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耶幼崽是读心小骗子》 第1章 《萨摩耶幼崽是读心小骗子》作者:枕刀眠【完结】 简介: 白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动夺舍了一只萨摩耶幼崽。 不巧,主人在监察队工作,偷摸带狗上班。 监察队,修真管理局特殊部门,负责处理修真界发生的一些异常事端。 毫无疑问地,抓捕修炼夺舍邪术的邪修也在监察队工作范围内。 白黎吓得瑟瑟发抖。 这叫上班吗? 这明明叫上坟! 《修真管理局监察队成员守则》第21条——不许私自将非本队成员带入办公室,违者一律按入侵者逮捕(包括各种生物)。 监察队现任队长大名江寒陵,无比凶残,据说曾经当众拧断过罪妖脖子,嘎嘣脆。 江寒陵发现了假装毛绒小狗玩具的白黎。 主人干笑:“呃哈哈哈……,你想不想摸摸它?” 江队长手指轻轻一动,白黎四条腿抖如筛糠。 主人说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白黎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抬起小爪子,摸了摸神情冷酷的江队长。 这一爪子摸出了意外。 白黎听见江寒陵激动得像个变态:“可爱小狗生来就是要被我一口吃掉的!” 哦豁,家犬们,新技能。 —— 江寒陵天生煞气缠身,不受灵兽待见。 心有毛茸摸不得,冷酷无情自叹息。 直到这天,他遇见了第一只敢主动摸他的小狗。 它只有两个月大,又白又软,像一颗小棉花糖。 梦中情狗! 江队长破格录取小白为监察队成员,甚至试图让小白立功。 而小白果然不负梦中情狗之名,不仅不怕他,还天天粘着他卖萌撒娇。 后来,悲伤的事情发生了,小白变成了人。 更悲伤的是,小白其实也怕他,只是为了读心才粘他。 江寒陵很难过,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监察队成员守则》多了一条——不许害怕队长。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异闻传说 萌宠 沙雕 读心术 主角:白黎,江寒陵 ┃ 配角:专栏预收《假结婚之我在忘川攒功德》《师尊,你听我狡辩》《兔子只吃窝边草》求收藏~ ┃ 其它:专栏完结文《师尊他只想退休》《狐妖师祖上学记》可食用! 一句话简介:都说骗人是小狗,可小狗从不骗人 立意:生活枯燥无味,小狗拯救人类 第1章 夺舍 日上三竿,秋风送爽。 白黎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快被摇匀了 随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颠簸,视线内的景象不停上下晃动,他往前扑腾了一下,四条短腿像游泳似的在空中划拉。 紧接着反抗就被强行镇压,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力道,头顶上方传来清脆的训斥:“啧,小白,怎么说不听呢?乖乖的别动,妈妈带你去个好地方。” 妈妈,哈哈,好冷的笑话。 白黎晃晃两只小前爪,夹着尾巴偃旗息鼓。 有时候一个人变成狗真的挺无助的。 他记得自己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莫名其妙夺舍了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狗。 那原来的身体呢?死了?他才二十出头啊!一个修士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呢?这不科学! 想到悲伤处,白黎嘤嘤作吠。 变成狗不说,主人好像还有某种特殊爱好,出门前用幻形符咒变成了女生。 白黎背部紧贴着本来不应该有的两团柔软,尴尬至极,再次努力往前挣扎,换来一道定身符,彻底一动不能动,只能继续看着视线里的花草树木上下起伏。 无助。 太无助了。 没过多久,“妈妈”停下奔跑的脚步,闪身进入一个结界内,踏上传送法阵。 莹莹流光闪过,再睁开眼,一个古色古香的小茶馆映入眼帘,门头上方的木棕色牌匾写着朱红色的“煎茶”二字。 小茶馆破破烂烂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妈妈”把白黎夹在怀里,轻手轻脚地进了小茶馆。 门扇开合带进来一阵微风,房梁上垂下的六角风铃轻轻摆动,发出悦耳的空灵乐声。 小茶馆里有三间隔开的小茶室,都敞着门,空空荡荡,前台处也空无一人,只有桌面上的电脑屏幕泛着幽幽的蓝光。 白黎窝在“妈妈”怀里,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茶馆。可是“妈妈”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自家宠物被夺舍,特地上门求助? 白黎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几乎要蹦出毛茸茸的胸膛。 一人一狗在落针可闻的安静中进入一间小茶室,门口卷起的竹帘自动垂了下来。 “妈妈”坐到座位上,木制桌面上方浮起一个虚幻的点单页面。 白黎的身体还受着定身符控制,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拼命获取周围的一切信息。 点单页面上包括各种常见茶水,什么银针普洱茉莉花奶茶果茶冰红茶之类的应有尽有。 “妈妈”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来杯可乐”。 瞬间,白黎感到一阵失重。 失重感转瞬即逝,一人一狗出现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这个房间像是办公场所,靠窗的一侧隔出几个工位,都空着。另一侧则隔出一间独立办公室,中间用磨砂玻璃墙隔开,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第2章 “妈妈”看见玻璃墙里透出的灯光,长舒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抱着狗往工位上走。 白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工位前,“妈妈”脚步一顿,干笑:“啊哈哈哈,队长,好巧啊,你也在这儿上班,真调皮哈哈……” 听见“队长”两个字,白黎心里一突,完了! 他果然没记错,这个煎茶小馆就是修真管理局下属部门监察队的办公处。 监察队,顾名思义,平时负责监察并处理修士和凡人之间发生的一些异常事端,避免修真界影响到普通人的世界。重要的是,监察队不属于任何一个中级部门,直接和管理局顶层对接工作,必要的时候,队长甚至有权限直接处理涉事者。 而这所谓的“处理”,轻则废去修为打回原形,重则手起刀落物理超度。 现任监察队队长大名叫做江寒陵,修为高深心狠手辣,有一次甚至当众扭断了一名罪妖的脖子,吓得罪妖同伙面如土色屁滚尿流。 这样一个在世煞神会如何处理修炼夺舍邪术的邪修,用尾巴尖都能猜到。 而且“妈妈”居然是监察队成员,那岂不是说明以后白黎就要陪主人上班,经常在江寒陵眼皮子底下晃悠? 那被发现不是迟早的事吗? 这叫上班吗?这明明叫上坟! 白黎两股战战瑟瑟发抖,内心大喊冤枉。又不是他故意夺的舍!再说谁会想不开去夺一只小奶狗的舍啊!而且他只是个药修,根本就没修过什么邪术! 六月飞雪,千古奇冤。他就算被超度了也要爬回来半夜飘在江寒陵床头托梦喊冤。 江寒陵双手插兜倚着窗台,长腿一抬,把工位前的椅子往外蹬开一段距离,扬扬下巴示意:“坐。” “妈妈”从善如流,坐了下来:“谢谢队长。” 白黎试图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毛绒小狗玩具,连眼珠子都不敢动,勉强借着“妈妈”的动作观察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江队长。 江寒陵宽肩窄腰身材高挑,背朝窗外挡住了光,像一座黑压压的高塔镇在面前,长相倒很英俊,浓眉,深眼窝,高挺的鼻梁上横了一道疤,神情中总有种“有屁快放没屁快滚”的不耐烦感,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敢破他相的倒霉鬼会是什么下场。 简而言之,真的非常凶,看一眼就能少活十年。 白黎紧张得连心脏都快不敢跳了,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加油,努力,好死不如赖活着,一定得苟住,不,狗住! 江寒陵开门见山:“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什么?! 白黎虎躯一震夹紧尾巴,这这这这就被发现了? 幸好,他听到“妈妈”说:“今天起晚了。” 白黎松了口气,原来不是问他,只是下属迟到而已。 没等这口气松完,只听江寒陵又说了两个字:“章瑜。” 白黎又习惯性紧张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没听懂。 章鱼?什么意思?饿了? “妈妈”两脚在地面上一蹬,试图带着椅子滑回办公桌前,哈哈笑道:“你想我弟了啊?改天让他来看你。” 白黎恍然大悟,原来“章鱼”是个人名。 江寒陵用脚尖抵住椅子的滚轮:“章瑾已经跟我请过假了。” 空气有那么一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白黎大概听明白“章鱼”这个傻缺名字属于谁了。 果不其然,紧贴着他背部的柔软事物瞬间变平,头顶上方传来“妈妈”那恼火的少男音色:“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江寒陵说:“你姐想让你在监察队历练一段时间。” “少来!”章瑜愤愤不平,“她自己偷懒去云游,今天临出门才告诉我,让我来替她上班。堂堂副队长说走就走,什么人哪这是?” 白黎又是一阵心惊胆战,原来小白的主人居然是监察队副队长? 江寒陵说:“章瑾前段时间连续加班,是该休息了。” 章瑜难以置信:“这和她骗我有什么必然联系?” 亏得他还怕迟到太久,路上跑的那叫一个快,小白都要被颠出脑震荡了,早知道还不如多睡会儿回笼觉。 江寒陵说:“你可以不来。” “大哥。”章瑜猛男落泪,“我打不过她啊。” “所以她叫你来历练。”江寒陵终于不再倚着窗台,站直了身体,自上而下的俯视极具压迫感,“既然来报到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监察队的实习队员,偷懒扣工资。” 章瑜破罐子破摔往椅背上一靠:“随便扣,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白黎深以为然,内心疯狂点头,这些无良上司就会这一招,作为下属一定不能屈服于强权,不仅要偷懒,还要懒出水平懒出风采! 毕竟,章瑜越懒,他才越有机会远离监察队,保住小命。 江寒陵拿出一份文件:“你的档案已经录入了管理局员工系统,实习期三个月,不要想着我会开除你,也不要想耍小聪明,否则的话……” 章瑜如临大敌:“否则怎么样?” 江寒陵说:“否则章瑾就会一把火烧掉你收集的那些破烂,反正你也打不过她。” “……”章瑜痛苦地揉捏怀里的狗,“我就想当一个废物怎么了?为什么你们要如此残忍地逼迫一个弱小无助的单身母……啊呸,父亲!” 第3章 白黎身上的定身符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效了,被一双大手揉圆搓扁,差点吭叽一声叫出来。 江寒陵语带嘲讽:“你昨晚连夜有丝分裂出来一个孩子?” 章瑜理直气壮道:“我昨晚生了一只小狗。” 江寒陵冷酷道:“那你就更应该好好工作给孩子买奶粉。” 原来主人不是副队长,还好还好,白黎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下一点。 ……慢着? 生子丹已经升级到生狗丹了?还能让男的生? 那他之前在云鹤派学的东西岂不是过时了? 章瑜诚恳发问:“我能不能请产假?” “不能,除非你现在发明男子生狗丹。”江寒陵又拿出另一份文件,“今天下班之前,背下来。” “尽量?” “必须。” 章瑜嘴角微微抽搐,拿过标题为《修真管理局监察队成员守则》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被从上至下的一大堆“不许”闪瞎了狗眼。 “不许迟到,不许早退,不许旷工,不许打架斗殴,不许擅自行动,不许收受贿赂,不许私交不明人物……不许作息紊乱,不许吃得太饱?吃饭睡觉也要管?靠!你们干脆规定不许喘气儿算了!” “身体状况会影响工作,你总不会想在抓人的时候跑到吐出来吧?”江寒陵说,“还有,不许无理由质疑队长及队友,以免影响内部团结。” 章瑜:…… 白黎的目光粘在自己面前的第二十一条“不许”上,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迟早要完——不许私自将非本队成员带入办公室,违者一律按入侵者逮捕,括弧,包括各种生物,括弧完。 江寒陵垂眼看着椅子上的章瑜:“所有看起来不合理的规定背后都有教训,你可以看到某些规定经过补充,那说明它背后的教训更加深刻。” 章瑜缩了缩脖子:“哦,知道了。” 江寒陵朝他伸手:“既然知道了,那就交出来。” 被发现了。 此时此刻,白黎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夺舍术是修真界公认的明令禁止的邪术,但凡发现有这种邪修存在,轻则囚禁魂魄,重则打到魂飞魄散,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留。 人人都知道修行不易,谁也没那么容易放弃自己一生的修为去投胎。生舍比死舍更好用,夺舍这种风气一旦蔓延开来,只怕会有人为了永生不断取人性命,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如果被认定成夺舍邪修,恐怕连翻案的机会都渺茫。 江寒陵的手就在白黎面前不到二十公分处,从一只两个月小狗的视角看,这只手简直有他整个身体那么大,稍微用力就能捏断他的脖颈。 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十指修长,轻轻一弯,像在练习扭断脖子的角度。 白黎默默咽了咽口水,嗓子里不由自主发出呜呜咽咽的祈祷——药仙祖师逍遥仙尊天线宝宝海绵宝宝不管是谁快来救命! 妈妈,我相信你不会把亲生小狗交出去的妈妈! 第2章 读心术 因为姐姐章瑾的关系,相较于外界其他人的以讹传讹,章瑜对江寒陵的了解还是要多上那么一丁点儿。 江寒陵此人,表面上冷酷无情,实际上无理取闹。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寒陵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通人情,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懒得通。 就比如说,他曾经坚决拒绝管理局把监察队升级为监察处。很多人都以为江队长是高风亮节给管理局节省开资,实际上,据章瑾提供的可靠消息称,按照规定,管理局各中级部门每天都要开例会,江寒陵只是嫌开会无聊罢了。 综上所述,江队长再凶神恶煞多少还是沾点人性,不至于完全死守规矩。 所以,秉承着江寒陵会念在他不知者无罪的美好希冀,章瑜干笑了两声:“呃哈哈哈哈,眼真尖,不愧是队长。” 接着,他像狒狒举起辛巴一样举起手里的小狗,隆重介绍:“小白!” 江寒陵看着他手里哼哼唧唧的雪白蓬松萨摩耶幼崽,沉默不语。 章瑜作出补充说明:“这就是我亲生的小狗,是不是跟我长得很像?” 江寒陵依旧不出声,修长的手指疑似产生了轻微位移。 “小白。”章瑜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狗崽子,“快问江叔叔好。” 白黎停下毫无意义的呜咽,已然变成了一只冷酷狗崽。 别说了,我没有你这样卖狗求生的妈妈,我长得也不像你,肯定不是亲生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尾巴尖正在随着身体的摇晃不停扫过江寒陵伸出来的手,而面前的英俊高塔正在浑身散发出一种强行忍耐着什么的气息。 忍耐着什么呢? 当然是杀气。 事已至此,既然要死,不如打开格局,死得痛快淋漓。 阎王叫我三更死,我二更就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想到这里,白黎睁大两只黑亮的豆豆眼,直视面前这个恐怖如斯的男人,试图牢牢记住他的脸,连喝三碗孟婆汤都忘不掉那种牢牢记住。 要死,也得死明白! 白黎现在甚至有点骄傲,因为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除了四条短腿正在筛糠之外,别的都非常勇敢,比如说坚毅的目光,又比如说……坚毅的目光。 第4章 章瑜看看谜之对视的一人一狗,又看看江寒陵蠢蠢欲动的手,斟酌了一下,提出建议:“你想不想摸摸它?” 有道理! 白黎豁然开朗,咽了咽口水,保持着英勇的姿态,抬起一只不自觉颤抖的小爪子,搭在了江寒陵恰到好处伸过来的另一只手上,摸了摸。 摸他!传说级人物,不摸白不摸! 章瑜见江寒陵一只手托住小白两条后腿,另一只手扶好小白上半身,显然不是要咔嚓掉小狗,放下心来,松开举狗的手。 江寒陵抱着棉花糖似的小狗崽,动作有些僵硬:“下不为例。” 白黎比江寒陵更僵硬,不是因为逃过一劫而喜出望外到难以置信,而是——江寒陵明明只说了四个字,他却分明听到这人激动得像个变态似的作出了一连串神奇发言。 【居然会摸人!好白好软好想咬一口!可爱小狗生来就是要被我一口吃掉的!】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白黎认为自己是太害怕被掐断脖子出现了临死前的幻觉。 于是他闭上眼睛甩了甩脑袋,果然那个声音消失了。 怀里的小狗崽摇头晃脑,软绵绵的耳朵在下巴上扫过,江寒陵抱着狗的手紧了紧。 明明没人说话,白黎却又听见无比清晰的一句。 【好可爱。】 这个音色依旧属于江队长,以他现在超人的听力绝对不会听错。 难道是某种幻术? 白黎朝后仰身体,使劲仰起头观察江寒陵,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 江队长神色淡然微凉,离近了看,小麦肤色,鼻梁上的疤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稍微浅一些,眼珠是少见的冷灰色,看不出太激动的情绪,直视人的时候自带压迫感。 直视狗的时候也自带压迫感,好凶。 这会儿听不见那个奇怪的声音了,白黎直立得有点累,又往前趴倒,两只前爪搭在江寒陵胸前,继续发愁。 就算今天暂时逃过了江队长的法眼,没被看出来小白的身躯里是个夺舍的魂魄,那么以后呢?章瑜在这里工作一天,他就多一分暴露的威胁。 正想着,又听到一句。 【它为什么不摇尾巴?】 尾巴? 目前来看,在场的活物里拥有尾巴的只有一个。 白黎试探着摇了摇自己的小短尾巴。 【摇了,好短。】 ……??? 白黎震惊地仰起头,只看见了江队长的下巴。 他想了想,又一次直起腰往后仰,试探着哼唧了一声,却什么都没听到,只见江寒陵默默低头看向自己。 还是很可怕。 白黎连忙往前趴倒,前爪再次搭上江寒陵的胸口。 【饿了?】 嗯? 白黎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做起了实验。 拿开爪子。 安静。 摸江寒陵。 【它断奶了没?】 拿开爪子。 安静。 摸江寒陵。 【一会儿让人带点吃的回来。】 拿开爪子。 安静。 摸江寒陵。 【它在干什么?】 与此同时,江寒陵真的说话了:“它在干什么?” !!! 白黎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读心术!居然真的是读心术! 章瑜非常不怕死:“它可能是饿了,在踩奶。” 白黎:……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还不如说在做心肺复苏,至少专业对口。 江寒陵身上弥漫起了疑似杀气的东西,寒冷、锐利,令狗害怕。 白黎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毛都立起来了,赶忙把爪子从江队长胸前拿开,扭动着身体朝章瑜张开两只前爪。 快救我,再不救我你就没狗了! 【它不喜欢我。】 白黎听见江寒陵略显失落的心声,挣扎得越发用力起来。 谁敢喜欢你啊天哪,我们才刚认识,这种要求太为难狗,你越界了。 “……”江寒陵把狗还给章瑜,“等会儿让连骁给它找东西吃。” 章瑜接过狗崽,再次试图辞职:“队长,小白还小,离不开人,我不能把它扔在家里不管。” 白黎心有余悸,趴在章瑜身上埋着头不敢看江寒陵,听见一阵腹诽。 【章瑾这个大忽悠!丧心病狂骗我上班!我要回家,我要带着小白去浪迹天涯。哦对,还有我新买的漫画。】 江寒陵说:“监察队缺人,除非你能把章瑾叫回来。” 叫是不可能叫回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回来的,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听。 章瑜悲伤逆流成河:“缺人也不缺我吧?” 虽然他和章瑾都是符修,可他只擅长防守,章瑾更擅长攻击,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就算监察队缺人,那也不能这么凑合。 江寒陵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 章瑜:…… 居然连一句鼓励都没有就承认了有他没他都一样,那非得把他留在监察队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吗? 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江寒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有所指:“监察队缺一只警犬。” 嗯? 白黎警惕起来,难不成监察队缺人缺到连狗也不放过? 第5章 “……”章瑜说,“你真的我哭死,你居然为了留下我要给小白一份工作。” 江寒陵点头认可自己的判断:“你们两个加在一起,勉强可以代替章瑾。” 章瑜:…… 所以说,他加一只狗约等于他姐。 江队长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无理取闹。 白黎:…… 实不相瞒,他前段时间刚从云鹤派的药修专业毕业,好不容易在修真管理局检验科找了份工作,没等上班,掌门就犯事被抓了,害得他差点被行政处从录取名单上刷下去。昨天才上了一天班,今天就变成了一只狗。 由此可见,修真管理局显然与他白黎八字不合命里犯冲,远离为妙。 别的不讲,成了监察队的警犬那不是更跑不了了? 章瑜举起小白仔细研究不得其解,而后虚心求教:“敢问你究竟看上了它哪点?” 江寒陵给出无理取闹的录取理由:“小白的眼神很坚毅。” 白黎缓缓闭上双眼,不想看见这糟心的世界。 ‘ 下午三点半,章瑜趴在工位上背守则背得生不如死,办公室另一边的传送阵里出来一个人。 来人高大魁梧,瞧着比江寒陵要粗犷一些,没他那么自带阴沉氛围,笑容真诚,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几盒小吃,挨个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请新同事吃。 章瑜抓紧时间偷懒,扔下文件夹抱着小白凑过去打招呼:“你好,我叫章瑜,新来的,以后请多关照。” 那人热情地抓住他的手摇了几下:“我知道,章队的弟弟,你好你好!我叫连骁。这个是你的宠物吗?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啊?” 章瑜举起小狗,一本正经道:“它叫小白,警犬,我们的新同事。” 连骁毫无压力地接受了刚断奶的同事,伸手握住白黎的一只前爪:“你好,小白。” 【终于有人陪我吃零食了!狗也行!】 白黎:…… 怎么说呢?阳光开朗大男孩,虽然貌似有点儿憨,不过比江寒陵亲切多了。 说队长,队长到。 江寒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一狗身边,目光扫过狗崽子,转向连骁:“检验科那边有什么结果?” 白黎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冒冷汗,心说倩男幽魂也不过如此,走路居然没声。 连骁倒是完全不紧张,往嘴里塞了一颗奶糖,边吃边说:“关于阴桃花一案,我们提供了三份涉案丹药,其中两份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只是普通的安神药。” 江寒陵皱眉:“另外一份呢?” “另外一份,昨天失窃了。” 第3章 阴桃花 章瑜从上午到下午一直都在研究监察队的各项规定,还没看过卷宗,茫然地听着江寒陵和连骁说话,举起小白的一只爪子提问:“你们说的这个阴桃花和丹药,什么意思啊?” 江寒陵和连骁同时转过头来看他。 白黎被迫再一次面对江队长的直视,克制住内心本能的恐惧,咧开嘴露出萨摩耶的经典傻白甜笑容,颤颤悠悠地摇动身后的尾巴,试图让自己进入角色,扮演好刚断奶的警犬。 正笑着,就听见什么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一只猫头鹰从天而降,落地变成了姑娘。 这姑娘中等个头,棕褐白三色挑染的中长发披散在肩头,编了一圈带着银色小铃铛的小辫子,很有异域风情,眼睛又圆又大,睡眼惺忪的像是刚睡醒,冲着章瑜点点头:“休采梦,妖修,负责监察队情报工作。“ 休采梦走过来扒拉桌子上那一堆食物,找出一条鱼干开始吃:“大概半年前,有不知名人士出大价钱盖了一座桃花寺,据说求姻缘非常灵验,很多凡人都去拜过。三个月前,有人发帖称自己从桃花寺回来后就经常做梦,梦里有一个异性对他表达爱慕,屡次提出要带他走。” 白黎听明白了,那不就是阴桃花吗?梦里的鬼大都力量有限,凡人也有办法对付,不至于惊动到监察队才对。 章瑜也有同样的疑问:“不过就是普通阴桃花而已,难道是那个桃花寺有问题?” 休采梦说:“对,个别阴桃花好解决,问题是那则帖子下有很多人都说自己有相同遭遇。而且我查过,那座桃花寺只存在了不到三个月,现在已经拆了,原主也不知道是谁。” “总不会是那些鬼合资盖的吧?”章瑜不以为意,“说不定其他人就是喜欢跟风而已,自己乱编的。” “也有可能。”休采梦咔嚓咔嚓地啃鱼干,“所以这个话题在凡人中间火了一阵子就过去了。” 啃完鱼干,她拍拍手:“可这事还没完,两个月前,有个山间的无名小道观火了。有人自称散心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道观,里面老道长开的丹药治好了他的严重失眠,而且是免费治疗。现在的人都焦虑,睡眠状况不佳的大有人在,所以又有一大堆人慕名跑去求药。” 章瑜听得入神,揉得白黎脑袋都要变扁了。 白黎哼唧了一声被放到地上,获得自由活动的许可,立马撒开四条腿躲到桌子下面,藏在桌腿后面,悄悄歪头观察江寒陵。 休采梦低头看了小狗崽子一眼,继续说:“两个星期前,又有人说小道观的丹药有问题,自家儿子吃了以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去各大医院都检查过,没查出任何问题,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第6章 连骁接过话头:“后来他们发现小道观也不见了,这件事传到了特殊部门那里,案子转到了我们手上。” 休采梦作出总结:“昏迷的那个人去桃花寺求过姻缘,回来后一直断断续续梦到阴桃花,精神状态不好,又去小道观求了丹药。” 章瑜一拍大腿:“所以你们怀疑从头到尾都是一伙人干的,就拿丹药样品给检验科,结果昨天丢了一份?” “对。”江寒陵一手搭着桌子,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如果检验品不是意外丢失,那就证明对方混入了管理局内部。” 连骁嚼着巧克力感叹:“本事不小,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目的肯定也不简单。” 江寒陵想起了什么:“管理局那边最近有人事变动?” 休采梦叼着一条小鱼干跑去工位上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了一通:“有,前段时间是毕业季,一共招了十来个,有一个昨天才报到,正好是检验科的。” 月检度假福肺 “这不是巧了吗?”章瑜大胆猜测,“说不定正好就是那个内鬼呢。” 白黎:……那是我好吗? 要不是因为云鹤学院掌门犯事被抓风评下降,他早就去报到了,这都叫什么命? 休采梦打开另一个页面:“小章,过来做个报到确认。” 章瑜在江寒陵的注视下掩面而叹,彻底断绝了离开监察队的心思,赴死一般走到休采梦身边。 确认报到,那就意味着他要成为监察队的一员了。至少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每天都得按时来上班。 那也就意味着,小白是真的要成为监察队的警犬了。 白黎有点子焦虑,翘着尾巴在地板上团团转,四条短腿来回倒腾,像一颗成了精的棉花糖。 伴队长如伴虎,说不定哪天就被当成夺舍邪修给超度了,很难不焦虑。 不行,一定要让江寒陵发自内心地认为小白是狗,完全看不出他是人才行。 白黎打定主意,调整好心态,暗暗给自己鼓劲,咧开嘴露出甜美的笑容,屁颠屁颠地朝江寒陵跑去,站起来,把两只小前爪搭在他的……小腿上。 腿短,心酸。 【要跳起来打我膝盖吗?】 毫无疑问,又是江寒陵的心声。 白黎:…… 怎么会有人在内心嘲笑一只小狗腿短呢?太坏了! 江寒陵垂眼看着自己脚边的白色棉花团,黑亮的小狗眼睛和黑亮的小鼻子,软趴趴的耳朵由于仰头而往外翻,露出粉色的内侧,舌头也是粉的,正因为咧着嘴傻笑而露出舌尖。 真的很可爱。 他弯下腰捞起小白,对众人说:“我去管理局一趟。” . 行政处的人调出资料给江寒陵看:“昨天来报到的就是这个白黎,云鹤派毕业的,江队长你也知道他们掌门前段时间被抓了,我们本来是想避嫌,但这孩子成绩确实不错,背景也干净,就留下了。” 江寒陵的目光落在档案证件照上。 证件照是蓝底,上面那张脸年轻到有些稚嫩,五官偏钝,轮廓柔和,最惹人注意的就是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大眼睛,小狗一样,看着就非常无辜,整个人气质纯净。 怎么看都不像偷盗检验品丹药的内鬼。 而且,往管理局安插内鬼不容易,刚进来就这么简单地暴露,也太不划算了。 江寒陵伸出食指在证件照上一点,感受到一股细微的灵力气息,虽然不算厉害,却干净得如同清澈见底的泉水,毫无杂气。 管理局的档案原件上使用的是特殊证件照,会封存一丝原主灵力用来确认身份,不出意外的话,这股灵力肯定属于白黎。 如果盗窃者不是白黎,又会是谁? 江寒陵收回手:“他现在在检验科?” 白黎窝在他怀里默默无语:…… 不,你太天真了,他现在在你怀里,还知道你在想什么。 行政处的工作人员打开考勤系统:“如果你是说今天的话,不在,白黎旷工了。” 江寒陵说:“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白黎:…… 你说吧,我听着呢,如果懒得说的话,心里想也行。 咱们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心有灵犀,只要你能放过我,我把尾巴摇成螺旋桨都行。 不出意外,果然没能联系上。 白黎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却像个孤寡老人一样孤零零地死在家里,不由得悲从中来,连尾巴都摇不动了。 工作人员问江寒陵:“你这狗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小狗就不能有烦心事了吗? 江寒陵说:“它叫小白,是监察队新成员,麻烦帮忙录入系统。” “哟,改主意啦?”工作人员乐了,“监察队那个灵兽名额不是一直空缺着吗?” 江寒陵说:“之前不需要。” 【灵兽都不可爱。】 白黎:…… 原来长得太过可爱也是一种错。 工作人员麻利地办好了它的档案:“也是,不管什么灵兽见了你就害怕,难得有这么个傻乎乎不怕你的,养着玩也行。” 白黎:…… 原来胆子太大又是另一种错。 江寒陵办好小白的身份,要来一份丹药失窃前后的监控录像,准备拿回去研究。 第7章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去了检验科一趟,搜集到白黎使用过的物品若干,小心地封存起来,一并带回了监察队。 白黎茫然地窝在江队长怀里,并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 众人对着监控录像研究了半天,终于确定那第三份检验品就是在白黎出入前后消失的。 当然,现场肯定不止有他一个人。 但是没有人比他嫌疑更大了,因为他现在无故失联了。 众人一致认为这个叫做白黎的家伙是重大嫌疑对象,要尽快找到。 这真是天有绝人之路。 白黎跟着众人看完了监控录像,彻底无语凝噎。 本来他还寄希望于自己说不定再睡一觉醒来就能变回原样,现在变回去也是个在逃嫌犯。 他不是无路可走,他还有死路一条。 江寒陵拿出白黎戴过的工牌、用过的水杯以及坐过的屁垫,抱起小白凑过去,说:“闻一下,找人。” 【小白立功了就可以拿奖金买好吃的。】 白黎耸动着鼻头,闻到一股熟悉的牛奶沐浴露味道,听见江寒陵的拳拳真心,再看看周围这几个人新奇的目光,差点就哭出声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那个重大嫌疑对象? 我抓我自己? 第4章 阴桃花2 众所周知,警犬需要经过训练才能上岗,指望一只小奶狗上来就立功,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过家家。 然而白黎本人并不懂这些,尽心尽力工作,费劲巴拉闻了半天才从众人“宝宝真棒”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气得汪汪大叫,又被连骁塞到嘴边的小零食哄好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小狗还在长身体,白黎根本就克制不住贪吃的本能,他从来都没觉得牛肉干那么香过。 第二天一早,章瑜再次抱着小白狂奔,赶在迟到的前一分钟到达煎茶小馆,气喘吁吁要升天一样。 江寒陵看了看眼冒金星的小白,决定以后由连骁负责带章瑜。 连骁是体修,擅长近战,身体素质极佳,有他带领,也许能改善一下章瑜的体质和生活习惯,以免小白哪天真的被晃出脑震荡来。 江寒陵给了连骁一个地址,让他们去白黎家里找人。 章瑜生平最怕的就是千篇一律地呆在办公室里消磨日月,一听可以出去活动,忙不迭的就答应了,像个背后灵似的跟在连骁身边晃悠,生怕这人独自行动惯了把他落下。 连骁第一次带新手同事,被跟得有点无措,掏出零食就往章瑜手里塞,连声介绍:“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这个这个都好吃。” “……”章瑜像只松鼠似的两手捧满食物,嘴里叼了根奶油薄荷夹心手指饼干,口齿不清道,“吃起来有股牙膏味。” 休采梦习惯晚上工作,作息和别人有时差,打着哈欠看热闹吃早餐,顺便逗小白学习握手。 白黎把一只前爪放到她手心里,听见了她的犀利评价。 【连骁真是致力于把身边每一个生物都当猪养。如果有个大容量的空间法器,说不定他能随身携带一座超市,啧,画面太美不敢看。】 休采梦吃完早餐就变回了猫头鹰原形,扇着翅膀飞到休息室去睡觉。 连骁已经准备好了出门,章瑜乐呵呵地跟着出外勤,刚走到传送法阵前,突然感觉腿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低头一看,只见小白正咬着他的裤脚使劲往后拖,见他看过去,立马开始哼哼唧唧。 昨天莫名其妙变成狗之后,白黎试图感受自己身体和魂魄之间的吸引,但是一直都没什么感觉。 这种情况,要不就是二者离得太远了,要不就是身体死透了。 白黎不想死,也不想就这样一直做狗,就算变回人可能会面临麻烦,他也希望能想办法变回去,就算真的死透了变不回去,至少也得看到尸体才行。 现在他的魂魄在萨摩耶身体里,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身体应该还在家里。 正好章瑜要去他家,不管怎么样都得抓住机会回家看一看。 小狗的力量有限,白黎拼尽吃奶的力气才拖住了章瑜,直立起身体用前爪抱住章瑜的腿,试图让对方带上自己。 然而,章瑜会错了意,拿着半截手指饼干递到他面前:“你想吃这个?” 【正好我吃不了,太难吃了。】 白黎停止哼唧紧闭嘴巴,防止章瑜趁机把牙膏味饼干塞到自己嘴里。 小狗又不是垃圾桶,己所不欲勿施于狗。 章瑜抖了抖腿,小白依旧执拗地挂在腿上晃悠,不肯松口。 连骁拿出牛肉干:“小白,这个吃不吃?” 牛肉干香气四溢,白黎头一次觉得嗅觉太发达也是一种缺陷,艰难地抵抗诱惑,咽了咽口水,咬紧牙关。 江寒陵看出了白黎的意图:“它想跟你出去。” “想出去你就说话呀。”章瑜把狗崽子从腿上摘下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不知道怎么能带上你呢?你说是吧?” 白黎:……恐怕我刚开口就会被物理超度,你也会被当场拿下。 上班果然会让人疯掉,章瑜的精神状态越发美丽了。 顺利获得回家机会,白黎心满意足地趴在章瑜怀里,还没立起来的耳朵随着章瑜的脚步一抖一抖,相当有弹性。 第8章 站在传送阵上的时候,白黎总觉得背后隐隐发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江寒陵远远看过来的目光。 他们三个一走,办公室就只剩下江队长一个人了,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白黎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发自内心地觉得江寒陵像一个被不孝儿女丢在家里的空巢老人。 孤独,寂寞,但是能取人首级。 令人害怕。 . 白黎住在一个近郊小区,人不多,邻居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这个点应该在公园撞树健身。 连骁和章瑜用隐身术绕过门卫,按照地址找到了他家门口。 看着面前这扇再普通不过的棕色防盗门,白黎简直热泪盈眶。太亲切了,连门上贴歪的开锁小广告和墙面年久失修裂开的缝都是那么亲切。 出于基本礼貌,连骁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动静。 白黎站在自家门口的小熊地垫上,尾巴摇出了残影,四只小爪子来回蹦跶,急不可耐地拿脑袋去蹭门边。 章瑜看见小白反常的举动,诧异道:“里边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白黎抬起爪子挠门边的墙,尖尖的指甲刮得墙面呲呲作响。 走完敲门程序,连骁准备直接破锁进入,让章瑜带着小白离远一点。 白黎急忙一口咬住章瑜探过来的手,往自己刚才挠的地方放,示意他摸。 这地方安保不大行,今天破了锁,恐怕过几天家里就只剩下承重墙了。白黎怎么说也是个药修,在门上搞了点东西,不按照他的方法开门,等会儿他们就会中毒。 要是监察队成员在窃丹嫌犯家里中毒,啧,那画面不敢想,脑袋上的罪名更不敢想。 在白黎的不懈努力下,章瑜的脑回路终于和他对上了一次,用手指在墙面上摸了一会儿,胸有成竹道:“我知道怎么开门了。” 说罢,他从自己的储物法器里摸出一支朱砂笔,抬手在门扇上画起了符咒。 随着章瑜落下最后一笔,门扇上的朱砂痕迹像是融化在了空气中,迅速变透明直至消失。 “吱呀”——,门开了。 第5章 阴桃花3 连骁见章瑜在墙上摸了几下就能打开门,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阵?” 他自己不擅长符咒之类精巧的东西,一般遇上防护阵都习惯直接破阵,难以避免弄坏一些东西或者惊动抓捕目标。 章瑜有些得意地晃晃手里的朱砂笔:“我当然不知道具体阵法,不过呢,阵法这种东西万变不离其宗,总会有弱点的。” 说着,他收起朱砂笔,指了指自己之前摸过的地方:“白黎在那里刻了个小爆破符。防护阵要和爆破符成套配合使用,其中有几个通用的步骤,那就是这个阵的弱点。” 说了一大堆,连骁听得半懂不懂,抓住重点夸他:“你真厉害,章队长之前提起你还夸你聪明来着。” 章瑜不相信:“她能夸我?” 依章瑾的性格,十有八九是说自家弟弟“懒得白瞎了聪明,还是个怂包”。 “对啊,我亲耳听到的。”连骁说,“小白也聪明,一下就找到了爆破符。” 白黎:……不是,有我什么事?现在是幼儿园老师的夸夸时间吗? 这是他家,他当然知道怎么进去,问题是一只小狗不应该认识爆破符,连骁这一夸岂不是要他狗命? 果然,章瑾低头看了过来:“小白是我前天在宠物店里买的,连灵兽都算不上,它怎么会知道墙上有东西?” 白黎:……我现在说这只是个巧合你信不信? 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摇着尾巴“嗷嗷”叫了两声,凑过去闻爆破符的位置,打了个喷嚏。 “嗯?”章瑜看见他的动作,蹲下身就要凑过去闻,忽然被连骁拎住了后领。 “等等!”连骁一把抓住章瑜,“白黎是药修,说不定墙上有毒,别靠得那么近。” 章瑜犹豫了一下,觉得趴在墙脚闻来闻去不太雅观,站起来:“算了,先进去看看。” 连骁伸出胳膊挡在他前面,暖心嘱咐:“那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 横起来半空的胳膊往后一挡,挡了个空。 章瑜早就自觉躲远,见连骁回头看过来,懂事道:“放心,我很惜命的。” “……”连骁发出寂寞的声音,“好吧。” 白黎早就等不及了,迈开腿就往里冲,刚跑了两步视线突然拔高,脑袋顶上传来连骁的谆谆教导:“不能乱跑,很危险。” 【呼~,终于说出来了,带人就要有带人的样子。】 白黎:…… 从外面看,白黎家只不过是老破小,进入走进门内,却赫然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玄关处是右边是鞋架,左边是衣架,衣架下方摆了个小兔子造型的花盆,花盆里种了三朵蘑菇,一大两小,大的伞盖鲜红,小的是粉红色,都长得胖嘟嘟的,颇具童趣。 两人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盆蘑菇。 连骁说:“还挺可爱。” 章瑜说:“有点歹毒。” 漂亮的蘑菇大多数都有毒,章瑜刚好认识这种,叫做迷幻菇,从名字也不难猜到作用,中毒后可以致人产生幻觉。 原来门外的爆破符是为了炸开迷幻菇让入侵者吸入毒气。 不愧是盗丹嫌疑人,够毒。 白黎很不满意自己得到的评价,在连骁手里挣扎,划拉四条短腿。 第9章 章瑜跟在连骁背后,两个人慢慢往里走,边走边观察。 房子里的装潢风格跟玄关处如出一辙,米黄为主的暖色系,间杂粉蓝色装饰,大部分摆设都是清新可爱的画风,云朵造型的吊灯和云朵形茶几呼应,桌面上摆着糖果造型的抽纸盒,连喝水的杯子都是卡通奶牛造型。 阳台上又是另一个画风,摆了十几个花盆,种满了大大小小的药草,其中有一盆株苗最矮的被小心翼翼地罩在玻璃罩里,娇羞柔弱,和其他在阳光雨露下野蛮生长的格外不同。 有了迷幻菇的先例,章瑜谨慎地提出猜想:“这盆营养不良的保护得这么好,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连骁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决定连玻璃罩带药草一起带回去研究。 白黎几乎要戴上痛苦面具了。 那是他的毕业论文!花了三年时间才养出来,还差点被师弟养的食草花给吃掉。 好不容易拿到毕业证找到工作,突然就变成了狗,天天担心自己被当成夺舍邪修给超度了,现在更是连自己的身体都找不到,他容易吗他? 没错,白黎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体不见了。 他清楚地记得,前天晚上检验科加班,他下班后累得不想动,洗完澡连饭都没吃完就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现在沙发上根本就没人,身体肯定失踪了。 可是为什么会失踪呢? 难不成被偷走了?谁会偷呢?做标本的?做人肉叉烧包的? 白黎急得要命,又不敢表现的太激动,只好作势在空气里闻嗅一番,然后冲着客厅中间的沙发那边汪汪叫,希望连骁和章瑜能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叫声成功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连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发现了半瓶没喝完的饮料和一碗只吃了几口的拌面,面条已经彻底干成了一坨。 “看起来走得很急,连饭都没吃完。”章瑜拿起筷子戳了戳硬邦邦的面, “至少已经放了一天,防护阵也完好无损,白黎会不会畏罪潜逃了?” 连骁认同:“保护好现场,回去跟队长说一声。” 白黎有点绝望,咬住沙发一角不松口,呜呜地叫。 再看看呢,再看看吧,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呢?救命,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偷了他的身体?快还回来! 真的很想报警。 太弱小的时候连反抗都像撒娇,白黎眼睁睁看着连骁一把撕破沙发,由他嘴里叼着一块破布,把他抱回了监察队,而章瑜对此毫无异议。 说好的保护现场呢? 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两人一狗回去交差的时候,江寒陵正在拆快递,手里拿了一把剪刀。 听完连骁的报告,江队长并没有对窃丹嫌犯疑似畏罪潜逃一事表态,首先看向叼着破布的小白,灰色双瞳露出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手里的剪刀尖端反射出刺眼的冷光,晃得白黎一阵心惊肉跳。 时间仿佛被谁按下了慢放开关,白黎清楚地看见江寒陵稍薄的嘴唇张张合合,吐出疑问。 “萨摩耶有那么聪明?” 第6章 阴桃花4 毛茸茸的小狗崽蹲坐在地板上,仰起头看人,因为毛发太过蓬松,身形轮廓都不太清晰,显得两只眼睛像两颗黑豆,散发出清澈而愚蠢的光芒。 对宠物小狗来说,笨不算缺点,某种程度上反而更可爱。 也许正是因为小白不够聪明,才不会像修真界那些灵兽一样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人身上不同的气息。 江寒陵其实很满意它在这方面的迟钝。 他天生煞气缠身,不受灵物待见,花草都养不活,一经手就枯萎,灵兽更是见了他就害怕,胆小的倒地装死,胆大的呲牙威胁,没一个让他靠近。 煞神长大后再怎么会拧人脖子,小时候也只是个孩子而已,看见同龄人怀里抱着各种会撒娇卖萌的小毛球,心里难免羡慕。可羡慕也没用,主宠缘分这种东西不能强求,小煞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我安慰它们长大就不可爱了。 小白是第一个敢主动向江寒陵伸爪的兽类,甚至敢呆在他怀里,堪称梦中情狗。 从品种方面讲,小白只是来自凡人宠物店的萨摩耶,比起修真界的灵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既不能聪明到开灵智,也没法厉害到帮忙对敌。 从个人感受方面讲,小白在江寒陵眼里胜过其他灵兽太多,就算笨也无所谓。 可连骁说它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主动帮忙,咬着章瑜的手去摸墙上的符,这种聪明程度已经超出了江寒陵的预料。 《监察队成员守则》第二十一条明文规定不许私自将任何生物带入办公室,其中“任何生物”是后来补充的,原因就是很久以前曾经出过邪修幻化成兽类混入监察队来探听机密逃脱追捕的事。 当然,现在煎茶小馆的防护阵已经做过相应改良,可以实时监测到异常,江寒陵昨天也检查过小白,确实就是一只小狗而已。 江寒陵不在意小白笨不笨,但他不能不在意小白表现出的过分聪明。 万一小白是邪修研究出的新花样,那他就等同于让监察队陷入了被动局面。 白黎仰头和对面手拿剪刀的高塔对视,被对方神色中的探究吓得两股战战,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小小的狗脑袋几乎无法消化江寒陵刚才说的话。 第10章 不不不不不会被发现了吧? 是是是他哪里演得不像吗? 哦,煞神觉得他太聪明。 ???聪明也有问题? 江寒陵盯着小白的豆豆眼看了一会儿,转过头问章瑜:“你给它开智了?” 章瑜连忙否认:“当然没有,强行给凡物开智会沾染因果的,我又不傻,再说我买它就是看它笨笨的可爱。” 江寒陵双目微眯:“你觉得它笨吗?” 他对凡人培育的宠物狗了解程度有限,不太确定萨摩耶这种出名的笨蛋里面会不会有例外。 章瑜蹲下身拽了拽小白嘴里的破沙发布,无情吐槽:“你看这像聪明的样子吗?” 白黎的脑袋跟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不要对一只小狗要求太高。”连骁为刚断奶的新同事辩解,“能隔着门缝闻出毒蘑菇的味道,小白已经很了不起了。” 白黎从连骁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诡异的慈爱,于是下意识挺了挺小胸膛——没错,能坚强地活着,我已经很了不起了。 章瑜又拽了拽那块破布:“小白,这个不能吃,松口,乖。” 白黎紧咬牙关,两排米粒小牙牢牢叼住布料,被章瑜拽得脑袋跟着上下左右来回晃。 动作中间,他撩起眼皮偷偷看了江寒陵一眼,立即低下头,固执地咬紧布料,边摇脑袋边呜呜叫。 江寒陵又在用那种眼神观察他了。 不能松口,一定要表现出听不懂话的样子。 章瑜停下动作,直接上手掰他的嘴,吓唬他:“快松口,吃完会中毒变成蟾蜍。” 白黎:…… 你才会变成蟾蜍。 一人一狗僵持了好一会儿,白黎觉得差不多了,松开嘴里的沙发布,大着胆子埋头冲向江寒陵。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现在白黎的身份已经从窃丹嫌犯变成畏罪潜逃了,万一小白再被发现不对劲,那就是彻底的车到山前没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 不管了,豁出去了,怕也忍着! 以后的任务就是想尽办法粘着江队长! 打定主意,白黎向前一个猛扑,抱住面前的长腿嗷嗷叫。 他又听见了江寒陵的心声。 【小白在告状?】 白黎:没错,就是在告状,章瑜掰我的嘴,还说我会变成蟾蜍。 嗷嗷的小狗叫声当然没人能听懂,但委屈也确实非常明显。 江寒陵放下手里的剪刀,俯身把狗崽子捞进怀里,顺手揉了一把。 【看来是我想多了。】 白黎:你确实想多了,有空在这里怀疑一只狗,还不如快去帮我找身体。 章瑜扔开从狗嘴里抢来的破布,气笑了:“我为你好,你告我的状?” 江寒陵指了指旁边拆到一半的快递:“章瑜,你把小白的窝放到休息室去,顺便再帮它舀点狗粮,开个罐头。” “……”章瑜就像看见了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你专门给它买了狗窝和狗粮?”他翻了一下狗粮包装袋,“哇,居然还是这么贵的牌子!” 江寒陵言简意赅道:“不缺这点,快去。” 【给小白买吃的,它会不会喜欢我?】 白黎:……抱歉,您暂时无法开通此项服务。 他能大着胆子靠近江寒陵就已经不容易了,喜不喜欢的压根谈不上,但凡有别的办法他都不会冒这个险。 章瑜拎起豪华版狗窝,啧啧感叹:“崽啊,你可嫁到好人家了。” 白黎:…… 他发誓,如果以后他还有机会变回原身,他一定发明生狗丹喂给章瑜吃。 想起这茬,白黎又担心起了自己的身体去向。 家里的防护阵没破,那就说明身体并不是被外人偷走的。可如果是熟人发现了他的身体带去求医,那也应该会帮他跟管理局请假才对,到现在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按理来说监察队不会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除非是带走他身体的人刻意隐瞒行踪,另有目的。 那事情就麻烦了,还不如被监察队当成畏罪潜逃处理,最起码能快点把身体找回来。 连骁见江寒陵注意力都放在狗身上,迟迟没有给出对窃丹嫌犯畏罪潜逃的处理办法,主动提起:“要不要发布关于白黎的通缉令?” 白黎一听正合自己的意,竖起两只耳朵,尾巴不由自主地跟着摇晃,满怀希冀地等着江寒陵同意发布通缉令。 江寒陵沉吟片刻,却说:“暂时不用。” 第7章 阴桃花5 白黎刚努力立起来的耳朵瞬间就塌下来贴在脑门上,变成了一只失望的小海豹。 为什么不用通缉?难道一个会使用毒蘑菇的盗丹嫌犯还配不上一张通缉令? 连骁看出队长另有打算:“有别的方法能找到白黎?” 江寒陵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找白黎,而是找出阴桃花案背后的主使者。监控录像里现场还有其他人,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检验品丢失百分百和白黎有关,不管他的失踪到底是巧合还是畏罪潜逃,重点都不在他身上。” 听见微冷的嗓音提起自己的大名,白黎像上课打瞌睡被老师提问似的猛地打了个激灵,带着背上顺毛的大手一起抖了一下。 江寒陵停下对案情的分析,垂眼看向怀里的小白。 【着凉了?这么多毛还能着凉?】 第11章 白黎正听到一半,着急于找回失踪的身体,连忙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哈哈”喘气表示自己不仅不冷甚至还有点热。 着什么凉?萨摩耶可是雪橇犬好吗?难不成穿着羽绒服拉雪橇? 快说,到底能不能把“白黎”找回来?重点怎么就不在他身上了?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还不重要吗? 连骁很给力地把话题拉了回去:“然后呢?不找白黎了?” 江寒陵把小白放到地上,抬手隔空取来两张椅子,示意连骁坐下来聊。 白黎在两人脚边跳来跳去,假装探爪去够椅子坐垫上垂下来的线头玩,等着听江寒陵的打算。 江寒陵说:“失窃现场还有其他人,管理局那边正在做内部排除调查。至于白黎,不管是不是他干的,既然三份检验品里只丢了那一份,就可以反证那份检验品和另外两份不一样。” 连骁明白了:“你是说,那药有问题?” 江寒陵点头。 “可三份丹药都来自那个消失的道观,另外两份一模一样,都是普通安神药。” “当时去道观求过药的人不是全部去过桃花寺,去过桃花寺的也不是人人都梦到阴桃花。丢失的那份检验品正好属于梦到阴桃花的人。” 连骁恍然大悟:“所以老道士给众人开的丹药不一样,桃花寺和小道观之间有联系!” “对。”江寒陵说,“检验品丢失未必就是坏事,正好验证了之前的猜想。” “那我们现在要找出梦见过阴桃花的人,然后从去过小道观的那些手里找药?” “不,药有问题已经可以确定了,想办法把背后的人钓出来。” “怎么钓?” “浑水摸鱼,引蛇出洞。” . 桃源路18号新开了一家煎茶小馆,老板养了一只小萨摩耶。 下午三点多,天色青灰,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脚步匆匆地跑过街道,抬起手挡在头顶,青春的面庞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不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雨点落到地面上足有铜钱大小。 两个姑娘赶忙就近找地方避雨,其中一个环视四周,随即眼前一亮,指向街边一个小店:“那有个奶茶店,我们去那儿。” 进门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乐声。 前台点单处坐着个男生,麦色皮肤,五官冷峻凌厉,鼻梁有道浅色的疤,抬起头,灰色的眼睛看向她们:“欢迎光临,喝点什么?” 扎着马尾的女孩看见他的脸,眼神流露出一丝惊艳,要出口的话卡了壳:“呃,我……” 另一个女孩打扮得很有异域风情,棕褐白三色挑染中长发披散在肩头,稍有动作发丝间的银色小铃铛就泠泠作响,嬉笑着挽住马尾辫女孩:“珍奶,中杯,少冰少糖。” 有了她带头,马尾辫女孩反应过来,连忙说:“我要一杯橙汁,少冰,谢谢。” “好的,请入座稍等。” 披发女孩挽着自己的朋友往座位那边走,边走边问:“雯雯,你不喜欢喝奶茶吗?” “我喝了睡不着,不喝还天天做梦呢。” 点单柜台后面,白黎正蹲坐在电脑旁边的桌面上发愁。 十来天了,他的身体已经失踪十来天了,管理局内部排查早就结束了,根本就没查出内鬼,监察队这边还是不发通缉令,反而开起了奶茶店。 白黎知道这是江寒陵抓人计划的一部分,可煎茶小馆开始营业到现在将近一个星期,案件进展有限,众人对奶茶店营业流程倒是日渐娴熟。 他还记得一开始江寒陵连“欢迎光临”都不说,就拿那张“有屁快放没屁快滚”的脸问顾客喝什么,看起来像要给饮料里下毒一样。 而章瑜连顾客点了什么都记不住,买错好几回。连骁更不用说了,负责把别人家的奶茶换到自己家杯子里,因为手劲太大太着急捏碎过好几个杯子。 现在呢,江寒陵已然成了一个无情的点单机器,章瑜甚至分清楚了爆爆珠和脆波波,连骁已经开始研究什么零食和什么饮料是绝配了。 白黎很愁,发自内心的愁。 案子啊,还有没有人记得自己一开始到底是干什么的?案子没进展至少也发个通缉令吧?再拖下去他的身体说不定被练成丹药了! 然而愚蠢的人类并不能看出小狗的着急,依旧按部就班地“欢迎光临,喝点什么”。 白黎伸出爪子扒拉江寒陵,他刚才听见了休采梦的声音。 休采梦前几天昼出夜伏跟人聊天,据说是加入了某个沉迷阴桃花的狂热群体,在里面找到了一些线索,今天要带人过来聊一聊。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白黎简直迫不及待想去偷听。 但是江寒陵不懂他,只会冷静地抱起小白,然后在心里发狗痴。 【好像一颗棉花糖,吃掉!】 第8章 阴桃花6 白黎被江寒陵竖着抱在怀里,伸出两只前爪,用小肉垫抵在对方胸前。 淡定,一定要淡定。 江队长正常的时候吓人,发狗痴的时候更吓人。别人说要吃小狗能看出来是被可爱到发疯,江寒陵说要吃狗,啧,那是真的像要吃狗。 他身上的煞气实在太重了,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悬在头顶,让人发自本能地战栗。 花草鸟兽之类没有人类的先天智慧,灵性却比人类要纯洁敏锐得多,能够轻易地感受并分辨各种气息。像江寒陵身上这么浓重的煞气,一般来讲,没杀过一座山的生灵难以匹敌,简直是传说级的活煞神。 第12章 白黎能看出来江寒陵也许没有传说中那么凶神恶煞,可他敌不过来自本能的恐惧,再加上他害怕自己被发现灵魂是人,每次靠近江寒陵都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但是俗话说得好,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怕着怕着说不定就习惯了。 怀揣着对自己的期望,白黎今天也在努力读心。 他伸出两只爪子抵在江寒陵胸前,希望能听到一点有用的东西,结果被江某的吃狗发言吓得一个激灵。 【又冷了?它怎么这么怕冷?】 江寒陵把狗崽子放回桌子上,拉开抽屉,露出一大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小衣服,认真在抽屉里翻找,从一堆小狗衣服里选定一件。 那是一件黄绿色连帽衫,帽子头顶矗立着两根粗短的触须,背部缝了两片巨大的鹅黄色蝴蝶翅膀,穿上会变成一只菜粉蝶,丑得惊天地泣鬼神。 啊啊啊他来了他又来了,他带着丑衣服走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白黎想写一篇长达三万字的论文来论证江寒陵审美的扭曲和一把火烧掉这些衣服的必要性,以及一只雪橇犬在金秋十月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离谱程度。 可是他不能,非但不能,还得提供微笑服务,摇着毛量优秀的短尾巴来表示自己对cos菜粉蝶的积极性和对靠近队长的欢喜之情。 白黎目光呆滞,任由江寒陵挨个把自己的四肢套进裤腿或者袖筒里,最后扣好纽扣,变成一只“美丽的小蝴蝶”。 章瑜忙里偷闲凑过来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被辣到了眼睛:“不,这个丑东西不是我的小白,我不能接受。” 江寒陵非常淡定:“小白自己喜欢。” 白黎:…… 这是污蔑!纯粹的污蔑!达到起诉级别的污蔑! “……”章瑜试图挽救自己的眼睛,“天气还没冷到要给狗穿衣服的程度吧?” “它刚才冷得发抖。” “有没有一种可能,店里人多,它害怕呢?” “狗害怕会夹尾巴,它刚才还在摇尾巴。” “……为什么要买这么丑的衣服?” “买的多,这件是商家送的,小白最喜欢。” 白黎:…… 赤果果的污蔑!那天他一看见快递就要叼着这件丑东西扔到垃圾桶里,江寒陵却以为他喜欢这个,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换上了,根本就无法反抗!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章瑜看着桌子上摇尾巴的丑蝴蝶,眼神一言难尽,最后选择移开目光,越过柜台指了指座位上聊天的两个女生:“梦姐大费周章假扮小姑娘跟人套话,江队你在这里沉迷吸狗,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 江寒陵抱起小白:“不急,等她给暗号。”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巨型菜粉蝶。 月检度假福肺 【啧,有点吸不动了。】 白黎:……吸不动就不要给我穿啊神经病! . 休采梦捧着珍珠奶茶吸了一口,边嚼珍珠边感叹:“哇,好甜,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糖,又要长痘了,雯雯,还是你聪明,他家的橙汁看着不错。” 韩雯雯笑眯眯:“我是喜欢又不敢喝,最近睡眠质量太差了,喝奶茶能睁眼到天亮,睡不醒会头疼的。” “这么严重吗?”休采梦好奇地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你不是说一个星期才能梦到那个人一次吗?” 韩雯雯的神情有些困扰,眉头微皱:“一开始是半个月才能梦到一次,前段时间变成一个星期一次,从前天开始,我已经连着梦见他两次了。” “啊?那他长什么样啊?” “嗯……不好说,梦里感觉特别好看,但是醒来又想不起来了。” “他真的说过要带你走吗?” “真的,他在梦里也没有其他动作,就站在一个路口朝我伸手,说他喜欢我,想让我跟他走,然后我每次醒来都觉得像走了很久的路,特别累。” 休采梦面露紧张,抓住韩雯雯的手:“我怎么感觉有点可怕呢?” 韩雯雯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其实我也有点害怕,不过大家都说阴桃花是前世的爱人,因为爱得太深才会入梦,所以我又觉得不该害怕。” “要不要找人帮忙看一看呢?” “万一他真的是无辜的,被抓走了或者消灭掉,那我不是对不起他了吗?” “雯雯,你真善良。” 善良的韩雯雯并不知道自己身边坐满了人,脚边还趴了一只大菜粉蝶。 白黎蹲坐在地上,仰起头,来回扫视正在使用隐身术偷偷吃瓜的江某、章某和连某,彻底无语。 第9章 阴桃花7 不知什么时候,室外急促的雨势慢慢变小,铜钱大的雨点变成了似有若无的细细雨丝,清凉的空气中泛起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煎茶小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停止交谈,离开座位走出去,消失在门外,室内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两个女孩窃窃私语的声音和时不时互相碰撞的风铃响动。 韩雯雯沉浸在自己纠结的心绪里,浑然不觉环境的变化,无措地紧握手里的饮料杯:“小梦,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我也不清楚。”休采梦为难道,“我本来就是觉得这种传说挺有趣的,根本没当真,和大家一起讲故事玩而已。可是昨天我家长看见咱们那个群的聊天记录了,告诉我说他们之前见过有人被阴桃花吸了阳气,差点丢掉命,让我别再跟你们玩。” 第13章 韩雯雯咬了咬嘴唇:“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之前去桃花寺都是瞒着他们的,说了一定会挨骂。” “啊?那怎么办呀?”休采梦见她吓得脸色都不好了,连忙安慰,“不如我陪你去找个大师看一看?” 韩雯雯摇头:“我自己没那么多钱去请大师,我爸妈也不相信这些,不会管的。” “那……那这样吧。”休采梦犹豫了一下,从自己手腕上脱下一只细细的银手链,戴到韩雯雯手腕上,“这个开过光,可以护身,你拿去戴。” 韩雯雯吃了一惊,连忙要摘下手链还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哎呀!”休采梦按住她的两只手,“不贵重的,我还有呢,你就听我的,好好贴身带着,先试试有没有用,没用的话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韩雯雯感动得红了眼眶:“小梦,你对我真好。” 休采梦安慰道:“没事的,举手之劳嘛。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她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银色铃铛项链,拎起来在韩雯雯面前晃来晃去:“怎么样,好不好看呀?” 韩雯雯已经把她当作了救星,对她深信不疑,毫无防备地看向面前来回摇晃的六角铃铛,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慢悠悠地回答:“好~看~” “手链很重要,千万不能摘哦。” “好~” “无论阴桃花说什么,都不能跟他走哦。” “好~” “你会忘记今天来过这里哦。” “好~” 叮铃……叮铃……叮铃…… 休采梦手里的铃铛发出规律的响动,韩雯雯像木偶一样神情木然,有问必答。 桌脚边的白黎仰起头听她们两个聊阴桃花,越听越入神,头也仰得越来越高,到最后帽子遮住了视线,被背上的大翅膀拽得往后一倒,四脚朝天躺在了地上。 章瑜“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白黎:…… 他蹬了蹬四条腿,奋力往右侧滚动,成功把自己翻了回来。 翻回来才感觉到刚才维持仰头时间太长了,后颈又酸又涨,穿着这身傻乎乎的菜粉蝶连帽衫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白黎努力摇头,终于摆脱掉了脑袋上竖着触角的帽子,弹出两只粉白的耳朵,顿时感觉一阵轻松。 头顶上又传来章瑜的偷笑。 白黎仰脸看向上方,休采梦和韩雯雯面对面坐着聊天,另外三个人就挤着坐在她们两个旁边。 中间的江寒陵神情如常,波澜不惊地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嘴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浅笑,背后一左一右冒出来两个脑袋。 连骁满脸认真地听韩雯雯说话,恨不得直接分析出罪魁祸首藏身之地一样。 章瑜正在嘲笑他笨拙的动作和辣眼睛的造型,目光里写满了“宝宝你是一只丑蝴蝶”。 隐身术可以对外屏蔽声音,韩雯雯就算清醒也发现了不了他们,除非双方触碰到对方。 章瑜笑得太开心,动来动去,江寒陵被他挤得有些坐不住,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点。 嘲笑完小白,章瑜安静了一会儿,看见休采梦摇铃铛,又耐不住寂寞小声哔哔:“梦姐不愧是妖修,还会欺骗人家小姑娘感情。 “ “……”休采梦百忙之中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神。 那眼神太像章瑾经常对自家弟弟发出的死亡凝视,章瑜的心理阴影面积比整个监察队地盘还大,瞬间安静如鸡。 白黎见状,内心畅快不已——让你嘲笑我,该! 大概是小狗得意的样子过于引人注目,白黎刚下意识冲着章瑜咧开嘴反嘲笑回去,瞬间又感觉自己像是被狩猎者盯上了似的,脑子里属于动物的本能疯狂发出危险警报,背后生寒,汗毛根根起立。 他僵着脖颈,仿佛听见自己的颈椎骨节随着动作咔咔作响,缓缓移动目光,正对上一双冷灰色眼睛,专注、探究、自上而下地俯视他。 第10章 阴桃花8 如果白黎现在还是人身,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说不定能拧出二斤冷汗来。 也许江寒陵本身没有恶意,但是他的气息实在太有侵略性了,就像一只经历过无数生死血战的野兽,即便身处安全环境也只是闭眼假寐,一睁眼就散发出满溢的杀气,张嘴就能露出尖利的獠牙,连脸上的毛发也被猎物的血染成深色,有股浓重的铁锈味。 而当那双灰色尖晶石一样的瞳仁直视某个具体对象的时候,压迫感会达到巅峰。 这种程度的压迫感,白黎只在书里看到过。千年甚至万年以前,修真界灵气充裕的鼎盛时期,某些修为高深的大能之间互相斗法,就可以用灵力威压来展示实力。 可那些已经是传说了,江寒陵身上的煞气也并不像灵力威压一样收放自如,而是自然而然如影随形,对身边的人来说也许没那么可怕,习惯了就好,对一只受本能影响的小狗来说,无论如何都难以适应。 幸好,动物的表情不像人类一样丰富,可以遮掩过去。 白黎维持着咧嘴嘲笑章瑜的动作,眨巴眨巴眼睛,无缝切换成耶耶开心傻笑,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尖,冲着江寒陵欢快地摇动尾巴,在地板上蹦来蹦去,背上那两片蝴蝶翅膀也跟着扇动,笨重滑稽。 江寒陵看着分外活泼的小白,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白黎卖力表演,自觉比小狗还小狗,看见他的神情略有放松,认为警报暂时解除,于是边撒欢边一路朝他冲过去,大着胆子要探听他的心声。 第14章 单人座位上挤了三个人,实在没有足够的空间再容纳一只狗头大蝴蝶,反正韩雯雯也回答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了,江寒陵就站起身离开桌边,弯腰接住跳起来的小白。 经过这些天的磨合,白黎已经学会了自动在人怀里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把两只前爪搭在江寒陵手臂上,乖乖地趴了下来。 【我猜的没错,小白很喜欢这件衣服,狗的审美果然和人不一样。】 白黎:…… 到底是从哪里能看出来他喜欢cosplay菜粉蝶?什么眼神啊?这不得上医院挂个眼科? 江寒陵很快又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一定是狗和人不一样,小白本来就和别的狗不一样,有可能是小白的审美异于常狗。】 白黎:…… 你的审美才异于常狗,啊呸,常人! 江寒陵垂眼看着自己怀里的狗头蝴蝶,伸手在狗脑袋上揉了一把。 【其实也没那么丑,可以吸一吸。】 白黎:…… 吸不动就别硬吸了,堂堂江队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话说回来,挺大个人了能不能想点有用的东西?窃丹嫌犯失踪这么多天了,真的就完全不考虑发个通缉令什么的吗? 管理局的人无故失踪,那边当然也在找人,不过发的是寻人启事。修真界时不时就有人长时间闭关,还有不少云游失联的,常规的寻人启事形同虚设,作用远远赶不上通缉令。 白黎现在只想找回失踪的身体,自己都不怕变成通缉犯了,江寒陵却硬是认为检验品失窃有疑点,不肯发通缉令,一门心思要先解决阴桃花的事。 阴桃花就阴桃花吧,案子也分轻重缓急先来后到,白黎能理解,可是照现在这个进度下去,恐怕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太让狗着急了。 江寒陵还在揉他的脑袋,内心一边感叹小白真是身娇体弱经常冷得发抖,一边又在感慨小白真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审美虽然丑但是特别,一言以蔽之,可爱。 丑,但是特别,也就是特别的丑。 白黎趴在江煞神怀里,被煞气吓得四肢微抖,穿着特别丑的衣服,听着江煞神宛如精分的内心世界,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身后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心里藏着需要打码的脏话,期盼着找回自己下落不明但无人在意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也快要精分了。 . 送韩雯雯回家后当晚,休采梦从兜里拿出一把银手链,挨个分发给监察队众人:“都带好了,等会儿所有人都会进入韩雯雯的梦里。在梦里我们都是韩雯雯,不要乱开口,否则会被阴桃花发现的。” 章瑜接过手链戴好:“我有个问题,大家都进去了,万一被困在梦境里怎么办?” 江寒陵说:“不怎么办,扣工资。” “……”章瑜叹了口气,“江队,你可真是不忘初心。” 他们都在休息室,围坐成一圈。 休采梦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六角铃铛挂在众人头顶上方:“这是引魂铃,如果我们被困在梦境里,它就会发出声音,引我们回来。” 连骁安抚章瑜:“你就跟着我,实在不行我就直接把那阴桃花揍一顿。” 章瑜摊手:“如果能动手的话,那直接把他抓出来不就行了?” 休采梦提醒道:“最好还是不要,梦里的未必是真的,如果只是个分|身,抓了也带不回来。” 一切准备完毕,她坐直身体拍拍手:“好了,大家都抓住彼此的手。” 白黎一直默默地蹲在旁边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奇心爆棚,非常想要跟着去看看阴桃花的真面目。 等众人一个接一个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的时候,他瞅准时机扑上去,四肢并用地抱住江寒陵戴手链的那条胳膊。 江寒陵惊讶地睁了睁即将闭上的眼,想把手上的小狗甩开,却敌不过汹涌的睡意,胳膊挪了一点距离,头一歪,倒在了沙发上。 旋即,白黎的眼皮也沉重起来,失去意识。 第11章 阴桃花9 无穷无尽的浓雾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森林,草木苍翠,树影幢幢。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前后左右不见人,东西南北不见路。 空气潮湿沉闷,弥漫起一股若隐若现的诡异香气,不如花草清新,也不像蜜糖甜腻,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像一丝牵扯心魂的细线,勾着人生出向往。 少女嘴角噙着一抹柔情蜜意的微笑,双眼空洞无神,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抬脚踩上雾层掩盖下的地面,一步一顿地走向前方。 四周安静得可怕,枝叶交错摇曳,却偏偏连半点响动都没有,只能听到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 这唯一的动静太过孤独,甚至产生了细微的回响。 “喀哒”、“喀哒”、“喀哒”…… 随着时间流逝,少女的一举一动顺畅不少,脚步轻快坚定,与正常人无异,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暗戳戳打量周围的环境。 不知道走了多久,缭绕的雾气终于慢慢变淡,露出了地面。 脚下是一条平整过头的小路,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森林里不应该出现这种平得像被成千上万人踩实过的路,路面上甚至连一个散碎的小土块都没有。 前方传来飘渺虚幻的呼唤,听起来属于一个青年男性。 少女的脚步产生微小的停顿,垂睫看向地面,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又抬起头,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 第15章 呼唤声逐渐清晰:“雯雯……雯雯……雯雯……” 路尽头的浓雾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说:“雯雯……雯雯……我等了你好久啊……我等了你好久啊……”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起,像是要给呼唤自己的人来一拳,很快又放松攥紧的手指,嘴角的笑意多出一丝戏谑,像在打什么耍人的鬼主意一样。 离得越近,浓雾后的身影越发明显起来,个头中等,身姿挺拔。 再往前走几步,看得更清楚了,那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老式长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向靠近的少女,作出邀请的姿态。 他就站在路尽头,背后是两条分叉路,不知道通向哪里。 少女慢慢朝他前行,目光从他身上移到脸上,然后,张嘴“汪”了一声,又立即闭紧嘴巴。 “……”她压低嗓音,咬着牙根自言自语,“怎么回事?” 随即又换了一种更低沉的音色:“意外。” 接着,胸腔因为忍笑而剧烈起伏了一下,嗓子眼里挤出夸赞:“六,真六。” 白黎也觉得自己是真六。 那“汪”的一声当然是他叫的,而且是因为极度震惊忘记隐藏叫出了声。 为什么震惊呢? 当然是因为阴桃花那张脸了! 那特汪的是他的脸,他白黎用了二十多年的脸! 无论是那双被同学戏称为狗狗眼的大眼睛,还是那张脸自带的清澈愚蠢气质,都无比熟悉,每天早上都能在浴室镜子里看到的那种熟悉,毫无疑问地属于白黎。 难道他的身体被阴桃花夺舍了? 白黎急得火烧眉毛,恨不得直接操控梦里的韩雯雯四脚着地快速飞奔过去,贴在阴桃花面前看个清清楚楚,然后拎起对方的领子怒吼着前后左右疯狂摇晃:“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可是他操控不了。 现在的韩雯雯,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人,实际上是五个人加一只狗,四个修士在场,怎么算都轮不到一只狗操控身体。 狗! 想起狗,白黎就更生气了。 要不是这个该死的阴桃花偷走了他的身体,他一米七八的灵魂至于屈居在一只小奶狗身上吗? 现在的鬼也太坏了,怎么连人都能偷? 快把身体还回来啊,真的要报警了。 第12章 阴桃花10 越靠近阴桃花,那种勾心摄魄的浅淡香气就越明显。 阴桃花依旧维持着伸手邀请的动作,温柔哀怨:“雯雯……我等了你好久啊……” 韩雯雯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你说过你爱我,等再久也心甘情愿。” 阴桃花往前递了递手,语调蛊惑:“我爱你呀,雯雯,把手交给我,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好不好?” 他表现得十分深情,眉头微蹙,眼神温柔似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嘴角的微笑却流露出掩不住的恶意,怪异扭曲,活像一只怪物披了人皮。 白黎简直要火冒三丈,什么意思啊?不是自己的脸就能乱用是吧? 他现在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中招的,阴桃花再厉害说破天也是一只鬼,怎么就能绕过防护阵法无声无息偷走他的身体? 韩雯雯静静地看着阴桃花不说话,对方也不急,一遍遍重复:“雯雯,我爱你,跟我走吧……雯雯……我爱你……跟我走吧……” 絮絮叨叨,堪称魔音洗脑。 “不行。”韩雯雯突然开口拒绝他,“我明天还得上学呢。” 之前的梦境中,每当她没有明确拒绝,下一次做梦就会走更远的路,魂魄和身体之间的联系也就更弱一分,连续九次之后,生魂就会离体。 今天是第九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只要她不拒绝,生魂就会被带走,慢慢变成和阴桃花一样的恶鬼。 阴桃花以为韩雯雯已经完全被自己吸引了,听见她说明天要上学,愣了一下,又开始魔音洗脑:“雯雯,我爱你,跟我走吧……” 四周的香气又浓郁不少,像一张无形嘴要把人吞噬到肚子里。 韩雯雯再次拒绝:“我明天要上学,真的不能跟你走。” 阴桃花:…… 香气再次变浓,简直要把人熏得吐出来。 然而,他今天把香水店搬来都没用,因为现在跟他说话的根本就不是韩雯雯。 章瑜顶着韩雯雯的外表微笑:“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怎么跟你走?” 阴桃花停止絮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雯雯,我告诉你,你就跟我走吗?” 章瑜甜蜜道:“你先说嘛,我听听看好不好听。” 阴桃花收回邀请的手,笑了一下:“我叫白黎,好听吗?” !!! 他怎么敢的? 白黎满腔的怒火旺盛到无以复加,一怒之下“呜呜”地呲着牙低哼出声。 刚刚还在甜笑的少女忽然面露怒色,没等阴桃花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韩雯雯”嗷呜一声冲他扑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下口极狠,左摇右晃,恨不得生撕下一块肉来一样。 四周浓到要凝固的香气瞬间消失,与此同时,如同打碎了一层隔音玻璃,安静到令人不安的梦境里终于出现了其他声音。微风拂过树叶,枝叶互相碰撞,甚至还有不知名小鸟清脆的啼鸣。 阴桃花大叫一声,身形变淡,消失在原地。 第16章 白黎嘴里一空,不甘心地重重哼了一下鼻子,被其他人抢走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阴桃花在远处凝出身形,兴奋不已:“哈哈,还有别人,哈哈哈,好啊哈哈哈……” “韩雯雯”戒备地看着阴桃花,自言自语:“你连小白都抢不过?” 马上又换了一种语调辩解:“谁知道它会忽然发狂啊。” 接着又替小狗说话:“好了,孩子还小,不懂事。” 然后语气略带嘲讽:“你说的孩子,指的是一百多斤的还是两个多月的?” 最后无奈道:“行了,有没有小白都一样,那家伙前面就发现不对了,都小心点。” “小白呢?小白出来简单汪两句啊。” 白黎:……已经气死了,勿扰。 说真的,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生气归生气,还真的就受本能驱使去咬人,和真正的小狗也没什么两样了。 反而是那只该死的恶鬼,披了一层人皮,人模人样地招摇撞骗勾人生魂,还冒用他的身份。 那恶鬼正披着他的皮癫狂大笑:“小小凡人也敢来阻拦我,哈哈哈哈哈找死!” 说着,阴桃花身形一动,眨眼间出现在“韩雯雯”身后,。 “韩雯雯”急忙回头要反手攻击,却发现前后同时出现两个鬼影。 凡人的梦境里打斗受限制,法器符咒都不好用,梦境被破坏严重的话会影响梦主神智变成傻子,众人也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 江寒陵快速作出决断:“连骁!” “知道了。” 阴桃花幻化出两个分身,一左一右抓住“韩雯雯”的两条胳膊,同时往两个方向扯,要把合为一体的魂魄拽开。 真正的韩雯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根本承受不住裂魂的痛苦,再由他扯下去就没命了。 连骁当机立断从韩雯雯的魂魄里分离出来,一脚踹开身边的鬼影。 两个鬼影拔河的时候意外拉断了绳子,同时往后一仰,其中一个受到攻击,消散在原地,又和另一个合为一体。 连骁往“韩雯雯”背上推了一把:“你先跑!” “韩雯雯”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阴桃花见状阴阳怪气:“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凡人果然是阴沟里的老鼠,你这只倒比她好上那么一些,可惜你的鼠友只顾自己逃命,不要你了!” 他并没有看出来“韩雯雯”其实不只有两个人,只分离出来一个就停手了。 连骁挑衅地冲他勾勾手:“来,单挑。” “我跟你单挑?”阴桃花像听到了什么自己不能理解的语言,歪歪头,“跟你这只臭老鼠比赛咬人吗?你们这些低等下贱东西除了咬人还会什么?” 说完,他抬了抬手指。 连骁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动作滞涩下来,看着那鬼影变淡消失。 “韩雯雯”正连爬带滚没命地往回跑,嘴里不时“汪汪”叫,想回头又被迫扭回来,嘴里劝慰道:“小白听话,别担心,连叔叔没事的。” 白黎:…… 谁担心连骁了?他担心他自己的身体好吗?那个恶鬼真的很没有礼貌,用他的身体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能不着急吗? 远处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鬼笑:“既然送上门来,你的命,她的命,我全都要,等着吧。” “韩雯雯”停下逃命的狂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成了。” 第13章 阴桃花11 凌晨,苍白的月牙向西方滑落,天际由浓重的黑渐变到微弱的蓝。 监察队休息室里灯火通明,高处垂下一根五彩长线,末端离地面大约有六尺的距离,吊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六角铜铃。 铜铃正下方对着一个圆形木质茶几,茶几桌面中间摆了一个小香炉,香炉里竖立的一根线香已经快要燃到头了,只剩下一寸半的长度,顶上积了指腹长的一截灰。 茶几周围放了四张单人小沙发,沙发上的四个人手拉手围成一圈,其中三个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另外一个像是坐好后又被某种外力给惊动了,向后倒在靠背上,微歪着头,右胳膊上挂着一只雪白蓬松的小狗,也双眼紧闭陷入沉睡。 室内落针可闻,只有四人一狗轻浅安宁的呼吸声。 窗外吹进来一阵微风,悬挂的铜铃纹丝不动,线香顶端那一截灰积累到头,终于支撑不住自身重量,悄无声息地掉落到香炉里,露出顶上一点灼热的火星。 细细的一缕白烟向上方升起,姿态袅娜,安静地飘散开来。 忽然,六角铜铃抖动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宁静,围坐的众人却毫无反应,仍旧沉睡着。 铜铃有规律地自发抖动起来,像某种危险信号。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叮叮叮叮叮…… 铜铃的抖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几乎要挣脱五彩绳的禁锢,连续不断的铃声像一张经纬密织的网笼罩住这方小天地。 下面香炉里只剩不到一寸的线香仿佛也受到铃声的扰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燃烧,顶上又积累出短短的一截灰。 香灰即将再一次掉落的时候,其中三个人猛地睁开眼,重重呼出紧提到胸腔的一口气,完全清醒过来。 休采梦立即起身去查看连骁的情况,拿铃铛叫醒他。 第17章 白黎也和他们一起醒了过来,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四条腿牢牢扒住江寒陵的胳膊,对阴桃花偷走自己身体的满肚子怒火还没熄灭,“汪”地一声骂出口。 但凡跟前有一只能听懂的狗,肯定当场震惊于这只幼崽的用词之丰富和怒气之旺盛,简直能连骂三个小时不带重样的,堪称狗界第一rapper。 萨摩耶幼崽,恐怖如斯。 然而在座诸位并不能听懂狗语。 江寒陵坐直身体,抱起嗷汪乱叫的小狗崽子,摸摸脑袋。 【这么激动,吓坏了?】 白黎又叫了两声,感觉嗓子有点干,终于闭嘴,垂下尾巴,低头趴在江寒陵胳膊上,摊成一张狗饼。 不是吓坏了,是气坏了,气得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章瑜热情鼓掌:“好!小白说得对。” 白黎也觉得自己说得很对,那个阴桃花就应该被抓起来送到养小鬼的手里去打黑工,白天推磨,晚上钻进下水道去帮人疏通水管,最好变成一只丑老鼠,丑得没有一只老鼠肯和他做朋友。 变成那样是他该得的,谁叫他喜欢偷别人身体了? 章瑜见小白对自己的热情鼓掌没反应,伸手拨弄它的耳朵尖:“为什么不理我?” 白黎觉得有点痒,弹了弹耳朵,继续摊狗饼,发愁怎么才能把身体抢回来。 休采梦确认了连骁没什么大问题,收起引魂铃:“小崽子个头不大本事不小,居然能跟上,还敢咬人,长大了不得了。” 连骁一如既往地对小孩子宽容,靠在沙发上笑:“小白只是担心主人吧?” “担心主人?”章瑜用食指在白黎脑袋上一戳,不满道,“我才是主人吧?而且小白一开始明明离我最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找队长?嗯?难道是个小狗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好厉害的了,不学好。” 白黎:……就不学好了,有本事把我送到狗德学院去。 比起章瑜那一通酸里酸气的半开玩笑半抱怨,江寒陵的心情却是另一番天地。 【它专门来找我,它心里有我。】 白黎:……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单纯习惯了呢?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十来天了,每天都要不定时关注一下江寒陵的想法,以便能够继续苟住,之前跳上沙发的时候根本就是习惯成自然,要说心里有谁的话,那也只有自己被偷走的身体。 蓬松的狗毛淹没了章瑜的一节手指,看起来像在小狗脑袋上戳出个洞。 章瑜拿走手指,看着凹陷下去的毛发,乐了:“嘿嘿,开脑洞!” 休采梦摇摇头:“太危险了,必须得罚它,要不是它,连骁说不定还不用受伤。” 章瑜转过身去看连骁,惊讶道:“受伤了?” 连骁赶忙摆手:“没事没事,一点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休采梦说:“伤确实没问题,问题是根据规定,如果犯错不罚,那就得把它开除了。” 嗯?开除? 白黎耳朵一竖,警惕起来。 要是监察队在今天之前说要开除他,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举双手双脚赞成,不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多留一秒,撒开四条腿就跑,连狗窝都不带。 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失踪身体的线索,监察队正准备抓人,有极大的概率能找到他的身体,说不定到时候就能变回去了,这个时候傻子才会离开。 白黎自认不是傻子而且机智得一比,绝对不会错失良机。 不行,留下,必须得留下,哪怕再重的惩罚都要挨过去。 章瑜前几天才背完守则,对相关规定记得很清楚,看着自家小白那柔弱的身躯,嘴角微微抽搐,为难道:“真的要那样对它吗?它还是个孩子啊。” 看他这么纠结,白黎不敢想象自己将会遭受什么样的酷刑,默默夹紧了尾巴。 江寒陵垂眼摸了摸怀里的狗饼,淡淡道:“该罚就罚。” 【这样对小白,确实有点残忍,不过相信它可以理解。】 连煞神都这么说,白黎更害怕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一点都不想理解,谁爱理解谁理解,反正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郑重其事地惩罚一只小狗。 四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一起看向瑟瑟发抖的小白。 江寒陵严肃宣布:“工作过程中擅自行动造成队友受伤,罚半个月薪水,并……” 休采梦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胸牌,底色洁白,上书“我错了”三个血红大字,左右衡量一番,最后挂在了白黎的项圈上。 那胸牌对人来说都比寻常胸牌大一圈,挂在小狗的项圈上,活像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披枷戴锁押上刑场。 章瑜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它好像犯了天条!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白黎:…… 有种想报警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助,监察队好像没一个正常人。 . 煎茶小馆那只经常穿着丑衣服的小萨摩耶换了新造型——脖子上挂了一个“我错了”的大牌子,走路都跌跌撞撞不方便,看起来又好笑又可怜。 每个来买饮料的人都会问老板一句:“它犯什么错了呀?” 老板回答他们:“咬坏了家里的零食柜。” 第18章 大家就会无一例外地替小萨摩耶说话:“这么可爱,让它咬,小狗想吃点零食怎么了?” 小狗想吃零食当然没问题,咬坏零食柜也不是不行,问题是所谓的零食柜是个大活人,所以它受到惩罚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合理个屁。 白黎不在乎扣不扣工资,也可以忍受戴这个愚蠢的牌子,甚至为自己当时的鲁莽感到一丝抱歉,但他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要像个吉祥物似的被摆在柜台上,接受来来往往每一个人的观赏,甚至还有个别过分的试图上手逗他,想看甜美的耶耶微笑。 笑不出来,根本就笑不出来,这谁能笑得出来? 目送两位客人离开后,江寒陵打开电脑桌面上的一个表格,往里面记录了一些东西。 白黎知道他写了什么。 这群神经病不仅让小白挂牌示众,还非常具有创新性地提出了要让小白“集赞解锁”。简单来讲,攒够一百个替小白说话的人,就可以取下它脖子上的“我错了”牌子,如果能攒够五百个,还可以把扣走的半个月工资还给它。 出于药修的专业素养,白黎认为他们的病情已经达到了一定的严重程度,不应该擅自停药。 看着江寒陵往表格里填上第二百五十个“赞”,白黎感觉自己现在怨气比鬼还重,要是能马上见到那个该死的阴桃花,说不定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把身体抢回来。 可惜青天白日的鬼不出门。 到傍晚六点多的时候,表格里攒到了第二百八十个“赞”,结束惩罚指日可待。 堂食的客人还剩下两三个,正在座位上捧着饮料小声聊天。煎茶小馆门外已经挂上了 “打烊”的牌子,外面却又进来一个人。 来者摘下帽子,露出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大眼睛,笑得很好看:“请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第14章 阴桃花12 柜台上有只小狗正趴在竹篮狗窝里打盹,听见有人说话,耳朵一转,立即睁眼,猛然从窝里跳出来,背部的毛发根根竖起,毛炸炸的像一朵蒲公英,双眼死死盯紧面前的人,压低上半身,呲着牙“呜呜”威胁,标准的犬类攻击预备动作。 小狗表现得非常不安,在柜台上面来回踱步,动作幅度有些大,碰掉了立在狗窝旁的“我错了”胸牌。 “我就是老板。”柜台后低头忙碌的人似乎没有要管教小狗的意思,连头都不抬,“找我什么事?” 对方并不介意自己受到慢待,彬彬有礼道:“打扰了,找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命。” “……”老板停止敲击键盘,抬眼看向说话的人,“你找错人了。” 柜台外声称“来要命”的人毫无波澜,笑容依旧:“跟我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前两天阴桃花在梦里勾走韩雯雯魂魄的时候被人阻止,看对方力量太弱,以为只是个受过半吊子“大师”指点的凡人,就给那凡人也打上了印记准备慢慢折磨。 不料,从那之后,阴桃花却发现自己再也入不了梦了,更别说勾人魂魄,只好顺着那凡人身上的印记找上门来索命。 连骁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抱过小白。 白黎正冲着阴桃花呲牙,恨不得再扑上去撕咬对方,又害怕自己力量太小就此送了命。 阴桃花现在用的就是他的脸,可他根本就没感觉得自己身体和魂魄之间的吸引,所以面前这个恐怕根本就不是真身,只是个假壳子罢了。 一般阴桃花之类的小鬼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对方能弄出桃花寺和小道观,还能混进管理局,一定不好对付,万一被他发现“白黎”还活着,说不定直接就被一把捏死了。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苟住才是第一要紧事。 白黎趴在江寒陵怀里,仰起头看他顶着连骁的脸说话:“你怎么就知道对我没好处?” 【抓了你当然有好处,可以拿奖金给小白买衣服,顺便再换个镶钻的项圈。】 大敌当前,江队长却念念不忘要给狗买衣服,还要换带钻项圈,白黎再一次认定这人脑袋确实不太正常。 阴桃花微笑道:“你不会以为,不在梦里我就要不了你的命吧?” “连骁”神情微嘲:“我说过,你找错人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门扇“砰”的一声自动关闭,座位上聊天的几个顾客瞬间消失,室内陈设从普通奶茶店变成了真正的煎茶小馆,外面门头上方卡通字体的“煎茶小馆”变成了朱红色的“煎茶”二字。 房梁上垂下的风铃互相轻撞,铃声空灵渺远。 阴桃花神色一变,脸上的半永久笑容终于消失:“原来是你!” 江寒陵揭下身上的幻形符咒,嗤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寒陵。”阴桃花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就算你今天抓住我,也杀不了我。” “谁说我要杀你了?” 江寒陵顺手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把小白揣进怀里,反手从腰间的储物法器里抽出一条长鞭,二话不说扬鞭就朝阴桃花抽去。 白黎悄悄从拉链上方偷瞄,看见杀气腾腾的长鞭,缩成一团不敢乱动。 他知道这条鞭子,名字叫蝎尾,是江寒陵的本命法器,通体血红,鞭稍带刺,鞭策则是做成蝎子尾巴的模样,尖端有毒。据说这条蝎尾鞭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法器,死在它底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这件武器像它的主人一样充满煞气,难以降伏,只受主人控制。 第19章 蝎尾鞭迎面抽来,挥出凌厉的破空声,阴桃花急忙后退躲开,身形就像一张随风飘摇的纸片,动作鬼魅莫测,往往在鞭稍落到他身上之前就已经移到了别的地方。 江寒陵纵身越过柜台,一步步朝阴桃花逼近,手上的鞭子也随着主人和敌人之间的距离自动调整长度,每一鞭都没有真正打到敌人身上。 阴桃花左闪右躲,嘲弄道:“原来大名鼎鼎的蝎尾不过是徒有其名。” 他没发现的是,每一鞭都巧妙地锁住了他的去路,只留一处破绽。 没过一会儿,阴桃花就被赶到了三间小茶室门口。 白黎被江寒陵带着打了一架,颠得晕头转向,趴在他领口透气,看明白了局势,不由得内心感叹队长除了可怕之外,打起架来胸有成竹的样子真的很帅。 然而江队长还没帅过三十秒。 最后一鞭落下,阴桃花向后一躲,进入中间的小茶室,从天而降一张网把他罩在了里面,再也动弹不得。 江寒陵收起鞭子,隔着衣服拍拍怀里的小狗,宣布:“收工。” 另外三个人推开隔壁小茶室的门出来,一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得不亦乐乎,完全看不出抓鬼的紧张感。 章瑜鼓掌称赞:“队长不愧是队长,比牧羊犬还专业。” 休采梦笑着纠正:“哎,应该说牧羊犬根本就和队长没有可比性。” 章瑜不以为意:“众生平等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连骁面露疑惑:“这两句有区别吗?” 江寒陵淡淡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不置可否,吩咐:“把他绑好,晚上审。” 【以后退休了,我就去放羊。】 白黎:…… 真是好远大的志向。 第15章 阴桃花13 审讯室没有窗户,仅仅依靠天花板上硕大的吸顶灯提供光源,呆在里面难以判断外界时间。下面四方高墙组成一个密闭空间,冷白色的灯光从头顶罩下,经过大白墙的几遭反射,室内亮如白昼,非常提神醒脑。 推门进去,往里走几步就是一张宽阔的办公桌,桌后摆了几把椅子,再往里走,最里面靠墙处赫然是一个金属材质的大笼子,占地面积两米见方,笼顶大约有两米多高,正常身高的成年人抬手就能抓住顶部栏杆。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被关进去的倒霉蛋会选择去抓笼子的栏杆。 原因无他,每一根栏杆都有婴儿手臂粗细,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尤其是其中有雷鸣符,关在笼子里的犯人只要碰到栏杆就会遭雷劈,碰得越久劈得越狠,不小心就会从铮铮铁骨变得外焦里嫩。 阴桃花顶着新鲜出炉的爆炸头缩在笼子中间,原本白净的脸被雷劈得烟熏火燎,看起来倒比之前更像一只恶鬼,符合他的身份。 他虽然受制,却不愿意认输,布满黑灰的脸上只有眼白干净如初,轻蔑地看着外面来审他的人:“我不会告诉你们,叫江寒陵亲自来。” 没人理他。 笼子对面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零食饮料,一旁那三个号称前来审讯的人正围在一起打牌,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压根就没有开始工作的意思。 阴桃花提高声音,颐指气使:“叫江寒陵来!” “啊?”章瑜百忙之中抽空拒绝了他的要求,“他没空,你安静点,吵得我差点看错牌。” 阴桃花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什么叫他没空?叫他亲自来审我!” “啧。”休采梦眼睛盯着手里的牌,“说了没空就是没空,闭嘴。” 连骁正在啃一颗灵果,说话有点含糊:“你安心待着吧,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 阴桃花皱眉:“什么意思?江寒陵不是要审我?你们要想知道真相,就叫他来见我!” 休采梦放下牌扭头看向笼子里那一大坨黑色人形物体,烦躁地叹了口气:“谁跟你说我们想知道真相的?你闭嘴,别打扰我们斗地主。” 说完,转回头拿起牌继续研究。 阴桃花:…… 斗地主,监察队的人居然在犯人面前消极怠工斗地主。 他陷入了长久的迷惑和巨大的惶恐——这些人不想知道真相,那岂不是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 “我们只想结案。”连骁好心告诉阴桃花,“结案好拿奖金,反正有你就可以交差,写什么供词都一样。” 章瑜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费那劲审他干什么?” “叫地主。”休采梦抽出一张牌,“行了,走个流程而已,再打一把时间就差不多了。” 眼看这群人既没有审他的意思也没有叫江寒陵过来的意思,阴桃花终于绷不住了,顾不上遭雷劈,一改高傲优雅的表演做派,扑到笼子边上双手抓住栏杆放声大叫:“江寒陵!出来!我有话要说!江寒陵!……” 即使雷鸣符经过改良,连续不断的轰隆雷声再加上阴桃花大吵大闹的噪音也足够烦人。 三人默默互相对视一眼,扔下手里的牌,开始看热闹。 章瑜看着眼神阴狠的阴桃花挤在栏杆里,“扑哧”一笑:“我突然想起来一个表情包,就那个‘等我出去就把你们都杀了’,你们看过吧?是不是很像?” 连骁点头同意:“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休采梦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笼子,“现成的高清素材,留着斗图用。” 第20章 “有道理。”连骁和章瑜醍醐灌顶,纷纷掏出手机加入拍摄队伍。 阴桃花:…… 他扯着嗓子,用一种死不瞑目的力度声嘶力竭地喊:“江寒陵!我知道一个秘密!关于管理局的!你出来!……” 沉闷的雷声在审讯室里回响,青紫间杂的电流不断从抓住栏杆的双手流向阴桃花全身,白皙柔软的皮肤已经变得干枯开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就在他身上这具假壳子布满碎裂痕迹即将散架的时候,江寒陵终于抱着狗从外面推门进来,走到笼子前方。 假壳子已经完全僵硬了,十指牢牢抓住栏杆,似乎焊在了上面。阴桃花试了两次,连指关节都挪不动,只好干脆放弃这具身躯,退了出去。 江寒陵静静看着一道鬼影分离出去飘在笼子里,栏杆上那具焦黑的躯体迅速变成碎末消失殆尽。 【可惜。】 白黎听见他的心声,无语了一下。 假壳子有什么好可惜的?他真正的身体还下落不明呢,假的就该烧掉才对。 阴桃花本鬼的长相没有白黎那么惹眼,清秀有余精致不足,脸色阴惨惨的,眼神也畏畏缩缩,好像把之前的游刃有余连着壳子一起丢掉了。 江寒陵神情波澜不惊:“你想说什么?” 阴桃花抬眼扫视他身后的其他人:“你让他们出去,我就说。” 江寒陵转身作势要走:“你自便。” “等等!我说!” 江寒陵停下脚步。 “白黎已经死了。” 第16章 阴桃花14 什么? 死了? 谁死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 白黎如遭雷击,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四条腿齐齐发软,一屁股坐在江寒陵怀里,内心无限悲怆。 被夺舍了说不定还能把身体抢回来,要是身体已经死透了,那他这辈子都只能当一只萨摩耶了,再想找工作就只能去西伯利亚拉雪橇。 虽然毛茸茸的很可爱,但是某非著名修士曾经说过一句至理名言——经常夺舍的朋友都知道,身体还是原配好。 对于管理局失踪成员已经死亡的消息,死者本人情绪激动,江寒陵却要淡定的多。 在韩雯雯的梦境里看见阴桃花之后,江寒陵一眼就认出了白黎的脸,不过以阴桃花的能力连管理局大门都进不去,而且对方的形影动作总有种奇怪的别扭感,不像天然的肉身一样自然,比起夺舍更像披了一层仿照人身做出来的鬼皮。 因此,江寒陵可以确定监控录像里的就是真正的白黎,后面他的失联乃至失踪,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在暗中误导监察队转移视线。 与其相信万分之一可能的巧合,江寒陵更相信自己的推测和直觉。 阴桃花这种小鬼本身道行不高,最多连哄带骗勾走凡人的魂魄,连阳光都见不得,更不可能夺修士生舍,那身鬼皮也轻易做不出来,他能顶着白黎的脸出来招摇,背后一定另有主谋。 至于主谋接连弄出桃花寺和小道观的真正目的,目前还有待商榷,可以试着从阴桃花嘴里撬出有用的线索。 但是有一点,阴桃花最擅长的就是胡言乱语扰人心神,说出口的话起码要打好几折才勉强能听。 现在他张嘴就声称白黎已经死了,江寒陵连标点符号都不信,淡淡道:“不要浪费时间。” 【如果白黎已经死了,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死舍,反而要大费周章照着白黎的外貌做鬼皮?】 嗯? 有道理! 白黎豁然开朗恍然大悟,重新燃起抢回身体的希望,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江队长十分机智。 笼子里的鬼影见江寒陵不相信,急忙赌咒发誓:“我说的是真话,不然……不然就叫我被雷劈死!” 江寒陵无动于衷:“你本来就会被雷劈死。” “……”阴桃花想起自己刚才所遭受的痛苦和焦黑碎裂的鬼皮,往笼子里面缩了缩,“留我一命,对你有用。” “是吗?”江寒陵左手托住怀里的小狗,右手“啪”的一下甩出蝎尾,用鞭稍从后面勾过来一把椅子,从始至终没回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脆亮的鞭声对阴桃花又是一次精神上的折磨,白黎觉得他的鬼影都被吓淡了。 江寒陵顺手收回鞭子坐下,言简意赅:“一分钟。” 【位置精准,满分!】 白黎:……幼稚程度也是满分。 虽然江寒陵像个行走的煞气喷洒机,眼神也非常犀利,现在白黎却觉得这人根本就是每天都在扮演高深莫测的成年人,说不定私底下藏了一柜子的可爱毛绒玩具,还会给每个玩具都起名字,抽空给玩具们换各种小衣服,就像打扮小白一样。 这么一想的话,啧,另一种意义上的高深莫测,更吓人了。 “接下来的话,我只能告诉你。”阴桃花不死心想要支开其他人,神神秘秘低声引诱,“你肯定不会后悔的,煞星。” 他刻意加重了“煞星”这两个字,甚至靠过来一段距离,阴森的鬼脸上刚才还神情懦弱,转眼间又变得装腔作势,仿佛拿捏住了什么保命的法门。 江寒陵面不改色,灰色的瞳仁里装满冷漠,修长的手指却缓缓收紧。 【找死。】 连心声的语气都变冷了。 第21章 小狗的右前爪就放在他手心里,被捏得“吭叽”一声叫了出来,又在周身蔓延的杀气里闭紧嘴巴,夹紧尾巴。 白黎克制住自己嗖的一下从江寒陵怀里飞出去夺门而逃的冲动,头顶两只软趴趴的耳朵贴到脑壳上变成小海豹。 ……大哥你有没有搞错?谁骂你你找谁啊!捏狗干什么?肉垫都要肿了,今晚回窝就深一脚浅一脚变成三脚狗,明天你再给我配个镶钻假肢。 江寒陵听到小白的哀叫,愣了愣,松手给它揉爪子,一言不发。 “煞星”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其实,江寒陵小时候不仅不受灵物待见,连同龄人都不待见他,动不动就管他叫“煞星”,说他恶煞转世霉气当头专克父母师友,有个别过分的甚至当面来嘲弄奚落,摇头晃脑唱他们编出来骂人的顺口溜。 江寒陵脾气并不好,暴起一脚踹倒领头的熊孩子,一个人单挑一群,把他们挨个痛揍了一顿。 从那以后,他的外号从“煞星”变成了“煞神”,虽然还是不受待见,好歹没人敢惹了。 见他有所反应,阴桃花大着胆子又凑近一分,语气充满诱惑:“江队长,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我可以让你再也不是煞星。” “你说真的?”江寒陵似乎意动,目光从手感优秀的狗爪子移到阴桃花脸上。 “千真万确。”阴桃花暗示性地朝后面那三人使了个眼色。 “……好啊。”江寒陵微微一笑,抬手朝后挥了挥,“你们先出去。” “啊?”章瑜吃惊地指着自己,“连我们都不能听?” 江寒陵说:“先出去。” 连骁拽了拽章瑜:“走吧,听队长的。” 休采梦没说什么,跟他们一起出去了。 刚从外面关上门,三个人不约而同排好队把耳朵贴上门缝,开始偷听。 审讯室里,阴桃花喜出望外:“江队长果然有魄力,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您给我一份信任,我还您十倍报答!” 江寒陵不耐烦道:“说重点。” 【这鬼生前怕不是搞传销的,话术一套接一套。】 白黎正着急自己的身体究竟在哪儿,指望能听到点有用的东西,闻言点点头,严重同意江队长的意见。 阴桃花勾了勾手指,做出说悄悄话的模样:“江队长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身怀煞气?” 江寒陵随口回答:“天赋异禀?” “错!”阴桃花坚决否定,“那煞气有碍修行,乃是你前世杀孽过重,今生投胎亦不能散。” “所以呢?” “所以,我有法子让那煞气与你分离,浣魂洗魄之后,假以时日,飞升可待。” 阴桃花说得神乎其神,神情无比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寒陵白日飞升的场景,实打实的传销好苗子。 江寒陵冷静地予以精准打击:“你这么厉害,还能混成这样?” “……哈哈。”阴桃花有些讪讪,“我不行,我家主人行啊。” 主人! 白黎听他提到幕后黑手,警觉地竖起耳朵。 江寒陵双眼微眯,狐疑:“主人?“ “是啊,我主人厉害得很,那引魂香、离魂丹可都是出自我主人之手,效果奇佳。” “引魂香?离魂丹?” “唉,就是那桃花寺里的引魂香,我之前也用过,你应该闻到过。至于那离魂丹……” “你们在桃花寺里烧引魂香,又假借道观开药,给人吃离魂丹,是在试验药效?” 阴桃花高兴地一拍手:“江队长果然聪明!” “然后呢?” “然后嘛……这事不归我管,得看我主人的本事,不过你放心,我主人本事大,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凭什么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就凭我家主人可以进出戒备森严的管理局如入无人之境,而你们直到现在都找不出窃丹者的踪迹。” “好吧,就算我姑且相信你。”江寒陵说,“你主人是谁?” 阴桃花忽然一脸的讳莫如深,连连摆手:“这个不能说!” “不能说?”江寒陵皱眉,“那就换个能说的。告诉我见到他的方法。” 【就算他主人是伏地魔,我也能说。】 白黎正听得认真,冷不防被“伏地魔”给扰乱了思绪,心说江寒陵真是博闻多识,连这等西洋奇书都看过。 阴桃花见江寒陵明显被自己的话打动了,摇摇头:“我要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万一你过河拆桥拿我去结案,那不是亏大了吗?” 江寒陵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还得通过你传话?” “也不一定。”阴桃花卖关子,“还有一个方法。” “说。” “你和我一样,结契认主,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主人必定器重你,帮你祛除煞气。” 江寒陵仿佛看到了飞升大道,眼神闪闪发光,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得有道理,你主……哦不,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阴桃花露出同流合污的笑容:“你可以称呼主人为——九先生。” 白黎忧心忡忡地听着江寒陵和敌人达成共识,简直想跳起来扇他几个耳光大喊你醒醒。 他一直觉得江寒陵虽然看起来凶却是个认真办案的好人,没想到区区一个莫名其妙声称能祛除煞气的鬼就可以令姓江的倒戈。 第22章 他现在不仅害怕,更是痛心疾首义愤填膺!是他眼瞎,错认贼人为好人! 阴桃花这波传销可以说是戳到了用户痛点,江寒陵同意和九先生合作,那自己的身体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白黎想着想着就开始呲牙,预备拼命给江寒陵来一口,以表达自己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决心! 正要跳起来咬人,冷不防又听见了江寒陵的心声。 【要是没有煞气,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怕我了?】 蓦地,白黎心里生出一丝不忍,下不去嘴了。 原来江寒陵只是被孤立了太久,太寂寞了,要是有谁能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也许他不会走上歧路。 白黎蹲在江寒陵大腿上,仰起毛茸茸的小狗脑袋,认真地用豆豆眼看着这个缺爱的男人,不禁有几分动容。 决定了,就从现在开始,努力关心他,争取感化他,把他引回正道! 一时间,白黎感觉自己小小的肩膀担起了千斤重的担子。 阴桃花看着江寒陵主动打开关自己的笼子,兴奋道:“事不宜迟,你先结契认主,就可以见到九先生。” 江寒陵抱着狗,从椅子上站起身:“你先等等。” 阴桃花茫然:“怎么了?” 江寒陵顺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个瓶子,在上面贴了一道收鬼符咒,对准阴桃花。 随即,一道鬼影被吸进瓶内,撑着玻璃瓶壁朝外面破口大骂。 “别吵。”江寒陵直接给瓶子静音,严肃教导里面的鬼,“新时代没有奴隶,你不应该有主人。” 白黎:……特喵的浪费感情! 连靠嘴吃饭的鬼都能套路,果然是个可怕的男人。 第17章 阴桃花15 审讯室里,四个人围坐在桌边,桌面上其他物品都被推到一旁,中间放了一个圆柱状玻璃瓶,红色的瓶盖上印着一个笑容慈祥的老妇人,棉花团子一样的小狗正趴在跟前冲着玻璃瓶呲牙。 连骁看着瓶子里的鬼影花式cos名画《呐喊》,沉默了一下:“队长,我的老干娘辣椒酱。” 江寒陵理所当然道:“顺手拿的,等会儿给他换个地方,还能吃。” 能吃是能吃,不过里面那团黑乎乎的鬼影太影响胃口,让人感觉剩下的辣椒酱都散发着某种邪恶气息。 “……算了。”连骁换了个话题,“接下来抓九先生?” 章瑜拿起苹果切下一片凑到小白嘴边,不怕死道:“要是刚才队长愿意委屈一下去卧底,说不定真能抓到九先生。” 苹果片薄厚刚好,正适合小狗的牙口,白黎自从变成狗就天天和狗粮罐头打交道,早就吃腻了,马上停止冲瓶子呲牙,咔嚓咔嚓地嚼起了香甜可口的苹果,边吃边摇尾巴。 江寒陵轻嘲:“驭鬼者可以感知其鬼奴的状态,你毕业考交卷的时候连脑子一起交上去了?” “……江队英明。”章瑜幽幽道,“监考老师让我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 休采梦伸手点点瓶盖:“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现在已经变成弃子了。” 既然阴桃花受九先生的驱使,那么在他落进监察队手里之后,九先生要么会来救他要么就会放弃他。 以对方藏头露尾的行事风格来看,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放在一个小鬼身上,手里也不会只有一个下属,更不会冒风险来救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属。 阴桃花大约也看出了自己的处境,才会孤注一掷选择引诱江寒陵加入他们,期望能在九先生面前戴罪立功。 所以,从他嘴里套出来的信息有用,但不能全信,而且部分信息作废。 “那这只鬼就没用了。”连骁说,“现在可以确定白黎不是畏罪潜逃,而是被九先生抓走了。” 休采梦同意:“阴桃花用鬼皮假扮白黎是为了搅浑水,一则让管理局陷入内部自查,二则扰乱监察队视线。”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狗停下动作,叼着苹果片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嚼苹果的声音盖过关键信息。 章瑜见小白不吃了,拿起切剩下的苹果啃了一口,随口推测:“我记得白黎是个药修吧?据说成绩还挺好。那九先生留着他会不会是为了研究丹药什么的?” “有可能。”江寒陵右手搭在桌面上,神色中多了一分思索,食指轻轻敲打桌面,“白黎应该还没死,得救人。” 白黎激动得要命,几乎热泪盈眶,想抓住江寒陵的领子前后摇晃:半个月了!你终于意识到救人了!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目前究竟是什么状态,就算那个九先生留着身体有用才只让阴桃花用鬼皮,身体一时半会儿不会受损害,但落在九先生手里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用处,不管是被拿去做药物实验还是夺舍都让人着急。 “先声明我不是反对救人啊。”章瑜摊手,“万一白黎自愿跳槽给九先生打工呢?九老板画饼画的可比管理局大多了。” !!?? 白黎转头对章瑜怒目以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连骁挠头:“干脆发通缉令算了,不管好坏找到人再说。” 白黎心里一喜,感动地看向连骁:好人呐! “不行。”休采梦提出反对意见,“九先生能抛弃一个就能抛弃另一个,发了通缉令,白黎可能会变成累赘被灭口。” 第23章 白黎一愣,小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如果自己的脸被印到通缉令上,身体会不会被直接销毁? 不,这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 小狗微张开嘴,半片苹果掉到桌面上,茫然无措地转了一圈,视线挨个扫过身边的人,最后落到江寒陵身上。 江寒陵垂着眼睛,像在看瓶子里的鬼,又好像只是放空视线思索什么,食指依旧规律地敲打桌面。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心跳节拍似的。 白黎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到他脸上,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灰色的眼睛、鼻梁上浅色的疤痕,还有微抿的棱角分明的薄唇,共同组成严肃的表情。 这种神情在江寒陵脸上其实不多见,他的凶并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凶,而是像一头在自己地盘上散步的野兽,悠闲自如,对身边的事物有一种亲近的归属感,对熟悉的伙伴也有着极高的包容度,甚至会打闹玩耍。 真正可怕的是,这头野兽身上总是有种若隐若现的杀伐血气,你不知道他对于伙伴之外其他生命的态度,猎物?敌人?还是无关紧要的过路者? 白黎听说过那条蝎尾鞭,也听说过死在江寒陵手下的一些妖和人,毫无疑问他是凶残狠辣干脆果决的典型代表,亲手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有负担的事情,何况现在杀人的不是他。 如果能靠牺牲一个陌生人的代价抓到九先生,完成任务,救回更多人,从某种层面来讲是利大于弊的选择。 江寒陵当然不是坏人,会认真破案救人,但他未必就会因为害死一个陌生人的可能性而束手束脚,在他的立场优柔寡断相当于因噎废食。 白黎感觉嗓子眼一阵干涩,刚才咽下去的苹果好像划破了喉咙,甜蜜的果汁正在腌渍伤口,又痒又痛。 他盯着皱眉思索的江寒陵,咽了咽口水,不知道那两片薄唇会吐出什么样影响他命运的判断。 小狗迈开四条雪白的腿朝前方走去。 指尖下意识在桌面上轻点,每次都感受到冰凉光滑的漆面。 又一次落下指尖,触感却变得柔软温热,江寒陵顿了顿,放空的目光聚焦,看见自己手指下面多了一只肉嘟嘟毛茸茸的的小狗爪子,很敦实地踩在桌面上。 小狗正蹲坐在他面前,仰起头,两只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天真纯澈。 没来由地,江寒陵想起了之前在管理局看到的那张证件照。 【长得真像。】 心声只有莫名其妙的四个字,白黎没听懂,而且又有点想抓住他的领子摇晃:谁和谁长得真像?我以为你在想案子,结果你在想不相干的事情?还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了! 江寒陵抬手在小狗脑袋上揉了一把,拍板:“先把阴桃花送去结案,明天大家一起出个差。” 第18章 阴桃花16 易康医院对面卖烤红薯的老板今天没出摊。 一大早,医院外面来了个戴墨镜的男人,左手持一面幢幡,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七个大字,右手持一只铜铃,一步一响,十足的引人注目。 男人闲庭信步,一路悠哉游哉地走到摊位空地上,将幢幡靠墙立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折叠桌,在桌面上放了些笔墨朱砂龟甲铜钱符纸之类的东西,支起了算命摊子。 摆好这些还不算完,他站在桌前左看右看,大概是感觉脚边有点空,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小黑板广告牌,蹲下身,用彩色粉笔写上“章大师铁口直断化灾解厄”。 写完了广告牌下半截还有空处,章大师思量几秒,又在空处写上“广告位招租”五个大字,填满黑板,站起来拉下墨镜端详一番,遂满意地点点头,戴好墨镜,拿出小马扎坐回桌后,展开一把折扇,进入营业状态。 这个所谓的“章大师”外表非常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皮肤光滑白皙,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右边耳垂甚至打过耳洞,戴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宝石耳钉,身上的长袍像刚从某小成本网剧群演衣柜底下翻出来的,折叠的褶皱清晰可见,整个人看起来就流里流气的不靠谱。 脸上简直挂着“江湖骗子”四个大字。 人们也不蠢,对于这种明显的水货大师都敬而远之,绕着他的摊位走,生怕被拉住来上一句“印堂发黑乌云罩顶v我50消灾解难”,就算是骗子为了赚钱瞎说,这种话听到耳朵里也触霉头,尤其是在医院对面,难免给人心里添堵。 整个上午,章大师的算命摊子前都空空荡荡,他本人也不着急,扇着折扇,一边喝茶一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安逸得紧。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 来者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清丽灵秀,只不过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冷着脸不看对方一眼,像是在闹别扭。 女的一屁股坐在摊位前的马扎上,敲了敲桌子:“别睡了。” 章大师正把折扇盖在脸上靠着墙打瞌睡,猛然惊醒,手忙脚乱接住掉落的折扇,端正坐姿:“欢迎光临,喝点……呃,不是,你算什么东西?呃……那个,你想算什么?” 旁边传来围观其他摊主吃瓜的笑声。 “……以后出去别说我认识你。”休采梦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我想我走错地方了,再见。” 第24章 大街上和连骁表演两口子吵架就够丢脸了,没想到章瑜还能让丢脸程度更上一层楼,这剧本和台词是用脚写出来的吧? 章瑜清了清嗓子,一抬手拦住要起身离开的顾客:“哎,且慢。我今日在此就是为了等你,你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一旁煮玉米大婶和卖馄饨大娘说悄悄话:“你看,这就开始骗了,等会儿他就会说人家姑娘有灾,要人家花钱消灾。” 卖馄饨大娘啧啧摇头:“要我说,骗子活该断子绝孙!” “……”章瑜听得一清二楚,微笑着说出台词,“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近日恐有灾祸呀。” 煮玉米大婶一拍大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卖馄饨大娘啧啧摇头:“骗子活该断子绝孙!” 休采梦坐回摊前:“你说真的?” 章瑜诧异道:“当然,我章某人从未看错过。” “我有灾祸让你很开心?” “当然没有。” “那你笑什么?” 章瑜差点没绷住:“我这是微笑服务,高端大气上档次,引领行业新标准。” 休采梦满脸怀疑:“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当然不是!”章瑜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当即夸下海口,“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就能把你想问的都猜出来,倘若一点有误,我分文不取!” 休采梦来了点兴趣:“那你猜吧。” “首先,你近日的烦恼来源于你身后这位男士。”章瑜装模作样地伸手掐算,“你和他之间的情感出现了裂痕。” “对。”休采梦说,“那你能不能猜出我是他什么人?” “这还不简单?你是他的老……” 休采梦的神色有点意味深长,眉稍微挑,像憋着坏。 章瑜警觉地发现了不对劲,脱口而出:“老娘!对不对?” “……”连骁欲言又止,“你……” “闭嘴。”休采梦制止便宜儿子开口,对章大师多了一丝佩服,“你怎么知道的?” 章瑜摆摆手:“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我猜的是不是特别对?” “是。” “我不仅知道你是他妈,我还知道你是他后妈。他亲爸已经没了,你与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指望他早日成家完成他爸遗愿。奈何他死活找不到对象,黄了又谈谈了又黄,你就带他四处求神拜佛,半年前去过一座叫做桃花寺的地方求姻缘。近日他头脑昏沉双目无神,你觉得他太懒散他觉得你管太宽,于是你们就起了争执。” 编完这一长串,章瑜合起折扇一敲桌子,指向面前一站一坐的两人:“是也不是?” 休采梦缓缓点头:“一点都没错!” 旋即焦急道:“大师,那我儿子什么时候能找到对象?” “先别管找对象的事了,你儿子被阴桃花缠上啦!再不想法子,短则半月,长则一月,他的魂就会被勾走,只愿长睡不愿醒,到时候那才是求医无门!” “啊?这……我该怎么办?” “这好办,我给你一道符,回家贴在床头,保他安然无恙。” 连骁站在旁边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半句话都插不上嘴,有点儿无语,又有点儿无助,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期望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就看见了正坐在馄饨摊前端着碗喝汤的江寒陵,身边的凳子上放着狗包。 连骁投出求救的目光。 江寒陵举了举手里的碗:先忍忍,等我吃完再说。 连骁:…… 正是中午饭点,周围摊子上的顾客不少,相当一部分已经逐渐被章大师的精彩表现给吸引过来了,围成一圈看他给“孤儿寡母”算命。 章瑜抽出两张符纸,当众写了两道符,吹干递给休采梦,嘱咐道:“这两张符效果不一样,要分开使用。白天贴这张不瞌睡,晚上贴那张睡得香。” “……”休采梦毕恭毕敬地接过“神符”,“请问多少钱?” 章瑜仙风道骨一摆手:“哎,相逢既是有缘,修行之人不谈钱只谈缘。” “那多少元?”休采梦看他越演越来劲,皮笑肉不笑低声警告,“差不多行了。” “整整五十元。”章瑜啪的一下展开折扇,“扫码现金都可以。” 