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节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作者:天泽时若 第1章 朝轻岫感觉自己此刻的境遇不大合理。 作为一个对自己生活没太大意见的人,朝轻岫从没想到,穿越机会居然能如此精准地落到自己的脑门上。 朝轻岫觉得,这不但有些浪费穿越名额,对她来说,还存在“需要在陌生环境里从头开始打工”的副作用。 就很悲催。 回顾往事,最开始仅仅是加班过度后的眼一闭一睁,朝轻岫就告别了现代社会,直接抵达了一个名叫大夏的架空朝代,根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当前世界的环境就像是普通古代,优点则是氛围宽松,不拘男女都能出门工作,甚至于成为官吏。 朝轻岫考虑过发挥自己多年来在应试考试上的经验,走科举路线,去朝廷里混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读书读书,自己首先需要有书。 而且即使解决了书籍问题,以朝轻岫现在的财力,也必然无法找到合适的学校入读。 一贫如洗的朝轻岫在心中默默划掉了这个需要大量前期投入还未必能够取得收益的计划。 “咕……” 思考也是会消耗能量的。 朝轻岫伸手摸了下干瘪的肚子,不大有精神地从稻草铺上爬起来,去外面排队领粥。 她穿的地方叫做郜方府,看气候应该是一座南边的城市,朝轻岫出现的时间比较巧,最近似乎是因为战事跟税收一类的原因,日前正好有流民陆陆续续往此地迁移,朝轻岫也就混在了流民的队伍里,接受了府中县令的安置,并且补办了户籍。 大夏人说话的口音与现代不同,最开始那些天,朝轻岫只是勉强能够听懂,同时依靠肢体语言跟旁人交流。 她有些担心,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被周围人认为是“说话不流利但喜欢手舞足蹈的怪人”,然后凭一己之力拉低所有文艺作品内穿越者的印象分。 好在等到今日,朝轻岫已经逐渐能听懂大部分正常对话,当然也多亏周围流民群体同样需要交换情报。 那些人闲时经常谈天,比如聊聊可能是某种鸟类的山枭、近日时不时就下雨导致睡觉用的稻草一直回潮,还担心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一旦有人生病,其他人也会受到传染——最后那个话题不算杞人忧天,朝轻岫听说,城北处的流民棚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染了病。 至于城南这边的情况倒是还好,官府一直在想办法为流民安排合适的去处,身体强壮且略有余财的,经过登记后被授予了一些无人开垦的荒田,剩下那些,要么被官府带走,要么被缺乏人手的大户给带走充当临时帮工,目前还留在草棚内的,身体素质都相对堪忧。 朝轻岫的情况跟旁人不同,虽然穿越后她的身躯有所缩水,变成了自己十四五岁时的模样,不过因为身体健康,在古代条件下,也能被视作一位成年人,之所以没跟前面的人一块离开,主要是想多收集一下本地的情报,并借机熟悉大夏朝的言语风格。 经过五六天的慎重考虑,朝轻岫发现她其实不用太为自己的就业方向操心——目前能够上岗的职业也就那么一点,缺乏斟酌挑选大的余地。 今日负责看管此处的小吏过来通知,郜方府近郊处有一户姓刘的人家,因为春耕之故,要雇人帮忙收拾田地,包吃住,而且工钱可以日结。 朝轻岫喝完分配的稀粥后,洗干净碗,走过去等待雇主面试,可能是大环境的原因,自称刘家管事的人只是粗略一看,就爽快地同意了领人。 在管理的监督下,主雇双方立了雇佣的字据后,朝轻岫与其他四人一起都跟在刘家管事的骡子后头走了,坐在骡子上的那位管事是位快五十岁的女人,寻常农妇装扮,一张微胖的圆脸,时不时回头跟后面的人谈天,即使雇工们都讷讷的不大能给她回应,依旧热情地说了一路。 也多亏了对方的健谈,雇工们迅速知晓了中年管事本人叫做王和,早在十来年前,跟刘家两兄弟一起迁移到了施州郜方府,算是家里的老仆,刘家两个兄弟,做哥哥的常趁着时节合适,去外头贩货,前些日子照旧外出,据说今日晚些时候就会回家,而弟弟则更多待在家中,负责打理田地跟城中的产业。 骡背上的王和瞅了朝轻岫一眼,笑:“你倒不像是种田的人。” 其他雇工穿的都是精干的短衣,只有朝轻岫穿着长袖长裤,且样式也与旁人不同。 朝轻岫实话实说:“以前确实不大种。” 她上次动手种植农作物,还得追溯的小学时期的课外实践活动。 早知会有今日的境遇,朝轻岫觉得自己当年就该去读农科。 王和忽然叹了口气,安慰:“你莫担心,安定下来后,日子慢慢就会好些,大郎君还将院子隔了一块,借给个学生住,你去向那人打听打听,或许知道该怎么办呢。” 朝轻岫听了对方的话,猜到王和是将自己当做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于是笑了笑:“多谢提醒。” 她跟其他雇工一块被带到刘家,刘家的房子不错,虽然是农家风情,却十分干净整洁,院子正中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枝头上的花已经开了小半,微风吹拂,几片花瓣随之轻轻飘了下来。 王和左右瞧瞧,面上带出一些疑惑的神色,随后扬声朝一个面朝大门蹲着剥蒜的老头高声喊道:“老周,老周,怎么人都不在?” 那老头抬起脑袋,慢吞吞道:“谁喊我呢。”放下手中的活计,迈开大步向外走了两步,然后笑着做了个揖:“原来是王大姊回来了。”摇了摇头,跟她解释,“今日耕牛没借足,那些人就先散了,等明日再来。” 刘家有田,也有佃户,农忙时节,那些佃户得派了劳力来给主家帮工,如今耕牛没有到位,刘家也没叫人干等,就让佃户们先一步回家。 王和皱了下眉,道:“我带了人来,先去给二郎瞧瞧。” 老头:“二郎就在院子里,大姊且过去。” 被称为二郎的人是刘家两兄弟中的弟弟刘有才,朝轻岫看见他时,对方正穿着长袍,一副颇为斯文的模样。 刘有才笑道:“王娘子勤快,怪不得一早上都没见到你。” 王和拍手道:“我是白忙了一场,早知今日耕牛没到,明天再去雇人也使得。” 刘有才:“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 雇工已经到家,且是雇一天算一天的钱,现下也不好赶走再请,王和略略考虑一番,就将人通通打发去收拾田陇。 为了方便耕种,刘家在田边搭了座茅草屋,屋子里的地上铺着的是石头,走上去硌人脚疼,里面有许多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样农家物什,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崭新的镰刀正靠着架子边放着。 那把镰刀的款式略显玲珑,王和没去拿,而是另外取了粗铁打的锹发给雇工。 这个时代的工具十分粗糙,木柄上还有毛刺,朝轻岫用稻草缠住手心,然后才握住铁锹的木柄。 一个叫于天济的雇工瞅朝轻岫一眼,点点头,随口感叹:“你果然不是个惯做农活的人。” 流民的身份复杂,而且来自不同的地方,当中夹杂了不少出身殷实人家的百姓,也正因此,其他人并未将朝轻岫有些生硬的口音以及略显不同的装束放在心中。 王和给朝轻岫派了个轻松的活计——在田埂旁边翻翻土,并且清理杂草。 在将锹尖铲进土里的那一刻,看着夹杂在土中的断裂草梗,朝轻岫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来到了一个与此前全然不同的世界。 雇工们劳作了一个多时辰,王和过来一趟,把一个叫做罗思宁的雇工给喊走。 罗思宁以前有在厨房帮工的经验,如今正好去给刘家的厨娘孙婆婆打下手。 去厨房之前,罗思宁去杂货房上缴铁锹,她出来的时候撞到了来送笸箩的老周,向人赔了个不是。 罗思宁:“撞到您了,无事罢?” 老周:“也怪我不仔细。” 罗思宁蹲下身,帮人拣了一回东西。 站在田垄上的朝轻岫只是扫了眼那边的意外,便收回了目光。 她现在的首要事务,是好好干活,攒一点积蓄,顺便摸清楚这里的风俗,有机会的话,再为自己选一份更合适的工作。 计划很美好,然而实施的时候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困难。 朝轻岫想过生长在现代都市的自己可能不擅长农活,却没想到自己耐久降低得如此之快。 在承担较轻松活计且做了防护的情况下,她的手心依旧被勒出了水泡,此外手掌上,小臂上,都是不知名飞虫叮咬后留下的红点。 在刘家的田地中工作,不止硬件方面的分数正在一路往下走,精神方面也说不上良好——开饭之前,朝轻岫跟其他雇工一块,被喊到杂货房门前。 一个皮肤黝黑大约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正与雇工吵架,他说话快,而且乡音极重,朝轻岫辨认了一会,才勉强判断出吵架的内容。 那位仆人名字叫做申劳,之前把自己的新农具放在了杂物间当中,等回来一看,东西却消失无踪,得知刚刚有雇工来过,便认为是那些人手脚不干净。 被王和带来的一个叫做叫于天济的雇工听了颇觉不忿,就跟申劳吵了起来。 朝轻岫直起身体,头脑因为缺血一阵眩晕,她慢慢走到了于天济跟申劳旁边,向杂货房内部张望。 申劳说的农具朝轻岫其实有印象,是一件靠在柜子上的镰刀,直到所有雇工离开杂货房的时候,那个镰刀依旧好好地放在地上。 再之后,进入杂货房的人便只有两位,分别是被喊去厨房帮忙的罗思宁,以及过去送笸箩的老周。 老周跟申劳一样,都已经在刘家待了多年,双方对彼此肯定有着基本的信任,加上今天有新的雇工抵达,申劳怀疑的目标便集中在了包括朝轻岫在内的外人身上。 申劳:“除了你们以外,这里又无旁人,有东西不见,不着落在你们身上找,又去问谁?” 于天济大喝:“你休要胡言乱语!” 他满色紫胀,鼻孔里喘着气,于天济不善言辞,被对方话语所激,当下死死握住了拳头。 两边的争端愈演愈烈,眼见就要开始武斗,其他人面色不渝地站在旁边 一个叫夏嘉信的年轻雇工拉着朝轻岫,悄声道:“你别过去,小心惹事上身。” 朝轻岫:“不要紧,我只是瞧瞧。” 她说话的同时,脚步并没停住,一直走到杂货房内,趁着吵架中的两人被彼此牵绊住,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杂物房收拾得很有条理,各种器具都放置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朝轻岫观察半天,的确没发现之前那把镰刀。 她抬头看了会房顶位置,又检查过角落,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直接伸手掀开倒扣的笸箩。 笸箩下头,果然躺着一把崭新的镰刀。 看见里面情景的申劳等人:“……” 所有争端戛然而止,申劳拿起那把镰刀的时候,面上依旧带着种茫茫然的神色。 田垄旁的争执声早已经惊动了王和,她在旁边瞧了一会,本想出声阻止,见他们自己停了下来,也就笑眯眯地袖手闲立,此刻走过来道:“有劳你将镰刀找到,只是你是怎么知道镰刀在笸箩下头的?” 笸箩是老周拿来的,而朝轻岫在离开杂物房后还是第一次回来,那必然不可能是她有意将镰刀藏在了下头。 朝轻岫随口解释道:“我记得走的时候,镰刀还在架子边上,而干活的人穿的都是短衣,纵然罗思宁拿了农具,出去时也很难掩饰,所以那只镰刀必不可能是被人刻意夹带了出去。 “既然未曾被人带走,那么镰刀就还在这个房间当中,我想起老周眼睛不大好,加上杂物房地上铺的又多是石头,他走路时的步子大,想来是过去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带了一下,一时没瞧见东西,误以为是石块,便没在意,之后放笸箩的时候,正好将镰刀盖住。 “杂物间收拾得很整齐,各类器具都分类放置,对于常来的人,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老周眼睛不好,过来时忽略了脚下的情况,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稀奇。” 听过朝轻岫的说明后,王和反而更为讶异,她打量了朝轻岫一眼:“难道你……你以前就认得老周?” 朝轻岫坦然:“今日是初次见面。” 王和:“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老周他眼睛不大好?” 这件事对刘家庄的老人来说并非秘密,然而朝轻岫是第一次过来,全程都没有跟老周说过话。 朝轻岫简单道:“方才进门的时候,你远远看见老周,便与他打了招呼,而他是在走近之后,才认出你是谁。” 同样的距离,王和能看到对方,对方却无法辨认来者的身份。 当然对于朝轻岫而言,镰刀出现在笸箩下的解释并非唯一,只是她初来乍到,不想惹事,所以才挑了这么一个对谁都算无害的说明。 王和怔了一下,抚掌赞叹:“你的眼力倒很是厉害。” 找到镰刀只是让王和觉得朝轻岫是个仔细人,听朝轻岫讲述思路后,王和只觉面前之人心思机敏,愈发相信对方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节 朝轻岫:“不敢当。” 话音方落,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就在跟所有人解释完自己的思路之后,空气中徐徐出现了一行只有朝轻岫才能看见的提示—— [系统:恭喜用户‘朝轻岫’完成随机新手任务[寻找失物],侦探系统已激活,欢迎用户努力探索。] 朝轻岫:“……” 对于突然觉醒了一份不知名兼职的朝轻岫而言,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即将走上查案解密的康庄大道,而是觉得刘家庄很有些倒霉,毕竟各类文艺作品已经告诉了读者,主动把侦探拉到自己地盘上的人,遇到意外的概率都比较高…… 第2章 王和嘱咐:“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小申你不许再与人吵架。” 申劳:“……是。” 他虽然暴躁,却明白应当顾忌王和的态度,在确定是自己弄错后,只好向雇工们低下头,道:“是我误会,对不住诸位。” 王和又看过来一眼,申劳举步挪动到朝轻岫面前,道:“方才有劳你,你那份工……算在我头上就是。” 王和跟着致意:“谢谢你找回了镰刀,小申脾气那样暴躁,就叫他多做一份工。你要不去院子那边歇一歇?” 她带朝轻岫回家的时候就有些猜测,面前那姑娘年纪虽然很小,不过举止斯文,还带着些书卷气,很有点读书人家出身的样子。 朝轻岫不清楚王和的心理活动,否则多半得感慨一句对方眼力倒还挺强,还有就是漫长的应试生涯的确对生活在现代的年轻人造成了即使穿越也难以抹去的深刻影响…… 王和不清楚为什么朝轻岫一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会甘愿跟其他流民走到一起,又选择来刘家帮工,不过按她的想法,宁可此时额外厚待朝轻岫几分,也不能得罪对方,所以一旦有机会,就叫她暂去休息。 朝轻岫活动了下有些酸涩的手腕,放下了手中的农具。 虽然对现状不大满意,然而都已经穿越了,闲坐着等饭来张口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所以当申劳接替了自己田垄上的工作后,她干脆跑去了厨下帮忙。 罗思宁招呼了她一下:“你也过来了!” 厨娘孙婆婆问:“小姑娘,以前做过饭吗?” 朝轻岫摇头:“我可以做些杂事。” 在缺乏现代厨房设备的状态下让朝轻岫为整个农庄的人准备饭食,显然对双方的生命安全都有些不负责任。孙婆婆同意了朝轻岫的话,指了下旁边的食材:“你打些水来把菜冲一冲。” 刘家庄中有水井,朝轻岫提了三回,才打满一桶水,然后开始冲洗菜叶上残留的泥沙与小虫。 春日的阳光不烈,朝轻岫的额头上依旧很快出了一层汗。 孙婆婆一边煮菜,一边跟身边人唠些杂事:“柴快没了,还好今天人不算多,且能支持得住。” 因为耕牛并未齐备的缘故,今日大部分佃户跟长工都被放回了家,如今待在刘家的工役,除了朝轻岫等人,就是管家王和,之前见过的老周,长工申劳,以及厨房孙婆婆。 至于刘有才暂且不在家中,正在外面接他哥哥。 朝轻岫一边干活,一边迅速浏览了一遍自己刚刚觉醒的侦探系统。 她已经想过,古代环境加侦探系统,其实也不是没有发展潜力。 虽然侦探这个词特别容易跟各类意外结合在一起,不过也算是帮她拓展了捕快或者仵作的就业支线…… [系统:个人面板已激活。] [系统:获得称号[毫无名气的普通侦探]。] [毫无名气的普通侦探:你在侦探界中尚且没有任何声望,很难遇到案件,人们在遇见案件后,也并不会想到要向你求助。] “……” 朝轻岫择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从文字当中,她感觉到了一种平铺直叙的嘲讽。 * 朝轻岫干完活后一直在厨房边上待着恢复体力,等到申时初刻,刘家两兄弟才终于到家。 刘有才接到哥哥后,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进城与万通镖局交割,本次购买来的货物也暂且压在那里,只带一些随身的细软回庄。 两人走进院子里时,朝轻岫正坐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思考未来的职业道路以及更换系统的可能性大小。 或许是天色已经有些黯淡,走到院中的刘家两兄弟并没留意她。 作为兄长的刘有德看起来十分质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袍,神色间并没有太多回家的喜悦,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与忧虑。 过了会,刘有德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先一步去大厅坐下,刘有才又独自站了一会,全程一声不吭。 远处亮起一点火光,王和提着灯走过来,唤了声:“那是二郎吗?怎么站着不说话?” 刘有才向王和招了招手,又走近几步,悄声道:“王大姊,你瞧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王和闻言一怔,随后摇头:“家里倒没什么事。” 刘有才:“大哥今日……总之额外警醒些,免得出事。”又道,“时间也晚了,你去喊人一块来吃饭。” 因为农庄之前没为家里雇工提供午饭,晚上开饭就早,入座前,王和客气道:“庄户人家,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于天济等人笑嘻嘻道:“王大姊好客气。” 雇工们并非客套——与草棚那边的救济豆粥相比,桌上的炖菜里起码包括了肉跟鸡蛋,盐也加得多些。 朝轻岫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微怀期待地伸筷子尝了两口,然后…… 一瞬间对粗茶淡饭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现代社会的炒菜。 朝轻岫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挑食,有西红柿炒鸡蛋加酸辣土豆丝就是挺满意的一餐饭,奈何自从穿越到现在,一直就没在身边看到过类似的作物…… 刘家两兄弟也端着碗跟雇工们一块吃,其实刘家在城内有店铺,城外有农田,算是本地富户,只是家中行事依旧以简朴为主,主人家也没甚架子,吃饭是并不跟工人分桌。 孙婆婆没立刻就坐,她拿碗碟另外装了一盒菜,跟王和道:“小周身体不好,不出来吃,我把饭菜送过去。” 小周就是那个租了刘家偏院的读书人。 朝轻岫默默扒拉碗里的粥,等填饱肚子后,跟其他人一块,把碗碟拿去厨下拿清水冲洗了放好。 农庄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晚饭结束没多久,所有人就被王和打发去洗刷睡觉。 条件所限,朝轻岫只拿井水简单擦洗了一遍身体,又学旁人的样子,折了一截柳条下来,将末端咬碎,充当牙刷使用。 洗漱工具有限,朝轻岫干脆去厨下弄了块小木炭,用炭粉来清洁牙齿。 夏嘉信好奇地探过身来:“那黑炭也能吃?” 朝轻岫:“我用炭洗一洗牙齿。” 夏嘉信:“那我也试试。” 她把小炭块放在嘴里碾碎,接着呸出来,仔细感受了一下,向朝轻岫笑道:“确实要清爽些。” 农庄的住宿条件比草棚好的有限,主家只提供通铺,女工一屋男工一屋,就算是管家王和一样睡在大通铺上。 女工进房间后,王和把门锁好后,将钥匙仔细揣在怀中,才轻手轻脚躺下。 朝轻岫靠在临窗的墙边坐着,夏嘉信小声唤她:“已替你将床铺好了,赶紧来休息。” 劳作了一天,夏嘉信也没力气继续闲话,不等朝轻岫回答就直接躺倒。 很快,屋内便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朝轻岫走到自己的铺位前。 所谓的床铺,其实就是垫了干草以及禽类羽毛的草席,上头盖了一层粗麻布充当床单,朝轻岫把外衣垫在下面,凑合着睡倒。 不知为何,在闭上双目之前,朝轻岫透过窗缝往外看了一眼。 这是古代的夜晚,除了大厅那边还隐隐透着一丝火光外,远近都是黑沉沉一片,风声虫声压过了人类活动的痕迹,这座位于城郊的农庄,仿佛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 * 古人睡得早,自然起得早,仅仅寅时中刻,外头就响起了鸡鸣之声,王和最先起床,她唤醒屋内其余女工后,拿钥匙开了门,去打水梳洗,男工那边也已经陆续起床,于天济等人正在蹲门口洗脸。 早春时间,天气清寒,不过王和不怕冷,洗漱时用的也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她伸手从罐子里挖了点青盐粉末出来漱口,动作十分利落。 孙婆婆起床后就去厨下烧火,等水略略烧温,特地倒了一壶出来,向王和道:“劳你带去给大郎。” 王和笑:“好。”仰头看看天色,“大郎昨日赶了一天路,此刻怕还未醒来。” 她伸手将水壶接过,刚准备走去主屋那边,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申劳:“王大姊,二郎唤你过去。” 王和脚步微顿,她左右瞧了瞧,发现朝轻岫已经洗完脸,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就道:“劳你一趟腿,将水壶手巾送去给大郎。” 朝轻岫的目光在不远处的主屋上一扫,向王和点了点头。 她把水壶手巾放进盆里,端到主屋门口,低头看到石阶上有数点落花被露水打湿。 晨风微寒,潮气侵人。 朝轻岫站在主屋门口,忽然发现大门只是虚掩,她伸手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里头似乎并没有人在。 “……” 虽说晨起之后去散步也是很合理的行为,朝轻岫心中还是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伸手推开木门,将水壶放在桌上,快速扫了眼屋内陈设。 桌椅地砖都很干净,厅中有博古架,上头隔着些木制与陶瓷质地的器玩,靠窗的位置是书桌,笔墨纸砚一应齐备,全部收拾得整整齐齐。 昨日由工役送进来的行李细软被妥当地放在柜子上头,外面用细绳系着,茶几上放了从田间摘的鲜花,空气中还带着艾草的余香,床铺上的被褥明显是刚换的,叠得十分仔细,方才床上的草枕是新的,表面上还夹了几缕发丝。 昨天晚上只有刘有德一人是在自己的卧房内休息,农庄内的其他人,包括同为主人的刘有才,都是跟工役们一块睡在大通铺当中,结果今日一早,刘有德居然莫名不见了踪影。 朝轻岫并未在房内停留,粗略打量一眼后,就即刻转身出门,直接找到正在跟刘有才说话的王和,将情况告知对方:“主屋那边门没锁,里头也没有人。” 王和面露惊异之色:“大郎昨日才回来,如今怎会不在屋内?” 刘有才想了想,猜度道:“大哥许是早就起了,见我们还在睡着,就去周围闲逛,一会便会回来。” 朝轻岫听到边上的对话,心情有些微妙。 对方的推测也不是不合理,然而联系到昨天的侦探面板,她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点更适合侦探体质的状况。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节 第3章 王和:“那先叫申兄弟带人去周围搜寻一二。” 申劳用手呼噜一把脸,甩下水珠,干脆道:“我这就去。” 刘有才也要过去,却被被管家喊住。 可能是因为郜方府的治安还行,王和的担忧并不严重,还有心思关怀刘有才的洗漱问题:“二郎等一等,不急在这一时。” 她在刘家办事已经十多年,在庄里可以算得上半个长辈,将人喊住后,动作利落地准备好热水,软巾,柳条,并拿了一罐青盐,送去给二郎洗漱。 刘有才昨日跟今日穿的都是文士长衫,与庄内其他人相比要讲究许多,他看了看周围,伸手折下一截树枝,粘了些盐粉,仔细抹到柳条上,然后才将柳条放入口中进行清洁工作。 * 寻找刘有德并未花费庄里人太多的时间,仅仅半刻功夫后,王和就知晓了自家大郎的下落——对方冰冷的尸首被挂在马厩边的枯树上,灰色袍子的衣角随着晨风微微晃动。 新雇来的工人,以及刘宅中的仆役,已经全部汇聚在那棵枯树之下,片刻后,刘有才双膝一软,直接伏地大哭起来:“大哥,大哥,你……” 王和倒是站住了未曾瘫倒,只是浑身上下都难以遏制地开始颤抖,道:“大郎为何……” 她的面色苍白如雪,哆嗦着往前挪了两步,于天济拿了木凳过来,然后大着胆子站上去,将刘有德的尸体解下来放到地上。 王和定了定神,似乎想到什么,低声问:“大郎在外头的时候,是不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被他们追到家中寻仇?” 刘有才一面痛哭,一面应了一声:“大哥昨日来时便悄悄告诉我,他在外贩货的时候,与一个武人打扮的汉子起了口角,对方临走之前,言明要来寻仇……”他抹了把眼泪,继续呜咽,“大哥昨夜让咱们快些去睡,一个人待在厅中,当时他神色就不大对,我却没多问……” 王和咬牙:“找人告诉官府,或者能让武林盟发个捕人的文书,成与不成,总归有个指望。” 朝轻岫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神色乍看十分镇定,不过换了关系亲近的人站在边上,就会发现,她现在不是冷静,而是完完全全陷入了石化。 ……就在朝轻岫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普通的架空朝代,并觉醒了看起来与生活环境完全不兼容的侦探系统后,她又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事实—— 这居然是一个存在武林人士的古代世界。 她凝视着自己的侦探面板,突然感觉未来的职业道路充满了预料之外的艰辛。 作为一个多少看过点xx探案集之类文艺作品的现代人,朝轻岫原本觉得自己还是有可能走上捕快的康庄大道的,毕竟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大夏的风气还算淳朴,应该不会出现太复杂的案件。 然而计划能够顺利展开的前提条件是,查案过程中不能有具备特殊能力的人存在。 就比如武林中人。 朝轻岫都能想象,以后自己万一遇到一个密室杀人案件,探查出来的真相是“死者遇见擅长隔山打牛内劲的高手”的武侠世界专用场景。 比起破案技巧来说,在当前世界做侦探可能更需要尽量提升自己武力值,以免在嫌疑人手下走不过一招。 朝轻岫默默打开侦探面板,仔细看过,然后悲伤地确定了一件事——果然,所有流氓软件都存在着不给用户选择自由的共性,她找遍了整个系统,都没发现“注销账户”的选项。 不过多亏了王和等人的交谈,朝轻岫也算是进一步理解了自己所处时代的情况。 这个世界上有武林高手,也存在武林盟,尤其是郜方府位于江南,在距离本地不到十日路程的寿州,还有一个威望甚重的门派问悲门可以联系。 至于县衙那边,主要是处理一些普通案件,涉及高手的那些可以请六扇门调查,也可以写个文书给武林盟,拜托对方追缉,只是不一定每次都能有结果。 当然这也是因为郜方府本地没有说得上的江湖势力,否则完全能够就近托付给对方。 刘有才又哭了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把脸,哽咽道:“我骑马去城内报案,王大姊照顾家里,莫要叫人生乱。” 王和:“二郎放心,只是路上小心,先不要与人说大郎的事情。”然后道,“大家待在院子当中,不要随意走动。”然后对申劳道,“小申,你把这里的事情跟偏院的小周说一声,咱们家今天出了变故,暂时没法给她送饭。” 申劳:“我这就过去。” 片刻后,申劳跟一位身形瘦弱的年轻人一块出现在前院中,对方就是刘家庄内唯一的租客周孚。 虽然王和没有喊周孚过来,不过后者明显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待着并非最安全选择。 郜方府的县衙效率并不算慢,不过众人依旧等到将尽巳时,才看到刘有才回来。 与刘有才一道抵达的,是一个穿着素色绸袍的三十来岁青年,一位捕快,以及四名衙役。 青年名叫韩思合,她是郜方府的县丞,也是城内品阶最高之人,至于县令,上一任那位早在一月之前,就接到了调任通知,至于下一任,人选还未确认。 刘有才面上满是哀戚之色,他向韩思合道:“……昨日饭后,兄长让我们先去休息,他自己待在厅内,说是还要想些事情。” 韩思合确认:“然后你们便去休息了么?” 刘有才点头,看了其余雇工一眼,含糊道:“为保万全,昨日除了兄长之外,余下之人都是在通铺上睡的,睡前还用锁关上了门。” 韩思合问:“那时候刘大郎尚在厅中?” 刘有才跟申劳都道:“正是。” 说话间,周孚本人已经特别自觉的跟着衙役,走到了韩思合面前,等待对方的询问。 周孚此人的外貌,非常符合旁人对于贫家读书人的想象,她身材瘦削,面色略显苍白,四肢瘦弱,是个光靠外貌就能在凶杀现场排除自身嫌疑的存在。 韩思合对周孚十分客气,先寒暄了两句后,才问:“听说周君昨日未曾过来主屋用饭,是在家里读书么?” 周孚咳了一声,回答:“昨日闻说刘家大郎回来,原该过来问候,只是偶然着了些凉,身体稍有不适,就托了王大姊代为致意,准备等痊愈后再过来拜访。” 韩思合点了点头。 她提前问过王和,对方说的与周孚一致。 可能是觉得涉及到武林人士,自己这边再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县衙来人在询问的时候,并没让其余人员回避,所以朝轻岫也就特别不见外地待在一边,竖着耳朵聆听旁人的回答。 经过简单闻讯,事情的轮廓已经大致清晰。 昨天晚饭之后,所有人陆续回房睡觉,而且睡的都是上锁的通铺,等到第二天天明,才从房间中出来。 那位捕快悄悄道:“韩县丞,今日的案子是不是山枭犯下的?” 朝轻岫捕捉到对方的言语,心中忽的一动——“山枭”这个词,她曾听流民提起过。 从现在的情况看,那两字比起鸟类的别名,更像是某个江湖人的外号。。 韩思合凝神不语,片刻后道:“确实颇像。” 一位衙役匆匆过来,对韩思合一拱手,汇报:“方才在刘家大郎身上找到一根羽毛。” 捕快连连点头:“那就没错,山枭此人的确喜欢在尸身上留下标记。” 事态逐渐清晰,然而韩思合的神态却不见半点轻松,反而愈发凝重。 朝轻岫听力敏锐,她后退几步,走到正在一边闲坐的夏嘉信旁边,略略压低声音,道:“那边似乎在谈山枭的事情。” 她刚穿越的那几天,身边人谈过跟江湖有关的话题,只是当时朝轻岫还不大能听懂周围人的言语,所以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夏嘉信性格开朗,为人也颇爽快,在朝轻岫主动挑起话头后,果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逐步讲了出来:“我也听过山枭这个名字,这人似在武林盟的悬赏上,各地无法容身,最近跑来了施州一带,做下了几件案子。” 朝轻岫听她谈论,在心里更新了一下有关穿越世界的情报。 在大夏,普通人跟武林之间的联系比她想象的要紧密的多,一般人即使不会参与其中,也能听到些传言。 夏嘉信若有所思道:“仔细想想,刘大郎的模样也确实挺像山枭的手笔。” 朝轻岫不打算被人发现自己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闻言笑道:“你也瞧出来了?” 夏嘉信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山枭那人轻功极好,为人却睚眦必较,甚至会向普通人下手。” 朝轻岫听着,感觉武林人士跟寻常百姓间存在着一条隐形界限。 江湖人自己打生打死,只要不牵连普通人家,并不闹出太大的事情,官府便假装未知。 夏嘉信压低声音:“旁人得罪山枭后,他下手前,会先一步发出警告,若是那人当时自己待着,他就只杀那人一个,若是与旁人待在一块,意图躲避,他便杀人满门,鸡犬不留。”又道,“我曾听人说,山枭在杀人后,常常会将那人的尸首悬在高处,用以震慑。” 说到此处,一阵含着水汽的山风吹来,夏嘉信想起昨日自己与死亡擦身而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另一边,韩思合还在深思。 刘有才擦了把眼泪:“家兄不幸遭此大难,还盼韩县丞主持公道。” 第4章 查案是职责内的事情,韩思合当下应承:“此事我一定尽力而为。” 她心中踌躇不定——衙役方才检查过尸体,确定在县衙的人抵达时,刘大郎已经全身僵硬,受限于当前时代的验尸技术,只能猜测大概率是昨夜子时或丑时间遇害,也与山枭以前的作案手法相类。 王和此时已经缓过来了一些,勉强道:“请问县丞,若向、若向那什么武林盟送信,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消息传回?” 韩思合安慰一句:“你莫要着急。”