《[西方名著同人] 仙女座的传说》 第1章 [bg同人] 《(西方名著同人)【希腊神话】仙女座的传说》作者:仿生鲸会说话【完结】 简介:在无数个轮回里,安德洛墨达都看到了自己无法逃离的命运。 前半生,她是一位美丽无双的公主,但这份美貌却给王国带来了灭顶之灾,而她也为经受巨浪的折磨和狰狞的怪物。 后半生,她等来了传说中的英雄,她获救了并成为了他的妻子,最终因他的荣誉一起成为了天上的星星。 安德洛墨达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一直活在别人故事里的人。无论是出身、美貌还是婚姻,都容不得她一点选择。 但是,在某个瞬间,命运的链条悄悄松了,她窥见了所有的曾经,这一次她是否能活成自己故事的主人呢? tag列表:衍生、言情、架空历史、西方衍生、西方名著、女强、西幻、忠犬、神话传说、作品视角:女主、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第1章 生日 ==================== 炎炎夏日,空气滚烫而干燥,只有在茂密的森林中才能享受片刻休憩。但这里的人,下至儿童,上至老人都深知这片森林危险无比,猛兽环伺,稍有不慎,冥府就又多了一条冤魂。若非万不得已或者声势浩大,少有人会选择驻足停留。 清凉的泉水边,一头母鹿正温顺地低垂着头饮水,殊不知暗处已有一只毒箭瞄准了她。 屏气凝神,安德洛墨达死盯着这头十米之外的猎物,箭尾擦着她的脸颊,留下了细微的红印。精干的双臂因保持拉弓的姿势而绷得不能再紧,优美的肌肉线条就像蓄势待发的母狮一样。 “算了,就让她再喝一口吧。”安德洛墨达一等再等,迟迟未松弦。 母鹿饮罢,缓缓抬起了头,浑圆的眸子里满是宁静。清风从她身后吹过,她的双耳立马抖动了两下,后背拱起,未等她前蹄迈出,一个黑影便狠狠撞了上来。 是一头野猪!还是一头沾染了妖怪提丰气息的野猪! 安德洛墨达认识这头野猪。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撞见过它。迷途的羔羊受困于凶险的森林之中,等待她的似乎只有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野猪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威慑住了,再不敢往前一步,而是掉头就跑。 安德洛墨达不再犹豫,她快速调动位置,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松,利箭飞出,正中野猪的左眼,它立马后退了两步,发出一阵哀嚎。 母鹿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从地上爬起,站稳了脚跟,向安德洛墨达投来深深的一眼,随后四蹄一蹬,消失在了郁郁葱葱之中。 野猪心有不甘,在确认了始作俑者之后,卯足了劲,凭着尚能使用的右眼,向安德洛墨达冲了过来。果然不是一头普通的野猪。 太快了!太近了!一只箭根本不够! 安德洛墨达毫不犹豫,转身就朝森林更深处奔去。脚下是踏破的落叶,耳旁是呼啸的风声,身后还有一头穷追不舍的野兽。越是往深处去林子就越是盘根错节、奇形怪状,肆意生长的枝干已经刮伤了安德洛墨达的脸颊和手臂,锯齿状的野草在她的腿上留下了划痕,若不是熟悉这片林子,好几次她都快要被横生的枝节绊倒。 不用回头,安德洛墨达也能感受到两者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就越是冷静。全身的肌肉因极速的奔跑绷到最紧,一呼一吸之间,安德洛墨达体会到了一种濒临极限的快感。 “就算是天神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安德洛墨达下一秒就在无数掩映的树干中找到了最为粗壮的那棵树。 就是现在! 她装作体力不支,刻意放缓了一点点步子,在和野猪的距离缩小到只有两个身位时,又陡然加速,向那树干跑去,借着冲力,向上使劲踩了好几步,在空中熟练地后翻了一转,稳稳落地。 野猪因为来不及停下,整个撞到了树干上,巨大的冲力震得树木一哆嗦,树叶纷纷落下。 安德洛墨达抬眼,一片树叶飘到了她的头上,她下嘴唇一噘,吹了一口气,落叶又从她眼前飘过。她不敢大意,虽然这野猪瞎了眼又撞了树,现下晕了过去,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苏醒了。 “就拿你来当我的生日礼物吧。”她气喘吁吁,但手上速度却是不减,朝这野猪连放了三只毒箭,才靠近它。 “可这也太大了,我一人无法将它带走。”安德洛墨达在用绳子捆绑了野猪的尸体后,又开始在林中搜寻合适的枝干。三下五除二,她便做好了一辆简易的木车,把野猪的大部分身体固定好后,拖着车,慢慢走出森林。 太阳已渐渐向西边的山丘越去,待她完全走出森林时,已费了好半天的时间了。安德洛墨达朝着太阳的方向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匹矫健的黑马跃然于地平线之上。 黑马在她身前停了下来,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黝黑的眼睛中是忠诚和信任。 “佐伊,我的佐伊。好女孩,今天又要辛苦你了。”安德洛墨达从布袋里掏出了一只用橄榄油和葡萄汁浸泡过胡萝卜,温柔地喂给了佐伊,不时捋捋她柔顺的鬃毛。 随后,她将先前野猪的一段绳子套在了佐伊脖子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牵着缰绳,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抵达宫殿时太阳已落下,遥远的天空上星星若有若无。 第2章 安德洛墨达不敢声张,寻着熟悉的小门,牵着佐伊悄悄走近王宫的西角。那里是她的马厩,父母宠爱她,从不过问养马的事情,只是常常抱怨她和动物走得太近,身上不免沾上了其他的味道。 每每想到这里,安德洛墨达就不禁好笑,哪有什么味道?非得是宫殿中香桃木或者墨角兰制成的熏香才是好闻的味道吗?在她看来,清冽的山泉和雨后的土地才是世间最纯的香料。 再者,她每日都会打扫马厩,又常用温水洗刷佐伊,若是外出狩猎,佐伊还能享受到最干净的湖水浸泡。倘若非要比出个先后来,安德洛墨达倒还会笑话其他人太脏了呢。 不过今晚是个特殊的日子,安德洛墨达不敢多做停留。 安顿好佐伊之后,她便蹑手蹑脚钻进了王宫的浴室,快速梳洗了一番,又换上了一条洁白干净的长裙。屋里的蒸汽还未完全散去,浸得她脸颊微微发红。细腻的皮肤上还留有几处树枝刮开的小口,安德洛墨达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用膏脂进行一番涂抹,省得母亲忧心忡忡。 推开门,她唤来两三个侍卫,吩咐他们把野猪给御厨送过去。身后的侍女在得知公主猎到了一头猛兽,眼中既是惊讶又是不解,但又很快低下了头,跟随安德洛墨达来到大厅。 夜色已完全降临,大厅却是另一番景象。两侧的墙壁挂满了蜡烛,照得大厅既宽敞又亮堂。左侧是技艺高超的竖琴手、长笛家,他们正演奏着动人欢快的旋律。 右侧的贵族和客人或坐或立,高谈阔论,手中的杯子盛得是上好的葡萄酒,跟前的桌子上尽是美味佳肴。国王刻甫斯和王后卡西奥佩娅端坐于正中,看着满屋欢乐的气氛,喜悦油然而生。 安德洛墨达从大厅右侧的由大理石制成的楼梯上缓步而下,逐渐走到人群中间。上一秒还喧闹的人群顿时噤声,为首的竖琴家为这安静感到奇怪,侧头向右前方看去。 天神宙斯在上,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啊!粗细相宜的眉毛微微上挑,底下是炯炯有神的双眼,宛如黑夜中的宝石。健康红润的嘴唇映在了光滑细腻的皮肤上,透露出最原始的生命力。浓密的头发只在耳边简单地别起便随后面的波浪顺颈而下,再无过多的修饰。 卡西奥佩娅看到自己日益出挑的女儿在一众人中鹤立鸡群,心中满是骄傲与自豪。还未等安德洛墨达走近,她便迫不及待地从位子上站起,向女儿张开了双臂。在与母亲拥抱后,安德洛墨达又走向父亲,亲吻了父亲的脸颊。 众人看着这和谐的一家,心中都羡慕极了。 除了一人。菲纽斯,国王刻甫斯的弟弟。他一人独坐在角落之中,虽面上挂着笑容,眼角紧绷,寒意淬满了眼睛,攥紧酒杯的手已有发青的迹象。 整整三次,他对刻甫斯表明了求娶安德洛墨达的意图,每次都遭到了拒绝。私下里,他无数次向这个美丽的侄女示好,得到的却都是冰冷的回应。菲纽斯决定今晚在安德洛墨达的生日宴会上最后尝试一次,如若不成,他便打算加快造反的进程。 卡西奥佩娅拉着女儿走到众人中间,高声道:“感谢各位贵客来祝福公主十七岁的生日。赫拉在上,保佑我的女儿平安幸福,将来获得一段美满的婚姻。” 一贵妇立刻上前,亲吻了安德洛墨达的手背,“高贵的公主,你有此等美貌,纵使天上的阿芙洛狄忒看了,也不免为之赞叹。” “是啊,是啊。公主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了。” 安德洛墨达不做声,思绪却飘得很远。自打记事起,凡是见过她的人都对她的外貌赞口不绝,然而每一次她内心都有一个声音提醒她:“快醒来!这张脸是对你的诅咒。” 年岁渐长,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无数次做梦她都看见了一个女人被绑在巨石上,无助地承受怒浪的拍打。她看不清她的脸,冥冥之中却有种预感,这会不会就是我?她害怕极了,吃不好饭,睡不着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刻甫斯和卡西奥佩娅知道后,心疼不已,母亲当她在王宫里待得久了,劝她带着侍女出去走走,父亲听后则是在房间外多添了几个侍卫。 但这并不能根治她心中的焦虑,在皇宫中待得越久,窒息感就越发强烈。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推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原来是父亲曾经用作训练的地方。少年时期的刻甫斯曾经也想成为传说中的英雄,但比起勇士,刻甫斯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更适合当一个国王,这个训练室也就逐渐被人遗忘了。 安德洛墨达看着满屋的兵器,一阵陌生的冲动涌上心头。尚且还是孩童的她无法伸手够到墙壁上的弓箭,只好用尽全力举起了一把利剑。“哐当”,不出意外的,因为力气不够,剑砸到了地上,她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头。 “哎呀,我的小宝贝,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找遍皇宫也没找到女儿的刻甫斯在路过训练室听到了声响,赶忙推开门。 看着女儿小脸上压抑不住的渴望,爱女心切的国王决定为女儿破例。他回想起自己所学,开始耐心的教导女儿。先是训练室、皇家训练场,再到后来顶着妻子不赞成的眼光带着女儿骑马、狩猎,安德洛墨达不再为噩梦所困扰。 刻甫斯看到女儿先前的病态一扫而光,欣喜无比,越发确信这是治愈良方。他还差人从异国的商人那儿高价买下一匹骏马,作为女儿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第3章 自此,安德洛墨达更是整日与佐伊为伴,游遍了好山好水。 “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哪怕是海神波塞冬的妻子安菲特里忒也要逊色三分!”卡西奥佩娅高举酒杯,口中满是炫耀。 霎那间,安德洛墨达心脏一紧,正要上前劝阻母亲,一阵狂风就破开了大厅正门,所有蜡烛顷刻熄灭,大厅顿时陷入黑暗和不安。 卡西奥佩娅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到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安德洛墨达迅速上前,扶住母亲,一旁的刻甫斯坐在位子上大声呼喊侍卫,语气难掩紧张。 正当众人乱作一团时,一个雄厚阴郁的声音响了起来: “愚蠢的凡人!你们未曾识得真正的美丽便信口雌黄,这不仅是对我妻子的侮辱,更是对我的蔑视。你们会为自己的骄傲后悔的。听好了,刻甫斯,你无知的妇人惹怒了天神,现在我要降罪于你和你的国家! 你的土地会泛滥成灾,你的人民会饱受饥荒,一年之后我座下的妖怪会上岸吞噬你们所有人。要想偿还罪孽,就把你最心爱的女儿绑在巨石上,作为供品,献给这头海妖!刻甫斯,海神波塞冬的诅咒无人可解,你且尝尝神的愤怒吧!” 语毕,所有人都陷在大厅阴沉的回音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安德洛墨达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突然断了,像是长期悬浮于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脑海里无数的碎片交织在一起,那些纠缠了自己许久的噩梦竟是一种预言。 “我可怜的孩子,你吓坏了吧?”卡西奥佩娅浑身都在颤抖,紧紧搂住安德洛墨达,声音中满是悔恨。 “母亲,我没事。”心脏仿佛要被这个声音震出胸膛,安德洛墨达压下不适,安慰王后。 “女儿啊,我一定不会让这种灾祸降临在你身上,”卡西奥佩娅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好孩子,你先回房休息。我会和你父亲好好商量的。” 安德洛墨达深知母亲的性格,她就像一头凶悍的母狮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豁出一切,就算天神降下灾祸,卡西奥佩娅也绝不会轻易投降。 但是她的父亲,刻甫斯,安德洛墨达明白身为一国之主,如若灾难横行,他是必须做出妥协的。 -------------------- 第2章 离开 ==================== 回到屋内,熟悉的布置温柔地包裹了惊悸的女孩,安德洛墨达坐在床上反复按摩跳动的太阳穴。 波塞冬、海怪、诅咒…… 安德洛墨达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在逐渐接受了这一残酷的现实的同时,仍存有一丝丝的侥幸。或许,还有解决之道? 她就这么安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无助的女人在轮回里被一次又一次唾弃和掠夺。她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从诅咒生效起,便在惊惧中惶惶度日;当她的父母再也无法阻拦门外的反对时,她被蒙眼带到了悬崖边的巨石上,乌云掩盖了阳光,冰冷的海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长时间受缚于粗粝的绳子细嫩的皮肤满是红痕,更别提僵硬而酸痛的身体。 海浪中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下一秒,安德洛墨达惊醒了。 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她在临死前闭上了双眼,认命地对自己说道。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太阳穴又跳了起来,安德洛墨达微微扶额却发现脸上已挂满了泪珠。内心的恐惧已被完全激发,心跳如响鼓一般。她深呼一口气,坐了起来,走到窗边。启明星远远地在黑色的幕布上挂着,黎明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来。 安德洛墨达心中满是郁结和恐惧,再无睡意,起身来到了窗前。 不知为何,她望着远方森林的轮廓,只觉得银色的柔光仿佛一剂灵药,抚平了她的不安。随即,她陡然生出一种奔向那里的渴望。 说干就干,她简单地收拾了以下自己,拿起弓箭和干粮,打开窗户,倾泻的月光给窗外粗壮的绿藤镀上了银色,安德洛墨达灵活地扒住藤曼,下落到花园之中。 整个王宫除了巡视的侍卫,寂静极了。她熟悉他们的每一个交接,稍作躲避,便穿过回廊来到了马厩。 佐伊好似早有准备,温顺的眸子看了看她,安德洛墨达从背包抽出了一只胡萝卜,递到马儿嘴边。 “佐伊,我从未要求你晚上同我出行,这次是万不得已。待会回来我再好好补偿你。” 佐伊抖了抖耳朵,好像听懂了她的话。 繁星在天空中不停地眨眼,大地上是一位奔驰的公主。 黑色的森林映入眼帘,安德洛墨达凝视着幽暗而寂静的森林,心中竟是一种平静。愤怒褪去,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安德洛墨达知晓此刻贸然进入森林必定十分危险,于是翻身下马,牵着佐伊走到了林子边缘的溪水旁。她就近挑选了几根木材,熟练地升起火来。黎明渐渐到来,安德洛墨达靠近涓涓细流,打算用干净的溪水清醒一下。 刚向溪水看去,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便出现在上面。 “啊!”安德洛墨达吓得往后一坐。 一顶鲜花和绿叶交织而成的头冠别在发间,额头上是一个月牙的配饰,圣洁的双眼中微微发出光芒。 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身形修长、高大无比,她立于河水之上,后背挂着一张镶有月亮的弓箭,洁白的衣裙是安德洛墨达从未见过的式样,但不难想象到女神在狩猎时是何等的英姿。再往下看,她脚尖虽未触及水面,却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外泛开,宁静而绵长。 第4章 “安德洛墨达,你今日救下的母鹿是我的伙伴,”阿尔忒弥斯指了指自己身旁小腹隆起的母鹿,“猎杀的野猪曾经为我所用但后来却误入歧途。现在,为了奖励你的英勇,我将达成你的一个愿望。” 女神空灵的声音传入耳朵,安德洛墨达一个机灵,立刻开口: “尊敬的女神啊,我请求你解除海神波塞冬加之于我的诅咒,让我和我的子民免受灾难。”安德洛墨达恭敬地跪下,等待女神的回复。 阿尔忒弥斯久久未曾出声。 安德洛墨达疑惑极了,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可怜的孩子啊,你的愿望我无法达成。我的叔叔波塞冬降下的诅咒哪怕是我的父亲宙斯也无路可解。”女神怜悯道。 安德洛墨达再也无法压抑委屈,眼中漫上雾气,“可是我从未主动冒犯过任何一个神灵。纵使我的母亲说出那番话,也是出于炫耀,而非蔑视。难道命运就如此不公,就因为一张脸,就要让这诅咒肆意掠夺我和我的子民吗?” 阿尔忒弥斯缓缓开口,“如果你寻求公正的裁决,众神之中或许还有一位可以帮你。” “谁?求您告诉我!”安德洛墨达的眼眶中已盛满不甘心的泪水。 “雅典娜。她是智慧的化身,可以做出公平与正义的审判。她或许可以帮你。” 安德洛墨达绝望的心绪中又点起了希望的火焰,她会穿过地中海,去往雅典,在智慧女神面前,她一定还有改写命运的机会。 “尊敬的女神,谢谢您的指引。” “孩子,虽然我无法完成你解除诅咒的心愿,但我将赐予你一个礼物。” 阿尔忒弥斯取下背后的弓和腰间的箭筒,“这把弓轻盈无比,任何材质的箭在它的作用下都可以发挥出十倍的威力。这里还有三支神箭,三支齐用会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切记,一定是三只齐发。若是单独使用,则只比寻常弓箭厉害一些。” 由神木制成的弓静静躺在她的手里,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轻轻一拉,安德洛墨达便被神弓的触感惊到了,竟然如此契合,仿佛就是为她而作一般。三只箭矢外表并无特别,但却无比锋利,她的手指才微微触碰到尖端便有一阵寒意传来。 果然是神的礼物! 安德洛墨达再抬头想要感谢月神时才发现她早已消失在河面之上,河水中只有一轮明月的倒影。母鹿立于河的对岸,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雅典?佐伊,你听到了吗?女神雅典娜或许可以帮我,”安德洛墨达将额头贴在佐伊脸上,“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佐伊没出声,黝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一股勇气在安德洛墨达胸中升起。 “驾!”安德洛墨达不再犹豫,骑着佐伊一跃出好几米远,向着王宫飞奔而去。 天微微亮,在距离王宫还有几十米远时,安德洛墨达就看到了一个身影。 会有哪位客人这么早就离开王宫呢?没等安德洛墨达反应过来,她便认出那是母亲卡西奥佩娅。 卡西奥佩娅远远向她招手,随即便向她跑过来。安德洛墨达心中不解,只是加快了速度。 “吁。”一个利落的下马,安德洛墨达站到了母亲身前。 “母亲,你为什么……” “女儿,你先听我说,”卡西奥佩娅额头的碎发被风微微吹乱,王冠戴得也有些歪,“你的父亲认为昨天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闹剧,除非亲眼所见,他是断然不信神灵的诅咒。但我不一样,我的母亲曾亲眼所见神庙的祭司施展神的力量,她告诉我神谕的力量不可违抗。 女儿啊,我犯下了一个错误,却没法保护你,”一向坚强的卡西奥佩娅眼中充满了悲哀,“你快跑吧!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了!”王后说到最后,眼泪再也止不住,一串串落下。 安德洛墨达紧紧扶住卡西奥佩娅的肩膀,坚定地望着她,“母亲,不要为我感到哀伤,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她顿了顿,在母亲疑惑的哀伤中解释道,“我绝不会做一个躲避命运的逃兵!” 她解下身后的神弓,拿到身前,“这是月神赠予我的礼物。她方才在森林中告诉我,智慧女神雅典娜会为我作出公正的裁决。我将前往雅典,用尽一切方法破除波塞冬的诅咒!” 卡西奥佩娅愣住了,只有翕动的嘴唇透露出她的震惊,好一会她才平复下来。 她右手温柔地捧着安德洛墨达的脸,左手时不时将女儿不羁的头发别在她的耳后。安德洛墨达不再说话,默契地将额头靠在母亲的额头上。 在慢慢升起的太阳中,母女俩的相似的头发上都染上了一抹璀璨的金光。 卡西奥佩娅从手腕上取下了一串用香桃木制成的手链戴在了女儿的身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抱怨你父亲把你养成了个男孩,一个好端端的公主成天到处窜上窜下,纺织不会,礼仪也一般,只有音乐勉强能听。不过现在,我倒是庆幸你学会了照顾自己。哪怕在野外,也难不倒你。” 她叹了口气,又笑了笑,“之前我一直反对你去森林打猎,觉得太过粗野。我从未料到,当危险来临时,只有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黄金或者白银戴在身上都太过危险了,只有这香桃木再普通不过,不会惹人注意。既然你已懂得生存之道,这一路上就全靠自己罢!我的女儿啊,从今日起我将日夜向女神赫拉祈祷,保佑你一路上平安无事。” 第5章 “母亲,我一定会尽早归来,决不让那头怪物伤害我的子民!” 语毕,安德洛墨达翻身上马,在王后卡西奥佩娅长久的注视中消失在地平线上。 -------------------- 第3章 雅典 ==================== 雅典卫城模糊的轮廓闯入了视野,码头上人群来来往往。 向后看去,蔚蓝的天空和宽阔的大海几乎融为一体。金黄色的太阳慷慨地沐浴着整片爱琴海,洒下柔和的金光。洁白的海鸟一直跟随着商队的大船,偶尔会从水手的渔网中偷得一两份战利品。 再过一会就要上岸了,安德洛墨达又是激动又是不安。她身上的钱快花完了,这几天若不是船队运气好天天有多余的食物,她可就要饿肚子了。在这大海之上,她的弓箭毫无用武之地。 除非,或许,可以尝尝这些信天翁? 安德洛墨达立马摇了摇头,上船之前就有老人告诉她这些海鸟是水手的引路人,若是碰到大雾或者风暴,信天翁是唯一能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生灵。 快上岸吧,上岸了我就有办法了! “年轻的姑娘,”安德洛墨达转身,是商队的领头。他约莫六十来岁,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脸上是粗粗细细的皱褶,只需一根小小的钳子,就可以挑起一块皮肤。但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眼神中与年龄不符的清明。 “有什么事吗,爷爷?” “姑娘,自打你第一天和我们商队同行,我就知道你绝非普通人家的孩子。” 安德洛墨达抓着船杆的手一下攥紧了。 “孩子,别害怕。我并没有恶意,”老人温和地笑笑,“你从未主动透露你的姓名,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和平民相去甚远。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独自去往异国他乡,我只是想告诉你,雅典不比你的故乡。”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被心事困扰,“这座城市里充满了三教九流之辈,有英雄,有小人,有智慧的人,有平庸的人,他们有的高尚,有的卑鄙,还有一些我们凡人说不清的力量。你来自的地方或许并无诸多限制,但是在这里,你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孩,再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安德洛墨达瞧着他在阳光照射下那张沧桑的脸,正想感谢,却忽然看见了自己未来的样子,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难道,我真的命运并不像我想象那样悲惨? “谢谢。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的。命运在呼唤我,而这也是我来到雅典的原因。” “啊,命运!多么可怕的东西,”老人粗粝的声线似是被无情地拉动,止不住地抖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后悔,“我无比惧怕它,怕得像是一条愚蠢的鱼,忘记了自己还会游泳,还没怎么挣扎,就投降了。” 一股浓烈的不甘涌上心头,这多么的相似啊!那种面对诅咒时束手无策的绝望像阴湿的蛇一瞬间爬上了安德洛墨达的后背,巨大的尾巴死死锁住她的咽喉,悚然的嘶嘶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不会的!不会就这样结束!”她就这样喊了出来,一下把自己和老人都惊到了。 空气中只剩下了海浪翻涌的声音,哗啦呼啦的,一遍遍冲刷着不远处的码头。 “是啊,也许你说的对。虽然我已酿成大错,但我还有些时日,我就用这剩下的时间来偿还我的罪孽吧。”老人释然,转身向甲板上的手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来人呈上了一个精致的盒子,老人小心地接过,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条穿有玛瑙石的头绳。头绳是用亚麻简单地编织而成,技艺算不上精巧,至于玛瑙石,红中带黄,略微透明,也谈不上多么璀璨;相反,这玛瑙还有破损的痕迹,并不完整。 安德洛墨达虽然对宝石首饰之类并无过多研究,但在母亲的熏陶下也知道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石头而已。倒是这盒子,做工精细,还镶有金边,比里头的东西贵重多了。 “孩子,自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女儿,”老人声音低了下去,“这玛瑙头绳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我这辈子啊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头绳就送给你吧。” 安德洛墨达想要婉拒,可是看着这样一个时日不多的老人,拒绝是一种残忍,她也就点了点头,取过头绳,扎起了自己的一束头发。 “靠岸咯--”大船驶进码头,扔下船锚,搭好了下船的板子。 “谢谢您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的。宙斯在上,也祝您早日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 安德洛墨达向老人作了告别后,便牵着佐伊下了船。 雅典的市集热闹极了! 有诗人在石台上朗读自己的作品,动情地呼唤缪斯女神;有穿着奇怪的智者提着灯打量一个个过路的人,嘴里时不时念叨几句“我在寻找有智慧的人”;还有哲学家随机拦下年轻人问个不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便誓不罢休。更别提还有打扮各异的竖琴手、雕塑家、工匠、农民,商贩。 一人一马,安德洛墨达穿梭在市集中,左看看,右看看,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不同的人!他们说话的声音、舞动的手势还有脸上的表情都会引得她分析好一阵子。 原来这就是雅典,可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呀。 佐伊轻轻地咬了咬她的头发,安德洛墨达这才反应过来她要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填饱肚子对于她和佐伊才是最要紧的事。 第6章 兜里的金子只有可怜的一点点了,很显然最多只够两顿饭钱,住宿怎么办呢? “嘿,我说大伙儿,有没有人能帮帮我,把那个挂在神像上的袋子取下来啊?刚刚不知从哪飞来的猫头鹰叼起我的祭品就飞远了,我一路跟来,才发现它给我挂在天神宙斯的神像上了。哪位勇士能帮我取下袋子,我就给他一小袋金子!” 金子!安德洛墨达的耳朵也竖了起来,牵着佐伊向围观的人群走去。 人群内,一个衣袍上镶有金线的商人急得满头大汗,双手又是合十又是摊开,“求大家帮帮我!再晚我就赶不上供奉赫尔墨斯的祭典了。哎哟,要是无上的赫尔墨斯收不到我的祈愿,我的生意可怎么办啊?” “这神像太高了,现在哪去找这么长的梯子呀?” “就是啊,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这实在没办法啊,总不能爬在宙斯父的雕像上吧,这可算亵渎神灵了。” 安德洛墨达仰视这尊高大的神像,只见那袋子的绳子正好套在了雕像的耳朵上,心中顿时有了注意。 “我有办法!”安德洛墨达举起了手。 众人纷纷诧异地望着她,,怀疑多过惊奇。 “你个女人能有什么好办法?” “就是!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丫头,什么都不会!怕是来说笑的,哈哈哈哈哈!” 安德洛墨达不去理会,更加大声地问那商人,“你这袋子里的祭品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这时间最好的香料。里三层外三层包好了放在这袋子里的,不想竟被这猫头鹰叼了去,哎哟。”商人懊恼地捶腿。 “我明白了,既然是包好的香料就不用担心摔碎的问题了。你刚才说的一小袋金子可算数?” “我向赫尔墨斯发誓,若是你能帮我弄下来,而且不冒犯这神像,我还可以多给你点。”商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安德洛墨达上前,抬头目测了距离,取下身后的弓箭,在众人的注视下,拉动弓弦,“唰”,箭矢直冲高空,挂在耳朵上的绳子便刺啦断了,商人赶忙上前接住了掉落的小包。 “好!好!好箭法!” “一个姑娘竟然会射箭,真是意想不到啊!” 先前的质疑声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人群的喝彩。 商人如获至宝,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从怀中掏出一袋金子递给了安德洛墨达,“美丽的姑娘,今天遇到你真是我的荣幸。赫拉在上,祝你平安。”取回了祭品,商人又匆匆上路了。 安德洛墨达垫了垫手中的金子,分量挺足。 “要赶紧取回神箭才是,可别伤到什么人。”安德洛墨达记着箭最后掉下的位置,连忙跑了过去。 市集旁边就是雅典人居住的房子,每家每户都略微不同,但大体上都是简洁的风格。巷子宽宽窄窄,安德洛墨达仔细查看,不肯漏过每一处。 “到底去哪了,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啊?”她有些着急,开始自言自语。 “嘿,你的箭在这儿!” 安德洛墨达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右手正好拿着她的箭。微卷的金色头发不受束缚,被风吹起,远远看去就像在跳舞一样,安德洛墨达忽然很想上手给他理正。 金发男子轻巧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向安德洛墨达小跑了过来。当他越发靠近,安德洛墨达才发现这男子比寻常人要高大许多,双肩开阔、臂膀厚实,身体健美得漂亮极了。 如果其他人都是森林里普通的小动物,那么他就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狮子。他的脸轮廓分明,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仿佛盛满了大海的蓝色眼睛,若是阳光落在了这抹蔚蓝里可能还会反射出绚丽的色彩。 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安德洛墨达只觉得他站在这狭小的巷子里真是不合时宜。 可能唯一相称的就是他的衣服了。虽然也是一身猎户打扮,但衣服的材质比起她而言却差了许多,全身上下可能只有他腰间的佩剑能赢得几分人们的注意。 安德洛墨达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接过了自己的箭,道了谢,就要离开。 “哎,等等,”他突然伸手拍了一下安德洛墨达肩膀,在意识到行为不妥后,又立刻缩了回去。 安德洛墨达好奇地望着他,心里却不自觉警惕起来。 金发男子突然愣住了,随即涨红了脸,“你的箭术真好!我刚才也在人群里,却没什么办法。看见你射出了那一箭,我感觉我的心……” “你的心?”安德洛墨达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不不,我是说我从来没见过箭术这么好的人!我想你可能急着要找回箭,就先过来看看。”他使劲摆了摆手,又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一双大眼睛在安德洛墨达脸上和自己的脚尖来回移动。 安德洛墨达紧绷的神经忽地松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非但不危险而且还可能有点笨。她冲他笑了笑,“谢谢。” “哎哎,我,”男子像是憋了一大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我叫珀尔修斯,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洛墨再三考虑,回道:“德墨达。我叫德墨达。” “德墨达,真是个好名字!”安德洛墨达看出这个英俊的青年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压了下来,“德墨达,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 第7章 -------------------- 第4章 神庙 ==================== 同珀尔修斯分开后,安德洛墨达一直在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是个外邦人,还是个女人,牵着匹黑马,又背着弓箭,人们对她的怀疑多过好奇。每当安德洛墨达询问是否可以借宿时,对方犹豫或者不怀好意的眼神都会让她在开口的一瞬间反悔。 终于,在她和佐伊饿得肚子直叫时,一位好心的寡妇收留了她。 “叫我玛贝尔就行。这两个是我的孩子,丽塔和菲克涅斯。” 玛贝尔熟练地牵过佐伊,又给两个躲在房内的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来招呼客人,“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骏马还是我丈夫在世的时候。他也有这样的一匹马。”玛贝尔冲她笑笑。 “也是这样的一匹黑马?” 安德洛墨达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到了一段伤心的往事,“抱歉。”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战死后,那匹马我们也不太用得着,就卖给其他人了。倒是你,你一个女孩,怎么还会骑马呢?听你口音,你不是雅典人吧,” 玛贝尔才发觉两个孩子杵着不动,小手扒着门,直直地盯着安德洛墨达,“嘿!你们两个小呆瓜,还不快给客人准备房间去!” 安德洛墨低头向孩子看去,温和地笑笑,两张相似的小脸上立马浮现出害羞的神情,一溜烟跑进了房屋。 “谢谢您收留我,让我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安德洛墨达递给了玛贝尔一小块金子,“对了,您知道雅典的神庙在哪吗?” “哦,如果你想寻求天后赫拉的帮助,我建议去小山丘那边。不过,天后经常出现的地方还是在伯罗奔尼撒那个小岛上……”玛贝尔摸着金子喜笑颜开,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回道。 “不不不,不是天后赫拉,”安德洛墨达打断,“是女神雅典娜。” “女神雅典娜?” 玛贝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诧异地看向她,“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都是希望获得幸福的婚姻。据我所知,会去智慧女神神庙里的通常都是一些想要获得功勋的男人,” 玛贝尔神色严肃了起来,“孩子,我不知道你来雅典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你想寻求女神雅典娜的帮助,那么就一定要诚心诚意,她拥有最锐利的双眼,任何掩饰在她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神庙就在广场的北边,一直沿着小道走,就是了。” 午饭过后,安德洛墨达梳洗了一番,背上弓箭,便去往神庙了。 女神会显灵吗? 我能不能改变我被诅咒的命运呢? 糟了,出门太急也忘了询问女神喜欢什么样的贡品? 我身上除了一小袋金子,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了。 不过我还有这把神弓。安德洛墨达摸了摸弓箭,焦躁的内心感受到了一丝丝安慰。 蔚蓝的天空下,是一座用大理石砌成的神庙,洁白无暇。 神庙的屋顶有两个小坡,顶的东西两端则是白墙,上面布满了精美的浮雕。向下看去,是古朴庄严的大柱,东西两侧有八根,南北则总共十七根。 耀眼的日光下,安德洛墨达被这气宇非凡的神殿慑住了心魄,一时间停止了所有思考,除了欣赏和惊叹再无其他想法。 “咕咕咕咕咕”,安德洛墨达这才注意到神庙的屋顶上有一只褐色的猫头鹰,稠密又蓬松,远看就像是一个毛球,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朝她滴溜滴溜地转着,时不时用那张尖利小巧地喙梳理羽毛。 真奇怪,猫头鹰不是一般要在晚上才出现吗? 安德洛墨达压下了心头的疑问,深吸一口气就走进了神庙。 正如玛贝尔所言,神庙内男人居多,不过也有一些从事纺织的妇女来祈愿。 安德洛墨达向队列前方看去,发现在女神像下坐着一个祭司模样的人,她头发灰白,脸上布满了褶子,眼睛时而浑浊时而清明,干枯的双手伴随着女神的召唤抬起又放下,口中念叨着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期望获得神谕的人则充满了焦虑,因为不是所有人的疑问都会获得解答。 时间一点点划过,神庙里的人潮褪去,最后只剩安德洛墨达一人。 她满心期待,正想开口,那年老的祭司却突然起身,朝她摆摆手,杵着由橄榄枝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想要离开神庙。 安德洛墨达慌了,连忙上前想要拦住她,却只见“砰”地一声,祭司脚下升起了浓厚的白烟,消失不见了。 “等等!我还没有获得神谕!” 安德洛墨达在神殿里焦急地呼唤祭司,在她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却连一个影子也没找到时,她只好努力回想母亲请求神谕的步骤。 “看来也就只能先这样了。”她默默为自己加油打气,然而在重复了无数次祈愿的步骤后,失望的阴云逐渐遮蔽了心头。 为什么女神一点指示也不曾给她呢?她感应不到任何神的存在。是因为没有祭司的原因吗? “咕--”,安德洛墨达的肚子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她只好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随便咬了几口,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那些梦境里破碎的场景、无助的自己、海神的诅咒、狰狞的妖怪、母亲的泪水…… 这一切为什么非要发生在我身上呢?我又犯了什么错呢?我独自一人穿越大海,来到这里寻求神谕,为什么女神不肯帮助我? 第8章 安德洛墨达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再也吃不下一口食物。 她沉湎于自己的悲伤中,怨恨突然其来的命运:一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离家这么远,留下来说不定父亲和母亲可以招募到真正的勇士来阻止那头海怪;一会又后悔为什么不多求求月神阿尔忒弥斯,说不定她有其他的办法。 她心绪烦乱,横生出许多怨气和自怜,忍不住站了起来,一脚踢在了石阶上。 “哎呀,痛死我了!” 安德洛墨达疼地大喊,脚趾传来了剧痛,一个没站稳,后背朝地倒在了地上。 幸好台阶不算高,安德洛墨达并没有摔得眼冒金星。 她四肢张开,仰躺在地上,目之所及全是闪烁的群星。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碗,盖住了整个大地,只有星星带来了光芒。哪怕是再无知、再愚蠢的人也不可能不为这崇高所打动。 安德洛墨达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怨恨,她的眼前是安静的星空,涤荡了她所有的不安与愤怒。她缓缓伸出手,隔着遥远的距离,一点点的去触碰、去握紧这些细碎而密集的银光。 带有茧子的指腹和手掌合拢又松开,摩擦带来的触感竟让安德洛墨达觉得有些奇妙。 茧子?手上的茧子!箭!佐伊! 安德洛墨达蓦地一个打颤,直挺挺坐了起来,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预言中的她也许成为了祭品没错,但是预言里并没有提到她会骑马、会射箭啊!她遇见了月神,获得了神赐的礼物,现在又来到了雅典,而这些,从未在那些绝望的梦境中出现过! 她看着握在手里的星星,竟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 或许我的命运不在这星星之上,而是在我手里! “咕咕咕咕”,夜色之下,猫头鹰的叫声倒是适配了几分,它“咻”地从安德洛墨达头顶飞过,一下飞进了神庙。 安德洛墨达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她浑身血液上涌,直冲脑门。 假使真的如此…… 一定可以,但在此之前,我要最后再恳请一次女神的帮助。 安德洛墨达起身,又一次回到了神庙之中。省去之前繁琐的步骤,她用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呼唤雅典娜。 语毕,安德洛墨达微微抬头,和静穆的神像默默对视。一瞬间,神像的轮廓仿佛脱离了出来。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安德洛墨达永远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见到雅典娜的场景: 如果阿尔忒弥斯是柔和的银光,那么雅典娜就是一种夹杂着玫瑰色的金光,璀璨夺目,令人想起更古老的荣耀,催促着渺小的人类去复刻传说中的功绩。 安德洛墨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严,她不由自主地跪下,而这完全是出于崇敬而非被迫。 她的眼睛再也无法挪开,有一种渴望在胸中翻腾:崇高的女神啊,我愿意献上所有的一切,只为与你并肩作战。 “安德洛墨达,我听到了你的呼唤。你的事情阿尔忒弥斯已经告诉我了,若你想要解除诅咒,那么我的答案同她一样。” 安德洛墨达虽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掌管正义的女神说出同样的话还是难以接受,但她并没有退缩,勇敢说出了那个大胆到不可能的主意: “伟大的女神啊,我已改变了原本的想法。我知晓海神波塞冬的诅咒无路可解,但这并不代表没有改变的机会。” “哦?”雅典娜语调稍扬,“你要如何改变呢?” “我要亲手猎杀那头海妖!”此话一出,安德洛墨达浑身的血液像沸腾了一般,手脚发麻,只有心跳地越来越快。 神啊,我绝不是温顺的羔羊! 雅典娜没有直接回应她,只是暗示道:“安德洛墨达,你可知道自命运女神开始织造你的金线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会按照既定的轨道进行,哪怕是神也不例外。 无论你如何挣扎,命运的纺车只会不停地转动下去,绝无其他可能。波塞冬诅咒你成为海怪的祭品,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的。” “我明白,”安德洛墨达脊背挺直,右手紧贴胸口,左手自然下垂却止不住发抖,热气再次笼罩了眼眶, “我明白诅咒难破,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要坐以待毙。也许命运确实有既定的轨道,可它并没有规定要按何种方式走完。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跑,还能跳,还能思考,就没有结束! 也许我终究还是会成为海怪的祭品,但请您,智慧而公正的女神,赐我力量,哪怕同归于尽,哪怕葬身鱼腹,我也绝不屈服!” 泪花泛滥,不是恐惧,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认清了现实后,再无犹豫、一往无前的巨大喜悦。 “安德洛墨达,你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存在!” 雅典娜难掩语气中的赞叹与欣赏。她很少会悲悯凡人不幸的遭遇,因为这是命运女神早已写好的,就算是天父宙斯也不敢随意干预。 但看到这个渺小的女孩只身离开故乡,又下定决心要斩断所有的不幸,她不得不对人类的勇气刮目相看,“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我将赐予你一个任务。” “是什么任务?”安德洛墨达迫不及待。 “你需要割下美杜莎的头。” “美杜莎?” “是的,”雅典娜解释道,“她是妖怪之父福耳库斯最小的女儿,头上长满了毒蛇。 第9章 但她最可怕的地方还在于,任何看到她头的人都会瞬间石化。勇敢的女孩啊,我有一种预感,虽然美杜莎的头颅并不能直接帮你完成心愿,但这一趟历练,你必然会收获你所求的力量。” 安德洛墨达攥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决心,恭敬回道:“感谢您,无上的女神!我一定会完成这项任务。” “那么,接好这片叶子,它在关键的时刻会指向正确的方向。” 雅典娜手一挥,一片金叶子便落入安德洛墨达手中。 紧接着,女神的金光就消失在了大厅中,只留下了一只猫头鹰,转着大眼,似乎催促着安德洛墨达赶快动身。 -------------------- 第5章 出发 ==================== 一觉好眠。 安德洛墨达是在一阵的饭香中醒来的。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透过小小的窗户,抚摸着女孩的脸颊,在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远方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亲爱的客人,您醒了吗?洗脸的水盆就放在门外。快点来吃早饭吧。” 门外,玛贝尔的热情招呼让还想再小眯一会的女孩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下一秒她就干脆地起身、穿衣,简单地梳洗。 “姐姐,早上好呀!” 一个身影站到了安德洛墨达脚跟处,还用小手轻轻拽了拽她衣服的下摆。 “是你呀,丽塔!早上好!”安德洛墨达低头看去只见一张圆圆的小脸顶着一头卷毛害羞地望着她。 听到安德鲁墨达叫出了她的名字,小脸又红了几分。 “姐姐,来尝尝我们家的早饭吧!” 她扯着安德洛墨达的衣角,迫不及待地引着客人落了座。 烤面包、大麦粥、橄榄,看着玛贝尔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裙,安德洛墨达便知道这样的早饭已经是他们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了。 毕竟和一块金子相比,这实在过于寒碜。 “很美味。”安德洛墨达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对食物表示了肯定。 “那就好,那就好。”玛贝尔这才放心地坐下,给两个孩子各分了点面包,自己则吃一小份粥。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们三人拮据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低头瞧了瞧自己剩下的面包,果断地又掰成三份,放到了他们面前。 “吃吧。我一人吃不完这么多。孩子们还在长身体,你待会还要干活,这点肯定不够。” 两个孩子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拿起面包就往嘴里塞。 玛贝尔感动地收下:“谢谢你,”她顿了顿,主动坦白道,“昨天我一见你就觉得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你或许不知像我这样的女人,若是死了丈夫,那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 “这屋子难道不是你的?” “按理说,父亲死后,这屋子应该留给菲克涅斯。但我丈夫还有两个弟弟,他们都已成年,也可以分上一点。 但我一个女人家,又带着两个孩子,若没了这地方,还能去哪儿呢?于是,我拼命恳求他们,希望能留下这屋子。” “那为什么你们生活还如此拮据?” “唉,”女人叹了口气,“那两个兄弟虽说同意了,但条件却是要我拿我的嫁妆来交换。到头来,我和我的孩子虽有了庇护的地方,在经济上却十分困难。 我只得拼了命地日夜纺织,希望能多卖出去一点布料。但你也知道,这地方几乎所有妇女都会这项活计,所以我的生意也一直不好。” 安德洛墨达吃完了最后一口食物,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她生来就是公主,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无需为生活发愁。 她在宴会上所见到的贵族、小姐无一不是如此。在他们的生命中,若说的上有什么烦恼,可能就是太过平淡的日常不能让自己时时刻刻都保持在一种愉悦的心情里吧。 现在听到了玛贝尔一家的情况,安德洛墨达只觉得这世间竟有几分荒诞之感。 原来,还有这么多受苦的人! “妈妈,你还没问那把弓箭呢!”菲克涅斯大着胆子瞧了少女一眼,提醒自己的母亲。 “哎哟,瞧我!”玛贝尔笑笑,“好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两个孩子昨天在你去神庙后就缠着我问个不停,他们特别想知道你这弓箭是拿来做什么的。” 安德洛墨达耐心地回答了孩子们各种问题,省去了要猎杀美杜莎的部分,只是提到自己要前往俄刻阿诺斯的彼岸与黑夜之地,弓箭是她的武器。 “这么说你要出海了?”玛贝尔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我打算这两天就出发。” “天呐,还好你说了这件事。” “怎么?” “我今天起个大早去市集上买了点东西,正好听到有人说今天码头会有一艘大船要出海,去的好像就是你说到的那个名字。”玛贝尔略显激动,又急忙补充,“这可不能再等了,他们中午前就会出发。 据我所知,这将是今年最后一艘出海的大船。雅典的祭司曾占卜过再过几天就不宜出海了,到时候哪怕是一些大商人可能也招不到愿意出行的随从。 事不宜迟,姑娘请立即动身吧。” 安德洛墨达不由心惊,去掉从家里出发和在海上航行的日子,她还有不到九个月的时间。 现下去往美杜莎所在之处可能也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倘若错过了这次出行,不知又要等多久。 第10章 “谢谢,我这就出发。感谢您的招待。” 安德洛墨达快速收拾了一番,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块金子,递给玛贝尔,“我来到雅典,没有人愿意收留我这个异邦人。 您和您的孩子过着贫穷的日子,却留出最好的房间、给出最好的食物来招待我,刚刚又为我提供了宝贵的信息,这金子就算我表示感谢的礼物吧。” 玛贝尔的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她接过金块,又转身冲向厨房,三下五除二裹了一大包食物递到了女孩手中。 “赫拉在上,您对我们的帮助一定会得到回报!路途遥远,不知道您在海上吃得如何,起码这些东西可以让您换换口味。祝福您,善良的姑娘,愿您心想事成!” 玛贝尔拉过两个孩子,向女孩频频表示谢意。 安德洛墨达牵着佐伊又来到了熟悉的码头,果不其然,有一艘两层高的大船整装待发。 越靠近,人越多,至少有三十人。安德洛墨达这才发现,聚集的人群中多以年轻的男性为主,他们几乎个个都魁梧有力,备有不同的武器。 “诸位英雄,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美杜莎而来。” 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原来是一个船长打扮的中年男子。他肤色偏黑,显然是常年往来于大海之上被阳光照射所致,然而眼睛却透亮有神。 他的脸型偏方,线条分明,嘴唇厚实略显干燥。脖子上还有一些伤痕,却无损他整个人硬朗的气质。一开口,底下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 “但是,英雄们,光是我的水手就有二十人。场地有限、食物有限,且此躺出行会途经十分危险的海域,今天还能上船的最多只有二十人。” 许多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另外,要上船,费用会比寻常的价格更高,诸位没有异议吧?” 虽说是商量,但船长却神色凛然,大家立刻明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没问题!您说个数吧。” “每人,至少一块金子,得有我拇指头这么大!”船长向众人举起了他的大拇指。 安德洛墨达确信自己听到许多吸气声。 自打她离家以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看不上眼的一小颗珍珠或者宝石都是普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许多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只得失望的离开,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安德洛墨达攥紧了手中的金袋,走到船长跟前后,正欲拿出金子。 “姑娘,你,”船长迟疑了下,“这趟旅行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回去吧。” “不,我也要去。”安德洛墨达坚决地拿出了一块金子,大小刚刚好。 “哟,怎么是个女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哪儿来回哪去吧!哈哈哈哈!” 有几个已经上船的男人靠在扶手边,对安德洛墨达指指点点。 “是个美人,可惜脑子不太好,不然怎么会迷路呢?哈哈哈!” 安德洛墨达瞪了他们一眼,心想上了船再好好收拾这几个白痴,不想却被船长拦下。 “姑娘,你交的金子只管你一人的,你的马匹也需要付钱。”船长倒也没再劝说,只是扭头示意了下她身后的佐伊。 “行。”安德洛墨达又打开了袋子,不想这回掏出的却是石头。她立马低头看去,用手指翻了翻,底下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头,竟一块金子也没有。 糟糕!被昨天那商人骗了! 船长看出了她的窘迫,倒也没直接点明,只是让她先站到一旁,又去检查下一个人的酬金了。 “哈!她不仅没带脑子,也没带钱,笑死人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又从脑子上方传来。 安德洛墨达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那个老人的嘱咐,雅典这座名城果然充满了三教九流之徒,自己出门在外还是太过大意了。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是解决当前所面临的问题。她摸了摸佐伊的鬃毛,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佐伊就踏上这艘船的。 “诸位!” 她转向人群,声量加大,“我的家乡有数不尽的财宝,而我可以任意处置这些东西。我向诸神发誓,如果今天谁能给我一块金子,事成之后,我将奉上一座金山作为回报!”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安德洛墨达听不清他们议论的声音,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上船的人一个接一个,剩下的位子不多了,焦虑又开始啃噬她的心头。 “还剩下两个座位!船队即将出发,还有人要上船吗?”船长站在甲板上,下达了最后的通告。 心跌到了谷底。 “喂--等一下--别走啊啊啊--” 远远地,一个身影从广场那头飞奔而来。 这嗓门中气十足,竟可以传这么远,实在是难以忽视,所有人都不自觉伸长了脖子,够着头去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安德洛墨达还沉浸在不安之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一个声音近到不能再近,她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和她说话。 “德墨达?真的是你!”抬头,那对蓝色漩涡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 和原先的猜想一样,阳光下的宝石会折射出动人的色彩。 “德墨达,你也要去猎杀美杜莎吗?我早该猜到的,”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你箭术这么好,肯定不会错过这趟冒险。”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格外灿烂的青年,安德洛墨达的语气难掩苦涩:“你说错了,我可能没法上船了。我还差一块金子才能凑够我和佐伊的费用。” 第11章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不想面对自己错失机会的事实。 “啊?等等!”珀尔修斯未加思索就开始翻寻自己的衣服和包裹,可惜,也没翻出什么来。 “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安德洛墨达不想麻烦这个好心的青年。 她先前就从他的打扮看出这人并不富有,和已经上船的人相比,他看起来还要更贫穷些,能支付自己上船的一块金子,对他而言已实属不易。 珀尔修斯却不肯放弃,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如果错过了这次,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看,我还有这个。” 他笑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未等安德洛墨达反应过来,就冲着船长大喊,“嘿!这把剑换马匹上船的资格怎么样?” “哪儿来的穷酸小子?他能有什么好东西!” “就是!瞧他的打扮,穿的什么啊?” 安德洛墨达默默咬了咬牙,如果不是在场人数过多,她是真的想给这几个聒噪的男人来上几箭。 珀尔修斯瞟了他们一眼,微微侧身,低下头在安德洛墨达耳边轻轻说道:“你放心,这几个人不识货,但船长未必。” 船长仔细观摩了这把青铜剑的做工和式样,垫了垫重量,又握住剑柄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 末了,他又端详了下珀尔修斯,开口道:“这是把难得的好剑,你从何处得来?” “哈哈哈哈!当然是我自己做的!我是我们镇上最会锻造兵器的人,这把剑抵一块金子,你绝对不亏。” 珀尔修斯爽朗的笑声一下就冲散了阴霾。 “小伙子,这把剑绝对不止一块金子。你想好了?为一个陌生人?”船长的目光缓慢移到了安德洛墨达身上。 安德洛墨达这才意识到这把宝剑的分量,她忍不住上前抓住珀尔修斯的手臂:“你没必要这样做。何况,没了宝剑,你拿什么保护自己呢?” 珀尔修斯瞬间紧绷了下身体,不自然咳了两下,又朝她安心笑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任何一个有实力的人都不应该被拒之门外。 我不认识其他人,但你不一样,”说到这他视线有些飘忽,“我们交换过了名字。我想,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是一定不会拒绝的。所以,”他郑重地向船长点了点头, “我想好了!给你这把剑,让这位姑娘上船吧。” 船长收起了剑,不再多说,示意两个年轻人跟上,船队的人数刚刚好。 安德洛墨达的手还抓着青年粗壮的小臂,温热又干燥,她一着急,声音就有些发抖:“可是你没武器了啊!怎么和美杜莎打?” 珀尔修斯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更亮了,他打开包裹,拿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语气轻松:“我不是还有这个?” 安德洛墨达愣了一会,看着珀尔修斯掩藏不住的欣喜和羞涩,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自小就享受着各种各样钦慕和喜爱的眼光,这个年轻人和她之前遇到的男孩都一样,自以为不露声色,其实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但是现在的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却想这些。 前程未卜、命运不定、还有成千上万要守护的子民,任何一个承诺在命运的枷锁前都极易被压碎。 何况,珀尔修斯帮了她这么多,更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珀尔修斯,谢谢你!其实,我的名字是安德洛墨达,我来自大海以南的国度。 今天,我向诸神发誓,此躺航行结束后,若你以后来到我的家乡,你将会是最尊贵的客人,你可以任意挑选你想要的宝贝!” 珀尔修斯亮亮的眼睛突然落寞了几分,不过他立马又咧嘴笑道:“我果然没猜错,你是个公主,” 他看周围没人注意,小声提醒安德洛墨达,“这件事你可别让船上那些家伙知道。你身份尊贵,他们搞不好是强盗会绑架你。” “我明白的。”安德洛墨达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珀尔修斯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但意识到什么后,声音又低了下去:“安德洛墨达,我的家就在一个小渔村,我其实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你就像天上的星星,而我只是不起眼的尘土,如果不是这躺航行,我根本不会认识你。而且,航行结束后……” “但是命运让我们认识彼此了,不是吗?”