那洒金玉竹扇的白宣扇面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v我50”和四四方方的收款码。 人群中间窃窃私语。 “有那么灵验?” “挺便宜的,买个心安吧可能。” “可人家大师猜得挺准。” “我还是觉得他像骗子。” “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有道理。” 休采梦带着两道“神符”和“好大儿”走远了。 围观人群跃跃欲试,又一时没人上去算命,看着章大师边吹口哨边收拾东西,诧异:“大师这就要走了?” 章瑜抬手行了个礼:“每日一卦,物美价廉。明日还来,诸位请早。” “等等,”人群中间站出来一个人,“你怎么证明刚才那两个人不是和你一伙的?” 这人冷灰色的眼睛在阴天的光线里隐隐泛蓝,像盯紧猎物的狼。 章瑜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江寒陵走到摊前坐下:“你给我算一卦,算得准我就服你。” “这……”章瑜故作为难,“我只是混口饭吃,今天饭钱已经够了,再多赚怕是要遭天谴。” 第25章 “那我就和你打个赌,你算不准,就要当众大喊三声‘我是骗子’,以后不能骗人,敢不敢?” “好大的口气!我要是算得准呢?“ “你算得准了,我给你当三天助理,供你三天吃喝,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章瑜朝围观众人说,“麻烦大家帮忙做个见证。” 说完,他略带挑衅道:“你想算什么?” 江寒陵反问:“你会什么?” 月检度假福肺 “桌面上有的,都会一点。” 江寒陵拿起笔:“那就测字。” 章瑜把纸推到他面前:“请。” 江寒陵似乎早就想好了要写什么内容,不假思索提笔就写,很快放下笔把纸推回去。 周围已经有好奇的围过来看了,众人都满脸新奇地等着双方赌约出结果。 章瑜看了一眼纸上遒劲有力的字,嘴角微微一抽——上面写了个“白”字。 江寒陵神情淡淡:“请开始你的表演。” 章瑜故作深思,敲了敲纸面上的字:“首先,这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你想让我算的对象,是不是?” “继续。” “这个‘白’,年纪大约11周,身高大约20厘米,体重大约10斤,审美扭曲,喜欢丑衣服,一天要睡20小时,脑子不聪明,一天吃一顿,一顿吃一天。” 旁边有人讨论:“这说的是小猪吧?” “还能给猪算命啊?好厉害!” 狗包就放在江寒陵脚边,里面趴着的萨摩耶幼崽把上边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白黎:……好得很,你们一起诽谤我。 江寒陵还不满意,提醒道:“说点具体的。” 白黎:……没完没了了是吧? “具体的……”章瑜想了想,“它是一只纯种萨摩耶。今天早上,它吃了30克狗粮,喝了半碗羊奶,又吃了三分之一个牛肉罐头,并且在你出门之前咬住你的裤腿不放,被你拖行了一米的距离,留下一片口水,然后你去换了条裤子。” 白黎:……够了! 江寒陵没有否认。 章瑜继续描述细节:“你认为它舍不得你,实际上它可能只是吃饱了用你的裤子擦嘴。” 江寒陵制止他继续扎心:“停。” 白黎:…… 他今天早上听见过江寒陵的心声,江寒陵确实认为小白是舍不得自己,并且决定给小白买个镶钻狗窝。 其实他们的观点都不对,白黎只是单纯的要时刻冲在找回自己身体的第一线。 总而言之,江队长和章大师,一个痴心错付,一个丧心病狂,两个都有病。 章瑜顺着江寒陵的制止闭了嘴,微笑地看着他。 江寒陵拎着狗包站起来:“我给你当三天助理,包伙食。” 这就意味着章大师算对了,而且算得非常准确,连狗的想法都能猜到。 江寒陵说话算数,当下就开始帮章大师收拾东西,履行助理的职责。 一旁有人听见章大师未来三天都不用为吃饭考虑,连忙问他:“大师,您明天还会过来摆摊吗?” 章瑜爽朗一笑:“当然,我得说话算话,诸位有意的明日请早。” 江寒陵低头收好折叠桌,抬起头,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上,那身影的主人正满眼希冀地盯着章瑜,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第19章 阴桃花17 十月的天气逐渐变冷,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道路砖缝里枯黄的草叶都结上了薄霜。 清晨六点之前,卖早餐的小摊就开始营业了,摊位上方飘起热腾腾的白雾,一根根金黄酥脆的油条在油锅里翻腾,巨大的不锈钢保温桶里飘出豆浆的香气。 一对头发花白的中年夫妻正守在不远处的空摊位上,两人都满脸疲惫困倦,似乎刚发生过争执,丈夫嘴角挂着苦笑,伸手拉了拉妻子的袖子,被不耐烦的妻子一把甩开。随后妻子又去早餐摊位上买了两杯热豆浆,虽然脸色依旧冰冷,却略带强硬地把豆浆塞到丈夫手里让他暖手,换来一个有些讨好的暖心笑容。 章瑜和江寒陵到达昨天摆摊的地方时,就看见夫妻两人正等在摊位上,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眼下黑青,好像从昨晚就等在这里守了一夜。 江寒陵看过这夫妻俩的资料,丈夫叫冯卫东,妻子叫陈淑贤,阴桃花案转到监察队手上就是因为他们的儿子陈冬。 过去的半年内,陈冬先后去过桃花寺和小道观,吃过丹药之后昏迷不醒,送到各大医院检查都查不出问题,最后只好把人放在易康医院附属的疗养中心等待奇迹降临。 易康医院本身就和凡人的特殊部门有些暗地里的关系,医疗水平一般,不过疗养中心里总有些疑难杂症不药而愈的奇事,所以这对父母把儿子放在这里也是最后的希望。 之前特殊部门试图从陈冬身上找突破口,但陈冬本身就因为接触玄学的东西受了害,他父母对这些都非常忌讳,抵触情绪很强烈,根本无法沟通,只了解到一些基本情况,拿到了陈冬吃剩下的部分丹药,再深入的接触就没有了。 从陈冬昏迷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入住易康医院的疗养中心也有大半个月,夫妻俩天天轮班过来照顾儿子,眼看儿子呼吸均匀就是醒不过来,愁得两人短短时间内变老十几岁,连背影都佝偻不少。 第26章 没等章瑜走到摊位上,冯卫东率先发现了章大师,立马拉着妻子迎过来,恭恭敬敬地问章大师好。 不用明说,章瑜也知道他们的来意,悄悄看了身边的“江助理”一眼,得到示意,清了清嗓子,伸手掐算,高深莫测道:“你们找我,是有亲人受难。要破解方法?” 经过前段时间的折磨,夫妻二人都身心俱疲,对陈冬能醒来的希望也逐渐渺茫,几乎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 冯卫东昨天中午亲眼见识过“章大师”的厉害,又听见他亲口说出了关于阴桃花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认为这是冥冥中老天爷给自家孩子的一线生机,急忙回家告诉了妻子。 陈淑贤本来就因为陈冬的事对这些搞封建迷信的骗人把戏深恶痛绝,说什么也不相信,最后拗不过丈夫,又怕丈夫一个人被骗,这才勉强答应先过来看一看。 章大师自称一天只算一卦,两人为了抢救命机会,从凌晨十二点就等在了这里,天亮才等到人,又冷又困,等得人都要变成石头。 现在再冷再累都不重要了,章大师随口一说就猜出了他们的来意,多少也有那么点靠谱,不如就姑且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他试试。 陈淑贤的态度比刚才被冯卫东强行拉过来的时候变好一些,依然有点怀疑章瑜,警惕道:“大师算得真准,不过医院就在对面,能猜到也不难吧?” 章瑜见她不信,张口就来了句劲爆的:“你儿子臀部有颗红痣。” 他其实已经收敛过了,“屁股”二字脱口而出之前紧急换成了更文雅书面的字眼。 江寒陵:…… 陈淑贤:…… 冯卫东:…… 白黎大清早的被吵醒带出门困得要命,正窝在江寒陵怀里打瞌睡,听了这话瞬间精神抖擞,瞪大豆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妈妈”,胸中不由得升起了汹涌澎湃的敬佩之情。 为了打造人设,章瑜居然把工作做到如此精细的地步。什么叫干一行爱一行?什么叫工匠精神?今年监察队的最佳敬业奖必然属于章瑜! 不仅是白黎震惊,江寒陵的内心也并不平静,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进入了白黎的耳朵。 【他看过?】 白黎:……这种细思极恐的事就别细思了吧? 这么私密的事都算出来了,陈淑贤就算再觉得章大师不靠谱,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两把刷子,于是请他去看一眼长睡不醒的自家儿子。 为了体现大师的傲气,章瑜适时拿乔了一下,摸着下巴思量:“这已经被勾了魂的,情况可比昨天那个复杂啊。” 陈淑贤一听,不免心里又有点犯嘀咕,觉得章大师怕是要开始宰人了,有意无意道:“我记得,昨天您那两道符一共才收了五十?” 所以就算陈冬情况复杂一些,以章大师平易近人的定价标准也不会太离谱。 “对,是五十。”章瑜点头,“不过陈冬情况不一样,所以这是另外的价钱。” 冯卫东非常上道,连忙表示只要能救回儿子价钱好说。 章瑜一摆手:“那就六十六吧,六六大顺,吉利。” 陈淑贤和冯卫东面面相觑,几乎怀疑自己少听了一个“万”字。 然而大师不愧为大师,亮码收款之后就请夫妻二人在前面带路,要去看一看那臀部有红痣的倒霉蛋。 出于对病人健康卫生的考虑,宠物是不被允许进入病房的,只能由主人带着去疗养中心花园的宠物区域活动。 监察队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通过陈冬找九先生的线索,江寒陵当然不可能让章瑜一个人去看陈冬。两人并肩走在前面那夫妻俩后面,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各自在身上贴了一道幻形符咒,变成对方的样子。 交换身份后,江寒陵把怀里的小白递给章瑜,趁机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但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往前面那两人的背影瞟了一下,意思很好读懂。 章瑜接过狗,沉声道:“疗养中心的护工里有自己人。” 【所以我真的没有看人那啥的变态喜好!】 白黎刚碰到章瑜就听见了他内心的痛苦辩白,不禁有几分同情,于是把幽幽的目光投向江寒陵——江队啊,某些好奇心真的会伤害到别人的。 第20章 阴桃花18 上午八九点,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易康医院疗养中心的花园里桂花开得正好,一簇簇金黄色挂在枝头,香甜馥郁。 花园里专门划出一块草坪作为宠物活动区域,方便一些身体条件允许的病人定期和宠物见面,以保持良好的心情,更有利于恢复健康。 章瑜给小白扣好牵引绳,把它放到草坪上,非常官方地和它的右前爪握手,语重心长嘱咐:“《监察队成员守则》第十五条,不许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小白,我希望你能时刻牢记使命,在凡狗面前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我也千万得记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是高冷酷哥,我是高冷酷哥,我是高冷酷哥。】 白黎仰头看向嘴里和心里同时碎碎念的“江寒陵”,直观感受到对方日渐美丽的精神状态,心里再次确定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上班果然会让人疯掉。 章瑜拍拍小狗的脑袋:“去,玩去吧。” 白黎站在草坪边缘,试探着往前迈了几步,又有些迟疑,停下来四处观望。 第27章 变成狗到现在也有大半个月了,他一直都和人呆在一起,虽然有些举动脱离不了小狗本能,但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成人。 现在看见各式各样真正的宠物狗,白黎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他几寸高的视角里,脚下绿油油的草坪像一片海,广阔得一眼望不到头。 直到这一刻,站在人和狗中间,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离谱,既不能融入人群,也不能融入狗群,有种以一己之力孤立全世界的节奏。 好在,没等白黎伤感三秒,离他最近的一只柯基就发现了新成员,主动朝他跑来。 柯基看起来伙食很不错,浑身毛发油亮蓬松,从头到尾一个宽度,如同滚动的煤气罐。 对方那肥美焦黄的身躯在阳光照耀下像一块刚出炉的吐司面包,晃得白黎头晕目眩,只感觉一只庞然大物迎面犁了过来,自己弱小的身躯完全处于阴影笼罩之下。 出于求生欲,白黎往后退了两步。 柯基那四条来回倒腾的短腿紧急刹车,停在白黎面前半米远的距离,露出受伤的目光,发出伤心的质问:“你嫌弃我?” 白黎呆了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狗语,原来不同品种的狗之间没有语言障碍吗? 柯基见对面的小崽子不理自己,玻璃心快要碎掉了:“你真的嫌弃我?” “……”白黎赶紧安慰它,“不是,我那个……挺喜欢你的。” 毕竟像块大面包,一看就很解饿的样子。 “真的吗?”柯基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凑近在他头顶闻来闻去,“他们都嫌我话多,还嘲笑我腿短,你真好。” 原来狗的社交圈也存在鄙视链,怪不得这么敏感,白黎连忙表达友好,“不要听别人乱说,每只狗都有优点,我就觉得你很好,你是我的第一个狗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柯基听见他的话,更开心了,转过身背对着他,热情道:“那你|舔|我|的|屁|股吧。” 每个字的含义都很简单,连在一起就组成了令人迷惑的语言,简直像从茫茫宇宙中传来的外星人小语种方言,又像某种不可名状的古神低语,震撼心灵。 白黎:…… 白黎:…… 白黎:……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舔|我|的|屁|股”这个短语在狗语里有另外一种含义,不能简单地从字面意义理解,就像人类世界的老婆饼里没有老婆、牛粪饼里没有饼一样,都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特指名词。 但是柯基正拿面包一样的大屁股对着他,并且回过头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叫旺财,你呢?” 真是朴素又蕴含着美好愿望的名字。 白黎觉得旺财的目光灼热得吓人,但又很清澈,不像狗里面的变态,往后退了两步,谨慎道:“我叫小白。” 旺财见他非但不舔还离远了一些,热切的目光变得疑惑起来,转过身正对着白黎:“你不知道狗狗之间表达友谊的最高礼仪吗?” 原来“舔|屁|股”居然是一种礼仪? 白黎无辜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也不认识别的狗。” 所以没有人教过我,我也不会舔,你教了我也学不会,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 救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一只狗认真交流关于“舔|屁|股”的话题? 旺财热心给面前的幼崽讲解:“那我告诉你吧。狗的祖先曾经生活在非常危险的环境里,所以我们不会把后背留给有威胁的对象,如果我们那样做了,就证明拿对方当作最好的朋友。” 竟是猝不及防遭受了一波文化冲击。 “……好的。”白黎说,“我知道了,但是给我点时间。” 够了!可以了!就此打住!stop! 幸好,旺财没有再次要求他实践刚学到的新知识,而是招呼他一起去玩玩具,还说要介绍别的朋友给他。 白黎仰头看了一眼章瑜。 章大师正顶着江寒陵的脸装高冷酷哥,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在跟他说话。 女生就是旺财的主人,刚才旺财朝着小白就冲过来,又表现的太热情,她担心自己家的狗吓到了人家的幼崽,着急忙慌就跑过来道歉。 两人跟着小狗的脚步前进,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散步,不说别的,光看俊男美女一起遛狗的美好画面,竟然也有点相配。 白黎转回头,看向前面那只跳来跳去撒欢的柴犬,思绪却跑偏了。 说起来,江寒陵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修呢? 旺财不愧是被其他狗统一嫌弃的碎嘴子,看见小白对自家主人好奇,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家里的情况漏了个干净。 “我跟你讲啊。我主人今天是来看她爸爸的,他都在这里住了很久了,我一个星期才能见他一次,他也不给我煮肉骨头吃,我都饿瘦了。” “……没事,瘦一点健康。” “我觉得还是胖一点好,像我主人的爸爸那么瘦,真的很脆弱,忽然就会生病。” “他的病很严重吗?” “不知道,但是我记得上次下雪的时候他还给我煮了肉骨头吃。” “上次下雪煮肉骨头,那是过年吧?” “我不知道什么叫过年,但是那个时候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主人把后腿放在地面上,然后对着她爸爸趴倒三次,就会得到一种纸,那种纸可以换好吃的。” 第28章 “那是红包,长辈给晚辈的过年祝福。” “你才这么大,懂的好多啊。但是,我记得当时我主人拿到红包以后,她爷爷也像她一样,对她爸爸趴倒三次,然后他们就吵起来了,桌子上掉下来很多好吃的,我就吃撑了,主人给我喂了消食片,酸酸的,也很好吃。” 白黎:……老子给儿子磕头,纯纯的故意恶心人,不打起来才怪吧?旺财居然没发现家里人不对劲吗? 他默默看了一眼身边满脑子吃的旺财,决定以后少吃点零食,以免自己也变成煤气罐。 走到传说中会煮美味肉骨头的主人爸爸跟前,旺财要去拿自己的玩具球给小白玩,迈着小短腿四处看了一圈,却发现玩具球在柴犬嘴里,生气地冲上去就要抢回来。 那只柴犬叼着球呲牙威胁,含糊道:“我是你老大,玩一玩你的东西怎么了?” 旺财不甘示弱:“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承认过你是老大!把球还给我,我要给我的新朋友玩!” 两只狗因为玩具球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境地,互相对着对方呲牙。 白黎并不是很想玩沾满了其他狗口水的玩具,走到旺财身边劝它:“算了,让它玩吧,我们聊聊天就好了。” 柴犬的注意力却转到了白黎身上:“新朋友?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家伙?” 它低着头俯视萨摩耶幼崽,不屑道:“哼,还没我的饭盆大。” 白黎:……那你胃口可真不错。 柴犬见这个幼崽一点也不怕自己,露出森白的利齿吓唬他:“你还没尝过血的味道吧?臣服于我,认我黄霸天做老大,我可以庇护你。” 白黎没说话,旺财小声告诉他:“它根本就不叫黄霸天。” 话音未落,只见柴犬的主人一把从它嘴里抢下玩具球:“奶黄包!妈妈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欺负人家小朋友?” 奶黄包身上的王霸之气瞬间消失,灰溜溜地被主人牵走了。 白黎:……黄霸天,奶黄包,果然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噗! 正笑着,旁边传来犀利的吐槽:“蠢货。” 白黎转头看去,就见一只三色陨石边牧正看着奶黄包的背影,神情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它叫茉莉公主。”旺财悄悄在他耳边说,“我特别喜欢茉莉,但是它觉得我不够聪明。” 从旺财语气中蕴含的情感来判断,它说的“喜欢”显然不是一般“喜欢”。 也难怪它心动,茉莉公主的外表确实能配得上自己的名字,毛色绚丽身姿优雅,哪怕从人类的审美来看,也完全当得上“美丽”这种高度评价。 “可是,”白黎有些迟疑,视线在柯基和边牧身上来回扫视,“茉莉好像是条公狗。” 而据他观察,旺财应该也是条公狗,这家伙公母不分吗? 旺财如遭雷击:“什么意思?” 白黎有些不忍心打破它的美好幻想,委婉道:“意思就是,你可能觉得它是公主,实际上它更有可能是主公。” 第21章 阴桃花19 如果半个月前有人告诉白黎说他会目睹一只失恋的柯基嚎啕大哭,而且这只柯基还是因为他失恋,他肯定会当场给胡说八道的人号个脉并出具病情诊断证明书。 月检度假福肺 但是现在,面对伤心欲绝的大面包,白黎只有满脑子的慌乱无措和后悔。 早知道就不告诉旺财了,就让它一直保持对茉莉公主的美好幻想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以它的性格多吃两顿美味肉骨头说不定就全忘了。 白黎尴尬地舔了舔嘴巴,试图帮旺财粘好破碎的玻璃心:“世界上有很多小狗呢,你不如再看看其他的?” 旺财并没有被安慰到,依旧非常难过:“可是茉莉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狗呜呜呜呜……” “呃……”白黎想了想,“其实,我觉得吧,如果你真的特别喜欢的话,公的也不是不行。” 反正现在大部分宠物狗到了年纪都会被主人带去做绝育,性别也不是大问题。 旺财更难过了:“看到茉莉的第一眼,我连我们以后的孩子长什么样都想到了,一定又聪明腿又长呜呜嗷嗷……” 它哭起来没有多少眼泪,只是张大嘴嗷呜嗷呜地叫,像一辆哑火摩托车,伤心得真情实感,引来了周围所有生物的目光。 白黎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个视频。那个视频里展示了很多柯基和其他品种宠物狗生出来的混血小狗,几乎每只小狗都继承了柯基的小短腿基因,站着和趴下的高度毫无差别。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就算茉莉能生并且愿意和旺财生,生出来的小狗大概也不会像旺财希望的那样拥有大长腿。 白黎想把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旺财,让它从茉莉不能生的悲伤中缓过神来,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个消息说不定会让它哭得更响,从哑火摩托车进化到开水壶。 一时间,他堂堂一个人类居然想不到能用什么办法安慰一只失恋的小狗。 大概旺财难过得太明显,高傲的茉莉公主竟然主动朝这边走过来,抬起爪子拍了一下它的头:“你怎么了?” 以前旺财一个星期才能见到茉莉一次,见到了茉莉也不肯和它玩,只敢远远看着,现在忽然变性的心上狗破天荒地主动关心它,它非但开心不起来反而哭成了一只开水壶。 茉莉又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谁欺负你了?” 第29章 问罢,转头将不善的目光投向旁边的萨摩耶幼崽:“你干的?” 白黎默默低头忏悔。 心虚,不敢说话,但是主要还得怪你。 “小白说……说,”旺财抽抽噎噎,“你……你是公的……” “……”茉莉陷入良久的沉默,眼神是明晃晃的震惊,“不明显吗?你今天才发现我是公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旺财汪汪乱哭。 白黎:……好高级的用词,好离奇的失恋原因。 怪不得有人说边牧是边牧狗是狗,智商果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旺财的反常引起了主人爸爸的注意,轮椅上脸色发黄的中年男人招呼女儿把旺财带到自己身边来。 不用主人动手,受了委屈的旺财主动跑到轮椅跟前,站起来把两条前腿搭上轮椅边缘。 主人爸爸伸手摸它的头,慈爱道:“我们旺财是在担心姥爷对不对呀?” 不,白黎在心里说,它只是在为自己错付的爱情而伤心。 主人蹲下来摸着旺财的头安慰:“宝宝,你听妈妈说,姥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回家了天天给宝宝煮肉骨头吃。” 非常感人的画面,如果白黎不知道真相,他也要感动哭了,但是现在看着旺财那圆滚滚的身材,他只能想到它再天天吃肉骨头的话就会越发像一个煤气罐。 为了不打扰别人的亲子时间,章瑜把小白牵开一段距离。 这边一家三口互相安慰,另一边又传来了熟悉的台词:“臣服于我,认我黄霸天做老大,我可以庇护你。” 白黎望向孜孜不倦收小弟的奶黄包,只见它正在恐吓一只金毛。 那只金毛体型要比柴犬奶黄包大一圈,胆子却小得可怜,畏畏缩缩地把自己团成一团塞在主人两腿中间,可怜巴巴地央求主人:“爸爸,我想回家。” 但是它爸爸还在鼓励它走出社交的第一步,试着和面前这只可爱柴犬成为朋友。 白黎站在草地中间转了一圈,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头一次觉得某种程度上狗的世界比人的世界还精彩,狗和狗之间、人和狗之间,大家都在不断地互相误解,又不影响彼此关心。 温暖的阳光洒在草地上,晒得狗昏昏欲睡,他坐下来,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小尾巴以一种慵懒的节奏在身后摆来摆去。 章瑜正百无聊赖,见状也学着小白的姿势蹲坐在草坪上仰头看天,用手指戳戳身边棉花团一样的小狗崽子:“哎,看见什么了?牛肉干还是狗罐头?” 白黎沉醉在安静的暖风中,快要睡着了,不想出声。 就在他的上下眼皮即将粘到一起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女生惊呼的声音:“天哪!那是猫头鹰吗?” 白黎睁开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过天空。 章瑜迅速站起身。 随即,旺财主人的声音出现在白黎头顶上方:“你刚才看见了吗?那是不是猫头鹰啊?居然能飞那么高?好厉害!白天居然也能看到猫头鹰?” 一连串提了四五个问题,不得不说,物似主人形这句话很有道理,旺财的话多十之八|九就是随了她。 章瑜用四个字回答完了所有问题:“我没看见。” 女生有点失望:“啊?可你刚才不是在看天吗?” 章瑜维持着酷哥形象,淡淡道:“我在感受阳光。” 女生许是被他的文艺震撼到了,闭上了嘴。 白黎:……虽然要给休采梦打掩护,那也不用这么装。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从一只猫头鹰联想到这个世界有修士,江寒陵更不会说出那种废话,比起感受阳光,他更有可能会让敌人感受来自正义的鞭打。 猫头鹰前脚飞走,天上后脚掉下一样东西落在草坪上——一根骨头形状的磨牙棒。 白黎看着旺财扭着屁股跑过去叼起磨牙棒,惊呼:“小白,这个上面有你的味道!” 白黎无言可答,只能报以沉默。 那可不有我的味道吗?你要是仔细看看,说不定还能看见我昨天晚上咬的牙印。 他记得这根磨牙棒应该在连骁那里,这是飞得太急掉下来了?高空抛物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没等白黎想明白,天上又掉下来一副墨镜,正好落到章瑜手里。 墨镜赫然就是昨天章大师脸上那一款,掉下来之前应该在江寒陵身上。 旺财主人就站在半米远的地方,无比清晰地看见章瑜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墨镜,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天再看看人,显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这地方上空也并没有航线,说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不能令人信服。 “……”章瑜戴上墨镜,弯腰抱起小白,严肃道,“其实我是一个魔法师,现在我该回到魔法世界了。” 第22章 阴桃花20 耳边有疾风呼呼刮过,白黎头顶的两只粉白色小耳朵抿倒在脑壳上,脑袋杵进章瑜衣襟里,致力于把自己缩成一团,无处安放的背部露在外面,厚实细软的毛毛在风中此起彼伏,像一朵蒲公英。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黎感觉风声变小,大着胆子从衣襟里探出头往下看。 下面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江寒陵、休采梦和连骁三人就在入口处。 章瑜双脚刚踩到地面,立马腿一软,靠在最近的路灯柱子上,弯腰干呕,脸色苍白。 第30章 【我靠我要吐了。】 白黎听见他的心声,划拉着四条腿就要下地。 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要吐可以,千万别吐我脑袋上,我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精神伤害。 章瑜却抱紧小狗不放,哀怨凄婉:“小白,你难道不记得我在一群小狗里面选中你的故事了吗?” 白黎:……当然记得,你已经强行对我讲过三遍了。 无论章瑜如何试图用语言艺术对这个故事加以美化修饰,简单概括,其实就是他路过一家宠物店,看见一只萨摩耶幼犬因为连续咬坏三个笼子而降价处理,大感此狗骨骼清奇,于是出资收入麾下。 总之,不是什么一眼万年,也不是爱心爆棚,单纯就是因为便宜。 但是俗话说好货不便宜,白黎今天就要让章瑜知道什么叫便宜没好货,继续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地,毫不关心“主人”死活,坚决杜绝一切遭受精神伤害的风险。 江寒陵走过来,右手拎着蝎尾鞭,左手从章瑜手里接过小白。 白黎迅速安静下来,乖乖呆在煞神怀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至少江寒陵不会吐到他脑袋上。 章瑜虚弱道:“江队,我这能算工伤吗?” 江寒陵冷酷道:“算无证御剑。” 章瑜说:“晕剑又不是我的错。” 江寒陵说:“多练习就不晕了。” “……”章瑜想起御剑就痛苦,“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江寒陵点头:“好的。” 【小白本来就心里有我。】 白黎:……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感情骗子,内心竟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愧疚,仔细一想,又害怕起来。 如果有一天煞神知道了“小白”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会不会恼羞成怒愤而黑化最后一鞭子抽死他? 不会的不会的,哪有正常人会因为一只狗心里没有自己就黑化? 但是话又说回来,江寒陵真的正常吗? 白黎仰头看向上方那张英俊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正常人”的特征,让自己安心一点。 江寒陵似乎察觉到了小狗的视线,也低头看他,那双冷灰色眼睛里隐约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小白从来都不会认真看章瑜。】 白黎:…… 说真的,自作多情其实是一种病,衷心祝愿江队长早日康复。 萨摩耶幼崽咧开嘴朝“病人”露出傻白甜的天使微笑——加油,会好起来的。 江寒陵并不知道这是耶耶医生对患者的安慰,眼神更温柔了。 惨受忽视的章瑜语气比喝了老陈醋还酸,絮絮叨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留下我是为了拐走我的小白。我跟你们不晕剑的拼了!” “我们没空和你拼。”休采梦拎起自己手里的引魂铃,“陈冬的魂魄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游乐场里面,正午之前,要么让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要么就得把他送回医院。” 连骁掂了掂自己背上的青年,青年身穿蓝白条纹病号服,不省人事,垂着头,四肢软软地耷拉下来,身上散发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章瑜的神情一言难尽,“青天白日的你们就偷人啊?” 连骁又掂了掂背上不住往下滑的人:“陈冬的身体还活着,和魂魄之间互相吸引,我们得靠他指路,只能偷出来。” 除了要冒点被人家父母发现后指着鼻子骂的风险,还有防止凡人因为长时间使用引魂铃消耗太过变成傻子,这办法其实很不错。 为了节约时间,休采梦和连骁一个提铃一个背人,从空中找方向。引魂铃一路上都在不停抖动,显然是陈冬的身体感应到了自己的魂魄,进行得很顺利。 直到众人飞到这座废弃游乐场上空的时候,引魂铃停了下来,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按理来讲,陈冬的身体和魂魄离得越近,它就应该响得越厉害,现在却突兀地停止了抖动,显然是二者之间的联系被什么屏障给切断了,游乐场里一定有古怪。 刚才在天上的时候白黎看过地面,这个游乐场占地面积不小,各种常见的游玩项目都齐全,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应该已经荒废了至少十多年,附近也杂草丛生,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江寒陵见章瑜恢复得差不多了,把小白还到他手里,自己率先走向游乐场入口,让众人都跟在他身后别掉队。 游乐场入口处有个售票的小窗口,金属窗框流下红褐色的锈蚀液体,玻璃上布满裂纹和灰尘,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江寒陵用鞭稍卷起一块石头扔向窗户,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玻璃应声而碎,碎片大多落到了窗户里面,有少数碎屑掉到窗台上,陷进了厚厚的灰尘里,窗户上留下一个黑洞洞的不规则缺口。 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出于谨慎,江寒陵掐诀燃起指尖焰,点燃一张符纸扔进窗户里照明,只看见一些陈旧的摆设,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众人不再关心售票窗口,准备找个合适的角度弄开铁栅栏大门。 白黎本能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看着闯入游乐场的人,背后发毛。 再看看前面拎着鞭子的江队长,他又觉得是自己吓自己,毕竟再厉害的妖魔鬼怪也不比煞神吓人,用蝎尾一鞭子抽下去,任凭对方是千年老妖,那眼神都会瞬间清澈不少。 第31章 章瑜的胳膊没有江寒陵粗,爪感有些不适应,白黎调整了一下姿势,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售票窗口,看见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再一看,窗台上分明多了什么东西,而监察队四个修士居然一点都没发觉。 白黎的心脏猛然提到嗓子眼,冲着那边汪汪大叫。 小白反常的叫声马上就引来了众人的关注,江寒陵顺着它视线的方向跑过去,只见窗台上放了五张游乐场门票,纸面崭新,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寒陵立即警觉,转头查看四周。 章瑜凑近拿起一张票翻看,白黎看清楚了票面上的内容,正面和普通游乐场一样是花花绿绿的宣传图片。 再翻到背面,映入眼帘的却是几条入场须知。 【入场须知: 1.本游乐场于午时三刻闭园,有逗留者即刻抹杀。 2.请游客保管好自己的门票,如发生遗失损坏后果自负。 3.过山车需坐满相应人数方可开动。 4.鬼屋今日休整,谢绝游客参观。】 “嚯。”章瑜眉角一挑,“规则怪谈啊这是,九先生还挺潮。” 第23章 借寿 白黎探着脑袋研究被章瑜称为“规则怪谈”的游乐场入场须知,看完以后默默夹紧尾巴,非常想掉头就跑,光速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他已经数清楚了,窗台上一共就放了五张门票。在场的有六个生物,包括监察队四位成员还有睡眠质量感人的陈冬以及白黎本狗。 很显然,票只有人的份没有狗的份。 入场须知第一条光明正大的威胁说自己有能力抹杀场内逗留者,第二条就提醒游客保管好票,否则就要后果自负,摆明了要对没票的下手。 虽然有江寒陵等人保护,但是不知道狗没有票会不会被攻击,白黎不免还是有点怂。 毕竟他现在的能力相当有限,胃口够好的话勉强能和二两狗粮打平手,跟大家进去恐怕只会拖后腿,哪怕回到草坪上去听旺财花式歌颂肉骨头都好过拿小命参加团建。 可其他人似乎完全不觉得带一只小奶狗出入危险区域有什么不对,甚至兴致勃勃地想要冲进游乐场一探究竟。 江寒陵四处查看一圈,没找到放票的不明黑影,直接把门票全扔给章瑜拿着,让他抱好小狗走在队伍中间。 连骁背着陈冬,也在队伍中间,专门叮嘱小狗:“小白,记得保护好队友。” 负责断后的休采梦补刀似的来了一句:“尤其是要保护好你章哥,别让他再吐了。” 白黎仰头看了看章瑜,确认他没有要吐到自己脑袋上的迹象,随时准备就近跳到前面的江寒陵怀里。 小狗认真的动作惹来了后面两人的笑声。 章瑜受到会心一击,想吐血:“小白保护我?” 休采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乱想,你也有你的特长。” 章瑜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连骁直言不讳,“我们都不知道陈冬屁|股上有痣。” “……”章瑜说,“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懂了。” 江寒陵走到铁栅栏大门前,抬腿一脚踹上去。 遍布锈蚀的铁门轰然倒向游乐场里面,压倒了门口装饰花坪里一大片膝盖高的杂草。 章瑜顾不得自叹丢人,连忙跟上,抬脚跨过足有胳膊粗的铁栅栏。 【队长这拆迁技术至少能顶五只哈士奇。】 白黎听见他的心声,不由自主地想像到了江寒陵变成哈士奇站在房顶上给拆迁大队开会的画面,再看前面拿着鞭子的挺拔背影,居然神奇地和脑海里的哈士奇重叠了。 ……猝不及防又帮江队长找到了新的职业道路,人才果然走到哪都有饭吃。 白黎晃晃脑袋赶走奇思妙想,打起精神关注周围,提防奇怪的黑影再次出现。 游乐场里空荡萧瑟,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连鸟雀昆虫等常见的小动物都看不到,只有秋风吹过那些陈旧娱乐设施时的空洞回响,温暖的阳光撒在被灰尘覆盖的斑驳彩色涂料上,更显得偌大的空间像无声吞噬生命的深渊。 鸟都不敢拉屎的地方,等会儿狗能不能活着出去,确实是个问题。 白黎缩了缩脖子,弹软的耳朵自动下压。 连骁用绳子把陈冬绑在自己后背上做好动手打架的准备:“距离午时还有半个小时,去鬼屋?”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帮陈冬找回魂魄,那门票上又特意提到了鬼屋谢绝参观,就算有陷阱也得去看看。 江寒陵同意他的建议:“先去鬼屋。” 休采梦皱眉:“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章瑜开玩笑道:“等会儿天不会突然变黑吧?”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黑。 白黎被吓了一跳,浑身炸毛,“嗷”地叫出了声。 “……”章瑜小声辩白,“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们信吗?” 【言出法随,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白黎:…… 简直想给章瑜喂哑药让他闭上乌鸦嘴。 周围的黑不是寻常的那种天黑,而是彻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在他们踏进游乐场的同时进入了另一个完全失去光明的世界。 黑暗中传来江寒陵沉着冷静的指挥:“都靠到一起,不要擅自行动。” 三人各自应声,跟前迅速响起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和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第32章 此时此刻,这些动静无疑问代表着安全感,白黎下意识往江寒陵那边伸了一下手,肉垫摸到了衣服边,又担心万一有情况会干扰到他动作,赶忙收回爪子。 刚把爪子收回来,眼前亮起一盏小小的火焰。 那是江寒陵的指尖焰,跳动的火苗把黑暗烧开一个洞,带来一小片宝贵的明亮。 他似乎特意把手指的位置放低到小白面前,等确认小狗情绪稳定下来,又抬起手扩大火焰查看四周。 白黎冷静了不少,视线跟着唯一的光源移动,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口两边好像立着两根奇怪的柱子。 江寒陵也看到了,左手举着指尖焰慢慢靠近,右手握紧蝎尾鞭。 到了路口,才看清楚那其实是两个半人高的灯台,下面是一男一女造型的两个柱形石雕,两人都高举双手,手心各自捧着一个油灯碟。两个油灯碟形状不同,一个是圆形的太阳,另一个是一弯月亮,底部都有浅浅的一层灯油,焦黑的灯芯歪在边上。 江寒陵伸手过去试图点燃灯芯,火红的指尖焰在灯芯上燎过,却无论如何都点不着,好像二者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空间,看得见,碰不着。 再试试另一个灯台,依旧点不着。 就在这时,章瑜手里的五张门票忽然“嗤”的一下自燃起来。 章瑜连忙举起门票,蓝绿色的火舌舔舐着门票,纸张变得焦黑蜷缩,很快就烧到了一半。 江寒陵眼疾手快,拿过即将熄灭的门票凑到身边月亮灯台的灯芯上。 果不其然,灯芯瞬间就点着了,火焰也是阴惨惨的蓝绿色。 随着月亮灯台亮起,四周极致的黑暗变成了普通夜色的黑,天上一弯月牙洒下清幽的月光,游乐场里各种设施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轮廓,像某种巨大的机械怪物。 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五张门票一起烧没了,只剩下地面上细碎的黑灰。 章瑜仰头看向天上突然出现的月亮:“会不会点着另一个就恢复白天了?” “也许吧。”休采梦站在太阳灯台旁边示意他们看,“不过应该只能选择一次。” 众人往那边一看,发现油灯碟里的灯芯已经不见了。 突然,白黎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听到了某种非常轻微的说话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远处的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星星一样。 再仔细一看,那根本就不是“星星”,而是逐次亮起的装饰小彩灯,在半空中组成一条长长的的盘旋的过山车轨道。 随着亮起的彩灯越来越多,那边传来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大,是小孩子们笑着唱童谣的声音—— “叮当叮当,快来喝汤。喝汤好上路,喝汤不想娘。桥边阿婆唤三遍,端起碗来泪汪汪。叮当叮当……” 稚嫩可爱的音色再加上诡异的调子,不是一般瘆人。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胆小的恐怕直接就能去奈何桥喝汤了。 可惜,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士。 章瑜朝那边指了指:“人家小朋友盛情邀请,要去喝汤吗?” 【还弄个恐怖童谣,不会觉得这样能吓到人吧?连小白都不怕。】 白黎:作为一个修士,可以怕死,绝不能怕鬼,这不是面子问题,这是上一秒我说我怕鬼下一秒就会被逐出师门的问题。 哪怕变成狗,专业素养也必须保持住。 休采梦手里的引魂铃依旧毫无动静。 连骁说:“要不然兵分两路?我和梦姐去鬼屋,你们两个去过山车。” 章瑜摊手:“入场须知上说人不够的话过山车就不启动,说不定是要一网打尽呢。” 游乐场的其他地方都黑灯瞎火,只有过山车那边灯火通明,再加上入场须知的规则顺序,很有可能坐完过山车可以获得下一步线索。 江寒陵抬脚朝过山车那边走去:“先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越靠近过山车,小孩子们唱童谣的声音就越多,不像一开始那样明确地指引方向,变成了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噪音,到处都是“叮当叮当喝汤喝汤”,此起彼伏,堪称洗脑魔音。 白黎现在的听力比人要好得多,烦躁得不行,挪来挪去都静不下心,最后用两只前爪抱住脑袋,试图用爪子压住自己的耳朵,却发现根本够不着。 就差二寸! 也不知道是头太大还是腿太短。 这个世界能不能对小狗好一点? 小白像条狗狗虫似的扭来扭去,章瑜早就发现了它的举动,也不帮忙捂耳朵,就等着看它还能做出什么神奇动作,最后终于在看到它够不着耳朵的时候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短腿。】 ……再忍下去就要“弑主”了。 白黎当机立断探出爪子去够前面的江寒陵,“嗷呜嗷呜”地试图告状。 江寒陵果然没让他失望,伸手把他接到怀里,还贴心地给他罩了个隔音结界。 这下,除了江队长的心声,白黎什么都听不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短腿。】 清晰,快乐,余音绕梁。 白黎:……等我变成人就给你们挨个喂哑药! 第24章 借寿2 站在过山车的入口处仰头看向上方,可以看到夜空下的轨道像数条纠缠厮杀的巨蟒曲折环绕,两条彩色灯带沿着轨道蔓延,给龙蟠虬结的一团暗影镶上了梦幻的边,让人勉强能从灯带的走向看清楚自己接下来会在高空中经历怎样的惊险翻腾。 第33章 白黎顾不上观察轨道,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车。 和造型复杂的轨道比起来,过山车本身就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寒酸了,一共只有两节车厢,每节车厢有二乘二四个座位,每个座位椅背上都有一圈彩灯装饰,后面第二节车厢的彩灯都没有点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坏掉了。 白黎看的是前面的第一节车厢,那里面坐着一个小小的背影,借着彩灯黯淡的光线可以看到背影留着齐肩长发,头上别了一只水钻发卡,个头不大,应该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独自坐在座位上,轻缓而有节奏地摇晃头部,嘴巴张张合合。 白黎身上被江寒陵套了隔音结界,什么都听不到,不知道小女孩在说什么。不过看见身边这几个人的神色,基本也可以猜到她不是在说话,八成是在唱之前那首“喝汤”童谣。 江寒陵站得最靠前,走到第一节车厢外面,问她:“你家长呢?” 这个小女孩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怨气,估计是个横死的小鬼。一般小孩子死后怨气重到不去投胎的,十个有八个和家长相关,甚至有可能是死在家长手里,如果听人提起家长的话就会有所反应。 但是小女孩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就看不到旁边有人,也听不到问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唱童谣。 像这样的情况,要不就是深度迷障的小鬼,因为死得太惨烈而一遍遍重复自己死前的经历,要不就是被邪修拘走了部分魂魄,神智不清。 从九先生驭鬼的习惯来看,小女孩很有可能属于后一种情况,再问也不会理人,暂时当她是个发布任务的npc就行了。 江寒陵转过身,示意众人先上车。 休采梦首先坐进了第二节车厢,刚坐下,椅背上的彩灯就亮了起来,剩下的三个座位的灯还暗着。 “还真是要一网打尽啊。”章瑜抬起手顺着半空中轨道的轮廓转了转,“我再上车翻炒两圈就可以喝汤去了。” 连骁无奈道:“那不然你捂住眼睛?” 一共四个座位,门票上专门写明了过山车需坐满相应人数方可开动,缺一个怎么能行? 章瑜无辜道:“这不是有五个人吗?” “……”连骁反应了一下,瞪大眼睛,“把人偷出来就算了,让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坐过山车?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就当是刺激疗法嘛,说不定他中途能醒来呢?” 休采梦一针见血:“如果中途醒了,那他就真的有可能会去喝汤。” 想象一下,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病人,好不容易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在过山车上享受飞一般的感觉,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江寒陵默默看向陈冬,不省人事,像个麻袋一样被捆在连骁背上,脸色苍白,仿佛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自己一路遭受的颠簸。 【确实缺德。】 ? 谁缺德?还有谁能比你们这群人更缺德? 白黎疑惑不解,抬头看向江寒陵,只看见他点头同意了什么。 “先试试吧。” 就因为这一句试试,可怜的陈冬继魂魄被勾走之后,又在全然无知的状态下被安置到了过山车座位上,即将迎来一场狂野的寻找魂魄之旅。 江寒陵把小白交给章瑜,让他在下面防备四周异动,自己坐上休采梦身后的位置,椅背上的灯同样亮了起来。 连骁解开绑着陈冬的绳子,把陈冬安置在江寒陵身边的座位上,用安全带和安全压杠把他固定好,自己坐上休采梦身边的位置。 现在四个位置上都有人了,过山车却毫无反应,前面的小女孩一直在唱童谣,跟卡了什么bug一样。 章瑜抱着小白,握住一只爪子指向陈冬背后只亮了一半的彩灯:“这什么意思?” 【难道没有灵魂只能算半个人?】 白黎看见众人的动作,猜到了什么,趁章瑜不注意,奋力一跳,跳到了陈冬腿上。 剩下的一半彩灯也亮了。 小女孩突然停止歌唱,示意过山车启动的铃声响起。 叮当,叮当…… 几秒后,过山车猛地冲了出去。 白黎反应不及,只感觉被旁边探过来的大手一把搂到了怀里,解开了身上的隔音结界。再接下来,就是耳边呼呼乱吹的狂风和喝醉酒一样上下翻滚左右摇晃的视线。 还有,江寒陵内心不合时宜的疑问。 【狗可以换算成半个人?】 白黎:……脑浆子都要摇匀了,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他当然不知道狗能不能算半个人,可他听见了章瑜猜测陈冬是因为失去魂魄被算成了半个人,正好他是人的魂魄,那就跳过来试试看,没想到这一试还真试对了。 过山车顺着轨道疯狂飞驰,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弄得白黎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好在江寒陵也知道他难受,抱得很紧,帮他缓解了不适感。 就在转过第三道大弯的时候,疾驰的过山车突然停了下来。 白黎正懵着,睁开紧闭的双眼,就看见旁边的陈冬坐得笔直,再一看,发现整个车都倒挂在轨道上,一动不动,像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他本能地有点心慌,哼唧了两声。 江寒陵一如既往的镇定,就维持着头朝下的倒挂姿势,贴心地帮小白的脑袋和屁股调了个个儿,让它恢复了正常的上下。 第34章 自然,在他的视角来看,怀里的小狗是屁股朝上的姿势,毛茸茸的小尾巴正紧张地夹起,像一根小棍子,也很可爱。 颠倒世界,只为摆正倒挂的你。 白黎:……我该谢谢你吗? 要说有病吧,确实贴心,要说贴心吧,又确实很有病。 前排的两个人也相当镇定,连骁用“晚上吃什么”的语气请示:“现在该怎么办?” 江寒陵说:“等。” 等什么? 当然是等“死”。 没过半分钟,果不其然,前面第一节车厢里的小女孩声都没吭就从座位上掉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圆形水池,小女孩“嗵”地一下掉进水里,铺满月光的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水花落下,从池底翻涌上来一股深色水流。 如果是白天的话,十有八|九就能看到弥漫开的血水。 接着,第二节车厢里四个座位上的安全压杠同时自动开启,安全带接连断开。陈冬直接就从座位上往下掉,又被江寒陵一把抓住甩给前排的两个人。 连骁和休采梦飞身从座位上下来,一人抓住陈冬的一只胳膊,往安全的地方带。 下面的章瑜看见过山车上掉下来人,连忙往水池这边跑。 江寒陵不急着下去,一手甩出鞭子缠在轨道上,一手抱着小白,挂在半空中观察下面的水池。 【像一个锅。】 锅? 白黎想到童谣里反复提起的汤,如果大家都掉到水池里,可不就成了一锅血汤吗? 江寒陵收回鞭子,也不御剑,就任由自己直直地往下掉,快掉到血池里的时候,抬手把小白往章瑜那边抛:“你们先去鬼屋,我下去看看。” 刚说完,整个人就掉进了水里,瞬间没了动静。 白黎莫名其妙被抛出去来了个自由飞翔,眼看着江寒陵消失,脑子一乱,想也没想就顺势在章瑜伸出来接他的手上一蹬,跟着跳进了水里。 第25章 借寿3 章瑜举起来的手抓了个空,看着狗崽子义无反顾的背影,表情空白了一下,惊慌失措地大吼:“啊啊啊啊啊小白!” 小白像颗小炮弹一样钻进了水面。 休采梦刚把陈冬放到地上,转头就看见章瑜伸着尔康手大喊,白色的小背影消失在池子里,顿时两只大眼睛瞪得要脱窗,脏话脱口而出:“卧槽,水狗!” 章瑜正弯腰要跳下去捞狗,水面上忽然出现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又迅速消失,水波泛开圈圈涟漪,彻底安静。 不出意外的话,那是江寒陵的手。 章瑜弯着腰僵在岸边:“他是不是在骂我?” 休采梦郑重点头:“以我对江队的了解,他肯定不是在夸你,要不要翻译一下?”说罢清了清嗓子,“连只小狗都看不住,长脑袋是为了显个子高吗?加油,没用的东西!” “……大可不必艺术加工。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我眼睁睁看着我的狗弃我而去,我的心早已跟这满池的水一样冰冷。”章瑜站直身体抒发满腔酸气,“这年头连狗都这么冷酷无情喜新厌旧,生它还不如生块叉烧。” 休采梦好笑道:“狗大不由娘,你现在也能体会到章瑾姐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了。” 想起自家姐姐,章瑜长太息以掩涕兮:“我已经被捶打到肉质q弹了,她还想怎么愤怒?” 休采梦发出长辈经典语录:“她都是为了你好。” 章家姐弟同为符修,章瑾成绩优秀,章瑜却从小就懒得要命,现在能擅长防守,完全得益于章瑾对他的千锤百炼,不说打败敌人,至少面对危险有能力自保。 章瑜眼神幽幽:“梦姐,其实人类不是什么文化都值得学习的。” “……”连骁的反应慢了半拍,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休采梦,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梦姐,你这样有点吓人。” 休采梦的身体站在原地没动,脸却差不多转到了自己背后的方向,看起来比过山车上的小女孩更诡异,非常适合游乐场里的阴森恐怖氛围。 “图个方便嘛。”休采梦把头转了270°,充分展示自己灵活的颈椎,“你又不是没见过。” 连骁背起陈冬,不能直视地移开视线,表情老实巴交中略显无助:“原形和人形还是不一样的。” 原形可能使人惊讶,人形只会令人惊悚。 . 肉垫接触到冰凉水面的瞬间,白黎发热的头脑立即冷静下来,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在监察队待得太久被这群人传染上了脑子不正常的毛病。 又不是参加某卫视闯关赢空调大赛,好端端的表演跳水干什么呢?这下江寒陵又要觉得小白心里有他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白黎来不及反悔就一头扎进水里,只好划动四条腿开始标准狗刨,希望能快点浮到水面上去换气。 刚刨了两下,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 如果白黎现在还是人的话,他一定会放声尖叫,被动对抓住自己的不明物体展开音波攻击。 但是他没叫。 因为他听见了江寒陵那略显宠溺的心声。 【太粘人了,真拿小白没办法。】 白黎:……说实在的我也拿你挺没办法的。 要不是你抓住我,我就上岸了,不如你放开我独自去探险,大家暂且就此别过。 江寒陵不仅不放开他,还一把将他拽到自己怀里,给他嘴里塞了颗避水珠,又把一只手伸到水面上不知道做了什么。 第35章 【连只小狗都看不住,回去就罚。】 根据白黎的猜测,可能也许大概,江寒陵用手势表达了对章瑜的一些责备。 白黎嘴里含着避水珠,在水下也不觉得呼吸困难,有了精力去观察四周异动。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光线太差了,水上的世界都黑乎乎的,水里更是深不见底的黑,鼻尖弥漫着一股陈旧腐败的血腥气,呛得慌。 江寒陵一手搂着小狗,一手划动,不停往深处游。 白黎觉得有点奇怪,按照他在过山车上的目测,这个池子深度最多也就两三米,怎么会一直往下游还不见底呢?而且丝毫感觉不到深潜的水压,就像他们始终在浅层打转一样。 大概游了三分钟后,全然漆黑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别的东西——水底有什么彩色东西在闪闪发光。 江寒陵径直带着白黎往下游。 很快,他们离那些彩色的东西越来越近,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白黎觉得哪里不对,没等想明白,忽然身上一轻,鼻尖萦绕的血腥气换成了湿漉漉的空气,放眼看去,自己居然出现在了水面上。 随即,江寒陵也从水下探出头,似乎完全不惊讶眼前看到的一切,划动着往岸边游。 白黎茫然地仰着脸四下打量。 眼前的游乐场已经不是之前的模样了,虽然同样是黑夜,天上挂着一弯月亮,但游乐场里亮起了大面积的彩灯,过山车、摩天轮、旋转木马甚至鬼屋的外面都亮着灯,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人群中间还有扮成玩偶跟人拍照以及叫卖吃喝玩具的小摊,就像一个正常的游乐场一样,只不过是在夜间开放。 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彩灯和游客们欢呼尖叫的声音把这里装点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童话世界。 水池周围也有不少人,可所有人都对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的一人一狗视若无睹。 江寒陵带着白黎游到岸边,翻身上了岸,带出一大片水花。 白黎像只落汤鸡似的,浑身上下的毛发都在滴水,江寒陵也全身湿透,夜里的冷风吹过,带走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人和狗一起打了个哆嗦。 江寒陵抬手把贴在额头上的湿发往后梳去,从腰间的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块大毛巾,兜头罩住小白帮它擦身上的水。 白黎被裹在毛巾里一顿搓揉,看见江寒陵下巴上不停往下滴水却只顾关心自己,有点感动,下意识冲他摇了摇小尾巴。 可惜毛巾裹得紧,江寒陵没看见,继续像揉面一样揉狗,尽力擦干一身打绺的毛毛,又重新拿出一块毛巾把小白裹起来保暖。 白黎乖乖仰头由他把毛巾在自己下巴处打结固定,视线落到他腰间——腰带扣头是一块血红的宝石,那就是江寒陵的储物法器。 在现在的修真界,储物法器这种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越好的价格越贵,而且供不应求,像江寒陵的腰带和章瑜的耳钉都算顶层级别,便于携带,水火不侵,空间又足够大,出门连行李都可以不带。 一般人大多都会在储物法器里放一些符咒、武器或者其他比较重要且常用的东西,江寒陵却杂七杂八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继两个大毛巾之后,他又拿出来一套干净衣服。 从里到外一整套,包括内衣。 他甚至拿出来一个没拆的快递,里面是小太阳电暖器。 白黎内心的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不信储物法器里还能拉出来一个插线板,那插头是要插鼻孔里吗? 幸好,江寒陵还没有逆天到随身携带发电机,抱着小狗找到游乐场的卫生间,在卫生间洗手台旁边找到了电源。 然后,白黎就目睹江寒陵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换衣服。 先脱上衣,两手交叉向上一扯,连里带外脱了个精光,露出劲瘦有力的上半身,蜜色的八块腹肌在红宝石的映衬下显得野性十足。 接着修长的手指放到腰上,轻轻一掰宝石扣头,咔哒一声,腰带开了。 白黎赶紧扭头移开目光。 卧槽卧槽,这里还有狗呢,公共场合注意一下影响行不行? 说起来,这里可不止有他们两个,江寒陵怎么就能完全无动于衷呢? 趁着卫生间里灯光明亮,白黎仰头观察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影,旋即惊恐地发现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正面。无论出去的还是进来的,无论“面朝”哪个方向,这些人影都只有背面,不理会洗手台旁边的一人一狗,像贴图错误,又像游戏画面卡了。 江寒陵以极快的速度换完了衣服,简略地把自己的头发擦到半干,又抱起小狗放在插上电的小太阳跟前,一点一点帮忙烘烤潮湿的毛毛。 白黎还没忘记他狂野不羁“当众”换衣服的一幕,满脑子都是糟糕的画面,大气不敢出,由着江寒陵把自己拎起来翻来覆去地烤。 小太阳热度足够高,没过多久,小狗就重新变得毛烘烘起来。 【手感真好。】 白黎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抖了一下——前面加上“狗毛的”三个字又能怎么样呢?啊?说心里话又不费电! 【还冷?感冒就不好了,再烤一会儿吧。】 江寒陵蹲在电暖器前,专心致志地帮小狗烤毛。 白黎觉得又温暖又尴尬,只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打瞌睡。 突然,耳边传来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第36章 白黎睁开眼,看见之前那个从过山车上掉下去的小女孩从外面走进来,蹲在了江寒陵身边。 她现在的外表看起来很正常,干净整洁,神色天真可爱,好奇地看着江寒陵手里的小狗,热心地给出建议。 “哥哥,我爷爷说过,烤狗肉要放孜然,否则不好吃。” 第26章 借寿4 白黎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造过许多孽。 要不然为什么他遇到的人和狗还有鬼都会在有意无意中迫害他呢? 而且好端端的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怎么会对烹饪狗肉独有心得?当着小狗的面就说出这种可怕的话? 小女孩就蹲在江寒陵右边,离他只有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穿着粉色碎花长裙,双手抱膝,缩成乖巧的一团,有一头又黑又顺的齐肩长发,一侧夹着草莓造型的水钻发夹,长得唇红齿白,神情中有种小孩子独有的童真,充满好奇,全无防备。 她的衣裙和头发看上去打理得很用心,都是干爽的,身上也没有伤,完全不像刚才从过山车上掉到过水池里的小鬼,更像一个备受家长宠爱的普通小孩子。 如果不是她眼睛瞪得太直勾勾,嘴角的微笑就像木偶一样从始至终维持着死板弧度的话,白黎就要相信她只是不懂事了。 看看,她的双眼都在放光,甚至悄悄咽口水,显而易见是把活蹦乱跳的小狗当成了食物。 亏得白黎还以为这小姑娘是个受人控制的可怜小鬼,想着江寒陵能帮忙超度她让她解脱,原来居然暗藏杀机。 狗毛已经差不多干透了,江寒陵把小白放到离小女孩远一些的左侧,没有回应她“烤狗肉放孜然”的建议,起身收拾东西。 小女孩跟着站起身:“哥哥,你不吃狗肉吗?” 江寒陵看了她一眼:“宠物不是食物。” “可我爷爷说,如果你很爱你的宠物,那把它吃掉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呀。” ?! 白黎震惊地看着小女孩。 什么病娇发言?还是老病娇教出来的小病娇,这都什么教育水平?一点都不健康成长积极向上! 太可怕了。 白黎赶紧直立起身体扒拉江寒陵的腿——快保护我,不然她等会儿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掉然后发出桀桀桀的反派笑,那你就没有狗可以吸了。 江寒陵迅速领会了小狗的意图,弯腰把他抱起来。 【小白真粘人,可爱。】 白黎:……我不是粘人我是怕死好吗?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而且要是能跑我早就跑了,哪还用留在你身边天天担惊受怕。 小女孩见江寒陵似乎不是很想理自己,又换了个话题:“哥哥,我和家人走散了,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家人吗?” 江寒陵反问:“找谁?” 小女孩笑容甜美:“我爷爷带我这里玩,他说去给我买冰淇淋,我等了很久,他都没回来。” 【又是被家长丢掉的孩子,不想要生出来干什么?】 白黎从江寒陵的心声中听出几分怒气,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类似的故事,不由得心有戚戚。 变成恶鬼的小女孩固然可怕,真正可怕的还是她口口声声叫着的爷爷,从小就给孩子灌输奇怪的扭曲观念,等孩子长大一点又带出来丢掉,最后导致孩子横死变成怨气深重的恶鬼,这种行径比出于本能作恶的小鬼可要恶劣得多,真该下地狱。 江寒陵带着小女孩走到卫生间外面,往游乐场广播台那边一指:“去那里,让工作人员帮你找。” 小女孩嘴角雷打不动的微笑疑似僵硬了一下。 白黎默默在心里佩服江队长——铁石心肠,不愧是你! 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江寒陵:“今天是我的生日,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去坐过山车呀?” 江寒陵不为所动:“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女孩直接道,“哥哥,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江寒陵淡淡道:“嗯。” 【如果说她可怜,她就会要求我永远留在这里陪她,如果说她不可怜,她就会开始攻击,非但套不出话还可能吓到小白。】 白黎:……所以你就在yes or no之间选择了“or”吗?你真棒。 听到模棱两可的回答,小女孩一时陷入了迷惑,安静下来,也不离开,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江寒陵身后,走到游乐场几个项目中间的空地上。 稍远处,过山车启动的“叮当”声又响起来,车身却停在上车处迟迟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白黎左看右看,发现周围所有的人影都“看着”自己这边,通往过山车方向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小路,像无声的邀请。 江寒陵停下脚步,主动开口问小女孩:“跟着我干什么?” 小女孩还是老说法:“我找不到爷爷了。” 江寒陵直截了当道:“你爷爷不要你了。” 小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白黎又一次试图用两只前爪捂住耳朵,太刺耳了,耳膜都要震破了。 当然,小短腿还是够不着。 他感觉脑袋一沉,江寒陵帮他捂住了耳朵,心里依旧大声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黎自暴自弃地缩回爪子,把自己挂在江寒陵胳膊上摊狗饼。 笑吧,笑吧,有那么好笑吗? 第37章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里流出的泪水逐渐变成了血,额头上也凭空出现了一个狞狰的伤口,鲜血汩汩流下,顺着面颊流到衣服上,几乎把她染成了一个血人。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从过山车上掉到水池里磕到头部死亡时的样子。 她抽噎着质问:“爷爷借走了我的时间,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又没想让他还……妈妈,我要找妈妈……” 江寒陵眯了眯眼:“你说他借走了你的时间?” 小女孩呜咽着点头:“爸爸借走了妈妈的时间……爷爷借走了我的时间……他们说这代表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江寒陵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你不死,时间怎么借给他呢?” 【原来是借寿。】 白黎听明白了,看着小女孩哭泣的样子,心情沉重下来。 借寿这种事情,在凡人中间也有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传说,归根究底,其实就是利用某种手段瞒天过海,把两个人剩余的寿命对换,一般借走寿命的人往往会在短时间内死亡,横死或者病死则要看借寿那人剩余的寿命而定,时间越短,死亡就来得越快越离奇。 这小女孩死得这么惨,恐怕是她爷爷临到头了怕死,找到某个邪修设法换走了孙女的寿命,也太不做人了。 而且小女孩说爸爸借走了妈妈的时间,八成她妈妈也早就被害死了,只留下爸爸爷爷和她相依为命,结果她自己也死在了亲人手里。 如果妈妈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很难过吧? 白黎有些不忍,仰起头看向江寒陵,希望他能超度这个小小的灵魂,让她脱离怨气的束缚。 江寒陵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小鬼,淡声道:“我带你去找妈妈。” 小女孩停止哭泣,低着头,血迹斑斑的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真的吗?谢谢你,哥哥。” 第27章 借寿5 白黎挂在江寒陵臂弯上,四只爪子耷拉下来荡悠。 一阵夜风迎面吹来,前面的小女孩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腐败血腥气,跟之前在池水里闻到的一样,不过比池水里要浓得多,非常呛狗。 白黎感觉鼻子痒得很,浑身一颤,连着打了几个大喷嚏,脑袋摇的像疯掉的电风扇,转速快到能留下残影。 江寒陵脚步微顿,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狗,抬手摸了摸它的脖子,又用手指捏住稚嫩的颈椎,一寸寸往下摸。 【不会甩断吧?】 白黎仰起头朝江寒陵“嗷嗷”叫了两声,左右歪歪头,示意自己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头顶半立不立的两只耳朵随着动作摇晃,惹得江寒陵上手揉了一把。 一边揉,一边暗自感叹耳朵弹性好。 白黎已经习惯被摸脑袋了,继续趴回原位观察小女孩,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小女孩说是请求江寒陵帮忙找妈妈,实际上却好像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哪里一样,走路很着急,比江寒陵快出两步,有意无意地引他往鬼屋那边靠近,一路上遇到的人影们也总是挡着别的方向,唯独留出去鬼屋的路。 一开始的门票就提到鬼屋今日休整谢绝游客参观,看样子那里面八成有猫腻。 江寒陵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小白身上,就跟着小女孩往那边走。 鬼屋修建得相当豪华,面积几乎占了整个游乐场的十分之一,外面用两三层楼高的石墙围起来,墙壁上不远不近地镶着灯台,灯盏里蓝绿色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高耸的墙壁上点点鬼火闪烁,黑洞洞的大门上方刻着“鬼门关”三个血红大字,威严又瘆人。 小女孩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成了小跑,也不知道是想甩掉身边的人还是单纯太着急了。 江寒陵不慌不忙闲庭信步,始终没落下半步,抬眼看向前方的鬼门关,终于开口问出关于小女孩妈妈的第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妈妈在哪?” 小女孩笑嘻嘻道:“妈妈是鬼,当然在鬼屋里呀。” 江寒陵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我怕鬼,既然你知道,那你自己去吧。” 白黎:……鬼怕你还差不多。 话说回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难道是监察队必备技能吗?一个比一个能演。 小女孩依旧笑嘻嘻:“哥哥,你答应了带我找妈妈,找不到的话就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了哦。” 她的声音很甜,说出的话却像恶魔低语。 白黎吃了一惊,感觉自己浪费了同情心,顿时不爽起来。 虽然江寒陵本来就要去鬼屋,小白作为一只小狗同不同情也根本不影响行动,可白黎刚才是真的觉得这小姑娘可怜,希望江寒陵能帮她来着。 结果居然又是她的套路,人和鬼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难道不知道信任危机会毁灭世界吗?这些鬼就应该全部抓起来送去接受思想教育。 江寒陵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会说什么,迈步继续靠近鬼门关,神情毫无波动:“骗人会长长鼻子。” 小女孩笑容狡黠:“我骗人不一定会长长鼻子,你说话不算数可是会死的哦。” 江寒陵微微一笑:“我死了也变成鬼,天天打你。”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白黎听完这段神奇的对话,对江寒陵的离奇思路佩服不已,并且再一次觉得他有时候特别幼稚,和一个小鬼都能斗嘴,还斗赢了。 第38章 小女孩怒气冲冲地带着一人一狗进入“鬼门关”。 游乐场里的“鬼门关”当然是假的,整个鬼屋大约是以简化过的轮回路为主题做的布景,到处都阴气森森的。 刚进门,背后的大门就轰然关闭,里面只剩青绿色的微弱光源,环境更加黯淡下来。 传说人死后的魂魄会在勾魂使者的带领下踏上轮回路,鬼门关是进入鬼界的第一站。进入鬼门关后就是一条长长的黄泉路,路旁开满大片鲜红的彼岸花。走到黄泉路尽头,有一条忘川河,河上坐落着奈何桥,奈何桥头有位煮汤的孟婆。 鬼屋规模有限,黄泉路只是象征性地弄了一个小迷宫,墙头上开满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时不时刮过一股冷风,转弯处设置等身镜,离远了很容易让人把自己的身影误认为鬼影。 小女孩的身影在大门关闭的时候就消失了,江寒陵独自带着狗往里走,懒得绕路走迷宫,直接纵身一跃跳到墙头上,没用半分钟就跨过了黄泉路。 白黎也不怕这些,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过了黄泉路,视线豁然开朗。 前方有一条长河蜿蜒横穿而过,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忘川河,河上架了一座桥,桥头摆了三个封盖的坛子和一口大锅,锅上冒出蒸腾的热气,旁边有个长发披肩的碎花裙子女鬼正用大勺在锅里搅动。 看她和小女孩如出一辙的亲子穿着,十有八|九就是小女孩的妈妈。 白黎闻到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又打了几个喷嚏。 江寒陵再次不放心地检查小白的颈椎,全然没把煮汤的女鬼当回事。 突然,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血迹斑斑的脸上充满怒气,一把抓住她妈妈,指着路口的一人一狗告状:“妈妈,他说他死了就会变成鬼天天打我!” 白黎:……那你就别让他死啊。 还以为这神出鬼没的小女孩有什么别的本事害人,原来是小朋友终极大杀器之告家长。 告家长也就算了,惹谁不好惹江寒陵,还把江寒陵带到自家老巢里,变着法子给亲妈找麻烦,简直孝顺到令人落泪。 煮汤的女鬼貌似是病逝,身板瘦弱,胳膊细得皮包骨头,两颊凹陷,那脸乍一看像个骷髅,笑容倒很温柔,眼神也不像寻常恶鬼,随和平静。 她放下大勺,略带嗔怪地敲敲女儿的头,朝着靠近的江寒陵道歉:“抱歉,我家孩子不懂事,吓到你了吧?” 放在一般人身上,面对道歉的鬼,胆小的早就吓跑了,胆大的也会战战兢兢接受道歉。毕竟不接受也没法子,万一她说不接受就去死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但江寒陵毕竟不是一般人。 他举起手里的小狗,理直气壮道:“吓到我的狗了,要赔。” 白黎被迫和一大一小两个女鬼面面相觑:…… 他缓缓回头看江寒陵:皮这一下你真的很快乐吗? 小女孩看见小狗眼前一亮,用舌尖舔舔嘴角,扯着妈妈的胳膊撒娇:“我想吃这个~” 白黎:……我不想被你吃~ 女鬼宠溺地拍拍自家女儿,用商量的口吻问江寒陵:“我拿汤跟你换,可以吗?我煮的汤喝过的都说好,不信你闻。” 说着,她拿起灶台上扇火的扇子在锅上面扇了扇。 大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直冒热气,四散的气味腥中带甜甜中带辣,仔细闻嗅,辣中又隐约能品出一丝诡异的酸苦,总而言之,一闻就有毒,白给都不喝。 【那是人肉汤。】 什么! 听见江寒陵笃定的判断,白黎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往锅里看,只看见黑乎乎的一锅糊状物,什么都分辨不出来,没有他想象中手指大腿之类的身体部件,也许是煮化了。 他的胃部不由自主地一阵翻滚,恶心得想吐。 作为药修,白黎自认对一些比较血腥的画面接受度还是要比常人高一些,必要时也能处理腐烂的伤口甚至死尸,但是面对疑似用人肉煮的汤,他真的不能细想,一想就浑身难受。 江寒陵把小狗收回怀里,冷冰冰道:“不换。” 小姑娘一听不满意了,摇晃妈妈的胳膊:“妈妈,我想吃~” 女鬼的神色也变了,笑意中的温柔变成了怨毒:“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碰到了那些花,已经中毒了,我的汤可以解毒。年轻人,我劝你还是把狗交给我,否则到最后你和它都跑不了。” 江寒陵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废话真多。】 白黎也觉得这女鬼废话挺多的,按她的说法,反正江寒陵交不交狗她都能弄到手,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出于礼貌走个流程吗? 女鬼继续威胁:“那花上真的有毒,不信的话你看你的手是不是变色……” 她的目光落到江寒陵干净如初的手上,闭嘴了。 江寒陵抽出蝎尾抬手一甩:“走流程还是直接打?” 女鬼脸色大变,拿起大勺对准江寒陵:“你别想伤害我女儿!” 小女孩见状,赶忙展开双臂护在妈妈面前,大声哭喊:“别打我妈妈!” 女鬼急忙推开面前的女儿:“你快跑,别管我!” 江寒陵点点头:“看来是要走流程。” 白黎:……队长,我怎么觉得剧本好像拿错了,我们应该不是反派吧? 对面母女两鬼抱头痛哭,江寒陵毫不留情,挥起鞭子狠狠一抽。 第39章 大锅旁的三个坛子应声而碎。 其中两个坛子里各自掉出来一个骷髅,另外一个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忽然,白黎耳朵一动,隐隐约约听到某种熟悉的声音。 马上,他的注意力又被江寒陵的动作带走了。 江寒陵随手从储物法宝里摸了个瓶子出来,对准一大一小两个女鬼,把她们都收进了瓶子里。 白黎看见熟悉的红色瓶盖上面那熟悉的“老干娘辣椒酱”六个大字,突然有点同情连骁——也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吃得下心爱的辣椒酱了。 第28章 借寿6 江寒陵收好两只鬼,走到大锅旁边,捡起地上滚落的两个骷髅头。 白黎被锅里冒出来的臭味熏得头晕,屏住呼吸暗自祈祷江寒陵能离这锅人肉汤远一点。 但江队长总是有些奇妙操作在身上的。 他非但不远离人肉汤,还把两个骷髅头扔进了锅里,又拿起足有一米长的大勺在锅里搅。 这种行为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 江寒陵的所有动作都是用右手完成的,小白就挂在他横起的左胳膊上,几乎悬在大锅边上,一个抓不好就能掉进锅里变成佐料。 白黎两股战战嗷嗷直叫,豆豆眼里盛满求生欲。 放我下去!狗又不是手把件!你是打算以后当托狗天王吗? 【害怕了,真可爱。】 ??? 干点人事很难吗? 白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静默一息,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江寒陵正垂眼看着锅里沉浮的两个骷髅,神色淡然到像站在自家灶台前煮土豆,炉灶里青绿的鬼火熊熊燃烧,绿油油的火光自下而上映着他自带三分凶的英俊面庞,简直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还拿人肉汤煮骷髅头。 白黎背后发毛,深吸一口气,挣扎得更厉害了。 故意吓狗,变态,妥妥的18k纯变态! 锅里的浓汤咕嘟咕嘟地沸腾,两个洁白的骷髅头在黑灰色的汤里浮沉滚动,逐渐染上了颜色,表面产生细碎的裂痕,江寒陵放下大勺,拍拍怀里的小狗脑袋作为安抚。 白黎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不搞恶趣味了,没想到下一秒就被这人拎到了锅边。 江寒陵捏住一只小狗爪,按到勺柄顶端,大手连狗爪带勺柄一起握住,继续在锅里搅。 【这应该也算立功。】 被迫参与煮人肉汤的白黎:……谢谢你,好心人,能不能放过我? 搅了没几下,两个骷髅头彻底裂开变成碎片融入了满锅汤。 江寒陵放开小白的爪子,摸出一张符咒扔进锅里。那符咒遇水不湿,反而自动折成一只小船的模样,漂浮在汤面上。 白黎没见过这个,也顾不上恶心,好奇地盯着小船,就见汤里飘上来的热气逐渐凝聚成两个小人。小人们躺在船里一动不动,身形从虚幻慢慢变实。 等两个小人不再变化,锅里的汤也熬干了,江寒陵又拿出另一个瓶子把船和小人一起收好,离开孟婆锅边,踏上奈何桥。 奈何桥横架在忘川河上,桥对面立着一个高台,大概是代表传说中的望乡台。 江寒陵带着小白走过奈何桥。 白黎耳朵微动,再一次听见了坛子碎掉时听见的那种莫名熟悉的声音,这次比之前清晰,而且越来越清晰。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是引魂铃的声音! 休采梦他们几个人也在这里? 白黎连忙汪汪叫了几声示意自己和江寒陵也在,边叫边四处查看,却始终看不见那几个人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说话,只听见引魂铃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样。 江寒陵见小狗情绪激动,安抚性地帮它顺毛。 【小白也听见了?】 白黎听出他胸有成竹,闭上嘴巴安静下来。 等到了望乡台下,江寒陵没有直接上去,抱着狗绕到旁边一块大石头正面。 那大石头一人多高,就放在奈何桥头的一片杂草中间,上面刻着朱红色的“三生石”三个大字。 白黎知道鬼屋里的娱乐项目和真正的轮回路有区别,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到三生石正面是一块冒绿光的哈哈镜。 刚转过弯就看见面前奇形怪状呲牙咧嘴的影子,但凡心脏有问题的都可以直接去轮回了。 某种方面来讲,设计这玩意儿的是个奇才。 江寒陵也是个奇才。 白黎揣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照得像惊天大冤种一样的包子脸,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寒陵心里乐不可支,摇摇异常沉稳的小狗:“小白,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报这一吓之仇。 白黎欲汪又止,扭过头,不愿再看。 江寒陵也玩够了,转身带着狗登上望乡台。 望乡台上有两个灯台,一日一月,和进入游乐场时看到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江寒陵拿出刚才在孟婆炉灶里收集到的鬼火,点燃太阳灯台。 一眨眼,奈何桥对岸的孟婆锅旁边多了几个人。 休采梦手里的引魂铃不住颤动,陈冬躺在一堆坛子碎片之间,姿势笔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一具死尸。 第40章 连骁和章瑜一左一右蹲在陈冬跟前,密切观察患者生命体征和意识状态。 过了一会儿,陈冬还没动静,章瑜伸手在他鼻子下方试探:“不会回魂失败被我们弄死……” 话没说完,陈冬睁开茫然的双眼,看见上方有三张陌生的脸正盯着自己。 刚睁眼就听见“弄死”两个字,陈冬反应了三秒,神情惊恐起来:“你们是唔!” 话没说完,劈头盖脸贴过来一张符,意识立即模糊,秒睡。 章瑜拍拍手站起身:“好了收工。” 抬头就看见江寒陵从天而降落在面前,吓得往后一仰。 刚站稳,又有一个白团子迎面扑过来。 章瑜手忙脚乱接住小狗,正要欣慰小白这么热情总算还有点良心,就见它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理人了。 “小白?”章瑜晃晃怀里的狗,“小白怎么了?” 江寒陵的眼神可疑地发生些微飘忽,清了清嗓子:“咳,逗过头,生气了。” 第29章 借寿7 出了黑黢黢的鬼屋,阳光以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热情刺痛了每一双暂且适应黑暗的眼睛。 连骁身体素质好忍耐力强,眯起眼看太阳位置:“差不多午时三刻。” 休采梦闭着眼点头:“斩首的好时辰。” “我感觉我的眼睛被刺杀了。”章瑜五官紧皱,挤出两滴清泪,“这个总能算工伤了吧?” 江寒陵戴上墨镜遮住微红的眼眶:“回医院。” 白黎还埋着头生气不理人,非常幸运地躲过了阳光的偷袭。 陈冬被偷出医院之前,他的主治医生接到特殊部门临时任务,把他父母两人一起叫去探讨病情,到现在快过去两个小时,哪怕生个孩子出来时间都有富余,估计陈淑贤和冯卫东已经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儿子不翼而飞。 发现也不要紧,反正人已经醒了,就是得编点瞎话忽悠他们,以免闹出什么麻烦来。 理所当然的,编瞎话的任务再次落到了章大师肩上。 面临此等艰巨重任,章瑜红着眼睛掐住自己的腰:“谁能替我上班,我把命给他。” 很可惜,他的命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众人弄了个临时传送阵,没多大功夫就出现在疗养中心楼下的监控死角,上面的三楼就是陈冬的病房。 为了确保不会吓到人,休采梦率先变回原形飞到窗口去探查情况。 病房里没人,休采梦从外面推开窗户,朝楼下的人扇翅膀叫他们赶紧行动。 连骁背着陈冬,章大师还得在陈冬父母面前露个面。章瑜把小白交给江寒陵带,自己跟连骁先后从窗口窜进了病房里。 刚把人放到病床上,连骁还没来得及原路离开,门把手咯噔一声,陈冬父母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陈淑贤的脸色很不好看,冯卫东也满面愁容。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们听完了儿子主治医生翔实生动的一堂课,主题是关于陈冬昏迷的各种相关因素的猜测与治疗手段的利弊分析,涉及范围从遗传病学一路延申到量子力学,天花乱坠胡扯一通,最后得出万年不变的结论——再观察观察。 要不是早知道疑难杂症不好治,他们简直想就此抛弃素质开始医闹了。 陈淑贤快步进入病房,目露狐疑:“你在干什么?” 章瑜刚把陈冬扶到枕头上,双手撑着床头,是一个弯腰俯身和床上人面对面的奇怪姿势。再结合章大师不久前掐指一算声称陈冬臀部有痣的离奇发言,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变态。 连骁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就用隐身术隐藏了身形,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试图避开随风飘动的窗帘从三楼窗口翻出去。 章瑜的视线往窗边一瞟,就看见一个魁梧的背影正在尝试无声跳楼,坚持,坚定,坚决。 “……”章瑜直起身,顺手取下陈冬脸上的符,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边,“嘘……” 夫妻俩看见他神神叨叨的表情,停下脚步。 章大师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把桃木剑,绕着病床转圈挥舞,嘴里念念有词:“魂兮归来……兮归来……归来……来……” 夫妻俩不由得紧张地盯着儿子。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茫然。 陈淑贤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就抱着陈冬哭:“冬冬,你吓死妈妈了!” 冯卫东的动作慢一步,也扑过去抱头痛哭。 可怜的冬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迟疑着告状:“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有三个人商量说要弄死我。” 冯卫东安慰儿子:“不怕啊,都是假的,有大师……” 他正要道谢,这才发现章大师早就不见人影了。 . 江寒陵蹲在楼下,伸手戳了戳背对自己一动不动的小狗:“别生气了。” 白黎默默往前走了两步,离开他身边,重新蹲坐下来,小小的背影不是一般倔强——你说不生气我就不生气,那我多没面子? 他毕竟是人,被人三番五次地逗弄,就算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也难免生气。 白黎原先以为江煞神只是可怕,没想到这人不仅吓人还性格恶劣,逗起宠物来没轻没重,就这谁能忍得了? 谁能忍谁忍,反正白黎不想忍。 刚才章瑜把他交给江寒陵,他想都没想就从江寒陵手里跳到了地上。至少三天之内,他都不想和江寒陵呆在一起了。 第41章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响起拆零食包装袋的声音:“小白,吃不吃牛肉干?” “……”白黎闻到飘过来的香气,舌根发酸,咽了咽口水,又一声不吭往前挪了两寸。 人不能那么没出息,就算牛肉干特别香,那也不能轻易低头,这次低了头,以后江寒陵说不定还会更过分。 为了长久苟住,一定要忍住现在的嘴馋。 背后又被戳了戳:“你不吃?那我吃了?” 接着江寒陵又拆开一袋鸡肉干,专门选了小白特别喜欢但是平时不让多吃的椒盐口味。 白黎岿然不动,脑海中甚至回忆起了旺财的煤气罐身材,以此来警醒自己,心里碎碎念——吃零食有害健康吃什么吃我一点也不想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这一下你很快乐吗的我跟你拼了你简直烦死狗章瑜为什么还不出来是不是被打死了…… 就在他即将绷不住的时候,章瑜终于从病房里溜出来了。 白黎立即跑过去扒拉章瑜的腿,也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江寒陵。 章瑜抱起小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天这么粘我?” 休采梦幸灾乐祸:“难得看队长吃瘪啊,这小崽子不简单。” 白黎内心啧啧摇头。 什么叫我不简单?你们队长才不简单,你要是能听见他心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肯定比我还害怕。 连骁刚从楼上翻出来还在状况外:“生气了?小白很好哄啊,一根牛肉干就哄好了。” 江寒陵收起寂寞无人吃的零食,从地面上站起身,看看小狗的背影,顿了顿,掏出手机,打开某修真界专用论坛页面,点击编辑新帖,输入一行文字——小狗生气怎么哄? 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几个字——在线等,挺急的。 第30章 借寿8(倒v开始) 夕阳西下,天光渐暗,监察队队长办公室里黑灯瞎火,电脑屏幕泛着幽幽的蓝光,映出桌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江寒陵安静地倚在椅子上,看着监控画面里已经气饱了正在四爪朝天睡大觉的小白,伸手拿起旁边的水杯,战术喝水。 他很少感觉到尴尬,更不会无措,这是第一次。 如果对象是人的话,首先有嘴可以沟通,其次他不会没事逗人玩,最后根本没人会想不开跟他冷战,毕竟真要冷战没人能冷得过他。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对方是人的基础上,换成一只小狗,还是一只训都没怎么训过的小奶狗,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小白真生气了,半天都没理他。 要哄就得主动,问题是他不会主动。 江寒陵放下水杯,挪动鼠标点击名为“问道”的论坛图标,打开自己白天发出的新帖。 问道是个老网站,早年间修士们跟着凡人赶潮流,在匿名论坛里谈经论道传授修行心得,很是时兴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了更方便的交流方式,问道就渐渐没那么热闹了,画风也从正经的学术交流演变成充斥着中介广告、二手法器交易和各种古怪话题等庞杂内容的自由市场。 虽说自由市场鱼龙混杂,小道消息却十分灵通,里面还遗留着不少有价值的内容,监察队偶尔也需要找资料,江寒陵就注册了一个账号。 他不爱和陌生人瞎扯,注册后就没登录过几次,连昵称都没改,就一串原始乱码。 新帖里多了二十几条回复。 【小狗生气怎么哄?在线等,挺急的。 问题描述:不到三个月大,逗生气了不理我。 1l:康□□气小狗。猩猩伸手.jpg 2l:大批量优质二手飞剑,99新,欲购从速,联系方式:************* 3l:楼上的黑中介闻着味就来了,他家的剑不出一个月就断了还不保修,千万别信!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4l:楼上你怎么知道的? 5l:别打岔,楼主还等着哄狗呢。 6l:谁家灵宠敢跟主人生气还要哄?惯的它!要我说,直接准备好葱姜料酒若干,还有八角桂皮香叶少许,以及冰糖精盐酱油适量,哦对了,还得要一口大锅。 7l:楼主考不考虑换个灵宠?我这有新货,品相性格俱佳,证件齐全,私聊。 8l:你们没事吧?万一是小狗生病了呢?我师门是兽科圣手,楼主听我的,寄过来给我看看,我保证好好对它不惹它生气。 9l:楼上的,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10l:灵虚山震感强烈 11l:南海震感强烈+1 12l:魔界震感强烈+2 13l:青丘震感强烈+10086 14l:又歪楼了,有没有人关心一下悄无声息的楼主?被气晕过去了吗这么久都不说话。 15l:大胆一点,说不定已经被他家狗暗杀了。一只小狗杀死你的概率可能很低,但绝对不为零(狗狗祟祟,阴暗爬行) 16l:唉,好惨(点蜡) 17l:唉,好惨(挖坑) 18l:唉,好惨(埋土) 19l:唉,好惨(上香) 20l:唉,好惨(超度) 21l:?我就上了一节课,你们连法事都做完了? 22l:我要坐小孩那桌。 23l:不要啊你醒醒!!!(抓住楼主疯狂摇晃)魂兮归来,我有一计,附耳过来。 ……】 扯了半天终于看到有用的东西了,江寒陵回复:什么办法? 很可惜,办法又是拿零食哄,要是零食有用的话这个帖子根本就不会出现。 第42章 江寒陵回了“没用”两个字,准备关闭网页去干正事,就看见对方又回了一条过来:你家狗喜欢玩什么?你带着它一起去玩不就行了。 小白喜欢玩什么? 好问题。 江寒陵仔细回忆日常活动,居然一时想不出来它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游戏。 他给小白买了不少玩具,都摆在那里充样子,基本上没见它玩过,就连寻常狗喜欢的捡球游戏也兴致缺缺,看见球飞出去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傻乎乎的眼神看人,仿佛根本理解不了指令。 现在仔细想想,小白果然和别的狗不一样,有时候笨得沉稳,甚至连舔人都不会。 这么乖的狗都能惹恼,江寒陵越发有点心虚,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几下,灵光一闪,想起小白咬着裤脚不让人走的画面。 它不仅咬过江寒陵的裤脚,还站起来抱过章瑜的腿,等确认自己能出门就不闹了,乖乖地趴在人怀里摇尾巴。 不如就带小白出去散步?可是单纯散步太无聊了,附近也没什么新鲜的好去处。 江寒陵正准备查找宠物游玩攻略,就听门口有人按下电灯开关。 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山后,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办公室。 章瑜从门外探进来半个脑袋:“江队,那一家四口审完了,送到管理局去超度?” 江寒陵正色:“进来细说。” 游乐场鬼屋里那母女两只鬼死于借寿,怨气缠身变成了恶鬼,反过来又杀了借走自己寿命的人。孟婆汤锅里煮的就是借寿的父子两个,他们的骷髅头带着魂魄都被被封在坛子里。 除了封他们的两个坛子,另外一个坛子里就是陈冬的魂魄,坛子新旧不一样,封坛手法却如出一辙。 以此推断,所有的一切连带借寿,八成全都是九先生的手笔,也不知道这邪修收集那么多魂魄究竟是什么目的。 陈冬的魂魄是被阴桃花勾去的,什么都不知道,另外四个死状惨烈的鬼说不定还知道些有用的东西。 监察队众人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分别审完了四只鬼。 章瑜走进办公室把整理出来的审讯结果递给江寒陵,坐下靠在椅背上张开双臂伸懒腰:“唉,累死了,总算暂时结束了。” 江寒陵接过文件翻看,难得夸了一句:“做的不错。” 章瑜作掏耳朵状:“你说什么?” 江寒陵翻过一页:“做的不错,有进步。” “真的?”章瑜充满希望道,“我的历练是不是可以提前结束了?” “不。”江寒陵又翻过一页,薄唇微启,吐出恶魔低语,“你的实习期可以提前结束,有空准备一下转正述职报告。” 章瑜:…… 他掩面而泣:“到底是谁发明了上班?我要跟他决斗。” 江寒陵勉强给出不算安慰的安慰:“能者多劳。” “不,你不懂。”章瑜深沉而忧郁,“有一位姓卡的大能曾经说过——我最大的能耐就是躺着不动。” “要学会克服困难。” “你又不懂了,这位姓卡的大能还说过另一句话——任何困难都能将我打倒。” “等会儿再倒。”江寒陵放下文件,指尖抵住纸面上的两个字,“你确定他们说的是‘焱玖’?” 章瑜看他神色有变,坐起身拿过文件看了一眼:“对啊,帮他们借寿的邪修就叫焱玖,那父子俩分开审,都是这么说的。” 他不明白江寒陵的语气为什么突然凝重起来,把文件放回桌上:“焱玖应该就是九先生真正的名字吧?这是条线索。” 线索倒的确是线索,有用也确实有用。 只是,江寒陵用指尖点点纸面,沉声道:“我知道一个人叫焱玖,不过他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两百多年前修真管理局成立不久,联合各门派抓捕妖邪肃清风气。焱玖就是当时一个赫赫有名的邪修,嗜杀成性无恶不作,最后死在了当时的监察队队长手里,当场魂飞魄散。 那时候有诸多修士一起围剿,就算他能上天遁地都不可能逃走,怎么会现在又出现了? “啊?不会吧。”章瑜又拿起文件来看,“会不会是同名?或者这个九先生冒用前辈名号?” 以邪修们一贯的奇葩操作,也不是没可能。 江寒陵暂时放过这个问题,提起另一茬:“他们的供词里说焱玖的长相每次都不一样,时男时女时老时少,很有可能会夺舍,以后出入的时候得小心点,别中招了。” 章瑜摆了摆手:“这你放心,梦姐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一致决定设计一套暗号来互相确认身份。” “暗号?”江寒陵眉尖微挑,“什么暗号?” “还没决定好呢,再商量商量吧。” 比起暗号,章瑜更在意自己能不能休息,目光悄悄往电脑背面一瞟,转回来关心江寒陵:“我一下午没顾上看,小白还不理你吗?” 要是理了,江寒陵就不用藏在黑暗里虚心求教不知名网友了。 他不像章瑜活泼会玩,除了出差基本上不出门,现在还没想好带小白去哪。 江寒陵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状若无意:“你知不知道外面最近有什么热闹的活动?” 章瑜耸肩:“当然知道,所以我来找你请假。怎么,江队,你也想出去放松放松?” 江寒陵习惯了枯燥的工作生活,无所谓放不放松,可暂且不说章瑜,就算是休采梦和连骁也很久没放过假了,正好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第43章 电脑监控画面里,熟睡的小白翻了个身,从窝里滚到地面上,顾涌着往回爬,后半截身体挂在狗窝外边,又睡着了。 狗窝里还躺着一只猫头鹰,也睡得正香,展开翅膀搭在小白头顶。 “……”江寒陵说,“大家一起放个假吧。” 章瑜一跃而起:“好嘞,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走出办公室,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关掉“问道”的页面,回过头,隔着门看了一眼江寒陵,缓缓露出得逞的笑容,深藏功与名。 第31章 借寿9 东方沉甸甸地坠着一弯银月,锋利的两尖似乎即将要戳破天鹅绒似的夜幕,露出被黑暗掩盖的血色。 身披黑红斗篷的高大身影站在街口,灰蓝眼眸注视着喧闹的人群,两侧嘴角有雪白的齿尖若隐若现:“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这还不热闹不好玩吗?”旁边的章瑜身穿江湖骗子算命套装,举起幢幡朝人群一挥,“万圣节之夜,满大街都是知名角色,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凡人的娱乐活动可比咱们有意思得多。” 江寒陵不太习惯嘴里多出来的两颗尖牙,说一句话嘴角能被戳三下:“为什么我要扮成吸血鬼?” 奇装异服由章大师热心提供,考虑到他对上班的日常牢骚,很难不怀疑是在影射些什么。 章瑜抱起白团子:“因为我们有一只吸血狗。” 白黎:…… 他终于知道今天的餐后水果为什么是红心火龙果了。 阴谋,全都是阴谋! 忽然,章瑜拿出一个磨牙棒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白黎下意识张嘴就咬。 身穿队长同款小斗篷的狗崽子在月光下张大嘴,露出两颗小小的犬齿,嘴边的洁白毛发中依稀残留着果汁的鲜艳与芬芳。 章瑜给它来了个举高高:“看,天选吸血狗。” 以小白此刻的尊容,比起刚吸过血更像被火龙果打了一顿,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铩羽而归,如此“天选”实属老天近视眼。 江寒陵沉默一息,接受了“亲子装”。 “……”连骁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扫帚,“我是清洁工?” 章瑜递给他一根黑色细棍:“拿好你的魔杖。” 连骁扯了扯字面意义上捉襟见肘的魔法袍:“我非得穿这个吗?” 章瑜摊手:“不好意思啊,其他的没你的尺寸。” “那她为什么不用穿?” “梦姐自带皮肤啊。” “有点窄,我能不能脱掉?” “随便。” 休采梦扇着翅膀落到扫帚顶端,口吐人言:“走。” 语气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一听就憋坏了。 万圣节之夜,街上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穿着普通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第三次接过路人莫名其妙递来的垃圾后,连骁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入乡随俗,默默穿上魔法袍。 白黎认为他应该把扫帚收起来,又在屡次听见路人捂着嘴惊呼“吸血狗”后改变了想法——俗话说的好,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要穿一起穿。 活动场地包括整条街,从头逛到尾得走不少路。 章大师精通偷懒,走到半路略感疲乏,就地支摊等人主动凑过来互动。 作为一只吸血狗,白黎觉得很烦恼,因为凑过来的每个人几乎都要上手摸他脑袋,还凭空污他清白调侃他偷吃火龙果。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偷吃火龙果能忍,摸头也不能忍,狗毛再多也经不起车轮战这么薅,再摸下去就要秃了。 学医都没秃,变成狗被摸秃了,万一将来传出去被人知道了颜面何存? 白黎当机立断逃离算命摊桌下,改投吸血鬼身畔。 这不代表他就不生气了,做狗说话算数,说好要生三天气,少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那都不叫三天。 之所以要投奔江寒陵,完全是因为他身边人少。 江煞神不愧自带煞气结界,一路畅行无阻,哪怕有人出于对帅哥的欣赏来求合影都潜意识不敢贴太近。 身处闹市却自成一方天地,闹中取静,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时尚单品。 凑过来和吸血鬼拍照的人刚摆好姿势,吸血鬼突然消失在了镜头里。 江寒陵感觉到腿边熟悉的小狗爪子扒拉,嘴角微微一勾,弯腰伸手就要把狗抱起来。 白黎想自己活动,出于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叼着牵引绳去扒拉江某的腿,把牵引绳放到他手里,自己先往前走。 江寒陵抓住牵引绳。 于是吸血鬼就这样被吸血狗给牵走了。 章瑜见状啧啧摇头:“我买的根本就不是狗。” 连骁迷惑不解:“不是狗是什么?” “小狐狸精。” 白黎不知道自己已然在章瑜嘴里变成了“小狐狸精”,探着脑袋在地面上嗅来嗅去,十足的狗样。 他刚才闻到一股特别的浅淡香气,总觉得属于某个熟人,但那味道混杂在人群里,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具体属于谁,只好这样漫无目的地找。 熟人没找到,熟狗倒有一只。 没走出多远,白黎在黑夜朦胧的光线里看见一只柯基举着刀朝自己冲了过来。 是的,举着刀,冲了过来,耷拉着舌头,开心,英勇,像一个有来无回的刺客。 第44章 就在白黎试图用进化来帮助自己理解为什么狗能举起刀的时候,他发现那是一件衣服,刀是衣服自带的道具,他以为的“脚”其实是狗的前爪。 又是人类独具匠心的神经病设计,真是受够了! 这已经是今晚不知道第多少回了,他不过在路上走出几十米,平均每三米就能被吓一跳,一晚上不知道被吓了多少跳,胆子都能被吓出老茧。 旺财不明白小白为什么看见自己就往后退,玻璃心再次受伤:“你不喜欢我了吗?” “……”白黎说,“没有,我只是在欣赏你的新造型。” “真的吗?”旺财果然高兴起来,转了一圈给他展示,跟他礼尚往来商业互吹,“你的衣服也很好看,妆容也好看。” 面前的狗举着刀转来转去,视觉效果冲击感很强,白黎冷静道:“不是妆容,我吃完东西没擦嘴。” 旺财完美地抓住重点,情不自禁凑近:“你吃了什么好吃的?” 从白黎的视角看,它像个举刀逼问财宝何在的恶霸。 哈哈,又吓一跳,已经快要习惯了。 “恶霸”身后跟着两个海盗装扮的人,一个是它妈妈,一个是它轮椅上的姥爷。 旺财妈妈看见小白,停下手里推着的轮椅,惊喜道:“是你啊,小白家长,好巧。” 她问的是江寒陵。 但之前见过她的是章瑜假扮的江寒陵,江寒陵本人并不认识她,目光里透露出些许陌生。 旺财妈妈没觉得哪里不对,把自己右眼的海盗眼罩往上一掀:“我呀,前天才在医院里见过的,林乐怡,你还跟我聊天来着,不认识啦?” 说是聊天,其实大半时间都是林乐怡在交流关于狗的话题,章瑜就是个捧哏的。 江寒陵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只得先点点头:“刚才没认出来,你好。” 林乐怡笑道:“你还不如你家小白眼神好呢。” 轮椅上的林宏也跟着笑:“狗鼻子灵,隔着老远就闻见了。” 他说起话来中气不足,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喘气声,状态不像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更像七老八十的老年人,可光看外表精神头也还好,没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 不正常。 江寒陵不动声色道:“伯父出院了?” 林乐怡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哪儿啊,我爸闷得慌,我偷偷带他出来凑热闹散心的,等会儿就得送回去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知道。”江寒陵点头,“方不方便问一下,伯父是哪里不舒服?” 林宏叹息:“能知道就好了。” 没说几个字,又咳了两声。 林乐怡赶紧帮他拍背顺气,帮忙回答:“也没什么具体症状,就是觉得乏力,然后医生说器官有不同程度的老化,但是又在合理范围内,找不到什么具体病因,只能慢慢休养。” 不合理的自然老化,有游乐场那四只鬼在前,江寒陵立即想到了借寿。 如果是被人换命借寿,林宏的情况就很合理了,他会不会又是九先生的新目标?如果是的话,跟林宏借寿的又会是谁? 林宏缓过气,注意力跑到两只狗身上:“旺财很喜欢小白呢,你们看。” 江寒陵低头看,冷不防从脚下窜出去两只狗,手里的牵引绳绷得笔直。 白黎被绳子牵住跑不了,慌不择路,又跑回去绕着江寒陵转起了圈。 旺财喜不喜欢小白另说,首先动不动闻屁股就不是他能承受的,再不跑就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旺财不明白好朋友为什么要跑,也跟着转圈,乐颠颠的边跑边问:“小白,这是新游戏吗?” 两只狗秦王走位,没几秒就把江寒陵捆了起来。 林乐怡赶快把旺财抱回去教育,小白则因为绳子长度用尽被“锁”在江寒陵脚边。 江寒陵直接解开项圈上的搭扣,抱起小狗,从牵引绳的缠绕里抽出双腿。 【笨蛋。】 白黎:……骂谁笨蛋呢? 谁笨蛋谁心里清楚,他长这么大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只柯基逼到如此境地,心里颇感郁闷,埋着头不动了。 林乐怡说要送林宏回医院,笑眯眯地跟小白家长道别。 【得想个办法再见她一面】 见谁? 白黎震惊了,猛然抬头看向上方,发现江寒陵正看着林乐怡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什么情况?这才见第一面就看上人家了吗? 【有了】 接着,白黎眼睁睁地看见江寒陵抬手一勾,从林乐怡头上偷来一个海盗眼罩。 这就是传说中冷酷无情江煞神的追人小妙招吗? 什么行为啊? 白黎划拉着四条腿要下地——跟这个偷姑娘东西的家伙真是待不了一点,快放手! 第32章 借寿10 万圣节之夜活动现场有不少卖眼球糖果之类特色小吃的摊子,别出心裁摆摊算命的只有一个,夜光广告牌上“章大师铁口直断化灾解厄”和“广告位招租”在昏暗夜色中熠熠生辉。 江寒陵和白黎折返回摆摊的地方时,摊前正围着几个人,章瑜在给别人看手相。 看手相的顾客是个戴狐狸面具的青年,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朝章瑜伸出右手:“大师,请看。” 章瑜用折扇托起面前的手放到光亮处,装模作样观察一番,而后收回折扇,唰的一下展开,露出扇面上七个大字—— 一个问题一颗糖。 第45章 狐狸面具失笑,伸出的手转向身旁戴狼面具的同伴。 狼面具不说话,拿出五颜六色的一把糖果,狐狸面具选了一个眼球棒棒糖。 章瑜接过血丝密布黑白分明的眼球,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成色不错,再多送你一个问题。” “那就先谢谢大师了。”露在狐狸面具外的下半张脸笑意盈盈,“第一个问题,我和我男朋友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狼面具似乎有所触动,悄悄伸手搭在狐狸面具肩上。 恋爱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章瑜张嘴就扯:“当然可以,不仅能白头偕老,还能儿孙满堂。” 狐狸面具十分高兴,问出第二个问题:“那我男朋友为什么一直不怀孕呢?” 狼面具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面对此等刁钻提问,章瑜应对自如,递出一颗巧克力球:“饭后服用,想生几个生几个。” “能生金渐层吗?” “当然可以,想生什么生什么,我前段时间就是吃了它才生出一只萨摩耶。” 说罢,章大师从桌子下面拎出一只吸血狗,用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白黎无辜被拎着后颈提起来,四肢蜷缩,茫然地动了动鼻尖,环视一圈,只看见一堆奇装异服的围观群众对自己大呼可爱。 他又闻到那种熟悉的浅淡香气了,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章大师亲生的小狗正在努力思索什么,看起来呆头呆脑不太聪明的样子。 “妙手回春啊章大师!”狐狸面具一把揪住狼面具,感动且激动,“快谢谢大师。” “……”逃跑未遂的狼面具略显无助,“多谢。” “哎,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章大师放下狗,潇洒摆手,“下一个。” 话音刚落,章瑜眼前一白。 他缓缓仰头,看见一个白衣胜雪长发飘飘的美男。 章瑜眼前一黑。 美男身姿翩翩优雅入座,举起拳头大的棒棒糖杵到他眼皮子底下。 “……”章瑜说,“不接受采访,谢谢。” 美男浅浅一笑,唇边出现两枚梨涡,温柔可亲:“章大师,帮我找个人。” 章瑜狮子大开口:“一个问题十万。” “可以。”美男爽快答应,“帮我算一算,我那未婚妻现在何处?” 章瑜起身就开始收摊:“不好意思,打烊了,再见。” 他一晚上起码跟二十几个人互动过,一直气氛欢乐态度良好,突如其来的反常表现令围观群众面露疑惑,八卦的眼神不住在这两人之间打转。 美男不以为意,朝江寒陵点头致意。 江寒陵似乎早就知道内情,神情如常。 章瑜拉着脸不说话,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东西,也不招呼同行的其他人,连狗都不带,转身快步离开。 美男起身跟了上去。 连骁有些担心,伸手要拦住人问个明白,休采梦挡开他的动作,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 白黎一直在回想自己究竟在哪里闻到过那个味道,刚发完呆就看见章瑜收摊跑了,身后跟着一道白影,背后灵一样。 转头再看,只见连骁听完休采梦的悄悄话面露惊讶:“原来是这样。” 白黎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赶紧跑过去扒拉看起来最清楚内幕的江寒陵,指望能吃到第一手新瓜。 奈何江队长一心吸狗,注意力完美跑偏。 【小白不生我的气了。】 连骁和休采梦也没再说话,就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原来是这样”。 这种大家知道真相唯我一人懵比的感觉真是糟透了,白黎好奇得抓心挠肝,非常想抓住他们挨个大力摇晃。 原来是什么样?到底是什么样?能不能说清楚? 你们这种吃瓜不让狗吃完整的行为真的很缺德!一定会受到来自广大吃瓜小狗的谴责! 众人残忍地忽视了小白的吃瓜需求,先后离开活动现场。 江寒陵走在最后,离最前面的八卦中心隔了几十米远,步履不紧不慢,完全没有要赶紧跟上去看热闹的意思。 白黎在他怀里急坏了,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变成天狗飞过去。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你就放我下去自己跑,四条腿肯定比两条腿跑得快,再不跑吃瓜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事实胜于雄辩,心急吃不了热瓜,江队长就没有不行的时候。 一人一狗刚跟上去,正好那白衣美男也拦住了章瑜。 监察队众人都围在章瑜身后,小白在江寒陵怀里四爪扑腾汪汪乱叫。 【小白在护主?】 白黎并不是在护主,而是在认亲。 他万分激动,顾不上别的,一门心思冲着拦住章瑜的人大叫:“师兄!师兄!救命!我变成狗了!” 无巧不成书,那白衣美男名叫花锦川,正是白黎的同门师兄。 白黎终于想起了自己闻到的究竟是什么味道,就是花师兄身上的味道,狗脑果然没有人脑好用,半天都想不起来。 花锦川听不懂狗语,笑容依旧:“小瑜,我大侄儿挺活泼啊,抱过来让我看看。” 江寒陵默默收紧抱狗的手。 【小白不喜欢他。】 白黎忽然觉得心很累,遂停止活泼。 什么大侄儿,我是你师弟!师弟! 前段时间花锦川一直在闭关,这才几个月没见面,辈分和物种一起变了。 第46章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三月不见轮刮眼眶都认不出来,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章瑜恶声恶气:“少叫那么亲热,跟你很熟?” 花锦川面不改色温柔款款:“好歹我也和你姐姐指腹为婚,我称呼妻弟有何不妥?” “……”章瑜说,“我姐看不上你这骚包样,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现在总算知道了章瑾为什么突然就要去云游,原来是姓花的这厮快出关了。 一想到自己被骗来上班从此失去自由都拜面前这人所赐,章瑜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神里充满冰冷的恨意。 “……”花锦川反问,“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扮的是谁?” 章瑜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长剑,嗤笑:“连逍遥仙尊都敢扮,倒反天罡,也不怕被雷劈了。” 无论如何被怼,花锦川的情绪都一如既往地稳定,笑容温文尔雅:“仙尊没那么小气。” 章瑜没好气道:“少废话,找我姐干什么?别跟我说你看上她了,鬼都不信。” 这姓花的自从知道自己和章瑾有婚约后,一见面就作出一副又矫情又骚包的样子膈应人,长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摆明了想退婚。 正好章瑾也不喜欢他,这婚事双方早就心照不宣默认作废了,花锦川又跑出来发什么癫? 花锦川叹了口气:“当然是找她正式去和家长们说清楚,你不知道,我耳朵都快被催出茧子来了。” 花家和章家上一辈交情不错,没等两个孩子出生就拿着b超单口头定下了婚事,等章瑾和花锦川刚到岁数就时不时催一波,这两年催的越来越频繁。 两个人互相看不上对方,一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花锦川更是从来都笑容满面巧妙婉拒,游刃有余得很,这会儿突然受不了了? 章瑜半信半疑:“你有什么阴谋?” 花锦川坦然道:“我能有什么阴谋?不过就是心有所属,想提前扫清障碍罢了。” 信息量太大,白黎听得目瞪口呆。 他认识的花师兄是温和大方谦谦君子,又聪明又懂事又可靠,深得长辈喜欢同辈羡慕晚辈敬仰,原来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那边前姐夫和前小舅子拌嘴,这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咔嚓声。 休采梦兴致勃勃看戏:“我去,这可比那什么活动有看头多了。” 连骁热情地递过来半袋焦糖瓜子:“队长,吃不吃?” 江寒陵抓了一把瓜子,咔嚓。 白黎伸爪扒拉连骁:给我也来点。 连骁拿出了牛肉干。 “障碍?”章瑜冷笑着上下打量花锦川,“穿得跟女鬼似的,就你这样还敢说我姐是障碍?” 他平时对章瑾再怎么敢怒不敢言,那也是他姐,轮不到别人来评价贬低嫌弃。 花锦川无奈道:“你不要抠字眼好不好?我是障碍行了吧?还不快把你姐叫回来清除掉我这个障碍?” 叫是不可能叫回来的,章瑾不想回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过她不回来也不耽误事。 章瑜摩拳擦掌:“我今天暗杀了你,也算是清除障碍了。” “……”花锦川看向他背后的监察队众人,“有没有人能管他一下?” 江寒陵看狗,休采梦看天,连骁看了看手里的瓜子。 花锦川收回目光:“我记得你现在是管理局成员吧?无故殴打群众要受重罚。” 章瑜认可:“你说的有道理。” 花锦川欣慰:“你知道就好。” “呵。”章瑜阴森一笑,猛地举起一个白团子,“小白,上!” 白黎正嚼着牛肉干,突然就和花师兄面面相觑。 章瑜晃晃手里的狗:“养狗千日用狗一时,咬他!” 白黎:…… 花锦川微笑着摸他的头:“我大侄儿真可爱。” 白黎情不自禁咧开嘴露出耶耶傻笑。 花锦川完全和江寒陵是两个极端,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哪怕陌生人跟他打交道都会感觉如沐春风,更别说他以前还对白黎诸多照顾。 要不是怕把无关人员扯进危险里,白黎甚至都想把自己变成狗这事告诉花锦川请他帮忙了。 江寒陵怀里一空,动作微顿,又看见小白冲着一个陌生人笑得正欢,于是把剩下的瓜子还给连骁,拿出林乐怡的海盗眼罩:“有新线索了,假期结束。” 章瑜:…… 特么的都是因为花锦川吓跑了章瑾他才会在这里痛失假期! 还有这个没用的小白刚才叫那么欢现在让它咬人又卖萌! 他的怨气比鬼还重,双眼发射死亡凝视。 花锦川十分无辜:“你瞪我也没用啊,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信,肯定是借口。”章瑜丧失理智无理取闹,“除非你能说出你那心上人是谁,我就不计较你管我姐叫障碍。” “好吧。”花锦川嘴角的梨涡荡漾起柔情蜜意,“他是我的一个师弟,叫白黎,也在管理局工作,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看他的神情,显然还不知道白黎已经失踪了,更不可能知道白黎卷进了夺舍邪修案件里。 姓花的不顺眼归不顺眼,真要出什么事也不好向家里交代,毕竟他那么矫情,说不准一着急能急出心魔。 章瑜倒吸一口凉气,冷静下来。 白黎冷静不了,耶耶傻笑光速消失。 第47章 ……为什么吃个瓜也能吃到自己身上? 第33章 借寿11 白黎跟着牵引绳转过街角,看见一只柯基撅起来的大屁股,肥硕圆润,在晌午阳光的照耀下像刚出炉的黄油面包,蓬松柔软的毛发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褐感,隔了几十米远都是那么夺目。 “看见了吗?小白。”章瑜挨着他蹲下,伸手指向柯基,叮嘱,“等会儿叫的大声点。” 白黎看向柯基的目光不禁流露出几分同情。 花锦川迷惑发问:“你们要干什么?” 江寒陵眼下带着英俊的黑眼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花锦川终究还是知道了白黎失踪的事,心急如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不能寐,别人还是要寐一寐的,毕竟人活着就得休息,休息好了才能继续活,累死了就不能找人了。 然而花锦川也许没学过可持续发展,昨晚大半夜发来千字作文诉衷肠,言辞恳切,扰人清梦。 江寒陵半夜三更梦中惊醒,举起手机睡眼朦胧阅览数遍,依稀回忆起小学语文老师传授过的应试技巧,挨个拿“思乡之情”和“托物言志”往上套,最后终于归纳出了作者的中心思想。 哦,原来是毛遂自荐要亲自找回心上人。 花锦川和白黎师出同门,也是药修,放在修士里约等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个人性格又太重虚礼,写个东西都半天才讲到重点,往好听了说叫彬彬有礼,往难听了说叫罗里吧嗦。 江寒陵一生重视效率,最烦形式主义,连取人性命都追求一个快准狠,与此等人才向来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聊天都嫌废话多更别说合作。 但花锦川多少也算半个受害者,又是一片好意,直接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 江寒陵想了想,委婉地回了一个“td”,扔下手机倒头就睡。 退订没成功,花锦川还是不请自来送货上门了,一大早就跑到监察队说要帮忙,又锲而不舍地跟着众人来出外勤。 旺财在自家花店门口津津有味地啃磨牙棒,沉醉在美味中无法自拔,用前爪按住磨牙棒撅起屁股使劲撕咬。 忽然,它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旺财嘴里叼着磨牙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白黎嗖的一下冲了出去,边跑边大喊:“有人偷狗啦!快抓偷狗贼!啊啊啊啊旺财!” 奶声奶气的汪汪大叫顿时引来了路人的注意,林乐怡也从店里跑出来,急红了眼睛,拔腿就追:“站住!” 站住是不可能的,连骁像扛煤气罐一样扛起柯基往前冲,顺着提前勘察好的路线七扭八拐,最后拐进一个死胡同,停下脚步。 江寒陵随后就到,两人假模假式地过了几招。 听见后面跟上来的杂乱脚步声,连骁纵身一跃翻过墙头,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模糊背影,旺财和它的磨牙棒被留在了墙脚下。 旺财惊慌失措地扑进林乐怡怀里,哼哼唧唧诉说委屈。 林乐怡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抱紧爱犬,满脸庆幸和感激:“谢谢,谢谢……我差点就、要失去旺财了,谢谢你。” 江寒陵牵着小白走到她面前:“不用谢,应该的。” 林乐怡这才看清楚帮自己追贼的究竟是谁,惊喜道:“又是你们,好巧啊。” 江寒陵拿出海盗眼罩:“我来还东西,小白在活动现场捡到的。” 林乐怡笑声清脆:“那更巧了呀,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 白黎知道江寒陵的目的,非常上道,抬爪摸摸旺财表示大家都是好朋友。 旺财逐渐缓过神,兴奋地扑过来舔他:“小白!你救了我的命!” 白黎害怕它一激动又想起来舔屁股,赶紧就地坐下。 旺财也挨着他坐下,不住抒发崇拜之情:“你可真厉害,我都看见了,你跑的特别快,叫的也很大声。要不是你吓跑了坏人,我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了。我决定了,我要把所有好吃的都分给你一半!” 对一只吃货小狗来讲,这样的待遇不亚于过命兄弟。 白黎看着“过命兄弟”清澈愚蠢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心虚,自己连一只小狗都骗,是不是有点太坏了? 江寒陵毫不心虚,接受林乐怡的谢意并答应跟她去吃饭。 花锦川目睹修士违规套路凡人,震惊地看看人再看看狗,欲言又止。 江寒陵静静和他对视一眼,眼底冷光乍现。 花锦川抿唇,抬手给嘴拉上拉链,安静如鸡,弯腰抱起小白假装无事发生。 【煞神不愧是煞神,唉,先忍忍。】 白黎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尴尬。 作为师弟,他自问还算了解花师兄,品貌能力无一不佳,在师门属于大众情人那一挂,唯独有一个死守规矩的毛病,不管什么事非得按顺序走流程才满意。 这样一个人,肯定看不惯江寒陵的做法。 要不是为了白黎,花锦川肯定不会委曲求全往监察队跟前凑,一腔真心日月可鉴。 可惜白黎不喜欢他。 说的更准确一些,白黎对花锦川没有产生过任何非分之想,一直拿他当尊敬的师兄看待。 所以,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后,白黎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连夜趴在狗窝里复盘自己短暂的一生,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大众情人青眼相加的闪光点。 现在这个情况就很令狗尴尬了。 第48章 不管是花锦川突如其来的爱意还是他为了心上人忍耐江寒陵,都让白黎觉得无所适从。 更无所适从的是花锦川摸狗喜欢摸肚子。 白黎:…… 他气沉丹田,从花锦川怀里跳到地面上。 