摇摇头,“如今事态未明,尚不确定是否要给武林盟发送文书。” 话音刚落,一阵带着湿润水汽的山风吹来,让韩思合蓦地感觉有些发凉。 正与夏嘉信闲谈的朝轻岫侧过身,目光在那位韩县丞身上一扫而过。 王和此刻早已没有昨日的镇定,她眉头紧锁,催促道:“不知如今还要做些什么,请县丞明言,我等也好配合县丞。” “王大姊莫急。” 说话的人是朝轻岫,她走上来,温声道:“韩县丞的意思是,此事还不能确定与江湖人有关,而且我看刘……刘家大郎的情状,不大像是山枭的手笔。” 申劳本来一直忍着不去说话,此刻看一个新来的雇工主动跟县丞交谈,再也按耐不住,厉声道:“你可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摇头,“若不是山枭,为和要费事将大郎君的尸首挂在树上?” 王和猜测:“此地一向没有门禁,昨天人又少,难道是路过的流匪,打听到大郎新近回家,所以前来作案?” 朝轻岫跳过申劳的疑问,先回答王和:“如果是流匪作案,那么刘家大郎房中的细软,不会没有翻动的痕迹。” 韩思合闻言,在心中暗暗点了下头,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原本官府查案,不该随便让陌生人插手,不过朝轻岫的言辞甚合她心,而且韩思合也有意借机瞧瞧旁人的反应,就没有出言阻拦。 朝轻岫原本一直静观其变,方才留意到韩思合的态度,稍稍有了些想法,才试着开口:“我早晨去喊刘家大郎起床的时候,曾看到他枕上有发丝缠绕。” 她后来认为,可能是武侠世界的人普遍没怎么经历过侦探小说的洗礼,也或许是凶手本身缺乏作案的经验,手段十分粗糙,所以没能充分填补逻辑上的细节。 其他人听着朝轻岫的话,依旧十分茫然——农家用的大多是草编的枕头,当中夹着一点发丝乃是常事。 朝轻岫:“房中的被褥枕头都是新换的,上头有发丝残留,就可以证明,刘家大郎昨天晚上曾经回去睡觉。” 韩思合受到提醒,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倘若动手的人是山枭,刘有德那边的情况便确实有些奇怪。 申劳依旧不解:“大郎昨晚曾回去睡觉又如何?”他想了想,道,“若是、若是那个什么枭让大郎起身,再杀了他呢?” 武林人士行事风格跟常人不同,说好听点是不拘一格,说难听点就是充满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奇特创造力,若说山枭突然态度客气起来,让刘有德换好外衫再赴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闻言,朝轻岫向申劳望去一眼,目光澄明如镜,竟让后者不自觉地心头一突。 就在此时,朝轻岫缓缓摇头,道:“早晨送水之时,床上的被子已经被人叠好,倘若真是山枭将人喊起来,会让刘大郎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床铺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节 申劳:“……我又不是山枭,怎晓得山枭有甚打算?” 朝轻岫却没为难申劳,反而沿着他的思路往下讲述:“好,先假设山枭突发奇想,不急着取刘大郎的性命,不过能够叠好床铺,证明刘大郎还有些时间——既然他还有些时间,有晓得自己即将毙命,会做些什么?” 周孚想了想,道:“大约是会……给家人留几句话?” 朝轻岫:“足下所言极是,我亦作如此想。”又道,“房内有纸笔,却没有用过的痕迹,如果刘家大郎当真有收拾床铺的时间,又为什么没趁此机会给家人留下几句嘱托?” 韩思合恰时开口:“那姑娘以为……” 朝轻岫道:“请问县丞,如今可否确定,刘家大郎何时身故?” 她到底生活在信息时代,多少了解点死后尸体僵硬的状况,询问韩思合,主要是希望得到当地官府势力的背书。 韩思合:“大约是在子时或者丑时之间。” 朝轻岫:“子时到丑时之间,并非起床的合适时机,刘家大郎就算临时苏醒想要外出,之后也会回来睡下,完全没有叠被子的必要,由此可见,被子并非他自己所叠,而是凶手的行为。”又道,“凶手这样做,多半是并不希望旁人发觉刘家大郎曾就寝过,只是当时光线昏暗,或者心情紧张,所以没能面面俱到。”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环视众人,其实按身份论,本不该让一位雇工站在前头侃侃而谈,然而朝轻岫说话时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旁人不自觉为她气势所慑,便默认了由朝轻岫来分析案情。 朝轻岫:“昨日饭后,刘家大郎回房休息,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王和忍不住:“大郎觉浅,若是有人夜里进来,必能察觉。”又喃喃道,“除非那真是个武林高手。” 朝轻岫笑:“倘若来的是熟人,即使察觉了也没什么妨碍。”接着缓声道,“夜半时分,刘家大郎被人喊起,前往马厩附近,遭遇杀害,凶手将他的脖子勒断后,又将他的尸首吊到树上,伪造出山枭下手的痕迹,借此混淆视听。” 申劳怒道:“难道你觉得,凶手就是庄子里的人?” 老周咕哝:“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王和亦道:“昨天晚上,咱们都在一块睡觉。” 唯一一个独身居住的周孚开口解释:“我住在偏院,跟刘家大郎并不熟悉,而且素日间只晓得伏案读书,就算想要动手,也是有心无力。” 朝轻岫道:“昨日大家确实都住在一块,门上也都挂了锁,可钥匙当日也在房间里面,算不上被困住,况且诸位劳作了一整日,都睡得很熟,即使身边人半夜起床,其他人也难以察觉。”她说话的同时,目光落在了周边的一人身上,“记得昨天过来的时候,庄中常住之人,孙婆婆,王大姊,还有周大爷,都在此地,只有申兄不在,一直到咱们开工后,才总算出现,应当是外出有事,当时我想到周大爷曾经说过,昨日因为耕牛没借够,就先让佃户们回去了——耕牛贵重,肯定得派人送回,顺便解释庄内情况,申兄是庄中长工,当时又只有你不在家,所以去送牛的人,就只能是你。” 众人闻言有些不解,申劳大声道:“是我又如何?” 朝轻岫颔首:“可昨日周大爷也提过,之前散了的人第二天还会过来,但如今都已经巳时,却没看到耕牛或佃户的踪影。”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瞧着申劳道,“足下送牛回去的时候,当真说过要那些人第二日再把牛送过来,还是说你早知今日庄子里会有事发生,无法耕田,根本没做安排?” “……” 听着朝轻岫的话,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申劳身上,他面孔煞白,几次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王和直扑过去,抬手就要打人,叫道:“你为何要害大郎!” 申劳急道:“王大姊,休听那人胡说,我在刘家多年,为甚要害大郎?” 听到他的问题,朝轻岫也点了点头,道:“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要害刘大郎。”转过身,看着人群中的另一位,“个中缘故,刘二郎知道么?” 刘有才此刻的脸色并不比申劳好多少,听到朝轻岫的问题,他立刻叫道:“我如何晓得此事?” 朝轻岫:“既然如此,就先问问刘二郎知道的……” 说到此处,她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刘有才的手腕,将其手掌高高举起。 其实单论体力,刘有才未必无法甩脱一连数日只能靠救济的粗粮稀粥填肚子的朝轻岫,然而随着真相被一点点揭露,他早被心中的惶恐所压倒,整个人竟直接半瘫下来。 旁边申劳居然还稳得住,喝问:“你抓着二郎做甚!” 朝轻岫不理申劳,示意韩思合去看刘有才的手掌。 他的掌心处有些许摩擦后留下新鲜伤痕。 朝轻岫:“请问刘二郎,你手上之伤来自何处?” 她说话向来不疾不徐,声调也颇为温和,然而落在刘有才耳中,却不吝于晴天打了个霹雳。 刘有才神情惊愕难言——他一直加意掩饰,没叫任何人瞧见,面前的姑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手掌上的情况? 围观人群同样觉得惊愕,尤其是韩思合,她本来只打算借着朝轻岫开口说话的机会,试探一下其他人的反应,却没有想到,对方直接一路试探下去,眼见已然揪出了真凶…… 第5章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我记得昨日入睡前,足下手上并没有伤痕,然而今日一早,掌心处却莫名有了伤,还一直遮掩着不让旁人知道,倘若你当真一晚上都没出门,这些伤痕就只能是在屋子内留下,也不知是怎么受的伤,请足下说出来,咱们立刻去比对比对,看看是真是假。”不等刘有才回答,又补充道,“你回答前,可千万考虑清楚,若是当着韩县丞面撒谎又被揭破,自然罪加一等。” 韩思合做了多年县丞,虽然不大擅长查案,在诸般杂事上倒是颇为老道,目光一扫,立刻就有衙役上前将刘有才拿住,作势要当场动板子拷问。 申劳倒是还想挣扎,却被两位衙役掀翻在地,他的性格明显比作为主人的刘有才更加冷静,那位随从而来的捕头使了个眼色,按住申劳的衙役便拿了团泥巴,将申劳的嘴巴封住,不许他讲话。 刘有才心志本就不坚定,事已至此,更是难以抵抗,几番威吓后,终于哆哆嗦嗦地将昨天的情况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大哥出门贩货,我留在家里管着田地跟商铺……” 刘家在城内有店铺,刘有才时常需要去查看情况,他心志不坚,受不得外物引诱,被家仆申劳撺掇一番后,就忍不住进了几次赌场试试手气。 刚开始自然只是小打小闹,然而很快,刘有才的欠账越积越多,最后竟不得以将家中产业抵押出去换取金钱。 他心里虽然有些忐忑,担忧被哥哥发现不对劲,却努力自我说服,准备等自己手气好转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产业拿回。 刘有才边哭边讲述:“我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把之前输的钱赌回来一半,就能去赎回铺子……” 朝轻岫默默注视了对方一眼。 作为一个相信能通过赌场发家致富的人,刘有才对现场的布置对得起他的智商。 至于申劳,居然选择与这样一个人合作,也很符合他不小心在佃户那边露了马脚的设定。 刘有才还在解释,他想等待自己的赌运好转,结果运气尚未到来,兄长那边就捎来信件,说是不日便要回家。 作为兄长刘有德虽然出门在外,却并非完全不跟家中联络,他已经听到些许风声,猜到弟弟没做好事,信中措辞颇为严厉,刘有才心中慌乱,正好听到山枭的传言,加上申劳居心不良,在一旁加意挑唆,最终便狠下心肠,决定对哥哥下手。 他们计划得很好,毕竟武林盟那边的抓人效率也就是一个马马虎虎,等到山枭落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而且那些江湖人做事往往有些稀里糊涂,推些案子在他们头上,未必就能被揭破。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对主家感情极深的王和一声不吭,直接晕厥倒下,刘有才则被衙役就地缉拿,准备送入县衙大牢。 县衙那边还有事,韩思合不好多待,她考虑刘家庄内暂无主人管事,就留了两名衙役看管门户,又托对周孚道:“周君,此地稍后还得请你照管。” 由于刘有才时不时得去城内进行某些不好被家人知道的娱乐活动,周孚在庄内待着的时间还比他长,闻言便应承下来:“这个自然。”然后站起身,“我送各位出门。” 韩思合:“周君身体欠安,不必远送。” 周孚:“学生本就打算去城中购买纸笔,正好与大人同路。”又看向刚刚揭破案件底细的人,“这位……” 朝轻岫自我介绍:“朝轻岫。” 周孚做了个请的手势:“朝姑娘要不要一道?” 朝轻岫看了周孚一眼,稍稍欠了下身,客气道:“那就有劳。” 虽然刘家这边并未主动提出解约要求,然而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朝轻岫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将雇主成功送进了县衙大牢当中,为自己的跳槽以及后面的失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显然很难在原来的职场上混下去。 回想今昨两天发生的事,朝轻岫觉得自己的命运委实有些悲催。 作为刚脱离流民身份一天的穿越者,朝轻岫身无长物,离开刘家庄时也不必额外收拾行李,在登车之前,她转身向其余人微微一礼,算是告辞。 院中,夏嘉信咧嘴向她笑,于天济比了个拇指,无声说了句“了不起”。 新来的雇工对刘家庄的人还没什么感情,而且真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网,也避免了他们被带去县衙审问,更不会因此受到非议,此刻看热闹的心情,更甚于帮对方哀叹家门不幸。 作为县丞的韩思合同样看向朝轻岫,也很是有礼地拱手,真心实意道:“后生可畏。” 其实梳理清楚后,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难得是朝轻岫心思细密,见机极快,几乎一看见其他人的情状,心下就有所猜测。 要让韩思合评价,朝轻岫此人言谈有理,全然不像一介流民,然而若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多半不肯为人雇佣去耕田,可朝轻岫此人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有些武林大派弟子的通脱气概。 她十分怀疑,朝轻岫或许是江湖中人,如今是因为某些事情不便表露身份,才选择中隐于市,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韩思合很愿意跟对方结个善缘。 乡间道路颠簸,车厢内不大适合闭目养神,朝轻岫只好揭开车帘看风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询问—— 开口的人是周孚,她好奇道:“请问朝姑娘,你何时知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山枭所为?” 朝轻岫:“我虽然不了解武林中事,不过看到刘有德的尸体吊在马厩前的枯树上时,心中有些猜测,便是听到山枭传言,也不觉得像是此人手笔。” 周孚道:“这又是为何?” 朝轻岫:“当真是作为震慑的话,吊在院中的大树上明显更加合适。” 比起花费了点功夫后才在马厩前找到人,吊在院中大树上,还可以创造出一起床就能跟尸体来一个隔空对望的惊悚效果,更容易给围观者留下深刻印象。 周孚思索:“刘家二郎之所以不将兄长的尸首吊在院中,大约是怕自己动手的时候,被起夜之人瞧见。” 朝轻岫:“这是其中一点,不过依我之见,或许还有旁的缘由,院中的树上花朵太多,轻轻一碰便会飘落,江湖好手高来高去,动手时未必会碰掉太多,刘家那位就不一样了,而且万一将花瓣不慎夹带在哪里,也是一桩隐患。”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引她疑心——昨天申劳因为农具不见的事情闹腾过一场,事后想想,其实当时镰刀未必就恰好被踢到了笸箩下面,要说是申劳本人在捡农具时突然起了念头,准备借此找茬,才将东西悄悄藏匿起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刘有才那边以没接到足够耕牛为借口,把佃户们全部打发离开,尽可能减少农庄中的人员数量,方便自己作案,可惜没料到王和当天就从城内雇了人过来,才导致事情除了差错。 周孚仔细想着朝轻岫的话,一时间心悦诚服,又问:“还有一事请教,不知朝姑娘今日是如何瞧见刘二郎手掌中有伤?” 她虽然是初次与朝轻岫见面,却已经在刘家住了挺长一段时间,对刘有才也算了解,知道此人非但好逸恶劳,而且有些多疑,既然手掌上有伤,就绝不会轻易将掌心示人。 朝轻岫笑道:“我并未瞧见,只是猜测,今天早上王管家将梳洗用具送过去时,刘家二郎没有直接用手取盐粉,额外折了一根树枝用来蘸取青盐,再将青盐涂在柳条上,所以推断他手上有伤。” 她考虑过刘有才性格娇惯,所以与王和不同,不肯用手接触青盐,然而王和做事仔细,如果这真是刘有才平日的习惯,她在送热水的时候,肯定会顺便多备上一节树枝。 “他手上受了伤,而且是新鲜的伤,所以才不好沾盐,此外他没把事情告诉王和,也证明刘有才心中觉得此事需要隐瞒,即使是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好宣之于口。” 所以朝轻岫猜测,在昨晚到今天之间,发生了某件见不得光的事情,使得他有了不能用手接触青盐的理由。 周孚提出疑问:“万一是刘二郎手上沾了脏污,才不能碰青盐呢?” 朝轻岫道:“当时王大姊是将热水软巾一块送去的,若是手上有脏污,立刻就能洗掉。” 所以朝轻岫思量再三,觉得刘有才手上多了些细小且不易察觉的摩擦伤,是更为合理的缘由。 周孚吐出一口气,诚心诚意道:“我常听闻江湖人做事狠辣,纵有武林盟约束,也不能彻底杜绝,年年都有许多悬案,若非姑娘在此,只怕世上又要多上一抹冤魂了。” 朝轻岫微微笑道:“不敢当,今日有韩县丞在,即使今日我不曾开口,也不会使得逝者蒙冤。” 她今天愿意站出来,看出凶案情况有异只是一个原因,促使她真正决定站出来解决此事的,是侦探系统以及韩思合的态度。 先前衙役已然从尸体身上搜出了羽毛,若是韩思合只打算尽快结案,大可以顺水推舟,把事情栽倒江湖人头上,然而看韩思合的踟蹰之态,明显不愿意接受这个借口。 不管对方是不想得罪武林盟,准备另外找人背锅,还是单纯想要查出真相,朝轻岫都不介意掺和一把,将事情尽快解决。 毕竟县衙要查案,肯定得询问刘家庄内的人,而朝轻岫之前一直是流民,如果卷入其中,就算过些日子被释放,说不准也会背上非议,导致日后难以找到工作。 为了保住自己的就业前景,朝轻岫只好略尽绵薄之力,将现阶段的雇主绳之以法,为端正大夏职场风气尽一份心。 距离主城还有一段路,在马车内闲坐无事,朝轻岫打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面板,准备看看之前刷出的系统提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节 第6章 [系统:“刘家庄”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点,获得名气值3点。] [系统:用户获得[随机礼包]x1。] [系统:经检测,[随机礼包]存在兼容性问题,投放将消耗一定时间,请用户耐心等待。] 朝轻岫神情平静,她看着最后那行文字中的“兼容性问题”,感觉这系统的智能程度好像不是很高,以及武侠世界果然跟侦探系统不大对口…… 了解完方才的提示内容后,朝轻岫打开自己的个人面板,细看上头的数据。 [姓名:朝轻岫 年龄:十六 技能槽数量:1 侦探点数:2 名气值:3 备注:人们很难想象一个合格的名侦探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所以一个五花八门的技能面板是必要的,请努力解决案件,获取侦探点数,开启新的技能槽。] 朝轻岫的目光停在备注上面。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朝轻岫都没有把“成为一个侦探”纳入到自己的求职列表当中。 而且即使她从现在开始努力往破案之路进发,也未必能找到足够的案子,即使找到足够的案子,也实在很难把毫无资历的自己合情合理地放置到案件相关地点当中。 毕竟文艺作品只是文艺作品,世界上又不可能真的有人随便出个门都能遇见意外,天天不是在破案就是在破案的路上,去命案现场熟悉得宛如回家。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还是只能把侦探当做未来可能的兼职。 * 车辆入城后,先将周孚放到纸坊那边,随即一路驶到县衙。 韩思合下车,招呼朝轻岫来到中堂,入座看茶,然后道:“还请稍待片刻,等韩某处理完刘家之事,再过来跟朝姑娘说话。” 她转身离去,随后一位穿着淡黄色绢布裙,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使女,捧上来一盏茶跟一圆碟点心,脆声道:“姑娘吃果子。” 碟子里放的是五枚圆形糖糕,本地的俗称是糖果子,朝轻岫穿越到现在,衣食住行上的待遇都比较一般,更因为两名雇主一死一被捕缺了顿早饭,目前亟需补充碳水,也不跟对方客气,点点头就捻起一枚糖糕。 小使女:“若是茶点不够,姑娘再唤我来给您添。” 韩思合做事速度不慢,等朝轻岫茶喝到一半,点心吃到三枚的时候,她便从门外进来,面上带笑:“今日多亏足下在此,事情才解决得如此之快。” 朝轻岫亦站起身:“不敢,是我一时多事,幸得县丞包涵。” 韩思合道:“按照县中惯例,帮忙抓捕重案逃犯,该得赏金百银,今日你既然过来,索性先交割了此事,也省得你后面再跑县衙一趟。” 对方客气示好,朝轻岫自然不会失礼,道:“多谢县丞,我初来乍到,一切有赖县丞主张。” 韩思合:“县衙这边大多以铜钱兑付赏金,百贯钱重量不轻,姑娘不妨先赁间屋子住下,然后我再使人与你送去。” 朝轻岫猜到一点韩思合的意思,顺着话头道:“在下对此地不甚熟悉,不知县丞可有推荐?” 韩思合道:“近来入城之人不少,合适空房不多,我记得城东那边有一处空宅,本是一家帮派的产业,虽然略偏僻些,幸而面积还算宽敞,姑娘若是有意,我叫人带你过去瞧瞧。” 朝轻岫略一思忖,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韩思合毕竟是郜方府的县丞,此刻还有事情在身,无法亲自陪同,就吩咐一位衙役带朝轻岫过去。 朝轻岫目前依旧保持着居无定所的状态,大部分赏金只好先寄存在县衙当中,暂且领了三十贯钱做临时的花销。 一贯钱有千文之多,重约十斤,就算用包袱装着也算不上方便携带,必须请人帮忙,朝轻岫如今也基本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向门口那些衙役道:“劳你们费神。”然后拿了五贯钱出来散给众人。 那位负责带她去看房的衙役笑嘻嘻接了,与其他人各自分了分,然后向朝轻岫一躬身,道:“您略等等。”麻利地去外面街上雇了一辆车过来,将装满铜钱的包裹放进去,再请朝轻岫去车中坐下。 韩思合说的没错,城东那处宅子确实有些偏,加上城内不能纵马,坐上车后,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等抵达目的地,那衙役又先一步下车,叫了一位帮着跑腿的闲人跟专门替人介绍房子的房牙钟文久过来。 朝轻岫身上没有一星半点饰物,看起来就不像有钱人,但钟文久与衙役却是熟脸,瞧见县衙里的人替她跑腿,当下格外客气三分,道:“房子钥匙在我手上,如今马上就到巳时,咱们早些过去看过,要是您不满意,咱们也好去看下一家。” 听话听音,朝轻岫隐约觉得那所房子可能有些问题,所以钟文久才想快快带人看过,然而韩思合作为本地县丞,也不像是会胡乱推荐屋子的人,于是只是随意应道:“先去瞧瞧,我对住的地方倒不大挑。” 她其实隐约猜到一点——解决刘家的案件后,韩思合那边的态度非止友善,简直算得上小心,多半是对自己的来历起了些误会。 钟文久边走边道:“实话与您说,那处房子,原本归一家帮派所有,如今久无人居,已经空置。” 朝轻岫:“那家帮派如今可还在此地?” 钟文久摇头,介绍道:“这家帮会好像叫做自拙帮,早些年间一下子没了人,只剩些地产留在,只是这所宅子位置不算太好,又跟武林那边有些干连,平常没什么人愿意租住。” 朝轻岫微微颔首。 对方的话与韩思合所言恰好相合,共同勾勒出了一座租金不会太贵对缺钱人十分友好的宅院的轮廓。 江湖帮派占地一般不会太少,此次向外租售的房子,只是原本建筑群的一块,然而即使只是边角上的一部分,对于如今的朝轻岫来说,也显得过分宽敞。 这处宅院一共两进,还有一处花园,那个花园也是从原来帮派驻地中隔断出来的,朝轻岫进去走了两步,只看见高树参天,杂花满地,当中别有一种凄冷幽凉的风情。 许多房子都会提供家具,然而这处宅院闲置太久,布匹一类的东西大多已经朽烂,原本该放家具的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一层积灰。 钟文久提醒:“桌椅一类都锁在库房当中,那些东西多是榆木打造,有些已经不大好了,目前还剩一半能用。” 朝轻岫:“不晓得此地房租多少?” 钟文久实言相告:“京都那边寻常民宅一月也要十贯钱,施州这边自然远远不如,即使是城中的宽敞宅子,一月至多不过五六贯,至于这里,原本定价五贯,因为一直无人肯租,前年改做三贯,今年则是两贯,您要是定的时间长,还可商议。” 朝轻岫没有直接下决定,而是转了话头,好奇道:“既然那家帮会的人都不在,租金又要交给什么人?” 钟文久:“我们如今也不晓得房契落在谁人的手上,租金也就存在我们那边,等这家人来的时候,再去向我们要就是。” 朝轻岫听完之后,又去园中走了一会,园中杂草丛生,只是勉强可以迈步而已,当中有一块姿态嶙峋的石碑,正面写着“明思堂”,背后则是“寂然碑”,后面还跟着数行文字。 “朋去月余,院内鸟雀盘桓,鸦掠方井,林木森茂,仰头不见碧空,低首蔓生足背,顾己自伤,怅怅然做寂然之碑。” 朝轻岫站在旁边,目光在石碑上一扫而过。 房屋位置与城市中心稍微有点距离,对曾经坐过两个小时地铁上班朝轻岫而言完全不算问题,而且出门走两步就到街上,也不存在难以购买生活物资的问题,她略略斟酌片刻,便打算敲定这笔生意。 朝轻岫走回前院,向钟文久道:“我看这里颇为幽静,既然租价如此便宜,怎的一直留到现在?” 钟文久还没答话,那衙役就笑道:“您是从外面来的,不知道郜方府的情况,在我们这里,要是家里人口不多,花上二三贯租个小院子就足够宽敞,而这所屋子毕竟跟江湖那边有干系,又空置多年,未免有需要修缮的地方,所以才迟迟无人租住。” 朝轻岫点了下头,又向那衙役看了一眼。 房子是韩思合推荐的,这位县丞大约是想把疑似江湖人士的朝轻岫放在江湖人士留下的宅邸当中,衙役虽然不明内中情由,也尽力帮腔,希望提些房子的缺点,再把租金往下压一压。 衙役:“如今那些家具未必还能得用,墙壁屋顶修缮起来还不晓得要耗费多少,若是诚心要租,何不先免半年的费用,等租期到了,还你个妥妥当当的好房子,岂不两便?” 朝轻岫本以为衙役只是以此试探钟文久那边的底线,不料那位房牙听了之后,只稍微考虑了一会,就痛快点头。 大约是难得遇到能接受这间宅院的人,钟文久态度干脆:“也好,若是您当真有意租下此地,就先免去半年租金。” 她原本看城内流民不少,想着再等一等,说不准能把价钱喊高几成,又想外面来的那些人未必有财力将宅子租下,倒不若卖韩县丞一个面子。 朝轻岫颔首:“那就有劳。” 钟文久微一拱手:“二位且去茶肆那边坐一坐,我稍后就将租房文书送来。” 毕竟是职业中介,钟文久动作很快,不到午饭时分,朝轻岫就跟她确认好了文书中的所有细节。 按照时人的习惯,类似的私人宅院少有短租的,通常都是三年起步,朝轻岫跟钟文久商量了一刻钟,敲定下来的房租是每月一贯四百文,三年下来,其中六个月免租,一共要付四十二贯,而且一次付清。 第7章 成功签订了租房的文书后,钟文久笑嘻嘻地给自己新出炉的主顾作揖,感谢对方照顾业绩,随后又叫了几名帮佣过来,替朝轻岫将还能使用的家具搬出来安置妥当。 那位衙役也没有返回县衙,特别主动地去外面跑了几趟,叫几家相熟的店铺送了些包括寝具在内的日用品过来。 朝轻岫穿越不久,语音也不是很熟,之前只是关注了下食物的价格,所以直到今天才深刻地体会到,其实大夏食物价格倒也还算亲民,主要是衣服这块的价格,让钱包有些难以接受。 真正的麻布大约四百到五百文一匹,被朝轻岫判断为“有点像麻布”的绢布,两贯可买一匹,分量差不多刚够给一名成人做一整套衣服。 朝轻岫想要获得新的衣物,可以选择买下布匹后自己动手——当然这只能造成原料浪费的后果——也可以请民间绣工帮忙缝制。 如果她对纹绣没要求的话,一套衣服三五天就能做完,加工费在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或者也可以去成衣店买,一件绢制的二手衣衫价值约为五百文到七百文之间,配齐一套的话,花费在两到三贯左右。 至于被褥等,价格还要更高,朝轻岫买的是春夏时用的绵被——她一开始以为是棉被,也就是棉花做的被子,后来才知道,如今棉花还不算太流行,用来充当被褥填充物的其实是木棉跟芦絮。 这样一条两斤重,绢面制作的绵被,熟客价也得要上铜钱三贯。 最后,朝轻岫光是置办家中必须的衣被等物,就花了十五贯。 布店老板倒很客气,见她东西买的多,还送了两匹略有瑕疵的麻布,一些碎布头,一小包禽类的碎羽毛,以及针线扳指等缝纫工具给客人使用。 为了节流,朝轻岫最后没买发冠,好在大夏算是一个武林高手层出不穷的朝代,某些江湖风气逐渐对普通人产生影响,比如习武之人更喜欢用发带,到了现在,许多读书人也都这么收拾自己的头发。 毕竟比起价格昂贵的发冠来说,哪怕是绸缎质地、刺满纹绣的发带,价格也不那么容易令人血压上升。 朝轻岫就裁了两条布带来绑头发。 衙役帮着介绍本地情况:“城里还有些挂着‘不二斋’标记的店家,是北边来的老字号,可惜附近的街上没有,这家的衣裳布料都好,您下次去时可以瞧瞧。” 朝轻岫:“下次有空时,倒要去逛逛。” 因为衙役在城中是老面孔,周围店家都与之相熟,所以朝轻岫并不用一次性缴清所有费用,而可以等缉凶的赏金下来后,再将欠款送去。 除了被褥之外,想要在此安居,还得买些锅碗瓢盆等家什,朝轻岫选择一次性购全,不过即使在打了折扣的情况下,也花了五贯钱。 一百两的资金并不少,普通人家节省一些,两贯钱就足够月用,但朝轻岫算了一下,发现仅仅是在城中落脚,就已经消耗掉了大半…… 朝轻岫忙着收拾了一天屋子,她翻了明思堂的库存,十分艰难地凑出了四把完整的椅子,放到了中堂上,库中其它的要么少腿要么少靠背,得找机会修一修才能使用。 至于木床,本来已经散架,被钟文久找人重新钉好,摆进了卧房当中。 也许是看在韩思合的面子上,房屋中介的售后服务做得不错,把几间常用屋子帮着打扫了出来,又重新裱糊过窗纸后,才告辞离去。 日暮时分,一个自称是蔡记食肆的跑堂敲开了朝轻岫家的门,向门内的主人笑着做了一揖,道:“韩县丞听说姑娘乔迁之喜,吩咐小人们送一桌席面给姑娘,说今日不好打搅,改日再亲自过来拜望姑娘。” 朝轻岫抓了五六枚铜钱给跑堂做小费,同时客气回应:“今日本就十分劳动县丞,如今又叫她破费,还请替我向县丞道谢。” 她学着时人的语气说话,虽然依旧有些不像,然而跑堂等人听朝轻岫辞音清越,言谈间神色舒展,毫无局促之态,便只当她是刚从外面来郜方府,生活习惯与本地习俗不同。 韩思合习惯杂务,颇能体贴到旁人所需之处,送来的席面并不张扬,包括三碟凉拌小菜、四样点心果子攒的一个锦盒、一碗炖的时蔬、半只炙鸡、一份鱼羹还有一盘蒸饼,每样的分量都不多,刚够她一人所用。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节 跑堂等人将席面送到后便告辞离开,他们用来盛装菜肴的器皿都是些普通陶器与木盒,价值略高于现代的打包盒,客人使用之后不必回收,倘若看得顺眼,可以直接留下,这些器皿的外壳上还印了一个小小的“蔡”字,表示出自蔡记。 大夏科技水平不高,餐饮业却颇为发达,郜方府内外还专门有宅邸山庄做私房菜的,至于明思堂一带,外卖业一直很是发达,其中蔡记的菜价算是中等偏上,在它之上,还有王记、林记等老牌食肆,韩思合选了蔡记,也是取中其不甚张扬之意。 伙计摆完饭后就告辞了,不轻不重的关门声自外面响起,来人脚步声逐渐远去,整座宅院再度陷入到一片没有边际的幽静当中。 满身疲惫的朝轻岫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不声不响地用完了晚餐,然后放下筷子,静静看着油灯的灯焰。 明明租好了宅院,也初步安定了下来,她心中却蓦地升出了一种强烈的、飘零在外的情绪。 晚风吹过,室内光芒微明微灭,几只飞虫绕着灯焰打转,朝轻岫拿起瓷质的油灯,又从寝室内找出了自己今日才买的圆形铜镜,并把一柄在杂物店内买来的二手匕首别在腰间,这才施施然向后院行去。 油灯的照明能力……说好听点也只能算是寻常,甚至比不上一些特别劣质的手电筒,好在朝轻岫运气不错,明明前两日一直有雨,今日却难得的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此刻一轮明亮的月亮高悬于空中,洒下满地霜辉,大大减轻了她在视物上的障碍。 朝轻岫目标明确,出门后就直奔后院而去,她白天刚看到那块寂然碑的时候,心中就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等回去思索片刻,终于恍然。 要是朝轻岫想得没错,石碑后面的字,其实是一个隔句的字谜,第一、三、五、七个短句中,各藏了一个字。 比如说开头的那句“朋去月余”,显然是一个月字。 字谜并不难,这座宅邸闲置许久,说不定别的人也猜到过其中的关窍,然而紧接下来的第二句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段话,在整个谜题中充当迷惑选项,最重要的作用大约是干扰不知情群众的思路。 至于后面的第三句“鸦掠方井”,朝轻岫认为是一个口再加上一道代表飞掠的竖线,也就是“中”字。 而“仰头不见碧空”,则是“碧”字去掉上半部分,剩下一个“石”字。 第七句“顾己自伤”倒是让朝轻岫卡壳了好一会,幸好穿越前充分的文艺作品储备还是让她及时醒悟过来,发现这句话其实已经不算字谜,而是单纯的借事喻物。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可以做到“顾己自伤”? 朝轻岫想,可能性有两种,要么是低头看地上的影子,要么是抬头看身边的铜镜。 