安德洛墨达开口打断了他越来越小的声音,转移话题,“你放心,虽然你没了佩剑,但只要你跟紧我,就会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珀尔修斯黯淡的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声音又充满了活力:“我一定会跟紧你的!” -------------------- 第6章 比赛 ====================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时间还早,除了舵手和船长,甲板上大部分人还在休息。 安德洛墨达放轻脚步声,不想吵醒任何一人,因为这是为数不多不会被打扰的时光。 没错,刚上船,安德洛墨达就意识到她这趟航行会比她想象中麻烦。 首先,与之前来雅典不同,这艘船上人数众多,还都是男人。 其次,船体却只有两层,甲板和货舱。 抛开划桨的水手,其他上船的人都很自然地在甲板上划定了属于自己的休息区域。 这里只有她一个女人。 安德洛墨达皱起了眉头,真是棘手啊。 第12章 “你跟我来。”船长不假辞色,跟她说完就向船尾走去。 珀尔修斯正想询问,船长却仿佛预料到他会开口,又立马转头,先他一步开口:“她有单独的住处。” 安德洛墨达心下一喜,眼神示意珀尔修斯不用担心,便跟了上去。 席地而坐的人和水手向她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安德洛墨达尽力忍住心里的不适,目不斜视,一路来到了货舱。 “这是货舱,不过里面的空间够你休息了。” “谢谢。” “你看到了吧?”船长冷不丁问道。 “什么?” “他们的眼神。我敢打赌,如果不是那个壮得跟头牛一样的傻小子,他们恨不得吃了你。” “那你太小看我了!”安德洛墨达生气地回道。 “哦?是吗?”船长不为所动,安德洛墨达火气又大了几分。 “有话直说。” “据我所知,你上船的费用还是他替你出的。怎么,出门在外,没有人告诉过你要带够钱吗,异国的,公主?” 船长冷笑了一声,当他说出最后两个字时,还刻意停顿了下。 安德洛墨达不动声色,右手却下意识摸了摸衣摆之下绑在大腿上的短刃。 “别紧张,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多小心,”船长换了一副神色,语气和缓了许多,“这艘船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把你安置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再多言,转身就朝甲板走去。 “等等。” 安德洛墨达按耐不住好奇心,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无情。 “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做?” “为什么?” 甲板缝隙透过的阳光勾勒出了一张坚毅的面孔,唇角似有笑意,“或许是因为我刚刚出生的女儿吧。如果以后她悄悄跑出家门,也希望不会受到伤害。”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留下的背影,鼻头一阵酸涩,泪意止不住地上涌。 是啊,她还没有和父亲道别,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母亲说了后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责怪她不辞而别吗? 母亲呢?她现在还好吗? 立于船头,安德洛墨达的思绪越飘越远。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甲板上的人也慢慢醒了过来。她也应该回去了。 出海已有十多天,一路也算顺利。 按照船长的意思,如果想出来透风,那么清晨和夜晚是最好的时机。安德洛墨达没有拒绝,她本来也不喜欢与陌生人过多接触。 货舱面积不大,除了堆放着的货物,角落里还有一张小床,虽说有些简陋,但也算干净,收拾一下也是能凑合的。此外,还有一扇窗口,向外看去,就是起伏的海浪。 至少比在山洞中过夜好太多啦。 那时虽是夏天,夜晚的温度却很低,还要提防可能出现的猛兽,她不得不花大劲用石头和藤曼堵住洞口,又努力在洞内生火取暖。 从甲板下到二层,她没有着急回房,而是走到了船尾。 佐伊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还未等安德洛墨达完全靠近,便高兴地用蹄子踏出声音。 “辛苦你了,佐伊。让你待在这么小的地方。” 安德洛墨达从口袋里掏出当时玛贝尔赠送的橄榄,自己嚼了一口,又把剩下的喂给佐伊。 “安德洛墨达?”身后传来了珀尔修斯的脚步声。 “我本来想去你房间找你,但我听到这边的动静,就猜到会是你。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熟悉的开场白。 “挺好的。你呢?” “我在哪都睡得好,不挑地方。” 佐伊嚼完了食物,似是不满注意力被分走,突然伸长脖颈,调皮地咬了咬珀尔修斯的衣服。 “嘿!”珀尔修斯猝不及防,连忙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惊慌的样子,笑得弯了腰,又解释道:“她和你闹着玩的,你要不要摸摸她。” 安德洛墨达看着珀尔修斯的视线又定在自己脸上,暗叹了一口气,声音提高了些:“怎么样?” “哦哦哦,好的好的。” 他回过神来,上前轻轻地碰了碰佐伊的头,佐伊没有再吓他,黝黑的眸子眨了眨。 “她可真漂亮啊!”珀尔修斯感叹。 “她好像挺喜欢你的。”安德洛墨达感受到了佐伊的情绪,不由出声补充道。 “真的吗?”珀尔修斯语气有些不太敢确定,“她喜欢我?” “嗯。” “她喜欢我。嘿嘿嘿嘿。”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他又傻呵呵乐起来。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德洛墨达觉得如果自己不打断他,他可能会这么一直傻笑下去。 “给我你的右手。” 安德洛墨达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一颗洁白的珍珠落在了她的掌心。 “你从哪里弄来的?” “今早打鱼,拨开的时候发现的。洗干净了,送给你。”语气紧张。 “不了,还是你留着吧。”安德洛墨达又把珍珠递了回去。 “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它不够亮?” 他没有接,只是声音低落了几分。 “没有。这珍珠很好看,但是你比我更需要它。回去后,这颗珍珠或许还能换点钱。你抵了一把宝剑,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礼物了。” 第13章 安德洛墨达又把手伸了伸,示意他拿走。 “不行!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送出去了怎么能再要回来!” 他急忙退后两步,仿佛安德洛墨达手里拿着什么烫手山芋,“而且,刚上船那会我晕得不行,要不是你的橘子,我还会更难受。一颗珍珠换两个橘子,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 没等安德洛墨达开口,他就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没上几步台阶,他又哒哒哒地下来,站在楼梯口喊道:“再过一会就靠岸了,我在甲板上等你。” 安德洛墨达偏头从木板缝隙看去,远处一座小岛的轮廓越发清晰。 也是,途径岛屿,船长照例会让船队上岸,稍作休息调整,顺便补充淡水和食物。 安德洛墨达激动地拉了拉胳膊,好几天没活动了,她和佐伊都等不及了。 “诸位,时间充裕,我们将在岸上休息一天,明天再出发。这座岛屿我之前来过,没有什么猛兽,但是也不代表就没有危险。还请各位谨慎行动,明早日出前在此集合。” 大船靠岸,船长通知了众人后便带领手下去干活了。 安德洛墨达领着佐伊下了船,解开绳子,让她自己去活动去了。 两人挑了一条不那么荆棘丛生的路,准备找片干净的水域凉快凉快。珀尔修斯走朝前面,灵活地挥舞匕首,一路砍断横生的枝节。 “你不担心弄丢佐伊吗?”珀尔修斯疑惑问道。 “她很机灵的,知道哪里有危险,哪里没有。” 安德洛墨达沿着他的步伐,时不时观察着两人的周围。 “那万一她明早之前不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等日落的时候,她就会回到我身边。我俩约定好的。” “真神奇,”珀尔修斯忍不住感慨,继而又问,“你的箭筒里为什么只有这三支箭是银色的?” “这三支银箭和这把弓都是月神阿尔忒弥斯赐给我的,因为我救下了她的母鹿。其它的都是我在路上自己做的,只是普通的箭罢了。” “这三支箭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如果三支齐发,寻常的怪物不在话下,我估计美杜莎也不例外。但如果单独使用,可能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谈到美杜莎,安德洛墨达停下了脚步。 “珀尔修斯,没了剑……” 他仿佛猜到了安德洛墨达接下来要说的话,立刻打断:“怎么,你是不相信我哪怕只有一把匕首也是可以完成这件事的吗?” “我只是……” “打住。这样吧,我们来场比赛如何?从现在开始到正午,我们比比谁捕获的猎物更多。” “好。那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能赢?”珀尔修斯挑了挑眉,嘴角上扬,“如果我输了,那么我会满足你的一个要求。” “听起来不错。” “如果你输了……”珀尔修斯眼神躲闪,似乎不太好意思开口。 “你说。” “这样吧,”他清清嗓子,“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绝对不是什么坏事。”珀尔修斯生怕她反悔,连忙补充道。 “行。那到时候我们就在那棵大树下见。”安德洛墨达指了指一棵明显被闪电劈开过的树干。 -------------------- 第7章 插曲 ==================== 两人分头行动。 陌生的海岛,植被和土壤都和安德洛墨达印象中的森林大为不同。乔木和灌木仿佛是一体双生,紧密缠绕。叶片坚硬,末端呈尖刺状,叶面略有茸毛,颜色以灰绿为主。 至于气味,自打安德洛墨达离家以来,她所碰到的树木大多能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油香味。 也不知道这林子里有什么动物,船长说没有猛兽,那么大概就是些小动物了。 实在没有,就拿这些呆呆的肥鸟来充数吧。 人类显然是这座岛上的稀客,这些鸟没什么警惕心,安德洛墨达没费什么功夫就打下了几只。但很快,她就厌倦了,一点挑战也没有。她决定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气温越来越高了。 安德洛墨达在一处泉眼旁坐下,脚边还堆着她打下的鸟。有森林的遮挡,再加上涌动的泉水,倒也还算舒适。然而,这一路走来却连其他动物的影子都没见着,心情难免郁闷。 “簌簌”不远处的树丛抖动了几下。一阵风刚好从树丛刮来。 安德洛墨达正好处于逆风处。 她小心翼翼起身,拔出身后的弓箭,放轻脚步,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就在她快要看清树丛后的动物时,一只野兔一跃而起,“咻”地从安德洛墨达脚边窜开。 她毫不迟疑,射出了一箭,却还是晚了一点。 这小东西居然这么快?安德洛墨达并不气馁,反而兴奋了起来。 她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满眼都是逃窜的小不点。移动靶,目标小,这个猎物分量十足。 跑了大概有三十米,安德洛墨达远远就看见前方的灌丛长满了尖刺,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着野兔跳进去的。她当机立断,根据野兔的速度,预判了它可能到达的位置,果断地射出利箭。 一发即中。 野兔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安德洛墨达拔下箭矢,揪起它的耳朵,原路返回。算了下时间,也差不多了,猎到了野兔再加上这几只肥鸟,安德洛墨达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 第14章 然而,她越往外走就越能感受到有种粘腻的视线粘在背后,奇怪的是却听不到什么声音。不像是动物,更不像是人。 她心中有些紧张,但面上却尽量不显露出来,只是加快脚步,想要尽快回到约定的地点。吊诡的是,她明显察觉到跟踪者也离自己更近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了一个大型捕食者的陷阱,而这张密布的网已经越收越紧了。 “出来吧!别遮遮掩掩的!” 她蓦地停下脚步,声音平稳,但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恐惧已开始蔓延。 “莱瑞诺尔,看我怎么跟你说的,这小妞没那么傻!” 身后粗糙的嗓音像是被沙砾反复磨过,让人听了就想捂住耳朵。 “埃洛里安,你少得意。要我说,聪明的女孩就该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同样的难听。 一前一后,两个强壮的半人马从树干后走了出来,堵住了安德洛墨达的前方和退路。 埃洛里安身形更为庞大,赤裸的上身仅有手臂处有毛发覆盖。他的面容同人类男子相似,但是更为粗犷,双眼极具侵略性,目光一直黏在安德洛墨达胸前和露出的小腿上,还时不时发出咂嘴的声音。 另一个名叫莱瑞诺尔的半人马稍矮,但躯干也极其魁梧。他的脸和前者极为相似,若非要区分的话,他的目光更加露骨,但不知为何却经常越过安德洛墨达的肩膀观察她背后的埃洛里安。 安德洛墨达知晓自己若正面对抗,胜算很小。她是个外来者,对此处地形并不熟悉,其次,半人马是一种兼具力量和敏捷的怪物,贸然出手,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安德洛墨达故意放软声音,语气尽显娇弱。 “要什么?”埃洛里安仿佛被她的天真惊讶到,“我们兄弟俩当然是要把你抢回去当我们的新娘。” “就你们两个吗?”安德洛墨达歪了歪头,不太满意。 “当然!这岛就是我们的地盘,先前的宁芙嫌我们丑陋,不肯配合,我们就把她们都杀了。至于其他动物,它们也都得乖乖听话。”埃洛里安粗噶的声线尽显得意。 “岛上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类呢?” “哈!我们对男人没有兴趣,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才是我们的主菜!再说,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两兄弟逐渐靠近她,围着她绕起了圈子。 “你一进这林子,我就闻到了的你的气味,可真是香甜极了。” 埃洛里安猝不及防地凑近她,狠狠吸了一口她身边的空气,满脸陶醉。安德洛墨达恨不得自己能把他的头拧下来。 “我跟莱瑞诺尔打赌这必定是女人的味道,他还不信,”埃洛里安斜瞟了莱瑞诺尔一眼,满是鄙夷,“现在,他和我一样已经迫不及待把你掳回山洞了。” “哎,可真是令人失望。”安德洛墨达努力模仿自己见过贵妇,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又给两兄弟抛了个媚眼。 虽然她自己快恶心吐了,但是看着两怪物呆愣的眼神就知道效果还不错。 “为什么?”莱瑞诺尔刚出口,就招来了埃洛里安一记拍打。 “我让你说话了吗,弟弟?”埃洛里安怒斥。 安德洛墨达不动声色,默默观察。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是一个公主,我的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老头,那老头又矮又瘦,我不愿意,就跑了出来。本以为,我能遇见一个英俊又强壮的王子,没成想却是你们。” “好啊,你嫌我们长得丑!”埃洛里安声调放大了几分,惊得树上的鸟纷纷飞走。 “倒也不是。我只是惊讶你们不是人类而已,这不,我觉得你们比我见到过的男人都还要威武几分。”她眼神在两兄弟之间来回移动,最后似是害羞,低下了头。 埃洛里安被她这副温顺的模样搞得心情愉悦,问道:“这么说,你是自愿跟我们走咯,小美人?” “这可就困难了。我虽是一个出逃的公主,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尊严,这辈子我只会有一个丈夫。既然这岛上就只有你们兄弟俩,看来我只能从你们二人中选一个了。谁最强壮,我就嫁给谁!” “那当然是我!我是最强壮的,你就是我的!”埃洛里安骄傲地挺了挺胸。 “是我先发现她的!”莱瑞诺尔不满。 “那又如何?我比你更强。”埃洛里安不屑。 “哥哥,我们不要被她挑拨离间。她说不定在想什么阴谋对付我们呢。”莱瑞诺尔眼珠子转了转。 此话一出,埃洛里安神色严肃了几分,安德洛墨达却一点也没显现出被说中的样子。 “哎呀,我能有什么阴谋呢?我孤身一人,没有什么侍卫保护我。这林子巨大无比,我又迷了路,想来是出不去了。如果不是天神眷顾,让我碰到了你们,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度过这寂寞的长夜呢。” 安德洛墨达把自己记忆中读到过的台词全部一股脑说了出来,只觉得自己还挺有表演天赋。 她语气既有些恐惧,又有抑制不住的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声调更是和唱歌差不多,把两兄弟一时迷得找不着北。 “弟弟,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她只不过是个女人,不足为惧。”埃洛里安看样子已经完全上钩了。 安德洛墨达趁热打铁:“这样吧,我把弓箭放在这里。我人呢,就坐在这树下。你们俩就在我前面的这片空地比一下谁的力气更大吧!谁要是能把另一人完全压倒,我就嫁给他。” 第15章 两兄弟看她主动卸下了弓箭,乖乖坐到了两米外的树下,还是略有迟疑。 “怎么?你们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担心我跑了不成?还是说,你们都是胆小鬼,连切磋都不敢?哼,我还以为自己能碰到真命天子呢! 哎呀,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了我?到时候,他要我如何,我就如何。我的整个人和心都只献给他一人,他就是我世间唯一的主人。” 她半是遗憾,半是娇嗔,说完,还不忘扭捏了一下身体。快要把自己恶心坏的同时,也听到了两声明显的吞咽声。 埃洛里安思忖片刻,上前捡起她的弓箭和箭筒,挂到了高处的树枝上,量了量高度,确定她够不到后,才放心地回到空地上。 “美人,你可看好了!”埃洛里安马足了劲,直冲向莱瑞诺尔,两人扭打在一起。 安德洛墨达时不时在旁边加油助威,一会让埃洛里安小心对方的偷袭,一会又大声呼喊莱瑞诺尔的名字,两兄弟谁也不服谁,越打越凶,连连惊起树林中的飞鸟。 安德洛墨达瞧着他俩力气逐渐呈现出减弱的趋势,暗道自己的计策起作用了。 终于,体型更胜一筹的埃洛里安将莱瑞诺尔按倒在地,后者显然是没力气了,躺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你是我的了!”埃洛里安捶打胸口,气喘吁吁,显然是拼了劲的。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贪婪。 就是现在! 安德洛墨达抽出了绑在大腿上的短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右眼。 “啊啊啊啊啊啊!”埃洛里安捂住自己受伤的眼睛,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 另一记飞刃紧随其后,但是埃洛里安反应也极快,本想击中他左眼,却被他偏头躲了过去。躺在地上的莱瑞诺尔听到哥哥的惨叫,一个挣扎,也迅速站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戒备。 安德洛墨达还剩最后一把飞刀,但是半人马的敏捷和恢复速度不同寻常,她不能再浪费这救命的武器。 她助跑了几米,踩着树干,够到了弓箭,然而箭筒位置更高,绳子吊着枝干绕了一圈,掉出了几只普通的箭。 安德洛墨达捡起两只,迅速搭弓,瞄准了莱瑞诺尔。 “莱瑞诺尔,杀了她!” 埃洛里安痛得腾不出手,四蹄一个劲地踏着土地,似乎要把怨气全部撒在这地上。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我们半人马除了眼睛是弱点,其他地方无懈可击。你就算射中了我,我也能够快速愈合。” “是吗?”安德洛墨达朝他射出了两箭。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言,莱瑞诺尔倒也不躲,用胸口接住了箭。他像是被虫子叮了下,毫不在意地拔了出来,双手一掰,箭就断了,伤口也在迅速愈合。 “你的箭可真疼呢。”他捏着嗓子,装模作样。 “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杀了她!”埃洛里安在一旁吼道。 安德洛墨达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是还是扔出了最后一把飞刀,毫不意外,莱瑞诺尔又接住了。 “怎么,你听不懂吗?”莱瑞诺尔仿佛在笑她的愚蠢。 “听懂你的自大吗?”安德洛墨达双手抱胸,好整以暇,一动未动。 “弟弟……有毒……” 埃洛里安的嘴巴、鼻子和耳朵开始疯狂溢血,整张脸都被红色覆盖,血流不止,顺着他的脖颈而下,大有要把胸膛也染红的趋势。他躯干止不住地抽动起来,但片刻就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 第8章 表白(一) ========================== “安德洛墨达!”珀尔修斯声音从背后传来。 “趴下!” 安德洛墨达转身的同时也立刻照做,只见珀尔修斯扔出了一支长矛,精准扎到了半人马的左胸中。 莱瑞诺尔没了先前的得意,他想拔出长矛,却发现有血滴在了自己的手上,他开始止不住抽搐,紧接着他便如埃洛里安方才那样五官溢血。他心有不甘,还想挣扎,但最终倒地不起,再也没了动静。 “珀尔修斯……”安德洛墨达起身,刚想告诉他不用担心,就被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抱住了。 她看不见珀尔修斯的脸,只感觉到了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头顶上。呼吸急促,很显然是一路奔跑而来。起伏的胸膛下还能感受到他猛如鼓点的心跳。 好厚实,但却一点也不难受。身上还残留着一点清冷的味道,他是在河里洗过澡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安德洛墨达又听到了飞鸟扑棱翅膀,回到枝干的声音。她稍微用力推了推珀尔修斯的胸口,青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放开了她。 “还好你没事。”珀尔修斯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确认她身上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吗?”安德洛墨达想起了先前的对话,模仿他的语气。 “当然不。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在那棵树下等了好一会,你都不出现,后来又看到飞鸟一阵阵的,我怕……” 说到最后,珀尔修斯彻底没声了,只是用一双蓝蓝的眼睛看着她。 “怕什么?”安德洛墨达看着他一副与平时相去甚远的表情,眨了眨眼,故意逗他。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珀尔修斯的声音中透露处一丝酸涩。 “为什么?”安德洛墨达瞬间起了坏心思,紧追不舍。 第16章 “我喜欢你。”珀尔修斯深吸一口气,最后略带颤抖地说了出来,蓝色的眼睛里掀起了波澜。 “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但我真的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你的感情。从第一次在雅典见到你,看见你射出那一箭,我的心就属于你的了。”他顿了顿,确认安德洛墨达没有出现厌烦的神色后,才大着胆子往下说。 “我本想邀请你去我的家乡看看,但我必须取回美杜莎的头颅。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完成这件事,德尔斐神谕告诉我这是我命中必须完成的使命,可我出行以来好几次迷了路,后面还差点错过了船队,” 他无奈地笑笑,“像我这样出身不明又前途未卜的人,实在是没有资格随意打扰你。于是,我们分别之后,我只能祈祷以后还能再见到你。谁曾想,天神听到了我的祈祷,让我第二天就再见到了你。” 说到这,他神色有了几分激动:“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会默默地帮助你、保护你。但是,和你相处愈多,我就愈发忍不住想离你更近。我想和你说话,想听见你的声音,想告诉你我是多么的幸运。然而,我们虽身处同一艘船,我却不能时时见到你,每次想去找你,却又担心你会厌烦。想送你礼物,却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之前从来不相信诗歌中的爱情会如此令人折磨,但现在我却深刻体会到了。” 他面色一转,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可怖的神情:“如果今天那俩怪物伤了你,我向宙斯发誓,哪怕它门逃到地狱,躲到哈迪斯的身后,我也一定会让它们粉身碎骨。” “噗嗤,”安德洛墨达被他严肃的表情弄得忍俊不禁,“冥府的大门哪能说进就进,说走就走,你太瞧得起这些怪物了。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会经常迷路,你能找得到那大门吗?” “我不管!谁也不能伤害你!”珀尔修斯孩子气似地反驳,随后又小心地开口:“安德洛墨达,我不敢向你要求什么。至少,让我待在你身边,好吗?我知道你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但只要一想到你要独自面对危险,我的心就痛得不得了,就算是我一个卑微的请求吧。” 安德洛墨达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转了个话题,问道:“今早说好了要比谁的猎物多,我有三只飞鸟,一只野鸡,你呢?” 珀尔修斯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我打到了一只野猪,有这么大,就放在那棵树下,”他用双手比了比大小,又补充,“不过,你还击败了两匹半人马。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是你赢了。你提要求吧,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无比真诚。 “我的要求就是,从现在到冒险结束,你必须担任是我的侍卫,听从我的吩咐。当然,我绝不会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样,你愿意吗?” 割下美杜莎之颅后,我将会独自挑战命运,而你,珀尔修斯,你会有自己的人生。 “万分荣幸,公主殿下!”珀尔修斯喜不自胜,向她鞠了一躬,又恢复了之前快乐的模样。 安德洛墨达取回了箭筒,又收好了带毒的飞刃,正想离开,又心生一念。她借过珀尔修斯的匕首,站到了莱瑞诺尔的尸体旁边,目光冰冷。 蠢货。 她用左手按住他的脑袋,右手切开了他的脖颈,她刻意找了一个角度,但是仍有鲜血飙升到了她的衣服上。 “你这是?” “我要割下他们的头,带回去,给船上的人看看。” 出行以来,虽然她已竭力避免与其他人接触,但是怀疑的声音仍会以各种方式传到耳朵里。她并非完全不生气,只是行动总是胜过语言,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这些质疑统统消失。 这俩兄弟无疑是天赐的良机。 她动作干净利落,一副解剖老手的模样。很快,便取下了两人的头颅。珀尔修斯在一旁递上麻绳,打了个漂亮的结,将两颗头捆在了一起。一番操作下来,两人的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了血迹,安德洛墨达白色的衣服也被染红了。 太阳已稍稍偏移两人的头顶,距离正午已过去好一会了。两人回到了那棵被闪电击中的树下,清点了一遍猎物和包裹。安德洛墨达提议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清洗身上的污迹。 珀尔修斯手握长矛,左肩上扛着一头野猪。他一边在前方开路,一边又经常回头看看她。安德洛墨达只觉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十分可爱。 很快,一条清澈的河流出现在了安德洛墨达面前。河流的流速适中,宽度合适,从岸上还能看到水底奇形怪状的卵石。河流两旁的树木也格外茂密,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沿岸的区域。若非河面上蒸腾的水汽,安德洛墨达都快要忘记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 “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河流,怎么样,还不错吧?” “是个好地方,辛苦你了,珀尔修斯。” 青年的嘴角又上翘了几分。 珀尔修斯在附近搜集了树干,升起了火,又找来些可以食用的叶子和果子;安德洛墨达则给猎物清洗、剥皮,顺便顶着他好奇的目光将一部分果子掰开,塞到了猎物的身体里。 肉香四散。 “哇,好香啊!”珀尔修斯一边嚼一边称赞道。 “单烤肉的话太腻了,塞点果子可以调和味道。要不是我对这里的植物不熟悉,这味道还可以更香。” 第17章 “你知道的好多,这些都是从哪学的啊?” “以前是我父亲教我,后来就是我自己琢磨了。怎么了?”安德洛墨达察觉到珀尔修斯陷入了不寻常的沉默,不由问道。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的母亲也没提过。”珀尔修斯有些伤心。 “你就从来没问过吗?” “问过,但是小时候每次提起,母亲总是会变得很难过。我不想看见她难过,后来就再也没问了。”他无奈地笑笑。 “那你想不想知道呢?” “以前是很想的。在我的家乡,那个小渔村,人们也不算坏,但是总是会在背后议论这些事情。我听村民说,我和我母亲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海水送上岸的。人们猜测是因为我的母亲犯下了罪孽,所以才会被如此惩罚。这简直荒谬极了!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见过比我母亲还要坚强善良的人。她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对所有人都抱有一颗感激的心,怎么可能会像他们猜测的那样。” “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苦衷。”安德洛墨达出声安慰。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后来我虽然还是好奇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并没有那么渴望知道他的名字了。比起知道他是谁,我更想让母亲快乐,让她为我骄傲。如果将来某一天我的父亲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也只会把他当陌生人一样对待吧。毕竟,这二十年来,只有母亲陪在我的身边,是她将我养育成人。” “你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安德洛墨达感慨。 光是想到一个女子要独身一人,并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抚养一个孩子长大,还要保证这孩子不被悲伤或愤怒所支配,她就觉得这件事的难度不亚于任何传说里的功绩。 “是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取回美杜莎的头颅,让那可恶的无赖滚远点!”珀尔修斯说完还攥紧了拳头。 “无赖?” “波吕得克忒斯。他虽是个国王,可更像无赖。他经常朝令夕改,说话不算话,大家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他来到海边,碰见了我母亲,不顾她意愿就想强占为妻。我以为是哪个无赖,给他脸上就来了一拳。没成想,他就是我们整座海岛的国王。他一气之下就想让手下的士兵把我带走,定我死罪,然而我以一敌十,把他们都打趴下了。他见我不好对付,便说想要免除死罪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带回美杜莎的头颅。我让他对着诸神发誓,若我完成任务,他便不能再来纠缠我母亲。” -------------------- 第9章 表白(二) ========================== “原来是这样。那德尔斐神谕是怎么回事呢?” “说出来你肯定又要笑我。”珀尔修斯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母亲听到后倒抽了口气,其他人也是类似的反应,他们告诉我美杜莎是一头凶猛无比的妖怪,凡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是,我和波吕得克忒斯都发下了誓言,无法更改,所以我只能来到德尔斐神庙寻求阿波罗的帮助。我想,他是预言之神,一定能帮助我。” 珀尔修斯见安德洛墨达吃完了手中的肉,又转了转还在烤着的野兔,撕下了一条腿,递到她手中,这才接着说道:“说来也十分奇怪,祭司告诉我阿波罗并未点明具体的方法,只是说他在预言中看到了我一定能完成这项任务。 让我不要担心,先乘船离开雅典,去到俄刻阿诺斯的彼岸与黑夜之地再说。我一听,这可太符合我的风格了,我本来就不擅长计划,既然预言之神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许多。” “一放心,就迷路了?”安德洛墨达打趣道。 “咳咳。谁知道雅典在完全相反的位置,我走了不知多久却连海的影子都摸不着,才知道我走反了。问了当地的人,好一顿赶,晚上也就睡一小会,这不,才赶在船队出发的前两天来到了雅典。未曾想,可能是我太放松了,出发那天差点睡过头,不过好在我还是上了船。” “难怪那天你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安德洛墨达想起了那天的见面,不由笑了起来,但突然一个更深的、也是长期以来的疑惑又浮现在心头,“你像之前那样连续赶路有多久?” “一个月吧。”珀尔修斯吃完了手中的野兔,又烤起了一只鸟。 “一个月来都是如此,你不累吗?”安德洛墨达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累啊,怎么会?除了刚上船那会有些晕船,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 “看样子,你体力很好啊。” “那可不!”他骄傲地扬了扬头,“我从小就比同龄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力气更大。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十三岁的时候曾和我们当地一个又名的勇士比赛摔跤,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轻轻松松就赢了!所以,直到波吕得克忒斯出现前,都没有什么人敢来欺负我和我母亲。” 安德洛墨达不语。珀尔修斯虽看上去就像这清澈的溪流般,仿佛一眼能望到头,但实际上,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许他是一片真正的大海,波涛汹涌,蕴含无限的力量。 珀尔修斯风卷残云,消灭完了所有食物。安德洛墨达略有惊讶,看不出他居然这么能吃。 “嘻嘻,我饭量就是这么大,没吓到你吧?” “没有,”安德洛墨达似笑非笑,“这么多天在船上你可饿坏了吧?” 第18章 “是有点,不过克莱安提斯(注解1)还是很好心的,他偶尔会分一点他的食物给我。” “谁?” “就是船长。他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但人挺不错的。我从他那还学到了不少有关航海的知识,比如根据风向判定是否适合出海、太阳和星空可以确定自己的位置,什么时候可以松开舵手,什么时候又要紧抓不放。” “他愿意跟你说这么多啊?” “没有。除了和他的手下会有交流,他几乎不同我们甲板上其他人说话。但是我不停地问这问那,他只能告诉我了。” 嗯,确实是珀尔修斯的风格。 “甲板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你们相处得如何?” “我不怎么和他们讲话,我也不喜欢他们讨论问题的样子。他们经常会提到……”珀尔修斯停顿了下,眼神有了几分愠色。 “提到什么?” “很不好的话题。”珀尔修斯不想再说下去,指了指河流,“血迹粘在身上很不舒服的,你快去洗洗吧。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旁边?”安德洛墨达挑了挑眉。 “不不不,”他脸一下红了,头摇得飞起,“我的意思是我去那棵树后面站着,你放心,我绝不偷看。” 说完,他立即起身,几大步跨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后。“我就在这里等着,有事叫我。” 安德洛墨达麻利地脱下衣服,用脚试探着踩了踩水,有些凉,不过是能接受的程度。 出海以来,淡水有限,她只能尽力让自己干净些。 现在,有了这天然的浴池,她大吸一口气,就猛地扎进了河水中,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自然的馈赠中。她在水下睁开眼睛,又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柔软的水草、五彩的卵石以及幼小的鱼苗,她下潜了好一会,直到觉得肺部空气快要用完,才依依不舍地慢慢游上岸。 从河面上看去,珀尔修斯果真如他所言,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后,细细观察,还能发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安德洛墨达没有立刻穿上衣服,而是将沾染血迹的部分又拿去河水中进行搓洗。血迹淡去,但也没有完全消失。她倒也不在意,又将衣服完全铺开,晾在太阳下,自己则挑了一片阴影,静静地站着。 日头正猛,衣服上的水汽也很快匍匐而上,没入空气中,再也不见。虽然还有些湿,但是已完全不影响行动。她穿上了衣服,刻意放轻脚步,偷偷来到珀尔修斯身后。 他的耳朵和连着脖子的那部分果然红透了,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前方的灌木上,但细心的人会看出他早已神游天外了。 “在想什么?”安德洛墨达冷不丁地开口。 “想你。”话一出口,他瞬间反应过来,先前的淡下去的红晕又浮现在他脸上。 安德洛墨达笑个不停。 “唉,”珀尔修斯认栽了,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明知道的还逗我。” “我知道的。你快去吧。” 两人清洗好后,又在阴凉的地方休息了会,等到气温慢慢降低,太阳呈现出西落的趋势时,才收拾好东西,向树林外走去。一路上,安德洛墨达又采集了些可以食用的果子,珀尔修斯则是将先前制作好的长矛又削尖了几分。 海边,众人三五成群地坐在树林的边缘地带,正好是两人的必经之路。安德洛墨达放慢脚步,她右手拎着两个捆扎好的头颅,背上则是她的弓箭,海风吹起,带有血迹的衣角飘过众人面前。先前还在谈笑的众人声音逐渐变弱。 “各位,这两颗头是埃洛里安和莱瑞诺尔半人马兄弟的。” 她将绳子解开,随手将头颅扔在了地上,两颗圆球滚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他们的脚边。埃洛里安的头因为血迹遍布,看不见他的脸,莱瑞诺尔的则清楚许多,五官不仅呈现出极其扭曲的分布,还有干涸的黑血附在眼角和鼻孔处,显然他生前也遭受了巨大的折磨。 整个人群一时只剩下被刻意收紧的呼吸声。 “他们对我不敬,我便送他们去地狱了。冥王哈迪斯一定会感谢我的赠礼,毕竟,冥府又多了两个可以供他使唤的奴隶。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安德洛墨达站立在那,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依次扫过,自己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平淡的语气仿佛就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大部分人看到了她的神色,没了之前的随意,反而多了一丝敬畏。 然而,还是有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你如何证明这就是半人马的尸首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你不会是故意来骗我们的吧?” 原来是出发前就曾嘲笑过她的那三人。他们坐在一块,头却抬得极高,鼻孔朝天,摆出了一副势要压过她的样子。 “那俩怪物的尸体还在林子里,若你不信,可以自己进去看看。”珀尔修斯说着就指了指后面的路。 三人瞅了瞅渐暗的天色,一下子又没了声音。 “怎么,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一个夜晚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哼,我还以为在场的都是勇士呢。”安德洛墨达冷笑了几声。 “你……”为首那人被她的语气激怒,正想上前。 “够了!”一向沉默的克莱安提斯站了出来,就连他的手下也为他这番举动感到吃惊。 “这就是半人马的头颅。我以前曾路过这岛,这两兄弟见我们人数众多,并未攻击,但是他们的样子实在令人过目不忘。她没说谎。你们到此为止吧。” 第19章 安德洛墨达想对他表示感谢,但克莱安提斯像是会料到她的举动,又转身朝海边的船走去。其他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纷纷走开,不想再看见那兄弟俩狰狞的尸首。 三人还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为首那人显然还想挑起话题:“那又怎么样,她……” 话音未落,珀尔修斯一个箭步上前,单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声音中是止不住的怒气:“听不懂人话?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左手卡住了那人的脖颈,手臂上青筋毕露,问题中的威胁仿佛真要把人吃了一般。 “没,咳咳……放我……”那人一下就被卡住命门,脸色瞬间发紫,离地的双脚还在空中蹬来蹬去。 他两眼几乎要翻了过去。 旁边两人看到珀尔修斯这盛怒的模样,吓得不敢上前。 “珀尔修斯,放他下来吧。他不值得你动手。”安德洛墨达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臂这才一松。那人好像重获天日,但还是趴在地上咳喘个不停。 “你们给我等着。”他目光凶狠,身旁两人反应却还算迅速,拽起他就跑。 “一群胆小鬼而已。”安德洛墨达对几人的鄙视又多了几分。 注解1:克莱安提斯--意为“荣耀的花”kleanthes(kλe?νθη?)] -------------------- 第10章 塞壬 ===================== 经过短暂的休息,船队在第二天日出涨潮的时候又出发了。 这十多天以来,安德洛墨达感觉好极了。 自从她霸气地宣布了自己的功绩后,先前的质疑声消失了。不仅如此,安德洛墨达还感觉到如果她出现在甲板上,大家要么会刻意避开她,要么就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唯一有点烦恼的就是,就在那天珀尔修斯表白了心意后,他愈来愈不掩饰自己对她的爱意了。 虽然安德洛墨达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货舱中度过,但珀尔修斯好像早就摸清了她的休息时间,总会好巧不巧在她醒着的时候或者和佐伊相处的时候拿着东西出现。 要么是他烤好的鱼,要么是漂亮的贝类,又或者是用木桶盛好的淡水。至于在甲板上,只要她一出现,他就会停下手中的事,满眼欢喜地跑过来找她。 安德洛墨达好几次想开口和他谈一谈相处模式的问题,但这小子就像是能预感到什么一样,每次都能不着痕迹地带偏话题。 安德洛墨达不止一次地觉得他那张脸十分具有欺骗性。 货舱里,珀尔修斯又拿出了他编好的一条贝壳手串。 “珀尔修斯,”安德洛墨达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你没必要做这些事情。” “为什么呀?你讨厌我了?” 珀尔修斯毛茸茸的头瞬间耸拉下去,海蓝色的双眼一下失去了光彩,俊美的面孔上满是可怜的神色。 安德洛墨达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但还是接着说道:“珀尔修斯,我并不讨厌你。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但是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珀尔修斯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是自愿为你做这些事情的。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就很快乐。再说,作为一名公主的侍卫,这些不是最基本的吗?” 安德洛墨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珀尔修斯主动抓起了安德洛墨达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咚咚咚,有力的心跳。 “你感觉到了吗?它是属于你的,我根本无法控制。” 双眼中的温柔已经溢了出来。 安德洛墨达头一次体会到了耳朵发烫,但是自己并不容易脸红,所以他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安德洛墨达,你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光是为你做这些事情,我就觉得自己幸福极了!难道,”他漂亮的眼睛又低垂了下去,“你连这样的幸福都不肯赐予我吗?” 安德洛墨达不再拒绝,就回了一个字:“好。” 珀尔修斯于她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在她成长的过程里,她从不缺别人的示好和钦慕。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同龄的少男少女每次见到她都会主动上前、关心问候。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引起众人的模仿和揣度。众星捧月不过如此。 乍看,珀尔修斯与这些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安德洛墨达总是觉得珀尔修斯身上有一种纯粹的真挚,不仅是体现在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上,还体现在他对待周围的人和事上。 他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没有什么计划,也不需要什么计划。对美杜莎一无所知,却应下了这个挑战;迷路了也不生气,换个方向继续追赶;被克莱安提斯嫌弃了,也不在意,还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高兴了就大笑,愤怒了就攻击;被戳破心思了也大大方方承认。 生命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次纯粹的冒险,他并没有刻意准备什么,却好像随时都可以出发。 安德洛墨达很羡慕他。她知道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身为公主,既然享受了别人无法享受的生活,就必须肩负重任,她不仅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而活。 梦境里的自己最后一眼是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也不知她死后,父母和百姓能否重获安稳。但既然她决心做出改变,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确保那只怪物会死在自己手上,就算是同归于尽她也要做到。 第20章 只是,珀尔修斯…… “嘿,有人在唱歌?你听。”珀尔修斯抖了抖他的耳朵,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唱歌?” 安德洛墨达回过神来,仔细凝听,确实听到了一阵歌声,且越来越清晰。 她心道不妙,却还是不敢立即确认。她起身走到小窗前,却没有完全打开,只是稍稍扒开了一条缝,瞧见不远处的礁石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四五位美艳动人的女郎。 她们上身赤裸,浓密的头发只能勉强盖住胸前的部位,天鹅似的脖颈微微弯曲,和洁白的背脊形成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好些个女郎都是手拿竖琴,半侧着张脸,眉眼中都是妩媚的神色。 红唇微启,天籁般的歌声在无形中锁住了每一个听众。更有大胆些的,上半身正对着船前进的方向,柔软秀美的胳膊热烈地朝他们挥舞着,随着动作的起伏,连头发都快遮盖不住赤裸的部位了。 塞壬! 安德洛墨达悬着的心一下沉入谷底,她立刻用木板盖住了窗户。 早在她来到雅典前,商队的老人就和她讲过塞壬的传说。她当时还不信,世间怎会有如此不同寻常的妖怪。妖怪不都应该是面目可憎,就像那半人马兄弟一样的吗?这般艳丽夺目的模样怎会是妖怪呢? 她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问题,只是回忆起老人的办法,要赶紧堵住耳朵。 她刚想回头提醒,后背就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安德洛墨达,你也想吻我吗?”珀尔修斯双目失焦,脸色泛红,两只胳膊抵在了安德洛墨达身后,将她困在了怀里。 他低下头,脸贴了上来,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一下一下轻轻扫着安德洛墨达上眼皮。只要她稍稍移动,两人就会完全贴在一起。 “珀尔修斯?” 安德洛墨达不敢大意,瞬间明白他是中招了,脑子里迅速划过了几道对策。 “你叫我了名字,你喜欢我,对不对?” 他喃喃自语,整个人像是陷入到了一种甜蜜的梦境里,“求你,让我感受你唇间的甜蜜吧。我现在快要干涸而死了,只有你的吻才能拯救我。” 安德洛墨达不确定被塞壬迷惑的人是否会做出过激行为,所以她轻声哄道:“珀尔修斯,你要乖乖闭上眼睛我才会吻你,好吗?” 他呆呆地点了点头,失焦的眼神中似乎还有几分不解,但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安德洛墨达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哪怕他被迷惑了还是听话的。她不敢多等,灵活地蹲下,从这一方牢笼中退了出来,放轻脚步,绕到了他背后。 珀尔修斯迟迟等不到他的吻,刚想转身,但安德洛墨达快他一步,用力地朝他脖颈一砍,他毫无防备,一下就晕倒在了地上,嘴里还不甘心地哼唧了两声。 安德洛墨达连忙用小刀划开衣角的一部分,又将它们撕成长条,揉成一团,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敢大意,又把珀尔修斯的耳朵给堵住了。 此刻,头顶甲板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她拿上自己的弓箭,又摸了摸腿上绑好的短刃,谨慎地将耳朵贴在货舱的门上,确定了二层暂时还没有情况后,才谨慎地开门,向甲板上走去。 今早她喂过佐伊,而且绳子是拴好的,所以短时间内佐伊或许会躁动,但应该不会脱离控制。她唯一担心的就是…… 甲板上果然乱作了一团。 克莱安提斯神色清明,奋力指挥着几个还清醒着的水手,显然有一部分人事先是做好准备的。 “快,你们,用蜡把自己耳朵堵上!”他大声疾呼,“那边的几个,绑好绳子,别让中招的人再靠近船头!” 饶是克莱安提斯和一部分水手快速地作出了反应,更多的人要么是像珀尔修斯那样双目无神,像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往船头走去,要么已经半个身子挂在了围栏上。先前还坐在礁石上的塞壬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船身,更有几个已经伸出了胳膊,马上就要够到那些完全被迷了心智的人。 眼看有一个人马上就要落入塞壬的怀抱,安德洛墨达精准地射出了一箭。 “啊!” 那塞壬凄厉地叫了一声,寻着方向立刻锁定了她,眼睛从先前被射中的愤怒立刻转为惊艳。 尖利的嗓音也打破了之前混沌的氛围,那人反应过来,连忙退回甲板上,与此同时也有好几个人回过神来。 “姐妹们,别管这些臭男人了!我要那个宝贝!”塞壬拔出了利箭,转身就朝水里的同类呼唤道。 安德洛墨达看着她们纷纷潜入水中,一下就消失不见。 她稍稍探头看了看船侧的水面,一轮又一轮的波纹渐渐靠近自己的方位,甚至还出现了漩涡,她顿时明白这些塞壬是在准备下一波攻击,而且她们的目标是自己。她手心冒汗,连忙向甲板中央退了几步,余光则瞥到了正在补救危机的克莱安提斯。 他趁着间隙,又带着手下往好几个人耳朵里塞了蜡,顺便将他们绑在了船上。好多人因此获救。 然而,他还是晚了几步,先前有几个身位太过靠前的人已经完全落到了海中,他们的头刚探出水面便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拉了下去,水面吐露了几个泡沫就再没了动静。 “小心!”克莱安提斯朝着安德洛墨达怒吼。 她还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水的,头顶就划过了一道弧线。就在这滞空的时刻,她抬起头看见了对方含笑的眼睛,是先前那只被她射到的塞壬。下一秒,那只塞壬便落到了船身另一侧的水中。 第21章 真美啊。 安德洛墨达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她松开了手中的弓箭,慢慢朝塞壬落水的位置走去。她的世界只剩下了那抹神秘的笑容,而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再看一眼对方。 这就是爱吗? 好难受。 她感到身后有人在拼命拉自己回去,她烦躁极了,一个用力就挣脱了。因为担心自己又受到阻拦,便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那塞壬上半身浮出水面,海藻般浓密的长发被完全打湿了,遮住了她的肩膀。 但是安德洛墨达却能看到她胸前优美的轮廓,再往下便是一条巨大的银色鱼尾。那尾巴在水面下优雅地摆动,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诱惑。 仿佛是看透她所想,尾巴像是有意识的一样也露出了水面,欲说还休地朝她摇了摇。 好想摸一摸啊。 安德洛墨达又往前够了够,她就快碰到对方了。 “宝贝,我在这里等你。快下来。”塞壬举起了胳膊,盛情邀请道。 美妙的声音不知如何就穿透了她的耳朵,先前堵住耳朵的布料毫无作用。 安德洛墨达不想再让对方等待下去。她感受到了一种汹涌的爱意,她要立刻回应对方,要和对方紧紧相拥,然后在那温柔的怀抱里久久睡去。 谁也不能阻拦。 可是,事情不如她所愿。 一只带火的长矛扎进了塞壬的肩膀里,疼得塞壬那张美丽的脸一下扭曲了起来。 下一刻,安德洛墨达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腰,拼命地把她往船上拽。她看到塞壬吃痛地拔出长矛,又一个背身入水,终于熄灭了那火。 到底是谁非要阻拦她们? 安德洛墨达气不过,但又实在挣脱不开这双手,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的爱人消失在水面下,自己则被抱回了甲板上。 “#&@……” 对方嘴巴动个不停,但她什么也听不清,抬起手就是给了那人一耳光。 嗯,好像世界安静了些。 “臭小子,放开她,她是我的!” 那道美妙的声音又从船下传来,安德洛墨达转身就又想朝她的爱人跑去。然而,她又被人抱住了,她气得想再给对方来一耳光,然而任凭她使出再大的力气,这手就是腾不出来。 “做梦!她是我的!” 这人显然也是气急了,胸膛上下起伏,满嘴胡言乱语,但是抱紧她的双手又紧了几分。 安德洛墨达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在了一棵硬邦邦的木桩上,上半身完全使不上劲,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踩对方几脚了。 她刚想抬脚,耳朵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紧接着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她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强烈的困意向她席卷而来,她双脚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一双手接住了她。 -------------------- 第11章 苦衷 ===================== 再睁眼,她的头还有些昏沉,耳朵被堵住了东西,什么也听不到。 意识回笼,她突然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也不管自己是否脱离了危险,就将黑布扒了下来。 刺眼的阳光晃得她有些难受,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去适应。 在她周围,有些人也像她方才那样眼睛被黑布罩住,一动不动地躺在甲板上,有些人则是被绳子捆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快!加把劲!”克莱安提斯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锐利的双眼毫不放松地盯着前方,紧握舵桨的手则根据前行的方向做出调整。他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连额头上都有青筋凸起,整个人就像是战场上的标枪兵,只需确定目标,便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视线终于明了。 目之所及,没有被影响到的水手正坚守岗位,拼命地划动桨板。 安德洛墨达这才注意到珀尔修斯也是其中一员。他坐在靠前的位置,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脖子,背上的肌肉随着划桨的动作仿佛可以撑破衣服,壮实的胳膊则是清晰地呈现出发力的状态。 然而,好几个水手的座位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大船快速地前行着,仿佛再慢一点就会永劫不复。 安德洛墨达握了握拳,她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她刚想开口说自己也能帮忙,就听到了一道如释重负的声音。 “好了,可以歇会了。我们暂时安全了。”克莱安提斯提醒众人,只是双手仍没松开舵浆。 划船的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但还是慢慢地划动着。 没有一个人停下,也没有人说话。直到克莱安提斯松开舵手,来到那些被捆做一团的人面前,开始松绑绳子时,才有人起身。 “她们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安德洛墨达还是心有余悸,塞壬那尖利的牙齿只需轻轻一咬,就能完全撕破自己的喉咙。 “不会了,不信你往后看。”克莱安提斯指了指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 原来,船身已划出去好一大段距离。那些礁石从远处看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奇怪的是,海面上居然有火? “那是?” “火。”珀尔修斯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缓缓说道:“妖怪大多怕火。幸好船上有人烤着鱼,不然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安德洛墨达看着那快要消失的火焰,本以为珀尔修斯还会说些什么,结果他却没声了,不由疑惑地转头看去。 第22章 蓝色的眸子里是从未见过的哀伤。 安德洛墨达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嘴唇翕动,似乎要开口,但最后还是沉默了。 安德洛墨达了然,他明明是想救她,却又平白无故挨了一耳光,现在肯定委屈极了。 她心生歉意,上前抱住了珀尔修斯,对方明显紧绷了几分。安德洛墨达靠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拍他后背,解释道:“抱歉,珀尔修斯,当时我神志不清……” “我差点就失去你了。”他没有听下去,而是自顾自说着,“如果再晚一步……我想都不敢想。你会被带去哪儿呢?我又去哪找你?塞壬会杀了男人,那你呢,她们会不会饶你一命?如果她们……”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混杂着恐惧和愤怒,一整个人的好像被鬼魂夺舍一样。 “珀尔修斯!”安德洛墨达提高音量,用力扯了扯他的衣服,“我在这儿呢,你瞧,好好的。” 他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下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后悔地说道:“对不起,说好了要保护你,没想到还是让你陷入危险了。” “没关系,我还扇了你一耳光,我们扯平了。”安德洛墨达开玩笑地指了指他的脸,随后又不确定问:“疼吗?” 毕竟那个巴掌印看还是很明显的。 “疼死了。”他嘴角下撇,泫然欲泣。 安德洛墨达知道自己那一巴掌是用了狠劲的,但又不知道这需不需要上药,只好问他:“啊?那这可怎么办啊?你需要药膏吗?” “不用药膏,你摸摸就好了。”他小声嘀咕,眼里却充满期待。 安德洛墨达觉得他这样子可怜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右手轻轻地盖在了那个巴掌印上。珀尔修斯借杆上爬,左手完全包住了她的右手。他闭上了双眼,嘴角却翘得老高,一脸幸福的样子。 “咳咳。”克莱安提斯出声打破了珀尔修斯甜蜜的氛围,惊得他一个炸毛,不甘心地放开了她。 “你的弓箭,拿好。” 安德洛墨达接过,懊恼自己竟然会主动松开武器,就这样被塞壬完全操控。她清点了一下箭筒,还好那三支银箭都在,普通的箭矢却少了好几只。 “珀尔修斯发现用火可以暂时击退她们,我就用了下你的武器。不过他提醒我了,这三支银色的是不能动的。”克莱安提斯看出了她的疑惑,出声向她解释,“你放心,下次上岸,我再帮你做几支。多亏有你的帮助,不然,我们还会损失更多的人。”克莱安提斯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我只不过射出了第一支箭而已。” “不。虽然这么说很不公平,但你帮我们转移了注意力。航行于大海上的多是男人,塞壬也是认准了这一点,因此她们的歌声只会针对男人。你听到了却没受影响应该也是与这一点有关。后来,她们看见了你,”他对手下打个打手势,示意他们继续给人松绑,才继续说,“我想是因为你在她们眼里比我们有价值多了。” “她们可真会挑。”阴阳怪气。 克莱安提斯当青年是空气般,不作理会,接着讲道:“后来,我接连向她们射去了带火的利箭,又让人往船身两侧倒下香油,海面上升起了火焰,传来了她们痛苦的叫声。我知道这法子用对了,但也不敢耽搁,便利用她们喘息的间隙让还能行动的人快速划动桨板。 终于,我们逃了出来。只要远离了礁石,她们就没有机会再攻击我们了。” “真是惊心动魄啊。”安德洛墨达感慨道,继而又有些疑惑,“可我来到甲板上时,很明显你们有些人是事先做好了准备的,为什么其他人却没有呢?” 