打住吧,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作为一只狗和别人产生身体接触会产生道德和伦理的问题,毕竟世上很多事都不能细想,越想越奇怪。 现在回想起江寒陵给小白洗澡都觉得怪起来了。 白黎决定从现在开始尽量避免被摸,免得又产生某些不能细想的问题。 林乐怡还有工作要收尾,三人两狗一起回了她的花店。 江寒陵看见小狗头顶半立的两只耳朵随着脚步颤悠,手指蠢蠢欲动,像往常一样伸手探到狗肚子下面,要把狗抱起来。 白黎感觉到肚皮下的手,立马进入警戒状态,巧妙而轻盈地向前一跳。 然后就来了个倒栽葱,叽里咕噜滚了一圈,最后四脚朝天。 旺财连忙跑过来关心过命兄弟:“小白,你没事吧?我跟你说,腿短就不能这样下台阶的。” 正所谓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白黎平躺在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哦。” 你才腿短。 旺财奇怪道:“你怎么了?” 白黎翻身摊狗饼,语气深沉:“这个东西我没法和你解释,因为你只是一只狗。” “啊?那不然呢?”旺财不理解他的深沉,“我总不能是半只狗吧?” 白黎:…… 江寒陵收回寂寞的手,看看地上的狗饼,再次打开“问道”发布新帖——小狗是否存在青春期叛逆?在线等,挺急的。 第34章 借寿12 看到帖子下接连出现苍蝇搓手要对叛逆小狗强制爱等逆天言论之后,江寒陵选择了下线。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他时常因为自己太过正常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林乐怡把店里安置妥当,高高兴兴地锁了店门,准备驱车带旺财的救命恩人和恩狗去宠物友好餐厅搓一顿。 结果几人刚坐上车就接到了林宏的电话,在征求过双方意见后临时改变了行程。 林乐怡转动方向盘掉头,神色藏着不明显的无奈:“不好意思啊,我爸太疼旺财了,想亲自谢谢你们,而且今天又是我爷爷的生日,只能委屈你们跟我回家去了。” 副驾驶上的花锦川笑道:“都是好事,旺财化险为夷,又能给老人家添寿,这叫双喜临门,我们跟着沾光,怎么会委屈呢?” 刚认识的朋友就带回家,难免有些尴尬,得亏林乐怡开朗,笑嘻嘻的拿宠物当话题:“正好今天给小白尝尝我爸煮的肉骨头,旺财很喜欢吃呢。我家还养了几只猫,平时都不喜欢跟旺财玩,它能和小白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花锦川顺着她的话题聊,惊喜道:“还有猫啊,我家里也养了猫,是金渐层,可能吃了。” 林乐怡的情绪松快下来,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起了养猫的种种冷知识以及小妙招,两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白黎坐在后座中间,听见林乐怡赞美花师兄家的金渐层性格稳重,不禁感到一阵淡淡的窒息。 能不稳重吗?那可是好几百斤重的灵虎啊。 更令人窒息的是这几百斤的金渐层芳名唤作“花娇”,小名娇娇,据说是花锦川亲自赐名。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白黎还以为是花师兄的妹妹,在脑海里幻想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专门跑去买来零食准备送给小朋友。 然后娇娇小朋友就发出一声咆哮,张开血盆大口给他来了一次灵魂级别的震撼。 白黎很无助,他感觉自己将近一米八的小身板在花娇眼里才是真正的零食,要是它会说话,吃完以后恐怕得来一句“生吃个人,我很抱歉”。 那时候花锦川竟然让白黎不要害怕,鼓励他凑过去摸花娇,还说花娇是可爱小猫咪,张嘴是在打招呼表达友好。 都快看到扁桃体了你跟我说这是友好? 白黎不禁有些同情花师兄,年纪轻轻的就失明了。 盲,盲点好啊。 白黎当场就被吓跑了,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小看任何娇娇美美宝宝贝贝之类的名字,毕竟养灵宠的大多数都盲,而他脆弱的心灵承受不住再三惊吓。 但是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命里有时终须有,他躲过了吓人的灵虎,没能躲过吓狗的江寒陵。 白黎坐在旺财和江寒陵中间,左看看贴着车门的旺财,右看看融入不进前排话题的江寒陵,主动承担起缓和气氛的任务,抬爪拍拍旺财:“你别怕。” 旺财瑟瑟发抖:“可我就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不吃狗吗?” “……”白黎试图找出具体证据宽慰好朋友,“不吃,他嫌狗肉塞牙。” 旺财不合时宜地聪明了一下:“那不还是吃过吗?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白黎语重心长:“没关系的,怕着怕着就习惯了。”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说话中间,一行人到了林乐怡家。 监察队提前调查过林乐怡的背景资料,她家里一共四口人,除了常年住院的父亲林宏,家里还有母亲赵蕾和爷爷林威。 今天是林威的生日,本来计划晚上再过,林宏耐不住医院无聊,提前让妻子接自己回了家,这会儿正在帮忙端菜。 第49章 江寒陵牵着小白走在最后,默默观察室内布局。 林乐怡家面积不小,四室两厅的房型,从客厅布局上来看,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布局没问题,那就该看人了。 江寒陵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赵蕾赶忙在围裙上擦干手,接过东西,笑着嗔怪:“唉,都是小孩子这么客气干嘛?乐怡赶紧给你朋友倒水切水果去。” 林乐怡应了一声,切水果去了。 林宏看见救自家旺财的人,也客气地请他们坐下喝茶,把轮椅停在沙发跟前陪客人聊天。 林威听见客厅的动静,拄着拐杖慢慢从自己房间里挪了出来:“哎,我们乐怡带朋友回家啦?欢迎欢迎啊。” 花锦川那张文质彬彬的脸上挂起半永久礼貌微笑,有条不紊地挨个应付林家人的热情招待。 江寒陵端着茶杯,不主动搭话,偶尔在林宏问到自己的时候回答一两句,不动声色地观察林家人。 林乐怡没问题不用多说,她妈妈赵蕾看上去是家里身体最好的一个,动作麻利头脑清醒,把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林宏照旧是之前那副说话带喘的病弱模样,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精神还算不错。 林威从外表看少说也有八十多岁,须发全白,松弛的皮肤遍布老人斑,背部佝偻,一举一动缓慢谨慎,生怕磕碰到,走到沙发前长出一口气,仿佛自己也捏了一把汗,江寒陵帮忙扶了一把让他坐在中间。 几人刚坐下半分钟,周围接二连三地凑过来四只猫,各个都跟喝大了似的,不住往花锦川身上蹭,宛如遇上了人形猫薄荷。 比起他那边的热闹,江寒陵这边堪称冷清,在场所有生物都不自觉离他远一些,连林宏都转着轮椅绕到了花锦川那边,林威也往花锦川那边挪了挪。 旺财在花锦川脚下跳来跳去撒欢:“小白,我们跟这个叔叔玩球吧!” 花锦川腿上挤挤挨挨的几只猫因为抢位置互相把对方脑袋敲得梆梆响。 白黎蹲在江寒陵跟前,看见他受到的冷遇,不由得替他心酸起来:“我要跟我主人玩。” 旺财不敢靠近江寒陵,用尽毕生的委婉夸奖救命恩狗:“小白,你品味真独特。” “……”白黎不服气,“我主人哪里不好了?” 他仰起脸仔细观察江寒陵,心里愤愤不平。 不就是煞气重了一点吗?不就是凶了一点吗?有那么吓人吗?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盲目同情比迷药更能迷惑心智,今日护主的小白和昔日护宠的花某别无二致。 此时此刻,白黎同学已然忘记了自己被江寒陵吓到四爪筛糠的怂样,也忘记了江寒陵曾经干过的一些比狗更狗的事情。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不久前才决定要尽量避免和人产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主动从地上跳进江寒陵怀里,想要安慰可怜的被孤立的煞神,把爪子放在对方手上。 接着就听见了煞神的心声。 【老头儿肯定有问题。】 白黎撤回了一只狗爪。 他觉得自己该吃点药治一治喜欢脑补的毛病。 第35章 借寿13 一顿生日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花锦川在人情往来方面要比江寒陵在行,模样也更讨长辈喜欢,言谈举止显得学识渊博又不孤芳自赏,不管众人谈起什么都能接上话展开话题,一顿饭下来折服了在座所有凡人,三个长辈言语中间居然隐约有了看女婿的意思。 林乐怡听出家里人的意思,尴尬不已,赶紧给他们倒酒转移话题。 花锦川抬手盖住酒杯,虚空秀了一波恩爱:“再喝就醉啦,回了家还得哄人,叔叔阿姨,林爷爷,我就以茶代酒了。” 话语里名草有主的意思相当明确,三个长辈都有些失望,场面变得冷淡下来。 林乐怡本来就反感被催婚,一听对方婉拒更觉得家里人多事,咬牙切齿地给他们夹菜:“多吃点菜,解酒!” 花锦川借着夹菜的动作给江寒陵使眼色。 江寒陵接收到信号,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是,他男朋友确实管得严。” 桌下的白黎听见上面的对话,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摇头赞叹:“真会说话。” 旁边啃骨头的旺财没听懂,百忙之中抽空发问:“啊?他们都不是哑巴,当然会说话了。你怎么老是说我听不懂的话呢?” “……”白黎把自己的骨头推到它面前,“你多吃点。” 人类的事小狗子少打听。 旺财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喜地扭动屁股:“小白你真好!” “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保守的长辈们来说有些太炸裂了,林宏的目光甚至往花锦川胸前瞟了瞟,确定跟自己聊了半天的不是个声线特殊的姑娘。 饭桌上的气氛由尴尬转为死寂,仿佛进入了真空状态。 三个长辈神情复杂,震惊中夹杂着茫然,茫然中夹杂着无措,无措中又夹杂着无言以对。 林乐怡脚趾抠地,非常想掐人中自救,继续咬牙切齿夹菜:“吃菜,吃菜!” 花锦川战术性喝茶:“呃哈哈……我朋友爱开玩笑。” 他给了台阶,林家长辈挂起假笑说笑几句,双方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江寒陵全程都表现得相当坦然,压根没发觉自己说错话一样,出人意料地主动参与进新话题里。 第50章 他瞥了一眼花锦川,朝林威提议:“我看您好像腰背方面不舒服,正好我朋友家里祖传学医,不如就让他帮您看看。” 林威坐得离江寒陵比较远,眯眼探头:“啊?你说什么?唉,我年纪大了耳聋眼花,没听清啊。” 说是耳聋,刚才聊天的时候可没看出来,一开始隔着房门还能听见家里来客了,也不知道是真聋假聋。 花锦川只听章瑜说过白黎失踪,还不知道借寿的事,突然就被安排了任务,投来懵圈的目光。 江寒陵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花锦川无奈转回头,主动重复了一遍帮林威诊脉的提议。 这本来是件好事,把个脉而已,反正大家只是闲着找话题,诊断不出来也不耽误什么。 不料林威却直接忽略了客人的话,放下筷子说吃好了,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我喝多了,头晕,先去睡,你们年轻人聊吧。” 说完往房间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满脸慈爱的笑,叮嘱孙女:“乐怡啊,你们年轻人爱吃甜的,把那蛋糕多给你朋友切上吃。” 这样的表现,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疼爱晚辈的老人家。 林乐怡赶忙上前去把自家爷爷扶回房间。 无故怀疑试探别人,花锦川神情不大自在,悄悄凑过去问江寒陵:“弄错了吧?” 江寒陵瞧着林威苍老的背影,不置可否。 林家父母孝顺,把家里朝向最好的房间安排给了老人,坐北朝南,吃过午饭后正好满屋阳光适合午睡。 林乐怡从爷爷房间里出来,轻轻合上门。 一道金属反光突兀地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江寒陵眯了眯眼,牵着小白起身告辞。 花锦川连忙跟上,劝住林家父母的挽留,又是一番主人和客人之间的客套。 有他在,江寒陵连费心交际都省了,全程都没说几句话,主打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长身玉立独自美丽,放在别人眼里就是实打实的不懂礼貌不通人情。 直到两人一狗离开林家外边,花锦川终于忍不住了,横起胳膊拦人:“江队长,你要做什么,多少也得提前跟我解释两句吧?” 江寒陵脚步不停:“监察队办案,从不跟无关人等解释。” 花锦川屡次遭到无视,火气也上来了,直接站在江寒陵面前拦住他:“白黎是我师弟,又是我将来的道侣,我怎么会是无关人等呢?” 他性格温雅,发火也是文火,没什么气势。 江寒陵无动于衷:“他是你将来道侣,那就将来再说。” 花锦川不死心道:“找不到人还哪有将来?经过刚才的事,相信江队长也看出我可以帮忙了,你要破案,我要找道侣,目的是一致的,我们合作又有什么坏处呢?” 白黎听得一阵无语:……别找了,我就在你脚底下。 有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难道花师兄还能接受一只狗当道侣不成? 而且别的不说,管理局那边有处理普通案件的部门,能到监察队手里的案件往往都是要命的大案,动辄就能论上人命官司,这次面对的又是夺舍邪修,还会驭鬼,仅仅目前已知的受害者就不少了,想也知道有多危险。 花锦川这么记挂自己,白黎自然是很感动的,可他不希望把对方牵扯进险境里,也不想单纯的师兄弟关系就此变味,更还不起这份拼上命的深厚情谊。 花锦川满脸真诚地看着江寒陵,眼底几乎闪烁出激动的泪光。 显而易见,他真的很担心自家师弟,希望用真心打动煞神。 但真心这种东西放在某些事上约等于鱼和自行车的关系,简而言之,不重要。 江寒陵耐下性子:“你想合作,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林宏跟你说话的时候,一共咳了几声?” 即使白黎已经亲身体验过江某的千层套路,他也还是没能跟上这比袋鼠还跳脱的思维,听见郑重其事的提问,发自内心地质疑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智慧。 难道林宏咳嗽的次数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咳嗽频率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密码?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想到这里,白黎赶快直立起身体,前爪搭上江寒陵的腿。 “……”花锦川被难住了,“这和我们合作有什么关系?你怀疑的不是林威吗?” 江寒陵弯腰抱起小白:“回去等通知。” 【鬼知道他咳了多少次。】 白黎:……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第36章 借寿14 诡计多端的江寒陵胡说八道不打草稿,为难人更是信手拈来:“你什么时候想出答案,我就答应你。” 花锦川也不是傻子,听出来对方在唬自己,压住火气跟在江寒陵身后,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江队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你是修为高深骁勇善战,可办案需要的也不仅仅是武力吧?你自己难道就没有重视的人吗?要是你喜欢的人失踪了,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冷静不成?” 江寒陵充耳不闻,脚步飞快。 两人一前一后竞走一般,前面的怀里抱着狗,活像后面的要冲上来抢狗一样。 花锦川喋喋不休:“且不论我个人能力如何,单说我花家的资源,只要你愿意,也可以为监察队所用啊,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究竟有什么值得抗拒的呢?” 第51章 江寒陵停下脚步,仰头观察上面的居民楼,神色淡淡:“你知不知道,凭你刚才说的话,就已经涉及行贿了?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抓你去问罪。” 花锦川一惊,闭上嘴。 江寒陵说:“你要是足够聪明,就应该明白管理局为什么要另设监察队。” 说罢,他把小白往花锦川怀里一塞:“帮我看好它。” 花锦川怀里猝不及防多了只狗,愣愣地看着江寒陵纵身一跃,从上面的居民楼窗口翻了进去,动作熟练到像做过几十年惯偷。 那是林威的窗口。 小白乖巧惊人,被塞到陌生人手里也不挣扎,只是失望地冲着上面的背影哼唧了两声,然后趴倒垂下四肢摊狗饼,两只粉白的耳朵贴在脑壳上,整只狗就是大写的郁闷。 郁闷归郁闷,白黎也懒得挣扎了。 反正花锦川又不会知道他变成了狗。 之前白黎还想过要不要私下找个机会告诉花师兄自己就是白黎,大家是熟人,对方肯定不会像监察队一样连只狗都怀疑,重点也会放在帮忙找回身体而非抓到焱玖上面,那就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身体被当成炮灰了。 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先不说他接不接受花锦川的追求,单说这人知道真相后会干出什么也难说。 以白黎对花师兄的了解,至少有八成可能,他会想方设法从江寒陵手里买小白,剩下的两成,那就是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买狗不成改为砸钱加入监察队,加入不了就继续死缠烂打。 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呢?江队长刚才已经说了,行贿。 不仅是花锦川本人行贿,可能还会连累到他背后的花家,惹出更多麻烦来。 白黎以前一直没仔细想过管理局为什么要另设监察队这个问题,只觉得这地方离自己的生活很远,而且是个经常接触命案的神秘组织。 直到听到江寒陵刚才说的话,细想一番,这才回过味来。 监察队在管理局的地位很特殊,特殊就特殊在权限极高,不受上级管理,哪怕面对顶层都是议事而非直接听命。 不仅如此,监察队历代成员包括队长在内,各个都师门家族不显赫,基本接近于散修。 为什么呢? 因为管理局刚成立的时候正值灵气衰退,整个修真界都青黄不接,杀人夺宝的事屡见不鲜,各大门派、家族签订合约共同结成联盟肃清风气,成立了修真管理局。 修真界的散修和小门小派多如牛毛,既然管理局背后另有几股势力,当然就免不了有所偏向,没办法完全做到取信于所有修士。 在这种情况下,管理局内部经过商议,另外成立监察队充当暴力部门,又约定局长由大门派之外的人选举担任,平衡了各方势力,这才换来现在的和平。 所以,监察队的资金来源必须透明,以确保办案做到公平公正,不为任何一个共同利益者充当保护伞。花锦川要想给监察队提供资源,只能主动给给管理局公账捐款,且不能自主分配,只能祈祷监察队刚好拿到了自己捐的钱,从实际上来说,这种行为除了散财没什么意义。 江寒陵拒绝花锦川,恰恰就是在帮他,反而却被他当成了无理排斥。 往远了说,江寒陵帮的不仅是花锦川,更是花家,以他个人的性格来看,愿意多讲这两句已经是看在章家姐弟面子上了。 白黎想找回身体,但他不想拖累别人。 获得额外助力的机会就在面前却不合时宜,实在令狗惆怅。 花锦川垂眼看着怀里的狗,神色复杂。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白黎听见他油盐不进的心声,倏然产生了跳起来给他一口让他回家去养伤的冲动。 连狗都能想明白的事这么大个人怎么就能想不明白呢?就差标上拼音给你详解了,能不能不添乱回家喂你那几百斤的小猫咪去? 要不真咬一口? 算了算了,万一咬了他更有理由赖在监察队了。 白黎失望地咂咂嘴,放弃了凶残粗暴的“拯救师兄”计划。 花锦川不知道自己刚刚从恶犬嘴里逃过一劫,又想起了另外一茬。 【说起来,江寒陵和凡人深度接触应该是走了申请流程的吧?】 白黎:…… 完了,他又开始纠结这个了,叫江寒陵知道又是一波精准嘲讽。 没过多久,不知道江寒陵在林威房间里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动作轻快地从楼上翻下来,顺手从花锦川手里捞走小白,一个字都没打算解释的样子,迈步就走。 花锦川跟在他后边,谨慎措辞一番,问他:“监察队频繁和凡人来往,申请流程是不是做过相应的简化?” 江寒陵言简意赅道:“没有。” “这样啊。”花锦川皱眉思索,“看来管理局某些工作流程还是有值得改进的方面。” “没必要。”江寒陵浑不在意。 花锦川面露疑惑:“为什么?” 江寒陵面不改色宣扬自己的违规操作:“我从来都不申请。” 花锦川皱眉:“呃……可我记得按照规定,你们是应该申请的。” 白黎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江寒陵发动了嘲讽技能:“你平时上厕所都得先申请?” 【花家吃了什么卧龙凤雏生出来这个奇才?】 白黎悄悄越过煞神肩膀看到花师兄无助的表情,叹了口气移开目光——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呢? 第52章 第37章 借寿15 江寒陵带着小白回了煎茶小馆。 白黎已经对进入办公室的流程很熟悉了,进入三间小茶室的其中一间,坐在某个特定的座位上,在茶单页面浮起来之后,点茶单上没有的饮料,比如说可乐。 一人一狗刚回到办公室,没等走出传送阵,另外三人都围了过来,像在动物园里参观大猩猩一样参观队长,嘴角挂着迷之微笑,鬼鬼祟祟交头接耳。 江寒陵八风不动:“干什么?” 休采梦清了清嗓子,郑重发问:“请说出今日暗号。” 前几天审完鬼屋那一家四口之后,供词里提到焱玖其人经常改换外表,再加上他致力于在受害者魂魄上做文章,众人一致认为他很有可能修习过夺舍邪术,为了多加一份保障,除江队之外的其他三人决定设计一套暗号来互相确认身份,以免察觉不出队友中招。 对此,江寒陵一开始并未表明态度,只是在他们设计完毕拿来给他看的时候明确表示太过弱智说不出口。 然而监察队不是一言堂,少数服从多数,队长的意见惨遭驳回。 关于驳回理由,章瑜是这么说的:“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又能想到会有人把保险柜密码设置成一二三四呢?” 江寒陵指出简单和弱智是两个概念,但是意见再次被驳回,因为大家认为在茶馆点可乐其实也有点弱智。 弱智,但是好用,那就是成功的暗号。 江寒陵是监察队有史以来最为凶残的领导者,借九先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自投罗网,否则躲躲藏藏的干什么? 可谁会放过看上司热闹的机会呢? 三个人憋着坏看戏,六只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队长,等待他顶着一张聪明脸对上弱智暗号。 月检度假福肺 江寒陵眨了眨眼,薄唇微启,没出声。 【有病。】 白黎也兴致勃勃地仰起头,看见他略显无语的小表情,内心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有今天! “说出来。”章瑜像一位引导小朋友声情并茂念课文的好老师,双手做出引导的手势,温柔而坚定地鼓励,“大声说出来,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江寒陵看了他一眼,用平常说话的音量快速而毫无感情道,“闪击绝堑海,一统修真界。” 【太弱智了。】 白黎也被这充满中二气息的宣言弱智到了。 这十个字也不知道戳了那三人什么笑点,各个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休采梦大笑道:“这话别人说,我不信,江队说出来,那必须得信。” 章瑜连连点头:“明天就去闪击绝堑海,势必要解放魔族!” 休采梦接着就来:“后天就一统修真界,the return of the king,王者归来,皇上回宫。” 连骁也乐不可支:“队长,等你登基了,记得给我封个大官,苟富贵,勿相忘。” “……封你做大内总管行不行?”江寒陵走到办公室中间,“好了,到此为止。我在林乐怡家发现了新线索,过来商讨下一步行动。” 谈到正事,众人都停止玩笑凑过去开会。 江寒陵拿出手机调出一组照片给他们看。 照片的背景是一堵阳光照耀下的白墙,墙上挂着一面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铜镜。 铜镜做工古朴精美,正圆形。镜框是方的,刻满造型奇特的繁复花纹,说是花纹,其实更像某种文字符咒,密密麻麻的刻了一圈,藤蔓一样互相缠绕。 镜面磨得锃光瓦亮,午时的阳光笼罩在镜面上,平整的镜面却没有按照常理照出室内的景象,反而一片空白,只有阳光被聚成一条三指宽的光带反射出去。 江寒陵调出另一个角度的照片。 那铜镜正对着林威的床,反射出去的光带照在他床头位置,成了一个光点,刺眼的亮。 章瑜指着床上安然午睡的林威,提了一个刁钻的问题:“他怎么睡着的?” 江寒陵不以为意:“我把他打晕了。” 【刚翻窗进去就被发现了,还要拿拐杖来打我。】 白黎蹲在他腿上看着照片里睡姿安详的老头,不由得想起煞神扭人脖子的辉煌事迹,感觉脖颈隐隐作痛。 章瑜啧啧摇头:“这都有八十多了吧?你真能下得去手,也不怕打死。” 江寒陵嗤笑:“他儿子死了他都死不了。” 他探过林威的脉,以这个年纪的凡人来说相当强劲有力,身体状况极佳,耳聋眼花腿脚不便全是装的,而且有些装过头了,显得时好时不好,滑稽得很。 休采梦想起什么,快速调出资料作对比,一看之下,脸色变了:“阴阳镜!” 连骁也紧张起来:“什么?你是说那个焱玖的阴阳镜?” “啊?”章瑜满脸惊讶,“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江寒陵的神色倒不是很意外,早在他知道九先生叫焱玖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了,再加上今天看见这面镜子,心里基本上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休采梦皱着眉头调出焱玖的卷宗:“二百六十四年前,焱玖曾经屠了雪枯山姜氏满门九十九人,就为了炼出这面阴阳镜。” 章瑜听得一阵呲牙:“太凶残了这也,这么说他是个器修?” 休采梦点头:“天才器修,可惜走了歪路,人命在他眼里就是制作法器的耗材。” 第53章 白黎越听越心惊,逐渐失去表情管理,傻乎乎的小狗脸变成了苦瓜脸。 会不会他的身体已经被拿去制作法器了?那以后怎么办?从头开始修炼成精?可是以小白的资质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能变成人,那不是约等于完了吗? 连骁挠头:“焱玖当时已经被打到魂飞魄散了,这也能复活?” 休采梦叹息:“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修炼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邪术,现在又回来夺舍别人,真是阴魂不散。” 章瑜背后发毛,抖了抖:“江队,怎么办啊?” 江寒陵一直沉默不语,见三人都看着自己,眉梢微挑:“你们不是说要一统修真界?这就怕了?” 章瑜诚实道:“我一向都很惜命,害怕又不丢人。” 休采梦哼了一声:“谁害怕了?小狗才害怕。” 白黎怂怂地缩成一团,无从反驳,因为他确实很害怕,害怕自己下半辈子只能当狗。 连骁一把拍在桌面上,粗声粗气:“我不怕!他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这次我要亲手了结他!” 立完豪言壮志,还得有个实际的行动方案。 江寒陵微微一笑,揉揉小白的脑袋:“那就先去会一会他吧。” 【有我在,都不会有事的。】 白黎被脑袋上的大手揉得一个趔趄,瞬间热泪盈眶,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第38章 借寿16 天气好的时候,一般是上午八点到十一点,易康医院疗养中心会安排部分病人进行户外活动,在花园里散步或者做复健,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花园的活动区域,林宏正慢慢地沿着砖石小道散步,身后跟着一个推轮椅的护工。 章瑜蹲在一棵桂花树后面,悄悄探出脑袋观察情况,拿胳膊肘往后杵,压低嗓音:“哎,来了来了。” 连骁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同样压低嗓音:“林宏能走路啊?” “当然能。”章瑜拿出一张符夹在指间,又从脚边捡起一个石子塞进连骁手里,“他就是虚弱,走不了多久,你看,又喘上了。” 连骁指尖一凉,捏住石子,看着林宏羸弱的脚步,有些于心不忍,“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太缺德了?” 章瑜的语气平添几分感慨:“我一直认为,缺德是监察队的团队理念。” “……”连骁哽了一下,“你说的那不叫团队,叫团伙。” 章瑜摆手道:“随便吧,都一样,反正主意是江队想的,他缺德缺惯了,咱最多算从犯。” 连骁欲言又止,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于是只好哑口无言。 林宏脚步蹒跚,鞋底在砖面上拖出长而缓的沙沙声响,靠近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就是现在!”章瑜抬手一挥,指间的符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变成一只巴掌大的蝴蝶。 蝴蝶扇动着翅膀在阳光下飞舞盘旋,翅膀上橘红的繁复花纹在翩跹舞动间如同一朵熊熊燃烧的玫瑰,瑰丽奇异,十分亮眼。 周围有眼尖的很快就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美丽,伸手指向半空:“快看,好漂亮的蝴蝶!” 林宏和护工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众人都在看的地方。 章瑜又往后杵胳膊肘:“连哥,上!” 连骁瞅准一个刁钻的角度,手指一弹,黄豆粒大小的石子径直飞向林宏,旋转着擦过他颈侧。 随即,林宏眼前天旋地转,阳光在乍然发黑的视野中分裂成一块块光斑,快速变暗。 他前后晃了几晃,向后一倒,靠着轮椅没了声息。 蝴蝶飞进一丛开满碎花的灌木里,消失在人们眼前。 护工正仰头欣赏漂亮蝴蝶,忽地手里的轮椅一重,低头一看,眼睛倏然瞪大,伸手拍拍林宏的肩膀,见他毫无反应,神情慌乱起来,推着轮椅疾跑两步,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不一会儿,有位医生领着几个人跑过来,把不省人事的林宏放到担架上,小跑着抬走了。 章瑜松了口气,拍拍手,揭下旁边小狗身上的定身符:“好了,完美。” 被迫全程僵硬的白黎浑身骤然放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连骁站起身:“你少说两句吧,功德都扣完了。” 章瑜抱起小狗拍打白毛上沾的土粒:“我是说完美完成任务,又没说林宏晕倒是好事。再说这也是为了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层蛋挞,怎么会扣功德呢?” 【要扣也先扣队长的。】 白黎:…… 不是他说,江寒陵真的还有功德可以扣吗?怕不是早就变成负数了。 “七层蛋挞……”连骁拿出一盒蛋黄酥,“你饿了就直说,别再造口业了。” 章瑜眼珠一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现在把你拎起来抖几下,会不会掉出很多吃的?” “……那也得拎得动。”连骁说,“你要是不吃,就跟我走。” “走?活都干完了还要去哪?” “当然是去接应队长了,快走!” .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外,里面跑出来脚步匆匆的两个人。 林乐怡和赵蕾都眼眶通红,互相支撑着抓住对方的手,打开车门,坐上出租车。 出租车掉转车头驶上大路,径直朝易康医院的方向开去,背影很快淹没在川流不息的滚滚车流里。 第54章 马路对面站着两个人目送她们离开。 江寒陵说:“准备好了吗?” 休采梦点头:“准备好了,道具充足。” “走。” 林威目送儿媳和孙女离开,拄着拐杖立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长长地叹出口气,转过身,看见空荡荡的客厅,浑浊的眼睛微微一颤,枯树皮一样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 医院刚才打来电话说林宏无故晕厥,赵蕾吓得脸色煞白,林乐怡也六神无主,又怕惊动老人,不敢贸然告诉林威。 母女两互相安慰商量几句,在林威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用最快的速度叫了车,随便找了个借口,一起出门去了。 年逾八旬的老人丢开拐杖站直身体,抬起手擦泪:“小宏,爸对不住你啊。可你的命终究也是我给的,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会给你多烧纸钱,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不要来找我……” 忏悔逐渐变成呢喃的呓语,林威拿衣袖擦干眼泪,彻底冷静下来,面无表情,步履稳健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抬手推开门。 霎时,他的血液凝固了。 忽然,林威爆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惨叫,一把摔上门,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客厅逃。 他的眼球充满红血丝,一边往前爬,一边张开嘴想叫救命,却因为肌肉紧张而咽喉痉挛,空张着嘴,说不出任何有内容的语言,只能发出扭曲怪异的嘶气声,像一条濒死的蛇。 门锁的使用年头太久了,不够灵敏,门扇在门框上砰地一砸,又重新弹开,露出房间里的景象。 房间里窗户洞开,微风卷着奶黄色的纱质窗帘飘扬飞舞,像两道轻烟。 窗前凭空出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白影手持哭丧棒,黑影手持勾魂索。 林威的胸口因为剧烈喘息不住起伏,喉间发出咯痰似的喘息声,四肢战栗着往前爬去,一步一滑。 好不容易爬到客厅,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房间,正对上黑白无常看过来的目光,终于彻底崩溃,嘎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呃。”休采梦扭过头,抬手扶住自己脑袋上写有“一见生财”的白色高帽,“现在怎么办?” 江寒陵的黑无常扮相浑然天成,手里的铁链互相轻撞,神情也如同金属微冷:“弄醒他。” 第39章 借寿17 章瑜抱着狗从林家窗户外窜进屋,看见床上躺了个四肢僵直的老头,愣了一下。 连骁跟在后面翻进窗里,吃惊道:“死了?” “当然没有。”休采梦拿哭丧棒指了指老头,“那不还有气儿呢么。” 章瑜看见她脑袋上的高帽子随着动作微微摇晃,没憋住笑,吭哧一声。 休采梦将脖子扭过一个夸张的角度看向他,语气和善:“很好笑?” “不不不,梦姐这是敬业,我怎么会笑你呢?”章瑜干咳一嗓子,正色道,“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你们先藏好。”江寒陵让刚来的两人一狗隐匿身形,又朝休采梦说,“去吧。” “白无常”把哭丧棒夹在腋下,一手固定林威的头,一手卡住他的下巴,拇指在他人中用力一掐。 林威两腿抽了抽,双脚一蹬,倒吸一口凉气,缓过来,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松弛的眼皮颤动着慢慢睁开。 睁开眼呆了几秒,他的意识才完全回笼,想起了之前的遭遇,茫然的神情猛地惊恐起来,转动僵硬的脖子去看窗边,两只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黑白无常依旧并排站在那里。 林威的呼吸开始颤抖,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怪异又绝望的泣音:“他骗我……骗我……” 黑白无常静静地看着他,哭丧棒上的白纸穗在微风中晃动,勾魂索的铁链长长地垂到地上。 林威疯了一样念念叨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 白无常嘻嘻一笑,语调飘忽鬼魅:“生死薄写明,今日辰时末,我二人于此地接引新魂,快随我上路吧。” 听到自己死期已至,林威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极度的恐惧让呼吸越发艰难,“嗬嗬”急喘。 突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双眼血红,神态癫狂:“你们找错人了!去勾我儿子的魂!他叫林宏,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你儿子?”白无常诧异,“自古父母爱子深切,你却说你儿子该死?他虐待你?” 林威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他的命是我给的,我让他死他就得死!” 白无常冷笑:“你自己说他该死,却说我们找错了人,是何道理?” 林威低下头不解释,一个劲的重复:“你们找错人了……找错人了……” 白无常嘿道:“这倒奇了,老黑,怎么办?” “老黑”看了白无常一眼,拿出一个笔记本装模作样翻了几页,皱眉:“死者身份被抹了。” 听见这话,林威神情一变,眼底泛起希望的光芒,急忙接话:“我的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是死者?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还嘴硬!”白无常举起哭丧棒要敲下去,“你今日不走也得走!” 林威急忙往后躲,翻身滚下床,扑到墙边抓下阴阳镜,一口咬破舌尖,拿手指沾上嘴角的血,点在镜面上,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喊:“神仙!神仙救救我!” 第55章 黑白无常作势要过来抓他,动作却放慢不少,就像开了0.5倍慢放,眼看着对方读条放大招召唤神兽。 白黎趴在章瑜胳膊上旁观这场闹剧,心里又紧张又无语。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严肃的正经事放在这群人手里就没办法正经了。 章瑜又想起了高兴的事情,憋笑憋成了震动模式,浑身直抖。 【哈哈哈哈哈哈还有这好戏看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白来!】 怀里的小狗被他带着一起颠,脑瓜子嗡嗡的。 旁边的连骁也嘴角疯狂乱翘。 白黎:……不是,别没等焱玖来你们两个先憋出毛病了。 他心里担忧抓不住焱玖,没办法放松,紧绷着精神,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林威手里的阴阳镜,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乱蹦,甚至紧张到产生了轻微的恶心感。 阴阳镜吸收了镜面上的血痕,红光大盛,周边的家具都开始抖动,床头柜上靠边摆放的玻璃杯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黑白无常都被红光挡住而不能靠近。 林威看见自己的做法有效果,脸上肌肉抽搐,惊喜不已,大声恳求:“神仙!您能修改生死簿,肯定也能打跑他们!救救我!” 猝然,房间中央白光一闪,空间像被凭空撕开一道口子又迅速愈合,一个黑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威以不合常理的敏捷朝那黑影扑过去:“救命!” 黑影一脚踹开林威,抬手接住飞起的阴阳镜,转过身,披风一甩,头上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兜帽滑落,露出真容。 章瑜惊讶失声:“白黎?” 与此同时,怀里的小狗汪汪大叫起来,拼命挣动四条腿,跃跃欲试地要朝来者扑过去。 江寒陵抽出蝎尾扬手就抽:“他是焱玖!” 焱玖闪身避开,勾起嘴角一笑:“你就是那小煞星?眼神不错嘛。” 江寒陵反手又是一鞭:“连骁!” 连骁擅长近战,已经绕到焱玖身后了,上手就是一记老拳,和迎面抽过来的蝎尾前后夹击。 焱玖朝后仰倒,以一种诡异的身形躲开攻击,顺势拿起阴阳镜一晃,一阵红色强光朝众人袭去。 众人躲开攻击,那焱玖留下一句“再会”,又是白光一闪,身影凭空消失了。 江寒陵提鞭就从窗口追了出去,连骁跟着就追。 房间里只剩下林威,还有休采梦和章瑜以及小白。 休采梦主动留下来善后,先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去查看被踹了一脚不省人事的林威。 章瑜左右为难。 他很有自知之明,跟上去肯定打不过,说不定还拖后腿,留下来又好像有点多余,只能带带狗这样子。 白黎急得快要说话了,不住拿爪子扒拉抱紧自己的胳膊。 那是他的身体! 他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次不是假壳子,那就是他的身体!绝对不会错!原来真的是被焱玖夺舍了,一定得抢回来! 章瑜紧紧搂住怀里疯了一样的狗:“怎么了这是?小白?” 小白汪汪大叫,用狗语骂骂咧咧。 章瑜抚摸它的脑袋试图让它冷静下来:“小白,你听话,江叔叔和连叔叔去干正事了,不是不带你出去玩,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白黎继续往他们离开的方向挣扎,继续汪汪大叫。 叔个屁!玩个屁!谁都不能阻止他变人! 章瑜又拿出牛肉干放到小狗面前,惨遭无视。 【完蛋,狗疯了。】 白黎叫得嗓子都快哑了。 休采梦摇头:“我看这小崽子主意正得很。” 章瑜终于一拍大腿:“走!我带你去找他们!行了吧?” 白黎火速安静,竖起耳朵,摇摇小尾巴。 第40章 借寿18 章瑜循着灵力波动的方向追过去的时候,三人正在空中缠斗。 焱玖近战不如连骁,远攻不如江寒陵,胜在动作足够灵敏,频频躲开。 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披风也是件法器,通身金色的符咒自动在他周身形成一个防御结界,手里的阴阳镜时不时冒出血色红光。 卷宗里记载焱玖杀了九十九人炼出阴阳镜,镜里就有九十九个怨气深重的横死冤魂供他驱策,但凡有谁被那一束红光击中,极有可能会被那些冤魂把魂魄拉扯进阴阳镜里,从此和他们一样,成为供焱玖驱策的一员鬼将。 二百多年前,焱玖炼出阴阳镜之后遭到整个修真界通缉追杀,又陆续杀了不少人,双方此消彼长,那镜子越发威力巨大。 后来焱玖为了收集到更厉害的鬼将,专门挑厉害的修士挑战,当时的监察队队长以自己为诱饵,拼上大半条命才除掉他,阴阳镜也不知所踪,据说有人在他们的决斗现场找到了镜子碎片,于是大家都认为本命法器跟着主人一起碎了。 现在阴阳镜还是完整的,威力和传说中一样惊人,恐怕当年的事另有蹊跷。 红光照到面前时,里面隐约探出无数只鬼手要抓人进去,江寒陵和连骁不敢大意,互相配合避开攻击。 一时间,双方打成了平手,僵持不下。 章瑜抱着狗躲在远处,眯起眼睛观察战况,看着看着,“哎”了一声。 【符咒有点眼熟啊。】 白黎本来不太满意章瑜离得这么远,不料听见他有望找到焱玖那件防御披风的突破口,惊喜地仰起头。 第56章 然后他就看见章瑜拿出一个望远镜放在眼前。 【不确定,再看看。】 一个修士停在空中举起望远镜观战另外三个修士打架,画面多少有点猎奇。 白黎懒得有想法,他已经习惯这群人时不时拿出来的妙妙工具了。 章瑜观察了一会儿,收起望远镜,朝前面的战场飞过去。 【有了。】 白黎趴在他怀里看着越来越近的三个人,感受到魂魄和身体的互相吸引,浑身肌肉紧绷。 飞到更近一些的地方,章瑜扔出一把符咒,大声提醒:“江队!打他左肩!” 白黎跟着激动地汪了一声。 打他! 江寒陵扬起蝎尾:“知道!” 扔出去的符咒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焱玖飞去,连续不断地朝他扑过去,把他团团围住,猛然缩小范围。 焱玖哈哈一笑,歪歪头,几十张符咒呼地一下自燃起来,连边都没挨着。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爆破符炸开的声音,身周的防御阵法立即裂开一道破绽,刚要合拢,只觉得右边小腿剧痛。 焱玖低头看去,连骁在他脚下收回拳头,顺手抓住他的披风用力一拽! 披风应声而裂,被撕下来半截,布料上的金色符咒纹路断开,防御结界完全消失。 章瑜握紧拳头低声欢呼。 【这就叫团队默契!】 白黎也振奋不已。 焱玖却不怒反喜:“果然够强,你和那小煞星的魂魄,我要定了!” 他看人的时候喜欢仰着头,嘴角的笑意不及眼底,一双大眼睛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双眉微挑,神态像个张狂的疯子,属于白黎的单纯面孔变得邪气肆虐,十足轻蔑。 没了结界阻挡,连骁飞身一脚踹去就开打:“你想得美!” 焱玖躲过攻击,举起阴阳镜,镜面里又聚集起一团红光。 连骁就在他面前,距离太近,很难迅速躲开。 白黎看得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这一叫,焱玖却像感受到了什么,动作暂缓,缺了半截的披风奇迹般恢复原貌,眼珠转动,看向抱着狗的章瑜。 准确来讲,他在看章瑜怀里的狗。 蓦地,他笑了:“有点意思。” 白黎猝不及防和焱玖对上视线,骨头缝里泛起一股寒意,浑身的毛都炸开,变成一朵蒲公英,下意识呲牙低哼威胁对方。 他有预感,焱玖已经猜出他的魂魄在小白身体里了。 会不会今天就彻底死在这里? 章瑜莫名其妙被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头盯着看,急速后退一段距离,捂住嘴干呕。 【我靠,本来就晕,看我干什么?吓死人!】 白黎:…… 想扶额,奈何狗爪太短够不着。 焱玖的注意力放在了狗身上,甩开连骁,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章瑜,探手就要抓走他怀里的狗。 章瑜正头晕,吓得腿软,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 江寒陵一把推走章瑜挡开攻击,冷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说完侧头:“走!” 章瑜得到命令,赶忙忍住恶心带着狗就跑。 【挑最弱的打,不讲武德!】 白黎不住回头看,嗓子眼里发出小狗特有的呜咽。 他已经看出来了,焱玖想要江寒陵和连骁的魂魄才没下死手,真要拼命的话输赢最多五五开,说不定监察队今天就会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怎么能跑呢? 可是留下也没用。 焱玖一直在往这边追,江寒陵的背影牢牢挡在他面前,活动范围受限,打起来束手束脚,不免挨了几下攻击,背影震动。 白黎眼眶灼热。 “噗”的一声闷响,匕首没入左肩,蝎尾鞭稍正缠在拿着阴阳镜的手腕上。 江寒陵闷哼,拔出肩头的匕首反手朝焱玖掷回去。 那匕首似乎认识主人,绕了一圈自动归鞘。 江寒陵肩头晕开大片血迹,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身后稍远处的白黎急得汪汪叫起来。 “小煞星,我的匕首可有毒啊。”焱玖停止追逐,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商量,你把那狗给我,我今天就放过你,怎么样啊?” 江寒陵也停下来,脸色苍白,张了张嘴,嘴角溢出一股鲜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到胸口,衣服布料上晕开一枚枚铜钱大小的湿痕。 焱玖好言相劝:“再不说话,你可要死啦,一只狗换一条命,不划算吗?” 江寒陵垂下头,看不清神色,身形依旧笔直挺立,挡在他面前,嗓音沙哑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他的声音太低,因为伤痛而喘息,逐渐趋向无声。 焱玖靠近一些,也许是因为皮囊的长相特点,眨巴眨巴眼,好奇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天真:“什么?” 骤然,他背后又响起一声爆炸,袭来一拳。 焱玖双眼微睁,急忙躲开,却忘了自己手腕上还缠着蝎尾。 江寒陵忽然抬头,鞭稍一抽,刚才虚弱垂下的左手接住阴阳镜,动作精准有力,冷嗤:“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反派死于话多?” 第41章 出窍 失去阴阳镜的焱玖就如同失去毒牙的毒蛇,虽然尚有余力反抗,致命的危险性却大大降低。 连骁不再顾忌,抬手攻了上去,和江寒陵一起前后夹击。 第57章 焱玖的态度却出人意料地和蔼,根本不像落入绝境的困兽之斗,也不奋起反击,只是一味躲避,边躲边夸:“我痛心于修真界一代不如一代,时至今日全是些酒囊饭袋头脑空空的蠢物,没想到你这小煞星倒还有点意思。” 江寒陵左手紧握阴阳镜,右手挥鞭:“审讯室更有意思,九先生不如跟我去看看。” 连骁步步紧逼:“你还有什么遗言留着去地狱里说吧!” “哈哈哈哈哈……”焱玖放声大笑,“真可爱,我都有些舍不得杀你们了,不如你们主动入我麾下,等我称帝修真界,就让你们跟我一起永享长生,与天地同寿,怎么样?” 江寒陵无情拒绝:“不怎么样。”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真令人伤心。”焱玖叹了口气,假惺惺地关心,“可是你再不解毒就要死了啊,真的不考虑一下?至少先拿狗换个解药,也不亏嘛。” 连骁忍不住出言反驳:“你死了我们队长都不会死!” 焱玖饶有趣味地挑挑眉:“嘴硬可解不了毒。” 江寒陵面色红润身手矫健,完全看不出中毒迹象,闷不吭声抛出一袋道具血浆。 焱玖微怔。 远处的章瑜用一只手在嘴边圈成喇叭,大声嘲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以后我的尊号就叫道具小王子】 白黎见江寒陵没中毒,狠狠松了口气。 不料刚松完气又提心吊胆起来。 “哦?是吗?”焱玖笑容依旧,手指在自己腰间的匕首上抚过,“它见没见血,我还是知道的。” 章瑜抱狗的手一紧,连骁也紧张地看向江寒陵。 焱玖看见他们的表情,乐不可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江寒陵神情毫无波澜:“猪血也是血。” 连骁和白黎齐刷刷呼出一口浊气,提起的心重新落回肚子里。 血浆袋被打斗的灵力余波击中,爆开后消散殆尽。 江寒陵和连骁同时逼近焱玖,合力重击! 焱玖的身影却在他们的攻击下再次消失,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的死亡通知:“小煞星,我改日再来取你性命,保重。” 江寒陵停在原地,面无表情。 连骁忙问:“追?” 江寒陵举起阴阳镜:“不。” 他的左手手背青筋毕露,一看就知道抓得非常紧。 章瑜见焱玖跑了,赶紧凑过来,看到阴阳镜,大感安慰:“也不算一无所获嘛,最要命的武器都缴了,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白黎仰脸盯着江寒陵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连骁伸手拿阴阳镜:“先收起来,回去再研究,别又被抢走了。” 没能拿走,因为江寒陵压根不松手。 连骁捏住镜子另一边,用力拽了拽,疑惑道:“队长?” “别拽了。”江寒陵说,“中毒了,动不了。” 说完,浑身气势一松,整只左手瞬间变成了蓝色。 连骁双目圆睁:“什么?中毒了你还乱动!” 江寒陵说:“没事,拿灵力压了,全在这只手上。” 他的手腕处由蓝色变成肤色,渐变得很整齐,连骁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看出来了,压得挺干净。” “呃……”章瑜语气复杂,“该说不说,这个颜色还挺……高科技的。” 【准没准备猪血我还能不知道吗?那匕首插那么深。】 白黎:……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难怪刚才章瑜抱狗的手劲就没松过,原来早就猜到真相了,居然也由着这人逞强。 章瑜扶住江寒陵:“走走走,先回去找检验科的解毒。” 【大意了。唉……】 白黎抬起爪子扒拉江寒陵,担忧地叫了两声,换来一下摸脑袋。 连骁小心翼翼地搀住中毒的蓝手:“走吧。” 三人并排前行,中间被扶的人神智清醒腿脚利索,场面仿佛两个小学生为了完成助人为乐的任务而争相扶老奶奶过马路。 走出不到三米,互相挤了四次,两人差点踩到江寒陵的脚各一次。 “……”江寒陵心领了他们的好意,“我自己能走,谢谢。” . 休采梦举起相机:“江队你别动,我拍个照归档。” 江寒陵伸出僵硬的蓝手摆在桌子上,沉默不语。 “好了。”休采梦忍着笑拍完照,指了指资料页面,“那把匕首叫雀翎,名字取自刀刃上的毒,据说能够使中毒者浑身僵化变色,最后变成一座雀翎色的活体雕像,面目栩栩如生精美绝伦,所以又叫蓝美人。你中毒不深,凶险,但是应该能解。” 旁边先后噗嗤两声,江寒陵转头看去。 章瑜看天,连骁看地,小白踩着椅子站起来,前爪搭在桌沿上,兴致勃勃地盯着桌上的蓝手,伸出爪子试图摸一摸。 白黎没见过这种毒,确实很想摸一摸,心里暗自可惜自己现在是狗不能做研究。 江寒陵顺着小白的目光转头,瞟了自己的“蓝美手”一眼,糟心不已,移开目光。 休采梦见状,把好不容易从蓝手里抠出来的阴阳镜封好,放到他面前:“收好了,要顺便带去研究一下吗?” “嗯。”江寒陵收起东西,“我去管理局一趟。” 章瑜赶紧叫住他:“哎等等。” 第58章 江寒陵停下脚步:“什么事?” 忽地一只白团子被举到面前,四爪耷拉,嘴边露出粉色的舌尖,笑容傻气甜美。 章瑜说:“带上小白。” 他的语气郑重到像在托孤,江寒陵不明所以,用尚且灵活的右手接过小狗。 章瑜站直身体,垂下双手立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明显焱玖盯上了小白,鉴于你和它同命相连且我们人手有限,为了方便管理及保护,从现在开始,请你务必24小时随身携带小白,将小白当做你的挂件,谢谢。” 江寒陵还没说话,连骁一拍脑袋:“有道理啊!” 休采梦也赞许地点头:“虽然某些人有怕死嫌疑,但是不失为一个周全办法。” 章瑜坦然怕死,并不在乎自己的嫌疑,强调:“记住,一定得24小时随身携带,哪怕睡觉都要看好它。”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悲怆道:“我亲生的崽就托付给你了,队长!” 休采梦和连骁凑热闹,跟着站起来鞠躬:“拜托了,队长!” 江寒陵:…… 他说:“要不你们都跟我去找点药吃吧。” 【有病】 听见江寒陵的心声,白黎内心不由产生了天涯遇知己的感概——终于有人和自己一样觉得这群人有病了。 第42章 出窍2 修真管理局局长办公室里有个水池,池里摆了假山种了水草,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不时游过一两条色彩艳丽的鱼,池边趴着一只青背壳大乌龟,抬起头用绿豆小眼瞅人,眼珠子转来转去,很有灵性的样子。 白黎蹲坐在池边,和乌龟面面相觑。 就在几分钟前,江寒陵带他来找局长议事,进门打过招呼就把他放到地上,局长热情地交待自家灵宠照顾好小朋友。 然后池边一动不动的龟壳里就钻出来一个脑袋,点点头。 白黎被吓了一跳,接着有点兴奋起来,摇晃着尾巴跑过去交朋友。 自从变成狗以后他还没见过灵宠,灵宠比普通动物聪明,说不定能交流两句。 再然后,乌龟把脑袋扎进水池里,一个猛甩,一条鱼从天而降掉在白黎面前,水花四溅。 于是白黎又被吓了一跳。 乌龟两只绿豆小眼充满期待,抬起一只爪子朝小狗挥了挥,示意它吃。 聪明,但是不完全聪明。 交流是没什么指望了。 白黎低头看向面前活蹦乱跳的鱼,一阵沉默,不知道该夸赞乌龟颈椎健康还是该同情这条倒霉的鱼。 鱼个头不算特别大,有小白一条腿长,背部泛着青红色的偏光,亮闪闪的很漂亮,在地板上生死挣扎,尾巴拍击地板,啪啪作响,鱼眼中闪烁出诡异的光,仿佛在控诉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 乌龟又热情地挥了挥爪子——快尝尝。 白黎无福消受这狂野的热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爪把鱼往池边拨。 爪尖刚碰到鱼鳞,鱼又是一阵死命挣扎,像安了弹簧一样在地面上跳来跳去,恨不得当场进化出俩条腿站起来拔腿就跑似的。 白黎手忙脚乱,四只爪子轮番在湿滑的地板上打滑,宛如跳起了街舞。 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最后,鱼在百忙之中抽空劈头盖脸扇了小狗一尾巴。 白黎被鱼腥味攻击了一脸,当机立断停止徒劳的努力,跑去请求支援,沾了水的爪子在地面上一路印下梅花状的小脚印,从池边连到江寒陵脚边。 江寒陵感觉到小白扯自己裤脚,顺手从办公桌上扯了几张抽纸擦干净狗爪,又帮忙把那条鱼弄回水池里。 局长坐在一边看热闹,乐呵呵的:“你这狗还挺有意思。” 上一个说小白有意思的是焱玖,上上一个对小白有兴趣的是游乐场的小女鬼。 江寒陵默默搂紧怀里的狗,谨慎而谦虚:“一般。” 【总感觉全世界都想抢走小白,万人迷。】 白黎:……你确定那毒没进脑子吗? 他先前还略微有点担心江寒陵怀疑自己,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担心,江队长狗迷心窍,一门心思认为小白是狗中万人迷,逻辑自洽得很。 乌龟看见小狗有人抱,也爬过来撒娇,拿爪子扒拉主人,局长挥手让它自己呆着去。 于是它回到池边,又把脑袋缩回壳里自闭去了。 江寒陵言归正传:“依您看,我们该怎么对付焱玖?” 局长把阴阳镜往桌面上一搁,叹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彻底杀掉他。” 江寒陵垂眼,拿起阴阳镜,沉声道:“您要是不知道,那就更没人能知道了。” 这话听起来像奉承,对方却全然没有受到奉承的得意,神色中反而添上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愁:“我又何尝不想知道呢?我一直以为他已经魂飞魄散,死的不能再死了。” 说完,坐直身体,伸手抓住江寒陵,目光殷切:“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抓住焱玖,他野心太大,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厉害,会毁掉整个修真界的!” 他的嗓音听起来厚重而苍老,眼底含泪,好似眼看一座大山以万钧之力兜头压下来,手头却只有一根木棍可以支撑,万分绝望里又含着一分希望。 江寒陵看见对方雪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郑重点头:“万死不负所托。” 第59章 上次见面的时候,局长的头发还是花白的,这才多长时间就全白了。修士到一定境界就可以长期维持年轻面容,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寿元将到尽头,快要天人五衰了。 江寒陵收好阴阳镜,眉头微皱。 【还能怎么办?】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奉承,而是事实。 局长姓杜,大名叫做杜将铭,二百多岁,脾气极好,修为一般,日常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养了一只大龟当灵宠,有个外号叫“杜副” 。 为什么是副呢? 因为有人说那只乌龟才是真正的局长,杜将铭只是个养乌龟的副手他懂什么修真界? 既然有人不满,为什么他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呢? 因为他那英年早逝的师父就是二百多年前的监察队队长。 杜将铭的师父叫姜琛,本来是个散修,只有杜将铭一个弟子。 当年除掉焱玖之后,姜琛身受重伤,没多久就去世了,杜将铭就变成了修真界较为有名的一个孤儿,非常合理地继承了师父的遗志,先做了监察队队长,后来又被一众修士推举成为管理局局长。 放眼现在的修真界,杜将铭无疑是最有可能了解焱玖的人,如果连他都想不出办法,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彻底消灭焱玖? 就算暂且不提彻底消灭的事,以焱玖现在的能力,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想把他找出来也是个大难题。 至少目前为止,监察队用完手头的线索也只是骗他露了一面,从他手里抢来了阴阳镜而已,有这一遭,焱玖恐怕戒心更甚,不会再轻易露面了。 江寒陵抱着狗告辞:“焱玖复活事关重大,还需要从长计议,先找出行踪再谈其他,既然您一时想不出办法,那我就先告辞了,您保重身体。” 杜局长愁眉不展,起身送客。 白黎陷入了纠结。 他想到一个办法——找机会主动跟江寒陵表明身份,利用自己魂魄和身体之间的吸引去找出焱玖的方位。 不过那样完全就是在刀刃上行走了,一个不小心直接光速去世。 而且怎么让江寒陵相信自己不是焱玖安插的卧底,这也是个问题。 话说回来,以江寒陵目前狗迷心窍的状态,万一到时候接受不了小白变成人怎么办?会不会大发雷霆愤而灭口?又或者生出心魔从此自闭? 啧,不敢想不敢想。 两人一狗刚从办公室出来,迎面撞上了不速之客。 花锦川正好从外面拐进走廊,看见他们双眼一亮,快步走上前来,正气盎然道:“局长,我要举报监察队工作不合流程!” “……”江寒陵说,“你喝多了就去醒酒。” 第43章 出窍3 白黎知道花师兄是个犟种,但是他不知道花师兄已经犟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地步了。 或许是因为江寒陵的一再无视和拒绝,花锦川得不到关于白师弟失踪的更多消息,憋了满心的忐忑焦急,终于从往常彬彬有礼的文雅君子变成了沉默的火药桶,横竖看江队长不顺眼,逮到机会就要找茬。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的看不惯有人办事不按规矩走,遇见就要管一管罢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当面实名举报总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于是杜将铭又把两人带回办公室,亲手倒了两杯热茶放到他们面前,温和道:“正好都在,有什么问题当面说清楚,修真界未来还得靠你们年轻人,不要闹无谓的矛盾。” 江寒陵说:“我上次说的很清楚,监察队办案,不与无关人等解释。” 花锦川双手接过茶杯,微笑着朝杜将铭道谢,转过脸看向江寒陵,两颊的梨涡迅速消失,义正词严:“江队长,我知道你没有义务向我这个‘外人’解释,所以我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说到“外人”两个字,花锦川刻意加重了语气,显然心里很不满自己被当作无关人等。 白黎从刚才听见他说要举报就陷入了麻木状态,耳朵和尾巴一起沮丧地垂下,神情呆若木鸡,脑海中回忆起了花师兄往日的辉煌战绩。 在遵守规则这件事上,至少在师门内部,花锦川属于一个传奇式的存在。 比如说,他曾经种过一种只能在月光下生长的药草作为结课作业,快要成熟的时候被别人养的灵宠给啃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够再种一次。在师父谅解并宽限了时间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闭关种药,把自己关在黑暗山洞里,费尽千辛万苦找办法用灵力模拟出24小时不停歇的月光,最后赶在原定时间内完成了作业。 再比如说,师父研究出新药,高兴地请大家聚餐吃饭,师兄弟姐妹们都喝得烂醉,所有人第二天都没去上课。当然,除了花师兄,他去上课了,结果发现师父的酒还没醒。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根据规定,每个人都手抄校规五遍,师父作为带头的抄了十遍。 综上所述,花锦川就是这样一位奇男子。 他甚至连默认作废的婚约都想正式去退,只为能够光明正大地追求心上人,十分令人感动。 白黎不是很敢动。 因为他害怕花锦川会在举报理由里添上一条“带狗上班摸鱼”。 江寒陵特别敢动,光明正大贴脸开大:“不管你想举报什么,请自便,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第60章 “过家家?”花锦川愤怒道,“江队长,我敬你平日辛苦斩邪除祟,可你不该将先辈耗费鲜血和生命建立起来的规则当作玩笑!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目无法度只求结果不问过程,随意与凡人接触,甚至对凡人动手,那么不仅人间会乱,修真界也迟早会变成几百年前的乱世!” 听完他的谴责,江寒陵平静地反问:“说完了吗?” 花锦川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卡壳了一下:“我……” 江寒陵打断他:“不管你说没说完,我先说。” “……” “你所追求的程序正义,大半都建立在监察队追求的结果正义上。如果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我建议你回小学重新考个毕业证。” 听见毫不留情的嘲讽,花锦川一阵气闷,随即朝杜将铭道:“监察队初建时是特殊时期,手段强硬走捷径都无可厚非,可时移世易,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之间也未必不能一致,您觉得呢?” 江寒陵看向杜将铭。 白黎也看向杜将铭。 两人一狗的目光都令人压力山大,杜将铭端起茶杯战术喝茶:“呃……这个……我觉得吧,有些时候太较真了也不好。” 按照规定,监察队的行为肯定不符合程序,但大敌当前,不管什么规则都得有命遵守才行。 花锦川了然:“那看来您是不会对监察队的违规行为作出处罚了。” 他正义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局长带头违规的谴责。 “呃……”杜将铭又喝了口茶,“这个事啊,我们不是说不办。但是呢……” 听到但是就不必再往下听了,花锦川放下茶杯:“我知道了。”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黯淡。 杜将铭叹了口气,和蔼道:“年轻气盛是件好事,可是小花啊,小江他们做的事也不是为己谋私,就别搞内讧了。” 花锦川说:“我不想搞内讧,可就算事出有因,江队长也该给个能让人信服的解释。” 争论到底,他纠结的还是自己没有得到关于白黎失踪的详细信息。 白黎感觉很愁,愁得狗毛都要掉完了。 现在的状况太危险,他不希望花锦川搅和进来,但这个一根筋偏偏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杜将铭语重心长:“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 花锦川坚持道:“白黎是我师弟,我不能任由他失踪自己却一无所知。” 江寒陵的手指习惯性地在怀里的狗身上敲了敲。 【他师父没被他气死真是个奇迹】 白黎:……话是这么说,花师兄毕竟也是师父的得意门生来着。 杜将铭满脸为难。 江寒陵终于松口:“我能给的解释就是人命关天。” 花锦川怔然。 江寒陵继续道:“监察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量减少受害者,凡人的命和修士的命同样重要,我们也想找回白黎。” 他说的很笼统,但花锦川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我师弟被抓走了?你们为了保住他才另辟蹊径去接触凡人?” 江寒陵说:“你要是真担心他,就别到处吵着要找他。” 一旦这件事被传播出去,白黎那张脸成为在外界行走活动的阻碍,焱玖八成会立马换个人夺舍,那么没用的累赘当然就会被处理掉,又平白枉送一条性命。 花锦川眉头紧锁,追问:“到底是谁掳走了他?” “这不是你能管的。”江寒陵避而不谈,“把解药给我,你可以走了。” 来找杜将铭商讨焱玖的事之前,江寒陵先去检验科找药修看过自己的“蓝美手”,检验科内部资料里倒是有解药药方,可惜手头缺几味药材,就临时联系了花家调货。 花家是卖药起家,手里自然不缺名贵珍稀药材,派花锦川亲自来送药,正好碰上江寒陵,产生了这一番争执。 花锦川见江寒陵垂眼摸狗,明显是不会再透露其他信息了,拿出解药:“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找回师弟,既然你不肯接受合作,那我就自己找!” 说罢,放下药向杜将铭告辞,离开了。 白黎朝他决绝的背影伸出尔康爪:……花师兄你不要做傻事! 那是找师弟吗?那分明是找死啊! 现在只能祈祷花锦川找不到焱玖了,都明示了有生命危险还不听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犟的人? 江寒陵拿到解药,也准备告辞。 杜将铭却叫住他:“等等,要找出焱玖踪迹的话,或许有个人可以帮忙。” 江寒陵停下动作。 杜将铭说:“你可以去灵虚山试试。” 江寒陵眉峰微挑:“找仙尊?可我听说他前段时间宣布自己要退休,还说自己躺了一千年才刚醒,修为也有所减退,什么都管不了。” “我说的是灵虚学院教炼器的步泰翙,他也许能利用阴阳镜找到焱玖。”杜将铭说,“至于仙尊,肯定是要拜见的,不过也别指望那个恋爱脑管太多。” “恋爱脑?”江寒陵不解,“他哪里来的道侣?” “这个……”杜将铭关上办公室的门,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聊起前辈的秘辛,他就精神抖擞起来,因为寿元将尽而显现的老态一扫而空,神情灵动不少,看起来至少还能多活一百年。 江寒陵:…… 第61章 【八卦果然是第一源动力】 白黎也获得了源动力。 八卦? 什么八卦? 快告诉我,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白黎兴奋地竖起两只耳朵,等待吃瓜。 “就是那个……”杜将铭正要说又停下来,“它真的听不懂吗?” 江寒陵低头。 两人一起看向窝在怀里欢快摇尾巴的小狗。 小狗仰起脸左看右看,咧开嘴露出傻白甜的笑容。 白黎笑得有点累:看我干什么?快说啊! 江寒陵说:“小白没开智,听不懂。” “哦。”杜将铭继续说,“仙尊醒来之后假扮学生,在自己一手创立的灵虚学院上学,然后就和老宋家的小宋看对眼了。” 江寒陵没听懂:“老宋家的小宋?” 月检度假福肺 “就行政处的老宋,他儿子宋羽裴是灵虚学院秦长老的亲传弟子,当灵虚派下一任掌门培养的。” “那不是仙尊的徒孙吗?道侣?” “哎,格局打开,谁说徒孙就不能做道侣了?双方都愿意谁能管得着?听说连家长都见过了。” 江寒陵心情复杂:“仙尊真是不拘小节。” 白黎吃完瓜心满意足,认同地汪了一声。 杜将铭的音量恢复正常:“所以你去了灵虚山之后就算看到什么也要装作没看到。” 江寒陵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杜将铭弯下腰在柜子里翻找出一块灰不溜秋的金属,“步泰翙想炼一把玄铁剑,你拿这块玄铁给他当见面礼,他肯定尽心尽力帮忙。” “好。”江寒陵收好玄铁,“您知不知道仙尊喜欢什么?我去备一份见面礼。” “这个简单,”杜将铭笑道,“你准备两包上好的火锅底料就行了。” “火锅底料?” “仙尊嗜辣。” “……果然不拘小节。” “……汪。” “你确定它真的听不懂吗?怎么感觉你的狗一直在听我们说话?” “我确定。” 第44章 出窍4 用过解药之后,江寒陵的左手总算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肤色也恢复了原状,只是有时候会使不上力,还得继续用药化解余毒。 不过他没耐心等待完全康复,解完毒的第二天,交待另外三人看好家,抱着必须24小时随身携带的小狗挂件去了灵虚山。 杜将铭提前联系过灵虚派现任掌门金守成,江寒陵没费什么功夫就通过了护山大阵。 金守成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亲自把江寒陵引到接待室,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江队长的来意,但事不凑巧,要找的人都不在。 提前联系过还能不在,未免有拿乔之嫌。 江寒陵目露狐疑:“请问这个‘不在’具体指的是?” “你不要误会。”金守成态度很真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在,步大师在炼一个法器,正值紧要关头,实在走不开。至于仙尊……” “仙尊怎么了?” “仙尊下山去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江寒陵对自己的听力产生一丝怀疑,“您说什么?” 金守成微笑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戳了几下屏幕,放在桌面上轻轻一推,滑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白黎隐约从金掌门的微笑中看出一丝麻木,就好像他每天都在经受一些类似于加班的折磨,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抓狂的疯感。 江寒陵拿起手机,看见了金守成和仙尊的聊天界面。 【金守成:师祖,您又跑到哪儿去了? 师祖:9秒语音】 白黎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悄悄竖起耳朵,好奇仙尊说了什么。 江寒陵伸手一点,接待室里响起一道含笑的爽朗男声:“我下山去扶老奶奶过马路,晚上不用留饭,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白黎:…… 要是他没记错,金守成至少已经有四百岁了,居然被仙尊当成小孩糊弄? 整个接待室的空气都陷入了沉默。 江寒陵把手机还回去,委婉道:“您辛苦了。” 金守成维持着麻木的微笑:“自从师祖从棺材里爬出来,我就很想躺进去。” “……”江寒陵拎起茶壶给他满上,“多喝热水,会好起来的。” 【置换反应】 白黎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是狗,不会因为江队长突如其来的冷幽默而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碧绿的茶叶在杯中沉浮,上方飘起乳白色的水蒸气,丝丝缕缕袅娜缭绕。 江寒陵虚心请教:“不知道他们二位什么时候有空?” 金守成认真解释:“江队长放心,步大师明天就能忙完,仙尊养了猫,两天内肯定会回来喂食。” 解释完,他又热情道:“难得来灵虚山一趟,不如在这里住两天,我们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要找的正主都在忙,来回颠簸又没必要,不住也得住了。 江寒陵点头答应,又多问了一句:“不知道您当年有没有见过焱玖?” 以金守成的年纪,必然经历过管理局初建时期的乱世,说不准能有什么新线索。 杜将铭已经跟金守成大概说过目前的情况,金守成对江寒陵提起焱玖并不意外,只是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当年整个修真界都乱,到处都需要清理,焱玖活动范围并不涉及灵虚山一带,他伏诛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我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那些记录在卷宗上的事迹,不会比你们能查到的更多。” 第62章 江寒陵本来也没抱太大期望:“原来是这样,那就先不打扰您了。” 金守成却另有话说:“对于焱玖死而复生这事,我倒有个猜测。” “您说。” “近段时间,修真界隐约有灵气复苏的迹象,魔族那边躁动不安,也许焱玖复活和这些异状有关系。” 从几百年前开始,修真界的灵气就一直在不断衰减,到最近几年某些地方的灵气几乎已经达到了稀薄状态,剩下的其他区域也岌岌可危。可就在不久前,负责观测灵气变化的部门第一次勘测到了灵气浓度回升,不是个例,是大范围的数据回升,而且一直在缓慢回升,显然是衰极必胜,到了复苏的时候。 这对修士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环境必然会有新变化,也许某些邪祟就会受到影响。 最近不少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江寒陵自然知道,可就目前而言,比起探究焱玖复活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抓到他,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对于金守成的猜测,江寒陵说:“我会认真考虑的,如果您发现其他异常,也请及时联系监察队。” 金守成欣然答应:“那是自然。” 说完话,金掌门带客人去安排住处,两人离开接待室没几步,白黎看见院子里一棵茂密的槐树变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男孩熟练地把双脚从树坑里拔出来,坐在花坛边上穿好鞋,噔噔噔地跑到金守成面前:“我晒完太阳了。” 金守成露出头痛的神色,沉下一口气简单给双方介绍:“这是仙尊收养的小妖,叫舒槐。这是监察队的江队长。” 说完他就催促舒槐去写作业,像是害怕熊孩子在客人面前捣乱。 白黎觉得舒槐看起来挺乖的,不像是熊孩子,毕竟一棵树再熊又能熊到哪里去呢? 舒槐不肯听话去写作业,满脸新奇地看着小狗,问江寒陵:“哥哥,我能摸摸这个小狗吗?” 江寒陵很少被小孩叫哥哥,反应了一下,正要说话,金守成抢先纠正道:“叫叔叔。” 舒槐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哥哥,我能摸摸这个叔叔吗?” 江寒陵:…… 【小白的辈分比我高了】 舒槐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明显是故意的。 金守成脑瓜子嗡嗡响:“今天放假,不用写作业了。” 舒槐欢呼一声,跑开玩去了。 白黎:……果然是熊孩子。 能把一棵树养成这样,仙尊在教育方面当真有独特的造诣。 . 灵虚派待客的标准相当高,入住不到一天,白黎作为随行宠物连正餐带零食最起码吃了三四顿。虽然江寒陵控制着不让多吃,到晚上的时候,白黎的肚皮也还是变得圆鼓鼓起来,撑得连觉都不好睡。 江寒陵闲着没事干,干脆带小白出去散步消食。 灵虚山别的没有,主打一个地广人稀,一人一狗溜达出两里路都没看见半个人影,只有清冽的月色和远处黑压压的树影。 山上天气冷得早,这个季节连蟋蟀都不多见,偶尔能听到远处草丛里的鸣叫,有一声没一声,哽咽一样,莫名凄清。 白黎不想胖成煤气罐,甩开四只小蹄子啪嗒啪嗒地往前跑,跑累了就停下来研究路边细碎的小野花,发现没见过的凑上去闻一闻,冷不防细碎的草叶划过鼻孔,痒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头顶两只弹软如果冻的耳朵东倒西歪来回晃,自然翘起的尾巴像一捧蓬松的芦苇花随着动作颤悠。 江寒陵很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悠闲时光,牵着绳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小白后面,任由它带路。 不知不觉中,一人一狗来到了灵虚派的学生宿舍楼附近。 百米外的宿舍楼窗户一格一格亮着灯,天上飘过一片云悄悄遮住了月光,四野昏暗下来,一片寂静,夜风吹过树叶草丛,沙沙作响。 白黎停下脚步,耳尖敏锐地动了动。 忽然,侧前方黑暗的树荫下窜出一道黑影飞上夜空,扑棱棱拍打翅膀,发出粗粝嘶哑的叫声。 “哇——哇——” 白黎惊了一跳,连忙倒腾着四条短腿跑回江寒陵跟前。 月亮恰到好处地从云层里探出一角,给夜景添上一层神秘朦胧的光晕。 那哇哇叫的大鸟是一只乌鸦,正在上空盘旋,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好的兆头。 黑暗的树荫下有草叶微微一动。 江寒陵冷声道:“谁?出来!“ 树荫下沙沙几声,走出半截身影,一袭黑袍,上半身依旧停留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 蓦地,那黑袍人说话了:“这狗真不错。“ 江寒陵不出声。 对方背后突然又出现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哪里不错?” 黑袍人语带笑意,高深莫测道:“一看就肉多。” 肉多? 这什么话? 难不成要吃狗? 白黎吓得要命,连忙藏到江寒陵身后,偷偷歪出脑袋观察对方。 月亮完全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辉洒落,江寒陵那灰色尖晶石一般的双瞳在月光下隐约泛蓝,像一对稀世宝石。 黑袍人不吝夸赞:“好漂亮的眼睛。” 白黎一阵紧张,这种和夸小狗肉多别无二致的口吻,该不会是想把活人眼珠子挖出来收藏吧? 瞬间,他脑海里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各种各样的变态杀人魔故事,小心脏直颤。 第63章 江寒陵浑身的杀气反而松弛下来,抬手行礼:“晚辈见过逍遥仙尊。” 黑袍人一阵闷笑,又往前走了几步,从树荫下出来,身后跟着另一个人。 他身后那人朝江寒陵点头致意:“江队长,久仰大名。” 白黎呆住了,来回看这两人。 这黑袍人就是传说中的逍遥仙尊?那后面那个呢?该不会就是老宋家的小宋、仙尊的徒孙道侣吧? 猝不及防见到大瓜本瓜,白黎有些激动,尾巴摇来摇去。 对面的仙尊原地蹲下,朝他伸手:“嘬嘬嘬。” 白黎实在好奇这个传说级人物,往前跑了两步又迟疑,仰起头看江寒陵。 江寒陵牵着他走到仙尊近处。 仙尊把手放在小狗头顶揉了揉,顺着头摸过脊背,笑眯眯道:“这狗不一般啊。” 白黎心里一惊,难不成被看出来了? 仙尊说:“肉确实多。” 白黎:……说话不要大喘气啊这都是什么毛病? 仙尊摸完狗,站起来拿出一个什么东西:“第一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送的。” 江寒陵定睛一看,对方拿出来一块玉坠,个头不大,在月光下柔光盈盈,成色极好。 白黎看清仙尊送的豪横见面礼,想起那两包接地气的火锅底料,爪子在地面上挠了挠。 江寒陵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仙尊一挥手:“哎,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让你拿着就拿着,不拿就是看不起我,别跟我瞎客气。” “……”江寒陵在专业话术面前败下镇来,“那就多谢仙尊了。” 仙尊满意地叮嘱:“这个对你家狗有好处,一定给它时刻戴好。” 说完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告辞。” 老宋家的小宋又朝江寒陵点头致意,跟着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夜风隐约吹来几句对话。 “……我的眼睛不漂亮?” “漂亮漂亮,你最漂亮……” 江寒陵和白黎一起注视他们的背影,没闹明白仙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是对火锅底料很满意所以特意来了这么一出?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句“终于能回去睡觉了”。 一人一狗仰头看去,只见一直在低空盘旋的大乌鸦口吐人言,边抱怨边飞远了:“大半夜的让我来做什么气氛组帮忙吓人,困死鸟……” 第45章 出窍5 回到金守成安排的住处,江寒陵简单洗漱过,拿出仙尊给的玉坠子,坐下来就着室内明亮的灯光细看。 玉坠大约一颗栗子大小,是一个小炼丹炉的造型,雕工精美饱满圆润,最特别的是青翠温润的炉身下方有一抹红玉,雕成了火焰燃烧的形态,巧妙的俏色使整个作品都生动起来,静物平添几分动态美。 无论从材质还是雕工看,这玉坠无疑都是上等品质,价格不低。 可再值钱的饰品对一只小狗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恐怕还比不上肉干有吸引力,为什么仙尊会专门强调要让小白时刻佩戴?好处又具体指什么?护身符? 要说是护身符的话,玉坠上也并没有雕刻符咒,不太像。 江寒陵靠在床头举起玉坠对准灯光,仔细研究一遍,确认上面没有任何符咒的痕迹,心里更加不解。 小白似乎知道这是给它的礼物,双腿扒着床边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身后的小尾巴摇到飞起。 江寒陵放下玉坠转头看它,嘴角微翘,伸手把它抱到床上。 【算了,终归没坏处。】 白黎对传说级人物给的东西非常好奇,见江寒陵拿出来研究,自己也想凑近看,不料刚靠近江寒陵就直接给他戴在了脖子上,看不着了。 面前蹲坐的小狗使劲低头,双爪并用拨弄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像只笨拙的小熊。 江寒陵看出小白的意图,把它拎到穿衣镜前让它欣赏新饰品。 白黎变成狗以后就不爱照镜子,看见镜子里呆乎乎的狗脸,不太想承认那就是自己,移开目光。 江寒陵把狗头拨正,手指敲敲镜面:“这是你。” 【笨蛋不知道镜子里也是自己】 白黎闭上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江寒陵轻轻捏起一只狗耳朵,再次敲敲镜面,发出恶魔低语:“这是你。” 白黎:…… 啊啊啊烦死狗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江寒陵顺手把半边藏进狗毛里的吊坠往外拨了拨。 【大小正合适,好看。】 镜子里的吊坠很漂亮,狗也是只狗,没发现哪里和以前不同,还是一样呆。 幼犬长得快,这才过去一个月,个头已经长大了不少,踩着胳膊能把前爪搭在人肩膀上,耳朵也基本上立起来了。 白黎再次移开目光。 不想看,长大也没用,充其量就是放大版的呆。 江寒陵见小白不看,离开镜子跟前,不知怎么突发奇想,双手卡住小狗腋下举了起来。 整只狗雪白蓬松,像个毛绒玩具,手感沉甸甸的相当敦实。 【小猪】 白黎:…… 你才是小猪。 他有点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江寒陵看着被自己举高高的狗崽子,忽而发现什么,双眼眯了眯,把狗放下来,伸手掰开嘴。 第64章 一口洁白的米粒小牙中间赫然缺了一颗,变成了豁牙小狗,莫名喜感。 “你的门牙呢?” 白黎倔强地闭上被强行掰开的嘴,不想理会这个愚蠢的问题。 门牙还能去哪儿呢?当然是准备换牙自己掉了,总不会变成蝴蝶飞走了。 江寒陵欣慰道:“长大了。” 白黎不是很能适应煞神突如其来的长辈式感慨,准备回窝睡觉,忽然又听到一句。 【萨摩耶做绝育是几个月来着?】 白黎虎躯一震,急忙汪汪几嗓子——你先等等,有话好说! 然而狗话说了也听不懂。 兵贵神速,江队长把他放进狗窝,已经掏出手机上网查询准确答案去了。 白黎惶恐地夹紧尾巴,不敢想象搜索框里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江寒陵按下墙上的开关,室内灯光变暗,狗窝旁只留下一盏温馨的小夜灯。 温暖的狗窝和昏黄的灯光十分催眠,白黎又打了个哈欠,意识逐渐模糊,就这样带着对绝育的担忧进入梦乡,甚至打起了呼噜。 江寒陵也很快就睡着了。 他没看到,小狗脖子上的吊坠在夜色中泛起了微弱的光芒,缓缓一闪,又一闪。 . 次日上午,江寒陵在接待室见到了刚出关的步泰翙。 步泰翙也是个器修,不过和焱玖那种走错路的老派天才完全不同,炼器不拘泥于武器之流,以脑洞清奇出名,上至御剑专用灵剑下至多功能菜刀都做过,据说连摩托车都能改装,业余时间还会算命,水平有限算得时准时不准,没几个人愿意听他扯淡。 这人本来是散修,因为和金守成私交甚笃,被聘请到灵虚学院给学生们上课,要不是有这层关系,想找他还得多费些心打听行踪。 一见面,江寒陵按照杜将铭的嘱咐,拿出玄铁送给步泰翙。 步大师的外貌相当符合世人对怪才的刻板印象,毛发蓬乱精神抖擞,脸颊依稀残留有炉灰的痕迹,笑起来声若洪钟,惊喜地接过玄铁,非常不见外,抬手就在江寒陵肩上重重一拍:“我正需要这个,谢谢啊!” 因为煞气和性格原因,江寒陵甚少和别人产生非必要肢体接触,被拍的一瞬间差点条件反射,强行抑制住了抽出蝎尾的本能。 【冷静。】 白黎冷静不了,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江寒陵抱狗的手一紧,差点把他圆滚滚的水桶腰勒成水蛇腰。 步泰翙对这一切全然无知,拿起阴阳镜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住“啧啧”感叹,半天都没说出有用的东西。 江寒陵忍不住发问:“看出什么了?” “唉。”步泰翙捋捋胡子,摇头赞赏,“好精湛的做工,我能不能做一个仿品?” 那必然是不能。 江寒陵断然婉拒:“监察队审讯室还有空位。” “……”步泰翙说,“我就随便说说。” “我也是随便说说。” “好吧。” 步大师遗憾地放弃学术研究,回归正题:“你说要找出焱玖?” “是。”江寒陵说,“事情的缘由金掌门已经告诉过您了,焱玖此人的危险性想必您也知道。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他,杜局说您或许会有办法。” 步泰翙神色纠结不已:“办法么有是有,可跟没有也差不多。” 江寒陵追问:“什么办法?” “我昨天听见这事,连夜翻书,最后在一本老书里找到一句话,‘天地山川,草木有灵’。那书是一位几千年前的不知名术修所著,内容不甚详解。以我的理解,他指的应该是世上的草木连绵不绝生而有灵,或许可以通过与草木沟通来感知世间异动。” “您是说,拿阴阳镜去问?” 步泰翙点头:“嗯。” 办法倒算个办法,但现在的修真界的环境早就和几千年前不是一回事了,灵气远不如那时候浓厚纯净,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回事。 江寒陵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皱眉思索:“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了,剩下的就是罗盘,作用范围有限。”步泰翙摊手,“想要大范围追踪,目前只有这个办法,可也未必能用,所以我说跟没有差不多。” 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江寒陵打定主意,拍板:“先试试。需要什么东西?我去准备。” 步泰翙叹了口气,直言不讳:“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什么东西都不需要,现在就缺一个灵力足够纯净的人去沟通。我肯定不行,也不认识这样的人,你么,你就更不行,恐怕直接就把人家吓枯萎了。” 江寒陵:…… 白黎默默仰脸,看着被人当面说“不行”还无法反驳的江队长,想笑又不敢笑。 灵力足够纯净…… 江寒陵垂眼和怀里的小狗对视,想起来一个人。 可惜那个人已经被夺舍了,及时找到焱玖说不定还能救回来,不然就彻底凉凉。 一时间,人与狗相顾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步泰翙开口打破安静:“哎,要不然……” 江寒陵立即抬眼:“有别的办法?” 步泰翙抬手一指:“要不让它试试?” “……”江寒陵说,“小白没有灵力。” 要糊弄也不能这么糊弄,找小白还不如找杜将铭养的大王八,好歹是只灵兽,沾点边。 第65章 步泰翙大大咧咧道:“没有灵力,至少够干净。” 白黎听见步大师的话一愣,顿时感觉自己幼小的肩膀扛起了拯救世界的重任。 可他现在只是一只狗,就算有心也无力,而且万一问到了又怎么告诉别人呢?让江寒陵现学狗语? 想想那画面,啧。 步泰翙心态良好,大手一挥:“试一试又不会怀孕,死马当做活马医嘛。” 话糙理不糙。 江寒陵沉吟再三,亲手把小白放到法阵上,指望能萌混过关。 法阵是步泰翙照着书现学现画现改良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线条图形,中间摆了一个罗盘,小狗蹲坐在罗盘旁边,充当叩问草木之灵的媒介。 步泰翙左手阴阳镜右手桃木剑,神神叨叨地绕着法阵转圈挥舞,嘴里念念有词,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圈,一圈,又一圈。 白黎被他绕得头晕,除此之外毫无感觉,打心底认为这事多少有点扯淡,说不定步泰翙等会儿就会大喊一声“萨摩耶赐予我力量!”结束这场闹剧。 但大师毕竟是大师,坚持不懈地绕了一炷高香的时间,始终精力充沛。 谁都没注意到,小狗脖子上的吊坠快速闪过一点不起眼的光芒,面前纹丝不动的罗盘指针猛然转了一下,来回摇晃数次,最终停在一个方位上。 步泰翙眼前一亮喜出望外:“成了!” “所以,你是说小白真的问到了?仙尊还说它不一般?还专门给了它见面礼?”电话那头传来章瑜惊讶而恐慌的疑问,“那它会不会突然化形啊?也太残忍了吧!人哪有狗可爱?” 白黎听得一清二楚,牙根发痒,狠狠啃磨牙棒——祝你变成狗,可爱到永久! “不会化形,小白只是充当了一次媒介。”江寒陵言简意赅,“收拾东西,所有人立即动身去南海。” 第46章 出窍6 夜色深沉,南海某连锁酒店套房客厅内,四人围坐成一圈,神情各异,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只萨摩耶幼犬,场面仿佛在举行某种汪汪教朝拜仪式。 章瑜翻来覆去连狗带项圈以及玉吊坠检查了两遍,最后沉痛道:“队长,你跟我说实话。” 队长对他的沉痛无动于衷:“说什么实话?” “你就别骗我了。”章瑜说,“仙尊是不是发现小白骨骼清奇,想渡它化形?” 休采梦笑着挠挠小狗下巴:“如果能吃也算骨骼清奇,那它在变成人之前就会变成一只小猪。” 连骁拿肉干逗狗:“小猪也可爱,能吃是福。” 江寒陵犀利道:“仙尊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没空帮你实现捡漏的愿望。” 章瑜:…… 他激动道:“这不是愿望,你想想看,自己经常抱在怀里的狗突然变成人,那多尴尬啊,而且做人哪有做狗无忧无虑?” 江寒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白黎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章瑜。 化形又不是吃饭,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倒想变人呢,可惜吊坠带了两三天了,至少到现在为止,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概率只是个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章瑜双手捧住狗头仔细端详:“你看它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样,我的小白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看我,它一定是悄悄开智了。” 白黎赶快眨眨眼睛咧嘴微笑:错觉,你看我天真的小眼神和愚蠢的豁牙巴。 休采梦面露诧异:“难道它以前看你不像看傻子?” “……”章瑜捧着狗头转向连骁那边寻求认同,“连哥你说,小白的眼神是不是变了?” 小狗笑容甜美,摇摇尾巴。 “呃……”连骁犹豫了一下,递给章瑜一把奶油核桃,“好吃,多吃点。” “……”章瑜说,“我恨这个麻木冰冷的世界。” 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核桃开始补脑,反正不吃白不吃。 江寒陵伸手敲敲桌面掰回话题:“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安全,如果步泰翙的方法没出错,焱玖的老巢很有可能就在南海一带,大家都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落单,以免给对方可趁之机。” 章瑜边啃核桃边感叹:“南海一带,说起来简单,真要地毯式搜索恐怕得找到焱玖登基,而且有外乡人来了他的主场,他会不会早就发觉了,等着瓮中捉鳖呢。” “就算他发现了又怎么样?”连骁哼道,“我还怕他?” 休采梦伸手把狗挪到旁边,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调出资料:“南海可未必就是他的主场。” 电脑屏幕上是整个修真界的地形轮廓图,鼠标滑动到南海点击,页面切换成了整个南海一带的地图,画面上不远不近地布满了小红点,其中临海处最大的红点上方浮起一个小小的“海”字图标。 休采梦点了一下那个图标,页面上弹出一篇关于蜃妖族的介绍,图文并茂内容详实。 “看见了吗?蜃妖族才是这一带的老大,他们族长海哲一直和管理局有往来。前段时间仙尊才因为云鹤派的事去过蜃妖族,据说仙尊本人以前还和他们上一代族长有交情。海哲不可能容忍有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我们可以先去拜访他试试。” 章瑜伸手在其他红点上比划:“这些呢?我要是没记错,南海一带妖族众多,大部分都对修士们持中立态度,万一哪个被焱玖忽悠瘸了窝藏罪犯也说不准。” 第66章 “蜃妖族亲近修士,不用担心他们不帮忙。”连骁挠了挠头,“可是借蜃妖族的势去别人地盘上找人?会不会太大张旗鼓了?” 休采梦摇头:“难说,合作求的是共赢,要是没好处,海哲也未必肯得罪邻居帮这个忙。” 江寒陵说:“敌暗我明,不能打草惊蛇,最好能有个新身份,暗地里查。” 休采梦一点就通:“那就找蜃妖族帮忙,扮成本地妖族?” 章瑜一听见要假扮别人就玩心大起:“这个好!这个我擅长!” “啊?”连骁茫然道,“妖族怎么扮?扮什么妖啊?” “简单。”休采梦又调出一份资料,“我这里有南海本地风土人情详解,你们都看看,别在外面露怯,反正大家现在都是人样,没事也不会变原形,别让人看出来就行了。” 连骁指着小白:“那它呢?海狗?” “……”章瑜愣了愣,“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除了海狗以外,什么样的妖族小时候长得像狗呢? 四个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啃磨牙棒啃得正起劲的小狗,集体沉默。 被八只眼睛注视的白黎:…… 不应当,我只是一只狗。 随便弄个隐身符咒把他藏起来不就好了?本地妖族大多是水族生物,总不能要求他一只雪橇犬现在立刻学会潜水吧?太为难狗了。而且说实在的扮成什么都没用,只要焱玖还在用他的身体,一定就能感应到他在附近。 “我记得,”江寒陵沉默几秒,灵机一动,“传说幼年鲛人不能见太阳不会说话,找东西把小白装起来遮住就好。” 鲛人族住在海里,深居简出,哪怕在南海这里都算异类,因为历史上曾经被人抓去织绡泣珠炼长明灯油,差点灭族,戒心深重,一般除了必要的贸易不与外界往来,大部分人对鲛人的了解也很有限,扮成鲛人不容易露馅。 休采梦点头:“可以,就这样吧,也没更好的的办法了。” 章瑜把小白拎起来,语气非常快乐地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美狗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骁更是直接哈出了声,笑声浑厚堪比胸腔共鸣。 白黎猝不及防被哈了一脸:……我谢谢你们啊。 章瑜的快乐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 因为江寒陵宣布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决定:“为了确保大家都不露馅,明天一天时间,务必把南海本地风土人情详解彻底背熟,练习好各自所扮妖族的仪态特点,明晚互相抽查成果。后天一早,出发去蜃妖族。” “什么,又要背书?”章瑜惨叫,“我是来上班的还是来上学的?” 江寒陵冷酷无情道:“背不下来,你就是来上天的。” 第47章 出窍7 或许是因为晚上睡觉前连着被章瑜叫了好几次“美狗鱼”,白黎回到房间钻进窝里按时就寝,昏昏欲睡中上一秒还在看江寒陵加班研究资料,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在水里游泳。 准确来讲,其实不算游泳,白黎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个透明柔软的泡泡里,呼吸丝毫不受影响,顺着水波的推动漫无目的地漂。 他整只狗都沉在水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头顶距离上方的水面大约有半臂长的距离,往上看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像隔着一层非常厚的玻璃,外界的影像和水下的倒影在水面荡漾的涟漪中混成一团,怎么看都不清晰。 低头往四周看,水质极好,清澈见底,水底深绿浅黄的不知名植物在水流的带动下连绵起伏,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各色小鱼摆着尾巴从身边游过,吐出一连串细碎的泡泡。 白黎不擅长游泳,最多就会两下狗刨,按理来讲,面对这样的处境,就算是人形也会害怕,想要立刻挣扎着往上游。 可此时此刻他却感到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安宁,坦然得像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自己从来没有变成狗,现在就在家里,洗干净澡躺在温暖干燥的被窝里看睡前故事,明早会被枕边的阳光从美梦中唤醒,就像以前一样过着美好简单的日子,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身体和小命,也不用被迫在拯救世界的道路上狂奔。 说起来有点奇怪,白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却没有立即醒来,梦境也没有发生变化,反而一直维持着原状。 他安静地呆在泡泡里,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那么美丽可爱。 再漂亮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视觉疲劳,不知道漂了多久,源源不断的小鱼和水草让他的思维逐渐迟缓,眼皮止不住地要粘到一起,又要睡过去。 突然,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包裹着身体的大泡泡破掉了,冰凉的水立即浸湿了毛发,脊背不由自主地窜过一股寒意。 湿了水的狗毛裹在身上像一件厚重的陈年老棉袄,死沉,拽得整个身体都往水底沉。 白黎下意识张嘴求救:“江……唔!” 话没出口,呛了一大口凉水,精神一凛,连忙划动四肢开始狗刨,生怕有什么东西忽然在水下抓住自己。 万幸,梦境没有向恐怖片的方向发展,他很顺利地浮到了水面上,并且找到了陆地。 白黎钻出水面,看见不远处有座孤岛,岛上芳草葱郁,中间坐落着一间木头小屋,屋前种了两棵大树,树上垂下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看不清男女,悠来荡去十分快活。 第67章 他快要游不动了,赶紧扑腾着往岛上游。 秋千上的人好像也发现了他,起身朝岸边走过来。 白黎费尽力气游到水陆交接处,肺里呛得生疼,边咳边往岸上爬,好不容易彻底离开水,直接找了块石头趴上去五体投地摊成了狗饼,头朝下控水。 明媚的阳光照在湿漉漉的一身毛上,隐约带来一丝丝不明显的暖意。 白黎喉头一阵翻涌,张嘴吐出一口水,头晕目眩,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等待难受劲缓过去。 倏然,头顶上遮下来一个黑影,秋千上的人跑过来了。 白黎照旧趴着一动不动,暗自猜测对方会说什么“可爱”或者“心疼”之类的人类经常对狗说的话。 不料头顶上传来一个清脆但略带暴躁的声音:“楚逍君就给我找了只狗?!” 话语中间充斥着一分嫌弃两分质疑三分暴躁四分难以置信,复杂程度堪比霸总的五彩调色盘眼神。 白黎:…… 信息量太大,感觉自己的小脑萎缩了一下。 楚逍君,如果白黎没记错的话,就是逍遥仙尊的大名,也就是前几天专门送小白见面礼并声称那吊坠对狗好一定要时刻佩戴的人,千年前的修真界第一宗师,一个曾经拯救过世界现在已经退休的神秘恋爱脑,一言以蔽之,传奇人物。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会干出专门给一只宠物狗送一件普通礼物的事吗? 不好说,毕竟以金掌门的反应来看逍遥仙尊也挺有病的。 但是看目前这个状况,显然那吊坠另有乾坤。 面前的不知名人士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小狗脑袋,自言自语:“这能行吗这?” 白黎缓缓吸气,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白黎作为一个药修,在过去的学习生涯里,曾经无数次地从教科书画像乃至试卷上看见过她的脸——药仙菖蒲。 药仙不是真的修成了仙,不过在医术一道上无人能出其右,堪称另一个层面上的修真界第一宗师,一生研制出无数灵丹妙药,后来据说在千年前魔族和修士的大战里为了救人去世了,总而言之,也是个传奇人物,在所有药修心里都堪称是祖师级别的存在。 难道她居然没死? 乍然见到偶像,白黎很激动,非常激动,激动地汪汪叫出了声,又立马冷静下来。 激动什么呢?现在自己是狗,别说对话了,连个签名都没法要。 这是多么令狗悲伤的一件事? 菖蒲没想到这狗看起来像认识自己,讶异地挑挑眉:“你认识我?” 白黎忙不迭地点头。 不说别的,单论现在这个状况,只要长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地方不是他的梦境而是药仙的秘境,听药仙的口吻,八成是她拜托楚逍君找什么人,而楚逍君思路清奇地找到了小白。 不管她要找人还是找狗,既然正好遇到了,能帮的一定要帮。 菖蒲把手放在狗脑袋上停留片刻:“哟,你是个人啊,稀奇了。” 说着,她抬手在白黎身上扫过。 白黎只觉得浑身一阵温热的烘烤,身上湿水狗毛那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 他低头一看,看见两只五指分明皮肤白皙的人手,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抬头道:“师祖,我……” 话没说完,只听一阵巨大的水声,滔天巨浪从天而降,把他卷离了小岛。 浪声中间夹杂着菖蒲的大喊:“你下次记得穿衣服!” 嗯? 穿衣服? 白黎震惊地低头,发现自己从狗变成人一|丝|不|挂像个变态。 他着急地一蹬腿,骤然失重,心里一慌,醒了。 白黎还没从见到偶像的激动中缓过神来,赶忙抬手摸自己的脖子,想确认吊坠还在,不料却摸到一层光滑的触感。 他呆住了,缓缓低头,再一次看见自己白花花的皮肤。 身边忽然有什么东西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白黎意识到什么,急忙抬头,正看见蝎尾从他身旁的狗窝里卷走了沉睡的小白。 江寒陵接住小白,脸色阴沉杀气毕露,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裸|男。 “……”白黎默默蜷缩起身体遮挡关键部位,咽了咽口水,干笑,“如果我说这是个意外,你会不会相信?” 第48章 出窍8 江寒陵穿着睡衣站在床上,左手抱狗右手持鞭,居高临下,俯视狗窝边抱膝蹲坐的人,目光清明锐利,丝毫不因对方的别致造型而尴尬,仿佛那不是一个裸|男而是一个要爆炸的热水壶,值得注意但是无需躲避。 白黎被充满审视戒备质疑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收紧双臂,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弱小,无助,且局促:“那个……能不能别盯着我看?” “不能。”江寒陵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你失踪一个月,半夜出现在我房间里,怎么证明是意外?” 白黎欲哭无泪:“我能怎么证明啊?我就好好在自己家睡了一觉就被夺舍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他可怜巴巴地吸吸鼻子,伸出手靠近地面挥挥:“你看,我现在真的不是人,如假包换。” 天花板上的吸顶大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一只手挡在雪白的地板砖上方,光线却毫无阻隔地穿过了障碍,地板砖上没有半点阴影。 第68章 白黎的声线温和柔软,长相偏稚嫩,皮肤白皙无暇,圆钝的鼻尖些微泛粉,眼尾走势略向下,眼眶红红的,很委屈的样子,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人,目光清澈又真诚。 江寒陵不为所动:“不要避重就轻。” 他见过的罪妖邪修里目光比这真诚的大有人在,最后各个都是死有余辜的亡命之徒。 他在监察队上了十几年班,同情心早已和怀里的狗一样陷入沉睡了。 江寒陵当然能看出面前的裸|男只是一副魂魄,也能认出对方就是白黎,但现在的问题重点不在于白黎是什么状态,而在于他是不是和焱玖达成了什么交易跑出来混淆视听。 根据已有的线索,焱玖一直在搜集魂魄,凭什么白黎就能逃出来? “……那总得给我件衣服穿吧?”白黎收回手抱紧膝盖,小声嘀嘀咕咕,“对狗和对人的差别也太大了。” 江寒陵皱眉:“你说什么?” 白黎一缩脖子,指了指他怀里不省狗事的小白:“我我我说,你你你对狗比对人好多了。” “你怎么知道?” “你猜我为什么现在没衣服穿?” “不猜。” “因为我一直在小白身上,刚才从它身上生魂离体,当然没有衣服穿。” 江寒陵抱狗的手一僵。 白黎大着胆子闭上眼睛一口气解释到底:“一个月前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狗然后就被章瑜带到监察队再然后发现我身体失踪了后来又查到是焱玖夺舍了我想把身体抢回来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怕被你们当成夺舍邪修咔嚓掉你一定要相信我!” 听完这一长串令人窒息的叨叨叨,江寒陵只说了七个字:“我不信又怎么样?” “……”白黎撩起眼皮悄悄瞟了他一眼,快速道,“你买的狗衣服我都不喜欢,尤其是那个大蝴蝶套装真的丑爆了。你有一件黑色的纯棉睡衣袖子开线,上个星期三半夜缝好又拆掉因为缝的特别难看,结果你力气太大直接把一只袖子拆下来了。你睡觉前喜欢喝可乐,说起这个我不得不说一句这种习惯真的很不好小心骨质疏松……” “停!” 江寒陵黑着脸,把呼呼大睡的小白放到一边,出于理智才没像丢开烫手山芋一样把狗丢出去。 谁能想到这一个月抱来抱去的小狗里面居然是个人呢? 白黎听话地闭嘴,低眉敛目,老实巴交。 江寒陵说:“你的意思是,焱玖夺了你的舍导致你生魂离体,而你恰好就不小心附身到了小白身上,又恰好被章瑜带到了监察队,之所以前面不说就是因为怕死?” 白黎给他竖拇指:“总结能力很强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寒陵冷嗤:“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焱玖安插的卧底?” 说罢,他拿出一个瓶子就要把白黎收进去严加看管以绝后患。 白黎看见那熟悉的老干娘辣椒酱图标就是一个绝地求生:“你等等我有话说!” “什么?” “章瑜把我带进了监察队,如果我有问题,那么他也有问题。再说,上次你们和焱玖交手,你也看见他想抓走我了,如果我和他有关系,他为什么要毁掉自己布下的棋?” “未必不是苦肉计。” 听见这话,白黎一时出离愤怒忘记害怕,连名带姓地喊:“江寒陵!” 江寒陵冷声道:“怎么?” 他右手微动,蝎尾鞭跟着轻轻一晃,杀气腾腾。 “……”白黎怂怂地称赞,“真是个好名字。” 江寒陵拿起瓶子:“说完了?” 白黎愤怒且无助:“相信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我长的特别像坏人吗?” 江寒陵淡淡道:“我不能相信你。” 坦白来讲,白黎长的不像坏人,说的话也都算合理,未必不是真话,而且就算留在外面也没什么搞破坏的能力,但是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不能就这样毫无芥蒂地相信对方。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这一盘他输不起。 白黎不出声了,低下头抿紧嘴唇,柔软的两颊微鼓,侧过身体不看人,生气的样子和小白一模一样。 江寒陵扫了一眼身旁的小狗,放下瓶子,拿出一件衣服用指尖焰点燃。 衣服以极快的速度烧了个干干净净,出现在白黎身上。 白黎一愣,神色放松些许,放开抱膝的双臂,拢好衣襟,站起身。 然后一只袖子就掉了下来。 白黎:…… 他扯扯嘴角:“能不能顺便把针线烧给我?” 江寒陵的个子比他高,好好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活像唱戏的宽袍大袖,哪跟哪都不挨着,衣襟下摆达到大腿中间那么长,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整一个衣衫褴褛,拿根棍再拿个破碗就能上街要饭去了。 黑色衣料衬得下面那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惊心动魄的雪白细腻,不是一般醒目。 “……等等。”江寒陵移开目光,拿出针线和睡衣配套的裤子一起烧了过去。 “还有裤子!”白黎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江寒陵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心这么大,刚才还在生气,现在给条裤子就又高兴了。 月检度假福肺 白黎套上裤子,拿着针线就蹲在地上开始给自己缝袖子,专心致志,兴致勃勃,完全看不出刚才的不愉快。 第69章 这么好骗,很像能被焱玖三言两语忽悠瘸的笨蛋。 该不会天真到以为给他衣服就是相信他的意思吧? 江寒陵坐在床边,手指摩梭瓶子:“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有碍观瞻,快点缝,缝完就到瓶子里去。” “……”白黎撤回一张好人卡,“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反正也说不通。” 他觉得仰视对方放狠话不够有气势,拎着缝到一半的衣服站起来。 正要张嘴,过于宽松的裤子非常丝滑地顺着腿掉了下去,堆在脚腕上。 白黎:…… 江寒陵沉默了一下,扭过头,嘴角勾起可疑的弧度。 第49章 出窍9 白黎满腔的愤懑全变成了崩溃,眼疾手快地用手里的衣服挡在身前,顺势重新蹲下:“别看!” 然而再挡也没用,话也说的太晚,以江队长双眼超过5.0的优秀视力,就刚才那一两秒的时间已经足够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一遍,如果能透视说不定体检报告都出来了。 这一刻,白黎精神恍惚大彻大悟,怀念起了当狗的日子。 虽然他不至于因为被人看光就哭天抢地要死要活,但也没有暴露癖,没开放到能对这种状况若无其事。 当狗多好呢?至少毛够多,大家都不穿衣服,不会尴尬,原始自由且美好。 可能是因为不想面对糟心的现实,白黎的思绪一路跑偏,越跑越偏,偏到了阴曹地府。 如果投胎可以填志愿的话,他决定,以后一定要把当长毛狗写在第一志愿的位置,并且不服从调剂,哪怕去西伯利亚拉雪橇也在所不惜。 江寒陵很君子地转过脸面对床头那边的墙,目不斜视:“我还没怀疑你想借机逃走,你倒指挥上我了。” 白黎痛苦地抹了一把脸:“你还笑,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什么叫借机逃走?能逃得了吗?但凡他有这个本事能在煞神面前逃走,哪还用一天到晚为了自己的小命担忧?早就单枪匹马找到焱玖老窝杀他个七进七出了。 看看,还在笑呢。不是觉得有碍观瞻吗?怎么笑得出来的?平时怎么就不见这家伙那么爱笑?以别人丢脸社死为乐,什么人呢这是?还有没有一点审人的样子了? 面对白黎胆大包天的指责,江寒陵出奇的平静:“也许我不应该怀疑你。” 白黎直觉他没憋好屁,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江寒陵点点头,一针见血扎中他的心,“没见过这么笨的。” 白黎感觉脑子里的理智嘣的一下断了弦。 “你才笨!来,现在就拿那个破瓶子收了我。”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顾不上破衣烂衫,噌噌几下穿好衣服,双手拎着裤腰站起来,宣布残忍的事实,“你以后没有狗可以吸了!” 读了一个月的心,白黎深知这话对江寒陵来说有多精准打击。 果然,江队长勾起的嘴角迅速变平,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冷气逼人。 白黎浑身一抖,下意识后退两步,又大着胆子继续说:“看、看什么看?你以为小白就不怕你?” 江寒陵淡淡道:“你还敢提这个?” 要是他出言嘲讽或斥责,白黎还不会太害怕,偏偏这人想起自己被欺骗感情却表现得如此淡定,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很难说是不是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什么复仇小阴招。 白黎抓着裤腰的手微微颤抖。 寻常凡人被欺骗感情都有奋起杀人的,江大煞神会不会有更加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数? 可是怂了一次又一次,太丢脸了。 不行,这回一定不能怂,监察队再怎么样也是抓坏人的,他就不信江寒陵会对一个无辜者下黑手。 江寒陵眼底冷光乍现,手里的鞭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鞭稍轻轻摆动,像一条血红的毒蛇,冷不丁就要给人致命一击。 作为一个法器,它可以攻击寻常武器碰不到的对象,比如说魂魄。 白黎今天丢脸丢够了,明明是受害者却要被当成罪犯同伙怀疑,又不小心走光被嘲笑,憋了一肚子怨气,梗着脖子不想认输。 蝎尾又扭了扭,鞭稍的细刺在24瓦大灯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光泽,熠熠生辉。 江寒陵从床边站起身,背光的高大身影像一座塔笼罩在面前,凛冽的煞气扑面而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人的心脏缓缓收紧,令人不由自主地战栗。 白黎警惕地盯着他,后退两步。 江寒陵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靠近三步。 “……”白黎忽然蹲下双手抱头,“好汉饶命!” 江寒陵停止继续靠近,语气略带嘲弄:“就这么点胆子,也敢骗我、跟我叫板?” 白黎缩成一团,嘴非常硬:“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自己疑心重还笑话我,表达不满是我的正当权利。” “那你知不知道?”江寒陵垂眼看着他,暗中讶异这人看着不矮居然能软到把自己团起来,嘴上不忘威胁,“现在就算我把你抓起来关到地老天荒,或者直接杀了你,都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人质疑我的决定。” 这话跟死亡通知没什么两样。 “……”白黎吸吸鼻子,声音低的像蚊子哼哼,“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江寒陵微怔,不动声色:“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白黎的声音大了一些:“喜欢小狗的不会是坏人,这就是我的善恶观。” 第70章 说完,叹了口气:“你可能是不记得了,有一次你出去遛狗,放慢脚步等老人一起过马路,还有上次在杜局长那里,你说凡人和修士的命都一样重要,而且你每次遛狗都记得戴牵引绳,专门躲开怕狗的人,我觉得你和别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江寒陵嗤笑,“你是幼儿园老师?接下来是不是要给我发小红花了?” 白黎仰起脸看他,直白道:“我就是想说,虽然你凶了亿点点,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两人之间只相隔不到半米距离,从江寒陵的角度看下去,白黎的眼睛分外明亮,神情是全然的真诚和信赖,像那天在证件照上感受到的灵力一样纯净。 像狗,江寒陵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白黎现在是人形,眼神却和小白看人的时候一模一样,纯真坦然,毫无保留。 他怀疑白黎,白黎却不记仇,直言不讳地说相信他。 沉默了一会儿,江寒陵收起蝎尾鞭:“帮我个忙。” “帮忙?”白黎怔了怔,“你不怀疑我啦?” 江寒陵摇头:“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 “那还帮什么帮?” “焱玖夺了你的舍,可以感应到你的存在。” “你想让我帮忙找到他?” “对。” “那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们引到他老巢一锅端了?”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好吧。”好歹威胁是暂时解除了,白黎拎着裤腰站起来,“我该做什么?” “很简单。”江寒陵说,“变回去。” 第50章 出窍10 变回去? 说得容易,白黎连自己怎么从小白身上出窍的都没弄明白,要不是有菖蒲祖师出手,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说人话的机会,等从焱玖手里抢回身体后说不定只会汪汪汪了。 江寒陵侧过身让开路,小白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四肢舒展,像一块半融化的棉花糖,雪白蓬松的一滩,嘴巴微张,粉色的小舌尖随着规律的呼吸若隐若现。 白黎面露难色。 他不知道变回去的方法,也不想随便把药仙的事说出来。 菖蒲既然拜托楚逍君帮她找人,楚逍君也搞得神神秘秘,送吊坠的时候含糊其辞没把真相告诉江寒陵,那么菖蒲的本意肯定是要保密的。即便江寒陵不会起歹心,那也不能未经当事人同意就传播人家的秘密,这有违白黎做人的基本操守,恐怕菖蒲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江寒陵见他呆在原地不动,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你不会变?” 白黎诚实摇头:“不会,非得变回去才能帮忙吗?” 江寒陵失望地伸出手,拿起刚才顺手搁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 很显然,江队要把失去利用价值的白某关起来。 白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比狗还狗的人? 他咬牙切齿道:“我试试,试试行了吧!” 江寒陵愉快地同意了:“请。” 白黎撇撇嘴,走到床边,凑近小白,伸手放在小白身上。 经验有限,距离把控得不是很好,他的手直接穿过皮毛伸进了小白肚子里,跟游戏穿模一样,视觉效果相当炸裂。 江寒陵嘴角又翘起了微妙的弧度,虚握起拳头挡在嘴前,轻咳。 “……”白黎试图挽尊,讲了个冷笑话,“我和小白是掏心窝子的关系。” 江寒陵抬手示意他继续。 白黎收回手,想了想,弯下腰用额头贴上小白的额头,这一次距离恰到好处,画面没那么惊悚了,甚至还有点子温馨。 可惜依旧没用,动作维持了几秒,不见丝毫变化,人还是人,狗还是狗。 江寒陵热心提问:“白医生,孩子体温正常吗?” “你能不能不要捣乱!”白黎真是忍不住想给他喂哑药,好好的帅哥怎么就长了张嘴? 江寒陵正色道:“我明天还要工作,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之内找不出办法,只能委屈你去瓶子里待着了。” 白黎深吸一口气。 魂魄不需要呼吸,但他需要平息满肚子的无语。 白黎开始第三次尝试,看了江寒陵一眼,不甚情愿地伸手触碰小白脖子上的吊坠。 果不其然,吊坠上瞬间闪过一道白光,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白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孤岛上。 他先前就猜测碰吊坠有用,不过是不想当着江寒陵的面暴露菖蒲,现在这么一弄傻子都能看出有猫腻,到时候又要被套话,他哪能敌得过诡计多端的江某人,这不妥妥白送吗? 诡计多端的江某人眼睁睁看着吊坠把白黎的生魂吸了进去,走到小白身边观察,只见吊坠上有莹莹的光芒,不太耀眼,柔和地闪动着,流水一般。 小白今晚的睡眠质量尤其好,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始至终由人摆弄就是不醒,状态和当时被阴桃花勾去魂的陈冬一模一样。 江寒陵试探着在小白头上轻拍:“醒醒?” 小白呼吸匀畅纹丝不动。 江寒陵加重力道推了推小白的背部,开始报菜名:“吃饭了,今天有牛肉干、鸡肉干、鸡胸肉、猪肉脯……” 倏尔,小白头顶那两只粉白的耳朵弹了一下,往报菜名的方向转。 第71章 江寒陵继续说:“三文鱼、鸡腿、火腿肠……” 或许是冥冥中来自吃货的力量,小白终于有了大动作——翻了个身,肚皮朝天,张开嘴大声打呼,呼噜声像电钻,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这么勤快大半夜不睡觉组装衣柜。 江寒陵:…… 白黎对外面的情况浑然不知,抓着裤腰站在岛上,迟疑地往里走了几步。 菖蒲还在岛上,这次不荡秋千了,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打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白黎不敢贸然打扰前辈,停在距离她五十多米的地方,等她打坐完毕。 很快,菖蒲就睁开眼睛看见了他,也不挪窝,盘腿坐在石头上冲他招手:“过来呀,我又不吃人。” 白黎身上还是那身又破又不合身的衣服,把长出一截的袖子和裤腿挽起来,抓紧裤腰,尽量维持着所剩无几的形象朝菖蒲走过去。 走到跟前,正要抬手行礼,奈何裤腰占了手,只好弯腰鞠躬:“晚辈见过药仙祖师。” 菖蒲的装扮还是千年前的样子,一身青绿色衣裙,清新淡雅,乌黑浓密的长发挽起简单的发髻,发尾垂到腰间,风吹过,像一匹华美的黑缎子飘飘扬扬。 出于礼貌,白黎没敢多看,匆忙扫了一眼就恭敬地低下头。 菖蒲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自来熟道:“你这是从哪抢的衣服?也不弄件合身的来。” 白黎抑制住见到偶像的激动:“条件有限。您先前说拜托仙尊帮您找人,仙尊把您的吊坠给了我,请问我有什么能帮您的?” “哦,没有。”菖蒲说,“虽然你很可爱,但我找的不是狗。” “……”白黎微笑道,“其实我是人。” “是吗?” “不明显吗?” 菖蒲诚实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不是很明显,像狗妖。” 白黎:…… 他再次重申:“我是人,性别男,年龄二十二周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千克,职业药修,貌端体健,无不良嗜好,云鹤派京墨长老门下应届毕业生,毕业论文题目是……” “打住!”菖蒲制止他全文背诵个人简历,“你说你是药修?” 白黎点头。 “那就奇怪了。”菖蒲说,“怎么会变成狗呢?” 白黎无奈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菖蒲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时间不多了。” 白黎想了想,总结出重点:“我被夺舍后生魂离体,附在了一只狗身上。” 菖蒲面露疑惑,招手:“过来我看看。” 白黎走到她面前。 菖蒲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失笑:“真有意思,你和那只狗的魂魄混在一起了,难怪我感觉你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像狗。” 白黎:…… 听起来倒没什么恶意,就是不像好话。 菖蒲问他:“你想不想抢回身体?” 这不是废话么,白黎使劲点头:“想!” 菖蒲又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做药修?” 白黎犹豫了一下。 就药修而言,选择这个专业的理由有很多种,例如天赋要求低、比较能适应修真界灵气日渐稀薄的环境、好就业、可以治病救人,诸如此类。 面对药仙前辈,说自己是为了悬壶济世显然更能搏好感。 