可能性有限,她完全有条件将所有猜测都试一试,而且考虑到石碑嶙峋的外形,朝轻岫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一来,那四个字便是“月”、“中”、“石”、“镜”。 或许只是多虑,不过朝轻岫依旧想要赌一赌运气,于是才打定主意,租下了这座对她而言面积过于宽广的明思堂。 在签订完租住契约后,朝轻岫借着购置家什的机会,买了面大小恰能放进石碑上凹痕的铜镜,再耐心等到月上中天。 月光经过铜镜的折射,变成一道直线,最终照落到……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荒草之上。 朝轻岫觉得,设置谜题的人肯定没考虑环境变化对谜题有效性的影响。 她费力拨开园子里的杂草,顺着镜子反光的轨迹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院墙旁边。 一道淡淡的光芒,正巧照着墙上的石砖。 朝轻岫未曾想到自己尚未修缮住宅,就得先来一波拆除,她用草绳包着手,增加摩擦力,然后将匕首刺入砖缝中,同时右脚蹬在墙壁上,用力往外撬,使力好半天,终于将那块石砖成功拆卸下来。 明亮的月光下,一个沾满泥土的油纸包裹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石砖后面。 朝轻岫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 远近无人,朝轻岫轻手轻脚地将油纸包裹放好,再将撬下来的石砖按照原样堆上,等做好一切后,才转身回屋。 她回到房内,在油灯下拆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有三张文书,以及两本写着蝇头小字的书册。 那三张文书分别是此地的房契、地契以及印有武林盟印章的帮契。 朝轻岫想,这里既然存在江湖,也存在武林盟,那么开帮派的人在盟中登记注册一下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很奇怪的现象。 另外两本书册上的封皮上写有名字,分别叫做《清心诀》跟《青莲子》。 第8章 [系统:“明思堂”藏宝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0点。] 朝轻岫扫一眼就将目光从提示上收回,同时简单翻阅了一下手中书籍,能确定《清心诀》是一本内功,而《青莲子》是一本暗器精要。 到了此刻,她更加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穿越的地方是一个武侠世界。 大夏的武林门派数量不少,武学种类更是多如繁星,江湖势力更迭间,难免有些秘籍流落于外,然而武功这种东西之所以还没成为大夏人的必修科目,主要是这玩意的修炼很看资质,而且要是缺乏名师指点,很难真正登堂入室。 幸好朝轻岫有金手指,金手指令人快乐。 不过朝轻岫刚准备把《清心诀》放在技能槽上,试试看能不能薅一下系统的羊毛时,动作忽然间一顿。 一行只有她能看见的消息毫无预兆地刷新出来—— [系统:版本更新已完成,[个人面板]扩充已完成,[随机礼包]投放已完成,祝您破案愉快。] 消息提示出现后,房间内并没有突然刷新出一个陌生的礼盒或者包裹,不过朝轻岫能感觉到,属于系统的空间中,此刻多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个宽高约三寸,长约两寸的普通木盒。 朝轻岫将木盒取出,发现里面有一个指南针形状的道具。 [案件触发器:作为一个合格的侦探,总要尽量高频率的出现在案发场所当中,使用本触发器后,会增大遇见随机案件的概率,剩余使用次数:3/3。 备注:请放心,作为一个合格的触发器,本产品不会对案件的发生率造成影响。] 朝轻岫闭了闭眼,她觉得,在系统的数据中,侦探跟瘟神可能存在挺多的相似性…… 除了[案件触发器]之外,盒子里还有一匣书。 [《法医指南(划掉)岐黄书》:这是一本医学书籍。] 看着前面被抹掉的四个字,朝轻岫感受到了系统的遗憾。 《法医指南》变成了更适合武侠世界人物体质的《岐黄书》,匣内统共四册书,开篇是总纲,后面依次讲解了人体经络、简单的药理知识、常见病症、常见内外伤以及常见中毒现象,要是能将上面的内容学会,她就算是初步拥有了介入江湖凶杀的资格。 朝轻岫又打开了[个人面板],此时此刻,原来的侦探面板上已经多了一些画风跟其它项目格格不入的信息—— [姓名:朝轻岫 年龄:16 技能槽数量:1 侦探点数:3 名气值:3 已解决案件:[点此查看详情] 资质:50(刚好踩在了低资质与中等资质的分界线上) 修为:5(至少坚持了跑步) 已掌握能力:[点此查看详情] 备注:……] 朝轻岫面无表情。 她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或许是为了与武侠世界兼容,信息面板上多了不少跟修炼相关的事项,并用数值的形式,清晰展示出了她的武学潜力。 在系统的标准中,0到20算是差劲资质,20到50是低资质,50到100是普通资质,100到300是良好资质,300到500为优秀资质,至于天才,资质值基本位于500以上。 朝轻岫:“……” 有金手指,但架不住她自己水平有限。 至于修为那一栏更容易理解,作为没有修炼过武功的普通人,能得到五点的评价,已经是她平时有注意锻炼的结果。 朝轻岫先通读了一遍《清心诀》,然后将这本内功心法放到了技能槽当中。 个人面板上的数据随之更新——[技能槽数量:1(已占用)]。 在装备上内功心法的刹那,朝轻岫感觉一股气流从丹田中徐徐升起,然后按照某种玄奥轨迹,逐步散入奇经八脉当中,她原本觉得晚上温度有些冷,现在则觉得凉爽得恰到好处,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是被水洗过一遍似的,变得比往常更加清晰。 放在技能槽中的道具可以显示出详细信息,其中“清心诀”三个字显示为淡绿色,旁边还有小字说明,表示侦探系统经过数据整合与兼容后,将本世界物品按照自身品质由低到高,依次显示为白色、绿色、蓝色、紫色以及橙色。 [《清心诀》:道家心法,中正平和,自然无为。] 朝轻岫理解了一下信息中的含义,觉得这大约是不容易走火入魔的意思。 毕竟是侦探系统,对于武侠世界中能力的介绍十分简单,所以朝轻岫现在还不清楚,《清心诀》这门心法虽然威力平平,却胜在可以帮助修炼者收敛思绪,稳定心神,更好地进入状态,算是不可多得的内家功夫。 在使用《清心诀》的时候,朝轻岫的修为由一开始的5点变成了32,她试着选择取下《清心诀》后,发现丹田中的气感并未完全消失,经络中依旧残留着一种令人浑身轻松的通透感,而此刻的修为数据则显示为8,过了半个时辰后,才缓缓下降为7。 这是一个好消息。 朝轻岫被新得到的秘籍勾起了好奇心,又尝试了一下《青莲子》,发现这本秘籍跟上面那本一样,都显示为淡淡的绿色,装备上之后,她投掷小型物体的准确度就瞬间提高了许多。 可惜技能槽只有一个,攻击技能与供蓝技能无法同时发挥作用,朝轻岫如今还无法体会到真正成为一名习武之人的快乐。 此外,朝轻岫还发现,之前装着新手礼包的木盒不但能从侦探系统中取出,也能被放回去,她试着把房契放在里面,发觉收取效果没有受到影响,顿时觉得这个系统还是挺有用的,起码让她获得了一个不算大的随身空间。 然后朝轻岫又尝试将昨天买家具时得到的闲书放在技能槽中,得到的结果是“并非任务物品,无法装备”。 《清心诀》跟《青莲子》能装备,是因为它们属于“明思堂”藏宝事件的相关物品,而《岐黄书》则属于系统奖励,三者都可以被放到技能槽内,其它书籍则暂时不行。 月渐西移,朝轻岫终于感觉到了一阵难以遏制的疲意,最后,她重新将《清心诀》放到技能槽中,然后回到房中倒头睡下。 * 天光熹微之时,朝轻岫就睁开了眼。 刚穿越那几天,她每日又累又饿,只想待着不动,这两日刚缓过来了一点,就立刻思念起了现代的生活。 清晨时分,室内寒气侵人,这间宅子果然已经年久失修,在保温上具有较为明显的缺陷,同时让朝轻岫迅速意识到,在眼下的世界中修炼武功非常有必要,毕竟有内力的人不但更能自保,还可以因此省下一笔御寒费用。 这片原本是自拙帮总舵的宅邸占地面积不小,水井不止一处,朝轻岫租下的明思堂的后院中就刚好有一口,如今还能使用。 朝轻岫去院中打了水,又不怎么熟练地生好火——她原先完全不了解这些,多亏刚来时那段当流民的岁月,给她增添了不少生活经验。 她家中没有存储时蔬,不过朝轻岫昨天在院子里闲步之时,发现一些马兰跟荠菜,她直接去院中摘了一篮,用井水冲干净根叶上的泥土,剁碎了放到锅中,又加了一碗豆子与少许小米。 豆粥是朝轻岫从救济棚那边学来的做法,当然她此刻身上还有些余钱,豆粥中的食材密度当然比之前丰富许多。 将锅架在火上后,朝轻岫觉得还得有一会水才能开,又去收拾新宅,可惜宅子太大,她精力有限,目前只是将一些物件分类归拢起来,后面还需要请人来仔细打扫,等忙完手头上的杂务,时间还差一刻到卯时,也就是早上六点,她才总算能够坐下来,去看看自己粥煮得如何。 菜粥并没有糊,却也没有煮熟——柴火灶不比煤气灶,朝轻岫又没有在旁边看着,烧到一半就自行断火。 朝轻岫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认命地重新烧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能安静地喝上一口热粥。 豆粥的味道……相当一般,不过朝轻岫自己倒是挺满意,毕竟喝粥的同时也等于喝了开水,算是挺省事的烹饪方法,而且大豆里有蛋白质,小米又是碳水,不提味道的话,确实是相当合适她的一顿饭。 在施州一带,富贵人家固然是一日三餐,但寻常百姓家中,每天只是早晚各用一餐饭,朝轻岫现在煮粥还行,正正经经做一顿饭食,就有点难为她的烹饪技术以及对古代厨房器具的使用能力了,况且施州一带物产算得上丰饶,一升米的价格也就十来文,在外头的食肆中吃一餐便饭,二三十文就能搞定,而本地一个普通渔民每日收入都在百文上下,单纯想要活下去,并不算太难。 吃完早饭后,朝轻岫没急着出门,直接搬了把椅子坐到屋檐下,拿上昨日那本《岐黄书》的第一册 在屋檐下翻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节 朝轻岫发觉,这本书中其实也提到了一些经脉穴道、吐纳气感的内容,很适合作为内家功夫的辅修书籍,她是第一次翻阅,并不纠结细处,只是粗略通读,准备让自己对书中内容有个大概印象。 她看书的时候,《清心诀》依旧引导着丹田中的内息,在奇经八脉中有规律地行走。 朝轻岫正在翻阅书册,被提升许多的五感敏锐地捕捉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围墙外头,片刻后,熟悉的叫门声从外面传来。 听声音,正是昨天的衙役。 朝轻岫过去将门打开,外面的衙役拱了拱手,让人将一只装满铜钱的带锁大木箱从车上搬下来。 衙役悄声:“朝姑娘,县丞担忧铜钱存储不便,兑了些银子在其中。” 第9章 朝轻岫点了下头,微笑道:“多谢县丞体谅。” 在这个世界,铜钱是主要货币,不过可能是因为武林人士存在的缘故,用金银的也不算太少,各州的大城市中也都设有银庄。 衙役将银钱送到,又主动道:“我昨天已经在周围跑了一趟,今日依旧由我过去缴了欠账,倒也方便。” 面对能减轻自己生活负担的建议,朝轻岫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那就有劳。” 对方主动跑腿,朝轻岫本打算再给对方一些赏钱,却遭到了拒绝,衙役连连摆手,笑道:“昨日已经领了您的情,要是今日再拿,县丞得说咱们不晓事了。”说完后用包裹装住一兜铜钱钱,帮朝轻岫去店家那边付清昨日的欠款。 帮着朝轻岫付完欠账后,衙役没再多留,略寒暄两句后就返回县衙当差,现在朝轻岫的箱子内还剩十贯铜钱以及二十三两白银,她把白银放到游戏空间内,箱子跟铜钱则放到床底,用来对付平日的开销。 郜方府的物价不算高,十贯钱一个人节约点用,怎么也能撑上两三个月。 将手边财物收拾妥当,朝轻岫携着那卷《岐黄书》,照旧坐回檐下,她专心致志地看了许久,也仅仅翻过了小半本,她一面读书,一面感受内息的变化,对于自己体内真气的运行轨迹,终于有了一点模糊的认知。 翻书途中,她有时会遇见实在难解的篇章,不得不将《岐黄书》挂到装备栏上,仔细感受书中的含义。 朝轻岫还试着给自己把了下脉。 在正常情况下,她只能感觉到脉搏的速度与强弱,但在装备了医学类书籍的情况下,她的脑海中似乎多了一个辅助插件,知道该把脉时该怎么移动手指,在感知完脉搏的情况后,刷出了一行“不浮不沉,精气充沛”的注释。 对朝轻岫而言,理解这些知识,比掌握内息运转路线还要困难。 她仔细记下把脉的手势,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终于做到了在不装备任何技能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到手势上的准确。 看书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朝轻岫抬头望了眼天色,发现此刻已近午时,就将岐黄书放回系统空间内,整了整衣袍,准备出门。 她初来乍到,需要尽早了解本地情况,而且眼下还有两件事需要解决,一是为自己寻摸一个解决日常饮食的地点,另一件事则是雇一位帮佣,在家中做些杂事。 明思堂靠近城郊,往外走能到城外的大河处,往内走,不到三里外的地方就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道,这条河因为当中长了一些莲叶,所以本地人都将之称为莲河,河岸两侧,多有搭建的商铺,当时那位房牙说的不错,虽然这座宅子地方偏,只要再往前走两步,人烟便能迅速密集了起来。 朝轻岫在街头闲步,她发现本地的零食价格当真不贵,比如最普通的麦芽糖,一文钱就能买两块,小碗装的凉水面只要五文钱,可惜如今正是初春时节,许多水果都还没上市,她逛了半条街,最后只买了三文枣干。 商贩将宽叶卷成漏斗状,将枣干倒在里头,以便客人拿在手中。 郜方府确实算是富裕繁华之所,朝轻岫一路走来,竟没在路边瞧见半个乞丐。 周围除了卖零食的,还有卖草框草鞋的、卖风筝的、卖鲜花的、卖家里做的织物的、以及卖锅碗瓢盆这一类日常器皿的,价格比那些大店中的要便宜一些,很适合囊中羞涩的人过来碰碰运气。 考虑到宅院荒芜依旧,地上野草丛生,淤泥堆积,再加上近日时不时就得来一阵雨,朝轻岫买了一双木屐跟一顶斗笠,她本来考虑为自己购置一把伞,可惜伞价略贵,稍微好点的就要百文,顿时觉得寻常斗笠也还行,即使防雨功能没伞那么强,她还可以好好练内功增强抵抗力…… 朝轻岫还记得过来时衙役说的闲话,知道介绍雇工的牙店跟卖吃食的商贩不在一块,而是位于莲河的另一头。 莲河最宽处超过五丈,窄一些的地方也有三丈,河内淤泥不少,年年都得派遣河工下去疏通,河上的石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是前朝时搭建的,桥的两侧并没有栏杆。 朝轻岫走上石桥的时候,一位本地卖山笋的中年农妇忽然唤了她一声。 农妇提醒道:“客人当些心,昨日下了雨,桥上石头滑,您且往中间走两步。” 朝轻岫转身微一拱手,向人道了声谢。 另外一位在桥头卖山楂片的农夫也跟着叹息道:“隔两年就有人失脚跌下去,偏偏下面泥厚,又不好搭救,唉,其实桥上已经铺了沙石,依旧有人脚滑。” 郜方府的春季总会下上几场雨,直到此刻,空气中的水汽依旧没有消散,朝轻岫看着石桥,大部分行人都和她一样,小心从石桥中间走过去,只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跪坐在桥边,面前摆着饭食与点心,对着桥下的河水焚香礼拜。 之前那位农妇叹息了一句:“那是蔡家的小姑娘,她娘当年落入河中去世,所以年年祭日都过来拜上一回。” 朝轻岫收回目光,缓缓从石桥上走了过去。 郜方府算是大城,城内设有官学,大约因为今日是休沐日的缘故,不少穿着白色官学服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在街上游玩,让这座城市显得比往日更加热闹。 衙役带她去租房子的时候,曾零碎提过有些郜方府的情况,比如买衣服去谁家好,买衣饰去谁家好,买家具去谁家好,哪家雇人公道,哪家的酒菜鲜美,所以朝轻岫这回目的地明确,过桥后,就直奔老董牙行。 大夏牙行类似于现代的中介,总揽些替人介绍各行门路的生意,董家牙行抽的佣金固然不低,但胜在口碑不差,有些要求严格的客人也愿意去这里做生意。 牙行如今的老板正是董大姐董游岚。 朝轻岫到牙行的时候,董大姐自己并不在店内,只有一个姓张的掌柜与数名伙计看店。 张掌柜弄清楚朝轻岫的要求后,想了想道:“近期城内外流民数量不少,想要雇人倒不算难,只是新来的人,脾气性情都不了解,贸然介绍也是坏了自家的招牌。容小老儿多说一句,客官平日起居之处其实有限,而且家中人口简单,其实也不必平白花费上三四十贯钱,专门雇个女使在家中,不若找人每天过来打扫一遍,再做顿饭就是,如此一来,一日只需三十钱足矣。” 如今的仆役多是按年计算的雇佣制,比如雇一个年轻劳力到自己家里来服侍五年,价格是三十贯起步,对如今的朝轻岫来说有些难以承受,还有就是类似钟点工的劳力,这些人签的是短契,行动自由,每次打扫的价钱就低上许多,最低十五文起,而且后者通常不是全天只在一家工作,每日得去好几户人家做活。 方才张掌柜给朝轻岫介绍的就是后头那种。 张掌柜笑:“董家店虽不做这些生意,门口却有的是做生意的人,客官多来转转,三五日间必能将人找到。” 朝轻岫也觉得有道理,闻言颔首:“多谢掌柜指点。”跟掌柜道别后,转身从店中走出。 董家牙行深谙自己吃肉就得给人留口汤的原则,并不将所有雇工的生意通通包圆,不少寻找工作、或者打算替人介绍的闲散人士,常会坐在牙行门口,等着属于自己的机会上门。 朝轻岫并未直接去找人交涉,而是就近选了一家临街的小吃店,要了一碟煎鹌鹑跟一碗虾蕈羹,同时好奇地观察周围的风土人情 店内的伙计麻利地将菜汤端了上来,又看朝轻岫衣服整洁,有些像读书人,就道:“今天学生放假,王记食肆那正在开文会请客呢,客官用完饭后,可以过去逛逛。” 朝轻岫想到路上那些穿白衣服的学生,随口问了一句:“不晓得王记在什么地方?” 伙计:“王记算是新店,跟蔡记老店隔得不远,就在旁边,客官顺着路,往东去就能看到,方才刚有一群走学生过去呢。” 朝轻岫略点了下头,没再言语。 郜方府既然繁华,街上来往行人数量便决计不少,城内无故不许纵马,往来的农人有挑扁担的,也有牵着骡车往前走的,旁边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正挎着竹篮,沿街叫卖自家的果干。 朝轻岫留意去看街对面牙行外的情形,那些闲人不敢拦董家老店的生意,等客人离开后,专门挑选那些面有愁容,衣服朴素的过去接洽,竟连着做成了好几桩生意。 她隐隐能够听到对面人的交谈声,大夏的雇佣市场已经十分成熟,雇主可以领人到家中试工,再决定要不要正式签订契约,而且试工期间,只需要支付被雇佣者一半的薪水。 朝轻岫用勺子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虾蕈羹,实话实说,店家的烹饪水平不差,羹中的河虾口感鲜甜,那碟煎鹌鹑则配了店家自制的酱,滋味也足够下饭。 就在她用饭用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官学生拎着一网兜蛤蜊与河虾,步履匆忙地走到店外停下,他左右环顾一圈,面色忽然变得煞白,忙拉着店中伙计急切询问:“请问一声,我妹妹去了哪里?” 那位年轻人站着的一张位于店铺中间的桌子旁边,桌上放了两只装蒸饼的盘子,此刻盘中干干净净,只剩很少一点饼屑。 朝轻岫刚进店不到盏茶功夫,她到底初至异世界,无论去哪都会习惯性留意下周围的情况,所以非常确定,自己进店的时候,那张座椅就是空无一人的。 第10章 另一边,那位年轻人已经把装着河鲜的网兜像垃圾一样丢掉了,手脚并用地向伙计比划,几乎急得掉下泪来:“我方才让小妹留在店内吃饼,等我买了东西再过来,她一向懂事,要是看不到我,绝不会跟人走。” 门口的事情惊动了店老板,他明显认得面前的年轻人,有些纳闷:“徐小郎,今日怎么只有你带着妹妹出门?” 徐小郎苦笑:“年后阿姊的头疼就犯了,她好些后又去书院念书,还连考了三天试,一直捎信回来说没事,结果回来后就卧病在床,无法起身,王妈妈家里人又在生病,所以一直没回城,其他人更难走开,便由我带着妹妹到外面走走。” 二三月份,天气乍暖还寒,的确容易染恙。 店老板叹息两声,道:“我方才待在厨下,未曾留意外头的事情,实在没看见你妹子去了哪里。”又安慰道,“莫要着急,寻街坊问问,再叫人去你家里报个信。” 徐小郎胡乱一点头,又去问店旁边做小买卖的商贩以及对面的牙人,奈何谁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朝轻岫也从旁边人的议论声中弄清楚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小郎出身小富之家,在郜方府中也有点产业,如今跟姐姐一起在城中的官学里面念书,至于年纪最小的妹妹,目前则在学塾中跟着蒙师认字。 在正常情况下,徐小妹都表现得十分懂事,她今天想吃河鲜,央兄长去买,徐小郎不忍拂逆妹妹的要求,又觉得是在闹市区,不会出事,所以暂时将她留在店内吃饼,自己一个人去河边购物。 他一去一回,不过盏茶功夫,而郜方府的治安一贯不错,街上通常少见生人——也是直到前两月,周围才多了些过来讨生活的流民。 问了小半天,周围人没一个知道徐小妹的去向,徐小郎面色煞白,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店老板安慰:“虽说可能是小孩子一时贪玩,忘了回来,但人既然不见踪影,还是报到县衙去为好。”又遣对身边的跑堂道,“你去找里正报个信。” 那跑堂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级的小女孩,头发胡乱一扎,人有些愣愣的,接到老板的指令后,直接就往街上跑。 周围人也各自帮忙,四处询问,边上做生意的商贩不少,也有卖零嘴跟玩具的,却都没看见一个“四五岁模样,梳着总角头,穿鹅黄绸,细眉圆眼”的小姑娘。 徐小郎忍不住伏地痛哭:“都怪我,竟没有看紧妹妹。” 店家叹息:“此事谁又能想到。” 此地人来人往,大多都是本地乡亲,徐小妹又并非完全不懂事,真遇见坏人诱拐,必然会一嗓子喊出来,引起旁人注意。 现在看来,简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叫人十分不安。 朝轻岫站起身,向那位徐小郎道:“先莫着急。” 徐小郎擦了把眼泪,他看朝轻岫也是店中的客人,语气中顿时含了几分期待:“请问足下,是否见过我家妹子?” 朝轻岫当然未曾见过徐小妹,不过她听到现在,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于是询问店家:“顺着街道往下走,就是王记食肆么?我要过去的话,该怎么走?” 店家赶紧点头,道:“往东走就是,三百步路的功夫。” 邻店内另一个系着围裙的跑堂女孩子将手中活计一放,对朝轻岫脆声道:“我带你过去。” 到了此刻,徐小郎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瞧见朝轻岫离开,就立刻跟了上去。 跑堂顺着街道快步向东走,沿着岔路拐进更靠城市中心的那条路上,街道两侧都是食肆酒驾,王记就在街道中间,挨着蔡记跟周记的边。 朝轻岫走到王记食肆里面,向着招揽客人的伙计一拱手,询问:“请问这里面可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她一句话还没有问完,伙计就笑了:“客人要找的,可是个穿鹅黄衣衫的小姑娘?她就在这里,说是要找哥哥,可一直没找见人呢。” 跟在朝轻岫身后的徐小郎听到伙计的话,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双脚一软,几乎要坐到地上。 朝轻岫抬手向徐小郎一示意,随即道:“她哥哥就在这里,劳烦你跑一趟,将人带来。” 话音方落,朝轻岫若有所感,打开个人面板,果然看到了一条崭新的系统通知—— [系统:“徐小妹”失踪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2点。] 领着朝轻岫过来的跑堂妹子十分好奇,忍不住开口:“客人是怎么知道徐家小妹正在王记的?” 朝轻岫:“不过是一些猜测。”又道,“我看到桌上的盘子已经空了,只留着很少的碎屑——徐小郎方才只是去桥边,所耗时间有限,可桌上两只盘子都已经空了,以小孩子的食量,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饼吃完。” 何况点了两盘饼,那多半是哥哥一盘,妹妹一盘,以徐小妹的性格,纵然能吃,也不会吃掉哥哥那份。 “如果是徐小妹被拐子掳走后,有人拿走了剩下的饼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节 朝轻岫说到这里时,又摇了摇头:“街道周围没有乞丐,而且徐小妹的桌子在食肆中间的位置,很难想象是被路过的肚子饿的人悄悄拿走。要是店家收拾走的话,则会连盘子一起端走。所以从餐具的状态来看,可以将外人拿走饼的可能性排除。” 她的措辞与本地有些区别,不过并不影响旁人理解。 朝轻岫:“既然不是被旁人拿走,那就只能是徐小妹自己拿走,而既然有闲心将饼带上,那徐小妹大约是自己愿意离开的,而且走的颇为从容,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此之外,徐小郎也提到过,他妹妹一向懂事,没看见哥哥过来不会轻易离开。从这句话可以反推出一个结论,就是徐小妹看到哥哥回来,就会跟他离开。 “然而徐小郎又是刚刚才到的,我想到今日是官学的休沐日,街上不少学生往来,他们的衣服与徐小郎身上的都是学中制服,徐小妹远远瞧见一群人走过,误以为是那群人里有自己的哥哥,就把没吃完的食物带上,然后跟了过去,然后一直到了王记这边,因为王记里开文会的学生多,店家想要分辨出她哥哥到底在不在这里,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一直没想到是小姑娘认错人的情况。” 她刚开口的时候,身边还只有徐小郎以及邻店跑堂两人,等说到一半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过路群众,那些人彼此交头接耳,互相打听发生了什么,等朝轻岫将思路阐述完毕,周围人也对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一齐鼓掌赞叹。 此刻王记的伙计也将徐小妹从店中带了出来,徐小郎快步跑到妹妹面前,拉着对方的手,将人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确认无事后,才长舒一口气,随后走到朝轻岫身前,一揖到底,语气诚恳:“方才我情急失措,还未谢过阁下,多谢您出手相助,才能找到妹妹。” 朝轻岫摇了下头,微笑:“郜方府风气清正,王记在城内也是有名的酒家,就算我什么也不曾猜到,令妹最后也会被人妥当送回家中。” 一提到“家中”两个字,徐小郎的脸色又变了一下,他赶紧拉过一个路过的跑腿,从荷包中抓了一把铜钱给对方,道:“请给我姐姐捎个口信,就说妹妹已经找到了,叫她不要着急,千万千万。” 说话间,街道报讯的里正带着数位衙役跟他们文艺作品中的同行一行,在事件解决后,终于姗姗抵达现场,他们远远看见这里的情形,晓得事情已经解决,跟徐小郎等人寒暄过,接着道:“人已经找到就好,我看徐君还有事在身,还是由我们回去的时候将此案销了,也省您一趟腿。” 在大夏,某君本来是对朝中人士的称呼,发展到今天,许多风俗渐与立朝初年不同,有时候对还未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也会使用这种称呼,算是讨个吉利的意思。 徐小郎感谢拱手:“多谢费心。”又喊旁边的食肆伙计,“还请备一桌席面。”随后团团拱手,“各位都请入座,容我奉一杯酒水聊表谢意。” 他本来想在王记招待众人,可巧今天里面正在文会,就请所有人去了旁边的蔡记,又从王记叫了一道他们有名的莼菜春笋羹过来。 其他人或者可以不入席,徐小郎却非要留着朝轻岫吃饭不可。 刚用完一顿简餐的朝轻岫开始思考,用餐时间间隔太短是否导致自己晚间积食…… 徐小郎态度热情,可惜这时刻还未放衙,那几位衙役还需在周围巡逻,十分推拒,被敬了两盏酒后就匆匆告辞离去。 今天能迅速将小姑娘找回来,朝轻岫出力最多,她被众人让至上座,徐小郎也想向她敬酒,发现朝轻岫此人滴酒不沾后,知趣地换了清茶。 推杯换盏间,朝轻岫听到旁边那桌的人正出声呼唤。 客人敲了敲桌沿:“我点的炙羊肉如何还没上来?” 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匆匆上来,歉然:“今日事忙,这就替您去厨下催一催。” 那个女孩子有些面熟,就是今日在石桥上为家中先人供饭的那一位,朝轻岫听周围人谈话,知道那就是蔡记家里的孩子,今年一十五岁,因为父亲又是后面被招进来的,对厨艺所知寥寥,母亲蔡大姊在她三岁时便早早亡故了,家传的食肆就交给了舅舅,本来有家人照料倒也不算坏,可她舅舅早是个鳏夫,平日还要支应店内的生意,也很难用心照料她。 第11章 食客抱怨:“你舅舅总是支使你,却不肯多雇些人。” “依我说,你不如跟舅舅分了家,让他把食肆给你一半,你自己开家店做老板,岂不比给人打杂强?” 蔡家小姑娘原本也是伶牙俐齿的性子,只是刚刚祭拜过亡母,情绪不佳,一时间被说得低了头,食客们见状,讪讪笑了两声,也不继续逗她,而是聊起了之前的话题。 另一位食客中肯道:“近来外面生病的人不少,许多人都没从城外回来,许多店家的人手便紧张起来。” 之前说话的那人摇摇头,显然不是很赞同:“何至于此。” “也不晓得今年会不会有那些飞来飞去的大夫到郜方府看诊。” “虽说盼着那些人来,可惜几年也未必能见到一回。” “实在不行去镖局问问,听说那边也有出色的郎中,可惜多是治疗跌打损伤的。” 朝轻岫听到那两人的话,猜测对方口中“飞来飞去的大夫”,指的应该就是武林人士。 虽然还没进入江湖,不过知道当前世界的武林人士挺注意医学发展,也是个颇让人感到安慰的消息。 作为主家,徐小郎一直在劝客人多多用饭,不过朝轻岫刚刚吃过一餐,食欲不够旺盛,含蓄地吃了两碗饭后就起身准备道别:“徐君厚意,本不该推辞,只是家里还有些杂事,无法多留。” 徐小郎赶紧道:“那我去为您叫一辆车。” 朝轻岫摇头:“不过两步路的功夫,叫车反而麻烦。” 她走到蔡记楼下,出门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在将一个年轻女孩子往外赶。 那个女孩子穿着麻布衣裙,家境显然十分一般,眼尾略有些红。 伙计:“拿着之前的工钱便走罢,不是店里不肯接着雇你,你家里人生病,若将时疫传染给食肆内的其他人,又该如何?” 女孩子听了,并不多话,只欠身行了一礼,然后低着头就要走。 徐小郎送朝轻岫出门,他本就心软,今日顺利找到了妹妹,更是想帮旁人一把,此刻看到眼前一幕,立刻从怀中取出荷包准备施以援手,替对方缓解一下经济上的窘境。 就在此时,那个女孩子忽然用袖子掩住口鼻,走到角落里咳嗽了两声,周围人留意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身边有人喃喃,声音里透着惊惧之意:“莫非真是时疫!” 无论朝廷还是武林,都储备了不少医学方面的人才,偶尔也会有大夫出门义诊,然而对平民百姓而言,生病依然是一件可能导致严重后果的大事,每年死在寻常伤风感冒上的都大有人在,何况是疫病。 朝轻岫倒不大在意,这并非是因为穿越后的衣食住行还有就业前景已然艰难到让她特别想把生死置之度外,主要是因为内功多少能加点对疾病的抵抗力,相比于在场的其他人,她算是最不容易受到影响的那一个。 眼见旁边的路人已经有些慌乱,朝轻岫暂时将《清心诀》从装备栏上卸下,换成《岐黄书》,然后对那个女孩子道:“可否请姑娘伸一伸手,让我看看脉象?” 那个女孩子本不想靠旁人太近,听到“脉象”两字时,略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 朝轻岫一手托着女孩子的手腕,一手按在对方的寸关缺上,诊完右手又诊左手,随后让人张口看了眼舌苔,然后道:“脉略有些浮,舌苔微白,是风寒之症。” 自从穿越以后,她已经当着众人解决过两次案子,言语中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围观人群看到这一幕,也不自觉地安心了三分。 旁人问:“那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就算朝轻岫没装备《岐黄书》也不难回答出来:“这姑娘症候甚轻,煮点葱白生姜水,喝两天发一发汗便能痊愈。” 女孩子道过谢,又恳切道:“我家住在清波街边上,大夫可否再去瞧瞧我姐姐?” 清波街就在朝轻岫回家的路上,她点了点头,之前那位徐小郎早就十分有眼色地去喊了辆马车,送两人回家。 那女孩子小心道:“我叫李逸,我姐姐名叫李遥,请问大夫怎么称呼。” 朝轻岫:“我姓朝,名叫轻岫,非大夫,只是读过几页医书。” 她自然实话实说,当然那几页医书其实就是白天刚看的这一事实,委实不必非要说出来降低患者信心。 或许是这时代的人大多言辞谦逊,李逸也只当朝轻岫在客气。 清波街一带的宅邸租价都不昂贵,连收入最寻常的平民也能凑活着存身,李家两姐妹原本一天也能挣到两百多文钱,结果只是生了一场病,之前的积蓄便花得干干净净,还欠下了药店那边的债务。 大夏的医生其实不少,但主要都集中在京畿一带,寻常州府中也设有官药局,比如郜方府,城中的大夫就在十五人上下,也有专门用来安置病患的康宁坊。