克莱安提斯略显愧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了远处的天际线:“老实说,我之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线,我和我的手下一般是运送货物,走的也是众人熟悉的海道,赚不了多少钱,但也足够我和妻子生活了。但不久前,上天赐给我了一个最珍贵的礼物。” 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虔诚的感恩,就和那些前往神庙祈祷的信徒一样。 “我的女儿出生了。她是那么小,可哭声却大得好似要把屋顶掀翻。她就这样躺在我的怀里,脸上还糊着血迹,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我心想我的妻子那么漂亮,怎么她跟我一样丑,可是顷刻间我就明白她比这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璀璨。” 说到这,他带笑的语气中全是自豪。 “她将来一定会很幸福。”安德洛墨达为他的语气所感染,由衷祝福道。 克莱安提斯笑笑,但不自知地却有了几分苦涩:“事实上,我妻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我也从未强求我们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女儿的到来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讲到这,他的语气更难过了,“我的妻子差点难产而死,还好有位医术高明的祭司将她救了过来,可她的身体状况却一落千丈了。 祭司告诉我,如果不能长期服用一种十分昂贵的药草,她的情况会越来越差。可寻常运送货物根本赚不到这么多钱!老天啊,从我少年时期和她相识、相爱,我就在赫拉的神像前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难道,我刚获得了一件珍宝,上天就要将我生命中的另一抹光带走吗?”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自己而去更痛苦的事了。” 第23章 珀尔修斯同情地说道,身体向安德洛墨达靠近了几分。她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握住了他的手。 “是啊。我没有办法,只能向神明祈祷。神谕告诉我如果能召集一队人共同前往美杜莎所在之地,我将获得一大笔财富。因此,我和我的手下匆匆准备后就上路了。结果也可想而知,我根本没料到我们的运气这么差,居然会撞见塞壬。按理说,这些海妖只会往来于孤岛周围的水域,我们正处于大海中央,怎么也会碰见她们呢?” “会不会那片礁石地带也适合塞壬捕猎和攻击船只?”安德洛墨达猜测,“或许我们碰到了一次不同寻常的落潮。礁石密布,水位下降,若再加以迷惑人心的声音,那就是一个完美的猎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些塞壬的智慧可不容小觑。”珀尔修斯连连点头。 “看来,也不是所有怪物都像那半人马兄弟一样蠢的。”安德洛墨达语气鄙夷。 “这样说来,也到解释的通了,”克莱安提斯若有所悟,接着说道,“我和我的手下没有防备,自然也不可能事先通知到船上其他的人。 我在船尾掌舵,她们离我最远,歌声对我的影响也因此最弱。当我发觉前方的礁石上坐着人,而甲板上前方有人神情异常地念叨着‘女人’,我顿时反应过来那礁石上坐的是塞壬!我刚提醒大家用蜡堵住耳朵,那歌声就像大网一样突然罩住了我们所有人。 当我和最近的几个手下赌好耳朵时,已经太迟了。接下来的,你也都看见了。唉,都怪我,让好几个人稀里糊涂地丢了命。”克莱安提斯说完了前因后果,仿佛卸下一块巨石,只是眼中的歉意挥之不去。 “事发突然,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能挽救个七八分,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用自责。”安德洛墨达尝试开解他。 然而,这也是她出行以来第一次目睹凡人是如何的脆弱。 在这个世界里,天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祂们一个再小的动作,都会对人造成致命性的打击;妖怪,无论是半人马还是塞壬,都是无情的掠夺者,若没有力量或者智慧,人类只会沦为它们的玩物,甚至更惨,口中的食物。 怎么看,人类都是这链条中最低等、最可怜的一环。 安德洛墨达想起了自己接下来还要面对的美杜莎和海怪,头一次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能获得超越神的力量,那是不是人类的悲惨就此终结了呢? “谢谢。也幸亏有你,”克莱安提斯真诚地向她鞠了一躬,又故意瞧了一眼珀尔修斯,“你比这小子靠谱多了。” “嘿!”珀尔修斯不满地抗议道。 “我说错了吗?甲板上最乱的时候,你人呢?” “我这不……确实,我对那歌声没什么抵抗。”珀尔修斯庆幸地看了眼她,然而耳朵却偷偷红了,“还好你把我打晕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哼!肯定没什么好事!”克莱安提斯又嘲讽了一声。 “嘿!” 安德洛墨达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一扫先前的阴霾,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 第12章 风暴 ===================== 安德洛墨达对大海始终饱有复杂的感情。 离家以来,大海多是以一种欢快活泼的形象出现。 白天,海浪卷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由纯白变为闪耀的金光再归于深沉的蓝色,一如舞台上最优秀的演员,短短的时间内却能做到变幻多样。 夜晚,昏黄色的月光少了几分清冷感,却如温暖的灯火笼罩整片海域,和水中闪耀着银光的海蛇倒是形成了绝佳的映衬。 无数次,安德洛墨达都会为这碧蓝的跃动所倾倒。 然而,海洋也会毫不吝惜地展示着它凶残暴怒的一面。出海的人困于其中,只能无力地承受着来自它的打击。 就比如,现在。 狂风呼啸,锥子般的雨柱重重落下,不仅打得人脸生疼,还在空气形成了一道移动的屏障,眼前除了模糊的灰色,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安德洛墨达克制住自己想要擦干脸的想法,不停地告诉自己擦了也白擦。若是腾出手,这桨板定然就会被卷入狂怒的波涛中,到时候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坚持住!不能松!”克莱安提斯嘶吼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这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哪怕有雷声的介入,安德洛墨达还是听出了他已经接近力竭的状态。 所有人都快力竭了。 安德洛墨达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和背部先是酸胀然后逐渐变成了麻木,但她还是拼了命地划动着。在这危机关头,任何一个人的放松都会让所有人葬身鱼腹。 海浪像是一座座大山,一山更比一山高。饶是她已经习惯了海浪的涌动,这陡升、陡降也让她觉得自己的内脏也在不停地翻滚,脑子里更是出现了幻觉: 这到底实在爬山还是划船? 好在她的身体已接管了自己的大脑,知道什么时候要前推,什么时候要后拉。 “我们还要划多久?坚持不了了!”坐在安德洛墨达前方的一个人痛苦喊道。 是克雷翁(注解1)。那三个挑衅过她中的一员,也是三人中的老大。 说来他既幸运也不幸运。他比另外两人皮西斯特和拉托斯更为谨慎些,因此他的位置始终都离船长更近些,为的就是能及时获悉情况。 第24章 在塞壬的攻击中,他是为数不多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他的同伴以及其他受影响比较严重的,要么还没从阴影中恢复过来,要么则出现了奇怪的反应,比如行动变得异常缓慢。 为了保持船队正常前进,安德洛墨达和其他恢复较好的人都自动接替了水手的位置。至于那些还没回过神的人,他们都被安置在了甲板上的空地。 只不过,她迅速瞥了一眼这些趴在地上,双手紧抓船身的人,看样子他们也难受极了。 安德洛墨达曾猜测自己恢复快是因为身上带着两位女神的礼物,弓箭和金叶子,她们在无形中保护了她。 那么,珀尔修斯又是什么情况呢? 她的思绪刚想进一步的探索这个问题,就被眼前升起的巨浪震得惊愕不已。这浪简直就像一个巨人,他胸膛大开,若有人撞上去,那么就会被他无情的双手狠狠绞杀。 “低头!”珀尔修斯坐在她后面,声音大得仿佛要和这巨人一决高下。 她立马抓紧桨板,低头弯腰,让自己接受冲击的角度降到最小。 “咔擦”船身发出了可怕的声音。 安德洛墨达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发生了什么,先前趴在地上的一人不知怎得就脱了手,一整个人被巨浪向后卷去。 “啊啊啊啊!船长,救我!”他凄惨地喊叫着,双手扒住船身不放,然而,身体早已悬在了空中。安德洛墨达分辨出了他的声音,是克莱安提斯的一名手下。 那个位置只有克莱安提斯离得最近。 安德洛墨达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不知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他的双手像是与舵桨融为了一体,不可分割。 然而,似是在不忍的驱使下,他还是侧身,试探着伸出了左手。 也就是在这一刻,船身突然向右侧倾斜,位于右边的人,自然就包括安德洛墨达和珀尔修斯,身体不受控制地要飞了出去。 巨浪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击垮人类的机会。 它再度来临,这一次力度比先前更猛! “啊啊啊啊啊!”越来越远的喊叫声。 安德洛墨达心道不好,她顿时明白克莱安提斯没有能抓到他。 船长不再犹豫,他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可是太晚了。船身倾斜的角度太大,安德洛墨达前面的几个人因为脱力,也飞了出去。 他们原先身上还绑着固定位置的绳子被粗暴地挣断,连带着座位都松了开来。在极其强劲的风力作用下,朝安德洛墨达脸上飞来。 她不作多想,用最快的速度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可她是也来不及提醒身后的珀尔修斯和克莱安提斯了。 巨大的木板再加上厚重的缰绳,安德洛墨达回头见到的最后一眼就是珀尔修斯和克莱安提斯撞在了一起,被汹涌的海浪裹挟着,在她的视线中离得越来越远。 “不——”她的心跌入谷底,分不清模糊自己视线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没有了舵手,船身彻底地被海浪吞噬。冰冷的海水蔓延到了身体上的每个关节,安德洛墨达除了绝望地扒着围栏,她的大脑早已停止了思考。 咸湿苦涩的海水不停地钻进她的鼻腔和嘴巴,呛得她觉得自己的感官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眼睛被沉重的浪花击打着,哪怕是紧闭双眼,都能感到无处不在的疼痛。 身体越来越沉了,脚下像拴了千斤重的铜器,一直想把她拽下去。她早就用完了力气,可大海还是毫无倦意地肆虐着。 要松手吗? 不!不能!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被一道温热的舔舐弄醒了。 阳光描出了她清晰的轮廓。 佐伊?佐伊! 忠实的伙伴不断舔着她的脸,呼唤她醒来。 安德洛墨达喜极而泣,她们都活了下来!她躺在海岸上,浪花还是一下接一下地扑上来,但是已绝不可能再将她卷入其中。 她伸手捂住了脸,嘴中的嚎啕声既像哭又像笑,心中则是五味杂陈。此刻她力气还没恢复,又饥肠辘辘,理智告诉自己要克制情感,避免造成更多的消耗。 可她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她通过了自然的试炼,不是在家乡熟悉的森林中、也不是她所擅长的陆地上,而是大海!是海神波塞冬的地盘!是她心中最为恐惧的一角,但她直面了这份恐惧。 这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佐伊,好女孩!我们都活了下来。老天啊,我们都活下来了!”她慢慢坐起,只是一刻也不愿将双手离开佐伊还湿润着的鬃毛。 她又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弓箭,迅速摸到背后。 “呼,”她喘了口气,都在。“果真是有灵性的宝贝。”箭筒里的三支银箭还安然无恙,只不过普通的箭矢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只了。 环视一圈,他们应该来到了一座孤岛上。 她数了数躺在岸上的人。 只有二十个。 一股悲凉爬上心头。谁还记得刚出发时,船上共有四十个人。这还没抵达目的地,就有过半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珀尔修斯……克莱安提斯…… 想到他们的脸,特别是珀尔修斯那璀璨的笑容,她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明明,都还没来得及道别。 佐伊察觉到了她的悲伤,没有再围着她走来走去,而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直到安德洛墨达肚子叫了出来。 第25章 岸上的人也逐渐苏醒,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大家逐渐聚到一块阴凉的树下开始商讨对策。 “船尾被闪电击中,破了个大洞,不过一下午就能修好。”克莱安提斯的心腹阿吉斯说道,其他水手也表示了认同。 “我们清点了一下物资,原先的食物和淡水已经所剩无几,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分工协作。我们负责补船,食物的事就还请各位勇士负责了。” “行。”大家同意后,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临走前,阿吉斯递上了一个包裹,那正是玛贝尔当初给她的,只是里面的东西早就吃完了 。 “在货舱里找到的,没想到箱子都没了,这个布袋还在。”阿吉斯不解地摇了摇头。 “谢谢。”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安德洛墨达对任何看似寻常的海岛都保持了一颗警惕之心。她用一种只有自己和佐伊能听懂的语言,告诉对方不要去到森林深处,就在边缘地带觅食即可。 随即,她跟上大部队,进入了森林。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岛上的物资丰富极了。没走多久,长满果实的树木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安德洛墨达认识这些果子,她立刻摘了两个,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其他人看见后也纷纷照做。她又拿出布袋,装了好些个进去。 就算这岛上没有其他动物,果子也是能充饥的。 可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刚吃了果子,就看见了一群呆愣的山鸡和山羊。没费什么功夫,大家就捕获了一大堆食物。回去的路上,有人又听到了河流的声音,自然,淡水的问题也解决了。 虽然还未到正午,但经历了一夜的摧残,大家都急不可耐地升起了火,就连安德洛墨达也等不及,只想把猎物吃到嘴中。 可能是过于饥饿的缘故,她头一次觉得不经加工的食物也可以是如此的美味。 吃完后,水手们则又去补船了,其他人则要么原地休息,要么又返回到林子中想再采摘些果子。 “佐伊?” 安德洛墨达看着伙伴从林子的另一头出来,又跑到自己跟前,用嘴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示意跟她过去。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安德洛墨达很少看见佐伊会这么激动。 林子十分茂密,还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在不知不觉中,她疲惫痛苦的状态也得到了缓解。 一段距离后,佐伊站定不动,前蹄踏了踏,她便知晓佐伊是想让她扒开前方的灌木丛。 入眼,竟是冒着热气的温泉?! 注解1:“kλ?wν”(kleon),在古希腊,名字带有“kλ?-”(kle-,意为“偷”或“盗”) -------------------- 第13章 分歧 ===================== 乳白色的泉水不大,刚好够一个人享用。水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氤氲的热气,散发出阵阵硫磺味。 天呐!这简直和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没什么两样! “好佐伊!你真的太棒了!”安德洛墨达抱着佐伊亲了好一会,才赶忙脱下衣服,跳了进去。 “呼--真舒服啊!”她快乐地自言自语,所有疲惫和烦恼都在温泉的呵护下一扫而空了。 泉水不深,完全站立则只能到她的胸口。她摸到了边上天然的石壁,那里有一块石板突出,正好可以坐下来好好享受。 她便闭上双眼,大吸一口气,让整个人完全浸在泉水中,好好地给自己洗了个澡。当她再次探出水面时,感觉到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这泉水不同寻常,里面定然蕴含了一些能够疗愈人身体的物质。她的四肢不再酸痛,反而充满了力量! 虽然不舍,但安德洛墨达不确定其他人会不会也找到这里。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这里的树木并不高大,但叶片却十分宽阔。她扯下几片叶子,用泉水洗过后,围在了自己的身上。紧接着,她抓起自己的衣服,在泉水中狠命地搓了几下,把明显的污迹洗去,便又挂到了树枝上,那里正好有一束阳光可以照到。 佐伊仍安静地站在灌木丛后边,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还没有人过来。 安德洛墨达便扒开灌木丛,领着伙伴来到泉水旁,温柔地替她梳洗着。一碰到这水,佐伊也高兴地发出了“咴咴”声。 不多久,佐伊也重现活力。安德洛墨达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取下了衣服。她本以为衣服还会很湿,谁曾想,它竟然干了! 她激动万分,只觉得自从穿越了风暴,来到这孤岛上后,一切都顺利得出乎意料! 这岛可真不错啊!填饱了肚子,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在这长期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呢。早上的山鸡也可口极了,明天要再去抓几只,顺便用采好的果子调制味道。如果能在这岛上再找点可以食用的叶子就好了。 这温泉也是一处宝贝,从今天开始,她每天都要去那泡上一泡! 安德洛墨达越想越开心,计划着每天都吃些什么、玩些什么,甚至连她的小木屋盖在哪里都想好了。 “嘶”她手指微痛,原来是被一处灌木丛的尖刺割破了,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伤口不大,她没有在意,只是用嘴巴含住了血珠。 “咦?” 安德洛墨达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她边走边回忆,想到的却还是山鸡、果子和温泉。 出了林子,没有了树叶的遮挡,气温一下子就上去了。安德洛墨达找到了大家休息的阴凉处,牵着佐伊也坐了下来,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第26章 一闭眼,困意袭来,甜蜜的梦境包裹住了她。 “安德洛墨达——” 谁在叫她? “安德洛墨达,快醒来。”一道发着光的身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朝着光源走去,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对方的身高和体型都和自己差不多,唯独那张脸还模糊不清,只看得见说话的人嘴巴一开一合: “这里很危险,你不能久留。你难道忘了美杜莎吗?”说完,对方就像一阵烟似的消散在了空中。 美杜莎! 安德洛墨达瞬间惊醒。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已是日落时分,艳丽的晚霞遍布了整片天空,可她却毫无心情去欣赏这壮丽的美景。这岛上一切都顺利得太过蹊跷了,她原先以为自己是运气来了,可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而且,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她的记忆就变得越混乱,好像有一堵墙阻拦住了她试图回忆的行为。 算起来,这岛应该离俄刻阿诺斯的彼岸与黑夜之地不远了。自从他们出海以来,离美杜莎越近,遭遇的危机就越艰险。她一路打败了半人马、塞壬、风暴,这海岛还在这三者之后,肯定有更危险的东西等着她。 她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吉斯!”她跑到正要休息的水手面前,急促地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这里很危险。船补好了,对不对?我们快点出发吧!” “安德洛墨达,我知道你想快点到达目的地的决心。可是,你看,”他指了指旁边也准备休息的伙伴。 他们补了一天的船,脸上的倦意根本无需遮掩。 安德洛墨达心生愧疚,但还是坚决地开口:“这岛太蹊跷了!我们离美杜莎的老巢已经这么近了,没有道理会碰上这么多顺利的事情。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埋伏着!一入夜,说不定他们就会扑上来!” 阿吉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你怎么能确定不是我们运气好呢?说不定,这是天神对我们的恩赐,想让我们好好休息后再出发。”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也有些难过:“船长也不在了,我们其他人也不知道到接下来到底是走哪个方向。要不,我们还是等明天一早同大伙商量商量吧。” 方向? 安德洛墨达想起了雅典娜曾赐给她的金叶子,女神的叮嘱又浮现在耳边:“它在必要的时候会为你指明方向。” 那金叶子被她用布条捆在了箭筒里,她立马取了出来。 “这是女神雅典娜送给我的,它会为我们指明方向。” 刚说完,那金叶子就朝着日落的方向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光。 “那里!看见了吧,美杜莎实是在那个方向!我们马上出发吧!”安德洛墨达激动地叫道。 阿吉斯看着闪闪发光的金叶子,又抬头瞧了瞧天色,似是被她说动了,可语气中仍显犹豫:“你说的危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大家伙都挺好的,会不会是你多疑了?” “阿吉斯,我发现自己在这岛上待的时间越长,记忆就越模糊。我刚刚甚至连自己母亲的脸都快想不起来了!” 阿吉斯一听这话,惊惧的神情也浮现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 “不信,你想想看,你还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子吗?”安德洛墨达趁热打铁。 阿吉斯右手扶着太阳穴,眉头紧皱,好一会都没出声。 “太可怕了!”他睁开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费了好大劲才想起了她的脸,而这在平时根本不可能发生!” “那还等什么?船既然修好了,我们就能轮番划船,到时候在海上休息也不迟啊!” “你说的对!我们赶紧通知大家吧!” 阿吉斯负责说服其他水手,而她则负责其他勇士。 “你说什么?现在!” 克雷翁和他两个同伴声音大得惊起了刚要栖息的飞鸟。 “可马上就天黑了,不能等明天吗?” 另外一些人不赞成地问道。 安德洛墨达看了一眼日落的方向。 太阳已经开始没入水中,马上就要消失于地平线之下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地方就像是有人刻意造出来的吗?!你脑子里刚想到什么,下一刻它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我们现在离美杜莎已经很近了,动动脑子都明白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我和阿吉斯还发现,这个岛会阻碍你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和人,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她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语速飞快,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没有。 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无论如何,我、阿吉斯,还有其他水手,马上就要离开。”她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愿意走的,就站到我这边来。” 她不再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犹豫不决的人。 克雷翁给他的两个同伴皮西斯特、拉托斯分别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出声,而是默默站到了她的身旁。 由于逆着光,安德洛墨达也无法看清三人的神色,只是轻轻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人不愿意留着这里。 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分别是阿格西劳斯和克里托斯。虽然这兄弟俩从来没和她讲过话,但眼神中还是表示出对她的肯定。 第27章 眼见没有人再愿意站出来,安德洛墨达便说道:“既然大家都作出了各自的选择,那我们就此分别吧。无畏的雅典娜,请祝福我们吧!” 说完,他们六人便头也不回地朝海边补好的船走去。 “阿吉斯,我们出发吧。” 安德洛墨达牵着佐伊,就要上船。她扫了一眼阿吉斯旁边的水手,包括他在内,只有四个。 只有四个吗? “其他人觉得在船上不好休息,不愿意跟来,我说服不了他们。”阿吉斯无奈地又看了一眼他的伙伴们。 “不过,他们也会造船。或许,等到明天下午,他们就会出发了。”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一脸希冀的表情,内心却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他们没有这个机会了。 船队又终于出发了,不同的是,这回只剩下十个人了。 穿过风暴后,大海又恢复了之前温柔的模样。浪花卷起了船,颇有韵律地托着这一片叶子驶向远方。 太阳已完全落下,夜色逐渐蔓延开来,有几颗星星慢慢爬上了天空。船头还立着一束火炬,在这黑暗中分外可贵。 风力偏小,再加上大家已经上了船,也没了先前的紧张,划起船来也有几分漫不经心之感。 安德洛墨达因为体力恢复得不错,又在前几天学会了如何掌舵,便主动请缨坐在船尾,让阿吉斯先去休息。 “啊啊啊啊啊--” 什么声音? 怎么好像是从岛上传来的? 安德洛墨达疑惑地转身,其他人也听见了这声音,便停下了划船的动作,向船尾聚了过来。 船已经划出去五十多米远,但在他们离开前,岛上已有人升起了火。此刻,借着岛上零星的火光,再加上星空的映衬,安德洛墨达的视线还是很清晰的。 “那是--”阿吉斯最先反应过来,“吕波斯!” “啊啊啊啊--” 不止一个人的叫声。 三三两两的火架在人们惊慌的逃窜中被打翻在地,火焰开始东一块、西一块地燃烧。然而,四起的火苗还不是最危险的。 尖叫的人群后出现了好几个巨大的身影,他们动作快得都出现了残影,唯一的能确认的就是但凡有人被那身影缠上,头便会向后弯曲出一个可怕的角度,下一秒,头就被一种强力掰扯了下来,剩下的身体也向后倒去。 有些人冲向了大海,奔跑中,他们的喊叫也更为清晰:“回来!快回来---救救我!” 安德洛墨达明显听到了船上人倒吸气的声音,因为只见那游到海中的人,瞬间就被一条粗大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捆了回去。接下来,他又悲惨地重复了先前的一幕。 “快!继续划!”克雷翁急得回到座位,大喊道:“还愣什么!再划远点啊,你们想死吗?” 船队又赶紧加快了速度。 -------------------- 第14章 阴谋 =====================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海岛早已消失于视野中。那怪物似乎无法下水,因而也没见它再追了上来,船队又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看样子,他们是成功逃了出来。 若是再晚一点点? 这个问题可能会搅得大部分人今夜无眠了。 安德洛墨达坚守岗位,无比庆幸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她也不明白那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她无法从声音中分辨出那人的身份,只觉得陌生极了,可一看到对方,潜意识里又毫无保留地去选择信任这份忠告。 快到下半夜了,本来应该换阿吉斯来掌舵,可对方显然是累极了,一点要醒的样子也没有。 他是克莱安提斯最信任的手下,想来,船长的逝去和自己身份的快速转变都让他比旁人更加疲惫不堪吧。 算了,让他休息吧,反正我也不困。 安德洛墨达放弃了叫醒对方的念头,只觉得那温泉确实是宝贝,虽是危险,却也算虎口夺食了。 她就这样默默地坐在船尾,什么都不去想,让自己陷入了一种可贵的平静之中。直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阿吉斯醒来后,她才回到货舱中休息。 再睁眼时,太阳已透过小窗落在了安德洛墨达的眼睛上。 她自己吃了一个果子,又给佐伊喂了两个后,才来到了甲板上。 “快看!那儿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终于到了!” 随着岛屿距离的拉近,先前喜悦逐渐为沉默所取代。 又一个孤岛,而且浑身笼罩在一种阴森不详的氛围当中。岛上的天空灰黑无光,厚重严密的乌云从各个方位挡住了阳光的照射。没有任何一只海鸟出现在岛域的领空,更听不到什么活物的叫声。 向下看去,岛上的植被更让人心生疑惧。 若只看离海近的部分,其实还算正常,白滩、绿树,还有一些类似木桩的东西插在地上。岛上山体众多,可绿色的部分却零零碎碎。 更奇怪的是,在外岛部分,树林就像彼此约好了似的,大概只围绕着岛屿生长了极为有限的距离,可若再往岛内近一步,便出现了一道异常鲜明的界限隔在了树林和荒漠之中,简直诡异极了。 植被的变化通常会呈现出递减的趋势,而不是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一种绝非来自自然的安排介入了其中。 第28章 所以,是美杜莎的力量吗? 她竟然如此强大,可以遏制其它生灵的增长? “轰隆隆隆---” 不是即将下雨的雷声,而是来自大地的怒吼。 “那是座火山!” 阿吉斯极目远眺,最先发声,他见多识广,快速地向其他人解释着:“这种山会喷出巨大的火焰,到时候火焰溢出它的山口,会沿途消灭一切阻碍它的东西。” “那它什么时候会喷发呢?” “不知道,这是无法预测的事情。不过,听它的声音,应该不远了。” 他眉头紧锁,一向淳朴温和的面孔此刻却因这不同寻常的情况撕裂了几分。其他人也未尝不是如此。 “那我们上了岛后怎么办?” “有谁知道美杜莎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你问我,我问谁?” “要不我们还是返航吧,我一点都不想上这岛。” “不行,来都来了,怎么说都要带点东西回去。” “有道理。也不是非要砍下美杜莎的头,我听说像这样的妖怪通常会囤积大量的珍宝。实在不行,就偷点宝贝。” “那火山怎么办?这知道它什么时候发怒?” “就是啊,别等我们还在偷东西的时候就被埋在下面了。” “……”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船靠岸了,却没有人有下船的意思。 安德洛墨达攥紧了手中的弓,似乎这能给她带来力量。她站在最后面,听着其他人的分析,又不停地观察着岛屿。 说自己完全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饱有恐惧,只是有的人会更勇敢些。 她牵着佐伊,步伐坚定,同当初上船那般,顶着众人的视线,第一个下了船。 脚下的泥沙比之前的岛屿都要坚硬,一如她的心: 来吧,美杜莎,让我看看你到底躲在哪里? 走了一段距离,身后也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她心里不自觉笑了起来,不用回头,她也能猜到这些人脸上会是些什么表情。不过,她已无瑕去理会别人的想法,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割下美杜莎的头颅,然后向女神雅典娜证明自己拥有同命运对峙的资格! “喂,我们一起吧!”克雷翁赶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粗粝的手指头还在触碰的那一刻摩挲了下。哪怕隔着布料,这动作还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下意识想开口拒绝,但对方三人接连开口: “人多力量大,独行太危险了。” “一起行动的话,互相也有个照应,难道不是吗?” 皮西斯特和拉托斯一副诚恳的模样。 安德洛墨达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毕竟对方的提议在这危险的地方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俩兄弟呢?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吗?还有阿吉斯?” 安德洛墨达指了指阿格西劳斯和克里托斯,他们还在船上。 “克里托斯在风暴中弄伤了腿,他哥哥坚持要等伤口好转些再出发。”克雷翁语气充满了同情,但脸上很快闪过了一丝笑容,不过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应该是看错了吧? 克雷翁又接着说道:“至于其他人嘛,你刚刚也听见了。水手们还是更关心自己的性命,他们呀,离了船就六神无主咯。” 安德洛墨达不愿强求别人,因此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走吧,别管他们了。时间不等人,火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喷发了,我们快走吧!” “行。”安德洛墨达同意,但又马上补充,“但话先说好,找到了美杜莎,就得看各自本领了。” “没问题!走吧!”三人都高兴得对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安德洛墨达一时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可心头总有些不适。可她转念一想,这岛上本就危机四伏,无论先前有什么争执,起码要等割下美杜莎的头颅后再说。 他们应该还是拎得清主次的。 这岛和她先前的预估差不多,只要不往岛内走去,树木也还算多。然而,走进林子后,安德洛墨达才发现这些植物与其说是树,倒更像是长了点叶子的荆棘。 叶面窄小、带尖刺,枝干偏细,却长,穿梭于其中,就算几人前一秒能小心翼翼避开眼前的尖锐,下一秒又会被不知道从哪长出的叶子划伤皮肤。 一路下来,佐伊被这林子搞得烦躁不堪,四蹄踏得越来越响。她黝黑漂亮的毛发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有一些汗水,但安德洛墨达知道这汗水里已经混含着她被刺破后流出的血液。 安德洛墨达心疼极了。 “喂,我说,”走在前面的克雷翁忍不住回头,“你的马可能没办法再跟着我们走下去了,要不你让它回去吧。” “不行。”她不想和佐伊分开。 “你难道没看见它快被这林子逼疯了吗?老实说,我们也难受极了。可人和马毕竟不一样啊。它动静这么大,这林子就算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也早就被吓跑了。” 克雷翁说着,另外两个人干脆也停了下来,通通看着她。 “让它回去吧。它认得路,等我们杀了美杜莎,回来找她也不迟啊。” “是啊是啊。” 安德洛墨达不愿意,但也没办法。佐伊体积庞大,她受到的伤害更多。再者,如果一直带着她,林子里本来就不多的小动物怕更是见不着影了。 第29章 她松开了缰绳,不舍地拍了拍佐伊的头,让她沿着原路返回。 佐伊听懂了,临走前不舍地凑上来咬了咬她的头发,乖乖转头。 从此处看去,原来他们已经离登陆的海岸很远了,只能看见一艘船停在岸边,人影却是一个都看不见了。 “这样吧,我和拉托斯先去前方看看有没有水,你们就别到处走动了。” 皮西斯特主动开口,取下背后的弓箭,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拉托斯闻言,便挥舞着短剑,走在前方,劈砍着碍事的荆棘。 留下的两人也没再说话,安德洛墨达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土地,坐了下来。 没一会,前方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张布满汗水的脸满是兴奋: “有水!就在前面,快来!” 拉托斯眉飞色舞,领着两人就往前跑去,好在荆棘被他砍得差不多了,也倒没有什么阻碍。 涓涓细流,但也够了。 克雷翁一个大步上前,直接趴在溪流旁,“吨吨吨”地就喝了起来。 “快喝吧!也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能再喝到了。”拉托斯意味深长。 安德洛墨达不想和他俩挨在一块,便跨到两人对面,跪在地上,又弯下身子,准备喝水。 一低头,视线便不可避免地和克雷翁撞在了一块。 恶毒的笑容。 不好!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大腿被暗处的一道利箭射中,没入皮肉,她头一次觉得以前再训练场上受过的伤都是小打小闹的。 父亲的侍卫根本不可能使出全力来攻击她。 她忍住剧痛,飞快地拔出箭,一个向后翻滚,又踉踉跄跄地连退好几步,和他们拉开距离。 -------------------- 第15章 濒死 ===================== “我箭法不错吧!哈哈哈哈哈!” 皮西斯特不紧不慢地从她斜前方的林子走了出来。 “少来,这主意还是我出的。”拉托斯不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在皮西斯特消失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要不然…… 左腿上的痛楚还在继续,还有愈演愈烈的麻意,她只能用右手使劲掐着自己的右腿,力图保持清醒,但额头上早已冒出了冷汗。 她逐渐挪到树旁,一点点站了起来,却吃力得不行。 “这箭有毒的,你跑不了啦!”皮西斯特得意洋洋。 “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我可舍不得对待这样的美人!”拉托斯似是抗议,但语气却截然相反。 “行了,都按顺序一个个来吧。老规矩,我是第一个。”克雷翁扒开两人,让他们站到后边去。自己开始则脱衣服,目光淫邪。 “老大,你完了可就轮到我了,这毒药可宝贵得很。能让她没有力气,却又不至于丧失知觉。你待会就知道这妙处了。” 两人没有走得很远,灌丛后面还能看得见人影。 “好啊!我就喜欢这种烈得不行的小野猫了。你越挣扎,”克雷翁不停地□□嘴唇,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我就越高兴!” 他越走越近,似乎被她愤怒的表情搞得心情愉悦,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粗暴极了。 他左手一把揪住了安德洛墨达的头发,扯得她吃痛地向后一仰,脖子完全暴露了出来,这是身体上最脆弱的部分。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鼻尖几乎要贴到了自己的皮肤,胃中一阵翻腾。 “好香啊!你可真是个尤物,本来我是想对你温柔一点的,可谁叫你让我在其他人前丢了面子!” 他的右手覆盖上她的衣服。 “刺啦” 一块布料被大力地撕了下来。 安德洛墨达微眯的眼睛顿时大开,杀意浓烈,绑在右腿上的短刃顷刻间就深深扎进了对方腰部的位置。 “啊啊啊啊--” 克雷翁痛得弓起身子,疼痛之余气得右手狠狠朝她脸上扇来。 刚才那一击本就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此刻就算她竭力避开,也感觉自己被打得头晕眼花,摔倒在地。 她的口中一下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凭着方才的记忆,连滚带爬朝前面奔去。 “老大?!你怎么了?” “啊啊啊啊,血是黑色的,有毒!给我抓住她!” “她跳进了那边的荆丛!” 安德洛墨达耳朵里还嗡嗡作响,但此刻也听见了有人追了上来,她又狠命地掐了自己伤口一把,逼着自己又往前小跑了几步。 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力气也用尽了,她只能完全依靠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尖刺在她身上划来划去,那箭带有麻意,现下也倒让痛楚减弱了几分。 “在那里!她跑不了了!” 他们已经追了上来。 她正想着要不和他们拼死一搏,脚下就顿时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摔了下去。 竟是一个陡坡。 她想睁开眼,可整个世界都是旋转着的。翻滚的途中,额头还撞到了凸起的石头,一股温热更是要糊住她的眼睛。她下意识想去抓住些什么东西,让自己停止滚动,可摸到的不是土块就是沙砾。 命运还要和她开更大玩笑。 因为,翻滚了一段距离后,就是悬崖了。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因此摔死,可还是尽可能用手护住头部。 第30章 “咔擦” 剧痛传来,她听到了自己右手断裂的声音。意识被迫恢复了几分。 她费力地扭头向上方看去,空无一人。 “不能留在在这里。” 手脚并用,她只希望自己能能再爬得更远一点,可这回任她如何拼命,她都觉得自己再也动不了了。 黑暗笼罩了她。 她不知昏了多久,醒来时好像连天色都分辨不清,混沌阴暗,是快到晚上了吗? 麻劲过去,又恢复了些力气,可五脏六腑却像要摔碎了,不说移动,连呼吸都是疼的。四肢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血迹遍布了几乎每一寸肌肤。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天就快要黑了,此处地势低平,除了树木灌丛,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物体。 若是有怪物来袭? 那她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 她毫无头绪地向前爬着,痛得快要咬碎了牙齿。满嘴都是血腥味,就算再多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当她爬到一个小坡时,左手摸到了一根较为湿润的长条。 这是?藤曼? 她下意识扯了扯,那藤曼仿佛一个机关,连带着它后面的整片植被都被拉开: 一个洞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洞穴里传来的空气并无特殊的味道,应该不是什么大型捕食者的住所。她屏住呼吸,左手抽出了一只银箭,如果真有什么,那就同归于尽吧。 好一会,里面都没什么反应,再加上刚才藤曼的茂密程度,安德洛墨达这才确认这个地方应该空置了很久。 她慢慢爬了进去,那藤曼好像有意识般,又渐渐合拢,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屏蔽了一切窥视的目光。 倒也算是一个天然的屏障了。 黑暗重新笼罩了她,但她却觉得有几分安心。那些人应该找不到这里来了。 回忆起那三人恶心的面孔,安德洛墨达不免后悔自己的轻信。她居然没有料到他们在这种危机重重的地方还想着那些肮脏的事。 不过,克雷翁最多还能活两天。 经过海水的浸泡,短刃上的剧毒也许不会让他立即毙命,但那可是母亲嘱咐家乡最强大的祭司为她专门炼制的。即使沾了水,凡人也不可能躲过一劫。 她笑笑,就算真的死在这里,她也拉了一个垫背的,不亏。 摸摸布袋,里面就只剩一个果子了,其他的应该已经掉落在逃命途中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并不干净的衣摆擦了擦,小口小口地吃了半个,又忍着饥饿,将剩下半个放回了袋子里。 不能一下吃完。 她需要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她就不饿了。 然而,她半夜就被一阵忽冷忽热给弄醒了。头重得仿佛绑了个铁球,明明躺在地上,却找不到任何支点,任凭这重量把自己的脑子从中掰开。眼睛则是热得想要喷火,无论是闭上还是睁开,热度却是愈演愈烈。 喉咙干痛无比,苦涩的味道横行在舌尖上,就连先前的铁锈味都得退让三分。 寒风无孔不入,肆无忌惮地侵袭着她。她努力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把布袋披在背部裸露的肌肤上,试图让自己更温暖些,可这显然是自欺欺人。 其他还有布料遮盖的部位也没好到哪去,在一整个人止不住地打冷颤。白天行动时,她还嫌穿在身上的短衣太热了,现在却恨不得衣摆再长些。 好冷。 好热。 “母亲,你在哪?我好想你。”她难受得抽泣起来。 她记得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有过这样浑身发热、四肢无力的情况。母亲觉得侍女照顾不好她,就把她接到自己的房中,寸步不离,从白天到黑夜,几乎不曾睡觉。 她那时还小,根本不会克制自己的痛苦,任何不舒服都会大声嚎叫起来。她一嚎,母亲就会急忙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她: “我的小公主,不哭不哭。你最勇敢了,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呀?” 伴着歌声,她又会逐渐平静下去。 “母亲,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啊?你是忘了我吗?” 安德洛墨达受伤的右胳膊没法动,她就单独用左手环抱住自己,啜泣不停。 短暂昏过去后,又痛苦地醒来。 如此反复,不知过去了多久,而时间于她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恍惚之中,有人无比温柔地抱住了她,就像一层温暖厚实的地毯把她包裹了起来。那动作轻得不可思议,就好像自己是一颗易碎的宝石。 哈迪斯的地府竟然是这样的吗? 她应该是死了,可却没听到其他鬼魂的恸哭声。她不安地想看一看冥府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有双手却安抚地盖了上来。 是母亲终于来了吗? “母亲,是你吗?”她声音沙哑得根本说不清楚。 “睡吧,我的女孩。” 不是母亲的声音,但好像在哪听过,很熟悉。 “你是谁?” 她下意识得有些警觉,难不成他们找到自己了? 她脑瓜子因为思考,又疼了起来,她不舒服地向那温暖胸口又靠近了些,仿佛这能减缓疼痛。嘴巴也咬紧了几分。 “……” 她又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了,因为她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不熟练地撬开了自己紧咬的牙关,而对方的回答自然也没入了唇齿之间。 第31章 她的舌尖一尝到那甘甜的清水,就忍不住想要更多,头也微微向上够去,生怕这水源下一刻就没了。 对方被她的急切似乎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短暂地离开后,很快又贴了上来,只不过这回对方却好像比她还要渴望,凉水过后,嘴里的空气一下稀薄了起来。 怎么死都比渴死强。 安德洛墨达最后一刻想到。 -------------------- 第16章 番外一 ======================= “咳咳咳--你小子,真是有点东西!” 克莱安提斯一个仰躺,四肢大开,胸口十分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眼睛微睁,语气却放松了下来。 “那是!我就说咱们死不了,哈哈哈哈!” 珀尔修斯语气骄傲得就像是一只开拓了片新领地的狮子。 劫后余生,克莱安提斯显然还需要时间缓缓,他平躺在海滩上,任由温柔的浪花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在初升的日光里,他庆幸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要不是这傻小子…… 他微微侧头,看着珀尔修斯像没发生过什么事儿的就轻松站了起来,朝岛上走去,心里不由感慨: 年轻可真好! 但随即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却说道: 恐怕不只是年轻这么简单。他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两人被木板撞下船的那一刻,克莱安提斯依据自己航海那么多年的经验,想要在如此汹涌的风暴中存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出海前他看过地图,他们距离下一个能够停泊的海岛还远得很。另外,此处海域的洋流错综复杂,暗潮汹涌,他们不知会被卷到哪里去。 还只有一块木板…… “抓紧木板!” 巨浪之中,克莱安提斯离木板更近,一落水,求生本能就起了作用,他便紧抓不放。 骇人的闪电划过了天空,给乌黑的大海上带来了一丝丝光亮。 “接着!” 珀尔修斯的嗓门大小不亚于这雷鸣。 两人几乎被雨柱拍打得睁不开眼,但闪电还是让克莱安提斯看见了珀尔修斯扔过来的绳子,他无比熟练地在手上套出了一个绳结,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刚落水时,珀尔修斯的位置还在他附近,现在已经被冲得越来越远。如果不是绳子另一端传来的力量,克莱安提斯都要怀疑这里恐怕就只有他一人了。 克莱安提斯一边抓着绳子,一边努力爬上木板,眼睛则是费力地寻找着珀尔修斯的身影。 又一道骇人的闪电!击打的位置正是刚刚克莱安提斯落水的地方! 借着光,那处水域还出现了一个漩涡! 天父宙斯、海神波塞冬,你们这是何意?! “划过来!这边!” 克莱安提斯正好处在浪头之上,往下看,只见珀尔修斯面朝上,完全漂浮了起来,绳子那端又传来了清楚的拉力感。 克莱安提斯水性不错,他借着力,划了过去,距离对方还有一个身位。 “怎么办?只有一块木板!”他大声吼着。 雷雨还在继续。 “你趴好了!跟着我就行!” 克莱安提斯看不见他的脸,因为此刻珀尔修斯几乎和海面融为一体,不过手中却攥紧了缰绳。 “你知道方向?”克莱安提斯提高了声音,担心雷声会盖过去。 “不知道!但你离我越远,就越容易被雷劈到!” 克莱安提斯有些抑郁,但这小子确实没说错。从刚才到现在,只要他稍微离珀尔修斯远一点,那天雷就像盯准了他不放似的,非要把他劈成两半才罢休。 奇怪的是,这小子虽然也被海水呛得不行,但却颇为冷静地随着海浪漂浮,而且一直都没有暗潮席卷上来,更没有隔三岔五的雷电来找他麻烦。 至于最后能不能活下来? 克莱安提斯从做水手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全凭天意。只是他的妻女…… 幸好他活下来了。 “克莱安!你快过来!”珀尔修斯兴奋的声音挡也挡不住。 “你找到什么了?”克莱安提斯急匆匆地跑过去。 “果子!” 两个红艳艳的果子一下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到了克莱安提斯手中。 果实入口,饱满多汁。 想不到这荒岛还有果子?克莱安提斯环顾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植被稀疏得不行,也不知道整座岛是不是都如此荒凉? “咦?那边是不是在冒烟?”珀尔修斯敏捷地爬到了一棵更高的树上,极目远眺。 “肯定是他们!太好了,安德洛墨达一定还活着,快走!”珀尔修斯激动地跳了下来,朝着冒烟的方向飞奔过去。 “嘿!慢点!”克莱安提斯刚开口,那青年就已经跑出去好远。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做的,那么有活力。也罢,谁让他年轻呢? 克莱安提斯紧忙跟上,边跑边嚼的同时,却也惊叹那女孩竟也顺利抵达了这海岛,等着他们汇合,就可以一起前往美杜莎的老巢了…… 同样的荒芜,甚至连一棵树都没了。除了巨大石块,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地了。 冒烟的地方空无一人。 “发生了什么?” 克莱安提斯看着远处的青年一动不动,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大声询问。 第32章 可那青年却像没听见似的,呆呆伫立。 他又跑了一小段距离,鼻尖则是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儿,待他完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止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好几处火堆被一种大型生物踩得稀碎不已,四散的火星只能各处为家。 浅白色的沙滩上血迹不均,有些是零星四溅,有些是浓重的一滩,更多的则是表现出了拖曳的痕迹。 一个浪花打了过来,将一个圆球似的东西送上了岸。 一颗头颅! “吕波斯!”克莱安提斯认出了那头黑色的短发,害怕地叫了出来。 “安德洛墨达!你在哪?!安德洛墨达--你快出来--” 珀尔修斯疯了一样地扯着嗓子大喊,高耸的石壁则将他的喊叫传出了一波波回音。那回声荡到了珀尔修斯身边,又被空气吹散了。 “安德洛墨达--” 克莱安提斯眼看他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睛逐渐丧失了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演愈烈的、带有血色的疯狂。他浑身青筋暴起,那叫声就像是野兽进攻前吹响的号角,一旦发现躲藏着的猎物,便会毫不犹豫地用尖牙撕裂对方。 克莱安提斯暗道不好。 这小子看着一副傻乎乎、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是因为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就像一只骄傲的狮子,只愿意挑战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对于那些不了解他的人,还会以为这小子好欺负! 那女孩…… 克莱安提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自打她上船以来,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她不知情的状态下获得珀尔修斯十成十的关注。 如果她不幸…… 克莱安提斯打了个冷颤,看着珀尔修斯越来越疯的样子,他觉得就算此刻岛上有什么潜伏的妖怪,也不会比眼前这个人更可怕了。 “她没事!她肯定走了!” 克莱安提斯口不择言,但他现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个名字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一下子把青年拽了回来。 “你说什么?她没事?你怎么知道?”血丝充斥着眼底,蓝色的眼睛就像昨夜翻腾的大海。 “珀尔修斯,你听我说,”猛然凑近的青年压迫感十足,语速飞快,语调低沉,逼得克莱安提斯强迫自己挺直腰背。 “她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靠近的危机?她一定是和其他人一起走了。你难道没发现我们的船只也不见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克莱安提斯庆幸自己想到了这关键的一点。 珀尔修斯慢慢回神,左看看、右看看,那船只确实不见了。 “她那么聪明,肯定早走了!”珀尔修斯被这想法搞得喜上眉梢,连连确认,“克莱安,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话!” “我说,她察觉到了这岛的蹊跷所在,肯定和其他人走了。” 然而,克莱安提斯迄今为止都认为这岛除了荒凉些,却没什么蹊跷的地方。他只是给了这青年一个希望,也给了自己一个希望。 他的手下除了可怜的吕波斯,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们快出发吧!安德洛墨达肯定在前面等我!” 他兴冲冲地又往先前上岸的地方跑,还不忘回头喊:“克莱安快来!我们用这些树做船!” 克莱安提斯被他情绪转变之快弄得措手不及,但也意识到这却是意料之中的事。那女孩果然有一种魔力可以拴住这头猛兽。 克莱安提斯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好是坏,只是不停祈祷那女孩还活着。 两人都是会做船的好手,没花多少功夫,便又可以出发了。 只是克莱安提斯快累瘫了。 能在风暴中存活下来,他本就没剩多少力气,虽然这果子让他有了饱腹感,可毕竟只是果子。 他看着这个干劲十足的青年,自己又不敢过于懈怠,生怕他刚刚平复好的状态又遭到打乱。 “终于好了!累死我了,你来划吧,我实在是没力气。” 克莱安提斯大半个身子靠在了船上,手却是抬也抬不起来。 “行!你坐稳咯!”珀尔修斯拿过桨板,一个巧劲,就将船身完全送入了大海。 “克莱安,你还记得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吗?” 克莱安提斯一个惊醒,他差点忘了那地图上的路线标到此处就没再画下去,无奈回道:“那地图上没标,但俄刻阿诺斯的彼岸与黑夜之地不是在日出的方向就是在日落的方向。这可怎么办呢?” “那就走日落的方向吧!” 珀尔修斯划着船,推着两人朝太阳西落的方向驶去。 “为什么?” 克莱安提斯为他不做停顿的回答搞蒙了。 “因为安德洛墨达跟我说过,她更喜欢日落!” 珀尔修斯乐呵呵地解释。 当了这么多年船长的克莱安提斯一听到这种不经判断的理由,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就这一回,让让他。 可别再刺激到这个潜在的疯子了。 毕竟,他俩还在一条船上,不是吗? -------------------- ps:非女主视角的剧情都不是主线剧情,统一放在番外了~ 第17章 恢复 ===================== 好舒服的感觉。是死了吗? 第33章 不太确定,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肉香,至少死人是闻不到味道的。 饥饿逼迫着她睁开了双眼,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也不知道是谁…… 他就坐在火边,一手转动着串好的食物,一手时不时扒弄一下火堆,让更多的空气窜进去,好使这火焰燃烧得更旺些。他那张英俊的脸因为这热度已经挂满了汗水,可自己却像没察觉到般,深邃的眼眸静静地聚焦在眼前的火焰上。 一颗汗水划过他高挺的眉骨,顺着侧脸慢慢地滚落下来,在他漂亮的下巴上停留了一小会,最后又滴入了火焰之中。 “咕咕” 安德洛墨达肚子大大方方地叫道,倒是把她刚才吞咽口水的声音给盖得严严实实。 不是做梦?! “你醒了!” 珀尔修斯周身几近凝结的氛围顷刻间像是被闯入的阳光划破,原先被压抑住的生机又迸发了出来。 他把食物放在了干净的草堆上,一下就靠了过来,双手稳稳地贴在安德洛墨达的后背上,试探着将她扶了起来。 原来真的不是做梦! “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 安德洛墨达看着那天被风浪卷走的青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惊叹不已,激动地流出了泪水,扑上去抱住了他。 “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跟紧你。倒是你!把我魂都吓没了!” 珀尔修斯紧紧搂住了她,下巴埋在了她的肩颈,声音还有几分闷闷不乐。 “我的胳膊?”安德洛墨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居然一点不痛! “你还睡着的时候,我帮你重新接上了。腿上的伤口也处理干净了,再过几天你应该就能正常活动了。” 珀尔修斯语气平常,仿佛在讲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只不过说话间隙瞟了她好几眼。 “太好了!” 安德洛墨达只当自己又被命运女神眷顾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按耐不住好奇心,又一连串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克莱安提斯他……” “好啦!先吃东西,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珀尔修斯把食物拿端了过来,安德洛墨达刚想动手去拿,那兔肉就递到了她嘴边,香味扑鼻。 “我喂你。你还需要休息。” 珀尔修斯按住了她的左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好吧。” 安德洛墨达倒不是没有被人服侍过,可她都长大了,这种吃法多多少少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她饿极了,已经管不了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事情了,一大口就咬下一嘴肉,津津有味地享受着。 如果珀尔修斯不一直盯着她看就更好了……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她好几次想伸手主动接过食物,珀尔修斯都是一个答案:“你要多休息,不然接下来怎么去找美杜莎?” 她只能装作自己没看见那道火热的视线,全身心地嚼着来之不易的食物。然而,每次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时,她都会听到极其明显的吞咽声。 “我吃饱了,”眼见珀尔修斯又拿来了一份新的烤肉,安德洛墨达却什么都吃不下了,她便摇摇头,把食物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吃吧。” “那你喝点水吧。” 一个朴实的水袋递了过来,安德洛墨达没多想,直接打开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珀尔修斯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 喝好了水,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只能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乐呵呵接过水袋,也十分自然地对着她喝过的位置,美滋滋喝了起来。 可真行! 安德洛墨达顿时反应过来,心跳也快了几分,只觉得珀尔修斯的这些小心思真是防不胜防。 她决定要扳回一局,便故意问道:“克莱安提斯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他没事,还活着。” “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块木板我记得砸到了他身上,他真的没事吗?” “你怎么就光顾着问他,不问问我呢?”