但是白黎不想撒谎,抿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好玩。” 不同药材放在一起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效果,毒药可以救人,灵药也可以杀人,他从小就觉得这些特别有意思。 本以为前辈会嫌弃这个理由,不料菖蒲一拍大腿,文雅形象全无:“说的太好了!” 白黎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好在哪里。 菖蒲也不解释好在哪里,直截了当道:“我死的太早,连徒弟都没来得及收一个……” “您要收我当徒弟?”白黎惊讶道,“可我已经有师父了,而且辈份上也不合适,我可以帮您……” “唉,听我说完。”菖蒲一挥手,“我现在就是一缕神识,快要消散了,没空收徒弟,就算有空也没法,我那本书不知道丢哪了。” “啊?”白黎有些难过,他还以为药仙真的没死,原来是留下最后一缕神识藏在这个吊坠里,现在连这缕神识都留不住了。 亲眼看见名修陨落比历史书上冷冰冰的记载更令人伤感。 菖蒲看见他落寞的样子,不以为意道:“生死轮回都是命,我关在这里也无趣得很。” 白黎认真道:“您还有什么愿望吗?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替您完成。” 菖蒲指着身后的岛:“就这个愿望,它叫方寸岛,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秘境,失落掉就太可惜了,跟你投缘,给你了,岛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地不错,你有空随便种点东西,别荒废它就行。” 药仙好不容易开垦的地,一定要好好对待。 白黎郑重道:“您放心,我一定选择最好的药草种在这里,不辜负您的期望。” “那倒不用。”菖蒲大大咧咧道,“没那么金贵,种点瓜果蔬菜也行,比药好吃。” “……”白黎说,“好的。” 菖蒲洒脱一笑,抬手在他眉心一点:“最后一点灵力,给你了。” 白黎被戳得向后仰了仰头,感觉浑身流淌过一股舒适的暖意,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张嘴,正要出声,只见面前的青绿身影逐渐模糊,随着方寸岛上的清风消失在水天之间。 第72章 他转过身面对四面环岛的水域,悲伤地自言自语:“您还没告诉我怎么出去呢。” 话音刚落,水域卷起一波滔天巨浪把岸边的人卷走了。 白黎猛然睁开眼,看见视线上方有张熟悉的脸——江寒陵手里拎着一块毯子,正要往他身上盖。 该说不说,江队长有时候也挺温暖的。 白黎尚且沉浸在偶像逝去的感慨中,眼眶微热,感动道:“谢谢。” “不用谢。”江寒陵放下毯子,“我只是觉得有碍观瞻。” 什么? 不是穿衣服了吗? 白黎直起脖子往下看,看见朝天的四只狗爪、白毛绒绒的胸部、粉色的肚皮以及粉色的……那啥。 作为狗来说,这种姿势很常见,没什么好稀奇的。 问题是他是人。 白黎一个激灵,奋力翻身,把自己缩成一团:“抱歉。” 江寒陵看着口吐人言的萨摩耶幼崽,略感糟心,捏捏山根,提出一个具有建设性的问题:“你会不会给狗做裤子?” “……”白黎想给他的奇思妙想鼓掌,“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专业不对口。” 第51章 海市1 上午九点半,章瑜靠在酒店客厅阳台的竹编摇椅上,迎着朝阳苦读电子书,双目无神,嘴里念念叨叨。 “蜃妖族,原形为巨型贝类,擅长幻术。首位族长大名叫做海带,修为深厚,首次在妖类中提出家族观念,带领族人在南海一带开辟大片领地,享年一千二百五十六岁,寿终正寝。后历任族长皆取海姓以纪念其永不言败的精神,现任族长是第十八代,名叫海哲。” “……值得注意的是,蜃妖族内部有着独特的丧葬文化——族内有威望的领导者,例如族长,在他们逝去之后,族人会将他们的贝壳制作成精美的家具,以供贵客登门时使用,表达友好?” “因此,当你受到蜃妖族如此高规格的礼待时,请不要表现出过度抗拒,以显示对亚文化群体的尊重?” “这合理吗?”章瑜越读越迷惑,五官有四官都皱了起来,满脑子都是问号,“敢问把长辈的……壳制作成家具给客人用就很……尊重他们双方?” 他本来想说“尸体”,紧急刹车换成了冲击力没那么强的“壳”。 可仔细想想,蜃妖的壳就算不是整个身体也是身体的一部分,约等于人类的头盖骨。 拿长辈的头盖骨做家具?难不成还能加持什么特殊buff? 那群大生蚝也太狂野了吧? 休采梦靠在沙发上咂摸棒棒糖,双手一摊:“你管他合不合理呢,记住就行了,别说不该说的话,入乡随俗,实在不行就装哑巴。” 章瑜对此接受不能:“这不是装不装哑巴的问题。梦姐你沉浸式幻想一下,明天到了蜃妖族,人家请你坐下,你低头一看,屁股下的凳子是拿他爷爷做的,再给你上杯茶,你再一看,托盘是他奶奶,茶杯是太奶奶,你小心翼翼地把茶杯请到桌子上,又发现桌子是太爷爷,然后人家说公主请喝茶,请问面对如此款待你该如何做出高情商回应?” “……”休采梦越听越瘆得慌,拿起一包薯片朝章瑜砸过去,“闭嘴!” 连骁照常充当和事佬:“凡事都有好有坏,至少他们还挺……环保的,哈哈。” 章瑜撕开薯片包装往嘴里塞了一片,含糊道:“难为你了,看待问题的角度真别致,上学的时候阅读理解一定经常拿满分。” “让你失望了。”连骁很惭愧,“我从来都没及格过。” “不重要。”章瑜摆手,“你是无冕之王。” 休采梦啧啧摇头:“说得对,你就解读吧,谁能解读过你呀?” 连骁被夸得无地自容,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知不知道队长去哪了?我一大早就看见他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休采梦不以为意:“遛狗去了吧?说起来小章同学自己都没溜过几回小白,全靠队长含辛茹苦拉扯孩子,这就叫视如己出,跨越种族的大爱,可以荣登感动修真界十大人物排行榜了。” 章瑜大笑,举手:“我申请替队长写颁奖词。” 三人编排得正欢,阳台对面的大门外响起读卡成功的提示音,门把手咔哒一声。 章瑜一抹脸,表情严肃下来,立即坐端正,火速进入学习状态。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转头看见江寒陵推门进来。 江寒陵像往常一样随身携带小狗挂件,手里握着牵引绳,小白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脚步欢快,像一团滚动的棉花球。 连骁笑着打招呼,江寒陵“嗯”了一声。 休采梦总感觉哪里不对,默默观察这一人一狗的一举一动。 江寒陵关上门,弯腰帮小白解下牵引绳擦干净爪子,直起身,随手把牵引绳挂在玄关衣架上,走到客厅,从茶几抽屉里找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播放动画片,调节音量后放下遥控器,戴上耳机,和其他人一样坐下来开始学习《南海本地风土人情详解》。 小白很自觉地跳到沙发上,选择正对电视的位置,挨着遥控器趴下,乖乖地看起了动画片。 屏幕里的汪汪队正在立大功,屏幕外的小狗看得一脸认真,也不知道能看懂多少。 以前众人没空陪小白玩的时候,小白也看动画片,乖乖的不吵不闹,和现在一样,章瑜说这叫寓教于乐。 第73章 休采梦满目狐疑,摸摸下巴,看看人再看看狗,装作不经意地伸出手,用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了几下。 这几下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他们三个私底下琢磨出来的一套暗语,也算是互相确认身份的备用方式,前几天江寒陵去灵虚山的时候刚完善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章瑜和连骁听见休采梦的暗语,纷纷顺手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上轻轻敲打起来。 一时间,皱眉眨眼,摸头咳嗽,六只眼睛互相对视,眉来眼去聊了起来。 【休采梦:队长有情况。 章瑜: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连骁:哪有啊?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休采梦:你们看他的黑眼圈,昨晚一定没睡好。 连骁:有吗?没看出来。就算有也是正常的吧,最近这么忙。 休采梦:我昨晚半夜出来找东西吃,看见队长房间门缝透光,里面好像有男人说话。 章瑜:你要说这个那我就不困了,细说男人。 连骁:难道在你们心里队长不是男人?说不定他打电话或者说梦话呢? 章瑜:那灯光呢?打电话说梦话哪个要开灯? 连骁:说不定队长怕黑呢? 休采梦: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章瑜: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连骁:…… 连骁:我错了 连骁:会不会是蜃妖族那边私底下派人来找他? 休采梦:有这个可能。 连骁: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休采梦:不清楚,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个猜测太无聊了。 章瑜:就是,真无聊。哎,听说队长这把年纪都没谈过,他的取向总不会是工作吧? 连骁:你是说……绝对不可能! 休采梦:我是说队长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连小白都没摸一下,要不是有绳子我都感觉他根本不认识小白。还有,如果不是他自己同意,有几个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房间里? 章瑜:对啊! 休采梦:这一系列线索连起来,你能想到什么? 连骁:想到什么? 休采梦:当然是他背着我们搞地下恋情,昨晚因为任务凶险与恋人产生争执,于是不欢而散心情郁闷彻夜未眠,以至于今天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怨气,连吸狗的心情都没了。 连骁:原来是这样……队长真可怜啊。 章瑜:就是这样啊,连哥你刚才想到什么了?噫! 连骁:…… 江寒陵:还有呢? 休采梦:没了。 江寒陵:不再说点什么? 休采梦:真没了,我就看出这么多。 章瑜:……祝你好运。 连骁:……梦姐,要不你看看身后?】 休采梦吃完瓜,工作带来的压力一扫而空,心情无比轻松,不明白那两人又是追问又是挤眉弄眼的在干什么,顺着连骁的提醒扭回头,正对上一双冷灰色的眼睛。 江寒陵面无表情,手指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上敲:刚才聊了什么,让我也听听。 休采梦手指一抖,语言系统还没转换过来,继续敲:什么都没聊,我们都在关心你! 阳台那边的摇椅上传来幽幽的敲打:我们在讨论你房间里是不是有野男人。 休采梦:…… 江寒陵缓缓扭头,目光投向勇敢的章瑜,发射死亡凝视。 连骁看看这几人,敲敲桌面:哈哈哈,队长真厉害,无师自通。 江寒陵不置可否,收回目光,继续学习,俨然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客厅里的敲打声骤然停了下来,一片安静,只剩电视屏幕上的汪汪队还在立大功。 白黎根本不知道这群人在干什么,悄悄把爪子伸向旁边的遥控器。 其实他根本就不爱看电视,更不爱看动画片,以前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装狗,现在是为了在除却江寒陵以外的人面前装狗。 也许是因为某个他暂时没想明白的计划,江寒陵提出要让他帮忙,却不告诉另外三人这件事。 昨天在菖蒲祖师的帮助下学会出窍和说话之后,江寒陵并没有逼问白黎关于吊坠的详细内容,只是要求他不要在监察队其他人面前暴露身份,依旧要像以前一样装作自己是一只小狗。 作为交换,江队长答应今天买几件合适的衣服烧给他穿,并出于现实考量遗憾地放弃了给狗穿裤子,毕竟偶尔走光是可以避免的尴尬,而穿完裤子后在他解手的时候再亲手帮他脱裤子是无从躲避的尴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白黎对江寒陵突然回归的善解狗意不胜感激,欣然应允。 只不过到了今天才发现,装狗容易,装得和以前一样不容易。 出去买衣服的路上,江寒陵数次出于习惯把他抱起来,又像被什么东西烫了手一样把他丢开,显得整个人极其分裂,吸引来好几个路人侧目,其中有个小孩子冲到江寒陵面前指责他,说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不爱请别伤害。 于是江队长的脸色阴沉下来,寂寞无狗可抱的双手插进兜里,阴着脸走进服装店,吓得店员自觉给了最低价。 他甚至黑着脸回到住处,搞得其他三人不明所以,又听了一场自己房间里有野男人的八卦,脸更黑了。 客厅里气氛诡异,所有人都在勤奋学习或假装勤奋学习。 第74章 蓦然,电视屏幕闪了几下,少儿频道换成了农业频道,立大功的汪汪队换成了讲解如何种植转基因西瓜的农业专家。 四人动作齐齐一顿,看向沙发上的小狗。 小狗的爪子搭在遥控器上,正在聚精会神地学习种西瓜。 第52章 海市2 继江寒陵澄清自己房间里没有野男人之后,直到第二天看见亲自前来迎接贵客的蜃妖族第十八代族长海哲,另外三人仍未知道队长心情不美妙以致停止吸狗的原因。 小白本狗当然是知道原因的,这两天很有眼色地没去扒拉江寒陵的腿。 毕竟每次被江寒陵下意识抱起来,白黎都能听见这人怨气冲天的心声,满满的全是不满,对焱玖夺舍的不满、对白黎欺骗感情的不满、对自己煞气缠身的不满,还有对习惯成自然的不满,千言万语都包含在一声冷哼里,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不露半分,俗称生闷气。 白黎觉得江寒陵说不定已经对吸狗这事留下了心理阴影,以后再看见狗都会忍不住怀疑那里面是人。 他有点内疚。 古话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事固然不全是他的错,但他也不能说完全没责任,至少在江寒陵养成抱狗习惯这个问题上,他的欺骗难辞其咎。 他甚至到现在都没完全说实话,没把自己意外获得读心术这事抖落出去,。 白黎不是蓄意想要窥探他人隐私,也从来都没有要把别人隐私传播出去的想法。他只是认为,以江队长的个性,但凡知道自己被读了心,恐怕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分分钟提鞭灭口永镇辣椒瓶的节奏。 自由可贵,有些话还是让它烂在肚子里为好,善哉。 但该内疚总是会内疚的。 白黎听过一个说法——人需要经过二十一天才能将一项新的行为培养成习惯。 一个月时间,江寒陵养成了随手抱狗的习惯,那么再过一个月,他大概也能习惯怀里没狗的状态了。 所以,白黎以淡然的态度面对自己三不五时被抱起又丢下的遭遇,既不反抗被抱,也不主动靠近,大半心思都放在了考虑该往方寸岛种什么东西上。 就这样,一人一狗莫名其妙地达成了和谐的相处方式。 这份和谐放在其他人眼里就只剩下莫名其妙了。 因为着急说正事,海哲直接把监察队众人引到了蜃妖族会议室,刚要坐下就被一个族人给叫了出去,临走前笑呵呵地请贵客入座吃东西,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章瑜又一次目睹江寒陵抱起小白不到半分钟就又把小白放回地上,全程都没摸一下小狗的脑袋瓜子,终于忍不住发问:“队长,小白扎手?” “……”江寒陵面不改色地把锅甩了出去,左手微抬,手腕转动半圈,“伤没好,狗太重。” 理由全面,无懈可击。 连骁认同道:“是长大不少,小胖子。” “不应该啊,这都好几天了。”休采梦提出合理猜想,“会不会是因为经常抱它所以好得慢?” “应该是。”江寒陵不动声色道,“没事,我在控制了,过两天就能好。” 章瑜感动道:“受了伤还要抱胖狗,江队,有你是它的福气。” 白黎:……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全都睁着眼说瞎话,这不是萨摩耶的正常体型吗?他哪里胖了?他只是毛茸茸而已。 章瑜低头看向地上圆滚滚的小狗,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容,蹲下来伸手去摸:“没关系,吃又吃不穷,养得起,能吃是福,胖一点可爱。” 白黎抬起一只前爪,冷静而礼貌地推开了章瑜的手。 他也要生闷气了,不想被摸。 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他决定单方面和这几个家伙绝交五分钟,做一只莫得感情的胖狗。 章瑜诧异地看着拒绝摸摸的小白,正要说话,就听海哲从门口进来了,一进门就热情地招呼众人:“诸位都坐呀,都坐都坐,来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来,尝尝我前几天新买的茶,还有我们的特产水果,可新鲜了,全都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江寒陵心理素质良好,首先坐下了。 连骁没想那么多,也跟着坐了下来。 “……”章瑜看见表面光泽莹润的贝壳造型桌椅,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这桌椅真漂亮,方不方便问一下是哪里买的?我想给办公室整一套。” “这个可买不到。”海哲笑道,“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几套,小章道友,先坐吧。” “……”章瑜仿佛看见蜃妖族前辈的英灵在上空飘荡,后背窜过一股凉气,嘴角牵起僵硬的微笑,“不,不用了,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礼,好意心领了,谢谢。” 说完,他转向站在一旁的休采梦,“梦姐,你先坐吧,我尸体有点不舒服,就不坐了。” 休采梦想起他昨天对蜃妖族丧葬文化那一通渲染,笑容同样僵硬,难得淑女一回,双手放在身前,优雅地坐下来。 海哲以为自己听错了,略带迷惑道:“小章道友,你说你哪里不舒服?是水土不服吗?我让人去帮你拿药来。” 章瑜准备婉拒,摆摆手。 没等他开口,江寒陵略带警告地扫了他一眼,对海哲解释道:“海族长不用客气,这孩子昨天晚上吃烤鱼放多了辣椒,坐不下。” 第75章 海哲立马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原来是这样,那等会儿我让人给他拿点药。” 江寒陵点头:“多谢。” 谈笑之间,小章道友就患上了隐疾,且无法辩解。 章瑜从未像现在这样局促过,简直想抱起小白夺门而逃,从此与狗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 可惜小白还在生胖气,根本不理他。 就这样,他站到夜幕降临才迈着虚弱的步伐走出会议室。 修士的体力还不至于站一站就受不了,于是海哲越发关心小章道友的身体,赶紧叫人给他送药来。 章瑜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痔疮膏,十分希望蜃妖族前辈的英灵能把自己带走。 小白默默从他脚下路过,顺爪在他脚面上踩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一世英名!朕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修真界?章瑾要是知道我这么丢脸还不得把我细细切作臊子?】 白黎抿紧嘴巴,坚强地没有笑出声,以免吓到别人。 他一直撑到了回房间。 江寒陵刚关上门,白黎再也没法做莫得感情的胖狗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笑起来,身后的尾巴因为快乐摇出了残影。 “……”江寒陵糟心地捏住小狗嘴筒子,“小声点,外面有人。” 白黎心里一慌,垂下尾巴,震惊地瞪大眼睛,呜呜叫——蜃妖族有问题? 江寒陵看懂他的意思,目光朝外面瞟了瞟,眉头微皱,点头。 第53章 海市3(倒v结束) 蜃妖族领地在海边,浅海一半陆上一半,建筑以蓝白色为主,花纹装饰大量借鉴了海浪珊瑚贝类等水族生活常见事物,与周边环境浑然一体。更妙的是,水上水下的建筑看起来一模一样,实际上二者却是互相补充才形成的一整套建筑,各自有部分缺失,通过幻境修饰而互为倒影,不知情的要闯入大概率会搞错。 为了掩人耳目,监察队这次来蜃妖族的消息只有海哲和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知道,客房的位置也安排得非常隐秘,如果有人能在短时间里准确地找到江寒陵的房间,那么必然对蜃妖族内部非常熟悉,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族长身边的某个人。 白黎用前爪扒着门扇直立起来,费劲巴拉地从门缝里往外瞅,想要看看外面是什么人。 房间正对大海,黑夜的海洋和白天全然不是一个样子,没那么热情明媚,幽暗的月光洒在水天之间,翻涌的浪花不住拍在海岸线上,散成一堆雪白的碎末又随着水流消退,整个水域都黑乎乎的如同无底深渊,冰冷腥咸的海风钻进门缝,像一根小针扎进鼻腔令人又痒又痛,忍不住要打个打喷嚏来缓解不适,仿佛预示着平静的海域下有一头巨大的海怪将要蠕动着触手爬上沙滩。 但是除了这些以外,白黎并没有看见江寒陵所说的“人”。 他悄悄把门缝拨宽几厘米,吹进来的海风骤然变大,把脑袋上那两只立得不太稳定的耳朵直接给吹翻了过去,整个脑袋的毛毛都往后倒,眼睛一阵干涩,更加看不清外面究竟有没有人。 江寒陵伸手把门扇推回原位:“别看了,已经走了。” 白黎放下前爪蹲坐在地板上:“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江寒陵说,“应该不会是焱玖。” 白黎也没感觉到焱玖在附近,心事重重地发了一会儿呆,提了个问题:“你说海里面会不会有怪兽?”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海,以前只在图片和视频里看过各色各样的大海,有日出和日落时金灿灿的美景,也有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壮阔而浪漫,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夜晚的海洋也有这么可怕的一面,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冰凉幽暗,打心底里想逃开。 “不仅有怪兽,还有奥特曼。”江寒陵回答完这个傻乎乎的问题,拿出狗窝放在床边,“好了,去睡觉,明天一早就得出发。” 白黎看着漂亮的狗窝,呆在原地不动。 江寒陵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睡衣,催促道:“快去,要关灯了。” 白黎恹恹地走进狗窝趴下,抬起一只爪子摸摸脖子上的吊坠,进入方寸岛,在木屋里找了一身衣服穿上。 江寒陵刚关上灯就听见狗窝里“咚”的一声响,又顺手打开了灯。 然后他就看见白黎站在狗窝旁边,小白倒在窝里不省狗事。 江寒陵弯下腰伸出手指放在小白鼻子前。 小白黑纽扣一样的鼻头微微颤动,张开嘴打起了小呼噜。 “……”白黎说,“放心,小白没死,我的魂魄和它的魂魄产生了……” 他快速头脑风暴了一下,勉强想出一个比较贴合的词:“……粘连,我现在出窍就会带上它的魂魄,不过可能是因为我的力量压制了它,小白的魂魄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什么时候我能找到剥离的办法,那它就不会受影响了。” 江寒陵抓住重点:“你没学过处理这种状况?” “我是药修,不是神仙。”白黎并不计较对方语气里的质疑,喜滋滋道,“这是特殊状况,连教科书里都没出现过,要是我能解决的话,又能写好几篇论文了。” 生命危险悬在头顶,居然还能想到写论文,心不是一般大。 江寒陵对他的盲目乐观不置可否,抓住另外一个重点:“所以你现在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第76章 白黎抬起双手原地转了个圈:“你帮我买的衣服特别合身,你觉得好不好看?” 他穿了一套款式简约的草绿色睡衣,很衬肤色,显得整个人又白又软,凭良心说,确实好看。 但再好看也是睡衣,穿着睡衣问别人好不好看,这又是什么毛病? 江寒陵直接无视了白黎的问题,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准备上床:“你打算在那里站一晚上?” 白黎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磨磨蹭蹭地蹲下,朝小白脖子上的吊坠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迟迟不触碰。 江寒陵看见这个磨叽劲就感觉自己浑身脑袋疼,轻嘲道:“你在等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 白黎:…… “你知道的真多。”他维持着蹲下的姿势往前挪了几步,从床边探出半张脸,眼巴巴地瞅着柔软的两米大床,伸手在床上摸来摸去,羡慕地感慨,“你看,好大一张床。” 江寒陵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黎像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一样举起右手:“我想睡床。” “不行。”江寒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习惯自己床上有其他人。” 白黎不死心道:“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现在不是人,是鬼,所以我不在其他人范畴之内。” “……和其他鬼。”江寒陵说,“你为什么非得睡床?” “因为我是人,所以要睡床。”白黎给出朴素的理由,真诚发问,“人不想睡狗窝,很难理解吗?” 江寒陵一阵沉默。 不难理解,但他现在不是很想理解。 白黎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求求你,尊敬的江队长,你是个好人,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尊敬的江队长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白黎可怜巴巴道:“我都睡了一个多月狗窝了,你就让我在床上睡一觉,就一觉,我睡相很好的,而且只占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绝对不打扰你!我保证!” 江寒陵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白黎朝他眨巴眨巴真诚的大眼睛。 江寒陵掀开被子在那半边睡下,面无表情道:“下不为例。” 第54章 海市4(一更) 事实证明,白黎嘴里的“睡相很好”比起事实更接近于祈祷,应该对着生日蛋糕而不是江寒陵说。 至于“绝对不打扰”,更是无稽之谈。 第三次挡开突然搭过来的胳膊之后,江队长终于忍不住从仰躺改为侧躺,面朝白黎那边,探出手去要叫他起来重睡。 白黎睡着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鬼不需要被子,现在已然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占据了大半张床,卷走了大部分被子,一条腿骑在被子上,脸蛋被枕头挤得微微变形,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嘴角的笑容莫名透露出一种丰收的喜悦。 江寒陵刚把手伸到跟前要推醒他,冷不丁又听见这人说起了梦话。 “师兄!”白黎再次抬起胳膊,啪的一下搭在江寒陵上臂处,似乎是感觉位置不对,手掌顺着胳膊一路丝滑地摸到腹部,隔着睡衣摸索了一会儿,口吻中不乏羡慕,“这是肱二头肌,这是胸大肌,这是腹直肌,嘿嘿。” 江寒陵咬了咬后槽牙,额角有青筋若隐若现。 白黎继续羡慕:“师兄,你在哪儿买的人体模型啊,这么逼真,比例也好,给个链接呗?有没有优惠活动啊?包邮吗?” “……”逼真的人体模型拎开他的手扔回去,“没有,不卖。” 说完就揪着可怜的一个被角勉强盖上,转到另一边酝酿睡意,不料白黎竟然闭着眼睛接过了话,语气满是失望,“真的没有吗?团购有优惠的话我去找其他人拼单。” 江寒陵:…… 他干脆利落地放弃被角,大半夜下床去翻衣柜,边翻边发自内心怀疑人生。 看过小白从窝里翻出去又拱回来还能不醒就该明白这人睡相如何了,为什么还要相信他呢?骗子! 好在蜃妖族很贴心地在客房衣柜里放了备用棉被,江寒陵抱了一床出来,折返回床前。 白黎正用一只手在他刚才躺的地方摸来摸去,边摸边着急:“师兄,你的模型怎么不见了?坏了还是被偷了?” 接着话锋一转开始推销:“那你要不要参加我们的团购再买个新的呀?优惠力度很大,第二个半价,第三个免单。不要一九九八,也不要九九八!九十八买不了吃亏,九十八买不了上当,九十八也买不了模型!超逼真人体模型,原价两千,现价九十九,全场包邮,买到就是赚到!心动不如行动,你,还在犹豫什么!” 越说越激动,越来越铿锵。 江寒陵:…… 他觉得以白黎对人体模型的执念,再这么下去指不定自己哪天就被做成标本了。 刚把被子放到床上躺下,身后又传来呼唤:“江队长。” 江寒陵双手环臂,面朝床外侧躺,没好气道:“干什么?” 白黎笑嘻嘻道:“我种西瓜给你吃呀。” 江寒陵闭上眼睛:“给你师兄吃吧,他丢了模型需要安慰。” “哦,你人真好。”白黎非常大方,“没关系,我种了很多,你们都吃,一起吃。” 和花锦川一起吃西瓜? 只是想一想这个场景,江寒陵额角的青筋就再次若隐若现,非常想把这师兄弟俩组团打包,一人头上打一个大红包。 第77章 白黎完全不知道自己头上被大红包预订了位置,一整晚窝在柔软的被窝里睡得浑身舒爽,直到第二天一早被江寒陵叫醒出发还睡眼朦胧,对大床恋恋不舍。 江寒陵一点也不留恋大床,抓着牵引绳健步如飞,害得白黎来回倒腾四条短腿,一路小跑才跟上节奏,把瞌睡都跑没了。 海哲亲自把监察队一行人送到港口的时候,天色也才刚刚大亮,太阳还藏在海平面下,西边青白色的天空上挂着一弯浅浅的月牙,即将要融进云层里失去踪影。 蜃妖族港口的海面上停了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船,各个外形华美奇特,有普通船型,也有的装扮成了艳丽多彩的珊瑚礁造型,数量最多的就是贝壳和海螺造型的船,船身布满或深或浅的黄褐色海浪纹路,内部甲板则在将将露头的朝阳照耀下泛起珍珠质光泽,桅杆上清一色的“海”字旗在晨风中飘扬,乱中有序,梦幻又壮观。 海哲把江寒陵等人送上最大的那艘贝壳船,指了指头顶上方的旗帜:“那是我蜃妖族的族徽,有了它,路上就不会有人拦你们,这船是我的法器,会带你们去往海市,那里可能会有你们想要的线索。” 南海多妖族,几千年里互通有无,逐渐形成了固定的贸易习惯,后来由几个大族牵头合作建立海市,共同经营。 海市属于各族领地之外的自由贸易市场,其中不乏倒卖珍奇玩意和小道消息的贩子,龙蛇混杂,去那里寻找线索比漫无目的地乱碰更有效率,而且以焱玖躲躲藏藏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出现在这种方便隐匿行踪的地方,要找他就少不了去海市走一趟。 江寒陵站在甲板上行礼:“多谢。” 海哲还礼道:“江队长,保重。” 道过别,朝阳已经在海平面上露出了大半,金灿灿的朝霞映得海面波光粼粼,瑰丽多彩。桅杆上的帆自动升起来调整好方向,带着船上的四人一狗驶离港口,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去了。 . 法器比普通船的行驶速度要快得多,日上三竿的时候,监察队众人已经离开了蜃妖族领域,进入了公共海域。 白黎满是新奇地踩着箱子趴在船舷上往外看,想看看传说中海天一色的美景,却发现前面的远处出现了白茫茫的雾气,根本看不清,有些失望地低头观察近处的海面,指望能看到海龟之类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船周的海面上也出现了弥漫的白雾,明明上空依旧阳光明媚,下方却看不见水面了,越来越浓的白雾充满未知的恐怖,好像有某些东西正藏在雾气里面逐渐靠近。 孤零零的一艘船漂在海面上,前后都不着陆地,真要出点问题或者遇上不熟悉的敌人,那可就麻烦了。 白黎有些紧张,连忙转头跳下箱子,朝船头的江寒陵汪汪叫了几声以作提醒。 等他叫完,船上的人还没做出反应,近处海面上的雾里传来一声 “救命”,音色听起来属于一个年轻姑娘,音调尖利,柔弱无助惶恐不安,似乎遇到了什么危险。 江寒陵立即抽出蝎尾鞭:“所有人,警戒。” 连骁、休采梦和章瑜二话不说都靠到甲板中间,四人背对背环顾四周,江寒陵顺手把小白塞到身后。 白黎老实地呆在保护圈里,耳朵尖微微一动,听见附近有某种东西拍打水面的声响,扑棱扑棱的水花四溅,像一尾大鱼。 船侧的白雾里又连续响起几声仓惶的“救命”,听着跟刚才呼救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次离得近了不少,几乎就在船下。 休采梦着急道:“先把人救上来吧。” 江寒陵并不表态,只是问另外两人:“你们怎么看?” 章瑜和连骁纷纷表示赞同休采梦的意见,要把可怜的小姑娘救上船。 气氛怪怪的,白黎有点疑惑,仰起头看他们四个,伸爪碰了碰章瑜的腿,什么都没听见。 江寒陵离开甲板中间,走到船舷边,高声询问:“下面有几个人?” 底下立马传来那小姑娘的回答:“只有我一个,您是蜃妖族的前辈吗?晚辈是鲛人族,尾巴受了伤,快要游不动了,后面有鲨鱼闻到了血味,在追我,麻烦您救救我!” 江寒陵警惕道:“你自己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游到筋疲力尽了,气喘吁吁的带着哭腔:“我跟父母去海市,半路上贪玩走散了,尾巴被礁石擦破了皮,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救救我!鲨鱼追过来了……啊!” 一声惨叫之后,船下传来巨大的水花翻涌声,鲛人族小姑娘彻底没了动静。 章瑜急得火烧眉毛:“哎呀别问了救人要紧!” 连骁一声不吭直接跑过来,顺手抓住蝎尾鞭末端从船舷边跳了下去。 江寒陵也没拦他,握紧鞭策,鞭稍自动在连骁腰部紧紧捆了一圈,拴着他垂到浓雾下。 白黎跑到江寒陵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缓缓移动的鞭身,竖起耳朵聆听下面的响动。 看鞭子的移动方向,连骁一直都在不停来回游动,只是除了水声以外没有别的声音,也不知道找到人没有。 大概十分钟后,连骁终于拽动鞭子示意江寒陵拉他上去。 江寒陵用力一甩,下面传来破水声,连骁抱着一个鲛人落在甲板上。 第78章 那鲛人身材比休采梦还娇小一圈,浑身血迹斑斑,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似的微微卷曲,湿漉漉地贴在牛奶一样白滑的皮肤上,穿着清凉,右胳膊上有一道惊心动魄的大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被海水泡得惨白,下边亮闪闪的银白色鳞片染上了斑驳的粉色,足有多半米宽的银色半透明尾翼在阳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彩虹光芒,绮丽夺目。 休采梦蹲下身靠近,伸手轻轻拍她:“你怎么样?” 鲛人双眼紧闭,唇色苍白,腹部随着喘息起伏,不住发抖,好在神智还算清醒,眼睛勉强睁开一缝,哽咽不已:“谢谢,谢谢各位前辈。” 休采梦从连骁手里接过她,扶着她半靠在身上,拿出一粒丹药喂进她嘴里:“别说那么多了,先吃药,止血的。” 章瑜忙不迭递来一个水壶:“喝水。” 鲛人就着水咽下药,苦得五官紧皱,精神倒好了不少,完全睁开了眼睛,细声细气道:“谢谢姐姐。” 她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深蓝色瞳仁,琉璃质感,长相也很符合以美貌著称的鲛人族,五官精致玲珑,两道淡眉,高鼻深目,樱桃小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异域风情,又不至于太过英气,整体还是偏向柔弱风格,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非常惹人怜爱。 休采梦像是她那声娇滴滴的姐姐感染了,放软声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鲛人细声细气:“我叫珍珠。” 白黎对传说中的鲛人好奇得要命,想跑过去看,结果被江寒陵拉住了牵引绳。 江寒陵没有靠近珍珠,依旧站在船舷边。 珍珠眼神湿润地看着他,勉强坐起身朝他表达谢意:“哥哥,谢谢你救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被这样一个小美人盯着看,寻常人哪怕没有别的心思骨头也酥了,江寒陵却毫无怜香惜玉的修养,连靠近一些让伤患省点力都不肯,就站在原地,淡淡道:“我不是救你,顺带的。” 珍珠的表情僵了一下。 白黎:…… 就你这样怪不得打光棍。 他实在闹不明白,江寒陵平时跟什么掌门族长之类的都能聊得还不错,今天怎么就变得比杀了十年鱼还冰冷?情商居然能低到如此地步,难不成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内分泌失调了? 不应该啊,他记得今天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得很规矩来着,完全没有打扰到江队长睡觉才对。 突然,白黎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难道珍珠身上有什么猫腻? 他悄悄靠近江寒陵,伸爪贴住江寒陵的鞋。 【报答?报复还差不多】 果然有问题,白黎精神一凛,转头看向珍珠。 珍珠伤心道:“大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江寒陵有些不耐烦:“别装了,要打快打,没空陪你演戏。” 休采梦惊讶道:“队长,你说什么呢?” “他说要打快打。”珍珠笑了一声,忽然抽出一把匕首抬手就插进休采梦心口! 与此同时,连骁和章瑜接连身躯瘫软,倒在了甲板上。 第55章 海市5(二更) 休采梦浑身一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刚才还在维护的小鲛人,张张嘴,嘴角溢出一股鲜血,皱眉喘息几回,昏昏沉沉地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短短几秒钟时间,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小姑娘就独自一人放倒了三名监察队成员。不仅如此,她还一改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身手矫健地拖着休采梦从甲板上站了起来,右手按着休采梦的双手反锁到身后,左手抓住插在休采梦心口的匕首,笑嘻嘻地威胁:“江队长,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能会失手的哦。” 足够侥幸的话,匕首插偏一些,做好急救准备的情况下再拔匕首,休采梦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珍珠现在就把匕首拔出来,那么休采梦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死定了。 白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疯了,目眦欲裂,呲着牙就要冲过去跟珍珠拼命。 江寒陵收紧牵引绳把他拉回身边,向前一步挡在他前面:“稍安勿躁。”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白黎却奇异地冷静了些许,仰起头看向面前的背影,悬起来的心缓缓落回胸膛里。 以他的了解,江寒陵不会打无准备的仗,既然刚才能一眼看出珍珠有问题,那么肯定还留有后手,能够逆转现在的被动局面。 一定要相信江队长。 江队长一定可以的。 白黎心里慌得溃不成军,又毫无解决办法,只好不停地默念 “相信江队长”来缓解紧绷的情绪,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珍珠以为“稍安勿躁”是对她说的,当即得意起来:“原来大名鼎鼎的江队长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江寒陵情绪非常稳定,开始和珍珠谈判:“谁派你来的?” 珍珠哼道:“鲛人族当初受修士迫害到几乎灭族,灵气开始衰退了你们倒腆着脸要讲和了,蜃妖族居然还恬不知耻地与你们来往,真是给妖类蒙羞。你们,他们,我们鲛人族迟早要一笔一笔算清当初的血债!” 她说的这些至少是千万年前的事了,修真界那时候都是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别说人和妖,就算人内部都是你杀我我抢你,妖类之间也见天的打架斗殴。 第79章 鲛人族本来就属于受歧视的妖类,再加上“浑身都是宝”的特殊属性,活的能泣珠织绡,死的能熬长明灯油,就算不做这些都能拿来当个美貌的观赏物,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乱世里的牺牲品。 现在说起来,那时候修士们做的事确实很不地道,罪行罄竹难书,可那毕竟是前人的罪孽,修真界现存的修士以及鲛人都和那些腌臜事没关系,没有拿前朝剑斩本朝官的道理。出于人道主义给予鲛人族优待,这可以协商,真要打起来的话只会破坏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平,得不偿失。 从大局来看,鲛人族族长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想要打破和平重回乱世。 所以,珍珠绝对不可能是鲛人族派来的。 江寒陵对她的一番血泪控诉回以无视,提了个新问题:“你应该是未成年?” 成年鲛人的上半身与正常人类无异,而珍珠的五指之间还有一层没有完全褪掉的半透明薄蹼,显然不是正常成年鲛人。 听见江寒陵的问题,珍珠愣了一下,马上又是一声冷哼:“对!即使我是未成年,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鲛人和你们修士之间的血海深仇!” “你愿意记就记。”江寒陵笑笑,“可是鲛人和你一个蜃妖有什么关系?” 珍珠漂亮的脸上表情一阵扭曲:“你胡说什么!” 江寒陵抬眼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我记得未成年鲛人不能见太阳,也不能说话,你身为鲛人居然不知道?” 白黎听见面前这个小鲛人居然是蜃妖,头脑完全懵掉了,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蜃妖为什么要装成鲛人?又为什么要来截族长的船? 倏然,他想起昨天晚上江寒陵说蜃妖族有问题。 难道这个珍珠就是昨天跟到客房外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要来截船?那江寒陵呢?他到底是早就知道还是刚猜出来? 如果是刚猜出来,那现在当面戳破又有什么用呢?休采梦还在对方手里,岂不是更激怒对方了吗? 果然,珍珠先是愤怒于自己被识破,咬牙切齿地瞪着江寒陵,接着想到什么,神情一松,得意洋洋:“江队长,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你的人现在都在我手里,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敢动手,那就掂量掂量你手快还是她死得快!” 说着,她的声音从细软的小姑娘音色变成了粗壮的成年男人音色,身周散开几缕似有若无的白雾,幻术消失,身形拔高一大截,变成一个魁梧的壮汉,甚至还留了一茬浓密的络腮胡。 白黎:…… 他认出来了,这不是昨天陪在海哲身边的一个蜃妖族长老吗?好像是叫海草还是海藻又或者海菜来着?这应该是背叛海哲了吧?背叛就背叛,为什么要装成鲛人小姑娘呢?还捏着嗓子说话,这都是些什么毛病? 一想到刚才就是这样一张脸在柔弱撒娇,哥哥姐姐一通乱叫,整只狗都要不好了,噫! 江寒陵毫不意外珍珠的变化,淡定道:“如果我没猜错,海璪长老,你假扮鲛人来截我,就是想让鲛人族重新沦为众矢之的,挑起各族争端,好坐收渔翁之利?可我记得海哲族长公开表示过蜃妖族力求和平,非常反对贸然与他族产生争端,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海璪面露不忿:“我既然敢干就不怕!海哲那个胆小怕事的怂包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才是真正替蜃妖族的发展考虑,他早就该让位了。” 江寒陵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你他娘少套我的话!”海璪反应过来,押着休采梦的手加重几分力道,“江寒陵,现在是你的手下在我手里,要想换她的命,就拿你手里那条狗来换!” 听见这话,白黎心里一个咯噔。 完蛋,海璪八成就是焱玖的人。连蜃妖族内部都被渗透了,其他地方什么状况可想而知。焱玖肯定在监察队众人刚到南海的时候就发觉了,所以派海璪来抓小白回去仔细研究。 如果能用一条命去换回其他人,白黎认为自己义不容辞。 问题是,一个海璪就能让整个监察队元气大伤,现在能救,以后又怎么办?按照目前这个形势,恐怕连江寒陵都没法活着离开南海。 海璪手里的匕首又往休采梦心口压了一压:“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休采梦嘴角又涌出一股血沫,滴滴答答顺着下巴流到甲板上,胸口的衣服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头部沉沉垂倒,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行,不能再拖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白黎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朝海璪走去。 刚走出去一米,再次被江寒陵提溜回身后。 白黎倔脾气上来了,直接小跑着朝前冲。 江寒陵熟练地把狗崽子拎回来,淡淡道:“海璪,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第56章 海市6(三更) 白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挂起来风干的腊肉。 江寒陵大概是为了阻止他再次跑出去,这回没把他放下来,直接拎起他吊在了半空中,四肢不着地,连挣扎都使不上劲。 好在小白穿的是背心式牵引绳,不至于当场表演上吊,甚至在海风中悠来荡去的还有点子好玩。 好玩个屁! 白黎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好玩! 他现在倒没有刚才那么视死如归了,毕竟看江寒陵对海璪的态度,用尾巴都能想到又是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暗地里布的局,恐怕等一下海璪就没办法继续得意了,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80章 问题是他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呢?又怎么确定半路上一定会有人来截船? 自从知道白黎的存在之后,江寒陵就不太愿意抱小白,这也不难理解,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没事把另一个人抱在怀里,哪怕外表上看起来是小狗,一想到里面是个人也下不去手。 白黎本人也乐得私底下不用装狗,因为达成合作不用再担心被怀疑,基本上就没怎么再主动触碰过江寒陵,更听不到他的心声。 可是听不到心声就意味着他没办法知道江寒陵到底在想什么,更没办法跟上这人的思路,连自己具体在计划里起什么作用都不清楚,完全就是出于信任被这人牵着走,只能对方说什么自己听什么。 这不是正常合作该有的情况,白黎也不喜欢糊里糊涂听指挥。如果可以,他想知道更多,配合得更好。 但直接去问的话,不能确定江寒陵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不是一回事,问了也白问。 怎么样才能既不暴露读心术又能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白黎挂在半空中荡悠,转头仰视那双情绪晦暗不明的灰色眼睛,陷入了纠结。 江寒陵左手拎起狗崽子,右手提鞭,静静看着对面的海璪。 海璪身形和连骁有的一拼,衬得怀里的休采梦像个小鸡仔似的,由着他挟制,一把就能捏断两条胳膊一样,哪怕没那把匕首都危险得紧。 但江寒陵始终镇定自若,甚至在对方放话威胁后出言嘲讽,仿佛根本就不在乎手下人的死活。 海璪被他盯得有点背后发毛,再一次加重手上的力道,呸了一声:“姓江的,少跟老子玩虚张声势那一套!跟我玩心理战,你还嫩点!也就那群臭修士们无人可用才会拿你当宝!” 江寒陵不说话。 白黎怀疑他心里正在因为“当宝”这两个字狂笑。 其他修士拿煞神当宝?这种小道消息也敢信? 话说回来,海璪的脑回路这么清奇,是怎么当上长老的?难道单纯就是因为活得长个子高? 海璪见江寒陵依旧无动于衷,更生气了:“老子问你话呢!换还是不换?给句痛快话!你要是识趣点,也许还能活着离开南海,你要是不识趣,不怕告诉你,就算去了海市也是一样的下场!还不如死在我手里来的痛快!” “其实。”江寒陵终于开口了,“我就是单纯不喜欢说话,你不用害怕。” “你!”海璪横眉立目,“少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怕过!” 他已经彻底被激怒了,注意力全放到了对面,眼白布满暴怒的血丝,恨不得扑过去一刀砍死江寒陵,直接抢走那只狗带回去邀功。 江寒陵面不改色继续气人:“没关系,等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你他妈少说废……呃!” 骂到一半,海璪突兀地停了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缓缓低头。 他的心口插了一把匕首。 抓着匕首的正是刚才气若游丝的休采梦。 她的心口敞开一道刀口,汩汩淌出鲜血,而脸色却像是根本没受伤,伸手用力一推,海璪向后倒在了甲板上。 海璪下意识捂住剧痛的伤处,沾了满手温热,抬起手,看见自己满手的血迹,又茫然地看向上方的休采梦:“你……” 休采梦垂下眼俯视他,身周散开几缕白雾,身形瞬间发生变化。 “族、族长……”海璪失声叫出尊称。 海哲冷笑出声:“你还敢叫我,我自问平时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我?” 海璪脸色灰败,嗫嚅道:“我、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海哲嗓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痛心疾首地斥责,“海璪,几百年了,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修炼。我知道族里有叛徒,可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你!任何人背叛我,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望。不用辩解,剩下的话留着去地牢说吧!” 说罢,海哲一掌劈晕海璪,拿出一条铁索捆住他扔到一边,转身朝江寒陵行礼:“多谢江队长帮助我蜃妖族找出叛徒除去隐患。” 江寒陵收起蝎尾,放下狗,抬手回礼:“不用谢,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您说过,这叫合作共赢。连骁他们那边还要麻烦您多加照顾。” 海哲笑道:“你放心,谁也不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白黎看见休采梦突然就满血复活,又突然变成了蜃妖族族长,躺在甲板上不省人事的连骁和章瑜突然消失了,全程目瞪狗呆,最后不敢相信地看向面色如常的江寒陵。 他猜出江寒陵另有后手,可他没想到从昨天踏进蜃妖族领地开始这人就已经在布局了,玩了一出瞒天过海,骗了连他在内的所有人。 这叫什么?这就是妥妥的诡计多端啊。 这不用读心术谁能玩得过? 白黎悄悄伸爪放在江寒陵腿上,试图听到点东西。 没想到这人直接把他抱起来,跟海哲说:“小白上次为了帮我,咬了焱玖一口,焱玖怀恨在心想把它抢走杀掉,我也只能随身带上小白以防不测。” 海哲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到了海市,你只需要给今天轮值的守门者确认小白只是一只宠物狗,就可以进去,有蜃妖族的信物,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白黎:……说瞎话都不眨眼,可怕。 海哲一路把他们送到海市入口,指明流程,自己驾船带上海璪返航回了蜃妖族。 第81章 海市由各族共同经营,守门者也由各族轮流担任。 很不幸,今天的守门者是一只鲛人。 江寒陵把白黎装在一个大背包里,站在守门者面前。 守门的鲛人指了指他身上的背包:“不好意思,请问这里面是什么?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有专业人士在,之前商量好伪装成幼年鲛人的计划是彻底行不通了。 白黎又紧张又激动,生怕自己被发现不是一只普通宠物狗。 “哦。”江寒陵摘下背包拉开拉链,“它是狐族幼崽,青丘来的。” 第57章 海市7 白黎蹲坐在背包里仰起头,正好和上面拉链开口处探过来的漂亮面孔对上了视线。 漂亮面孔至少盯着他看了一分钟,碧蓝色的双眼眨巴眨巴,流露出一丝疑惑:“他真的是狐族?” “当然,这孩子娇气,走累了耍赖,非得让我背。”江寒陵顺嘴给白黎取了个新名字,“苏棠,快叫叔叔。” “……”白黎捏起嗓子装小孩,奶声奶气道,“叔叔好。” 叫完,他看向面不改色的江寒陵,用眼神发射对取名废的鄙视。 苏是狐族大姓没错,好歹也取个像样的名字,谁家好狐狸会取名叫酥糖啊? 江寒陵伸手摸摸“小狐狸”脑瓜子,宠溺道:“说你两句就不乐意了,淘气。” 白黎虎躯一震:…… 大佬你别演了,我害怕。 幸好小白的身体本身也是幼崽,平时叫起来就嘤嘤嘤的,声线没什么违和感。 鲛人不由得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可爱的宝宝。” “……”白黎努力发出夹子音:“谢谢叔叔夸奖。” 他突然就有些佩服海璪。 不管怎么说,海璪作为一个壮汉能装出柔弱少女的神态,演技相当了不得,如果出道的话说不定能火,可惜选错了赛道。 唉,不管是人生还是妖生,选择都大于努力,职业生涯规划必不可少,找错方向一切白搭。 白黎现在就挺后悔自己没去辅修一门表演课,搞得连夹子音都无法从容面对,太失败了。 鲛人并没有就此放过被肉麻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白黎,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小苏棠,从背包里出来让叔叔看一下好不好呀?” 白黎夹不动了,默默伸直尾巴模仿狐狸,立起身朝江寒陵伸出爪子要抱。 江寒陵把他从背包里拎出来抱在怀里。 白黎紧绷着精神控制尾巴,让它不要像小狗尾巴一样翘起来。 鲛人凑近研究了一会儿,疑惑道:“他尾巴怎么这么短?” 江寒陵言简意赅道:“年纪还小。” “哦,是这样。”鲛人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犹豫了一下,又问,“我见过狐族,身材挺纤细的,腿也长,这孩子怎么这么……圆?” 听得出来,他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委婉,尽力找出一个攻击性没那么强的形容词。 江寒陵却矫情起来了,大手一把捂住白黎的耳朵:“抱歉,小孩子不能听这种话,会自卑的。” 说完,安抚地揉揉“小狐狸”脑袋,温柔道:“没关系,我们苏棠只是婴儿肥,长大就会有好身材。” 白黎:…… 停,我说停。 再演一会儿他就会怀疑江寒陵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婴儿肥”的白黎满脸天真地证明自己,黑黝黝的一双圆眼睛充满真诚:“叔叔,我真的是白狐。” “好,叔叔相信你。”鲛人心都要化了,又指着江寒陵问他,“这位是你什么人呀?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别怕,有话就大胆说,叔叔在呢。” 显而易见,白黎的尾巴绷得太过僵硬,江寒陵拿着蜃妖族的信物却带了一只狐族幼崽,被当成了狐贩子怀疑。 不得不说,虽然这位鲛人有点磨磨唧唧,却也是个热心肠,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都要管一管。 江寒陵垂睫凝视怀里的小狗,收紧抱狗的手,暗示白黎说话过脑子。 【希望他不会笨到说我是他爸。】 “……”白黎很不满自己被当成笨蛋,机智得一比那啥,“他是我表哥,叫阮唐,蜃妖和狐族还有人族混血,可厉害了呢。” 南海的妖族对于修士态度各异,海市又是个自由贸易市场,里面什么妖都有,比起修士,显然妖族身份要更方便行事,至少不会被针对。 而就白黎所知的专业知识来说,混血是最难判断的,混的越多特征越不明显,在族内不受重视,认识的人少,也变不出原形,省得这鲛人等会儿又突发奇想要求证江寒陵的具体身份,让他变条尾巴出来看看。 “……”江寒陵挺起胸膛,炫耀似的谦虚道,“不厉害不厉害,小孩子就爱乱说。”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自豪却是溢于言表,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狗爪子。 【还算聪明,可惜品味太差,软糖是什么破名字?】 白黎维持着天真的小眼神,用力抽回爪子。 特汪的江寒陵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起的是破名字?以为自己起的很好吗? 鲛人看着这身份复杂的兄弟俩,表情也有点复杂。 江寒陵问他:“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鲛人想了想,礼貌地拦住他:“不好意思啊,最近情况特殊,前段时间海市里经常有打架斗殴现象,为了便于管理,我们需要确认你不会引起纠纷,请你稍等。” 第82章 江寒陵皱眉:“你怀疑我是狐贩子?” 鲛人仍旧礼貌:“只是确认一下你有狐族血统而已,很快的。” 说完,他拿起一个海螺对讲机:“苏熙?来帮我个忙。” 第58章 海市8 听到“苏熙”这个名字,白黎心里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苏”是狐族大姓,在修真界里,连人带妖一起算上,十个姓苏的至少有五个是狐妖。 狐族不是南海本地妖族,发源地在青丘,上古时期曾经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擅长魅惑类法术,尾巴越多越厉害,最厉害的有九尾,也就是传说中的九尾狐,以人为食,不分男女老幼都是剖心生食,堪称穷凶极恶。 当然,那个时候人也恶,狐妖吃人果腹,人吃狐妖可以获得不受妖邪蛊惑的能力,所以人也会专门抓捕狐妖来吃肉,可以说是二者互相迫害,达成了动态平衡。 坏就坏在当时的狐族与其说是族,其实就是同类聚居,大家虽然都住在青丘,但是各管各的,兽性多于人性,根本不像现在的妖类一样有家族概念,鲜少团结互助。 后来到了灵气暴涨的时代,修士的数量和修为都大幅度增长,又会合作围攻,狐妖就成了被屠杀、驱逐的对象,数量锐减,仅剩的一些或逃或藏,狐族彻底式微,成为了传说。 到现在进入和平时期,青丘的狐族比以前进步不少,更像人了,可也由于数量不多警戒心强,很少在修士的地盘上出现,对大部分人来说依旧神秘。 综上所述,别的不说,但凡守门的鲛人叫来的帮忙的苏熙是个狐妖,他就绝对不会对修士有什么好态度,哪怕只是江寒陵给出的混血身份里包括人族血统,估计对方也不会有好脸色。 按照常理,在海市这种地方,显然这个苏熙不是狐妖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那特汪的这不是先帝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了吗?人家一个狐妖还能看不出来小白是不是狐狸? 白黎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和江寒陵被当成有所图谋的怪人,进不去海市不说,连身份都要被查个底掉,再引起管理局和妖族之间的纠纷,那就麻烦大了。 江寒陵倒很冷静,没什么心声,安静地等着苏熙来确认他的狐族血统。 海市在南海公共海域的一座小岛上,入口处是一个山洞,守门者在洞中间,前后各有一个传送法阵。 很快,前面那个进入山洞的传送阵上就出现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苏熙刚进山洞就来了一句:“泉清,我才拿到外卖找了部剧下饭,耽误我吃饭,你最好有事。” 一听就脾气不好,白黎缩了缩脖子,小心脏怦怦跳。 鲛人听见对方咬牙切齿地叫自己的名字,尴尬一笑,迎上去:“我遇见你小老乡了,特别可爱,叫你过来看看。” “老乡?”苏熙跟着泉清走近,“在哪?” 泉清让开路,献宝似的笑容满面:“你看,这小家伙叫苏棠,青丘来的,可爱吧?” “……”白黎尽力可爱,晃晃笔直的尾巴,“哥哥好。” 泉清立即失去快乐,语气幽怨:“为什么我就是叔叔?” 白黎天真道:“因为表哥让我叫你叔叔呀。” “表哥?”苏熙看看人再看看狗,挑起一边眉毛,“你是说他们都是青丘来的?” “不是。”泉清给他解释,“苏棠的表哥是混血,说是有狐族血统,我没法确定,叫你来帮忙看看。” 江寒陵略一点头:“你好,我叫阮唐。” “你好。”苏熙转向泉清,小声反驳,“我又不会算命,怎么确定人家有没有狐族血统?” 泉清理所当然道:“简单,苏棠还这么小,我想阮先生肯定是从青丘出发的,比较熟悉狐族内部的一些风俗习惯什么的,你就问他几个问题,确认一下就好了。” 至于确认什么,泉清没明说,但话里话外几乎就是明示了——确认阮唐确实和狐族有关系,是从苏棠父母手里带走孩子,而不是半路上冲到别人家偷孩子,免得放这两人进去后被人家父母找过来再打架。 苏熙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屈身凑近,鼻尖很“狐狸”地耸动几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白黎徒劳地嘴硬:“哥哥,我真的是白狐,我表哥真的不是狐贩子,我求他带我出来玩的。” 其实他认为自己现在说这些都多余了,以狐妖的嗅觉,说不定几十米开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狗味。 还有江寒陵身上的人味。 一想到狐妖的食谱里有人,而面前的苏熙还没吃饭,白黎就感觉对方眼睛里冒出了绿光,明晃晃地写着八个字——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想报警,但自己就是警,无助,太无助了。 白黎不禁高高仰起头,看向后面稳如泰山的江队长,指望能得到下一步行动的暗示。 不料,苏熙却没说出他的判断结果,只是伸手拨了拨小狗脖子上的吊坠:“这个好看,哪买的?有链接吗?” 江寒陵说:“一位前辈给的护身符,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白黎茫然低头,目光回到苏熙脸上,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好吧,看来是我没缘分。”苏熙嘴角依旧挂着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言归正传,拿出两颗巧克力问江寒陵,“我只问一个问题,草莓巧克力和牛奶巧克力,如果让阮先生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第83章 这问题就是有意放水了,江寒陵肯定不会答错,白黎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果然,江寒陵毫不犹豫道:“都不选,有毒。” 苏熙得到答案,顺手把巧克力塞进泉清手里:“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白黎赶紧发出甜甜的夹子音:“谢谢哥哥。” 转头又甜甜道:“表哥,我们快走吧。” 快走! 再不走就夹不住了! 一天天的搞这些极限操作会长白头发的! 江寒陵跟苏熙和泉清道过谢,把白黎原样装进背包里背好,走到山洞里面的那个传送阵上。 一眨眼,面前狭窄的小山洞变成了一条宽阔的长街。 长街上方的天空没有太阳或者月亮,所有的事物都笼罩在一种幽暗的光线下,空气中散发着湿润咸腥的气息,沙质的街面规整而柔软,随着人们来来回回的走动产生痕迹,不一会儿又消失,有些地方生长着不知名的海草以及巨大的珊瑚,整个海市都像是直接把水下的世界搬到了面前。 长街两侧有店铺,也有各式各样的摊位,每个摊位上方都亮着灯,延绵不断,远看去星星点点,像一条铺满星光的梦幻道路。 近处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就没那么梦幻了。 “青丘玉制挖耳勺,青丘玉制擀面杖,青丘玉制捣药杵……” “二百二百,全场二百,法器符咒,物美价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卖不了的!二百二百……” “鲛珠、鲛绡,量大从优……” “您还在为泣珠之后眼睛酸痛干涩而烦恼吗?我们专为您研制了亮闪闪滴眼液!滋润、提神、抗疲劳!采用高级名贵纯天然药材,还您健康明亮的双眼……” “脱水不要紧,补水精华来帮忙!老板自产,绝对的纯天然蜗牛原液,为您的娇嫩玉肌保驾护航……” “护鳞膏、按摩油,保持美丽有一手……” “新鲜美味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哎!正宗章鱼,不正宗不要钱……” 那叫卖正宗章鱼的摊位后面,赫然是一只忙到八爪起飞的大章鱼,令人细思极恐。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传统习俗,海市里不管买家还是卖家脸上都戴着面具,有半面的,也有整个的。 不过戴面具也跟没带差不多了,或许是因为在自己地盘上,其中某些妖连人形都懒得好好维持,不是背上有壳就是脑袋上冒出长长的须子,要不就是干脆用触手走路,甚至有摊主在给顾客递货物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手变成了钳子。 白黎从背包里钻出脑袋,越过江寒陵肩头欣赏面前的离奇景象,发出感概:“哇,好热闹啊,真想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江寒陵用三个字结束了他的幻想:“会风湿。” “……”白黎忍不住发问,“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江寒陵又说了三个字:“想下班。” 白黎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窒息感。 想下班,多么朴素的愿望。 凡人活八十岁,上四十年班,修士活五百岁,上三百年班,上班就是有史以来最为邪恶的发明,比阴阳镜还要邪恶。 上三百年班才能退休,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简直就是修真界疼痛文学。 白黎试图聊点轻松的话题:“那下了班呢?更直接一点,你有没有退休以后想做的事?” 江寒陵想了想,说:“养一只狗。” 白黎想起他发现自己变成人后的种种表现,心虚地闭上嘴。 江寒陵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继续阐述理想:“再养一只猫,再养一只鸟,再养一条鱼,再养一只乌龟,再养一条蛇,再养……” “……”白黎说,“你应该去开个动物园。” 江寒陵思路清晰:“开动物园又要上班。” 白黎:…… 那养这么多动物和开动物园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他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脑袋,侧过头盯着江寒陵线条凌厉的侧脸发呆。 很奇异地,白黎发现他嘴角勾起一个有些柔软的弧度,好像只是想到满屋子的宠物就已经开心起来了。 宠物代表什么呢? 既是家人,又是朋友,会给主人毫无保留的爱和信任,即使寿命不够长,它们留下的气息也足够把人从漫长的孤独中拯救出来。 白黎想到了答案。 原来江寒陵只是想要有个亲近自己的活物而已,人终将会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对他来说,那些别人怀里卖萌撒娇的小毛球就是年少不可得。 可惜因为煞气的原因,以后也不可得。 白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安静了一会儿,江寒陵问他:“怎么不说话?没电了?” “……”白黎吸吸鼻子,换了个话题,“你刚才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就不怕苏熙发现吗?” “没什么好怕的,发现了就说实话,讲道理。” “讲不通道理呢?” “那就讲物理。” 第59章 海市9 根据海哲给的信息,整个海市是一个巨大的方形区域,街道以“回”型层层相套,一共套了九层,各自用“东西南北某街”加以区分定位,最中间的不称方位,就叫“九街”,整个建筑有九层,占地面积不小,是海市里仅有的酒店,为在这里停留的人提供住宿服务。 从山洞里入口处的传送阵进来,初始所在的地方就是最外面的第一层街道,叫做东一街。如果买家想要随便逛逛,可以绕着街道一层层往里逛;如果没兴趣逛,可以在入口处的路牌上找到自己的目标位置,直接从街道四个拐角处的小巷里抄近路到达目的地。 第84章 白黎第一次来这里,新奇得很,自然希望能多逛逛,见见世面,哪怕什么东西都不买也总比两个人闷在屋子里相对两无言来得有意思。 江寒陵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也没有要求他出窍或者放他下去自己走,就由他从背包上方冒出一颗小狗脑袋,背着狗沿街闲逛。 海市里的卖家分为两种,开店的和摆摊的。 开店的一般只做大额生意,要么商品档次和价格都高,要么就是走量只做批发,店面里摆设布局什么的比较讲究,客人也少,看起来比外头的摊子要冷清很多。 摆摊的就是另一种画风,主要做散客的生意,摊主热情似火举着喇叭叫卖,“帅哥美女大妖怪”什么的一通叫,拼命吸引顾客。货物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还有卖消息或者卖一些珍奇小玩意的,动辄就自吹自擂说这是藏宝图那是上古失落功法,要不就是绝世神兵,定价奇高,专哄不懂的傻白甜或者妄想捡漏的贪心鬼。 江寒陵没有像其他买家一样戴面具,没改换外形,也不见停下来买东西,目不斜视地背着狗走在街上,自成一道奇观,所过之处无不受人多看两眼。 和他这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同,白黎兴致勃勃地一路四处打量,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连路边卖骷髅头的都想凑近看看,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江寒陵察觉到身后背包里的动静,想起白某在睡梦中念念不忘要团购人体模型,不由得一阵头疼,默默加快脚步远离骷髅头。 白黎失望地收回目光,没过几秒又高兴起来:“哇,这里还有卖书的呀?妖族也爱学习吗?” 买书,这个可以有。 江寒陵放慢脚步:“你想要?” 白黎眼巴巴道:“先看看嘛,说不定会有什么绝版好书。” 江寒陵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盲目乐观和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早有体会,没说话,直接停下前进的脚步走到路边的书摊跟前。 摊主是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妖,一身妖艳的石榴红衣裙,皮肤腻白如雪,戴着红色的半脸狐狸面具,不知道是不是狐妖。 书摊跟前还有三五个顾客正在低着头选书,有男有女,目光却都不在书上,或多或少往摊主身上瞟两眼,似乎对这位美人极其着迷。 摊主看见江寒陵走过来,笑语盈盈地招呼:“帅哥,想买什么书呀?我这里八卦杂志宗门艳史应有尽有,包你满意。” 说完,抛了个媚眼,既不过分轻浮又足以表情达意,魅力十足,俏皮又勾人,旁边的一个女妖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能有此等信手拈来的绝活,当是狐妖无疑了。 江寒陵:…… 他沉默了一下,稍微朝后偏头:“你喜欢这种?” 白黎:…… 他这才看清楚摊子上鳞次栉比的书籍封面,妖娆女郎健壮男模,一个比一个穿的少,一个比一个漏的多,各个拗出离奇的姿势,从书名到标题都尽是些引人浮想联翩的内容,非常少儿不宜,让人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摊主见帅哥不理自己,好奇地歪歪头:“怎么不理人呢?害羞啦?” 语气中的调戏意味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白黎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快跑!” 太对不起江寒陵了,居然害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调戏,煞神活了这么长时间是第一次被调戏吧? 为了和平着想,还是快点跑吧,免得等会儿动起手来。 江寒陵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伸手指了指摊主座位下:“我要那本。” “什么?”摊主顺着他的指示低下头,看见自己用来垫椅子腿的一本破书,“你想要这个?” “对。” 摊主站起身挪开椅子,弯腰从地上拿起那本烂的快要长出翅膀飞走的破书,勾起红唇浅浅一笑:“可这是非卖品。” 比起摊子上的其他书,这本书显得尤为干净,封面上不仅没有图像,连半个字都没有,完全是空白。 江寒陵说:“开个价。” 摊主为难道:“这我怎么开价呢?开低了我吃亏,开高了你不肯,这生意怎么做嘛?” 江寒陵坚持道:“你开价,我还价。” “呵,真有意思。”摊主兴致盎然地盯着他,“我要十万,你能还个什么价?” 江寒陵毫不犹豫道:“十块。” 周围的顾客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白黎:…… 他已经看不懂这究竟又是闹哪出了,特别想钻进背包里逃避其他人的目光。 不行,不能逃,要不是他要求来看看,现在也不会是这种尴尬局面,一定要坚持住和自己人同甘共苦的基本原则。 摊主“嗤”地笑出了声:“帅哥,你真有意思,一万怎么样?” “十块。” “一千呢?” “十块?” “一百行了吧?” 江寒陵始终不忘初心:“十块。” 摊主笑得花枝乱颤:“行行行,十块就十块,我帮你装起来啊。” 哄孩子的口吻,接近于调情了。 周围人看向江寒陵的目光里都多出点什么,羡慕嫉妒恨。 白黎:…… 他猛地一下把脑袋缩回了背包里。 摊主把书装好,递给江寒陵,充满暗示意味道:“帅哥,多送你个小礼物,再来光顾呀。” 第85章 江寒陵付了钱,拿过装书的袋子,从里面捏出一张名片放在摊子上:“不必了,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白黎缩在包里不出来,闷声闷气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买书。”江寒陵反手把书放进背包里,“看看有没有毒。” 毒? 白黎一下子又从背包里钻出来:“那个卖书的摊主是焱玖的人?” 时间不早,江寒陵不打算继续逛街了,从街头拐角处转进巷子,语气平淡道:“不确定。” “那你刚才是为了试探她?” “不全是。海璪说过海市里有焱玖的人,这样更有效率。” 白黎一点就通:“所以我们隐姓埋名进来这里,却不用幻形,就是为了从普通路人里面筛选出知道我们存在的人,让线索自己找上门来?” 这样的话,江寒陵之前的一番表现就很好理解了。 无论那个摊主是不是焱玖的人,那样的大美人在这里都绝对属于话题人物,她摊子上发生的有趣事情必然也会被人们当作八卦新闻传开,人们提起江寒陵的时候就会说出他最明显的特征——背着一只白色小狗。 这个故事一旦传开,普通路人只会笑过就忘了,而焱玖手下的人就会知道目标来了,会像海璪一样急于立功,自己送上门来。 江寒陵这是化被动为主动,更重要的是,他独自带着白黎行动,相当于把监察队拆成了明牌和暗牌,自己在这边吸引火力,顺便让其他三人趁机隐匿了行踪,运用得当就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把劣势局面玩成了优势局面。 白黎越想越激动,又不敢太大声,压着嗓子赞美:“江队,你好聪明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江寒陵说:“你不需要想到,只需要听指挥。” “没问题,长官。”白黎高兴道,“保证完成任务,请您指示。” “……”江长官走到今晚落脚的九街酒店门外,想起白某豪放的睡姿,下达了第一条指令,“晚上别睡太死。” 第60章 海市10 九街酒店坐北朝南,整体外观呈暖白色,外墙上铺了一层排列整齐的鱼鳞状装饰,从不同角度看上去会反射出不同的颜色,变幻莫测,弯曲的线条化解了部分直线带来的庄重严肃感,整个建筑高大又不失轻盈,如同某种失落文明在海底世界遗留下来的宫殿,美轮美奂。 白黎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发呆,忘记了强调自己睡相很好而且从来不会睡太死。 江寒陵踏上三级台阶,进入酒店大堂。 大堂里人不多,灯火通明,利用地板砖的颜色和灯光互相配合,把偌大的空间分割成了几个功能区,包括餐饮区、休息侯客区等,最中间的就是接待客人的前台,背景墙上有两行字——遇水则发财,四方贵客来。 江寒陵走到前台,看见里面巨大的海螺壳,沉默了一下,抬手敲敲桌子:“有妖吗?” 海螺壳里伸出一双钳子,变成人手抓住桌沿,爬出来一只成精的寄居蟹,打着哈欠背台词:“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是办理住宿还是办理住宿?” 江寒陵说:“住宿。” “好的,请稍等。” “……”白黎小小声吐槽,“有区别吗?” “问得好。”寄居蟹前台头都不抬,“没有区别,就是确认一下,毕竟有些妖会把这里认成洗浴中心要求提供搓澡服务,我们致力于为每位顾客提供妖性化服务,多次确认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说着,他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伸过来一只钳子:“您好,请提供一下有效证件,这边为您办理入住。” 江寒陵拿出蜃妖族的信物递给他。 蜃妖族作为建立海市的几大原始股东之一,在这里享有一定的特权,但凡能拿出族内信物的都算因公住宿,不需要像普通散客一样使用详细的身份信息,可以走快速通道办理手续,挂个名字就行,年底会统一清账。 寄居蟹肃然起敬:“请问您的名字是……” “阮唐。” “好的,阮先生,鉴于您是单妖入住,我们这边向您推荐高级大床房,隔音良好床铺柔软,浴室里还有游泳池,可切换淡水和海水模式,能够满足您不同形态下的睡眠需求,您看怎么样?” 白黎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悄悄“哇”了一声,柔软的大床唉。 他想起了蜃妖族客房里的大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睡过床了,他感觉那是他长这么大睡得最好的一觉,床铺的舒适程度简直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大床…… 江寒陵耳边依稀回响起了“超逼真人体模型,原价两千,现价九十九……”,语调铿锵,堪称魔音入脑。 “……”他目光坚定地做出选择,“双床标间,谢谢。” 双床标间是经济房型,提成不如高级大床房多。 寄居蟹面露疑惑:“您确定吗?” “确定。” “可是一个人住双床……” 江寒陵面不改色:“我喜欢上半夜睡一张床,下半夜再换另一张床,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寄居蟹赶紧把房卡递过来,“房号606,您收好。” 江寒陵拿到房卡,转身离开前台处。 白黎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悄悄话:“我知道了,你刚才说自己有半夜换床的怪癖,和刚才在书摊上砍价是一个道理,对不对?” 第86章 语气中的机灵和自信扑面而来。 “……”江寒陵好心地没有打击他的自信,换了个话题,“你饿不饿?” “不饿。”白黎第一次不用读心术就猜中了江队长的想法,兴奋不已,尾巴打得背包内部扑扑响,“你之前还说我笨,我明明就很聪明,可以帮大忙的。” 江寒陵说:“有椒盐口味的牛肉干和鸡肉干。” 白黎立即改了主意:“那还是有点饿的,牛奶味的磨牙棒也可以来一根,小白最近在换牙,你都不知道牙根有多痒。” “我不想知道,谢谢。” 到了606房间,江寒陵从里面锁上门,摘下背包,拿出吃的,给小狗戴上围嘴。 白黎现在本身不需要吃东西,但小白的身体得靠正常饮食来维持,白黎一出窍小白就会陷入沉睡,所以他还得每天替小白吃饭。 不过为了健康着想,不能吃油盐超标的人饭,只能吃狗粮,好在以狗的味觉来说接受良好,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心态良好到有心情评价口感,把狗粮嚼得嘎嘣嘎嘣响:“这个牌子太硬,废牙口,下次别买了。” 江寒陵把水碗放到饭盆旁边:“知道了。” 吃过饭已经差不多半夜十一点了,江寒陵收拾好东西,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白黎正撅起屁股趴在狗窝里研究什么东西。 走过去一看,他怀里抱着之前买的那本破书,拿爪子按住书页,看得津津有味。 江寒陵伸手拿过来细看。 这本书的封面几乎都不能称之为封面,没有书名,仿佛只是为了保护里面的内容随手粘上去的两张纸,纸面泛着年代久远的黄,皱皱巴巴裂开无数条细缝,边缘处有好几个破口,书脊被磨损到黄中带黑,起了细小的丝缕纤维,毛茸茸的。 翻开看里面,却像是晕开了墨汁,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有字,但什么都看不清,模糊得很,好像上了某种加密的法术。 江寒陵又随手翻了几页,依旧是同样的内容,弯腰放回狗窝:“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一本药谱啊。”白黎拿爪子拍拍书,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你……我刚刚才发现,这是一本绝版药谱啊,说不定能救人,这么有用的东西,你居然说没什么好看的?” 江寒陵正仰起头拿毛巾擦头发,闻言动作一顿,低头:“你能看懂?” “当然能!”白黎几乎是在哽咽了,“药仙祖师的《济世谱》,我怎么能不认识呢?” “这么说,我们捡漏了?” “十块钱,大漏特漏!幸亏那些妖怪不识货!” “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我这是喜极而泣!” “所以,”江寒陵继续擦头发,漫不经心道,“你现在找回《济世谱》,可以不辜负药仙前辈给你的灵力了。” “对啊!” 白黎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爪子捂住嘴。 江寒陵笑出声。 白黎崩溃地一头扎进狗窝:“你早就知道了。” 江寒陵无辜道: “刚猜的。” “我不信。”白黎双爪抱头,“你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诡计多端的男人见他都快气哭了,及时给了颗甜枣吃:“好了,另外一张床归你。” “真的?”白黎闷声发问,“你不骗我?” “骗你没有成就感。” 白黎:…… 他说:“我听出来了,你在说我笨。” “真没有。”江寒陵转身去浴室吹头发,“骗你我就是小狗。” “……”白黎的玻璃心开始敏感,“你在阴阳我。” 说完吸吸鼻子:“可我又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话是这么说,他让江寒陵有了希望又大失所望是事实,造成的心理伤害是实打实存在的,不能因为人家不计较就自己也不当回事。 说来说去,骗了别人感情就是理亏。 白黎不再纠结刚才被套话,在狗窝里躺好,抬爪碰碰吊坠,穿上睡衣出窍,高高兴兴地钻进被窝。 管他的,反正有两张床,不睡白不睡。 没一会儿,浴室里电吹风的声音停了,江寒陵关掉灯从里面出来。 月检度假福肺 然后,他沉默了一下:“这是我的床。” 自从进入房间里,他一直都只碰过这张床,按照一般人的思维,肯定就自动把这张床当成他的了,不会再来睡。 当然,两张床睡哪个都一样,江寒陵不是指责或者嫌弃白黎。 他就是单纯的想不通白黎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思路会选择睡这张床。 白黎茫然地坐起身,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错床了,抿了抿嘴巴,不想承认自己是笨蛋,想出一个解释:“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所以我是在帮你暖被窝,报答你。” “……”江寒陵委婉道,“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就算白黎现在有了药仙给的那点灵力,可以像活人一样碰到东西了,那本质上也还是个鬼,浑身都没半点热气,连呼吸都不用,能暖什么被窝? 白黎:…… 他自暴自弃地往后一躺,抓住被子把自己埋起来装死:“晚安!” 江寒陵好笑地挑挑眉,没再说什么,拿起手机放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准备就寝。 第87章 正要关灯的时候,门外大半夜意外地响起了敲门声。 白黎又掀开被子,直挺挺地坐起来:“这么快就有找上门来打架的?” 一边说,他一边已经在观察整个房间里有什么好的藏身之处了,准备随时带着小白藏起来。 江寒陵抬手示意他别乱动,自己慢慢朝门那边靠近:“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回答:“我呀。” 声调之婉转,语音之柔媚,“呀”字后面的波浪号都快现形了。 白黎立刻反应过来,旋即震惊地瞪大眼睛。 原来妖族也有干这种工作的?这个世界还有净土吗? 江寒陵眉头微皱,走过去打开门:“我对你没兴趣,你找错人了。” 门外赫然就是那贩卖不健康书籍的女狐妖,依旧戴着面具,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撑住门扇不让关:“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嘛,帅哥,本姑娘看你顺眼才给你这个面子的,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江寒陵不想说话,直接就要关门。 那狐妖却较劲一样不肯松手。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白黎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头来看热闹。 狐妖看见他,表情一怔,随即掩嘴偷笑:“原来是这样,早说呀,三个人也不是不行。” 江寒陵:…… 白黎:…… 第61章 骗局1 白黎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想都没想就屁颠屁颠跑过来看热闹。 什么叫“三个人也不是不行”? 别说三个人了,那就是两个人也不行啊,哪有别人不愿意还要“慢慢培养兴趣”的,就算狐族对露水姻缘再习以为常也得尊重人权,不,妖权吧? 难不成她还想霸王硬上弓? 看看,手都快伸到江寒陵脸上了,大半夜不睡觉来找揍,勇气可嘉。 白黎生怕狐妖再口出什么虎狼之辞,忙不迭摆手拒绝:“姐姐,我不行,那个……他也不行,你去找别人吧,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大把帅妖追求的。” “不行?”狐妖发出略显夸张的惊呼,面具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唇边显出暧昧的调侃笑意,“小可爱,原来你有隐疾啊?” 白黎刚才急于反驳她说的“三个人也不是不行”,顺嘴就说出了口,说完才回过味来,见江寒陵一声不吭,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江寒陵懒得跟不相干的人废话,直截了当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狐妖随意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势倚在门上不让关门,伸出手,放在他脸侧,若即若离地隔空描摹他的轮廓,吐气如兰,娇声笑道:“我来干什么?难道不明显吗?” 她的上半张脸藏在面具后,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涂着殷红唇膏的嘴唇,再往下看,就是一袭血色长裙下半遮半掩的玲珑锁骨和雪白长腿,神秘火辣妩媚撩人,像是一时兴起出来寻欢作乐的妖精。 要是细看的话,才会发现那面具后的一双美目根本不带半点情|欲,反而充满冷静的杀意,仿佛兽类盯上了猎物,嗜血而兴奋,正压低身体扭动尾巴,前爪轻轻挠地,准备扑上去一击致命一样。 她的指甲足有一寸长,银红跳色美甲,指尖锋利纤细,能一把剖开人胸膛挖出心脏来生啃似的,这样一联想,那一抹娇艳欲滴的红唇也像拿鲜血涂就的,令人无法直视了。 江寒陵抬起手,打开自己面前的狐狸爪子。 被这样粗暴对待,狐妖也不恼,顺手用指尖指向后面的白黎:“既然你这么不情愿,又不行,那不如把小可爱让给我,让他跟我共渡良宵,怎么样?” 白黎:…… 不是说了不行了吗? 话说回来,江寒陵被人贴脸开大说不行,居然也不辩驳两句吗? 狐妖勾勾食指,勾引意味十足:“小可爱,过来呀,姐姐带你去玩。” 半夜找上门来,还绕过江寒陵又看上了他,要单独带他走,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 白黎紧扒住墙角,疯狂摇头。 不约,姐姐我们不约,行不了一点。 江寒陵抬手接住屋子里飞出来的蝎尾鞭,迎面就朝狐妖抽了过去。 狐妖一个灵巧的下蹲转身躲开攻击,黑发飞扬,脸上的面具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飞出去撞上对面的墙壁,碎成了两半。 江寒陵收回蝎尾,冷冷地看着对面的身影。 狐妖站在外面的走廊里,不再作出之前那副妖娆放浪的饥渴模样,抬起手,十指成爪状对准他,歪了歪头,眼珠子变成了狐狸的竖瞳,探出舌尖舔舔嘴角,发出另一种饥渴的感慨:“好久没吃人了,今天正好加个夜宵。” 夜宵本人相当敬业,还在走劝告流程:“给焱玖办事不会有好下场,人命在他眼里都不当回事,你以为兽类在他眼里又会是什么样?我劝你不要给狐族添麻烦,早日回头是岸,及时改正,争取宽大处理,到时候说不定有减刑的机会。” 狐妖呲出一口獠牙,恶狠狠地咆哮:“少废话!你们这群臭修士把持修真界够久了!害得我连人都不能吃!” “因为人不想被你吃。”江寒陵神色虽冷,耐心却十足,“换位思考一下,你愿意被人吃吗?” 这种话放在现在这个情景下,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荒谬的冷静感。 狐妖愣了一下,继续咆哮:“你为什么不出手!” 第88章 “因为我有话要问你。”江寒陵依旧冷静,“你是第一次摆摊?” “你问什么我都……”狐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喉间发出尖细的嘲笑,“哈哈哈哈哈,死到临头还有空废话!” 白黎在屋子里探头探脑帮忙助威:“谁死还不一定!话别说太早了,小心打脸!” “哼!修士就是这样狂妄自大不知悔改。”狐妖冷哼,“小东西,你以为他能护的了你?他已经中毒了,有空多嘴多舌,不如看看他还能撑多久吧。” “什么?”白黎一听中毒了,顾不上害怕,从里面跑到江寒陵身边,“你感觉怎么样?” 自古毒药不分家,以药修的专业技能,硬碰硬打架不行,大多数时候攻击都是靠下毒,能下毒就能解毒,白黎自问解个毒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料江寒陵面色红润健康,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开口赶他:“回去。” 白黎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是诓自己到门口好抓,掉头就跑,屁颠屁颠地躲回原位,继续扒着墙角观战。 狐妖大笑两声,挥爪就朝江寒陵扑了过去。 没等爪子伸到江寒陵面前,走廊一侧忽然扑过来另一个身影,直接将狐妖撞开,嘴里大骂:“苏卿,你发什么疯!想让整个青丘给你陪葬吗?” 狐妖猝不及防侧面遭受攻击,重重摔在地面上,立即翻身跳起来,看见偷袭自己的人,眯了眯眼,出言讥讽:“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狐族的叛徒呀。我问你,你向着修士说话,是不是早就被他们训成狗了呀?他们知道你这么舔他们吗?你脖子上的铁链呢?是不是他们给你根吃剩的骨头你就能帮他们卖命了?哦,我忘了,你早就是一只看门狗了哈哈哈哈哈……” 苏卿这一长串嘲讽说得又快又密,像机关枪似的一阵扫射,令旁人听都来不及听,更别说插嘴或者反驳。 被她叫做“狐族叛徒”的就是之前在海市入口放江寒陵和白黎进来的苏熙。 苏熙满面怒色地停在606门外,攥紧双拳,咬牙切齿:“苏卿,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你说的每一个字后悔的,我今天就要替青丘的长老们清理门户,铲除你这个祸害!” 说完,举起双爪,躬身一跳朝苏卿扑过去。 眨眼间,两只狐妖扭打在一起,撞破走廊的窗户飞了出去,激烈的打斗声越来越远。 江寒陵站在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既没有跟上去出手帮忙,也没有多问苏熙半个字。 他甚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关上门回屋里来。 白黎看见他反常的表现,马上就想到了他之前受伤中毒的样子,也是这样为了震慑敌人表面上装作没事,实际上动都不敢乱动。 难不成苏卿不是诓人,真的下了毒? 白黎赶忙跑过去查看,小心翼翼地伸手拍拍江寒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江寒陵不回头,也不说话。 白黎有些着急:“你说呀,知道症状我才好帮你解毒,快说!” 说着,他伸手去抓江寒陵的胳膊试图把脉。 没想到江寒陵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略带烦躁:“没事,别碰我,不是毒。” 白黎被手腕上的温度惊到了:“什么没事!不碰你怎么把脉?你手这么烫!你……” 说着说着,他陷入了沉默。 浑身发烫是什么症状呢? 擅长媚术的狐妖会下什么毒呢? 不是毒又会是什么呢? 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了——春天里的药。 江寒陵说:“我躲开了,药量不大,冲个凉就行,不用你。” 白黎:…… 说实在的这种事肯定不能用我。 他触电似的松开江寒陵:“你去冲凉去吧。” 江寒陵却没松开他,退回门里打算关门。 刚把滚烫的手心放到冰凉的门把手上,门外忽而传来一声惊呼:“小白?” 旋即又是一声怒喝:“你想对我师弟做什么!” 第62章 骗局2 江寒陵仍旧一边门把手一边白黎,双手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朝外面瞟了一眼,目光微顿:“是你?” 有位著名修士曾经说过,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白黎此刻惊呆且迷茫。 他分明记得距离上次看见花锦川也没过多久,当时花师兄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就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声称要独自找回被坏人掳走的师弟,吓得当时还是狗的白黎不住祈祷他找不到焱玖送不出人头。 结果现在这位奇男子真的就出现在了海市? 这到底是另辟蹊径找到了线索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对于白黎而言,他不久前才见过花锦川,惊讶远大于喜悦,隐约还有点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现状。 可对于花锦川来说,却是乍然找到了神秘失踪的师弟,喜从天降。 花锦川站在606房间门外的走廊里,双眼泪光闪烁,嘴唇颤抖,嘴角也跟着颤抖,一副又想哭又想笑又想克制的样子,梨涡时隐时现,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白黎想安慰又无从说起,抬起尚且自由的左手挠挠鼻尖,往旁边让开路:“那什么……师兄,要不然你进来坐坐?” 江寒陵转过目光看了白黎一眼,松开他的手腕,侧身让开半边路。 自从白黎开口说出第一个字,花锦川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来,抬手就要给他来个拥抱。 第89章 要是以前的话,师兄弟之间长时间不见,见面抱一抱也没什么。 但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在花锦川的双手要环过身后之际,白黎灵机一动迅速下蹲,转身站起来朝屋子里跑:“师兄,你喝点什么?我给你拿。” 花锦川抱了个空,又看见白黎熟门熟路的一副主人做派,嘴角微沉,收回手,跟着走进房间里。 江寒陵关上门,走在最后面。 白黎拿出几瓶果汁以及一堆零食放在电视墙的台面上:“没有桌子,只能将就一下了。” 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他挨个搬过来放到空地上,笑眯眯道:“你们都坐,都坐,坐下来聊。” 坐下来就安全了。 否则听花锦川之前那愤怒的一嗓子,再加上江寒陵现在中了药情绪受影响,很难说双方会不会一个激动开始打今天晚上的第二架。 江寒陵绕到靠里的地方,率先坐下来:“请吧。” 花锦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坐下。 白黎见他们都坐下了,松出口气,自己坐在床尾,微笑地看着两人。 他不知道花师兄目前知道了多少,又不想未经江寒陵同意随意透露案情,不敢主动开口,安静地等着他们开启话题。 江寒陵拿起一瓶冰镇果汁握在手里,开门见山道:“怎么找到这的?” 花锦川回答得简短有理:“你中了蓝美人的毒。” 之前他被家里派去管理局送药,正好遇上了江寒陵,两人在局长面前一番争执后不欢而散。 花锦川当时就看见过江寒陵的手,再结合自己送来的药材,很快就猜到他中了什么偏门奇毒。 蓝美人的正式名称叫雀翎,取自一种妖雀。这种妖雀产自南海地区,数量稀少,尾羽有毒性,搜集到足够数量的话可以用来提纯制毒或者给刀剑淬毒,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二百多年前一个邪道器修炼出来的一把匕首,据说那把匕首名字也叫“雀翎”。 虽然不知道江寒陵究竟是和谁交手中了毒,可花锦川知道什么地方能找到这种毒,就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南海。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昨天刚到海市,今天听见外头走廊里有动静,出来一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就这样找到了自己阔别数月的小白师弟。 更巧的是,江寒陵正抓住师弟的手腕要关门,花锦川还听见什么冲凉不冲凉的话,当下一股怒火冒上心头,想都没想就喊出了口。 现在看白黎的态度,应该不是受人强迫,细想一下,江寒陵也不至于恶劣到那种地步,花锦川明白是自己误会了,抬手行礼:“抱歉,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多谢江队长救回我师弟。” 他诚心道歉加道谢,江寒陵却一点也不客气,礼都不还,点点头:“没关系,我原谅你。” 白黎:…… 不知道为什么,隐约闻到一股火药味。 “……”花锦川看出来这人不大喜欢自己,放下手站起身,“既然我师弟已经得救,那我们就不打扰江队长工作了,明天一早我就带小白回去。等你们回来,我会亲自把谢礼和锦旗送到监察队。” 江寒陵手里握着饮料瓶,不说话,转头看向白黎。 白黎清了清嗓子:“那个……师兄,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不能?”花锦川抓住关键字眼,眉头皱起,“什么意思?谁强迫你了?” 说着,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江寒陵身上,神色微变,似乎是有了什么联想,却也没有贸然发作,只是等着听解释。 江寒陵放下手里被捂得温热的饮料,换了一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白黎斟酌着给出笼统的解释,“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帮忙的。” 花锦川不接受这个理由:“帮忙?你能帮什么忙?这里太危险了,到处都是妖类,你明天就跟我回家。” “不会危险不会危险。”白黎赶紧辩解,“江队长他人很好,可以保护我。我真的能帮上忙,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等我帮完忙就回家。” 这话说的倒没错,看江寒陵曾经数次拒绝花锦川求合作的坚决态度,要不是他同意,白黎也不会跟着他,救回来也被送走了。 但有时候帮忙和利用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在花锦川心里,天真善良的小白师弟属于是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那一卦的,未必就能分辨得那么清楚,看他能说出“江队长人很好”这种话就可见一斑了。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江寒陵接手监察队十几年来凶名在外,常常不走寻常路,单纯拿“好人”或“坏人”来评价未免有些太过幼稚。 花锦川压低声音,话里有话:“江队长做事不拘常理,你那两下子能帮上什么忙?别给人添乱,再呆下去到时候又给抓走了。”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相当明显,江寒陵为了达到目的连凡人和狗都利用,真有需要的时候难保不会拿白黎当诱饵或者敢死队,到时候这么大一个师弟万一没了谁赔给他? “我没有添乱。”白黎不服气自己被看扁,理直气壮道,“我很有用的,他需要我。” 需要? 白黎居然说“需要”? 万一是需要他去涉险、需要他去送死呢? “……”花锦川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和熊孩子说不通道理的憋闷,转头朝江寒陵说,“江队长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想来是不需要依仗一个小小药修吧?” 第90章 江寒陵靠在椅子上不挪窝,手里不住转动饮料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被浑身的热意烘烤得满心烦躁,很想给这师兄弟俩一人脑袋上敲一个大红包。 白黎在旁边悄悄给他使眼色,拼命眨巴那双小狗一样黑溜溜的大眼睛——快说你需要我帮忙抓人,快说我非常厉害不只有两下子,有很多下子,夸我! “……”江寒陵看见暗示,扫了花锦川一眼,沉思数秒,终于站起身,走到床尾跟前,一把搭上白黎肩膀揽进自己怀里,坚定得像在宣誓,“我需要他。” 第63章 骗局3 花锦川如遭雷击,文质彬彬的文雅君子相濒临破碎,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四个大字,目光灼灼像要喷火,面沉如水出言质问:“江寒陵,你什么意思?” 房间里的火药味浓郁起来。 有那么一刹那,白黎感觉自己面临的压力比毕业考都大,想马上离开,去哪儿都好,去睡狗窝,去西伯利亚拉雪橇,去地府填报投胎志愿,哪怕去焱玖老巢杀他个七进七出都行。 多说几个字很费电吗? 明知道花锦川对他有想法,就光秃秃的一句“我需要他”,这不是夸他工作能力好可以帮忙,这是活脱脱的示威拱火。 别跟他说不是故意的,不信! “……”白黎腾的一下站起来,“师兄你不要……” 可惜他个子不够高,试图拿开压在肩膀上的手未果,反而被搂的更紧了。 江寒陵面不改色打断白黎的话:“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他扣在白黎肩上的手悄悄捏了捏,手心像块烧红的火炭,热辣滚烫。 【鬼身上果然凉快,舒服多了】 白黎:…… 好好好,不愧是煞神,果然有好几下子。我拿你当领导,你拿我当空调,顺便还吃个冰镇瓜消暑是吧? 花锦川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白黎的胳膊把他从江寒陵怀里扯开。 江寒陵眼疾手快,拉住白黎的另一条胳膊。 局面陷入了僵持。 白黎被迫站在两人中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觉得现在这个场面不仅莫名其妙而且槽多无口,好一道压轴大题,复杂得不知道该从哪里解起。 花锦川怒极反笑:“我先前还以为江队长颇有风骨是个君子,没想到你明知我师弟对我来说何等重要,却出手夺人所爱,真是令人不齿!” 江寒陵犀利道:“君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君子了?” 花锦川语塞:“你……” 江寒陵乘胜追击:“夺?他是你的吗?” 花锦川继续语塞:“我……” 江寒陵使出必杀技:“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花锦川还是语塞:“他……” 江寒陵使出最终绝杀大招,义正辞严道:“我认为,白黎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有完整的民事行为能力,对事物有基本的思考和判断,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口口声声喜欢他,话里话外把他当成你的所属物,我姑且可以算你感情作祟。可你连自己的心意都没说过,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单方面就认定他属于你,因为他不听你的安排就生气,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人了?这就是你的君子修养?” 一通连招下来,口条清晰逻辑严密,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噎得花锦川脸色分外精彩。 智商正常的成年人白黎:…… 说的是不是有点过于严重了? 他是想拒绝花师兄来着,可对方还没表白,自己贸然提起来未免过于自恋,而且花师兄还不知道他变成狗的事,说出来那不就露馅了。 白黎本来想装一天傻算一天,尽量挑个好时机温和地拒绝对方,不伤面子不伤感情。 这下可好,江寒陵直接把窗户纸捅漏了,花师兄千里迢迢跑来找人却被当面暴击,大悲大喜又大悲,怎一个惨字了得,以后师兄弟怎么相处啊? 白黎转过头瞪江寒陵,眼神疯狂暗示:我让你说我留下来可以帮忙,谁让你说这些了? 江寒陵微微歪头,灯光下灰蓝色的眼珠子轻轻往花锦川那边一瞟:你不是要让我帮忙拒绝他? 白黎:…… 这到底是哪来的误会呢? 累了,毁灭吧。 江寒陵沉默了一下,松开抓住他胳膊的手,拉拉自己的衣襟,双手插兜,镇定自若。 花锦川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铁青,垂眼紧盯白黎的侧脸,胸膛起伏幅度随着压抑的呼吸声而增大,显然是气得不轻。 “那个……”白黎尴尬地舔舔嘴唇,“师兄,我……” 话没说完又被打断了,花锦川突然双手上阵扣住他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小白,有句话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 白黎被抓得一个激灵,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那不如你再憋一憋? 反正也憋了这么久对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显然花锦川是不想再憋了,长睫扑簌,紧张又真诚:“白黎,你再等等师兄,我会尽快退婚,说服家里人,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坦白来讲,不怎么好。 哪怕是想到花师兄养的巨型金渐层娇娇,白黎都感觉后脖梗子发凉,再想到自己抄过的校规,更是手指头都发酸。 以修士的年纪来说,他太年轻了。 白黎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在某些方面还没长大,比起某些同龄人来说不够成熟,还远远没到考虑道侣之类事情的时候,更没想过自己会找一个男人。 第91章 花锦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有婚约,连忙解释:“小白,你听师兄说,我的婚约是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长辈之间指腹为婚的,我们双方都互相没有要履行婚约的意思,但是因为对方的家里只剩下姐弟相依为命,所以我家里这边还是希望我能照顾老朋友的孩子,你放心,我会跟他们都说清楚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江寒陵:“江队长,章瑾跟你请假,总该提起过她到底要去哪里吧?请你告诉我,我这就找她回来去退婚。” 江寒陵正垂睫观察白黎,闻言撩起眼皮看了花锦川一眼,薄唇轻启一怼到底:“你猜我这种令人不齿的阴险奸猾之徒,会不会好心到让你如愿退婚跑来跟我竞争?” “你!”花锦川的脸色再次从表白时的温和变得愤怒起来,冷笑了一声,“江队长,我以为你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缺乏自信到不敢跟人比,原来你竟然只会趁火打劫不敢堂堂正正比试?怎么?是怕赢不了我吗?” “你要赢什么?”江寒陵反唇相讥,“你是把白黎当成战利品?他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花锦川不与他多争辩,直接用力抓紧白黎:“小白,你现在就选,到底是选师兄还是选他?” “……”白黎感觉自己一个头四个大,脑壳痛。 再瞒下去就要出乱子了。 他用一种诱导幼儿园小朋友看黑板的语气示意花锦川仔细感受手掌下的温度:“师兄啊,你有没有发现,我现在根本就不是人呢?” 花锦川一愣,这才注意到他毫无热意的体温,随即脸色剧变:“你怎么了?” “别急。”白黎按住他,“我那个……身体暂时丢了,得留在这里找回来。至于江队长刚才抓住我呢,完全是因为他中了狐妖的药,有点热,需要降温而已,没有其他的任何意思。” “所以。”他温和的笑容中带着难得一见的杀气,咬牙切齿地劝和,“不要再吵了,我没空选这个选那个,只想找回自己的身体,你的清楚明白?” “什么?”花锦川的重点完美跑偏,更生气了,“你说他利用你解药性?” 白黎:…… 他现在想给花锦川开一副药治治耳背。 花锦川松开白黎,转头就展开了新一轮谴责:“江寒陵!你跟我抢小白也就算了,居然对小白没有半点真心诚意,全是利用!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你就当是被狗吃了吧。”江寒陵无比淡定,“不过我不认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很有诚意,婚约没断干净就表白,大家彼此彼此。” 说到哪儿怼到哪儿,花锦川已然气成了一只河豚。 白黎默默端来两杯水,笑容温暖:“不如你们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再吵,好不好呀?” 江寒陵正好热得嗓子冒烟,拿起其中一杯喝了两口。 花锦川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热血上头不甘示弱,拿起另一杯一饮而尽,准备把事情掰开揉碎好好说清楚。 不料,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花锦川错愕低头,看向手里一滴水都不剩的杯子。 江寒陵张张嘴又闭上,转头看向白黎,威胁性地眯了眯眼。 白黎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就放了一点点哑药,我困了。” 说完挨个指挥他们两个:“你去冲凉。你去睡觉。” 江寒陵:…… 花锦川:…… 白黎脸上挂着无畏的微笑,笑对他们难得一致的谴责目光。 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现在,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终于没有人再拿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扯淡了。 花锦川放下杯子,两只手结印似的一通比划,眉头紧皱,严肃认真,很是焦急。 白黎抬手示意他停下来:“我知道,师兄,你住的是大床房对吧?既然你不放心,那这样吧,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花锦川停下动作,等着听他的办法。 江寒陵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目光就像在看小白表演坐下握手。 白黎说出他的绝世好办法:“师兄,你留在606,和江队长睡一间,反正这里有两张床。我自己去隔壁睡大床,有人有意见吗?” 等了三秒,他拍拍手:“很好,都不说话,那就是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大家晚安。” 说罢,他转身就朝门口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伸出手:“师兄,房卡。” 花锦川瞪大眼睛,指指自己再指指江寒陵,双臂打了个叉,摇头,再摇头,再再摇头,抗拒之情溢于言表。 江寒陵喝的药不多,闭了闭眼,用灵力化解掉药效,嗤笑一声,嗓音微哑,语气阴森:“我喜欢梦中杀人。” 第64章 骗局4 对于“梦中杀人”的威胁,白黎选择回以晚安。 放在刚认识江寒陵的时候,他说不定真的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每天都心惊胆战生怕丢掉狗命,放到现在,他只会觉得这家伙爱捉弄人的毛病又一次不定期发作了。 花锦川拿出房卡给白黎,碰到他冰凉的手,手指一抖,似乎直到现在才冷静下来,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在哪里,满脸担心地抓住他,像是想问什么。 白黎猜出他想问什么,干净利索道:“身体被人夺舍抢走了,现在尽量在找,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其实有没有生命危险,白黎也不知道,不过焱玖的目标不单单是他,就算最后结果不如意,作为一个修士,他也自认有义务参与到剿灭焱玖的行动里,尽可能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尽可能减少牺牲。 第92章 花锦川看见白黎眼神中不同以往的坚决镇定,愣了一下,松开抓住他的手,拍拍自己,点头,示意自己也要一起。 白黎指指江寒陵,示意花锦川跟他商量,然后转身就走,要赶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享受难得的睡眠。 作为一只鬼,他现在不吃不喝不睡都不会有问题,但失去身体又做了一个月狗之后,他深刻体会到了做人的快乐,所以不管有没有必要,都要保持和活人一样的生活习惯。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吸引力法则,说不定老天看他这么热爱生活就给他抢回身体的机会了呢? 秉承着这种美好的愿望,白黎决定珍惜柔软的大床和被窝,明天早上晚起一个小时。 拉开房门后,白黎的瞌睡没了,静默一瞬,缓缓后退,倒车回屋。 江寒陵正准备去浴室,离玄关比较近,看见他的样子,朝门口走过来:“门外有怪兽?” “……”白黎说,“有奥特曼。” 花锦川也走了过来。 门外躺了一只狐狸。 那狐狸浑身毛发赤红,身后有两条硕长的大尾巴,尾尖一点白毛随着轻微的摆动引人注目,本来背对着门口,大概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四爪在地面上一撑,翻过身来。 翻身的同时,狐狸也变成了人形,靠在门框上就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张嘴吐出两个字:“救命。” 白黎认出他是苏熙,震惊不已,赶紧凑过去准备查看伤势,刚伸出手就被江寒陵拎着衣服后领提溜回来了,跟拎狗崽子用的一个手法。 花锦川看见师弟被这样对待,面露怒色,正要发作,冷不防背后一股推力,踉跄着一头冲到门口挡在了最前面。 江寒陵说:“花道友,快救人。” 白黎迟疑着看了看他,不太能肯定他是不是故意给花锦川找麻烦。 花锦川一把托住门框才站稳身体,怒上加怒,转头就要继续发作,腿边的狐妖又呕出一口血,含糊道:“救命。” 江寒陵顺手把白黎拎到身后,出言催促:“医者仁心,不要如此冷漠,花道友,就算你救不了,至少也说句话,进行一下临终关怀。” 花锦川脸黑得像锅底。 白黎拽了拽江寒陵:“那杯水下去,明天才能说话。” 江寒陵理所当然道:“我知道。” “……”白黎说,“我替我师兄谢谢你。” 花锦川脸黑得像烧焦的锅底。 苏熙呕出第三口血,也许是被“临终关怀”刺激到了,精神好了一些,口齿不清地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花锦川压下脾气,蹲下来察看伤患,回头看了白黎一眼。 白黎心领神会,代替问诊:“你哪里受伤了?怎么伤的?到现在多长时间?里面疼还是外面疼?什么疼法?” 苏熙半个小时前说是要为狐族清理门户,和苏卿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打成了什么样,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败了?吐血吐个不停,不知道是不是有内伤,苏卿下手也太黑了,同族都能打成这样,厉害倒是真厉害,怪不得敢独自上门来找麻烦。 花锦川一一检查过苏熙自称身上疼痛的地方,最后指指他的腿和上腹部,伸出一个手指、两个手指,又展开手掌晃了晃。 白黎解释:“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其他的都是皮肉伤,没有太大问题。” 说完面露疑惑:“那为什么会吐血呢?” 花锦川拿小手电筒对准苏熙,示意他张开嘴。 苏熙下半张脸血迹斑驳,半边脸肿得像馒头,嘴角青紫,艰难地张开嘴,也张开了一直攥紧的拳头。 他的手心里,赫然是两颗刚掉下来的牙。 白黎:…… 好了,吐血原因找到了。 江寒陵说:“看来今晚只能委屈你照顾一下他了。” “他”指的是苏熙,“你”指的当然不会是白黎。 眼看花锦川又要发作,白黎赶忙安抚:“师兄,我跟你一起照顾。” “你不行。”江寒陵似乎是短暂地良心发现了一下,解释了两句,“不出意外的话,苏卿很快就会带人打回来,从现在开始,白黎不能随便接触外人,也不能随意离开这个房间。” 虽然不知道苏卿是谁,但也可以听得出来姓江的是在保护白黎。 花锦川脸色稍霁。 江寒陵补充道:“你想留下,可以,今晚帮忙治好苏熙,明天我告诉你所有事情。” 花锦川皱眉,目露狐疑。 白黎立马充当和事佬:“师兄你放心,他不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他想通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花锦川搅进来就不好出去,万一半路上糊里糊涂被抓去当人质,还不如提前说明白做好防范。 江寒陵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原有的计划。 算了,这不是他该想的,想了也没用,毕竟他经常跟不上思路。 花锦川犹豫了一会儿,弯腰把苏熙扶起来,带回隔壁自己的房间,临离开之前,用目光警告姓江的不要欺负师弟,自己会随时过来查看。 白黎简直要感动哭了。 说真的,但凡江寒陵有半点动手的打算,以他们师兄弟两人的武力值加起来,大概也只能拼尽全力。 当然,这样并不会增加胜算,只是看起来比较有骨气,可以死得体面一点。 第93章 606房间里的人数终于恢复到了原有配置,安静下来。 白黎张开双臂倒在床上,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总算能睡觉了。” 江寒陵站在地上,没去冲凉,前后折腾这么久,那点药性早就忍过去了。 他静静地看了白黎一会儿,移开视线,看向狗窝里真正的小白,忽然开口:“其实他说的对。” “什么?” “我确实是在利用你。” 第65章 骗局5 白黎呈“大”字平躺,奶黄色睡衣的袖子和裤脚因为动作而向上缩起,相对于体型稍显秀气的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皮肉下的关节处凸出一点精致的骨结,整个人陷在绵软厚实的被子里,像躺在一朵松软的云上,慵懒舒适。 他眯起眼睛打哈欠培养睡意,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往枕头那边拱了几下,原本整齐乖顺的头发蹭来蹭去变成了凌乱的鸟窝,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听见江寒陵的话,他呆了呆,暂停拱进被窝大业,侧过脸:“我知道呀,我不是也在利用你吗?” 江寒陵收回望向小白的目光,眉梢微挑,神情略显讶异,求证似的重复了一遍:“你利用我?” “对啊。”白黎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利用我抓到焱玖,我利用你找回身体,我们互相利用。” 江寒陵看见他脑袋上支棱乱翘的头毛,手指轻轻一动,虚握起拳头,纠正对方的用词,“那叫合作,不叫利用。” 白黎躺回原位,老神在在:“可我觉得合作都是双方商量着来,我们又没商量过,我经常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应该不算合作吧。” “……那你还敢听我的。” 江寒陵关掉大灯,坐到另一张床上,“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白黎一如既往的心大:“你是好人,不会的。” 江寒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你小时候没被人用一颗糖拐走,运气不错。” “我怎么会那么没出息?”白黎据理力争,“我意志很坚定的。” “有多坚定?” “至少也得有五颗糖吧,反正一颗肯定不够。” 江寒陵:…… 白黎非常诚实:“我又打不过你,相不相信的都一样。” 再说他是真的不觉得江寒陵会干出什么真正伤害他的事,不管是利用还是合作,目的都一样,纠结这个干什么呢? 人总归要比动物复杂不少,比起盲目的“相信”,“打不过”这种解释更贴合实际,江寒陵没再继续抠字眼。 他收眉敛目,躺进被窝,关掉自己的床头灯,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整体铺了大面积的奶白色,不远不近地描绘着浅蓝的海浪波纹,有种别致的韵律感,令人心境平和安宁。 安静半分钟,江寒陵开口夸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比花锦川强。” “哈哈。”白黎想起他们之前那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就是一阵脑壳痛,努力为自家师兄说话,“其实我师兄人很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比较犟,他也是关心我才不小心误会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计较了。” 人很好。 又是“人很好”。 江寒陵面无表情道:“在你眼里还有不好的?” 之前说“江队长人很好”,现在又是“我师兄人很好”,是只会用这一句夸人吗? “当然有。”白黎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比如说焱玖,他就太坏了,杀过那么多人,一定得拿正义的铁拳捶死他!” 要是单纯以杀人多寡评判好坏,恐怕江寒陵也实在当不起“人很好”三个字。 他淡淡道:“你和花锦川感情不错。” 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能感觉到,自从花锦川出现以后,白黎胆子大了不少,都敢给他下药了,就像寄人篱下的小孩子见到家长一样有了安全感。 能有这样下意识的转变,花锦川对白黎来说肯定是不同于别人的存在。 至少,要比他特殊得多。 提起“感情”,白黎又是一阵头疼:“还好吧,我师兄对所有人都好,大家都喜欢他。” 江寒陵恍然大明白:“所以你也喜欢他。” 怪不得刚才瞪人,原来是不想拒绝表白,被他搂了一下给破坏掉了。 “……”白黎说,“理解得很好,下次别再理解了。” 该怎么让江寒陵明白世界上不是只有一种“喜欢”呢?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让他明白,怕这家伙吃瓜没吃过瘾吗? 准确形容的话,白黎一直都拿同辈的花锦川当半个长辈来看待,也不能说不喜欢,不过此喜欢非彼喜欢。 或许很多人都拿花锦川当梦中情人,但白黎是真的盖上三床大棉被都没梦到有一天会听到来自花锦川的表白。 说实在话,花师兄好是好,严格起来也是真严格,动不动就检查作业,做了错事就要罚抄书,比师父都像师父,虽说是好意,实打实的也是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白黎在众师兄弟姐妹里算是和花锦川比较熟的,在他面前照样要装乖,哪怕头一天晚上通了宵第二天上课都不敢打哈欠,否则又是一顿喋喋不休的教育,越听越困,还不如挨一顿板子来得提神醒脑。 江寒陵说:“你们很有默契。” 哪怕不用说话,白黎也能通过表情和手势迅速明白花锦川的意思,给出正确的解释和反应。花锦川也够给面子,明明能解掉白黎下的药,偏生就选择暂时当个哑巴让师弟满意。 第94章 白黎不以为意:“人嘛,相处久了总会有点默契的,问诊无非就是那些问题,外伤也能目测个大概。而且我认识师兄好几年了,谁都会和自己的家人朋友有……” 他说到一半猛然闭上嘴巴,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另一张床。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这边的床头灯还亮着,那边黑灯瞎火,江寒陵睡姿板正,标准的仰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侧脸轮廓英朗凌厉。 “江队长?”白黎试探着小小声叫他,“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白黎翻过身侧躺,用一只手撑住脑袋,盯着对面的人,陷入沉思。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见过的心声。 【要是没有煞气,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怕我了?】 白黎发自内心地涌起一阵后悔。 唉,不该在江寒陵面前提什么家人朋友相处久的。 他今晚的情绪非常不对劲,哪怕受药物影响也有些太过了,好像故意惹花师兄来吵架一样,刚才又一直在说什么利用不利用默契不默契的,肯定是想起了某些伤心事。 就算外号叫煞神,总归是人,是人就会有伤怀的时候。 那他不高兴,应该就是看见别人兄友弟恭,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孤独了吧? 想到这里,白黎又一次小声呼唤:“江寒陵?” 这是他第二次连名带姓叫对方,上一次是生气的时候。 对面依旧没反应。 白黎继续说:“我知道你没睡着,别装了。” 他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如果你敢相信我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 房间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白黎泄气地往后一躺,倒回枕头上,抬手关掉床头灯,嘴里嘀嘀咕咕:“胆小鬼。” 