然而这座城市的总人口在四万左右,平时还得支援一下附近的小县城,一旦城中疾患过多,就容易疲于应付。 换了有些积蓄的人家,也可以请私人医药铺中的大夫上门看诊,可惜私人药铺中大夫出诊价格昂贵,而且那些人的医术高低不一,未必能把疾病治好。 骡车在李逸家门口停下。 朝轻岫打量一眼,发现面前这间民宅面积有限,环境有些潮湿,她一走进去,就感到空气中飘着股难闻的气味。 如今条件有限,朝轻岫暂且用布巾蒙住口鼻,权当口罩使用。 眼前只有一间房子,被隔成起居室与卧房,靠墙位置摆着一张由破木板组成的床榻,榻上垫着稻草、禽类的羽毛以及旧麻布。 一个五官跟李逸有六七分像,面色蜡黄的年轻姑娘正有气无力地躺在上面,李逸瞧见对方,忙走上前,将自己的经历大略告知姐姐,然后向她介绍:“阿姊,这就是朝大夫。” 突然从预备侦探荣升为大夫的朝轻岫向病患点了点头,她看着李遥的面色,心中大致有了些数,然后道:“屋内气息浑浊,你先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再说。” 李家两人都穿的是单衣,李逸微觉犹豫,问:“天气寒冷,万一阿姊被风吹着,又如何是好?” 朝轻岫摇了下头:“如今也不差吹这一下。”然后让李遥伸出手来把脉。 诊完脉后,《岐黄书》已经顺利得出结论,面前的病患染的也是风寒,因为时气不好,加上生活条件恶劣,医疗水平有限,最后不但没有痊愈,反而一天天病重下去,乃至于伤了肺脉。 能坚持到今天,还亏得李遥年轻体健,平时又经常劳动。 朝轻岫问:“你姐姐之前吃些什么药?” 官药局中的草药价格大多不贵,李逸也曾去官药局买过药,今天还剩一包没用,就拿来给朝轻岫看。 朝轻岫翻检了下里面的草药,捻起数根,用手指轻轻搓开,又闻了一闻。 纸包中的草药是桔梗、甘草还有黄芩,种类倒没如何掺假,顶多是混了点枯草在其中,然而这些药材的气息浑浊滞涩,内里又大多腐朽了,显然是因为保存条件粗糙,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药性。 李逸低声:“我想着去药店里再买一些,可今年外边道路不通,店里的药材还未必能比得上这些。” 朝轻岫微微颔首。 偌大一个郜方府,真要想找质量合格的药材,当然不会一点也找不到,可惜那些药物价格颇高,并非如今的李家两姐妹所能负担。 朝轻岫面色一直没什么变化——她刚刚诊脉的时候,《岐黄书》给出的治疗方案中,除了一些对症的药方外,还有一点,是用内力疏导对方的肺脉。 李逸小心询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朝轻岫:“也是风寒,只是耽误得久了一些。”又对李逸道,“去烧一些热水,煮些葱白生姜汤,给你姐姐一碗,再给你自己一碗。” 嘱咐完后,她利落地卸除《岐黄书》,再次装备《清心诀》——朝轻岫练的内功是道家一脉,甚是中正平和,送一点到旁人的经脉中,不会有什么害处。 切换完技能后,朝轻岫再度让李遥抬起手,重新诊脉。 她还记得诊脉的手势,有模有样地将手指按了上去,仔细感受对方脉搏跳动的频率与强弱,同时在心中暗暗告知自己,要记住这就就是严重风寒的脉象。 朝轻岫默默记了两遍后,又重新打开之前的药包,仔细记忆其中材料当前的状态与品质。 她想,或许过不多久,自己就会忘记这些信息。 也或许自己会在不断的重复记忆中,真正掌握一些医理知识。 朝轻岫未曾察觉,此时此刻,侦探系统个人面板中的[已掌握能力]栏内,因为从技能槽中卸载而黯淡下去的《岐黄书》上的颜色,微不可觉地变得明亮了一些。 第12章 李逸手脚麻利,很快煮好了热汤,送给姐姐服下。 朝轻岫坐在旁边,对李遥温声道:“我先替你按一按穴道。” 她自己提议,病患当然不会拒绝,李遥挣扎着坐起身,用墙壁支撑住躯体。 朝轻岫走过来,伸指轻轻点在对方云门、中府二穴上。 倘若把人体比作容器,真气比作水流,那么没有习练过武功之人,丹田就像一块平地,无法长久储存旁人的内力,只能由外力帮忙滋养,朝轻岫经过这两日的习练,对《清心诀》的特性已经有些了解,慢慢将自己的内息导入对方的经脉当中。 李遥体质虚弱,朝轻岫不敢一次性为对方输送太多内力,片刻后即停下了动作。 然而仅仅是这一小股清和中正的玄门真气,已经让病患松快许多。 她蜡黄的面孔上难得泛起了一丝红晕,眼眸也变得更加明亮。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节 李逸见到这一幕,心中也泛起一丝喜意,她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布包里面共有五十八枚铜钱,然后将整个布包递给朝轻岫,低着头道:“家中积蓄不多,不知朝大夫要收多少诊金,再过些时日,我们一定将欠的钱款还上。” 这个年头,去非官营的医堂内看病,诊金一向不低,能出来坐堂的郎中,多是当了好些年学徒的,其中那些有点名气的,替人瞧一次,就能收上五百乃至一贯以上的铜钱。 李遥在心里猜度,就算面前这位姑娘不是专门吃当医生那口饭的,凭她表现出来的能耐,上门给人看诊,收个一二百钱也毫无问题。 朝轻岫没有应声,她环顾整个房间,忽然道:“你们平日是做什么的?” 李逸:“我们并非施州本地人,三年前到这里来投靠亲友,谁知亲人已经不在本地,平日里只要替人洒扫缝补,或者去酒肆中帮工,来赚些家用。” 一言以蔽之,就是打零工。 还好施州一带向来富庶,当地主官也并非胡作非为之辈,她们两人平时倒还能依仗做工糊口,可惜因为染病的缘故,家中缺少了一个劳动力,李逸本人也因此被蔡记辞退,日子顿时捉襟见肘起来。 朝轻岫点了下头,然后提议:“我家离此不远,既然如此,二位要不要去我那边做些杂事?” “……” 对现阶段的李逸来说,这显然是一个超出她预计的优质offer。 而且朝轻岫给的条件非常宽厚,她那边的房屋条件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李家姐妹的住宅条件显然更差,唯一的优点只是可以按天计费,不用一次交够三年的租金,而且允许适当程度的拖欠。 所以在接到朝轻岫的工作邀约后,李逸连雇工的契约都没签,就下了决心:“大夫愿意收容,我二人感激不尽。” 她把家中还有利用价值的零碎拿包裹裹起来背上,又扶着姐姐坐起,只两刻功夫,就做好了走人的准备。 清波街靠近城郊,地方偏僻,晚间不好叫车,幸而内息的续航效果还没过去,李遥现在的精神尚且支持得住,不必妹妹搀扶,就能缓步行动。 朝轻岫租下的宅邸一共两进,目前还有十来间空房,她随便挑了一间完整程度不算太差的让李家两人搬进来,并把之前买的那匹麻布还有碎羽毛送了过去,让两人准备被褥,又嘱咐道:“厨下还有些米跟鸡蛋,你们自去煮一些来用。” 李逸应了一声,又道:“您今日几时梳洗?” 朝轻岫估量了下时间,回答:“现在便要睡了。” 穿越之后,她就被动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生活习惯。 李逸应了一声,很快端来热水。 简单洗漱后,朝轻岫吹灭油灯,先在床榻上闭目打坐,等内息走完两个周天后,才躺回被褥当中。 如今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把《清心诀》放在装备栏上,真气日夜运转不休,持续蕴养着奇经八脉,虽然朝轻岫现阶段习武资质十分一般,但只要修炼得当,她的修为依然能够得到提升。 * 翌日清晨。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帮工,李逸的生活能力绝非刚穿越没两天的朝轻岫所能比,晨起之后,她同样去院子里薅了一篮子大自然的馈赠,煮了豆菜粥做早餐,然后喊朝轻岫起来用饭。 豆粥里有米香与野菜的清甜,在菜谱跟食材都没有任何区别的情况下,朝轻岫只能认为,最终成品在口味上的区别,全然取决于两人的烹饪水平。 朝轻岫喝了碗粥后,又去看了李遥,一夜功夫过去,对方病势并未加重,精神倒是健旺了一些,也算是个好消息。 这座宅邸的厢房条件算不上多好,不过与李家二人之前的住处相比,起码没那么重的湿气与霉味。 朝轻岫再次为李遥输了少许真气,又对李逸道:“去煮了个鸡蛋,拌在粥中,给你姐姐养一养血气。”又放下两百文的一包钱,道,“其中一百文是你的工钱,一百文是米菜的花销,做完事后,劳你去街上找一位中人过来,帮忙立个帮工的契。” 她昨天去外面了解过,在郜方府,非全天制的家政人员每日的工资在十五到三十文之间,如今李遥还病着,只有李逸一个劳动力,二十文一天属于比较合理的价格,此外李逸在做完契约要求的杂务后,其它时间依旧自由支配,可以去外面打工赚钱。 李逸连连推拒道:“蒙大夫收留,又替我姐姐看病,我怎能再拿大夫的钱?” 朝轻岫一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说:“院中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在这里,平日里也热闹些,晚间还可以看守门户,岂非两全。” 说完,留李逸自己在这里照顾她姐姐,朝轻岫则搬了椅子到屋檐下,照旧翻着那本《岐黄书》看。 日近午时,外头传来叩门声,正在院内做工的李逸过去问了一声,然后道:“是昨天的徐君,他今日特地过来道谢。” 朝轻岫点了下头:“那就请他进来。” 徐小郎昨天回家之后,被大姐召至病床前责骂了一场,检讨了自己的疏忽,第二日老老实实地带了家人出门,并挑了些礼物,当做送给朝轻岫谢礼。 走过两道门,看见朝轻岫正从椅子上站起身,她白色的袍袖白雾般洒在扶手之上,颇有些山野隐士之态。 徐小郎深深一礼,道:“昨日多谢您出手相助。”又道,“今日家姐本要亲自过来,只是头痛犯了,不便出门,吩咐我备了一些薄礼,请您务必收下。” 他家中有些产业,平日衣食不缺,旁人替他找回了妹妹,依情依理都必然会有所酬谢,何况朝轻岫本人看起来也像是有些本事的人物,徐小郎很愿意结个善缘。 为免朝轻岫不肯收,徐小郎送的礼物都不重,只是借着她刚来郜方府定居的由头,送了两匹青绢,两匹绸缎,两小盒茶叶以及一盒子点心过来。 朝轻岫道:“我其实也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徐君。” 徐小郎忙道:“不知是什么问题?我便是不知,也定去替您打听一二。” 朝轻岫微笑:“也没甚么,只想请问一句,你们家一般去什么地方抓药?” 徐小郎立刻明白过来,道:“您是想抓药么,不二斋在本地有药局,可惜价格略贵些,分量也有限,我家的话,跟朱家熟药铺的人相识,要是有方子,不如交由我带上,稍后回家的时候,正好过去问问。”又道,“城中虽有些贱卖的药材,却未必好用,要是不晓得其中门道,只怕白花钱,还无法治病。” 朝轻岫略一颔首:“我预备买些麻黄、桂枝,甘草、杏仁跟白术。” 她之前搬来的时候就买过纸笔,说完后,担心对方一时记不清楚,回房将所需药材的类别分量一一写下,然后将纸交给徐小郎。 徐小郎仔细看过一遍后,才折起来小心揣进怀中。 说话间,李逸已经煮了一壶青草茶送来。 礼物跟谢意都已经送到,徐小郎喝了口茶,道:“家里还有事,在下这就告辞”。 就在此刻,外面再度传来敲门声。 此刻过来的依旧是熟人——郜方府的衙役在门外笑着拱了拱手,对朝轻岫高声道:“昨日回县衙后,县丞知道您替人将妹妹找了回来,十分夸赞,于是差小人送来五贯赏金,用来彰此义举。” 作为一个侦探,奖金经常会跟意外一起到来。 朝轻岫客客气气地欠一欠身:“不过举手之事,倒是劳动你们跑这一趟。” 衙役道:“嘉奖义举,本也是政令之一,姑娘不用客气。”瞧对方神色依旧有些疑惑,走近两步,压低了点声音,笑着解释道,“而且郜方府现在没有主官,县丞要是花钱太紧,未来难免不好开交。” 朝轻岫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她到底也是社畜,早知道拨下来的预算,要是花不完,上交时还得重新走一遍流程,况且韩思合如今只是县丞,要是太过节约,那后面调一个县令过来,一不留神将钱花多了,难免叫人觉得主官不如副手会精打细算。 韩思合这样做,一半是为了彰示政绩,一半也是打听得朝廷快要定下郜方府新一任县令,赶紧想法子解决剩余预算。 第13章 朝轻岫:“莫要站在门口,还请进来说话。” 衙役摆手:“不必不必,马上还要回去巡街。” 朝轻岫:“便是如此,县衙离清波街还远,先进来喝杯茶再动身如何?” 衙役笑嘻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见到新客人上门,李逸麻利地提了茶壶过来,给人倒了杯青草茶。 衙役瞧见她后,似乎猜到李逸出现在此的缘故,不由叹道:“姑娘是个好心人。” 一般情况下,不会雇佣生病的人来做工。 朝轻岫坦然:“家中只我一人,所以没那么多顾忌。” 而且在装备《清心诀》的情况下,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染病。 因为朝轻岫态度客气,衙役又说了两句家常话,准备告辞前,抬头瞧了瞧天色,才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姑娘要是想寻人重新裱糊屋子,就去下坡街那问问,许多好工匠都在那边。”然后才站起身,跟徐小郎一块告辞。 两位客人同时离开,朝轻岫收拾了茶盏,然后把送来的布匹放进了木箱中。 至于刚送来的五贯铜钱,她原来预备再买一床被子给李家两人使用,却遭到李逸坚定地拒绝。 对方的表情里有点感动,也有点“雇主实在不会精打细算”的感慨。 本地成衣跟被褥的价格贵,人工费用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李逸向朝轻岫展示了一下省钱的窍门:她拿着之前发下来的百文工钱,上街重新买了干草跟一卷草席,又花了十来文,去买了一大把碎布头作为填充物,回来后自行动手缝制被套,不但很快制作出了一床简单的被子,手头的工钱还有剩余。 毕竟是家常用,对针脚的要求没那么高,能凑合过去就行。 朝轻岫还过来看了一眼,赞道:“你缝纫的本事很不错。” 李逸摇头:“姑娘过誉,我要是真的擅长缝纫,早就在闲暇时做些针线来补贴家用了。” 当然她也明白为什么朝姑娘会夸奖自己——倘若说李逸的水平属于“自家用还马马虎虎”,朝轻岫的水平就让人很是怀疑她原本出生于衣食无忧的富裕之家,而且属于去哪都有侍从相陪的那种,毕竟平日但凡需要给自己袖子缝个开线的人,水平都不能差成这样…… * 暂时性地解决了经济问题与生活问题后,朝轻岫总算能开始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宅着。 拒绝加班,加班使人穿越。 闭门不出的大部分时间里,朝轻岫都坐在檐下看书,对照着《岐黄书》中的经脉图,感受内息流转的路线。 在此期间,朝轻岫唯一算得上跟外人接触的,就是花三贯钱请了一次工匠,让人把房子破损严重的地方简单修缮了一下,后面院子里半塌的围墙也重新收拾了。 从此刻开始,朝轻岫找到的装有房契的盒子的痕迹,彻底消失无踪。 宅居的第十天。 经过反复试验,朝轻岫终于确定了她的一个想法。 今日一早,朝轻岫便将《清心诀》从技能槽中卸下,通常情况下,她体内的真气也会随之消散,然而今天从晨起一直到傍晚时分,朝轻岫始终能感觉到自己丹田中内息的存在,此刻她盘腿坐在榻上,双目闭合,抱元守一,气随意动,真气沿着经脉走过了一个大周天,复又归于丹田当中。 在意识到自己不必技能槽的帮助,也可以控制内息流转后,朝轻岫已经可以确认,她真正窥探到了修炼内功的法门,从今往后,就算她不再装备《清心诀》,也不会变成一个全然没有武力的人,顶多只是战斗力有所缩水。 如果用数据来衡量的话,她刚穿越那时候的修为点数是5,装备了内功书籍后的数据是32,如今技能槽保持闲置状态时的点数也有12,后面括号里的备注更从一开始的“至少坚持过跑步”,变成了“习练过粗浅内劲”。 修炼武功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打坐中的朝轻岫缓缓睁目,外界的光线已经变得十分黯淡。 这个时代还没有钟表,原住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依照天色来判断时间。 每天一到申时中刻,李逸就会过来喊人。 “姑娘,要不要出来用晚饭?” 朝轻岫扬声回应:“我这便过去。” 她注意到,方才询问的人不是李逸,而是李遥。 李遥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来时的干哑与虚弱——朝轻岫重新抓了质量正常的药,又用内息通其肺脉,她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六天前就能正常下地走动,如今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门外没有离开的脚步声,朝轻岫打开门,果然看到李遥依旧站在外面,手上还捧着一套衣服。” 李遥:“这两日横竖无事,就为姑娘做了一套衣衫,针脚简陋,姑娘莫要嫌弃。” 朝轻岫欠一欠身:“有劳。”又叮嘱道,“你还未全好,不要过于劳神,再休息两日也不妨。”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节 李遥面上带一点笑:“我在床上躺了太久,闷得慌,倒想做点什么。” 穿越后,朝轻岫家中的饭食一向简单,晚间,桌案上只有一道煮青菜,一碗肉沫蒸鸡蛋,一盘蒸饼,以及三碗粥饭而已——对于普通人而言,她的伙食条件已经不算太差了,毕竟每天多少都能看到点肉星…… 用饭之前,李逸拿了张名刺过来,道:“下午的时候,徐家有人投了帖子,说是徐小郎明日要来拜访姑娘。” 为了避免被人打搅,朝轻岫修炼内功的时候,多会用午睡做借口,一个人待在卧房当中。 徐家人白天虽然来过一次,却没能见到此宅主人的面。 朝轻岫接过名帖看了一眼,微微扬眉,她虽然帮对方找过妹妹,但直到今天,才直到徐小郎大名叫做徐中直。 第二天,朝轻岫用过早饭没多久,徐中直就像昨天说的那样,亲自登门拜访。 徐中直进门的时候,依旧带了些礼物,然而与上次不同,他眉目间一直笼着一层无法驱除的愁绪。 朝轻岫察觉到,徐中直身上带着一丝药香。 徐中直苦笑:“本来不该唐突打搅,只是我上次登门时,曾看见您在读一本医书,不知能否请您到寒舍那边,瞧一位病人?” 他其实并不清楚朝轻岫的医书到底怎么样,却听家中人说,半个月前病得气息奄奄的李遥已经痊愈,在这座宅邸内做事,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选择上门求助。 朝轻岫想起之前的事情,猜测:“是令姐的头痛还未好么?” 徐中直:“更严重了,以往姐姐即使头痛发作,只要安静养上三五天,总会好一些,这一次却……” 他没能说完,朝轻岫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轻岫想了想,实言相告道:“我只是看过几页医书,算不上通晓医道,而那位李家姊姊得的并非疑难杂症,加上她平日身体强健,略加调养便好了大半。”看面前之人面露失望之色,又笑道,“但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过去瞧瞧。” 徐中直过来的时候坐的骡车很宽敞,朝轻岫步履轻松地登车而入,同时嘱咐李遥照看门户。 “要是我晚上没回来,就自行用饭,不用等待。” 李遥:“姑娘一切小心。” 朝轻岫出门时双手空空,跟往常那些提着药箱上门诊病的大夫全然不同,倒真的很像只是过去瞧瞧。 车辆缓缓行驶,车轮压过石板,传来辚辚的声响。 朝轻岫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向徐中直道:“你姐姐是什么样的症候,以前请的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徐中直:“是头疼,严重时甚至起不来身。”然后补充,“阿姊十岁之后便是如此,每当季节交替之时或是劳累过度之际,就容易发作,春日尤其严重,一般也不碍事,就算难以支撑时,歇上三五日就能缓解,只是今年过年之后,一直没能大好过,连书院也去的少了。”又道,“以前曾请济世堂的古老大夫看过,开了些疏散的方子,其它郎中说的也跟古老大夫差不多。” 朝轻岫听到那个“曾”字,询问:“那位古老大夫去了何处,如今不在郜方府么?” 徐中直闻言,解释:“古老大夫年事已高,年前就与丈夫一道,回老家寿州颐养天年。” 朝轻岫:“那令姐近来睡眠跟饮食的情况如何?” 徐中直叹气:“阿姊头总是痛,所以睡得不好,食欲也不旺盛。”他神情有些黯然,“按照阿姊的成绩,要不是被病势所累,早就能去陪都的重明书院就读。” 在现代,因为成绩以外的缘故没能进入重点院校都是件特别遗憾的事,何况重视科举的古代,朝轻岫微微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徐中直的感受。 要是换了没装备《岐黄书》的朝轻岫,听到徐中直有关姐姐病情的描述后,只能建议他去请大夫,而装备的《岐黄书》的朝轻岫,此刻心中已然隐隐浮现了三四种可能,比如病患可能是头部经脉受损,或者是肝气郁结,她还得诊过脉后,才好下判断。 说话间,骡车已经在徐宅门口停下。 徐家的院子一共三进,位于新月街,属于郜方府中心地段的边缘区,离官学很近,十分方便姐弟三人出门读书。 宅院的门边有一个老苍头正在看家,他瞧见朝轻岫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徐家大姊生病的缘故,老苍头跟城内的许多大夫都混了个脸熟,却从没见过面前的年轻人,对方看起来倒是颇为文雅,还有些闲云野鹤的萧疏风度,一时间也不确定是家中小主人运气爆棚,真遇见了身怀异术的高人,还是江湖骗子已经出现了低龄化的特征。 一位三十许岁的女人唤了徐中直一声,然后道:“您要去看大小姐吗?” 徐中直点了下头,又问:“王妈,阿姊的药熬好了没?” 王妈:“正在厨下熬,我去瞧瞧。” 朝轻岫温声道:“方便的话,可否让我也去看看?” 第14章 徐中直虽不明白朝轻岫的意图,却不妨碍他立刻应允,赶紧道:“那就有劳。”然后走到前面,亲自为客人带路。 徐家不愧是富户,宅院中的主人其实只有三个,即使加上服侍的人,地方依旧十分宽敞,在厨房旁边,单独隔了一个小院子出来为大小姐熬药。 远远瞧见一位使女正在院中用竹竿打榆钱,王妈摇了摇头,道:“日日都这样淘气。”扬声唤道,“阿素,你怎么还在院内玩耍,不去看着大小姐的药?” 名叫阿素的使女停下手,道:“阿晴在屋内看着,我打些榆钱下来,给三小姐做蒸饼吃。” 用来给徐大小姐熬药的地方是一座小院,与厨房隔着一堵篱笆扎的围墙,院中有两个小房间,一间用来煮药,煮好后,阿素跟阿晴便将药放到隔壁房间内凉上一会,再给大小姐送去。 朝轻岫进门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抓着枣干吃的阿晴。 王妈叹气:“一个贪玩,一个贪嘴,也没个算计。” 朝轻岫穿越已经有些日子,算是了解了一点本地的风俗,徐家并非是因为生活豪奢,所以才雇佣了许多仆役,在南边,有些普通人家儿女太多,会将孩子送到别人家里待上几年,帮别人做些零碎活计,顺便学习一些生存技艺,也好减轻自身的经济压力。 阿晴憨笑两声,赶紧站起来,揭开桌上的罩盖,捧起药碗,阿素也放下了杆子,匆匆走回屋内,拿了个托盘,好让阿晴把药碗放在托盘当中。 朝轻岫的目光在药碗上一扫而过,又去隔壁检查了一下还没煮过的药材。 纸包里的是黄芪、白术、当归、柴胡等药草,效用以疏散为主。 徐中直小心询问:“朝姑娘觉得如何?” 朝轻岫微微摇头:“没什么特别之处。”即没掺入毒物,也没有过期,无论是站在武侠的角度还是侦探的角度都足够正常。 阿晴瞧见主人家面上没有生气之色,也放下了心,又坐在一边吃起蜜饯来。 朝轻岫看了她一眼,阿晴随即抓了把枣干,笑:“姑娘,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等客人回应,王妈早已用力咳嗽了一声,一个眼风扫过去,让阿晴缩回了手,然后赔笑:“她老是如此,您莫放在心上。” 朝轻岫:“……不打紧。” 旁人都不知道,要不是觉得吃蜜饯不大符合大夫的稳重人设,她刚刚其实想伸手接来着…… 阿素托着托盘,走到徐家大小姐徐非曲的院子当中,却没直接走入房中,而是等徐中直用汤匙舀了一勺,亲自尝过后,才将茶盘交给另一位贴身服侍徐非曲的使女阿善手中。 阿善跟宅中的其他使女一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绢衫,头发输得很整齐,袖口用绳子扎起,身上并无多余装饰,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朝轻岫低声问:“这是你姐姐的使女么?” 徐中直同样低声回应:“是,阿善跟她哥哥一样,都是被别人托付给徐家的,因为阿姊身体不适的缘故,之前阿善也会跟随到书院当中照顾她。” 朝轻岫略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徐家大小姐所住的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药气,那股苦涩的气息似乎浸透了人的躯体,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意味。 徐非曲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因为头痛难忍的缘故,并未把头发束起来,而是披散在身后,她的年纪还很轻,正是该在官学中刻苦读书的年岁,整个人却像是经秋的荷叶,露出了颓唐衰败的模样。 在朝轻岫看来,徐非曲的眼圈青黑,向下凹陷,双目浑浊,同时带着血丝,看起来比当日的李遥还要严重。 徐非曲端起药碗,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倒进身后的靠垫中,胸膛不住起伏,仿佛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 阿善剥了一块糖,问:“大小姐要不要清清口?” 徐非曲在枕头上艰难而微弱地摇了下头。 主人不吃,糖块就落到了使女的口中,阿善自行将糖块解决后,又给徐非曲倒了杯清水。 徐中直走过来,低声道:“阿姊,我今日请了位朋友过来,想瞧瞧你的脉象。” 徐非曲闭了闭眼,并没出言拒绝,算是默认。 徐中直向阿善使了个颜色,后者托着大小姐的手臂,拉起袖口,然后将其手腕放在了一个软垫之上。 朝轻岫坐下来,三指按在病人的手腕上。 徐非曲的脉象细弱,气息短促,身上有微汗,朝轻岫诊了片刻,就知道之前那位古老大夫的药方开的没错。 朝轻岫向徐中直点了下头,示意看病已经结束,可以借一步说话。 她刚刚站起来,床榻上的徐非曲忽然双眉紧皱,身体不由自主地寒战起来,朝轻岫本打算走人,忽的心头一动,再次拉起病人的手腕。 这一回,徐非曲的脉象比方才强烈许多,忽疾忽散,就像是有一个思绪昏聩的狂人正在随心所欲地敲鼓。 朝轻岫垂着目光,定定看着床上的患者。 室内的光线本不明亮,此刻仿佛更加黯淡了一些。 徐中直追问:“阿姊她……” 朝轻岫拿起了已经空了的药碗,一指门口,对徐中直道:“我们出去说话。” 到了此刻,徐中直已经完全相信,朝轻岫是个具备高明医术的大夫,也能解释她为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待在家里不肯出门谋生——有着惊人技艺的人,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王妈留在房中,跟阿善一起看护徐非曲,徐中直将朝轻岫带到隔壁房间,等她宣布姐姐的情况。 朝轻岫未答反问:“除了你姐姐之外,近来家中还有没有旁人身体不适?” 徐中直茫然摇头。 朝轻岫凝视着被带出来的药碗,用筷子点了一点残余的药汁,凑在鼻尖闻了一下,随后转述《岐黄书》的判断:“令姐不止是头疾发作,她可能中了毒。” “……什么?” 朝轻岫想了想,道:“大抵是苗疆一带的毒物。”毒性藏得深,又不是中原常见病症,要是徐大小姐身体尚可,服药之后毒素会先潜伏下来,过几个时辰再发作,只是徐非曲如今身体过分虚弱,才露出些端倪。 而且要不是《岐黄书》中包含了武林中人的毒伤情况,朝轻岫也无法瞧出。 说到这里,朝轻岫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虽然自己穿越之地的朝代名很架空,但苗疆还是叫苗疆,跟武林盟一样,都是武侠世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徐中直的目光移到碗中:“毒在药里?”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不可思议。 徐中直几乎天天都会为长姐亲尝汤药,如果说毒下在药里,那么……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朝轻岫又把之前的汤匙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向徐中直摇头:“汤匙内的药没有问题,只有碗中的药才被下了毒。” 下毒手法是经过《岐黄书》验证的巧妙,如果朝轻岫不是觉得徐非曲的脉象忽然变得奇怪,有意去寻找汤药中的问题的话,一定无法发现。 “徐姑娘的病必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她的头疾越来越严重,即使喝完药后觉得不适,也无法准确判断问题所在。” “……” 徐非曲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替姐姐尝药时用了汤匙,才让汤匙就成了一件下毒环节上的重要证物。 因为长姐病倒,不得不挑起家中大梁的年轻人沉默片刻,道:“我去把阿善叫来。” *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节 徐宅中的所有房屋,似乎都比徐非曲所在的那一间明亮许多。 徐中直沉默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使女,面色严肃之外,还有不解与茫然。 朝轻岫的神态则与刚进门时一样平静,她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因为这是别人家私事就准备回避,态度异常从容坦然,旁人看到此刻的她,就像看到了一只正在河滩上休憩的白鹤。 徐中直:“朝大夫已经检查过,药碗里被人下了毒,汤匙里却没有。” 阿善盯着药碗,双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随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她嘴唇颤抖,几次张开又闭上,最终才道:“是我下的毒。” 朝轻岫好奇:“请问一句,姑娘为什么要给徐姑娘下毒?” 阿善垂下眼:“大小姐待我们十分严苛,我……我从小陪在她身边,也不比旁人更受宽待,才一时间生了恶念。” 徐中直摇头,否认:“阿姊只是治家严谨。”随后叹道,“她一倒下,家中就慢慢乱了起来,许多事情更是变得乱七八糟,王妈不得不严加约束,难道这样一来,你们就能过得比以前好些?” 阿善苦笑:“总之是我对不起大小姐,如今已然被你们发现,二郎要拿我去见官,我也无话可说。” 朝轻岫:“徐家有没有你的同盟?” 阿善:“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同盟,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朝轻岫点了下头,微笑:“确实,一个人做才够机密,你倒不笨。” 徐中直心乱如麻,只好先将阿善看管起来。 他当然可以报案,不过在时人的想法中,遇见类似的问题,总是希望能私下解决,即使韩县丞为人不错,徐家也不愿意让官府插手。 何况阿善下手的理由是觉得徐非曲治家过于严苛,要是类似的说法流传出去,难免会影响她在书院中的风评,觉得徐非曲即使步入朝堂,也会成为一名酷吏。 在阿善认罪的那一刻,侦探系统的面板上又出现了新的提示—— [系统:徐家下毒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点,获得名气值1点。] 第15章 或许是因为本次事件知道的人不多,朝轻岫的名气值上涨的也很有限,顶多是在徐中直心中由“敏锐的大夫”变成了“特别敏锐的大夫”。 徐中直十分佩服,又深觉感激,道:“若非朝大夫揭破此事,我再也想不到阿姊身边的人会对她下手。” 朝轻岫问:“阿善平日里有什么要好的人吗?” 徐中直想了想,摇头:“她大部分时间都陪在阿姊身边,跟家里其他人来往不多,只有一个哥哥,今日去了城中铺子里打下手,现下还不知回来了没有。”不等朝轻岫进一步吩咐,就去外面叫了个男使去问问阿善哥哥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还没回来”。 朝轻岫点头:“既然如此,且不必惊动她的哥哥。”又对徐中直道,“劳烦备一下纸笔,我去为令姐重新开个方子。” 徐中直回过神来,连忙站起,带朝轻岫去书房。 等药方写完后,徐中直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有天麻黄连白术等草药,好奇道:“这些与古大夫开的药方不大相同。” 朝轻岫颔首:“令姐头疼无法入睡,吃什么药都是事倍功半,先喝两剂安神解毒的汤药,好好休息一番,其它容后再说。” 徐中直闻言恍然,立刻答应下来,又提议:“今日天色已晚,出行难免不便,朝大夫若不嫌弃,就在寒舍委屈一晚。” 朝轻岫:“也好,令姐病势如此,我也得再看看情况,才好放心。” 徐家是富户,又与城内的药铺相熟,很快就派人将药按方抓了回来。 朝轻岫亲自去厨下看着人熬了,然后把徐非曲喊起来,重新服药。 徐中直并不知道对方是在积攒《岐黄书》的熟练度,只觉得对方实在是个好心肠的大夫。 