珀尔修斯停了下来,也不接着吃了,委屈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 “好啊!你逗我!”珀尔修斯别过头去,不理她。 安德洛墨达知道他是故意做样子的,便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问道:“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经历了吧?” 珀尔修斯又边嚼边说:“落水后,我和克莱安在大海上飘了很久,但幸运的是第二天早晨我们就被送上了一座荒岛。” “荒岛?”安德洛墨达有些疑惑,她碰上的岛却截然相反。 难道不是同一座? “那岛上到处都是岩石峭壁,沙滩上血迹弥漫,我还见到了吕波斯的头颅。我以为……”他停顿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就是那座岛!她在那里所见到的景色、食物以及那温泉估计是什么妖怪制造出来的陷阱,还好她得到了提示,尽早离开。 “那岛有问题!我就是发现自己在那待的时间越长,记忆就越模糊,才不敢多做停留,让其他人也赶快一起离开。可有些人不愿意,他们应该已经死了吧。” 可怜的吕波斯,如果他和其他人跑得再快点,说不定…… “幸好你走了。” 第34章 珀尔修斯不想再去讨论这个话题,他吃完了东西,倒也不离开,只是坐在那里,视线片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 蓝色的眼睛中映出了一旁跳动的火焰,那红蓝之中还夹杂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混沌。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他的判断可能不太准确。珀尔修斯外表很有欺骗性,在那阳光之下,其实还有一种暗藏的疯狂和危险。 大多时候,不管别人怎么捉弄他,他都只把这当作小打小闹。但如果碰上了什么事情,比如冒险中她遇上了突发的情况,他的状态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两人的相处越来越多,她不得不说珀尔修斯隐藏的另一面充满了黑色的意味。 他会在自己和克莱安提斯或者阿吉斯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插进来,把注意力引到他身上。如果自己和佐伊待的时间过长,他会借着佐伊需要休息的理由把两人分开。他很早就察觉到她在冒险事由这件事上不愿多谈,便从不触碰这个话题,若是有人提起,他就会用另一个问题带过去。 自从塞壬那件事发生后,他会隔三岔五地询问自己在家乡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朋友。安德洛墨达说自己的活动方式大部分贵女都接受不了,因此只是泛泛之交。 至于男孩?安德洛墨达说起理由就想笑,她在一次比赛里把所有男孩都打趴下了,他们对自己的敬畏多过爱慕,因此也无法成为朋友。他对她好友稀少表示了十足的遗憾,并直言自己将会是她最忠实的朋友。 他好像一直在用一种很隐蔽的方式不断试探着自己的底线。如果她不表示明确反对,他就会更进一步,让自己的周围充斥着越来越多属于他的东西。 像是大型捕食者圈占领地的方式。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次半人马事件可以算作一个转折点。自那之后,他总是能好巧不巧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但是摸清她的行动规律也需要一定时间,那么就是从上船那刻就开始了。 所以,他一直在研究自己吗? 安德洛墨达当了这么多年的猎人,第一次碰到了另外一个同样耐心的猎人。 想到这,她又暗暗笑话自己: 他能走到今天这步,不都是被自己默许的吗?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安德洛墨达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主动拉了拉他的手。 珀尔修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又朝她挪了挪,两人的胳膊都贴在了一块。 “我和克莱安是在日出时分到那荒岛上的,没待多久,做好了船就离开了。大概用了一个大半天,天不亮便到了找到了这里。” “你是怎么知道往哪边走的?” “秘密。” 安德洛墨达挑挑眉,有些惊讶,但也没问,让他接着讲下去。 “我们在岸上碰到了正在养伤的克里托斯,他说你已经先一步出发,便给我指了指你离开的方向。我刚要走,克里托斯又提醒我说克雷翁他们几个走的也是这几个方向……” 提到克雷翁,他那股暴虐的气息又逐渐要蔓延开来。 “如果我估计不错,克雷翁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没错。我寻着你们的足迹一路跟了过来,刚过一条小河,便听到了他痛苦的呻吟声。我没找到你的身影,本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却听到了他两个手下的议论声。我这才知道了你遭遇了什么。” 珀尔修斯低下了头,半边脸陷入了阴影之中,安德洛墨达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克雷翁躺在地上,那副模样我一看就知道他离死期不远了。我抓住了拉托斯,但皮西斯特反应挺快,给他溜了。我先是逼问克雷翁,可他嘴巴不是一般的紧,直到死也不肯说一句真话。拉托斯倒是个软骨头,没费什么功夫就招了,我这才知道你逃跑的方向。” “那后来呢?” “我杀了拉托斯。顺着一路上的血迹,找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安德洛墨达点点头,眼角却瞥到了草堆里什么反光的东西,“那是什么?” “喏。”珀尔修斯从草堆里抽出了一把剑。 “这不是你的剑吗?” “克莱安为了表达他的谢意,便把剑还我了。我也没想到,船上丢了这么多东西,我这把剑居然还在!” “真好!事不宜迟,那我们快点动身吧!”安德洛墨达跃跃欲试。 “不行!怎么说你也得再好好休息几天。没我允许,你哪也不能去!”珀尔修斯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安德洛墨达又只好乖乖躺了下去。 算了,就再多休息下吧,也不知道这一出发,还有没有能睡觉的时间。 -------------------- 第18章 番外二 ======================= 日出时分,终于到了。 还未靠岸,珀尔修斯就急不可耐地扔下划桨,利落地跳进水中,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岸上走去,也不顾还在船上的克莱安被溅起的水花激得骂骂咧咧。 “臭小子你%@¥……” 虽然未见人影,但先前的大船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岸上,船头的洞也被填补好了,珀尔修斯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应该没事。 “瞧!那不是珀尔修斯吗?” “老天,他居然活下来了!那是……” 第35章 “船长!” 阿吉斯和他的伙伴们从不远处的树林中一连串飞奔过来,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 珀尔修斯看着这群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同伴在风暴的历练中竟也存活了下来,也不由得同众人欢呼起来。 只是他也不忘分出自己的余光,想去快速捕捉到那抹心心念念的倩影。 她呢? 珀尔修斯左看看、右看看,仍然没有看到安德洛墨达的身影,一个伸手就抓住了即将冲向克莱安的阿吉斯。 “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谁?”阿吉斯先是疑惑,随即又反应过来,“你说安德洛墨达啊,她一天前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珀尔修斯连忙追问。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沿着那一条小路走了。”阿吉斯伸手指了指,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比我们勇敢多了。阿格西劳斯要留下来照顾他弟弟,我就想着等克里托斯伤好了再商量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就她一个吗?”珀尔修斯望了眼那崎岖的小路,心里也有几分担心。 他转过头来,看着阿吉斯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语气又不免带上一丝逼迫感:“怎么回事?还有谁?” “她牵着马往那边走了段距离后,本来说好要留下来一起商量的克雷翁,也带着皮西斯特、拉托斯往那个方向走了。我也不清楚他们会不会一起行动。”阿吉斯耸耸肩,想起什么后,又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一个黑影,“那马匹倒是自己回来了,身上有伤,那路肯定难走极了。” 珀尔修斯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三人本就是强盗出身,自上船第一天起就在甲板上将本性暴露个七八分,好在甲板上都是成年男性,他们几人也不敢造次。那次半人马事件,安德洛墨达给三人狠狠地来了个下马威,可克雷翁临走前那充满了报复的眼光还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 现在,佐伊也不在她身边,只有她一个,万一…… 珀尔修斯被自己可怕的念头吓得打了个冷颤,抬起腿就想往那条路冲。 “小子,先别急!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克莱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小跑到手下休息的地方,打开了一个大布袋。 里面杂七杂八地放着一堆东西,唯独最上方的那把宝剑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拿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不是已经抵给你了吗?” “你救我一命,我还没好好感谢你。而且,”克莱安了然地笑了笑,“千百年后,提起美杜莎,人们只会记得珀尔修斯,至于我,谁也不会想到。这把剑如果待在我这里,那才是真的委屈了它。” 珀尔修斯不再犹豫,接过剑就要离开。 “等等,这里还有些食物和水袋,你一起拿走吧!” “谢谢。”珀尔修斯一个上前抱住了克莱安,对方有些惊讶,但又催促道:“行啦!还不快点出发!” 小路崎岖,荆从密布。 虽然已经有明显的痕迹表明这路被前人开拓过一遍了,但还是有不少枝节暗戳戳地阻碍着每一个想要前行的人。 珀尔修斯沿着脚印,一路狂赶。这岛乌云密布,虽说没有太阳的直射,但气温仍是很高。没跑一会,他就觉得自己同烈日下需要忍受曝晒的河流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念头一闯进来,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会碰到的意外。好几次,就因为分神,尖刺都差点戳到他的眼睛了,更别提,脚下没注意到的凸起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 珀尔修斯也不在意,反正根据他的经验,这些小伤不用管过会就好了。 但是她不一样,她不应该受到任何的伤害。 从在雅典见到她的第一眼起,珀尔修斯长期以来空缺的一角就被填满了。他也不知道那一箭到底有何种魔力,如果可以由凡人来决定谁能担任奥林匹斯的众神的话,那么珀尔修斯一定会把掌管爱欲的职位划给安德洛墨达。 不对。 珀尔修斯立即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她真的变成了爱神,那接受的就不只是自己的供奉了。她还会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信徒,到时候她肯定会忘了自己。 算了,她只要有我一个信徒就好了。 想到这,珀尔修斯急迫的心情又缓解了几分。 就在他即将砍断另一批荆丛时,潺潺的水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立马循声走去,先是喝足了水,又赶紧拿出水袋盛满。 “啊---痛死了--哎哟--” 珀尔修斯分辨出那是克雷翁的呻吟,心有疑惑,但还是谨慎地朝那声音走去。他稍稍扒开尖刺,只见克雷翁横躺在一处空地上,皮肤发黑,双眼紧闭,四肢倒是完好无损,但腰间却有一处伤口,黑血已经浸湿了包扎的布料。 珀尔修斯刚想上前,另一个方向就传来了议论声。 “我看他活不久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那女的可真歹毒!” “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我说,还是克雷翁话太多了!” “不过,她那样子,怕是……” 珀尔修斯行动飞速,一下就蹿到拉托斯身后,未等他抽出剑,一个胳膊就把对方的头夹了起来,锐利的锋刃横档在他面前。 “说!她去哪了?!” 皮西斯特一看见他,背着弓箭就吓得连滚带爬钻进了另外一边的林子。 第36章 “我,咳咳--不知道--” “不知道?哼!” 珀尔修斯把他踹倒在地,抽出对方的剑远远扔到一边,又把自己的剑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往克雷翁的方向爬。 克雷翁一见来人,那张发黑的脸上就扯出一个狰狞的微笑:“原来是你啊。” 珀尔修斯没收劲,一脚踩断了拉托斯的腿骨,疼得拉托斯哀嚎不已,嘴里还不忘求饶。 “她在哪儿?!” “哈!她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在见到她。”克雷翁已是强弩之末。 珀尔修斯气得直接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咳咳,看见这块布了吧,”一股接一股的黑血从克雷翁嘴里往外冒,牙齿都黑得不能看了,但他语气还恶毒极了。 手里是一大块有撕扯痕迹的布料。 “她的滋味可不是一般的好。可谁叫她惹了我,不然我还会更温柔点……” 珀尔修斯听不下去,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呼吸静止。 一旁的拉托斯腿已经断了,但还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珀尔修斯彻底没了耐心,他一脚又踩在拉托斯的肩膀上,随即又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 珀尔修斯蹲下身,拽着拉托斯的头就往地上狠狠一砸,音调冰冷得不像话,仿佛来自地狱般:“你不说,你就和他一样。” “我说,我说!饶我一命吧!她跑啦,往那边跑的!” 珀尔修斯面无表情,抓着他的头就往给出的方向走,越走,气压就越低。 这一路都是血,她受伤了。 “就是这里,到这里她就突然消失了。我说了,饶我一命吧!是克雷翁出的主意,不关我事啊!” 拉托斯嚎个不停,但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陡坡,一个悬崖。 珀尔修斯缓缓蹲下身,视线与拉托斯平齐。 “确定是这里吗?”语调平稳。 拉托斯看他不带愤怒的疑问,顿觉来了希望,连连点头:“就是这!我向宙斯发誓,就是这里!” 珀尔修斯手两手爬上了对方的脖子,一个旋转,“咔擦”,又断了。 珀尔修斯在丈量了下陡坡到悬崖的距离后,便果断地蹲坐下,右手握着剑,脚在前,头在后,借着剑身与陡坡摩擦的产生的力,顺坡而下,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悬崖边。 向下看去,一片雾气隔绝了视野,因而也无法辨认悬崖到地上的距离。 珀尔修斯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回去把那两人碎尸万段的怒火,下坡的过程里他已经好几次注意到石块上已然干涸的血迹,现在碰上了这悬崖,心更是跌到了谷底。 我马上就到,求你一定撑住。 没有绳子,也没有可以攀附的藤曼,珀尔修斯只能徒手抓着峭壁,小心翼翼地往下爬。每走一步,他都希望是下一步就能触碰到地面。然而,随着距离的拉大,他开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害怕。 老天,这悬崖怎么会这么高? 终于,白雾散去,他看到了地面,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没有什么比厚实的大地更令人安心的存在了。 那血迹就像一条穿梭于落叶之中的蛇,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一个小坡就中断了。 珀尔修斯举起利剑,朝着屏障般的藤曼就是一顿猛砍。 可怜的藤曼就像活物一般,无辜地遭受了打击,生怕自己被砍得一干二净,便纷纷朝四处退去,待珀尔修斯进去后,又连忙合上。 -------------------- 第19章 寻找 ===================== “好了,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安德洛墨达在珀尔修斯第五次准备检查她身体伤口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用力,把凑上来观察她额头情况的青年狠狠推开了。 珀尔修斯被这一推弄得有些惊喜,好好端详了她一阵子,放心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好了!不过啊,你这头发乱得就跟鸡窝一样。” 安德洛墨达一摸头才发觉果真如此,她本想自己重新理理,但珀尔修斯更快一步,绕到了她后面,轻柔地解下了她玛瑙头绳,“我来吧,你自己看不见。” 末了,他又低头补充:“你要是疼可记得跟我说啊。” 温热的气息扑到了她的耳后,安德洛墨达微微抖了一下。 哪怕她这两天已经无数次强调自己没有那么脆弱,他还是固执地认为他能把她照顾得更好。 在他面前,她就像一碰就碎的花瓶,而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另外一件让她备感疑惑的便是自己在重伤后却能快速恢复的事实,她其实有猜到这和珀尔修斯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她隐约觉得以后会有更合适的时机来讨论这个问题。 而现下,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精力应该放在更要紧的事情上,那就是: 找到美杜莎! 手指一触碰到弓箭,原先熟悉的力量又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种强大的掌控感更美妙的事了。 走出洞穴,天色还是如两天前那般昏沉,不过火山好像又更活跃了几分? “你有什么计划吗?”珀尔修斯跟在后面问道。 安德洛墨达又掏出了雅典娜曾给她的金叶子,但这回那叶子只是朝一个方向亮了一小会,就没了任何反应,变成了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叶子。 第37章 看来,指示也到此为止了。 “我们就先往那边走吧。” 越往前,植被就越稀疏,不过好在这岛乌云密布,挡住了强烈的日光,但一路上也越来越闷热干燥。 行进途中,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从额头、胸前、背部滑落下去,她的衣服也早就被打湿了,就连紧握弓箭的手也尝尝变得滑腻起来,她只能经常用那空无一物的布袋擦擦手,缓解一下这难受的状态,决不能影响到自己射箭的状态。 “喝点水吧。”珀尔修斯从后面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停下。 安德洛墨达接过水袋,却被这轻飘飘的重量搞得眉头紧蹙。已经走了好久,珀尔修斯一次没喝,而她竟然已经喝了这么多了,可一路上也没见到点河流的影子。 她没喝,递了回去,“没多少了,你喝吧。” “那怎么行?你伤才……”珀尔修斯就要反驳。 “我说了,你喝!你没听到吗?!” 珀尔修斯漂亮的蓝眼睛被这一吼直接愣得忘记了眨眼,呆呆地站定,两人间的气流仿佛都停止流动了。 又是这副表情。 安德洛墨达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火,这糟糕的环境、闷热的天气、黏湿的衣服、不知道在哪儿的美杜莎,还有珀尔修斯莫名其妙的保护欲,都让她觉得一切正在失去控制。 她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拼了命想让事情都按计划进行,然而光是在海上就已经花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来到这,又因为自己的大意被那三人暗算,又过去了好几天,就算她能尽快完成雅典娜布置的任务,再加上回家的路程也不知道是否顺利…… “你还好……”珀尔修斯小心翼翼,但也没喝水。 “站在这,不许动!”安德洛墨达不想理他,扭头就往前走,她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察觉到什么似的,她又立刻转身,语气凶狠:“再往前一步,我就再也不和你讲话了!” 说完,她也不去看对方的脸色,大步向前,确认了身后确实没有脚步声后,她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还是蛮听话的。 林子稀疏,荆丛也不像先前那般充满了攻击性。她沿着金叶子给出的方向,大步不停地继续走着,脑子也渐渐冷静下来。当她走到一片空地,还没决定好选哪个方向时,一阵罕见的吵架声传入耳朵。 “该我用了!” “不行,我还没看多久!” “你胡说,你一直把着眼睛,就没松过手!” 三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并排坐着,为一个眼球抢来抢去。安德洛墨达躲在一棵树干后面,她的手还紧紧拉弓,谨慎地观察这几个来历不明的老太太。 她们脸上布满褶皱,银白的眉毛下面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一起,都紧紧闭着。三人嘴巴开开合合,吵个不停,安德洛墨达这才注意到她们中只有一人长了牙齿,而且就一颗。乍看之下,她们偏瘦的身形、普通的穿着再加上满头白发,和自己见过的老太太并无什么区别。 但是,既然出现在这林子中,就一定不是凡人。 “不给!有本事你来抢啊!” “你力气最大,谁抢得过你!除非,我待会找美杜莎去!” 美杜莎! 安德洛墨达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紧贴树干,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哼!她这段时间忙着蜕皮,根本没功夫搭理你!” 原来如此。 安德洛墨达放轻脚步,从另一边摸了过去,偷偷绕到她们身后。那三人还吵得你来我往,根本没发觉自己的存在。 她瞅准时机,稳准狠地抢过了那颗眼珠。 “谁?!” “有小偷!” “把眼睛还我们!” 三人没了眼睛,语气也带上明显的惊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告诉我美杜莎的下落,我就把眼睛还给你们。” 三人一愣,随即大笑。 “哈哈哈!听见了吗,又一个来送死的!” “还不快告诉她,谁让美杜莎也经常欺负我们。” “行,我们告诉你。你沿着右边的方向一直走,跨过一条小溪,再往前走,就会看到一个大湖,游过去,那边就能见到美杜莎了。” 三人语气平常,不似作假。安德洛墨达归还了眼睛,向右边的方向走去,刚抬腿,叽里呱啦的争吵又开始了。 右边的路比之前都要更加平坦些,只走了一小会,一条溪流就映入眼帘。安德洛墨达喜不自胜,立马蹲下凑近闻了闻,看了看,又掬起一汪尝了尝,确认可以饮用后,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喝足了水,她浑身充满干劲,没走多远,果然就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的对岸,赫然耸立着那座发出“轰隆隆-”的火山。 安德洛墨达迅速折返,一路小跑回到了当初离开的地方。远远地,她就瞧见珀尔修斯一人双手抱膝,脸朝下埋在里面,整个人乖乖背靠树干坐在了一片阴影中。 她加快步伐,却听见了若有似无的呜咽声? 不会吧?! “珀尔修斯,我找到方向了……” 青年仍是埋头,不肯看她,呜咽却变成了明显的哭泣声。 “怎么了?你不会是真的哭了吧?”安德洛墨达扭着头,半是好奇半是捉弄想去看他的脸。 珀尔修斯哭得更大声了,头埋得更紧了。 第38章 “对不起,我刚才太心急了,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我和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吧。” 安德洛墨达拍拍他的后背,挨着他坐在一旁。 “心急?心急你就凶我!” 珀尔修斯蓝色的眼睛此时变得红通通的,眼角和鼻尖都挂着泪水,那张漂亮的脸遭受了莫大的委屈,嘴巴却讲个不停:“你还威胁我再也不和我讲话了!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还不让我跟着,万一你又碰上危险那我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 “好啦好啦,我亲爱的朋友,别哭了。”安德洛墨达开始上手,耐心地替他擦着眼泪。 珀尔修斯倒也没再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安德洛墨达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没去理会。 待她擦干,想要抽手时,珀尔修斯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猝不及防地吻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安德洛墨达没反应过来。 “就当是你的道歉了。”他咧嘴笑笑,又马上严肃起来,补充道,“以后不管什么事,可不准再说什么‘再也不和我说话’之类的东西了,而且,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也要一起行动!” “没问题。”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当然只答应了第一件事。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两人正想动身,却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是你们?!” “克莱安提斯!阿吉斯!”安德洛墨达望见来人,大声地喊了出来。突然,她又看见了最后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佐伊!”她立马挣开珀尔修斯的手,高兴地跑到了佐伊旁边,与伙伴亲密地贴在了一块。 几日不见,佐伊的伤口好像恢复了点,精神状态也还不错,应该是得到了良好的照顾。 “我们休息好了,便也想着过来碰碰运气。”克莱安提斯缓缓说道,“既然雅典的祭司说我能发一笔财,那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珀尔修斯开口问他。 “还得多亏这匹马。我看它颇有灵性,索性也就跟着它走吧。” “佐伊,你真棒!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安德洛墨达激动地又亲了亲佐伊的额头。 “那我呢?” “你当然也是。” “咳咳,”克莱安提斯朝青年翻了个白眼,开口又恢复从前那般镇定坚决,“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动身吧!” -------------------- 第20章 僵局 ===================== 众人手脚麻利,很快就用木料做好了两个简便的木筏,划过了湖泊。 再次踏上陆地,先前的闷热同这里的温度相比只能说是不值一提。一呼一吸之间都被沾染上了难耐的滚烫。 石块遍地、寸草不生。就算是那贫瘠得不能再贫瘠的沙漠,也会分布着零星的绿洲,散发出一丝丝生机。 可这里,除了巨石就是沙砾,更别提头顶仿佛催命般的轰隆声了。 安德洛墨达庆幸自己将佐伊留在了对岸,这地方恐怕连虫子都不愿多待。 “快过来!这儿有条路,通向火山的!” 阿吉斯兴奋地从一块巨石后探了个头出来。 安德洛墨达急忙上前,可眼前所见却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道狭长的山谷,宽度一次只能容纳两个人通过。中间地势凹陷,两边则是光秃秃的石壁,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掩体。弯曲的路距离约有三百多米,也不算长,路的尽头便是火山的一个洞穴。 “看样子,美杜莎应该就在里面。我们走吧!”阿格劳西斯不疑有他,直接踏上了这条弯曲的路程,克里托斯则紧随其后。 安德洛墨达本想出声阻拦,但这地方怎么看怎么诡异,后退也不是个办法,只能拉紧弓弦,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珀尔修斯也是握紧了长剑,跟在一旁。 克莱安提斯和他的手下因为缺少武器的缘故,则走在最后面。 一行人都默契地噤声,只靠手势和眼神来沟通交流,大家都怕惊醒一些不该惊醒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嚣张尖利的笑声好像要把石壁穿透似的,众人一时愣得停在原地,屏住呼吸。 两个怪物出现的一瞬间,安德洛墨达就看清了她们头发上遍布的蛇头。 不是遍布! 应该说,她们的头发就是由数不清的蛇头组成的。 人身蛇尾的妖怪体型庞大,一前一后地贴着地面朝他们扭着身体迅速滑动过来。那尾巴摆动之迅速,快得都出现了残影。 阿格劳西斯虽有一丝惊愕,但还是迅速抄起自己的斧头,向那飞伸而来的蛇头砍去。 “啪嗒”一声,蛇头落地。 安德洛墨达本以为会听到痛苦的叫声,可事情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那妖怪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愚蠢的事情,张狂无比地嘲笑道:“怎么,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我的头发是砍不断的吗?” 新的蛇头很快就长了出来。 “斯忒诺,你可别忘了,”后面的妖怪语气颇有遗憾,“之前死的人哪有机会告诉他们呢?哈哈哈哈哈哈!” 阿格劳西斯又举起了斧头,但还是慢了一步。那粗壮的蛇尾已然缠上了他的腰部,卷起来,就向旁边的石壁砸去。 这力道之大,砸得连坚硬无比的石壁都松动开来,落下的石头稀里哗啦得就把阿格劳西斯埋在了底下。 第39章 再无声息。 “哥哥!” 克里托斯被这一幕激得一个标枪就插进了妖怪的胸口,但是她却毫不费力的就拔了出来,那伤口顷刻之间就消失不见。 “欧律阿勒,你瞧瞧。他们多可怜,”斯忒诺状似害怕地捂了一下嘴巴,又不急不慢说道,“别着急,你马上就能见到你哥哥了!” 粗长的蛇尾又像先前般高高地扬起,卷带着沙砾就要碰到克里托斯。 利箭飞出,扎到了尾巴之中,赢得了几分空隙。 “嘶,什么玩意儿?”斯忒诺迅速撤回了自己的尾巴,将利箭拔出,眼神却锁定了安德洛墨达。 安德洛墨达一直盯着斯忒诺,当身边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沙石声时,她才注意到欧律阿勒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左上方。 那张开的利爪就要碰到自己。 “蹲下!” 珀尔修斯一个横劈就将爪子砍了下来,剑身入肉,在欧律阿勒的腰部留下了一道伤口。 “嚯,力气挺大!” 安德洛墨达向后一个翻滚,和她拉开距离。 只可惜,克里托斯被吓得立在原地,没了武器,他就像待宰的羔羊,在斯忒诺第二次卷起尾巴时,重复了与自己哥哥相同的命运。 “走!快走!” 安德洛墨达也意识到了这蛇妖难以对付,拽起珀尔修斯的胳膊就往后跑。 奇怪的是,两妖怪也没再跟来。 可怜的俩兄弟。 安德洛墨达躲在一颗巨石后,周遭都是极速奔跑后的喘息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阿吉斯抖个不停,眼神里全是惊恐。 克莱安提斯那一向镇定的面容也显露出明显的后怕,他左手扶着阿吉斯,右手则放在胸口上,不停地顺着气。 另外三个水手要么就是同阿吉斯一般两手抱头,浑身颤抖,要么就是已经跪倒在地,六神无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安德洛墨达低头看了看箭筒,还有七八支珀尔修斯做好的箭矢,和那三支神箭。 难道现在就要用吗? 先前能射中她的尾巴是因为斯忒诺没有防备,现在她俩已经意识到了这武器的不同,再加上无人能比的敏捷程度,三箭齐发也不见得就能击退她俩。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珀尔修斯却少见的一眼言不发,将剑往地上一扔,双掌合十,踏入湖水之中。 “他在干嘛?” “他不会也被吓傻了吧?” 安德洛墨达看他这副反常的模样,不免担心起来,也赶忙追上去。 “珀尔修斯……”她踩着水中的石块,一点点挪到他旁边去,刚想开口,珀尔修斯就转过头来,安慰地笑笑:“别担心,我只是在向阿波罗祈祷而已。” “阿波罗?” “他既然给出了神谕,就必须负责到底。别急,我这就问问他。光明与预言之神阿波罗,我寻求你的帮助,快现身吧!” 珀尔修斯朝着天空举起双手,呼唤阿波罗的声音倒是传了个老远。 安德洛墨达下意识就觉得这祈祷不靠谱极了。这荒凉偏僻的地方,别说神庙了,连活物都见不着,单靠一嗓子,怎么可能…… 耀眼的光芒,悦耳的竖琴声,还有一阵芳香。 他光洁的脸上没有胡须,金色浓密的长发从两侧垂下,双眸炯炯有神,平静中透露出一丝威严。嘴唇线条清晰而优雅,初看嘴角上翘,好似微笑一般,实则带有不近人情的疏离和骄傲之感。无与伦比的相貌和没有任何瑕疵的躯体,这个熠熠生辉的光明神就如同他的称号一般,一出场便能把所有的光芒夺走,汇聚到自身之上。 “好美啊……”安德洛墨达直接看呆了。 从前她只觉得诗歌辞藻繁多、华而不实,因此没多大兴趣,现在倒后悔起来,没有好好学上几篇。单薄的词汇完全不足以表达她此刻对阿波罗的赞美。 “呵呵。”悦耳的轻笑,不带一丝杂质,就和先前的竖琴声一样。 安德洛墨达一下就脸红了,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去看珀尔修斯,就只见他蓝色的眼睛满是控诉,表情也精彩纷呈。眉眼先是委屈得像是个发现了妻子移情别恋的丈夫,接下来又扭过头去,生气得想要抓到那个奸夫,把他狠狠教训一顿。 “阿波罗!”珀尔修斯被刺激得一点顾忌也没有,直呼对方姓名,“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亲爱的弟弟,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得这么没礼貌了?”阿波罗倒也没生气。 弟弟? 安德洛墨达被这称呼搞晕了,但心底长久以来的猜词却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哼!” “你一呼唤,我就来了。你不表示感谢,还对我生气。我作为哥哥,自然不会同你计较。拿去吧,有这三样宝贝,对付她们绰绰有余了。” 一双带有翅膀的鞋子、一个盾牌和一个头盔。 “这是?” “赫尔墨斯欠我一个人情,他的飞鞋就送给我了,你穿上后,就能飞到空中。盾牌嘛,是雅典娜让我给你的,能抵挡所有攻击。这个头盔是我从哈迪斯那拿来的,戴上以后,妖怪就看不到你了。” 阿波罗徐徐道来,视线最后却落到了安德洛墨达身上。 虽然自己已经有过两次和神对话的经历,但无论是阿尔忒弥斯,还是雅典娜,她都能切身体会到女神对自己的照顾,可碰到阿波罗,她却无端生出了一种被审判的感觉。 第40章 那双平静又冷漠的眼睛,如同隐形的针线,在旁人不知觉的情况下就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能看到未来,却又对现下的情况无动于衷。 也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 珀尔修斯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隔开了那道视线:“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那语气活像阿波罗欠了他一座金山。 “一个小小的建议。”阿波罗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得体地说道,“美杜莎是肉体凡胎,但她那俩姐姐却是不死之身。不过嘛,”他顿了顿,对安德洛墨达眨眨眼: “你有我姐姐送你的礼物,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我能确定的方法就是在砍下蛇头后的一瞬间用火箭扎进伤口,击退她们。当然,她们最多也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恢复伤口,死不了。你们必须趁着间隙,在她们找到你们之前,才有可能杀死美杜莎。” “行吧,你可以走了。”珀尔修斯朝他摆摆手,恨不得对方立刻消失。 消失的一瞬间,安德洛墨达发誓自己看到了阿波罗那微笑的嘴角快绷不住了。 -------------------- 第21章 番外三 ======================= 闲来无事。 阿波罗按照惯例先是和手下的缪斯合奏了一首他新谱写的乐曲,琴声和人声的完美配合让他暗暗赞叹自己不愧是音乐之神,放眼整个奥林匹斯山,还没有谁能超过他的艺术造诣。 他指点了下缪斯们还可以再改进的地方,又抱着他那把竖琴,打算去德罗斯岛找姐姐阿尔忒弥斯聊聊天。阿尔忒弥斯不喜欢待在奥林匹斯山,森林和泉水才是她的家。 家? 阿波罗想到这个词,莫名觉得好笑。他们这些神,自诞生之日起,就明里暗里的互相争夺权力,虽说他们也同凡人一般,有父亲母亲,还有众多兄弟姐妹,但也不过是神权制衡下生出的产物。 天父宙斯,奥林匹斯的至尊,他主宰一切,风流肆意的外表下却也难掩算计。天空、海洋、地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哪块领地最好。要说当初三兄弟在推翻克洛诺斯这件事上谁出力最多,还真难说清楚。 每次聚会,宙斯都免不了提一嘴当时是他冲锋在前,才有了今天的新秩序。阿波罗面上堆笑,耳朵却生出了茧子。他早就习惯了美妙音律的耳朵一听见这吹嘘,就恨不得塞上几团棉花。 不过私下里,阿波罗倒是不止一次听见波塞冬抱怨如果不是因为宙斯是最后出生的孩子,又被盖亚藏了起来,今天说不定就换人了。 “若当初没有我的支持,他哪能有今天?”波塞冬一生气,那大海又要翻滚个好几天。 另一个叔叔哈迪斯?光是想到这个名字,阿波罗就忍不住打冷颤。他就没见过比哈迪斯还要死气沉沉的神或者人,想来他在地狱待着应该也还挺适应的。不过,倒也不一定。他要是真的满意,就不至于每次聚会都找借口不来了。 天后赫拉,奥林匹斯最尊贵的女神,也是他童年时期最恨的人。就是她,下命令让每一块土地都不准接纳自己已经怀孕的母亲,逼得自己母亲四处躲藏,最后在漂浮的德罗斯岛上生下了阿尔忒弥斯和自己。 可笑的是,直到后来,他才看清原来这个最可恨的女神也同样闷闷不乐。花心的丈夫不但对她毫不尊敬,还通过各种方式来暗暗削弱她的神权。移情别恋、背叛、私生子,这些通通都可以蚕食她的力量。 看来看去,果然还是宙斯更可恶一点。 至于他的几个兄弟姐妹? 说逢场作戏太重了些,要说真情实感那又太虚伪了。 只有阿尔忒弥斯是个例外。她不愿住在奥林匹斯山上,应该也和这些原因分不开吧。 远离凡人,高高在上,不知道的以为相亲相爱,只有身处其中,才明白多的是更甚于凡人的鸡飞狗跳。 迎面吹来的海风清空了阿波罗脑子里这些烦乱恶心的回忆,怀着轻松的心情,他又踏上了德罗斯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岛屿。就是在这儿,母亲勒托生下了他们姐弟俩,这岛也因此获得了无比的殊荣。 被姐姐从肚子里拽出来是什么感受? 阿波罗每每回忆起都觉得不太妙。 明明阿尔忒弥斯当时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力气。双手就像螃蟹牢固的钳子一样,卡着自己的脖子就把他带到这个混乱无序的世界上。 他个头更小,脱离了母亲温暖湿润的羊水,干燥的空气仿佛要把他呛死,憋得他差点呼吸不了。 还好阿尔忒弥斯给他来了个大嘴巴子。 活是活下来了,但这丢脸的回忆他是一点也不想要,真是有辱神格啊。 “尊贵的阿波罗,阿尔忒弥斯大人前不久才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您这几天应该都见不到她了。” 有些烦躁。 他处理完父亲宙斯前不久惹出来的一堆破事,惹了赫拉不快不说,连赫尔墨斯都在背后嚼舌根。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来找阿尔忒弥斯,或许还能一起打个猎什么的,她人又不在,计划全泡汤了。 算了,还是回帕尔纳索斯山检查下阿斯克勒庇俄斯(注解1)的医术有没有进步吧。 “阿波罗……帮帮我……求您帮帮我……阿波罗……”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好像前不久在哪听到过? “医药之神阿波罗,尊敬的天神,求求您,帮我救救她吧!我是珀尔修斯,我愿意奉上一切,只求您救救她!” 第41章 珀尔修斯? 阿波罗终于回想起那个曾在德尔斐神庙里祈祷神谕的年轻人,也是他众多兄弟中的一个。 一个,半神。 “你先前往俄刻阿诺斯的彼岸与黑夜之地,到了自然就有法子了。我在预言里看到了你的胜利,不用担心。”神庙里皮媞亚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他的话。 “就这么简单吗?” “预言之神从不出错。” 是啊,他确实看见了珀尔修斯成功完成了这项壮举,但是他当时并没有看见还会出现这样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安德洛墨达。 他从云层之间俯身看去,穿过重重叠嶂,竟然看到了一个人类女孩? 自己的预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准了? 阿波罗压下这股莫名的不爽,出现在这个狭小的洞穴之中,随身而来的金光倒是让这地方显得不那么寒碜。 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一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阿波罗,真的是您?!” 金发青年一副绝佳的好相貌,虽然和宙斯长得一点不像,但从英俊的程度上来说,没人会怀疑他不是宙斯的儿子。 呵,那张脸是宙斯为数不多的优点了。阿波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求求您,帮我救救她吧。只要您能救她,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一件事!”海蓝色的眼眸红肿不堪,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好听的嗓音显然是哭喊得太厉害都变得有些粗粝了。 视线往下,一个女孩正靠在他的怀里,呼吸微弱,好似下一秒就要离开人世。 几乎全身都是伤口。 阿波罗皱皱眉,他很少会见到这么狼狈的女孩。天上的女神,自是不消说,所到之处都是熠熠生辉;调皮的宁芙在休息之余,也会一个赛一个的会让自己看起来更美丽;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都会下意识去注意自己的外貌。 真是从外表到存在都充斥着不和谐啊。 “哦?什么事情都会做吗?你有这么喜欢她?”阿波罗没有直接回答。 “我爱她!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爱上她了。如果她就这样死了,我一定会疯掉的!求求您了,我可以答应您所有的请求!” 爱? 阿波罗这才看清珀尔修斯的心脏里插着一只爱神之箭。箭身已经完全被心脏包裹了起来,就像是找到了合适土壤的种子,深深植入其中,生根发芽,把浓厚的爱意从这一方小天地中传播到身体的各个部位。 厄洛斯那家伙。 “可以。”阿波罗克制住对他的同情,语调仍是没有起伏,“我可以帮助你。” 他并不是完全出于好意才这么做的。 身位十二主神之一,自己一个随意的举动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甚至极有可能打乱现有的秩序。就连宙斯也会经常后悔他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当然,收拾烂摊子的事也经常落到阿波罗头上。 因为他能看见未来发生的事。 他和宙斯之间也因此达成了一种默契的约定,只要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他都会同意。谁让他总是能从这些事情中分一杯羹呢? 同样的,他在安德洛墨达身上又嗅到了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间,或许,他能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的权力再多一点? 至少,可以好好打压一下赫尔墨斯。 “珀尔修斯,我亲爱的弟弟,救活她的方法近在眼前。让她喝下你的血,越多越好,只要她能挺过今晚,那么明早她就能活蹦乱跳了。” “什么?!” “哦,我忘了。你的父亲是宙斯,你拥有神的血脉,这东西可比什么草药管用多了。至于我要的回报,将来你自会知道。” “我的血?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阿波罗有些意外他的追问,继而开口,“你对你的身世就没有其他问题了吗?” “没有了。谢谢你,哥哥。” 阿波罗从来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不知怎的,他听见自己一反常态地说道:“珀尔修斯,有困难的时候记得找我。我随时都会出现。” 回到德尔斐,阿波罗又接连处理了好几份差事,不过,他那双眼睛总会时不时飘到那山洞去,想看看后续如何。 这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想确保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罢了。 珀尔修斯先是在手掌划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又稍稍握紧拳头,让鲜血不断流到那女孩口中。 “快喝吧!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了。”他喃喃自语,双眼却一眨不眨顶着女孩的嘴唇。 呼吸好像强了几分。 珀尔修斯激动得笑出声来,似是不满手掌血液的流速,又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喂到她嘴间。 安德洛墨达明显好转起来。她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想要更多,阿波罗清楚地看见她开始用力吮吸那鲜血。 “嘶——” 牙齿自然免不了咬到伤口,珀尔修斯有些疼,但却更兴奋了。 “多喝点,我的女孩,再多喝点。”碧蓝的眼睛还有几分疯狂之感? 阿波罗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 珀尔修斯一边喂着她,一边又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上,嘴中念念有词:“安德洛墨达,你知道吗?你喝的是我的血。没关系,虽然你听不到,但是,从现在起,我的血会在你身体里流动,你是我的了。没有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 第42章 阿波罗倒抽一口气,顿时感叹人不可貌相。 没有遗传到宙斯花心的特质,却遗传到了他十足的占有欲。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爱神的箭势不可挡,它所裹挟的力量既能带来生命,又能造成毁灭。在爱的沐浴下,幸运儿会尝到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哪怕对方在其他人看来有多么的丑陋、怪异,他都会甘之如饴。 但爱意如果无法得到回应,甚至被拒绝、被唾弃…… 阿波罗强迫自己止住了念头,视线又飘回了山洞之中。 “快醒来吧,求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 狭小的山洞里,黑暗无光。哀求的青年抱着他的爱人,轻柔的吻一下接一下落在了她杂乱的头发和发红的脸上。两具年轻的躯体紧紧相贴。 爱情真是可怕啊。 注解1:[?σkληπi??,阿波罗的儿子,相传古希腊医师、被誉为“医学之父”的希波克拉底为阿斯克勒庇俄斯之后裔。] -------------------- 第22章 宝藏 ===================== “准备好了吗?” 行动前,安德洛墨达最后一次确认道。 “呼--”阿吉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松活了下紧绷的肩膀,大步朝前,走进了那狭长的通道中。 路程过半,他就憋足了劲,冲着洞口喊道:“喂!刚才那局不算,你们的对手是我!” 话音刚落,欧律阿勒就摆动着巨大的蛇尾扭出了洞口,一副被人打搅后不耐烦的样子。 “哟!怎么就你一个,你的同伴呢?他们不会都被吓跑了吧,啊哈哈哈!” “用不着他们,我一个就行!” “不知死活的东西!”欧律阿勒说着就朝阿吉斯极速而来,扬起了一阵黄沙。 那速度之快,眼看阿吉斯就要被追上,欧律阿勒的舞动的蛇头突然就被砍下了好几个,一只带火的利箭划破空气,精准地扎到了她的伤口之上。 “啊!我的头发!谁?!” 欧律阿勒吃痛地退后,拔出利箭,就想把那火熄灭。 可没等她稍作休息,又有好几个蛇头连连落地。安德洛墨达快速接过克莱安提斯已经准备好的另外两只利箭,脚踩飞鞋,“腾”地一下又飞入空中,从上往下,果断地瞄准了还在愈合的伤口。 从她的角度看去,珀尔修斯戴着头盔,手拿盾牌,灵活地变换脚步,每一次攻击都出其不意,欧律阿勒的头发是越来越少,伤口“劈里啪啦”地灼烧起来,散发出难闻的焦味儿。 两人配合默契,欧律阿勒找不到攻击她的人,又够不到远在空中的安德洛墨达,像一只被困在网中的猎物,只能狼狈地躲闪,焦虑和愤怒都写在了脸上。 “啊啊!斯忒诺快来帮我!” 欧律阿勒的尾巴一边拼命保护着自己,一边又老是晚一步地卷到空气里,慌张的模样和先前判若两人。 “你的头发?!”斯忒诺满脸不可置信,继而又转为滔天的愤怒,没等欧律阿勒开口,就锁定了还在空中的安德洛墨达。 那眼神凶残无比,哪怕是隔着相当的距离,安德洛墨达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斯忒诺,别停下!” “啪嗒--” 珀尔修斯趁机砍下了好几个。 安德洛墨达在空中接到了克莱安提斯扔过的飞箭,还没搭上弓,就听见斯忒诺阴森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 蛇尾绽开,竟变出了三对翅膀,瞬间就朝她飞了过来! “小心!” 安德洛墨达堪堪躲过,但仍凶险万分。这双飞鞋虽然能根据她脚的大小,自动套在在她原本的鞋外。但她没穿多久,还不能做到完全发挥出它的作用。这外来的和天生的相比,总是在灵活性上差了那么几分。 安德洛墨达依靠着预判,在空中笨拙地和斯忒诺绕起了圈圈,没一会,后背就冒出了冷汗。 对方看一时半会抓不到她,也迅速改变策略,冷笑一声,甩起翅膀,就朝地面俯冲而去。 不好! 同伴们还在下面! 安德洛墨达不再犹豫,抽出三支神箭,就朝她背后射去。 “斯忒诺---不--” “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一时分不清是谁发出的。 巨大的身影就像一堵墙那样直挺挺地垮塌了下来,把地上都砸出了一个坑,连带着石块和沙砾都震动起来。 “你们都给我等着!”欧律阿勒扔下一句话,就闪进了洞口,再也不见。 “大家都没事吧?”安德洛墨达看着趴在地上的众人,连忙询问。 “咻,吓死我了!还好有你!” “当时就差那么一丢丢了!” 阿吉斯心有余悸,其他同伴也好不到哪去。 “多谢了。你又救我们一命,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克莱安提斯起身,眼神中不乏后怕,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感激。 “安德洛墨达,你没事吧?”珀尔修斯一到她旁边,就扔下盾牌和长剑,扳过她的肩膀,好一阵打量。 “没事,我们快走吧。” 斯忒诺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舞动的蛇头没了生机,全部都变成了呆滞的石雕,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整个衰败松弛的身体上只有她的拳头还紧紧握着,那双饱含愤怒又不失惊艳黄金竖瞳也逐渐成圆圈扩散开来,失去了焦距。 第43章 那视线的方向是…… 天空? 安德洛墨达压下心中的不适,加快脚步,尽量不去想那具美丽伟岸的躯体。可俩姐妹对话的样子却像空谷中的回音,哪怕声源消失了,那山石中的回荡一时半会是无法停止的。 她们是不一样的,至少和那俩半人马兄弟不同。埃洛里安和莱瑞诺尔恃强凌弱,不敢攻击人多势众的群体,只敢杀害比自己弱小的宁芙,后来又盯上自己,布下陷阱,他们死有余辜。 可斯忒诺、欧律阿勒,还有接下来的美杜莎,如果不是自己,还有无数勇士主动来到这岛上,她们还会一直生活下去。 如果再给阿格劳西斯、克里托斯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一次机会,他们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如果想要流芳百世是以剥夺其他生命为代价,那所谓的英雄是不是太残忍了? 如果我在对峙命运的过程中又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 如果…… 安德洛墨达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明明进入洞口后,头顶的轰隆声已经势不可挡,她内心的疑问和迷茫却以一种寂静又尖锐的方式越过了它们,在她跳动的心脏里扎出了一个小口,也给她长期以来所坚信的东西蒙上了层阴影。 他们来到了火山内部,一切都超乎想象。 大地成为了血红色的海洋,翻滚、跳跃的岩浆不断侵蚀着本就断裂成石块的道路。 然而这涌动的猛兽仍不知足,它就像经历过不为人知的背叛一般,只有用尽全力,彻底淹没、摧毁将它困在这里的始作俑者,完成它日思夜想的复仇,才能获得真正的宁静。 饶是高温难耐,众人也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自己一个脚步,就陷入它的血盆大口之中。 在这无尽的酷热中,一分一秒更是漫长极了。 “那是什么?”阿吉斯指着前方一道微开的石门,那缝隙之下好似有金光闪耀。 “走,咱们过去瞧瞧!”克莱安提斯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期待,那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迫切得到的东西。 石门好像并没有阻拦之意,珀尔修斯轻轻一推,它就向后完全打开了。 不算大的空间,却装满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老天啊……”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诸神在上,感谢这份馈赠!” 克莱安提斯激动得冲向离他最近的一堆宝贝,双手插入还在流动的金子之中,眼角都泛起了泪花:“太好了,太好了!雅典的祭司果然没有骗我,我的妻子有救了!有救了!”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脱下衣服,就把眼前的财宝一裹,紧紧搂入怀中,嘴巴还念叨个不停。 几位年轻的水手估计这辈子也从未见到这么多的财宝,先是开心得抱在一团,继而又分开,像船长一样,尽可能地用衣服装满金子。 这一路下来,安德洛墨达愈发了解到他们生活的艰难,看见如此景象,也由衷为他们高兴。 珀尔修斯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边走边翻寻这些堆在一起的宝贝,一副挑挑拣拣的样子,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但是看他脸色,似乎也并不是很满意。绕了一圈,他装了一小袋金子就又去石门旁望风了。 安德洛墨达拿出先前玛贝尔给她的布袋,也是装了一小袋金子,就打算离开。 可当她脚不小心踩到了一颗鲜红的宝石后,眼前的金山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金色的表面“哗啦哗啦”地褪去,露出了一个手串? 这能叫手串吗? 不是宝石,也没有金丝,而是一串由黑色石头组成的环状物。 其他人还在不停地忙活,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 安德洛墨达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其中一块石头,却被它的质感吓得往后一缩。 好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安德洛墨达环视一圈,心想这屋子内都是不同寻常的宝贝,这手串还隐藏在金山之下,指不定有更大的用处。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手串,又竖起耳朵、眼观四周,确定没再触碰到什么机关后,才将它和母亲的香桃木挨着戴在了一起。 冰凉冰凉的,还挺舒服。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要抓紧时间。”珀尔修斯立于门口,开始催促众人。 石门关闭,这回倒是严丝合缝了。 安德洛墨达摸了摸这古怪的手串,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移动的东西。 但这里光线不足,再加上刚才拿东西正处于一个视野盲区的分隔线之中,她看得也不大清楚。还想仔细再分辨一下时,前方的讨论的声音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咦?这路可真宽啊!” “太好了,比之前断裂的石块好走多了。” “你们快看,对面那里是不是又有一个洞口?” 出了石门,又沿着弯曲的石块行走了好一会,横躺在一行人面前的竟真是一条还算宽阔石墩大桥,可真是少见! 安德洛墨达凑上前,估计了下此处地形的高度,才发现这里已比先前高出了许多,不过若没有参照物,脚下的岩浆倒仿佛近在眼前。 对面,又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看样子,他们快到了。 -------------------- 第23章 挟持 ===================== 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又热又渴,上桥前都纷纷拿出水袋,咕嘟咕嘟补充水分。 第44章 安德洛墨达借着间隙,边喝水边俯身观察起这古怪的石墩。 黝黑的桥体不长,一行人若排成一列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指节轻叩,冰凉坚硬,就像她的手串一般,难怪能耐得住这滚烫的岩浆。 “好了,我们接着走吧。” 安德洛墨达第一个踏上石墩,踩了踩脚下的桥体,察觉不出任何问题,便一个心思只盯着前方的洞口,拉紧的弓弦倒是随时准备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 安德洛墨达一个转身,就要瞄准来自后方的攻击,却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她刚好站在断裂的边缘,而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桥身就像是由细碎的沙砾般所筑成的,塌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惊恐绝望的眼睛被血红的火舌无情地吞噬,拼命向上挣扎的双手也不甘地垂下。是克莱安提斯的两个手下,他们的位置正好在中间,桥体垮塌之时,既不能往前,也没法往后,被命运扼住后就只能坐等咽气。 “快拉我!” 声音从下方传来,克莱安提斯刚刚就跟在她后面,意外突发时,他应该是用尽了力气才往前飞扑到了岩壁上,双手还紧紧扣着凸起的石块,额头上全是汗水。 “抓住了!” 安德洛墨达双手抓住了他向上伸出的左掌,飞鞋也向后努力拍打着一对小翅膀,这才把克莱安提斯拉了上来。 “谢……啊!” 一处暗箭竟扎进了克莱安提斯的左肩中,他那被汗水浸湿的额头又疼得扭在一起。 安德洛墨达迅速向后一个翻滚,躲过第二支暗箭的同时,又瞄准了那人。 “喂!冷静!你不想他们活命了吗?” 皮西斯特因为兴奋又或是恐惧,眉眼挤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脱离那张不和谐的脸。他手拉弓弦,箭矢却对准了自己的脚下。 阿吉斯两手紧扣凸出的岩壁,而他的脚上还挂着两个人: 安提柯斯和珀尔修斯。 身体悬空,脚上非但没有支点,还有着向下的拉力。阿吉斯的手臂和背部都绷成了濒临极限的麻绳,只要绳头再加上一根稻草,这条维系着三人性命的绳子也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人一直跟在后面。 安德洛墨达不敢放下弓箭,尖利的箭头还是对准了皮西斯特,她微微挪动脚步,对方就像是受惊的飞鸟,一只箭擦着阿吉斯的脸就飞了出去。 “不准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皮西斯特又赶快架起了一支箭,“我知道你的鞋会飞,但你未必有我的箭快!你要是敢过来,他们都得死!” 阿吉斯被那一箭擦破了脸皮,鲜红的血液和珠串似的,一滴一滴落下,融入了嚎叫的火舌之中。他的身体也快支撑不住了。 自石墩垮塌后,这就像个信号,翻滚的岩浆正慢慢上涨,离珀尔修斯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珀尔修斯朝她看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他只用左手抓着安提柯斯的脚踝,右手则抽出宝剑,接着便稍稍让自己身体在空中荡起几分。借着力,果断地往前跳去,宝剑好巧不巧地扎进一个缝隙。 背着盾牌的珀尔修斯一点点往上爬,活像一只大乌龟,终于和上升的岩浆拉开了距离。 阿吉斯搞不清自己脚下发生了什么,那晃荡让他害怕不已,不过突然减轻的重量又让他缓和了几分。 安德洛墨达被这一顿操作弄得直冒冷汗,声音却尽量维持不变,开始迂回:“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把你们刚刚拿到的金子都扔过来!快点!” 克莱安提斯中了箭,力气丢了大半,神智还算清醒,解下了包裹,就递给安德洛墨达:“给他。” 装满宝贝的包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就落在他的脚边。他踢了踢,贪婪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你的!” 珀尔修斯越爬越高,很快就超过了阿吉斯的位置。 安德洛墨达刻意放慢了一点动作,先是解开金袋,往里面瞅瞅,又十分不舍地合上,才扔给他。 “皮西斯特!你若是救了他们,先前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谁稀罕?” 皮西斯特语气嘲弄,他非但没有帮助的意思,还重新拉开了弓箭:“向冥王哈迪斯献上我的……” 没讲完,珀尔修斯就爬完了最后一截,他抓住对方的脚往自己的方向一带,直接把皮西斯特拉得重心后移,四肢朝上地向后摔去。 安德洛墨达踩着飞鞋,“咻”得朝阿吉斯飞去,在他脱力的前一秒抓住了他,用力将两人拉到原来的平地上。 珀尔修斯和皮西斯特扭打在一起,很快就占了上风,把对方狠狠摁在地上,拳头就如急促的暴雨,一下接一下,把皮西斯特打得那是鲜血横流,毫无还手之力。 “别打了……饶了我吧……” “他不行了,让他滚吧!” 松开前,珀尔修斯还不解恨地一脚又把他的弓箭踹倒了岩浆里去。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本就不出彩的五官此刻还糊满了鲜血,挨打后的四肢还下意识蜷缩在一起,只觉得他真是自讨苦吃。 