蓦地,黑暗里传来指责:“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就是背后说坏话?” 白黎迅速转向那边:“你答应啦?” 口吻里的喜出望外过于明显,江寒陵甚至都能想象到小白疯狂摇尾巴的模样。 白黎见他又不说话了,搂着枕头爬起来追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成为朋友了?你是不是就能相信我了?” 江寒陵冷酷无情道:“我不和背后说人坏话的小骗子做朋友。” “……”白黎选择当面说坏话,“小心眼。” 江寒陵气定神闲予以回击:“缺心眼。” 白黎:…… 他轻哼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敢相信别人,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江寒陵沉默几息,语气平淡:“想做我的朋友,至少得足够了解我,你认为你了解我多少?” 了解多少? 想了解多少就能了解多少好吗?不了解那是出于对他人隐私的基本尊重。 白黎放好枕头躺回被窝,笑眯眯地提出挑战:“等着吧,我肯定让你心服口服。” 就冲“缺心眼”这三个字,他也得证明自己心眼子多到可以批发,完全能够跟上“诡计多端”的思路。 江寒陵好笑道:“好,我等着,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66章 骗局6 早上七点到九点,九街酒店第一层的餐厅会向客人提供早餐,包括各色各样的本地美食和常见的妖族风味美食,比如烤鱼炸虾以及带血的生肉之类,自助取用。 七点十分左右,江寒陵牵着小白下楼来用餐。 餐厅里人不多,连带酒店员工在内一共只有不超过二十个人,中间长达十余米的长桌上摆满了食物,旁边的架子上排着几摞餐盘。 江寒陵拿了一个餐盘,略过一系列生肉生鱼生海鲜,径直走到几乎无妖问津的熟食区,拿起夹子取了几片面包和煎火腿,又另外要了一杯豆浆和两个白煮蛋。 一只不知道什么妖正在生食区夹起一片带血生牛排,看见他的举动,转头跟同伴窃窃私语:“居然真的会有妖喜欢那种寡淡的人类食物?” 同伴夹起半只生鸡,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路过的江寒陵,啧啧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妖。” “不可能,以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他百分之百是妖!” “从哪看出来的?” “你傻呀?一般人类看见这些血淋淋的食物都会不舒服的,有的还会吐,他看见这些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胃口吃东西,肯定不是人。 “哦,有道理有道理。” “是吧?我跟你讲,人很好认的,就是需要一点技巧。” “唉?又来一个吃熟食的,快用你的技巧看看是人是妖。” “哪儿呢?我看看?” 第二个吃熟食的当然就是花锦川。 和平时期,其他没怎么见过血的修士也许会对餐桌上的整块生肉皱眉头,但药修看见这些绝对连眉都不会皱一下,毕竟平日里尸体伤口什么的见多了,尤其是上学的时候,可能上课看完人脑标本下课就去吃脑花,区区滴血生肉不值一提,实属小儿科。 两只妖费劲瞅了半天都没看出来花锦川是什么物种,说妖吧气质不像,说人吧行为不像。 花师兄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了物种不明的标签,拿好食物走到用餐区,在江寒陵对面坐下来。 江寒陵选的是靠窗的位置,这里的窗户和别处不一样,私密性极好,从外往里看是墙,从里往外看则是落地窗,可以看到漂亮的街景。 第95章 花锦川没心情欣赏外面的景色,看见江寒陵亲手给小白剥鸡蛋吃,甚至细心到撕干净表面那层薄膜,内心对他稍有改观,尽量态度平和地提起自家师弟:“江队长,怎么只有你来用餐,小白呢?” 江寒陵掰开鸡蛋放进狗碗里,心情甚好,顺手揉了一把狗头:“这不是小白?” “……”花锦川恶狠狠地啃了一口面包,“我说的是白黎!” 既然昨晚江寒陵答应让他留下来,要把事情都告诉他,那么以后就免不了相处,看在师弟的面子上,吵架还是能免则免,毕竟真对上敌人少不了要麻烦江寒陵对白黎的身体手下留情。 白黎埋头狂吃,不是很敢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变成狗一个多月都没有试图联系花锦川求助,甚至当面见到了都没试过暗示一下。 要不就说监察队看得太严跑不出去? 不行不行,在花锦川眼里监察队就等于江寒陵的一言堂,这样一说八成又要闹矛盾,说不定问题还会引申到江寒陵把师弟当狗看不尊重人。 算了,还是直接说实话好了。 江寒陵却又起了坏心眼,不直接说小白就是白黎,反而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放心,我亲手喂他,饿不着。” 说着,亲手往狗碗里夹了一片煎火腿。 白黎:…… 皮这一下你很快乐吗? 花锦川不快乐,“啪”的一声搁下筷子就要生气。 白黎赶紧叫住他:“师兄,你且住口。” 不要再吵了,吵又吵不过,打也打不赢,明知道对方是故意耍嘴还要中圈套,何苦来哉? “谁?”花锦川懵了一下,环顾四周,“小白?我怎么没看见你?” “……”白黎意味深长道,“有时候,人要学会低头。” 难道就听不出声音是从下面来的吗?年纪轻轻的就被气糊涂了,好心酸。 气糊涂的花锦川终于听出端倪,缓缓低下头。 脚边的萨摩耶幼崽蹲坐在饭盆跟前,仰起白茸茸的小脸看人,两只圆眼睛又黑又亮,胡子末端依稀挂着散碎的蛋黄颗粒,嘴巴沾上了火腿的油,看起来蠢蠢的,完全不像他聪明的师弟。 好吧,这话有一丢丢丧良心,白黎有时候确实也蠢蠢的,和面前的狗一毛一样。 花锦川的表情非常凝重,眼神略显无助。 “……师兄,早上好。”白黎迟疑着打招呼,“那个……你吃了吗?” 打完招呼就开始唾弃自己,餐桌上问别人吃了没,有毛病。 “……”花锦川吃不下了,“你为什么是狗?” 昨天他以为师弟被完整地从坏人手里救回来了,结果是个鬼,后来他接受了事实并打算帮师弟找回被夺舍的身体,结果一觉起来师弟连人都不是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展开? 白黎给出严谨且废话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小白就是一只狗。” 如果小白是只猫的话,那么他现在也有可能会是一只猫。 花锦川看了一眼自己的餐盘,确认酒店提供的食物不包括毒蘑菇。 江寒陵撕了块面包放到狗碗里:“有话吃完饭再说。” 白黎点头:“师兄,先吃饭,吃完饭我跟你讲。” “哦。”花锦川愣愣地拿起筷子,想了想,夹了一片培根放到狗碗里,郑重道,“没关系,就算你是狗我也喜欢。” “……”白黎轻轻地拒绝了他,“男男授受不亲。” “你说什么?” “小白是公的。” “……” “人和狗也授受不亲。” “……” 不知道为什么,白黎感觉这段话有一丝丝熟悉,花师兄的表情好像和某只柯基对上了号,一样的茫然中带着伤心,伤心中带着无措,无措中又带着纠结,纠结中还有几分失落,整个就是大写的失恋,仿佛连一口饭都咽不下去了,可怜得紧。 江寒陵却没有关照失恋人员的意思,淡声提醒:“不要浪费食物。” 第67章 骗局7 整顿早餐花锦川都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虽说不至于到失魂落魄的地步,却也距离垂头丧气近在咫尺。 白黎又内疚又无奈,几口吃完碗里所剩不多的食物就说吃饱了,急匆匆地转移话题,跳上餐桌旁的一把椅子,蹲坐下来,开始讲述自己变成狗之后的一系列经过。 当然,对于某些不太重要的“细节”,白黎进行了适当的忽略和加工,比如说自己某些怂怂的表现,又比如说江某人逗狗的一些神奇举动,还有最重要的读心术,千万不能露出端倪,但凡被发现了又是可以预想到的一场争执。 花锦川一边吃一边听,全程安安静静,没有出言打断或提出疑问,直到白黎讲完,他也差不多吃完了早餐,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呆坐一会儿,叹出口气:“我知道了。” 白黎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碰他的膝盖:“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没有。”花锦川摇头,看着面前的小狗,弯起嘴角,两点梨涡温柔可亲,“小白,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师兄,就算你不接受我,我也会一定帮你找回身体的。别怕,有师兄在呢,不会有事的。” 白黎眼眶灼热,感动道:“师兄……” 花师兄怎么这么好啊?明明就因为被拒绝难过了,却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人。 第96章 要是师兄能有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就好了,这样就不用为了表白被拒而伤心。 “怎么了?”花锦川伸手拍拍小狗脑袋,“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白黎心里一阵温暖,更感动了,正要说话,听见一句心声。 【没关系,小白只是为了保护我才瞒着我,他心里一定有我,只是年纪小没开窍而已,就这么追,准没错。】 “……”白黎的感动戛然而止,收回爪子,“我已经长大了。” 他认识花锦川的时候十六岁,现在二十二岁,年轻归年轻,再怎么说也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没心思谈对象不代表蠢到什么都不懂,至少有没有感觉还是能分清的,拒绝就是拒绝,不存在没开窍一说,花锦川这样痴心不改只会让他自己更难过。 花锦川以为白黎是在撒娇,笑容越发宠溺:“好,我们小白是大人了,不像小孩子。” 嘴里说这话,语气却还是和哄小孩别无二致。 江寒陵吃完饭后就一直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街景,回过头来坐直身体:“说完了还要干正事,要哄孩子就回家去哄,这里不是幼儿园。” 花锦川的笑容迅速消失:“江队长,你……” “哎呀好了好了。”白黎赶紧打圆场,从椅子上跳下来,“师兄,苏熙还没吃饭,我们给他打包一份带回去吧。” 花锦川板着脸站起身,随手抓起挂在椅背上的牵引绳转身离开。 白黎急于平息战火,迈开四爪往取餐区冲:“走走走,给他带点好消化的,牙都掉了。” 江寒陵伸出去拿牵引绳的手僵在椅背旁,看着一人一狗离开的背影,还有那欢快摇动的小尾巴,收回目光,蜷起手指虚握成拳,垂到身侧。 花锦川手里紧握牵引绳,带白黎去找服务员要打包盒,看着跑来跑去的白团子,唇角浮起笑意。 白黎蹦跶着帮忙选餐食,直到准备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只有花锦川,急忙回头往后看。 江寒陵就走在后面,步履平稳,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他回头,意味不明地和他对视了一眼,移开目光,直接越过他们走到前面,留下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 . 苏熙半躺半坐靠在床头,右腿绑着夹板伸得笔直,鼻青脸肿满脸倒霉相,说话瓮声瓮气:“这清汤寡水的怎么吃?我要吃肉,吃肉伤才能好的快。” 花锦川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养伤期间少吃荤腥油腻的东西,这叫医嘱。” “花先生,我很感谢你救了我。”苏熙抬手指指对方再指指自己,“但是,你是人,我是妖,食谱不一样好吗?不要拿你们的经验来质疑我的选择。” 花先生不为所动:“你现在是什么形态,我们就按什么来治。” 白黎在一边帮腔:“对啊,你得遵医嘱,这样才能好的快,不要挑食。” 江寒陵站在床尾离他最远的地方,不表态。 苏熙肚子咕咕作响,眼神嫌弃地拿起饭盒:“早知道就保持原形了,至少还能混口肉吃。” 花锦川微笑道:“我们一般会为兽类采取测肛温的方式对病情进行诊断,你确定你想试一试?” “……”苏熙默默收紧臀部肌肉,“你赢了。” 说罢,埋头猛吃。 等他吃完一抹嘴,江寒陵终于开口说出进入这个房间的第一句话:“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苏熙扔下饭盒靠回床头:“当然知道,修士的气味我隔着两里就能闻出来,要是不知道,怎么在苏卿动手的时候及时发现?” 江寒陵的神情毫不意外:“还要多谢你在入口处给的方便。” “不用谢。”苏熙摆摆手,“大家各取所需,只要你们别把苏卿干的事安到狐族头上就行。” 江寒陵说:“放心,我们不搞连坐。” “什么坐?”苏熙面露疑惑,随即又摆手,“算了算了,不重要,只要你们认准苏卿一个精准打击就行。” 江寒陵闻弦音而知雅意:“你果然没有抓住她。” 苏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双手摊开:“这不很明显吗?我要是能抓住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德行了。” 白黎:…… 这只狐妖真是意料之外的坦诚。 他悄悄瞟了江寒陵一眼,想起昨晚自己提出的挑战,心里暗自揣度接下来的问题,斟酌着提问:“你知不知道苏卿现在在哪?” “不知道。”苏熙摇头,“我昨天打断她一条胳膊,估计是藏到什么地方养伤去了吧。” 江寒陵没想到白黎会替他提问,神情有些意外,没多说什么。 白黎不知道自己问的对不对,回头用目光请示,看见江寒陵扬扬下巴示意继续,心里有了底,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苏卿为什么会来攻击我们呀?” “我说不知道你们也不信吧?”苏熙痛快承认,“她前段时间就神出鬼没的,好像是和某个修士勾搭上了要干什么大事业。至于具体是谁,昨天之前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听见你们说了,叫焱玖是吧?他是不是干了什么被修士通缉了?” 江寒陵接过话:“他干了很多,具体的以后再说。焱玖手底下不止一个苏卿,海市里还有他的人。” 苏熙表情复杂:“听起来有点严重啊,这么说,我跟你们呆在一起岂不是很危险?” 第97章 “对。”江寒陵说,“我已经通知了泉清来接你,你不能呆在这。” “麻烦你了。”苏熙感激不已,“这样吧,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你们遇到危险,就往西一街那边跑,我知道有条路可以安全逃生。” 江寒陵点头:“谢谢。” 花锦川拿出一包药放到苏熙面前,一样一样指给他看:“这是给你开的药,这个一天两顿,饭前服用,这个一天三顿,饭后服用。还有这个是外敷的,每天换一次药,三到五天,你的伤差不多能痊愈。” 苏熙面露难色:“能不能不吃?太苦了咽不下去。或者你给我弄点甜的药?” “咽不下就硬咽,良药苦口。”花锦川脾气很好,对病患的无理取闹回以耐心的劝解,“除非你不想活了,或者奄奄一息变回原形然后被迫测肛温。” 他甚至提供了微笑服务。 “……”苏熙咽了咽口水,双手接过药袋,诚惶诚恐地干笑,“我吃,我一定按时吃,呵呵。” 花锦川十分欣慰:“这就对了。” 白黎的耳朵机敏地动了动,转头跑到门前,尾巴伸得笔直。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江寒陵离门口最近,走过去打开门,顺便解下白黎身上的牵引绳背带收起来。 泉清一进门就面露慈爱,蹲下身递给白黎一只波板糖:“小苏棠,还认得哥哥吗?” 显然,他还没忘记自己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却被叫叔叔的遭遇,想要借机纠正。 波板糖足有小白脑袋那么大,白黎眼前一黑,往后退了几步才看清面前矗立着什么东西,装作惊喜的样子,甜甜地给予回应:“当然认得,谢谢泉清哥哥。” “哎哟,真乖。”泉清伸手扑棱扑棱小狐狸毛茸茸的q弹耳朵,“这糖可不能一顿吃完啊,不然你这婴儿肥怕是消不下去了。” “……”白黎乖巧道,“好的。” 另外三人纷纷以一种肃然起敬的目光看向自然而然发出夹子音的白黎。 白黎熟练地抖抖身体,抖掉鸡皮疙瘩。 “咳!”苏熙大声咳嗽转移泉清的注意力,虚弱而哀怨,“我要死了,你都不来看我一眼。” “什么?”泉清大惊失色,起身快步走到苏熙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满脸焦急悲伤,泫然欲泣,“你要死了,你真的要死了……” “……”苏熙说,“兄弟,有点过了。” 泉清还没演够,水汪汪的碧蓝色眼睛眨了眨,落下两行泪水:“看在我这么担心你的份上,快把你的银行卡密码告诉我。” 啪嗒啪嗒,两颗鲛珠落到地板上,清脆悦耳。 苏熙掩面:“快带我走,你赢了。” 泉清拿出一辆轮椅推走了苏熙。 房间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花锦川开口打破安静,话里有话:“感情真好,一看就是多年相识。” 江寒陵不说话,垂睫扫了一眼抱着波板糖的小狗,转身离开。 白黎下意识抬起爪子要留他,却只蹭到了小腿,一触即分。 【哼】 第68章 骗局8 花锦川目送江寒陵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唇边绽开浅笑:“小白,中午想吃什么?师兄去买。” 刚吃完早饭就说午饭,养猪都没有这么养的。 白黎冷静地婉拒对方的好意:“我现在不能吃太多人类食物,有狗粮,不用买了。” 不提狗粮,光吃糖也够了。 波板糖像一面芭蕉扇压在肩头,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武器。白黎确信自己现在的造型看起来就像狗中□□,分分钟就能扛起糖出去跟别的狗火拼一场,非常蠢。 “好吧。”花锦川很是贴心,“你要是有什么其他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告诉我。” “好。”白黎习惯性地摇摇尾巴,“谢谢师兄。” 光会说,倒是搭把手把糖收起来啊,别人给的礼物又不好扔在地上,平时的眼力见都就着早餐吃掉了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幼儿园老师有句至理名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总想依靠他人帮忙。 白黎决定自力更生,费劲巴拉地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气沉丹田,歪头呲牙,表情狰狞地叼起脑袋大的波板糖,头顶上的两只耳朵因为用力变成了飞机耳。 花锦川看见他这副狗里狗气的表现,半是新奇半是好笑,情不自禁想去摸摸那对摇来晃去的小耳朵,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一颗鲛珠。 鲛珠是泉清刚才留下的,只有黄豆大小,光滑圆润,受到碰撞直接顺着地板砖缝隙咕噜噜地滚进了床下。 花锦川停下脚步,蹲下撩起床单往里看,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个东西,伸手进去摸了一把,没摸到鲛珠,再往里探手,摸到了某个不明物体,类似圆柱状,一碰就滚远了。 他面露疑惑,干脆跪下压低身体,又往里瞅了瞅,再次伸手进去仔细摸了几下,终于抓住了圆柱状的不明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个小瓶子。 这小瓶子比成年男性拇指稍长稍粗,手感类似瓷质,通体黑色,瓶口处有个红色布料的塞子,整体造型像旧式的小酒瓶,只是个头要小很多,精巧可爱。 花锦川摇摇瓶子,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像是空的,又试探着揪了一下上面的塞子,塞子不大牢靠,很轻易地就掉了下来。 接着,瓶子里涌出一股浓郁的酒香灌入鼻腔。 第98章 花锦川被熏了个倒仰,眼前直冒金星,眼眶攒出两汪泪,睁都睁不开,头脑熏醉了似的一阵昏沉,靠在床沿上使劲眨眼维持清醒。 白黎没注意到花师兄在干什么,听见隔壁的开门声,想起江寒陵刚刚那声“哼”,叼起波板糖从门口溜去了隔壁,准备借此机会就和谐相处问题与江队长进行友好交流。 隔壁的门没关严实,留着个缝。 白黎用爪子顺着缝隙勾开门扇,脚步跌跌撞撞地把巨大的糖运送回狗窝,解除自己的蠢兮兮buff。 然而他放好糖之后抬起头准备交流,却没看见本该出现在房间里的人。 正在疑惑之际,身后的门扇忽然“嗵”的一下自动关上了。 白黎精神一凛,立即夹紧尾巴,转过身面朝门口方向,进入戒备状态。 然后他就看见江队长正双手抱臂倚在墙上cos阴郁美男,注视着他,默不作声,目光晦暗不明。 “……”白黎说,“你没事吧?” 没事就不要吓狗玩,再这样缺德会没朋友的。 江寒陵冷灰色的瞳仁向左一瞥,隔墙瞅了隔壁一眼:“你不留下陪你师兄跟着我干什么?” 白黎顿觉这人真是有点毛病,留门缝不就是让跟的么?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要为和谐努力,遂摆摆尾巴:“师兄要陪,朋友也要陪,我很公平的。” 所以你们不要再吵了,这样是吵不死焱玖的,只会吵死我。 江寒陵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冷笑话,眉尖微挑,放下双臂:“朋友?我怎么不记得我答应过你?” 白黎走到他面前蹲坐下来,认真分析:“你说做你的朋友要足够了解你,我刚才猜出了你要问苏熙的问题,还不算了解你吗?” “不算。”江寒陵再次拒绝好友申请,“那只能说明你还不算太笨。” 白黎果断伸出一只爪子踩在江寒陵脚面上,下爪稳准狠。 江寒陵:…… 小狗那点力气伤害为零,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报复?” 【幼稚。】 幼稚的白黎保持着这个姿势,仰起头直视他:“接下来你打算去干什么?” 江寒陵不回答问题,似笑非笑:“胆子越来越大了。” 【逛街。】 白黎直立起身体,两只前爪搭在江寒陵腿上,主动提议:“我们去逛街吧。” 江寒陵却无所回应,长腿动了动,平移两步,摆脱腿上的爪子:“去找花锦川陪你玩。” “不行。”白黎坚持,“我们去逛街。” “……”江寒陵垂眼看着他:“你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 焱玖明显是对白黎附身狗这事起了兴趣,想要抓狗回去研究,他的手下未必敢正面和江寒陵拼命,但一定会为了活捉白黎而使出各种招数。苏卿不算对手,她那点拙劣的伎俩只是投石问路,后面的才是正餐,不会好对付。现在跑出去,稍有不慎说不定就被掳走了。 “我知道。”白黎对当活靶子出人意料的积极,“你带着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己方在明敌方在暗,诱使暗处的人动手才好找出更多线索,进一步掌握主动权,这也是监察队兵分两路的目的。 江寒陵呼吸微沉,不动声色道:“心态不错。” 难得听这人说句好话,白黎十分自豪:“别的没有,主打的就是心态好。” 江寒陵反问:“如果是花锦川利用你,还能这么心态好?” 被亲近的人利用和被无关人员利用,肯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心态好只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白黎双眼放光语气铿锵:“实不相瞒,我从小就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梦想,现在到我实现梦想的时候了!” 所以当靶子是自愿的,不能再说什么利不利用,这种话让花师兄听到,势必会勃然大怒然后据理力争最后再次被怼到上不来气,何苦给内讧找素材呢? “……”江寒陵说,“你猜我信不信?” 明明之前怂得要命,否则也不会一直装狗,这会儿反而逞起英雄来了。 白黎掩耳盗铃:“你不信也得信。” 江寒陵不置可否:“出去逛街可以,就你和我。” 白黎试图把新一轮争执消灭在萌芽状态:“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师兄也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梦想。” 既然大家目的一致,那就没必要再吵了,和平相处岂不是更好? 江寒陵并不打算和平相处:“他知道自己的梦想是拯救世界吗?” “……”白黎说,“我会告诉师兄,说你是善良正直乐于助人的超级无敌大好人,他一定不会再和你吵了。” 猝不及防又是一张好人卡,江寒陵静默几息,满含讽意地冷笑一声:“你猜他信不信?” 偏见在前,吃醋在后,就算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花锦川都不可能全然信任江寒陵会把保护白黎放在第一位,只会时刻怀疑姓江的把师弟当作必要时的牺牲品。 其实岂止是他,连江寒陵自己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以保护好白黎,毕竟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已经很明确——抓焱玖,而非保护具体的某个人。 想要跟一个利用自己的人做朋友,也就只有白黎能干出这种事了。 江寒陵从小狗脸上移开目光,抬眼看向窗外,纤长的眼睫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窗外是海市的天空,永远一成不变的幽暗深邃。 第99章 白黎打定主意九只萨摩耶都拉不回来,一爪定音:“他不信也得信。” 第69章 骗局9 海市的南五街上有不少贩卖“奇珍异宝”的摊位,摊主大多不太讲究,也不拿喇叭叫卖喊价,往往就地铺开一张饱经风霜的破布,不远不近地陈列出一些造型各异大小不同的玩意儿,个顶个的品相古老沧桑,仿佛是什么身世神秘的宝贝流落江湖,倒了十八手才出现在地摊上等待有缘人。 至于摊主们自己,则是商量好了一样,别的都可以不讲究,唯独面具戴得够严实,外形也维持得很到位,各个都是标准的人形,不像某些其他摊主似的动不动就伸出来触须和钳子,究其原因,大概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怕被坑过的冤大头认出来上门找麻烦。 某个专卖武器的摊子上甚至大剌剌地支起广告牌,拿五颜六色的字体介绍“镇摊之宝”,声称自己摊位上有真正的逍遥剑、蝎尾鞭等一系列传说级神兵法器。 放眼看去,果然广告牌旁边那两米见方的破布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不少兵器,其中几件专门放在锦盒里进行展示,占据了地摊c位,一看就和别的便宜货不一样,专坑冤大头。 白黎看见锦盒里盘成蚊香状的血红色长鞭, “哇”了一嗓子:“这里居然有蝎尾鞭哎。” 摊主立即抓紧机会推销,张嘴就是丝滑的一连串吹捧带忽悠:“您可太有眼光了,这可是孤品,可遇不可求,今天遇上了就算您跟它有缘分,我一眼就看出您跟它的气质是绝配,一般人还驾驭不了这好东西呢。” 白黎瞄了瞄身边的江寒陵,迟疑道:“有……吗?” 得瞎成什么样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啊?这年头混口饭吃也是真难。 “有,必须有!”摊主一拍大腿,“正品保障,先到先得,试用七天不满意包退。正好我今天生日搞活动,送您一张优惠券,在我这里消费满一千减五十,您要是喜欢的话不妨试试看,心动不如行动!” “一千?”白黎讶然,“蝎尾鞭居然只卖一千?” 怎么说也是监察队长的法器,这么便宜,就算是假的也太没排面了吧? 摊主竖起一根食指,笑呵呵道:“当然不是一千,后面要加个‘万’。” “一千万?”白黎就知道对方套路只会深不会浅,扯扯嘴角,“敢问‘减五十’指的是……” 摊主羞涩一笑,大言不惭:“五十块,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白黎财大气粗道:“优惠券就不用了,我不缺那五十块。” 摊主狂喜:“真的吗?” “真的。”白黎特别诚恳,“我缺的是那一千万。” 摊主的狂喜瞬间消失。 花锦川忍俊不禁:“我记得蝎尾鞭可是修真管理局监察队队长的本命法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摊主自有一套说辞,迅速切换成村头军情处嗑瓜子传八卦模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扫视四周,抬起手挡在嘴前,神秘得如同地下党接头:“不瞒你说,修士们抠得很,修真管理局经常克扣工资,江寒陵前段时间实在周转不开,就把心爱的鞭子卖给我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还没这捡漏的好机会呢。” “……”白黎恍然大悟,不吝称赞,“原来如此,你真有本事。” 花锦川感慨道:“看来他的日子着实拮据。” 摊主撇嘴点头:“谁说不是呢,嗨。” 日子拮据到买镶钻狗窝的江寒陵:…… 他拽拽背包带子,惜字如金:“走。” 今天已经是他们在海市连着逛街的第三天了。 前两天从早逛到晚,除却花锦川一开始要争着背狗导致白黎干脆出窍来结束纷争以外,海市内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动静,就连因为买卖纠纷而发生争吵的都少见,苏卿更是完全不见踪影,之前摆书摊的地方早就换成了卖炸鸡的。 江寒陵肩上的背包里,小白照旧在呼呼大睡,间或打几声余韵悠长的呼噜,惹来身边路人疑惑的目光。 有白黎的离奇睡相珠玉在前,江寒陵对小白的睡相适应良好,面不改色自动忽视旁人目光,甚至贴心到定时帮小白翻个面,以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爪子麻掉变成三脚狗。 白黎四下环顾一番,没发现任何可疑目标,快步跟上:“真的会有用吗?他们会不会知道我们在故意钓他们?” “他们当然知道。”江寒陵神情淡淡,“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 知道也没用,只有这一条路。 焱玖想要的就在海市,监察队其他人又隐匿了踪迹,无论如何,只要他们想带走白黎,就必然得动手,只要动手,就会有被监察队抓住严刑逼问老巢所在的可能,这是阳谋。 或许焱玖手下的爪牙也并非铁板一块,前面沉默的这段时间就是在互相赌别人先下手自己好捡漏。 现在比的是耐心,只要耐心等下去,要不了多久,迟早会有结果。 白黎被绕口令似的连着几个“知道”弄得似懂非懂:“哦。” 江寒陵好笑道:“哦?” “反正听你安排。”白黎没心没肺活着不累,“你就告诉我下一步该干什么就行了。” 花锦川听见这话欲言又止,忍了又忍才没在师弟脑袋上敲一个暴栗。 什么叫“听你安排”?当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大写的傻白甜。 第100章 离开卖武器的摊位不远,江寒陵停住脚步,抬眼看天:“到时间了。” 随即摘下肩上的背包扔给花锦川,反手抽出蝎尾,头也不回朝后凌空一鞭!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花锦川一脸懵地接住背包,听见不寻常的动静,瞪大眼睛,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抓住师弟就往前跑。 跑出两三步,转过身,看见江寒陵提鞭的背影,还有他面前当街跪倒的人。 跪倒的人脸上戴着印有火焰纹章的黑色面具,膝盖下渗出一滩鲜血,浸湿了沙质地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引来了附近路人的侧目,纷纷围到稍远处看热闹,有热心群众看见血迹,惊慌失措地联系海市的监管人员,声称南五街有人当街斗殴致人重伤。 白黎没想到江寒陵会突然动手,被花锦川拉得一个踉跄,转身看到被抽断腿的人才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伸手扒开背包触碰吊坠,跟只袋鼠一样藏进包里。 刚藏好,只见刚才偷袭失败的人浑身猛然一僵,没了动静。 随即,四面八方的屋檐上、珊瑚丛后、桌子下,窜出数十个戴着同款面具的黑影,呈包围之势冲中间的江寒陵等人攻了过来! 第70章 骗局10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差不多是南五街的正中间,由于这一片货物种类的原因,街上的妖不算太多,前前后后不超过五十,数量都比不过骤然冒出来围攻的黑影多。 围攻者依靠黑色的衣服隐藏,像夏夜里的蚊子似的行踪诡秘,靠近了来叮人才显现出身影,统一的面具不像街上其他人的多彩有趣,只是样式简单的半脸纯黑色,右侧太阳穴位置有一抹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火焰状图腾,行动训练有素,从阴暗的角落里鱼贯而出,气势汹汹。 围观群众本来以为是只是单纯的有人打架,都七嘴八舌地凑热闹,有见多识广的眼尖认出了那条血红的长鞭,又看见四周疾速围过来的面具人,这才发觉不是普通场面,闹不好有生命危险,大喊“煞神!快跑!”,转身扒开人群撒腿就跑。 有他一个带头,剩下的都慌不择路,跟着就跑,几个格外迟钝的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被同伴连拉带拽扯走了。 不止是路人,街道两侧的摊主见状,也手忙脚乱抓起破布四角兜上货物,一窝蜂地涌进旁边的店铺里,跑的跑,藏的藏。 一时间,吱哇乱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沙尘扬起膝盖高,地面上乱七八糟的脚印层叠相映。 前后不到半分钟,整个包围圈中间只剩下了两个人和一只狗。 江寒陵手提长鞭伫立原地,下颌微收,双瞳冷光乍现,浑身泛起锋利的杀意。 僵立直跪的第一个面具人身形微晃,“砰”的一声向前栽倒在血泊中,露出后面被齐膝抽断的双腿。 飞扬的沙尘落下,地面上的狼藉脚印缓缓消失,恢复如初,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极短的一刹寂静后,东南西北率先同时扑过来四个面具人,出手就是杀招,四团黑气如同炮弹一样朝中间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靠近花锦川那一侧的两个面具人伸手就要夺走他手里的背包。 花锦川把背包朝前挂在怀里,双手结印撑起一个防护结界。 江寒陵脚尖在地上一点,纵身跃起,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转身,凌空扬鞭。 四团黑气击空,互相碰撞爆开。 蝎尾鞭稍的细刺在暗色里寒光一闪,如同长了眼睛,扭动着转过一圈,在咽喉处一划而过,留下四道血痕。 四个面具人瞬间失去生息,从半空摔落。 白黎双爪搭在背包内壁上,悄悄从透气孔观察外面,心脏怦怦乱跳,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他第一次当场目睹江寒陵取人性命,血腥暴力有之,精准狠辣亦有之。 这一刻,传说中的煞神仿佛才真正出现在眼前。 寻常妖族受伤乃至死亡后会变回原形,地上前后死去的五个面具人却依旧是人形。 花锦川快速扫视检查,面色凝重:“不是修士。” 这几个面具人用的不是灵力,死后也没有死魂离体。 说话中间,又扑过来十余个。 江寒陵再次飞身扬鞭,冷声道:“魔族!” 这一回,蝎尾鞭凭空分出数根鞭身,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把飞来的魔族三五成捆裹成团,在半空中相撞。 骨骼断裂的脆响接连不断,受到大力撞击的魔族凄厉惨叫,有几个张嘴喷出血雾,四肢软塌塌地耷拉下来。 没等这批咽气,周围又杀出一批,来了就杀,杀了又来,源源不绝。 打斗中间有几团黑气击中了花锦川的结界,结界的防护逐渐减弱,濒临破碎。 眼见支撑下去也是白费灵力,花锦川干脆撤去结界,反手撒出一把迷药放倒了靠过来的几个。 只是身上的药本来就是应急防身用的,数量有限,这样没完没了地车轮战下去,不等多久就用完了。 白黎拿爪子挠得背包嗤嗤响,大声出主意:“西边,西边!” 之前苏熙说过西一街那边有安全逃生的路,这边打起来的消息刚才就传出去了,苏熙肯定会在那边等着引路,与其留在这里当累赘还不如快点跑,顺便还能引开一部分追兵,分散对方的攻击。 江寒陵在动作中间给出指挥:“去!” 他一边打,一边刻意冲破包围圈,留出一条路。 第101章 花锦川也不废话,护住怀里的背包冲出去就跑。 果不其然,那些魔族立即分出一股调转方向跟在屁股后面追了过来。 江寒陵且战且退,利用街道狭长的地形溜着他们形成统一的攻击方向,挡在花锦川离开的方向,一批接一批地杀追兵。 街道空间有限,后面的部分魔族干脆飞身跳上两旁的房顶,朝着西边追了过去。 江寒陵看见房顶上窜过的黑影,百忙之中抽空击落最后的几个。 花锦川跑到街道拐角处的时候,整个海市的天空忽然亮了起来,不是太阳升起那种大亮,而是像打开了某种巨大的灯,天空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忽明忽暗,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同时,呜咽悠远的警报铃响彻上空,四处乱窜的众妖纷纷大叫:“警戒状态!出口封了!别跑了!” 顿时,街上直接变成了海鲜市场,带壳的变回原形缩起来,没壳的躲进珊瑚丛里、海草下面,腿快的跑进旁边的店铺里砰砰几下紧闭门窗,更有甚者开始就地挖坑卧沙。 白黎听见房顶上的脚步声:“师兄,追上来了!继续跑!” 花锦川犹豫一瞬,放弃躲进店铺,继续往西边跑。 刚转过弯,迎面落下来两个魔族,上手就要抢走背包。 花锦川举起一把小臂长的药杵,迎面朝对方大力落杵,梆梆两声,应声倒地。 他半秒都不敢耽误,跨过倒下的魔族继续跑,边跑边骂:“这就是你说的由他安排!江寒陵就这么让你以身犯险!你还跟我说相信他!” 花师兄这几天生的气比之前几年加起来都多,白黎缩缩脖子,陪笑:“师兄,这都是有原因的,为了大局嘛。” “坛子里放屁全是‘圆音’!”花锦川气到骂脏话,斯文形象荡然无存,“你就这样不听我的话吧!让他利用你!有你受的,姓江的迟早会害了你!” “哎呀,好了好了。”白黎赶紧转移话题,“我闻到药味了,苏熙就在附近,加油加油。” 话音刚落,前后又有三个魔族从天而降,围攻过来。 白黎吓出了狗叫,“汪”的一嗓子。 其中一个魔族狞笑着伸手:“把狗给我,饶你不死。” 花锦川呼吸一滞,骂了句脏话,挥手撒出最后仅剩的迷药:“去你大爷的!” 很不幸,只放倒两个,其中一个临倒下前还不甘心地抓住背包一角,五指紧缩,攥得非常紧,手背都崩起了青筋。 包上凭空多出一个人的重量,死沉,花锦川掏出一把手术刀,咬牙狠狠扎进对方手背,顺便卸掉手腕关节。 挂在包上的魔族痛呼出声,松开手,彻底扑街。 这么一耽搁,另外一个扑过来的身影实在难以躲开了。 眼看那一团黑气打到面前,花锦川躬身极限躲过。 没等喘气,眼前就多出一只手冲他怀里抓了过来。 白黎呲着牙跃跃欲试,准备使用最后的武器,争取一口拿下两根手指头。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有人大喊:“趴下!” 花锦川当机立断伏低身体。 瞬间,上方有什么东西擦着背部低空飞过,重重撞倒了面前的魔族,闷响过后,彻底安静。 花锦川抱紧背包,维持着趴倒的动作,气喘吁吁,四肢百骸由于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过了几秒,周围没有其他异动,他终于喘匀了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抬起头。 面前两米远的地方有辆轮椅,轮椅下的魔族生死不明,轮椅上的苏熙豪迈发笑:“哈哈哈哈撞死你!” 白黎目瞪狗呆:“……海市车神啊。” 花锦川欲言又止:…… 第71章 骗局11 海市的警报铃持续三分钟后停了下来,天空依旧以稳定的频率明灭闪烁,变幻的光线给目之所及的景象披上了瑰丽奇幻的色彩。 白黎紧绷的精神并没有因为见到苏熙而松懈下来,趴在背包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警惕附近是不是还有埋伏。 刚才的最后一个魔族被轮椅撞得五体投地,扁扁地趴在地上,连面具都裂成两半歪到了后脑勺。 周遭光线变化的刹那,白黎看见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立刻出声提醒:“小心!” 花锦川刚喘匀的气又提了起来,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左手搂紧背包,右手举起药杵:“在哪儿?” 苏熙转动轮椅,车轮直接碾过下面魔族的手背。 轮子下的手掌弯折出离谱的弧度,发出令狗牙酸的骨骼脆响,手掌的主人毫无反应如同死尸。 “……呃。”白黎有点尴尬,舔舔嘴巴,“眼花看错了,没事没事。” 花锦川环顾四周一圈,放下药杵:“吓我一跳。” 白黎熟练地安抚:“师兄辛苦啦。” “自己人说什么辛不辛苦的。”花锦川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有求于他,打死我都不会任由你胡闹!” “可是我真的能帮上忙,有义务的。”白黎争辩,“换到你身上,你肯定也会承担起这份责任。” 花锦川没好气:“别扯我,我可不会像你一样由人摆弄。” “我不是由人摆弄,只是听指挥而已。”白黎解释,“江队长肯定不会害我的。” “呵。”花锦川冷笑,“江寒陵是不会存心害你,可他会让你陷入危险。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人呢?让帮忙不给保障?” 第102章 这种争执从前天持续到现在,谁都说服不了谁,白黎知道花师兄也是关心自己,一时情急才失态,只好老老实实闭嘴挨训。 苏熙调转过轮椅方向,挥手招呼他们:“别废话了,快走!跟我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是徒劳,花锦川扶正怀里的背包在肩上挂好,迅速朝轮椅离开的方向跟上。 迈出半步,左脚腕忽而感到一抹冰凉,随后就是一阵锐利的刺痛。 花锦川毫无防备,步履一歪差点摔倒,低头看去,脚腕上插了把手术刀。 这手术刀就是他刚才用来扎抓着包不放的魔族那把,普通小号,十足锋利。 那魔族大概是吸到的迷药太少又被疼痛醒了神,这会儿睁着眼睛,另一只完好的手握紧刀柄正准备用力。 花锦川忍痛抬脚拔出刀,转身撤步,拿药杵在他脑袋上补了一击,送他深度睡眠。 鲜血从刀口溢出,染红了鞋袜。 白黎闻到一股血腥味,把鼻尖贴在背包透气孔上嗅嗅:“师兄,你受伤了?” “没事。”花锦川踹开脚下的阻碍,一瘸一拐地跟上前面的轮椅,“皮肉伤。” 手术刀个头不大,没伤到筋骨,只是伤口随着动作蹭到鞋袜免不了疼,走路受力免不了挤点血出来,对一个修士来说,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 白黎感觉到他走路时的颠簸,着急地直立起来,从背包上方钻出脑袋:“那也得先上药啊!” 花锦川兜头一按,把他按回背包里:“赶时间,等会儿再弄,老实呆着。” 苏熙停住轮椅,回头看了一眼,咋舌:“先止血,把包给我。” 花锦川见他神色不对,跟着回头,这才看见自己走过的路上留下一条清晰的血迹,无疑相当于给后面的追击者引路。 这下子没时间也得挤时间出来上药了。 有背包挡在中间不好施展,花锦川动作利索地摘下背包递到苏熙手上,拿出药品和纱布,就地蹲下处理伤口。 苏熙把背包放在自己腿上,面对面凑到花锦川跟前,帮他防范背后的偷袭。 白黎又从背包上方冒出脑袋,忧心忡忡:“还能走路吗?” “放心。”苏熙不以为意,“我这样都没问题,那点伤一会儿就好了。” 花锦川也说:“没事,能走。” “哦。”白黎仰头看看不停闪烁的天空,想起来另一茬,“怎么只有你自己行动啊?泉清呢?” “我自己怎么了?开轮椅可比两条腿快多了,要不然还撞不倒那家伙呢,这叫因祸得福。”苏熙自鸣得意,“泉清去开海市防护了,你刚才听见警报铃了吧?警报铃响,海市出入口就会紧急关闭,现在所有人都出不去,其他所有管理人员都会赶过来,那些家伙就是瓮中捉鳖。” “是这样。”白黎若有所思,双眼一亮,“要不然……” 话刚出口又被花锦川按回包里:“不用你!让江寒陵自己解决!” 白黎顽强地顶住压力说出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要不然我去把他们引到显眼的地方,解决起来更快。” 花锦川怒斥:“少出馊主意!你不要命了!” 白黎据理力争:“这主意哪里馊了?我就是要命才这么做,现在这样,我们是藏起来了,可他们都分散开找我,万一哪个没抓到,半夜再跑出来偷袭,不是更危险了吗?” 苏熙点头认可:“有道理啊。” “你!”花锦川处理完伤口,腾地一下站起来,自上而下俯视轮椅上的两个家伙。 苏熙抬手制止他发作:“我真的觉得有道理啊。” 白黎软声求情:“师兄,别生气,再气就不帅了。” “……”花锦川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你说,哪里显眼?” 白黎嘿嘿讪笑,抬爪向东边上空指:“那儿。” 花锦川回头往上看。 那边是九街酒店所在的海市中心,白黎指的是酒店最高处的天台,无论从方位还是高度来看,无疑都是整个海市最显眼的地方,隔着几条街都能看见,站到那里就是靶子中的战斗靶,足以吸引所有火力。 白黎恭敬请示:“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花锦川语气有种疲惫的平静:“我觉得不怎么样,你就会听我的不去?” “……”白黎诚实而勇敢地摇头,“不会。” 花锦川回过头,面无表情:“走吧。” 他的眼神中写着明晃晃的六个大字——那你还问个屁! 苏熙马上调转轮椅:“好嘞,出发!”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街道上零星残留的几个路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玩意儿从面前飞了过去,然而速度太快,难以捕捉只光片影。 江寒陵愈战愈勇,正在店铺房顶上和几个魔族缠斗,左手掐住近处的脖颈,右手拿蝎尾鞭缠住一个横扫千军。 冷不防,他看见下面街道上驶过一辆轮椅,风驰电掣,势不可挡。 轮椅不重要,重要的是轮椅上有个无比眼熟的背包。 再往后看,街道尽头处跟过来一瘸一拐的花锦川。 江寒陵危险地眯了眯眼,手里嘎嘣一声掐断敌人脖颈,薄唇轻启,满含愠怒:“蠢货。” 第72章 骗局12 从宽泛的意义上来讲,魔族和修士以及凡人外形差不多,都是人,但细究其特点,双方又存在很大的不同。 第103章 修士算是升级版的凡人,有能力通过修炼转化灵气为灵力为己所用,寿命长度和修为成正比,其他方面基本上跟凡人一样,会渴会饿,有七情六欲,会死,死后也得投胎转世。 比起修士,魔族则更像是偏科简化版的凡人。会渴会饿,但是吃东西不大讲究味道;有七情六欲,但是不像凡人一样感情丰富,大多只有出于本能的喜恶,没有太多弯弯绕绕。最重要的,不需要修炼,天生就寿命长且战斗力强,但是代价也很大——没有三魂七魄,死了就没了,而且整体上不太聪明。 当然,正如凡人和修士里有天才也有笨蛋,魔族也是同理,并非流水线上的产品,个人有个人的特点,只不过天花板低一些,论拔尖聪明够不上,使点简单阴招还是可以的。 一场车轮战打下来,江寒陵成功从一大堆装扮毫无差别的魔族里筛出了机灵的。 有个魔族一直在浑水摸鱼,不是拿同伴当肉盾就是在鞭子打过去的时候躲得飞快,甚至于花锦川带着白黎突围跑掉的时候,他也没有贸然去追,反而继续一边保命一边观望,大约是想苟到最后捡现成。 有这样的机灵鬼在,腿脚不便的花锦川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花锦川眼见小白师弟铁了心要去当靶子,又不放心自己藏起来,只好舍命陪君子,拖着伤腿走在充满危险的大街上,紧握药杵防身,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迎头痛击。 千防万防,没想到那一批接一批来送死的魔族中间竟会有狡猾到佯装死人跳起来偷袭的。 江寒陵从南打到西,出手就不留活口。 花锦川一路沿街而行,三不五时就能看见魔族尸体,只顾防备活的,冷不防脚边一个满身血迹的尸体抓住了他的伤处。 一阵剧痛袭来,花锦川左腿发软,忍痛举起药杵就要锤下去。 脚下的魔族抓住他的脚腕一个鹞子翻身旱地拔葱,顺势把他放倒在地。 花锦川连“救命”都没说完就被抓住了。 对方把他按在地上,以非常专业的手法把他双手反锁在背后,顺手拿绳子绑起来,而后拎起他仔细观察。 隔着面具,花锦川看不到对方的具体长相,只能从面具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出洋洋得意,登时火冒三丈。 未及开口大骂,对方抬手就冲他侧脸来了一拳。 花锦川只觉得脸颊一热,缓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嘴角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下巴,口腔里泛起一股铁锈气。 魔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面具后的眼神更得意了:“不错,够凄惨。” 花锦川猜到对方是要拿自己当人质去换白黎,探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张嘴“呸”地吐出血沫:“你想得美!” 魔族抬手拍拍他的脸:“等会儿记得叫救命。” 花锦川立即紧闭双唇,决意不发出一丝声音。 其实叫不叫救命都一样,江寒陵早就看见他被放倒了。 然后他就扬手挥鞭,一个大招送走身周围攻的几个魔族,追着剩下的往海市中心飞去,头都不回。 苏熙实在效率高超,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就带着背包登上了九州酒店的天台。 天台上空间宽泛,轮椅畅行无阻地驶到了边缘处。 白黎从背包里冒出脑袋,居高临下,急匆匆地来回扫视数次,四处寻觅江寒陵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苏熙扒着围栏站起来,双手高举背包:“叫大声点!” 白黎低头看了他一眼,抬起头,气沉丹田,冲下面大声叫起来:“汪汪汪汪汪!” 旋即,远处跃起几个黑点朝这边飞速冲来。 白黎紧张地咽咽口水,继续大叫:“汪汪汪!” 一时间,整个海市上空都回荡起了萨摩耶幼崽奶声奶气的狂吠。 “嘶。”苏熙受不了地提意见,“叫点能听懂的。” “哦,知道了。”白黎卡壳了一下,迅速切换语种,“汪……救命!” 话音刚落,冲在最前面的魔族已然飞到了面前,兜头朝苏熙袭去一团黑气。 苏熙身后竖起两条硕长的狐狸尾巴,迎面击碎黑气,暂且逼退来者。 很快,更多魔族成群结队地围到上空,黑压压的如同一群报丧乌鸦,争先恐后出手攻击苏熙,要抢走背包。 苏熙双尾难敌四魔,逐渐落了下风,边打边喊:“我靠,人呢?” 白黎边叫边四下环顾,却依旧找不到江寒陵。 苏熙本来就身上有伤,单腿站不住了,一屁股敦回轮椅上,两条尾巴改攻为守,团起来护住自己和背包。 没过几秒,白黎闻到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你受伤了?” “卧槽!”苏熙疼得声音都变调了,“那群傻鸟拔老子的毛!” 拔毛拔出血,那得多狠? “……”白黎倒吸一口凉气,“江寒陵,救命啊!” 头顶忽地传来长鞭破空的脆响。 白黎立即收声:“来了!” 苏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收回尾巴,表情比《呐喊》还扭曲,疼到捶胸顿足,出口成脏。 白黎仰脸,看见江寒陵从天而降,长款风衣下摆随着大开大合的动作扬起,如同一朵绽开的花。 随之而来的,还有从敌人胸腔洒出的血花。 鞭稍拦腰捆住一个魔族卷起,鞭策脱手而出,蝎尾样的尖端以破竹之势贯胸而过,血液呈喷射状飞溅开来。 第104章 蝎尾鞭如同一尾长蛇游过虚空,自动回到那双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里。 魔族的尸体重重摔到天台上,四周下起一阵纷纷扬扬的血雨。 血液比雨水更粘稠,落到天台表面的时候,会产生昭示分量的轻微动静,“嗒”的一声。 热气腾腾,杀气腾腾。 白黎愣愣地看着这一切,额头倏然一重,眉心出现某种被尖利物品对准的微妙感,动物本能在脑海里疯狂发出危险警报。 鼻尖传来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血腥气,浓到令人窒息。 他知道,自己额头上的是一滴血,新鲜的、刚从活生生的胸膛里溅出来的血。 泉清带着其他各族的十来个海市管理员,从酒店内部赶到天台,拿出武器和大网着手对敌。 江寒陵最后拿鞭子横扫一圈捆住三个,落到天台上,威胁似的把那三个吊到楼外示众。 剩下的魔族已经只剩不到十个,留给泉清等人处理。 白黎的目光一直呆呆地跟着江寒陵移动,直到这人落到身边,他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江寒陵身上溅了不少血,都隐藏在衣料的深色里,并不明显。 真正明显的是他脸上的血,细细一线横在颧骨位置,靠近眼角那侧流下长长一道,血泪似的瘆人,冷灰色双瞳充满无机质的漠然,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突然,一抹雪白擦过那片血迹。 白黎眼前一白,感觉有只手隔着纸巾按自己的脑门,头顶上方传来不满的责备:“啧,毛都弄脏了,忙完你自己去洗。” 纸巾很快就离开眼前,被遮挡的视线重新明晰。 江寒陵脸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眉尖微挑,神情略带嘲弄:“吓傻了?” “……”白黎眨眨干涩的眼睛,低头活动僵硬酸痛的颈部,“怎么会呢?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我胆子大得很。” 可是,他在心里默默补充,可是以前见过的都是标本,保存得很精细的那种陈旧尸体,这么新鲜又血腥的是真没见过。 说实话,白黎真的有点吓到了,不是怕尸体,是怕杀戮。 他先前还觉得外界对江寒陵的煞神评价有几分言过其实,这人本质上就是恶趣味比较多,爱吓人吓狗,现在看来,单单一句心狠手辣已经相当克制。 不得不说,他胆敢欺骗完江寒陵感情又当作无事发生这种行为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得亏这人喜欢小动物而且大多数时候脾气还不错又讲理,否则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在奈何桥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了。 对于白黎自称胆大的言论,江寒陵将信将疑:“真的?” 白黎嘴硬道:“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江寒陵伸手拎起背包,认真地看着小狗,“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肯定不会害怕的,对吧?” 被迫和煞神对视的白黎:…… 总感觉又没憋好屁。 果然,江寒陵张口就是晴天霹雳:“花锦川被魔族抓住了,不出意外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白黎在心里补充完整句话,大脑急速飞转。 焱玖的目的不是花师兄,对方肯定会要求用他交换,如何才能在交换的时候趁机把师兄救回来呢? 他肯定是做不到的,能自保就了不得了,至于泉清等其他人,勉强够呛,主要是目前看来大多数都不擅长远攻,近战一对一能行。 可对方既然要换就不会靠太近。 说到底,还是得靠江寒陵。 没关系,他是好人,就算和花师兄吵过好几架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白黎做完心里建设,诚恳地请教江好人:“你打算怎么救我师兄呀?你告诉我,我好配合你。” 江寒陵眼神里透出诧异:“我没打算救他。” 白黎:…… 江寒陵气定神闲道:“你不是说我小心眼吗?我这么小心眼怎么会救一个跟我作对的人?” 白黎:…… 他忍辱负重:“我错了,我才小心眼,我不仅小心眼而且缺心眼,尊敬的江队长,请你救救我师兄。” 边说,边在心里吐槽——三个字记了三天,这不叫小心眼什么叫小心眼? 第73章 骗局13 尊敬的江队长用两根手指捏住小狗的嘴巴,手动闭麦:“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白黎头顶上两只三角耳朵可怜巴巴地向后抿倒,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人看,无比诚恳。 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啊。 认错都不爱听,还想听什么? 当众唱一首汪汪之歌? 白黎遗憾地撤回好人卡,准备开唱。 结果他忘记自己的嘴还处于禁言状态,发出了小狗撒娇时特有的嘤嘤嘤。 旁边轮椅上的苏熙正抱着尾巴心疼曾经浓密油亮的毛发,听见这动静直嘬牙花子,身残志坚地把轮椅转了个方向。 白黎火速闭嘴,感觉自己丢人丢到了狗窝里。 “……”江寒陵顺手把背包挂在怀前,语气不咸不淡,“你倒是为了他能豁得出去。” 楼外的半空中从远处飞过来一个黑影。 白黎眼巴巴地看着黑影靠近:“师兄为了我也很能豁出去的,要不是担心我,他也不会被抓到。” 更何况装狗都装了一个多月了,叫两声实在不算什么。 第105章 江寒陵抬眼看向楼外,默不作声。 泉清等人正在和其他魔族缠斗,逐渐缩小包围圈,整个天台上都是乒乒乓乓的动静,用来造景的白沙和帐篷桌椅等杂七杂八的物件受到波及,零零散散碎了满地狼藉。 酒店已经开启了防护模式,所有门窗紧闭,外墙上的鱼鳞状装饰张开不同角度,来回扫动,海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锋利的边缘在明灭的光线里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浅影,某些地方挂着喷射状血迹,楼下躺了几具缺胳膊断腿的尸体。 被江寒陵挂在楼外那三个魔族距离鱼鳞刀阵不过咫尺之遥,低头又看见同类鲜血淋漓的死状,吓得冲着飞过来的黑影大叫。 “老聪,救救我!” 老聪手里拎着倒霉的花师兄,停在距离天台十余米外的地方,不理会同伴的求救声。 白黎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老葱?” 虽然魔族文化以粗糙狂野闻名,可这也太狂野了吧,谁会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江寒陵完全不在意对面惨遭挟持的花锦川,还有闲心纠正:“聪明的聪,魔族取名比较随便,他比别人聪明。” 白黎的思维不合时宜地发生了合理拓展——聪明的叫老聪,那力气大的是不是叫大力?像江寒陵这样用鞭子的叫什么?老抽? 名字随便的老葱,不,老聪拎起花锦川给天台上的众人展示:“把出口打开再把狗给我,否则我现在就弄死他!” 或许是为了显得有震慑力,他刻意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充满威胁的话语在整个海市上空回荡,余音袅袅。 不仅如此,老聪还掐住花锦川的脖子狞笑:“叫救命。” 花锦川鼻青脸肿,板着脸不出声。 泉清刚和同事把剩余的其他魔族解决完就看到这一幕,登时想起了刚才情急之中忽略掉的狗叫声,转头瞪大眼睛看向白黎:“你是狗?” “……” 白黎看见花师兄脸上多出来的伤,焦急到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没心情解释那么多,敷衍道,“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泉清想起他之前的夹子音,表情复杂:“然后呢?” 白黎继续敷衍:“然后太长就不说了。” 泉清还想说什么,江寒陵截断他的话头:“难得糊涂。” 苏熙悄悄朝他摇摇头。 泉清闭了嘴,不再追问。 老聪见对面一群人没人理会自己,锁定目标重复一遍要求:“江寒陵,你手下在我手里,如果你还想要他的命,就打开海市出口,拿那只狗来换,否则的话,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说完,他抬手一挥,一股浓重的黑气彻底折断了花锦川受伤的左腿。 花锦川额头上青筋紧绷,大汗淋漓,目光中怒火熊熊,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连哼都没哼一下。 天台上的其他人,包括泉清和苏熙在内,看见花锦川产生轻微弯折的迎面骨,感同身受似的纷纷嘶出声,好像自己也幻痛起来了。 白黎急得嗓音都带上了哭腔:“师兄!” 江寒陵无动于衷,手指轻抬。 随着他的动作,蝎尾鞭轻轻一荡,挂在最末梢的一个魔族被甩到了鱼鳞刀阵上,瞬间浑身鲜血横流,哀嚎不止,嘴里大骂:“老聪,我他妈要杀了你!” “闭嘴!”老聪手里又凝起一团黑气,“魔族可不像修士沽名钓誉,江寒陵,你不会以为我会在意那些废物的死活吧?” 江寒陵神情淡淡:“修士沽名钓誉,你尽管下手,他死得其所,永垂不朽。” 白黎震惊地仰起头:“你……” 江寒陵继续挑衅对方:“要杀就杀。” 老聪被噎了一下,立马改换威胁方向:“你见死不救,难道就不怕名声受损?” 江寒陵似乎听到什么离奇发言,语调略显诧异:“难道你以为我会在意废物死活?” 他甚至出言催促:“你要杀就快杀,省了我的事。” 白黎难以置信:“江寒陵!” 老聪惊疑不定,低头问花锦川:“他和你有仇?” 花锦川冷笑,终于喊出遭挟持后的第一句话:“小白,不用求他!” 白黎呆不住了,咬开拉链从背包里钻出来,哽咽不止:“我换!师兄你等着,我一定救你!” 江寒陵一把拦住白黎:“轮不到你做主。” 白黎回首一口咬在他虎口处,趁他吃痛缩手,奋力在他胸前的背包上一蹬,跳上天台边缘,随即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我换!” 花锦川目眦欲裂:“小白!” 九层楼的高度,以小白的肉体凡胎,恐怕掉到地上就直接摔成狗饼了。 焱玖要的是活狗,说时迟那时快,老聪松开花锦川,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要赶在小狗落地之前接住。 花锦川受了伤又被绑着,连姿势都调整不了,整个人直直往下掉,眼看受伤的腿就要砸到地面。 苏熙就在天台边缘处,“卧靠”一声,受伤的尾巴在轮椅上借了个力,自己飞身扑向楼外,半空中推了花锦川一把让他横过来。 万幸,最后花锦川的伤腿没有受到二次伤害,软着陆,很安稳。 硬着陆的苏熙就不太安稳,伸出颤抖的手:“我的尾巴……” 花锦川听到身下的垂死呼唤,赶紧翻身落到地面上。 苏熙又是一声痛呼:“我的另一条尾巴……” 第106章 花锦川顾不得道歉,赶紧又滚了一圈,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拼命仰头:“小白!” 小白那边却是意想不到的情景。 江寒陵一脚踩在老聪背上,跟前散落着三个生死不明的魔族,左手持鞭,右手抓住两条狗腿。 姿势很帅,除了他抓住的是两条后腿。 白黎被头朝下倒拎在空中,嘿嘿乐:“师兄,你没事就好。” 身后传来轻哼:“狗胆包天。” 白黎摇摇尾巴:“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是吗?” “对呀,你肯定舍不得小白死。” “哼。” 第74章 骗局14 酒店606房间隔壁,花锦川半靠在床头,左腿被夹板和绷带缠得像木乃伊。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隐隐作痛的腿上,浓密的长睫微颤,像蝴蝶振翅欲飞的双翼,抿起的嘴角浮现两枚梨涡,严肃而不乏温柔。 片刻安静之后,花锦川终于开口:“小白,你还不明白吗?” “明……明白什么?”白黎想起了被考核临床实操的恐惧,加快收拾药品和垃圾的速度。 难道是包扎手法或者用药有问题,专业技能不到位要挨训了? 不就是拿绷带打了个蝴蝶结吗?又没误事。 花锦川并没有训他:“明白我之前说的话。” 话? 什么话? 不会是深受感动又要表白吧? 白黎干咳一嗓子,试图把尴尬扼杀在摇篮里:“那个……师兄,你不用谢我的,我们是最好的师兄弟嘛哈哈哈。” 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那么同理可得,长师兄如师父。 作为整个师门最靠谱的人,花锦川日常为一众师弟师妹操碎了心,比真正的师父还忙,无愧于“如师父”的身份。 想到这里,白黎内心感慨良多,不禁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花锦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无奈地笑笑,“我是说,关于江寒陵的。” 白黎看出他笑容里的勉强,更不自在了:“咳……江队长,他、他挺好的呀,就是凶了亿点嘛哈哈哈。” 原来不是要表白,是要批评。 这话题还不如刚才的话题,又要开始每日一辩了。 花锦川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床面往后挪,坐直身体,收敛笑意,认真道:“小白,他和我们不一样,你已经看到了,他的城府要比你深得多,手段也狠得多。” 对于师兄的合理担忧,白黎表现得出人意料的乐观:“可目的都是相同的,你看我们今天就配合的很好呀。师兄你想想,要是江队长表现出要救你的话,那个魔族肯定不会轻易放开你,这都是权宜之计,他不是真的想你死。” 分析完,白黎又机智过人地连吹捧带劝解:“连我都能看出来,你这么聪明肯定也能看出来,就别生气了呗。” 说完在心里夸自己——太好了,今天又是情商拉满的一天。 花锦川丝毫没有感受到情商的力量,看见白黎这个傻乎乎的模样就脑仁疼:“这次可以配合,以后呢?你能保证每次都能知道江寒陵在想什么?” 其实可以保证,但这个不能说。 白黎想了想,为难道:“可是,我总得找回身体,不能一直做狗。” 要找回身体,当然就要跟着监察队行动,自己去找约等于早日投胎,直接达成 “我在地府很想你”成就。 花锦川仍旧忧心忡忡:“你的安全和他的目的相悖的时候,他还能以你为重吗?将来对敌,江寒陵未必会顾及你的死活。你这样无条件相信他,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其实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说,不管相不相信都只有这一条路,与其疑神疑鬼不如破釜沉舟。 “真的不会。”白黎不知道该怎么让花师兄抛开成见,只好打哈哈,“师兄,你好好养伤啊,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要帮忙的。” 说完撒腿就跑,挥挥手,不留下一根狗毛。 花锦川眼看着叛逆的师弟飞快溜走,满肚子恨铁不成钢,欲言又止,最后握起拳头在床面上狠狠一锤。 白黎跑回了606。 然后他发现江寒陵又在cos阴郁美男,负手伫立在窗前,冷眼睥睨众生。 狗窝就在他身后,小白躺在里面四脚朝天打呼噜,照旧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额头上一簇毛被魔族的血染成了斑驳的粉褐色。 白黎走过去蹲在狗窝旁边,拿湿巾给小白擦毛。 由于对变狗的抗拒心理,他没怎么抱过小白,现在摸起来,整只狗肉嘟嘟的,浑身的毛雪白柔软蓬松,四个爪子都是粉色肉垫,手感一级棒,怪不得某些人喜欢。 某些人半转过身,静静地看着白黎。 大约是刚刚大开杀戒的缘故,江寒陵浑身的肃杀之气尚未平复,白黎不抬头都能感觉到那种令人如芒在背的审视感,不由得抖了抖,手里沾上血色的湿巾掉到了地板上。 白黎捡起湿巾扔进垃圾桶,换了一张新的继续擦毛。 等他擦完,江寒陵才出声。 “害怕?” “没有。” “没有?”江寒陵发出质疑,“你连看都不敢看我。” “……”白黎抬起头,“看了,然后呢?” 真有意思,这年头连打冷颤的权利都没了。 挺大个人在这儿无理取闹,还有隔壁那个,两个人都捏不出一个肯好好说话的,动辄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怕不是全都水土不服内分泌失调了。 第107章 幸好鬼不存在水土不服。 江寒陵垂睫和他对视,意味不明道:“你可以害怕。” “……”白黎说,“谢谢你批准。” 他仰脸的时候,眼睛会比平视的时候更圆一些,黑色的瞳仁亮晶晶地盯着人看,透着天真无辜,几乎让人幻视头顶出现了软趴趴的狗耳朵,产生上手揉一把的冲动。 江寒陵移开目光,双手环臂,背后倚墙:“有药没?” “药?”白黎惊诧地站起身,“你受伤了?” 从老聪手里救下花锦川之后,江寒陵就和泉清等人一起去处理后续的收尾工作去了,他要给伤员治疗就没有跟着去,分开之前也没看出江寒陵哪里有伤。 难道是遭遇了偷袭? 如果是偷袭的话,那就说明海市里还有潜藏的敌人。 白黎紧张起来:“药不能乱用的,先让我看看,哪里有伤?怎么伤的?” 江寒陵朝他伸出右手,僵尸一样胳膊笔直,放到他眼皮子底下。 右手虎口处赫然是四点牙印,上下两两相对,小狗犬齿留下的印记,连皮都没咬破,只是皮肤表面留下了小小的圆坑,轻微泛红。 白黎:…… 是得赶紧治,再不治就好了。 不对呀,这都过去至少一个小时了,早就应该没痕迹了。 难不成是特地用灵力保持了牙印,就为了现在讹人? 白黎后退一步远离 “玉手”,看向对方的眼神肃然起敬。 好奇妙的脑回路。 果然,江寒陵光明正大开始讹人:“你咬的,怎么赔?” “……”白黎谨慎请教,“我该怎么赔?” 他的目光相当诚恳,好像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真的需要为此做出赔偿一样。 白黎甚至诚惶诚恐地抬手托住了面前的手。 毕竟江煞神的奇妙行为往往都有缘由,焉知此举是否另有深意,还是小心为妙。 江寒陵却难得卡了壳,张张嘴,收回手:“先欠着,等我想好再赔。” 【他真的怕我。】 第75章 骗局15 有一说一,白黎长这么大连杀鸡宰鱼都没做过,看见血花飞溅的杀人现场怕一怕很合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反倒是江寒陵,一边说“你可以害怕”,一边又在心里介意,一如既往的不正常。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江队长的内心世界画风清奇也不是一两天的工夫,属于心口不一的熟练工种,早就该习惯才对。 白黎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听到江寒陵心声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灵魂级别的震撼,还有后来作为小狗数次受到逗弄时的糟心。 以江某的小心眼和恶趣味,不出意外的话,“想好再赔”四个字里所蕴含的绝对又是一次戏弄。 白黎立刻警惕:“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受戏弄不算什么要命事,真正要命的是提前预告却不告知具体时间,这种不上不下满心忐忑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事情一秒不结束就要下意识防备一秒,仿佛他反过来盼着被戏弄似的,让人十分不爽。 想好再赔,如果想个十天半月三五年呢?就这样一直牵肠挂肚吗?太残忍了。 不出所料,江寒陵徐徐摇头,吐出残忍的回答:“不知道。”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已经是戏弄了,坏心眼。 白黎盯着靠回墙上的人,憋屈又没辙,撇撇嘴,两颊鼓了鼓。 他的长相本来就有些稚气,大眼睛黑白分明,轮廓圆润线条柔软,脸蛋鼓起来就显出几分娇气,更让人想要捏一捏试试手感。 江寒陵眨眨眼睛,双手插兜保存讹人凭据,漫不经心道:“看心情,心情好,说不定就不用赔了。” 白黎将信将疑:“你给我画饼?” 江寒陵无所谓:“你可以不吃。” 白黎:……什么黑心领导发言? 饼该吃还是要吃的。 心情好就不用赔,现在要赔,那就是心情不好。 白黎斟酌着哄人:“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你想不想听呀?” “说。” “其实吧,我之前说过你以后没有狗可以吸了,那只是气话,我能感觉到小白没那么怕你,等我成功找回身体以后,你就可以继续吸狗了。” 江寒陵看着白黎认真哄自己开心的样子,一言不发。 白黎提供微笑服务:“怎么样?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 江寒陵微微一笑很黑心:“没有。” 白黎的八颗牙标准微笑光速消失,小声嘀嘀咕咕:“真难伺候。” 听见能吸狗都高兴不起来,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令这家伙高兴的事情。 这么难伺候就应该送去拉雪橇,身体的疲乏可以充实心灵的空虚,到时候只要下班就能高兴起来了。 对于白黎的当面吐槽,江寒陵表现出神奇的宽容,没有反驳回击,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或者说,江寒陵其实什么都没看,眼神压根没有焦点,只是正好冲着白黎所在的方位发呆而已。 警戒状态结束后,海市恢复了平静,房间里灯火通明,窗外则是原有的幽暗。从六楼的高度看外面,远处有星点灯光汇集成的街景,一切都影影绰绰不分明,又不像黑夜似的沉寂,令人无端感觉那昏暗里潜藏着某种危险。 江寒陵就倚在窗边的墙面上,身上的沾血外套还没换掉,整个人像要融进背景的暗色里。 第108章 又是那种无机质的漠然神情,即使不是真正盯人,白黎也还是感觉背后毛毛的,小心翼翼地抬手在江寒陵面前挥挥,学习章瑜往日的跳大神语录,低声招魂:“魂兮归来……兮归来……归来……来……” “……”江寒陵一把抓住在自己面前乱晃的爪子,“停。” 掌下的手腕细伶伶的,白皙而冰冷,如同一节白玉雕成的藕,然而手感和坚硬的玉石大相径庭,羊脂一样的细,奶油一样的软,简直像能直接融化在手里。 白黎转了转手腕挣脱束缚,好奇道:“你在想什么?” 江寒陵松开他,指尖依稀残留着细腻冰冷的皮肤质感,垂下手,生着薄茧的指腹互相轻轻一搓,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我准备后天出发。” 白黎愣了一下:“可我师兄的伤还没好,就算用最好的药,至少也得等到三天后才能下地。” 江寒陵重新把手插回兜里:“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师兄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你就留下陪他。” “什么意思?” “意思是,到时候我会联系局里来人带你们回去,你们只要听候安排就可以保证安全。回去后不要乱跑,日常需要接受一定程度的监视,直到焱玖伏诛。” “你打算自己去魔界?”白黎瞪大眼睛,“你不带我了?” 江寒陵说:“我没承诺过要带你,不用这么惊讶。” “我不回去!”白黎听见他理所当然的回复,表情由惊讶转为不满,“你不能用完就扔过河拆桥。”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渣男骗心骗身了。 “……”江渣男淡淡道,“不要得寸进尺。” 白黎能够不被关起来监视就已经是破例了,还有花锦川私自跑出来妨碍公务查探案情,现在的安排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结果。 魔界不是寻常地方,他自己也保证不了全身而退,总不能把无关人员都带上,又不是夕阳红旅游团。 白黎却不明白什么权衡不权衡,听见自己要被半路丢下就激动起来,上前一步抓住江寒陵的胳膊:“我不想回去。” 他比江寒陵矮十多公分,靠近了体型差距格外明显,得仰起头才能正常交流对视。 江寒陵垂睫,看看自己右臂上两只冰凉的爪子,再看看紧盯自己的两只狗狗眼,扯扯嘴角:“撒娇这招对我没用。” “谁跟你撒娇了!”白黎尚且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发出义正词严的谴责,“你太不讲义气了!” 说罢,耳边传来一句指代不明的心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白黎陷入了困惑。 这样? 怎样? 难道江寒陵觉得他和花师兄是累赘,不想再继续带两个拖油瓶上路? 白黎抓紧江寒陵的胳膊,出声为自己辩驳:“你不是说我有用吗?为什么不带我?我还要把身体抢回来,我不回去!” 江寒陵的重点却放在了前一句指责上,挑挑眉:“我不讲义气?” “对啊,朋友之间要讲义气。”白黎有理有据,“你二话不说就要丢下朋友,那就是不讲义气。”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提到朋友了,江寒陵从源头解决自己受到的批评:“不是朋友就不用讲义气了。” “强词夺理。”白黎发出新一轮谴责,“做你的朋友要足够了解你,我今天猜到了你的想法,而且配合得很好,我已经很了解你了。” 江寒陵嘴角勾起微嘲的冷笑:“白黎,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他只是害怕我会伤害他的身体。】 心声里藏着失望,不多,像一团棉花里散落的针,只有抓住才会感受到细微的刺痛。 白黎怔然,皱眉:“我了解得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吗?我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不诚心,你觉得我之前的示好都是为了让你在抓焱玖的时候不要伤害我的身体,让你带上我行动。” “江寒陵。”白黎连名带姓地叫他,嘴角向下撇,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委屈,“我是很想找回身体,可我说的那些都是真话,你自己不坦诚就怀疑别人。” 江寒陵嘴角的冷笑缓缓僵住。 【委屈的表情更像撒娇了,啧。】 白黎:…… 他严正声明:“我不是在撒娇。我认真的,一直拿你当朋友的。” 大多数时候,成年人之间很少坦诚到这个地步,往往是聚也暧昧散也暧昧。 然而,此等幼儿园小孩一般的“做朋友”言论,放在白黎这个成年人身上,竟然也不十分违和,反而多出几分直率的可爱,相当符合他给旁人的一贯印象。 天天看见这张脸在身边蹦跶,很难保证在对上有着相同外表的敌人时还能毫无芥蒂地痛下杀手。 但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大多数人有违原则。 所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江寒陵把双手从兜里拿出来,从白黎手里抽走自己的胳膊,正色:“我可以承诺,尽可能帮你把身体完好无损地抢回来。” 这句承诺,是他目前所能给出的所有诚意,用尽了为数不多的坦诚。 可惜白黎不满意,再次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朋友就是要同甘共苦,我也要去魔界。” 他太知道江寒陵的诡计多端了,必须得防备这人嘴上答应然后私底下悄悄溜走,为了不被甩下,从现在开始,必须得确保这人时刻都在眼前而且没有想出某些小阴招。 第109章 江寒陵抖了抖胳膊,没能甩开新鲜出炉的人形挂件。 “……”他面无表情道,“你在所有朋友面前都这么黏人?” 第76章 骗局16 苏熙为了救花锦川导致自己伤上加伤,两条尾巴先遭拔毛后遭压迫,痛得直不起来收不回去,最后被白黎拿纱布缠成了两根棍子,鼓槌一样垂在身后,在轮椅上都坐不下去,幸好之前打架断掉的腿基本愈合,可以站起来走路了,要不然接下来的几天里想要出行就只能躺担架,不是一般的惨。 如此大恩大德,花锦川认为自己理应当面致谢以表重视,然则左腿上的绷带蝴蝶结着实少女心太过,有损形象,尤其是白黎包扎完后还顺手在绷带上写了“早日康复”四个大字,又画了一些猫猫狗狗之类的简笔画,弄得他跟个活体展板一样,不是很适合出门见人。 花锦川从来都没像现在一样觉得小白师弟那么让人头疼过。 当然,他头疼的不是玩绷带这点小事,而是白黎越来越叛逆的种种表现,光叛逆也就算了,还不长心眼,天天没心没肺地跟他解释江寒陵是个好人等等等等,发表希望他们和平相处之类的天真言论。 他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小白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操控才会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失去原来的机灵乖巧,盲目信任一个名声微妙的陌生人。 花锦川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把江寒陵当成坏人。 但说到底其实问题本质和好不好人关系不大,单纯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三观不合观念相悖。 总而言之,只要白黎一天没有平安抢回身体,那双方发生根本矛盾的隐患就依然存在,让他们和平相处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花锦川被逃避矛盾的师弟丢在房间里当空巢师兄,愤而捶床,捶完床后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静下心另做打算。 他已经知道了基本案情,从目前的情况分析,焱玖能一口气调用这么多魔族,显然是和魔界那边达成了合作,江寒陵的下一步行动必然是要去魔界一探究竟。 因着千年前修士和魔族之间的大战,修真界这边不乏关于魔界的资料,据花锦川所知,魔界那边并不是铁板一块,目前至少同时存在三方势力割据。 魔族和修士不同,不讲门派传承前后辈分,单纯以武力论地位高低。按照旧有的传统,往往会以最强的魔尊作为领导者,几个实力次之的称为魔君,划区而治,听任魔尊差遣。 但现在的魔界没有魔尊。 自从几百年前最后一任魔尊青羽失踪之后,魔界剩下的几个魔君之间就分不出胜负,谁都没办法令其他所有魔族俯首称臣,中间又不乏新旧魔君交替,于是魔尊之位直到现在都没个定论,往往今天你揍我明天我扁你,大家都在平等地挨打,谁也捞不着好,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花锦川不清楚魔界现在具体有哪几方势力,不过魔族之间不像修士一样能够真正团结,想来焱玖不会同时说服所有魔君合作,否则他就成为新任魔尊了,不用再躲躲藏藏。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焱玖找到其中一方许诺下某些好处,忽悠对方为了帮他不惜损兵折将。 魔族历来重武,土地贫瘠物产匮乏,最缺的就是医药,只要到时候去找其他魔君,以医药作为报酬借势,应该能和焱玖有一拼之力,即便身为修士也不至于完全在魔界落入被动局面。 花锦川在心里盘算了一通,自觉前途光明未来可期,不日就能杀到焱玖老巢生擒这厮,成功抢回身体,合成完整的小白师弟。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捣乱。 他没料到江寒陵已经无耻到了过河拆桥的地步,连招呼都不打就要把他和半个师弟通通赶回家去软禁。 以上不是原话,是花锦川从白黎所给的信息里总结出来的重点。 白黎说的比较委婉,声称江队长是为了他们师兄弟的安全着想,并且承诺会尽量帮他抢回身体,但他本人不同意,决意要跟到魔界去,与同志共进退。 花锦川靠在床头,瞅着师弟跟在江寒陵身后当跟屁虫,像开启了自动跟随系统的电子宠物,走哪儿跟哪儿,连人家上卫生间洗个手都要像小变态似的守在门口。 “……”江寒陵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能不能管管你师弟?” 白黎主动递上毛巾,锲而不舍:“今天就是师父来了都管不了我,师兄就更管不了我。” 他微笑着发出恶魔低语:“江队长,不要白费心机了,你绝对甩不开我的。” 江寒陵生平少有受制于人的时刻,当下发出关禁闭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 “我信。”白黎点头,“你把我关起来吧,三天后小白直接饿死。” 江寒陵咬了咬后槽牙,竟然被噎住了。 坦白来讲,花锦川没见过这么黏人的师弟,看着这个画面,心里极其不爽,几乎要怒斥江某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他看见对方无计可施的模样,又觉得十分痛快,于是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中充斥着不满。 江寒陵何等耳聪目明,立即见招拆招,抬手揽住白黎肩膀,语带嘲讽:“有本事你就继续装聋作哑。” 花锦川大为光火:“江寒陵!你是不是有病!” 他要真喜欢白黎也就算了,偏偏是因为不想被黏才做这种动作,但凡能动手,花锦川必定要给他下一斤秘制毒药以解心头之恨。 第110章 江寒陵冷嗤:“你不如管好你师弟,叫他不要随便往男人怀里钻。” 白黎:…… 胡说八道,纯粹是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往怀里钻过? 白黎当机立断抬手在江寒陵腰眼挠了一下。 江寒陵猝不及防被挠痒痒,腰腹一抖,紧扣肩膀的手倏然松开。 白黎赶紧脱离控制:“师兄,你能理解我的吧?” 理解是能理解,愤怒也是真愤怒。 花锦川死死盯着江寒陵,怒火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甚至听到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第77章 骗局17 灼热的气息自胸口而上,穿过咽喉涌向眼底,花锦川感觉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笼罩上了某种时隐时现的血红滤镜,眼前的事物边缘出现轻微扭曲变形,水波似的晃荡,对面江寒陵那张脸也无端添上几分凶恶,如同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他手头要是有弓箭□□之类的远攻兵器,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招呼过去了。 “杀了他……杀了他……” 似有若无的声音以一种异常洗脑的频率不停在脑海里回荡。 花锦川悄悄在自己手臂内侧用力掐住一丝皮肉,逼迫自己深呼吸平缓情绪,从对面两人身上移开注意力。 白黎看见他神情不对劲,快步走到床边:“你怎么了?” 花锦川合上眼睛摇摇头,用食指和拇指揉捏山根醒神:“没事。” “什么没事,嘴唇都白了。”白黎伸手去捉他的脉门,“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啊?” “真的没事,刚才眼花了。”花锦川睁开眼睛,扯整齐蹭歪的衬衫衣袖,顺便避开白黎探过来的手,“不用号脉。” 他自己就是学医的,心里有数,说了没事就肯定没事。白黎不再坚持,站直身体叮嘱:“那你要是有其他不舒服的可别勉强,我自己也能行的。” 江寒陵立在床尾对面的墙前,冷眼旁观白黎“尽孝”,抬起来搂人的手插回兜里,投向花锦川的目光带着审视:“不行就不要硬撑,去魔界不是幼儿园春游,受欺负不能告老师,也别想着会有青天大老爷做主。” 这种话对一个伤患来说未免有些刻薄,白黎却听出了言外之意,闻言满脸惊喜回过头:“你答应带上我们啦?” 江寒陵没承认也没否认,兜里的手指轻轻蜷起。 不带又能怎么办,白黎跟块粘糕一样,再这么下去半夜睡觉都要守在他床头了,沉浸式体验床边有鬼,别样的背后灵。 花锦川礼貌假笑:“生死自有天定,我既然敢去,就不劳江队长操心,不过是同行而已。” “那再好不过。”江寒陵说,“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要是还不能行走,过时不候。” 说完,他扫了花锦川一眼,剑眉微蹙,转身离开。 出门没走几步,停下脚步,眉头舒展开来,唇角微微勾起又快速变平,回过身。 白黎从门口探出半张脸,狗狗祟祟地偷看,正巧和被偷看的人对上了视线,于是热情挥爪:“好巧,又见面了。” “……”江寒陵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偷窥技术很烂?” “知道啊。”白黎笑容依旧灿烂,非常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专业的,而且你又不会拿我怎么样。” 所以这不叫偷窥,这叫光明正大的窥。 江寒陵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黎无辜而诚实:“我怕你骗我。” 这话要给花锦川听到,说不定会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欣慰于师弟终于摆脱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傻白甜魔咒,长出了为数不多的心眼子。 江寒陵:…… 他往白黎身后瞥去一眼,沉吟半秒,朝白黎勾勾手,逗小狗似的:“要不要跟我去审人?” 白黎有些意外,不确定地指指自己:“可以吗?” “不想去算了。” “想去想去,等等我。” 白黎手忙脚乱从房间里跑出来,又想起什么,紧急刹住脚步,脑袋探进门口叮嘱伤患:“师兄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就这样,花锦川再一次变成了空巢师兄。 . 剩余还活着的魔族,包括老聪和之前被花锦川打晕迷晕的在内,共计二十三人,全部被泉清等海市管理人员关起来等候处理。 海市建立的时间比较早,某些设置属于新旧夹杂,关人的地方和几百年前一样,还是毫无新意的地牢。 白黎和江寒陵并肩而行,跟在泉清身后走下台阶,进入地牢。 下面的空气比上面更加潮湿,像一件水汽凝结成的长袍裹在人身上,教人感觉身上的衣物都变得沉重粘腻,浑身不舒服。 白黎边走边观察传说中的古董地牢,越看越觉得自己不像要去审人,更像要去拍戏,因为这地方居然连电都不用,全靠不远不近的火把照明,相当不环保。 泉清带着他们走在中间的通道上,通道左右是两排牢房,每间牢房里都关着一个魔族,或坐或躺,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了,手铐脚镣齐备,全部都一声不吭。 江寒陵从最靠前的牢房里提了一个魔族,赶着他走过通道。 通道尽头是审讯的地方,由于地牢常年闲置,不仅名称没换,连内部陈设都没换过,石质墙面上挂满了各种暴力审讯的常见工具,包括皮鞭、烙铁、长钉、匕首等一系列配套设施,分门别类排列整齐,堪称慎刑司分司。 第111章 白黎仰头参观一圈,感觉自己心理都要不健康了,需要去晒太阳补充正能量。 江寒陵泰然自若,把带过来的魔族绑到竖立的柱子上,用上方垂下来的镣铐吊起对方双腕,专业度拉满。 做完这些后,他后退两步仔细端详,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焰舔舐着黑暗,江队长高大的身影映照在一旁的墙壁上,被不停变化的火光拉扯变形,像煞气化成的黑色怪物将要从坚硬的石头里爬出来。 他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时隐时现,轮廓立体,线条锋利,浑身散发出的冰冷压迫感填满了硕大的空间。 白黎和泉清一左一右站在靠后的位置。 柱子上的魔族很有几分死士精神,眼神放空,表情无畏,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见,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严刑拷打。 泉清见江寒陵不开始审问只是站着看,犹豫片刻,试探着请教白黎:“呃……请问是需要我回避吗?” 如果需要回避的话,江寒陵会直接说的。 白黎想了想,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一根皮鞭:“我觉得他需要找找手感。” “……”江寒陵掂掂被塞到手里的皮鞭,笑了,“你认为我会打他?” 白黎被笑懵了。 不然呢? 专门把对方绑起来,总不会是为了讲述心灵鸡汤感化失足魔族。 按照白黎有限的严刑拷打知识,皮鞭是必不可少的经典时尚单品,这玩意儿拿给江寒陵用合适得不得了,浑然天成,以江某的水准放在某些影视剧里至少也能混个慎刑司总管当当。 江寒陵却没动手,把鞭子放回白黎手里:“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审?” 听他的语气,竟然是想教给白黎一些东西。 白黎拿着鞭子不知所措。 他学的一直都是救人,最多也就会下下毒,逼急了能卸卸关节什么的,哪里知道该怎么审人,更别说对人用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整个地牢里鸦雀无声,角落里隐约有水滴从房顶上落下的细碎动静,加之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响,更显得这地方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白黎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考试答不上题的汗流浃背感。 泉清也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没敢出声。 江寒陵耐心地等着回答。 白黎仔细思索现有条件和目的。 以这些魔族的表现来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怕死是必然,皮肉上的痛苦肯定也能承受,光用鞭子抽之类刑罚估计撬不开嘴。 那江寒陵把他从牢房里提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白黎转头看向进来的路,回忆起之前的一系列动作,恍然大悟——这个魔族的关押位置在最前面,江寒陵带着他路过了所有其他魔族的牢房,一定是为了杀鸡儆猴。 既然要杀鸡儆猴,那么最重要的就是先让他开口。 想到这里,白黎把鞭子放回原处,走到江寒陵身边,招招手:“附耳过来。” 江寒陵垂眼看着他,岿然不动。 白黎无奈,踮起脚尖,一手扒住他肩膀,一手挡在嘴边,凑到他耳畔,悄悄说出自己想的办法。 江寒陵听完,眼神流露出几分意外:“我以为你挺善良的。” 【不错】 明明就很满意,非得口是心非。 “……”白黎说,“你以为错了,我其实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所以没事不要惹我。” 第78章 骗局18 从海市莫名其妙出现一堆魔族和传说中的修管局监察队队长发生血战开始,泉清就一直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既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更不要说后面的小狐狸变狗以及同事跳楼,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如同大团毫无头绪的乱麻,唯一能抓住的线头就是配合江寒陵工作。 但配合也得讲究个互相通气,泉清现在是彻底看不懂江队长到底在干嘛了。 要说江寒陵不把魔族放在眼里吧,他专门隐姓埋名跑到海市抓人,还特地提出要把这些魔族分开关押以便审问。 要说放在眼里吧,他出手就杀了不少,毫不顾及保留活口,现在又放着不审,拿正事给旁边那只犬妖当考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泉清没有迷惑太长时间,很快,犬妖就用行动给他演示了考题的答案。 白黎走到柱子跟前,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劝告上面的魔族:“如果你现在弃暗投明,主动交待的话,我可以放过你,你能少吃点苦。” 江寒陵不表态,饶有兴致地看他表演。 泉清听得心里直摇头,对方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种软绵绵的威胁。 果然,那魔族连个眼神都没给白黎,直接无视了他,嘴角下撇,眼底充满轻蔑和嘲笑。 白黎给出最后一次机会:“不要逼我动手。” 魔族依旧没搭理他,昂首挺胸满脸无畏,准备迎接拷打。 江寒陵主动后退一段距离,并提醒泉清离远一些防止被误伤。 泉清不觉得白黎一只小狗的手段会狠过煞神,将信将疑地退开,让出场地。 白黎当然不会拷打。 他拿出一包药粉,冲着对方吹了过去。 药粉量很少,飞到魔族头顶上方,极轻极薄,像一层乳白的烟尘,又如同钻石磨成的细粉一般,在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呈现出柔腻晶亮的质感,缓缓下落,笼罩了魔族全身。 第112章 吹完药粉,白黎像点燃鞭炮引信的小孩子一样掉头就跑,生怕眼前的魔族爆炸似的。 泉清等了三秒,无事发生。 他看着魔族闪闪发光的脸,迟疑道,“你想让他出道遭受网暴?” “……”白黎说,“鲛人族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吗?” 泉清摊手:“那不然呢?” 话说到一半,对面纹丝不动的魔族忽而扭动起来,后背不停在柱子上蹭,整个身体水蛇似的一扭几道弯,妖娆得很。 泉清说:“你看,他连舞蹈都准备好了。” 魔族越扭越来劲,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从额头到脖子都开始泛红,胸膛不住起伏,呼吸粗重紊乱,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又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 “……”泉清看见这一系列症状,犹豫几秒,表情复杂道,“你给他下春|药了?” 白黎的表情也复杂起来:“只是痒痒粉,我没那么下流。” 泉清沉默了。 痒痒粉又比春|药好多少呢?实在没看出来,这犬妖也是个狠妖。 对面的魔族看上去已经痒到受不了了,额角青筋毕露,汗珠成串滚落,咬到嘴唇都发白。 白黎拿出一个小药瓶冲他晃晃:“这里有解药,你确定不说吗?” 魔族痒得恨不得拿耙子把全身的皮肉通通挠烂,偏偏双手被吊起来,连挠一下都做不到,每一秒的煎熬都比一个小时更长,意志力濒临崩溃边缘,乍然看见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鼻翼翕动,终于忍不住开口:“给我!把解药给我!解药!” 大约是浑身发痒的滋味太难受,他说话的音调发生了奇怪的扭曲,嗓音沙哑而尖利,音量不由自主地拔高,甚至在地牢里产生了层叠的回音,足以被剩余的所有魔族听清楚每一个字。 开口叫出第一个字之后,他的意志力就像决堤的大坝,再也没法恢复到原来的安稳,扯着嗓子大喊。 一时间,整个地牢都回荡起求饶的哭腔,“救命”、“解药”之声不绝于耳,凄厉异常。 白黎面露不忍,往前移动了半步,右肩忽然搭上来一只手。 泉清听不下去了,漂亮的五官紧皱:“我以为修士都是正人君子,你们这也太……” 江寒陵神情淡淡:“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对、对啊。”白黎结巴了一下,努力说服自己,“是他先想要我命的,我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下场还不如他现在呢,要是不抓住焱玖,不知道还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但泉清实在忍不了这个场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转身往外走:“再看下去晚上要失眠,会掉鳞片,我还是去外面等你们吧。” 几句话的功夫,对面的魔族已经崩溃了,眼白上的红血丝蛛网密布,求饶的声音越发刺耳,不停大喊“给我解药”。 最后,他终于说出了正确的密码——“我说!我全都说!” 江寒陵松开搭在白黎肩膀上的手。 白黎赶快跑过去给魔族喂解药。 用完解药一分钟后,魔族停止了嘶哑的大喊。 前后不过十多分钟,他已经变得奄奄一息,连合上嘴的力气都没了,浑身瘫软,仅靠着被吊起的双腕维持直立,满头大汗。 白黎退回江寒陵身后:“可以问了。” 江寒陵却什么都没问,等了几分钟,上前去把魔族解下来:“今天就到这里。” 白黎茫然地看着江寒陵把魔族带回原来的牢房,又给他留下一份伤药和食物。 江寒陵跟外面的泉清打过招呼,带着白黎离开地牢回酒店。 白黎走在靠后半步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全程都不出声。 离开地牢半条街的距离,江寒陵打破安静:“没有感情的杀手,嗯?” 那一声轻轻的“嗯?”里调侃意味很足,白黎抬眼看向前面的背影,扯扯嘴角:“我以为我可以的。” “你不能以为,你需要真的可以。”江寒陵保持着原有的步伐,不紧不慢道,“面对敌人的每一次心慈手软都有可能会害了你自己。” 白黎下意识为自己辩解:“这是我第一次用痒痒粉,我不知道它药效会这么剧烈。” “所以你的实战经验远远不够,你把自己想的太理性,又把别人想的太单纯。”江寒陵说,“药效剧烈才更有用,关键时刻,狠不下心就会误事,花锦川就是下手不够狠才会被反制。” “我们学的一直都是救人。”白黎抿唇,“我只是觉得,每一条命都很重。” “每一条命都很重,所以我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敌人,要杀就要杀彻底。魔界没有那么多和平规则,你得学会心狠手辣,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确保自己的安全,到时候我没法保证能百分之百护好你。” 白黎停下脚步。 江寒陵继续往前走:“我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人,那是一只害过两条人命的猫妖,他在我脸上留下一道疤。我走过弯路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没时间给你走弯路了。” “江寒陵。”白黎叫住他,“你杀过多少人?” “……不知道。”江寒陵停止前行,满不在乎道,“反正最后都会下地狱,懒得数。” 白黎站在原地,看着前面颀长的背影,不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江寒陵继续往前走,语气微嘲:“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好人?” 第113章 白黎眨巴眨巴眼睛,快步跟上去并肩而行:“你又不会乱杀人,还想百分之百护好我,当然是好人。” “我只是为了小白。” “我就是小白呀。” “强词夺理。” “嘿嘿。” 第79章 归墟 对于本身就不够团结的集体来讲,同伙在单独审讯时发出的惨叫和审讯过后得到的优待足以使整个集体变成一盘散沙。无论遭受过痒痒粉折磨的魔族如何向其他魔族诉说自己压根就没受到审问,其他魔族看向他的眼神都无一例外地产生了些许微妙的怀疑。 从审讯过后的当天晚上直至第二天傍晚,整整一天时间,其余的二十二个魔族陷入了愈演愈烈的互相猜忌。 起先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全都不动声色地僵持着,等待有个领头的率先做出选择,同时又寄希望于主人会在深夜派人来救他们回去。 大部分人都幸灾乐祸地看向那个屈服于严刑拷打的家伙。 无论如何,背叛者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他们会得救,而他会被放弃甚至被抹杀。 渐渐地,大多数人表面上或无动于衷或不屑一顾,心里却在等待外援的消磨里变得犹疑起来。 江寒陵的能力比之前预料的要高不少,这一场突袭不仅没能抢到狗,也没能诱出监察队其余成员,己方还死伤惨重,那么主人会不会冒风险来救其余的失败者? 又或者他们在离开魔界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弃子,成功固然可喜,失败也无所谓,只是单纯被用来当作投石问路的工具? 他们是死士,想在主人将来的霸业中分得好处,所以愿意卖命,但死士也有求生欲,为随意就能抛弃他们的主人丢掉命显然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阴暗角落里不时有水滴从高处落下,在石板上长年累月砸出来的浅坑里溅起空荡荡的回响。 随着时间流逝,安静湿冷的空气中开始弥漫焦躁不安的气息。 这时候,那唯一一个吃饱了肚子并有伤药可用的成员在个别人眼里从叛徒变成了幸运儿。 遭受严刑拷打和主动投降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障蔽,他至少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服软,总要比主动背叛来得更有脸面一些。 被视为背叛者的魔族在看出其他人的怀疑之后就放弃了辩解,直接默认自己的罪名。毕竟他没说的前提是江寒陵没问,只要问了就会说,他不想再忍受一遍那种撕心裂肺无处抓挠的折磨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六点的时候,外援毫无踪影,反倒是那只坐轮椅的狐妖不计前嫌,在鲛人的陪伴下给唯一的背叛者送来了热气腾腾的丰盛早餐。 魔界饮食简单粗笨,不比修真界这种吸收了人类饮食文化的地方,食物丰富多彩到令人眼花缭乱,即便是吃惯了粗糙食物的魔族,闻到糖、油、酱汁等各种调料的复合香气之后也不由自主狂咽唾沫,肚子咕咕直叫。 按照江寒陵的嘱咐,苏熙和泉清没有在地牢里多做逗留,也没有开口劝降,只是单纯来送个饭,放下食物后就离开。 苏熙的腿还没好利索,尾巴又受了伤坐不下,行动靠拐杖,敲在地面的石板上,哒哒响。 走到门口,身后空旷封闭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沙哑的挽留:“等等!” 苏熙转头和泉清对视一眼,松了口气,感叹:“真厉害。” 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地牢里不断有人表示自己愿意交待魔界目前的情况以求保命,一开始还只是隔一两个小时出现一个投降的,到后来越来越多,三五个争先恐后认输。 江寒陵反而不着急审问,只是请泉清安排下去,把每个主动提出要接受审问的魔族都分开关押,互相之间隔绝交流。 到了晚上九点,原来的牢房里只剩下四个魔族,其中一个是老聪,另外两个是关在他左右的邻居,剩下的一个则是用过痒痒粉的那位。 晚上十点,最开始的“叛徒”也被带走了。 二十个投降者各自在寂静的小房间里呆了一晚上,这一夜,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援救仍然不见踪迹。 次日早餐过后,江寒陵姗姗来迟,准备挨个提审。 由于事情波及到了海市,泉清和苏熙以及一只蜃妖作为代表陪同江队长共审。 花锦川还在养伤,白黎很自觉地跟着江寒陵行动,来到关押投降者的地方。 负责海市相关工作的蜃妖族代表是个姑娘,芳名唤做海星。 海星打开第一扇门,招呼里面的魔族出来受审,不料里边的魔族靠坐在墙边,低着头没反应。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要求魔族主动作出明确回应,开始审问。 魔族仍旧没有丝毫反应,维持着原有的动作,连指尖都纹丝不动,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泉清听见海星提高嗓门,发觉不对,凑过去:“怎么回事?” 苏熙走的慢一些,扒开堵在门口的两人,愣了愣,拿拐杖轻轻在魔族肩膀处戳了一下:“哎!醒醒。” 不戳还好,一戳就倒。 那魔族受了这一戳,脑袋一歪,顺着墙面倒向里边,身体在地板上砸出扑通一声闷响,半僵硬的双腿还保留着坐姿。 “卧靠!”苏熙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连拐杖都没用就向前两步窜到里面去查看,“不会是死了吧?” 泉清惊讶道:“什么?” 第114章 海星也惊诧不已,赶忙凑过去,伸手掰过魔族的脸,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天呐!” 听见这一系列动静,白黎懵了,悄悄瞄旁边的江寒陵,希望能得到暗示之类的东西,却发现江寒陵也蹙起了眉头,明显没有预料到这个状况。 泉清看了看江寒陵,表情复杂,杵在门口着急:“真的死了?” 苏熙在里边指挥:“让让,弄出去看。” 泉清让开空地,海星动手把魔族从房间里拖出来。 魔族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盘起来的双腿被海星展开,摆出平躺的姿势放在走廊里。 白黎怕破坏尸体不好检查,紧盯着他们动作,冷不防看见魔族的脸,失声道:“中毒!” 尸体身上暂且没看到肉眼可见的致命伤,只有之前打斗留下的外伤,脸上却是五官七窍黑血横流,外行都能认出是死于毒物。 江寒陵垂眼看着尸体,沉声道:“能不能看出来是什么毒?” “我研究一下吧。”白黎心里没底,“但是魔族和修士的体质不同,用的药也有不一样的,可能得花点时间。” 江寒陵点头:“先试试看。” “就算中毒也得有渠道吧?”泉清不解,“外面一直有人看守,他是从哪里中的毒?” 苏熙合理假设:“会不会是提前服了毒,按时回不去就会死?” “不应该啊。”海星合理反驳,“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主动选择投降就是自找死路了。” 白黎蹲在尸体跟前又是翻眼皮又是掰嘴:“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到两个小时之内,他早餐吃了什么?” “就普通的早餐啊。”海星说,“我们都吃了,都没事。” 听见她的话,苏熙却好像想起来什么要紧事,拿拐杖在地面上重重一磕:“糟了!” 说完,他转身瘸着腿去开剩下的门。 看见苏熙的动作,泉清和海星也反应过来,连忙去检查其余魔族的状况。 越检查,几人的神情越凝重,到最后互相交流眼神,得出一致结论。 江寒陵看见三只妖一通忙活后集体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波澜不惊道:“全死了?” 三只妖木着脸,齐齐点头:“嗯。” 二十个魔族,全部死亡,死状相同,无一例外。 “啊?全死啦?”白黎唰的一下站起来,“那怎么办啊?” 江寒陵在他肩上拍拍,示意他稍安勿躁:“没事,还有三个。” “对啊!”苏熙又拿拐杖在地面上一磕,招呼其他人,“快快快,快去看看那三个,老天保佑千万别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见了他的祈祷,剩余的三个魔族还健在,状态也及格,没出现中毒症状。 老聪甚至生龙活虎到有心情当面揭露江寒陵杀鸡儆猴加挑拨离间的手段,自得于聪明机智,声称自己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江寒陵并不意外老聪能看明白自己用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冷静:“秘密?你想用什么交换?” “什么都不换。”老聪徐徐摇头,“我一天不说,就能活一天,说出来,你留着我就没用了。” 另外两个魔族昨天就听他说过这个道理,深以为然,坚持抵抗诱惑到现在,无形之中已经把老聪当成了目前的首领,闻言纷纷朝牢房外的几人发射坚决不投降的坚毅目光。 “……”白黎说,“我好像拿了反派剧本。” 江寒陵十分淡定:“我已经拿了很多年了。” 第80章 归墟2 “什么!全死了?” 花锦川垂死病中惊坐起,眼珠子瞪得溜圆。 白黎赶紧安抚他:“师兄,别激动别激动,还有三个活的。” “什么叫还有三个活的?”花锦川完全没有被安抚到,“二十条命说没就没了,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扶着床头下了床,梗着脖子道:“江队长,就算他们是敌人,那也是人。两军交战不杀俘虏,他们既然已经投降,你就应该保障他们的安全。” “小心你的腿啊你的腿。”白黎扶着师兄坐下,小声解释,“这是意外,现在高度怀疑有人投毒。” 花锦川勉强冷静了一些,在床沿坐下,神情依旧愤愤。 江寒陵面无表情道:“人不是我杀的。” 花锦川刚坐下又拍案而起:“可你给投毒者留了空子!” “按照你的观点,我应该先磕三个响头再上三柱清香,然后斋戒沐浴守孝三年以寄哀思,这样才符合基本的道德水准,是不是?” “你不要抬杠!” “花道友,你应该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手不沾血的和平时代。”江寒陵冷笑,“如果断腿还不能让你醒悟,那我需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带你去魔界了。” “是吗?”花锦川咬了咬牙,假笑,“不死山就在那里,我自己也能去魔界,要不是为了小白,我绝不会选择与阁下同行。” 江寒陵用一种近乎看人拿脑袋走路的目光看着他,给出诚挚的祝福:“祝你一路顺风。” 白黎:…… 花锦川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焱玖派魔族来海市,一是为了抓走小白,二是为了诱监察队其余成员现身,现在突袭失败,你不如猜猜他的下一步行动。” “你是说……突袭失败,你就会知道他在魔界,所以……他会在去魔界的必经之路上设埋伏?” 第115章 江寒陵的眼神变回了看正常人的模样:“恭喜你,脑子里的水终于排空了。” 花锦川:…… 白黎面露迷惑:“可是去魔界不就那一条路吗?” 古籍有云: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 修真界和魔界之间虽然可以互相联系出入,但并不是一个空间。幽都山是传说中的鬼界入口,位于西北,黑水从幽都山流向东海,其下游的不死山就是魔界出入口。如果有修士或妖想要进入魔界的话,通常都会选择从不死山走。 江寒陵却决定不走寻常路:“从绝堑海可以直接进入魔宫。” 绝堑海,是魔界内除不死山之外,唯一一个与外界相连的地方。 魔宫,顾名思义,就是历代魔尊的老巢,现在没有魔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哪个魔君给占了。 理论上来讲,走水路也可以进入魔界,实际上,人们忽略这条路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魔宫建在绝堑海上方,不打招呼就跑到人家家里,不仅不礼貌,还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入侵者胖揍一顿;另一方面,从外界进入绝堑海也没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漂在绝堑海上的浮尸,随波逐流。 花锦川知道的比白黎多一些,蹙眉:“你要去归墟?” 江寒陵怀里搂着呼呼大睡的小白,有些懒散地倚在床尾对面的桌沿上,点点头。 “归墟?”白黎更茫然了,“我在书里看见过,是个无底的海谷,所有的水最后都会汇聚到归墟里面,它不是传说吗?” “不完全是传说。”江寒陵说,“可以说归墟无底,也可以说,归墟的底就是绝堑海。” 一片海是另一片海的底? 白黎和江寒陵对视几秒,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在游乐场里见过的那个水池,恍然大悟。 花锦川不大赞同:“太冒险了。” 江寒陵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花锦川不想再和他进行无谓争执,转头寻求师弟的意见:“小白,你怎么看?” “……我一般用眼睛看。”白黎拿出一个打包盒,非常机灵地转移话题,“师兄,你帮我看看,这个菜是不是有问题?我怀疑那二十个魔族就是吃了这个中的毒。” 花锦川岂会不知道自家师弟那点小聪明,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眼,接过饭盒。 白黎上手帮忙打开盖子,拿筷子夹起凉拌菜里的一片叶子:“师兄,你看这个是不是七星荀?” 花锦川抽了一张纸巾铺到床头柜上,让白黎把菜叶放到上面,自己接过筷子在饭盒里面仔细扒拉一遍,陆续夹出几片相同的菜叶,一一放到纸巾上,分成两组。 最后,他放下饭盒,指指纸巾:“左边的是天星荀,右边的是七星荀。” 两边的菜叶都是半个指腹大小,嫩绿色,椭圆状的小叶子,基本上一模一样,看不出明显区别。 天星荀和七星荀是修真界的两种近亲植物,外表相似,没有毒,都能吃,一般作为调味品使用,作用类似葱花香菜。 但“没有毒”这三个字是针对修士和一般妖类说的,对魔族来说,即便二者长得差不多,食用的后果却是天差地别,吃了天星荀会饱,吃了七星荀只会上路。 花锦川搁下筷子,长叹一口气:“有可能是厨师弄错了,白送二十条命。” 白黎的心情也沉重下来,默默收拾东西。 江寒陵瞅着纸巾上的几片菜,若有所思,视线轻轻瞟过花锦川那条断腿:“这两种菜怎么区分?” “我知道。”白黎像小学生似的举起手抢答,“开的花不一样,五个花蕊的是天星荀,七个花蕊的是七星荀。” “是这样。”江寒陵恍然,又问,“那除了花之外呢?” 二者的花都是不能吃的,做菜的时候会摘掉,叶子放到一起根本分不开。二十个魔族死的时间太巧了,如果不是意外,那么投毒者一定懂别人不懂的东西。 第二个问题依然对着花锦川。 花锦川抬眼和江寒陵对视:“叶片边缘弧度略有差距,非专业一般认不出来。” 他不卑不亢道:“江队长,如果你怀疑我,大可以直接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于是江寒陵就直接说了,字正腔圆:“我怀疑你。” “……”白黎缓缓扭头看向江某,“用尾巴尖想也应该知道我师兄不可能是凶手呀,图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没长尾巴。”江寒陵一本正经道,“只是单纯配合一下,满足他一清二白却被全世界迫害的美强惨愿望。” 白黎:……你人还怪好的。 看着吧,又要吵起来了,何必呢? 花锦川果然绷不住了,俊脸憋得通红:“你放、放什么厥词!” 万幸,在真正吵起来之前,外面的敲门声打断了新一轮的无意义抬杠。 江寒陵懒得挪窝,右手食指和中指并起,轻轻一动,用灵力按下门把手,门扇应声而开。 门外是拄拐的苏熙。 拐杖在地板上磕出规律的“当当”声,身后裹成鼓槌的两条尾巴藏在长款风衣里,随着走路在衣摆内部来回荡,划出弧形波纹。 白黎见苏熙来了,赶紧招呼他来看:“我找到毒药了。” “这么快?”苏熙有点讶异,随即快步凑到床头柜跟前。 第116章 听白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解释一番之后,他惊喜道:“你这小家伙可以呀!这都能看出来,真厉害。” 白黎腼腆道:“主要还是我师兄厉害。” “都厉害都厉害。”苏熙笑道,转念一想,笑容立马消失,“不对。” 白黎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江寒陵接话:“海市内部有问题。” 苏熙眉头紧皱:“不行,得赶紧排查,找出下毒的,再晚就给他跑了,我这就去联系泉清他们。” 说完,风风火火往外跑,拐杖抡得都快冒火星子了。 白黎赶忙叫住他:“等一下,你刚才是来干什么的呀?” “我来干……”苏熙懵了一下,一拍脑袋,“唉,忙傻了。我来看看花先生,顺便再说一声,海市外面有送快递的,说是有花先生的特快专递包裹,特殊时期,我们也不敢贸然放人进来,过来打个招呼确认一下。” 花锦川点头:“我前两天托家里寄了点东西过来,下午可能还有个活物托运会到,没关系,我自己去拿吧,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顺带的。”苏熙摆摆手,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呃……其实吧,我还想问一下,就是……我这尾巴不是秃了吗?你们有没有能快速长毛的方子啊?” 白黎有些为难:“呃……” 修真界灵药众多,偏偏就没有保证长毛的灵丹妙药。 苏熙见状,急忙跳过尴尬的话题:“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没有就算了,我先去忙了,呵呵。” 尬笑完之后,他像逃跑一样离开了房间,连门都没顾上关。 “……”花锦川说,“其实我想说我可以试一试。” “……”白黎看着来回晃动的门扇,幽幽道,“你忘记师父的假发了吗?” 京墨长老是云鹤派数一数二的药修,可惜医者难自医,空对着满头日渐稀疏的华发暗自憔悴,又被鹤发童颜的同事们卷生卷死,最后终于鬼鬼祟祟网购假发企图假装自己生发有方寻回自信,却不料自家好徒儿花锦川勤劳过头帮忙取了快递,又不料那快递经受过暴力分拣包装出现漏洞,于是他老人家的小秘密就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白黎沧桑道:“你知道吗?师兄,当时师父正在当面指导我的论文,结果突然之间脸色大变,我还以为自己荣升为了他教育事业的污点。” 那时候白黎很惶恐,一直在等着师父痛斥自己一顿,然后带上学术垃圾圆润地离开教室,不成想居然是因为一顶假发。 不是每个药方都对所有人起效果的,更何况严格意义上讲苏熙也不能算是人,与其让他有了希望再失望,还不如等尾巴毛慢慢自己长出来。 花锦川:…… 他想起师父得知假发暴露之后的那张怨父脸,陷入深深的沉默,决定放过生发此等千古难题,驾驶苏熙前两天送来的二手轮椅去取快递。 很巧,就在他拿到家里寄来的东西的同时,另一边的活物托运也送到了。 巨型金渐层花娇小朋友看见主人惊喜异常,当即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白黎立即四肢并用跳上江寒陵背部,如同一只身手矫健的猴子。 江寒陵猝不及防被压得往前晃了晃,看见花锦川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旋即站直身体摊开双手,无奈而炫耀。 花锦川遂开始思考用轮椅撞倒此人的可能性。 第81章 归墟3 北方开始下雪的时节,南海依旧气候宜人,清晨的海风凉爽通透,带着些微的咸腥气息掠过鼻尖。 船头前方的海平线上,一轮火红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白黎趴在船尾的箱子上,伸长脖子望向远处,海市出入口所在的岛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疑问:“舍不得?” 小狗圆滚滚的身体抖了一下,收回搭在船舷上的两只前爪坐好,三角耳朵下意识抿倒变成飞机耳:“没有。” 说完,白黎才察觉自己反应过度了,摇摇尾巴:“前面太亮了,眼睛难受。” 自从进入海市,他就没见过正常的白天,更没看见过太阳,只能见到昼夜交替的灯光明灭,一直都靠钟表日历来确定时间,乍然离开昏暗的环境,映入眼帘的所有景象都变得出奇清晰,鲜艳到了刺眼的地步。 小白差不多快四个月大了,耳朵比之前立得稳定了不少,自以为隐秘地缓缓升起飞机耳变回原样。 江寒陵垂睫看着箱子上的小狗:“你在紧张什么?” 昨天见到花娇之后,白黎吓得发出尖锐爆鸣,大喊救命三步上背,然后当场钻回小白身体里,甚至到了晚上都不出窍,宁可放弃大床睡狗窝,问就是担心小白长久不活动肌肉萎缩,完全出于专业素养。 如果他说担心小白光吃不动胖成一颗球,江寒陵还有可能会相信,肌肉萎缩这种理由委实太像理由了,让人想相信都觉得智商略显捉急。 听见直截了当的问话,白黎智商捉急:“没没没有,我我我一点都不紧张。” “……”江寒陵轻咳压住笑意,“好好好的,你你你叫不紧张。” 白黎:…… 他啪唧一下趴倒,自暴自弃地摊起了狗饼:“我就是胆子小,害怕老虎,不行吗?花娇一个脑袋顶我三四个大,张开嘴都快能看到胃了,难道不可怕吗?” 第117章 “原来如此。”江寒陵恍然大悟,很给面子地附和, “可怕,太可怕了,其实我也被吓到了,吃不下睡不着。” 白黎:…… 瞎说也得有个基本章法,昨晚是谁工作到后半夜饿了点外卖来着?那一盒鸡胸沙拉难道是鬼吃的? 他趴在箱子上,两条后腿正好探出边缘,闲闲地晃来晃去,柔软如无骨狗爪,梅花状的肉垫粉嫩干净,相当惹人手痒。 其实白黎根本就不是因为怕花娇而紧张,他只是单纯想缓解尴尬而已。 做狗的时候,他跳到过江寒陵身上很多次,不过那是为了装狗,身份暴露之后就没做过了,一直都尽量维持着人和人之间的社交。昨天可好,一下子就跳到了人家背上,还大喊大叫四肢并用,之前建立起来的可靠形象怕是完全没了。 亏得他曾经自吹自擂说能帮忙,一只老虎就能吓成那副丢脸样,江寒陵怎么会相信他去魔界不是去拖后腿的? 到这种时候,做人不如做狗,至少江队长不会对一只狗失望。 白黎如此这般打着算盘不肯出窍变人,感觉自己真是一肚子坏水儿,拎起来都能晃荡出声。 有位不知名修士曾经说过,如果人类有尾巴的话,那么他就很难隐藏自己的心思。 这句话在白黎身上得到了验证。 江寒陵看见小狗的眼珠子溜溜转,两只狗耳朵一会儿立起一会儿垂下,白绒绒的尾巴也摇得乱七八糟,不由一阵好笑,没再继续揭穿白黎的借口,拿出一个东西戴到他脸上。 白黎眼前一黑。 江寒陵说:“墨镜,这样应该就不刺眼了。” 怎么会有人细心到给狗准备墨镜啊? 白黎越发为自己挟小狗以令江队感到惭愧,于是满腔真挚道:“你真是个好人。” 江寒陵不买账: “你的好人卡已经通货膨胀了。” “……”白黎紧急印发升级版好人卡,“超级无敌大好人!功德加满!” 江寒陵:…… 他伸出早就蠢蠢欲动的手,屈指在小狗耳尖处轻轻弹了一下。 那只粉白的耳朵就由耳尖开始颤颤悠悠地晃,像一颗白桃果冻,柔软非常,弹性绝佳。 . 花锦川正开着轮椅在前面的甲板上溜花娇。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赶得上一艘小型邮轮,由泉清提供,苏熙帮忙驾驶。 没错,这两人都跟出来了。 海市里出了给俘虏投毒的事,内部排查后只发现一个临时工离奇失踪,余下每个接触过餐食的人都有理由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虽然很多情况下,临时工在闯祸之前未必是临时工,但这不重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不管怎么样,得把嫌疑人找出来才算有个交待。 正好泉清也长时间没回过鲛人族了,干脆就揽下了这项差事,准备顺路回家一趟。 苏熙又接到青丘方面的消息,说要去魔界把苏卿捉回去清理门户,也跟着众人上了路。 偌大的一艘船上,除却关押在底舱的三个幸存魔族,只有临时组成的勇闯魔界五人组。 一共五个人,一个拄拐,一个坐轮椅,还有一个半鬼半狗,战斗力成谜,比起夕阳红旅游团也不遑多让。 白黎在船舱旁停下脚步,蹲坐在江寒陵脚边,和他一起看着船头甲板上晒太阳的两个伤患,斟酌着熬出小碗心灵鸡汤:“没关系,重在参与嘛,哈哈。” 如此糟心的鸡汤,不如不喝。 江寒陵沉默几秒,低头瞅了瞅传说中的“微笑天使”,拎起牵引绳继续遛狗。 很快,花娇率先闻到了小狗的气味,兴奋地转过身,一只前爪挠得甲板呲呲作响,前半身低伏,典型的捕猎预备状态。 花锦川顺着宠物的动作调转轮椅,然后就炸了。 “江寒陵,你居然把小白当成狗溜!” “师兄,不要生气嘛,怒火伤肝,而且我觉得无所谓呀。” “什么无所谓!江寒陵,为什么要把我师弟拴起来?” “有原因。” “什么原因!” 花娇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后腿一蹬就要冲对面的一人一狗扑过去。 白黎嗖地一下就往远离它的方向跑去,四条腿倒腾出了残影,像一颗棉花糖炮弹,最后碍于牵引绳长度有限,终于停了下来。 正所谓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没有绳子拴着,说不定能窜到海里去。 江寒陵淡淡道:“这就是原因。” 花锦川:…… 他并起两指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 花娇得到指令,停止扑袭动作,一双炯炯有神的吊睛虎目盯着江寒陵,示威似的呲出寒光森森的尖利长牙。 江寒陵站在原地和花娇对视,冷灰色的双瞳毫无波澜,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 僵持了一会儿,花娇垂下脑袋,退回轮椅后。 第82章 归墟4 花锦川前几天给家里发消息,把花娇托运过来打算带上以便护身,又罗列了一份物品清单让寄来,大到手术刀小到挖耳勺,各种药物更是一应俱全,考虑得相当全面,为去魔界做了充足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小白师弟没做好心理准备,年纪和胆子成反比,以前还能给娇娇买点零食在旁边呆一会儿,现在居然吓到弹射起步,当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第118章 越活越年轻的白黎把牵引绳扯到笔直,呆在船舷边冷静,悄悄探头探脑,观察花娇的动向。 花娇是只灵兽,毛色偏浅,浑身斑斓的金色虎纹,即使透过墨镜也能看出皮毛在阳光照耀下油光发亮。体型要比寻常老虎大一圈,肩高一米左右,体长约三米,肩宽腰粗。一只爪子足有人脸大,爪尖雪白锋利,看上去一爪子能把人脑壳拍碎,比拍西瓜都利索。叫声就更不用说,虎啸向来与传说中的龙吟并列,穿透力和震慑力可想而知,简直能把船舱的窗户玻璃都震碎。 综上所述,以白黎一贯有限的胆量,害怕花娇再正常不过,至少比花锦川称花娇为“大猫咪”要正常得多。 当然,也不能据此就推断花锦川不正常。 花娇到他手里的时候才刚满月,眼睛上的蓝膜都没退,抱在怀里小小一只,跟只小猫差不了多少,整天哼哼唧唧的黏人,喝奶也得花锦川帮忙扶奶瓶,拉了得给铲屎擦尿。 这样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灵宠,说视如己出也不为过,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横看竖看都顺眼,根本就无从理解别人会害怕到当场起飞的程度。 白黎的起飞大业中道崩殂,冷静一会儿,见江队长吓退了花娇,蹑手蹑脚走回江寒陵跟前,用背部贴着别人小腿走,悄悄的前进,惊动的不要,生怕娇娇小盆友再来一嗓子给她小白师叔留下心理阴影从此连路都不敢走。 他知道花娇不会随便伤人,奈何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听见那种野兽的咆哮就腿肚子转筋,大脑都转不动了哪还管的上分析,只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为敬。 花锦川看见白黎这仿佛立志要把江寒陵绊倒的神奇走位,又好笑又好气,转动轮椅带着花娇往边上走,让开路。 白黎立即直立起身体,两只前爪抱在一起朝花师兄拜拜,无声表达感激之情,接着抡起四爪往船头冲,尽量远离花娇的活动范围。 泉清和苏熙都在船头,早就被后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转回头来看热闹。 白黎跑到近处,泉清看见他的墨镜造型,笑着打招呼:“哟,好酷。” “嘿嘿。”白黎咧开嘴露出耶耶傻笑,“是江队长准备的。” 江寒陵却不承认是专门准备的,轻哼:“买狗粮送的赠品,忘扔了。” 白黎不甚在意赠不赠品:“很有用,不要扔。” 苏熙朝船中间瞟了一眼,调侃道:“花先生恐怕要生气了。” “不会的。”白黎解释,“我师兄特别讲道理。” 