跟治疗李遥时一样,朝轻岫同样为徐非曲浅浅输了一些内力,帮助药效发散,过了一刻功夫,被头疾折磨许久的徐非曲,终于陷入了梦乡。 徐中直松了一口气,道:“您果然是神医。” 朝轻岫笑而不语。 她自己知道,这不完全是汤药的功劳,主要是因为她方才用《清心诀》的内劲稍稍按了一下徐非曲的睡穴…… 徐家家资殷实,虽然徐非曲已经倒下,暂时不能理事,徐中直依旧尽力招待朝轻岫,准备的饭食是炙兔腿、麻油拌鸡丁、炒菜瓜、炒枸杞芽、鱼羹跟蒸饼,他本来还想烫一壶酒,只是朝轻岫言明自己滴酒不沾,所以才罢了。 朝轻岫:“待会记得去厨下再熬些白粥。” 徐中直忙道:“莫非大夫觉得蒸饼不合胃口?” 朝轻岫笑了一下:“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好,不过令姐的身体情况不佳,恐怕近日只好喝点白粥米汤来养一养元气。她如今虽然睡下,奈何中毒日久,一个时辰后,大约还会苏醒。” 徐中直听到她的嘱咐,心中深为感念,低声道:“我记下了。” 用完饭后,徐中直瞧过妹妹后,去厨下盯着人给姐姐熬粥。 朝轻岫则在徐宅中散了会步,她不用侍从跟着服侍,随意走了两圈,就返回客房。 晚间光线不佳,朝轻岫将灯盏移到了榻前的木案上,她甚是欣赏徐宅中填充了羽毛与碎布的靠枕,倚在上面看了数页《岐黄书》,同时在心中默默记诵白日诊治徐大小姐时的心得,将所有该记的知识点都复习过一遍后,才轻轻吹灭了油灯。 霎时间,屋内屋外都陷入到了一片黑沉沉的寂静当中。 南边的春夜常有濛濛细雨。 雨丝落在草叶之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将夜色衬托得更加静谧。 徐宅树荫的阴影中,忽然闪出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动作轻巧地直奔后院,最后停到了一间靠着院墙的房间当中。 傍晚时分,徐中直将阿善关进了此地,他不愿意吵嚷得是人皆知,所以没有安排专人看押,只是在门口挂了一把锁。 那道人影从发髻中摸出一根铁丝,将锁轻松挑开。 屋外光线昏暗,屋内的光线比屋外更加昏暗,来人眯眼一瞧,发现床榻上横躺着一个人,当下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铁钩,对着床上的人狠狠刺了下去。 手起钩落,铁钩尖端直刺下去,甚至扎穿了床板,整个过程顺利得异乎寻常,来人的动作却忽然停顿了下来。 ——如果说铁钩上传来的感觉没错,那么此刻躺在床上的并非阿善,而是扎成人形的稻草。 “阿素姑娘夜间来此,果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不远处,一道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不含半点惊愕与怒意,然而落在阿素耳中,却不吝于晴天打了个霹雳。 阿素猛地回过身,做出戒备的姿态:“……你是什么人?” 面对着仿佛是突然从夜色里长出来的敌人,阿素心中浮起了许多念头,她怀疑自己早就泄露了行迹,今日之事,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诡计。 黑暗中的那人却没有再次说话,寂静的夜色沉沉压在阿素的心头,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放出了三枚飞针,同时强行提气,纵身跃向窗外。 飞针一去久久无踪,仿佛尽数打在了空气当中,阿素跃至一半,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了数道锐利的破空声,身形顿时一沉避开,同时又是六枚飞针打出。 发暗器的人自然是窗外的朝轻岫,她唯一的攻击技能《青莲子》与铁菩提、铁链子等暗器最为合适,只可惜今次事出突然,一时买不到合适的武器,干脆在院中摸了一把鹅卵石使用。 鹅卵石重且沉,飞针却是轻细飘忽,更加适合在黑暗里攻击敌人,奈何阿素腕上力量不足,十数枚长针接连打出去,却始终无法将对手的暗器尽皆拦在半空。 黑暗之中,只听“叮叮”几下轻响,飞针的针尖已经击中鹅卵石,却被打得倒飞回来,紧接着,阿素感到自己背后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在刺痛之后,是不断蔓延的麻木。 “……” 听见人体倒地的闷响传来后,朝轻岫又在窗外站了一会,才点亮油灯,缓缓走进房间。 她方才站在两扇窗户之间,对方发射暗器时,朝轻岫只要稍稍一偏身,那些长针就打她不着,若是见机不妙,也方便抽身离开。 朝轻岫此前曾想,在徐非曲汤药中做手脚的人既然选择了下毒的方式,又一直拖延到今天还未真正得手,本身实力即使高明也有限,她便让徐中直疏散家人,自己站在间空屋之外,等着看看半夜有没有凶手过来自投罗网。 灯光下,阿素正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她嘴唇呈现出中了毒后的乌色,七窍都渗出了黑血,面上依旧带着惊愕与疑惑,似乎不理解朝轻岫到底是怎么发现有人要来灭口的? 她会给徐非曲下毒,身上的飞针也涂了毒/药,方才被朝轻岫拿鹅卵石一撞,倒飞回去,有几枚刺破了阿素自己的皮肤。 毒素性烈,随血液传遍全身,顷刻间就已经让她毙命当场。 [系统:徐家下毒事件延生分支[杀人灭口]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点。] 朝轻岫闭了闭眼。 之前系统的确曾提示过下毒事件已解决,但提示中的已解决,不代表找到了真凶。 ……不愧是侦探系统,连提示都充满了诡叙。 [系统:经检测,用户处于新手阶段,幸运值上升,成功随机获得事件相关技能x1。] [系统:用户获得《飞针术》x1。] 《飞针书》跟《青莲子》一样,都是品质为绿色的暗器类武功,不过前者的颜色比后者要淡,威力上应该要稍逊一筹。 朝轻岫只扫了眼系统提示就重新收回目光,她右手持灯,弯腰凝视着地上的尸体。 或许是因为中毒而死的缘故,阿素的面孔看起来很是奇怪,鬓角处甚至裂开了一条缝隙。 ——仿佛她在自己本来的脸上,另外罩了一层人皮。 朝轻岫隔着手巾,简单查验了一下尸体,假阿素的腰带被束得很紧,里面明显绑着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卷无名书册。 书册中的内容杂乱不堪,乍看仿佛内功心法,不过朝轻岫仔细辨认,却发现纸页上不同语句之间显得杂乱不堪,她只读了数句,就感觉气血翻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感。 [《无名书卷》:一本词句错乱的武学类书籍。] 《无名书卷》的品质为白色,显然不具备太强的威力,朝轻岫注目片刻,总觉得这本书或许跟假阿素的作案动机有关,有意借此试探一二,就暂且将书卷收了起来,看看旁人都有什么反应。 * 其实徐中直今日一直有些不安,在朝轻岫问自己要门锁钥匙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能睡好,不过等到夜半时分,他就明白过来,睡不好也有睡不好的好处。 比如说很方便从床上爬起来,去县衙报官。 值班的主薄先派人到徐家,封锁了案发地点,等第二天一大早,韩县丞匆匆赶来,神情憔悴地看着空房内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边的朝轻岫。 朝轻岫拱手:“韩县丞。” 韩思合回礼:“朝姑娘,数日未见,足下风采更胜往昔。” 她说的没错,双方的确只有数日未见——作为非县衙人士,朝轻岫跟公职人员碰面的频率高得令人怀疑[案件触发器]是不是不必正式开启,就能增加所有者遇见意外的概率。 韩思合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愈发觉得自己当时的判断大致正确,朝轻岫此人,绝对出身于某个武林世家,才会跟涉及江湖人士的案子搅和在一起。 简单寒暄过后,韩思合让仵作去查验尸体。 假阿素的面孔上贴了人皮面具,身上又穿着夜行衣,怀中还藏了毒/药跟暗器,末了县衙中人又利用猎狗在花坛中找到了真阿素的尸骨,证据十分齐全,完全满足通知武林盟以及问悲门的标准。 行凶的恶人已经伏法,韩思合检查完现场后,便散去了对现场的维护,只是拉着朝轻岫私下询问。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节 第16章 书房当中。 徐中直亲自给韩思合跟朝轻岫倒了茶,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旁听。 韩思合此刻犹在沉思:“……你是说,阿善并非给徐大小姐下毒之人,那位假阿素才是?” 朝轻岫颔首。 徐中直忍不住询问:“朝姑娘是几时发现的真相?” 他原本喊朝轻岫为朝大夫,只是因为后者又一次出言声明,表示自己并非大夫,这才在韩思合面前改了称呼。 朝轻岫微笑:“因为我一直便知道,那位阿善姑娘并非动手之人。 “若是阿善要动手,只有在接过汤药到徐大小姐服药前这段时间才有机会下手,如此一来,很难不引人注目。” 韩思合道:“她可以将毒药藏在袖子里头,趁人不备再悄悄倒进去。” 朝轻岫摇头:“县丞不晓得,徐家的使女会用绳子扎住袖口,倘若将毒药藏在其中,未免多有不便。” 韩思合其实已经信了朝轻岫的推测,只是职责所在,还得细细询问一番:“那要是涂在手上,或者藏在指甲当中呢?” 朝轻岫:“在徐大小姐喝完药后,阿善姑娘曾给她剥过糖,因为徐大小姐不用,所以自行处置了,假若她手中沾了毒药的粉末,实在犯不上亲口将糖吃下肚子里。”接着道,“除此之外,我还听闻,徐大小姐去书院时,身边也是由那位阿善姑娘陪同。” 或许是难得遇到自己也能发言的环节,徐中直连忙表态:“确实如此。” 朝轻岫:“之前在街上,我曾听徐君提起家中杂事,说是徐大小姐坚持在书院考了几天的试,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徐中直解释:“在下当时以为姐姐是因为读书太过劳累,所以使得头疾加剧。” 朝轻岫:“我本来也这么以为,诊脉之后,才发觉徐大小姐病重难起,是因为中毒,如此一来,事情情况便有所不同——她在书院中没有倒下,是因为那里的汤药是正常的,回家后倒下,是因为家中的汤药被人做了手脚,而阿善曾被带入书院中陪读,倘若她是真凶,令姐在书院中就该倒下了,哪里能支撑到考试结束。” 毕竟受害人的平时成绩多半不会被纳入到下毒凶手的业绩考量当中,不会好心到等人考完试再下手。 徐中直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顿了下,徐中直又道,“不过在下虽然明白了阿善不是凶手,却无法理解,当时遭到自己指认的时候,阿善为什么会主动承担罪名?” 徐中直看向朝轻岫,后者道: “要么是与人合谋,要么是为人掩盖。” 朝轻岫:“因为徐大小姐在书院中一直无事,所以阿善与人合谋的可能性可以暂时不作考虑,既然毒不是她所下,而徐大小姐的脉象又是在喝完药后才出的问题,那么可以确定,在阿善接过托盘前,毒就已经下好了,然而徐小郎却没有因此中毒,所以毒/药多半是被人涂在了碗沿之上。” 韩思合忽然道:“为何不能是涂在汤碗内侧?” 朝轻岫:“刚煮出来的汤药太热,还被特地晾一段时间,过程中汤碗内侧上必然有水汽凝结,若是将毒/药涂在此处,容易混入水滴后流入汤碗内,如此一来,勺子里的汤药也会是有毒的。” 徐中直替姐姐尝药的时候,曾用过汤匙,而徐大小姐则是将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两人喝药方式的区别,成为了他们中毒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朝轻岫继续道:“我曾去厨下看过,当时负责煮药的两位使女,阿素在门口打榆钱,阿晴则在房内吃枣干,在阿善之前,接触药碗最多的就是她二人。” 韩思合刚想询问为什么不猜阿晴,此刻脑海中灵光一闪,道:“那位阿晴多半是用手拿着枣干的,而且还碰过药碗边沿,是也不是?” 朝轻岫点头:“县丞猜得不差,听王妈说,阿晴一贯如此,还常将手中零食与人分享,若是碗沿当时已经被人涂了毒/药,她再用手去碰,自己跟旁人都难免会因此中毒,一个宅院中,多人出现相同症候,十分容易暴露出问题。” 排除所有嫌疑人,剩下的只有阿素。 其实考虑全面一些,徐中直本人也得被放进嫌疑人的行列当中,不过假若他是凶手,实在不必费心费力地将朝轻岫请来替姐姐看诊。 朝轻岫:“在确定了阿素嫌疑极大后,就是阿善为何选择替动手之人顶罪。 “她肯这样行事,原因大抵不过两种,利益或者情分,可若说是因利益被人买通,以她徐大小姐贴身女使的身份,直接替人下毒就是,不必事后再行遮掩。” 徐中直:“可阿善除了她哥哥以外,也不见得与谁关系亲近。” 朝轻岫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怎知她不是为了自己哥哥?” 徐中直惊讶:“难道她哥哥也跟此事有关?” 韩思合:“是否是旁人用她哥哥来胁迫阿善?” 朝轻岫:“其实阿善姑娘认罪时,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站在假阿素的立场上,她完全没必要威胁阿善,万一阿善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当以大小姐为重,将实情吐露出来,岂不是平白暴露了计划。” 徐中直越听越茫然:“那阿善她为什么要帮忙顶罪?” 朝轻岫沉吟片刻,道:“我只有一些猜测,未必当真与事实相符,两位听听就算——阿善的哥哥虽然没有对汤药做手脚,但她却觉得哥哥就是那个下手之人。 韩思合:“姑娘的意思,是阿善误会了她哥哥?” 朝轻岫:“大约就是如此,再顺着这个假设往下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阿善才会觉得是她哥哥对汤药动的手脚? “在阿善看来,汤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只有两个,被送来的路上,以及厨房当中。在路上动手下毒显然不大合理,也容易被人察觉不对,所以应该是阿善曾意外看见她哥哥进入过厨房,甚至可能是背着旁人,悄悄潜入到煮药的小院子内的。 “她当时不知哥哥要去做些什么,心中虽有怀疑,却没有宣之于口,等被告知药中有毒时,立刻联想起往事,挣扎之下,决定替亲人顶罪。”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对身边人道:“徐君应该记得,给汤药散热之时,阿素特地出门打榆钱,依照我的想法,她是想创造出只有阿晴与汤药待在一块的情况,万一东窗事发,还能找个替死鬼,不过阿晴大约也愿意这样做,毕竟阿素不在旁边,她与提前等在屋子里的人见面时也方便一些。” 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不过韩思合跟徐中直也都听明白了朝轻岫的言下之意。 阿善的哥哥确实曾经偷偷进入熬药的房间,只是目的并非下毒,而是跟阿晴见面。 这大约也是朝轻岫不怀疑阿晴的另一个原因——涂毒/药这样简单的坏事,实在不需要两个人在场,尤其是当另一个人过来的途径格外艰难的情况下,单打独斗显得更加合适。 朝轻岫:“阿善会选择认罪,此事同样大出假阿素的意料,她察觉到其中有误会后,干脆过来灭口,否则等阿善知道自己哥哥今日不在宅中,说不定就会怀疑兄长并非下毒之人,进而吐露实情。” 徐中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居然是这样。”看向朝轻岫,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多亏朝姑娘在此,才救我全家性命,否则那个假阿素纵然一时没能得逞,之后也必然会二次下手。” 韩思合也忍不住开口:“姑娘是否考虑去朝中任职?以姑娘的本事,一旦进入六扇门,必能平步青云。” 她这话绝非客套。 出仕多年,敏锐如朝轻岫的人,韩思合还是生平仅见。 朝轻岫先对徐中直道:“只是恰逢其会而已,徐君客气了。”然后看向韩思合,“多谢县丞美意,若是我今后有所打算,必然去寻县丞。” 她是实话实说,只是被韩思合当成了江湖人的婉拒,当下也不再劝解,只笑道:“我实在不擅长刑狱等事,若非朝姑娘在,此事多半会成为悬案。” 徐中直也不由点头。 他的感慨比韩思合更深,要说这位韩县丞是因为后面才来,所以不清楚情况,也很正常,然而他自己却是这座宅邸的主人,理论上最该了解家里情形,却依旧没能看出丝毫破绽。 第17章 凶手身份已经确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韩思合跟徐家的人,朝轻岫抽空询问了一句:“家中有什么东西不见没有?” 徐中直已经检查过一遍,闻言摇头:“钱财都还在,没发现有什么东西不见。” 朝轻岫微微扬了下眉。 那本《无名书卷》或许真的是假阿素自己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这本书跟她潜伏到徐家的行为有没有关系。 案子已经告破, 病人的状态也在逐渐好转, 朝轻岫没多逗留,便告辞归家。 她其实只外出了三日, 去时什么行李也没带, 回来的时候, 却额外雇了一辆骡车,用来放置官府的三十贯赏金与徐家给的三十贯诊金,还有一些礼品。 其中有十贯是铜钱, 其余都兑换成了更加方便储存的金银。 道路太颠簸, 朝轻岫干脆坐在了车厢外头,免得被晃来晃去的礼物盒砸到脸。 数日未归, 家里……家里看起来倒是比朝轻岫出门时, 看起来更加整洁温馨了一些。 李遥基本已经康复,如今完全可以承担一些不是太过劳累的体力活动,可能是出于对收留自己的主人家的责任心, 她们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朝轻岫的宅邸内做做杂物, 还从后院那边摘了些野果回来准备做蜜饯, 朝轻岫见状,干脆调整了一下雇佣合同,将零工改成了全日制工, 每人一天五十文,另外还有一百文的家用, 算下来,一个月的支出也不过六贯钱。 朝轻岫想,自己目前的收入虽然还不算稳定,也完全能够负担得起。 重新定完雇佣契约后,朝轻岫自觉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费已经攒够,就继续如之前那样,宅居不出,期间只是让李逸去给自己买了一盒铁针跟细线。 李氏姐妹本来以为朝轻岫是要缝补衣服,虽然觉得她天赋有限,却不好打击朝轻岫的积极性,但在听说主家要买的事整整一盒造型大小各不相同的铁针时,又觉得不像。 作为姐姐的李遥思及朝轻岫略不合群的生活风格,心中隐隐有了些跟韩思合相同大的猜测。 朝轻岫买针,确实不是为着这些铁针的本来用途,而是打算练一练暗器,其实江湖人所用飞针的打造方式与寻常绣花针并不相同,需要专门打造,朝轻岫没有购买门路,干脆就让人买了一整盒子,打算从中挑选合适的型号,同时在铁针尾部系上一段丝线,方便回收,而且这样一来就算外出时被人发现,比起被认为“携带了危险的攻击性武器”,更容易被旁人当做“衣服质量不好需要随时加固”。 《飞针术》并非朝轻岫得到的第一本暗器秘籍,之前那本《青莲子》上所记载的也是这一类的功夫,只是两者的适用范围不同,发力手法也存在较大的差异。 在对付假阿素的时候,朝轻岫虽然是初学乍练,但铁菩提一类的暗器在准头的把控上并不算困难,更重要的是将自身的内劲附着在上头,借此对敌人,而飞针的体型更加细小,使用起来迅捷无声,难以防备,更加符合普通人对“暗器”二字的想象。 自从在丹田中成功凝聚真气之后,朝轻岫就不再时刻装备《清心诀》,只是依靠打坐调息来增长内劲,她日日用功,内息逐渐凝练,对肢体的控制能力也有所增长。 内功有成,外功习练起来,自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朝轻岫如今已经算是基本掌握了《青莲子》一书上记载的发暗器手法,却始终未能把握到《飞针术》的要领。 朝轻岫想,由此可知,系统的判断相当准确,自己练武的资质的确算不上出色,只得花时间慢慢研究。 幸好她很耐得住性子,每天除了打坐看书之外,就是思考秘籍上的手法,打算不将《飞针术》练成,就不再出门找事。 宅居期间,朝轻岫只出过三次门,两次是去给徐非曲看诊,一次是去书铺。 她早就已经确认,除了破案相关的物品可以放在技能槽内,其它书籍都不可使用,虽然如此,朝轻岫依旧买了两本棋谱,一套围棋,还有一本《大夏医典精略》回来,跟《岐黄书》对照着看,又买了数套杂书子集回来,打算闲时翻翻,也算加深一下对本地文化的了解。 结果朝轻岫尚未安静上几天,外面却又有客人登门。 李遥:“是徐家的徐大小姐,过来拜访姑娘。” 朝轻岫微微扬眉:“徐大小姐已经来了么?我上次看她还未全好,如何要急着出门。”放下手中书卷,道,“请人去厅上等一等,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如今天气已经不太冷了,徐非曲依旧头戴兔皮帽,穿着夹袍,外面还罩了件平绸的披风,她坐在可以说是单调空旷的厅上,看见朝轻岫过来,起身拱了拱手。 朝轻岫观了下她的面色,道:“徐姑娘身体尚虚,何必非要亲自来这一趟。” 徐非曲看了她一眼,对着跟随自己过来的使女道:“我带了些腊肉过来,你过去将东西放好。”又看向李遥,“大夫所言不错,在下身体尚未全好,不宜饮茶,烦你换一杯水来。” 两人应声离开,厅上顿时只剩徐非曲跟朝轻岫两人。 朝轻岫见状,知道徐非曲有话要说,便不急着开口,只是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候。 徐非曲揉了下太阳穴,道:“二弟之前便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了我。”又道,“朝大夫为人聪慧敏锐,世所罕见,我深感钦佩。” 朝轻岫笑:“徐大小姐过奖了,只是碰巧而已。” 徐非曲摇头:“不是过奖。”接着道,“大夫如此聪明,一定考虑过,那人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当时又为什么要选择下毒这样的方式。” 朝轻岫声音温和:“我的确想过。 “选择动手杀人,大多是为了报仇,或者是为了利益,至于选择日日下毒,多半是为了让人看着像是自然病死……”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顿,接着道,“不过即使如此,那人拖延得也太久了些,莫非她的目的并非是取你性命,而是要你一直卧病在床?” 徐非曲冷道:“朝大夫说的不差。”接着道,“我本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头疾渐缓,仔细回想,倒是猜到了一点缘故。”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节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只三寸来长的玉瓶,放在案上,面上带起一丝回忆之色:“这是多年前我伯父有次出门时得到的东西,他遇见了一个流浪的老婆婆,请人吃了顿热饭,又送了身干净衣衫,对方就给了他这个瓶子,说是里面装的是能治百病的药丸,只是药性太烈,身体没问题的人不宜服用,后来伯父去世时,将身边的细软之物都给了我,包括这只玉瓶。” 徐非曲重病之时,其实并未想到那个瓶子。 她之前对那只瓶子的印象,就跟朝轻岫穿越前,看到“我,秦始皇,打钱”的印象差不多,完全没有当一回事,更何况那只瓶子已经是旧物,就算里面装的丹药当真曾经有用,如今多半已经药效尽失,不堪使用。 直到这一回徐非曲重病卧床,又被弟弟告知自己遭人下毒的始末,才终于忆起往事。 徐非曲淡淡道:“我虽不敢说自己未曾得罪过人,却也没到旁人硬要下毒杀害的地步,如今想来,那人多半是希望我为了治疗头疾,找出这瓶丹药服用,她才好趁机将东西拿到手。” 说完话后,徐非曲将那只玉瓶往朝轻岫的方向推了一推。 朝轻岫抬起眼,目光落在徐非曲身上:“徐大小姐何意?” 徐非曲的语调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起伏:“若是你不曾插手,我要么丢了性命,要么就被人偷了丹药,总而言之,再也用不上这只瓶子里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便将药瓶赠予姑娘,还望莫要推拒。” 她其实也考虑过,朝轻岫的目的是否也是此物,然而后者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及过相关事宜,徐非曲最终才下定了决心。 徐非曲将话说完,起身一整衣袖,朝前方拱手,道:“我家中尚有些杂务需要处置,就不打搅姑娘了,告辞。” 她来得突然,走得干脆,只将朝轻岫跟白玉药瓶一起留在了厅上。 朝轻岫静静坐了一会,才伸手托起那只瓶子。 药瓶通体洁白,表面刻印着黑色的山水,朝轻岫揭开糊在瓶口的药泥,从中倾出了三枚朱色药丸。 虽说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年岁,药丸的外观依然完整,而且气息芬芳,闻起来令人肺腑为之通畅,不知是用何等手法炼成。 朝轻岫看了丹药两眼,发现以自己的医学水平,无法鉴定出它们的类型与效果,于是原样放好,扔到侦探系统的木盒当中,跟之前存放进去的应急资金作伴。 李遥端着茶水进来时,只见到朝轻岫一个人在主座上出神。 不是她手脚慢,而是察觉到徐非曲有话想私下跟朝轻岫交流,所以特地迟了一会才过来。 李遥也没问徐非曲的去向,只道:“姑娘今日是去院子里看书,还是就在廊下看书?” 朝轻岫:“就在廊下。” 院子里植被茂密,昆虫的数量也和植被数成正比,朝轻岫前天特意过去看书,根本目的是想借机测试一下自己《飞针术》的修炼结果,却非常迅速地认识到,自己现在用飞针刺人还勉强凑合,用飞针来刺虫,顶多只能起到指东打西的效果,让没有被她当成目标的虫子们防不胜防。 对自身实力有了足够认知的朝轻岫安详地重新坐回卧房前的走廊下。 第18章 朝轻岫其实没有特意清过场, 也不曾表达过不许旁人待在自己身边的意愿,但不知为什么,李遥跟李逸都认为朝轻岫喜爱清净,平时都只在内苑之外活动, 不大到后面来。 宅居的日子里, 朝轻岫早已把《岐黄书》粗读过一遍, 现在正从头开始重新仔细翻阅,整体进度非常缓慢, 让她联想起学生时代假期中预习下学期功课的过往。 老师说的没错, 自主学习是一种宝贵能力, 尤其是对于穿越者而言。 或许是修炼了《清心诀》的缘故,如今的朝轻岫能够更加轻易地收敛自身思绪,很快就沉浸到了书本当中。 一直到天色渐晚, 李逸才出现在门口, 过来喊她吃晚饭。 这一日的生活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仿佛徐非曲并未突然登门拜访, 并将过去的经历告知朝轻岫。 夜色越来越浓, 天幕仿佛一只黑色的巨碗,倒扣在大地之上,李遥李逸那边的灯火已然熄灭, 周围安静得只剩沙沙的细雨声, 朝轻岫才再次取出了那只白色的玉瓶。 她摩挲着瓶身, 仔细端详了许久。 托穿越前积攒的各类信息资讯的福,朝轻岫并没有先入为主地认为,假阿素的目标一定是丹药。 药是老婆婆给的, 瓶子也是老婆婆给的,既然如此, 那对方的目标为什么不可以包括这只玉瓶? 朝轻岫仔细观察上面的图案,或许是受到自身视力的限制,她始终没发现太特别的线索,于是打算等到明天天亮后再去坊市中转转,买一块透明度高点的水晶回来,打磨成放大镜,重新鉴定……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侦探面板上就再次刷出了一个信息提示—— [系统:用户获得玉瓶微雕《玉璇太阴经·总纲篇》。] 朝轻岫:“……” 刚到手的时候没提示,思考了半天没提示,结果刚打算用放大镜的时候,提示终于姗姗而来,告诉她找对了答案,里里外外都透着不想让所有者太投机取巧的意思。 在当事人已经发现解密关键的情况下,侦探系统多少起了点辅助效果,当下再次刷出了一条讯息—— [系统:经检测,用户处于新手阶段,可以选择直接将《玉璇太阴经·总纲》相关文字提取为书籍,是否提取?是/否] 朝轻岫选择了是,很快,她的系统空间内,多出来一本外观寻常厚度适中的书籍。 她简单翻阅几页,立刻想到在假阿素身上发现的《无名书卷》。 朝轻岫之前看《无名书卷》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书中的内容有些像是武功秘籍,然而里面的文字语句错乱,内容多有晦涩难解、词意不通的地方,哪怕朝轻岫刚习武没多久,也能察觉出,自己真要照着练,最好的结局也是走火入魔,于是就将《无名书卷》放在了一边没管。 到了现在,朝轻岫粗略翻了一下被称为《玉璇太阴经·总纲》的书籍,心中忽然生出一些念头,她认为,《总纲》上记载的内容其实就是那本《无名书卷》的正确解读方式,只有在获得《总纲》的情况下,假阿素手中的《无名书卷》才能成为一本可修炼的秘籍。 由此可见,徐非曲的判断没错,对方的目标,的确就是她从家中长辈手里得到的玉瓶。 * 李逸来到朝宅已经大半个月,基本清楚朝轻岫的起居习惯,对方的生活很有规律,早饭之后,会在院中消食片刻,然后就回去安静看书,直到傍晚。 哪怕朝轻岫真如她猜的那样,是一个离群索居的隐士,也绝对是一个没完全放弃上进心的隐士。 不过今日朝轻岫倒是没有继续坐在廊下读书,而是泡了一壶热茶,坐到房中,摊开纸笔,认真写着什么。 李逸自然不会知道,朝轻岫此刻正在拼凑《无名笔记》上的内容。 学习过《清心诀》后,朝轻岫对于内功一道已经有了些许了解,在誊写《玉璇太阴经》的时候,一旦沉浸太深,丹田内的真气就会产生不受控制的感觉。 仅仅是阅读,就能引发内息的异状,各类迹象都可以表明,《玉璇太阴经》不会是一本普通秘籍。 朝轻岫的判断十分正确,她一直写了两日,才将秘籍拼凑完毕,变成了能够在侦探系统中进行查看的状态。 《玉璇太阴经·总纲》为蓝色,完整的《玉璇太阴经》在侦探系统中显示为紫色,而且已经隐隐有些向橙色转变的趋势,里面除了吐纳的法门外,还有拳脚之类外功招数的记载。 她现在心情有些微妙。 之前三本秘籍的品质都是绿色,如今则直接跳蓝到紫,跨度不可谓不大,但新出的秘籍与《清心诀》有些不同—— [《玉璇太阴经》:道家心法,精微深奥,动静相宜。] 同样是道家心法,但没有了中正平和的形容。 朝云岫思忖片刻,觉得这本书并不适合立刻放到技能槽当中。 以之前的《清心诀》为例,朝轻岫装备上那本书之后,体内立刻生出一团真气,然而与此同时,她的丹田与经脉并未经过调整,幸好《清心诀》并非太过强横的武功,绿色品质的心法对修为的提升也十分有限,朝轻岫最终承受住了多出来的修为,然而要是换成《玉璇太阴经》的话,她直觉认为,自己的硬件条件未必支撑得住那些真气的冲刷。 朝轻岫想,安全起见,她还是别太依赖技能槽提升实力为好。 作为穿越者,她不像本土侠士那样有师父指点,只能靠自己摸索,幸而这本《玉璇太阴经》上的吐纳法门也是由浅入深,朝轻岫虽然经验不足,练个开头也没有问题。 朝轻岫摊开书本,仔细将开头内容看了四五遍,然后闭目盘膝而坐,依照秘籍上的指示,一点点引导体内真气,如今她《清心诀》已有小成,对内息的控制也逐步加深,而且这门功法中正平和,与任何武功都不冲突,在此基础上继续修炼《玉璇太阴经》,反而有助于入门。 高深功法修炼起来往往比寻常功法更加困难,朝轻岫足足试了两个时辰,才让真气在少阳经中走过了一个小周天1。 朝轻岫睁开双目,她仔细体会经脉中的变化,发现《玉璇太阴经》果然与《清心诀》不大一样,后者往往需要练上半日,她才会感觉丹田内的真气有所增长,但《玉璇太阴经》仅仅是运行了一遍,她就感到自身的内息变得更加凝实。 调息片刻,朝轻岫从袖中翻出一根寸许长的铁针,手腕一动,铁针倏然飞出,擦着一只路过飞虫的边缘钉入房梁之上。 她微微点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第一,内力提升,对肢体的控制力也会提升,第二,在铁针上穿线的确会降低暗器的回收难度,尤其对于她这种连着好几个案子都没开到一本轻功秘籍的人…… 自从获得《玉璇太阴经》后,朝轻岫坐在廊下读书的时间便少了许多,碰巧近来又开始频繁下雨,李遥两人就都以为是因为天气不好,朝轻岫才改变了活动的地点。 细雨濛濛,如丝如雾,前两日才被李遥除过一次草的后院,阁中野生植物们又有了郁郁葱葱的趋势。 也因为总是下雨的缘故,坊丁还特地上门了一趟,征收了一次助役钱用来雇佣工人,并把雇来的人聚集到一块,去清除河道中的淤泥。 朝轻岫为自己付了一贯钱,至于李逸跟李遥两人,则十分积极地跑去报名——役工不但不用缴钱,还有工资可以拿,郜方府给役工开的工资不低,每天是七十文加一升米,而且不用真的干一整天,平均下来,一天需要工作三个时辰左右,而且清河街的宅邸距离河道不远,每日出行十分便利。 出门打工前,李遥先将宅邸收拾了一遍,然后才对朝轻岫道:“这两日我们白日不在宅子里,姑娘若要做什么,要是不太着急的话,且等晚间再说。” 朝轻岫感觉对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宅居人士的忧虑。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生活能力…… 李遥忧虑得对。 朝轻岫笑笑,应了声:“好。” 李遥两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家中顿时只剩朝轻岫一人,她在院中站立片刻,又将《玉璇太阴经》中的一卷拿了出来,翻开上面记载着外家功夫的那几页细看。 写在最上头的时一路掌法,名字就叫《玉璇太阴掌》,取名方式上与这份功法保持了画风方面的统一,朝轻岫没有武侠小说中的人那种扫两眼就能学会一整套武功的能力,只能一招一式慢慢练习,到今天为止,也才学会了掌法中的三招,幸好在没有各类现代娱乐项目打搅的情况下,朝轻岫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愿意一遍一遍地练习下去。 