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立于边缘,她转身就想飞回去检查克莱安提斯的情况,背后却有什么东西不要命地撞了上来。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 第45章 “扑通”一声,皮西斯特还是难逃一死。 飞鞋拍打着翅膀,她在空中目睹了一切,心情复杂。 这人应该是彻底疯了,他难道忘记了自己这双不同寻常的鞋吗? 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让人丧失理智至此? 安德洛墨达不再多想,她飞回克莱安提斯身旁,检查过他的伤口后,才确认那箭上附有麻药,克莱安提斯气喘吁吁,显然也是想努力维持自己的清醒。 “我不行了,我的冒险应该是到此为止了。” “你……” “听我说。我能撑到现在,本就是走了大运。我虽然受伤,却还不至死,想来也是诸神对我的警告。但若我再强求和你们一直走下去,不仅自身难保,还会拖累你们。你把我送过去,我们就此分别吧。” 安德洛墨达点点头,让他靠着自己,飞回了同伴身旁。 “克莱安,你受伤了!哼,那家伙果真该死!”珀尔修斯接过克莱安提斯,愤愤不平。 “船长,现在怎么……”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 “阿吉斯、安提柯斯,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这趟冒险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最后的。我能获得这些珍宝,拿回去救我的妻子就已经是天神的恩赐。现在,我受了伤,再往前走,只会拖累你们,我决定先独自返回,等你们完成了任务后,就来上岸的地方找我。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船长!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还有我!” 两人回应之快,把余下三人都惊到几分。 “我俩除了会划船,也没什么本事。可以说,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想着当什么英雄,最多就是借着这趟冒险,多挣几个钱。没成想,我们居然还能收获到这么多财富。走到今天,我们也明白,人不能太贪心。现在船长受伤了,他一个人回去我俩都不放心,还不如一起走!” “对啊!”安提柯斯是一行人中年纪最小的,声音还带有点少年的清脆,“我早就意识到这冒险不是人人都能坚持下来的。我什么都不会,也没什么自保能力。上次遇见塞壬,还是姐姐救了我!” 他羞涩地望了一眼安德洛墨达,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上也开始红得像个苹果。 “哈哈,原来是你,我都快忘了。” 她射出的第一箭,救下的人竟然是安提柯斯。 “姐姐会忘,我可不会!”安提柯斯声音还抖了抖,小脸却是红得更厉害了。 “行啦行啦,”珀尔修斯一个手臂大开就搂住安提柯斯尚显瘦弱的肩膀,隔开两人交汇的视线,把他带到克莱安提斯身旁,十分体谅地说道,“那你们就先回去吧。记得在岸边等我们就行!” 安提柯斯走在前面,阿吉斯背着克莱安提斯跟在后面,慢慢地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会没事的。” “希望吧。” 回想起上船的第一天,艳阳高照、人头攒动,还有四十颗激越的心,走到现在,竟只剩下了自己和珀尔修斯。 安德洛墨达还在琢磨要如何去形容这种感受,珀尔修斯那张放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他蹲下来,视线与自己齐平,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有这么舍不得吗?” “当然不是,”她好笑地摇摇头,又给他抛出选择,“要我抱着你过去呢?还是背着你过去?” 珀尔修斯一个激动:“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让我挂在你脚上呢!” “也不是不行。” “当然不行!刚才挂在空中都快吓死我了,我可不想再体验一回。” 他拼命摆手。 吓死他?安德洛墨达估计他对于这种惊险刺激的事情应该是乐在其中才对,这世上就没什么他会害怕的事情。 “那还是背吧。谁让我怕自己一个手滑就把你扔下去了。” “嘻嘻,你担心我,真好。” 一整个人就像头大狮子从后面抱了上来,双腿夹住了她的腰,饶是她长期训练,但这陡升的重量还是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珀尔修斯不确定问道:“怎么样,我重吗?要不换我穿鞋子,我抱你过去?”说到最后,他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不用。就这么点距离,不算重。抓紧了。” 一个腾空,转眼间就来到了对面。 两人又喝了点水,攥紧武器,走向那洞口。 “安德洛墨达?” “怎么?” “无论去哪,我都会一直跟着你走到最后。” -------------------- 第24章 进攻(一) =========================== 身后的岩浆翻腾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然而,这黝黑的通道好似没有终点一般,前头连丝光亮都看不见。 哪怕她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无光的环境,紧张的情绪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 通道并非完全平直,而是有明显的下降趋势。 潜行在这幽长的黑暗里,安德洛墨达有一瞬间都以为这就是通向冥府的入口,而她就是一条只会盲目飘荡的鬼魂。回去的路已经全然消失,摆在眼前的又是陌生与未知。 好在这洞穴之中的石壁也还算干燥平坦,不会有尖锐的凸起划伤身体。 她摸着石壁,脚步既轻又快,心中的情绪却复杂极了。一方面,她恨不得马上就能砍下美杜莎的头颅,向女神雅典娜证明自己,另一方面,斯忒诺望向天空的视线又缠着自己不放。 第46章 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么要紧的关头怎么能犹豫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一定是这黑暗影响了自己,让自己无端生出这些没有意义的思考。 只不过,吸气的声音确实在此刻尤为明显。她还想继续往前,一只厚实温暖的大手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就在这里。”没有出声,珀尔修斯好看的嘴唇一开一合。 “我知道。” “应该快了,准备好了吗?” “我什么时候都是准备好的。”安德洛墨达想起了他曾经的回答,原封不动地回道。 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默契前行。 珀尔修斯所言不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光亮的小点,那小点轮廓越来越清晰,形状越来越大,待最后安德洛墨达终于看清时,出口外面的景象也让两人大吃一惊。 破碎的石柱、裂开的岩壁以及无处不在的蛇皮,所有的一切在暗绿的火光之下都显得那么阴森可怖。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流,那诡异的火苗也像是静止了一般,呆愣愣地挂在墙上,仿佛失去了眼珠的人,连视线往哪放都不知道。 还有一座接一座的石化雕像。如果不是它们脸上清一色恐惧的神态或者是表现出挣扎的四肢,安德洛墨达几乎以为那就是些灰暗的石头而已。 汗毛直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萌生了退意,如果不是头脑还支配着身体,那么她已经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了。 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搭起了弓箭,双眼不留余力地观察着这里的每个角落,脚尖跟随着身体的每一次转动而做出调整。 那三个白发老太太曾经提到美杜莎还在蜕皮,那么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现。欧律阿勒又受了伤,恢复还需要点时间,她应该也不会料到自己已经找到美杜莎的老巢了。 倘若能抢在美杜莎…… “那边。”珀尔修斯指了指一处阴影,便往前走去。 安德洛墨达定睛一瞧,心道那阴影处蛇皮更多,岩壁的凹陷也不同寻常,可是美杜莎的体型应该和她姐妹差不多,那么小的角落怎么会藏得住她庞大的身躯? 她跟在后面,神经却绷到了极致。她打定主意,只要对方稍有移动,她就闭上眼睛,毫不迟疑地将三支箭一同放出去。 阴影处没有任何不妥。 珀尔修斯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脸色疑惑。安德洛墨达环视一圈,直觉告诉她这里确实应该是个突破口,可为什么除了蛇皮多点,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呢? 她盯着凹陷的岩壁,若有所思,手掌不自觉放到了上面,试探地推了推,又敲了敲。 无事发生。 美杜莎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她一急,手上就加大力量,脚步也跟着身体前移,“啪嗒”,她好像踩到了一个石块。 身体失去重心,脚下瞬间腾空,她回身就想去捞珀尔修斯,却抓了个空气。 “珀尔修斯!” 地板塌陷,连带着此处岩壁都松动开来,一块接一块的石头往下掉,地上布满的蛇皮也像一张张网要把落入陷阱的猎物困在其中。 头顶的沙石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沙尘瞬间就进到了眼睛里,把她刺得睁不开眼。 她索性也豁出去了,闭着眼就顺着珀尔修斯掉落的位置飞下去。 “珀尔修斯!” “我在这儿!” “你的眼睛……” “我没事,只是被迷住了眼,你受伤了吗?”安德洛墨达连忙询问,他吃力的声掩饰得再好自己也能听出来。 “哐当--”巨物沉重落地,震得安德洛墨达身形一晃。 “瞧瞧,瞧瞧!又来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是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勇气,一个个前仆后继地非要送上门来找死!” 略微沙哑的声音并不难听,反而还带有一丝魅力。尾音上扬,不难听出来人胜券在握的心境。 “咦?怎么还摇摇晃晃的?哎呀,那石头把你的腿压断了吧!啧啧啧,现在可怎么办呢,你的同伴不会离你而去吧?哈哈哈哈哈--” 安德洛墨达虽然一直看不见眼前的情况,但她能感觉到当自己把珀尔修斯从地上拉起来时,对方迟缓的动作。 “你快走,我替你拦住她!”珀尔修斯把自己往后一推,强撑道。 “不行!” “天呐!你们不会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吧!真是可笑!” 强劲的气流直扑面门,美杜莎一出手就不留余地。 “闪开!” 安德洛墨达只能通过刚才声音的大小来判断彼此之间的距离,她在美杜莎还狂笑不止的时候就料到对方定然不会再多说废话,因此率先发声,提醒珀尔修斯躲开。 她有飞鞋傍身,速度更快,自然躲过了那道强劲的气流。然而,由于看不见,她胡乱地飞朝一个方向,脑壳却撞到了石头之类的东西,晕眩不已。 攻击落到盾牌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力道之大,恐怕比斯忒诺要强上许多。 “唔……” 一声闷哼。 “珀尔修斯!”她使劲摇摇头,想让自己赶紧脱离这种状态。 “哈!珀尔修斯,这就是你的名字吗?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你移动得这么慢,就算有盾牌,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刚刚要不是她,你现在已经死了。” 第47章 空气中安静了一秒,安德洛墨达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又传入耳朵。 “嘶——”疼得倒抽冷气。 “哈哈哈哈!你的剑显然不管用呢!咦?怎么还闭着眼睛,都要死了,还不如睁开看看是谁送你下地狱呢?” 安德洛墨达终于确定了声音的方位,果断地松开了三支神箭。 “啊!” 应该是射中她了。 “我竟然把你给忘了,啧啧啧。你这箭术不错,可惜呢,不睁开眼怎么能确定就完全命中目标了呢?” 糟糕! “行啊,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睁眼,这也太无趣了。珀尔修斯,你既然不想看我,那不如看看她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吧?哈哈哈哈哈!” “你休想!” 虽然不能完全睁开,但她的眼睛终于可以看清模糊的轮廓。 上一秒还躺在地上的身影举起落在身旁的盾牌,坚硬的边缘对准了美杜莎的脖颈。可惜因为腿部受伤的缘故,美杜莎反应更快一步。她那高大的身躯一下又转了回去,挡开了那一击,顺带着用巨大的蛇尾弹开了盾牌。 “后悔了吗?有没有后悔杀了斯忒诺?去地狱向她道歉吧!” 美杜莎背对自己,有力的双手掐住了珀尔修斯的喉咙,布满蛇头的头发也因愤怒而不断发出“嘶嘶嘶”声音。 “斯忒诺是我杀的!跟他无关!” 高大的身躯僵硬了一瞬,蛇头开始接二连三地转变方向。 “哦?是你?” 安德洛墨达再次闭上眼睛,她摸到了头盔,在美杜莎摆起尾巴的瞬间,她迅速戴上,凭着记忆,先绕了一圈,又迅速来到珀尔修斯身边,捞起他一只胳膊,让他上半身靠着自己肩膀,“咻”地一下从刚才坠落的地方飞了上去。 “你们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美杜莎还没褪完皮,之前在斯忒诺蛇尾上出现的三对翅膀也没出现,但她口气中的威胁却丝毫不弱,阴森的笑声直穿石壁,好像一个甩不掉的影子。 安德洛墨达不敢回头,她带着珀尔修斯又飞回了那黝黑的通道之中,仿佛只有黑暗才能抹去两人的踪迹。 “还好头盔是在你身上,不然,我俩都要交待在这里了。”珀尔修斯试图缓和气氛,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算轻松。 “你腿受伤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碰到……” “嘿,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们连她藏在哪都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三支箭射偏了两支,剩下那支只是伤到了她的后背。你丢了剑,又受了伤,现在就只有一个盾牌,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一焦虑,手就不自觉开始摩挲箭筒里还剩着的几支。 “那是什么?怎么在发光?”珀尔修斯惊奇地问道。 低头看去,原先那片绑在神箭之上的叶子竟然又出现在里面,还发出了微弱的金光。 希望瞬间又充斥了胸膛,她脱口而出:“雅典娜?!” -------------------- 第25章 进攻(二) =========================== 在这黑暗之中,微弱的金光难能可贵。小小的叶子从手心慢慢飘向空中,下一刻,光圈迅速扩大,一整个通道都被光明彻底打开了。 “安德洛墨达,你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这片叶子本来只会帮助你两次,如果不是阿波罗告诉我你还活着,我是绝对不会分神听到你的呼唤的。”女神感慨万分,语气中全是惊讶。 雅典娜解下了身上的一把佩剑,又拿出了一个袋子,放到了安德洛墨达手中。 “要想彻底战胜美杜莎,你还差这两样东西。这把剑可以帮你杀死她,袋子则是装她头颅用的。”女神稍作停顿,又看了一眼珀尔修斯,挥手洒出了一些粉末。 “这是?” “阿波罗制作的药粉。它可以暂时止住你的疼痛,但若要正常行动还再需等上几天。” “谢谢您!谢谢您!” 雅典娜静静地看着珀尔修斯,末了,却转头吩咐安德洛墨达:“安德洛墨达,阿波罗还让我交代你一句咒语。” “什么?” 女神在安德洛墨达和珀尔修斯之间划出一道屏障,此刻只有她能听到对方威严的声音。 奇怪的咒语,很短,就只有几个音符,也不是她所熟悉的语言。 “这咒语是做什么用的?” “必要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屏障消失,通道里一下子又恢复成先前漆黑的状态。唯独握在手中的神剑不断闪烁着玫瑰色的金光,重新点燃了两人的斗志。 安德洛墨达脑子里闪现出一条计谋。哪怕此刻通道里就只有两人,她也凑到珀尔修斯的耳旁,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蹲下。 “可是,”珀尔修斯稍显犹豫,“这样做,你会不会太危险了?” “放心,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重新回到阴森可怖的废墟之中,安德洛墨达却变得异常的冷静。美杜莎已经知道他们有一个可以让自己隐形的头盔,她必然不再会去追击一个她看不见的目标,而是把精力放在她能得手的猎物上。 安德洛墨达就是这个猎物。 接过珀尔修斯递来的布条,她深吸一口气,又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黑暗不再可怕,听觉也更加敏锐了。 第48章 “那么接下来,就要靠你当我的眼睛了。” “没问题!” 安德洛墨达背着珀尔修斯,降落到刚才打斗的地方后,两人便按计划行动。 “美杜莎!你躲在哪里,还不快出来!” 蛇尾摆动,沙石飞溅,凌厉的气流裹挟着十足的杀意。 安德洛墨达耳听八方,迅速做出判断,脚下的翅膀一刻也不停地拍打着。在确定好最佳地攻击距离前,她必须在短暂的时间内摸清对方进攻的偏好。 “右边!” “左边!” “弯腰!” 珀尔修斯戴着头盔,躲在盾牌之后,借着反光不断报出了美杜莎的位置。安德洛墨达也灵巧地躲开了所有攻击,而且心中的把握越来越大。 “哼!臭小子,以为我看不见就抓不到你是吧?”美杜莎气急败坏。 “有本事你就来啊!” 安德洛墨达忍俊不禁。就算是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之下,珀尔修斯仍维持着他特有的风格,好像他碰见再大的事情,也不忘来上几句调侃。 没有反驳,甚至连先前摆尾的声音都没有了,安德洛墨达刚确定好美杜莎的位置,此刻却突然失去了目标。 “蛇头!”珀尔修斯大喊一声。 安德洛墨达抬手就是朝前方一砍,神剑势不可挡,地上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啪嗒啪嗒”。 “哐当--”盾牌落地。 “哈哈哈哈!抓到你了!”美杜莎显然是受了伤,然而语气却毫无退缩之意,“她能听,我就不能听吗?你们也太……” 一个破绽,就是现在! “啊啊啊--” 安德洛墨达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发声的位置横劈了过去。 头颅落地。 “快!快!袋子,用袋子,装起来!”她连忙把神袋往前一扔,激动得话都说不好了。 再次睁开眼睛,安德洛墨达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哪怕美杜莎的老巢昏暗无比,能重新看见这个残破的地方,对她来说都是件极大的乐事。 “珀尔修斯,你的手……” “没事,小伤而已。” 他摇摇头,刚想去捡那盾牌,安德洛墨达就迅速撕下衣服的一角,不由分说就给他包扎起来。 “啊?” “我知道你异于常人,但要我看着你血流不止还无动于衷,那我是真做不到。” 她一边给他绑紧,一边又感慨她这一趟冒险下来,衣服是完全不能看了。 “好了。你应该不会再流血了。” 望着自己还算过得去的包扎方式,她不免得意,一抬头就撞进了那抹汪洋之中。 “安德洛墨达,”珀尔修斯一把抱住她,埋进了她的肩颈之中,语气比她尝过的任何蜂蜜都还要甜腻,“我爱你。” 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的心跳声肯定不会比对方慢。 “好啦,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脚边的尸体突然抖动起来,吓得她赶紧把珀尔修斯往旁边一带,和尸体拉开距离。 有什么东西好像困在了那尸体中,想要迫不及待地从头颅断裂的地方挣脱开来。一圈一圈,美杜莎的肩膀肉眼可见的不断扩张,直到最后大得像是变成了个圆球,两人才惊讶地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咴咴--” 长有翅膀的白马浑身带血,强壮的蹄子仿佛要踏碎脚下的土地。 “这又是什么妖怪?我们要杀了它吗?”珀尔修斯挡在前面,谨慎至极。 “先等等!” 安德洛墨达看出那飞马没有攻击的意图,反而像是个新生儿,它的动作只不过是在适应周围的环境而已。而且,那双还残留着血迹的眼眸,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佐伊。 飞马展翅,不带一丝留恋,就这样从两人头顶飞过。 “呜啊呜啊呜啊!” 尸体又开始像先前抖动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 一个持剑的巨人捶击着自己的胸膛,慢慢从美杜莎的尸体中爬出来。 “快走!” 珀尔修斯把袋子挂在腰上,拿起盾牌就熟练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虽说还没完全逃出生天,安德洛墨达能感觉到两人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心情都轻松了许多。等着待会和克莱安提斯他们会合,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小心!” 安德洛墨达光顾着看前面的路,半点也没注意到头顶的情况。直到背上的珀尔修斯把自己往后一拉,她才回过神来。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成片成段坍塌的岩壁。 “想走?你们杀了斯忒诺和美杜莎,不会忘了还有我吧?” 怨气、狠毒、不甘、哀伤。 被砍下的蛇头没有再长出来,只留下干涸的血迹。蛇尾高高扬起,欧律阿勒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唯一的出路。 在这个崩塌的世界中,她却一动也不动,脸上也再没出现之前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堪比绝望的沉寂。 “那边!” 石块不断落下,安德洛墨达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她先是朝珀尔修斯指出的方向飞去,脑子里却拼命想着策略。 要杀了欧律阿勒吗? 连最强大的美杜莎她都打败了,欧律阿勒应该不是问题。 可是对方的眼神,安德洛墨达已经看出来欧律阿勒已经不抱有任何生还的希望,只要她能把自己和珀尔修斯困在这里,同归于尽,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第49章 眼下唯一的出路又被挡住了…… “你们逃不出去的,留下来给她们陪葬吧!” 复仇之语盖过了塌裂的声音,甚至还压过了可怕的轰隆声。 安德洛墨达停留在一处拐角,这里的三角地形尚且稳定,而且还是一片视野盲区,欧律阿勒应该还没追过来。 “把鞋子给我!我去引开她!” 珀尔修斯贴着岩壁站立,迅速摘下头盔,又不由分说地给自己戴上。两人的脚下则是不断上涨的岩浆。 “不行!她也会飞!你逃不掉的!” “听我说,这火山估计再过一会就要爆发了。只要我能引开她,你就顺着原路返回,你跑得快,应该来得及。我就和她在这里绕圈圈,什么时候火山爆发了,什么时候我就能出去。” 珀尔修斯说着就蹲下来脱她的鞋子。 头顶的岩壁也开始支撑不住,有了倒塌的倾向。 安德洛墨达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按照他说的做,可是却忍不住问个不停:“这法子行吗?她真的会上当吗?而且,你敢保证火山爆发的时候你就一定能……” “相信我!” 珀尔修斯又扬起了他自信的嘴角,“你先去和克莱安提斯他们汇合,我保证我马上就到!我可是答应过无论去哪都会跟紧你的,你不会忘了吧?” “好!我等你。但是你得拿着这剑,没有它是不行的!”安德洛墨达直接把神剑往他怀里一塞,看他还想还回来,她直接开口威胁,“不拿我就不走!” “遵命,公主殿下!”珀尔修斯咧开嘴角,笑容灿烂得照进火山里的阳光。 -------------------- 第26章 返程 ===================== “快!佐伊,再快点!” 安德洛墨达双手紧抓佐伊的鬃毛,身体下压,几乎和佐伊的背脊贴在了一块。两侧的树林从她的世界中不断向后退,但眼前的路却是越来越清晰。 “隆隆隆隆--” 一阵轰鸣,像是宣誓巨人的诞生,火山彻底爆发了。 佐伊的耳朵明显抖了抖,不用安德洛墨达出声,她就自觉加快了奔驰的步伐。矫健的蹄子仿佛如有神助,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耳边的风声都开始呼啸起来。 在翻过又一个小山头后,安德洛墨达终于看见了令人安心的海岸线。 大船已经下水,海浪略显急促地包裹着船身,想要把它拉扯进自己的怀抱,永久地脱离这片陆地。 回头望去,暴起的岩浆直冲云霄,炸出了一层厚厚的黑烟,好似要吞没整片天空。 “珀尔修斯……” 佐伊找准了小路,高高地抬起蹄子,就带着她向大船奔去。 “这里!安德洛墨达!这边!” 克莱安提斯先是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又站在一处木筏上,拼命向她挥舞双臂,生怕她看不见。 一个跃起,佐伊稳稳地踩到木筏之上,两人的重量把这小小的木筏压下去了几分,晃得克莱安提斯差点向后倒去。 “快划!船就在前面等着!” 克莱安提斯扔来一个桨板。两人一前一后,带动全身的力气,很快就和大船接头了。 天空已经被染成了全然的灰色,挡住了所有试图想要穿过的光线。远远看去,鲜红的岩浆接连不断地向外涌出,一点点覆盖开来。 这火海大有淹没整座岛屿的势头。 安德洛墨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岛屿上方的天空,右手则在神弓上来回摩挲。 快点啊,你怎么还不出现? “那岩浆,是不是也会淹过来啊?”安提柯斯声音发颤,惊惧不已。 “船长,那岩浆要过来了!我们还要等他吗!”阿吉斯着急地问道,声调比平时还要高出几分。 先前还存在的树林、山坡、石块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鲜红的海洋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去,一路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之抗衡。 慢慢地,那可怕的红色竟也侵入到了海洋的领地中。 “不能再等了!这距离太短了,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克莱安提斯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敢去看她的脸色,而是快速回到舵浆的位置,又和从前一般开始指挥着。 安德洛墨达向海岛投去了最后一眼,也转身来到她原来的座位,默默地划了起来。 四个人都没再出声,身后渐渐远去的轰鸣声也把这安静衬托得带上了难言的悲伤。大船就这样与海岛分割开来,头也不回地飘荡在灰蓝沉静的海面之上,随着波浪缓慢地上上下下,一如她的心情。 真是糟透了,就像是她抛下了对方一样。 或许,当时留下来,她打败了欧律阿勒,两个人就可以一起走了。 她当初怎么就答应了珀尔修斯呢? 安德洛墨达想起那抹笑容,那种仿佛可以摆平一切的自信,几乎都让自己忘了珀尔修斯还受伤的事实。他是半神又怎么样,他还是会死的啊。 他让自己戴着头盔,挂在他背后,这样可以完全掩住她的身形。又举着盾牌,挡开所有坠落的石块,将她送到了一处还能通行的平地。最后把弓箭递到她手中,告诉她按着谋划好的方向跑。而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引开欧律阿勒。 分开前,他好像又拉了一下自己的手,似乎要补充什么。 当时她什么反应来着? 第50章 她愣了一下,以为对方还要说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笑笑,就推开了她,独自去面对欧律阿勒了。 一滴、两滴,眼泪砸到了握紧的桨板上,但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那个时候,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他等的实际上自己的回答。 那个他一直想要的回应。 原来,珀尔修斯也并不是完全有把握自己能逃出生天,那个笑是他最后能给出的东西了。 那她呢?她什么也没说。 “他会没事的。”克莱安提斯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旁边,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声音中全是感慨,“珀尔修斯是我见过命最硬的人,他一定逃出来了。” “如果他真的逃出来,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呢?”她哽咽地问道。 “他说不定被什么事耽搁了,没能赶上我们而已。” “他还受伤了,我就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是半神,你难道忘了阿波罗怎么说的,只要珀尔修斯有困难,他就会去帮他。别担心,他一定没事。”克莱安提斯提到阿波罗,精神都抖擞了几分。 阿波罗…… 是啊,阿波罗是他的哥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安德洛墨达停止了哭泣,希望又重新点燃心头。然而,她的心情仍像这大海一般,平静的表面下是看不见的暗潮,只能在天气尚好的时候,表现出一种和谐的模样。 自此一别,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珀尔修斯…… 他的名字就像是一阵轻烟,从她嘴间荡开,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完全没有出现过在她计划里的人,甚至连梦境里都没有出现过一次,他们的相遇比她听过的任何一篇诗歌都还要离奇。 一个公主、一个渔夫;一个凡人、一个半神。 横看竖看,都让人觉得非常不和谐,可他们就这样碰到了一块,还一起克服了这么多困难。 安德洛墨达擦干眼泪,抬头看向海天相交的地方。在那儿,黑色的浓烟还没有完全占领,太阳的光亮仍能穿透云层,洒到海面之上,为大海镀上一道金光。 她翻开箭筒,里面还有两支银光闪闪的神箭。美杜莎只中了一箭,拔下后就生生掰断了。剩下两支则被扫到了一处角落。临走前,安德洛墨达瞥到了银光,因此也不忘一起带走。 但此刻她的心思却不是这两支神箭,而是那片已经枯萎得不能再枯萎的叶子。 叶子的边缘发黄干翘,中间的脉络不再清晰,走势变得越发纷乱复杂。从颜色到触感,这片叶子已经宣告它使命的结束,静静躺在自己的手心,等待着它最后的归宿。 “呼---” 安德洛墨达朝着前行的方向轻轻将叶子吹开。海风立即敞开宽阔的怀抱,熟练又调皮地卷带着它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在一抹阳光之下慢慢融化、消散开来,随风而逝。 谢谢您,智慧又无畏的女神。 她双手交握,贴在胸口,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无尽的天际线上,思绪又回到了那天的神庙之中。 “……勇敢的女孩啊,我有一种预感,虽然美杜莎的头颅并不能直接帮你完成心愿,但这一趟历练,你必然会收获你所求的力量。” 是的。虽然她仍会猎杀美杜莎这件事情上产生质疑,或许将来也会不停地追问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收获了自己一直渴求的力量。 不,不单单是力量,她变得更聪明、更坚决、更无畏了。 她走出了原来那个狭小的地方,认识了那么多不同的人,还看到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世界。一趟冒险下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头脑和身体是多么得活跃有力,仿佛自己天生就应该在大地上奔跑、在大海中畅游、在天空中翱翔。 安德洛墨达划动着桨板,倾听着海风轻柔的低语,胸中是澎湃的激情和自信。 无论我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生亦或是死,我都能大笑着接受。 波塞冬,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两个月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四人终是顺利返回了雅典。安德洛墨达朝三人微微一笑,就要离开,只因担心自己过多的停留会抑制不住离别的泪水。 “安德洛墨达,”克莱安提斯叫住了她,同身后的两人一起向她鞠了一躬,眼中也是噙满了泪光,“谢谢你。你多次救下我们,这样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 “我和我的妻子就住在离码头不远的那边,”克莱安提斯顺手一指,语气诚恳无比,“如果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来找我们。只要是你提出的请求,我们都一定会答应。” “没错,我们就住在那边。就算没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你来我们家,我的母亲和妹妹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时光也打磨了一番安提柯斯,那原本秀气的脸都变得了硬朗几分,虽说他的神态还处在少年和青年的转变期,但假以时日,他也会成为一名英俊的青年。 阿吉斯没有说话,但安德洛墨达也读出了他脸上感激不尽的神色。 “好的,一定!” 和三人拥抱过后,她便和佐伊下船了。 再次走在雅典的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她只觉得恍如隔世。明明出发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怎么就过去这么久了。 第51章 幸运的是,距离她十八岁的生日,还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刚好来得及。 -------------------- 第27章 回家 ===================== “哗啦哗啦” 安德洛墨达捧起最后一个罐子就往自己头上倒。久违的热水冲刷了她的疲惫,也洗净了所有的污渍。 她擦干身体,视线却落到了桌上的香膏。 “你出海那么长时间,每天肯定都过得苦巴巴的。你洗完后,可一定记得用这香膏啊!味道可好闻了!”玛贝尔对她是千叮咛万嘱咐,没由她开口就把那香膏塞到了自己怀里。 玫瑰的香气浓郁甜美,却毫无发腻的感觉。 玛贝尔定是花了不少,才买到这香膏。 安德洛墨达想起玛贝尔开门那一瞬间的神情,满满的惊喜。她才问能不能在这住几天,玛贝尔就热情地把自己拉进了房间,两个孩子也是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 “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住多久都没问题!”丽塔扬着一张可爱的笑脸,圆乎乎的小手则是抓着自己的衣摆晃来晃去。 安德洛墨达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穿上了玛贝尔为自己准备好的衣服,刚出房门就听到丽塔雀跃的声音:“瞧,我说什么来着?她穿这个是不是看上去好多啦?” “还是丽塔的眼光最好!”菲克涅斯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安德洛墨达拿着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正不知该如何处置时,玛贝尔就略带歉意地开口:“姑娘,你要是想丢了这衣服,不如给我们,”她生怕安德洛墨达误会,又赶紧补充,“这衣服虽有破损,但材质上好。洗干净后,我裁剪一番,还可以做件衣服给丽塔穿。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 烤面包、大麦粥、橄榄,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的食物。安德洛墨达好久没吃到陆地上的食物,即便是单调如此,她都觉得美味无比。 “玛贝尔,我看这两天雅典好像来了许多人,比我走之前热闹多了。你们是有什么祭祀吗?”安德洛墨达边嚼边问。 “你不问还好,你这一问我倒觉得奇怪。照理说,酒神游行和献祭仪式都已经过去好一阵了,该完成的庆祝也完成了。闻名而来的异邦人也该回去了,我实在不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来这个地方。” 玛贝尔一头雾水,语气中全是疑惑。 “哥哥今早不是说有些人是来逃难的吗?” “逃难?”安德洛墨达停下了嚼动的嘴巴,眉头不自觉夹紧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玛贝尔一拍脑门,滔滔不绝地说道,“你才来,可能不知道。一个多月前,就有陆陆续续的异邦人来到雅典。 我们本以为他们是来参加酒神的祭祀活动,后来一问才得知,他们的土地不知怎么回事,连连发生水灾有好几个月了。河流泛滥,什么作物都种不了,许多人都忍饥挨饿,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远走他乡,来到这里。” 口中的食物突然变得干涩难咽,安德洛墨达抓着面包的手就那么直愣愣停在了空中。 “母亲,他们的家乡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一个诅咒。” 菲克涅斯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还连连瞥向身后,仿佛有什么人跟踪似的,“他们的公主得罪了海神波塞冬,才会招致这样的灾难!而且,我还听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海怪上岸。如果不把那公主当作祭品献给它,那么所有人都得死!” “哦,那简直太可怕了!天神的愤怒我们凡人可怎么平息啊?”玛贝尔连忙双手合十,贴着嘴巴,眼睛透露着惊恐。 “不用平息。他会知道凡人的愤怒亦不可小觑。” 桌上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安德洛墨达语调平稳,微笑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就是那个公主。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那海怪不是想吃了我吗,那我倒要要看看它有没有这个胃口了!” “老天啊!” “公主?” “哇--”丽塔一声哭了出来,直接跑到她旁边,扑进她怀里,“姐姐,我不要你死!你别回去了,好不好?你就留下来吧,留下来我保护你。” 丽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毛茸茸的小脑袋还随着抽泣一抖一抖的。 “丽塔,”安德洛墨达捧着她可爱的小脸,心中温暖无比,开口问她:“你知道公主意味着什么吗?” 丽塔摇摇头,不确定回道:“意味着你很漂亮,还有很多很多的衣服吗?” “哈哈,都不是,”安德洛墨达笑笑,又擦擦她的眼泪,“意味着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子民。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是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跑的,因此我不能留下来。更何况这件事与我有关,我必须亲自解决它。” 丽塔懵懂的目光一知半解。 “丽塔,我很高兴听到你说你会保护我。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孩。答应我,你以后也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母亲和哥哥,好吗?” “好!” 天还未亮,安德洛墨达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玛贝尔简陋却不失温馨的小家。临走前,她又在屋内留下了半袋金子。 然而,她一推开木门,就看到了一家三口齐齐站在屋外。 清晨的空气还透露出丝丝凉意,但却丝毫没影响到他们脸上的笑容。 “公主殿下,我们就猜到你会不辞而别,因此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能给你送行。” 第52章 玛贝尔拿过丽塔手上编织好的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酒神的祭祀刚刚过去,就用这常春藤叶为你祝福吧,愿你永远充满欢乐与活力。” 说到最后,玛贝尔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安德洛墨达心下了然,她要独自面对海怪的选择,在他们看来其实几乎等同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可即便如此,玛贝尔仍祝愿自己能拥有永恒的青春。 这种永不停歇的期冀应该就是凡人与天神的区别吧。 我们的生命是这样的短暂,因而我们的心愿才会显得如此珍贵。 而天神,正因为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唾手可得、毫不费力的,他们的欲望也将永远得不到满足。 他们嫉妒我们。 菲克涅斯所言不虚。一眼看去,清晨的码头上确实来了不少穿着各异的外乡人,其中就不乏她非常熟悉的打扮。 一对年轻的夫妇好像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地方。两双眼睛瞧瞧身后又望望前方,眉毛和发鬓还沾染着清晨没有散去的雾气,脚步则迟迟没有迈出,仿佛钉在了原地。妻子靠在丈夫的怀里,脸上却挂着一行清泪。 “走吧,我们该走了。”丈夫拍拍她的后背,小声催促道。 “我们还能有回去的一天吗?” “或许吧。” 安德洛墨达听出了他们的口音,心里难过极了。 如果有选择,谁又会主动背井离乡呢?太多的意外、太多的迫不得已,都推着每个人走上了预想之外的道路,而这样的选择只能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才能给出一个公正的评价。 一定能回去的,等我解决了这件事,你们都能回家! 她抱着坚定的信念,与这对夫妇擦肩而过,心中却是对他们的祝福。 然而,事情的难度却超乎她的想象。 她拿着金子问了一圈,没有一个船长愿意载她。 “姑娘啊,不是我不想,是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太可怕了!” “是啊,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过来,已经有好多人讲起波塞冬的诅咒了。我们实在是不敢去触怒天神啊。” “姑娘啊,我劝你也别去了。再过一久,海怪上岸,说不定还会吃人。你要是真去,保不准还没下船就被那怪物给吞了!” “……” 恐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就算是再多的金子也无法发挥作用。安德洛墨达愈发着急,目光一个个略过眼前这些人的脸上,无一不是写满了对死亡的畏惧。 还有谁呢? 克莱安提斯! “安德洛墨达?这么早……”克莱安提斯似乎刚睡醒,看到敲门的人是她也不免有些吃惊。 “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了你。但事态紧急,我不能再等了。你能载我到大海的对面吗?” “对面?别急,你先进来说。” 克莱安提斯打开木门,就引着她来到屋内。这房间虽小,却五脏俱全,看得出是用心打理过的。 安德洛墨达深吸一口气,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克莱安提斯眉头也越皱越紧,到最后眼光里也是止不住地担心。 “其他人不能帮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我知道你才和自己的妻子团聚,这样的请求也很令你为难,但我……” “不为难。”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声。 安德洛墨达诧异地回头,就看见一个神色温柔的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墙后。 “卡莉克勒亚,你怎么起来了?我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吗?” 克莱安提斯连忙走过去,扶着妻子坐下,举止满是呵护与体贴。 “如果没有你,我的丈夫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和我的女儿可能也无法活下去。”卡莉克勒亚拉起了她的一只手,感激地说道,“现在你需要帮助,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拒绝的。去吧,不要担心我!” “咿呀咿呀——” “瞧,安德洛墨达也赞成呢。”卡莉克勒亚眉眼弯弯,低头吻着孩子的小脸,好似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咦?” “哈!忘了和你说了,”克莱安提斯有些紧张,“一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该给她取什么名字。回来后,我和卡莉克勒亚讲了你的故事,她立马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是啊,我们都希望她长大后能像你一样那么坚强勇敢。是不是呀,我的小姑娘?”卡莉克勒亚轻柔地摇了摇,把孩子逗得咯咯笑。 安德洛墨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泪花泛出,喜悦与温暖填满心头。 -------------------- 第28章 变故 ===================== 已经越来越近了。 如果不是这翻滚的海浪,安德洛墨达甚至觉得单靠游也能游到那岸上。 “抓紧!我们就快到了!” 小船前行在汹涌的波涛中,没有任何的支撑,只能凭借着满腔的决心和意志才破开一道又一道巨浪。 饶是克莱安提斯找到了许多他认识的水手,大家都在死亡的威慑下拒绝了他给出的高价。到头来,只有阿吉斯和安提柯斯愿意出行。 虽说人手不足,但小船更易操作,再加上克莱安提斯也熟悉这条航线,怎么看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然而,安德洛墨达还是低估了情况的严重性。 每多前行一步,头顶的光线就会少上几分,脚下的海洋则像是快要挣脱缰绳的马匹,若不是时候未到,恐怕早就将他们踩死在脚下了。 第53章 自从前些天开始,安德洛墨达就没再看见来自家乡的船只。先前见到过逃难的人,大多也是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有些还带着孩子。 几乎看不到什么老人。 “等等!” 克莱安提斯一声大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前面是……礁石?” 灰褐色的石块在海浪的拍打下若隐若现,锋利的边缘好似妖怪的利爪,就等大意的船只撞上去了。 “看来,剩下的部分得靠我游过去了。” 安德洛墨达放下桨板,牵着佐伊就来到船头。呼啸的海风压得她原本轻松的语气都有几分沉重了。 “要不我们再……”阿吉斯担心地开口 。 “就到这里吧。再往前,船只触礁,你们就都回不去了,”安德洛墨达又指指他们来时的路,“快回去吧!趁着海怪还没露头,你们加把劲就脱离这片危险的海域了。可别让你们的家人等太久啊!” 三人一言不发,眼中泪光闪烁。 “公主殿下,能与你同行是我们的荣幸!”克莱安提斯激越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举起双臂,仰天大呼,“尊敬的雅典娜啊,若您能听到我的呼唤,就请保佑她战胜那头可怕的怪物吧!” 安德洛墨达背好弓箭,又戴好头盔,与三人最后做了一次道别,便“扑通”一声跳入起伏的海浪之中,佐伊也紧随其后。 头顶的天空已是黑云密布,这海水也冰凉刺骨,所有的反常都在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 她拼命划动身体,有力的四肢强力地对抗着迎面的浪花。 吸气、呼气、抬头、转身、摆手、踢腿,安德洛墨达一边小心避开密布的礁石,一边熟练地拨开眼前的水域,带领着佐伊一点点游向岸边。 光线越来越暗,压抑昏沉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密。 如若不是自己还在运动着的躯体和身后佐伊的呼气声,安德洛墨达几乎以为她就是在地府的冥河中游泳。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还没听到哀嚎哭泣的灵魂。 快了!快了! 海岸近在眼前,她却突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下水的场景。 “摆手、踢腿,对!就是这样!” 父亲厚实的大手虚虚围着自己,随着她的前进,也一步一步慢慢跟着。 “好啦,好啦!她游累了,快上岸吧!” 母亲站在岸上,那既担心又骄傲的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到。 “看我!我游得好吗,父亲?”她蹬着小腿,绕着父亲一圈一圈地游。 “好极了!”父亲毫不吝啬,举起她就往脸上亲来,那胡茬还挠得她笑个不停。 “咕噜咕噜--” 只是下一刻,父亲一个闷头就潜到水里,看不见了。 “父亲?”她焦急地叫出声来。 “国王呢?国王陛下呢?!国王他不见了!”岸上的侍女也惊呼道。 “哇--”她一着急就哭了出来,双腿还不忘用力蹬,也怕自己就这样沉了下去。 “哗啦哗啦--” 一双坚实的臂膀将自己托举起来,又抱入怀中,耳边响起了那道安心的声音:“我的小公主,我就在这里。刚才是逗你玩的,别哭啦!” 那时她年纪尚小,一看见父亲重新出现,马上又变得喜笑颜开。 “安德洛墨达,”慈爱的父亲忽地变得有些严肃,一反常态地直呼她姓名。 她立马收起笑容,挺直腰背,静静听着父亲的教诲:“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公主,也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任何时候,无论我在与不在,你都要沉着冷静,千万不能像刚才那样一慌张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可是,您和母亲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吗?难不成,等我长大了,您还会去别的地方?”她不解,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听着,孩子。”他的语气意味深长,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减,“我和你母亲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终有一天,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而那个时候我们可能早就变作了天上的星星。你或许将来会有一名丈夫,但是他并不能替代你承担本该是你的责任。”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依靠自己,来克服困难。是这样吗,父亲?” “是的,我的孩子。” 手掌触地,她捞起了一把光滑的沙石,又慢慢松开指尖。走在平坦的沙滩上,看着王宫的轮廓从模糊变为清晰,鼻头发酸,眼含热意。 整整一年。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翻身上马,佐伊欣喜地朝着天空抬高她的前蹄,一个激越就如离弦的箭那般飞了出去。 离家一年,曾经无比熟悉的宫殿都有了几分陌生之感。 她拉着佐伊从宫殿的大门而入,门口的侍卫一看见她,脸上的神色都古怪极了。他们一副憋着话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瞧得她心里是十分的困惑。 然而,从这外头看去,宫殿的所有布置都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墙壁上的挂饰、蜡烛、侍女的打扮,一切都如从前,甚至看起来还比原来要更辉煌了几分。 但经历过无数次考验的她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因而,在一名侍卫上前主动提出要把佐伊带到马厩的时候,她强硬地拒绝了。 侍卫似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能又直愣愣地退到一旁。 第54章 她不自觉拉紧了缰绳,让佐伊和自己贴得更近些。横竖都是自己家里,就算母亲反对自己把佐伊带进宫殿,她也可以慢慢解释。 “公主殿下,国王出去打猎了,还没回来。王后先前在她的房间休息,刚听说您回来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您一路劳累,这箭要不我替您先拿着?” 几位恭敬的侍女齐刷刷上前,面色略显紧张。 “不用。你们先退下吧。” 安德洛墨达摆摆手,牵着佐伊,就推开了母亲房间的门。 华丽的织物、柔软的毯子、雕刻精美的油灯,还有空气中优雅又不刺鼻的香味,整个房间无一不显示出主人的尊贵。 “母亲?我回来了。” 卡西奥佩娅背对着她坐在豪华的床榻上,头也没回,像是没听见一般,可那抖动的肩膀明明说着相反的事实。 安德洛墨达更进一步,声音又大了些:“母亲,您难道不欢迎我吗?”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彻底关上,波动的气流差点就吹灭了一盏油灯。 “我的好侄女,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可要派人出去找你了!哈哈哈哈哈!” 菲纽斯带着一干侍卫从宽大的石柱后面现身,银光闪闪的刀柄直指卡西奥佩娅的喉咙。屋内的温馨的气氛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杀意便再无其他。 菲纽斯穿着盔甲,好整以暇地站在那,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侍卫便上前,粗鲁地扯着卡西奥佩娅转过头来,顺道拿开了她嘴中的粗布。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利用国王对你的信任,竟然干出这种事情,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母亲的双手捆着一道粗实的绳子,手腕已经被磨破了。 “好下场?哈!王后殿下,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你的丈夫已经被我囚禁起来,你的女儿马上就要被当作祭品送给海怪了。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里张牙舞爪了。” “你不就是想当国王吗?放了我的父母,我让给你!” 安德洛墨达右手微微移动,就要触碰到绑在腿上的短刃。 “我劝你别动,这些侍卫都是不长眼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不仅你母亲得死,这些,”他指了指跪在一旁的一众女孩,“她们都得死。” 锐利的剑锋已经在卡西奥佩娅的喉咙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七八个年龄和她相仿,身形也十分相似的女孩看到这幕场景,吓得颤抖起来。可她们的嘴巴早已被堵住,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呜声,捆着的双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好似一群被放置于阴影中的傀儡。 “哦,我忘了!我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这才找来了几个替死鬼。反正,那海怪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你不来,自然是她们替你去死咯。哈哈哈哈!” 菲纽斯笑得猖狂至极,仿佛在宣告他的胜利。 “叔叔,”安德洛墨达换了一副口气,问道,“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你只要放了他们,你就会成为我唯一的丈夫。我们一起统治这个国家不好吗?” “哼!我几次向你父亲提议,他都推三阻四。现在倒好,轮到他女儿来求我。我告诉你,”菲纽斯斜睨她一眼,尽显鄙夷,“晚了!我还没傻到顶着波塞冬的怒火完成一桩亲事。这世界上美丽的姑娘多得是,我犯不着搭上这条命。来人,给我抓住她!” 口令一出,所有侍卫都围了过来。 安德洛墨达迅速转身,把弓箭套在佐伊头上,吹了个口哨,佐伊就头也不回地撞开大门,跑了出去。 “不用追她!你们要的人是我!” 侍卫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听从命令上前用粗绳捆住了她。 菲纽斯松了口气,仿佛卸下心头重担。他慢悠悠地上前,先是抽出了自己腿上的短刃,又瞥了一眼头盔,直接摘了下来。末了,还不忘得意一笑,将东西都扔到了角落之中。 “这才像个样子。亲爱的侄女,对不住了,这出好戏还得靠你来完成!来人,把她绑到悬崖上去!” -------------------- 第29章 死亡 ===================== 一模一样。 眼前的一切都和梦境里所见一模一样。 一道道闪电接二连三劈打着天空,迅疾的银色夹带着火光在巨大的黑布上撕开裂缝,照亮了浑浊可怖的世界,也照亮了安德洛墨达脚下难以丈量的高度。 滔天的怒浪好像还觉得自己的气势不够强似的,拼了命地向上跃起,又狠狠落下。一层又一层严密、厚重的浪花击打着耸立的山体,仿佛可以磨平山石锐利的边缘。 与梦境不同的是,自己的身上绑着的不再是绳子,而是铁链。 不仅如此,菲纽斯生怕自己反悔,还在海滩上点起了高高的火堆。在燃烧的火光下,安德洛墨达清晰地看见一众人质跪倒在地,而他们的背后都顶着一把利剑。 距离太远,她无法辨认每个人脸上的神色,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但她还是看到母亲不肯低下的头颅,那头顶的王冠在闪电的反射下还时不时闪耀着金光。 怎么办?快想办法啊! 冷静、冷静…… 安德洛墨达用尽力气想要挣脱束缚,可就算是绳子一时都难以挣脱,更何况是铁链呢? 不远处的海面开始有规律地出现漩涡,一圈一圈,越来越大。 第55章 “轰隆轰隆--” 雷鸣响起,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到了她脸上,那密度几乎要让她睁不开眼。 更可怕的是,海怪庞大又丑陋的头部已经露出海面,对着她的方向就不断地吼叫起来,声音大得令天地都为之震颤。 不行,一定要挣脱出去! “咔擦--”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右手,原先绑着的一道铁链已经断开。 “这是?” 那个黑石手串? 她试探着用较为凸起的一侧去触碰铁链,稍稍用力,那平平无奇的小石头就像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把斧头还要坚硬,轻轻松松就在链子上留下了裂痕。 她欣喜若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先是用手串磨开了右手臂的铁链,紧接着腰部、左手、双脚。 终于自由了! “咴咴--” 佐伊套着弓箭,小心翼翼地寻着狭窄的山道一路往上。湿滑的地面好几次都差点让她摔下陡峭的悬崖。 “这里!小心!我的好姑娘!佐伊,这里!哈哈哈!” 忠诚的伙伴克服万难,来到了她身边,亲密地咬着她的头发,两人都激动得难舍难分。 然而,就在安德洛墨达刚刚取下弓箭时,佐伊灵敏的耳朵却突然竖了起来,仿佛察觉到什么,立马横档在了她身前,又把她往前一推。 那动作幅度之大,安德洛墨达一个猝不及防,就向身下的悬崖摔去。 下坠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 原来海怪早就迫不及待,潜伏在巨浪之下。趁着两人放松之时,它便从海中腾跃而出,张开了血盆大口,直冲冲地朝着那捆绑的位置而来。 “佐伊--” 无情的巨口就这样干脆地吞噬了陪伴她一路走来的伙伴。 再冰凉的海水都无法浇灭她燃烧的怒火。 她快速爬上一处还算平坦的礁石,张弓搭箭,就朝那还搜寻她身影的头颅射了出去。 “呜啊呜啊!”海怪被神箭刺得发疼,怪异的前肢发泄地击打着眼前的悬崖。坚硬的山体不堪一击,连连滚落下大小不一的石块。 “啪嗒”一块巨石砸在了她身旁的礁石上,溅起的水花就扑了过来。 她跳入水中,堪堪躲开,然而这一套动作下来,那海怪却锁定了她的位置。散发着腥臭的嘴巴再度朝她而来。 已经无路可逃了。 她还来不及思考,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抓住了肩膀,从水里拎到了空中。 她居然飞起来了?! 飞的另有其人。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劫后余生的感叹、温暖的胸膛,珀尔修斯强壮的臂膀把她抱地紧得不能再紧,比起铁链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珀尔修斯!” 她左瞧瞧、右瞧瞧这个多日未见的青年,完全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两人还能重逢。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说过的,无论你去哪,我都会跟你走到最后。” 碧蓝的双眸温柔缱绻,诉说着他的情意。 安德洛墨达忍不住地泛起酸涩,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珀尔修斯,有个地方你是去不了的,”她指指他们脚下那头海怪,语气又坚定起来,“看见了吗?那是我的命运。把剑给我,你快离开这里吧!” 说着,她伸手就想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却毫不意外地被他躲开了。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难道认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他明显是生气了,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我来替你解决它!” “不!” 安德洛墨达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毫不退让,“你不明白!这是我的责任,只能由我来承担。你无法阻止我!” 她双手搂住珀尔修斯的脖颈,踩着他的脚,垫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吻上对方的嘴唇。 温热又柔软,她的动作还有些急,牙齿都磕在了他的唇瓣上。 “珀尔修斯,我爱你。” 她激动地看着还没回过神的青年,说出了她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他一个打颤,喜上眉梢,然而又使劲压下嘴角:“这招对我没用。你就算吻我一百次我也不会答应的。” “用不着你答应。” 她念出了阿波罗的咒语,声音一出,珀尔修斯的四肢就将僵硬起来。 他满脸不可置信,接着又气得大喊出来:“你对我做了什么!松开我!安德洛墨达,不--” 她抽出了还闪着玫瑰色金光的宝剑,纵身一跃,直指海怪。 结束吧!这悲惨的命运! 剑刃深深扎进了它的头颅之中,海怪痛得浑身摇摆,一只利爪就要抓到她了。她一手拔出神剑,一手攀着它头颅上的突刺,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掉落海中,也不能让它得逞。 她滑落到类似脖子的位置,右手拼尽全力又狠狠刺了进去。 然而,那利爪还是抓住了自己。 