花师兄或许脾气比较犟,但在大是大非上有原则,对事不对人,不会乱生气,不然也不会成为整个师门里最靠谱的存在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副墨镜生气呢? 江寒陵却从白黎的解释里听出了言外之意:“我不讲道理?” 自从花锦川出现,双方三不五时就要闹矛盾,既然对方“特别讲道理”,那意思就是他不讲道理了? 白黎:…… 苏熙 “噗呲”一声,嘴角迅速弯起又放平,用肩膀挤挤泉清,扬扬下巴示意他看,眼神里充满吃瓜的兴奋。 泉清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回挤两下,示意他冷静点。 白黎仰起脸,江寒陵正低头看着他,双目微眯,好像很在意自己被暗示不讲道理,一定要讨个说法。 “……”白黎说,“我羡慕你的想象力。” 什么奇妙脑回路,像讲道理的样子吗?啊? 江寒陵笑了笑:“我也羡慕你发好人卡的能力。” 白黎大方道:“我可以教你。” 江寒陵婉拒:“我就客气一下。” 白黎:…… 他闭上嘴巴,抬爪在江寒陵脚面上踩了一爪。 别以为他听不懂,这家伙就是在说他看谁都像好人是个缺心眼。与人为善怎么了呢?非得见谁都怀疑吗?现在船上这些就算战斗力差了点,那也都是自己人,老是不好好说话不利于团结。 三日不凶,越发胆大包天。 江寒陵受了狗爪子一踩,不知道是在反思还是懒得废话,没有计较,只是抬起头站直身体,挪开了脚。 花锦川远远看见师弟貌似和江寒陵发生了不愉快,把花娇带回笼子里关好,自己转着轮椅凑到船头附近,笑眯眯地招手:“小白,过来,找你有事。” 白黎跑过去蹲坐在轮椅跟前:“什么事呀?” “好事。”花锦川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这是家里送来的东西,我整理出来一部分,这些是给你的,到了魔界可能用得上。” 他坐在轮椅上不好弯腰,白黎直立起来,前爪搭上他的膝盖。 那小包内里是防水的皮质,外面包了一层蓝白色的绒面,背带长短可调节,做工精致。 花锦川把小包挂到小狗脖子上,带着笑意仔细端详,顺手揉揉脑袋:“大小正合适,漂亮。” “谢谢师兄!”白黎放下前爪,身后的尾巴摇得相当欢快,肉眼可见的开心。 江寒陵默默不语,松开牵引绳。 苏熙的表情意味深长:“我之前还好奇花先生的快递包裹怎么那么大,原来是给师弟准备了妙妙工具。” “……”泉清瞄了江寒陵一眼,用胳膊肘杵好友,“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苏熙断掉的肋骨才养好没几天,疼到呲牙咧嘴面容扭曲。 第119章 江寒陵侧过脸扫了他一眼,神情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白黎得到了好东西,屁颠屁颠跑过来展示:“江寒陵,你看,好看吗?我跟你讲,这里面有……” 话说到一半,脚下长长的牵引绳就把他绊了个倒栽葱。 白黎以头抢地,慌乱之中发出一声狗叫。 花锦川吃了一惊,伸出尔康手:“小白!” 苏熙捂住嘴:“阿欧。” 泉清又给他来了一胳膊肘。 江寒陵:…… 他蹲下身把白黎拎起来摆好,解开牵引背带,淡声道:“好看,很适合你。” 远处的笼子里,花娇又在冲着这边咆哮。 花锦川忽然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晃晃头,嘴唇迅速苍白,扶着胸口咳嗽:“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船,先去休息了,失陪。” 说罢,急匆匆地调转轮椅朝船舱行驶,好像在躲什么一样。 白黎在坚硬的甲板上磕到了脑袋,眼冒金星,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轮椅到了船舱入口才反应过来,赶紧撒腿追过去关心:“师兄,你没事吧?” 江寒陵手里攥紧乱糟糟的牵引绳,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抬眼看向前面的白色背影,一语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也往船舱的方向走。 苏熙没忍住多嘴:“哎,江队长,大白天的回房间干什么去啊?” 江寒陵脚步不停,朗声道:“晕船。” 第83章 归墟5 泉清的船上空间不小,船舱里光卧室就有好几个。船上都是自己人,白黎也不用再像在海市的时候呆在江寒陵身边接受保护,拥有了独自的房间。 白黎连续做了一天一夜的狗,晚上回到自己房间里,替小白吃完狗粮和罐罐,顺便又啃了半根牛肉干,吃饱喝足之后,终于从四脚着地的低矮视野里解放出来,留小白在窝里睡觉,自己跳上了柔软的床铺。 今夜的海上十分晴朗,窗外的夜幕上一轮皎洁明月趋近圆满,周边星星点点的光芒组成华丽的珠网,兜住丝丝缕缕的云影,船只随着海面的微波轻轻荡漾,像慈母手中催眠的摇篮。 这样美好放松的夜晚,自从他变狗以来少有,就应该舒舒服服睡一觉,养精蓄锐。 白黎却在摇篮里失起了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大饼。 也许是因为鬼不怎么需要睡眠,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提的原因,墙上的钟表分针一格格地跳,跳完十几格,烙完十几个饼,还是迟迟睡不着。 他决定换一种催眠方式,睁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看向窗外,开始数星星。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船上的小狗想骂骂。 数到一百多颗,白黎精神得能去写一篇开题报告,瞪着星星无理取闹:“烦死了,闪什么闪?是不是要出道当爱豆?” 星星不理他,依旧无辜地闪烁。 不困就是不够累,白黎索性改换思路,跳下床跑到狗窝跟前触碰小白脖子上的吊坠,进入秘境。 方寸岛里永远都是一个样子,碧波荡漾,清风微拂,芳草葱郁,适宜大多数植物生长的温度和湿度以及光照,像被设定好的游戏程序。 白黎遵从药仙菖蒲的遗愿,没有荒废这块秘境,之前利用空闲时间在岛上的木屋里囤了一些物资,给秋千架子进行了加固和装饰美化,按照从农业频道上学来的知识试着给屋前的两颗大树修过枝叶,又垦了一小片地,种了一些茄子黄瓜辣椒西红柿什么的,把高雅的药仙秘境弄得跟农家乐一样。 岛上的可种植面积还有很多,除了蔬菜以外,白黎还打算种点水果,比如西瓜、葡萄之类的。 不同作物需要的土壤类型不一样,按照农业专家的指导,种西瓜需要用沙土,开垦的地方最好离河岸近一点。 白黎沿着岸边溜达了一会儿,选定地方,举起从木屋里找出来的锄头开始锄地,指望能够通过光荣的劳动酝酿出睡意。 然而,也许是因为劳动太光荣了,他越锄越兴奋,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笑容,干劲满满,在三个小时之内锄完了一分地,顺便把西瓜种子泡进碗里开始催芽。 做完这一切后,白黎站在自己开垦的西瓜地旁边,先是露出劳动人民的朴实微笑,俄而发觉自己的精神状态,陷入深深的沉默。 这会儿外面都快凌晨三点了吧? 试问谁家好人会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锄地? 可他仍然不想睡觉。 从秘境出来之后,白黎躺回了床上。 窗外的月亮已经不见了,大约是转到了天空的另一边,闪烁的星辰也展现出了疲态,变得黯淡下来。 白黎规规矩矩地仰躺,望着黑压压的天花板发呆。 四周宁静,屋里只有小白的呼吸声,外面海风吹拂,海浪发出规律的哗哗声响,如同一支天地间由远及近的摇篮曲。 倏尔,白黎听见墙的另一边传来非常小的“吱扭”一声。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白黎的房间是自己选的,隔在花锦川和江寒陵中间,便于随时阻止双方再起矛盾。 由于朝向和规格不同,每个房间里的家具摆放位置都不一样。出于采光考虑,江寒陵那边的床和他这边的床都靠着同一面窗户,中间只隔了一堵薄墙,听力灵敏一些的话,半夜翻个身都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动静。 那边又“吱扭”了一声,江寒陵在翻身。 第120章 难道他也睡不着? 白黎立即再次跳下床,回到小白身上,用脑袋把板凳拱到床边,踩着板凳跳上床铺,耳朵贴到两张床中间那堵墙上,仔细倾听对面的动静,像只变态小狗。 狗的听力不是一般好,尤其是像小白这种新出厂的耳朵,格外好使,说得粗鲁一点,对面放个屁都能听到。 贴在墙上听了五分钟后,白黎试探着在墙上敲了敲。 既然大家都睡不着,那不如一起玩? 不料,对面立即寂静。 看来是听到了,白黎晃晃尾巴,又敲敲墙,等了一会儿。 墙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那应该是不想玩吧? 白黎失望地离开墙面,一头栽倒在被子上。 忽而,他头顶的两只耳朵转了转。 “砰砰。” 墙那边传来两声干脆而轻微的回应。 嗯? 白黎喜出望外,转身跳下床,迈着欢快的步伐跑出自己的房间。 整艘船上有法阵,每扇门都会自动检测出入者以确定是否放行,上船之后泉清给他们每个人都录入过信息以便法阵正常运行。 白黎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江寒陵的房间。 出乎他的意料,江队长并没有起床准备迎接他,反而面朝墙侧卧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醒了还是睡着。 难不成刚才是无意中碰到了墙? 那就不好了,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溜进人家房间,太像变态了。 白黎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压低嗓子用气声试探:“江寒陵,你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岿然不动:“睡着了。” “……”白黎恢复正常音量,“睡着了还说话。” 江寒陵对答如流:“梦话。” 月检度假福肺 白黎直立起来,用前爪扒住床沿:“我睡不着。” 江寒陵冷酷无情道:“睡不着就去找个夜班上。” 白黎:…… 他目光幽幽:“你不发财谁发财?” 也许是“发财”引起了江队长的兴趣,他终于肯为选手白黎按灯转身。 床头小夜灯亮起的同时,江寒陵往后撤了一下。 任谁一翻身看见自己枕头边上有只狗脑袋,都很难不后撤一下以便弄清楚目前的状况。 白黎见他有退缩的意思,后爪用力一蹦,在旁边床头柜的浮雕上借了个力,身手矫捷地窜上了床。 江寒陵再次战术后撤:“下去。” “我不。”白黎耍赖,“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我们去散步吧。” 江寒陵拿起手机按亮屏幕放到他面前:“大声读出上面的时间。” “凌晨三点十五分。”白黎读完继续耍赖,“可我就是睡不着,肯定是你买的新牌子狗粮里有提神成分。” 江寒陵不为所动:“我不接受讹诈这种理由。” “那你能接受什么理由?”白黎想了想,咧嘴展示耶耶友好笑容,“我们是朋友,这个理由怎么样?” 江寒陵摇头:“朋友和半夜散步之间不存在必然联系。” “怎么就没有必然联系了?”白黎理直气壮反驳并作出一副要科普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张怀民的人?” “……”江寒陵说,“我不想知道。” 第84章 归墟6 糯米团子似的萨摩耶幼崽趴在枕头边撒娇耍赖,说话中间温热的气流扑在人皮肤上,眼巴巴期盼一起玩,尾巴摇到飞起。 面对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一般人免不了心软。 江队长从来不是一般人,心软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出去散步。 再次重申,心软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主要是因为白黎已经开始背课文了,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在他背到“怀民亦未寝”的时候,江寒陵舍弃被窝坐起身。 白黎停止背诵,目光热切:“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江寒陵动了动嘴唇,没出声,抬起手,把食指指尖放到嘴边。 “……”白黎劝他,“狗粮有的是,饿了也不用吃手指的,这个习惯不好,幼儿园老师教过,要改。” 江寒陵的目光在小夜灯朦胧昏黄的光线下依旧锐利惊人。 异于常人的灰色眼珠转向语重心长的小狗,眼底的情绪相当冷静。 江寒陵从自己嘴里捏出一根白色的、笔直的、柔软的、一寸长的毛发。 白黎:…… “哈哈。”他干笑两声,尝试狡辩,“有没有可能是蒲公英?” 江寒陵把那根毛放到他鼻尖上,还给他。 白黎眼珠子跟着转,看着黑色纽扣一样的鼻头,变成了斗鸡眼,从狡辩改为科普:“萨摩耶本来就是出名的掉毛怪,一年掉两次一次掉半年,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寒陵起身下床,顺手把斗鸡眼掉毛怪从床上拎下去,手法跟拎起刚从菜市场割来的二斤新鲜猪肉差不多,不能说粗鲁,但也很难说得上温柔,至少在白黎的认知里很少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或者宠物。 也罢,江队长对人和对狗一向是两种态度,愿意打破作息规律凌晨三点多陪他出去散步就已经不错了,不能要求太多。 就这,恐怕也还是沾了小白外表的光。 白黎觉得自己选择变狗再跑来找江寒陵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非常机智,于是在心里自我夸奖一番。 第121章 江寒陵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上外衣,跟在小狗后面出了船舱,走到甲板上。 夜晚的海风要比白天更凌厉,空气里沁着咸咸的潮意,潮意又随着风快速掠过衣襟,只留下满鼻腔独属于海洋的冰冷气息。 白黎身上的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从俯视的角度看根本不像在跑,倒像一团棉花在甲板上随风滚动。 江寒陵默默加大迈步幅度,跟上小狗。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大部分风,白黎身上的毛都回到了原位,只是不怎么服帖,毛炸炸的一团,造型相当潦草。 室外月光如水,光线恰好处于看得清路看不清身边人的亮度。 一人一狗保持着一致的速度,沿着甲板慢慢踱步。 真把人叫出来散步,白黎却一改刚才的话多,闷不吭声,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思,好像真的就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而已。 以这人一贯的心大,不该失眠,更不该是这副闷头闷脑的模样。 江寒陵望向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神情漫不经心:“因为花锦川睡不着?” 白黎吃惊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想不出别的理由。” “……你真了解我。” “呵。” “可惜我就猜不到你为什么失眠,我是不是还不够了解你?” “我没有失眠。” “啊?” “被吵醒的。” “……”白黎非常抱歉,“对不起啊。” 江寒陵停下脚步:“他跟你说了什么?” 白天的时候,花锦川自称晕船,回到房间后就再没出来过,只有白黎跟去照顾他。后来,白黎从他房间里出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尾巴都不摇了。 江寒陵低头看着小狗,等待回答。 白黎却答非所问:“你说,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江寒陵了然:“他又跟你表白了。” “没有。”白黎摇头,“我发现师兄在装晕船。” 好端端的装晕船,那自然就是为了表现出柔弱可怜,得到心疼和照顾,为追求心上人创造条件。 白黎以为自己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花锦川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不会死缠烂打,大家可以继续兄友弟恭,做一对模范师兄弟。 但他今天发现花师兄居然装病,方才意识到感情这种事并不简单,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说停止立刻停止的。 白黎蹲坐下来,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语气里满是疑惑:“一个人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喜欢另一个人?” 这题超纲了。 如果他问的是“一个人怎么能杀掉另一个人”,江寒陵可以在五分钟内写一份《杀人指南》出来,顺便还可以画个图解,帮助他理解文章主旨。 可对于“喜欢”此等话题,江队长只能回以硬邦邦的三字经——“不知道。” 白黎感觉自己受到了敷衍:“你都一百多岁了,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他是太年轻所以没经历过,江寒陵活了那么久,总该有经验的,就算现在是单身,那大家都是朋友,交流一下感情问题又怎么了? “……”江寒陵的语气像听到了什么离谱笑话,“谁告诉你我一百多岁?” “啊?不是吗?”白黎诧异,“我从记事起就听过你的名号,我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你应该……贵庚快一百了吧?” 江寒陵面无表情:“免贵,三十九。” 这年纪放在凡人身上,条件好的也能算是帅大叔,放在动辄几百岁的修士身上,那更是青年才俊中的青年才俊,刚萌芽的幼苗,早晨七八点的朝阳。 至于白黎从记事起就听说过煞神,不是因为江寒陵活得久,单纯就是因为他不仅年少成名而且成的还是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白黎心情复杂:“我小时候不听话,大人就吓唬我,说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煞神抓去熬汤喝。” 他那时候哪知道煞神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听起来特别可怕,哭着跟自己的玩具挨个告别,然后主动提出想要被熬成甜汤,最好是冰糖雪梨。 “一听就知道他们不会做饭。”江寒陵非常专业,“熬汤要用老的,文火慢熬,小孩子一般用来做煲仔饭。” 字里行间都是吃人。 煞神不愧是煞神,对厨艺也有研究,果然多才多艺。 白黎:…… 他跳过吃人话题,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江寒陵言简意赅道:“没有。” 白黎很失望。 他现在迷茫于花锦川的执着,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合适的距离才能既不伤感情又彻底拒绝,急需一个有经验的朋友来帮忙出主意。 举目四望,目前唯一能靠得上的朋友就是江寒陵了。 但是江寒陵也没经验,一问三不知。 那怎么办? 江寒陵看着愁眉苦脸的小狗,蹲下身递出一样东西:“科技改变生活。” 有道理! 白黎醍醐灌顶,眼神闪闪发光。 于是一人一狗凌晨三点多不睡觉,靠坐在船舷旁边,捧着手机在搜索框里敲下深奥的感情问题。 江寒陵当然是懒得看那些营销号胡说八道,只负责帮忙打字搜索。 白黎拿出研究文献的劲头,仔细研究《爱情这件小事》《喜欢一个人的十八种表现》《斩断烂桃花》等等一系列神奇文章。 第122章 最后,他运用云鹤派优秀毕业生的学习能力对这些文章的内容做出了总结:“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一行白鹭上青天——不知所往。” “……”江寒陵说,“你看了大半个小时,什么都没学到?” “那倒也不是,还是学了一点的。”白黎说,“都是些车轱辘话,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说来听听。”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经常想他,想要了解他的方方面面,想要粘着他靠近他,想要照顾他帮助他。” 说完,白黎吐槽道:“都是废话。” 他又不是傻子,这些理论上的套话不学也能知道个大概。 江寒陵笑了一声,并不评价:“还有吗?” “有。”白黎说,“如果你因为一个人失眠,满脑子都是他,那么你肯定喜欢他。” 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失眠是因为花锦川,这也不能代表他就喜欢花锦川,完全是南辕北辙。 什么垃圾文章,一点也不准。 江寒陵收回手机站起身,沉默片刻,仿佛强调什么似的:“我没有失眠。” “我知道啊。”白黎无辜道,“我说了对不起嘛,下次肯定不吵你了。” 江寒陵一言不发。 白黎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内容,忽而兴奋起来:“我知道了!” “什么?” “介绍对象!” “为什么?” “一般来说,人喜欢的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类型。” 白黎认真解释完,双眼饱含希望:“要不你帮我给师兄介绍个对象吧?” 江寒陵眉梢微挑,指指自己,反问:“我长得像红娘?” “……”白黎抬爪指指自己,“跟我差不多的类型就行。” 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特别,修为不拔尖,长相不算顶尖出挑,性格也不是那种极端的,差不多的类型应该很好找。 江寒陵却拒绝为花锦川介绍对象:“不行。” “为什么?”白黎不解。 江寒陵有理有据:“这么缺心眼的我只认识一个。” 白黎:…… 你才缺心眼! 逮着空就损人,你不打光棍谁打光棍? 既然问题暂时没得解决,他也不想再继续扯淡了,掉头就走,准备在甲板上跑一圈放松放松,顺便帮小白维持健康体重。 刚跑到船头位置,白黎就被某个爪感冰凉滑腻的东西绊倒了,挥舞着四爪以头抢地。 “邦”的一下磕到甲板上,好听就是好头。 “嘶,什么东西啊?” “呃,应该是我的尾巴。” 白黎看见黑暗里突然出现的泉清,瞪大了眼睛。 泉清靠着船舷坐在船头,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从往日的双腿变成了银蓝色的鱼尾,直挺挺地摆在甲板上,像半条死鱼。 不会被踩坏了吧? 白黎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泉清温和道:“没事,就是坐得太久,麻了。” “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呀?” “我失眠,去水里游了一会儿,然后上了船就看见你们在散步谈心,所以……” 白黎:…… 所以就用隐身术藏在这里避免尴尬吗?打个招呼就能解决的事居然坐到尾巴都麻了。 就算不好意思被看到尾巴也不至于内向到这个地步吧? 江寒陵听见船头那边的动静,快步走过去查看,正要出声,只听后面船舱出口传来“咣咣”的拐杖声。 随即,苏熙瘸着腿跑出来,脚步凌乱,惊慌失措:“死了!又死了!” 第85章 归墟7 之前剩余的三个魔族分开关押在底舱的笼子里,本来准备先饿几顿挫挫性子,过两天再审。不料才刚过去一天,其中一个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从南海到归墟路途遥远,中间泉清还要去鲛人族一趟,前前后后少说也得在船上呆一个多星期,众人经过简单商议安排了轮流守夜,也不用做别的,主要是确保四周没有异常,每隔几小时去看看那三个魔族的状况就行。 头一天晚上,前半夜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泉清,后半夜则是苏熙。 苏熙知道泉清在外头,一发现异常就忙不迭地跑上来找人,但他没想到甲板上这么热闹,惊叫着从船舱里冲出来,脚步停滞,面露意外:“都在啊?” 江寒陵直接忽略废话,严肃道:“你说谁死了?” “哦,就、就那个魔族。”苏熙向下指,“叫凳子的那个,白天还好好的,刚才我去看,发现他没气了。” 凳子是除老聪之外的其中一个魔族,名字很怪,大约来源于出生时的身高,另外一个魔族名字正常一些,叫做大雨。 江寒陵追问:“其他两个怎么样?” 苏熙做事挺靠谱:“都没事,我去看过。” 之前死掉的那二十个是食物里被下了毒,同时死亡。现在这三个自从上船后没吃没喝,凳子肯定另有死因。 白黎听见船上莫名其妙死人,原地转了一圈,感觉到脚下的船只随着海浪浮沉,放眼望去,四下水域不见边际,心里直打鼓,茫然不已。 这艘船上只有这几个自己人,关押魔族的也不是一般笼子,怎么会在眼皮子底下就死人呢? 难道是焱玖在他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可以远程杀人? 第123章 不对不对,既然要杀,为什么不一次性杀完以免魔界的消息泄露?或者干脆不杀,作为定位标识来监视江寒陵的动向岂非更好? 又或者…… 白黎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看着自己身处的船,眼神变得陌生而警惕。 又或者从一开始,这艘船上就藏了其他人?还是船上的人里面其实有被夺舍的,在伪装? 不管怎么样,有一个人肯定没问题。 白黎慌里慌张地跑到江寒陵身边,抬爪扒拉他,试图把这个猜测私底下告诉他。 江寒陵顺手拎起小狗揣到怀里,招呼泉清和苏熙:“叫上花锦川,先下去看看。” 【果然露出马脚了。】 凌晨四点多,海风寒凉,江寒陵怀里格外暖和。 白黎呆呆地听着他的心声,意识到这人一直都在怀疑周围的一切,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戒备,心情空前的复杂,说敬佩也有敬佩,更多的则是心累,替对方心累。 一刻不停地观察、判断,再随机应变进行反击,甚至要在敌人动手之前就作出预判并展开相应计划,这样的日子他才经历了一个月就快要受不了了,江寒陵在监察队工作十几年,遇到过多少次棘手的敌人呢?会不会也觉得很累? 白黎不知道江寒陵究竟怎么判定一个人可不可信,但是他知道,江寒陵能够放下心来去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尤其以现在身处的环境和面对的敌人,能够给出的每一份信任都极其珍贵。 作为夺舍受害者,白黎受到怀疑后曾经感觉又恼火又委屈,可回头想一想,其实真的很可疑,不能怪对方多疑。 有些事情,确实要跳出来甚至亲身经历才能看得更清晰。 敌暗我明,近在咫尺。 在这种压力下,白黎看谁都像被夺舍过,能保持表情正常就已经废了大力气,更别说正常和他们对话了。 江寒陵居然还敢背对着所有人蹲在尸体跟前,该说自信还是该说百密一疏呢? 白黎刚才已经出了窍,抱着小白站在一边,暗戳戳地往前几步,挡在另外三人和江寒陵中间。 花锦川的轮椅不好靠近,面沉如水:“我来检查尸体,都让开。” 凳子的尸体躺在笼子里面,蜷缩成一团,表情扭曲,死状极为痛苦,偏偏身上看不见任何血迹,连个小伤口都没有。 江寒陵不理花锦川的要求,观察了一会儿,伸手轻按尸体腹部。 不是外伤,不像中毒,那死因就很有可能是内伤。 突然,尸体一张嘴,喷出一股黑红的血液,其中小部分溅落在江寒陵袖口,血腥气浓重。 花锦川看见这一幕,不满道:“都说了让开,我是专业的。” 江寒陵眉头微蹙,拿出纸巾随便擦擦袖口,起身:“白黎,过来。” 白黎知道他是不相信花锦川,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想怀疑花师兄,毕竟是自家人,有没有被夺舍还是很好确认的,只要说出彼此都知道的一些东西就行了。 花锦川却不试图自证,只是鼓励他:“快去,你肯定行的。” 白黎回过头,对上江寒陵的视线,抿了抿嘴,内心忐忑不安,走过去,蹲下身,开始查看尸体情况。 江寒陵退到他背后,转过头看向另外三人:“抱歉,我需要问各位一些问题。” 花锦川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要更差,垂着眼,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苏熙则面露诧异,指着自己:“你不会觉得我也有嫌疑吧?” 泉清脾气很好,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问吧。” “好。”江寒陵开门见山道,“请问,从昨晚十点之后到刚才,各位都做了什么?” 泉清配合道:“昨晚十点之后,我一直在守夜。凌晨两点,苏熙和我换班,但我不太困,就下海去游了一会儿,直到刚才。” “昨晚十点……”苏熙仰头回忆自己的一举一动,“我应该是在睡觉吧。要是详细说的话,十点到十一点半,我先泡了个澡,又做了个面膜,然后睡到一点五十,正好被吵醒了,就起来换班。然后,吹了两个小时风,下来就看见凳子死了。” 另外两人都说了,只剩下一个人。 众人的目光齐聚到花锦川身上。 静默几息,花锦川冷笑一声:“我当然在睡觉,还有其他问题?” 江寒陵看着他:“甲板上有监控,卧室没有,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一直在房间里。” “有罪推定。”花锦川嘴角牵起讥讽的笑意,“江队长,既然你已经主观认为我有问题,那就随你怎么说。” 白黎刚查完尸体就听见花锦川呛声,赶紧拉走众人注意力:“找出死因了!”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白黎伸手指向凳子微鼓的腹部:“这里面都是血,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死于全身经脉瞬间撕裂。” 这话一出,空气霎时安静。 江寒陵追问:“你确定?” 白黎点头:“确定。” “可是……”泉清迟疑道,“凳子是魔族,如果要产生让他全身经脉瞬间撕裂的效果,只有纯正的灵力可以做到。” 而在场有纯正灵力的,除了江寒陵就只有花锦川。 苏熙缓缓扭头,看见身边轮椅上的人阴沉的表情,迅速揪住泉清退开:“我被吵醒……就是听到了走廊里有东西摔倒,花先生你……” 第124章 花锦川不理其他人,只盯着白黎,神情有些受伤:“小白,连你也不相信师兄吗?” “没有没有。”白黎急忙摆手,“师兄你不要多想,说不定……说不定对方就是想让我们内讧才做出这种假象,船上也不一定只有我们几个人,万一还有敌人藏着呢?” 说完,拿胳膊碰了碰江寒陵的腿:“你、你说对吧?是不是啊?” 江寒陵低头。 白黎仰起脸,满脸慌乱,眼神湿漉漉的。 江寒陵的喉结微微一动,移开目光,抬起头:“嗯。” 第86章 归墟8 从目前可以确认的信息来看,关于凳子离奇死亡这件事,嫌疑最大的就是花锦川。 这艘船本来只是泉清的个人物品,甲板上的监控是用来观察外界的,船舱内部从上到下都没有设置任何监控。也就是说,没办法证明花锦川一直在房间里。 但是同样的,也没法证明他离开过房间。 且不说就像白黎提出的那样,这艘船上可能藏着敌人,单论泉清和苏熙,其实也没办法证明他们就肯定不是凶手,毕竟他们并非一直都在甲板上,完全有时间动手。 综合种种因素,最后,江寒陵提议暂且搁置内部排查以免陷入徒劳的内讧,把关押老聪和大雨的笼子放到甲板上加强监视,顺便带着众人一起把整艘船从上至下由里至外检查了一遍。 然而,检查结果并不如意,船上连半个多余的脚印都没发现。 那就只能证明两件事了,要么船上有敌人,要么就是焱玖一直都能远程控制这些魔族,全程故意为之。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好消息,再按照原计划继续前往归墟,前路恐怕愈加危险。 白黎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他了解花师兄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和焱玖有牵扯,但是,出于理智考量,他不能要求江寒陵给出同样程度的信任,这太为难人了。 白黎试过问一些只有花锦川能回答上来的问题,例如师门的各种小事情之类的,对方通通对答如流,身份确认无疑。 可仅仅确认身份并不足以完全洗清嫌疑。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检查完整艘船后,众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微妙起来,泉清和苏熙都在有意无意偷瞄花锦川,花锦川则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白黎,白黎左右为难,江寒陵倒很公平,无差别审视所有人,表情滴水不漏,看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白黎不能再单独行动了。 这回,江寒陵的态度比之前在海市的时候更严肃,当时还只是要求他不要随便到街上去,至于他想去隔壁陪花锦川还是待在房间里都无所谓,可以自由行动。 现在可好,白黎连踏出房门的权利都没了,直接被一道结界关了起来。 白黎趴在狗窝里,百无聊赖,望着房门发呆。 他想起花锦川那种被所有人怀疑的表情就觉得难受,明明眼眶都红了,还强撑着装作无所谓,只是希望师弟可以相信自己。 怎么会不相信呢?可是只有相信是没用的,得找出真相才行。 一个小时前,所有人检查完整艘船后一无所获,江寒陵说要去找花锦川单独谈话,把白黎关到房间里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唉,谁看谁都不顺眼,不吵才怪。 白黎愁到不行,感觉身上的毛都比前两天掉得多。 于是他出了窍,找出梳子给小白梳毛。 江寒陵一进门就看见白黎坐在狗窝里薅狗毛,旁边的地板上积攒了一大团白毛。 “……”他扯扯嘴角,“你很闲?” “确实甜不起来。”白黎惆怅道,“我师兄怎么样了?” 江寒陵看他眼巴巴朝门外瞅,反手关上门扇:“还行,活着。” 这叫什么话? 白黎举手请示:“江队长,我申请去探望师兄。” “申请驳回。”江寒陵脱下袖口沾血的外套,随手扔到一旁,“安全起见,找出真凶之前,你最好不要靠近他们任何一个人。” 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白黎放下手,把小白翻了个面,继续薅狗毛:“哦。” “……”江寒陵说,“要秃了。” “没关系。”白黎蔫蔫的,精神状态十分美好,“狗毛出在狗身上,我打算用这些毛给小白织一件毛衣。” 江寒陵:…… 他走到狗窝跟前,弯下腰,伸手搭上白黎后颈:“你就这么担心他?” 对一只鬼来说,活人的体温有些过分灼热,这动作包含的掌控感又太过强烈,难以忽视。 白黎缩了缩脖子:“别人可以不相信花锦川,我不能不相信我师兄。” 江寒陵垂睫看着面前的人,手指轻轻一动,指腹贴上颈侧,冰凉细腻的皮肤触感像冰淇淋,掌心下的脖颈白皙秀颀。 他掐过不少脖子,这无疑是最脆弱的一个,稍稍用力就能断掉。 但同时,这也是最坚韧的一个,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坚持挺立。 白黎一直低着头摆弄狗,整个人蔫嗒嗒的没什么精神,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头上,微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瑟缩时闭上眼,很乖顺的模样。 要是放在以前,被这样掐住脖颈,恐怕这会儿他已经开始大喊“好汉饶命”了。 但他现在连头都不愿意抬,吸吸鼻子:“我是不是做错了?” 第125章 江寒陵一愣。 白黎低声说:“要是我不那么快确定凳子的死因,师兄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被所有人怀疑,他肯定很伤心,我还不能去安慰他,我真没用。” 说着说着,越来越难过:“我好像总是让他伤心,真的、真的挺没用的。其实我一直在说大话,你应该……也觉得我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吧?” 江寒陵蹲下身,神情难得温柔:“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没有做错。” 白黎撇撇嘴角:“真的吗?” “真的。”江寒陵拍拍他的肩膀,“再等等,花锦川不会有事的。” 白黎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抬起头,大喜过望:“那就是说明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我是不是能去看师兄了?” “……”江寒陵的温柔消失无踪,站起身,“你还是继续织毛衣吧。” “啊?”白黎跟着站起来,“为什么啊?” 江寒陵转身往浴室走:“不为什么。” 白黎锲而不舍跟在他背后抱怨:“老是不说清楚,你就告诉我嘛,又不会怀孕。” 江寒陵走到浴室里,准备关门。 白黎卡在门口扮演复读机:“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江寒陵微微一笑,放弃关门,双手在身前交叉,扯住衣摆向上掀,直接脱掉上衣,又啪嗒一声解开腰带,顺手就要脱裤子,动作丝滑。 白黎:…… 这已经是江队长第二次在他面前脱衣服了,那八块蜜色腹肌比腰带上的红宝石扣头更加夺目,简直闪瞎狗眼。 白黎双手捂眼:“你怎么耍流氓啊?” 江寒陵闲闲道:“是你先耍流氓要看我洗澡。” “……谁要看你洗澡了。”白黎辩解,“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能去看师兄。” 江寒陵在打开淋浴头之前给了一句提示:“花锦川不正常。” 白黎火速逃离浴室。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的毛衣原材料,倒在床上,脑子里不住思索江寒陵刚才说的话。 花锦川不正常。 这话很不客气,接近人身攻击了。 但白黎明白这是实话。 现在仔细回忆师兄的表现,确实不太正常。尤其是从上船之后,师兄整个人都变得比以前阴郁暴躁了不少。 大多数时候花师兄都是温文尔雅的代表,明事理,不会无端发脾气,更不会阴阳怪气,往常他也看不惯江寒陵,在海市也吵过架,但都保持了最起码的礼貌,哪怕说不过也不会恶言相向,一直都是就事论事。 而自从上船之后,他先是一反常态假装晕船,在房间里躲了一整天不肯见人,发现凳子死亡之后,他更是表现得极其暴躁,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连正常对话都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 会不会是船有问题?也就是说,泉清有问题?可他性格那么温和热心,不太像。 苏熙呢?连着帮过好几次忙,更不像。 难道师兄是被控制了?可神智明明又是清醒的。 那他的表现会是什么原因? 白黎在床上摊成“大”字,盯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千丝万缕理不出头绪。 知道师兄不是凶手,心就已经放下了大半,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不由自主涌上一阵困倦。 没过多久,视线逐渐模糊,乱成一团的思绪互相融合、消散,最后归于虚空。 他睡着了。 经过两天一夜的波折横生,失眠不药而愈。 白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上方出现了一个人。 是江寒陵。 描述得更准确一点,是没穿上衣的江寒陵,腰间围着雪白的浴巾,跪坐在白黎身边,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江寒陵浑身热气蒸腾,头发半湿,有一滴水珠从发梢滑落,滴到高挺的鼻梁上,路过浅色的疤痕,落到棱角分明的薄唇边。 那双总是泛着冷意的灰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的人,唇角探出一抹淡红的舌尖,灵巧而缓慢地舔去了小小的透明水珠。 白黎头皮发麻,感觉自己仿佛也被舔了,惊恐万分。 什么情况啊? 吃错药了吗这是? 堂堂江队长怎会如此不守男德?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不守男德不成体统。 江寒陵跪起身,长腿一跨,双手撑到白黎枕头两侧,满目温柔,笑意宠溺。 接着,他抬起一只手,用指尖描摹白黎的眉眼、双唇,珍而重之,捧住他的脸,压低身体,缓缓靠近。 白黎:…… 白黎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想叫救命,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鬼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他却觉得自己心如擂鼓,快要窒息了,一股热意从脚底直窜到了天灵盖。 他是谁? 这是哪? 怎么办? 江寒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上面,喑哑的嗓音充满磁性,悄声呢喃:“白黎……” 叫完名字,低头就要吻下来。 “啊啊啊你且住口!”白黎情急之下抬手抵挡。 然后,他摸到了对方的胸大肌,手感温热软韧。 “啊啊啊啊对不起!”白黎赶紧挪开手。 第126章 然后,他摸到了对方的腹直肌,手感温热软韧。 白黎手足无措,即将原地自燃,炸成烟花。 万幸,江寒陵终于停止了继续靠近。 白黎浑身僵硬,看着这人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上方。 他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江寒陵开始盘腿打坐,念念有词:“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白黎:…… 清心诀。 江寒陵在念清心诀。 江寒陵在突然不守男德之后又突然开始念清心诀。 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白黎内心涌起一股发自灵魂的无语之情。 白黎在无语中醒了过来。 他听见了熟悉的心声。 【虚空宁宓,浑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 白黎扭过头。 他那罪恶的手正搭在江寒陵腹部,隔着睡衣,手感温热软韧。 第87章 归墟9 白黎由衷地羡慕起了传说中霸道总裁的八百平米大床。 要是身下这张床也有那么大,他一定睡到另一头去,君住床头,我住床尾,肯定不会出现这种史诗级的尴尬场面。 俗话说的好,相见不如怀念,以后大家就打电话联系好了。 漂流瓶联系也行。 哪怕不睡那么远,至少也得在中间留出开一家某新鸡排加一家某雪冰城的空间。 谁家朋友会在睡觉的时候精准地把手放到对方腹肌上啊? 亏他还说过自己睡相很好。 好个大西瓜! 白黎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唰的一下把作孽的手收回来,揣进兜里。 耳边的清心诀瞬间消失。 于是白黎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脑子里的一锅粥开始沸腾。 完了完了完了,江寒陵肯定是觉得他心怀不轨,要不怎么会在心里默念清心决? 念清心诀干什么呢?当然是遏制怒而抽鞭解决卧榻之侧变态的冲动。 呜呜呜江队长真是个好人。 白黎双手插兜躺在床上,眼前依稀闪过人生走马灯,最后闭上双眼,不愿再看这个糟心的世界。 他在等待判决。 江队长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冷笑一声,出言嘲弄:“摸完了?” 还是严正谴责:“淫贼还我清白!” 又或者什么都不说,直接拿出瓶子把他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唉,悔不该做春|梦。 话说回来,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做春|梦呢? 白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江寒陵脱衣服的一幕,如同镜头慢放一般,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衣角,露出精瘦的腰身,蜜色皮肤配上红宝石,有股来自异族的狂风野情,和平日里的外在形象截然不同。 从专业的角度评价,江寒陵的身材极其标准,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都是黄金比例,跟直接从教科书里抠出来的一样,壮一分嫌粗笨,瘦一分嫌秀气,穿上衣服是完美模特,脱掉衣服就是完美模型。 别的不说,白黎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狗,最熟悉的就是他那两条长腿,包裹在窄窄的裤腿里,走路带风,风衣下摆随着动作轻扬,如同雄鹰扑扇双翼,干脆利落,傲骨嶙嶙。 如果能拥有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人体模型…… 住脑! 白黎在心里唾弃自己。 睡着做梦就算了,醒来还觊觎别人,这叫什么行为! 什么行为…… 桥豆麻袋! 白黎猛然睁眼,想起之前看过的没屁用文章里的一句话——如果你总是关注一个人,迷恋对方的外表,那就说明你喜欢他。 这这这,这算迷恋外表吗? 只是出于对身材比例的欣赏,应该……应该不算吧? 白黎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转头,动作之滞涩如同颈椎生了锈一般,恍惚中几乎能听到并不存在的骨骼摩擦声。 他想看,又不敢看,几经纠结,最后采取折衷方式,掩耳盗铃式地睁开一只眼,悄咪咪观察旁边的人。 两人都没盖被子,江寒陵依旧是之前的仰卧姿势,侧脸线条优越,闭着眼,纤长的薄睫安静地闭合,呼吸节奏均匀,双手搭在自己腹部,睡衣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下面的肌肉轮廓。 如果摸上去,手感会是…… 白黎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把头埋进旁边堆成一团的被子里。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方正小标宋简体二号加粗居中的四个血红大字——完了,弯了! 有什么比刚冒犯过别人之后再发现自己喜欢对方更惨的呢? 甚至不只是做梦,真的在现实里上手摸了,都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余地。 唉,江寒陵一定会生气的,好难过。 不过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都好几分钟了。 不会是没醒吧? 白黎心里七上八下,悄悄转回头。 江寒陵仍旧是原来的姿势,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真的没醒? 白黎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伸出罪孽深重的手,轻轻碰了碰江寒陵的胳膊。 江寒陵纹丝不动,睡眠质量非常好。 白黎心头一松。 蓦地,他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第127章 白黎:…… 怎么会有人在睡梦中念清心诀啊? 慢着! 白黎发觉不对劲,大脑飞速运转。 众所周知,江队长戒心深重,现在又正值船上发生离奇命案,就算因为劳累陷入沉睡,那也不大可能会在睡梦中被人摸了都不醒。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不醒? 再加上他一直在心里默念清心诀,真相昭然若揭。 白黎收回手,重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悲伤逆流成瀑布。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原来江寒陵修的心法竟然是传说中的无情道,他根本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修炼,已然入定了。 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把别人用来偷懒的时间都用在了修行上。 白黎满心愧疚,对一个无情道心生绮念,实在是罪过。 同时也满腔酸涩。 终于知道有什么比刚冒犯过别人之后再发现自己喜欢对方更惨的了,那就是在发现自己喜欢对方之后光速失恋。 果然欺骗别人感情会遭报应,这就是现世报。 哈哈,这倒霉催的世界。 白黎心情郁卒,深深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江寒陵睫毛微颤,睁开双眼,无声呼出一口气,仿佛憋了很久,目光向下落在自己腹部,又转向旁边的背影,神情复杂。 他的视线长久地落在白黎肩颈处。 白黎抱着被子背对他,发梢下的后颈纤白柔软,薄嫩的皮肤看起来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红印,再往前看,衣领遮掩下的锁骨精致漂亮,江寒陵记得右边那侧靠上的位置有一颗针尖大小的红痣,如同诱惑人咬上去的小标识。 既然是醒着的,也许…… 不,不是时候。 江寒陵重新闭上眼睛。 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休整时间之后就要重新打起精神来面对工作了。 白黎蹲坐在窗边的桌面上看甲板上的两个笼子:“这样真的有用吗?” 现在是凌晨,天气阴沉,外面连一丝月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江寒陵站在他身后,同样看着窗外:“再等等。” 白黎仰起头看他,摇摇尾巴:“你昨天和我师兄说什么了?” “聊了很多。” “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吵。” “真的?” “真的,他吵不过我。” “……” 白黎现在看见江寒陵就是一阵失恋的心酸,蔫蔫地低下头。 江寒陵却心情很好似的,抬手摸摸小狗脑袋:“没睡醒?” “不是。”白黎感觉到脑袋上大手的长辈式抚摸,越发心酸,转移话题,“你以后会不会收徒弟?” “不一定。”江寒陵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忧心忡忡,好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怕不是吃醋了? 醋溜小狗。 江寒陵又在小狗脑袋上揉了一把,屈指弹弹耳朵尖。 白黎像在掩饰什么,语焉不详:“没什么,随便问问。” 说完,趴倒在桌面上。 他当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修真界有一个规则怪谈——修无情道的修士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概率会被自己徒弟盯上,展开一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虐恋,最后修成的少之又少,甚至有人因此总结出“无情道就是拿来破的”这条真理。 所以,到目前为止,无情道已经成为了传说,虽然心法就在那里,但一般没人会想不开去修这个。 白黎当然不想江寒陵辛苦修炼的成果被轻易抹杀掉,很担心这人会想不开收个徒弟回来。 怎么办呢? 要不然,抽空研究一下忘情水? 第88章 归墟10 江寒陵只说“再等等”,却没说要等多久,这一等,就等到了船只到达鲛人族海域。 凶手一直没有浮出水面,白黎在房间里关了两三天,为了尽可能保障安全,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就只有在江寒陵的陪同下短时间到甲板上去放风,抽空不远不近地跟其他人打打招呼闲聊两句,跟坐牢一样。 船上的氛围就更别提,大不如前。 几个人之间本来就各有亲疏,互相有怀疑和信任的人,倒没有撕破脸皮,似乎是听进去了白黎那句“对方就是想让我们内讧”,默契地略过无头命案不提,姑且只把它当作是焱玖的阴谋,维持着薄如蝉翼的平和气氛。 可惜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也总归不自然,在甲板上碰上了就礼貌微笑,剩下的大半时间都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早日到达目的地。 鲛人族海域位于东方,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半夜,月亮从船头升起来,挂在天幕中间。大晚上的不好惊扰族人,泉清把船停下来,准备等天亮了再回去。 自从前两天的梦中耍流氓事件之后,白黎就再没出过窍,每天趴在狗窝里,表面上研究药谱,实际上却是在思考人生自我反省,复盘自己无疾而终的短暂初恋,与此同时下定决心少靠近江寒陵以免越陷越深。 江寒陵自然是完全不了解他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非但不了解,反而还一改之前不愿与人同床共枕的习惯,休息的时候主动空出来半边床,非常富有分享精神。 他甚至有闲心关心白黎的睡眠喜好:“不是喜欢睡床?” 第128章 白黎一头扎进狗窝里不敢抬头,给了个文邹邹的答案:“古语有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狗窝虽小,却有利于保持男德,睡在里面不用担心自己无意中伸出罪恶之手,暖暖的,很安心。 江寒陵可能只是随口问一句,没听懂他的答案也不追问,笑了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高兴也就算了,一高兴还动不动就在小狗脑袋上摸来摸去,哪怕只是路过狗窝旁边都要顺手摸一把,动作之丝滑堪比某芙巧克力,连广告特效都无法比拟的丝滑。 每次感受到对方的触碰,白黎都忍不住眼底酸涩,只好狼狈地低下头,用爪子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有时候做小狗也挺好的,表情没那么丰富,不容易被看出情绪。 大敌当前,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也不想让对方为这种小事分心,毕竟喜不喜欢到最后都不会有结果,干嘛还要拿出来说呢? 做人真烦,不如做狗,可以大大方方靠近自己喜欢的人,不用瞻前顾后。 凌晨一点半,江寒陵今天第二次路过狗窝。 加上此前两天,他共计路过狗窝二十五次,其中摸到小狗十二次,忍住伸手的冲动九次,被躲开四次。除此之外,他还曾有意无意地暗中观察狗窝,平均每天累计时长不少于三小时。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江寒陵第二十六次路过狗窝,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 白黎听见这人脚步节奏有停滞迹象,赶忙合上书,把头埋进小毯子里装睡。 风水轮流转,以前江寒陵嫌他粘人,现在轮到他躲江寒陵了。 江寒陵见状,干脆停在狗窝前面,看着毯子下面拱起的一团,忍俊不禁,歪了歪头,眼神里的笑意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小白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变化,狗窝尺寸倒还够用,那张荷包蛋造型的小毯子已经没办法盖住全身了,白黎把头埋在里面,下半截身体和四只爪子都露在外面。 明明要装睡,尾巴尖却在偷偷摇,笨得可爱。 江寒陵抬抬手指,想要捏一捏小狗尾巴,稍作犹豫,又收回手。 摸头都害羞成这样,捏尾巴说不定能飞起来,逗狠了就不好了,万一生气了说不定又和之前那次一样不理人了。 白黎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藏在毯子下的黑暗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像装睡倒像装死。 他期盼着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走吧,快走开,不要再靠近了,再靠近就……就能听到心跳声了。 度秒如年的等待过后,周遭寂静。 白黎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准备应付对方忽然发作的狗瘾,倏尔却感觉身上一暖,有什么东西罩了下来。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又等了一会儿,悄悄从毯子里钻出脑袋。 江寒陵正蹲在狗窝旁边:“袖口开线了。” 白黎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毯子上面盖了一件黑色冲锋衣,带着体温,像是刚从身上脱下来的。 衣服上残留着独属于江寒陵的气息,是一种木质调沐浴露香气和他本身的凛冽气息糅合而成的浅淡味道,闻起来会让人联想到大雪中的森林小屋,在狗鼻子里分外明显。 白黎整只狗从衣服下面钻出来:“我帮你缝。” “不用。”江寒陵站起身,“还有其他的,这件给小白当被子。” 白黎站在狗窝外面,呆呆道:“哦。” 等气味和温度散一散再说吧,他可不想又做奇怪的梦,万一说梦话就糟了。 江寒陵轻咳一声,暗示道:“我还有件睡衣掉了颗扣子。” 有活干也好,正好无聊得紧,还能转移注意力。 白黎正要提出自己现在就可以帮忙钉扣子,忽而听到外面的甲板上有轮椅行驶的声音,动动鼻尖,旋即紧张起来:“师兄?” 边说着,拔腿就朝门口跑。 江寒陵透过窗户朝外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到门口:“怎么了?” 白黎弄不开结界,出不去,急得呲呲挠门:“我师兄在外面。” 船上出了命案之后,剩下那两个关魔族的笼子都放在甲板上,从江寒陵房间窗户就能看到的位置,完全交给了他来看管,这个时间点,其他人都不应该出现在外面,轮椅的动静一定有问题。 江寒陵不开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别急。” 白黎又听到一阵脚步声,腿脚灵便,似乎是泉清出了船舱,转回头来,看见江寒陵仍旧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茅塞顿开:“你故意的?泉清是凶手?” “算是故意吧。”江寒陵说,“至于到底谁是凶手,还不能确定。” 事关人命,花锦川的伤还没痊愈,更别说现在身处鲛人族地界是泉清的主场,真要动起手来免不了吃亏。 白黎焦急不已,掉头跑到能看见窗外的地方,站起来往外看:“不会出事吧?” 江寒陵看见他这个样子,问道:“你不相信我?” 为了让白黎放心,他前两天就已经破例把计划透了底,亲口保证过花锦川不会有事,现在白黎却担心成这样,明显是没把他说过的话当真。 白黎没想到对方会在意这个,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当然相信江寒陵,问题是“不会有事”的范围太广了,以江队长的风格来看,估摸着在他眼里只要不死就是没事,白黎只是不希望师兄再受伤而已。 第129章 白黎刚要解释,窗外传来什么东西摔到甲板上的声音。 随即,甲板上灯光大亮,泉清惊慌失措:“花先生,你要干什么?快停下!江队长?江队长……” 江寒陵打开房门,白黎率先冲了出去。 到了甲板上,白黎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景——一向坚信人命关天的花锦川,对敌人都怀有慈悲心肠的花锦川,从摔倒的轮椅上爬起来,手里握着一柄短剑,拖着瘸腿往前走,双目圆睁,眼底泛起红光,直勾勾地盯着笼子里的两个魔族,狞笑着,嘴里不住念叨:“杀,都杀,杀了你们!” 这个模样,不用再过多解释,一看就是被控制了。 白黎当机立断出窍跑过去,伸手拖住他往后拽,用上吃奶的力气控制不停挣扎的花锦川,一叠声地叫师兄,希望能唤回对方的神智。 花锦川却根本不受控制,使出一身蛮力挣脱束缚,抬手就要攻击挡住前路的白黎。 眼看情势不妙,泉清出了手,一把抓住花锦川持剑的胳膊,顺势反手就要给他个过肩摔。 孰料花锦川身手大涨,趁着翻身的瞬间左右手倒换,直接给泉清来了一剑,下手极其毒辣,剑尖在咽喉一划而过,差点直接把人送走,得亏苏熙及时赶到,飞起一脚踹开花锦川,这才错开了要命地方,只在泉清颈侧留下一道长长的皮肉伤。 皮肉伤也见了血,泉清当即身躯瘫软,靠着苏熙倒了下去,脸色苍白。 苏熙手忙脚乱,动作中间沾了一手血液,举起来一看,血迹黑黏,大惊失色:“剑上有毒!” 江寒陵甩出鞭子拴住花锦川,一掌劈晕了他。 白黎慌里慌张跑过来帮泉清诊断,从花锦川给的小包里翻出一瓶药,出言安慰:“没事没事,不严重,有解药,吃了就好了。” 苏熙神情暴躁,没等白黎递过去,劈手夺过药丸塞进泉清嘴里:“什么叫好了!” 白黎被吼得抖了一下,手里的小包掉到地上,表情茫然。 江寒陵不满道:“跟无辜的人耍横,你没睡醒?” 苏熙让泉清把药咽下去,冷笑:“无辜?我看是你们没睡醒才对。江队长,我早就想说了,既然要干正事,就别搞些有的没的。难道你不知道花锦川为什么会给你使绊子?还不都是为了争风吃醋这些无聊事!” 第89章 归墟11 争风吃醋。 这四个字太荒谬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荒谬。 白黎抢在江寒陵说话之前开口反驳:“我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他知道花师兄不喜欢江寒陵,但这种“不喜欢”并不是狭隘的吃醋,而是观念上的根本分歧以及性格不合等因素所致,可就算这样,师兄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去使绊子,更不可能通过戕害人命的方式使绊子。 何况相处这么久,花锦川清楚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吃醋的条件。 苏熙这种气急乱甩锅的说法太可笑了,简直是对三个人的同时侮辱。 白黎捡起掉在脚边的小包,手指掸开绒面上沾到的灰尘,认真辩解:“我师兄身为药修,医者仁心,行得正坐得直,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苏熙伸出沾血的手,面有不忿:“不会杀人?这话你自己信?” 他的手掌一直护在泉清的伤口处,掌心发黑的血迹已经凝成了半固体,像一滩融化的黑色胶状不明物,和正常血液的状态截然不同。但凡救治不及时,哪怕泉清躲开了那冲着要命来的一剑,这会儿恐怕也已经毒发到奄奄一息了。 白黎弯下腰,抓住被打晕的花锦川,帮他从侧躺换成更舒适的仰卧:“你明明就看到我师兄被控制了,他救过你,你不能这么说他。” “我也不想这么说他。”苏熙收回手,胡乱把血迹擦在自己的衣服上,扶稳靠在怀里的好友,嗓音微哑,“他是救过我,可我又何尝没救过他。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你让我怎么想?你们一直在一起,连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控制的,如果从一开始……” 说到一半,苏熙咬紧牙关,闭上了嘴,未尽之言的意思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那么花锦川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说成是伪装,包括刚才看似被控制,也可以是伪装。 白黎感觉一股怒气从胸口升上脑门顶,下意识仰起头,想要向江寒陵寻求意见,却发现这人压根没有要插话的意思,脸上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个旁观吵架的路人。 瞬间如梦初醒。 “算是故意吧。”——江寒陵不久前才说过的,轻飘飘的五个字回荡在耳边。 白黎从即将失控的情绪中惊醒,反应过来这场争执恐怕也是判断凶手的一环,都是被算好的。 他张张嘴,压下心底的异样,闷声道:“如果话要这么说,现在是在鲛人族地盘,你又怎么解释刚才泉清正好出现来阻拦我师兄?” “你怀疑他?”苏熙难以置信地反问,掰起泉清的下巴露出颈侧的伤口,“他差点就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谁会拿生命开玩笑!” 可能是他激动起来用的劲太大,也可能是解药起了效果,泉清从半昏迷的状态中缓过神,喘了口气:“轻……轻点……” 受伤的缘故,泉清的双腿变成了鱼尾,泛着银蓝色光泽,半透明的尾鳍在月光下显现出某种金属质感,小幅度地在甲板上拍打,像一尾在旱地上痛苦挣扎的鱼。 第130章 苏熙松开他,起身打来半桶海水,浇在他的尾巴上帮忙缓解不适。 浇完水,看见白黎犹疑的目光,扔开水桶,冷笑道:“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妖,和你们修士不一样,被你们看不起的妖!亏我还以为有例外,原来都是一个德行,敢做不敢当!” 这话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修士们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白黎不知道该怎么掀开扣到脑袋上的大帽子,抿了抿唇,倔强道:“我师兄不是凶手。” “那你又凭什么说泉清是凶手!” “我……据说鲛人可以用歌喉迷惑他人神智。” 苏熙发出一声短促的气声,气笑了:“所以你觉得是泉清迷惑了花锦川?” 泉清动动尾巴,虚弱道:“我五音不全……” 白黎:…… 苏熙怒极反笑,歪了一下头,双瞳变成金黄的竖瞳,护在泉清身前,十指弯成爪状。 “江队长,你看热闹也看够了吧?”他忽而转换目标,“难道还看不出来究竟谁才是凶手?” 江寒陵漠然的视线挨个扫过在场所有人。 白黎低着头,不想和他对视。 最后,江寒陵的视线锁定在花锦川身上。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白黎慢慢抬眼,难过地看着江寒陵,扁了扁嘴。 蝎尾鞭仍旧捆着花锦川,江寒陵眼睫稍垂,避开他的目光:“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很讨厌,尤其是主动说的,分外讨厌。它只能说明一件事,道歉的人明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可能会带来伤害,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 白黎咬住一点下唇,转过头,望向遥远的黑暗海域,不出声了。 苏熙的十指舒展开来,气息微松。 泉清浑身无力,靠坐在甲板上,仰脸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背影衣摆下方探出来两条尾巴尖,一甩一甩的。 突然,那两条尾巴尖僵住了。 江寒陵似乎有意修复合作双方的裂痕,关心道:“你的伤是不是好得太慢了?” “……”苏熙的指尖抽了抽,即将蜷起又重新伸直,“多谢江队长关心,我那天又受了点伤,好得是慢一些。” 那天,指的自然是海市大乱那天,他带着白黎去天台上当靶子,后来又跳楼救人,前前后后受了不少伤,连尾巴毛都秃了几块,舍生忘死慷慨相助,功劳大得很。 江寒陵说:“我还没有正式谢过你。” “不用不用。”苏熙像是不好意思了,“我也是为了青丘着想,大家合作共赢,合作共赢。” 青丘狐族成员苏卿与监察队正在追捕的要犯焱玖勾结,谋划着改天换地重回吃人时代,确实是件需要及时处理的大事,万一不小心给全族落下包庇罪名,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就难说了。 甲板上躺尸的花锦川好像要醒,偏了偏脑袋,“嘶”了一声,受过攻击的后颈比生锈的车轴还难使唤。 江寒陵俯身,顺手又是一掌,再次劈晕花锦川,把鞭子收了回来。 他很少和别人闲聊,并不擅长找话题,手里慢慢把鞭子盘起来,不动声色道:“据我所知,狐族擅长魅术?” 苏熙许是在原地站累了,退开几步展臂活动筋骨:“也不一定,各有所长,这方面我不如苏卿。” “是这样。”江寒陵若有所思,“可我认为你远胜苏卿。” “江队长谬赞。” “至少你做到了让花锦川亲手杀人。” 白黎猛然转过身。 泉清瞠目结舌:“什么……” 苏熙已经退到了船舷边,眼神不善,:“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你。” 泉清愈发震惊,碧蓝色的双眼瞪得溜圆,视线在苏熙和花锦川之间来回打转:“你、你什么时候……” 就差把“你们什么时候有的一腿”问出声了。 苏熙非常熟悉泉清的各种表情,没好气道:“我没勾引他!” 白黎:…… 他觉得自己应该心情极度气愤出言质问斥责罪魁祸首,然而也许是因为整件事信息量太大,真相共假象齐飞,槽点与华点兼备,他的整个思维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运行失灵,最后哑然失语,简称cpu烧了。 恍惚中,他低头看向不省人事的师兄,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找到线头,抽出来一个问题——师兄这样的人,真的会被美色勾引吗? 江寒陵二话不说挥手扬鞭。 就在鞭稍探到苏熙身前之际,苏熙向后下腰,翻身跳了船,身影刹那消失,轻轻的一声入水响动之后,再无声息。 白黎没想到他会急不择路到这种地步,扑到船舷边往下看,连个残影都没找到。 第90章 归墟12 泉清倚着甲板上放杂物的大木箱坐在原地,神情由虚弱至惊愕,在蝎尾鞭挥出的瞬间面露慌乱,情不自禁伸出手,脱口而出:“小心!” 苏熙逃得太快,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或者半个眼神。 于是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由苍白至惨白。 深藏在己方队伍里的敌人毒杀俘虏挑拨离间,暴露后当面脱逃,江寒陵却并没有追上去,连甩那一鞭子都像走程序,冷淡平静,似乎对事态的发展早有预料。 唯独有一点点不平静,那双灰眸在看到某个着急忙慌扑到船边的身影时,目光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停顿,又迅速恢复原样,古井无波。 第131章 白黎抻着脖子盯了船下好一会儿,始终没能发现苏熙的踪迹,失望道:“他水性居然这么好。” 怪不得敢在江寒陵眼皮子底下大动手脚,原来是有恃无恐,能藏这么久还差点就成功,也算本事不小。 明月高悬,夜风呼啸而过,遥远的海域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呢喃,轻柔婉转,娓娓缠绵,据说是鲛人族哄孩子的摇篮曲,以族内特有的语言讲述这个古老族群多灾多难而波澜壮阔的漫长历史。 那歌声太过飘渺,白黎听不清也听不懂,只从曲调里听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如同倒影在海面上的粼粼月光,美丽却易碎,脆弱却隽永。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清浅的哼唱,和着悠长柔婉的调子,又显出几分生涩僵硬。 白黎转头看去,只见泉清仰脸望向月亮,缺乏血色的嘴唇轻轻翕动。 鲛人以美貌著称,要说美色,他倒比苏熙那种偏俊朗的长相更适合这两个字一些,五官雌雄莫辨,碧蓝色双瞳倒映着月光,宛如两汪静谧的海水,深邃神秘,水面下隐藏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泉清穿了一件浅色上衣,鲛绡材质,衣料上织着鲛人族图腾的暗纹,衣服领口有半个血手印,是苏熙帮忙按伤口的时候留下的。 他瞧着月亮,不知怎么的,想起之前的情形就不合时宜地想笑。苏熙的表现其实有点儿滑稽,既怕止不住血又怕二次伤害,按伤口的力度时轻时重,手指有些颤抖,把药塞进他嘴里的时候又动作粗糙急促,差点扯裂嘴角,磕到了门牙。 鲛人的歌喉仿佛一柄神奇的琴弓,哪怕磕磕绊绊,也能够撩动人心底那根最为纤细柔软的弦,令人痛涩难当酸楚难忍。 白黎听着五音不全的低吟浅唱,心里像坠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选择沉默,安静地听完这一曲哀歌。 泉清却不唱了,仍旧仰头看着月亮,沉默了一会儿,眨眨眼睛:“他本来水性挺差的。” 他说话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可以让人很轻易地感受到性格中的温柔,也许是因为受了伤,听起来比平时多出几分沙哑,带着一丝趋近于消失的哽咽。 白黎小声说:“抱歉。” “没关系。”泉清笑了笑,声音轻得能被风吹散,“我们相识十多年,我以为他真心当我是朋友,却忘了狐妖生性狡猾,哪里会有真心。” 但他接着又怀疑起了自己的想法,不太确定道:“他……我受伤,他是不是真的挺着急的?” 他求证地看向白黎:“是不是啊?” 那张漂亮面孔上的神情晦涩难辨,带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点破釜沉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是肯定自己在九分假意中也得到了一分真心,聊以慰藉?还是彻底否定过去自以为深厚的交情,割袍断义? 泉清的态度非常好,没有因为白黎之前口不择言怀疑他而生气,也没有因为苏熙的背弃而大发雷霆或痛哭流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满目探究,求证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谜底。 某种程度上,他的眼神可以称得上天真。 面对这样的眼神,说出实话太过残忍。 白黎欲言又止,最后做了逃兵,闭紧嘴巴摇头,慌手慌脚地跑回花锦川身边,蹲下来进入工作状态。 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思考问题。 不要再为难别人,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有些话就应该让它烂在肚子里,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也有很多无疾而终的感情,比如说…… 白黎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江寒陵,喉头微动,立即把注意力移回花锦川身上,伏低身体,双手抓住两臂,用力把人拽起来。 花锦川还没醒,整个人瘫在地上,体型又比白黎大一圈,死沉死沉的,根本使不上力,连让他坐起来都废了大力气。 白黎扶着花锦川两肩让他保持坐姿,背转身,准备把师兄背回房间去休息,忽而却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向上拔起的力,重量消失了。 他愣了愣,抬头,看见江寒陵冷着脸把花锦川整个人拎起来,抓住一只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方便动作,手上动作利索地扶人,头却往远离花锦川的那边偏,眼底的嫌弃溢于言表。 白黎想在自家师兄身上写一个“惨”字——一天到晚不是受伤就是受骗,要不就是既受伤又受骗,惨出新意惨出风采,有时候还不招待见。 可是师兄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又单纯又倒霉,单纯的倒霉而已。 “……”白黎站起来,在两人面前弯腰半蹲,“我来背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说过以后要孝顺师兄,那就应该付出行动。 江寒陵瞅着眼前堪称盈盈一握的小腰和疑似撅腚的姿势,长睫半垂,淡淡道:“我不希望船上再多一个伤员。” 白黎:…… 他张开双臂,试图展示自己“雄壮”的体魄:“我没那么脆皮。” 不就背个人吗?又不是背山。他好歹也有那么两把刷子,不会连个人都背不了。 话说回来,江寒陵能不能做一个安静的高冷帅哥?一张嘴就损人,无情道也不是这么无情的。 无情的江寒陵没有给他展示两把刷子的机会,在扶着花锦川的同时尚有余裕,腾出一只手拎住他的后领,照旧用拎狗崽子的手法拎开了他。 白黎:…… 第132章 没面子,很气,但是又不应该气。 因为惨遭好朋友背弃的泉清正看着他们,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羡慕。 白黎开始反思。 还不如就让师兄在甲板上睡觉,现在这叫什么行为?在别人饿肚子的时候吃饭吧唧嘴,简直应该下地狱! 他跑到泉清面前,朝对方伸出手,贴心道:“外面风大,万事要从长计议,先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泉清微讶,愣怔几秒,嘴角弯起,抬手搭上面前的手:“好啊,谢谢你啦。” 白黎把泉清搀起来,扶着他跟在江寒陵后面往船舱里走。 泉清的房间最靠外,走到门口,白黎帮忙打开门,正要把他扶进去,却听到这人出声:“江队长,留步。” 白黎心头一凛。 他大概能猜到泉清想问什么。 江寒陵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问什么事。 泉清沉下气息,语气郑重:“你是不是……早就发现苏熙有问题了?” 江寒陵没有正面回答:“狐族擅魅,下乘□□,上乘攻心,泉道友着相了。” 说完,不再言语,拐过走廊尽头。 白黎担心地看着泉清。 泉清呆立片刻,默然不语,回首望向船舱外,月光洒在甲板上,像满地化不开的经年积雪。 他笑容恍然,目光清明,低声说:“原来如此。” 第91章 归墟13 江寒陵下手过重,天光大亮时分,花锦川才从二次昏迷状态苏醒,刚睁眼就听见白黎在耳边提醒:“别动!” 花锦川不敢乱动,直挺挺地维持原来的仰卧姿势,僵硬得像只刚出土的僵尸,盯着天花板:“怎么了?” 白黎趴在床边,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挥挥:“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花锦川听出师弟不像在开玩笑,觑起眼睛仔细辨别,确认无误后说出答案:“一。” 却听到稍远的地方传来冷嗤:“连食指都不认识,不够清醒,加大药量。” 花锦川的记忆停留在入睡前,压根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师弟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本来还有点子高兴,发现江寒陵也在,想起这人以保护为由软禁师弟长达两天之久,怒从心头起,扭头:“你!” 接着就听到颈椎咔吧一声,瞬间酸麻胀痛四角俱全,怎一个惨字了得? 花锦川“啊”了一嗓子,眼圈通红,泪眼朦胧。屋角笼子里的花娇听到主人惨叫,马上不安起来,“嗷唔”地咆哮出声。 “……”白黎叹气,“说了别动,昨晚出了点意外,你受伤了。” 花锦川眨掉满眶泪花:“不早说,发生什么事了?” 白黎避重就轻:“苏熙其实是焱玖的人,他用魅术操控你,我就把你给打晕了。” 花锦川目光幽幽,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消化不了短短一句话里巨大的信息量,还是单纯的痛到说不出话。 白黎干笑:“不好意思啊师兄,下手重了,哈哈。” 花锦川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面无表情:“哈什么哈,小心撒谎长长鼻子。” 与其相信自家师弟那两下子能把自己打晕还打成这个德行,倒不如相信自己半夜梦游一头撞晕了。谁打的就说谁,遮遮掩掩的不像个样子。 白黎摸摸鼻尖,怂怂地闭上嘴。 花锦川无奈:“说实话,说细节。” 江寒陵见白黎不作声,直截了当道:“凳子是你杀的。” 短短六个字,堪比晴天霹雳。 花锦川连肩颈的剧痛都顾不得,手肘撑着床面,猛地直起上半身:“你说什么?” 白黎面露难色:“师兄你冷静点……” 劝慰花锦川的同时,悄悄给江寒陵使眼色。 白黎太知道实话对花锦川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想太快刺激到对方。 他有点讨厌自己在这方面的懦弱,又没什么办法改善,无论是昨晚面对泉清还是现在面对花锦川,他都没法轻松地说出让对方伤心难过的话,即使那是不得不说的真相,他也不敢贸然戳破窗户纸。 江寒陵看见白黎的暗示,眯了眯眼,薄唇微抿。 花锦川完全冷静不下来,抓住白黎的胳膊,艰难地坐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我不听他的,小白,师兄相信你,你说。” 白黎不敢直视他,眉眼低垂,勉强笑了一下,仍然是劝慰的口吻:“这艘船上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放大了,苏熙只是恰好挑了你来利用,其实……不用太自责的,真的。” 花锦川如遭雷击,呆滞良久,如同双耳失聪,只看见面前的人嘴巴张合,却理解不了其中的信息。 白黎抬手在他面前挥:“师兄?你还好吧?” 花锦川豁然回神,眼底涌上泪花,满脸的痛悔:“不。” 他像是幡然醒悟又像是入了魔障,一改腰背挺直的昂然之态,眨眼间失去了大半精气神,颓然低下头,直勾勾地审视自己的手,仿佛那双干净的手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嘴里不住念叨:“我杀人了……是我的错……我的错……”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远远不是一句“冷静”就能劝好的。 白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失去此生最珍视的东西的人。 修士借天地灵气修行,但凡心向正道的,往往都忌讳杀孽,何况像花锦川这样纯善的性格,哪怕身为凡人恐怕都属于君子远庖厨那类的,怎么能毫无障碍地接受自己亲手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取人性命? 第133章 杀人这种事,在江寒陵眼里是家常便饭,放到以悬壶济世为理想的花锦川身上,那就是击破原则粉碎信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花锦川自言自语,越说嗓音越哑,最后鼻尖通红,显见是难受到快哭了。 白黎只能以动作代替言语,不住在师兄背上轻拍,帮忙顺气,聊以安慰。 突然,花锦川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储物法器里一通乱翻,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小瓷瓶:“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他举着小瓷瓶,语无伦次又强迫自己镇定:“那、那天,就是泉清从我那里接走苏熙那天,我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后……后来就经常听见有、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 白黎连忙追问:“说什么?” 花锦川嗫嚅道:“杀了他。” 说到“杀了他”的时候,花锦川伸手指向江寒陵。 江寒陵双手环臂靠在门后,面不改色,完全不在乎有人指着自己说要杀,甚至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发起了呆。 白黎生怕这两人又闹矛盾,一把抓住花锦川的手按下去:“没事的啊,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花锦川双目失神:“我以为只是自己心绪不宁,没想到……” 白黎想起他之前的反常举动,恍然大悟:“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花锦川似乎觉得很难说出口,欲言又止。 身后传来一声冷然的嘲讽:“当然是怕你抛下他自己去魔界了。” 话音刚落,门扇开启,又“嗵”的一声关闭。 白黎回头,说话的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走廊里鞋底敲击地面的声响逐渐远去。 . 江寒陵从船舱里出来,信步走到船头。 泉清已经换掉了昨晚那件沾血的衣服,穿着一件高领上衣,动作中间衣领上方偶尔会露出纱布边缘,脸色比几个小时前好了不少,至少看起来不再虚弱到像随时会昏过去了。 他坐在船头边沿,半长卷发在脑后半扎,浓密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舞飞扬,鱼尾垂在船外,每一枚鳞片都是整齐的银蓝色渐变,由内到外色彩逐渐变浅,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精美绝伦,绚丽夺目。 江寒陵在船头站定,放眼望向远方。 远处的海平面上,朝阳冉冉升起,万缕金光从云层后喷薄而出,辉煌耀眼。 “最迟到明天早上,一定会有消息。”泉清说,“我已经联系了所有族人,这里是鲛人的故乡,我们熟悉这里的每一丛珊瑚、每一粒细沙,没有外乡人能逃过这种地毯式搜捕。” 江寒陵点头:“辛苦了。” 泉清摇摇头:“不敢当,事是在鲛人族地盘上出的,如果我们不拿出态度来,恐怕事情难以了结。江队长,我不信你在昨晚那种情形下会抓不到苏熙。” 江寒陵未置一词。 泉清往船舱方向扫了一眼,转回身来,微笑道:“白黎是个好孩子。” 他的语气半是回忆半是感慨:“我在海市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和妖都不计其数,小白是其中绝无仅有的一个,天真可爱,单纯开朗,赤诚待人,宽容豁达,知变通却不油滑,懂进退却不懦弱,当得起‘赤子之心’四个字。” 江寒陵勾勾唇角,用另外四个字作出总结:“一只小狗。” 泉清失笑。 “江队长。”他说,“这样一颗真心,没有人会忍心辜负的,对吧?” 江寒陵眨了眨眼,垂睫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指腹俱是薄茧,需要成千上万次紧握那条染血无数的长鞭才能磨就。 第92章 归墟14 鲛人们的办事效率比预计中要更高,傍晚的时候,夕阳才从船尾落下去,半边天空晚霞如血,暮色尚未从高处跌落,几个鲛人托举着一枚巨大的蚌上了船。 大多数鲛人都性格内向,远远看见传说中的监察队长,充满敬畏地低下头,搁下直径足有两米的大蚌,打完招呼,接二连三跳回了海里,宽大的各色月牙状尾鳍在灰蓝的海面上若隐若现,搅弄开层叠的波纹,远看去像一群迁徙路过的大鱼。 白黎不远不近地跟在江寒陵身后,走到大蚌跟前。 泉清在大蚌旁边站着,仅仅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别的动作,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残阳的余光把他的身形剪成细节模糊的影子,明明挺拔如初,看着却多出几分疲倦,好像只是一张冰晶打造的人形立牌,徒有其形,余晖消失之前就会融化,在地上留下一滩将要干涸的水渍。 白黎和江寒陵没去打扰他。 古人说近乡情怯,也许他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再次面对苏熙。 泉清至少伫立了十来分钟,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寂静里,一切仿佛停止了,时间、空间、还有其他的东西,然而,撩起发尾的风和天际消退的红都明明白白地彰示着时光的流逝不以意志为转移。 最后,他打开了蚌壳。 白黎以为他会跟苏熙说几句话,质问也好,责备也罢,总得给无处着落的真心寻个正式的埋尸地。 鲛人是情感细腻的种族,昨天扶起泉清的时候,对方心里那种隐秘复杂的痛苦让白黎为之窒息,那样的痛苦如果没有发泄渠道,长年累月地积攒下去,到最后是可能会把人给逼疯的。 但泉清什么都没说。 他的神情沉静而忧伤,深深凝视蚌壳里的背影,而后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跳进海里,长长的鱼尾在空中划出一道银闪闪的弧光。 第134章 蚌壳内部呈现出洁白光滑的珍珠质地,中间的人被五花大绑,摆成侧卧的姿势,宛如只差两片姜就能上蒸锅的螃蟹。 苏熙的逃亡之旅看起来并不顺利,短短十几个小时不见,原本整洁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胸口处有几道爪子抓烂的条状破洞,前襟上的血迹被海水淘洗得模糊不清,留下不规则的微黄印记。 其他方面倒很平常,俘虏惯有的冷漠状态,神智清醒,神情麻木沉郁,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不知道是鲛人们自发保留活口还是泉清特地交待过。 不管是谁的主意都不重要了,落到江队长手里都是一样的下场。 甲板上笼子里关押的老聪和大雨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心情像过坐山车似的上上下下起伏不定,先是为凳子的离奇死亡而提心吊胆,后来为花锦川的突然发疯而心有余悸,接着又为苏熙居然是自己人而目瞪口呆,最后为苏熙能从江寒陵手下成功脱逃而喜出望外。 到了此时此刻,眼看着苏熙被抓,两个魔族都缩在笼子栅栏后,暗中观察事态发展,神情里不乏对苏熙能绝地翻盘顺便把他们救出去的希望。 乐观是好事,盲目乐观就未必是好事了。 江寒陵漠然俯视蚌壳里的苏熙,给他松了绑,然后指挥白黎转过去。 白黎不明就里,听话地转过身背对苏熙,止不住好奇心,悄咪咪小声问:“然后呢?我还需要干什么?” 江寒陵没有回答。 短短两秒后,白黎听到身后响起骨骼断裂的脆响,以及因为强忍剧痛而低声抽气的颤声喘息。 他下意识回头,瞬间遍体生寒——江寒陵折断了苏熙的四肢和尾巴。 画面不算太血腥,苏熙的肢体还好好地长在身上,只是从关节处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耷拉着,失去了行动能力。 苏熙见他盯着看,金黄竖瞳里闪过兽类特有的嗜血光芒,咧开嘴呲出尖利的犬齿:“看什么?很意外?我告诉你,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把江寒陵当成好人!你不要以为他就不会拿你当问路石。这次是花锦川,下次就是你。修士,呵!” 说完,仰起下巴打量面前的两人,哑着嗓子笑出声,似是快意解恨,似是嘲弄讥笑。 白黎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茫然的神情——他从小就很讨人喜欢,没有遭受过太多的恶意。因此,在别人表现出恶意的时候,尤其是熟人表现出恶意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击,而是茫然于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白黎的脑子里有很多为什么。 为什么苏熙会选择做那些错事?为什么苏熙一边护着泉清一边又利用泉清?为什么江寒陵能够对熟人下这么狠的手而毫无波澜? 对,毫无波澜。 白黎只能用这四个字来概括江寒陵的表现——这个人眼里好像根本就没有情分一说,哪怕面对并肩作战过的熟人,也可以干脆利落出手,似乎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 就算苏熙是敌人,是使用魅术的狐妖,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白黎自问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没办法像对其他敌人那样用道理说服自己狠下心。就算不考虑自己,光是想到泉清,他也没办法把苏熙彻底当成十恶不赦的敌人来看待,更别说能下这种狠手了。 必要的时候动手肯定没错,可作出正确选择和心里别扭一下并不冲突。 现在看着江寒陵,白黎却没从他脸上发现任何负面情绪,一丢丢都没有。 当然,江寒陵脸上也并没有正面情绪,有的只是漠然,就好像他刚才只是随手撕碎了一张不起眼的纸条。 如果他是生气或者严肃的表情,白黎还能理解,可他看上去真的就没有丝毫触动。 会不会是无情道的缘故? 白黎一边观察江寒陵一边给他找合理的解释,没发现这人的眉头幅度微小地蹙了一下。 江寒陵目不斜视,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按着他转了个方向:“再看要收费了。” 白黎眨巴眨巴眼,重点跑偏。 看一看又怎么了?小气鬼。 挑拨离间失败,苏熙停止发笑,眼角余光瞟过表情懵懂的白黎,捕捉到江寒陵眼底稍纵即逝的复杂情愫,讥讽的笑意愈发浓重,意味不明道:“江队长,你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白黎连标点符号都没听懂。 今天?今天怎么了?江队长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吗?头上没长犄角身后也没有尾巴。 说老实话他觉得这人恐怕到几百年后都不会跟现在有什么区别,真正的从小看大三岁看老,从三十九看到三百九,搞不好连发型都不会变,刘海弧度都一毛一样。 江寒陵不理会苏熙的冷嘲热讽,只是把搭在白黎肩上的手插回自己兜里。 他当着老聪和大雨的面折断苏熙的四肢和尾巴,相当于彻底堵死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两个魔族互相鼓励数天坚持到现在,此刻脸上都浮起了绝望的神色。 以目前的状况分析,苏熙无疑才是焱玖真正花心思安插在海市里的棋子,其余的苏卿和魔族死士之流,主要就是为了给苏熙取得江寒陵信任而铺路的工具,只可惜棋差一着,到底是被识破了。 老聪多少也知道审时度势,眼见自己唯一的优势即将消失,破天荒地把脸贴到笼子上,眼巴巴看着江寒陵却不出声说要接受审问,指望对方能主动发现自己,一副想服软又要保留谈判砝码的模样。 第135章 苏熙的骨头倒很硬,即便一动不能动,忍受剧痛都没有要就此服输的意思,笑过之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麻木沉郁的表情,拒不交流的姿态。 江寒陵伸出右手,半握着拳头放到他眼前,张开五指,倾斜手掌。 苏熙的表情霎时僵硬,双唇轻颤,瞳孔紧缩,眼圈倏然变红。 满满一把大小不一的鲛珠,莹润透白,顺着倾斜的手掌滚落到甲板上,噼里啪啦,四散开来。 第93章 归墟15 白黎趴在门外,用两根手指推开一条缝,探头探脑地往里瞅,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鸦雀无声。 他悄摸溜进去,关上门,打开灯,走到床边坐下,推推埋在被子里装鸵鸟的人:“师兄,师兄?” 被子下面发出瓮声瓮气的拒绝:“谢谢,没胃口,不吃。” “……”白黎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那要不我陪你喝点?” 花锦川自闭了一整天,终于肯掀开被子坐起身,头发乱得像刚和鸵鸟殊死搏斗过,精神状态不比早上刚知道自己杀人的时候好多少,大写的失魂落魄欲哭无泪,连花娇都跟着他变得无精打采,窝在笼子角落思考虎生。 虽说自身状态不佳,花师兄仍旧秉持基本的专业素养,拒绝落入借酒消愁的自我麻痹陷阱,十分之理智,双目放空,莫名带着点精神遭受重击后的大彻大悟:“小白,师兄早就跟你说过,饮酒伤身,尤其是苦闷时饮酒,更加伤身。我们身为修士,心性须得坚韧,不可一遇坎坷即心生退缩,沉溺于酒色……” 白黎:…… 很好,又疯一个。 他顿了顿,递给花锦川一只保温杯:“刚泡的安神茶。” 花锦川停止絮叨,放空的眼神缓缓聚焦,沉默了一下,接过保温杯,语气中不无欣慰:“总算我还做了点有用的事,没让你跟人学坏。” 至于跟什么人学坏,显而易见,心知肚明,秃子脑门上的虱子——明摆着。 这算18k纯偏见,江寒陵要保持头脑清醒,监察队也有规定不能酗酒误事,一般不喝酒,连聚餐都只喝可乐。 白黎带来两个保温杯,一个里面是安神茶,另一个里面也是安神茶。 他举起另一个,在花锦川手里那个杯子上轻轻一磕,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深沉道:“我没那么单纯。” 鬼不用吃喝,说是陪,其实也就是像其他鬼吸香火那样闻一闻,起到一个仪式感的作用。 花锦川认为他又在日常充当和事佬,没太当回事,心不在焉道:“能有多复杂?” 白黎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做过春|梦。” 花锦川:…… “呃。”他温声斟酌用词,“这个……只是正常发育过程中的常见现象,和单不单纯没关系,这些知识你小时候在生理卫生课上应该都听过。” 白黎心说你要是知道我梦见了谁干了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 生理卫生课只教学生正确认识自己,可没教过学生耍流氓。 放眼整个修真界,恐怕他是第一个胆敢对煞神起色心又上手的奇葩,事后又装作无事发生,白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是一个无情道的便宜,各种意义上都很难说得上单纯。 真要论谁跟谁学坏的话,白黎认为自己更有可能带坏江寒陵,类似于半夜不睡觉闲逛和做梦乱摸之类的,都不是五好青年模范修士该有的行为。 但这种东西不方便说给别人听,他毕竟还要脸。 于是白黎跳过生理卫生教育话题,拿出一颗指腹大小的白色圆珠放到床头柜上。 花锦川看这东西眼熟,捏起来细看:“鲛珠?” 白黎点头:“刚才捡的,有很多,这是最大的一颗。” 鲛珠比普通珍珠成色要更好,色泽均匀圆度完美,药用和装饰价值都高,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头不够大,因为是鲛人落泪所化,往往只有绿豆至黄豆大小,再大就不常见了,像他捡来这颗这么大的堪称万里挑一。 能哭出这种个头的鲛珠,它的主人必然是伤心到了极点,船上只有一个鲛人,不用想也能猜出来是谁的。 早上醒来之后,花锦川听白黎简单讲过昨晚发生的事,暗自在心里替泉清不值,现在看到这颗鲛珠,更是心有戚戚焉:“知人知面不知心,泉清这次恐怕要有心魔了。” 凡是走修行这条路的,有了心魔就好比有了病灶,稍不留神就会发作,轻则修为进展艰难,重则走火入魔当场嗝屁。 白黎看着鲛珠也生气:“苏熙太过分了!怎么能伤害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呢?” 花锦川把鲛珠放回原处:“狐族精于玩弄人心,对他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更好利用的对象,不会在意的。” 白黎想起苏熙看到鲛珠时的表情,有些犹豫:“我觉得他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江队长拿出鲛珠后,他的态度一下就变了,他肯定还拿泉清当朋友。” 花锦川神情微妙:“江寒陵拿出来的?” “对,他总能找到办法撬开犯人的嘴,特别厉害。”白黎顺嘴佩服了一下江队长,继续讨论关于苏熙的话题,“我觉得苏熙说不定已经后悔了,但他错的太离谱了,连他们自己人都害死那么多,还打算把锅甩到你跟泉清身上,意图挑起修士和鲛人族的矛盾。我要是泉清,绝对不可能原谅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再看见他了!” 第136章 话锋一转又庆幸:“幸好泉清拎得清,主动联系鲛人们帮忙把苏熙抓回来了,不然这事还真不好办。” 别人的羁绊纠葛是别人自己的事,花锦川点到为止不再多关注,话里有话道:“小白,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 “啊?哪里不对?”白黎很懵,后知后觉发现师兄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不少,好像在暗示什么。 至于暗示的什么,他暂时还没能领会精神,脑回路对接失败。 花锦川看见白黎这副傻了吧唧的模样就脑仁疼,端起安神茶仰头牛饮,喝完搁下杯子一抹嘴,破罐子破摔似的毫不顾忌自己温润如玉的形象,头顶潦草的发型,挤出温暖的微笑,循循善诱:“你猜,江寒陵为什么知道鲛珠对苏熙有效?” 白黎不明白师兄为什么忽然纠结起了这个,试探着猜测:“聪明?” “不。”花锦川否定了他的答案,“不够准确,应该是诡计多端。” 白黎:…… 这不一个意思吗? 花锦川认真道:“小白,不要怪师兄说话难听,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说着,他脸上勉强的微笑里多出几分苦涩:“你说过,苏熙用魅术放大了这艘船上所有人的情绪,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有过不良情绪,魅术只是诱因,我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才是根源。” 他剖析起自己来像拿手术刀剜去烂疮一般精准。 白黎听得一阵难受:“都说了不是你的错……” “听我说完。”花锦川打断他,继续道,“不止是我,泉清和你也受了影响,我记得那天你们都失眠了,对不对?” 白黎愣愣点头。 “那么江寒陵呢?他为什么不受影响?” “他修为高。” “他是在拿所有人当戏看,那就是他的情绪,他眼里什么都没有!”花锦川恨铁不成钢,“小白,一厢情愿不会有好结果,泉清就是你的教训。再单方面把江寒陵当好人,心无防备,只会让他利用起你来更加得心应手。这个人比狐妖还要更善于揣摩人心,更无情,和你我都不一样,他不会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不是的,他……”白黎想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想起了前一晚自己和苏熙发生争执的情形。 当时江寒陵那种旁观审视的表现让人觉得一切都像他计划里的一环,在场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眼里没有远近亲疏,也没有例外,一视同仁地防备所有人。 那种孤军奋战、被信任的人利用的感觉糟透了,白黎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从那一瞬的感受判断,花锦川的提醒并不多余。 不仅花锦川这么说,苏熙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以及一路走来看到的种种,某种意义上,江寒陵的风评比邪修好不了多少。 但白黎所聆听到的江寒陵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手。 他明明有丰富的小情绪、有许多好玩的奇怪的想法,会在心里腹诽,很鲜活,不只是一个可怕的血腥标签,不只是人们拿来吓唬小孩子的煞神。 江寒陵可能有过不少坏主意,不走寻常路,但他从没害过人,为什么师兄这么明事理的人总对他有偏见? 白黎不相信自家师兄会是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卑劣愚者。 他犹豫了一会儿,偷偷用手指触碰花锦川。 【小白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一定!】 白黎怔然,心里五味杂陈。 “师兄。”他试探着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过。” 花锦川表情一僵。 白黎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关心我,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和……喜欢,可我已经长大了,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会保护自己。” “你只是在替我忧虑,那不是什么阴暗面。”他轻声说,“师兄,你得学会放过自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命运前途未卜,花锦川一直以来都在压抑内心的种种忧愁恐惧,下意识把它们投射到了与此案紧密相关的江寒陵身上,才会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斤斤计较和揣测排斥。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花锦川愣怔半晌,眼眶慢慢湿润,鼻尖泛红,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忽,最后嘴角动了动,小声自嘲:“我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被这样那样的因素影响,做不到彻底的理智。 可是有一个人,他就偏偏被肩上的担子要求做到彻底理智。 彻底的理智,也就意味着彻底的冷漠,一切以结果为导向,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现有条件都能利用,包括真心和人命。这样的人,注定只会得到旁人的敬畏和远离、猜测和诋毁。 那才是真正的孤军奋战。 白黎像是领悟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仿佛穿过门扇到达了另一个地方。 “我明白了。”他的语气充满不寻常的感喟。 从昨晚开始,他就因为江寒陵的做法而内心隐约别扭,实际上对方一直都是这样,都是因为他自己心态改变,生出了超过限度的期待才会失落,对方并没有满足他期待的义务。 世界上果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非得他喜欢江寒陵的时候才能觉察出对方的不得已和孤独,非得他也走到暗恋受挫这一步才能真正体会到师兄的难过。 更令人难过的是,无论怎样感同身受,最后大家都只能吞到肚子里各自消化。 第137章 花锦川探究地向前偏了偏头,想要看清楚白黎的神情:“就算我对江寒陵的看法失之偏颇,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小白,你得知道,那个位子没人逼他去坐,作为修士杀心太重杀孽太多,不是好事。”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白黎收回目光,固执地嘀咕, “我就是觉得他很好。”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那句“想做我的朋友,至少得足够了解我”。 需要了解的不止是人,还有处境。 修士高洁,不起杀心,不沾杀孽,可总得有人手染血腥才能维持住这个干净的世界。修真界需要一个刽子手,没人逼迫江寒陵,然而大家都默认他是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人,没人问过他的想法。 他们需要他,又远离他,仅此而已。 花锦川终于发现了端倪,或者说,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想承认。 他张张嘴,勉强笑了一笑,两枚梨涡像两道昙花一现的伤痕,最终维持不住笑容,喑哑道:“小白,你……是不是喜欢他?” 语气里已经是了然。 真相对饱受折腾的花师兄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白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锦川下意识抓住堆在一旁的被子,指尖反复揉捻抽丝的被角,像在等待一纸判决。 最后,白黎却另辟蹊径:“我准备出家。” 反正也没结果,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喜欢别人了,出家算了,一了百了。 “……”花锦川批评道,“不要胡说。” 白黎理直气壮:“出家人不打诳语。” 花锦川哭笑不得,感觉脑仁又开始隐隐作痛,木着脸揉捏山根,拿过白黎手里的安神茶一饮而尽。 师兄弟俩谁都没发现,门外有一道身影安静伫立良久,最后转身离开。 第94章 归墟16 江寒陵用一夜一天的时间分别审完了苏熙以及老聪和大雨,又独自对着三份不同的审讯结果坐了一夜,用这三人的答案相互印证,结合其余资料,大致拼凑出了目前魔界势力的分布情况和焱玖之前的动作以及后面可能会有的动向。 白黎帮不上忙,白天出窍去陪花锦川说话,晚上回到江寒陵房间里吃狗粮睡狗窝,专注于沉浸式养狗。 虽说心里藏着事,他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传说中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愁肠百结,胃口好得很。眼瞅着小白的体型越发圆滚滚,不由得暗自揣测自己是什么先天养猪圣体,吃下去长个子的狗粮大半都用来长了肉。 自从抓到苏熙之后,整整一天两夜,白黎没能和江寒陵说上一句话,严格来讲连面都没见。头一晚江队长在底舱审人夜不归宿,第二晚则是坐在桌前稳如泰山,面对着窗户,只给他留下英俊的后脑勺以供瞻仰。 小狗睡眠浅,白黎一晚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看见窗前挺拔的背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简直怀疑椅子上有强力胶把人粘在了上面。 他披着荷包蛋小毯子卧在狗窝里,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想起之前这人狗瘾发作一天路过狗窝十几次动手动脚的样子。 谁说江寒陵不受魅术影响来着,那不就是典型症状? 现在魅术没了,狗瘾自然也没了,连看都不看小白一眼,恐怕都不知道狗粮吃完又拆开了一袋新口味,活脱脱用完就扔的渣男,应该被挂到宠物圈的吐槽墙上。 江渣男连续高强度工作五十多个小时,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尚且不知道自己有幸占据了吐槽墙的一席之地。 窗外点点繁星渐次消失,晨光熹微,海风从虚掩的窗缝溜进来,吹散茶杯上方缥缈的乳白色热雾。 江寒陵左手虚握,指节支着下巴,右手随意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红笔,垂睫沉思,指尖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点。 乍然,某种温软湿润的气息靠近右手,拂过干燥微凉的皮肤。 紧接着就是毛烘烘的触感。 他从面前的资料上移开目光,往右看,看见两只弹软摇晃的三角耳朵,耳朵内部呈现出一种健康的肉粉色,再往下是掩映在雪白毛发中间的心灵窗户,圆圆的黑豆眼和湿润的黑鼻头。 【三孔插座】 白黎正拿鼻尖拱江寒陵的手腕,试图把脑袋钻到手下面,冷不丁听见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呆了一下。 三孔插座,什么意思,打算电死焱玖? 江寒陵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起手:“干什么?” 白黎跟着仰起脑袋贴近掌心:“痒痒,自己够不着,帮忙挠挠。” “……”江寒陵看着在自己手里蹭来蹭去的小狗脑袋,薄唇微动,想说什么,最后却没出声,放下红笔,把手放到小狗头顶帮忙挠痒痒。 白黎知道江寒陵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他脑子转不过弯没想起来可以出窍自己挠。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谁说他脑子转不过弯的?明明弯特别多。 其实白黎的头根本不痒,只是单纯给对方一个摸狗的理由。 他算是看出来了,江寒陵就是喜欢摸狗又觉得把人当狗摸不好,平时还能克制,受了魅术影响就克制不住,现在苏熙落网,也没有继续摸狗的理由了。 既然没有理由,那就创造理由。 众生平等,白黎自己是无所谓暂时充当一下精神抚慰犬的,别的帮不上忙,至少还能让江队长放松片刻,否则一天天的这么紧绷着,恐怕不等结案就先倒下了。 第138章 在某些民间说法里,男人有一双大手代表着将会一生劳碌,属于福薄的手相。 江寒陵的手就是典型的大手,在同样身高的人里面都算略微偏大一些的,比例很好,十指修长骨肉匀停,整体偏骨感,麦色皮肤下凸起骨节,显得非常有力量,半透明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手背上可以看到几条若隐若现的青筋,特别适合拿来扎针…… 想什么呢!学医学傻了? 白黎闭着眼睛,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江寒陵曲起手指在他脑袋上挠了几下,看见他紧闭双眼,头顶两只耳朵时趴时立,好笑道:“舒服了?” 说着就要拿开手,白黎赶忙挽留:“哎哎还痒,再摸摸。” 江寒陵从善如流,把手放回狗脑袋上继续挠:“困了就去睡,天亮出发,最多三天路程,到归墟之后就没这么多时间休息了。” 白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尾巴:“不困,刚醒,睡好几觉了都。” “那怎么一直不睁眼?” “你说的,看多了要收费,我穷。” 江寒陵愣了愣,轻笑出声:“今天免费。” “真的?”白黎睁开一只眼,十分谨慎,“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江寒陵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清了清嗓子,压下笑意,一本正经:“真的,骗你我就是小狗。” “好吧,那我相信你。”白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睁开眼睛,咧嘴露出笑容。 萨摩耶的“微笑天使”称号绝非浪得虚名,笑起来比棉花糖还甜。 江寒陵的嘴角再次扬起。 白黎见状也高兴起来,眯起眼睛傻乐,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冷不丁,尾巴尖扇倒了旁边的物证袋,里面的几颗鲛珠滚动着互相碰撞,清脆悦耳。 江寒陵像被某根隐秘的小刺扎了一下,笑意倏然消失。 那只放在小狗头顶的大手瞬间僵硬。 他长睫半敛,目光转回苏熙的供词上,沉默下来,收回手,抓起躺在手边的红笔,快速翻过几页,笔尾在纸面上敲了两下,又很烦躁似的扔下笔,换了另一份资料来看。 白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趴在桌面上歪着脑袋观察对方:“你怎么了?” “没怎么。”江寒陵目不斜视,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道,“去找花锦川帮你。” “这个点,我师兄应该在打坐。” “那就等他打完坐帮你挠。” “为什么?” “我在忙。” 白黎就不说话了,也不离开,继续趴着旁观江队长忙工作。 江队长却不知道在忙什么,频频更换手里的资料,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哗啦啦翻动的纸页都快把狗扇感冒了。 白黎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江寒陵突然合上手里厚重的资料,啪的一声响。 白黎吓得一激灵,以为是自己太吵了,连忙用爪子捂住嘴巴,眨巴眨巴眼。 江寒陵盯着文件封面上龙飞凤舞的“苏熙”二字,一言不发。 房间里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你……”江寒陵忽然出声打破寂静,“为什么不生气?” “啊?”白黎没跟上他跳脱的思路,“我为什么要生气?” 气什么? 有什么可气的? 好端端的生哪门子气? 江寒陵似乎反而被白黎的迟钝给气到了,说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蠢?!有人骗你,利用你和你在乎的人,凭什么不生气?!” 明明开玩笑吓一吓就能生气不理人,现在真被伤害了却不生气,甚至连半句质问都没有,好像只要有所谓的正当理由,受伤害就都是理所应当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笨蛋! 白黎舔舔嘴巴,嗓音一如既往的绵软温和:“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害我。”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考虑,只是配合一下而已,没什么可生气的。 他以为自己如此通情达理很贴心,没想到江寒陵好像更生气了,愈发咬牙切齿:“你知道?你知道如果有一天……”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江寒陵紧抿嘴唇,额角崩起青筋,喉结滚动,像是胸膛里憋了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散。 白黎茫然地看着他,暗自在心里盘算着再找个求摸的理由。他以前听别人说过“摸摸小狗头,万事不用愁”,希望真的有用吧。 但是很快的,江寒陵恢复了冷静,重新拿起扔开的红笔,低头翻开资料,平静道:“你出去吧。” 白黎更加茫然了:“去哪儿?” “随便。” “那我就想待在这儿。” 江寒陵未置可否,埋头整理资料,笔尖唰唰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朱红的痕迹。 白黎整只狗趴在桌面上,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中间,悄悄观察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猜不出他究竟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要不,作个弊听一下心声?就一下。 一只胖嘟嘟的雪白狗爪慢慢滑向支在桌面上的胳膊。 就在即将触碰胳膊肘的时候,狗爪的动作却迟疑着停了下来。 不对,不能这样。如果万事都靠读心术,连对对方隐私的基本尊重都没有,谈何了解?又算什么朋友? 白黎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顺势收回爪子,重新趴下来观察江寒陵。 第139章 莫名其妙发火,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 可从开始到现在哪件事不棘手?一直都游刃有余,这会儿就算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也不至于生那么大气才对。 会不会是熬夜工作太累了? 那怎么办? 开点药? 还是食补调理吧,药太苦了。 等江寒陵再次放下笔,窗外已经天色大亮,鱼鳞状的云铺满了半边灰蓝的天空。 白黎犹豫半晌,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坐直身体:“我想加入监察队。” 江寒陵动作稍顿,转头看过来。 白黎挺了挺胸膛:“监察队应该还缺队医吧?” 灰色双瞳目光深邃,令人难以辨别其中蕴含着怎样的复杂意味。 “呃……”被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盯着看,白黎感觉自己脸都要红了,不免气弱,补充道,“我是说,如果我可以活着回来的话,希望能够加入监察队,和你……们一起工作,不知道合不合规矩?” 或许是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江寒陵嗓子有些沙哑:“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就是……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能按部就班随大流,经过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我觉得找到了可以真正实现自己价值的路。” “江队长。”白黎说,“我想加入你们,做真正有意义的工作。” “有意义?”江寒陵神情晦暗不明,“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每个成员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人命因果,没几个修士愿意靠近这种地方。” “我知道。”白黎认真道,“我愿意。” “监察队工作内容危险,大概率会遭遇恶性报复,修炼时间会大幅度减少,职位上升空间和待遇都有限,人际交往受限,有时候会遭受异样的眼光,我劝你……” “我全部明白,我愿意!你只需要告诉我可不可以。” 白黎昂首挺胸,竖起三角耳朵,睁大黑豆眼,尽量表现得精神抖擞:“队长,我可以吗?” 江寒陵看着蹲坐在桌子上毛遂自荐找工作的小狗,沉默了一下:“有标准。” 白黎的心不禁悬了起来:“什么标准?” 他认为自己不算太差,但监察队也确实不是一般地方,说不准有什么特殊要求,软件不合适还能努努力,要是硬件不合适那就只能遗憾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当初江寒陵能招一只小奶狗占了灵兽的职位,那么标准应该也不会太离谱才对。 然而江队长向来不走寻常路,张口就是一连串离谱要求:“腿短的不要,体型太圆的不要,缺心眼的不要,长得像三孔插座的也不要……” 白黎:……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就该知道这家伙又没憋好屁,变着法损人,啊呸,这回连狗一起损了! 你才长得像三孔插座! 他愤而抬爪拍桌:“我认真的!” 江寒陵清清嗓子:“敢跟队长拍桌子的也不要,怕篡位。” 白黎:…… 白黎转身跳下桌子,头也不回走向门口,大声宣布:“我生气了。” 身后传来闲闲的低笑:“好的,批准生气。” 太坏了! 白黎走出门外,抬起后腿一脚蹬上门扇,决定单方面跟坏家伙绝交一上午。 不,等会儿得回去吃早饭,减少到绝交一小时好了。 被单方面绝交的江某听着门扇“嗵”地关上,坐在原处纹丝不动,毫无要挽回生气小狗的意思。 他眼底那点浅淡的轻松笑痕在瞥见桌角的手机时彻底消散无踪。 江寒陵拿过手机解锁屏幕,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备注“乌龟局长”,最新一条消息是对方在凌晨三点发来的,显示已读——“小江道友,为邪修焱玖复活一事,余近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左思右想,勉强想出一法,有望彻底消灭焱玖以绝后患,然则此法需舍一人而救万人,有伤天和,万望深思……” 冷风骤然吹开虚掩的窗户,翻阅过厚重的纸页,卷走了杯底酽茶的最后一丝温热气息。 第95章 归墟17 关于白黎提出加入监察队的申请,直到单方面绝交结束,小白用完早膳,江寒陵也没给出明确答复,只是顺着玩笑忽略了过去。 吃过早餐,江寒陵向白黎以及花锦川简单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去找泉清告别,把船上的三个在押犯暂且放在鲛人族等待管理局派人来交接,顺便拿到了船只的全部控制权和物资补给。 黎明时出现的鱼鳞状云层越来越厚,云块之间的灰蓝色纹路渐渐消失,连成了浓重的巨大云幕,灰压压地挤在上空。 根据鲛人族的生活经验,这代表着海上要开始下雪了。 下雪,也就意味着天气将有变化,大概率会遇到风浪,之后的路况会非常复杂,尤其是对不熟悉海路的江队长等人来说,更加是个坏消息。 泉清不放心,主动提出要护送他们,但江寒陵认为他状态太差需要休养,婉拒了好意,独自调转船头向北,重新启程,按照原计划前往归墟。 黄昏的时候,天上果然下起了细雪,冷风吹在皮肤上跟刀割一样,白黎连船舱都不敢出,缩在狗窝里连下午茶带宵夜一天五顿增加体重,生怕被刮到海里去变成鱼食。 接下来的一天半,天气一直没见好转,越往北走,雪片越大,风浪也越大,船只不住随着海浪颠簸。 第140章 狗窝也随着海浪颠簸。 虽说江寒陵给船和狗窝都做了一定的固定措施,白黎也依旧时不时在窝里翻来滚去,最后终于在又一次剧烈的晃动中从狗窝里飞了出来,叽里咕噜连翻几个跟头,不小心给窗前独坐的江寒陵来了个滑铲。 煞神这时候倒很有人情味,捞起脚边摊得扁扁的狗饼,摸着脊背顺毛:“没事吧?” 白黎不是很想回答。 狗都甩成抹布了,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奈何满怀关切的温柔版江大帅哥不多见,白黎很没出息地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舍不得辜负好意,强忍着眼前的重影,仰视对方,张嘴想要说自己没事。 结果开口就是“哕”的一声干呕。 江寒陵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我应该还没丑到这个地步】 白黎急忙道歉:“对不哕!我不是哕……故意的……哕!” 江寒陵:…… 眼看气氛越发尴尬,白黎当机立断出了窍,嘿嘿傻笑两下:“那个我去看看我师兄!”说完掉头就跑,生怕自己耽于美色的小眼神被看出来。 江寒陵尚未开口,眼前就只剩下了晃动的门扇,只好寂寞如雪地抱着不省狗事的小白。 小白这段时间又圆了一圈,搂在怀里肉墩墩的一坨,肚皮尤其的软,是个集优良手感与自发热于一体的生物智能抱枕,江寒陵没把它放回狗窝,就这么抱着狗继续工作,任由小白靠在自己怀里仰着头张嘴打呼噜。 全速行船两天多,距离传说中归墟所在的海域已经只剩不到半天的路程,大约是靠近归墟的缘故,风基本停了,一直不停的鹅毛大雪逐渐变回雪粒。到了下午,天上罕见地出了太阳,不怎么耀眼的虚弱版阳光照在窗沿的积雪上,散发出莹莹的光。 江寒陵合起资料,靠上椅背,姿态有些懒散,一只手捏住小白的嘴筒子让鼾声静音,看着窗外。 外面窗沿下,黑色的发顶不时起伏,脑壳圆润发丝蓬松,像一朵成精的蘑菇在窗外偷窥,有人在小声哼歌,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江寒陵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纷纷扬扬的细雪覆满黑发,歌声停了下来,变成清脆的呼喊——“江队长!” 接着白黎从窗下冒出头,笑眯眯敲玻璃:“开窗开窗,给你看个好玩的!” 江寒陵并没有立即动作,看着对方那张好像永远不会烦恼的脸,无端想到也许往年冬天他的鼻头会冻得发红,两颊也会染上红晕,笑起来会更生动,更漂亮。 可惜现在无论天冷还是天热,生动的也只有那双小狗一样无辜下垂的大眼睛了,脸色永远都带着阴气的苍白。 就算这样,笑起来也还是很漂亮。 如果再也看不到这张脸,实在太过遗憾了。 白黎看见江寒陵近似发呆的表情,仰头瞅了一眼太阳,又敲了敲玻璃:“快开窗呀,一会儿要化了。” 江寒陵仿佛突然从梦境中惊醒,怔了怔,快速眨眨眼,伸手打开窗户,垂睫摸怀里的狗,神情淡淡:“什么东西?” “这个!”白黎从窗口伸进手来,把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兴奋道,“看,像不像你?” 江寒陵掀起眼皮,看见自己面前摆了个小小的雪人,圆头圆脑圆肚皮,嘴巴是一条冷淡的平线,两只眼睛是两粒灰色纽扣。 白黎非常自豪:“怎么样?手艺不错吧?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小雪人线条简单,特征却抓得很准,手艺确实不错,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江寒陵抿唇,抬眼看面前的人,“其他的呢?” “哇,太聪明了吧,你怎么知道我还捏了其他的?”白黎捂住嘴,用夸张的语调哄人开心,“果然世界上没有江队长看不穿的问题!” 说着,他又一个接一个摆进来不少小雪人:“这个是章瑜,这个是梦姐,这个是连骁哥,章副队长应该是长这样吧?我只见过章瑜变的,还没见过章瑾姐真人呢。” 江寒陵闷不吭声。 “哦,对了!”白黎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手指大的小东西放到江雪人旁边,“这个是小白,这么小可难做了我跟你说。” 江寒陵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一改最近的心事重重露出笑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其他的呢?” “其他的……”白黎有些为难,“其他的你不一定会喜欢。”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应要求继续把小雪人往桌上摆:“照顾过我的福利院阿姨和叔叔,我师父,我的同门师兄弟姐妹,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这两个还是我的朋友,还有……我师兄和花娇。” 江寒陵沉默地看着越来越满的桌面。 白黎看他这副表情,无奈道:“你看,我就说你不一定会喜欢的,这些你都不认识。”唯二认识的还都不喜欢。 接着就见江寒陵朝他直直伸来一只手:“你呢?” “我?”白黎愣了一下,表情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没捏好。” “给我看看。” “哦。” 白黎弯腰拿起脚边最后一个小雪人放到江寒陵手里:“这是第一个试手的,比例不太好。”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江寒陵的手心。 【原来……】 这两个字听着莫名让人感觉有什么沉甸甸地坠在心上,白黎呆了一下,正下意识要听完,江寒陵却已经快速收回手把雪人白黎放在了面前,垂着眼看。 第141章 这一个确实不如其他的做得好,不如本人可爱。 江寒陵双眼紧盯雪人,脑海里浮现起白黎刚才眉眼弯弯介绍作品的模样。 白黎的头发和瞳色一样,是干净纯粹的黑色,雪花落上去黑白分明,在阳光下微微泛起银光,如同已经活过完整的一辈子,生出了满头华发。 这样的人,再过几百年,恐怕也还维持着年少时的天真,笑容甜暖如初。 白黎见江寒陵目不转睛地看那个丑丑的雪人,好像很在意它的不合群,试探道:“你是想要一整套完美的吗?那我再做一个吧,镜子借我用一下。” 说完,探手拿走桌上的镜子,蹲下身,照着镜子研究自己的长相去了。 江寒陵伸出食指,指腹在雪人头顶轻轻一点。 原来他白头是这个模样。 