在练习《玉璇太阴掌》的过程中,朝轻岫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招式准确,就能带动体内真气流转,她将那三招一连练了五十遍,越练越觉轻松畅快。 真气流转时,她的五感也随之提升,忽然间听到有四匹马正朝这里过来。 马蹄声疾而不乱,显然训练有素,为首那一骑骑士在宅邸前翻身下马,走到大门口站立了片刻后,才伸手叩响门扉。 朝轻岫打开大门,看到了四个身姿挺拔,年约三十来岁的陌生人,他们头戴斗笠,袖口用细绳绑起,同时穿着长靴,身上背着褡裢,坐骑上还放了箱笼,显然是出门远行的装扮。 第19章 为首那人见到朝轻岫后, 微微拱手,客气道:“方才问了人,说是这间明思堂已经被人租下了,请问可是姑娘家?” 朝轻岫同样拱手为礼, 然后道:“这间宅院的确是我所租, 之前也在院中看到一块写着‘明思堂’的石碑。” 那人沉默片刻, 道:“在下名叫颜开先,曾在此地待过一些时日。” 朝轻岫知道自己租下的宅邸曾是某个帮派的总舵, 当下猜到对方身份, 自我介绍道:“我姓朝, 名轻岫。”然后侧身让开门口的道路,微微笑道,“诸位远来是客, 先请进来说话。” 颜开先向着身边人一点头, 四人栓好马匹,跟着朝轻岫进了宅院。 朝轻岫将人引导自家异常简朴的大厅上坐下, 又把之前李遥晾好的凉茶倒给客人。 以前一直不觉得, 此刻人一多起来,朝轻岫立刻就发现,自己住的宅子在实用性跟欣赏性上同时存在着较大的缺憾。 厅上本来只放了几把造型上完全不配套的椅子, 还是李遥两人过来后, 才抽空从库房里找出了一些茶几的残骸进行组装, 除此之外,厅上什么都没有,最多只能因为打扫人还算勤奋, 能被称一句干净,整体画风就是一个大写的家徒四壁。 好在新来的四人都没对朝轻岫的待客水准提出异议。 谈话间, 朝轻岫知道他们曾是此地帮众,其中颜开先是帮内护法之一,她边上那条面庞有些像是岩石的大汉名叫关藏文,另一位神情稳重的中年女子则叫秦以善,最后那个略年轻些的名为王嘉年,前两人此前都是帮中年轻有为的分舵主。 在自拙帮散了后,颜开先就带着一些亲近的帮众离开,做起了走镖的买卖。 “明思堂曾是我们老帮主的居所,她祭日将近,过来祭拜一番。” 说到这里,颜开先神情有些黯然。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节 朝轻岫:“原来如此。” 与那一大片的帮会总舵建筑相比,明思堂的位置更靠外,直接就临着街道,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房子的地契会被藏在此地,如今知道是那位不知名老帮主的住处,一切就有了解释。 颜开先:“清波街附近并无旅店,姑娘家中若有空房,可否在此借居几日。” 说话时,颜开先拿了一只三两重的金锞子放在桌上,又道,“期间一应使费,皆按市价估算。” 朝轻岫道:“原来诸位是故地重游。”又道,“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尽管住下无妨,倒不必额外破费。”然后又提醒,“厨下备有米菜,后院有水井,只是这间宅子里空房虽然多,奈何我家中人口少,便没添置多余被褥,四位若要住下,还需自行准备。” 颜开先见朝轻岫态度坦荡,也忙道:“自然如此,足下无需为咱们额外费心。” 说话间,外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颜开先明显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神色有些肃然,朝轻岫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随即道:“此地偏僻清净,寻常倒是少有人来,没想到今日如此热闹。” 朝轻岫走到门口,开门后,发现这一次过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对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做渔家打扮,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 来人同样抱拳一揖,道:“在下萧向鱼,我听说这间明思堂已经被人租下了,那人就是姑娘么?” 朝轻岫想,此地的房牙今日大约跟自己一样,正在不断遇见计划外的房客。 她客气回礼,将方才对颜开先说的话,又对萧向鱼说了一遍,然后将人请到厅上,同样替她倒了一杯茶。 萧向鱼微怔,拱了拱手,道:“颜护法,许久不见,你好。” 颜开先苦笑:“萧妹,你也好。” 她们两人相对坐下,彼此无言,萧向鱼看着手边的茶杯,希望方才那位朝姑娘能再次走过来,聊一聊天,打破房中的僵局。 可惜朝轻岫并不在此。 清波街一向安静,难得像今天一样热闹,她第三次走到门口,去迎接上门拜访的客人。 新客人名叫乐知闻,他身量修长,穿着读书人的长袍,一举一动都颇显斯文,他站在门口,客客气气地问了跟前面两人一样的问题,也得到了一样的待遇。 乐知闻走到厅中,目光先后在颜开先、关藏文还有萧向鱼身上一扫而过,他沉默片刻,躬身地向两人一揖,随后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朝轻岫抬头看了眼天色。 如今时辰还不晚,她觉得既然前面来了三拨客人,那说不定还有第四拨第五拨,干脆没有去厅上跟其他人一块坐着,而是站在门口,双手笼在袖中,等着看后头还有没有人敲门。 朝轻岫猜的没错,乐知闻的确不是最后一位来客。 在他之后,又来了一位带着六扇门腰牌的人,名叫阮时风,如果说颜开先的情绪是沉郁,萧向鱼的态度里带着犹疑,乐知闻选择了安静,那阮时风看其他人的目光,就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在阮时风坐下后,第五批,也是今日最后一批客人终于登场,为首那人名叫田长天,做江湖豪客装束,身后跟着三名脚步轻捷的随从。 田长天瞧见颜开先等人时,神情微冷,也不跟他们打招呼,直接转身向朝轻岫道:“不必倒茶,我等还要去收拾行装,暂且告退。” 朝轻岫客气颔首:“足下请便。” 感受着厅内的气氛,朝轻岫觉得让李家姐妹出门可能是一个错误——她应该跟着一块过去打工,是否赚钱还在其次,主要是可以逃避一下突如其来的社交事件…… 颜开先也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去收拾一二。” 她走了,跟着她来的关藏文等人自然也纷纷离座起身,乐知闻还有萧向鱼又坐了半盏茶功夫便接连起身跑路,到了最后,厅内只剩阮时风一人。 阮时风腰间佩着六扇门的制式弯刀,一瞧就知道不大好惹,她看了朝轻岫一会,道:“数年没有回来,未曾想到此地已经有了新主人。” 朝轻岫:“在下只是暂时寓居于此,不敢当‘主人’二字。” 阮时风:“清波街位置偏僻,姑娘为何会选在此处安居?” 朝轻岫实言相告:“在下囊中羞涩,只求能有片瓦遮身,何况此处甚是清幽,正好修身养性。” 从房屋的装修情况以及家具的简朴程度看,她这句“囊中羞涩”绝没有添加丝毫水分。 阮时风笑了一下:“姑娘年纪轻轻,就要修身养性么?”不待朝轻岫说话,接着道,“我来时曾问过房牙,明思堂闲置多年,一直无人租住,姑娘是第一位。” 朝轻岫:“诸位是因为此地被人占据,所以才过来一探究竟?” 阮时风微露讶色,随后摇头:“并无此事,只是如今快到我们老帮主的忌辰,所以才回来看看。”然后道,“我虽觉得回来的人不会只有自己,却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般整齐。” 朝轻岫垂目看着茶盏,然后道:“诸位是第一次回来么?” 阮时风点头。 朝轻岫:“如今既然我恰好住在此地,那便多问一句,今年与往年相比,是否有什么不同?” 她看颜开先等人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提前约好。 阮时风也没隐瞒:“这里原本是自拙帮的总舵,在老帮主上官大姊去世后,帮中的朋友们便随之风流云散,按武林盟习惯,一家帮会若是连着一纪都没有愿意主事之人接手,便会从盟中除名,今年是最后一年,所以我就过来瞧瞧,祭拜老帮主。” 朝轻岫看了阮时风一眼,微笑道:“原来如此。” 一般来说,帮中主事之人去世后,帮会自然由继承者接掌,当年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导致这家帮派没能顺利传承下去,再联系今日厅堂内颇为复杂的气氛……朝轻岫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朝轻岫刚刚习武不久,估计连颜开先和田长天的随从都能轻松打赢自己——她之后才晓得,自己此刻的判断充满了对《玉璇太阴经》的低估,以及对普通江湖人的武力值的不切实际的期待——所以虽然对自拙帮当年的情况有些好奇,却全然没有插手的打算,决心老老实实做个旧帮众会面时的背景板。 虽然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不过江湖事件的炮灰率太高,而且据之前与韩思合的接触,朝轻岫对朝廷那边的态度也有些了解:武林人争斗只要不涉及普通平民,官府通常不会干涉。 朝轻岫想,虽然人住在自己家里,不过看起来都挺讲道理,也完全不像是了解自己隐藏兼职的样子,所以之后只要她不去主动掺和,并注意保持距离,问题应该就不会找上门。 第20章 晚间, 李逸跟李遥两人做完工回家,还顺带拎了些从河道里挖出来的免费河蚌。 两人熟门熟路地回到明思堂时,意外发现向来冷清的家门外头居然栓了马,里面还有不少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来来回回。 李逸看一眼姐姐, 小声:“是姑娘家里来人了吗?” 李遥:“……为什么这么问?” 李逸:“我一直就觉得姑娘肯定不简单, 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喊她回去继承家业。” 李遥:“……”虽然没什么道理, 却莫名地难以反驳。 两人壮着胆子进了门,今日多出来的那些陌生人里有不少都佩戴了武器, 她们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直到瞧见朝轻岫, 发现她此刻神情仍旧一派从容镇定,也跟着慢慢安心了一些。 李遥:“姑娘,这些人是?” 朝轻岫:“客人, 在家里暂住数日。” 得到朝轻岫的安抚后, 李逸两人松了点气,去厨房在处理河蚌, 朝轻岫在瞧她们切壳的动作费力, 干脆从对方手里接过菜刀,顺着壳缝一划,轻轻松松就将河蚌分开。 李遥煮了壶热茶, 又道:“我去问一问, 看客人们要不要一块用饭?” 朝轻岫点了下头:“也好, 总该尽下地主之谊。” 李遥自去询问,颜开先等人听说后,感谢之余, 也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不必麻烦。 江湖人出门在外,一般不会轻易食用来历不明的饭菜, 当然颜开先等人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他们主要是看着朝轻岫这边家徒四壁的模样,觉得实在没必要给别人增加额外的财务负担。 阮时风客气道:“咱们来的人多,实在不好劳烦。”然后道,“我记得城中的食肆有好饭菜,方才已经叫他们送了。” 果然,过不多时,蔡记、王记、林记陆续有人过来送餐点。 朝轻岫最后被人敲门敲得不大耐烦,干脆把外面的大门打开,谁来都能直接进去。 她不担心遇见小偷,毕竟现在待在此地的大部分人都身具武功,真要有心怀不轨之徒上门,纯粹是给县衙提供新的彰此义举的机会。 新来的客人虽然彼此认识,点外卖的时候却保持了彼此的独立,一副不想跟其他人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模样。 其中一位小二在打开的大门上敲了敲,然后迈步进来,先笑嘻嘻地向众人做了一揖,道:“承蒙各位贵人照顾生意,掌柜命我送一瓶桃花酒……” 小二说着,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装着桃花酒的白瓷瓶子。 话音未落,萧向鱼忽然色变,截口道:“不必!你将那些酒水统统拿走!” 小二愣在当场,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看萧向鱼等人神色冷峻,只好讪笑两声,连连作揖:“是、是,小人这便拿走,客官勿怪。” 萧向鱼神色平静些许,向来人一摆手:“不知者不为罪。” 站在一旁的田长天忽然道:“不知者当然不为罪,那知道的人又如何?” 他明显意有所指,话音落下,庭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萧向鱼敛了神色,冷冷看他,片刻后道:“站在这里的人,当年又有谁不知道。” 同样站在此地而且还是宅邸租赁人的朝轻岫未曾说话,只是仰首打量天色,似乎突然间觉得头顶的风景甚好。 虽然她很想说自己一无所知,可惜眼下实在不是一个吐槽的好时机…… 颜开先等人是分开点餐,除了自己带着的人以外,谁也不肯和谁同桌进食,不过都很客气地邀请了朝轻岫三人一块用饭。 朝轻岫衡量一番,最终决定去阮时风那边蹭饭。 与其他人不同,阮时风带着六扇门的腰牌,也就是说,在自拙帮老帮主去世后,她便进入了六扇门,之前接触时,其他人都不肯提起当年发生了什么,也唯有阮时风,略讲了几句昔日的旧事。 朝轻岫心中思忖,对方当时询问自己为什么租下明思堂,或许也有些怀疑她与自拙帮存在干系 若是阮时风当真想要试探,多少也会吐露些往事,或可自此处着手,了解下情况,免得触发了什么忌讳。 双方用完饭后,李遥跟李逸自去做事,朝轻岫倒是没走,而是跟阮时风坐在一处闲谈,随后看夜色不错,干脆起身,去后院那边散步消食。 阮时风:“其实在过来之前,我已经听过姑娘的名字。” 朝轻岫猜测:“是韩县丞?” 阮时风点头:“我来到郜方府,自然要去县衙中拜见,与韩县丞见面时,听她对朝姑娘大加赞赏,心里也十分佩服。” 朝轻岫:“不敢当,都是韩县丞谬赞。” 阮时风没有言语,片刻后忽然问了一句:“朝姑娘如今就住在后院中间那间屋子中么?” 朝轻岫抬眼看着阮时风,好似在探寻她问题中隐藏的含义,随后才客客气气回答道:“正是。” 阮时风解释了一句:“姑娘莫要误会,老帮主当年并非亡故于卧房当中,而是在书房静养时,遭了旁人的毒手。” 朝轻岫想了想:“莫非是有人突然闯入,暗害了老帮主?”旋即补充了一句,“此事涉及自拙帮内事,在下多言了。” 阮时风摇了摇头,回答:“以前却是帮中的秘密,现在却不是了——老帮主与人相斗时受了重伤,每日打坐调养,素问庄的向三娘子早些年曾来看过诊,说老庄主早年练功时出了岔子,导致自身的内息颇为奇特,一旦受了严重内伤,那在养伤期间,必须滴酒不可沾,否则必然气血沸腾,死于非命。” 朝轻岫:“当日那位上官帮主必然是个仔细人,轻易不会违背医嘱。” 阮时风:“老帮主其实有些小孩子脾性,若说什么饭菜吃了对养伤好,别人送来了她也未必会用,即使送来,往往也得原封不动地撤下去,但若说不许动的,她倒是一定不会沾染,结果那一日午后,我们去拜见老帮主,发现她……她正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口中满是酒气,桌上正搁着一只空了的酒瓶,就是郜方府特产的桃花酒。” 朝轻岫回想之前情况,微微颔首:“难怪。” 阮时风苦笑:“我一开始还以为老帮主只是在书斋中静坐,直到看见她口鼻处的鲜血……”她闭上眼,摇了摇头,似乎要将曾经的记忆从脑海中彻底清空,然后道,“当时帮中已经有些纷争,老帮主平时一人住在明思堂内,身边不肯留人服侍,饭菜只许送到门口,哪怕咱们想要拜见,也只能每日早晨跟晚上过去禀告一番帮内的要务,纵然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回禀,也得在门口求个三四回,老帮主才肯召见。” 朝轻岫目光微动,道:“当时自拙帮总舵内人员应该不少,未必是这间宅邸内的人下的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节 阮时风:“朝姑娘不知道,总舵内的人虽然多,但知道帮主伤势详情的只有我们几个,而且当时还在老帮主的袖子下,发现了一个大正手的手掌印。”又补充了一句,“我早上去拜见老帮主时,还没瞧见过那枚掌印。” 大正手乃是自拙帮老帮主上官晖的得意武功,她当时年纪已经不小,又没有徒弟,就将自己的绝学传了帮内心腹,准备从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继承自拙帮的事业。 朝轻岫:“既然留有掌印,那比对一番,也就晓得是何人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晓得阮时风等人当时没选择这样做,必定有个缘故,此刻如此说,只是提起个话头,引得对方继续往下叙说。 阮时风道:“大正手留下的掌印可大可小,上官帮主袖子下那一枚又是留在木案上的,瞧不清楚掌纹。” 朝轻岫:“原来如此。” 学过这门功夫的人都是帮内要员,他们彼此怀疑,无法携手管理帮会,最终走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朝轻岫忽然道:“既然帮内人员彼此见疑,那他们当时是不是都待在总舵当中?” 阮时风:“不错,因着老帮主负伤在身,连我在内,大家都被叫回了总舵。”然后一一详述,“自拙帮的惯例,帮内的堂主、护法总得有一人留在总舵,当时是轮到田三哥值守,颜二姐之前在外头巡查分舵,在老帮主逝世的十日前匆匆赶回帮内,为老帮主护法,还有乐四哥……乐四哥之前因私误事,被老帮主斥到外头,接到信后,他披星戴月往回赶,倒还比颜二早回来五日,至于我,当时去武林盟公干,回来的路上在分舵遇到了萧妹,她是舵主,本不敢擅离职守,只是听说老帮主生病,一定要回去瞧瞧,就跟在我的马后,与颜二前后脚回了郜方府。” 她越说,声音越低微,到了最后,已然不像是在给朝轻岫讲述,而是陷入到了过去的回忆当中。 朝轻岫负着手,站在阮时风身边,过了一会才道:“阮捕头是在此之后才进的公门么?” 阮时风回过神来,点头:“正是,我当时心有不甘,想着在六扇门中历练一番,或者可以替老帮主报仇,不料直到今日,依旧不晓得下手之人到底是谁。” 朝轻岫道:“那位上官帮主被诸位如此惦念,想来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阮时风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老帮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平常自然威严豪迈,私下却甚好玩乐,我才来自拙帮时,有一回还曾见到她一个人乔装成普通百姓,与旁人一道在街巷中游玩饮酒,她认出我是帮里人,给我一只烧鸡腿,让我一切保密……” 说话间,已经到了戌时,阮时风原地站定,向朝轻岫微微一礼:“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拿那些成年往事打搅姑娘了。” 朝轻岫向对方略欠了欠身:“好,那阮捕头也早些歇息。” 第21章 与阮时风分别后, 朝轻岫径自回到房中,如一尊雕像般坐在桌前,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放在桌子上的油灯。 灯焰摇曳出不同的形态, 就像她心中飞快变幻的思绪。 朝轻岫缓缓合上双目。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那么多, 不然很容易被牵扯到其中。 丹田中的内劲缓缓流转, 抚平了朝轻岫的心绪,她想, 如果自己开头修习功法的不是《清心诀》, 那想要练出真气必然没那么容易。 朝轻岫静坐了片刻, 仿佛已经与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直到街上传来打更的声响,才像惊醒了似的, 抬掌轻轻一挥, 桌上的油灯随之熄灭,整间寝室陷入到一片昏暗之中。 * 郜方府内河道的清理工作尚未结束, 天亮后, 李遥跟李逸还要出门做工。 临出门前,李遥谨慎询问:“姑娘今日要不要去城中逛逛?” 宅子里忽然来了一堆陌生人,当中还有不少是练家子, 哪怕朝轻岫为人沉稳, 又通晓医术, 李遥也觉得有些不安。 就是不知道她在担心哪边对哪边下手。 朝轻岫摇头,笑道:“我躲在房中看书,想来也不会碍到他们的事情, 你且放心。” 她倒也不是特别相信自己待在宅子里的安全性,主要是对自己上街后的安全性有些怀疑。 万一为了躲事情出门, 出门后却偏偏碰上案子了又该怎么办? 李遥一向少言,此刻也没有多劝。 不过在她看来,虽然朝轻岫神色乍瞧上去与往日并无区别,不过李遥总觉得,对方今日有些心事。 等李家姐妹出门后,朝轻岫果然如之前所说,一个人窝在房中翻阅《岐黄书》,誓要将好好学习进行到底。 李逸担心朝轻岫闲着无聊去拆还没腌制好的野果蜜饯,昨天特地多炒了一些河蚌肉出来,用油浸了,让朝轻岫能当做零食吃。 朝轻岫接受了李逸的好意,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间内,边吃零嘴边翻书,除了看的是医学书籍这一点显得有些过于上进了些,其它跟穿越前在家里吃薯片刷视频差不多。 她没去关注宅里的外客,只是大致知道那些人要么亲自出门,要么派手下外出,去街上购置了一批香烛纸马。 上官帮主的牌位不在明思堂中,而在总舵中的英杰堂内,他们打算在两个地方都烧点纸钱,祭奠一下曾经的老大。 阮时风将祭品装进篮子内,准备好了要出门,英杰堂那边久无人居,屋宇早被野草遮蔽,不过以她的身手,过去应当不成问题。 然而就在此刻,她却接到了一张帖子。 阮时风看了眼帖子上的落款,闭了闭眼,随后转身向厅上走去。 正午时分,前来祭拜的自拙帮前帮众齐聚明思堂会客厅中,气氛异常肃穆。 颜开先当日在帮内排行第二,此刻排开众人,直接站到了最前头,乐知闻瞧她一眼,叹息一声,倒是没有多话。 萧向鱼询问:“颜护法,你下帖子喊咱们过来,是有什么指教么?” 颜开先面色如冰,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腰侧的长刀,忽然间将头抬起,对着厅上其他人一字字道:“当年咱们曾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不替老帮主报仇誓不罢休,虽然已经过去了十数年,姓颜的却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老帮主的血海深仇。” 田长天皱眉:“你自然没忘,难道我们就忘了当年的事情?”他将牙咬得咯咯作响,“要是忘了,咱们今日又怎会聚在此地!” 乐知闻也道:“若是咱们不曾将老帮主的仇记在心上,大可像帮中其他人那般,去过自己的日子。”接着道,“按照武林盟中惯例,自拙帮已经连着一纪无人掌管,那郜方府一带便算是无主之地,我前些时日曾听闻,白河帮已经有意在此建立分舵。” 其实随着自拙帮人去楼空,白河帮早就可以吞下郜方府这块地盘,他们之所以多年来按兵不动,倒不是顾全江湖义气,而是自己家里也有些乱子,所以迟迟未能在势力扩张上有所作为。 江湖中帮派众多,地盘吞并是常事,只是昔年那位上官帮主就是被白河帮中高手所伤,回想往事,萧向鱼等人都有些愤愤,不愿叫白河帮顺利在此建立分舵。 萧向鱼:“乐四哥的意思我晓得,是希望咱们先放下成见,推举一人出来统领大局,等将白河帮的事情打发了,再细细探查当日的凶手。” 换做上官晖刚去世那时,萧向鱼必然不肯答应乐知闻的意见,但此刻想到当日自拙帮的情况,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凄凉之意,话风自然软了一些。 阮时风开口:“老帮主在时,我便在帮中敬陪末座,如今又入了六扇门,已然不算绿林中人,今日前来,只盼着能寻到真相,其余事情不敢多言,诸位要推举人掌事也好,不愿推举人掌事也罢,阮某都没有外话。” 颜开先扫了其他人一眼,道:“那依诸位看,此刻该推举谁做帮主?” 田长天看向她:“老帮主去世后,咱们曾在她的书房内找到一份手书,上头写了,若是她一朝逝世,帮主之位就由颜护法接掌。”又道,“老帮主的吩咐,我不敢不依从,只要颜护法不是杀人凶手,姓田的便推举你做帮主!” 关藏文怒道:“你是何意!” 田长天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并不理会。 乐知闻看着两边的情状,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叹气了一声。 颜开先冷然道:“我既然身为继承人,那老帮主去世后,自然是我得利最大,所以不怪诸位心生疑虑,所以依在下之见,原来的遗嘱不必多论,无论是谁,只要找到杀害老帮主的凶手,便是下一任帮主。” “……” 众人一时无言,末了还是阮时风开了口:“颜护法的话十分有理,只是我等无能,十来年间没有丝毫建树,迄今为止,仍然弄不清当时情况,而白河帮之事又迫在眉睫……” 乐知闻也苦笑起来:“咱们都想替老帮主报仇,但若是一日找不到真凶,帮主之位便一日空悬,那等白河帮打上门来,难道咱们当真要将帮派基业拱手让人?” 颜开先沉默片刻,随后道:“既然如此,咱们且在此立个誓言,不管谁当了帮主,若是将上官大姊的仇抛诸脑后,不肯费心查询凶手,日后必遭五马分尸之刑,在江湖上被人人唾弃。” 乐知闻立刻道:“颜二姊这话说得很是。” 颜开先站起身:“既然如此,咱们就在此歃血为盟,关兄弟,你去打些水来。” 按照惯例,歃血为盟需要用酒,但因着上官帮主的事情,颜开先等人全部滴酒不沾,所以便用水代替。 眼看关藏文就要出门,阮时风却道:“且慢。” 颜开先瞧她一眼,冷笑两声:“阮捕头,你有什么见教?” 阮时风摇头:“如今凶手未知,大家都有嫌疑,那水还是请旁人来打的好。” 颜开先倒是没有反对,只道:“此地并无旁人……罢了,只好劳烦一下那位朝姑娘。” 其余人也没有反对,昨日他们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明思堂会被人租下,不过朝轻岫如今年纪不大,十多年前当然更小,明显与老帮主之死无关,也就默认了请对方帮忙。 接到消息的朝轻岫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客人的要求。 倒个茶而已,她亲自动手,反而可以将事态掌握在自己的控制当中。 不到盏茶功夫,朝轻岫就带着水壶进了厅堂。 壶内装着李遥临走前替她煮的凉茶,朝轻岫觉得颜开先等人应该不太介意饮料的类别,而重新烧水又过于费时,就直接带了过来。 阮时风接过水壶,道:“辛苦朝姑娘了。” 朝轻岫:“举手之劳。” 面对外人,颜开先也收敛了面上的冷意,客客气气道:“姑娘既然来了,不妨也留在此地,为接下来的事情做个见证。” 朝轻岫微一欠身,随便挑了张位置相对靠门四腿还算健全的木椅坐下,饶有兴味地看自拙帮的帮众做事。 颜开先倒了一碗茶,然后拔出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然后再将碗递给下一个人,到了最后,连跟随颜、田二人过来的下属都有样学样,滴血入碗后,众人才各自饮了一口血茶。 田长天一抹嘴,随后三指向天,道:“我田长天在此立誓,今后必定用心……” 他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个趔趄,倒回椅子当中。 与此同时,萧向鱼、阮时风等人也都纷纷站立不稳,面露惊诧之色。 乐知闻在帮内一向以杂学见长,此刻试着运气,发现丹田内的真气滞涩无比,一身功夫须臾间如犹如冰消雪融,至多只剩一二成,难以与人动手。 他抬起头,首先看向朝轻岫,却见明思堂如今那位主人也正看着他们。 有些惊讶,但情绪不明显,反而透着种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的认命。 ……这姑娘怎么回事,难道平时就经常能遇到意外吗? 朝轻岫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她研究《岐黄书》已经有些时日,略懂了些医学常识,发现那些自拙帮的帮众有一个算一个,此刻全都一副中了毒的模样,发现乐知闻正望向自己,也看向对方,一本正经道:“阁下放心,此事并非我做的手脚。” 萧向鱼右手按着扶手,面上血色尽褪,片刻后道:“非我定要怀疑,但……但若不是姑娘,又是谁动的手脚?”总不能说是茶叶质量有问题罢? 就在此刻,颜开先毫无温度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自然是我做的。” 乐知闻面露惊骇之色:“颜护法,你……你怎会用下毒的招数?” 颜开先冷道:“换作以前,我也想不到我会用下毒的法子,只是姓颜的无能,十来年了,一直没法替老帮主报仇,只好出此下策。”又道,“当时帮中晓得老帮主养病忌讳的人,不过我们几个,今日大家一道去死,总能将那人带着一块去见老帮主。”随后缓和了口气,“至于其他人,乃是无辜受到牵连,我冤杀了自家姊妹弟兄,犯了自拙帮的帮规,照例以死相谢。” 众人听了她的话,全部张口结舌,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半晌后,阮时风苦笑:“罢了,老帮主待我恩义深厚,今日纵然赔一条命在这里,也算不上冤枉。” 乐知闻低声:“所以颜护法自己也服了毒?”他瞧一眼碗中的血茶,“我方才却没看出茶里有什么问题。” 颜开先:“我将药粉涂在请帖上,其实那药本来无毒,只要服下一个时辰内不沾生血,便什么妨碍也没有。”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朝轻岫似的,对她道,“朝姑娘莫怪,此刻若是叫你出去,只怕会通报官府,还请在此多坐片刻,我随身带了些金银,事后全都赔给姑娘压惊。” 朝轻岫微微摇头,道:“颜护法义气深重,在下十分佩服,只是在此坐一会,并无妨碍。”她再怎么没有掺和的打算,到了此刻,也无法置身事外。 颜开先打量她一会,道:“姑娘好胆气,只可惜颜某将死之人,没法交姑娘这个好朋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节 田长天忽然道:“颜护法的功夫比咱们都高,若是大家毒发身亡后,你独自服下了解药,那又如何?” 颜开先看他一眼,抽出佩刀,倒转刀柄递了过去:“你若不信,直接动手便是。” 田长天看那刀一眼,闭了嘴不再言语。 朝轻岫开口:“请问颜护法,从中毒到毒发需要多少时候?” 颜开先:“大约半个时辰。”然后安慰了一句,“中毒之人将逐渐虚弱而死,过程并不痛苦,诸位无须忧虑。” 朝轻岫觉得其他人听到颜开先的话,应当不会特别快活。 她没料到颜开先的思路如此清奇,一下就把老相识故地重游的剧情推进到为老帮主殉葬的节点,面上神情不变,只向颜开先笑道:“反正此刻大家都没旁的事情要做,不妨谈谈昔日之事,或许能够理清些头绪。” 第22章 其他人听了朝轻岫的话, 只当她年少好奇,所以有意打听老帮主的事情,不过眼下大家命在顷刻,半个时辰后帮派的最后一丝痕迹就会自世上消失, 纵然将旧事说出, 想来也没什么妨碍。 乐知闻强打精神, 道:“也好。”叹了口气,道, “其实老帮主那事, 发生得十分突然, 咱们当日谁也不曾料到……” 他一点点提起前事,讲述的内容与阮时风之前说过的基本一致,朝轻岫一直留意其他人的表情, 发现随着乐知闻的叙述, 颜开先等人的神情始终没什么变化,至多只是沉痛而已, 看来是赞同他的说法。 朝轻岫垂头思忖片刻, 随后询问:“事发那一日你们早上也去向上官帮主请安了,是不是?” 乐知闻点头,其他人也附议。 朝轻岫:“然后到了下午, 诸位再去拜见上官帮主时, 发现她老人家已然逝世?” 阮时风叹息一声, 点头不语。 朝轻岫:“请问各位当日可曾查验过,上官帮主是何时故去的?” 萧向鱼:“老帮主修炼武功,而且多服药饵, 身故后尸身变化比常人更慢,再说我们都是老帮主的下属, 怎敢损坏她老人家金身,是以不敢细查,只确定了死因的确是因为饮酒导致的气血逆冲,不过我们发现,中午送来的饭菜已经动过了一些,她老人家当时又是在书房中,所以事情多半发生在午时以后。” 朝轻岫:“你们怎么知道午饭老帮主所用?” 这次解释的人是阮时风,她看向朝轻岫,回答:“老帮主有时候在菜色上……会有些挑剔,那些饭菜当中,只有蒸鹌鹑被动了两筷子,若是外人做手脚,又怎么会刻意做出挑食的模样,而且当时明思堂内没有留人服侍,知道老帮主性子的人不多。” 朝轻岫:“当时负责老帮主饭菜的人是谁?” 颜开先:“我们每日轮流去盯,事发后,共通查验过剩余饭菜,也问了厨下的帮众,确定了没有问题。” 或许是错觉,颜开先在说到“问了”两字时,整个人透出了一股肃杀之意。 朝轻岫看看颜开先,再看看其他人的反应,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去细究对方的整个询问过程。 不过按照阮时风的说法,帮众在将食物放到明思堂门口便会离开,通常来说,在放下饭菜,到上官帮主拿到饭菜间,存在一个空档。 然而朝轻岫如今所处的是武侠世界。 以那位上官老帮主的功夫,期间当真有人靠近明思堂,不会毫无察觉。 朝轻岫确认了一句:“当日上官帮主负伤在身,她的听力是否不如以往?” 田长天摇头:“老帮主内功深厚,便是受了伤,耳目依旧灵便,明思堂内有什么动静,还是难以瞒过她的。” 朝轻岫:“我可否多问一句,从中午到发现上官老帮主不幸遭人毒手时,诸位都身在何处,有谁能够作为凭证?” 颜开先想也不想,即刻回答,仿佛那些事情已经在她心头萦绕过千百遍:“我上午一直在静坐,午后外面分舵忽然有消息送来,就跟关兄弟等人,商量了一会跨州送货身上的事情。” 朝轻岫微微颔首。 这样看来,颜开先算是有人证,然而她的人证是自己下属,终究惹人疑虑。 