那力道之大,疼得她以为自己的腰就这样断了,接着,一阵臭味便直冲面门。那海怪就这样把她往嘴巴里送。 她向前一滚,躲开了利齿,却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一个更为黑暗的通道。 一路下跌,她只能将利剑插入对方的身体,减缓下降的速度。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低估了海怪的深渊巨口以及它肚子里数不清的尖锐之物:其他妖怪的骨骼、古怪的石头、大大小小的钩刺…… 第56章 不仅如此,就算她看不见,疼痛的眼睛和难受的鼻子已经预示着这些尸体中还混杂着一阵阵毒气。 停止下落,她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的大腿。 无边的黑暗。 她握紧手中的剑,劈砍着她一切能劈开的东西。她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斗士,哪怕困于牢笼之中,也绝不放弃。 一道又一道,这海怪的肚子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块破布,处处都是破绽。她能察觉到海怪已经受不了了,身体应该是在大海里来回地游动,想要找办法阻止自己。 太迟了!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经调换,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折磨这头巨兽的机会的。她信心大增,斗志上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满脑子都是要让这海怪尝尝什么叫做后悔的滋味。 水流急速地旋转而来,像是大河一样冲进了这个密闭的空间。 “怎么?你怕了吗?你是想把我淹死在这里吗?做梦!” 她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在海怪的肚子里。 安德洛墨达找到了一处有明前起伏的部位,认准了那块肉,一下又一下地扎进去,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能感觉到那地方又薄了几分。 海水上涨,逐渐淹过她的腿根、继而是腰背,最后终于来到了她的头部。 安德洛墨达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整个空间里所有的空气都吸进肺部一般,最后一头闷进水中,手上的力度却是不减。 那块肉承受不住接连地打击,厚实的壁障逐渐撕裂,大股大股的血液蔓延而出,与海水混为一体。 等等! 她居然真的破开了一道口子! 肺部的空气已经快消耗完了,但她却丝毫不慌,像是一头咬紧了猎物的猛兽,除非对方完全咽气,她是万万不会松口的,哪怕她的身体也有多处受损。 最后一击,再无阻拦,伤口完全破开。 强烈的水流席卷而来,拽起她就往外面拉。在脱离海怪肚子的一瞬间,她又将利剑扎进了另一处部位,灰暗的深海之中,玫瑰色的金光逐渐扩成一个光圈,仿佛给海水也打上了一个烙印。 海怪垂死挣扎,心有不甘。 安德洛墨达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水流,然而她在先前的搏斗中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她眼睁睁看着那条结实有力的尾巴朝自己甩来,而那把神剑虽然刺中了一处,她的身体仍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被狠狠砸到了旁边的礁石上。 鼻腔和嘴巴开始疯狂地进水,胸腔和头脑都痛得发晕。 海怪完成了它的报复,曾经不可一世的派头也像被抽走了,扑腾了几下,便向更深的黑暗处沉去。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安德洛墨达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轻松与自豪。 终于,结束了。 -------------------- 第30章 冥界(一) =========================== 灵魂出窍。 一切都轻得不可思议,她能感觉自己的小拇指好像系着一条丝线,力道虽然微弱,却牵引着她飘了起来。 安德洛墨达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什么样,又或者能飘去母亲跟前再说上几句话。然而,她诧异地发觉自己的双眼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什么都看不见。她尝试着发声,喉间竟连颤动和气流都没有。她不死心,又伸手朝自己的胸膛摸来,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手穿透了胸膛! 看来,一切真的都已经结束了。她不知作何反应,只能被动地跟着那力道往前继续飘。 死后原来是这样子的吗? 她刚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那丝线就轻轻断开,一瞬间,她又能看清周围了。 黑色的世界,没有光,可所有的场景都一清二楚。神秘、阴暗、肃穆,只有一条细长的河流还残留着可贵的动静。 这就是,哈迪斯的世界吗? 安德洛墨达下意识想去摩挲手中的弓箭,却发现空空如也。她也说不上自己该有什么情绪,紧张或是坦然?她想起了自己的最后一击,那海怪终究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再也不可能上岸吞噬她的子民了。可菲纽斯那可恨的嘴脸一飘过脑海,她又止不住地生气。虽然她现在已经无法阻止他篡夺王位的行径,但至少她也算阻止了一场大规模屠杀的发生。 可万一,菲纽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呢? 哼,彻头彻尾的小人,可别让我在冥界逮到你! 安德洛墨达抛开了这些念头,平静地朝冥河走去,那里好像停着一艘小船。 “新来的吗?叫什么?”一道听不出年龄的声音,可安德洛墨达却觉得对方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真是奇怪极了。 “我是安德洛墨达。” 她又上前几步,这才看清了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年老沧桑,皱纹密布,神情严肃。两道黑色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混沌的双眼,就如这黑暗一般。没有任何起伏的嘴角,甚至让人怀疑他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套着一件破旧的长袍。 “知道了。我叫卡戎,是冥界的摆渡人。我可以载你过去,但你要先给我一枚硬币,作为你渡河的费用。” “硬币?” 她从未了解过摆渡的事情,疑惑无比,但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要求,也只得照办。 自从来到冥界,她就发觉自己什么也没带,可对方审视目光却一直落在头顶,分毫未动。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始翻找自己的衣服。 第57章 什么都没有。 “抱歉,我好像没有你说的硬币。”她尴尬极了,跟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视线来回打量。 “你的家人难道没有给你准备吗?他们会把硬币放在你的嘴巴或者眼睛上。”卡戎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带任何感情。 安德洛墨达动了动嘴巴,又使劲眨眨眼睛。 无事发生。 “他们可能忘了吧。”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有硬币就不能渡河。”沉闷的答复。 “如果不渡河,会发生什么呢?” “看见他们了吗?” 卡戎枯瘦的手指指向了河岸的更深处,安德洛墨达这才看见原来岸边还徘徊着一些不成形的“人”? “不渡河就无法进入冥府,也就不能接受最后的审判。因而,这些灵魂将永远被困在生者和死者的世界之中,只能与痛苦和孤独为伴。” “我想渡河,但我身上实在没有你说的硬币,还有其他法子能让我过去吗?” 安德洛墨达说完就觉得自己像个纠缠不休的无赖,可横竖她都死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卡戎沉默不语,又从头到脚端详了她一番。 “你右手臂上的是什么?抬起来让我看看。” 一条长出了玫瑰的橄榄枝印记? “看来你是受过雅典娜庇护的英雄。你完成了什么功绩呢?” “我砍下过美杜莎的头颅,还杀了波塞冬座下的海怪。”她自豪地说道。 “唔……” 混沌的视线又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冥河深处,一副思考的模样。 “上船吧,你可以渡河。” 安德洛墨达高兴地坐到船尾,心想卡戎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她一放松,手就搭在了船身上,好奇地向下看去。 “啪” 卡戎头也没回就用船桨把她推回了船内。 “在此途中,你不能往下看,如果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你也不能回。这河里全是冤魂,他们嫉妒每一个能渡河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拉下去。” 安德洛墨达瞬间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别提有多紧张了。 “安德洛墨达--” “看啊,是那个女的。喂,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看也不敢看!” “哈哈哈哈,没想到她也来到死了!” “看一眼我们呗,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她被那三个人的声音烦得不行,索性直接捂住耳朵,闭上双眼,心里祈祷卡戎能划得再快些。 船身停止前行。 “到了。你可以下船了。” “多谢。”她朝对方点点头,看了眼漆黑的前路,又开口问:“请问接下来我该怎么走呢?” “一直往前,你就会看见路旁燃烧的蜡烛。跟着它们的指引,你就能找到冥府的大门,”他顿了顿,眼睛又落在她手臂的印记上,“我还有一条忠告要给你。” “什么?” “冥府的大门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看守,它拥有强壮的身体和巨大的力量,能够轻易地制服任何试图逃离或进入冥府的灵魂或生者。你的情况我现在还摸不清,如果你不想被刻耳柏洛斯撕碎,那最好在路过大门的时候,不要直视它,也不要跑,而是低着头,快速通过。” “另外,”卡戎临走前又补充道,“在抵达冥府前,你或许还能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她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安德洛墨达听得一头雾水,还想再问点什么,可那高大瘦削的背影已经重新划动了起来,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两旁的蜡烛则无限延伸,照得这通道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你终于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 声音沙哑,不失魅力。 安德洛墨达认出了来人的身影,惊呼道:“美杜莎?”她下意识要闭上眼睛,可又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死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个。 “安德洛墨达,成为英雄是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斯忒诺出声询问,可一个目光也没留给她。 “现在问她还有什么意思?”欧律阿勒翻了个白眼,又朝她背后望望,语气嘲讽,“怎么,那臭小子没跟着你一块来吗?我倒是很想找他算账呢!” “成为英雄并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初衷从来都只是想结束我缚住的命运罢了。” 三姐妹似乎没有料到她的答案,一时间也没出声,只是面面相觑。 “因为我母亲的一句无心之言,波塞冬便降下惩罚。他诅咒我的家乡泛滥成灾,要平息这一切,除非我成为海怪的祭品。我不想就这样结束一生,打败你们是为了证明我同样具备对峙命运的资格。好在,我最后也杀死了那头海怪。” “哦?所以我们就只是你这条路上的垫脚石咯!”斯忒诺明显是生气了。 “抱歉,”她语气诚恳,眼神却没有丝毫躲闪,“我当然也希望自己手上不用沾满鲜血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你们难道就没意识到吗?很多事情早就被安排好了,而我们,从来都只是命运的奴隶罢了!” “什么意思?”三姐妹齐声询问。 “一直以来,我都为一个梦境所困扰。梦境里的我经历了无数次轮回,然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是被绑在石头上,献给了那海怪,仿佛就有什么大手在操控似的。雅典娜曾告诉我命运女神会为每个人纺出一条金线,所有人,哪怕是天父宙斯,也得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我想,那大手便是看不见的命运。” 第58章 安德洛墨达看出了她们的惊讶,接着又说道:“可谁曾想,困扰我的梦境却成为了一个契机。我不愿束手就擒,乖乖地当它的奴隶。所以,我付出一切,就是要结束我可悲的结局,哪怕到头来我也难逃一死。 你们会问,我成功了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唯独肯定的就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哼,巧言令色!你……”斯忒诺听完就想反驳。 “斯忒诺!” 美杜莎出声拦下,若有所思地对两个姐姐说道:“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我曾问过的一件事吗?” “你说。” “我问过,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是妖怪?就要待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成为神或者人,而非要是妖怪呢?” “……” “欧律阿勒,你也不止一次地和我抱怨过,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找上门来,想要通过杀死我们,来获得百世芳名呢?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又或是在自己的故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从来都没想过。” 美杜莎缓缓上前,两只手搭在了安德洛墨达的肩膀上。而这,也是安德洛墨达第一次看清了对方黄金色的眼眸。 千万种情绪流动其中。 “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罢了。唯一不同的是,你十分幸运,获得了与之抗争的机会,而我们,”她叹了口气,又回头看看自己两个姐姐,“就算有什么怀疑,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过,”她转而一笑,唇角像是开出了朵花,“死在你的手里,总比死在那些空有蛮力,没有头脑的人手上好太多了。另外,这样的结局倒也算是种解脱。我们三姐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蜕皮的时候,会有人找上门来了。哈哈哈哈哈!” 昏暗的通道中回荡着几人释怀的笑声。 -------------------- 第31章 冥界(二) =========================== 告别了三姐妹,安德洛墨达又继续独自前行。 她本想着能和三人一起走进冥府,对方却说妖怪和人的归途不同。她们已经等到了想等的人,是时候分别了。 两旁的蜡烛越来越亮,虽然光线把道路照得清晰许多,可整个环境的基调仍是压抑和肃穆的。 “呜啊--” 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条尾巴? “是你吗?我可敬的对手。”浑厚的声音慢慢响起。 “是你?海怪?你会说话?!”她惊呼,满眼不可置信。 一条巨大无比的鲸鱼挡住了去路。 “我叫塞特斯,但是从来都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褪去了凶残,赛特斯的情绪十分稳定。 “塞特斯?你竟然是条鲸鱼?” “唔,鲸鱼……原来你们人类是这么称呼我的。真奇怪,我还从来都不知道我是条鲸鱼。” “你也是在等我吗?” “看样子,你是见过美杜莎三姐妹了。不得不说,你比我遇到过的任何对手都还要强。只是我没料到我们居然会在这里碰面……” 塞特斯自说自话,语气平静得就像在叙述一件与它不相干的事情。 “塞特斯。”安德洛墨达终是忍不住开口打断。 “哦,我并没有在等你。我只是试图弄明白一些问题罢了,活着的时候没有时间思考,现在死了倒是宽松许多。” “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会没有时间呢?你是海中的巨兽,所有人都要避让三分。应该没人会打扰你才对。” “我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从我有意识起,我就在替波塞冬干活了。每天都忙个不停,确实没什么时间。兴许是我干得还不错,他便又给我加上了利爪和凸刺。” 看来,它原本应该是条雄伟美丽的鲸鱼,只是因为外力,才变得丑陋可怖。 “塞特斯,你高兴吗?除了替波塞冬干活,你就没有其他想要实现的愿望吗?”她有些难过,开口问道。 “什么?” “波塞冬把你变成了他的奴仆,让你失去了原本的模样。我在你的肚子里见到过数不清的骨骼,那些都是你替波塞冬解决的吗?还有那些弥漫的毒气,你肯定难受极了。” “唔……” 塞特斯迟迟没有回复,又像是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终于,在安德洛墨达伸手触摸到他漂亮又光滑的皮肤时,它开口说道:“我想我明白了。谢谢你。” 接着,它又灵活地摆了摆自己的胸鳍,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想要实现的愿望?唔……我一辈子都在海里度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变成天上的星星。”它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要是还活着,我一定要带你看看海底的星空。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再见了,安德洛墨达。” 语毕,塞特斯又扭起自己庞大的身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安德洛墨达笑笑,抬手擦了擦眼睛,却什么也没碰到。 死人是不会留眼泪的。 安德洛墨达继续前行,她本以为自己还能见到她最想见到的佐伊,可一直走到路的尽头都没再碰到过任何人。 怀着失落的心情,她走完了这段行程。 一扇巨大的石门出现在视野之中,而旁边正是卡戎所提到的刻耳柏洛斯。 第59章 三颗凶猛的头颅面朝三个方向,六只燃烧的眼睛交替睁开,不肯漏过任何一个角落。覆有毒蛇的毛发再加上锋利的爪子,刻耳柏洛斯光是站在那儿不动,就能让人战栗不已。 安德洛墨达拼命低头,恨不得把脖子缩到衣服里去。路过巨犬时,那灼热威胁的气息让她汗毛直立,而行走的双腿就差没直接抖起来了。 石门关上。 她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开始观察起这座沉闷又压抑的宫殿。她刚想辨认一番墙上的雕刻铭文,耳边就传来了死亡的声音: “可怜的灵魂,上前来。你已不属于生者的世界,过多的留恋于你不利。快喝下这遗忘之水,接受你最后的审判吧。” “遗忘之水?”她拿起眼前凭空之前的小水罐,不禁问道。 “这是勒忒河的一部分。喝下它,你就会忘记生前的所有和经历。这是一种恩赐,能让你摆脱所有的痛苦和遗憾,让你无忧无虑地进入下一个轮回。” 听起来不错。 虽然还有些遗憾,但她最大的心结已经解开了,是时候告别这一切了。 安德洛墨达看着眼前小水罐,释然地一笑。 “不能喝!” 突兀的喊声吓得她手一个颤抖,大半的水连嘴唇都没碰到就全洒了出去。 “珀尔修斯?” 她看向来人,可对方却不是珀尔修斯,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弯曲浓密的眉毛,大而明亮的眼睛,直挺的高鼻、带笑的薄唇,这张年轻俊美的面孔处处透露着机敏和活力。可若是细细观察,却不难发现他的眉宇间还有一丝算计的神色。 “赫尔墨斯?” 一双带有翅膀的帽子和一双带有翅膀的鞋子,再加上一根蛇头杖,安德洛墨达不确定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我。”短短两个字,清晰又温和,与这冥界的混沌格格不入。 赫尔墨斯双脚离地,绕着她飞了一圈,又十分自然地拿过她手中的水罐,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倒得一滴不剩。 “哎呀!幸好我来得及时。这要是再晚一点,我可就难交差了。安德洛墨达,你可真会惹麻烦呢!看来看去,都是你的错,你说是不是呀?” 同样的话若是换作另一个人来说,安德洛墨达或许下意识就会反驳,可在对方极富魅力的嗓音之下,她却觉得会不会另有隐情? “赫尔墨斯,你说什么呢?!神使就是这样讲话的吗?真没礼貌!” 安德洛墨达终于确认自己先前没听错,可她环视一圈仍没看到珀尔修斯。 赫尔墨斯倒也不生气,朝她挑了挑眉,轻松愉快地说道:“打败了这么多怪物,还能请得动这么多人为你说话,倒是我小看你了。” “哼,这才像点样子!” “珀尔修斯,是你在说话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她明明听到了声音。 “别找啦。他在这儿,”赫尔墨斯一下子凑了过来,调皮地眨了眨右眼,得意地说道,“这世上可就只有我才能想到这法子,换了其他人,肯定早就被那看门狗一口吞下了。” 狡黠的眼眸中赫然出现了珀尔修斯的面孔! “赫尔墨斯,你当真以为就没人能看穿你拙劣的把戏吗?”严厉又冰冷的嗓音仿佛终年不化的积雪,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四五股黑气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就像粗壮的藤曼一般,迅速把两人围了起来。紧接着,那黑气竟慢慢汇聚,捏出了一个人形。 自从安德洛墨达进了这冥府以来,她就被这接二连三的转折搞得惊讶不已。此刻,惊讶之余,她还发现自己居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亲爱的叔叔,我大老远过来,不欢迎我就算了,连张脸都不肯露,可这让人伤心啊!” 赫尔墨斯双手抱臂,语气中是十足的伤心,可他脸上那微笑的弧度却是半点也没受到影响。 “赫尔墨斯,这里不是奥林匹斯山,你就收起你那套虚情假意吧!听着可真令人恶心。”哈迪斯仍未露脸,浓厚的黑气随着话语还越来越大。 “哈迪斯,我可以容忍你对我的不敬,但是天后赫拉,”赫尔墨斯做作地朝一个方向鞠了一躬,又继续用他无比磁性的声音说道,“你总是得给几分薄面吧。” “哼。” “哈迪斯,这个女孩还没死。赫拉要我来这冥府,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带走她。” “呵,”哈迪斯毫不掩饰他的不屑,“我看你们是在奥林匹斯山待得太久了,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怎么,她赫拉管不了自己的丈夫,就要把手伸到我的地盘来吗?” 安德洛墨达直接听愣了,她居然还没死?那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赫尔墨斯没有反驳,而是掏出了一块泥板,朝黑气扔了过去:“雅典娜说你固守成规、冥顽不灵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吧,你会同意的。” 好长一会儿,哈迪斯都没有出声。正当安德洛墨达准备开口时,包围他们的黑气又迅速地朝四面八方散去,而先前紧闭的大门又重新打开了! “趁他还没改变主意,我们快走!”珀尔修斯催促道。 “不用急。哈迪斯这个人,缺点多得数不过来,但优点嘛,还是很突出的。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再出现反悔的情况。我们慢慢回去就行。” 第60章 “珀尔修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还没死?”安德洛墨达终于问道。 “……” 青年罕见地沉默了。 “这些问题,还是等着回到人间再慢慢说吧。这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呢。”赫尔墨斯话中有话,却也并未再透露半分。 -------------------- 第32章 新生 ===================== “心跳声!我听到她的心跳了!呼吸,她有呼吸了!” “来人!快把准备好的橄榄枝拿过来!” “她为什么还没醒?” “女儿啊,快回到我身边吧!” “……” 走来走去的脚步、焦急等待的呼唤、一阵熟悉的清香还有身下温馨的触感,安德洛墨达还未睁开眼睛,就逐渐反应过来她这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身体还有些疲惫无力,但她却并未感受到任何的疼痛。眼睛上被糊了一层厚厚的东西,她刚想尝试着睁开,却发现还眼睛上还裹着一层纱布。 她这是真的又活过来了?! 激动的想法一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就伸手要把这纱布摘下,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仍十分留恋的人世。可她一动,才发觉这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一般,明明自己是那么的急切,手是半分也没抬起来,她甚至怀疑自己四肢是否还健全。 “醒了!我的宝贝女儿,你终于醒了!快去告诉国王陛下!”母亲喜极而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先是握住了她还僵硬的手指,另一只则轻柔地按压着她的头顶,消除她的不安。 “母亲……” 她一刚开口,就被自己哑得不能听的嗓音吓得收了声。可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又想到:要是她的声乐老师在这就好了,就凭这嗓子,对方应该会彻底打消让自己成为音乐家的念头。 “呵呵。” 笑声好似落入水池的巨石,彻底让还在欣喜的众人安静下来。哪怕看不见,安德洛墨达也知道自己现在听起来有多恐怖。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遵命,王后殿下。” 母亲慢慢将她扶坐起来,让她的后背靠上一个柔软的垫子。末了,又拿来一小罐水耐心地喂她喝下。 安德洛墨达很想看看母亲的脸。她身处冥界时,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和母亲好好道别。现在她奇迹般地重返人间,怎么说都一定要把这一路来遇到的人和事,无论是喜悦还是委屈,都好好地告诉母亲。 “先别急,你的眼睛还要过上几天才能把这纱布摘下。”母亲温和地拦下了自己伸出的左手,又怕她着凉似的,赶忙放进了毯子中。 “母亲,我好想你。” 千万句话语都堆在了舌尖,可她最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如此的平常。安德洛墨达鼻头发酸,眼睛也胀痛着想要流出泪水。 “别哭,我的孩子,”卡西奥佩娅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慈爱地说道,“你眼睛还没恢复,过多的泪水于你不利。更何况,你能死而复生,我们要讲些高兴的事情才是!” 安德洛墨达止住泪意,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她离家后发生的事情,刚讲到兴头上,房间的门又被打开了。 “安德洛墨达!我的女儿!” 就算看不见,父亲那急匆匆的样子也是可以想象得出来。 厚实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中全是哽咽:“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孩子,你终于回到我们身边了!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大意,你又怎么会经历这一切呢……” 刻甫斯说着说着,再也无法抑制住他的愧疚与自责,一向威严有加的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出来。 “父亲……”安德洛墨达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此刻又被调动起来。 “刻甫斯!你自己找个地方哭就罢了,跑到女儿面前哭,就不怕她的眼睛坏了吗?还有啊,你这张老脸还是多笑笑吧,哭起来别提多难看了!”卡西奥佩娅佯装生气。 她这一打岔倒是让父女俩都忍俊不禁。 “是是是,王后殿下教训的是,”刻甫斯立马调整语气,欢欣雀跃地拍拍她的手,“我已经决定好了,等你的身体一恢复,我们就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的女儿打败了可怕的海怪,拯救了这个国家!” 刻甫斯滔滔不绝,上到宾客名单,下到食物样式,他都决定亲自操办。卡西奥佩娅也时不时在一旁提出自己的建议。 安德洛墨达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心中的感动绵延不绝,直到两人讲得口干舌燥,她才缓缓道:“珀尔修斯呢?”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念出咒语的那一瞬,他海蓝色的眼眸变得像结冰的大海,任何一道敲击都能在冰面上留下裂痕。不解、愤怒,更多的是伤心。她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向他解释这一切,或许曾经有,但她都在开口前一秒反悔了。 毕竟,这种关乎生死、关乎命运的事,牵扯到的人不是越少越好吗?再者,珀尔修斯身为宙斯的儿子,他半人半神的身份就注定了在这件事情上可能存在不同的立场。 想到这,她不免叹气,爱上珀尔修斯算得上是她整个冒险中最意外的一环。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两人的一切就此结束倒也正常,可关键她如今又复活了,接下来的一切又将再一次脱离她的控制。 第61章 “他就在门外。你想见他吗?”母亲笑着说道。 “咳咳,”刻甫斯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颇有不满,“有什么好见的。我们的女儿才醒,要好好修养才是,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见这见那的!再说,我还没好好盘问他的来历呢!” “我看你就是嫉妒他长得比你年轻英俊,才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嫉妒?!我一个国王,用得着嫉妒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吗?” “要不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你现在还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呢。” “哼!单凭这个还不足以打消我对他的怀疑。前些天,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可是……” “父亲,我想见见他,让他进来吧。”安德洛墨达忍着笑意,出声打断。 卡西奥佩娅闻言,拽起刻甫斯就往外面走去,也不管自己的丈夫还在叨叨个不停。 房门打开,又再次关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对方站定在自己的窗前。虽然蒙着布,但是眼前降下的阴影已经充分说明两个人其实挨得很近。 谁也没有开口,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 安德洛墨达突然有些紧张,她确实想和珀尔修斯聊聊,可当对方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虽然前不久在冥界两人又相遇了,但当时那种情形,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像一场梦,完全不用考虑什么,只要按部就班就好。 那么现在,她是该问问自己“死后”又发生了什么,还是问问他是怎么去到了冥界?可获救的父母很明显证明了菲纽斯至少已经被制服的事实,关于冥界的通行问题,赫尔墨斯也给出了答案…… “你就没有什么和我想说的吗,安德洛墨达?”低沉的问句,掩饰得很好的哽咽。 “当然不是!”她的反驳声大得不可思议,为了验证自己所言,她又伸出手想要触摸对方。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她却碰到了衣服。 她刚想缩回去,一只强硬的手便抓了上来,触碰的瞬间,又怕伤到她,便又稍稍松开,可手心的热度却源源不断地传来。 “现在你可以慢慢说了。”心情似乎变好了一点。 “我……”一开口,她又卡壳起来,好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安德洛墨达,你还记得我曾在船上对你说过的话吗?” 他拉起自己的手放在了胸膛上,温柔地说道,“这颗心是属于你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哈迪斯,还有谁能宣判我的死刑,那就是你了。我早就意识到,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可以接受任何一种情况。哪怕你不爱我,甚至背叛我,我都不会对你有一丝的怨念。” “珀尔修斯……” “可唯独有一种情况,我是不能接受的,那就是眼睁睁看你陷入危险却无动于衷。你那天的举动其实和宣判我的死刑没有什么两样,你能明白吗?” 他沿着床边坐了下来,将自己搂入怀中,温热的气息一下蔓延开来。 “我爱你,安德洛墨达。我曾说过不希望你在面对我的爱情时有任何的负担,可如今我却不得不剖开自己的内心,向你坦白我的自私。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酷,好吗?” 一滴、两滴,泪水就这样落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安德洛墨达被他一番话语震惊得不知从何入手,只能听见自己连连说道:“珀尔修斯,我发誓,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就算以后再碰到什么麻烦的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好吗?”一边说,她还一边伸手去擦干珀尔修斯的眼泪。 “那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那天你说过的话?”他吻了吻自己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什么话呀?我忘了。”她一下起了坏心思,故意问道。 “你说你爱我呀,这你怎么能忘了呢?”他一急,好像又要哭出来一样。 安德洛墨达赶忙摸摸他的脸,好笑地哄道:“我爱你,珀尔修斯。” “你这也太不真诚了。”嘴角气鼓鼓。 “那你把头低下来点,我再说一遍。” 珀尔修斯换了一下姿势,把她完全抱在怀中,耳朵凑到她面前,期待无比:“快说快说,用你那天的语气好好再和我说一遍。” 安德洛墨达转过他的脸,利落地吻上去,那声“我爱你”几乎轻不可闻。 一吻结束,她想着珀尔修斯应该没事了,便缓慢移开。可下一秒,一只手就从后围住了她的脖颈。她微微抬头,看不见对方的脸色,只知道一个更加强烈甚至还有些凶狠的吻又贴了上来,仿佛在证明刚才只不过是一幕戏的开场罢了,而此刻,好戏才正式上演。 -------------------- 第33章 谜团 ===================== 得益于众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安德洛墨达很快就能下床活动了。 这几天里,她可算体验了一把被“监视”的感觉。无论是在自己的房间,还是想要去其他地方转转,总会有一大堆侍女跟着。而在她的记忆里,哪怕自己还是个孩童时,都要比现在自由许多。 “我们出来好久了,你该回房间了。好不好?”珀尔修斯不知道第几次开口,声音里全是无奈。 安德洛墨达装作没听见,坐在花园中的长凳上是一动不动。 父亲要处理菲纽斯一种叛党的事情,不能时时刻刻来看她。母亲则是因为她的奇迹般的复生后激动得大病了一场,自然也不可能跟来。卡西奥佩娅太了解自己了,她知道这些侍女顶多算个摆设。若自己强硬些,侍女也是不敢违抗的。 第62章 横看竖看,监督的任务就落到珀尔修斯头上了。 关于这件事,刻甫斯还曾极力抗议过,然而他也没什么好法子,最后也只能按母亲的提议来。安德洛墨达猜测父亲对于珀尔修斯的敌意可能是源于两人在自己昏迷期间产生的矛盾。可究竟是什么矛盾,她此刻也懒得去想了。 还是多享受一下这明媚的阳光来得实在。 眼睛虽然还蒙着布,但树枝上清脆的鸟鸣声,风中浓郁的花香,还有阳光洒在身上带来的温暖,都让她重新获得了一种纯粹的喜悦。这种喜悦若非经历过九死一生,是很难从平凡之中体会到的。 “珀尔修斯,你还没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呢。我为什么会没有死?” 深海一战,她的灵魂确实已经飘到了冥府,怎么又能死而复生呢? 或许是她的问题又勾起了很不好的回忆,珀尔修斯立马挨着她坐下,一只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我把你从大海里捞起来时,你其实还有呼吸。” “真的吗?” “是的,但你身上已有多处伤口。我知道你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就想着先把你带到一出安全的地方进行治疗。当我飞过海滩时,我听见了你母亲的声音。她头戴王冠,面朝大海,拼命喊着你的名字,那模样实在悲痛。我不忍心她就这样误以为你已经死去,于是降落到她的身边,把你递到她怀中,告诉她你还活着的事实。” “那菲纽斯呢?他不会是跑了吧?!” “没有。刚开始我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侍卫,没成想当我说出你还活着的时候,菲纽斯就命令我把你交给他。你的母亲气得破口大骂,我这才知道他是多么的卑鄙,于是我拿出了美杜莎的头颅把他们通通变成了石头。” “真是便宜他了!那后来呢?” “我带你先飞回了宫殿,又给你喂了我的血……” “你的血?”安德洛墨达疑惑地问道,这法子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什么巫术。 “这也是阿波罗告诉我的,身位宙斯的儿子,我的血比寻常的草药要有用许多,上次在山洞中,我就是这么把你救回来的。” “所以这次也是?” “不。”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声音还有些颤抖,“这次不管我喂你喝了多少,都没有任何起色,最后连你的心跳也没有了。我问阿波罗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他却说你必有一死,这是无法改变的。” 冥府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看样子,她确实死过一回了。 安德洛墨达拍拍他的手,轻声问道:“那赫尔墨斯为什么又会说我没死呢?” “我心想阿波罗没法子可能是因为你并不受他的庇护,于是我又呼唤雅典娜,但她却从未现身。在此期间,你的父母也寻来了许多高明的祭司,可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三天后,你的身体完全僵硬了,所有人都开始准备你的葬礼了。” “除了你?”她笑笑。 “除了我。我不相信,你明明当时还有呼吸,怎么可能救不过来。所以……”他停顿了下,语气有几分歉意。 “所以就是你把我眼睛上的硬币拿走的,对不对?我就知道这种事情我的父母是不会忘的。”她生气地掐掐他的手,自己差点就变成岸边的孤魂了,想想都觉得害怕。 “是啊。他们都说我疯了,你的父亲还为此大发雷霆,差点就要把我抓起来。” 能让刻甫斯这么一个好脾气的国王大发雷霆,安德洛墨达几乎都能猜到珀尔修斯当时是什么模样了,难怪父亲说他疯疯癫癫。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雅典娜终于出现了。她告诉我你命运的金线不同于常人,也就是说你或许还有获救的机会。我欣喜若狂,问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你重返人间。她却什么也没说,把我带到了赫拉面前。” “天后赫拉?” “她命令赫尔墨斯带我去冥界找你,只要你还没有喝下遗忘之水,你就可以复活。后来,我和赫尔墨斯及时赶到,这才将你带了回来。” 安德洛墨达听他这三言两语就把如此困难的事情讲完,到处都觉得疑云重重。 “条件呢?” 珀尔修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回道:“不能说,至少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那赫尔墨斯在冥府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唔……” “也不能说是吧?还真是神秘呢!”她故意把身子转朝另一边。 “别不理我啊,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他委屈极了。 起身,安德洛墨达捏了捏他的脸,好笑地说道:“我逗你的。走吧,我们现在回去吧。不然让父亲看见我没带侍女,遭殃的就是你了。” 安德洛墨达回到房间,母亲已等候多时。 “我的女儿,今天你就可以取下纱布了!”卡西奥佩娅虽然身体抱恙,但还是难掩语气当中的兴奋。 安德洛墨达也十分高兴。取下纱布,就说明她的身体快好了,而且她终于可以摆脱无处不在的尾巴了。 重见光明,她激动得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然而,当她想要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如何时,却发现这诺大的房间里一面镜子也没有。 “女儿啊,我命人做了你最喜欢的食物,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卡西奥佩娅拉起她的手,似乎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第63章 “母亲,给我一面镜子吧。” 卡西奥佩娅犹豫了一会,但还是拿来了一面镜子。 面上,是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头划到眉毛又擦过她的右眼。 安德洛墨达没有出声,只是用手轻轻得碰了碰,耳边却响起了母亲的抽泣声:“伤口太深,就算是再好的膏药也无法抹平它。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你又何苦遭受这一切呢?好端端的一张脸,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母亲,不要自责。我很喜欢这道伤疤。”她微笑地说道。 “安德洛墨达?”卡西奥佩娅不敢相信。 “这道伤疤是我荣誉的象征,我并不觉得它丑陋。相反,我骄傲极了。我做到了那么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若是什么都没留下,才真是可惜。即使将来我还会遇到更困难的事,只要我碰到这疤痕,我的勇气便会涌上心头。” 她牵起母亲的手,轻轻放在了那凹痕上,说道:“母亲,不要为我感到悲伤。你应该和我一同分享这喜悦才是。” 闻言,卡西奥佩娅含着泪绽开笑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视线又落到了她手腕上的那串香桃木:“有些时候,我也曾怀疑当初让你孤身一人离开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曾梦到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我。 每次惊醒,我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拦下你,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个危险的世界。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天后赫拉的神像前日夜为你祈祷。” “母亲……” “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卡西奥佩娅既心疼又骄傲地说道,“短短一年,你成长的速度真令人惊讶,变得如此的英勇果敢。就算哪天我和刻甫斯突然离你而去,你也能担起身为女王的重任。” “行啦行啦,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这些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刻甫斯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房间,他不然自然地抹抹眼角,显然听到了母女俩的对话,一时半会也动容极了。 “父亲,你现在来我房间,是有什么事情吗?” “哼!”他语气大变,两道眉毛一下飞得老高,嫌弃的意思是收都收不住:“还不是那个臭小子!他方才找到我,先是拼命跟我道歉,说他之前的行为确实不妥。我身为国王,自然不会跟一个乡野村夫一般见识,也就原谅了他。哪不知,他竟然得寸进尺,厚着脸皮问怎样才能娶你。” “那么,国王陛下的意思是?”卡西奥佩娅给安德洛墨达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话。 “当然是拒绝!”刻甫斯毫不留情,可他一说完又立马看向自己,不情愿地补充道,“不过,我虽然有诸多不喜,但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中。如果你真的爱他,我也是不会阻拦的。” 卡西奥佩娅忍俊不禁,问道:“安德洛墨达,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愿意嫁给他吗?” 她一张口,后脑就窜起了一阵麻意,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干。在父母惊惧的眼神中,她看见自己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然而,最令她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麻意,而是一个更加古怪的事实。 明明自己对珀尔修斯的爱毋庸置疑,她给出的答案竟然是“不愿意”。 -------------------- 第34章 动身 ===================== “……事情就是这样的,母亲同意了。我想去珀尔修斯的家乡看看,明早就出发。” 欢庆的宴会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着,宫殿中全是一派辉煌的气象。 除了父女俩所在的角落。 刻甫斯的眼光先是高兴,接着变为疑惑,最后是满满的不赞成。 “可是你身体没好多久,那天又突然晕倒,这决定也太仓促了!我不同意!你母亲同意,我也不同意!”刻甫斯说着说着还朝旁边的柱子白了一眼。 安德洛墨达微微转头,就看见那熟悉的衣角又往柱子后缩了缩。 “是那个臭小子的提议吧?过了今晚,我就派人把他赶出去!他求娶不成,就想着把你拐走,也太无耻了!” 安德洛墨达憋住笑容,挽住了刻甫斯的胳膊,解释道:“并不是他的提议。是我想去看看。” “可,可是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刻甫斯疑惑地问道。 “父亲,我总有一种感觉,很多事情其实还没结束。您难道不觉得我起死回生这件事过于蹊跷了吗?不论是嫁给他还是不嫁给他,都并不能解决我心中的问题。何况,我还梦到……” “梦到什么?” 此话一出,她的思绪又瞬间回到了昏倒的那天。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隔着浓厚的雾气,安德洛墨达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前方跪着一个人?她小跑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这白雾也会随着自己的脚步挪动起来,不管她如何挥摆自己的手臂,那雾气就是散不开,反而还有一股变得越来越厚的趋势。 跪着的人也始终同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这是又做梦了?”安德洛墨达使劲掐了掐大腿,可睁开眼睛她还是待在原地。 “呜呜呜……” 小心翼翼的哭泣声,像只受了伤躲在角落的小动物,生怕被人发现。 绵密的刺痛从心脏的位置开始蔓延,明明自己看不见对方的脸,也分辨不出那声音,她就是感受到了一种无边的痛楚。 第64章 和自己在打斗中受过的伤痛完全不同,这种痛就像是一朵本应盛开的花朵突然被残忍地暴雨打落在地,脱离了曾经为它源源不断提供养分的枝干。更为不幸的是,花朵无法在泥地中扎根生存,只能一点点流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就像是没了家的孩子。 “谁在那?你还好吗?” “呜呜呜……”哭声仍在继续,对方没有应答。 “我是安德洛墨达,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或许能够帮你。”她实在不忍心,又大声问道。 “我是……帮……结束……” 哭声减弱,可是对方的回答也是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什么?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安德洛墨达急切地又往前跑去,但腰间却被绑上了一道金色的绳子,看不见的力量一扯,她就不可控制地向后飞去,离那人越来越远。 …… “安德洛墨达,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刻甫斯焦急地问道。 “没什么,”安德洛墨达摇摇头,恳切地说道,“父亲,直觉告诉我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的时候。如果我就这样待在您和母亲的身边,那么很有可能会……”她压下心头的不适。 “会什么?这里是可你的家!”刻甫斯停下脚步,声音还有些难过。 “只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父亲,您忘了这世上有很多力量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吗?就像一年前的那个诅咒。” 刻甫斯没再出声,但下撇的嘴角已透露出他的无奈。 “我并不是一时兴起。也许现在我也无法说清,但请您相信我,相信我的决定。” “哎。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我这不是……” “我知道的,您爱我,您舍不得我没待几天又要离开。”安德洛墨达抱住父亲,语气也满是不舍。 刻甫斯摸摸她的头发,又吻吻她的额头,一点国王的架子也没有:“我的女儿,我最勇敢的公主,你可要尽快回来啊!” “一定!” 说完,安德洛墨达就准备回到座位,当她路过那柱子时,珀尔修斯的喜悦之情就和他的衣角一样藏也藏不住。 他嘴角咧开,可正当他要靠过来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离她远点!”接着,刻甫斯又大吼补充道:“今晚我都不想再看见你,听见没!” 顶着刻甫斯凶狠的目光,珀尔修斯只能不情愿地和她摆了摆手,小声说道:“待会见。” 晚宴结束,安德洛墨达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黑暗之中,只有桌上的那个金苹果还微微发亮。 “这是我从一条恶龙手下夺来的金苹果。我还从没见过比这还美丽的宝贝,你喜欢吗?”那期待的眼神活像一只期待主人摸摸肚皮的狮子。 微风拂过,卷起了窗帘,露出了大半个身影。 安德洛墨达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只见珀尔修斯背靠墙体,踩着飞鞋,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睛是一眨也不眨。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连他的金发都有了一层银辉。 安静又柔和,他的神情和平日里相去甚远。 “你来啦!”他听到动静,嘴角上扬,先前的平静又瞬间变得生动活力。 “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 “没有。我也是刚刚来。” “明早就出发了,为什么今晚还要见面?怎么,怕我改主意吗?”她干脆坐到了窗台上,扬着头问他。 “当然不,你身为公主,肯定说话算数。”珀尔修斯牵起她的手,看看她的表情,又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安德洛墨达心下了然,她就知道珀尔修斯憋不住,迟早会来问她。 “前些天你晕过去是不是还和这个有关系?你父亲告诉我你不愿意嫁给我,我本以为是他讨厌我才这么说的。可刚刚他这么说了,我才知道是你的意思。” 她没有开口,握着的手却明显紧张了:“安德洛墨达,我不明白。” 不解、委屈、难过…… 安德洛墨达把他拉向自己,两个人的目光刚好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珀尔修斯,”她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说道:“借着这月光,我向诸神发誓,我是爱你的。” 蓝色的眼睛泛起一阵涟漪。 “可是……” “珀尔修斯,我最亲爱的朋友,现在还不是时候。请再耐心一点点,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弄清这一切,我再给你我的答案好吗?” “好,”他明显消除了心中的疑虑,又高兴地说道:“只要是你的爱,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安德洛墨达捏捏他的脸,又快速地吻上他的嘴角,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轻轻把他推开。紧接着就翻身站到了屋内,拉上窗帘,笑着说道:“明早见!” 一个月后。 轻柔的浪花颇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水中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海滩十分柔软,离岸边不远的地方还有许多孩子在水中嬉戏。渔民们也这一块、那一块地撒网捕捞,到处都显示这座岛是多么的平静和幸福。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我跟你说啊,等待会见了我母亲,我就带你去看看这岛上最美丽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的母亲,她叫什么名字?”安德洛墨达好奇地问道。 第65章 “达那厄。她……”珀尔修斯刚想说什么,远处的喊叫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瞧!那不是珀尔修斯吗?” “珀尔修斯?真的是他!他居然回来了!” “他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位姑娘?” 众人仿佛看见了什么新奇的宝贝,迅速地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哈哈,是我,我回来了!”珀尔修斯高兴地回应着,又向大家介绍道,“这是安德洛墨达,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一位公主。” “天呐,我没听错吧,是个公主!” “咦,她脸上的是伤疤吗?好可惜啊,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可是有了疤就是很丑啊。” “……” 珀尔修斯原先还上扬的嘴角一下沉了下来,拳头也捏紧了,安德洛墨达察觉到他的情绪,立刻握住他的手,得体大方笑着说道:“大家好,我是安德洛墨达,很高兴见到你们!” 刚才出声评论的人顿时变得不自在起来,没再出声。 “公主,你是仙女吗?你笑起来真漂亮。”一个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她跟前,个头就刚刚到她大腿,小脸抬得高高,一双大眼亮晶晶的。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并不是仙女。”安德洛墨达蹲下来,拉拉她的小手。 “你可以抱抱我吗?” “欧多西亚,你这孩子!”一个妇人连忙上前,把孩子拉到一旁。 小女孩明亮的眼睛一下黯淡了下去。 “没事的,过来吧。”安德洛墨达并不介意,她朝妇人笑笑,就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笑容又回到了孩子脸上。 “达玛里斯,我母亲最近还好吗?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珀尔修斯问道。 围拢的众人瞬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一个也不肯主动开口。 “是发生什么了吗?” “是波吕得克忒斯。他见你一年多了还没回来,就料定你已经死了。他没了顾忌,把你母亲带走了。”一个老人无奈说道。 “什么?!”珀尔修斯大怒。 “不仅如此,他还强行带走了好几个女人,有未出嫁的少女,也有死了丈夫的寡妇,”达玛里斯心疼地看了眼欧多西亚,语气中满是悲伤,“看见这孩子了吧。她从小就没了父母,只能和她的姐姐相依为命。不幸的是,波吕得克忒斯也看中了她姐姐。我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在身旁。” “简直就是卑鄙无耻!”安德洛墨达愤愤不平。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珀尔修斯眉头紧皱。 “就前些天。祭司说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我想,今天应该就是婚礼日了吧。” “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救你的母亲吧!” -------------------- 第35章 婚礼 ===================== 飞鞋再次拍打起它的翅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珀尔修斯背着她一下就蹿到了高空中,地面上的人影都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你知道宫殿的位置吗?”她趴在肩上,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 “当然。这岛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抓紧了,我们很快就到。”珀尔修斯微微偏头,平稳的语气仍难掩焦急。 好几根金色的头发随着动作飘到了她脸上,让她有些看不清,只能腾出一只还环在他脖颈上的手来整理整理。 “怎么了?”疑惑的声音响起,只是两只圈着她腿的手更紧了。 “没事,就是有点痒。咦,你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毛茸茸的,手感挺好,安德洛墨达忍不住摸来摸去。 “长了不好看吗?等处理了波吕得克忒斯我就好好打理下。”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怎么会?要我说,你头发的颜色这么漂亮,就像太阳一样,长了更好看呢!”安德洛墨达爱不释手,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劝他再把头发留长点。 “你喜欢金色的长发?” “是呀。” “难怪之前你一直盯着阿波罗瞧。”珀尔修斯闷闷不乐。 “那我就是喜欢他的头发怎么办呢?你还要打理吗?”安德洛墨达故意问道。 “哼!他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头发再留长一点,肯定是我的更好看!” “噗嗤--哈哈哈哈!”安德洛墨达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你笑什么?你觉得我比不过他吗?!”侧面看去,脸颊都气得鼓了起来。 “珀尔修斯,”安德洛墨达让自己和他贴得更紧了些,附在他耳边说道,“你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不能和你相提并论。不管你的头发变长还是变短,你在我眼里都是最英俊的。” 耳朵不可抑制地变得越来越红,珀尔修斯罕见地没再说话,但嘴角上翘的幅度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脚下的树林逐渐稀疏,露出了一条弯曲的道路,寻着道路延伸出去,一座宫殿立在了山头之上。 “就是那儿!” 已是正午,日头高照。 从高处俯看下去,巨大的庭院布置奢华。处于正中的位置是一小片空地,周围都有高大的树木和精致的雕刻做摆饰。长而宽的木桌沿着庭院的石柱摆放,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散发出阵阵香味。召集而来的竖琴手则立于石柱之下,拨动着琴弦,悦耳的琴声不绝于耳。 若不仔细观察,外人定会误以为这是一片祥和之象。然而,庭院中拘谨的宾客、乐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和谐的抽泣声以及庭院外圈严阵以待的侍卫都昭示着事情并不简单。 第66章 “安静--国王陛下到--”一位祭司打扮的人高声喊道,顷刻间整个庭院就陷入死寂。 安德洛墨达和珀尔修斯小心地避开外圈的侍卫,躲在了一处石柱后面,侧着身,紧张地观察着局面。 “哈哈哈哈!”来人大摇大摆,华丽的衣袍和头顶的王冠都显示着他正是波吕得克忒斯本人。 体态臃肿,满脸横肉,目露浑浊但难掩狠毒。 他缓缓走向属于国王的座位,身后跟着十来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子。可她们红肿的眼睛、受缚的双手,以及一旁冷酷无情的侍卫都让人看清这场婚礼是多么的荒诞。 “波吕得克忒斯!你的行为早已触怒了众神,若现在悔过,你还有赎罪的机会!” 声音朗朗,毫无惧意。 一名年轻的男子拨开还处于惊愕之中的人群,昂首挺胸,大步走到了庭院的空地上,双目直视正中的国王。 “慢着,”波吕得克忒斯拦下正欲向前的侍卫,讥讽地开口,“这不是阿尔克墨尼德斯的儿子尼科斯吗?怎么,你是想念被我关在地牢里的父亲,想去和他见面吗?哈哈哈哈!” “波吕得克忒斯,我父亲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好言相劝。你非但不改还一意孤行,可怜我那忠心的父亲。今天,我就是死,也要阻止你!” 尼科斯抽出了衣摆下的短剑,身体微弯,就朝王座冲去。 “尼科斯,你看,这是谁?”国王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神,两个女子就被带了上来,脸上挂满了泪珠。 “母亲?!妹妹!”他脸色大变,满脸不可置信。 “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这些小动作吧?你想把她们送走,就没想过会落到我的手里吗?”波吕得克忒斯慢悠悠地拿起盘上一条的鸡腿,大口地嚼了起来。 “放了她们!”尼科斯愤怒地吼道。 “事到如今,你不会以为还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吧?你要是敢动手,她们马上就死。”波吕得克忒斯摆了一个手势,两人的后背就顶上了利刃。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尼科斯咬紧了牙齿,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捆在旁边的石柱上!我要让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是怎么成为我的奴隶的!哈哈哈哈!” 波吕得克忒斯得意地看着青年像没了生气的动物,轻而易举落在了自己手里,不由高兴得直拍大腿。在场的宾客只能通过下撇的嘴角和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达那厄,见到这么有趣的场景,你难道就不高兴吗?”波吕得克忒斯转过头去,粗鲁地把一个离得最近的女子拉到身边,沾满油脂的手还擦在了她的衣裙上。 精致的面庞,眉目如画。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但低垂的双眼却也透露出疲惫。黑而浓密的长发被编成了一条美丽的花辫,垂于胸前。她的美丽如同一层蒙上了面纱的雕像,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感受到宁静的魅力。 然而,那发红的眼角和因悲伤而翕动的嘴唇生生破坏了这份安宁。 “达那厄,你要老是这幅表情,我就只能杀几个人来助助兴了。” “不要!求求您,国王陛下,饶了他们吧。”达那厄急忙按下波吕得克忒斯抬高的左手,强颜欢笑。 “这样才对嘛,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王后了,这有什么不高兴的!难不成,你还惦记着你那倒霉儿子?他肯定早就死了……” “波吕得克忒斯!还不快睁眼瞧瞧我是谁!” 珀尔修斯终是忍不住,提着剑就走到了先前的空地上。安德洛墨达也拉开弓弦,对准了那个国王。 “珀尔修斯?!你还活着!”达那厄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激动得甩开国王的手,小跑着来到珀尔修斯身前,紧紧抓着他的臂膀,泪光闪烁。 “是我,母亲,我回来了。”珀尔修斯温柔地笑笑。 “怎么可能?!”波吕得克忒斯急得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连带着前面的桌子都晃了晃。 “波吕得克忒斯,我来兑现承诺了!我砍下了美杜莎的头,你从此不得再纠缠我的母亲。除此之外,你还必须放了这些人,否则,有你好看!” “哼!你说谎的技艺也太差劲了!哈哈哈哈,空口无凭,你拿什么来证明?” “这个袋子里装的就是美杜莎的头!”珀尔修斯高高举起神袋。 “骗人的把戏!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杀得了美杜莎?来人。把他给我杀了!” “我看谁敢!”安德洛墨达缓缓从石柱后走了出来,箭矢已对准国王。 波吕得克忒斯有些愣神,浑浊的目光一下落在了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语气半是疑惑半是惊讶:“你是哪个贵族的女儿,你长得如此漂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啧啧啧,如果不是你脸上的伤,你才更适合当我的王后,可惜了。” 安德洛墨达听得一阵反胃,刚想骂他,就听他突然开口:“等等,我的宫殿里有无数上好的膏药,肯定能抹平你的疤痕。这样吧,达那厄我不要了,就换你吧!” “咻--” 利箭飞出,在他脸上擦出一条血痕。 “啊啊啊啊!” “还不快放了大家,不然下一次你就去地狱里叫喊吧!” “哼,”波吕得克忒斯捂着脸,毫不示弱,“你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走?看见这些侍卫没有,他们只听我的话。如果我死了,谁都别想从这里出去!” 第67章 波吕得克忒斯环视一周,眼神中的威胁就像一张密不可分的大网,笼住了所有人。他擦擦血迹,命令侍卫:“你们只用杀了珀尔修斯就行。另外两个嘛,”他舔舔嘴唇,“都是我的王后了,哈哈哈哈!” 珀尔修斯连忙将达那厄挡在身后,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庭院里: “大家听好,我要拿出美杜莎的头了!凡是反对波吕得克忒斯的人,都请立刻闭上你们的双眼,不要犹豫!就是现在!” 黑暗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长,惊呼声和惨叫声也十分短促。 “好了!现在已经安全了,大家可以睁开眼睛了!” 一座座石像呆呆不动,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波吕得克忒斯那肥胖的身躯此刻也显得尤为滑稽。 “天呐,我们得救了!” “波吕得克忒斯终于得到报应了!他再也不能伤害我们了!” “谢谢你,珀尔修斯!” 宾客、乐手、还有被绑来的女孩们都开心地抱作一团,围在珀尔修斯和他母亲身边,欢庆这天大的喜悦。 安德洛墨达高兴地收起弓箭。她不愿意打扰这值得庆祝的时刻,而是默默走到一旁的桌子,纠结着先从哪盘食物下手。 “母亲,这是安德洛墨达。”珀尔修斯扒开人群,牵着达那厄来到了她身旁。 刚伸向食物的手又略带尴尬地缩了回来。 达那厄一脸笑容,灿烂无比,再也不见先前的悲伤。安德洛墨达这才明白珀尔修斯一直以来的阳光般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青年看看她,又用着一种特别的语气对达那厄说道:“母亲,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吗?她就是我的答案。”” -------------------- 亲亲们,这段时间作业太多了,更新会有点不稳定,先跟大家说声抱歉。但是,肯定会写完的!故事已经进入后半程了,我的大纲设定什么都是完整的,所以不用担心会烂尾。放心追,爱你们~感谢在2024-07-04 10:06:26~2024-07-08 18:4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4454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番外四 ======================= 一个人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完全忘记伤痛? 达那厄的答案可能是永远不会。 咸咸的海风像是混着泪水的味道,轻柔地拂过她的脸。吵闹的海鸟伸展着洁白的羽翅,快活地在天空中盘旋着。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达那厄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双翅膀,这样她就能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最好能飞到那太阳上去,在灼灼的日光下燃烧自己。 总好过当一个被困在高塔中的囚徒强。 “达那厄,你还好吗?我们要不要先休息下?”年轻的女孩眼神中满是关怀,说着还递上了一个水袋。 “没事的,我还不累。”达那厄摇摇头,不愿再去回忆过去的痛苦和酸涩。现在她的儿子不仅平安归来,还成为了人人敬佩的大英雄,怎么看,他们的生活都会越来越好。 好好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事。 “怎么样,你喜欢这里吗?” “很喜欢!这沙滩软软的,就连扑在我脚上的浪花都是那么温柔。你看!还有那么多鱼!” 安德洛墨达将衣裙卷得高高,优美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海水没到她的膝盖,可她的行动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阻碍,灵活地踩在沙石上跳来跳去。激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服,也溅到了她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激动地来回巡视自己周围的动静。 “看!我又找到了一块!”安德洛墨达炫宝似的摊开了手心。 红橙混合,光滑的边缘还参杂着一些绿色,是一块异常艳丽的玛瑙。 “真漂亮啊,你运气真好。像这样的玛瑙,是很少见的。”达那厄不由感叹。 日光之下,活力四射的脸和鲜艳的玛瑙放在一块彼此都显得闪耀万分,迸发出十足的能量。 达那厄忧愁的思绪再也不见,她觉得奇怪极了。那女孩光是站在旁边,哪怕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一股脑地在那捡石头,达那厄都觉得自己浑身满是干劲。 若是被那双充满了希望的眼睛注视着,恐怕连心脏都会跳得更欢悦些。 自己的儿子还真是幸运啊。 达那厄笑笑,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又过了。然而,就像许多历经了磨难又终于体会到幸福的人一样,她难免担心这样的局面只是昙花一现。 尤其是她的担忧还和珀尔修斯有关。 “达那厄,我收集好了!你呢?”安德洛墨达举了举手中的袋子,战果满满。 “嗯,我也好了。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达那厄听着身旁的女孩惊心动魄的故事,她一边连连惊讶,一边却为心中的焦虑困扰着。 “……说真的,那一次珀尔修斯变了脸色,我可从没料到。他平时总是说说笑笑的,那次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安德洛墨达,”达那厄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我……” “怎么了?”女孩停下脚步,歪着头问道,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不愿意有所隐瞒。 达那厄,想想看,如果她是你的女儿,你忍心瞒下去吗? 达那厄攥紧了袋子,缓缓说道:“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说,我们先别回去了,好吗?” 第68章 女孩神色不解,却也点点头表示了同意。达那厄暗暗松口气,但心中也不确定极了,也不知道这次谈话会不会影响到这对热恋中的年轻人。 高大的树木为小路投下阴影,林子的清香味随风飘拂,倒是一点也不难受。 “达那厄,你想和我说什么?” 达那厄深呼一口气,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珀尔修斯还小的时候,因为他过于特别,周围的人都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后来,他无意间救下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狗。那狗本来都快活不了了,好在他的悉心照料,终于救了过来。恢复之后,他们变成为了最要好的伙伴。” 达那厄嘴角浮起,继续说道:“两人形影不离,一块吃,一块睡,欢乐和吵闹声时常伴随左右。不过,那只小狗腿上伤势过重,走路总是一瘸一拐,也跑不了太快,这或许也是它不被同类接受的原因吧。” “可它还是找到了新伙伴,不是吗?” “是啊。我曾想这样快乐的日子会延续下去,但意外总是会找上门来。突然有一天,那只小狗失踪了,无论珀尔修斯怎么找,怎么呼唤它,他都没再见到过对方。” “那后来呢?”女孩急忙问道。 “后来,珀尔修斯终于在在一处山脚下发现了小狗的尸体。如果不是那断了的腿,就算是再有经验的人也无法从血迹遍布的四肢辨认出来,”达那厄惋惜地叹了口气,看着女孩垂下的眼角,又接着说道,“世间都说拥有黄金、珠宝才会引人妒忌,没成想,最真挚的感情也会招致灾祸。有个男孩看不惯两人的亲密,偷偷趁没人在的时候,偷走了小狗,把它打死了,扔在了山脚下。” “啊!天呐!那,那个男孩受到惩罚了吗?”安德洛墨达愤愤不平。 “没有,因为没有人亲眼看见,而且他也从不肯承认。珀尔修斯痛苦消沉了很长的时间,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会慢慢过去。可是某天早晨,我却从市集上听到了那个男孩的死讯。大家都说他是贪玩,从山上失足坠下而亡的。但我知道根本不是别人所说的那样,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达那厄看着女孩的眼神从疑惑转为了沉思,心道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也感觉卸下了一大块包袱:“就在男孩掉下去的地方,石头上刻着一个不起眼的符号,代表着小狗的名字。安德洛墨达,我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我想告诉你,只是因为……” 达那厄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声调也变得有些尖利,她很想克制住,但是嘴巴却动个不停:“他当时只有八岁!只有八岁!而那个男孩,也不过十岁。我不明白,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为什么会……而且,在完成这一切后,他表现得还和往常一样,我几乎以为这是我的幻想!” 一说完,达那厄就感觉自己的腿脚一软,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女孩接住了自己,将她扶到一边,轻柔地安抚着自己。 “从那以后,我经常会想,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留着神的血脉,才会有这么冷酷残忍的一面。” “达那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愿意把这个秘密讲个我听呢?”安德洛墨达擦着她的眼泪,真诚地问道。 “哎,”达那厄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身为母亲,没有什么比看见自己的孩子快乐更重要的事了,我自然十分自私地想过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没有把握在我说了这件事后,你是否会改变心意。可是,”她摸摸女孩的脸颊,笑道:“当我一想到你是也是别人的女儿后,我便再也不忍心瞒下去了。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你当然值得幸福。” “达那厄,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更是一个高尚的人。”安德洛墨达抱了抱她,又问道,“那珀尔修斯那天说的‘答案’是什么意思?” “后来随着他逐渐长大,再加上本领过人,在一次比赛中胜过了许多勇士,大家也越发认可称赞他起来。比之从前,他的性格开朗了不少。不过,我作为最了解他的母亲,怎么会分辨不出他真实的状态呢?所以,我问他‘珀尔修斯,有什么事是会让你真正快乐呢?’” “他怎么说的?” “我到今天都记得他那副模样,右手拍拍胸膛,信誓旦旦‘等我找到了答案,一定会告诉母亲。’” “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哈哈哈哈!” 达那厄看着女孩又扬起的笑脸,也明白了她的选择。 两人慢慢起身,默契地相视一笑,刚要动身,就听见远处熟悉又雀跃的声音:“你们在这儿?我看你们老是不回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珀尔修斯自然地接过两人背后的袋子,利落地甩在了自己肩膀上。 “刚刚我母亲和你说什么了?”珀尔修斯偷偷问道。 “秘密。” “好啊,才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和我的母亲有秘密了。是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不能。” “……” 达那厄走在前面,忍俊不禁,她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的儿子会有多么的委屈了。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有什么人能完全占据自己儿子的心神。 自从那天打败了波吕得克忒斯后,无论是料理后续的事宜还是回家的路上,珀尔修斯的眼神就没有从安德洛墨达身上移开过,做什么事也都跟在一旁,生怕对方把他给忘了。最引人发笑的,莫过于安德洛墨达多和尼科斯说了几句话,赞扬了尼科斯的勇敢和正直,他就刻意把尼科斯和他的随从调到了离女孩最远的地方。 第69章 如果不是还有所顾忌,她的儿子应该会希望自己能和女孩绑在一块吧。 达那厄回头看看还在打闹的两人,真心地祝愿两个孩子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 第37章 星夜 ===================== 关于达那厄的身世,安德洛墨达从来没想过会这样的悲惨。因为一则神谕,就被亲生父亲关到了一座高塔中,一关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啊。 安德洛墨达心脏隐隐发痛,她自己才因为受伤迫不得已出不了房好几天,就难过烦躁得不行,现在一听到对方竟然被囚禁了这么长时间,安德洛墨达简直不敢去想达那厄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其实,最令我心痛的还不是那段时光,而是我的父亲,”达那厄温柔的眼神从两人身上移开,望向了窗外,“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是父亲。八岁以前,他是我见过最慈爱、最耐心的人,就算是我作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行为,他都从来没责备过我。” 珀尔修斯慢慢站到自己母亲的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给予对方力量,鼓励她说下去。 “我喜欢玛瑙石,所以他会经常陪着我去海边捡各种各样的石头。有一次,父亲故意没带侍卫,急得整个王宫都乱了套,可那天却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没有其他人,就只有我们俩……”达那厄伤心地停顿了一会,眼泪如珠子般滚落而下,“可能比起我对他的爱,权力对一个国王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吧。” “就算他是一个好国王,他也不是一个好父亲,”珀尔修斯握着达那厄的手,蹲下来,擦擦她的眼泪,坚定地说道,“母亲,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报仇。” “不,不要,”达那厄连忙制止,“复仇只会让你的手上沾满鲜血,我不愿看到你为我背上沉重的包袱。我们在大海上活了下来,现在你又找到了你的幸福,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达那厄搂住了自己的孩子,语气平和,“答应我,珀尔修斯,我们就让这一切过去吧。” 困顿了两人二十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质朴的屋子更添了几分温馨。 “瞧我,说着说着差点忘了。”达那厄一扫之前的悲伤,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 “母亲,你这是……”珀尔修斯一头雾水。 “达玛里斯需要为她女儿置办嫁妆,人手不够,找我过去帮忙,我去她那住上几天。” “我也可以去帮忙的!” 达那厄头也没回,就将收拾出来的一件衣服扔到了珀尔修斯怀里:“你上次织出来的杰作还是你自己留着穿吧,可别浪费了人家的布料。” 宽大的衣袍缝制得歪歪斜斜,一看就穿不了。 “哈哈,好吧,”珀尔修斯迅速将衣服折成一团,藏在身后,尴尬地瞧了一眼安德洛墨达,“让你见笑了。我确实不太会。” “就快天黑了,我们送你过去吧。” “不用,这条路我熟得很。而且,”达那厄朝她使了个眼神,“我可不想打乱他的安排呢。”语毕,达那厄利索地背起包袱就出门了。 “安排?听起来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安德洛墨达双手抱胸,有些惊讶。 “咳咳,”珀尔修斯摸摸头,解释道,“我就是想问你,待会愿不愿意跟我去个地方。我自己搭了个木屋,那里看星星特别漂亮,可以泡温泉,而且不会有人来。” “真的?还能泡温泉?”她一下来了兴致,“那我们还不快去?” “就是,温泉有点小,没有什么能遮挡的。”珀尔修斯蓝色的眼眸开始躲闪,脸色也越来越红。 “好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不不,我保证不看你。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在屋子里等你……” “好啦,别说了,快带我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说的地方能有多漂亮。” “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珀尔修斯兴冲冲跑到自己房间,翻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就往外面走去,“这条路就只有我知道……” 夜幕降临,白日的树林此刻寂静无声,只有时不时刮过的风才会掀起小小的波澜。一种早间没有闻过的奇异香味充斥着小路,虽然安德洛墨达竭力寻找香味的源头,可奈何林子高大,遮盖了所有的光源,仅有的一束火把又十分有限。 好在小路虽有起伏,但却并不崎岖,跟在珀尔修斯的后面,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很快,在爬上了一座小山丘后,视野便完全开阔了。 黑色的幕布上点缀着密密麻麻的宝石,多得简直要看花了人的双眼。没有月亮,但群星的光芒显然也不逊色,将黑夜变得浪漫又神秘。 “真的好漂亮啊!这些星星,你看那块是不是特别像个猎人……”安德洛墨达光顾着仰视上的星空,好一会才发觉珀尔修斯好像一直没有说话。 扭头,那双眼睛满眼都是自己。 “我们先把火升起来吧。”安德洛墨达拍拍他的脸,终于让他回过神来。 挨着木屋的不远处,就是之前提到的温泉。安德洛墨达试了试水,什么都好,不过正如珀尔修斯所言,除了靠近正中有一块石头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 “我可以在屋里等……”犹犹豫豫。 “不用,我们一起吧。”她轻松地说道。 第70章 “啊?”珀尔修斯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异闻,嘴巴张开,不可置信。 “你不想就算了。”安德洛墨达无所谓地摆摆手。 “谁说的!”他激动得声调都高了好几分,随即像是怕她会反悔一样,就开始利索地脱衣服。 安德洛墨达抱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脱到最后一件时,珀尔修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你,能不能……” “知道,害羞是吧。” 安德洛墨达转了个身,不去看他,可后背立刻贴上了一个热源:“不是害羞,我是怕忍不住。你不用急,我不会看的。” “扑通” 安德洛墨达一边慢悠悠地脱衣服,一边看着背靠石头的青年。他就像尊雕像,和温泉融为一体。 她暗道好笑,入水的时候,故意把声音弄大了些,只见对方的肩膀明显抖动了一下,想扭又不敢扭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两人一左一右,靠着石头,互相望不见对方,但对话却一直没停止。 “……我替他报了仇,但这件事我一直埋藏在心里,谁都没说,包括我的母亲,”他停顿了下,“你现在知道了,你会怎么看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可怕了?” 问到最后,珀尔修斯彻底没了声音。 “不会。如果我是你,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做得比你更好或者更坏。我只知道,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我只凭借你的过去对你下定论,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谢谢你。”他大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安德洛墨达绕着石头,走到了他的面前。乳白色的水面刚刚遮到她的胸口,珀尔修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视线却一点也不敢往下看。 她松开挽起的头发,任由它们垂入水中。 “咕嘟”极其明显的吞咽声。 又靠近几步,两人已经触碰到了彼此,下身则是有坚硬的触感。她左手摸到对方的后颈,微微用力,顺着力道,他一声不响,乖乖低下头来。 呼吸声清晰可闻,有些急促。 安德洛墨达轻轻地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又去看他,只见珀尔修斯的蓝眸在夜色里染上了几分黑色,瞳孔里都是自己的倒影。 下一刻,她印上对方的双唇,不过当她稍稍移开时,腰上的力道又猛地将她往前一拉,两人又紧紧贴在了一起。 迷乱的呼吸,像是干涸已久的旅人终于喝到了甘泉,拼命地给自己灌水。 安德洛墨达被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逗得笑了一声出来,但很快一个更加凶狠的吻就吞没了她的笑声,舌尖还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粗粝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腰部,留恋万分,似是不满两人尚余的空隙。 安德洛墨达捏了一下的脖颈,手掌抵着他的胸口,扭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屋子。 珀尔修斯抱着她,踩着石壁就上了岸,突降的温度惊得她一哆嗦。他抓起地上的一件布料就盖到了她背上,双手则更加用力地圈紧。 进了屋,有了遮风的地方,再加上燃烧的火焰,她又不免觉得自己热,扯开布料直接扔到了床尾。 火光之下,珀尔修斯趴在她身上,漂亮的身体一览无余。她摸摸对方的腹部,又故意拧了拧,直逼得他倒吸气。 “安德洛墨达,你不能……”他咬紧牙齿,低下脸,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上身,怕完全压到她。 “不能什么?”她捏着对方的脸,望进了对方眼中,气息纠缠在一块,问道,“我想,你不想吗?” 珀尔修斯呆愣一下,难掩喜悦和激动,不再犹豫,重新吻了下来,却没有了先前的急躁,有力却缓慢,不肯放过每一刻。 燃烧的火堆时不时劈里啪啦地炸响,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欢愉之中的两人。 -------------------- 求过审,求求! 第38章 番外五 ======================= 疯了,他是彻底疯了。理智毫无踪影,如果不是那张皮,他已经堕落得和野兽没什么两样了。 阿波罗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下移。他所料不错,珀尔修斯的心脏已经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柔软的花瓣和茎叶紧密地交叠覆盖,已经完全成长为了心脏的一部分。 或者就是心脏本身。 在花瓣最中心的位置,还有一颗小小的果实。那是爱情之箭的最终形态。 厄洛斯的神力可以让人坠入爱河,但如果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或者它无法从短暂的激情转变为恒久的爱的话,那么只会存在两种结局: 前者,花瓣会枯萎,载体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失去生机,心碎而死;后者,不会有果实的诞生,仅仅停留在□□的欢愉,灵魂得不到满足,也会坠入发狂的深渊。 “阿波罗,你说过我的血可以救她的,为什么她还不醒来?她明明刚刚还有呼吸的,求你帮帮我吧!” 女孩已经完全没气了,四肢摊开躺在了珀尔修斯怀中,指尖生命的迹象流散到空气中,就算她能整个人泡在青年的血液中也于事无补。 凡人想要打败如此巨大的海怪,一条命是不够的。 阿波罗收起竖琴,语气平淡:“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正去往哈迪斯的冥界,我帮不了你。” “不!”珀尔修斯冲他愤怒地大喊,“你骗我!她没死,她还活着……” 第71章 阿波罗看了一眼这个神志不清的兄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让他重拾理智,挥手洒下一些花瓣盖在那个女孩身上后就离开了。 一个英勇的战士没有获得什么嘉奖,就这样两手空空离开这个世界未免显得委屈。 青年绝望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阿波罗回到奥林匹斯山后,又不紧不慢地又拿出竖琴,缓缓弹奏起来,只是这乐曲声中却隐隐透着悲伤。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理智不该为情感所淹没。” “呵,”阿波罗没抬眼,继续拨弄着琴弦,“不带感情的表演,纵使有再高的技艺,也谈不上一流。” “谈起音乐,我自然甘拜下风。有谁的造诣能比得过你呢?” 阿波罗抬头,一只猫头鹰正站在他精心布置的花架上,锐利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语言的真实性。 “你说的对,我确实受到了珀尔修斯的影响。众神之中,除了哈迪斯,我不信还有其他人会完全无动于衷。即便是你,雅典娜。” “哦?”猫头鹰挪了挪她的脚爪,偏头看着他。 “我可不会忘了当时你听到我预言的表情。我说,她要独自挑战海怪的结局就是无尽的黑暗,如果有珀尔修斯的帮助,那情况可能大有不同,”阿波罗起身,整整理了下衣袍,走到了架子前,一字一句,“可你却直言这是她的心愿,任何人都不应该干涉,为此,你还从我这要了一个咒语。啧啧啧,我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让你主动开口呢。你很喜欢那个女孩,不是吗?” 金光旋转,雅典娜恢复了她往常的形态,平视光明神:“不错,我确实很欣赏她,所以她也是我庇佑的英雄之一。今天来找你,不为别的就是为她。” “找我?她的结局早就注定了,当初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阿波罗不解。 “实际上应该有两个结局,而你只看到了一个。阿波罗,你看得不仔细啊。” “不可能,黑暗就是她的结局。何况,我刚刚亲自确认了她已经断气的事实,我的预言是正确的。” “正确的,但并不完整。”雅典娜嘴角微微上扬,手持的长矛点了点地,画出了一个金圈,“不信,我带你去命运女神那儿看看。” 雅典娜没回头,率先踏进了金圈之中,她知道阿波罗一定会按耐不住好奇心跟上来。 命运的纺车轰隆隆地转个不停,克罗托坐在最前端,用纺锤纺出了一条又一条的金线,拉刻西斯紧随其后,为每一条金线标出了重要的节点后又递给阿特洛玻斯,让她完成最后一项任务,用剪刀剪下金线最后的刻度,宣告生命的结束。 “看,这就是安德洛墨达的金线。”雅典娜轻轻捏起一根,放到了阿波罗的面前。 预言之神的脸色就像一颗阳光下的宝石,短短的时间就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分叉?怎么可能?!” “你没看错,她的金线分叉了。阿特洛玻斯只剪断了一头,另一头还在继续,她没死。”雅典娜将金线放回,那线又和源源不断的金河融为一体。 “不仅没死,我还看到了另一个人。”阿波罗惊奇不已。 “谁?” “一个男人。奥林匹斯或许会有陷落的一天,而他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你能确定?” “不,只是一种可能。” “很好,那么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理由。”雅典娜转身就朝奥林匹斯山走去。 “我们?”阿波罗冷不丁地说道,“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 “阿波罗,”雅典娜回头一笑,语气缓缓,“咒语是你给出的,这件事你也参与了,难道你觉得你可以置身事外吗?” 阿波罗没有回话,两人一动不动地读取着对方的眼神。最终,阿波罗掸掸自己略有皱褶的长袍:“真没想到,我竟会在智慧女神的身上看见狡诈之主的影子。不得不说,这确实很高明。” “世人常说智慧和狡诈只有一线之隔,但在我看来,智慧不会损人害己,狡诈倒是难说。你把我和赫尔墨斯这样相提并论,不如直接表达你的不满即可。” “不满?”阿波罗冷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不满的。要怪就怪我没提前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行了,你倒不如给我讲讲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 雅典娜稍稍偏头示意了一下左边的柱子,便利落地扔出长矛,力道震得三女神坚不可摧的宫殿好像都抖动了几分。 “你这是做什么?” “偷听好一会了,该出来了吧,赫尔墨斯?” 雅典娜收回长矛,那柱子后面现出一个人影。 “哎呀,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赫尔墨斯完全没有偷听后被发现的惭愧,反而是大大方方走出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还真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竟是这种形象。” “形象?你何时有过这个东西……” “好了,我的兄弟们,”雅典娜出声打断,不想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对着赫尔墨斯说道,“既然你听见了,何不加入我们?” “亲爱的姐姐,请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脚上的翅膀拍了拍,赫尔墨斯就飞到了雅典娜身边。 “如果阿波罗预言不错,那么你今天的帮助就是拯救了未来会陷落的奥林匹斯。” “不对,”赫尔墨斯摇摇头,“阿波罗只说了那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并不完全会实现。为了一个可能性,我还要去到哈迪斯那阴森森的地府,怎么看都不是很划算呢。我还是先走一步……” 第72章 “你今天走了,那么在奥林匹斯陷落时,你就会成为所有众神中第一个陨落的,”阿波罗拿出竖琴,故意弹奏起来,“你陨落之快,倒也不负你速度之□□声。只可惜,到时候没人会歌颂你,我想,这送行的曲子还是现在先弹了为妙。” 悦耳的竖琴声围绕着整个房间,赫尔墨斯一向摸不透的笑容此刻像是凝结了层层乌云,显然他也没有把握自己到时候就能逃过一劫。 “够了,这里没人想听你的琴声。说吧,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雅典娜看到他权衡利弊后又摆出了先前的模样,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冷静又自信地说道:“要让安德洛墨达回到人间,光是派你去冥界是不够的。她的金线异于常人,命运一事又非同小可,哈迪斯绝不会轻易信服。”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找父亲?”赫尔墨斯不确定地问道。 雅典娜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阿波罗,心里也觉得这个主意欠妥。宙斯的私生子多如牛毛,如果是救自己的儿子,他或许会看一眼,但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怎么?他难道就不怕奥林匹斯陷落后,自己会跌下神座吗?”赫尔墨斯抗议道。 阿波罗皱着眉头,不情愿地承认:“他是我们中最强大的,就算其他人陨落了,他也能活下来。只不过,到时候,换的人可就是我们了。而且,这件事真要办下来,他不仅倒欠哈迪斯一个人情,说不定还会惹得波塞冬不快。” “那看来,我就算愿意帮你们,也是有心无力。我还是祈祷在陷落那天到来时,自己飞得更快些吧。”赫尔墨斯摆摆手,就要离开。 “还有一个人,你们不会忘了吧?”雅典娜笑了笑。 “你是说,赫拉?”阿波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赫尔墨斯的翅膀拍打得更快了些,语调也拔高许多,“她看我们都不顺眼,现在要是再告诉她我们要救的女孩和一个私生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发脾气就算好的了!” “而且,珀尔修斯的身份根本隐瞒不了,到时候,她不把珀尔修斯一起扔到地狱里都算网开一面了。”阿波罗回想起赫拉发脾气的模样,心有余悸。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雅典娜在地上画出一个金圈,抛下这句话,便跳了进去。 -------------------- 呜呜,我回来了!交了三篇大作业,时间终于充裕了些~ 第39章 比武 ===================== 火堆燃烧了一整夜,直至黎明时分才完全熄灭。清晨的日光穿过头顶的木缝,随着角度的变化在安德洛墨达眼上晃动着,把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也记不清昨晚两人闹腾了多久,不过从自己休息的状态来看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意识逐渐清晰,她不由得动了动胳膊,这才发觉右肩窝里埋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随着她的呼吸,也轻微地起伏着,腰上则是横搭着一只胳膊。珀尔修斯脸朝下,看不见表情,绵长温热的呼吸覆盖在她赤裸的皮肤上,显然还熟睡着。 真不知道这种别扭的姿势他是怎么睡着的,还能睡得这么好,不难受吗? 安德洛墨达微微侧头,下巴就碰到了对方翘起的头发,质感很好就是有些痒。她抬起左手,开始无聊地薅起他的头发,一会儿用指尖卷起他的发端,绕成戒指圈在手上,一会儿又又吹吹他炸毛的地方,再按照自己心意按压下去。 金色的头发,金色的叶子,还有梦里那条金色的长绳。 她望着头顶的木板,手里动作不停,却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不定的感觉还是没有完全消失呢?她破除了诅咒,获得重生,来到珀尔修斯的家乡,亲眼见证了母子俩最大的敌人受到惩罚,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还遗漏了什么? 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和珀尔修斯举办婚礼吗?可是就在昨晚他们都完成了最亲密的一步,如果真是婚礼的问题,这种遗漏感应该会消失才对。 一大早她的思绪就活跃无比,可是思前想后,没有一个答案是让信服的。因着这点小小的不满,她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唔……”疑惑的闷哼传来,肩上的脑袋也跟着动了动。 安德洛墨达看了一眼手里几根被自己薅下的金毛,心虚得赶紧安抚了下这颗毛茸茸的脑袋。 “珀尔修斯,你醒了吗?”她轻声问道。 横着的胳膊逐渐收紧,搂住了她的腰。下一秒,珀尔修斯就抬起还略带睡意的脸,呆呆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安德洛墨达掐掐他的脸,搞不懂他在发什么呆。 “是真的,不是做梦……”他喃喃自语,眼神很快从怀疑变为喜悦,身子又往前拱了拱,高兴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早上好,公主殿下!” 坚硬的触感又抵了上来,安德洛墨达扯扯他的头发,和他微微拉开距离:“一大早心情就这么好?” “当然!一睁眼就看见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呢?这种情景,我以前只在梦里遇到过,没想到美梦也有成真的一天。”珀尔修斯就像是泡在了蜂蜜罐里,浑身都洋溢着甜蜜的氛围,一下接一下地啄着她的脸,怎么也不够似的。 “以前?什么时候?” “上船的第一天。” “可那会我们才刚刚认识,甚至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安德洛墨达不敢相信。 第73章 “我知道,”他握住她的右手,温柔地吻着指尖,坦白道,“说起来你不信,当你接受了我的帮助时,我便幻想着也许会有一天你就会接受我。我想得太过入迷,梦里全都是你的影子。无数次,我都希望那是现实。” 饶是听惯了他的心声,安德洛墨达此刻望着对方海蓝色的瞳孔,心里还是忍不住触动。她一个翻身,将珀尔修斯压在身下,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热烈地回应着他。 直到屋内的温度不断升高,显示着时间已过去许久,两人才难舍难分地从亲密中分开。 回到镇上,因着有渔民需要珀尔修斯的帮助,安德洛墨达便先独自来到达玛里斯家中。 达玛里斯家人口不少,两个大儿子都已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就住在小镇的另一头。唯一的女儿也即将出嫁,过不了多久,家里就只会剩下一个最小的儿子陪着她。 “哎,孩子们都长得太快了。一晃眼,连我的女儿都要嫁人了,还真是舍不得啊!”达玛里斯抹抹眼泪,又加紧织起女儿的衣服来。 “母亲,你还有我呀!”菲洛克勒斯勤快地在一旁帮工。他虽然只比自己的姐姐要小上几岁,但马上就要褪去稚气了。 “你呀,等你姐姐的事情办完,马上就轮到你喽!” “母亲,我还不想娶妻呢!”菲洛克勒斯反驳道。 “哈哈,当初珀尔修斯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达那厄开朗的笑容直达眼底,手上则加快了速度。 “等我有一天成为了像哥哥那样的大英雄,再娶妻也不迟啊。”少年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大英雄?”达玛里斯敲了一下儿子的头,不赞成道,“就你这小身板,出去了碰上什么妖怪不被一口吃了才怪!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村里,安心当个石匠吧!” “母亲,再过一久,彼拉斯齐国就会举行一场比武大赛。虽然不像雅典运动会那样规模盛大,但比赛人数同样不可小觑,这绝对是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菲洛克勒斯拍拍胸膛,毫不退缩,“我已经决定要去参加这次比赛,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比武? 安德洛墨达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在她的国家虽然也举行过类似的比赛,但参与的人毕竟少,项目也少,因此她每回都看得不尽兴。如果这回能赶上,也是件美事。 “什么比赛呀?”珀尔修斯推开房门,拍拍少年的肩膀。 “我说,我要参加彼拉斯齐国的比武大赛,证明给母亲看!” “哦,就是那个一年一度的比赛?” “是啊是啊,怎么样,珀尔修斯,你也一起来吗?”菲洛克勒斯期待极了。 “感觉没什么挑战性,我就不去了。”珀尔修斯摇摇头,脸上确实没什么兴趣。 “啊,也是,那些项目对你来说确实有些简单,”少年有些失落,随即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既然你不参加,那么我获胜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也不是什么坏事呀。母亲,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都那么坚持了,我还能反对吗?”达玛里斯耸耸肩,“不过,你年纪小,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你要是能再找到一个人陪着你去,我就同意。” 说完,达玛里斯和达那厄相视一笑,两位母亲也理解彼此为孩子担忧的心情。 “可是,哥哥们要干活,姐姐又嫁人了,我还能找谁呢?”菲洛克勒斯挠挠头,开始沉思。 “我陪你去,”安德洛墨达起身,笑意盈盈,“比武大赛听起来很有意思。而且,我见识过你赛跑的速度,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真的吗?”菲洛克勒斯年纪小,估计很少听到有人这样赞赏他,整张脸一下红透了,害羞得不敢看她。 “真的。我很期待你在赛场上的表现呢!”安德洛墨达继续鼓励道。 “咳咳,那我陪你们一块去吧。正好我也想活动下筋骨。”珀尔修斯说着还转转胳膊,只是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太好了!母亲,你现在同意了吧?”菲洛克勒斯激动地跑到达玛里斯身边,一个劲儿地拉着母亲的手。 “好啦,我听到啦!有他们陪着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事情定下,三人决定在婚礼结束后就立即出发。临走前,菲洛克勒斯还悄悄把安德洛墨达拉到一旁,紧张又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公主殿下。能与你同行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声音越说越颤,到最后讲完,直接一溜烟地跑了。 出门,珀尔修斯见她说完,试探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就是说让我好好看他表现。” “看他表现?那我呢?” “你?”她停下脚步,转头故意问道,“你不是觉得没什么挑战性不想参加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那不是因为你想看嘛,你想看的话,看我给你表演就行了。我绝对是里面最棒的!” “参赛人数那么多,你这么有自信?” “当然!到时候,我一定会为你赢下所有比赛的!” 婚礼十分顺利,达玛里斯人缘很好,基本上整个小镇的人都来参加了。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三人作了短暂的告别就上路了。 彼拉斯齐国并不遥远,坐船绕过一片海域后就到了。一下岸,安德洛墨达就被眼前的人潮惊呆了。他们肤色相貌相差甚远、穿着打扮也各有不同,这个比武大会确实吸引了来自各地的选手。 第74章 “人太多了,这样走会走散的。我看那边有个小广场,你们就在那里等着。等我找到住处后,再来接你们。” 珀尔修斯人高马大,这样的人群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安德洛墨达和菲洛克勒斯也认为主意可行,便顺着间隙来到了广场的一尊雕像旁,耐心等待。 “咦?你是那位姑娘?”苍老的声音响起。 安德洛墨达转头一看,顿时便认出那是自己去往雅典时在船上认识的商队领头。 “是您呀!真巧!” “我刚路过,无意间看到你头发上的头绳,一下就想起你来,这才过来确认。说起来,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你。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老人温和无比,但眼神中仍带悲伤,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之前又多了几条,显然他还没有找到能使灵魂平静的办法。 “我很好。我听说这里有比武大赛,便想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安德洛墨达看着汹涌的人流,惊讶不已。 “这可能是最后一届了。”老人无奈地说道。 “为什么?” “这里的国王时日无多,便想着在临死前最后一次举行比赛。为了吸引更多的人,他早早地便放出话去,凡是来参加的选手都有免费的食物招待,因此,这回来参加比赛的人格外多。” “原来如此,那这位国王还真是好心肠呢,这样的安排光是想想就觉破费不少。” “好心肠?他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就不会犯下那么大的错误了。” “错误?”安德洛墨达不解。 “瞧我,又说些什么胡话。”老人拍拍脑门,拿出了几枚模样十分精致由玛瑙制成的印章,放到她手中,“这是国王亲手做的。比赛开始时,拿着它们找到侍卫,你和你的朋友就能找到一处位置极佳的座位。” 安德洛墨达和菲洛克勒斯收下后,连连道谢。 老人站在一旁又朝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好像在搜寻什么人似的,但时间过去许久,还是一无所获。他摇摇头,哀叹一声,和安德洛墨达道别后就独自离开了。 -------------------- 第40章 番外六 ======================= 阿波罗说的没错,她确实很欣赏安德洛墨达。 脆弱的身躯中竟是一颗坚韧的心脏。无数次眼看着就要失败却又一次次坚持下来,哪怕面对的是愤怒的波塞冬,她也没有退缩。 雅典娜不得不承认,她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曾经,在预言之下,母亲墨提斯所生的儿子会推翻宙斯的统治。为了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宙斯连带着墨提斯一起吞了下去。 在拥挤狭小的黑暗之中,她第一次觉醒了意识: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她在父亲肚子里横冲直撞,闹得他不堪其扰,最后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超常的剧痛,便命赫淮斯托斯拿斧头砍断了脖子。 奋力一跃,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继承了母亲的智慧和父亲的力量,在奥林匹斯山她的能力只在宙斯之下。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打破不了的。安德洛墨达的命运也是如此。 一阵疾风扫过奇花异草,雅典娜还未落地,就听到了颇为威严的问候:“不请自来,还差点弄坏了我的宝贝,你最好给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雅典娜。” 抛开赫拉极度愤怒的情况,雅典娜并不赞成多数人的看法,认为天后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就比如此刻,赫拉头戴王冠,身着一袭华贵又精美的紫色长裙,背部微微往后倾,靠在了高大的王座之上,一只手还优雅地用着由孔雀羽毛所制成的扇子,轻轻扇风。 心情似乎不错。 雅典娜是鞠了一躬,缓缓说道:“尊贵的天后,请原谅我的唐突。今日到此,只为请您帮忙。” “是为了那个安德洛墨达?”明明是问句,但却是陈述的语气。 雅典娜了然,赫拉的手下阿尔戈斯有一百双眼睛,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能躲过天后的眼睛。 “是的。” “我听说,她的同伴珀尔修斯是宙斯的私生子,”赫拉话锋一转,语气明显冷了下来,“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雅典娜面上不显,心里却有几分高兴,既然赫拉主动问起,那便省去一番费力的解释。天后或许会发怒,但这同样是个好契机。 “珀尔修斯同她并肩作战,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安德洛墨达因为意外去到了冥界,现在珀尔修斯整个人和失了魂的野兽没什么区别,他只希望自己的爱人能重返人间。我也是为他真挚专一的感情所打动,才特意想请您帮忙。” 赫拉没有再立即追问,而是停下了摇动的扇子,嘴唇拉成一条直线,看不出喜怒。 雅典娜打开手掌,里面躺着两枚硬币:“按照人间的仪式,安德洛墨达的父母在她眼上放置了硬币,为的就是女儿能在死后顺利渡过冥河。但不成想,珀尔修斯对她的爱已接近痴狂,达到了丧失理智的程度,当着众人的面,他夺下了这两枚硬币,并宣称自己的爱人没有死,不让其他人再靠近一步,哪怕是女孩的父母。” “你所言非虚?”赫拉又摇动起扇子。 “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把珀尔修斯带来,我有话问他。”赫拉说完就一挥衣袍,离开了花园,只留下几只艳丽夺目的孔雀慢悠悠地在花草中晃荡。 第75章 雅典娜片刻不停,卷起金风就降落到了另一座宫殿之中。上一秒生机盎然的气氛荡然无存,明明还是夏日,却溢满了只属于冬天的悲伤与肃穆。 “你是……雅典娜?”怀疑的声音响起,显然他不敢确信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是我。” 好几天过去,青年一副不吃不喝的模样。红血丝布满眼眶,原本光洁的脸上也因为没打理的缘故长起了胡茬,他整个人就像没了斗志的狮子,只是僵硬地趴在那具躯体旁,眼神还随着别人的靠近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是女神雅典娜!”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围在外面的侍卫和侍女惊呼完,又连忙跪下,不敢抬头看她。一旁的国王和王后也惊颤不已,张着大嘴,嘴里念念有词。 雅典娜长矛一划,圈出一片区域,让珀尔修斯和国王夫妇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打起精神来,安德洛墨达命运的金线异于常人,她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珀尔修斯,如果你想让她重返人间,就随我去面见天后赫拉。” “你说的,是真的?!”珀尔修斯攥紧拳头,视线片刻也没离开这位高大的女神,生怕放走最后一丝希望。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话音刚落,珀尔修斯就发觉自己双脚离地,踩在了一朵白云之上。他下意识想回身去捞安德洛墨达的身体,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天空之上。 “他不会没洗澡吧?脏兮兮的,都快认不出来了,这样去见赫拉真的没有问题吗?” 头顶的嫌弃声不加掩饰,珀尔修斯却一点抬头的心思也没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雅典娜的劝慰,虽然自己很想再出声确认一遍,可又担心听到另外一个答案。 “不,他这个样子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赫拉所期待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像你一样光鲜亮丽的私生子,赫尔墨斯。”阿波罗解释道。 天后赫拉?她真的能把安德洛墨达救回来吗…… “我们到了。” 厚实的触感从脚下传来,云朵顿时散开。珀尔修斯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用金银珠宝装饰着的宫殿,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是一个私生子,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掌管婚姻的女神,不仅如此,还是天神中最尊贵的女人。赫拉想见他,究竟是愿意帮他,还是会为难他呢? 如果安德洛墨达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那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你们就现在外面等候吧,”雅典娜朝两个兄弟说完,又转过头来十分认真地嘱咐道,“珀尔修斯,我只能给你一条建议,你对安德洛墨达的爱是面对天后时唯一的胜算。任何的花招或者是自以为是的小心思都极有可能让我们功亏一篑。” 话毕,雅典娜推开大门,示意他独自进去。 珀尔修斯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坚定地沿着长廊走向大厅。混杂着香草和蜂蜜的百合花香甜美又浓郁,不会让人感到窒息或腻烦,反而使他的精神振奋起来。由黄金所制成的雕像列于两端,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你就是珀尔修斯?” 他寻声望去,只见高高的台阶上是象征着权力的黄金王座,而它的主人则将这份威严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曾以为雅典娜是最高大的神祗,现在定睛一瞧,才发觉天后的气势也毫不逊色。 “是的。雅典娜说您或许……” “一个私生子,”赫拉凌厉地打断了他,眼睛中似乎还燃烧着火焰,“你知道私生子都是什么下场吗,珀尔修斯?只要我动动手指,你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赫拉俯视着眼前这个男子,虽然他长得一点也不像自己花心的丈夫,但那身上继承了的宙斯之血却清晰可见。 又一个会切割到自己神权的存在! “是的,我确实是一个私生子,”男子苦笑一声,“如果能选择,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来见您。我知道我现在和您说话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冒犯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如果您能帮我将安德洛墨达带回人间,那么无论是何种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邋遢的男人越说越激动,眼眸之中竟溢满了泪水。 “任何一种惩罚?”赫拉怀疑地开口,又冷笑一声,“如果我要把你绑到普罗米修斯身边去,让你也尝尝每天被老鹰啄食肝脏的滋味呢?你是半神,这种惩罚不会让你丢了性命,但却痛苦无比……” “我愿意!只要是能让她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男子双膝下跪,伸手向她乞求道。 赫拉有一瞬间惊讶,却很快反应过来:“你竟然这么爱你的妻子?” “我爱她,虽然她还没嫁给我,但我知道我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个人。” “如果她不想嫁给你呢?”赫拉轻轻地摸了摸座位旁的孔雀,问道,“据我所知,你也算得上是一个英雄,没了她,还会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愿意嫁给你。再者,就算她真的能回到你的身边,她也会有变老变丑的一天,到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呢?” “当然不!” 青年似乎因为她的追问感到愤怒,立即站起来,“您可以质疑我的一切,唯独我的爱情!我的心已经完全献给了她,再也容不下别人。我会陪着她一起变老变丑,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赫拉心里半是酸楚半是喜悦,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但还是接着说道:“珀尔修斯,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神力有一部分是来自你们凡人的信仰?” 第76章 “这我知道。”他不太明白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但还是恭敬地回道。 “很好!我并不打算惩罚你,但是,”赫拉起身,优雅地迈下台阶,将青年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内,“我要你从今往后只信仰于我。换句话说,除了你这身血脉或许还和宙斯有关,你将不再是宙斯的儿子。” 青年眨眨眼睛,显然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你的力量很强大,若是能归顺于我,那么我的神权也会扩大。但于你而言,宙斯将不会再庇佑你,如何?这就是我救回安德洛墨达的条件。” “我答应你!”青年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誓言一出,赫拉扬手就卷起地上散落的百合花瓣,形成一道旋风将他裹了起来:“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交易,你不准告诉其他人,包括安德洛墨达。” 珀尔修斯的心脏瞬间又多了一层百合花的烙印,但他浑然不知,只是激动地朝门外跑去。赫尔墨斯恭候多时,一看见他,两人就驾起云朵向阴森的地府飞去。 “天后恩赐,世间又多了一对眷侣。”雅典娜踏进大殿,光是看到珀尔修斯喜极而泣的表情她就明白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你也不负智慧的名声,知道我一定会同意。” “如果没有珀尔修斯专一的爱,想必我就是使出所有的计策,您都不会同意。”雅典娜谦虚地回道,并没有戳破心思后的慌乱。 “先别高兴得太早。那女孩虽然能复生,但珀尔修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遭到了命运的忌妒。他立下那么大的功绩,又获得佳人的青睐,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的全身而退呢?” 赫拉又恢复了之前高傲的模样,语气带有警告,“雅典娜,接下来的事情谁都不能多加干涉,只能听凭命运做主。至于是眷侣还是怨侣,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 第41章 真相 ===================== 巨大的竞技场是一个椭圆形,它的边缘是设有起点和终点的跑道,中心则是一个空地,比拼力量的运动则在划分好的区域依次举行。 安德洛墨达拿着老人给她的印章顺利通过了侍卫的检查,坐到了一处坡度合适,十分宽敞的位置。往下看去,观众席上人头攒动,甚至还有人因为视野老是受到影响的问题而怨气连天。如果没有侍卫维持秩序,安德洛墨达敢肯定□□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她小小地窃喜了一下,直道自己运气不错,碰上了一个贵友才能舒舒服服地观摩即将开始的比赛。 “预备——跑!” 话音一出,所有在跑道上的年轻人都卯足了劲冲了出去。 观众席上一下沸腾了起来,之前还在怨骂的人也来不及理会到底是谁踩了他的脚,够着头又使劲推搡扒拉着试图挡住自己视野的人,全心投入到比赛的战况之中。 菲洛克勒斯的额头上围了一圈蓝色的布条,在一众人中显得尤为突出。他个头虽小,但换腿的速度却极快,像一只敏捷的猎豹,紧紧咬住了跑在自己身前的选手。 安德洛墨达暗暗吃惊,这少年的潜能不可小觑。在一众比他年长的青年中,他竟然也能保持在队伍的前列…… “那是你的朋友吧?之前在广场上见过一面。” 安德洛墨达回头,老人眼神中止不住的欣赏:“小小年纪,实力不俗,将来说不定也是一名勇士呢!” “他叫菲洛克勒斯,今年才十六岁,确实前途无量。” “只有十六岁吗?”老人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自言自语,“看来不是他。” “谁?” “哦,没什么,”老人扯扯嘴角,又问道,“你还有其他朋友也来了吗?” “有一个,不过他参加的都是拼力气的项目。没记错的话,下一项掷铁饼就有他。” 谈到珀尔修斯,安德洛墨达就忍不住想笑。他见菲洛克勒斯头上有她亲自绑好的额饰,也不甘落后,非要缠着她给自己的头发也扎一个。 结果就是刚到赛场,无数男人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哼,一群没品位的家伙!”