第96章 归墟18 今晚是近半个月以来鲜见的好天气,万里无云,下弦月从东边的海平面升起,洒下静谧的月光。 江寒陵端坐在船头闭目养神,手里握着蝎尾鞭,拇指不住摩挲光滑的鞭策,血红鞭身在月色下缓缓扭动,鞭梢的细刺冷光闪烁,好似一条闻到血腥味而兴奋的毒蛇正吐着信子锁定猎物。 一个小时前,船就已经驶入了归墟海域,海上却风平浪静,迟迟不见据说能吞噬天下水的无底海谷,现在异常的平静未必是好兆头,更像山雨欲来,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应对。 白黎正陪着花锦川在甲板上做复健,经过前段时间的养护,花锦川在海市大战里断掉的左腿已经快要痊愈了,除了走路稍微有点瘸以外问题不大。 但面对未知的挑战,即使一点不起眼的细节也有可能会对结果产生不小的影响,白黎在花锦川来回踱步的间隙悄悄观察船头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跑过去提出先停船休整,等天亮再继续前进,最大限度保证安全。 江寒陵没有对他的建议表态,仍旧闭着眼:“时间变慢了,停不下。” 这话听上去颇有些高深莫测,白黎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船在自己加速。”江寒陵睁开双眼,“你没感觉?” “有。”白黎诚实且无辜,“我感觉你好厉害,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 江寒陵:…… 他换了个问题:“你觉得归墟长什么样?” 白黎不明所以:“不是一片海吗?既然是海谷,最多……就是个巨大的漩涡?我们的船加速是因为在被它吸过去吗?” “两界相交之处,不会那么简单。” 江寒陵站起身直视前方,沉声,“通知花锦川,随时准备弃船。” 白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愕然瞪大了眼睛。 远处的天际,黑暗尽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夺目的白光,具体景象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硬要形容的话,像夜晚和白昼相互分离又紧密相连,二者泾渭分明,中间缺乏昏暗的黎明作为过渡。 “那是什么东西?” “归墟。” 随着天际的白光越来越近,白黎听到脚下坚实的甲板开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 不,不仅是甲板,是整艘船,包括桅杆、船帆、船头、船尾、船舷、甲板以及龙骨在内,所有部位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遭受了某种无形的威压,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会解体变成一堆碎渣沉入海底。 小白和花娇还在船舱里! 白黎一个激灵,赶紧朝船舱跑,边跑边扯着嗓子朝花锦川大喊:“师兄小心!” 花锦川也发现不对劲了,跟着往回跑:“怎么处理?” “准备弃船!” 白黎一头冲进船舱,跑到江寒陵的房间捞起小白夹在胳肢窝下,又跑到花锦川房间打开花娇的笼子:“娇娇,快跑!” 兽类对环境的变化相当敏锐,花娇正在笼子里烦躁地徘徊低吼,一见笼门开了,咆哮一声,后腿一蹬飞奔出去,半路顺嘴叼起花锦川甩到自己背上,几步窜上甲板。 白黎紧随其后,抱着小白跑得飞快。 前后短短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船只已经晃动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明显变得虚软无力,踩到甲板上有种使不上力的虚浮感,总害怕下一秒就会摔倒把小白脱手飞出去。 花锦川抱着花娇的脖子喊他:“小白,来师兄这儿,别乱跑!” 船体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变形的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即将崩解成废墟。 白黎刹不住车,深一脚浅一脚径直朝船头冲过去,几次差点踩空,幸好有惊无险。 船只飞速前行,撞上黑白之间的屏障,激起滔天巨浪,震耳欲聋。 白昼包裹万物的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飞溅的水幕甚至停留在半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连声音都停滞了。 万籁俱寂中,江寒陵朝他张开双手。 白黎跨出最后几步,奋力扑了过去。 江寒陵怀里一沉。 巨浪兜头朝整艘船拍击下来,船体终于支撑不住,拦腰折断,倾斜着插入湛蓝的海面,缓缓破碎下沉。 白黎蜷缩着身体,心脏狂跳,张嘴喘气,不由自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被海水打湿的尾巴紧紧夹起。 江寒陵站在飞剑上,一手抱着怀里的小狗,一手掏出避水珠塞到狗嘴里。 “哎(那)个……”白黎咬着避水珠,说话含糊不清,“现在怎么办啊?” 第142章 周遭狂风肆虐,他们现在全部的立足之地只有脚下的三尺青锋,飞行高度距离海面不超过两米,随随便便一个浪就能把他们全扫到海里去。 江寒陵摸摸他的脑袋,控制剑往高飞了一截,不等仔细观察四周,忽然猛地往下一坠,回到了原来的高度。 白黎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前爪紧扒在江寒陵身上。 【有禁制。】 不远处花娇趴在一只大药葫芦上,也紧张地小声叫唤,雪白的利爪全部露在外面紧扣着葫芦,花锦川控制葫芦靠近飞剑,关切道:“小白,没事吧?” 白黎大声回应:“我没事!” 江寒陵再次尝试往高处飞,依旧被压了回来。 花锦川四下眺望,抬手指着远处:“去那边看看。” 江寒陵转过身,白黎迎着风使劲往那边瞧,隐约看见海面有个黑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 飞到附近才发现,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一个大漩涡,四周的海水不停地急速旋转,浪花被卷成无数雪白的碎沫,漩涡最中间形成了空腔,直直通入漆黑不见底的深处。 白黎精神一振:“从那里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料江寒陵神色凝重:“下不去。” 花锦川也表情严肃:“它在抗拒我们进入。” 上不去也下不去? 白黎吃惊:“那岂不是被困死在这里了?” 这里的风和刮骨钢刀相比也不遑多让,跟搅拌机似的转圈,就算可以用灵力护体,没吃没喝没地方躲,时间一长迟早会变成风干腊肉然后被撕成碎片。 那也死得太惨了吧? 江寒陵挥手甩出蝎尾,鞭梢在药葫芦腰部缠了两圈,沉下一口气:“准备好。” 话音刚落,毫不迟疑地朝漩涡正上方飞去。 霎时,身周的狂风流速更上一层楼,白黎顿觉浑身密密麻麻的疼,狗毛都快要被薅秃了,想惊叫都张不开嘴。 风裹挟着细小的水珠,形成了无数的透明利刃,江寒陵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快就被割出成百上千的细小血痕,衣服也接连出现裂口,破破烂烂的布料上下翻飞。 白黎低头往下看,只见下面的水流正在以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旋转,用尾巴想想都知道被卷到里面去会是什么后果。 上下两股无形的阻力把他们夹在中间,寸步难行。 江寒陵咬牙:“结界!” 旋即,身后以药葫芦为中心绽开一方泛着浅淡金光的结界。 花锦川同样紧咬牙关:“我只能撑一分钟!” “足够了。” 江寒陵抱紧怀里的狗,一手掐诀下压,眉目冷然如冰,额角青筋毕露。 白黎闻到了血气,蓦地心慌起来。 “不能再继续了,你已经受伤了!” “闭嘴。” 飞剑颤抖着缓缓下沉,一寸寸贴近海面。 呼吸间,愈发明显的血腥味涌入鼻腔,身后的胸膛不住起伏。 终于,金光结界溃散的刹那,剑尖沾上了第一滴海水。 白黎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浑身一沉,下方的空腔里传来巨大的吸力,把他们全部吸了进去。 眼前陷入黑暗的瞬间,他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紧了紧,随即松了力气,浓重的血腥气扩散开来。 第97章 魔界 明明没有乌云,天空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蓝色,沉闷异常,斜坠的残阳不甘心地在黑色海面上投下长长的倒影。 忽而,有什么东西冲破水面,波光粼粼被搅碎成丝缕血色。 一只雪白的狗头很醒目地出现在一整片浓黑中间,四只爪子不住划动,白掌拨黑波:“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犬类的嗅觉实在灵敏到过分,鼻尖残留的新鲜血液味道经久不散,宛如一只拧紧了弦的闹钟在大脑里疯狂尖叫,不住发出危险警报。 纵使心里已经焦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初入魔界这种地方,白黎怕引来更多麻烦,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好四下环顾,拼了命地狗刨,以期在发现同伴的踪迹时能够学会瞬移。 一共四个活物,两个人类都是伤员,两只兽类还都不会水陆双栖,怎么想怎么令狗担忧。 尤其是江寒陵,绝对伤得不轻,如果白黎的判断没错,他在下水之后就已经吐血昏迷,不知道被水流冲到哪里去了。 恨只恨自己不够机灵,没能第一时间咬住蝎尾鞭或者手指头,只叼住了破烂的袖口,除了让江队长成为一个漂流的断袖之外半点忙都没帮上,非常失败,failure dog。 白黎茫然而无助,一边偷感很重地轮番呼唤“江队长、师兄、娇娇”,一边发自内心地痛恨魔界这个适合阴暗爬行的地方。 连绝堑海的水都是黑的,有必要这么非主流吗? 白黎整只狗都湿透了,独自漂浮在海面上,耳朵出于防水需求本能地向后卧倒,如同一只真正的海豹,已经开始考虑通过拍肚皮来吓退潜在敌人顺便呼唤同伴。 不幸中的万幸,在他彻底放弃做人之前,不远处又浮起来一个人。 是昏迷的江寒陵。 还有一只老虎,醒着的,游得还不错。 万幸中的不幸,剩下那一个失踪了。 灵宠能感知到主人的状态,既然花娇没事,那么花锦川就应该还健在,至少情况比上演断袖漂流记的江某要好。 第143章 能救一个是一个,白黎没空想太多,出了窍,招呼花娇跟上,把小白放到花娇嘴边让它叼住,自己游到江寒陵背后,一只手从腋下拖住人,一只手向前划动。 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太巧妙,距离能爬上去的浅滩比较远,白黎看准方向,埋头游了好一会儿,抬起头一看,不过才游了一小半路程。 看山跑死马,望岸累死狗。 他的状态其实也一般,折腾半天已经快脱力了,心里又没底,生怕自己救治不及时误了卿卿性命,脑海里除却遥远的彼岸以外一无所有,总有种本来就不跳的心脏突发奇想硬要从嘴里跳出来看看大千世界的慌乱感。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白黎强令自己的心脏落回原位,咬着下唇把头一低,抡起胳膊继续开划。 身后负责叼狗的花娇貌似看出了小白师叔精力不济,百忙之中抬爪碰碰他的肩膀,又向前伸脑袋,用吻部蹭蹭他。 火热的鼻息喷洒在白皙的后颈。 这本来是一个很暧昧的互动,如果鼻息不是来自一只猛虎的话。 非常好鼓励,爱来自娇娇。 白黎立刻就感受不到心跳了,划水速度同比增长百分之三十,如有神助。 可惜这神不是煞神。 无论他游得快慢,江寒陵始终保持着不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的优良品质,连声疼都没哼过,晕得很彻底。 照目前这个表现,江队长恐怕在浮起来之前就灌了个水饱,需要急救。 得上岸,一定得上岸。 白黎从小与世无争,很少对什么东西有非要不可的执念,参加修真管理局检验科选拔考试的彼时彼刻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想上岸。 最后一段距离,他游得很吃力,感觉自己魂都变淡了。 做人做狗都要上岸,一生都在上岸的修士。 好不容易游到靠岸的区域,白黎试探着在看不见底的黑水里踩来踩去,试了几次踩到了底,立马直起身来把人往岸上拖,一步一趔趄。 花娇嘴里叼着小白,行动要快得多,几步就率先爬了上去。 然后它就放下狗,卧在原地吐着舌头喘气,看着小白师叔独自负重前行,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愿。 白黎知道花娇是怕煞气,没强求,继续吭哧吭哧拖人。 等他把江寒陵放在地上躺好,这人仍然没动静,一张俊脸全是伤痕,嘴唇煞白,脸色更煞白,长手长脚由着他摆弄。 白黎跪在江寒陵身边,把他的头偏向一侧,用手指检查口腔里是否有异物堵塞,检查完后伸手在颈侧摸脉。 江寒陵的脉搏跳得很弱,呼吸也基本上趋于消失,体温偏低。 白黎马上开始给他做胸外按压,做完后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扶起下巴,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就要进行人工呼吸。 就在两唇相贴的当口,白黎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双灰瞳。 灰瞳直视近在咫尺的人,如同两汪深邃不见底的湖泊。 江寒陵的嘴唇出乎意料的软,鼻息也出乎意料的火热。 白黎僵在原地,没渡出去的那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咽了咽口水,唰地一下坐起身,视线无所适从地平移到一旁,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呆了几秒,双手翻开一块大石头:“我……我师兄呢?我那么大一个师兄呢?“ 说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那那那个你先休息,我我我去找一下。“ 刚要站起身,手腕就被抓住了。 白黎动作一滞,低头,顺着紧箍在腕上的手指往下看,看到江寒陵抖着手发力,想要借力起身。 那双总是言语犀利把人怼到上不来气的薄唇,现在微启着漏出喘息,很难受的模样。 白黎不敢怠慢,赶忙弯腰把人扶起来。 站起来后,江寒陵靠在他身上,一手绕过他肩头保持平衡,一手在自己腰腹间摸索。 白黎保持立正的姿势纹丝不动,假装自己只是一截木头桩子。 幸好鬼不用呼吸,不然他这会儿怕是已经憋死三回了。 江寒陵始终没出声,白黎也不敢问,尽职尽责地当人肉拐杖。 突然,他感觉手里被塞进来一件东西,光滑,冰凉,柱状物,两指宽粗细,一节节的,像…… 像蝎子尾巴。 【这个可以保护你】 白黎头脑一片空白,垂眼,看见一只布满伤痕的大手包着自己的手,握着蝎尾鞭。 江寒陵离他非常近,呼吸频率越来越不稳。 白黎扶住对方,要引着人坐下休息。 这人却从他手里抽开了手,单手扶住他的肩膀,以他为中心慢慢地环视一圈,最后面对面停在他面前,眉头微蹙。 “ta还没来,不准乱跑。” ta? 他?她?还是它?这到底在说谁啊?换个语言再说一遍呢? 白黎实在猜不出来,只好胡乱猜测:“如来?” 江寒陵看着他,叹了口气。 白黎呆呆地和江寒陵对视。 下一瞬,对方的脸在眼前放大。 “啊!”白黎手足无措地接住倒过来的人,心里暗骂自己没事干玩烂梗,这下可好,把人气晕了。 一旁的花娇缓过来了,低叫两声,站起来用力抖了抖身体,溅起无数水珠,又低头去舔舐小白打绺的毛。 第144章 白黎把江寒陵放倒平躺,仰头四处查看,仍旧没看见半个“ta”的身影,低头忧心忡忡地号脉。 他心里慌得溃不成军。 白黎一直认为江寒陵属于命硬得不能再硬的那种人,就算掉下地狱,只要一根头发丝落在人间都能顺着爬回来,不仅能爬回来,还要挥鞭来一场血战,把恶鬼赶回地狱去。 这样的强者,怎么会倒下呢? 可他本来就有伤,之前还熬了那么久,他也是人,也会累,也会疼,怎么能把所有重担都放在他身上呢? 绝堑海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黑色深渊上铺开如血的残阳,远处传来不知名魔物尖厉嘶哑的吼叫,像是在争夺猎物。 江寒陵静静躺在砂砾上,冷风吹过,半干的刘海微微一动,发梢扫过眉间的血印。 即便是昏死状态,他的眉宇中也藏着忧虑。 白黎心头一阵酸楚,死死抓紧手里的蝎尾鞭:“你放心,我一定能救你,也一定会保护好我们,我们都会活下去!” 他把小白抱到身边,拿出装药的小包,把所有药品倒出来,分出一部分放回包里,招呼花娇过来,把小包挂到它项圈上:“娇娇,去吧。” 花娇好像知道他害怕,一直闭着嘴,等他挂好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白黎生怕花娇在自己眼前张开血盆大口,见状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家伙又掉头回来,一爪子把他推倒,在他脸上舔了一口,趁他没反应过来跑了。 白黎:…… 他哭笑不得,顶着半张脸的口水给江寒陵喂了药,去水边洗了把脸,顺便在四周搜集了一些可以点燃的干草枯木,生了一个火堆。 当然,以他一贯的倒霉,事情不会太顺利,等火成功生起来,脸蛋上也沾了无数飞灰,仿佛刚要饭回来。 生火堆是为了给江寒陵取暖,他身上的湿衣服也得换,否则会越来越冷。 白黎现在的衣服都是烧给鬼的,不能给人穿,手头没有衣服拿来换,只好暂且决定先帮他脱下两件湿的来烤干,再用烤干的把其他湿衣服换下来。 不料,就在他准备解开江寒陵腰带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可以无障碍使用对方的储物法器,好像这人已经提前料到了现状,向他开放了使用权限。 燃眉之急就这么解决了,白黎由衷地赞美江队长算无遗策,赶紧往外掏东西,翻找衣物。 然后他就在一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尊容。 白黎恍然觉得自己的新造型很像一个野人,于是暗自暂时给江寒陵取名叫星期六。 找到衣服后,白野人马不停蹄地开始换衣服大业。 然而他忘了江寒陵身上的衣服早已千疮百孔,否则也不会轻轻一扯就变成断袖。 白黎看看衣衫十分褴褛的江队长,再看看手里的半截裤腿,呆滞了一下,干脆抛弃常规宽衣思路,直接上手扯。 不出意料的,果然很解压。 白黎以一种狂野的力道撕开江队长的衣服,场面一度仿佛要就地强迫一位无情修发生苟且之事,而内心就像传说中的柳下惠一般淡定异常。 也许只是因为还没有撕到最里面一层罢了,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容易崴脖子,还是谦虚一点比较好。 他扔开四分五裂的毛衣,又扔开四分五裂的秋衣,再扔开四分五裂的保暖秋裤,摸到内裤边上的洋文字母,表情发生了一瞬间的凝固,心说来个人救救我。 再这么下去医德都要没了,实在是愧对师祖,家门不幸。 大约是老天听见了白黎的请求,接着他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打扰一下。”那个人说,“小伙子,能不能把你手里这个帅哥让给我?我跟你买。” 第98章 魔界2 白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仔细回忆一番,确认自己刚才在心里说的是“来个人救救我”,而不是“帅哥滞销帮帮我们”。 难不成老天把他的愿望给调剂了? 就算要调剂也得弹个窗口出来以供选择接不接受吧? 早知道这么灵验就许愿焱玖被雷劈死了。 白黎没有及时对这位不速之客作出回应,于是对方再次叫了他一声:“小伙子?” 从音色判断,是位陌生男青年,体型适中,从音量判断,距离他们两个不会超过十米,靠过来就是一眨眼的事,硬拼胜算不大。 而江寒陵身上的破衣烂衫数量即将告罄,白黎的双手还停留在他腰际,指尖勾着内裤边正要往下拉,犹抱琵琶半遮面,未成曲调先有情,整个画面相当炸裂,荒郊野外幕天席地堪称伤风败俗。 虽然魔界风俗可能本来也没什么好伤好败的。 这种地方突然出现陌生人,是敌非友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不用多想,干就完了。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黎维持着镇定,抓起干净衣物把江寒陵遮了个严严实实,连脸都没放过。 就这么点时间,不速之客已然走到了身后,很没有边界感地伸手拍了他一下:“哎,我说……” 就是现在! 白黎眼疾手快,抄起旁边火堆里的一截木柴,反手就挥,霎时火星飞溅! 那人果然不简单,身姿轻盈地往后一撤,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顺脚踢飞了他手里的木柴,站定后面不改色微笑:“我又没有恶意,不用这么凶吧?” 第145章 白黎转过来挡在江寒陵身前,满脸戒备:“走开。” 对方高深莫测道:“你确定?” “是。”白黎一只手背在身后抓着蝎尾鞭,“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面对明晃晃的威胁,对方不以为意,笑了笑:“迷药质量不错,可惜动作太慢。” 这是个高手。 白黎盯着对方的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总感觉那张脸非常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眼熟的脸朝他身后扬扬下巴,幽幽道:“俗话说见者有份,我都看见你剥光他了,吃独食不好吧?” 说完,仰头环视四周,双手抱臂老神在在:“你得庆幸遇上的是我,还愿意讲道理,要是等久了,来的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东西了。” 魔族果然民风豪放,这种话也能冠冕堂皇说得出口。 “……”白黎说,“他是我朋友。” “朋友?”对方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笑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江队长也会跟人交朋友?” “而且是对他图谋不轨的朋友。”他瞟了一眼散落的衣服碎片,又很不能接受似的说,“你别告诉我江寒陵还穿秋裤。” 那表情,活像看见了魔尊扭秧歌。 白黎:…… 哪里图谋不轨了? 而且秋裤怎么你了?很暖和的好吗?江队长自己也认同,一说就穿上了,还破天荒给花师兄也送了两条,说是天气冷了小心得老寒腿耽误行程。 秋裤明明就是和谐友爱的象征,居家旅行送温暖必备佳品,不识货! 慢着! 这人认识江寒陵? 白黎想起那句语焉不详的“ta还没来,不准乱跑”,目光犹疑地打量对面的人。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ta”? 能在这个时机这个地点出现,还一眼就认出江寒陵,大概率就是吧。 可他迟到了,如果他是江寒陵安排的后手,那么约的时间一定不是现在,否则江寒陵不会强撑着找人,最后撑不住才晕倒。 这种情况下迟到,很有可能不仅仅是迟到那么简单,面前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人,不好说。 想到这里,白黎神情一松,如释重负道:“原来是自己人,误会,都是误会。” 他顺手在自己衣襟上擦掉沾到的灰,赔了个拘谨的笑容,伸出手:“刚才得罪了,敢问怎么称呼?” 对方并没有来握他的手:“弓长张,单名一个鱼字,诲名张鱼哥。你呢?” “……”白黎说,“在下蜃妖族,姓海,大名海绵宝宝。” 很明显,对方也不信任他。 既然如此,对方已经被掉包的概率就降低不少。 白黎想起章瑜他们曾经拿来逗队长的弱智暗号,清了清嗓子,正要克服无语说出上半句,就听到对方先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衬衫真漂亮,多少钱买的?” 白黎低头看看自己的白短袖和背带裤,不禁产生了一些迟疑:“九……九磅十五便士?” 就算魔界教育水平不高,就算焱玖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这种暗号也太随便了吧?随便得就像在菜市场五块钱三斤秤来的。 “自己人。”对方打了个响指,握住他的手上下晃晃,“出门在外,不得不防。” 【小手真软,我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弟弟就好了。】 “……”白黎递过去一粒白色药片,“抱歉。” 对方沉默了一下,冷静道:“什么毒?” “痒痒粉。”白黎说,“真的很抱歉。” “……”对方嘀咕,“队长从哪找来这么个小毒蘑菇?” 小毒蘑菇面无表情:“章副队长,我不聋。” 章瑾吃了解药,揭掉身上的幻形符咒,跟逗小孩似的:“小美人,队里新成员?” 白黎:…… 耍流氓耍得如此浑然天成,监察队果然是个团伙。 他目前的身份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白黎决定从章队长的弟弟入手:“故事起源于章瑜养了一只狗。” 章瑾恍然大误:“小白?你化形了?” “不不不。” 白黎把狗抱过来,“小白在这儿。” “那你是谁?” 没等开口解释,被冷落许久的江寒陵忽然不甘寂寞地叫了一声 “小白!”,摸索着伸过手来,牢牢握住了白黎的脚腕,手指铁镣似的紧。 他的脸埋在衣服下面,声音闷闷的。 白黎一喜,赶忙把他的脑袋从衣服下挖出来,却发现人还没醒,只是睫毛颤动,像是做梦了。 章瑾满脸有趣地看着这两人。 这解释起来可有点麻烦了,白黎想了想,诚恳道:“我是……小白pro max。” . 以白黎的经验,江寒陵平时并不是一个会说梦话的人,恐怕伤情要发作,不能再受颠簸,得快点安顿下来。 果不其然,等章瑾带着他们两个到了落脚的地方,他背上的人已经开始发烧了,贴在身上热烘烘的跟块电热毯一样。 魔宫四面临水,坐落在绝堑海上,章瑾找的落脚点就是魔宫外围的一个小柴房,距离正殿很远。 自从几百年前最后一任魔尊青羽无故失踪,剩下的诸位魔君互相牵制,隔三岔五就组织□□火拼,治安约等于不存在,没人能在这里待安稳,魔宫就逐渐荒废了,现在就是一座死寂的空城,成了蛇虫鼠蚁的乐园。 第146章 饶是如此,也得谨慎再谨慎。 白黎绕过房檐上吊下来的大蜘蛛,轻手轻脚背着江寒陵跨过门槛,走到墙边把人放下,抱来几堆干草做了个人窝,拿出床单铺好,扶着人躺下。 章瑾一直守在门边,见他们安顿好了,打招呼说要出去查看一下周围有没有危险,在门上留下几道符就离开了。 白黎跪坐在一旁,摸摸江寒陵的额头,滚烫。 之前匆忙收起来的一堆药又被他翻出来,泛着霉味的空气里涌起一股清苦的药香。 江寒陵发烧不全是因为皮肉伤和着凉,主要还是在进入归墟的时候受了不轻的内伤,现在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即刻见效,只能先想办法把体温降下来,再慢慢将养,少说也得一个星期才能好个六七成。 体温持续上升的时候,发烧的人自己是感觉不到热的,只会觉得身上发冷,严重的会打寒颤,而且不会出汗散热,体温会越来越高。江寒陵现在就是这样,虽然不明显,但能看得出手指在轻微发抖,即使白黎给他穿了两层衣服,身上又盖了一张厚毛毯,也还是下意识侧卧着蜷缩四肢,睡得很不安稳。 当务之急是先阻止体温继续上升。 白黎找出退烧药给江寒陵吃了,把一件长款大衣盖在毛毯上帮忙捂汗,又在房间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重新生了火堆。 一刻钟后,江寒陵头顶上开始冒热气。 字面意义上的冒热气。 仔细观察甚至能看见丝缕白雾。 热得在毛毯里烙大饼,翻过去又翻回来,火候掌握得相当不错。 看上去很燃,物理意义上的燃。 白黎:…… 热就自己踹被子啊,这也要忍吗? 这个人也太会自苦了,有十分的痛苦都不一定愿意表现出来一分,就算表现出来也八成是要借机做点什么,经常让别人不知所措,搞不明白是该关心还是该提防。 不过看他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应该就是神志不清再加上乏力,而且大家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耍心眼子。 白黎走过去蹲下,揭开毛毯,擦掉江寒陵两鬓的汗,拧了一块湿毛巾敷到额头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抓住手腕号脉。 脉象比之前平稳了很多,体温也没有继续上涨,只要做好散热以免烧坏脑子就行了。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白黎蹲在原地发起了呆。 说实在话,虽然有违医德,但他是真觉得江队长这副样子很惹眼,平时那么强大的人现在无助地躺在面前,线条锋利的眉头微微蹙着,长而薄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两颊浮起病态的红晕,双唇苍白干裂,呼吸略微急促,嫩红的舌尖若隐若现,伤痕累累,脆弱而全无防备,真是令人…… 不行,医德库存即将清空,不能再看了。 白黎收回目光,自我谴责一番,拿出棉签沾水,准备帮江寒陵润一润起皮的嘴唇,然后就去帮小白吃饭。 刚捏着棉签伸过去,突如其来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秒白黎就发现自己躺进了被窝里,双手隔着衣服抵在一堵墙上,爪感熟悉。 好,很有精神。 想他白某人半生愚钝,可谓是每天都上当,当当不一样,御剑都飞不出煞神的套路。 煞神本人貌似很满意怀里的冰凉抱枕,揉了一揉,颇为舒畅地叹出一息热气,四肢并用搂住,强人锁男。 这毫无形象的姿势,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白黎徒劳地推推面前人的胸口,纹丝不动,稳重得令人泪目。 【好软,想一口咬死。】 白黎大受震撼——“不是哥们,吃人犯法,而且我死了你看广告也复活不了。” 第99章 魔界3 吐槽脱口而出,白黎才反应过来那是心声,惊得魂都要没了。 当着诡计多端的男人跟心声对话,那和打游戏在世界公屏上大喊“老子有挂who怕who”有什么区别? 一定会被制裁的。 没想到江寒陵充耳不闻,只是一味贪凉,再次把他团吧团吧用力往怀里塞,简直像恨不得把他整只鬼都镶进自己躯壳里。 那看来是没醒,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白黎陷入了挣扎,肢体和心理的双重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第一分零二秒的时候,白黎放弃了挣扎。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个诚实的人,对别人诚实,对自己更诚实。 毫无疑问,即使理智上明白现在这个情形不合适继续,他心里也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些窃喜的苗头。 这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很不好,很不应当,但他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在吵起来之前就达成了共识——一个努力辩解 “是他先动的手,不关我事。”,另一个欣然同意道“你说得对!”。 说起来,这还是江寒陵第一次在他人形的时候抱他,以后恐怕也很难有第二次了。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对方过高的体温让白黎产生了自己要被烘熟的错觉。 但先不说别的,从实际讲,抱着鬼降温固然存在一些人伦道德上的瑕疵,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比用湿毛巾方便也有用多了。 那就暂且这样吧,白黎自己哄自己,一个优秀的医者就是应该勇于为患者奉献。 真是瞬间就充满了医德。 白黎悄悄抬眼,只能看见线条冷厉的下颌,无奈地撇撇嘴。 第147章 他觉得江寒陵这辈子可能都没像现在这么粘人过,说不定小时候会冷着脸自己冲奶粉喝,连奶瓶都是酷哥款式,完全不会撒娇让大人喂,更不会撒娇要抱抱。 既然看不到脸,那这个面对面的姿势就太累了,两条胳膊都没地方放,而且除了胸口什么都看不到,无聊得紧,他还得守夜,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白黎用胳膊肘撑住床铺,缓慢而费劲地转动身体,耗时一分钟后终于成功在江寒陵怀里转了半圈,可以消停呆着充当降温抱枕了。 他想消停,可惜身后的人不消停,大约是刚才的吐槽经过七扭八歪的奇怪线路进入了神志不清的的脑子里,江寒陵将胳膊在他身前一勒,低下头,嘴唇贴在他耳后,开始热气腾腾地胡言乱语:“看广告复活不了,我就氪金。” 白黎:…… 他棒读式夸赞:“哇,那你可真是好棒棒。老师,快给我家子涵来朵小红花,要最大的那朵。” 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果真是个亟待解决的严峻问题。 江寒陵可能察觉出了他语气中的敷衍,感到非常不满意,于是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他的左耳朵咬下来。 当然,“血盆大口”纯属于白黎的艺术加工,堂堂监察队队长不会缺一口肉吃,说惊悚点想吃人肉也不是吃不到。 他只是用双唇抿住了白黎的耳垂,齿尖细密地啃噬,间杂着舌尖的拨弄,火热,湿润,辗转。 不疼,但很磨人。 不,磨鬼。 这还不如张开血盆大口呢,太破廉耻了,成何体统! 白黎像僵尸一样朝前伸出双臂,奋力挣扎着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耳垂上的啃咬越来越用力,他的挣扎也越来越用力,活蹦乱跳,比过年的猪都难抓,连煞神都要调整姿势保持怀抱的牢固性。 白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度秒如年。 十二年后,江寒陵终于松了口,在他耳边阴恻恻道:“别动,再乱动就让姓花的陪葬。” 白黎:…… 这也不失为一种葬花,行为艺术,惹不起惹不起。现在都不流行霸总医闹那一套了,这人还挺复古。 不过这什么意思呢?知道拿花锦川威胁,那就说明知道自己怀里抱的是谁呗。 知道还咬,这到底什么意思呢? 肯定不可能是那种意思,传说中无情道比琉璃还容易破,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应该就是烧糊涂了吧。 也许是小时候断奶早,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的后遗症。 白黎陷入深思,安静下来。 柴房四面漏风,破旧的窗口黑洞洞的,外面早就天黑了,魔界没有月亮。 火堆上燃烧的火焰不住摇曳闪烁,烧得干燥的木柴毕毕剥剥地响,远方传来不知道是夜风还是某种兽类的呜咽嚎叫。 门口几道单薄的符纸被风掀起来又落下去,章瑾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了,白黎心里浮起一丝担忧。 他乖乖不动,江寒陵没有再咬人,老实了一会儿,再次搂紧他,哑着嗓子小声说:“什么都不管了,我们回家。” 白黎叹了口气。 江队长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不负责任的怂言怂语?完蛋,这不止是烧糊涂了,这是脑子彻底烧糊了。 好在白黎没担心太久,章瑾很快就回来了,毫发无伤且毫不避嫌地坐到了他们跟前。 白黎怕她也受了内伤,赶忙提出要帮她看看。 章瑾笑着伸过手来,说自己快饿晕了要鸡腿才能治病。 白黎没从她的脉象摸出异常,跟着笑了:“鸡腿没有,干粮有的是,这就给你开方子。” 说完背过一只手,从江寒陵腰间的储物法器里摸出食物递过去,贴心道:“吃完就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守夜。” 章副队长的表情非常精彩。 【好耀眼的笑容,恍惚想起了我还不是毒妇的时光。】 【我擦,睡一起就算了,当面解裤腰带?】 【原来那家伙就是这么被拿下的。】 白黎的笑容缓缓凝固,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章瑾啃了一口干粮,边嚼边问:“他怎么还不醒?”语气里听不出关心,和问“鸡腿怎么还不熟”差别不大。 “……”白黎说,“可能在倒时差吧。” 魔界跟修真界不一样,没有白天,只有黄昏和夜晚,乍然转换确实会对生物钟产生影响。 “哦。”章瑾果然不是很关心,点点头又问,“小白,告诉姐姐,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呀?” 这回就关心多了,眼神充满探究,表情略带调侃。 白黎:…… 不愧是章瑜的亲姐姐,有其弟必有其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心如止水道:“……你不觉得他特别霸道不讲理吗?而且我还会治病。” “嗯嗯,所以呢?” “所以真相一目了然啊。” “霸总。”白黎指指江寒陵,又指指自己,“他的医生朋友。”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位霸总就在不久之前的刚才还打算医闹来着。 为了转移话题,他掏出来一包小糖豆:“吃这个,早晚各三颗,可以养神。” “还挺甜。”章瑾接过去扔进嘴里三颗,想起什么,“那给队长吃是不是能好得更快?你给他吃了吗?” “不行。”白黎断然阻止,“这个只能给女修吃。” 第148章 章瑾面露好奇:“男修吃了会怎么样?” 白黎严肃科普:“会不举。” 虽然无情修未必需要举,但不能和不用是两个概念。 “……”章瑾完全不尴尬,“那算了。” 然后她就无缝衔接了之前的话题:“受伤生病睡觉要抱人,队长可从来没这样过,不梦中杀人就够有素质了。我瞧着倒像红鸾星动,啧,铁树开花,劈里啪啦。” 白黎:……这个韵当真非押不可吗? 对于章副队长的观点,他不敢狗同:“无情道不会有这种念头吧?”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章瑾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喝了一大口水,顺便提出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有没有可能他修的不是无情道?” 白黎那颗不跳的心又开始莫名其妙要跳出来看看大千世界了:“真、真的?” “真的呀,骗你干嘛?”章瑾拍拍手上的食物碎屑,“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如果她能放下手机,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白黎:…… 章瑾举起手机笑嘻嘻道:“比个耶。” 白黎默默捂住脸。 拍完“双人合照”,章瑾又换了个方向让自己入镜,拍了一张三人合照,仿佛他们是想不开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度假的。 白黎心情复杂地配合她比了个耶。 拍完照,章瑾靠坐在旁边就开始修图,头也不抬道:“哟,这么高兴啊?” “咳。”白黎清了清嗓子,压抑乱翘的嘴角,“没啊,没高兴。” 章瑾耸耸肩,不置可否。 白黎发现自己的嘴角比ak都难压,又诚实地作出补充:“就一般高兴。” 可以追和能追到之间还隔着千山万水呢,现在高兴也太早了。 但是话说回来,江寒陵好像不怎么排斥他,试试吧,万一能行呢? 章瑾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白黎一眼,笑着摇摇头,继续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试图把背景里墙角残破的蜘蛛网修补完整。 “喜欢就追,这才叫念头通达。” “嗯。” “不过,喜欢这种家伙,有你罪受的。” “啊?” “每次跟他说话,我都想报警。” 第100章 魔界4 没了月亮的阴晴圆缺东升西落作对比,魔界的黑夜长得可怕,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天亮。 也有可能只是无聊显得时间漫长罢了。 江寒陵一直不醒,也不肯松手,以一种异常执拗的力道把白黎扣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头顶上方,一条长腿大剌剌地压着他的双腿防止挣脱,跟巨型无尾熊一样的姿势显得整个人都不太聪明,让人不禁担忧脑子是不是已经烧到不正常了。 好在体温恢复了正常,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白黎却仍旧感觉热得要命,又怕在章瑾面前挨咬,不敢动,只好佯作镇定跟对方聊些有的没的,假装自己只是在充当人形冰袋,之前并没有什么逾矩的事情发生,之后也不会有。 虽然章副队长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但他认为咬耳朵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给章瑾知道,以免平白无故又遭到调侃,毕竟他的脸皮也不是批发来的,数量有限,得省着点丢。 等等吧,等章瑾休息了,他再试试能不能挣脱。 没想到一等就是三个小时,总共两张照片,章瑾细致到恨不得给墙角的蜘蛛那八条腿上的腿毛都修掉顺便再做个美甲,神采奕奕丝毫没有要安心就寝的意思。 一人一鬼的话题从形而上学聊到不行退学,从魔族风俗聊到宗门秘史,从秋天的第一颗灵果聊到冬天的第一条秋裤,最后聊无可聊,陷入沉默。 …… “章瑾姐,你都累一天了,快休息吧,我守夜,肯定没问题的。” “好好好,知道啦,乖啊。” …… 以上对话重复了三遍。 被夸了三遍“乖”的成年鬼白某很是臊得慌,感觉自己快要热化了,得拿个盆来接着。 最终,选手白黎在熬夜争霸赛中不幸落败,以陷入昏睡结束了本场赛事。 章瑾赢得毫无悬念,瞅了一眼不远处那对“连体婴”,眉梢抽了抽:“什么时候醒的?” 江寒陵睁开双眼,给怀里的人罩了个隔音结界,面无表情道:“你问他给我穿的秋裤是什么颜色的时候。” “……”章瑾竖起大拇指,“红色是毁灭,蓝色是冷漠,接地气送温暖,很适合你。” 江寒陵:…… 他松开怀里的秋裤宣传大使,倚着墙坐起身,抬手揉按太阳穴醒神:“你迟到了。” 章瑾两手一摊:“正义都能迟到,我上班迟到一会儿怎么了?” “没怎么,只不过在你迟到的时候,花锦川失踪了。” “他?他来干什么?” “来找你。” “哈哈,不好笑。” “找你回去退婚。” “哪年的老黄历还当回事,他有病吧?” 江寒陵赞许道:“很好,保持住现在的愤怒。” 章瑾说:“啊?” 江寒陵分析道:“前路险恶,牺牲个把蠢货很正常。” 章瑾说:“啊?” 江寒陵陈述道:“修士花锦川于进入魔界当日意外失踪,监察队全力搜救,最终发现其不幸遇难,永别长忆,缅怀英灵。” 第149章 章瑾终于有了新台词:“不是,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江寒陵含糊道:“清除障碍。” 章瑾扯扯嘴角:“听不懂。” 江寒陵简短道:“感情纠纷。” “……”章瑾说,“现在流行四个字四个字说话?” 江寒陵又说了四个字:“对,有问题?” “没问题,队长再见。” 事不宜迟,章瑾立即动身出发,边走边大声嘀咕:“两句话就把人给送走了,阎王背上得纹你,还不能纹睁眼的,不然压不住煞气,恐有血光之灾啊啧啧啧。” . 白黎是被冷醒的。 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因为他现在是鬼,体温基本和环境保持一致,穿着睡衣跑到雪地里都不会有太大感觉。 但他就是被冷醒了,醒来的时候干草铺成的人窝里只有自己,旁边的狗窝里只有小白。 章瑾不见了,江寒陵曲膝靠坐在不远处那根干枯腐朽的木柱前,肩上披着大衣,姿态慵懒随意,任由衣摆垂落在地面上,指尖正在捻动一根光秃秃的干草,脸色浮着病气,静静注视着燃尽的火堆,周身的气息也如同残留着微弱火星的灰烬,松弛温暖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这个人总是戒心深重,哪怕睡着也在随时关注附近的风吹草动,再累都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倦意,白黎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落日余晖照在他的半边脸上,描摹出硬朗英挺的线条,长睫的阴影落在眼睑下方,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看不懂也不妨碍白黎被狠狠惊艳了一把,想起昨晚只有自己知道的咬耳朵风波更是不自在,定了定神才张嘴:“早……”,说到一半看见窗外的夕阳,迅速改口:“晚……” 接着就卡住了,没办法,魔界所谓的白天一直都是这副残阳如血的样子,不看表根本就确定不了时间,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最后,白黎选择严谨:“你好。” “……”江寒陵沉默着转过视线看他,“你失忆了?” 白黎:…… “对。”他抹了把脸坐起来,“很高兴认识你。” 江寒陵冷酷道:“你高兴的太早了。” 白黎说:“啊?” 江寒陵无情道:“其实我是勾魂使者,黑无常。” 白黎说:“啊?” 江寒陵无理取闹道:“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人还是要有点追求的。”白黎掀开身上的毛毯下床,十分语重心长,“都做鬼了还要上班打工也太心酸了,而且就算你说你是阎王,我也不会害怕的。” “为什么?” “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像我这样的小鬼,都是非常非常难缠的。”白黎一本正经且自豪,“如果你惹到我了,那就……” 江寒陵的目光随着他移动:“那就怎么样?” “那就相当于没惹。”白黎噗嗤一乐,“我又打不过你,不能怎么样。” 江寒陵定定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来:“你说过我是好人。” 白黎歪歪脑袋:“所以?” “好人不会乱动手。”江寒陵抿唇,指尖捻着干草来回转动, “你可以生气。” 白黎从善如流,立马板起脸:“好吧,我生气了。” 江寒陵失笑:“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白黎大奇,凶巴巴道,“谁给你的胆子不遵医嘱的?快去躺着养伤去!” “这么凶,我要投诉你。”江寒陵故作委屈,“说好的对待患者要像春天般温暖呢?” “我这是倒春寒。”白黎理直气壮,“穿好你的秋裤,别被冻着了。” “……”江寒陵坐在原地不愿意挪窝,“秋裤给了你多少代言费?” “我数到三。”白黎竖起一根手指,调子拉得长长的,“一——” 江寒陵笑出声。 “二——” 江寒陵慢吞吞起身。 “三。” 江寒陵躺回被窝:“可以上链接了。” “好的家人们,今天给大家带来的产品是疗伤大礼包!一号链接是三颗复伤聚气丹,二号链接是三颗护脉回灵丸,而我们的三号链接就厉害了,是一服回春散!”白黎熟练地开始带货,“除此之外呢,哇不得了,惊天大优惠啊家人们!我们还跟厂家争取到了冰肌玉骨膏作为赠品,数量有限先到先得送完即止!” “主播。”江寒陵举手示意,“三号链接和赠品的名字听起来会被屏蔽。”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们在管理局备过案的,很正经的好不好?”白主播严正声明,“药品取名最重要的是体现功效,伤春悲秋的那叫写诗,我们这群粗鄙之人没有取名叫大力丸就已经很有文化了,这位顾客你不要要求太高了。” “好吧。”江寒陵收回手,“都给我来一份。” 白主播马上换了嘴脸:“这位家人一看就相当有实力,而且还很有眼光,没问题,现在就为您加急发货!顺风冷链包邮到家!” 说完就开始亲自发货,拿温水把回春散化成了半碗黑漆漆的药汤。 江寒陵眼睁睁看着各色药品跟上供似的在自己面前呈一字队列排开,举手提问:“敢问,这堆东西是饭前服用、饭后服用,还是当饭服用?” 白黎非常贴心地递过去干粮:“当然是饭后服用,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吃点,做人要学会知足,多少人想吃还没有呢。” 第150章 “……”江寒陵沉默了一下,“太干了,有水吗?” “有。”白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大瓶奶插好吸管,“喝这个,好得快。” 江寒陵接过自己的早餐,开始蚕食。 白黎把小白抱过来,入窍,也开始吃早餐。 从昨天到达归墟开始,小白就一直没吃过东西,白黎刚入窍就感到一阵饥肠辘辘,肚子里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弄得他吃相都有几分神似挖掘机,很是狂放不羁。 “不知道魔界有没有卖宠物慢食碗的。”江寒陵边啃干粮边说,“慢点,我不跟你抢。” 白黎吃得顾不上说话,只好用眼神表达无语。 一人一狗在安静的咀嚼声中共进早餐。 “……”白黎吃完狗粮舔舔嘴巴,蹲坐在人窝跟前,小尾巴一摇一摇,板着小狗脸仰头看人,伸出爪子推推药碗,“你再拖延,药也不会自己变少的,长痛不如短痛,一口闷掉就好了。” 江寒陵惜字如金:“苦。” 不仅苦,还有股奇怪的酸涩腥气,喝下去还辣嗓子。 白黎言简意赅:“喝。” 躲是躲不过了,江寒陵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口闷掉半碗药,打了个无声的嗝,然后被返上来的药味冲得鼻腔酸麻,呛出两眶生理泪水,表情浮起淡淡的死意。 白黎找来一颗糖,叼着糖纸边缘放到他手里,让他含着解苦,搜肠刮肚地想话题帮忙转移注意力,忽地灵光一闪:“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了,既然焱玖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目的,为什么我们还要从归墟走?” 江寒陵动作稍顿,嘴里坚硬的糖果碎裂开来,锋利的边缘划痛了舌尖。 “这是最快到达魔宫的路线。”他低眉敛目,神情莫名,“魔宫里也许有我要找的东西。” “很重要吗?连命都不顾。” “很重要。” 第101章 魔界5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花锦川十分、非常以及极其特别的无奈,“放开我,松手,松手。” “不行!”青年坐在地上,死皮赖脸抱住他的右腿,“你们修士不是号称济世为怀吗?难道你忍心就这样丢下我等死?” “……”花锦川被拽得一个踉跄,气笑了,“你们魔族当真是不负恶名,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是我唯一的好腿?” 青年一脸理所当然:“那不然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啊?” 花锦川满腔莫名其妙:“你留住我干什么?” “我不想死啊。” “伤药我已经留给你了,按时用,不会死的。” “万一昨天那群家伙再来,没人保护,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 突如其来一顶害死人的大帽子扣到脑袋上,救人还救出错来了。 花锦川脾气再好也不是泥捏纸糊的假人,本能就要张嘴反驳,正待理论却因为那句“不想死”忽然想起死状惨烈的俘虏凳子,登时心底就像坠了一块沉重的铅,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下意识垂眼,低头审视自己这双用来救人的手,发觉它们是那样陌生,仿佛沾上了洗不掉的斑斑血迹,一时心魂震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在当场。 青年见状,伸手用力一扯他的衣襟:“来来来,坐下说。” 花锦川回过神,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襟和唯一的好腿,坐到山洞另一边:“原来魔族也有你这样的异类。” 青年头枕双臂,朝后仰倒靠在石壁上,嘴角扯起混不吝的笑:“想活算什么异类?想死那才叫异类。” 花锦川心里郁闷,也向后靠上石壁,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耍赖的青年名叫流珂,是他捡的。 昨天他们一行人进入归墟之后,花锦川被结界破碎产生的灵力回流击中,不慎松开了抱着花娇的手,意识昏沉中间又被湍急的水流带着跟大部队失散开来,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被夜风冻醒,他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岸边的碎石滩上,额角被石头磕出了淤青,一碰就疼。 幸好他的储物法器没丢,物资暂时够用,简单给自己处理过伤口,换了干净衣服,嗑了两颗丹药补充体力,稍作休整后就出发去寻找白黎等人。 魔界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岸边走了好久,没看见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不是人的倒遇见不少,四野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黑暗中远远近近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荧光圆点闪着幽绿的光,大概都是些夜行生物在窥伺闯入的外来者。 也许是花锦川否极泰来运气不错,那些不知名的东西虽然一直都有出现,却只是蠢蠢欲动,没有来攻击他。 可他也没发现任何同伴的踪迹,包括花娇在内,连半根虎毛都没有。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魔界本来就危险,身处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对一个伤患来说更是险象环生,他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只要表现出了虚弱的迹象,恐怕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会凑过来把他分而食之。 花锦川停住脚步,面朝绝堑海向远处眺望。 他记得江寒陵提起过魔宫,虽然只是简单提了一嘴,但话里话外有要去魔宫一探究竟的意思,与其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碰,不如直接去目的地,早晚会碰上面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脚下踩的地方是绝堑海的外围岸滩,得通过大片水域才能到达魔宫所在的位置,而据他所知,绝堑海对魔宫来说起着护城河一样的作用,大部分水域都设有防御,只有一条路可以到达魔宫。 第151章 当然,那条路也未必就能保证平安,至少对一个修士绝对不会友好,说不准会遇上什么。现在天这么黑,他的状态也并不适合贸然行动,为求保险起见,还是等到天亮再出发比较好。 魔界没信号,花锦川的手机现在跟一块板砖区别不大。 他收起手里的发光板砖,忧心忡忡地呆立了一会儿,勉强用“担心也没用”说服自己,转身离开岸边,试图在附近寻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过夜。 走出两里路后,脚下的触感终于从单纯的碎石变成了泥土,四周分布着稀疏的植被,再往前走,野草茂密起来,从鞋面高逐渐变成了半人高。 草叶上的露珠沾到衣服就是一块冰凉的湿印,花锦川捡了根树枝,一路扫开挡在面前的草。 正走着,冷不防踩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肉质感。 花锦川一个激灵,树枝脱了手,惊出一身冷汗,死命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叫出声,急忙往后退。 噔噔噔退出四五米远,两条裤腿给露珠沾湿了大半,他才缓过神来,脑子里不住猜测自己踩到的是蛇身还是兽尾。 按体型来推测,拥有人腿粗细的尾巴,就算是一只仓鼠都能拿活人当瓜子嗑了,更别说这种地方显然不可能有仓鼠。 花锦川不由得感觉喉咙一阵干涩,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仔细留意四周的异响,小心翼翼把手伸到胸前,从小药葫芦项链坠里摸出捣药杵。 黑暗里,风吹过草丛,沙沙作响。 远方传来兽类的悲嚎。 对面有什么东西倏然一动,晃动了草叶。 花锦川狠狠咽了咽口水,握紧药杵,举起来。 接着他却听到对面响起压抑着痛呼的抽气声。 作为一名医者,花锦川对这类声音非常熟悉,比自己的声音还要熟悉。 毫无疑问,他刚才踩到的是人,而且是个女人或者小孩子,只是不知道是魔族、妖类还是修士。 不管是什么,在这种地方,碰到看起来弱势的人比碰到彪形大汉要可怕得多,也许还不如碰到巨型仓鼠。 花锦川并没有放轻戒备,一手举着药杵,一手胡乱掏出医用手电,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抓着手电的胳膊挡开拦路的乱草。 “劳驾。”蓦地,草丛里有人说话了,嗓音干哑,“别照眼睛行不行?快瞎了。” 花锦川瞳孔紧缩。 距离他脚下不过一米的地上,密实的草丛中间躺着一个小孩子,看身量不超过十二岁,瘦得像只小猫,身体蜷缩着,双手捂着腹部,衣服破烂不堪,脏污的小脸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左脸颧骨肿起一块,右边嘴角裂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在下巴上结了痂。 小孩子看起来伤得相当重,神情却机敏警惕,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直瞪着花锦川,很有些恶狠狠:“怎么,你也是来杀我的?” 花锦川愣了愣,差点就要掏出手机报警,忽而想起这是在魔界,沉下一口气,和蔼道:“你别怕,叔叔不是坏人。”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了。 他救了流珂,并且找到一个小山洞暂避风霜。 等流珂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黎明时分了,花锦川自己也累得够呛,靠在孩子跟前打了个盹。 就是这一个盹打出了问题。 花锦川到底不是傻子,不敢真睡沉了,只是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养精神,暗中防备对方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 他本来也不觉得流珂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身上的伤都是真的,说不准他再晚来一个小时就真没命了,他的行迹又是随机的,遇上埋伏的可能性太小了。 谁料,就在他没忍住睡过去的一会儿功夫,身旁的小孩变成了大人。 花锦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支着脑袋的胳膊一歪,猛然从梦中惊醒,睡眼朦胧中看见面前有个轮廓熟悉的人影,张开双臂一把抱进怀里,激动不已:“小白!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怀里的人却僵得像块木头:“叔叔,你认错人了。” 听见耳边陌生的音色,花锦川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忙放开对方:“抱歉。” “……没关系。”流珂似乎很不习惯拥抱,往后挪了挪,右手一翻,袖口藏起利刃的光芒。 花锦川大为尴尬,瞥见他的动作,有意缓和气氛,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度过成长期了,感觉怎么样?” 他之前在书上看到过,魔族没有少年,成年之前都是小孩子外貌,度过脆弱的成长期之后会在一夜间变成大人,度不过去那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现在看来,面前的流珂就是不走运在成长期受到了攻击,八成是仇家或者强盗干的。 花锦川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具有亲和力,很快就拿捏住了刚成年的魔族。 流珂直接从机警小野猫进化成了碰瓷专业户,在他起身要告别之际突然抱住他的腿自称需要一个保镖,并无比丝滑地把这份责任扣到了花锦川身上,声称自己要是没人保护死了就是他害的。 花锦川无语问苍天。 他有心把这倒霉孩子丢给专业机构去保护,再一想自己是偷渡来的黑户,而魔界也不可能有第一人民医院之类的东西,顿觉自己真是霉运如山倒,做个好人好事都要碰到奇葩。 但这奇葩也真是会装可怜,偏偏一句“不想死”戳中了花锦川的痛点,让他想拒绝都有种自己是在造杀孽的错觉。 第152章 再看看那副鼻青脸肿的惨样,更不忍心拒绝了。 奇葩本人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在花锦川指出他这是碰瓷时疑惑发问——“碰瓷是什么意思?” 花锦川:…… 他温和地表示:“你不需要知道。” 不明白就已经这么会碰瓷了,明白了那还了得? 流珂见他不肯说,也不纠结:“好吧,只要你不走,随便你怎么说我。” 更可怜了,果然天赋异禀。 花锦川:…… 他仿佛听见对方在炫耀——“碰瓷岂是如此不便之事?尔等凡人还不束手就擒?” 第102章 魔界6 山洞不算大,地形偏狭长,阴凉昏暗,中间的火堆基本上熄灭了,周围剩下一圈燃烧不充分的枯柴,两人一左一右靠着石壁不作声,洞里只有露水滴落的细小声响,滴滴答答回音层叠。 花锦川本来就受了伤又没休息好,现在更是一脑门子官司,肉|体和精神双重头痛,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流珂这个伤得更重的反而精神不错,歪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打破安静:“叔叔,你来魔界是干什么的?” “……”花锦川睁开眼,“其实我没那么老。” 他自己也不过将将三十,十来岁的小孩叫他叔叔正好,这么大只的青年再叫叔叔就多多少少有点奇怪了。 “不是你自己让叫叔叔的么?”流珂撇撇嘴,“那总得有个称呼吧?你还没说过你叫什么名字。” 出门在外,假名是必备的,花锦川不假思索道:“姓华,华金。” “听着怪怪的,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哪里怪?就是最普通的名字罢了。也没什么特殊含义,我母亲姓华,我父亲姓金,就取了这个名字。” “那我该叫你什么?” “随你喜欢。” “嗯……你们修士一般都怎么称呼来着?”流珂纠结不定,似乎很烦恼怎么称呼面前的救命恩人。 修士之间不太熟的互称“道友”,但魔族这么叫就有些别扭,放在千年前双方打仗的时候,见了面不互相问候对方全宗门就称得上彬彬有礼了,现在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友好的称呼。 花锦川说:“要是想不出来,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道长。” 与此同时,流珂却一拍手道:“哥哥!” 花锦川:…… 他犹豫半秒,应下了这个略带肉麻的叫法:“哎。” 流珂外表再怎么像大人,说穿了也就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外表又不大魁梧,长得瘦削白皙,一笑露出齐整的白牙,满脸的伤痕看着可怜兮兮的,叫起哥哥来很给人几分撒娇的错觉,至少比之前那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要顺眼得多。 这世上,有人吃软不吃硬,有人吃硬不吃软,有人软硬不吃,花道长胃口奇佳,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软硬都吃,且尤其吃软。 定下称呼,流珂好奇心不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来魔界是干什么的?历练吗?” “算是吧。”花锦川不想多说,态度敷衍,“来找一个人。” “寻仇还是访友?” “寻仇。” “你这样的也会有仇人?”流珂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不出还是不在乎他的敷衍,反而莫名兴奋起来,身体微微探向他那边,“谁呀?”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认识?说不定我见过呢。” 花锦川正心不在焉地盯着洞顶双目放空,听见这话,心头一动,目光转向流珂。 根据已知消息,魔界除了魔宫之外,大大小小共计七十二座城,现在分属三方势力,其中三十座城属于魔君娑罗,二十二座属于魔君踵睚,剩下的二十座属于魔君戮鹿。 魔宫所在的绝堑海位于魔界中央,没有定位和导航,花锦川也无法判断自己目前到底离哪位魔君的领地更近。 他不知道,流珂肯定知道,要是能打听到新消息,也不枉他耽搁行程。 流珂见花锦川看着自己不说话,面露好奇:“到底是什么神秘人物?不能说吗?” “当然能。”花锦川打定主意,拿出一样东西,“你先看看这个。” 流珂接到手里细看,是一个黑色面具,右侧太阳穴位置有一抹赤红色火焰状图腾。 他本来用右手抓着面具,拇指在面具里侧摸到了某种沙沙的触感,把面具换到左手,张开右手,发现拇指指腹上沾了一层细碎的红褐色颗粒。 “血?这是你仇人的面具?” “他手下的,见没见过?” “没见过。”流珂顺手在袖口上蹭掉沾到的干血,把面具还回去,“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花锦川接过面具,仔细收好。 别的线索也有,江寒陵从老聪、大雨和苏熙嘴里撬出来不少东西,进入归墟之前和他通过气。 比如说魔界天下三分,娑罗有意吞并另外两位的地盘登上魔尊宝座,另外两位却达成了合作,于是娑罗致力于打破僵局,大肆招揽人才。踵睚和戮鹿也不是傻子,派了不少人去娑罗那里应聘,搅得一手好浑水。娑罗又反过来利用双方卧底挑拨离间。三位魔君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要命。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焱玖似乎没有明着投靠任何一方,反而自己暗中养起来一支队伍,上次在海市搞突袭的那群死士就是其中一部分。 第153章 以魔族的固有观念,想让他们服从一个修士,难度不亚于让鱼学会骑自行车,焱玖能同时组织那么多魔族,八成是暗地里和某位魔君有牵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罢了。 花锦川不打算告诉流珂太多,只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怪事?” “怪事?”流珂不明白, “比如呢?” “比如,有人当街横死,无故失踪,又或者某地出现外来的妖族,诸如此类。” 花锦川不确定焱玖会选择和哪位魔君合作,但以他之前拿凡人做实验的行为,保不齐也会拿魔族干点什么,还有和他合作的妖族也很有可能会出现在魔界,这些都是突破口。 但魔界本身就乱成一锅粥,不差焱玖这把米,流珂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离这里最近的临渊城,好像是出现了不少外来的。” 临渊城是魔君娑罗的主城。 “真的?”花锦川精神一振,“是妖族吗?” “不知道。应该有吧,我没注意。”流珂说,“你这么紧张,难不成那个仇人抢了你老婆?” 花锦川:…… 这问题问得太有水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一下算了:“不是。” 不料流珂毫不尴尬,反而分外专注地盯着他看,仿佛他头上突然长出了一对妙脆角。 花锦川被盯得背后一阵发毛:“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流珂却不回答,弯起嘴角,径直朝他伸过来一只手,食指戳了戳他左脸颊的梨涡。 花锦川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干什么?” 好端端的耍流氓,魔族连小孩都这样? “不干什么。”流珂全然没有耍流氓的自觉,无辜道,“你笑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有多像?” “只是笑起来像。” 说着,流珂咂咂嘴:“不过我认识的那个人很少笑,棺材脸,啧,一点都不喜庆。” 花锦川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心说这下可好,戳这一下也算是和刚才抱错人扯平了,有那位“棺材脸”在,说不定自己不用再继续当保镖,可以干正事去了。 于是他试探道:“能这么评价,说明你和那个人关系不错。他人呢?怎么不来陪你?” 流珂双手一摊,十分轻松:“死了。” “……”花锦川说,“抱歉,不该问。” 流珂笑了一声:“你这个样子,笑起来也不喜庆。” “为什么这么说?” “很明显啊,不想笑可以不笑,勉强笑挺丑的。” “……” 对上这种句句戳人心窝子的小屁孩,涵养良好如花道长也只能沉默又破防。 可他沉默没过两分钟,小屁孩又朝他心窝捅了一下:“诶,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小白’的人啊?” “……”花锦川假笑,“这是我的私事。” 他自认和流珂还没熟到互相打听私事的地步,也压根不想提不开心的事。 孰料流珂此人在不该执着的话题上分外执着,哪壶不开,烧开了也要提:“闲着无聊,说来听听嘛。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是朋友了,没准我还能帮你出主意。” “出主意就不用了。”花锦川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我喜欢他,他喜欢别人,很俗套的故事。” “就这样?” “就这样。” “多大点事儿,要是我的话,我就……” “就怎样?” “算了,魔族民风粗俗,可别吓着你。” “我胆子没那么小。闲着无聊,说来听听。” 聊到这个地步,花锦川索性也不想什么私事不私事了,只想看看传说中缺乏道德底线的魔族究竟能缺德到哪步田地。 流珂缺德缺得浑然天成。 “好吧,既然你想听。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伪装成别人去杀掉他喜欢的人,再守在他身边安慰,感情么,培养培养总会有的,没谁会长年累月记挂一个死人。” 说到兴起处,流珂目光炯炯,手撑着地面挪了挪,恨不能当场凑过去商量出个周全计划来就提刀去报恩似的。 花锦川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魔,呼吸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发觉自己的心脏居然因为这几句罪恶的话开始加速跳动,仿佛在沙海里见到了绿洲的蜃景。 他嘴唇翕动,好一会儿都没能发出半个音节,最后在流珂探究的回视里移开目光,勉强挤出苍白的三个字:“这不对。” 与此同时,他那仿若生锈的脑子里费力地反复思索一个问题——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不对的。 流珂对他的评价不以为然:“你不能否认这是个好办法。” “……” “怎么样?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你该休息了。” 花锦川几乎是急匆匆地打断了流珂继续说话,抬手轻轻一挥。 他手里藏了足量的药粉,流珂瞬间双目失神,身体瘫软倒下。 花锦川任由面前的人一头栽倒,在原地呆坐半晌,腿都麻了,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扶着人躺下来。 山洞外斜照进来的光已经快要消失了。 他麻掉的左腿正在恢复知觉,酸麻痒痛,像爬满了无数啃皮噬骨的蚂蚁,很不舒服,他却不想坐下,执拗地倚着石壁维持站立,低头俯视着慢慢被黑暗覆盖的流珂。 第154章 魔族果然简单粗暴,不明白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这个道理。 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有些人死在了最恰当的时机,反而会被生者长年累月地记挂,面目也许会渐渐模糊,缺点被时间风化,身影却会慢慢清晰,在日复一日的反复怀念中被雕琢成山巅晶莹的雪、天边皎洁的月。 成为活着陪在身边的人,或者死后留在心里的人,这二者究竟哪个比较好,还真不好说。 那就赌一把,花锦川在心里对自己说,赌一赌,看自己究竟可以成为哪一个。 第103章 魔界7 “就算你手里有刀,我也敢赌你不会用它。” “那你就要赌输了。”江寒陵手指一动,左手不知怎么变出来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 他右手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凑到火焰上方转动一圈消过毒,削起了苹果:“我曾经蝉联三届仙果果幼儿园削苹果大赛冠军,同龄人中没有人比我更会用刀。” 白黎:…… 只要有心,冻鱼都能杀人。要这么算的话,指甲刀也可以跻身管制刀具行列了。 三分钟前,他按照曾经看到过的追人小妙招进行实践,分享自己童年趣事的时候,江寒陵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当时白黎努力表演出茫然的神情:“没有啊。” 可惜他的演技着实不怎么样,江寒陵直截了当戳破相安无事的窗户纸:“你在担心花锦川,为什么不问?” 白黎身后那刻意高高翘起的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 他当然担心,也有很多问题,比如该怎么找失踪的师兄,比如章瑾姐有没有找到师兄,比如他们会不会因为退婚起冲突,又比如,为什么江寒陵醒来后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问起过关于花锦川下落的半个字? 但其实白黎也不是全然猜不到原因。 他对江寒陵的行事习惯已经很熟悉了,既然不提,那就说明早已提前安排过相应情况下的应对措施,甚至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环。实在不行,还有读心术呢,虽然他怕不小心说漏嘴不太愿意用,可也不至于真的两眼一抹黑。 江寒陵低头看着面前蹲坐的小狗。 白黎的耳朵不自在地向后抿倒:“我猜,你们早就商量过了,是不是?” “是。”江寒陵说,“章瑾真的会对他下死手。” 白黎呼吸一滞,右前爪不安地挠了挠地面:“我知道,这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任何计划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猜中每一个细节,提前做好各种情况下的预案随机应变,才能做到真正的的算无遗策,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从这个角度讲,就算江寒陵趁机让花锦川去做卧底,也不能说不合理。 “不生气?” “不生气。” “为什么?” “就算你手里有刀,我也敢赌你不会用它。” “我师兄不会有危险,至少危险不会是来自你。”白黎仰起脸直视江寒陵,认真道,“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接着,江寒陵就拿出了匕首和苹果证明自己真的会用刀。 对于此等幼稚举动,白黎哭笑不得,只好从旁边临时冒充花瓶的罐头瓶子里叼出一朵小红花放到对方面前,以示对削苹果小能手的认可。 江寒陵垂着眼,用刀的动作平稳利索,慢条斯理地把苹果皮削成完整的一长条,削干净后,切下薄薄的一片,递到小狗嘴边。 白黎张嘴咬住。 他安静地吃,江寒陵就安静地看,直到整片苹果下了肚,仍旧盯着他,好像能透过毛茸茸的脑袋直接看到他的想法。 “……好吧。”白黎舔舔嘴巴,“有一点点生气,就一点点。” 江寒陵终于不再盯着他,咬了一口苹果:“生气是应该的。” 生气当然是应该的,没有谁会脾气好到完全不在乎自己重要的人被利用,更不会不担心重要的人去涉险。 可是同样的,也没有谁会希望朋友生气。 白黎满脑子都是不解:“你为什么总认为我会生气?” “因为我做了不好的事。”江寒陵又切了一片苹果给他。 苹果特别甜,汁水充沛,脆脆的口感很不错。 白黎咔嚓咔嚓地嚼:“你自己想那么做吗?” 这回,江队长出人意料的坦诚:“不想。” “那不就结了?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白黎咽下苹果,“做点想做的吧。” “比如说?” “比如说,听睡前故事。” 一人一狗分食完整个苹果,白黎舔干净嘴巴上残留的果汁,督促江寒陵喝完药早点安寝,自己也卧回狗窝里,开始讲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修士,他养了一只狗。有一天,修士出门遛狗,路过一座桥的时候,他的狗贪玩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修士很着急啊,因为他不会游泳。就在这危机的时刻,水里出现了一位善良的河神,手里拎着一只狗……” “然后河神就问修士,你丢的是金狗?银狗?还是这只不会游泳的胖狗?” “……”白黎说,“你真的很没有创意。” 江寒陵好笑道:“那你说个有创意的。” “那只狗的项圈上挂着防走丢狗牌,上面有它的名字。水面下光线不好,河神浮上来后,借着阳光看清楚狗牌上的名字,举起狗,大声问——” 第155章 白黎清了清嗓子,朗声:“这只六神是谁的?” 江寒陵:…… 白黎对故事作出总结:“这就是‘六神无主’的由来。” 江寒陵:…… 他不禁发出疑问:“你就是听这种东西长大的?” “这是我师兄在我师父组织的冷笑话大赛上讲的参赛作品。” “怪不得他单身。” “可是很多人都因为这个说他幽默风趣,喜欢他,还托我转交情书来着。” “花锦川当众讲冷笑话这件事,本身就挺幽默的。” 白黎:…… 追人出师不利,白黎挫败不已,一头扎进狗窝:“我困了,晚安。” 讲睡前故事的先睡着了,听睡前故事的还醒着。 江寒陵躺在人窝里看狗窝,看了半天都没培养出困意,于是起身打坐调息。 调息两个小时后,昨晚连夜出门执行任务的章副队长今晚又连夜回来了。不出意外的,她果然没能这么快就找到花锦川并痛下杀手。 魔宫外的防御措施不是闹着玩的,章瑾来回颠簸累惨了,一进门二话不说先一屁股靠着墙坐下:“我先回来看看你们,顺便休息一会儿。” 江寒陵等她吃完东西才问:“一点儿踪迹都没发现?” “没有。”章瑾叹气,“魔宫周围找遍了,八成是漂到对岸去了。” “没关系,慢慢来。” “我也觉得太快追杀会显得刻意。你要是不睡就守夜,我先睡两个小时,到时间叫我换班。” 江寒陵点头:“嗯。” 章瑾不太讲究,随便垫了几捧乱七八糟的干草就躺下了,侧过脸看见撅着腚熟睡的小狗,不由得笑道:“你把他弄睡着的?” “……”江寒陵沉默了一下,“‘弄’这个词,太粗鲁了。” “咱们做同事也快十年了,我从来没在你身上见识过什么叫文雅。”章瑾锐评完毕,感叹式摇头,“啧啧啧,果然人一谈恋爱就会变矫情。” “胡说八道会让你得到什么?” “快乐。” “那你就好好珍惜现在的快乐。” “别告诉我你一点都看不出来。”章瑾朝一旁的罐头瓶子扬扬下巴,“看见那几根狗尾巴草没?” 瓶子就放在江寒陵的枕头边,里面用清水养着白黎从方寸岛上采来的花。花朵差不多蛋黄大小,单层花瓣,有水红、浅粉、乳白和鹅黄色,散发着浅淡的香气,据说是一味药材,有安神的功效,有助于伤势恢复。 那色彩缤纷的一捧小花中间,疏落有致地夹杂着几根青翠柔软的狗尾巴草,很有几分野趣。 江寒陵不明所以:“狗尾草,怎么了?” 章瑾做作地长叹一声:“可怜君心如玉,奈何郎心似铁,野草无辜哪。” “说人话。” “你不知道狗尾草的花语?” “不知道。”江寒陵莫名其妙——既然是草,为什么会有花语? 章瑾再次锐评:“朽木不可雕。” 看她的表情,江寒陵本能地觉得自己错过了某些重要信息,眉头紧了紧:“是什么?” “自己查去呗。”章瑾却不肯直说,双手一摊,“除非……” 江寒陵磨磨后槽牙,耐着性子谈条件:“一次。” “五次。” “两次。” “四次。” “三次。” “成交!”章瑾打了个响指,“真是的,想跟你切磋两招真费劲儿。” “你有多余的精力打架不如去教章瑜。”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教他一次我能少活十年,算了,提起来就生气。” “少废话,快说。” “你会猜不到?” “没研究过这种东西。” 章瑾竖起两根手指,笑眯眯道:“两个字——暗恋。” 暗恋。 江寒陵无声咀嚼这两个字,舌尖跟着弹动,刮蹭过齿端,心里像被狗尾草轻轻挠过,酸痒毕备。 “暗恋”这回事在白黎身上恐怕根本就不存在,他实在单纯得过头,像小狗一样藏不住心事,看见喜欢的人就狂摇尾巴,让人想装不知道都难。 微风从窗口溜进来,枕边泛起一阵幽香,狗尾草跟着摇来晃去,毛茸茸的。 江寒陵垂睫,双唇微抿,轻哼一声,扔出句“不知所云”,闭目养神去了。 “怎么就不知所云了?有讲究的好吧?”章瑾还不消停,“这东西不起眼,就是随处可见的野草,所以也寓意着无人知晓的单恋。纯情啊,真纯情。” “牵强附会,照这么解释,连葱花都有花语。” “敢问阁下高见?”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说得好哇。”章瑾鼓掌,“果然是凭本事单身。” “跟你有多少经验一样。” “诶,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没兴趣,你是不解风情。” “废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行行行,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啊。” “你不也是死鸭子嘴硬。” “说了没兴趣就是没兴趣。” “那你躲什么?休采梦不就是表了个白,给你吓得年假都用了。” “我那是……我……你听见有人要跟你下蛋不害怕啊?” “你得尊重种族差异。” “谁来尊重一下我的生理局限?” 第156章 “她过几天就来,不管要生水煮蛋荷包蛋还是复活节彩蛋,你早做打算,别耽误正事。” 月检度假福肺 章瑾倒吸一口凉气:“算你狠!” 说罢,一翻身留了个背影,火速会周公去了。 江寒陵也翻了个身,面朝花瓶侧躺,静静盯了许久,唇畔浮起浅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了拨草尖。 旋即,指尖碰到的那根狗尾草化作了枯枝。 第104章 魔界8 一株嫩芽钻破土壤,碧绿的幼叶颤颤巍巍地舒展开来。 花锦川盘膝而坐,双手结印,神情肃穆,专注地向新生的植株浇灌灵力。 山洞里满地银辉,刚刚破土的灵草接受着充足的滋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长叶,细长的剑形叶片在微型竹子般的茎秆上呈互生姿态,叶片根部倾斜向上,尖端柔韧地垂下,层层叠叠,摇曳生姿,如同一位身穿玉色长裙的美人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不出一刻钟时间,灵草已经长到了将近两尺高。 花锦川沉下呼吸变换手诀,随着他的动作,灵草植株停止拔高,顶端鼓起一个圆胖的小花苞,花苞不断膨胀,表面清新的嫩绿色渐渐变浅,几近半透明。 最终,停止浇灌灵力的同时,花苞璨然绽放,五层透白的花瓣错列相叠,花蕊中心卧着一滴珍珠似的清露,山洞里顿时异香扑鼻。 洞顶那一轮清幽冷冽的月亮慢慢黯淡下来,消散无踪。 催生之法消耗甚巨,花锦川立即开始打坐调息。 没过一个小时,那仿若冰雕玉琢的花儿就开始显现出凋零的迹象。 花锦川体力稍有恢复,马上取了一个小药瓶,动作轻柔地把花心的清露收集起来,拧紧瓶盖贴上标签,放到流珂枕边。 做完这些,他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朝洞口走,刚迈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流珂正在角落里沉睡,背靠石壁,四肢蜷缩着侧卧,是下意识护住要害的姿势,团成一团的样子很像被抛弃的流浪猫。 花锦川并不是个容易后悔的人,现在却有点儿后悔刚才的回头了。 洞外传来一声低沉的虎啸,仿佛在催促。 他转头看了一眼,再次回过头来,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又重新坚定,拿出一张符纸裁成圆形,随手向上一抛。 那小小的纸片就浮在洞顶,变成了一轮圆月,洒下满洞清辉。 做完这些,花锦川回到流珂身边,写了一张纸条,压在枕边的小药瓶下面,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山洞。 洞外吹来一阵微风,掀起纸条,纸上刚柔相济的字迹随之翻动——我要事缠身,不能久留。今赠玉魄花露一份,对你的伤有奇效,切记需空腹口服。你说魔界没有月亮,再赠寸缕月光聊表歉意,希望你醒来后不要害怕,早点回家去吧。 . 花娇迈开四爪在旷野里奔跑,喉咙里不时发出愉快的低哼,身后的尾巴轻轻摆动,偶尔会放慢脚步仰起头蹭蹭背上的主人。 花锦川伸出手,亲昵地揉了一把虎头:“没错,娇娇,就是这个方向。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 花娇是昨天晚上找到他的,也不知道一路上受了多少苦,整只虎都瘦了一圈,油光水滑的漂亮皮毛变得灰扑扑的,脸也脏得像去挖过煤,胡子上挂着草屑,四条腿沾满了泥水,尾巴还受了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把毛啄掉了几缕,露出了粉色的皮肤。 但是,它项圈上挂的那只小包却被保护得很好,蓝白色的绒面依旧干净整洁,里面的药品和白黎留的报平安纸条也完好无损。 花锦川不打算去魔宫了,去了也是多余,小白有江寒陵保护,暂时可以放心,他与其凑过去给自己添堵,不如早点找到焱玖。 不确定焱玖藏在哪里,这无所谓,早在海市的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去找一位魔君借势,正好,离这里最近的就是临渊城,而魔君娑罗就在那里招揽人才。虽然修士在魔族眼里不讨喜,但总比另外两个魔君派来的卧底要强,只要谈清楚利害关系,实在的利益比什么都讨喜。 花锦川心疼花娇,一路上边走边歇,到下午才看见临渊城的城门。 主城不愧是主城,果然豪华,光城墙就目测至少高达五十米,隔着n里路就能看到城楼上的岗哨。 不管在哪里,有富就有穷,有城就有村。 临渊城外的一个村子,名叫“三棵树”,据说是因为村头的地标就是三棵树。 花锦川听着身边的魔族村民操着浓重的口音介绍村庄名字由来,看着村头那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子,脾气很好地请教:“请问你指的是哪三棵树?” “那是很久以前取的名字了。”魔族村民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们村主任说想给村子改名来着。” “那怎么还叫三棵树?” “因为我们村最聪明的也只能数到九十九。” “……为什么不想个别的名字呢?” “我们在数树啊,数完就能改别的名字了。” 花锦川:…… 他只是来问个路而已,究竟是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村子名字的由来?又为什么要多嘴问三棵树是哪三棵?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村民淳朴的脸上闪过一丝机灵:“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 花锦川完全感受不到被夸聪明的喜悦:“然后呢?” 第157章 “然后?”村民又挠挠头,“然后,我帮你带路去城里,你帮我们村数树吧,我们村主任真的挺着急的。” 花锦川:…… 他以为遇上道德底线低的魔族就够令人苦恼了,没想到智商低的也不遑多让。 不过就算智商低也有可取之处,比如说传说中的村主任就很有责任心,是一位心系家乡的好干部。 想到这里,花锦川内心涌起些许敬意:“你们村的村主任,是哪位?” “嘿嘿。”村民笑得开心,“我就是村主任。” 花锦川:……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这个世界挺荒谬的。 于是在充满责任心的村主任带领下,花道长还是助魔为乐去数树了。 “你就站在这个坡上,这里能看到所有的树。” “是吗?我怎么觉得后面还有被遮住的?” “那你再往右站站。” 花锦川依言往右挪动几步:“然后呢?” “然后你就给我去死!” 一声清脆的暴喝从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被催动的符阵。 花锦川瞪大双眼,连忙撑起结界抵御团团围过来的符咒,同时并起两指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 花娇听到攻击指令,压低身体蓄势,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飞身跃起,利爪朝对面的人拍下。 章瑾冷笑,反手甩出数张定身符。 花娇丝毫不畏惧,两爪子就撕烂了迎面贴过来的符纸,攻击势头不减,钢鞭似的尾巴一甩,眨眼间就扑到了章瑾面前,呲着白森森的利齿朝她要害下口。 然后它就眼前一黑,从半空中掉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章瑾拍拍手:“嘁,没用的东西。” “娇娇!”花锦川目眦欲裂,“你有事冲我来,欺负它干什么?” “别着急,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说罢,章瑾手指一动,两张雷鸣符瞬间炸开,冲花锦川兜头劈下,青紫的电流在结界表面蔓延成一张网,过了好一会儿才消散。 花锦川本来就不善于动武,现在又状态不好,当即脸色就变了,咬紧牙关支撑结界,瞪着外面的章瑾:“我跟你好歹也算朋友一场,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对我?” “深仇大恨吗?”章瑾想了想,摇头笑道,“这个没有,我一向与人为善。” 说着,又是一张爆破符。 “你!” “不过,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章瑾摸摸自己左手食指戒上的紫色宝石,取出一支饱蘸朱砂的毛笔在手里转了一圈,笑眯眯地:“正好,我再与人为善,也不屑于与你这种渣男为善,所以,只好来请你上路了。” “道友,多担待。” 她越说越狠,笑容一收,朱砂笔随即飞出,凌空画出一道巨大的血红符咒,双手一推,那符咒就直直朝花锦川压过去,结界应声碎裂。 花锦川连哼都没哼就倒在了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章瑾收起朱砂笔,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中带着俏皮,走到花锦川面前,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啧,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 花锦川被迫仰起头,正对上章瑾低头审视的目光。 他忍住胸口翻涌的钝痛,喘息着吐出嘴里残余的血,哑着嗓子:“小瑾,你还在记恨我吗?” “谁是小瑾!”章瑾脸色一变,抬脚踏上他胸口,目光森冷,“你明知道退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却还是要把我推进孤立无援的境地!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一直……都是拿你当妹妹的。” “妹妹?” 章瑾的神情充满讥讽:“谁家做妹妹做成我这样?谁家做哥哥做成你这人渣模样?我是整个管理局的笑话!” “……江寒陵,”花锦川伤得太重,眼前阵阵发黑,“他叫你来的……是不是?” “知道了又怎么样?”章瑾脚下用力,语气不无怜悯,“你不会以为你还有机会活着离开魔界吧?” “呃!”花锦川被踩得又吐了口血,“你们……公报私仇……会遭报应的……” 章瑾收回踩在他胸口的脚,蹲下来,拎起他,凑近他耳边,低声:“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相信报应。” 说完,松手,帮他理了理衣领:“讣告已经准备好了,慢走。” 然后,站起来退开几步,仰脸看了一眼高空盘旋的鸟群,笑着转身离开。 花锦川躺在地上,看着上空俯冲而来的黑色大鸟,表情空茫。 倏尔,他苦笑一声,闭上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等来的却是大鸟的惨叫。 他明明已经感受到鸟类扇动翅膀带起的风了,鼻腔里也充满了食腐生物独有的臭气。 花锦川睁开眼睛。 流珂蹲在他头顶上方,看起来脸是反着的。 反着的脸笑容得意:“看来有人比你看得开啊,我就说我那法子好使,你说你要是早点动手多好?” 花锦川再次闭上眼。 身体被挪动,耳边传来流珂的自言自语:“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也做一回好事。” 花锦川不出声,顺着对方的力道坐起来。 “还能走吗?” “……” “看来是不能,算了,我背你。” 第158章 “……” “哎,你们就没有温和一点的东西用来安神吗?” “……有。” “那你干嘛给我下迷药?我可是个伤患。要不是我天赋异禀醒得快,你今天就死这儿了知道吗?” “劲大,好用。” “那下次,下次换个劲小的呗。你们修士不是最喜欢搞些矫情玩意了吗?有没有花花草草之类的……” 第105章 魔界9 “诶,这怎么枯了一支?还能活几天才对。” 白黎蹲在花瓶跟前,手里端着一碗清水,正准备给瓶子里的花换水。 江寒陵披着大衣坐在旁边,端药碗的手指微微蜷缩:“我昨晚不小心碰到了。” 碗里漆黑的药汤晃荡起来,表面映出的脸随之发生扭曲。 “哦,没事,多的是呢。”白黎不以为意,抽出干枯的狗尾草,把清水倒进瓶里,又添了几支新鲜的花进去,兴致勃勃道,“我找到了开花的夜合梅,你看,漂亮吧?这个也能入药,味道是酸的,可以清热解毒散瘀消肿。” 江寒陵喝完药,朝他伸过来一只手,手心向上。 “今天吃个奶糖吧,我以前可喜欢吃了,一点都不齁,你尝尝,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白黎拿出糖放到面前的手里,顺手擦掉花瓶外壁上流下来的水珠,“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花,也可以告诉我,我去找找看,心情好了伤才好得快嘛。” 江寒陵剥开糖纸,看着他低头侍弄花草的侧脸:“这些就很好。” 他含着糖,轻声说:“我很喜欢。” 他永远都没法像白黎这样,亲手送出哪怕一朵花。 鲜花是活的,而活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不喜欢他。 香甜的奶味在嘴里化开,柔和了药汤残留的酸苦,江寒陵的视线落到花瓶上,剩余的几支狗尾草青翠如初,来回摇动。 “暗恋”两个字还在脑海里回荡,他舔了舔嘴唇:“据说凡人给每种花都编了花语。” “以物喻情,挺浪漫的。”白黎的回答却很事不关己。 “狗尾草也有。” “是吗?我不太懂这个。真的会有人拿狗尾草送人吗?这东西到处都有,会不会太敷衍了?” “……”江寒陵重重嚼了两下奶糖,“可能吧。” 白黎突然想起什么:“哎,不过我知道韭菜的花语。” 江寒陵转头看他。 “好的、收到、没问题。”白黎板着脸表演苦大仇深,演完自己先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你怎么不笑啊?不觉得很好笑吗?” “因为我生性不爱笑。” . 白黎蹲在一棵高大的果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远处探查魔宫花园的背影。 章瑾从他背后拍拍肩膀:“失败了?” 白黎转回来靠着树干抱膝坐下,随手捡起一个树上掉落的小红果捏来捏去,沮丧地点点头:“嗯。” “你怎么追的?” “照顾他,送花,送吃的,讲睡前故事,讲冷笑话,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章瑾顿了一下,犀利道,“就是从幼儿园毕业。” 白黎:…… 他举手提问:“怎么毕业?” 章副队长出手就是一招仙人指路:“对付江队这种闷骚,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明骚,你这样的纯情小白花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白黎诚实道,“我不会。” 而且他算哪门子的纯情小白花?他充其量算个好色小白狗,连腹肌都摸过不止一次了。 “不会没关系,交给姐姐来,算是你送我那袋糖豆的回礼。” 那袋糖豆真是罪孽深重。 白黎树咚江寒陵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天马行空想糖豆。 然而他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抛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宝贝!” 江寒陵背靠大树,瞳孔地震。 白黎:…… 他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章瑾这明显就是纸上谈兵的水平,并没有比他高明到哪里去。 但俗话说来都来了,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继续,抬手潇洒地拨拨刘海,暧昧地眨眨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心率不稳吗?” 江队长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立刻就冷静下来:“为什么?” “因为我十拿九稳,差你一吻。” 白黎在满脑子的弹幕中说完了土味情话,十分想拔腿就跑冲回狗窝躲起来闭门谢客。 可他的腿就像在地上扎了根,纹丝不动,拔都拔不动。 “是吗?”安静须臾,面前的人却笑了。 那双灰眸盛着温柔的促狭,夕阳余晖穿过枝叶间隙洒到脸上,波光涟漪,惹人心动。 白黎光是看着,就感觉自己头顶快冒烟了。 更别说江寒陵竟然朝他靠了过来。 一个正直的修士怎么可以好色到这个地步! 白黎心里不住自我谴责,瞪大的眼睛却像被粘在了逐渐放大的帅脸上。 很快,他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半张脸,于是自我谴责光速蒸发,全变成了棱角分明的双唇。 他知道,那双薄唇比他想象中的要更软,更热,更动人心魄。 薄唇停在了一寸远的距离。 白黎的喉结狠狠滚了滚,身躯比僵尸还僵。 第159章 背上多出一只大手,缓缓地从肩胛骨顺着脊柱滑到后腰处。 忽而,鼻尖一暖。 白黎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像个呆瓜,说不定已经变成了斗鸡眼,因为江寒陵横起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全世界陷入黑暗,鼻尖上那点若即若离的触碰就格外明显起来。 白黎情不自禁地仰起脸,冰凉的唇齿感受到灼热的呼吸。 可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动作就终止在这一步。 江寒陵的手掌贴在他后腰上,却没有收紧手臂,只是虚虚地揽着他,维持着这个近似拥吻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贴得太近,就算不被遮住眼睛,白黎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多时候,白黎都不明白江寒陵,包括现在。 但他却能察觉到对方身上沉郁的气息,像绝堑海乌黑的潮水正在起伏着淹没陆地,如同各种文明神话传说中的灭世大洪水一样,藏着深切的苍凉。 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腰上的手终于动了,白黎浑身倏然一松,视线重新明晰,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眼。 江寒陵靠回树上,右手指间夹着一张燃烧的符咒,火焰比晚霞更像血光。 他手指一弹,符咒在半空中化成灰烬,神情冷淡:“不要让别人戏弄你。” 傀儡符被揭掉,白黎终于可以自由动作,一时间没站稳,撑着树干的手一歪,整个人往前扑倒,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维持平衡。 【不要说】 【不要说出来】 白黎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胸膛,鼓噪的心沉入死寂。 “你……” 谁在说话? 听不清。 鬼也会耳鸣吗? 如果不想接受,那为什么要给他错觉?到底是谁一直若即若离?是谁在戏弄谁? 耳边忽然传来询问:“你怎么了?” “啊……”他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站直身体,努力睁大被火焰晃到酸痛的双眼,始终不敢抬头,“对不起!” 然后,落荒而逃。 . 章瑾一看符咒被烧,二话不说溜之大吉,找到前未婚夫并痛殴了一顿,这才带着完成的任务来汇报。 她回来的时候,往常紧闭的魔宫殿门洞开,江寒陵正独自站在魔宫大殿里,仰视着最高处的宝座。 他实在恢复力惊人,明明之前伤势严重,现在看起来却已经痊愈了,胆子也大得惊人,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打开了魔宫,似乎完全不担心里面有什么埋伏。 灰尘在门口的光影中飞舞,大殿里面黑压压的,章瑾瞧着那抹几乎要融进暗色里的背影,脚步不禁有些迟疑。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前面有某种不好的东西在等她。 可是有队长在,有监察队在,什么不好的东西能敌过他们? 章瑾停在大殿外,随意扫了外面一眼,突然发现能看见的空地上都种着同一种树,树枝上挂满樱桃大小的红果子,远看上去火红一片,蔚为壮观。 难不成那位失踪的魔尊喜欢吃素? 她正好渴了,就近揪了一个下来随便用袖子擦了擦,扔进嘴里。 接着就被酸得一个激灵,舌头发麻。 章瑾吐出酸涩的果子,整张脸皱巴巴的,含着两汪生理泪水走进大殿。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江寒陵头也不回:“找到了?” “找到了,他要去临渊城。” “保持联络。” “明白。” “辛苦了,去休息吧。” “不辛苦,应该的。” 章瑾客套完,又起了玩心,清清嗓子,装得一本正经:“队长,你要老婆不要?” 江寒陵同样一本正经:“你今年还有十天带薪病假。” “嘴巴跟淬过毒一样,有时候跟你说话我是真想报警。” “你可以继续想。” “小白哪里不好?” “是我不好。” …… 章瑾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江寒陵回过身来看着她,重复一遍:“是我不好。” 他说:“我配不上他。” 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杜将铭要亲自来魔界,已经在路上了,休采梦和连骁负责护送。” 章瑾接过手机,划动聊天记录,越看眉头越紧:“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以为他是来干什么的?” “杜局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他做了一个法阵,可以让焱玖彻底魂飞魄散。” “真的?” 江寒陵并不像章瑾那么激动,甚至冷静得可怕:“需要阵眼。” “什么样的阵眼?”章瑾光顾着惊喜,没能察觉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奇珍异草?法器灵宝?我去找!” 江寒陵沉默了很久,久到章瑾的踌躇满志变成了忐忑不安。 她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认真盯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看过,连眼下的微青和嘴唇上方的新鲜胡渣都历历可辨。 如同镜头慢放一般,章瑾看见那双缺乏血色的薄唇微微张合,吐出清晰的两个字—— “……白黎。” 第106章 魔界10 “什么?”章瑾略显茫然。 江寒陵面无表情:“白黎,就是阵眼。” 第160章 “杜将铭他疯了吧!” 章瑾愕然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想都没想就直呼前辈大名骂出声,幽暗空旷的大殿里顿时响起层叠的回音。 拿人命填阵眼,这种行为和邪修有什么两样?迟早会遭雷劈的! 江寒陵并不意外她的反应,自顾自条理清晰地分析缘由:“白黎的躯壳灵力纯净,足够承受法阵的力量,受到法阵攻击后不会立即消散,而且有焱玖夺舍留下的印记,可以反过来拘住他。目前来看,这是胜算最大的方法,只有一次机会。” 胜算。 机会。 章瑾难以置信,死死盯着他的脸,妄图找出一丝动容:“那人呢?白黎呢?会怎么样?” 然而没有动容,只有漠然。 江寒陵喉结微滚,一字一顿:“玉石俱焚。” 章瑾喉咙发紧:“如果我们护住他呢?” 那张漠然的脸仍旧毫无波澜:“躯壳会受法阵影响,召回魂魄。一体双魂,护住他就等于护住焱玖。这个法阵耗尽了杜将铭的修为,时间不多了。” “……所以,”仿佛一阵凛冽的寒风渗进骨髓,章瑾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我们只能……” “这是死局。” 一个“死”字狠狠刺痛了耳膜。 能让江寒陵这样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下定论,各种情况必然都考虑过,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可章瑾只觉得强烈的不甘心:“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有固然是好的,可到现在都没找到,着实希望渺茫。没有的话,那这个有伤天和的办法就是最后的保底手段。 可一个人的生命和一百个、一千个、哪怕一万个人的生命都是同样重的!这怎么能比较?怎么能拿来放在天平两端权衡取舍?怎么会是所谓正道的行径? 满腔的愤懑让章瑾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江寒陵说:“我很庆幸昨天你帮他表白。”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是眼瞎心盲,但他可以喜欢全世界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该喜欢我。现在,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章瑾呆立在原地,双脚重逾千斤,舌头僵直如木,不知道该怎么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寒陵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越过她,走向殿门。 干脆利落的脚步在光可鉴人的乌金石地板上敲击出冰冷的回响,如此坚定。 如此孤寂。 脚步声消失了。 万籁俱寂,天地是一只吞人的怪物。 长久的静穆后,章瑾转过身,眼圈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大殿门口,有个人坐在门槛上,逆着光,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轮廓,倚靠着右边的门框,向来笔挺的脊背泄了力,透出难掩的疲倦。 “你说,”猝然,沙哑的嗓音打破沉默,章瑾听见他低声问,“如果是花锦川,他会怎么选?” 她鼻子一酸。 “他?大概会选择眼前人吧。在眼前能看见的地方,力所能及地救人,一个一个加起来,也不少了。” 治标不治本,倒也算念头通达,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电车难题里扮演拿着马桶搋子路过的路人甲。 “你呢?你怎么选?” “我没得选。” 江寒陵对着夕阳举起右手,阴影淹没了掌心指腹的薄茧,只看到指缝里漏过的光。 其实他并不像白黎说的那么好,天生就是异类,走到现在也不甚在乎什么杀孽因果,单等着哪天闭了眼,下阴司地府一一清算,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路,才发现自己早已被织在了天罗地网中间,无处可逃。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花锦川,比小时候看见别人怀里抱着小宠物还要羡慕千倍、万倍。 “决定了?” “嗯。” “……”章瑾咬牙,“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种问题,从来就没有正确选项。” 很多时候,越是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就可能越是什么都没有。 千年前,魔尊末戾挑起战争,打开鬼门关,用凡人牵制修士,逍遥仙尊楚逍君拼上命才护住两界击退魔族。早在那场大战更久以前,楚逍君就已经是预言里的救世主,到最后也确实顺应天命救了世。 在那之后,末戾陨落,青羽上位不久就失踪,魔族陷入内乱,修真界又迎来了断崖式的灵气衰退,世上总不缺各种各样的灾祸苦难。 可世上不会永远有救世主的存在,人需得自渡,不能总是等着救世主降临,哪怕力量有限,哪怕要断尾求生,也得学会像凡人那样靠自己度过难关。 监察队是危险边界的第一道防线,队长的职责从来都不是作出保证绝对无害的正确选择,而是把损失降到相对最低的决策。 章瑾的胸腔重重起伏几下,几步冲到门口,对着江寒陵的背影喊:“你想想小白,他那么喜欢你,他是无辜的!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如果需要牺牲的是其他人,我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其他无辜的陌生人,这个选择由你来做,你会怎么选?” “可小白不是其他人!” “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是其他人,而且处于绝对优先级。”江寒陵语气淡淡,“这一点,我以为你在决定担任副队长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 第161章 “这跟救援失败不一样!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我们主动牺牲人命,修真界一定会发生混乱,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其他情况下被迫牺牲!这种后果,我不信你没想过!” 说到最后,章瑾几乎是在含着泪低吼了。 “那就,”江寒陵风平浪静道,“拿我来平息他们的恐慌和怒火。”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气息一改之前的冷峻决绝,变得出奇的舒展平和,好像想到自己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的场景反而愉悦起来。 毫无疑问,他在求死。 或许他没错,但他有罪,而且罪孽深重。 章瑾哑然。 胃部没来由地一阵绞痛,她弯下腰,闭了闭眼,重新站直身体:“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先养伤,其他的以后再说,有新消息我再来找你。” 江寒陵在暮色里回头,看向她,破天荒地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往常惯有的戏谑或嘲弄,含着一点不明显的悲哀,静谧纯良如久违的少年。 那抹微笑像落在手心的一朵雪花,转瞬即逝,只剩不起眼的透明泪珠,顷刻风干,最后什么都留不下。 章瑾头皮发麻,双手无处安放,慌不择路地插进衣兜里,摸到一包小糖豆,包装瘪瘪的,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颗。 于是她开始喘不上气,某种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难以自抑地深呼吸来平息心脏的抽痛。舌根的甜味还没散尽,她想起白黎听到可以追人时那副藏不住的高兴模样,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诞感,不由得仰起脸逼回眼底的湿润。 梁上垂下好大一张蛛网。 网面上一只蜘蛛爬来爬去,忙忙碌碌修补残破的网,指腹大的一点黑色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清晰又迅速模糊。 章瑾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擦掉泪珠,抬脚跨过门槛:“我现在就去找那个畜生同归于尽!” 刚迈出几步,背后猛然飞来细微的破风声。 她反手一抓,手心冰凉,摊开手掌,看见一枚戒指,金银交错,戒面的位置是印章,雕刻着精致的荆条花纹。 这是象征监察队长权柄的印戒。 章瑾如遭雷殛:“你干什么!” 江寒陵垂下左手,拇指指腹抹过食指指根的戒痕:“以防万一,靠你了。” “……” “万事都要记住,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章瑾垂眼看着手心的印戒,僵着脖颈不回头,也不应声。 残阳在戒圈上映出丝缕血光。 “去看看他吧。”江寒陵的声音像在叹息。 “……”章瑾强忍着哽咽,“我当然要去,就算……他总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身后鸦雀无声,算是默认。 她的手不自主地颤抖,攥紧印戒,快步离开。 第107章 魔界11 魔宫依地势而建,从正殿大门出去,是一大片扇形广场,两边种了不少参天大树,外侧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栏杆。越过栏杆往下看,走下三十三层高阶,又是错落的两层,除了宽阔的主干道外,安置着数不清的大小宫舍。再往下一层是花园,点缀了不少亭台楼阁之类的建筑。再往外是宫门,宫门外是大街小巷和各种宅邸,越往外围房子越低矮简陋,之前他们落脚的小柴房就在最外一圈。 江寒陵自从伤势稍有好转就一直在探索魔宫,这两天他们已经从那个小柴房搬到了魔宫第三层的一间宫舍。 白黎满脸别扭地在台阶跟前打转,双手藏在背后,手里拎着个袋子,几次想拿出来又藏了回去。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握拳给自己加了个油,扯扯衣襟,昂首挺胸,抬脚就要上台阶。 刚踏上去半只脚,面前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 白黎被吓得往后一退,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就算是美女,那也很吓人的好吗?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毛病?监察队究竟还有没有正常人? 他正要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被吓到的不满,却发现章瑾眼圈通红,好像哭过。 于是白黎又被吓了一跳。 相处这几天,他也算是摸清楚章瑾的脾气了,绝对是宁可流血都不愿意流泪,不痛快就动手,能让这位豪杰露出这种表情,那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谁能给她委屈受呢? 该不会是因为婚约的事吧? 白黎战战兢兢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姐,那个……是我师兄有消息了吗?他欺负你了?” 见章瑾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他又急忙捶捶胸口表忠心:“你放心,等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教训他!怎么能对女孩子这么没礼貌呢?太不应该了!” 章瑾摇头:“你放心,找到了,他没事。” 意图被挑破,白黎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赶紧安慰她:“你没事吧?” “……”章瑾咬了咬下唇,“你不好好在安全屋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白黎提提手里的袋子:“江……队长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我送点东西。” 没想到章瑾忽然像个点燃的炮仗似的发作起来:“他那么对你!你还巴巴地给他送药!” “呃……”白黎有点尴尬,“没那么严重吧。” 看这样子,难道她是因为江寒陵哭的?一提起来就火冒三丈,那肯定就是了。那家伙怎么跟谁都要闹矛盾?这样下去会没有朋友的。 第162章 章瑾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哭,只是满脸怒气:“他欺负你!” 她愤愤不平:“你是棉花做的吗?一点脾气都没有!” 白黎无奈地赔笑。 严格来讲,那不叫欺负,那叫别人玩暧昧自己当了真,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怨不了别人。 而且…… 白黎叹了口气:“我就是有点难过,又不是不喜欢他了。” 而且,喜不喜欢这种事又不像踩刹车,说停就能停的。 但没脾气是不可能的,毕竟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悄悄在心里嘀咕,药一定得吃,不过今天就不给吃糖了,苦着去吧,权当给自己出气。 “……”章瑾看着白黎一无所知的天真面庞,语塞半晌,止不住地鼻子发酸,犹豫着伸手拍拍他,轻声说,“跟姐姐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 站在第一层广场的栏杆边,可以看到整个魔宫的景色,雄伟苍劲,俯瞰众生。 白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了江寒陵。 江寒陵半转过身,看见径直朝自己走过来的人,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拳头。 等人走到面前,他张嘴:“你……” “脱衣服。”白黎打断他。 “什么?”江寒陵做梦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三个字,表情很难见地呆了呆。 白黎脸色如常,摊开一卷银针:“你的伤已经好了六成,需要用针灸疏通经脉。” “在这儿?” “嗯。” 江寒陵心情复杂,听话地脱掉上衣,手放在裤腰上,纠结了一下:“裤子,也要脱?” “当然。” “……” 白黎做好施针的准备工作,抬眼:“当然不用。” 裤腰半褪的江寒陵:…… 他默默穿好裤子,盘腿坐下,开始打坐。 白黎捻起一根针,刺进他的胸口。 夜晚快要来临,风又刮起来了,江寒陵也不嫌冷,就这样光着上半身待在室外,皮肤上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黎下手又快又稳,没过十分钟就把他扎成了一只刺猬,全程目不斜视,仿佛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具人体模型,身材再好也只是教具。 一次针灸需要留针一刻钟,江寒陵闭着眼运行灵力,身体逐渐恢复暖和。 一刻钟后,二次施针。 白黎把他身上的针一根根取下来,又换了一批针,继续扎。 两人始终不出声,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第二轮结束,江寒陵睁眼,静静看着白黎取针。 就算离得这么近,也感受不到一丝温热的呼吸,可面前这个人明明应该是活的。 “这个地方叫气海穴,这一针下去……”取到最后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抵在脐下正中间一寸半的位置,白黎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会怎么样?” “经脉阻滞。”基础的穴位常识江寒陵还是懂的。 白黎摇头:“能治月经不调。” 江寒陵:…… 白黎收拾好东西:“喝药吧。” 江寒陵穿上衣服,接过碗,没有像以前一样嫌苦,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最后一滴药汤滑进咽喉,白黎说:“药里加了东西。” 江寒陵放下碗:“知道。” 今天这碗药酸得要命。 “那你还敢喝?” “夜合梅。” “你!” “你要是真的敢下毒,也算不辜负我教过你的东西了。可惜你就是不够狠。” 白黎沉默了很久:“……像你一样狠吗?” “抱歉。”江寒陵心里一刺,再次攥紧拳头。 “死在我手里有什么好处?” “至少不算坏处。” “……”白黎小声说,“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但是我下得了手。”江寒陵从地上站起来,“现在你可以生气,可以开始恐惧、憎恶、怨恨我了。” 他微扬起下巴,毫无退缩地和那双小狗一样纯稚的黑圆眼睛对视,等待那里面涌起他所熟悉的陌生、疏远、惧怕、嫌恶。 没关系的,早就习惯了,多一个不多。 可是,没有。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亮晶晶,执拗地仰视他,似乎要把他的灵魂灼烧出一个洞来:“我喜欢你。” 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喜欢,偏偏是这个人。 如果作为江寒陵,听到这四个字,他会欣喜若狂,但是作为监察队长,他冷漠得如同脸上覆盖着万年坚冰雕琢而成的面具。 他说:“我之前一直不说,是因为要利用你找到焱玖,牵制花锦川,还有你的医术。” 他说:“该下手的时候,我一定不会犹豫。” 他说:“白黎,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谁管你心软还是心硬!”白黎却跟着站起来,靠近他,犟得要命,“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死也不改!” 江寒陵终于忍不住了:“你是笨蛋吗?!” 白黎不甘示弱:“我比你聪明多了!” “……” “这是最快,伤亡最小,也是最稳妥的办法,是不是?” “你没必要……” “你没必要什么事都自己死扛!” 白黎大声打断他的话:“万一这次让焱玖逃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我不是说过要拯救世界吗?现在我可以追随药仙前辈了,说不得还能得个‘小药仙’的称号什么的,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第163章 江寒陵冷声:“这不是你的责任。” 一边早就做好了选择,一边又说这不是他的责任,白黎反问:“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江寒陵撇开头。 白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空碗静静搁在地上。 他是真的希望那碗药有毒。 白黎头脑清亮,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静理智过:“我说过要加入监察队,这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是很胆小,很怕死,不像你们有那么大的能耐,可我也有比自己的命更看重的东西,这份心是一样的。” “江寒陵。”白黎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单刀直入地质问,“你凭什么默认自己就是血债累累的罪人?凭什么默认我就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 “……” “不管是你,还是我,有些事总要有人做的。” “你先回去。” 白黎满脸倔强:“我不!你老是敷衍我,叫我走,还躲我,甚至希望我讨厌你!杀你!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他骂:“你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他问:“你拼命要来魔宫,说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在替我找保住命的办法?” 他说:“你明明也喜欢我,可你就是不够勇敢,连死都不怕,居然怕说出来。” “……”冰冷坚硬的面具终于碎裂,“你……” “我怎么知道?”白黎笑了,“因为我了解你。你说过,想做你的朋友至少得足够了解你。我也说过,肯定要让你心服口服。” 他笑容得意:“怎么样,还不算让你失望吧?” 江寒陵神情复杂:“我以为那只是玩笑。” “可我认真了。”白黎一字一句道,“从头到尾,我都是认真的。” 无论是想做朋友还是想做恋人,都是认真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是最聪明的,但他一直都很认真,无论对待什么,都很认真。 认真地学习,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工作,认真地想要活下去,认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认真地学着喜欢一个人…… “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你也不准自暴自弃。”白黎一步一步逼近江寒陵,让对方无所遁形,“我要你答应我,像你说的那样,万一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不要犹豫。” 江寒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无声叹气,周身紧绷的冷硬气息蓦地缓和下来,像是放弃了什么,神色里多出一丝疲惫,眼底浮起深藏的悲戚,一把将眼前的人紧紧拥进怀里: “……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监察队永远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落到肩颈的眼泪也温暖。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了,白黎在江寒陵怀里愣愣地想,人生真是无常,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英勇到这种地步。 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药修,短短时间里就经历了这么多,莫名其妙担起了救世的重任,可他一开始就只是想找到身体回家而已,他就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明明之前很害怕所谓的煞神来着,现在却这么喜欢这个人。 监察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那江寒陵心里呢?也会有吗? 白黎把脸埋在江寒陵怀里,吸吸鼻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 “你都不问是什么就答应啊?” “不管是什么,都好。” “万一是我想临死拉个垫背的,让你陪我一起死呢?” “好。” “好什么好?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得好好活着。” 白黎破涕为笑,“我……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总觉得怪遗憾的。” 话语里的暗示昭然若揭。 江寒陵有些迟疑,稍稍退开,抬起右手,虚附上白黎的脸。 白黎握住他的手,歪头用脸蛋在他手心蹭蹭:“你是要继续浪费时间推开我,还是抓紧时间减少遗憾?” 薄茧摩擦着皮肤,细密的疼,细密的痒。 【对不起】 江寒陵深深望着眼前的人,拇指在他眼角摩挲。 白黎坦然对视,含着泪咧嘴笑了。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都不占,可是谁规定了结果就一定比过程重要? 猛地,腰身一紧,他的视线拔高了一截。 江寒陵握着他的腰向上一托,把他放上了栏杆。 白黎低头,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和江寒陵对视,心里升起奇异的新鲜感,看着对方泛红的眼圈和鼻尖,莫名感觉像个受委屈的大孩子,不禁多出几分怜惜。 江寒陵仰脸注视着他,神情中饱含虔诚,仿佛正拥抱着跪叩十世求来的宝贝,一只手护住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起他的左手,试探着靠近。 有吻落在手背,轻柔,珍重,克制。 【小白,小白,白黎……】 熟悉的心声带着哭腔。 白黎用右手捧住江寒陵的脸,对准双唇直接贴了过去。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接下来属于他的知识盲区,理论是有,可惜医书没细讲,实践为零。 他想了想,探出舌尖,舔舔。 灰色双瞳波澜荡漾,眼底掀起惊涛骇浪,江寒陵微哑的嗓音带着蛊惑,低声诱哄:“闭眼,张嘴。” 第164章 白黎呆呆地听从指挥。 于是牵丝扳藤。 心那么狠的人,嘴唇竟然这么软。 