乐知闻擅长杂学,内功练得不够纯熟,此刻气息已经有些短促起来,发现朝轻岫的目光向自己看来,用椅背撑着身体,艰难道:“我当时身上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看了会闲书,中午跟田三哥一道用饭后,就拉着他下棋,直到晚上。” 另一边,田长天也点头,算是佐证。 萧向鱼:“早晨之后,我去城中逛了逛,又去瓦舍中听人说书,事后颜护法查证的时候,也找到了记得我行踪的人。” 阮时风不等朝轻岫询问,主动道:“我也在处理帮务,虽不敢说身边时时有人,但大部分时间,都有人过来汇报帮内讯息。” 也就是说,所有学过大正手这门功夫,而且晓得上官老帮主养伤忌讳的人,理论上都没有作案时间。 然而人证可以收买,这也是颜开先等人彼此无法信任对方的原因。 朝轻岫道:“请问一句,那枚掌印,会不会是老帮主自己所留。” 阮时风道:“我们考虑过,假若那枚掌力是老帮主所留,那多半也是在暗示我们,下手者曾学过大正手这门功夫。” 她越往下说,心中越是一片黯然。 十多年前探查不出结果的事情,十多年后,依旧笼罩在一片迷雾当中。 阮时风叹息:“或者颜护法所为才是正途,既然大家终生无法替老帮主报仇,那么一齐死在此处,倒是唯一一个报仇雪恨的法子。” 就在这位前自拙帮高层,现六扇门捕头感慨的时候,那位朝姑娘再度开口说话。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面露沉吟之色,随后道:“听了诸位的言语,我大致已经有了些猜测。” 在场之人齐齐露出惊愕之色,颜开先双手用力,不自觉将扶手攥出道道裂痕,若非服毒后内劲衰退,几乎就要忍不住冲到朝轻岫面前。 她呼吸数次,才定下神来:“姑娘莫要说笑。” 朝轻岫不以为意:“事已至此,便是听我说笑几句,想来也没什么妨碍。”又道,“我曾听阮捕头提过几句当年旧事。”目光移到阮时风身上,“阮捕头曾经说过,最开始见到老帮主尸身时,还以为她只是在书斋中静坐。” 阮时风点头,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朝轻岫:“阮捕头既然会产生这样的误会,是否证明,当时书房内基本没有打斗的痕迹?” 否则以阮时风的精细,第一时间肯定得担心是否有敌人来袭。 阮时风点头:“的确如此,所以我们全都认为,是相熟之人趁着老帮主不备,骤然发难,下手将她制住。” 朝轻岫摇头:“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些不对。 “老帮主的死因是饮用酒水后气血沸腾而亡,再加上当时书房的环境并不凌乱,唯有桌上放了一只空酒瓶,尊驾就以为,是有亲近人忽然动手,先将老帮主制住,再往她口中灌酒。不过这样一来,就存在说不通的地方——老帮主当时既然已经受制,凶手又何必非得灌她酒水不可?” 她说话声音算不上洪亮,然而落在颜开先等人耳中,却无异于惊雷闪电。 当日发现老帮主被人谋害后,颜开先等人彼此怀疑,互相攻讦,竟没人坐下来仔细梳理案件。 毕竟那个时候,帮会内值得怀疑的人不多,众高层主要是盯着彼此的不在场证明,竟没想到去仔细研究作案手法。 朝轻岫:“诸位当局者迷,也是难怪。”接着道,“若换了我是诸位当中一人,又对老帮主怀有异心,制住她之后,自然会用一些无法暴露自己身份的法子下手。 “行凶之人非要用酒水,还将瓶子留在原地,倒像是刻意宣扬自己的身份乃是帮中要紧人员一般。” 阮时风长出一口气:“原来如此,姑娘一席话,当真叫阮某茅塞顿开。” 她的语气异常诚恳,当中可能还有点“在六扇门一待数年都不如跟对方聊几句天”的遗憾。 朝轻岫微笑不语。 武侠世界与侦探世界显然存在一定的壁垒,江湖人士就算行凶,也没耐心研究那么多千锤百炼的作案手法,纵然能想到用计遮掩,也不会特别注重细节,很适合具备一定理论经验的朝轻岫即兴发挥。 颜开先冷静依旧:“但若下手的并非帮内要紧人员,为何会知道老帮主当时受伤极重,书房内又偏偏留下掌印与酒瓶?” 朝轻岫回答:“那自然是有知道内情之人与其传递消息。” 阮时风皱眉:“我们也曾考虑过此事是否有白河帮中人插手,不过当时白河帮内那几人的功夫也算不得如何高明,要说他们轻轻松松就让老帮主着了道,我实在不信。” 郜方府周围的江湖势力本来就少,否则也不至于自拙帮都覆灭了那么多年,也一直没人过来侵占地盘。 她的看法十分合理,自拙帮其他人也都表示默认。 朝轻岫道:“既然阮捕头如此说,我们便先假定此事与白河帮无关。”然后道,“咱们现在从头梳理此事。 “上官老帮主因饮酒导致的气血沸腾而亡,所以在事发当日早晨到下午被发现之间,她必然曾经饮酒,事后查验过当日的午饭,确定没有问题,而受制后才被人灌酒的可能性方才已经排除。 “既然不是被迫服用,就是自主服用,而老帮主并不会明知是酒还偏偏要饮,所以在下斗胆揣测,老帮主是在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误食了酒水。”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道:“单独的酒当然会惹得上官帮主怀疑,所以在入口前必然是有所遮掩。首先假设酒液是混在其它液体当中,比如茶水。 “然而这样一来,凶手根本没有另外拿一个空酒瓶放在桌上进行掩饰的理由,不管是空酒瓶,还是空茶杯,对调查者来说都无甚不同。所以我猜,酒液混入的乃是饭食。 “不过各位当年就已经调查过,确认了帮内送去的饭菜没有问题,所以就一定存在另一份有问题的饭菜。” 萧向鱼忍不住打断:“谁有本事偷偷送一份饭菜到明思堂内,还不让老帮主知晓?” 当真有这样的武功,也不必绕弯子谋害了。 朝轻岫:“萧姑娘说的不错,所以送饭之时,并未背着老帮主的耳目,或者说,此事乃是老帮主有意为之。”转向阮时风,“而且我想到一件事情——昨日阮捕头曾经提起,老帮主在饭食上有些挑剔,此外她老人家偶然间也会乔装成普通百姓,去市井内游玩。 “既然诸位发现老帮主尸体时,帮中送来饭菜只动了两筷子,那么依照在下的猜测,上官帮主当时或许是另外叫人送了饭食过来,也未可知。” 颜开先听着朝轻岫的话,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以她如今的修为,竟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此时此刻,厅中忽然变得异常安静,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尘封多年的真相,真一点点将最初的面目展露在所有人眼前。 朝轻岫的声音轻缓如流水:“诸位细想,明思堂紧靠着街道,并非帮会中心地区,老帮主当日偏偏选了此地休养,其中自然有她的缘故在。” 现代人对点外卖一事自然不会生疏,朝轻岫倒不用背着人偷偷点,不过在穿越前,但凡她是是夜间买吃的,外卖员上门时都会刻意放松脚步,不打电话,以线上沟通的方式提醒顾客食物已送达,保证整个过程都在安静且不惹人怀疑的状态下进行。 朝轻岫万万没想到,日常生活的小经验居然能帮助自己理清案件思绪。 “以上官帮主的本事,叫人将饭食送到清波街附近,自己翻墙去取,并不算难事,况且阮捕头也曾提到,老帮主等闲不见帮众,一定有事求见,得多求见几次,才会得到召见,这或许是因为,老帮主并非时时刻刻待在明思堂内,她有时在外停留,听见明思堂外有帮众求见的声音,才匆匆返回。若是上官帮主有时直接见人,有时则拖延一些时间,旁人或者能猜到她私下出门,要次次都拖延些时间不见,旁人便难以察觉。 “这样想来,事情便容易理清——在座中的某一位暗地里与外人相勾结,透露了老帮主的秘密,又让人在老帮主叫来的饭菜中额外添加了酒水,老帮主用完饭后,内伤发作,气血翻腾而亡,那送饭之人再趁机悄悄潜进明思堂,将老帮主的遗体带到书房之中,又在她口中倒满了桃花酒,以便遮人耳目,又因为她的死因确实与酒水有关,诸位见到空酒瓶时自然不会多想,其实若真是一位武功高强之人先制住上官帮主,然后逼她服酒,喝一口也罢了,何必将酒瓶喝空,又非要将酒瓶留在原地? “至于那枚掌印……只要知道老帮主出去拿饭菜的准确时间点,然后趁她外出时,潜到明思堂内,将掌印留下,便不会惊动旁人,其他人事后见到,也只会以为,那枚掌印是午饭时或者午饭后留下的。” 朝轻岫娓娓道来,其余人只听得惊心动魄,如痴如醉,她的话乍听仿佛天马行空,然而仔细想想,却无一处不近情理,而且背着帮众自行出门的事情,也与上官帮主的性格十分相合。 阮时风喃喃:“如此一来,咱们之前的证明就都……”她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朝轻岫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 阮时风此刻已经对朝轻岫十分服气,慢慢相信今日有她在,说不定真能勘破当年迷雾,此刻自然道:“姑娘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朝轻岫声音温柔:“上官帮主想来不会选择来历不明的食物,所以当日送饭的应该是城内老字号的店家……所以我想请问一句,上官帮主平日喜欢哪家食肆的饭菜,是蔡记吗?” 乐知闻惊异:“确是蔡记,朝姑娘又如何知道?!” 朝轻岫点了下头:“之前在城中听说了一件事情,此刻忽然想起。” 她施施然站起身,伸手轻轻抚着座椅旁的老旧案几,在周围摸索一阵,接着从案几下头掏出一个纸包,然后走到颜开先旁边,将纸包内的药丸取了一枚出来,递到她唇边,笑问:“这是解药不是?你且服下,我还有事劳动你。” 颜开先来不及询问朝轻岫怎么知道自己将解药藏在何处,出于对对方的信任,张口将药丸吞下,然后毫不犹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朝轻岫退后两步,走到颜开先身侧,然后才向前一示意,温声道:“事到如今,只要将蔡记老板带来问一问话,事情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节 说到此处,她的目光落在不知何时面色已经变得惨白如雪的田长天身上,然后道: “我本来还未有十成把握是田兄,不过看你如今情状,倒是不打自招,还请颜护法帮忙,莫要让田兄与我动手,我还有事相询。” 解药入腹后,药性发作颇快,颜开先提起真气,身形一闪便站在田长天身前,她手臂舒展,向前急探。 田长天伸手想要格挡,然而他平时武功就不如颜开先,何况此刻还中了毒,架势散乱,仅仅一招之下,就被拿住了胸口要穴。 颜开先转头去看朝轻岫,声音异常坚定:“姑娘想问他什么?” 朝轻岫目光很柔和,声音几乎要比目光更加柔和,她不紧不慢道:“我很想问一问田兄,你如此心狠手辣,当初为什么不取那蔡记老板的性命,是否他告诉过你,一旦自己身故,之前偷偷留下的证据,一定会被宣扬出去?” 第23章 田长天浑身颤抖。 他的两只耳朵中传来一阵阵的嗡鸣声, 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他的头。 早在朝轻岫讲述自己猜测的时候,他就一阵心惊肉跳,只是不断安慰自己,帮内无法证明自己上午做了什么的人很多, 不止他一个人身处嫌疑之地, 没想到朝轻岫居然眼也不眨, 直接指认了自己是凶手,还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那蔡记老板当日与自己的对话。 田长天睁着双目, 一瞬不瞬地盯着朝轻岫, 直到此刻, 对方依旧闲闲而立,一派蕴藉隽永之态,然而朝轻岫含笑的面容落在他眼里, 却比恶鬼更加可怖。 在他看来, 朝轻岫简直不像一个人,而仿佛是一道鬼影, 田长天心中不断回想着一个念头——难道当日自己与人谋事时, 曾经被她听闻? 可她那时候才几岁,又怎会瞧见此事?! 阮时风注意到田长天的模样,也立刻反应过来朝轻岫所言无误。 此刻她心中同样思绪翻涌。 田长天是凶手一事当然令人震惊, 不过事情毕竟过去多年, 而且进入六扇门之后, 阮时风心里几乎把能怀疑的对象都给怀疑了个遍,虽然曾经的同事对老帮主下手一事令人倍感伤痛,也不算是完全无法接受。 然而在面对朝轻岫时, 她心中的不可思议感却一刻比一刻更加强烈。 对方从知道上官帮主的旧事到发现案件真凶,整个过程只用了两天不到, 速度快得令人震惊,而且阮时风怀疑,朝轻岫之所以需要用到两天,全是因为第一天见面时大家还不熟,对方没有深入打听当年的旧事。 两相对比,阮时风登时感觉自己当了个假的捕头,很该退位让贤,将六扇门的工作交给朝轻岫来做。 大厅另一边。 颜开先制住田长天,同时运气于掌,厉声喝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我现在便要了你的性命!” 田长天与颜开先认识多年,相信这位能做出拉着大家一道殉葬的前任帮会护法所言不虚,更何况那个姓朝的小姑娘这会也正站在不远处,她负着双手,微微含笑,语气真挚到令人胆寒: “田兄不必隐瞒,你不杀那蔡记老板,当然是因为他留着你的把柄,足下放心,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你闭口不言,难道还会找不出来证据么?” 换了旁人说这句话,田长天多半以为对方是在胡吹大气,然而朝轻岫方才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清晰无比地复盘了老帮主的死因,准确度高得仿佛亲眼所见,不知不觉中,田长天对于朝轻岫的话,已经有了一种满含畏惧的信任。 他现在一点都不怀疑朝轻岫能够将蔡老板藏起来的把柄找出来,致自己于死地——此人仅仅是听他们谈了几句当年的旧事,就将真相猜得一清二楚,简直可畏可怖。 惊骇、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再加上毒/药效力持续发作,田长天的心神不知不觉随之动摇,勉强坚持片刻,终于颤声开口:“你、你怎么晓得……” 听见田长天的话语,再看他此刻神情,大厅所有人再无疑虑,真正确定了当日暗害上官帮主之人,就是田长天无疑! 朝轻岫站在原地,姿态悠然,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我本来也不确定,但听说上官帮主喜爱蔡记的饭食,就有七八成把握了。”接着道,“我早先曾路过莲河上的石桥,听人提起了一件事——在十二年前,蔡记的掌柜蔡大姐,曾意外滑了一跤,从桥上跌落。 “此事发生在上官帮主去世前一月。路边的商贩告诉我,石桥的桥面上混入了沙石,按理说没那么容易滑脚,蔡大姐偏偏还是跌了下去。这样的事情,单独来看或许是巧合,放在一起,难免令人怀疑。” 朝轻岫唇边带笑,双目湛然有神,仿佛出鞘的刀刃,只一眼便能切开人的胸膛并观其肺腑。 田长天与她目光一触,浑身仿佛被寒冰所包裹,几乎要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他久历江湖,见识广博,经受过无数风波,却从未感受过如今日这般的惊怖之意。 “田兄若要放心驱使一位与他看起来毫无干系之人,无外乎威逼利诱。蔡大姐一死,家里的食肆就落到了她弟弟手中,想来正是利益纠葛所在。 “能成为帮会要紧人物,田兄的武功必然不错,他只要等那位蔡大姐走过石桥的时候,悄悄发暗器打对方腿上穴道,将死因伪装成意外,就可以帮着如今的蔡老板拿到家中产业,事后那位蔡老板也投桃报李,为田兄驱使,暗算了上官帮主,双方能彼此信任,自然是互相留下了要紧的把柄。” 朝轻岫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完,随后笑道:“我会怀疑田兄,是因为在场之人,只有你有时间对蔡大姐下手,其他人里面,最早回来的乐兄也只是在老帮主去世前半个月抵达的总舵,那时蔡大姐已经身故好些天了。”又道,“看田兄的神色,在下应当未曾说错什么。”随后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颜护法想来不必再担忧有人出门报官,在下就暂且告辞。” 她将话说完,朝厅内众人微微点头,随后开门离去,只留自拙帮的人在此处理帮中内务。 晚间等李遥李逸回来后,发现客人比昨日安静许多,两人没怎么关注,直接去找了朝轻岫,跟她一起用了晚饭。 李逸:“姑娘今日待在家里,一切可好?” 朝轻岫:“还好。” 李遥追问了一句:“那些客人未曾给姑娘添麻烦罢?” 朝轻岫想了想,实话实说:“只是说了两句话,不算麻烦。” 李遥放下心来——看来江湖人还是挺友善的,跟传说里的形象不大一样。 翌日清晨。 修炼内功以来,朝轻岫一向睡得挺好,今天刚刚醒来,立刻察觉到外面有轻微的呼吸之声,她以为是李遥,于是扬声道:“进来。” 大门被人推开,颜开先独自走了进来,乐知闻等人依旧立在檐下,他们都练过内功,呼吸绵长,一群人站在外面,听起来却像是只有一个人。 李遥跟李逸倒是也过来了,但可能是听颜开先等人说了什么,一直远远站着,没有靠近。 朝轻岫赶紧披衣起身:“原来是颜护法,实在失礼。” 颜开先的态度比昨日还要客气:“是我等来得太早,打搅了朝姑娘休息。” 朝轻岫随口道:“诸位今日来此,是还有什么想问么?” 颜开先面上露出点笑影,她气质沉郁,此刻露出笑容,倒像是冰雪化了冻一般。 这位自拙帮的前任护法,稍稍后退些许,然后撩起衣衫下摆,单膝跪下,身后乐知闻、萧向鱼还有阮时风等人,也随着一齐拜倒。 颜开先拱手:“在下无能,十二年时光空耗,竟一直让真凶逍遥法外,昨日若非有朝姑娘,纵然身入黄土,也难以查明真凶。姑娘的大恩大德,颜开先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朝轻岫伸手去扶:“只是举手之劳。诸位身陷其中,所以一叶障目,而我与此事无干,反倒能够看得清楚。” 远远立在院门口的李逸听到了一点只言片语,她虽然不清楚具体经过,但看那些人的情状,也猜到自家朝姑娘应该是抓了哪位特别会挑选犯案地点的凶手。 李逸只觉得有些可惜,那个凶手如今听不到朝轻岫的谦辞,否则肯定能留下即使转世投胎也很难忘却的深刻印象。 颜开先随之站起,却又立刻再次行了一礼,接着道:“其实除了感谢姑娘之外,我等今日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朝轻岫目光微动,旋即笑道:“颜护法请说。” 颜开先:“我们之前曾经商议过,无论是谁,只要能报上官帮主的大仇,便可接掌帮会基业,如今真凶已被擒拿,倘若朝姑娘不嫌弃我等愚笨无能,我等愿奉姑娘为帮主。” 她说完,再度一拜到地,萧向鱼跟乐知闻,还有随颜开先而来的部属也都跟着二次下拜,唯独阮时风站到了一旁。 朝轻岫微微沉吟。 她想在这个世界安身,又想修习高深武功,迟早得跟武林打交道,只是自己现在练功时间还不长,骤然成为一帮之主,只怕无法服众。 朝轻岫没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其他人自然也不好一起感慨——果然,朝轻岫能够在听了旁人对往事的描述后就迅速梳理出真相,是有着平日的多虑做基础的…… 乐知闻发觉未来上司似有不愿上岗之意,跟着开口劝说:“朝姑娘心思缜密,实在是天下少见的英才,日后必能成为一方霸主,我等无能,愿从姑娘于微时,只盼姑娘莫要嫌弃。” 朝轻岫微笑不言——面前这些人主要是吃了古代世界消息传递不通畅的亏,要是接受了信息时代的咨询洗礼,说不定比她还擅长发现真凶,就算自己发现不了,只要将事情发到网上,热情的网友们一定能全方位多角度地帮忙将当初事件的发展经过梳理得清楚明白。 萧向鱼也准备开口劝说,不过跟曾经的同事不一样,她准备打玄学牌,当下言辞旦旦道:“姑娘租下了明思堂,又找出谋害老帮主的叛徒,如此因缘巧合,岂非是上天加以暗示,告知咱们,姑娘就是自拙帮的下一任帮主?” 她说话其实没什么道理,不过这时候的人都挺信任神鬼之说,起码跟着颜开先一道来的那些下属,此刻已然忍不住觉得莫非真是老天开眼,才在上官晖死后第十二年,给自拙帮降下了一位天命之主。 朝轻岫终于道:“诸位容我考虑一二。” 她没有刻意拖延,在房内仔细考虑了种种优缺点,最终还是决定答应下来——自拙帮早已经人去屋空,就算此刻重建,规模也不算很大,需要处理的事务应当也有限,算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而且有颜开先等人在旁帮忙,也能让她更加顺利地融入到大夏武林当中。 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朝轻岫心中琢磨,在当上自拙帮的帮主后,今后她纵然住在明思堂里面,应该是不用继续支付租金了…… 午后。 朝轻岫将答复告诉了颜开先他们。 “我年少力微,本不该担当大任,今日承蒙诸位不弃,愿意暂时接掌帮派……” 话说到此处,颜开先等人纷纷面露喜色,唯恐对方忽然改了主意,当下一齐拜倒,高声道:“属下参见帮主。” 第24章 颜开先看着面前之人, 只觉自己终于没辜负老帮主的嘱托,既觉喜悦,又觉感激,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她当时既然说了无论是谁, 只要能替老帮主报仇雪恨, 就拥戴对方做下一任帮主, 即使朝轻岫不知道此事,也决计不会反口。更何况颜开先虽然跟朝轻岫见面时间不长, 寥寥数语的接触中, 也深觉对方是一位聪明讲义气的好朋友, 对方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的胆识气魄,想来也绝不肯到一个小帮会内做人下属的。 乐知闻跟萧向鱼的心情与她大致相仿。 两人愿意拥护朝轻岫为帮主, 除却因为她找到了谋害老帮主的真凶, 也是因为她在厅堂中将内情及时揭露后,让颜开先有足够的理由将解药发给无辜人士。 对他们而言, 虽然以死报答老帮主也算是全了双方的恩义, 不过若能活着替老帮主报仇,自然还是活着更好。 也正因此,朝轻岫寻找真凶的行为, 算是间接救了萧向鱼跟乐知闻的性命。 如此种种, 加在一块, 让他们甘心情愿做眼前这个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女子的下属,哪怕对方不擅长做江湖势力的老大也不要紧,众人齐心协力, 至少能保着朝轻岫能有块地盘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 等到在场所有人都拜完帮主后,阮时风才从外走了进来, 先说了两声恭喜,然后才道:“阮某当年亦是上官大姊的下属,此刻本来也该奉姑娘为主,只是在下已然身入六扇门,不好继续行走江湖,盼望恕罪。”又道,“今后无论姑娘有什么吩咐,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阮某必定不敢违命。” 她话说得很真诚,心中除了钦佩与感激外,还有不少遗憾——颜开先动作太快,直接把人拐到帮里做了老大,不然在阮时风看来,以朝轻岫的个人素质,更适合到六扇门里给自己当领导。 朝轻岫不明白面前人的所思所想,回应道:“阮捕头不必客气。” 她倒是觉得所有人脉都放在江湖侧并不太好,有一个捕头朋友更方便交流案件方面的讯息。 毕竟朝轻岫还有个侦探的兼职,万一日后长期碰不到案件,还需去求助专业人员。 认完老大后,颜开先走到朝轻岫身边,向她请示:“帮主初掌帮派,总舵中百废待兴,眼下不妨先将田长天处置了,以此告慰老帮主在天之灵。” 朝轻岫:“他如今身在何处?” 提到叛徒,颜开先话里登时多了三分冷意:“我封了那叛贼的穴道,将他软禁在侧面厢房当中,由关兄弟看管,至于跟他来的其他人,如今也被分别关住,免得那些人凑在一块,彼此怂恿,动了逃跑之念。” 阮时风道:“如朝帮主所言,上官帮主那件事情还与蔡记的老板有些干系。蔡记那边到底不是江湖中人,不妨让在下去跑一趟?” 她是六扇门中人,处理涉及江湖人与普通人的案件属于分内工作。 朝轻岫:“那就有劳阮捕头。” 她靠在椅背上,目送阮时风离开,面上露出一丝思忖之色。 虽然田长天是江湖中人,而那位蔡记老板只是个身无武艺的寻常百姓,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后者的心志之坚,恐怕不在前者之下。 至于原因也很明显,田长天既然能对上官老帮主下手,灭口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普通人更是不会存在任何道德以及技术上的难度,他迟迟没有动手,恐怕当真是心怀忌惮。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节 朝轻岫道:“依照在下所想,待会人来了之后,还要请颜护法先去吓唬吓唬他。” 颜开先欠一欠身,表示称命。 阮时风动作很利索,她是六扇门的捕头,有品级在身,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夏官员,出门后没有立刻前往蔡记食肆,而是去城中与韩思合沟通了两句,加急请了一封正式文书,然后才去食肆中提拿嫌犯。 蔡记如今的老板名叫蔡砺松,年纪已近四旬,他看到捕快上门,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立刻镇定下来。 “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阮时风先出示腰牌,随后道:“六扇门办案,请蔡老板跟我走一趟。” 蔡砺松解开身上围裙放到一边:“稍等。”对店内伙计道,“后面不必再招待客人,将店门关了,好生看守门户。” 阮时风打量他一眼,心头微微发沉。 即使她此刻已晓得蔡砺松做过些什么,瞧对方如今的模样,也忍不住觉得此人心态甚好,待会恐怕不会轻易认罪。 阮时风面上声色不动,直接将人塞进车厢,她亲自驾车,一路行到清波街明思堂外面停下,伸臂将人提进门内,内力到处,蔡砺松胸口顿时一滞,无法开口说话。 一直到进入前厅,阮时风才终于松开手,将人掼到颜开先面前。 阮时风冷冷道:“这里是自拙帮明思堂,蔡老板来此,应当是故地重游。” 蔡砺松有些张口结舌:“什、什么……”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神色不对,他停顿片刻,末了摇了摇头,“我平时多在店内,不大到清波街附近来,不晓得大人说的是什么事。”又道,“而且小人甚是不解,大人说既然要办案,怎么不去县衙?” 阮时风:“你与人合谋,杀害了自拙帮的老帮主,此事牵涉江湖中人,自然与其它的案子不同。” 蔡砺松连连摇头:“这话从何说起。”又苦笑道,“小人一贯安分守己,平常也不曾与人有过冲突,更何况我一寻常百姓,就是心有恶念,哪里能打得过那个什么帮主?” 如朝轻岫之前所料,蔡砺松除了一开始听到“自拙帮”三字时,曾经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惊惧之意,之后便迅速冷静下来,绝口不认自己曾经掺和到自拙帮老帮主身故事件当中,到了最后,还口口声声表示这全是武林中人的污蔑,查不出真凶,才找上自己充当替死鬼。 站在正前方颜开先语气森然:“要做替死鬼,凭你不够资格。” 乐知闻心有戚戚地点头——颜护法对老帮主敬若天人,以她的性格,要是十二年过去了还找不到真凶,所有事件相关人士只怕都要给老帮主陪葬,而蔡砺松远在城区,纵然他积极主动地想要跟着一块去死,只怕还得排队。 蔡砺松被颜开先气势所迫,词意迟钝起来,片刻后才勉强道:“口说无凭,你们既然觉得是我所为,合该拿出证据才是。” 连田长天都不是颜开先的对手,更何况蔡砺松,他心中清楚,对方一旦恼羞成怒,只要轻轻一掌,就能打得自己脑浆迸裂而死。 然而不承认只是可能会死,承认的话必然会死,倒不如索性嘴硬到底,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颜开先还想说什么,忽然止住话头,看向厅堂门口。 萧向鱼走进来,看向蔡砺松,对他道:“帮主要见你。” 听到萧向鱼的话,蔡砺松面上血色尽褪,连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虽然伪装得极好,然而这些年间偶然回想往事,心中也常常觉得惊惧,此刻还以为是上官晖突然还阳,亲自指正自己为凶手,心情起伏之下,他的脑海中骤然升起一个念头——莫非上官晖当年其实没死,如今重回故地,收拢旧部,所以这些人才知道是他下的手,否则事情已经足足过去了十二年,他们如何能明白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蔡砺松浑浑噩噩地被拎到后厅,他奋力抬起头时,感到了一种气血不足的眩晕,视线因此变得模糊,匆匆一瞥之间,只看见坐在主座居然坐着一个面目陌生、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那人仅仅是端然闲坐,就像是在他心中压上了一块重达千金的沉重巨石。 蔡砺松抬了下脖子后,脑袋就被一股强力压回到地上,他听见颜开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帮主,人已经带到。” ——这人就是自拙帮人口中的“帮主”?! 蔡砺松已经明白,要见自己的人并非上官晖,然而心中的惊怖却没有因此减退,他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方才的猜测并没有错,要见自己的并非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抹来自世外的幽影。 朝轻岫扫了蔡砺松一眼,笑道:“事已至此,蔡老板还不肯认么?” 蔡砺松张开嘴,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有说出话,只发出了一种嗒嗒嗒的声响。 他听了一会,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战。 蔡砺松:“……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朝轻岫并没将对方的狡辩放在心上,她只是看着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将证据藏在了哪里。”又道,“其实你当时已经将藏匿的地点告诉过田长天,可惜他没有反应过来。” 她曾经向田长天确认过,蔡砺松是不是警告过他,如果自己身亡,两人合谋的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 站在田长天的角度,自然会将事情理解为,蔡砺松早就将秘密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他死了,那人就会将证据公之于众。 田长天事后大约也想将那个人找到,可惜没能成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了蔡砺松,再加上时间一年年过去,秘密始终没有暴露,才逐渐放下了杀心,不再去深究蔡砺松做了什么样的准备。 不过朝轻岫仔细想过,蔡砺松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而且以他的性格,实在很难做到完完全全相信什么人,并愿意将自己的命交到对方手里。 于是她换了个思路,按照蔡砺松身死的假设往下推理,感觉线索变得明晰了许多。 “你是个老鳏夫,一朝身故之后,当然要跟妻子合葬,也就是说,你的埋葬地点是早就确定好的。” 朝轻岫语速并不快,然而落在蔡砺松耳中,就像是有人正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在勒紧他的脖子。 震惊、畏惧,以及难以形容的恐怖。 随着朝轻岫的话音落下,颜开先亦能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身躯瞬间僵住。 “上官帮主身故的大半月之前,令姐突然就死于非命,这一前一后自然大有文章——你为她下葬的时候,难道不会趁机整理一番蔡氏的坟陇,想法子将证据藏进妻子的墓穴当中么?” 其他人听到她的话,也瞬间恍然。 合谋之人将两人联手的证据藏在妻子的坟墓当中——若是蔡砺松突然身故,哪怕那个时候他家里已经无人,官府也就帮着处理后事,到时候他的棺材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埋到妻子身旁,所以只要将证据提前埋在墓穴中,当年的真相就会随着他的死亡而大白于天下。 阮时风心中感慨万千,朝轻岫得到的信息跟在场的其他人完全一样,却有本事将许多看似不起眼的线索整合在一起,她进行推论的思路也说不上多么神奇,别人却偏偏没法子想到。 她感觉自己只是一不留神,真相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水落石出。 朝轻岫不知道阮时风心中的想法,否则肯定会表示,自己能有现在的成就,主要感谢这个世界还没普及推理这一思维形式,让她也可以对旁人进行降维打击。 朝轻岫:“蔡老板不认也无妨,反正我最近正有闲暇,很愿意替蔡老板修一修坟。” 被控制住的蔡砺松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他叫到一半,声音像是被截断了似的,戛然而止。 颜开先已经捏住了他的喉咙,不许他继续发出声音。 朝轻岫低下头,目光也像是蕴着凉意,唇角微微上翘:“我今日本来是诚心相询,只盼尊驾能够直言不讳,蔡老板却如此推托搪塞,既然如此,只好按照江湖规矩来办。” 第25章 三日后。 近来不知为何——有人猜测是拖欠店内伙计的款项或者在食材上以次充好——郜方府内的老字号饭店蔡记食肆一直没有开门, 城中人只好去边上的王记林记用饭,顺便谈些城内的变故。 郜方府虽然是大城,不过整体位置相对偏僻,民风也相对淳朴, 一般很难出什么大事, 最近一次引起城里人共同讨论的话题的还是三月初城郊刘氏兄弟杀人案, 至于最近,并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连此前聚集而来的流民都已陆续融入了本地, 那些因着时气不好而染病的人也大都痊愈, 重新投入到工作与生活当中。 