珀尔修斯毫不理会,分别前又将她拉到一旁,信心十足,“我一定会为你赢下比赛的,到时候你可要为我加油啊!” 赛跑很快就结束了,菲洛克勒斯如愿拔得头筹。他解下头饰,高高举起蓝色的额带,向着观众席不停地挥舞。 “看来,今天的晚宴上我又有一名贵客了。”他沧桑的脸上逐渐褪去忧愁,像是为少年惊艳的表现所感染,声音也有了几分喜悦,“你的朋友可真厉害,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另一位的表现了。” 换场的空隙观众席又逐渐变得吵闹起来,安德洛墨达正犹豫要不要再换下位置,老人就心有灵犀般说道:“既然待会是掷铁饼,那么我们还是去更高处些的座位吧。” “可上面不是国王和贵族才能坐的地方吗?”出门在外,安德洛墨达知道还是遵守规矩来得稳妥。 “你随我来就行。”老人走朝前,头也没回,一丝拘束也没有。衣着华丽的贵族们见到他都纷纷站起来,优雅地鞠躬。 安德洛墨达看着一众人的反应,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老人或许就是彼拉斯齐国的国王。 难怪他的神态如此自然! 刚一坐下,她的太阳穴便开始反常地抽搐,逼得她不禁略微用力地按压起来。指节的按摩没有停下,可抽搐还在继续。 第77章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平静,她的回忆像是一束抓不住的光线,飞速地向前倒退,所有曾在她生命中出现的面孔就像海上荡起的泡沫,一个接一个地涌现出来,又随之破裂。 她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疑惑似乎就要破土而出:哭泣的声音、金色的绳子、还有红色的玛瑙…… 是珀尔修斯! “小心!” 就在侍卫大吼的一瞬间,白光击穿了她的大脑。所有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她顾不得说话,迈开右脚的同时又利落地抓起老人的衣服,狠狠往自己方向一带,一块裹挟着十足力道的铁饼擦着国王的耳朵“砰”地一声砸到了方才的座位上。 力量之大,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坑。 “来人啊!保护国王陛下!” “快去请祭司大人!” “……” 众人乱作一团,贵族们心惊不已都纷纷上前,侍卫们则是应声赶来,将此处围了起来,生怕刚刚捡回一命的国王又遭遇不测。 安德洛墨达后背重重摔到地上,但她此刻却顾不得疼痛,激动地问道:“你的女儿是不是叫达那厄!” 国王感激的眼神转为不可置信,呆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珀尔修斯!珀尔修斯就是你的……” “安德洛墨达!” 青年奋力扒开人群,脚上的翅膀还在飞速拍打着,也不等周围人议论纷纷,他急迫地抓起国王的后领,将人从她身上拉开。 珀尔修斯将她扶起,轻声问道:“你没受伤吧?!都怪我,一出手就用了全力。真是奇怪,我明明控制好方向的,怎么会……” “珀尔修斯?!”国王的衣袍经刚才的一扯现在显得十分凌乱,然而他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达那厄,你是我女儿达那厄的儿子对不对?!” “对,我的母亲是达那厄,我就是珀尔修斯。” 四目相对,国王的眼睛一下雾气弥漫,泪水大颗大颗地就掉到了地上,仿佛也要砸出一个洞。 国王还想询问,可珀尔修斯的脸色却顿时痛苦起来,双手紧紧地抱住头部,大喊道,“我的头好痛!啊啊啊啊!”他疼得身体蜷缩,膝盖像是承受不住压力,向前跌去。 安德洛墨达也顾不得身体的不舒服,连忙伸手接住了他。奇怪的是,那重量明显比平时重了许多,她没有准备,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也向后倒去。 困意袭来,她只记得在闭眼的最后一秒曾经存在的束缚感再也消失不见了。 “你做到了,我们自由了。谢谢你。” 当哭泣停止,白雾散去,安德洛墨达望着眼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她终于分辨出了那个曾在荒岛上的声音。 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你,”安德洛墨达惊诧地只能蹦出一个字,又断断续续问道,“你是我?” “是的,”熟悉的脸绽开笑颜,像是经历了寒冬的花朵终于迎来了春天,“我就是你,只不过我们走上了不同的命运之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 埋藏在心里的疑问实在太多,安德洛墨达还犹豫着到底先问哪个好,就只见“自己”的身形开始消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悠长:“你拯救了自己,拯救了我们。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 “你要去哪儿?!”安德洛墨达上前一步触碰到了对方,却感觉到时间在飞速流逝着,“我不明白!” 对方温柔地抱住自己,十分不舍,“等珀尔修斯醒来,你就会明白一切。哦,差点忘了,你或许还能再见到佐伊……” 佐伊! 安德洛墨达一个睁眼,从床上弹坐起来。顶着侍女们担心的眼光,她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地就推开房门。 一出门,就和国王撞了个正着。 “你醒了?怎么样,还好吗?”国王的耳朵缠着绷带,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珀尔修斯呢?” “他很快就会醒,我带你过去吧。” 来到隔壁,菲洛克勒斯一见来人就高兴地围了上来:“太好了,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刚刚还想着去看你呢。” “珀尔修斯怎么样?” “他从昨晚开始就不再梦魇了,我猜过不了多久他也会醒的。” “梦魇?” 菲洛克勒斯摸摸脑袋,显然也不敢确定到底怎么回事:“他应该是做噩梦了,前天还痛苦地喊了一晚上呢。” “辛苦你了,让你为我们担心了。” “既然我们一同出行,互相照顾不是应该的吗?” “咕噜——” 肚子突然出声,菲洛克勒斯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捂住。国王见状,立马就领着少年去觅食了,临走前他无奈地说道:“我猜,他醒来后最想见到的是你。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他醒来,再聊也不迟。”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安德洛墨达坐到床边,刚握住珀尔修斯的手,他就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显然是醒了好一会了。 “怎么刚刚不说话呢?”左手被扣住的力量不大,却也不好挣开,安德洛墨达索性腾出右手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碎发。 好一会儿,整间屋子好像除了空气的流动声,再无其他。 “你不会是糊涂了吧?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安德洛墨达状似生气,又捏了捏他的脸,心里寻思着他可能是做噩梦还没恢复过来。 第78章 他拉起扣着的手掌,贴到自己的唇边,珍重地吻了又吻,泪水滑落,喃喃道:“真好。” -------------------- 第42章 番外七 ======================= 连着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合眼了,珀尔修斯猜测他现在这副模样应该就是大部分人家拒绝的原因。 “对不住啊,实在是没房间了。” “他衣服上有血迹,怕是背着条人命……” “我们不接待异邦人。” 珀尔修斯拖着疲惫的身躯,仍是不肯放弃,一家接着一家地询问着是否能借宿几天。如果是平常,他随意找个山洞凑合几天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不行,普罗米修斯告诉他想要找到人就必须一直问。 “什么叫‘一直问’?我该问什么?”珀尔修斯挥舞着金剑挡开了极速俯冲而来的巨鹰,分神说道。 “字面意思。”健壮的泰坦神被绑在巨石上,饶是他体格再健壮,也无法挣脱。 精准的一击,金剑刺到了巨鹰的翅膀,它哀嚎一声,掉头就跑,很快就消失在厚重的云层中。 “我刺中了它,它不会再来啄食你的肝脏了。让我想想怎么带你离开这里……” “没用的,这是宙斯的意志,你带不走我。巨鹰只是暂时撤退,它明天还会来的。”普罗米修斯既不悲伤也不害怕,平静地叙述道,好像这样的惩罚一点也不严重。 “就因为你盗取了天火,帮助了人类,所以就要遭受这样的惩罚?!”珀尔修斯愤愤不平,在人类的世界里,倘若没有了火,还怎么同猛兽妖怪作斗争呢? “真奇怪,你明明是宙斯的儿子,拥有神的血脉,怎么会如此评价呢?”普罗米修斯惊讶地问道,这个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血统,“你好像并不是很看重这曾关系。” “你说得对。虽然我是宙斯的儿子,但我的母亲只是一个人类,我是被当作人类养大的,”珀尔修斯收好剑,站到泰坦神面前,一字一句解释道, “现在,我爱上的女孩是一个人类,我的好友也是人类。我很感激一路上曾收获了光明神阿波罗和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帮助,但就算哪一天我的父亲告诉我可以成为他们的一员,我也是不愿的。” 普罗米修斯欣慰极了。他记不得距离自己盗取天火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老鹰啄食它的肝脏啄食了多少次,但他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原因只有一个: 他爱人类。 他怜惜这些外表和神无异,却因为命运的安排生来就弱小而无法自保的‘同类’。所以,他顶着众神不赞同的目光,启迪他们、为他们送去火、在那个装满了可以毁灭人类的魔盒中又悄悄留下了希望。 而此刻,当这个具有神的血统的年轻人动容地描述着他心爱的女孩时,普罗米修斯顿时感到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啊,你曾经帮助的同类已经拥有了智慧和爱,没有什么能再困住他们了。 “若不是那阵怪风,我肯定不会和她分开……” “不用担心,你还会见到她的。再说,你不是在阿特拉斯的王国里打败了巨龙,拿到了金苹果吗?她看到这个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珀尔修斯摸了摸袋子里光滑的金苹果,十分满意:“是啊,只有这样的宝贝才配得上她。” 然而,逃出火山时,欧律阿勒愤怒的吼叫还回响在耳边,那是一道可怕的阴影: “你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吗?!珀尔修斯,以美杜莎和斯忒诺起誓,我诅咒你也会同我一样失去心爱之人!我要你永远活在痛苦和失望之中!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诅咒让他汗毛直立,珀尔修斯急忙问普罗米修斯:“你能看到未来,我真的会如欧律阿勒所说那样永失所爱吗?” “是有这个可能。” 珀尔修斯心一下跌到谷底,但他还是不甘地追问道:“你说‘有可能’,意思是也不一定会发生,对吗?” “珀尔修斯,我只能说,无论如何,请你相信爱。如果你是真的爱她,那么你们的结局一定还有改变的机会。” 我当然是真的爱她。但我究竟要问到什么时候? 喉咙发干,脚步无力,珀尔修斯在得到又一个拒绝后又立刻奔赴远处的另一户人家。可是,路程还未过半,他就再也抬不起双脚,眼睛一阖,直挺挺地朝前摔去,一睡不起。 久违的饭香直冲脑门,珀尔修斯在肚子的叫唤声中睁开眼睛。 一个简陋的房间。 “母亲,他醒啦!我就说他没死!”男孩推开房门,又兴奋地向门外喊道。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口又出现了一位妇女。 “我这是在哪?”珀尔修斯按了按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你昨天晕倒在路上,浑身是血,菲克涅斯说你还有救,于是把你带了回来。” “这血不是我的,我没受伤……” “没受伤为什么还会摔成那样?”男孩不解,递上了一罐清水。 “咕嘟咕嘟,”几大口下肚,整个人精神都好了几分。珀尔修斯擦擦嘴角,有些失落:“我忙着找人,都没怎么休息,可能太累了,就摔倒在路边了。谢谢你们,菲克涅斯,还有……” 珀尔修斯抬头看向这位面善的妇女。 “叫我玛贝尔就行,”妇女热情地回道,接着又示意菲克涅斯去拿点东西,“既然你醒了,就好好吃点东西补补体力吧。” 第79章 珀尔修斯起身,自己的肚子叫得更欢了:“你说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对了,请问能不能在这里借住几天……” 玛贝尔好像料到他会这么问,先他一步就开口,还顺带着扔来件干净的衣服:“没问题,但你还是先把自己打理干净吧!这样子可真没法见人。” 闻言,珀尔修斯好奇地看了一眼镜子,这一看可谓吓一跳:头发凌乱、胡茬丛生,衣服上的血渍和污泥更是为这份邋遢平添了几分凶残。 他那张英俊的脸呢?! 珀尔修斯狼吞虎咽吃完食物,还未等玛贝尔开口,就抓起衣服,:“我去洗个澡,马上就回来!” 一转眼的功夫,珀尔修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既然普罗米修斯说自己还能见到她,那就一定还有希望。想到这,珀尔修斯神清气爽地又回到玛贝尔家中,打算再好好地询问一番,千万别漏掉什么细节。 虽说安德洛墨达曾告诉自己她的家乡就在大海以南,可毕竟大海以南有这么多国家,到底是哪个呢?他的母亲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出来也快一年,若不尽快回去,那个无赖…… “大哥哥,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菲克涅斯问道,一副想看看的样子。 珀尔修斯连忙阻止:“这里面是美杜莎的头,千万不能看!看了就会变成石头!” “这么可怕?”菲克涅斯吓得缩回了手,“美杜莎是妖怪?” “是的,一个十分强大的妖怪!” “什么妖怪啊?”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到屋内,圆圆的大眼好奇地望着他,“哥哥,他是谁呀?” 菲克涅斯接过女孩手中摘好的鲜花,自然地搂过她,将她抱在怀中:“他叫珀尔修斯,要在我们家借住几天。” 珀尔修斯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的打扮,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明明自己从来没见过她,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这身衣服? 等等!她的衣服! 珀尔修斯起身的动作太大,无意间撞到了桌子,引发一阵巨响,惊得两兄妹往后一闪,坐到了地上。 “你的这身衣服是从哪来的?!” 他语气急迫,两手轻松地握住女孩的胳膊,声音也大了几分。小女孩似是被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你干什么!离我妹妹远点!”菲克涅斯拉过妹妹,挡在身后,一副防备的模样。 珀尔修斯连忙松开,,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问她身上的布料是从哪来的?” 玛贝尔闻讯赶来,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拿着刀刃的手微微颤抖:“你要做什么?” “抱歉,”珀尔修斯退后几步,举起双手,又缓缓蹲下,“我太急了,吓到了孩子,请原谅。” 小小的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衣服是一个姐姐给我的。”女孩察觉到他没有恶意,回答道。 “姐姐?她叫什么名字?”珀尔修斯心里升起希望,但又不敢过于高兴,生怕落空。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和她什么关系?”玛贝尔仍是不放心,提防地审视着他。 “我要找到她。我们分别地太匆忙,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珀尔修斯苦涩一笑,难过地说道,“至于什么关系,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爱人。” 语毕,珀尔修斯又急切地看向这一家人。 “母亲,要不告诉他吧。他说的应该是真话。”菲克涅斯扯了扯玛贝尔的衣角。 玛贝尔又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将刀刃放在桌上:“她从未像我们透露过她的名字,我们也从来没问过。但她是一位公主,她的家乡就在大海的对面。” “真的吗?”珀尔修斯激动无比,他几乎可以确认那就是安德洛墨达。 “真的,她还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漂亮的人!她还送了我们一袋金子呢!”小女孩扬着头,止不住夸赞道,可下一秒,她就低下了头,眼角泪花泛出。 珀尔修斯心道不好,追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玛贝尔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她身负波塞冬的诅咒,不成为海怪的祭品怕是难以平息天神的怒火。我们想劝她留下来,不要回去,可她不愿做逃兵,还是执意要走。”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两个多月前。” 珀尔修斯如坠冰窖,一分也不敢多耽搁,拿起东西就要离开。 “她肯定会没事的,对吗?我还想再见到她。”女孩边抹眼泪边问道。 “对的。等这一切结束后,你一定还能再见到她。” 珀尔修斯向这家人表示了万分的谢意后,踩着飞鞋,就向大海的对面飞去。可就在他起飞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 他不是应该在竞技场吗? 这不是好久前发生的事了吗? 他这是在做梦?! -------------------- 第43章 番外八 ======================= 不行,他得赶紧醒过来,那铁饼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人。 珀尔修斯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又咬了咬舌头,可除了一阵酸麻之外,他身处的环境并无任何改变。 头顶烈日炎炎,脚下海浪汹涌。 更奇怪的是,当他想要停止飞行,鞋上的翅膀却跟不听话似的,一个劲地朝着大海的对面飞去,就连自己的四肢都开始脱离控制。 第80章 珀尔修斯不信邪,握起拳头就给自己脑门来了一下。不打还好,这一打直接把他的“魂”打出来了: 先是手掌的颜色逐渐变为透明,紧接着灵魂就开始脱离躯体,到最后他竟停滞于空中,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另一个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飞去。 这一切太过诡异,还未等着他仔细琢磨,两人间不断增长的距离就像一道咒语,给他的意识带来了巨大的折磨。 “喂!停下……”珀尔修斯别无他法,只能忍着疼痛,奔跑着追了上去。他片刻不停,头一次发觉那双鞋子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带起的风力就如尖刀般,要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口子。 终于,就在他即将追上前方的身影时,刺眼的白光闪过,直愣愣的雷电精准且狠厉地劈到了海上的一处礁石,为这乌黑的气氛平添几分恐怖。 “呜啊呜啊--” 巨兽刚一露出水面,就张牙舞爪地朝悬崖冲去,庞大的身躯卷起的海浪几乎可以盖过一座山头。 明知在做梦,可当他看到心爱之人被无力地绑在悬崖上时,珀尔修斯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头皮发麻,血液直冲脑门,他踩着空气,急速地赶向崖边。 然而,无形的屏障却阻拦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 女孩紧闭双眼,面色痛苦,身体因为不断靠近的血盆大口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要!”珀尔修斯痛苦地大喊着,拼命地捶打着那道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墙壁,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会这样?!安德洛墨达此刻不是应该在水里吗,怎么还会被绑着! “哐当--” 坚硬的盾牌挡下了海怪的攻击,紧随其后的利剑深深刺入了它的嘴巴,疼得海怪向后一仰,扑腾的前爪有了几分颓势。 那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好似注意到脚下不寻常的动静,果断地掉头,在巨口吞下女孩的前一秒接下了这致命的攻击。 有着神器的帮助,再加上自身强大无比的力量,他没过多久就制服了那头海兽。汹涌的海面上接连吐出几个山地大小的泡沫后,就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厚重的乌云散去,柔和的霞光爬上了天空。日落时分,整个世界像是裹上了一层温暖的毯子。 他收起武器,降落到女孩身边,麻利地松绑着她身上的绳子,安慰道:“没事了,那头妖怪死了,你现在安全了。” 女孩半信半疑,睁开眼睛。她的身体则是由于捆绑的时间过久,还保持着僵硬的状态,一整个人和落水受惊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副模样更能引起怜惜,但他此刻却更希望看见对方在阳光下活泼欢快的样子。 “你救了我?呜呜呜--” 劫后余生,女孩一下扑到了他怀中,紧紧地抱住,生怕自己的得救只是一场幻想。 “扑通扑通” 珀尔修斯心跳突然加快,脸上也止不住热了起来,只是两只手还停留在空中,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珀尔修斯,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他用一种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 女孩缓缓抬头,抽泣地回应着,只是一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我叫安德洛墨达,因为我母后得罪了海神波塞冬,他便降下诅咒,只有我成为海妖的祭品,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今天如果不是你,我肯定葬身鱼腹了。” 说完,她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举止不太得体,便松开了手,又稍稍退后些,和眼前的青年拉开距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乌黑的天空、翻滚的海浪、狰狞的巨口,还有这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他漂亮的金发在艳丽的霞光中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蓝色的双眸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块宝石还要耀眼夺目,温柔的波光中却是涌动的生命力,真诚又热烈的笑容毫不掩饰着他的好感。 就在那一瞬间,安德洛墨达知道自己再也忘不掉这场日落了。 不远处,珀尔修斯忙着观察两人的互动,丝毫没注意到墙体已如细沙般坍塌,直至再无阻拦,他一个惯性向前扑去时,才反应过来先前的阻隔消失了。 “安德洛墨达……”珀尔修斯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朝她跑去,那两人却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更令他挫败和生气的是,无论他怎么在两人身边晃悠,他就和空气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 虽说珀尔修斯敢肯定那就是自己,可当安德洛墨达完全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甚至还主动替他整理头发,询问他的情况时,珀尔修斯还是难以忍住自己挥动的拳头。 可他一番费力,“自己”却半点损伤也没有。 安德洛墨达为表感谢,拉起“自己”的手就邀请他一定要去见见自己的父母。倘若不见还好,这一见,形同空气的珀尔修斯肺都要气炸了。 辉煌的宫殿之内,庆祝公主平安归来的宴会上一派和谐之景。 “没想到,你还打败了其他怪物,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勇士啊,”国王刻甫斯不停地点头赞扬,眼神中止不住的欣赏,高兴地向在场贵客说道:“诸位,这名年轻人救了我的女儿,现在我宣布他就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客人。珀尔修斯,你有什么想要的财宝,就大胆提出来,我一定会满足你!” 珀尔修斯屏住呼吸,那人本就是自己,什么想法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什么财宝都不想要。”珀尔修斯看着那人向国王鞠了一躬,眼神却好几次飘到了一旁公主的身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开口: 第81章 “尊敬的国王、王后陛下,如果可以,我想迎娶安德洛墨达公主!”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喧闹无比的大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国王明显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嘴唇紧闭,眼神也从方才的惬意转变为了审视。至于他身旁的王后,却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同样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复。 “我是认真的!当我救下公主时,我就爱上了她,”他激动地说道,眼神落在了安德洛墨达身上,随后发誓道,“公主殿下,我向天后和爱神发誓,此生我只会爱你一人。除了你,我的妻子不会是任何人!” 一番真挚的表白,席间无人不为之动容。 “我亲爱的女儿,他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愿意吗?”刻甫斯转过头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道。 珀尔修斯就站在安德洛墨达身旁,观察着她略微羞涩带笑的神色,心里开始泛酸。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在她耳边说道: “你才认识他不到一天,可千万别这么轻易地答应他呀!他有什么好的,你甚至连……” “我愿意。” 安德洛墨达刚说完,目光就对上了青年饱含期待与情意的眸子,心跳又更快了些。 “哪里来的无名之辈,竟然也敢抢夺我的未婚妻!” 安德洛墨达循声望去,她的叔叔菲纽斯竟然带着一大批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士兵亮出利剑,又在菲纽斯的示意下迅速围住了大门,不让任何一个人出去。 菲纽斯高举长矛,语气中威胁满满:“我的好侄女,你还不赶紧乖乖过来?要是我没了耐心,现场所有人可有得好受了!” “做梦!” 刻甫斯大怒,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到地上,“当初公主面临危险的时候,你非但不愿帮忙,还故意煽动民众情绪,惹出了一堆乱子后就溜之大吉。哼!现在看到危机解除,你又厚颜无耻地出现在我的大厅里,还敢口出狂言……” 菲纽斯没再继续听他说下去,直接摆摆手让部下挟持了一位小姐,得意道:“我的好哥哥,现在这情形,我劝你还是闭上嘴巴。等我娶了公主,说不定心情一好,就把你放了。” 珀尔修斯立马挡在安德洛墨达身前,下意识就想拔剑,可手上就触碰不到任何实物。他搞不清自己从竞技场上晕倒后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菲纽斯得逞。 在座的贵客不乏了解事情原委的,谴责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菲纽斯看等不到他想要的回应,愤怒点燃了头脑,他拿起长矛就朝自己的情敌扔去,可他技艺平庸,长矛偏离了目标,挂在垫子上难以脱身。 战斗一触即发。 青年抽出梭镖,连发三刃,命中了离菲纽斯最近的两个侍从,要不是菲纽斯眼疾手快地拉过一旁的客人挡刀,他早就没命了。 珀尔修斯看着原本温馨的大厅变为焦灼的战场,一时间不知是气愤还是害怕。事情的走向和他的记忆完全不同,四溅的鲜血和惨痛的哀嚎,处处都透露着不详的味道。 菲纽斯人手众多,又封住了唯一的出口,优势尽显。箭如飞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国王夫妇、公主还有宾客们都困在其中。随着保卫的士兵纷纷倒地,刻甫斯也不得不拿起长剑保护妻女,打斗的过程中他的脸上都有了血痕。 青年身处最前方,挡下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饶是如此,不断涌现的敌人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他心一横,决定使出最后的招数。 “在场的若是站在我这边的,就请把脸转过去!” 话毕,珀尔修斯闭上眼睛就转过身去,紧紧抱住安德洛墨达,也不管自己透明的身体是否能阻挡美杜莎可怕的凝视。 好一会儿,厮杀声和嚎叫声都不再响起,珀尔修斯正想庆幸这结局还不算太糟,一道揪起他心弦的哭声就传来: “不要!父亲!母亲!不--” 安德洛墨达看着化成石像的父母,双腿像是有千斤重,一下跪倒在地,边哭边挣扎着爬到他们身边,用力敲打着坚硬的石头,仿佛这样做可以重新唤醒他们。 脱离提供养分的枝干,花朵就这样被命运无情地摘下。 她没有家了。 -------------------- 写这章的时候还是很难过的。 第44章 大结局(一) ============================= 安德洛墨达十分肯定她和珀尔修斯都偏离了命运的既定轨道。 根据他的描述,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雅典,而是在怒浪滔天的悬崖边,也就是在她以为自己也绝无生还可能的时刻。 从天而降的英雄和被拯救的公主原以为幸福的生活就此开始,可悲剧就像赶不走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两人头顶。 安德洛墨达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母亲的石像上,她一只手害怕地抚摸着母亲冰冷又僵硬的脸庞,另一只又使劲地想敲碎这坚硬的石壳,幻想着当裂缝出现时,她的母亲又会回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珀尔修斯,求求你,把他们变回来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娇嫩的双手没一会就被粗糙的平面磨开了口子,鲜红的血液开始溢出伤口,颇有节奏地滴到地面上,但是她却一点也没减慢自己捶打石像的速度。 第82章 后背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对方稍微用力就将她拉开了,悲伤无奈的声音传入耳朵:“对不起,如果一直耗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美杜莎有石化人的能力,我没有办法……” 劝慰的声音仍在继续,但是她已经越来越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视线是模糊的,没有打翻的烛台摇曳着惨淡的光芒,描绘出石像可怕的轮廓,而这些可怜人中还有许多曾经是她的朋友。 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父母死了,她所知悉的朋友也死了,就在这一晚上,她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究竟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 招来波塞冬的诅咒是母亲的错吗?父亲没有看清自己兄弟的歹毒是他的错吗?珀尔修斯拿出美杜莎的头颅石化了敌人也石化了其他无辜的人是他的错吗? 那么我呢? 我身为一个公主,别谈保护臣民,就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我有错吗? 她越想脑子越痛,胸中的郁结无处释放,最后嘴巴竟涌上一股腥甜,没等她琢磨过来,一口鲜血便直接喷到了母亲的石像上。 安德洛墨达昏睡了三天三夜。她记不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外界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珀尔修斯看她精神不佳,认为这个宫殿充满了不详的气息,便提议去他的家乡看看,心情会变好些。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虽然明知他是好意,但一股恶念却始终缠绕心头:如果不是你,我的父母或许还活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你让我离开自己的家乡,是因为看到我没有了依靠,只能听你摆布了吗? ……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最后听见自己答应了。 珀尔修斯松了一口气,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目光中情绪涌动,身体也稍稍往前倾,就在一个吻即将落在她额头上时,安德洛墨达毫不掩饰地偏过脸去,平静地说道:“既然要离开,那还是尽快准备吧。” 后面的事情也变得顺利成章起来。 回去之后,珀尔修斯本想和母亲达那厄多待会,但他还要国王尽快履行誓言便又拿着神袋匆匆离开。 走之前,他神色有些紧张,好几次想开口,但都压下去,只是再三向她保证自己马上就会回来,似乎担心她会不辞而别。 “珀尔修斯,你就放心去吧。我们就在家里等你,我会照顾好安德洛墨达的。”达那厄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达那厄心地善良又十分善于观察。安德洛墨达没来多久,达那厄似乎就从珀尔修斯和她的互动中察觉出了一丝僵硬,因此从未开口询问过她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提及她的父母。 安德洛墨达坐在窗边,静静听着达那厄讲述她的故事,心思却早已飘向了远方,断断续续地搞清楚了原来珀尔修斯是宙斯的儿子,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也曾经是一位公主。 当听到达那厄的父亲因为担心将来的孙子会抢夺王位,便狠心将她困于高塔之上长达十年,又将怀着身孕的母子流放到大海时,那个被压下的问题又浮上心头: 究竟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要不要先去屋里休息下?”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不乏歉意,“是不是我讲的太无聊了,哎,我就知道我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不,”安德洛墨达摇摇头,笑道,“您讲得很好,只是我……” 视线撞进对方关怀又慈爱的目光中,安德洛墨达一下语塞了,鼻头止不住泛酸,眼泪也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曾经,她的母亲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也会给她讲故事,只是她再也见不到也听不到了。 “我好想我的母亲,呜呜呜……” 达那厄连忙起身,将她搂在怀里。虽然有一瞬间安德洛墨达幻想是母亲听到了自己的呼唤,来到她身边,但对方身上不同的香味却又狠狠地将她拉回现实。 哪怕达那厄在听到她的遭遇后,真诚地说出从今往后,自己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来爱她,安德洛墨达都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她的母亲。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安德洛墨达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达那厄,便从屋子的小门出去,来到了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 虽说距离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好久,但她仍会被噩梦惊醒。安德洛墨达轻轻地触摸着眼前不知名的植物,手指也在不觉中沾上了湿润的露珠。这露珠就像半夜醒来后脸上的泪水,只有当太阳出来时,它才会蒸发,又消失不见。 新鲜的空气刺激着她的感官,冉冉升起的日光让她逐渐感受到了一种温暖。正当安德洛墨达仔细体会着身上发生的变化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珀尔修斯?” 这声疑问仿佛什么咒语般,青年瞬间便没再往前走动一步。 达那厄跟在后面,既像是对自己儿子,又像是对她说:“她没事的。我就说你不用着急……”话毕,达那厄又朝她点点头,回去了。 珀尔修斯快步来到她面前,刚伸出手,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紧张地扯扯衣服:“我回来了。你起这么早,有吃什么吗?现在饿不饿?我带了点东西……” 珀尔修斯一个劲地问着,生怕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归于僵硬,熟不知他的这番举动倒是让自己显得十分僵硬。 第83章 安德洛墨达主动牵起他的手,说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做错什么,都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走上了如此意想不到的道路而已。她把对自己、对命运的怨念投射到了这个曾经救过她性命的人身上,已经发生的悲剧非但不会改变,还会把自己困在一个囚笼中。 如果她的父母还活着,肯定也不希望她变成这个样子。 珀尔修斯握紧了她的手,上扬的嘴角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还颤抖了几下,最后只是克制地说了一声:“好。” 他摆平了之前来找麻烦的国王,母子俩高兴得说是要庆祝一番。就在此时,邻居又讲起彼拉斯齐国即将举行一场比武大赛,珀尔修斯立即提议前去看看,就当是一次难得的旅行。 赛场之中人山人海。 尽管安德洛墨达身形高挑,但面对人墙一般的观众,她也不得不踮起脚、够着头才能看清场上进行的比赛。即便如此,拥挤的人群也没有打击到她和达那厄抑制不住的好奇,两人挨在一块,十分期待珀尔修斯接下来的表现。 铁饼如利箭般从场地的一头飞向另一头,在空中极为短暂地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正当安德洛墨达感叹珀尔修斯非同寻常的力量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裹挟住了她。 这也太远了?为什么还不停下? 那个方向是?! 不远处的斜坡上爆发出了连绵不绝的惊叫,达那厄随即反应过来,抓起安德洛墨达的手就朝那里跑去。 可惜太晚了。 那人不幸被铁饼砸到,满头是血,红色的液体几乎布满了一张脸,整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珀尔修斯一脸无措,眼神中满是惊愕,双手颤抖不已,喃喃道:“是我杀了他?” 安德洛墨达刚想说些什么,她就感到先前握紧的手突然被松开了,而身旁的充满了恐惧的声音更是让她觉得这一幕无比可怖: “父亲?这是……我的父亲?!珀尔修斯,你,”她呼吸急促,仿佛被水呛到,“杀了他?我的儿子杀了我的父亲?!” 达那厄疯了似的开始哭喊,双手又是抱头,又是捂脸:“这是什么样的罪孽啊?为什么?为什么!” 慌乱之中,达那厄脚下一个踩空,顺着斜坡翻滚了下去。因着一切发生太快,安德洛墨达连碰都没碰到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达那厄的头撞到了一处石块,刺眼的鲜红再次流了出来。 “母亲!母亲--” -------------------- 第45章 大结局(二) =============================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担心自己也沾染上这份罪孽,喧闹的人群都已散去,整个场地显得空旷无比。 国王的亲信了解事情的原委,面对此情此景,除了哀叹,便再无多余的想法,撤去了本要制服珀尔修斯的侍卫,带着国王的遗体便离开了此处。 安德洛墨达低头看着绝望的青年,本以为自己还会流泪,结果一摸眼角,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不仅没有眼泪,她反而想笑出声来。 原来气到极点的反应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嘲弄。 嘲弄命运残酷无情,嘲弄无辜善良的人在命运的安排下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更是嘲弄自己从最开始就像个局外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目睹一场又一场的悲剧上演。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我们? 厚重的乌云在头顶聚集,风声也变得凄厉起来,随着惨白的闪电划过天空,一道陌生又雄浑的声音包围住了两人: “珀尔修斯,我的儿子。你虽有我的血脉,但终归是个人类。身为凡人的你,建立了这么多功绩,开创了英雄的时代,必将招致命运的忌妒,这也是你成为英雄的代价。只有等你经历了这些,你才能重新获得平静。” “那我呢?为什么我和我的父母也会遭遇不幸?!”安德洛墨达怒在心头,脱口而出。 “你?”那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轻蔑地说道,“珀尔修斯救了你,还让你成为了他的妻子,你一个普通人能获得如此的荣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卡西奥佩娅口出狂言,得罪了我的兄弟,本就难逃一死。刻甫斯身为丈夫,没有好好管教自己的妻子,任由她做下蠢事,自然也应得到相应的惩罚。” 宙斯看她迟迟没有回应,以为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似是宽容地说道:“不过,看在你是珀尔修斯妻子的份上,我也可以赐予你一份荣誉。 在你死后,你会和我的儿子一同成为天上的星星。你的父母既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珀尔修斯,待处理完你母亲的尸体后,便带着你的妻子回到亚各斯,拿回本该属于你的王座吧。” 话毕,整个世界安静地倾泻着大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德洛墨达气得浑身发抖,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拳头越攥越紧,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泄这份怒气。 获得平静?在死了这么多人后? 英雄的妻子?甚至连名字都不曾拥有。 荣誉?更像是一份施舍! 暴雨之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就此酝酿。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必须赌上一把,但是这个计划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珀尔修斯,哪怕是她的孩子。 临别之际,珀尔修斯苍老的脸上又扬起了熟悉的微笑,恍惚之间,安德洛墨达甚至以为自己又看到了艳丽的晚霞: 第84章 “我要走了,但我并不难过,因为我马上又能再见到你了,在天上。” “是的,在天上。” 一只皱褶丛生的大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脸,珀尔修斯眷恋的语气中也道出了遗憾:“我知道的,你有事瞒着我,对吗?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安德洛墨达轻轻地吻了吻他,略过了第一个问题:“我怎么会怪你?这并不是你的错。” 虽然答案并不完整,但他明显释怀许多,又努力打起残余的精神说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谢谢你,安德洛墨达。我没有什么心愿了,你能在我走之前告诉我你的心愿吗?你好像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安德洛墨达忍住泪水,笑着回道:“我的心愿就是我们都能幸福地活着,不再有任何悲伤。” 宙斯信守了他的承诺,安德洛墨达在死后成为了天上的星座,又见到了她的父母和爱人。虽然他们并不能交流,但好在也能跟随着季节的变化来感知彼此的存在。 成为星星的瞬间,既是她失去生命,也是脱离命运掌控的唯一机会。就在这极为短暂的缝隙,安德洛墨达看见了一次次相同的轮回,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而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她不知道这份反抗的意识起源于何时,只是在陡然上升的过程中,看懂了先前的自己所留下的指示: 星星映照出了命运的轨迹,如果能在每次轮回的开始前都移动一点点,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距离,都会产生更多的可能性。而她的诸多疑问,莫名的意识以及面对高高在上的宙斯所充斥的愤怒都已经证明了她的努力并不是白费。 季节的变换虽然是固定的,但是这种变换也会掩盖她微不足道的干预,无人知晓,就连命运本身都会误以为这是自然的规律,等命运回过神时,她早已挣脱了这层束缚。 然而,她的干预不是没有被发觉过。最近的一次,当她不小心挤到挤到了旁边的一处星系,使得天空滑落下一道显眼的流星时,她几乎以为这个计划就要终结了,但是那匹名为珀伽索斯的飞马只是歪歪头看了看她,挪了挪蹄子,默许了她的进入。 也就是这次空间的扩大,安德洛墨达撕开了一个大大的裂缝,大得能容下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了。 斗转星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第几个轮回,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开口,她明白下一次就是她渴求已久的机会,如果她能挣脱,那么她将不再受到命运的摆布。 安德洛墨达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本想着通过梦境提前告诉自己不要让母亲说出那番话,却无可奈何地发现梦境的延展根本无法延伸那么长的距离。 警示最远只能到达被绑在悬崖上的那一天。 珀伽索斯挪了挪蹄子,不动声色地又开始复原边界,那道裂缝正慢慢缩小。 安德洛墨达回头看了一眼珀尔修斯所在的天空,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在新的轮回中,她会战胜那个诅咒,珀尔修斯也不会犯下这样的罪孽,达那厄也不会因此而死。 但同时,她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珀尔修斯了。他们这两条原本交织在一起的线条将会变成茫茫大海上的两条小船,即使走到生命的终点也不会碰见彼此。 没有关系,我相信我的心愿一定能实现,我们都能幸福地活着,不再悲伤。 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她战胜命运了吗? 算是吧。 安德洛墨达站在山顶,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线,脑海中又想起了赫尔墨斯那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一点点神奇的植物再加上一小杯勒忒河,你们今后要是再闯下什么烂摊子,可不关我事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珀尔修斯一喝下就皱起眉头抱怨道。 赫尔墨斯拿着手杖,敲了敲珀尔修斯的头,暗含威胁:“喝了后,许多你们不该知道但又必须知道的事情就会浮出水面。当然,还有一个忠告,就算你们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准往外说。” “那么你知道吗?”安德洛墨达微笑着问道,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哼!”赫尔墨斯拍拍翅膀,眉毛上挑,“适当的好奇心可以为生活增加趣味,但过度的好奇心则会平添麻烦。像你们这种只会闯祸的家伙,我是一点关系也不想沾上。” 赫尔墨斯瞧着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就要离开。 “嘿,至少告诉我们一声是谁派你来的吧?”珀尔修斯朝着飞远的身影大声问道。 “自己想!” 安德洛墨达和珀尔修斯相视一笑。 雅典娜的法子,阿波罗的草药,还有赫尔墨斯不受阻拦的权利,这份独特的药水让两人完全看清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那么,参与此事的三位神明,尤其是雅典娜,也看见了吗? 安德洛墨达摇摇头。 不会的,智慧女神或许猜测到了大概,但她永远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她是至高的神明,就算自己表现得再怎么勇敢无畏,她都不会想到是自己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按照赫尔墨斯的意思,雅典娜希望世界的运行正常有序,又料到自己会做出理智的选择,因此并不介意让她了解各种发生在自己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85章 过往的不幸都已远远抛在身后,安德洛墨达迎风眺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体验一次不受控制、不受摆布的人生了。 “你决定好了吗?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是的,我决定好了。” 听到她的回答,珀尔修斯期待的嘴角扁了下去,可怜兮兮,但还是点点头:“好吧。那我明年过生日的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来看看我。” 安德洛墨达抱住他,感受着他胸膛的跳动,又抬起头亲了亲他:“我保证。” 珀尔修斯满满地不舍,帮她清点武器的同时,又眷恋地吻吻她的额头、眼睛和嘴唇,最后郑重地承诺:“你知道的,我哪也不去,就在海边的那座小屋里。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着你。” 安德洛墨达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忍俊不禁:“你说得像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一样。” 珀尔修斯迟迟没开口,他喝下了药水不会不知道她曾经是有这个打算。 “珀尔修斯,你还记得普罗米修斯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他让我相信爱。” “没错,相信爱。你要相信,我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我们都会……” “幸福的活着,不再悲伤。”珀尔修斯接上了后半句,一同说出了两人的心愿。 脚上的翅膀迫不及待地拍打起来,一如她激动的心情。安德洛墨达挥挥手,双脚离开地面,直至视野中的爱人再也看不见时,才转身向着遥远的天边飞去。 她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是心灵的渴望会给出答案。 -全文完。 主线剧情写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当然还会补充一些后续,比如我们忠实的朋友佐伊又会和大家见面,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番外也会持续掉落,但可能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哈哈哈哈! 至于把所有后续和番外写完后,我还会贴上一个q&a环节,既是解答一下可能存在的争议,也是一个创作心得总结。(如果有读者看完,我会泪流满面。) -------------------- 第46章 后续 ===================== 正午。日头高照。 安德洛墨达不想顶着烈日追踪先前盯上的一头猎物,便索性找了棵大树,躺在阴影下稍作休息。虽说当下还是春天,但是只要一奔跑,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流汗。 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飞鞋,安德洛墨达笑笑,若非万不得已,她还是更喜欢依靠自己的双腿来完成狩猎。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曾经的噩梦,不好好享受一番这种纯粹的乐趣岂不浪费? 可眼看着珀尔修斯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烦恼又重新涌现。独自冒险已快一年,自己不是没有见过隐藏在山脉或是深湖中的宝藏,但看来看去,都没有珀尔修斯曾经赠送的金苹果来的满意。 也不知这吕喀亚是不是真如人们所言物产丰富,好让我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回去。 安德洛墨达刚想闭眼小睡一会,林中就传来不少脚步声。 “大家伙听好了,待会儿我们就埋伏在这儿。只等他人一到,我们就立刻行动。听懂没?” “可他那匹飞马怎么办?我听说那马性子颇烈,很不好对付。” “就是啊,它还会飞,万一柏勒洛丰识破了我们的计谋,骑着马飞走了,我们怎么追得上呀?” 安德洛墨达轻轻扒开一处遮挡的树叶,又低下身子,让自己与茂密的植物融为一体,悄悄地观察着这群武装精良的士兵,疑惑丛生。 为首那人成竹在胸,十分自信:“不用担心,等见了他,我们就说国王有令,必须下马迎接。待他靠近我们后,你们几个,”他指了指一小队手握弓箭和粗绳的手下,“就用之前准备好的绳子先套住他,其余的射出利箭就好。” “那我们呢?” “当然是全力攻击柏勒洛丰了。我就不信他真如传言那般勇猛,就凭我们还拿不下他!” “那制服他以后呢?”一人问道。 “当然是杀了他!”长官语气凶狠,干脆利落,“当我们带回他的头颅,国王一定会赏赐各位。” “好!凭什么好事都让柏勒洛丰一个外人赶上了,他无辜又如何,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样子!” 士兵们跃跃欲试,按照长官的指令,都各自埋伏好,只留下一队看似是负责礼仪的人马等待柏勒洛丰的到来。 安德洛墨达明白自己撞破了一场阴谋,心里大惊,不由得打起精神应对接下来可能爆发的一场打斗。 巨大的翅膀卷起一阵疾风,仿佛要推倒原本茂密的树林。好在这个过程十分迅速,随着马蹄点地的声音响起,压倒的树干又如释重负般恢复了挺直的状态。 “柏勒洛丰,国王命我在此欢迎你凯旋归来,还请你快快下马,迎接赏赐吧!” 青年骑着马,背影高大,头盔上洁白的羽毛时不时随风飘动。他身姿矫健,下马的动作干脆又漂亮,连带着身后的披风都像在空中跳舞一般。 柏勒洛丰赤手空拳,毫无防备地朝着那名长官走去。 就在他准备鞠躬行礼时,好几道附有尖刺的粗绳从树林中的各个方向朝马匹的头部和四蹄飞去,精准地捆住了它的四肢,飞出的箭矢则刺进了它收起的翅膀,完美的身体凭空多出许多刺眼的血痕。 一时间,它痛苦又愤怒的叫声大得在场的人都有几分犹豫。 第86章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长官一声令下,那些礼仪侍从纷纷拔出利剑,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柏勒洛丰围了起来。空气紧张地像是静止流动了般。 安德洛墨达瞄准目标,一道利箭射穿了套在马头上的粗绳,力道消散,方才握紧绳子还使出全力拉扯的三人瞬间后摔在了地上。 其中一人很快找到她的位置,举起长矛就朝她投掷过来,安德洛墨达腾空而起,攻击的同时,又射出了第二箭,那人便一命呜呼了。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无比。 安德洛墨达分神看了一眼柏勒洛丰那边的情况后,惊讶不已,他以一敌多,对方却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于是便专注于对付缠绕在自己附近的士兵。 飞马没了脖颈上的束缚,前蹄一个高高抬起,翅膀大开的同时又甩开箭矢,若不是安德洛墨达反应迅速,只怕这一套动作下来,还会误伤到她。 负责捆绑飞马的士兵很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慌乱之中,不知是谁力气松了几分,只见那飞马一个猛地转身,便挣脱了绳子,飞向高空后,又是一个俯冲而下,带起的疾风掀翻了想要对付它的人。 七零八落、倒地不起。 飞马看着自己得意的杰作,激越地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力道大得好似要把脚下的土地踩出一个洞来。 危机解除,可安德洛墨达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飞马身上不肯离去。 她为自己心底的猜想感到难言的期待,但喉咙却强行吞咽了好几次,嘴唇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连方才还清明的目光此刻也被水汽蒙上了。 怎么会这么像呢? 如果她没认错,这就是自己和珀尔修斯在火山里打败美杜莎后见到的那头生灵,可那个时候佐伊还活着,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嘿,你还好吗?” 柏勒洛丰的询问还带着几分战斗后残留的火气,这一声倒是把她完全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我没事。”安德洛墨达整理了下情绪,笑着回道。 他锐利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友好地说道:“刚才还要多谢你出手相助。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是……” “柏勒洛丰。”安德洛墨达抢先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似乎没料到事情的走向,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反应过来后,便打趣:“我竟不知,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这可真巧啊!” “哈哈哈!”安德洛墨达被他陡然转变的语气搞得忍俊不禁,连忙解释道:“我是安德洛墨达,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熟悉起来。 柏勒洛丰生得英俊魁梧,言行举止间又风度翩翩,方才的打斗虽然破坏了几分整体的和谐,但却无损他高贵的气质。此外,在两人的交谈中,虽然他并未透露多少有关自己的信息,可举手投足间那种天然不加修饰的傲气,尽管有意遮掩,安德洛墨达仍不难猜到他家世良好。 说不定他还是个王子。 然而,这些猜测对她来说都并不重要。 她的一颗心完全系在了两人身后那匹马上,迫切想要寻求答案的心声也随着颇有节奏的马蹄声一上一下。 “……吕喀亚是你的家乡,对吗?” “对。” 她心不在焉地回道,捉摸着该怎样验证自己的猜测,只是话一出,身旁的青年便停下不走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略带歉意地补充道:“抱歉,你能再说一遍吗?” 柏勒洛丰不在意地摇摇头,走上前来:“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你的注意力就在珀伽索斯身上。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当然,如果你想骑它,那就还得看它同不同意了。” “我可以摸摸它吗?” 柏勒洛丰为难地摆摆手:“它性情暴烈,不喜欢别人的触碰,有时候连我都会被咬上几口。我不能保证……” “我保证不会有事的。”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只是视线和珀伽索斯交汇的一瞬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柏勒洛丰退到一旁,不过身体却微微绷紧,显然是有所准备。 安德洛墨达先伸出右手,身体则慢慢地靠近珀伽索斯,试探地触碰到了它浓密的鬃毛。见它没有恼怒的意思,又大胆地开始和对方进行眼神交流。 珀伽索斯主动挪了挪蹄子。 柏勒洛丰以为它要攻击,惊得就要抬起手臂去拽它,只是安德洛墨达动作更快,她毫不迟疑地搂住了珀伽索斯的脖颈,将脸贴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那近在咫尺、喷薄而出的气息不会错的。 “佐伊!”她惊喜万分,哭笑着对她又搂又亲。 就在她叫出名字的一刹那,她清晰地在对方黝黑的眸子里看见了一道划落的流星。 佐伊因她而生,带着她的期许来到了人间,和她心意相通,因而两人的默契无可比拟。想必,在大战前她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就是因为那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 当使命完成,便是她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安德洛墨达抹抹眼泪,心中满是五味杂陈。她顶着柏勒洛丰不可置信的目光,温柔地梳理着珀伽索斯的鬃毛,动作轻柔,仿佛眼前这匹飞马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动物而不是一头凶猛的神驹。 在留恋地拥抱了珀伽索斯后,安德洛墨达释然地放开了,只见那飞马用头拱了拱她的手心,也随即向后退去,又恢复了先前的散漫随意。 第87章 佐伊和珀伽索斯是不同的。哪怕佐伊重新与珀伽索斯合二为一,她也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看样子,你也有很多故事呢。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一听呢?” 柏勒洛丰学着舞台上的演员,夸张地鞠了一躬,一扫先前伤感的气氛。 --------------------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