但掐在侧腰和后颈上的手就不够软了,力气奇大,臂膀又硬邦邦的,挣都挣不开。 白黎舌根酥麻,久违地感受到了面红耳赤的滚烫,似乎有一股股细微的电流从头顶窜到脚底,虽然作为一只鬼没有缺氧的风险,却本能地发出了破碎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懵掉了,江寒陵还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忘情,肺活量惊人。 白黎的魂都要被吸走了,不由得按着对方的肩膀往后仰头,刚得到一点自由,立即察觉到背后悬空的处境,心里一慌,双手的推拒下意识改成了抓紧。 自投罗网。 顺理成章地,又是一轮狂风骤雨。 纠缠的拥吻中间夹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直白心声。 ……这真的是初吻该有的强度吗?不是应该浅尝辄止吗?说好的青涩朦胧浪漫唯美呢?怎么跟要吃人一样? 独自青涩的白黎心猿意马,光顾着腹诽面前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全忘了该干什么。 反复两次后,他那迟钝的头脑终于物极必反恍然大悟,发现了死循环的规律,赶在下一轮开始前紧急叫停。 “放我下来。” “不放。” “你太……唔!” 第108章 魔界12 “放我下去。”花锦川坐在房顶上,脑袋嗡嗡响。 魔族果然全都脑子不正常,怎么会为了听八卦就强行把一个伤患放在房顶上?药不能停,实在是药不能停! “不。”流珂笑嘻嘻地拒绝了他的要求,“除非你答应给我讲你未婚妻的事。” 花锦川:…… 这究竟有什么好讲的?年纪轻轻的怎么跟村口老头老太太一样爱打听别人私事?还能不能稍微有点魔族气质了? 流珂很有魔族气质地威胁:“哥哥,你不讲,今天就别下去了。” “……”花锦川说,“首先,她不是我未婚妻。” “前未婚妻。” “……我们两家父母交好,我和她在肚子里就订了娃娃亲。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她父母意外去世了。我父母一直希望我们早点结婚,方便照顾,但是我只能把她当妹妹,后来我有了喜欢的人,就提出退婚。” 说到这里,花锦川叹气:“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打击这么大,居然恨我恨到想杀了我。” 流珂好奇:“那么大一个美女,还那么厉害,你居然不喜欢?” 花锦川摇头:“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取向。” 流珂睁大眼睛:“小白是男人?” “不用这么惊讶,”花锦川冷静道,“我从来没说过他是女人。” “也是。”流珂摸摸下巴,“要不那天你也不会认错我。” 花锦川内心尴尬得无以复加,咬牙微笑:“能放我下去了吗?” “哎呀,你晕了又睡睡了又晕,两天两夜了,哪来那么多觉?” “我是伤患,我需要休息。” “那你能马上睡着吗?” “……”当然是不能,除非物理催眠。 流珂两手一摊:“这不就结了?闲着没事干,聊会儿嘛。” 花锦川单手托腮,木着脸看下面院子里的树:“你想聊什么?” 那天流珂背着他一路走进临渊城,两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凑了一下,拿去黑市换了点钱,租了个僻静的住处养伤。 大概是还在长身体再加上用了好药的缘故,流珂的伤势比花锦川预想中好得还要快,现在都有精力把他搬上房顶强行要求聊天了。 花锦川:…… 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好的药了,省得现在被问来问去。哪个伤患能比他更悲催?连药都是自己开的,伤口也是自己包扎的,强撑着处理完才敢晕。 甚至还要莫名其妙给熊孩子做陪聊。 三观都不合,究竟有什么好聊的? 流珂完全不认为无话可聊,兴致勃勃道:“不如就说说你那个前未婚妻吧。” “……”花锦川换了一只手托腮,“关于她的事我已经说完了,就这么多。” 你跟她又不熟,别跟我说你在她要打死我的时候看上她了,什么癖好啊? 而且取向是真的不合适。 “我想聊的不是这个。”流珂说,“就是觉得好玩,我以前以为修士都是一个样,没想到还有她这种。” “一个样?”花锦川好奇,“什么样?” “你这样喽,滥好人。”流珂撇嘴,“千万年都没句新鲜的,动不动就喊着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其实连自己都救不了,装模作样。” 花锦川:…… 什么叫滥好人?没我这滥好人你现在还不一定什么样呢。 他无语了一下:“流水线上都有残次品和优等品,人怎么可能都是一个样子的?” 流珂迷茫:“什么是流水线?” “不重要。”花锦川并不想从头介绍工业化,掰回话题,“我的意思是,人各有志,魔族有各种各样的,修士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想拯救世界。” “是吗?那你呢?” “我?我就算想,也没那么大本事,能救眼前看见的就了不得了,所以我不会把拯救所有人的担子担在肩上。” 第165章 “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也是关于修士的。” “关于修士的故事?”花锦川面露惊奇,“魔族还会给小孩子讲修士的故事?” 流珂摊手:“反正肯定没好话。” “……”花锦川点头,“说的也是。” “要听吗?” “听呗。” “等着。”流珂跳下房顶,推开院门跑了出去。 独自被留在房顶上的花锦川:…… 一定要在房顶上说吗? 他现在感觉自己像一块将要风干的腊肉。 所幸流珂还知道人需要补充水分,很快就带着两杯饮料和两包零食回来了:“新炒的五香瓜子,尝尝。” “……”花锦川无言地看着塞到手里的东西,捏起一颗瓜子开嗑,“看来你这故事还挺长。” 流珂喝了一口饮料,视线向上,似乎在回忆故事情节:“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修真界有个流浪儿,因为没有一起流浪的伙伴,抢地盘抢不过别人,经常受欺负。 有一次,他好几天没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就去敌对的几个流浪儿那里偷了半个烤饼,狼吞虎咽吃到肚子里,结果饼太干了,差点活活噎死。 当然,动静太大被发现了,引来一顿群殴,打得鼻青脸肿,胳膊腿断的断瘸的瘸,护住要害才没有被打死。 挨打之后,他在这片地方也呆不下去了,拖着重伤的身体昏昏沉沉走了两天,最后在瓢泼大雨里倒在了一座山的山脚下。 花锦川听得心都揪起来了,捏着瓜子追问:“后来呢?” 流珂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后来,山上的修士发现了他,把他带回家,救了他。” 花锦川舒出口气:“那就好。” “好?”流珂反问,“你是不是觉得,从此以后,他就会过上有家的幸福生活?” “那不然呢?至少也是衣食不愁了吧?” “如果你被雪中送炭,然后发现炭是假的,会怎么想?” “什么意思?” “流浪儿养好伤以后,想拜救自己的修士为师,可修士不愿意。他就变着法的献殷勤,每天都去找修士,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饭不敢多吃,话不敢多说,揣摩对方的喜好,极尽讨好之能事,卑微到了骨子里。” “然后修士就被打动了,收他为徒?” “然后,就这么过了几年,修士始终冷冰冰的不怎么理他。” “……”花锦川扯扯嘴角,试图替故事里的道友挽回形象,“也许是性格问题,有的人就是面冷心热的。” “……”流珂面无表情地咬饮料吸管,“流浪儿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修士背着一个孩子回了家,为了启用家族秘方救人,收那个资质平平的孩子做了徒弟。” 花锦川:…… 这也太诛心了。抹黑修士就算了,给小孩子讲这种故事真的没问题吗?魔族的教育水平是真烂。 流珂捏瘪空杯子,笑了笑:“故事的最后,修士赶走了流浪儿。” 花锦川意外:“啊?为什么呀?” “不知道,时间太长,忘记了。”流珂突然神情一凛,抓住他跳到院子里,“有人来了,先躲起来!” 新炒的五香瓜子撒了满地。 花锦川猝不及防被塞进房间里,还没说话,门扇砰地一下贴着脸关上了,差点夹到鼻尖,不等后怕,外面就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他试探着推门,想从门缝里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刚推出一指宽的门缝,门外啪地靠上来一个背影,压低声音快速叮嘱:“别让他们发现你。” 花锦川热泪盈眶,嘴里含着被门夹到的食指,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至少让我知道一下“他们”是谁呢? 来的人不少于三个,院子里的打斗声音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大概几分钟后,流珂发出一声闷哼,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花锦川心里一跳,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偷看。 打架他是不行,以前就不怎么样,现在花娇的伤也没好,他这个病弱样冲出去更是送人头,只能起到造型上的一个作用。 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天降奇兵一口气把所有人全放倒的时候,却和倒在院子里的流珂对上了视线。 流珂头破血流,半眯着眼,幅度很小地朝他摇摇头。 花锦川一口气顶在胸口:…… 这倒霉孩子这会儿倒又长出好心眼了,还知道掩护自己人。 那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花锦川抬手就要推门出去救人。 流珂瞪大眼睛,狠狠地盯住他,继续摇头。 花锦川犹豫了一下。 就这犹豫的一晃神功夫,院子里其中一个不速之客对同伙说:“东西找到了,绑起来带回去。”同伙就把流珂捆住手脚,扛麻袋似的扛了起来,跟在其他人后面一起离开。 流珂头朝后,一直盯着那道门缝,被绑住的双手紧攥着拳头,在即将离开花锦川视线的前一秒,松开五指。 花锦川咬牙看着人被带走,又等了一会儿,握紧捣药杵出了门。 院门口已经看不到那群人的背影了,地面上散落着一绺黑红间杂的毛发,半根手指长短,油光水滑。 狐狸毛。 不是普通的狐狸毛,是狐妖的毛发。 第166章 流珂特意留下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花锦川蹲在院门口,捏着那绺毛,皱起眉头。他刚才就从门缝里看见了,那几个来袭击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皮草类的装饰品,其中一个腰上挂了条长长的狐尾。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衣物饰品,现在看来事情的重点恰恰就在那些皮毛上。 难道狐族也有人被绑走甚至遇害了?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连个来管理局报案的都没有,总不会全族都被绑了吧? 慢着。 苏熙帮焱玖做事,会不会是因为族人在对方手里?那他受审的时候为什么没透露过半句话?怕撕票? 照这么推断,刚才那群人也是焱玖派来的?他们抓流珂干什么? 花锦川想起那句“东西找到了”,豁然起身——流珂拿了焱玖的东西! 那他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蓄意? 第109章 魔界13 临渊城之所以叫临渊城,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离魔宫所在的绝堑海不远,地处交通枢纽,又是魔君主城之一,经济比魔界大部分地区发达,危险和机遇并存,对于来这里闯荡的外乡客来说无异于神秘的深渊。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片区域地形崎岖,整座城跟着地势走向建造,层次立体交错,道路蛛网密布,往往这座楼的楼顶和那座楼的地下室在同一水平线,也随时有可能从广场走到别人家房顶上去,甚至翻过大街围栏却发现下面是悬崖。 处处临渊,取名临渊。 在这种迷幻的交通建设下,没有导航系统的花锦川每天大半时间都花费在了找路上,剩下的小半时间还得打听筛选并整理信息。 就这样带着伤超负荷工作两天三夜,他拥有了一对匀称标致的黑眼圈,整个人都变成了精神小伙的反义词——疲惫大哥。 担心和茫然叠加,人的耐心是相当有限的,耐心濒临告罄的前夕,花锦川终于打听并推理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魔尊有魔宫,魔君作为举足轻重的存在,也有自己的办公场所——城主府。 临渊城是魔君娑罗的主城,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 当然,为了体现领导者的崇高地位,临渊城的城主府也按照魔宫的修建思路,坐落在整座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以期在广大子民心中达到一种“君上正在盯着你”的精神威慑效果。 以上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为了兼顾地势和声势,城主府和平民区中间存在一片未开发的空白区域。 那片空白区域叫做白骨峡,据说危机重重有去无回。 三天前,有人看见白骨峡上空出现了大批的食腐黑色大鸟。 不出意外的话,要么有人在驯养它们,要么下面出现了大量尸体。 足足三天时间,生个孩子都能出院回家坐月子了,娑罗居然没有对家门口的异状采取任何措施,反而在有意无意地压这个消息,简直把“有猫腻”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既然如此,玩家就不得不去探索一下新地图了。 花锦川用了半天时间稍作休整,安顿好花娇,一个人去了白骨峡。 上空果然有食腐鸟,不过没有传言里那么多,偶尔才有一两只的身影。 白骨峡对城主府而言相当于天然的“护城河”,从上面看下去,茂密的野藤歪树纠结成浓郁的深绿,深绿逐渐隐藏到无尽的漆黑里,深不见底,扔块石头都听不到回音,除了有时候盘旋的食腐鸟嘶哑地嚎两嗓子,连其他鸟叫虫鸣都没有,寂静得可怕,充斥着一股死亡的阴森气息。 正所谓开局就送大礼包,刚到白骨峡边缘,花锦川就捡到了半条狐狸尾巴。 狐狸依旧不是普通狐狸,半截断尾干枯黯淡,脱离身体至少超过半个月了,断裂面乱七八糟,像活活撕扯下来的,它的主人恐怕也凶多吉少。 他深吸一口气,坐着药葫芦飞了下去。 飞到中途,他发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一个山洞。 山洞和其他普通山洞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洞口的植物生长朝向,如果观察得不够仔细,很容易忽略掉这种细节。 花锦川怕万一惊动什么,不敢贸然闯进去,拿出一包肉干,涂上气味腐臭的药水,挂在洞口的树枝上,一动不动地守了两个小时。 直到有只食腐鸟被食物吸引,扇着巨大的翅膀朝洞口扑了过来,掀起一阵腥风。 趁着这一瞬间的动静,花锦川闪身进入山洞。 里面别有洞天。 这个山洞从外面看只有差不多半人高,得跪着爬进去,到了里面越走越宽,尽头出现了断崖。断崖下面是一个埋在山体里的巨大空腔,穹顶上嵌满了某种矿物晶体,就像满天星辰,散发出幽幽的光,照亮了下面的空间。 空腔中间有一座九层古塔式的建筑,最顶上的一层正好和脚下的断崖高度齐平,两者中间用一根成年男人胳膊粗的铁链连接。 花锦川不想太冒险,准备飞下去看看,却发现药葫芦没了反应,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禁制给压制了。 看来除了那条铁链之外没有别的路能过去了。 他伸出手按了按铁链,小心翼翼地踩上去。 很奇怪,摸着光滑,踩上去居然是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完全不会有滑倒掉下去的风险。 太顺利反而更像陷阱。 第167章 花锦川想了想,干脆趴下来,四肢并用抱住铁链,一点一点往前爬,防止走到中间突然被甩下去。 事实证明,他很有先见之明。 铁链突然就断开了,很不幸地从他所在的位置神奇地裂成了两半,截面非常平整,一看就是机关。 更不幸的是他的手和脚分别挂在断裂的两端,整个人都成了链条的一环。 上百米胳膊粗的铁链,重量可想而知。花锦川被两边下坠的力道狠狠拉扯了一下,浑身骨头差点散架,要不是及时松开一头,恐怕已经被这一下撕成两半了。 可疾速下落的势头让他连痛呼都来不及,只能下意识地瞪大双眼死命抓住手里的断链,像流星锤似的被甩了出去。 就在即将要撞上高塔外墙的时候,他瞅准时机强迫自己松开手,险之又险地掉在了高塔脚下,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缓了好久才喘匀气。 喘气中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奇怪的药味。 高塔门上连把锁都没有,一推就开。 他担心刚才那通折腾惊动了高塔的主人,特意多等了一会儿,确认四周没有异常,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半开的门缝里溜了进去。 进到里面,血腥味更浓。 花锦川顺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往上走,一路上全力防备陷阱机关,连续上了三层塔,经历过毒烟、箭雨、火圈,虽然没受大伤,整个人也是皮开肉绽烟熏火燎,造型可以直接跑去扮演丧尸。 到了第四层,情况却又和前面的机关重重截然不同了。 他看见了很多棺材,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像堆垃圾似的挤在一起。棺身上画着符号,有的是简单的圆,有的在圆之外又加了几笔,看起来很抽象,猜不出具体意思,似乎是用来标记里面的东西种类。 数不清的棺材几乎占据了所有空地,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不知道又是陷阱,还是这地方的主人留给自己走的。 不过棺材本身八成又是某种机关,打开棺盖会说不准会跑出来什么,最好是不要乱动。 那就只能赌一把走过道了。 花锦川蹑手蹑脚地在棺材中间穿行。 接着他身后就穿来了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动静。 花锦川:…… 他不怕鬼,更不怕诈尸,想来能到达这里的人也没有哪个会害怕这种东西,属实没有必要整这一出。 身后的棺材里动静越来越大,咯吱咯吱,伴随着微弱的痛苦呻|吟。 花锦川充耳不闻,继续迈步。 呻|吟越发清晰:“救……救……”,听起来是个小孩或者女人,痛苦得要命。 花锦川无奈地呼出一口浊气,停下脚步,转身。 棺材盖子有点重,花了五六分钟才弄开,好在里面没有突然迎面飞出来一只僵尸。 连僵尸都不如,棺材底部积了一层半干的血泥,里面躺着一只狐妖,火红的长裙破烂不堪,雪白的皮肤遍布伤口,纤细的指尖留着锋利的长指甲,做过精致的银红色美甲,不过甲面都已经坏了,有的从中间断开,有的整个都被掀离了手指,要掉不掉地连着一点皮肉,让人看着都产生幻痛。 花锦川压低嗓子:“你安静一点,我救你出去。” 棺材里的狐妖却两眼饱含热泪,虚弱地摇头,颤颤巍巍地伸出血肉模糊的食指,指着一个方向,含糊地说:“救……” 花锦川这才发现她的犬齿都被拔掉了,嘴里也都是血。 奄奄一息地说完救,狐妖就盯着他,眼神里全是决绝的恳求。 花锦川点头:“我本来就是来救人的,你放心。” 听到这句话,狐妖嘴角微微一翘,睁着眼断气了,死不瞑目。 花锦川的心情沉到谷底,心里默念往生咒,伸手替她合上眼,又费劲地把棺材盖好,转身朝她生前指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庇佑,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异常,他很顺利地走到了一个陈设类似于炼器室之类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工具,最中间的工作台上摆着一副黑金色的手甲,花锦川认出那是器修们常用的一种工具,用来做非常精细的活。 工作台正对面有一扇门,按照之前走过的路推算,门后应该是高塔外面的悬空走廊。 如果狐妖指的方向没错,那么她想救的人应该就在门后了。 花锦川走过去,提着一口气,慢慢推开门扇。 外面和他预料的一样,空旷,昏暗。 悬空走廊大概有两米多宽,呈环形围绕着塔身,地板没有封实,间隔一尺的距离铺设木板。 木板的间隙中间吊了不少人形物体。 花锦川不敢想太多,弯着腰,一个个仔细看过去,越看心底越凉——下面有好几只狐妖,还有一些别的妖族、魔族、修士,甚至还有凡人,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就是全部都垂着头,不知道死活。 绕过半圈走廊,终于看见了认识的。 花锦川眼前一亮,蹲下扒着木板小声呼唤:“流珂,流珂。” “哥哥!”吊在下面的人抬起头,万分惊喜。 花锦川跪下来,一只手撑着木板边缘,一只手拼命朝下探:“我救你上来。” 流珂也拼命向上伸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脸都是希望。 上下两只手中间就差半寸距离,来回挥动,频频错过。 第168章 终于,就在花锦川觉得自己快要一个跟头栽下去的时候,挥动的两只手互相勾住了对方。 他稍微松了口气,两点梨涡昙花一现:“抓紧我的手!” “可是,”台下那张脸上的希望却忽然变成了绝望,盯着他的眼睛像两个黑漆漆的洞,“流珂早就死了啊。” 啪嗒,死命抓住的人变成巴掌大的木头傀儡人,掉下了不见底的深渊。 空旷昏暗的空间里回荡起“嘿嘿哈哈”的尖锐笑声。 花锦川一愣,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站起来就要跑,一转身,看见白黎倚着栏杆,笑意盈盈:“师兄,去哪儿啊?” 第110章 魔界14 “你说,青羽后来到底去哪儿了呢?” “说不定跟人私奔了。” 白黎:…… 他仰头看着面前巨大的金色“鸟笼”,发自内心道:“好歹也是魔尊,我觉得他不会跟人私奔,他只会把人关到这个笼子里,强迫对方喜欢他。” 说完抖了抖,呲牙:“噫,好变态。” 江寒陵有趣地看着他的小动作:“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你也看到那些书了吧?”白黎张开双手一扫,“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面有一半是各种民间话本,讲的都是爱情故事,他好像还格外钟爱强制爱,那些话本里面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这种类型。” 这几天他们已经从魔宫正殿探索到了寝殿,今天早上在寝殿发现了一个机关,找到了藏在寝殿后面的一座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也只是相对于魔宫来说小,实际上占地面积有三百多平米,几百年前的建筑风格,兼具魔宫的诡丽和仙府的清雅,引来活水建了个钓鱼台,有厨房之类的生活必备设施,最大的一间房是卧室。 卧室用青玉珠帘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当书房用,摆了满满一架子书。 魔族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三魂七魄,据说好几位魔尊都因为这个研究过很多关于魂魄的资料,其中不乏修真界禁止流传的邪功典籍,要说还能找出什么其他克制焱玖的办法,在这里是最有可能找到的。 盲人摸象这么久,总算摸到了一点眉目的边。两个人分别从两头往中间看,光走马观花分类那些书就花了大半天时间。 “青羽喜欢强制爱”也是白黎从书单里得出的结论。 江寒陵对他的用词有点新鲜:“那时候就有这种故事了?” 白黎捋捋不存在的胡子,一脸高深莫测:“人嘛, xp系统再怎么升级,基础程序都不会变的。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畸形的感情实在精彩啊。” “原来是这样。”江寒陵恍然大悟,“你也喜欢这样的?” “不不不。”白黎赶忙澄清,“我只是被同门小师妹荼毒过才知道这些东西的,那些话也是她说过的,不过我觉得很有道理。” 江寒陵的重点完美跑偏,挑眉:“小师妹?” 白黎:…… 他干笑:“放心,她只喜欢纸片人,看不上我这种立体的。” “我有说什么吗?” 但是你的眼神和心声已经说了很多了。 白黎笑眯眯:“没有,是我自己想哄你。” 说完,踮起脚凑近,啾。 右脸上的柔软一触即分,江寒陵怔了怔,别过头,嘴角翘起又压平,转回来,清嗓子:“没哄好,再哄一下。” 白黎就又哄了一下。 哄完,话题总算绕回了青羽身上。 卧室里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中间直径五米的大金笼子,几乎占据了整个里间,床和梳妆台什么的都在笼子里,床头和床尾还有手铐脚镣,简直是玩强制爱的标配。 白黎绕着笼子打量:“你觉得堂堂魔尊会对谁求而不得到这种地步?” “不用猜。”江寒陵朝院门那边扬扬下巴,“谜底就在谜面上。” 门头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逍遥坞。 白黎想了想,大受震撼:“逍遥仙尊?” 江寒陵默认。 “可是。”白黎费解地掰手指,怎么都算不明白时间线,“我要是没记错,青羽上位的时候,仙尊已经因为和上任魔尊末戾打的那一仗闭关两百年了。他俩连面都没见着吧?这怎么惦记上的?” “谁知道?”江寒陵不以为意,“可能是在战场上一见钟情,所以干掉末戾上位,修了这个逍遥坞。” 可惜修得再精致也没用,逍遥仙尊当时说是闭关,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沉睡几百年后,大家更是一致认为他已经死了,直到前段时间才“死而复生”,距离那场大战也已经过去了一千年,青羽都失踪七百年了。 什么一见钟情求而不得,到最后都是一场空,只能留给后来人感叹。 白黎对着笼子感叹:“可怜的变态。”强制爱都赶不上热乎的。 江寒陵:…… 他走近笼子,试探地推了推笼门,也许是因为没有使用过,笼子并没有上什么禁制,很顺利地打开了。 两人前后走进去,在里面发现一幅画像。 画像挂在笼子里侧,一人等身高,不出预料,果然是逍遥仙尊楚逍君,峨冠素衣,丰神俊朗,只不过和修真界流传的画像不一样,神态要生动得多,不是冷眉寒目地脚踩魍魉恶鬼剑指九霄,而是坐在船头垂钓,手里拈着一枚青翠的莲子送到嘴边,朱唇微启,齿如编贝,笑容疏朗潇洒。 第169章 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出画像的人倾注在笔端的浓烈感情。 甚至整幅画的边都被摸成了毛边,画中人身上愣是崭新如初。 青羽连摸都舍不得摸这幅画。 非常感人,但白黎细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感慨:“哇,好变态。” 江寒陵被逗笑了:“这就算变态?” “这还不变态?” “过来。” 白黎毫无防备地走过去,猛地被一把拉到身前,吓了一跳。 砰的一声,笼门紧闭。 他肩膀两边搭上来两只手,背后贴上灼热的胸膛。 接着,那两只手像蛇一样缓慢地游走过他的身体,从肩颈到胸口,最后箍在柔软的腹部,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钻进衣摆里,缓慢而用力地揉弄皮肉,仿佛一只猛兽在轻触猎物的肚皮,预备一爪子撕开要害。 江寒陵低下头,脸埋在白黎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停顿几秒,满足地长叹。 热气拂过敏感的颈部皮肤,带来一阵潮湿的微痒,白黎抖了一下。 身后的人语气真诚无辜如孩童,透着微妙的兴奋:“现在,全世界都只剩我们了,以后也永远只有我们,这是为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监禁别人只能说明控制欲强到偏执,发自内心地认为把人关起来是好事并且自己也享受这种状态,那才是变态中的战斗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白黎心服口服。 不过演示点到为止就好了,现在这个状态让他很不自在,他抓住箍在腰上的胳膊,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 江寒陵从身后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窝里,纹丝不动。 【好软】 【不想放手】 【如果能一直抱着,就好了】 想抱抱? 那也行。 白黎乖乖等了一会儿,身后的人还是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要是能把他藏起来就好了】 【藏起来,就好了】 【藏起来】 心声的语气比刚才演示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长时间的寂静让整个气氛都怪异起来。 白黎悚然一惊,拍拍勒在自己腹部的手:“别这样,怪吓人的。” 背后紧贴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腰侧的双臂倏然一紧,又松开。 白黎迅速转身。 江寒陵神情如常:“你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我可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白黎摆手,又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过你演技真好,一看就有天赋,演得也太像了,变态都觉得变态。” 说完,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拉着他往外走:“我有点累了,这里太阴森,我们去晒太阳,顺便再吃点东西。” 吃完东西,江寒陵又要去研究那一堆书,白黎按着不让他走,说是要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免得把人憋闷出毛病。 江寒陵拗不过白黎撒娇,只好坐了一会儿,最后实在闲不住,抽出蝎尾鞭问白黎要不要学。 血红长鞭杀气腾腾,白黎犀利道:“你果然没谈过。” 江寒陵好笑地反问:“难道你谈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反正别人不是这样的。” “别人什么样?” “每天不是秀恩爱就是吃醋吵架喽。” “你喜欢那样,我可以学。” “其实我也看不懂别人在干什么,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乐趣在哪里吧。” 江寒陵想了想:“如果我和花锦川都掉进……不,如果我和他都受了伤,只有一份药,你会给谁?” 白黎对这种问题很难有代入感:“其实一般来说,我师兄自己不会缺药。” 江寒陵坚持:“如果。” “嗯……”白黎面露迟疑,嘴角悄悄翘了一下,“直肠给药,两个都能救。” “……”江寒陵挺直腰杆,默默往下揪了揪衣襟。 白黎憋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要质疑一名药修的专业能力。” 江寒陵颇为郁闷:“你觉得别人会这么回答?” 白黎实在憋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江寒陵咬牙戳他的额头:“该笨的时候瞎聪明。” 白黎笑得停不下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眉眼弯弯的十分可爱,惹得江寒陵也跟着笑。 好不容易笑完了,白黎想起什么,又开始满脸诚恳地逗人:“话说回来,你要不要学一下操作方法?万一以后受了伤急需用药,这个办法可以应急,吸收效率高。” 江寒陵一只手捏住他两边的腮帮子:“闭嘴。” 白黎被迫嘟嘴:“唔。” 江寒陵凑近,啾。 可能是受不了主人陷入无聊的情侣模式,无人在意的角落,蝎尾鞭把自己盘成了一盘蚊香,睡觉。 白黎好奇地戳戳它:“你会不会用别的武器?” “会用枪。” “长|枪?” “手|枪。”江寒陵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比枪。 白黎配合地举起双手:“我投降。” “骨气呢” “熬汤喝掉了。” “小猪。”比枪的手伸过来捏捏脸蛋,英挺的眉眼温和地弯着,冷灰色双瞳里洒满碎星。 白黎看着眼前春风化雪的柔软笑容,心旌摇曳,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他长得凶,害怕到发抖了。 第170章 也许是因为鼻梁上那道疤太有反派气质? 他把正在揉捏自己腮帮子的大手拿下来,两只手握住:“你这道疤,怎么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寒陵的表情发生了难以察觉的凝滞,浑身的气息都沉重了一瞬。 白黎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题,赶紧晃晃他的手:“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们聊点别的……你最喜欢吃什么菜呀?” 江寒陵却没有听他的岔开话题,平淡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太好听。” 既然他愿意说,白黎当然不会不听。 “我小时候是弃婴,不过养父母对我很好,供我读书、吃穿、修行,从来没有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嫌弃过我,在知道我被同学排挤的时候还去替我出头,也会认真教导我要与人为善,不要被煞气影响。” 白黎情不自禁收紧手指,又被反过来握住。 江寒陵手上用力,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搂住,继续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有只猫妖害死了他们,我当时并不信任管理局,自己花两年时间抓到了那只猫妖。他想活命,骗我说手里有我养父母的遗物,趁机偷袭,就在我脸上留下了这道疤。” “那你后来……” “后来的事,你可能听说过。” 轻飘飘的一个“杀”字并不足以概括白黎听过的故事。 煞神年少成凶名,不仅因为他杀人,还因为他手段极其残暴,第一次杀人就是虐杀——拿鞭子把人倒吊起来,在心口一刀两洞,一边疗伤一边放血,慢慢折磨至死。 报完仇后,江寒陵就去管理局自首了,本来以他过火的行径少说也得关个几十年作为惩罚,但当时的监察队出了一件大事——队长道心不稳走火入魔,被其余队员合力镇压,命不久矣。 监察队成立至今二百多年,队长换了有二十个,除了第二任队长也就是杜将铭后来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被推举成为管理局局长之外,其余的各任,包括第一任队长姜琛在内,不是殉职就是辞职,哪个都做不长久。 监察队队长这个位置太特殊,必须修正道,却要经常面对阴暗,手执权柄,却不能因此起丝毫贪念恶念。为了立威,手段要强硬,不能束手束脚;为了服众,又不能随心所欲,做任何决定都要保持理智。 可人非草木,凝视深渊者必将为深渊所凝视,行邪路修正道太过煎熬人心,结果往往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临阵脱逃。 就在无人可用的当口,杜将铭在江寒陵身上看到了希望。 原来的监察队元气大伤,人员重组,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成为了副队长,在管理局领导层监督下代行队长职责,历练三年后,正式接任队长一职。 也就是在那三年里,“煞神”这个外号从校园霸凌的小圈子传到了整个修真界,江寒陵变成了可止小儿夜啼的传说级人物。 毫无疑问,他是最称职、最长久的一任。 与此同时,也是最不像人、名声最差的一任。 听完曲折的前尘往事,天已经黑了,江寒陵半张脸藏在灯火照耀下的暗影里,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有疤。 从头到尾,他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不激动,不愤恨,也不懊悔,只是紧紧地揽着白黎,好像能从这副冰凉的身躯上汲取到某种温暖的力量,有一瓢酒,就足以慰藉这些年的满身风尘。 白黎抱住他,安静了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鼻梁:“要是我能早生几年,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大概是年月太久了,那道浅色的疤看上去是平滑的,只不过摸上去还有点不平。 “你想拦住我?” “我陪你报仇。” 第111章 魔界15 “你想替流珂报仇?” “又或者,到现在还想救他?” “可是流珂早就死了。” “准确来说,是在你遇见他之前,就死了。” 花锦川整个人呈“大”字被绑在一块木板上,低垂着眉眼,完全把对面说话的人当空气。 对面工作台后的人看见他这副冷冰冰不理人的样子,心情很好似的,笑着拿起一把小巧的十|字|弩,慢条斯理地擦拭弓臂,填箭上弦:“我真的很好奇,花家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宗门,怎么会养出你这种蠢货?” 寒光森森的箭头对准花锦川的心脏,又缓缓上移,对准他的眉心。 焱玖用着白黎的脸,笑容里流露出一种天真的残忍:“你真的就一点都没怀疑过那个所谓的流珂吗?” 他指尖轻轻一勾,拨动机括:“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救他?” 金属光芒接连闪烁,破风声几乎把空气摩擦出火星子,嘣嘣几声,十支巴掌长的小箭没入木板,紧贴着花锦川肩部以上的轮廓,间隙均匀,箭头划破了衣服,再差半厘米就会划伤他的皮肤。 花锦川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焱玖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对一块天然璞玉的欣赏。 他的目光像一把凿子,致力于把包裹在玉石外层的青石剥落,露出不加掩饰的内里,好细细雕琢成自己喜欢的形状,刻上自己喜欢的纹理。 机括弹响,又是十支箭离弦而出:“是不是很后悔自己千辛万苦想救的居然是仇人?” 花锦川的上衣完全成了一块破布,要掉不掉地挂在身上。有支箭射偏了,在他右胁中部留下一道两寸长的划伤,鲜红的血珠溢出伤口,顺着白皙的皮肤融进裤腰的布料里。 第171章 焱玖皱了皱眉,放下十|字|弩,又微微一笑,继续自说自话:“可是你后悔也没用了。” 原本属于白黎的嗓音充满逗弄嘲讽:“哥哥。” 花锦川终于有了反应。 眼皮合上,睁开,平时秋水般温柔明净的双眼里全是厌恶,瞥了对面的邪修一眼:“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懂什么叫医德。” 他面无表情:“就算是你本人躺在那里,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焱玖眉梢微挑:“你们追到魔界来,不就是想我死?” “是。”花锦川并不否认自己的目的,“但审判你不是我的职责。” “真有意思。”焱玖歪歪头,“我突然有点儿喜欢你了。” 花锦川冷笑:“不敢当。” “欸,当得起,当得起。”焱玖从工作台后面绕出来,走到他面前,拔下那支射偏的箭,“初次见面,我送你点见面礼吧。” 礼物很快就送到了花锦川面前。 焱玖把他从木板上放下来,手里弹出去一个火球,很快把他身上剩下的衣服烧了个精光,连个线头都没剩下,干净得好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 “……”花锦川怒了,随手扯了个东西遮住下半身,脸红脖子粗,“你干什么!” 他不怕死,但士可杀不可辱,就算对方用的是白黎的身体,那他也接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 “不干什么啊。”焱玖无辜地指指他的手,“你原来的衣服太丑了,我送你一套新的。” 花锦川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扯的东西是一件衣服,提起来细看,天青色和荼白色相得益彰,宽袍大袖,仙气飘飘,各种宽的窄的飘带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除了手里这件,旁边还有刚才他动作太大碰掉的衣物,纱的棉的绸的乱成一团,裹尸去出殡都够用了。 他目露狐疑:……这家伙还有玩换装游戏的癖好?江寒陵给的资料里可没说过。 疑似有怪癖的某人:“好看吧?快穿上试试。” 花锦川不想就这样光着,但也不愿意被人当玩具,粗声粗气:“不会穿!” 焱玖嫌弃地啧了一声:“修真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现在的年轻人居然连衣服都不会穿。” “……”花锦川总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种看智障的意味,攥紧手里的布料,“这个款式太复杂。” “行。”焱玖表现得很有耐心,“我帮你穿。” 说完就要上手,被一把拍开:“别碰我!” 焱玖哼笑,收回手,安静地看着花锦川快速把手里那件衣服裹到身上,随便拉起两根疑似腰带的玩意就要打结,好心提醒:“你穿的是外袍,里面还有其他的。” 花锦川怒道:“我就这么穿!” 神经病吧?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唱戏穿成这样是要去cos九天仙女? 焱玖点头:“也行,这样可以看到你的肚脐,挺圆的。” 花锦川:…… 他僵硬地低头,隐约透过单薄的布料看见两颗…… 画面相当糟糕,光膀子虽然不文明,好歹还能和豪迈挨上边,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就只能和少儿不宜挂上钩了。 焱玖摊手。 花锦川愤怒地扯开刚系好的“腰带”,重新研究起了那一堆复杂的布料。 幸好他以前为了参加万圣节之夜cos过逍遥仙尊,凭借着过人的智慧,无师自通,一件一件地把自己裹成了“九天仙女”。 废了好大劲儿才穿戴整齐,神经病又拿出一根簪子:“头发太短。” 花锦川磨着后槽牙系紧腰封:“没必要!” “你不愿意变,我可以帮你。” 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 “……簪子拿来!” 花锦川变出一头及腰青丝,三下五除二挽了个高马尾,脸色冷得堪比数九寒天:“你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 焱玖微笑着拿出一把木梳:“你梳得太丑,还是我来吧。” …… 花锦川被按着梳头,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玩啊。”焱玖仔细把他的长发梳顺,绑好发带,插上簪子,“好了,转过来看看。” 花锦川转过来,脸黑得像锅底。 好玩? 哪里好玩? 演戏好玩?换装好玩?梳头好玩?还是夺舍好玩?杀人好玩?想在修真界称帝好玩? 显然,焱玖不会给他讲解好玩的点究竟在哪里,甚至连他的黑脸都不以为意,特地后退几步,摸着下巴端详一番,点评:“还算差强人意。” 花锦川憋了满肚子怒气,冷哼。 对着白黎的脸,他也实在是有力没处使,连扎对方一簪子都觉得亏得慌。 焱玖盯着他,神情里闪过一丝异样。 他隐藏得很快,但花锦川还是看出了什么。 同样的眼神,他在山洞里见过,“流珂”凑过来戳他梨涡的时候,提起死去的“棺材脸”朋友的时候,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有种不符合外表年纪的沧桑,几乎可以称之为……怀念。 这种杀人如麻的疯子也会有“怀念”这么正常的感情? 花锦川默默回想江寒陵提供的关于焱玖的全部资料内容,回想自己从遇到“流珂”开始经历的所有细节,尽力不落下一句话、一个字,哪怕一个表情。 蓦地,他捕捉到了房顶上那个虎头蛇尾的故事。 第172章 流浪儿,资料里讲过,焱玖无父无母来历不明。 还有住在山上的修士,二百六十四年前,被焱玖屠杀的雪枯山姜氏满门九十九人。 那么那个早死的“棺材脸”,那个拯救又赶走流浪儿的冷漠修士…… 花锦川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心情复杂:“我长得很像姜琛?” 为什么杜局长从来都没说过这件事?那可是他师父,就算已经去世两百多年,总不能连自己的师父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 焱玖脸色一变,以快到诡异的速度冲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抵到后面的木板上,嘴角习惯性地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阴森:“少问不该问的事。” 他虽然用的是白黎的身体,力气却比白黎本人大得多。 花锦川后背猛地撞到木板上,闷哼一声,喉口被掐得生疼,徒劳地张开嘴,半点空气都呼吸不到,更不要说出声,很快整张脸就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毕露,白眼球开始充血,瞳仁不受控制地向上翻。 就在他觉得自己会这么断气的时候,焱玖松开了手,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露出笑容:“你不够聪明,又不够笨,这不是件好事。” 花锦川靠在木板上,捂着胸口干哕呛咳,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喉咙火辣辣的疼。 再说话,他的嗓子哑得像刚吞下去一把沙子:“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已经猜出焱玖想干什么了,比起那样的下场,他宁可死。 果然,焱玖拿出来一把霜白色长剑:“拿着它。” 花锦川说:“这不是清霜,我也不是姜琛,扮得再像也没用。” 焱玖说:“你以为你有选择?” 话音刚落,花锦川忽然发觉自己的双手脱离了控制,伸出去,接过剑,拔剑出鞘。 “啧!”焱玖却又后悔了,说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果然再怎么看,这副模样都不顺眼。” 他拿走剑,换了一个六寸见方的锦盒,放到花锦川面前。 锦盒里是一条盘起来的红色长鞭。 花锦川脑子里嗡的一响:“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很遗憾,暂时还没有怎么样。”焱玖说,“把它取出来。” 花锦川拿出鞭子。 焱玖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兴奋:“来,试试看。” “什么?” “你不是想逃吗?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能用它伤到我,我就放你走。” 花锦川抖开鞭子。 焱玖拊掌赞叹:“对,就是这样!” “这不是真的蝎尾鞭。” “是我做的,比那个还要好,喜欢吗?”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蝎尾鞭首尾都有尖刺,鞭梢的刺无毒,鞭策的蝎尾尖淬有剧毒,旨在时刻提醒执鞭者明心见性,不被手里的利器蒙蔽双眼,明白伤人也会伤己的道理。 焱玖做的这条鞭子杀机直指旁人,确实和真正的蝎尾鞭大相径庭。 花锦川还没天真到相信自己真的能离开这里:“不用剑,算什么剑修?” “你懂什么?”焱玖并不计较他故意唱反调,“蝎尾鞭当年也认了他为主,是他自己说君子器剑,嫌那鞭子杀伐之气太重,不愿意用。” 他看着花锦川执鞭的模样,神情就像在欣赏自己创作出的艺术品:“但是他不知道,他有多适合这种武器。” 那目光犹如附骨之疽。 花锦川毛骨悚然:“你想做出一个新的姜琛?” “谁让现在的修真界这么无聊呢?”焱玖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不觉得你这辈子已经一眼望到头了吗?” 花锦川对神经病的思维理解不能:“这是你们当年求都求不来的和平安稳,有什么不好?” “不好。”焱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贴近他,双瞳黑得不像人类,宛如两颗玻璃珠子,眼神像钩子一样勾住他的眼底,似乎要把某种深藏的东西挖出来。 他的语调充满蛊惑:“你喜欢白黎,可他不喜欢你。你以为人人都应该遵守所谓的规则法度,但是江寒陵,那个本来应该捍卫规则法度的人,他抢走你喜欢的人,还伙同章瑾公报私仇,想杀了你。” 花锦川眼底浮起迷茫。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不觉得很不甘心吗?你所谓的和平安稳让你失去了本应该属于你的东西,一天不改变,你就一天得不到你想要的。” 花锦川眼底的迷茫变成了失神,嘴里仍旧坚持:“我不要变成杀人工具。” 一只手摸上他的头顶,面前有人很怜悯似的感叹:“可你已经杀过人了。” “……” “杀人的滋味,很爽吧?杀一个和杀两个、三个,九十九个,哪怕更多,其实没什么区别。你动了手,就一辈子都洗不干净,太把死人当回事,只会逼疯你自己。” 那只手轻柔地在头顶抚摸安慰。 “有一个人死在你手里,从此以后,看见和他一样的人,你会想,如果他活着,也会是这样,看见和他不一样的人,还是会想,如果他没死,也有可能会是那样,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摆脱不了他。” 花锦川开始发抖。 “所以,多杀几个,习惯了,你就不会再记得他们谁是谁,长什么样,反正都是一样的,最后都是一堆白骨。” 焱玖的手滑下来,捧住他的脸,温柔款款:“看着我。” 第173章 呆滞的眼珠缓缓转动,锁定焦点。 “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是。”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好不好?” “……” “好不好?” “……好。” “说呀。” “……江寒陵在魔宫……养伤……章瑾和我假装决裂……做卧底。” “然后呢?” “说了,他们会死……我不……不能说……” “说。” “……另外三个人拿了法宝……秘密……支援。” “另外三个人在哪儿?” “……” “在哪儿?” 花锦川头痛欲裂,拼命睁大眼睛,徒劳地抵挡脑子里被强行灌输进来的念头,直到眼耳口鼻鲜血淋漓,脑海里最后一丝清明湮灭。 他的表情变得麻木空洞,双眼失去焦点,语调缺乏起伏: “在……” 第112章 魔界16 “在哪里~我的小狗在哪里~” 没等走出魔宫,章瑾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跑调的歌声,深感丢人现眼,于是加快脚步提高声音:“自己人,别开腔。” 话音刚落,大门外的空地上,一坨疑似人形的物体弹射起步,张开双手,轰轰烈烈朝她飞奔过来,嘴里“啊啊啊啊啊”大叫,激动得堪比十年没见到主人的狗。 虽然倒霉弟弟灰头土脸唱歌难听,但看在浓浓姐弟情的份上,章瑾还是笑着张开双手,准备迎接亲情的拥抱。 然后章瑜就略过她,弯下腰一把抱起摇着尾巴跑出来的小白,原地欢快转圈,发出意义不明的怪笑加怪叫:“崽啊,想死我了!想爸爸没?哎呀小胖宝宝嘬嘬嘬……” 章瑾:…… 她的拳头攥得嘎巴响,看见章瑜把嘴撅得像章鱼一样试图亲狗,再往后瞟一眼,幸灾乐祸道:“你最好在三秒钟之内放开他。” 孰料章瑜沉迷吸狗无法自拔,不仅无视了姐姐的警告,也无视了小白的抗拒,强行要把充满父爱的亲亲印上亲生小狗的脑门。 他悲伤但撅嘴:“小白,你不认识爸爸了吗?爸爸生你那天,天降异象,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乌云罩顶……” 白黎万万没想到自己变成狗还要遭受强制爱,四肢慌乱划拉,实在招架不住,在脑门失守前一秒口吐人言: “道友你且住口!” 章瑜撅着嘴呆住:…… 他转头看章瑾:“发生了什么?” 章瑾听见背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不是很想说话。 章瑜转头看了看江寒陵,又多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江队要用老婆被抢走的眼神杀我?” 章瑾深深掩面:“因为你真的抢走了。” 白黎听得一阵脸热:“章瑾姐……” 章瑜震惊地看看人再看看狗,看看狗再看看人:“你们能理解自己说的话吗?” 江寒陵板着脸,伸手把狗拎到自己怀里,言简意赅:“我们在一起了。” 白黎:…… 多么糟心的发言,完全没有前因后果,听起来取向已经脱离了人类文明。 章瑜的表情好像被大炮轰过,久久不能回神,喃喃自语:“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章瑾说:“你听我解释。” 章瑜捂住耳朵疯狂摇头,叫得像一只尖叫鸡:“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听!” “……”章瑾抽出定身符拍在他脑门上,“不听也得听!” 章瑜像僵尸一样顶着符纸听完了前因后果。 章瑾揭下定身符。 章瑜仍旧一动不动。 章瑾拍拍他:“喂,你没事吧?” 章瑜表情呆滞。 “……”章瑾嘴角抽了抽,“不至于吧?小白又没死,后面总会想到办法分离出来的,白黎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已经有眉目了。” 她伸手摸摸倒霉弟弟的脑袋,暖心安慰:“你看,队长给你把小白养得白白胖胖的,多可爱?这还不好?” 章瑜徐徐摇头:“我就是没想到自己的辈分居然涨得这么快。” 他忽而兴奋起来:“这么说,我现在算是队长的老丈人了?” 章瑾:…… 白黎纠结:“呃,这个,呃……”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但就是哪里不太对。 江寒陵面无表情,抱着狗转身就走。 【病得不轻】 白黎干笑:“小白毕竟是他的狗嘛哈哈……” 江寒陵揉揉他:“再说一遍,小白是谁的?” “你偷换概念。” “你转移话题。” “你无理取闹。” “你胡说八道。” 章瑜目瞪口呆,揪揪章瑾的袖子,委屈告状:“姐,他抢我狗。” 章瑾皮笑肉不笑:“要什么狗?你自己还不够狗?” 章瑜感动抹泪:“亲爱的姐姐,我在你心里居然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吗?” 章瑾扯回袖子:“不,你是一只比格。” “哦。”章瑜一秒收工,放下抹泪的双手,露出干燥的脸,抬脚往里走。 “咳。”章瑾背着手站在原地,脚尖踢开一块小石头。 “别看了。”章瑜冷漠道,“就我一个,梦姐没来。” 说完,嘻嘻一笑,拔腿就跑。 章瑾拔腿就追:“老娘今天不把你粑粑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第174章 十分钟后,章瑜坐下来参加临时会议,额头正中间顶着来自脑瓜崩的红印,神情肃穆。 白黎生怕又被强制爱,已经出了窍,看他这副惨样,双手递上小白以示安慰:“那个……造型不错。” 其实他单方面算是和章瑜挺熟的,不过实际上章瑜是第一次见他,他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尴尬,就想着套套近乎。 章瑜很不见外,听了他的称赞,翘起兰花指:“要团购吗?” “……”白黎捂住额头,“太潮了,我怕得风湿。” 章瑾看见他这副活泼的模样,再看看含笑由着他闹的江寒陵,心里一阵难受,表情差点失控,拿起水润润嗓子才开口:“我刚从临渊城回来,花锦川留了新消息。” “什么消息?!”章瑜两眼精光四射,“是焱玖被雷劈了吗?” 白黎悄悄往江寒陵那边挪了一下:“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我去!能不激动吗?”章瑜一拍大腿,“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路都遇见了什么!南海好多妖族都被忽悠瘸了!竟然要吃婴儿练邪功!有一回我们差点暴露身份,要不是有高人相助,差点就被瓮中捉鳖团灭了!” “高人?”章瑾疑惑,“多高的人?” 章瑜回想了一下:“目测一米八五。” 章瑾缓缓翘起兰花指。 章瑜捂住额头,二倍语速:“两个戴面具的,一个狐狸面具一个狼面具,就出现了那一次!我们都不认识!打完就跑,连话都没说上!” “招式看不出门派?” “看不出来。” 章瑾叹气:“早就说了让你多读点书,你看看。” 章瑜诚恳道:“实不相瞒,贫道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rapper。” “请问,”白黎没听明白,忍不住举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唉,正所谓——”章瑜挺起胸膛,目光坚毅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当rapper。你们这些没有音乐梦想的人是不会懂的。” 白黎:…… 他头一次听到有人能把不学无术解释得这么理直气壮。 “高人会不会是……”章瑾比了个剑指,示意地向上指了指,“嗯?” 江寒陵点头:“应该是。” 白黎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谁呀?” “仙尊呗。”章瑜吐槽,“有什么不能提的?又不是伏地魔。” “不过……”他一脸费解,“既然有仙尊在,那我们能不能直接去请他老人家出手把焱玖给收拾了?” 章瑾瞅准时机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能。” “嘶……”章瑜捂着脑袋热泪盈眶,“为什么?” “动动脑子。”章瑾恨铁不成钢,“首先,仙尊前段时间才醒,又说要退休不管事,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剩多少修为;其次,根据花锦川的最新消息,焱玖明确和娑罗有关系。” “最后,”她说,“魔界七十二座城,娑罗坐拥三十城,大肆招揽人才,又和焱玖合作,你猜不到她想干什么?” 章瑜不以为意:“想当魔尊呗,哪个魔君不想当魔尊?” “那当上魔尊之后呢?” “展开脱贫攻坚战,全力建设新魔界。” 白黎:…… 突然就感觉绝堑海的水都变红了。 章瑜称赞道:“魔族的好领导,人民的好干部。” 章瑾啧了一声:“别打岔。要建设魔界,她总得要有资源,魔界物产匮乏,修真界现在刚有灵气复苏的兆头,她还不得趁着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来打劫?” 章瑜紧张:“这么说,要打仗了?” 白黎也跟着坐直身体。 “有仙尊在就打不起来。”江寒陵抛出一颗定心丸,“前提是他不出手。” 不出手,楚逍君作为千年前打败魔尊末戾的修真界第一宗师,就是活的威慑,魔族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章瑜听得脑仁发晕:“你们搞的真复杂。” “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的?” “我怎么了,我这被窝里放屁,能闻能捂的。” “能文能武?文能花钱买手办,武能上剑快逃命,是吧?”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章瑜痛心疾首,“我上什么剑?我晕剑啊!你忘了吗?” 他哽咽道:“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不爱护我!不把你的存款密码告诉我!” 章瑾:…… 白黎:…… “好了。”江寒陵强行把话题掰回正道,“除了焱玖和娑罗联手,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章瑾立即正色:“有。花锦川现在在白骨峡,那里是焱玖藏身的地方,就在临渊城,离城主府不远,地形易守难攻。” 白黎听到师兄不仅没事还能传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那我们尽快打进去?我可以感应到身体的方位,他肯定跑不了!” “不用。”章瑾说,“娑罗为了稳固统治,每三年召开一次临渊大会,主动接受挑战,最近的一次正好就在五天后开始,到时候城里都是高手,焱玖是娑罗面前的红人,又需要扩充队伍,一定会出席。” 魔族以武力论地位高低,再想得深远一些,如果焱玖能趁机扶植一个新魔君取代娑罗,那么他想要在修真界称帝的梦想虽然听起来可笑,但也不是做不到。 不管怎么说,临渊大会都是行动的绝佳时机。 第175章 江寒陵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分开行动,见机行事。” 章瑜提议:“用暗语沟通吧。” 章瑾一直在外面,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后来研究出了什么暗语,掏出手机让章瑜赶紧把资料发给她,好赶在行动前学会。 章瑜啧啧摇头:“姐,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了。要是手机能用,我还用得着跑这么大老远来找你们?” 他说:“刚到魔界,我们就试过了,我们在床上试过,在墙边试过,在窗前也试过,以及料理台、餐桌、浴室,连房顶上都试过了……” 他痛苦地一拍大腿:“这个破地方完全没信号!甚至莫名其妙连蓝牙都用不了!” 江寒陵不动声色,端起水抿了一口。 白黎默默松开十指相扣的手:…… 就说会读心不一定是好事来着。 章瑾:…… 她和蔼地笑了笑,拳头攥得嘎巴响。 章瑜警觉后退:“你想干什么?” 章瑾慈眉善目:“把你细细切做臊子。” “……”章瑜掩面而泣,“记得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能卖个好价钱,去扯三尺花布,回来给你做件新棉袄好过年,也算是全了我们相依为命姐妹情深。” 章瑾冷静道:“……谁是妹?” 章瑜捏着嗓子:“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姐姐?” 章副队长揉捏眉心,用一个字结束了这场离奇的对话:“滚!” 章瑜双手递上自己的手机,低眉顺眼:“请用,聊天记录里有文件。” 章瑾接过手机,刚按亮屏幕就遇到开幕雷击:“清纯符修在线热聊?” “新换的网名。”章瑜十分羞涩,“头像也是新设计的,好看吗?” 章瑾默默看着黄底红字的“重生之我在街头做神棍”,对自己的教育水平产生了全方位的质疑,从性格到性别,从智商到美商。 章瑜见她不说话,识相地没有继续聒噪。 章瑾翻过“桃源路18号生态茶叶示范园、下岗修士再就业 、二手奶茶专卖店、邪祟不妙屋、闪击魔界先疯队、修真界成功人士交流群、仙界驻凡大使馆”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群聊。 章瑜指指其中一个:“这个群。” 于是章瑾看到了“aaa煞气批发江哥、全自动上货零食柜、颈椎健康宣传大使、学医救不了修真界”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备注。 最后,她指着“旅行牛蛙(失联版)”的备注,微笑:“这是谁?” 章瑜心虚微笑:“这是一个美丽的小秘密,我可以不说吗?” 白黎缩缩脖子,小声:“我怎么感觉到一股杀气?” 江寒陵当机立断揽着他起身:“快跑。” 第113章 魔界17 章瑜并没有留下来等着一起行动,只呆了不到一天就连夜离开了魔宫。章瑾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听江寒陵说章瑜走了还有点不高兴,嫌他不告而别让人操心。 白黎倒是觉得章瑜这人虽然有时候比较有病,情商还真不低,很会和人相处,昨天大概是一碰面就察觉出他们三个之间气氛异常了,故意满嘴跑火车来活跃气氛,多少起了点作用,起码章瑾是肉眼可见的没之前那么闷闷不乐了。 下午去逍遥坞找江寒陵的路上,白黎遇到了章瑾。 自从上次章瑾告诉他阵眼的事,他们两个就没再单独相处过,一方面是江寒陵黏人,另一方面是章瑾躲人。 关于拿他的躯壳做阵眼,彻底说开之后,他和江寒陵之间没什么可别扭的了,反正忧愁恐惧也是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尽人事听天命,今朝有酒今朝且醉。 反而是章瑾在这件事上始终过不去,总觉得自己不仅自作聪明捅破了窗户纸,还默认了拿人命权衡利弊,同时害了两个人,连面都不怎么愿意露。 现在其他人已经到达魔界,不仅意味着他们有了援手,同样意味着剩下的时间屈指可数,有些话再不说也许就来不及了。 章瑾并没有拦住白黎,就站在他必经之路旁边的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他,似乎有话想说。 他们没有把阵眼的事告诉章瑜,就算他再耍宝卖嘴也只能一时逗乐,没法真的解决问题。 白黎有心开解章瑾,朝她那边走了几步,就见她往前挪了半步又收回脚,欲言又止。 再靠近,她却转身就走了,像在躲什么。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白黎却从对方的神情里读懂了没说出口的话——“逃吧。” 他仰头看天,笑了笑,转身回到原来的路上。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何况他也不想逃。 到了逍遥坞,江寒陵不在外面的书房,白黎穿过青玉珠帘走到里间,就看见他正坐在笼子里的梳妆台前翻书。 那书只有半本,是从魔宫的资料里筛出来的。 到昨天下午为止,他们已经把能找到的资料全部看过了,浩如烟海包罗万象,连采补之类的违禁功法都有。 关于夺舍的也有,不过只有残缺的功法,没有克制的法门,两人对着半本书坐了一整夜,都没能推演出更合适的办法。 最后白黎决定先去填饱小白的肚子,吃完饭又独自散了一会儿步,才来陪江寒陵。 这人放着书房不待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眼看又快闷出毛病了,白黎抽走他手里的书,顺手捉住脉门。 第176章 江寒陵也不抢书,由他动作。 过了一会儿,白黎满意道:“往来流利,如珠走盘。” “……”江寒陵捏捏他的手指,“好玩?” 【跟章瑜学坏了】 “没骗你,真的是滑脉。”白黎解释,“你知道我师门用药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量大管饱。” 【又多又苦,但是喝完药有糖吃】 “是以毒攻毒。量大,那是因为要解毒,有时候就会影响脉象。” “所以?” “所以,你现在是滑脉。”白黎和他对视,“龙凤胎,恭喜。” “……”江寒陵配合地摸摸肚子,一本正经道,“先取名吧,一个叫白开水,一个叫江浙沪。” “什么破名字啊?”白黎被逗笑了,“说真的,基本上痊愈了,不会误事。” 只剩下最后不到五天时间了,时间一到,无论如何都得行动,能在这之前把伤养好,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寒陵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不想聊这个】 白黎反过来挠挠抓着自己的手:“不过关于临渊大会,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说说看。” “巧合有点太多了,正好我们需要一个时机,正好我师兄就传消息回来说焱玖很有可能会出席临渊大会,正好它最近就要办,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像个陷阱。” 白黎不是质疑花锦川的能力,但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一般敌人,在船上的时候,花锦川还着过道,他又不是专业的,这次独自行动,又牵扯上了更厉害的魔君,难免出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岔子。 江寒陵点头:“说的没错。” “那怎么办?” “照常行动。” 白黎并不意外:“你留了后手?” 所谓的后手,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做了能做的努力,剩下的就只能看天命了。 江寒陵没有回答,手上用力一拉,把面前站着的人抱坐进怀里。 白黎顺着力道坐下,动作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靠在他身上:“要是只能走最后那条路,我会彻底消失吧?” 聚集杜将铭将近三百年修为炼成的法阵,一旦催动,威力可想而知,躯壳作为整个法阵的攻击对象,恐怕连一捧骨灰都留不下,魂魄大概也会消散。 那是真真正正的形神俱灭,一定会很疼,听着就让人害怕。 面对这样的问题,再精妙的谎言也显得可笑,总不可能捂着对方的耳朵说“不疼不疼,不怕不怕”,就真的可以不疼不怕。 江寒陵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对不起。” “没关系。”白黎歪头撞撞他的肩膀。 疼当然会疼,怕当然也会怕,但想想那些枉死的人、妖、魔,甚至还有婴儿,他们死之前也会疼会怕,现在死的是陌生人,将来就有可能是熟人、朋友,能以一条命的代价消除后患,不算亏。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波折不断,少有静谧相处的时候,放空大脑,不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后,没有满肚子的酸涩,也没有满脑子的克制,只是和喜欢的人依偎在一起,晒着夕阳发呆,一辈子有这么一回,遗憾就又少了一大块。 白黎侧着靠在人身上,眯起眼睛,安详得快要睡着了。 但是他又舍不得睡,打起精神仰脸,想要聊点什么提提神。 江寒陵在对着梳妆镜发呆。 白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刚才顺手搁在台面上那半本书还是已经看过千万遍的破烂样,映在镜子里,上面的字全都成了镜像,依旧是平平无奇的半本破书。 于是他费解道:“你在看什么呀?” 江寒陵和他在镜子里对视,顿了一下才回答:“看看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说着,用腿颠颠怀里的人。 他心里清楚自己在作为伴侣这方面连及格线都达不到,但凡聪明一点都不会选择他,简直是自讨苦吃。 怀里的人果然不太聪明:“不知道,可能是见色起意吧。” “……”江寒陵纠正,“那叫一见钟情。” 白黎微笑着默认,心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光顾着害怕了,根本就钟情不了一点。 他以为默认一见钟情已经是完美答案了,没想到江寒陵又有了新问题。 “只喜欢我的脸?” “不只喜欢脸,身材也喜欢,嘿嘿。” “喜欢就好。” “不觉得肤浅吗?” “未必不是好事。” “啊?” 白黎以为能逗到人,没想到得到这么个反应,仰起头。 两个人面面相觑。 “没什么。”江寒陵抱着他,凑近轻轻碰了一下鼻尖,满眼的眷恋像潮水一样把人淹没。 没什么,不管喜欢什么,喜欢就好。 不用读心术,白黎也能自动在心里补全整句话。 他心头一动,掩饰地半转过身体,垂下眼,嗫嚅着,努力把话说流利:“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白黎从来没这么忐忑过,情不自禁抓住箍在自己肚子上的胳膊,期望能得到一些勇气,至少支撑自己坦白完读心术的事。 看在目前情况的份上,江寒陵应该不会生气……吧? 突然,他僵住了。 他的神情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江寒陵的胳膊,指尖几乎要抠破衣服陷进血肉里,仿佛遭受了某种巨大的冲击。 第177章 他低着头,江寒陵看不到他的表情,又等不到他说话,疑问地晃晃他:“嗯?” “……”白黎不肯抬头,喉结滚了滚,“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会不会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世事无常,想坦白的时候,偏偏没法说出口了。 白黎抿紧嘴唇,其实他真的不喜欢骗人,可从遇到这个人开始,就一直在撒谎,有意的、无意的、被迫的、主动的,撒谎。 江寒陵很有耐心,温和道:“要是还没有准备好,可以晚一点再说,不着急。” 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你高兴就好。” “不会生气吗?” “我在你心里脾气有那么差?” “那、那你还没说会不会不理我。” “不会。” “真的?” “我保证,永远不会。” 人和人的缘分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会突然有段很温馨的时光,这大概也算一种回光返照,江寒陵最近常常温柔得令他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个人是很会骗人的,只要愿意,就可以伪装到滴水不漏,叫别人看不出他的谋算或诚挚,也看不出他的欢欣和痛苦。 但是总有些东西骗不了人,白黎侧过头,把耳朵靠近身后的胸膛。 其实江寒陵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也许是因为两个人贴得太近,也许是因为满肚子的秘密,心跳有点快。 白黎心里掐着秒表,悄悄数他的心跳。 没等数完,江寒陵就发现了静悄悄贴在自己身上发呆的人,揉揉怀里的脑袋:“在想什么?” 白黎动了动,把脸埋在他心口蹭蹭,深吸一口气:“兄弟,你好香。” 江寒陵:…… 他哭笑不得,掐住白黎的脸蛋:“不许乱叫。” “江队长。” “换。” “江寒陵。” “再换。” “给点提示嘛。” “自己想。” “道友?” “要和别人不一样。” “老|江?” “不对。” “小江?” “……换。” “同志!” “……” 江寒陵把白黎捏成鸭子嘴。 白黎伸手在他腰眼上挠痒痒,笑着挣扎。 闹完,认真叫:“寒陵。” 这还像回事,江寒陵满意了:“嗯。” 白黎想了想,清清嗓子,小声:“老、老公?” “……咳。”江寒陵同样清清嗓子,点头,“嗯。” 白黎发现了新大陆——这人居然也会脸红。 “哇,原来你喜欢这种?” “好了。”江寒陵不大自在,捂住他的眼睛,“我有点累,陪我休息一会儿。” 眼前一阵热烫。 白黎注视着黑暗,笑了笑,闭上眼:“我的积蓄不多,最宝贝的就是家里阳台上那些药草,以后就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它们。” 勒在腰上的手一紧:“别跟我说这些!” 他充耳不闻,继续交代:“剩下其他东西,能捐的就捐了吧,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你看过我的资料,知道是哪家。” “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白黎逢魔悟道,云游去了远方。” “……” “你答应过我,不会逃避的。” “也许有人比我更合适。” “合不合适,我最清楚。” 身边安静了很久,久到清晰的心声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反复思索的问题变成一团混沌的情绪。 倏尔,唇上一暖。 心声重新清晰。 【那我呢?】 【你安排好了一切,我呢?】 带着体温的水滴渗进相贴的唇瓣,咸的。 白黎张开嘴,主动探出舌尖,上半身被抬高,唇齿伴着微咸的味道纠缠。 一吻结束,江寒陵抹掉他眼角的泪水。 才抹掉,泪水又溢出紧闭的眼皮,白黎不睁眼:“你欺负我。” 贴着的胸膛轻轻一震,江寒陵嗓子有点沙哑:“现在才发现?” “你从来都没说过喜欢我。” “我……” “算了,勉强来的没意思。” 其实就算江寒陵想说,白黎也不敢听,他怕自己一听就舍不得了。 但他还是听到了:“不勉强,喜欢的,很喜欢,最喜欢。” 【很喜欢,最喜欢】 “我不信,光说没用,你得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白黎花了五秒才屏蔽脑子里的学术用语,想出比较委婉的字眼——“敦伦。” 听说有些人会在自己的小狗临终前给它们尝巧克力的味道,让它们短暂的一生不至于因为错过美味而缺憾。不止一个人说过江寒陵迟早会害死他,对他来说,这个人大概就相当于有毒的巧克力,既然终点就在前方,那么尝一尝也无妨。 江寒陵一愣,看了看窗外,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 “……”他很少露出这么迟疑的表情,“你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白黎这种事上惊人的大方坦诚,“你不想?” 没等他回答,抬起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可是我想,就现在。” 又贴心道:“如果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第178章 江寒陵:…… 会还是不会,这是个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本能已经给出了反应,视线不由得往下面瞟了一下,索性把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来,免得尴尬。 白黎却完全不尴尬,主动抬头亲他嘴角,边亲边问:“有感觉了?” 江寒陵忽然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错觉。 再愣下去就是傻子了,他果断反客为主,抱着人起身。 走到床边,刚要压下去,白黎又挡住他,指指笼壁上的画像:“把那个收一下。” …… 夕阳渐沉,铺开漫天晚霞,昼夜在此刻纠缠不休,天光渐暗,夜幕笼罩,直到漆黑的夜空溅开点点繁星。 白黎泪眼朦胧,抖得像风中落叶,一口咬住近在咫尺的肩膀,发狠道:“不准忘记我。” “好。” “你要是忘了我,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 …… 阳光透过窗户,叫醒沉睡的人。 江寒陵闭着眼睛在身边摸索,睁开眼,后知后觉地看见空荡的床铺,心里莫名一阵发空,猛地坐起来。 刚要下床出去找人,听到了珠帘响动。 白黎走过来坐下:“外面冷,要出去先穿好衣服。” “你去哪儿了?” “去拿了点东西。” 江寒陵扫了一眼拿来的东西,保温碗,不是平时喝药用的那个。 白黎用双手抓住他的手,摇摇晃晃:“饿不饿?想吃什么?” 江寒陵摇头。 耳边安安静静,什么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读心术消失了。 白黎笑眯眯拿出一碗药:“既然不饿,就先把这个喝了。” 药汤照旧黑漆漆,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 “……”江寒陵冷静道,“其实还是有点饿的。” 白黎把碗递到他眼皮子底下:“最后一碗药,喝完这个,你就彻底痊愈了。” “最后一碗?” “嗯。” “太苦,不想喝。” “不苦,是甜的。” 江寒陵耍赖:“我不信。” 白黎举起手发誓:“骗你我就是小狗。” 江寒陵惊讶:“你不是吗?” 说完,紧张地伸手:“快给我看看,尾巴怎么不见了?” 白黎:…… 他干脆自己喝了一口,按住肩膀凑过去。 江寒陵终于不闹了,老实张嘴。 确实和之前喝的不一样,苦中带甜,刚咽下去发甜,紧接着就返上来一股苦味,苦得舌根发麻。 就这么一口一口喂完了药。 喝完,江寒陵肯定道:“你是小狗。” 白黎笑着拿出一颗奶糖:“你先穿衣服,我去把碗洗了,再帮小白吃点东西。” 江寒陵点头答应,目送他掀起珠帘出去,嘴角的笑意倏然消失,冷灰色双瞳里阴云翻滚,仿佛将要下一场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大雪。 青玉珠帘晃动着,由快变慢,从杂乱无章到整齐有序。 房间里响起一声压抑的咳嗽。 药液渗进被单,随即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第114章 魔界18 临渊大会开始当天,天气比往常要阴沉。 躯壳和魂魄之间可以互相感应,靠得越近感应越强,有白黎在,他们的行踪对焱玖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为了最大程度降低影响,章瑾在前一天出发去了临渊城,顺便带上小白和花娇安置到了一起。 江寒陵和白黎掐着时间,在大会开始前两小时才进城。 魔界整体相比修真界要落后,不过临渊城算是少有的发达地区,硬是在崎岖的地势上建起一座城市,不仅高楼林立,道路四通八达,人口平均素质也高,虽然三不五时就能看见动武的,但真正见血的不多,也有魔卫在巡逻维持秩序,基本物资都供应充足,甚至还有不少从人界引进的休闲娱乐消费项目,称得上一句繁华。 会场就坐落在离白骨峡不远的地方,按照魔族 “高就是好”的粗暴观念,修建得高耸巨大,像一个王冠状的斗兽场,中间建了一座高台用来切磋,周围从上到下是一圈圈的看台。 走进会场入口,白黎使劲仰起脸才看清“王冠”正中间最高处的座位:“魔君的眼神应该不错。” 这场地把人衬得跟蚂蚁似的,没点好眼神哪能看清台上到底是在打架斗法还是打情骂俏?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戴恶鬼面具的人突然靠过来提醒:“叫君上!” 白黎吓得一抖,傻笑着扶正自己的面具,说话慌乱中带了点口音:“我外地来的,不懂规矩。” “哼,看你这弱鸡身板也不像什么厉害人物。”恶鬼面具斜着眼打量他,“下排的?” 中间的高台大概有会场一半高度,下排的座位根本看不清高台上面,虽说能进入这里就算是普通魔族里的佼佼者了,可这里面到处都是佼佼者,最差的座位自然是留给实力最末等的观众。 白黎低着头惭愧承认:“最下排。” 恶鬼面具见他示弱,反而态度好了一些:“我就是提醒你别说错话,免得惹麻烦。” 白黎感激道:“哎,知道了,谢谢。” 等那恶鬼面具走开,白黎揪住江寒陵的衣角:“吓我一跳。” 江寒陵伸手牵他:“演技不错。” 第179章 “跟你学的。” “怎么偷师呢?” 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顺着人流走到最下排,找了个视线比较好的地方坐下来。 魔族不擅长变化外形,大概是某种习俗或者潮流,会场里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观众戴着面具,他们也就入乡随俗,刚才在外面的摊子上买了两个同款不同色的狗面具。 等观众基本上都入座了,娑罗才姗姗来迟,众人又纷纷站了起来。 娑罗摆足了魔君的架势,前面有八位魔将开道,靠坐在十六个魔侍抬的金辇上,后面又有几十名魔卫跟随。 她穿着黑金色的华服,姿态慵懒而不失威严,目不斜视登上最高处的宝座,凡她路过的地方,人们都恭敬地低下头表示臣服。 白黎几乎是瞬间绷紧了精神,尤其是在娑罗路过的时候,克制不住地抖了抖。 就差五十米,他能感觉到,焱玖就在那一队人里面,而且在看他! 即使有面具遮挡,那种仿佛看到灵魂深处的凝视也让人不寒而栗。 江寒陵捏捏他的手指:“还好吗?” “放心。”白黎强行冷静,“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前面多少难关都闯过来了,最后功亏一篑那可太亏了,他还不至于弱到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 娑罗入座,示意在场的人都落座,众人谢过君上才坐下。 司仪向她请示是否正式开始。 却见她扫视了整个会场一周,慢悠悠道:“本座听说,今天这里来了不该来的人。” 娑罗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柔和中带着英气,语调不紧不慢,不需要装腔作势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本座”这种自称从她嘴里说出来浑然天成,完全不会让人产生割裂感。 离她最近的一个魔将警觉起来:“请君上明示!” 娑罗说:“本座也不知道是谁,你不如去问九先生。” 白黎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江寒陵,看见他面不改色,自己也定下心来。 藏是藏不住的,双方迟早要对上,现在的主要问题一个是抓住焱玖,另一个就是说服娑罗不要掺和这事。 魔将的目光转向坐在下首的九先生。 九先生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指出是谁,反而卖了个关子:“直接抓多没意思?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玩过捉迷藏?一点点缩小范围,慢慢靠近,让他想逃又逃不了,只好徒劳挣扎,那才有趣。” “好!”娑罗被他的描述挑起了兴趣,“就按你说的来。” 说完就向司仪下令,要求在场所有人脱下面具,一个一个接受检查,验明魔族身份。 白黎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最麻烦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焱玖在娑罗面前这么受赏识,恐怕想从她手里要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起了冲突,八成要吃亏,弄不好还会引发两界纠纷。 他在这边担心,那边司仪已经组织起人手开始了盘查。 台上正在表演热场歌舞,妖娆火辣的舞蹈刚刚结束,眨眼间又有乐队上了场,架子鼓节奏利落紧凑,造型朋克的美女蛇在一声怒音后开始唱rap。 喧嚣的动静恰如其分地代替了白黎并不存在的忐忑心跳。 盘查人员越来越近,万幸到目前为止还没查到藏在现场的监察队其他成员以及管理局局长。 rapper的演唱即将达到高|潮。 白黎忍不住抓住江寒陵的手。 然后他就起飞了。 一秒后,江寒陵带着他落在rapper面前,rap戛然而止。 底下的盘查也戛然而止。 寂静。 现场一片寂静。 “……”白黎对着美女蛇干笑,“唱得真好,能给我签个名吗?” 远处传来娑罗的质问:“你是谁?” 很明显,她直接忽视了白黎。 白黎:…… 虽然要签名看起来不聪明,但是你看看我,再看看那个九先生,就没觉得哪里眼熟吗? 明知道动起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江寒陵也不失风范:“如魔君所言,不该来的人。” “既然不该来,为什么要来?” “当然是为了这位九先生。” “你想干什么?” “挑战。” “向谁?” 蝎尾鞭一振,发出破空脆响,江寒陵朗声:“谁拦我,就向谁。”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不怕一起上。 台下顿时哗然,美女蛇迅速带着乐队撤退,慌乱中间还丢了个鼓槌在台上。 “有勇气。”娑罗却并不嗤笑这堪称狂妄的口头战书,“既然是九先生的敌人,那就留给九先生去解决吧。也让本座看看,那一批死士是不是平白牺牲。” 又略带警告地看向台上:“你可想好,赢了,本座不为难你,输了,可就走不了了。” 江寒陵神情淡淡:“姑且一试。” 白黎不安地盯了一眼焱玖。 原来海市里死的那些魔族是娑罗给他的,现在人命都记到江寒陵头上,这事想善了恐怕比登天还难。 焱玖拍拍手:“正好,我有件兵器要试试锋刃。” 一个衣袂翻飞的身影飘然落到台上。 白黎乍一眼没认出这长发飘飘的是谁,仔细一看,失声:“师兄!” 花锦川却跟不认识面前这两个人一样,略显呆滞的眼珠微微一动,锁定目标,二话不说,出手就攻了过来,身法快如奔雷。 第180章 江寒陵眼疾手快,挥手一挡。 两条血红长鞭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白黎惊呆了:“双胞胎?” “假的!”江寒陵把他护在身后,“又被控制了。” 顾不上多说,花锦川再次出手进攻。 江寒陵左手护住白黎,右手挥鞭。 花锦川眨眨眼,左手背在身后,抬起右手,挥鞭。 白黎不会用鞭子也看出了端倪:“他在学你!” 对面的花锦川似乎成了一面镜子,丝毫不差地镜像了江寒陵的招式,因为没有顾忌,用的力道比他更猛,隐约有占上风的势头。 江寒陵果断变换战术,揽住白黎飞身跃起。 他的身形快如闪电,手里的长鞭如同活了过来,在半空中蜿蜒游动,无数条鲜红虚影织起密不透风的网格,铺天盖地,兜头朝花锦川罩了下去。 花锦川攻势稍缓,很快就在焱玖的控制下调整了打法,不再一板一眼地镜像,变化出几十个幻象。 一模一样的幻象不停变换位置,再多长两双眼睛也难分辨哪个才是真的。 这场打斗观赏性极强,四周响起嘈杂的喝彩。 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双方过了数十招。 江寒陵突然按着白黎低头,右腿使了一招蝎子摆尾,踢中了什么东西,跟前“铮”地一响。 白黎还没反应过来,再抬头,就见鞭网和幻象同时消失,花锦川手里的假蝎尾鞭脱了手,正举着一柄出鞘的霜白色长剑。 他觉得那柄剑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江寒陵说:“清霜。” 白黎一下子醍醐灌顶:“姜琛?” 再一想,又不明白了:“清霜不是断了吗?” “假的。” 再多的来不及细想,江寒陵一抖手腕,鞭梢朝前抽去。 花锦川举剑格挡,反而被缠住了手腕。 江寒陵用力一扯,把他扯到近处。 花锦川顺势往前一刺,势如破竹。 江寒陵带着白黎往右一晃,旋即从左边滑步避开剑锋。 花锦川被假动作骗到了,剑尖往左扫了了个空。 双方在台中央错身而过。 离得最近的时候,白黎甚至在花锦川的眼珠里看到了自己和江寒陵的影子。 就在这一瞬间,江寒陵动作轻微地晃了晃右手,沉声:“还不醒!” 嘈杂中间,耳边传来泠泠的的铃音,花锦川猛然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清明。 第115章 魔界19 双方快速交换眼神。 花锦川眼皮一颤,毫不迟疑反手挥剑刺向白黎。 江寒陵顺手在白黎后背上一托,自己后背却漏出了破绽。 这种生死对决,哪怕只有一点破绽都是致命的。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白黎被推得一个踉跄,紧接着就听到四周惊呼,再回头,只看见一截剑尖突兀地出现在江寒陵右腹。 就算不是真正的清霜,那也实在是一把好剑,即便把人捅了对穿,剑刃也锋利依旧,雪亮的剑身更是不沾半点血。 杂乱的喝彩全成了嗡鸣的背景音,只有因为伤痛而沉重的一呼一吸在眼前无限放大,白黎目眦欲裂:“不要!” 花锦川利落地抽走剑,带起一串血花。 江寒陵浑身一震,脱力倒在地上,浅卡其色的衣服布料上迅速洇开大片殷红。 白黎吓得腿软,连滚带爬扑过去:“没、没事的,别怕,我能治好你,我能救你,我能……” 他跪在剑尖下,拼命往江寒陵伤口上撒止血药粉,两只手不停发抖,血和药粉和成粉色的泥,腻在他的手掌纹里。 江寒陵脸色煞白,抓住他的手:“没事,别怕。” 手指被暗示性地捏了捏,白黎顿了一下,用力抽走血迹斑驳的手,带着哭腔喊:“你闭嘴!”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丹药往江寒陵嘴里塞,哭得咳嗽:“你答应过要带我回家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花锦川对小白师弟的悲伤哭泣完全无动于衷,站在旁边像个断电的机器人。 娑罗看够了鹣鲽情深的戏码,抬手制止场内的杂音,等会场里彻底安静才出声:“挑战失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寒陵深吸一口气,单手捂着伤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勉强挺直腰板:“愿赌服输。” 这回,娑罗却不再像开始那样欣赏他的勇气了,抬抬手指:“把他们带过来,给九先生赔罪。” 两人被抓到了魔君座位跟前。 白黎不由自主地往焱玖那边看。 焱玖冲他微微一笑,目光玩味。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上视线,神情截然不同。 娑罗似乎早就知道了,对这有些诡异的一幕视若无睹:“等大会结束,这两个人由你处置。” 焱玖摸摸下巴,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多谢君上。” 白黎瑟缩,挪了两步,贴到江寒陵身边。 江寒陵感觉鞋跟被轻轻碰了两下,低头。 娑罗看见仍旧留在台上的花锦川,摇头:“九先生,要是单打独斗,你这件兵器未必有胜算,打扮得再花哨又有什么用?” 焱玖把花锦川召到身边,帮他捋顺凌乱搭在肩膀上的发带,懒洋洋道:“欸,君上这就不懂了,他现在不过是个半成品,有了这位江道友,我就能锻造出成品,到时候咱们再看。” 第181章 或许是感觉 “道友”这个词滑稽,娑罗嗤笑一声,没再多问。 白黎想起刚才花锦川手里的假蝎尾鞭和假清霜,再联系到焱玖一直想抓他和小白,脑海里灵光乍现——难道这个疯子是受了他的生魂和狗共存的启发,想用花锦川的躯壳和江寒陵的魂魄造出一个受他控制的姜琛? 可为什么是姜琛? 难道他以前死在姜琛手里感觉不甘心,这回发现姜琛早就死了,又要重新做一个出来? 是他杀别人全家,又不是别人杀他全家,究竟哪来这么大执念? 白黎百思不得其解,又不知道江寒陵的具体打算,只好憋住满肚子的问题,收回心思等着打配合。 江寒陵却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冲着娑罗开口:“这位……” 话没说完,离娑罗最近的那个魔将忽然指着观众席大声喊:“抓住他们!” 白黎急得往前迈了半步又被魔卫逼回原地。 会场骚动起来。 再厉害的高手也架不住车轮战,更别说今天整个场子里全是高手,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连骁、休采梦和章瑜接连被抓。 娑罗怒极反笑:“很好,景盐,沙屿,你们最好能给本座一个合理的解释。” 景盐是司仪,沙屿就是刚才喊“抓住他们”的那个魔将。这次临渊大会是交给他们办的,现在跟个筛子似的混进来这么多修士,简直是现成的笑话,传出去够另外两个魔君笑到八百年后。 这两个人渎职到这种地步,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面对盛怒的魔君,解释就等于推卸责任,景盐和沙屿纷纷明智地选择闭嘴,挑了个不那么碍眼的地方并排跪下认错。 娑罗理都不理他们:“把他们带过来!” 白黎看着被押过来的三人,揪住江寒陵的袖子。 魔君的威压令会场里所有魔族都大气不敢出。 焱玖笑容松弛:“君上,先别着急生气,您也知道修士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阴谋诡计可是多的很呢。” 他说这话,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修士。 娑罗犀利道:“你的意思是,魔族不如修士聪明?” “君上真喜欢说笑。”焱玖面不改色,“我的意思是,监察队的名声众所周知,您也许不认识,现在在您面前的可全是监察队成员,他们挑这个时机倾巢而出进入魔界,甚至混进临渊大会,目的未必单纯。” 娑罗态度不明朗,“哦”了一声:“是吗?” 连骁和休采梦这么长时间没见江寒陵,从刚才看见他受伤就已经在强忍了,神情一个赛一个激动。 这会儿听见黑白颠倒的发言,连骁终于忍不住了啐了焱玖一口:“你放屁!” 休采梦也冷笑:“我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厚颜无耻了。” 章瑜或许是因为前几天才见过他们,还算冷静,只是不屑地瞥了焱玖一眼。 焱玖微笑道:“承让,论厚颜无耻我还比不上诸位,至少我承认所谓的邪修名头,诸位却是做着夺人性命的事,还自以为是在伸张正义。” 连骁怒冲冲的:“我们当然是在伸张正义!杀的就是你这种东西!” 焱玖语气不变:“敢问,这世上谁敢说自己能完全代表正义?谁有资格审判别人?谁又有资格断定别人该不该死?” 他这番话有意无意地引着娑罗想起了死在海市的那些魔族,让她的脸色阴沉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连骁还想反驳,又一时被绕进去找不到合适的话,求助地看向休采梦和章瑜。 江寒陵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激动:“在其位,谋其事,我不想讨论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代表正义。我们今天到这里的目的也非常明确,那就是逮捕重犯焱玖,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 “魔君阁下。”他不卑不亢道,“您作为最出色的魔君,消息灵通,就算不认识我,还不至于不认识蝎尾鞭。相信您只是不想和修真界起冲突罢了。我开诚布公,也请您行个方便,这样对大家都好。” 消息灵通,肯定也知道逍遥仙尊出关的消息,那么要不要选择撕破脸皮和修真管理局杠上,也就很明朗了。 娑罗脸上的阴云减少了一些:“你还算聪明。” 接着话锋一转:“可本座也不能任由你们在自己地盘上撒野。” “何止是撒野啊?”焱玖戏谑道,“君上,我早就说过,他们都是些伪君子,什么开诚布公都是笑话。据我所知,监察队所有成员都潜进了会场,可到现在为止,我数来数去,怎么就是少了一个呢?” 白黎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明明自己就是受害者却连证明监察队代表正义的话都插不上,一直忐忑地听着三方互相明枪暗箭,这会儿忽然听出了问题。 少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焱玖得到的消息有错误? 白黎悄悄瞄了江寒陵一眼,没看出异样。 那么这就是他故意误导的?会是在哪一步给出的错误消息?焱玖怎么会轻易相信? 对了,花师兄! 白黎恍然大悟——如果一开始花锦川得到的部分消息就是错误的,那么无论怎么被控制被催眠,他都不可能说出正确消息。 娑罗就更不知道少的是一个还是两个,只是打量监察队众人的目光里添上了狐疑。 就在局面即将陷入僵持的时候,观众席里清脆的声音打破僵局:“不用找了。” 第182章 章瑾飞到魔君座位正下方最底下一排,一步一步登上高阶,走到众人面前,举起左手展示印戒:“我是监察队现任队长,有队长作为人质,不知道魔君觉得这个诚意够不够?” 除了江寒陵,包括白黎在内,所有队员都惊讶地看着她。 娑罗似笑非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各退一步吧,就请……” 她停顿了一下,找到合适的称呼:“这位现任队长和前任队长留下来观战,至于其他人,各凭本事,能带走九先生,本座不拦,要是不幸牺牲,那就抱歉了。” 说到“前任队长”的时候,娑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浅淡的嘲讽。 没有比这更好的状况了,传说中精于算计的江寒陵走了一步臭棋,把队长印戒交出去,反而牵制住了一个强战力。这么一来,另外三个死了也是技不如人,她可以保住一个有用的人才,同时还有足够的理由不和修真界起正面冲突。 以后也许是要开战的,但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太早了。 一路上跟打地道战似的躲躲藏藏,连骁早就忍够了这窝囊的打法,撸胳膊挽袖子:“来!” 休采梦把章瑜护在身后,手里准备掐诀。 气势是相当足,但从之前交手的情况看,光靠他们三个,基本没有赢面。 现在所有的转机也许就在剩下那一个人身上了。 可是杜将铭去哪了呢? 白黎心里焦急,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悄咪咪往下面瞅。 焱玖仍旧不打算亲自上场,控制着花锦川朝他们举起了剑。 花锦川微微压低身体,做好进攻的准备。 连骁握紧拳头,抬手,同样压低身体,直瞪着他后面的焱玖。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双方动手的一刹,突然一道金光直冲娑罗而来,眨眼返回上空。 娑罗拂袖击反突如其来的袭击:“谁?” 上空降下浑厚有力的嗓音:“雪枯山姜氏宗主姜琛亲传弟子,修真管理局现任局长,杜恩,杜将铭。” 白黎猝不及防,眼花了两秒才看清,那金光是一柄剑,正被从天而降的杜将铭踩在脚下。 值得一提的是,在两秒钟之前,他的外形是美女蛇,就那个唱rap的,被白黎当面要过签名的,美女蛇。 身材火辣,妆容朋克,十分时髦,还会怒音。 白黎:…… 有一句话他要收回——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第116章 主角卒 杜将铭这别具一格的出场方式震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他本人貌似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负手立在剑端,身姿挺拔,神情板正,跟几秒钟前的形象找不到一点关系,脸色更是完全不尴尬,径直落下来,利落地收了剑,略一点头:“娑罗魔君,久仰。” 娑罗表情不善:“阁下久仰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杜将铭淡然道:“老夫以剑入道,不过打个招呼而已。” 要不是他自己提起来,白黎都忘了这个以平庸著称的吉祥物式局长也是位剑修来着,刚才那把闪金光的剑就是他的本命法器,叫做若拙,据说上次出鞘是一百多年前。 按人们调侃的说法,若拙物似主人形,就是个摆设。 不过河清海晏的有个摆设也就够了,至少人品挺好,没出过大乱子。 现在看来,“摆设”这个词是说错了,关键时候杜局长很有魄力,输人不输阵。 不说别的,就冲这份心理素质,白黎觉得杜前辈干什么都会成功的。哪怕当rapper,也会成为顶流。 没错,就是这么自信! 白黎绷着脸,努力忘记美女蛇的倩影,转头去关注江寒陵的伤势。 他知道那一剑避开了要害,但是他心疼,刚养好才没几天,师兄下手真黑。 没想到,刚转头就看见江寒陵一鞭子抽向跪在角落里的魔将沙屿。 众人,包括娑罗在内,注意力全在高调出场的杜将铭身上,一个没反应过来,鞭子居然越过魔君抽中了沙屿。 当然,能当上魔君座下的第一魔将,沙屿也不是吃素的,就地翻身躲开了大部分力道,只不过胳膊被鞭梢的刺划了个口子。 娑罗出手护短:“看在远来是客的份上,本座再三忍让,你们还真以为本座好戏弄!” 杜将铭横起剑拦住这一击:“魔君坐得太高,连身边人换了瓤子都不知道!” “什么?” 趁着他们两个杠上,江寒陵和章瑾果断对沙屿动手,打得周围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花锦川动作再次受控,神智却是清醒的,满脸惊恐地举起剑开始攻击,连骁和休采梦一起牵制住了他。 章瑜一如既往地惜命,在混战中间磕磕绊绊窜到白黎跟前:“别怕!我保护你!” “……”白黎说,“如果你不躲在我后面,我就信了。” 场内的无辜群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战惊呆了,有的怕被误伤往远处跑,有的义愤填膺大喊着“君上撑住”往近处挤,其余魔将和魔卫也纷纷出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要加入战场。 说时迟那时快,娑罗突然转身,不顾破绽暴露给杜将铭,脚尖在座位上一蹬,顺势跃过江寒陵和章瑾的战圈,一把掐住沙屿。 江寒陵见势不妙,试图阻止她:“等等!” 然而晚了,娑罗掌心攒起黑气,一掌拍在沙屿天灵盖上。 第183章 血雾喷溅,血肉模糊。 沙屿哼都没哼一声,就变成了一滩不成人形的东西。 娑罗抬手抹掉溅到下巴上的血,斜睨焱玖:“不知死活。” 出乎意料的变故让整个场面都停滞了一秒。 一道虚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离开沙屿的尸体,融进白黎的躯壳。 下一秒,花锦川攻击力翻了一倍,眼神开始发木,瞳孔发红,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跑……” 章瑾挥手飞出一把符咒:“跑个屁!” 焱玖惬意地活动筋骨:“分成两半太费神了,还是这具身体好用。” 他笑着朝白黎说:“小朋友,这根骨给你就浪费了,谢谢啦。” 江寒陵冷着脸,护住白黎。 章瑾飞出去的符咒没等靠近就成了灰烬,花锦川攻击力接连翻倍,连骁和休采梦一起上也只能维持微弱的优势。 花锦川仅剩的神智不断被吞噬,持剑的手停止颤抖,动作顺畅起来。 焱玖吹了一声口哨。 休采梦手里泠泠作响的引魂铃应声裂开。 花锦川眼底血红,灵力骤然暴发,震倒了连骁和章瑾。 剑身上聚集起刺眼的流光,他举起剑,靠近章瑾,然后重重挥下! “姐!”章瑜吓疯了。 杜将铭往那边冲了半步又停下。 当啷一声,花锦川跌坐在地上,两条腿都从膝盖的位置卸掉了关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折着,再站起来都难,更别说动武。 假清霜剑掉在旁边,他的脸颊浮现两点梨涡,既痛又快:“你太小瞧我了!” “我以为你跟他不一样。”焱玖叹了口气,抬起手虚空一抓,“该物归原主了。” 随着他的动作,江寒陵腰带上的红宝石碎成渣滓,飞出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落到他手里。 阴阳镜的封印开了! 江寒陵本来就有伤,被储物法器破碎的冲击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弯腰闷哼。 白黎赶紧要帮忙治疗,结果被一把搂住:“别乱动!” 阴阳镜到了焱玖手里,就好像游鱼遇到了清泉,镜面里红光大盛,伸出无数不停抓挠的指爪鬼影,仿佛无数饿鬼要把人拖进去啃皮噬骨。 这种场景实在令人恶寒,娑罗眉头皱得死紧,下令手下保护好场内的魔族百姓,正要动手,脸上闪过犹豫,还是没出手,选择了坐山观虎斗。 刚解决完花锦川,眨眼又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章瑾、连骁和休采梦连气都没喘匀,又开始和阴阳镜对战,越打破绽越多。 白黎看得火烧眉毛,再看看靠他支撑才能站直的江寒陵,只能干着急,忍不住扭头瞅了杜将铭一眼。 上啊,好歹也是前辈,还是剑修,应该挺能打? 可杜将铭不知道在想什么,光朝白黎这边看。 章瑜看不下去了,拔腿就往章瑾那边跑:“姐!” 同一时间,杜将铭终于也出了手。 战圈里,休采梦已经被逼得变回了原形,章瑾被阴阳镜探出来的鬼爪抓住了肩膀,连骁正在拼命帮她脱困,可惜鬼影重重,打掉一个,身上又多出两个,诡异的怪力直把人往镜子里拖。 休采梦发出嘶哑的鸣叫,拍打着翅膀俯冲向焱玖,准备用爪子殊死搏斗,干扰他对阴阳镜的控制。 结果被一掌从空中打到了地上,只能眼看他们离阴阳镜越来越近。 杜将铭和章瑜同时加入战圈。 焱玖没搭理章瑜,分出心思打量杜将铭,哼笑:“你居然老成这样了。” 杜将铭抛出若拙,右手在剑刃上一抹:“你却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他腾空跃起,沾着血飞速在手心画了一个符咒,直接抓住鬼爪。 霎时狂风骤起,鬼哭狼嚎刺破耳膜,阴阳镜红光减退。 焱玖脸色剧变。 来不及了,章瑜接住若拙,大喊:“动手!” 他的声音,才是真正属于杜将铭的老迈沧桑。 白黎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识仰头看向江寒陵寻求答案。 江寒陵却眼眶通红,单手把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别看。” “砰!” 修长的手指扣动扳机,子弹没入焱玖的丹田位置,金色法阵蔓延开来。 “对不起。”白黎听见江寒陵说,“这是我仅有可以给你的,好好活下去。” 两股力量同时开始拉扯他的魂魄,一股来自法阵,一股来自抱着他的人。 “小白!”不远处传来花锦川惊恐的叫骂,“江寒陵!我要杀了你!” 章瑾也在哭喊:“小瑜……小瑜你别吓姐姐……” “姐。”章瑜的声音异常虚弱,“我没事,就是以后好像画不了符了,你别生气。” 连骁正在求助:“花先生?他……他手指焦了,两根,你……你帮忙看看……” 休采梦大概是摔晕了,扑棱翅膀,“啾啾”叫了两声。 说来也奇怪,明明周围这么吵闹,白黎还是把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他抱住江寒陵,摇摇头:“我不要。” 两股力量只剩一股,江寒陵的表情倏然空白。 白黎意识一飘,视角乍然转换,丹田炸开剧痛。 他的身体被金光法阵紧紧束缚着,焱玖正挣扎着想要脱离。 杜将铭变回了他自己的模样,神情里透出一种疯狂的悲喜交集,正挥舞着若拙催动法阵。 第184章 剧烈的灵力波动给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不真实的光晕。 冷风呼啸,细小的雪粒飘飘扬扬。 焱玖的挣扎加剧了疼痛,不只是伤口疼,浑身都疼,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骨头缝都疼得要命。 白黎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心里无法抑制地涌起山呼海啸的委屈。 他头脑昏沉,已经快要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他不想疼,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疼过。 为什么还不死呢? 可是他不想死。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 若拙指天,法阵爆开耀眼的金光。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分离开来,白黎忍不住弓下腰发出嘶吼,撑不住倒了下去。 江寒陵接住他,连抱都不敢抱。 花锦川双手在地上磨得皮开肉绽:“小白!” 白黎瞪着阴沉的天空,慢慢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啊,师兄,我又要让你难过了。” 他又深呼吸了一下,说:“你们别再吵架了。” 最疼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现在甚至感觉不到余痛,浑身都有种轻飘飘的虚脱感。 焱玖的魂魄被法阵的金光笼罩着,嚣张依旧,冷笑:“姜琛有眼无珠,收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做徒弟,如今后继无人,居然要靠偷袭取胜,真是可笑。” 杜将铭耗尽修为,外貌开始快速衰老,满头白发黯淡毛躁,原本平整的皮肤成片地发皱、松弛,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褐色斑点,执剑的手变得干枯粗糙,腰背不受控制地佝偻,尽显疲态。 唯独神情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璨然,如同鲜衣怒马的意气少年。 他举起若拙,剑尖直指焱玖,下巴微扬,大声斥责:“你没有资格提起我师父!” 他的声线已经非常苍老了,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前辈,别人眼里的平庸之辈,在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孤儿之后,终于用尽力气证明了自己。 对这种小孩赌气式的宣言,焱玖哪怕濒死都不屑于给一个正眼:“怎么,我哪点说错了?” 杜将铭盯着他,满眼的愤恨逐渐转为嘲讽,嘴角慢慢挑起讽刺的弧度,最后,竟然真的笑出了声。 他大笑:“当年人人都说你聪明,可你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他大笑着流出眼泪:“你恨他赶你走,你不知道,他当年修的是无情道。” 他边哭边笑,悉数对方的罪行:“你害了他姜家满门,害得他几乎走火入魔!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你连死在他剑下都不配!” 焱玖的神情乍然破碎。 杜将铭放声嘲笑:“焱玖,你咎由自取!你活该!” 他满意地看着对方瞪大眼睛奋力坐起来又虚弱地倒回地上,笑得越发畅快,状若疯癫。 笑到最后,咳嗽几声,溘然长逝,至死拄着剑屹立不倒。 天地间玉屑飞舞,一片素白。 焱玖躺在地上,神情空洞,沉寂半晌,眨眨眼:“姜琛,最后一个与你有关的人也死了。” 又说:“你瞧,还是我赢了。” 话是对花锦川说的。 三魂受损七魄残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五感消退神智不清,认错了人。 花锦川表情麻木,整个人像一座死寂的雕塑。事实上,任何一个人突然经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故,都很难再做出什么表情,那太耗费力气了。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应该歇斯底里,应该恨,应该报仇,应该讨公道。 可是恨谁才好? 可是到底该向谁报仇? 可是公道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坐在地上,低头俯视焱玖,头脑钝痛,仅剩的一点属于活人的思维在茫然飘忽中捕捉到一根线头——如果姜琛还活着,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又或者不会有任何回应? 焱玖的魂魄颜色开始变淡了,斑驳的雪光透过脸颊,像晶亮的泪痕。 他的手微微一动,虚影穿过花锦川的手指,抓了个空 。 “姜琛,你恨我,好不好?” “我不恨你,我可怜你。”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焱玖的视线很短暂地清晰了一瞬,或许只是幻觉,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双唇微抿,两颊显出盛蜜的梨涡,眼底含着悲悯,霜白色剑柄拨开如血残阳下的野草丛,朝他伸来一只手。 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像可怜一只流浪猫一样,他平生最痛恨的眼神,像在看他,眼里又分明没有他。 可是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抓住那只手,毕竟,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大雪纷扬,寒风卷走了不起眼的小纸片,薄的,圆的,黄色的,像一轮小小的月亮。 法阵完成使命,金光闪烁几下,彻底熄灭。 白黎遽然放松,捂着小腹的手垂下来,强挤出微笑,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早就说过我很聪明的,被我骗到了吧?” “我……我……”江寒陵抱紧他,惊慌失措地替他捂住伤口,似乎想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把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很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的话只能变成眼泪。 这眼泪使他觉得耻辱,藏在干涩的眼底流不出,只洇出两眶绯红。 耻辱不是因为表现出脆弱,而是因为他所谓的爱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只会害人害己,永远都没资格说出口。 第185章 “我也爱你。”白黎却说,“我都听到了,一直都能听到。” 从初吻开始,他们都不再回避肢体接触,每一次触碰,他都能听到直白的心声,要不是鬼的脸色不会变,恐怕他的脸会从早红到晚。 直到那天在逍遥坞,他想坦白,却听到江寒陵想以身犯禁研习换舍邪术。 护持正道的监察者违背了原则,不懂得爱的煞神拼上命来爱他。 不言不语,震耳欲聋。 白黎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获得读心术,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命运早就安排好了结局。 他就是有一点点不甘心,就一点点。 杜将铭花了两百多年都没能从失去姜琛的痛苦里走出来,那么江寒陵呢?更孤独,更偏执,更疯魔,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还这么年轻,他要怎么办? 白黎以前跟朋友开玩笑说长命百岁这种祝福对修士来说更接近于诅咒短命,现在却好想像凡人一样活到一百岁,九十岁、八十岁、哪怕六七十岁也好,至少陪这个人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但是没关系,他喂江寒陵喝下了忘情水。会慢慢忘记这段感情,不会难过太长时间,没关系的。 药仙的方子,一定有用。 一定会有用,没关系的。 想到这里,白黎心里浮起不合时宜的庆幸。 他上学的时候曾经吐槽过某些作品里的不合理设定——作者常识欠费,人在濒死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清晰的意识?怎么还有精力说那么多遗言? 可他现在懂了,有些话是耗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说的。 江寒陵拼命抱紧怀里体温逐渐流失的人,血迹斑斑的手抓着白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把心埋在尘埃里,以为从此不见天日,只有这个人会捡起来认认真真洗干净,如获至宝。 只有这个笨蛋,会判他无罪。 白黎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抱歉,这是最后一次骗你了。” “下次再骗你,我就是……” 风吹过,雪花飘落,轻烟消散。 “白黎!!!” 第117章 骗子 暮色四合,晚来风急。 白黎肚皮朝天,看着熟悉的半封闭式狗窝顶棚,无语之情达到了巅峰。 他想投诉老天! 怎么就非得跟狗过不去呢? 怎么就非得跟四条腿较劲呢? 死都死了,还死得那么壮烈,好歹给个人当当呢?说好的投胎流程呢?说好的填报投胎志愿呢?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调剂了? 一睁眼就躺在狗窝里,这是什么新型的角色复活点吗?他是什么很狗的人吗? 那他的初恋给他存档了吗?才谈了不到十天啊!还没他写一篇论文的时间长呢。 狗就狗吧,好歹给个健康的身体,现在这个疑似全身瘫痪的状况算怎么回事?动都动不了,他该怎么想办法修炼成精?又该怎么和江寒陵相认? 话说回来,一碗忘情水下肚,那家伙会不会已经把他给忘了? 再从头追? 要命! 要狗命! 耶耶神在上,多少也赐予他点力量吧,这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也不是狗过的。 白黎至少晾了两个小时肚皮,天都黑了,才勉强找回一些力气和手段,慢慢活动肌肉,从全瘫进化到了半瘫,费劲地帮自己翻了个身。 视线里出现了两条光滑白皙的胳膊和根根分明的十指。 可喜可贺,他还是人! 可为什么是个成年人?还躺在狗窝里?重生了?复活了?穿越了?化形了? 没人能给他答案。 狗窝会给出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他认识那个狗窝——中型犬的尺寸,半封闭式,顶棚边缘垂下来几个彩色毛绒球,里面是奶白色,外面使用了红牡丹大花棉被配色,一言以蔽之,喜庆。 江寒陵的恶趣味总是体现在宠物用品上。 比如说狗窝深处的荷包蛋小毯子,皱巴巴的一团,像是刚有只狗在里面睡过。 其实没有的,不管狗窝还是毯子,都能看出来刻意摆弄过,尽力伪装出有一只小狗住在里面的假象。 微风吹过,彩色毛绒球晃动起来。 白黎整个人趴得扁扁的,勉强抬起头,毛绒球轻轻蹭着额头,有点痒。 他把手探到狗窝深处,从荷包蛋小毯子中央拿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栗子大小的玉吊坠,表面正闪着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月色昏暗,原本不起眼的光芒就成了灼破黑夜的星火。 可惜没过多久星火就黯淡下去,最后彻底熄灭。 白黎却在这个过程里感受到身体逐渐恢复了力量,甚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冷暖。做鬼时间太长,他快要连做人是什么感觉都忘记了。 有了力量,他的四肢也跟刚安装好一样,不太协调,花费了好几分钟才坐起来,迷茫地观察自己所在的地方。 地板上铺着地毯,膝盖前方是狗窝,旁边紧挨着一组沙发,沙发正对的茶几上面摆了些杂物,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再往远是落地玻璃窗,没关严实,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整个房子没一点人气。 白黎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不是害怕,单纯是没穿衣服冷到了。 第186章 看这环境像个客厅,又有狗窝这些东西,那么这里应该是江寒陵的家? 既然是家,总应该有衣服。 白黎现在暂时顾不上考虑别的,只想赶紧找件衣服来穿,别刚复活就感冒,流着大鼻涕和恋人重逢这种场景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行,爬也得爬到衣柜跟前。 衣柜一般在哪?应该是卧室。 打定主意就行动,白黎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阴暗爬行,去偷一身衣服穿。 呸!什么叫偷?谈恋爱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那叫情趣! 刚撑着沙发扶手换了个方向,他就一屁股墩回了地上。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看看他找到了什么?一件搭在沙发上的衬衫! 虽然大概率是穿过要洗的,但总比果奔强,而且穿过的才更好。 白黎做贼似的环顾了一下空旷的客厅,红着脸低头,埋在衬衫上狠狠吸了一口,还是熟悉的配方,凛冽的木质调香气,像人一样外冷内热。 就这一下,眼泪差点掉出来。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吃力地穿上衬衫。 有了衣服,暖和不少,他索性也不乱动了,慢慢按摩活动四肢,准备等完全恢复再去开灯,给江寒陵一个惊喜。 计划赶不上变化,按摩了不到五分钟,黑暗里突然响起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白黎咽了咽口水,心脏狂跳。 近乡情怯,他不知道江寒陵会是什么反应,他不知道距离他死亡过去了多久,他甚至不知道那碗忘情水究竟有没有效果有多大效果。 就算没忘记,时间能够抹平很多东西,万一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上百年,江寒陵早就放下他了呢? 那该怎么办? 要再表白一次吗? 白黎下意识蜷起身体缩回背光的角落藏起来,悄悄听着开门、关门、脱外套、换鞋、走动的声音,看着熟悉的身影路过月光,转身走到厨房。 冰箱里昏黄的照明灯亮了又暗。 很好,白黎很是欣慰,知道给自己弄吃的,不错。 然而厨房的灯没有亮起来,黑暗里传来扣开易拉罐拉环的动静,仔细听,隐约能听到泡沫消融,空气里飘起一股浅淡的气味。 白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江寒陵在喝酒。 他以前从来不喝酒的。 白黎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来,小声打招呼:“你回来啦?”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开口,嗓子稍微有点哑,不知道江寒陵能不能认出来。 对方没有回应,反而安静了两三秒。 接着,打开冰箱门,昏黄的灯光重新点亮。 江寒陵倚靠在冰箱跟前的吧台上,手里握着一罐啤酒,朦胧的光线描摹出他模糊的侧影,看起来孤零零的。 白黎指挥着两条不协调的腿,一步一步靠近。 走到跟前,江寒陵仍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白黎歪歪头,迟疑:“你……还好吗?” 江寒陵看着面前的人,胸口快速起伏了一下,屏息,点头:“我很好。” 他不敢呼吸,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幻觉会被一口气吹散。 对面的幻觉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江寒陵心口一阵钝痛,又舍不得移开眼,试着调动灵力压下去。 可是钝痛非但没消退,反而越来越剧烈。 他的负隅顽抗不起作用,只好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小药瓶已经空了大半,他控制着手不要抖动,倒出来两粒药丸,送到嘴边又停住。 三秒后,他决然闭上眼,把药扔进嘴里,仰头灌了一口酒送服。 药丸下肚,对面久久没有动静。 等到眼底的湿润消失,他才睁开眼。 幻觉还在,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和他对视:“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江寒陵捂住心口。 幻觉靠近几步,担心道:“你怎么了?” 江寒陵喉结滚动,摸索着抓起药瓶,打开瓶盖就要往嘴里倒。 “喂!”幻觉震惊了,扑过来一把抢走药瓶,“哪有这么吃药的!” 江寒陵被扑了满怀,手里一空,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白黎闻了闻抢来的药:“这个吃多会变成傻子的!” 江寒陵仍旧举着手,已经变成了傻子。 “呃。”白黎挠挠头,后退两步,试探着伸出一只手,“那个……你是不是记不清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白……嗯!” “……”江寒陵傻愣几秒,猛地抓住伸过来的手,把人拽进怀里,“白黎,白黎……” 他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执拗地、反复地、一直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字,好像这简单的两个字是能救命的咒语,能让他在苦海浮沉中间得到一丁点甜。 只要有那一丁点甜,他就能忍受很多很多的苦。 “……我在呢。”白黎被背上的力道压得仰起头,抬起手回抱,情不自禁露出窃喜的笑容。 他还以为忘情水生效了。 “就算是幻觉,你也不准走。”背上的力道持续加大。 “我不是啊。”白黎窒息地挣扎了一下,诚恳道,“不过你再用力点我就真成幻觉了。” 他嘀嘀咕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莫名其妙复活了。不过你怎么把那个吊坠放狗窝里啊?我一醒来还以为自己又变成狗了……” 第187章 “骗子!”江寒陵忽然带着怒气骂了一句。 白黎腰上一紧,被迫拔地而起。 眼前忽然大亮,他下意识眯起眼,只看见江寒陵朝他贴过来,张嘴就咬。 整间房子灯火通明,所有细节都无所遁形,包括两人通红的眼眶。 赤裸的皮肤贴上台面,冰得整个人一抖。 “嘶……疼疼疼。”白黎疼得哼哼唧唧,感觉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就说药不能乱吃吧?你看你都变笨了。而且吃人是犯法的我跟你讲……” 他一害臊就脑子乱,脑子一乱就说话不过脑子。 “对,我很笨,所以不要骗我。”江寒陵不听他普法,一把按倒他,再次凶狠地吻下去。 这回不只是嘴唇,一路流连缠吮,从额头,到眼角,再到耳垂、嘴角、颈侧,最后是喉结、锁骨。 他的动作急切到像要把白黎囫囵吞到肚子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碰就碎的幻影。 过于宽大的衣服很快就被扯得乱七八糟,白黎迷蒙地瞪着天花板,热得像刚在三伏天泡完温泉,喘得像刚跑完十八公里,脸红得要滴血。 身上的人却停下了动作,把头埋进他怀里。 江寒陵屏住呼吸。 咚—— 咚—— 咚—— 脸颊紧贴的心口温热柔软,一声声心跳清晰鲜活。 于是双眼开始酸胀。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白黎的体温,第一次真正听到白黎的心跳,距离他们相识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轮春秋,距离他们死别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轮春秋。 白黎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了,又觉得这种时候比起亲热确实更应该拥抱,就安静地由他抱。 接着,他却发现江寒陵的肩背开始轻轻颤抖,脸埋在他怀里,闷声哽咽。 刚才喝下去的酒里面似乎被下了某种放大情绪的药,怀里的呜咽抽噎逐渐失控,压抑不住的悲怆委屈,好像要把半生积攒的泪水一次性流干。 心口皮肤变得湿润潮热,白黎哪见过这种阵仗,整只……不是,整个人都惊呆了,手足无措,只好拍拍背,捏捏后颈,再摸摸头发,软着嗓子一迭声地哄:“好了好了,我回来了,别哭了,乖,不哭了……” 哄着哄着,他发现手下的满头黑发正在褪色,卸去伪装,一寸一寸,变成了历尽风霜的苍白,顿时心神剧震,喉咙口涌上一阵灼热,鼻腔跟着酸涩起来。 “你……今年多少岁了?” “不记得,也许有一百岁了吧。” 江寒陵含泪带笑,在白黎心脏处落下轻吻,无比虔诚。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四千三百八十三场光阴,四千三百八十三场凌迟煎熬,故人不入梦,余生太漫长。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苦海行舟,忘川回首,终于,渡他的人回家了。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