听说徐家还因为大小姐身体康复而施了一回粥,并到善堂中捐赠了不少米粮,又因为要去重明书院上学, 赠了些书籍纸笔给塾学内的同窗, 并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回升学宴。 城内的一切都很平和,县衙也没那么忙碌, 或许正是因为县衙内缺乏待处理事件, 韩县丞终于抽出空来,以官府的名义,雇了些人手修了修附近被春日雨水冲坏的坟墓。 雇工在修缮的时候, 意外从一座坟墓中找到了一块写着“杀人者乃田长天”的石碑, 据说石碑旁还有一个铁盒, 不知放了什么。 监工的衙役在看见盒子的第一时间,就将其收走,交到县衙中另行处置。 寻常百姓并不清楚内情, 略谈了几句就罢,如果对此事好奇的人多去清波街附近走走, 说不定有机会打听到内情——朝轻岫猜得没错,蔡砺松确实是偷偷将两人合作时特地写下作为凭据的字条藏在了妻子的坟墓之中,那张早已泛黄的纸条上还印着两人的指印。 蔡砺松事后与田长天沟通时,无意将“我如果突然毙命,证据必然会被人所知”的口风露出,可惜后者并未深想,一直过了十二年,才叫意外租下了明思堂的朝轻岫察觉到端倪。 证据确凿如此,蔡砺松是否嘴硬已经没什么区别,他谋害的乃是自拙帮的帮主,韩思合跟阮时风走过一遍流程后,给武林盟跟六扇门分别写了一封文书,就将人交给颜开先等人处置。 * 绿树阴浓,蔷薇香雨。 此刻四周无风,凝结在叶片上的水珠却因为李逸的动作摇晃着滚落下来。 她剪下了几枝鲜花,准备放到朝轻岫卧房里的木案上。 近来明思堂总是人来人往,自从商议好了要重建帮会后,颜开先等人就雇了工匠过来,准备将帮派驻地简单修缮一番。 李逸带着鲜花走到后院中,她还没有敲门,房间中就传来了一声清越的“请进”。 朝轻岫早已从入定中醒来——修炼内功不止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说随着五感的提升,她很难错过外头的装修噪音。 李逸将花瓶放下,又笑道:“我过来是去看了看,后面那片的房子已经修好了不少。” 朝轻岫:“只是外面看着有些样子,真要住人,还得有些时候。” 她之前租下的明思堂其实保存得就不大好,但多少还残留了点遮风挡雨的基本功能,至于其它建筑,仅仅看着都有些摇摇欲坠,属于风雨天都不好走到附近的类型。 李逸知道朝轻岫喜爱清静,送完鲜花后就告退离开,朝轻岫则拿着颜开先前两日买回来给自己打发时间的棋谱瞧了一回,又顺手打开了侦探系统的面板,准备看看上面的评价。 [系统:“自拙帮”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10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处于新手阶段,将随机获得事件相关技能x1。] [系统:用户获得《提纵术》x1。] 朝轻岫瞧着看名字就一定是轻功的新书籍,难得感受到了系统的靠谱。 她像现在有内功,有远程武功,有近身武功,最欠缺的的确就是可以增加速度与敏捷的能力。 《提纵术》的品质为绿色,在江湖上属于流传甚广的一类轻身功夫,学习门槛不高,朝轻岫没怎么费力,就掌握了《提纵术》的基本诀窍,剩下的只是不断练习,力求纯熟。 朝轻岫在房中迈步速行,她的步伐越来越快,白色的衣袍随之飘飞起来,忽然她手腕上翻,屈指弹出一枚长针,空中银芒微闪,只听“夺”的一声轻响,一只绿豆大小的虫子已被钉在了房梁上头,针头没入梁中半寸来深。 她停下步子,仰面上望,面上露出一点笑意。 朝轻岫提气纵身,右手轻轻攀住房梁一侧,左手拔下铁针,接着重新跃下,她才刚收好自己的暗器,外面就传来颜开先的声音。 “帮主,属下有事求见。” 朝轻岫扬声:“颜护法请。” 作为一个刚穿越没多久的非土著人士,朝轻岫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有数,在重建帮会的过程中,并没承担什么实际工作,不过颜开先等人还是每日都会过来,向她汇报最新的进度。 颜开先道:“这些时日正在清理院中的乱石杂草,属下去瞧了瞧,免成堂那边本月便能修缮完毕,其它建筑还没那般快,乐兄弟跟萧妹需要先出门一趟,收拾家业。” 朝轻岫笑问:“那颜护法不用出门么?” 颜开先:“属下离帮之后,以走镖为生,此次返回总舵之前,已将手头上的事情交割完毕,现下没什么急事要办,等萧妹那边收拾好后,我再去处置剩下的事务。” 她当然也有点事,不过比起处理工作,让帮主一个人留在总舵显然是一个更不合适的选择。 颜开先一面担心遇见坏人,一面也有些在意离去时恋恋不舍的老友阮时风,毕竟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明显希望给朝轻岫多提供一条就业道路。 “此外还有些事。”颜开先继续道,“当年自拙帮立帮的字契在老帮主故去后就不知所踪,如今帮派重立,需要给武林盟那边去一封信……” 朝轻岫眨了下眼:“如果是立帮的字契的话,我大约知道在哪。” “……” 颜开先消化了一会自己听到的内容,看着朝轻岫:“帮主是……” 朝轻岫干咳了一声:“猜到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节 颜开先觉得,她已经逐渐能够明白对方对于“猜”的理解。 朝轻岫温声道:“我住在明思堂的时候,曾在园中闲步。” 颜开先是自拙帮内的老人,当年自然也在明思堂内闲步过,对此处的环境十分熟悉,却想不到这和立帮的字契有什么关系。 朝轻岫:“然后在园中看到了一块石碑。” “那石碑……” 朝轻岫:“石碑中的留言里面藏着字谜。” 颜开先闭眼:“……原来如此。” 在听到“字谜”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完全明白为什么来来回回那么多人谁也没发现异常,还有就是为什么朝轻岫才住进来短短数月功夫,就目光如炬地瞧出了问题所在。 果然术业有专攻,颜开先再度想起了阮时风的殷切期盼。 世道不总是公平的,有些人年纪轻轻,就亟需选择今后在哪个领域中安身立命,有些人也是年纪轻轻,就需要选择去做谁的领导,颜开先脑海内划过一个念头——朝轻岫愿意留在自拙帮内,大抵也是觉得她的下属们颇讲义气,在武林中,也算是十分可靠的豪杰之士。 朝轻岫:“我解开字谜后,发现了留下的房契与帮契,现在想来,藏匿这些东西的人自然是上官姊姊,只是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将帮契放在园中。” 颜开先笑了一下,轻声:“她老人家……大约是想与我们开个玩笑。” 帮契已经被藏好,看看谁能找到——这显然是一个非常符合上官帮主性格的行为。 可惜上官晖还没来得及正式公布自己制定的谜题,就因为意外身亡。 原本一提到当年旧事,颜开先心中就会涌起无尽的悲凉愤郁之情,如今凶手伏诛,她的心绪不再那般沉痛,倒是升起了许多遗憾与怀念。 汇报完今天的进展后,颜开先本当告退,却犹豫一会,没有立刻离开,朝轻岫问:“颜护法还有什么事情?” 颜开先:“一件公事,一件私事。”她拿出一份刚刚誊写完毕的《大正手》秘籍放在桌子上,接着道,“其实属下一直好奇一件事情,当日在厅上,帮主是如何知道我将解药藏在桌子下面的?” 朝轻岫微微一笑:“碰巧而已,颜护法报仇心切,自然不会将解药放在自己或者下属的身上,却也不应该放在身边,否则厅中若有人中毒浅,功力受损不严重,突然出手将你制住并搜索解药,那之前所有谋划岂不全然付诸东流?然而颜护法又是个极重义气的人,万一凶手良心未泯,自承罪行,你必然会将药丸取出,替无辜之人解毒。 “中毒之人力弱,几乎无法起身活动,拖得越久越是虚弱,为了避免耽误时间,你也不会将解药藏得太远。 “大厅闲置已久,家具太少,所有装饰一应俱无,实在没什么可藏东西的地方,若是放在房梁上……以颜护法当时的情况,提气纵身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藏在地砖下,痕迹太明显,又得担心被人瞧出不对,所以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在桌椅上做文章。 “厅中那些桌子椅子,不过只有四条木腿与一张木板而已,能藏匿的区域只有桌板或者椅板下方,当时我坐的那张椅子最偏,藏有东西的可能性就最大,我翻了一翻,果然是用胶黏在桌面之下。” 颜开先凝视着朝轻岫,片刻后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帮主智计过人,属下佩服之至。” 难怪朝轻岫知道一群人全部中毒后一点都不担心,这固然算是因为她心思沉稳,遇事镇定,也是因为其人反应敏捷,观察入微,顷刻间就想明白了颜开先的做法。 朝轻岫微笑:“是颜护法固守忠义之节,在下才能猜测一二。” 说完公事私事之后,颜开先告辞离去,朝轻岫拿起桌上的《大正手》翻阅,这本是老帮主上官晖准备留给未来继任者的秘籍,如今朝轻岫接掌了帮派,自然也要接掌这门功夫。 朝轻岫先简单浏览了数页,又放到面板中试了一下,《大正手》居然也算是事件物品,品质为深蓝,算是一门相当不错的掌法,可惜修炼条件较为苛刻,必须有深厚内功才能发挥出最大效用,对如今的她来说用处不大。 她日日勤练内功,修为已逐渐涨到了46,然而《大正手》是一个相当耗蓝的技能,估计光是启动,就得等到朝轻岫修为满五六十的时候。 第26章 春末夏初时节, 郜方府中绿阴铺野,城内城外行商往来,络绎不绝,虽然朝廷又加了赋税, 江南一带看起来却比以往还要繁华。 城内县衙当中, 韩思合正在试穿新官服, 她因为考评成绩出色,终于从代掌一城事务的县丞, 被拔擢为了此地县官。 新出炉的韩县令回想之前自己赶着在新人主官上任前消耗预算的行为, 深刻意识到了命运的出其不意。 属吏都来恭贺, 给内外使役都发了赏钱,城内一些相熟的大户都送来了贺礼,此刻有人过来回禀, 说是清波街免成堂也送来了一份礼物。 韩思合在郜方府耕耘多年, 旁人不晓得免成堂是什么,她却是打听过的。 免成堂是自拙帮总舵大堂的名字, 那些帮派中人与旁人来往时, 有时并不将自己的出身挂在嘴上,而是以帮内有名的建筑作为替代。 韩思合:“请使者略等等,待我写一封回帖。” 她从下属那里接过贺礼, 附在贺礼的帖子上有一个“朝”字的印章。 看到这些, 韩思合微微点头。 回想起初见时候的事情, 韩思合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那个名叫朝轻岫的女孩子果然是武林名家出身,此前因为某些事由才隐瞒身份, 辗转流落到郜方府,至于过来的原因, 她现在也明白了一部分,依照眼下的情形看,对方明显是为了重建自拙帮而来。 韩思合很早就被授官,单论资历并不浅,又是从小官做起,一向很有眼色,她当时就有些猜测,所以在按例送了朝轻岫一笔破案的赏金后,又主动介绍了清波街的宅子给对方,好让朝轻岫有合适的理由直接住到目的地里头。 在此之后,韩思合也不忘留意清波街那边的消息,她陆续听到些风声,那位朝姑娘虽然偶然出门做些事情,大部分时候,都好好待在家中。 朝轻岫越是安静,韩思合反而越是忐忑,直到自拙帮旧日帮众忽然登门,替老帮主报仇雪恨一套操作下来,韩思合才终于放心。 韩思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朝轻岫之前的做派为何如此低调——十二年前自拙帮老帮主突然暴毙,凶手迟迟未能查出,即使朝轻岫天纵英才,想要厘清当年旧案,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对方待在明思堂内,正是为了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查找当年的真凶。 她不大肆装修房舍,当然是为了保留现场,不肯多雇仆佣,自然是担心消息泄露。 好在努力终究会有回报,朝轻岫找到了十二年前的凶手,成功为老帮主报仇雪恨,并因此接掌了新一任的帮主之位。 城内有个帮派驻扎,倒也不算坏事,哪怕是那些灰黑色产业偏多的江湖势力,平日也不会对总舵附近的人下手,反而都会在家门附近表现得格外仁厚温善,以此聚拢人心。 韩思合当日刻意结交朝轻岫,想来对方今后纵然不念旧情,也不至于突下辣手。 作为城中长官,韩思合有必要与本地帮派保持良好关系,所以也弄清楚了田长天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此人当年谋害上官帮主不成,带着心腹手下去了旁的地方另谋生路,还建了一个帮派名叫田帮,如今田长天事败身死,心腹手下都被看押,田帮中没有高手坐镇,帮众财产一部分被另外寻找就业出口的帮众带走,一部分散济给本地百姓,最后那部分跟当地的房屋、田地跟商铺一起,落到了自拙帮手中。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朝轻岫自然能将帮内的要紧建筑修出个屋子样来。 * 自拙帮总舵如今的模样,的确与数月前大不相同。 被雇佣来的工匠按照新任帮主的意思,先修英杰堂,然后修免成堂,最后是帮内一些诸如燕还阁等必要房舍,至于秋宵真永楼还有鸣匣台一类的地方,因为并不急于使用,目前只收拾了外头,唯独织愁湾附近的拾芳坞,因为可以停泊船只的缘故,按照萧向鱼的要求被简单整理了一番。 也通知以前的朋友,有些愿意回归总舵,有些已经厌倦了江湖生活,不愿继续沾染风波,也有些如阮时风那样,已经另有责任在身,最终汇聚于总舵的还不到百人。 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颜开先的下属。 朝轻岫不觉得奇怪。 以她现在的名声与威望,帮派内能有百人,都算上任帮主遗泽深厚而且深受爱戴。 不过朝轻岫也并非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个人魅力吸引来帮众——李遥跟李逸两姐妹,在了解了朝大夫到朝帮主的转变后,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脚踏进了江湖当中。 在修缮工程告一段落后,朝轻岫也正式搬家,提溜着小包袱住到了燕还阁里面。 或许是当帮主的人品味都差不多,其实朝轻岫个人更喜欢明思堂,那里环境清幽,而且距离街道近,特别适合进行些私下点餐行为,不过看颜开先等人的样子,短时间内应该是很难恢复对郜方府内外卖质量的信任…… 燕还阁是一栋小楼,坐落于免成堂后方,位置相对独立,一楼是简朴的厅堂,二楼为简朴的书房,三楼则是简朴的帮派老大的寝息之处。 这栋小楼左右不少修竹花木,即使此刻还没有用心修缮,也能看出环境雅致。 朝轻岫试着在此打坐练功,觉得效果也很是不坏。 成为一帮之主后,朝轻岫更觉紧迫,她夜以继日地修炼,《玉璇太阴经》少阳经那一路小周天已经练得十分纯熟。 然而在朝轻岫往后修炼太阳、阳明二经时,经脉中的真气每每运行到一半,她就感觉内息有不受控的征兆。 作为穿越前多少看过点武侠小说、穿越后又在系统的帮助下研究过内功与经脉的人,朝轻岫猜测这是她功力还不到家的缘故,所以目前大部分时候还是在用《清心诀》收敛到处游走的内息。 她如今对武功的认知比刚来大夏时要深厚得多,知道一般学武之人在习练内功时,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大都先从简单的吐纳法开始,逐步深入,少说也得一二年后,才会被教授高深些的功法,至于那些开头就修炼高深秘籍的,要么根骨特别好,天生就是奇经八脉全通的天才,要么就是有什么奇遇。 朝轻岫回想了下穿越以来的经历,觉得自己属于有点奇遇但不多的类型,还是放缓点进度比较保险。 然而自从她放平心态,不再刻意追求修炼速度后,内息的增长速度不降反升,而且用起来一日比一日更为自如。 朝轻岫如今有些理解以前在文艺作品里看到的武痴。 在能够感觉到成效的情况下,确实很容易沉迷。 不过即使如此,朝轻岫也没法只用习武项目填满自己的时间表——作为一帮之主,即使下属十分勤劳,她也得日日亲自过问帮内事务。 每日早晨,朝轻岫先起来打坐一个时辰,然后就去用早饭,她可以让人把饭菜送到燕还阁里,不过大部分时间,朝轻岫都是去免成堂边的厢房,跟颜开先等人一起边谈事边吃,等早餐时间结束后,颜开先会跟她汇报一些帮派事由,争取让朝轻岫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江湖人士。 不过颜开先本人固然愿意将自己所知尽数告诉帮主,刚刚重建的自拙帮却没法给她留下太多的闲暇时间,每次说上半个时辰,就得出去安排帮务,只能留下一些账本、文书等资料,让朝轻岫自行翻阅。 朝轻岫看账本的时候在心里感谢了下九年义务教育,起码让她在会算账上瞧起来像个念过书的人。 然而上过学也并非没有缺点——通过对帮会收支的计算,朝轻岫能够判断出来,如今帮会的营业情况比较一般,加上大夏的税目繁琐,当朝皇帝还常叫人去江南采办奇花异草、怪石珍禽,而且商税犹重,近年来还常常临时增加些名叫乐捐的项目,自拙帮现在的经济情况还是有些危险的,亟需想办法开源。 好在大夏重视商业,赚钱项目比前朝多出不少,很多帮派都会选择做生意,毕竟一个能诞生武林高手的世界,商贸一般都挺繁华,江湖人行走各地,同时贩卖些药材、珠宝、布匹、粮食等等,除了自己买进卖出外,也提供保镖业务,有些成规模的帮派同时也会购置些田地、房屋类的不动产。 除此之外,帮派中还有一项朝轻岫之前没有想到的业务:给人看病。 想想倒也合理,毕竟内家高手对经脉易理之术多少有些研究,治病属于专业内的工作,其中做得尤其出色的当属素问庄,红叶寺、贝藏居、清正宫等武林大派中,也都有好大夫。 如今的自拙帮,主要不动产来自于田长天的多年积攒,他人虽然无法回归帮派,依旧为朝轻岫成为帮派之主做了不小的贡献,所提供的房屋土地加在一起,价值约莫三千两白银,总价看起来不低,然而出息相当有限,其中田租主要以粮米为主,其中丰年约莫可以缴纳价值百两白银、也就是一百贯钱的粮食,房屋一年的租金则在二百两上下。 每年不用花什么心思,就有三百两的固定收益,看起来挺美好,然而朝轻岫现在要养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整整一个帮会。 江湖人好酒好肉,单单供应一个普通帮众的吃穿出行,一月就要三四贯钱,至于高手,不说颜开先这一等级的江湖豪杰,单单只是她手下那些心腹,出门时都是骑骏马,佩长刀,一看就知道花费不少,而且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并非只靠金钱就能够打动,若是上司武艺不行,或者帮派看起来缺乏潜力,很难让他们长久驻留。 第27章 朝轻岫一遍翻账本, 一边为自己的钱包叹了口气。 她是何等贫穷的一个帮主。 好在除了年利润有限的各类不动产外,自拙帮目前还是有些其它收益的。 颜开先常年走镖,至于萧向鱼,刚刚回家了一趟, 将她的家业——主要是十来条渔船跟一些帮着打渔的手下——通通停到了拾芳坞附近。 江南一带盛产河鱼, 卖到本地就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若能卖到北边,价格往往是南边的数十倍。 其次还有乐知闻, 当年自拙帮散了之后, 他没有继续行走江湖, 而是跑去开了一家书店。 他擅长杂学,自然懂得不少医学方面的知识,借着给人治病的机会, 过着颇为不错的生活, 若非难以忘怀上官帮主暴毙的旧事,怕是会就此退隐,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一位田舍翁。 三位堂主共同努力, 勉强算是撑起了帮派的架子。 至于朝轻岫自己……她储蓄不多,赚钱的本事更少,要说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就是自穿越以来, 遇到的意外一件接着一件, 事后回想,总有种“我是不是一直开着[案件触发器]呢”的怀疑。 朝轻岫从系统空间中取出[案件触发器],观察片刻, 然后选择了使用。 [系统:[案件触发器]已生效,剩余使用次数:2/3。] 朝轻岫:“……” 她现在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道具这种东西,只要不真的使用,就会一直安分地待着,;第二,之前总是遇到意外,可能真的跟系统无关,纯粹是因为郜方府的治安水平还有相当广阔的可提高空间。 第三,按照道具说明,她很快就可以遇到新的意外。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节 朝轻岫默默看了会手上的东西,毫不犹豫把[案件触发器]扔了回去,假装自己刚刚什么也没做。 反正[案件触发器]不会增加案件发生的概率,只会提高使用者遇见案件的概率,只要自己不去造作,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朝轻岫从书桌前站起身,准备按照之前的打算,看看帮派内的情况。 她首先打算去拾芳坞。 朝轻岫运起轻功,直接从窗户中穿了出去,她在草木中纵掠而行,不多时就抵达河边。 萧向鱼此刻正坐在渔船上钓鱼,她头上戴着草帽,嘴里还叼着根草杆,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忽然听到远处有动静,才从船上一跃上了码头。 “帮主?” 朝轻岫道:“是我,我来瞧瞧萧三姊。” 双方互相叙过寒温后,朝轻岫才开始讲述今日的来意。 她找到萧向鱼,是想问一问对方关于发展水路产业的意见。 毕竟郜方府临着河,而且自拙帮又有临河的建筑,而漕运又是格外赚钱的行当,若能做起来,对帮派必定有极大的好处。 萧向鱼见到帮主过来,本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听到她的问题后,先是一怔,旋即道:“帮主所言,自然极是。” 作为一个挺了解职场交谈风格的人,朝轻岫点点头,安静等待对方的反驳——一般这么开场,后头都会跟个转折。 萧向鱼:“不过边上奉乡城是白河帮的驻地,他们也是施州的帮派,又惯在水上讨生活,要是船只停到郜方府来,只怕那边不大乐意。” 她还隐下一些话没说,以前上官帮主也动过类似的念头,就与白河帮的高手较量了一番,最终胜出一筹,将水上生意剜了三成到自拙帮的碗里。 然而自从上官晖逝世,帮派解散,以往的约定自然也不再作数。 朝轻岫在心中记了一下“奉乡城”与“白河帮”的名字,随后笑道:“原来如此,那倒不用着急。” 萧向鱼:“不过河港一事,也有可谋划的地方——白河帮固然家大业大,但他们既然没有在郜方府设置分舵,那附近的生意,咱们自然可以插点手去。” 朝轻岫:“在下与水路之事一概不通,全赖萧堂主筹谋。” ——萧向鱼本来是自拙帮分舵舵主,如今帮派规模大幅缩水,完全不必另外设置分舵,她就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了帮内的三堂主,其中大堂主由颜开先兼任,二堂主则是乐知闻。 萧向鱼立刻拱手为礼:“属下必然不辜负帮主信重。” 朝轻岫之所以愿意有事没事在总舵内四处走动,除了视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为了练习轻功,跟萧向鱼说完话后便直接离开,路上顺手摘了两个杏子。 萧向鱼看着朝轻岫的背影,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早就瞧出来,小帮主目光清明,呼吸节奏舒缓,显然习过武功,行动时的身法虽然不见特异之处,然而方才伸手摘果时的一抬一折,却甚是精妙,必然曾得明师传授。 而师父在教徒弟的时候,多半不会传授一套高明掌法,再传授一套普通轻功,所以朝轻岫此人恐怕是中隐隐于市,有意隐藏自身武功。 萧向鱼又想到当日明思堂内,朝轻岫遇事丝毫不乱,对方才得猜测就有笃定了三分。 虽然不晓得帮主为何如此,不过萧向鱼感激朝轻岫替老帮主报仇,又为自己要到了解药,下定决心将秘密藏好,绝不在外人面前泄露口风。 * 朝轻岫既然已经见过了萧向鱼,准备再去乐知闻那边看看,途中路过帮内的演武场时,驻足旁观了片刻。 她在燕还阁的时候,如果从三楼窗户掠出去,站在树梢上,同样能看见演武场中的场景。 一想到帮内不止自己在学习,朝轻岫就感觉自己天天向上的心情又激昂了一些。 如今李遥跟李逸也在其中习练武功,这些帮众大多功夫一般,少有修习过内功之人,他们如今练的功夫叫做《五步剑》,是自拙帮内的前辈搜罗来,由五禽戏演化而出,算是内家剑法,常常练习可以强身健体,假以时日,还能由外而内练出一些真气。 负责督管帮众习武的人也是当日随颜开先过来的心腹之一,名叫秦以善,她见到帮主路过,自然过去问好,又特意道:“李遥、李逸两位姑娘十分勤勉,武功也练得不错。” 秦以善知道李家两人认识帮主时间长,所以额外提了一句,话一出口,果然见到帮主脸上露出点笑意。 朝轻岫听完下属的话后,问了一句:“乐二哥今日在吗,我想去他那边瞧瞧。” 乐知闻原本在自拙帮内排行第四,如今因为是二堂主,就被朝轻岫称一句二哥。 秦以善回答:“二堂主早上出门了一趟,如今应是快要回来了。” 朝轻岫道:“那我去万卷斋中等他。” 万卷斋是帮内放置藏书的地点,乐知闻当年离开帮会后,开书店谋生,如今此地自然就交给他打理,朝轻岫进门看了两眼,发现里面的书架大多是半空的,在外观上直接暴露了自拙帮缺乏杂学底蕴的事实。 朝轻岫的目光在放着棋谱的柜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走到医学类书籍的木架旁,抽出本《本草正要》翻看。 不愧是帮派内的医学书籍,里面的内容很有针对性,开篇就提及了不少常见毒/药。 朝轻岫很感兴趣——她如今算是真正的江湖人,难保不会遇到点毒杀类的意外,可惜现阶段内力不够深厚,能让高手失去战力的毒物,放在她身上,能让她的人生重新开局。 既然内功无法速成,就只好多了解下常用的毒/药类别,借此防患于未然。 朝轻岫看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正在心中默默记诵书本上的植物图形时,斋外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果然瞧见乐知闻过来。 乐知闻脸上略带了点喜色,欠身道:“劳帮主久侯。” 他今天出门,是去检点田长天余下的一些事物。 田长天的大部分财物会被充公,少部分则会当做奖励散给帮众,乐知闻挑拣了一番,将看重之物装在匣子中直接带到万卷斋内,向朝轻岫道:“这是乐某从……从那人手中得到的宝剑,倒是把好武器,如今帮主手边没有刀剑,不妨凑合着使用。” 他打开匣子,放在里面的事一柄手臂来长的短剑,剑鞘上刻着篆文“萤沉”二字。 朝轻岫拔剑出鞘,看到剑光清若秋水,剑刃寒气森森,想着自己现在毕竟是混帮派的,指不定那天就毫无征兆地被卷入到群架当中,也确实需要一柄顺手的利器来砍人,于是含笑道了声谢:“多谢乐二哥为我费心。” 乐知闻看向书架:“帮主学过医术?” 朝轻岫没有隐瞒自己的学习进度:“只是读过几页书,算不上学过。” 乐知闻喜好杂学,闻言就跟朝轻岫聊了几句,很快就发现,对方的确缺乏实践经验,但学到的内容都挺上乘,显然不是业余爱好者所能接触到的知识。 他面露思忖之色,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 两人认识时间实在太短,朝轻岫此前的表现又特别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乐知闻跟萧向鱼出身同一个帮会,也对朝轻岫产生了相同的错误滤镜…… * 比起能在收拾船坞时忙里偷闲、在清点叛徒遗物时出门逛街的同事,颜开先是实打实地从早忙到了晚,下属过来汇报,说今天有不少人见到帮主在总舵内闲逛,可能有些静极思动的意思。 她转道去见朝轻岫,后者此刻仍然不在燕还阁当中,颜开先就问了下在附近把守的帮众,说是午休之后,未曾看见帮主出门。 在武侠世界内,没看到出门跟没出门之间隔着轻功易容隐蔽机关等一系列操作性非常高的选项,颜开先对此一向深知,在确定听不到房内的动静,又注意到楼顶的窗户是开着的时候,就猜到帮主应当是从树上走的。 她猜得没错。 朝轻岫之前几天一直练习掌法。 《玉璇太阴掌》中记载的招数,初时繁复多变,总算她记忆尚可,还能慢慢修炼,到了后面,招数反而有些莫名其妙起来,她练到“顺水推舟”这一招时,就无论如何无法接续下去,至于更后面的“忧思难忘”等招式,更是全然看不明白,于是干脆先将掌法搁下,转而练习《提纵术》。 既然不能立刻提升攻击力,可以先去点敏捷度,想法子提升自己的存活概率。 朝轻岫跟很多阅读过武侠类书籍的人一样,一旦学了轻功,就会想抓住一切机会尝试,她上午巡查过总舵一遍后,本想自此老实待在燕还阁当中翻看文书,忽然看到外面有鸟雀翱翔,心中觉得有趣,再度从窗户中纵出。 ——有了穿越前的经验教训,朝轻岫觉得,摸鱼才是工作的精髓。 她原本想试着站在树梢的细枝上,在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无法做到后,就在枝条上借力一点,纵身而出,一路掠到了帮众住所附近,才扶着树干,飘飘晃晃地站住。 两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鹦鹉回头看看,似乎不大理解为什么身边会突然多了一个人,扑棱一下展翅飞走。 朝轻岫闭上眼,她习武以来,偶尔会有像此刻这样灵光一闪的感觉,她会敛息静心,仔细体会天地自然的奥义。 一直过去小半个时辰,朝轻岫才重新将双目睁开。 此时已到春末夏初时节,周围依旧有着星星点点的飞絮,东风一时停歇,但每每不到一炷香功夫,又晃晃悠悠地吹了起来,将几点白絮拂上了朝轻岫的衣襟。 朝轻岫无意打搅帮众的生活,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去时,听到弟子房内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人语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方才回来,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人是李逸。 朝轻岫右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按,整个人也借着这一按之力,向前飘出数尺,随后才徐徐落在地上。 守门的弟子看到她突然现身,抱拳为礼:“帮主。” 朝轻岫以目示意:“我路过此地,听到有说话声,里面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已经有人快步前来将方才事情一一回禀。 其实如今被召回的大部分帮众都并不清楚朝轻岫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无论如何,众人既然已经奉她为老大,颜开先等人对她又十分尊敬,所以平日里谁也不敢无礼,当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朝轻岫知晓。 弟子房分成一个个小型院落,每个院落内会住上三到六人,居住在甲四号房内的一位帮众名叫宋七,她父母都是自拙帮中旧人,如今也入了帮会,跟李遥李逸两人住在一块。 今日午时之后宋七本在院中写字,听到外头有人喊她,才暂且把纸笔搁下。 负责管理此事的一位十令主向朝轻岫道:“回禀帮主,甲四舍中的宋七之前搁在桌上的一块玉佩不见了踪影,因为一刻之前李逸突然回来,然后又离开,她二人同住一院,所以问问情况。” 这位十令主有些懊恼,觉得方才不该任凭下属大声喧哗,不小心惊动帮主,又想李逸是帮主身边旧人,无论如何该将事情平息下来,免得朝轻岫心中不快。 朝轻岫道:“既然如此,我就过去瞧瞧。” 十令主不敢阻拦,连忙带着朝轻岫一道过去。 弟子房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方形院子,因为颜开先等人重建帮派时难以投入太多物力,如今此地的条件与燕还阁相差仿佛,只是能够居住而已,其中院落的两侧与正屋都可以住人,宋七等人之前搬了石板放到院落中间,当成桌子用,方才也就是在这里练字。 宋七等人之前已经被十令主喊住,正老实待在原地,看到上司引着一位年纪极轻,文士打扮地少年人进来。 她之前曾远远瞧见过朝轻岫几眼,知道是帮主亲临,当下恭敬行礼。 朝轻岫扫了眼,看到石板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叠纸,一只笔,还有一方砚台,问道:“方才有人动过桌上的事物么?” 边上的帮众回答:“没有。” 朝轻岫又看向宋七,问:“不知是什么样的玉佩?” 宋七:“一枚月牙形状的玉佩,差不多拇指大小,颜色是青绿色。”又迟疑道,“许是下属记错……” 朝轻岫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然后开口:“我大致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第28章 朝轻岫没有立刻揭露谜底, 而是回过身,向着外头唤了一声:“颜护法?” 颜开先来时没有刻意放低脚步声,所以并不奇怪为什么会被帮主察觉,此刻听到对方呼唤, 也就干脆利落地走出来相见:“帮主。” 朝轻岫:“颜护法, 劳烦你找两个人来查查这里有没有羽毛, 再去周围树上的鸟窝里瞧瞧,说不定能有发现。” 颜开先当即应了一声, 她办事效率很快, 不到一会功夫, 就回来复命:“确实找到了一枚玉佩。”将玉佩交给朝轻岫。 朝轻岫拿起来瞧了一眼,递给宋七:“是不是你的东西?”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节 宋七接过一看,回答:“正是此物, 多谢帮主。”随后很是干脆地向李逸致歉, “是我不对,才惊动这么多人来, 方才多有得罪之处, 万望见谅。” 李逸也忙道:“不敢,大家江湖儿女,又都是帮中姊妹, 将话说开便罢。” [系统:“宋七玉佩”失踪事件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 获得名气值1点。] 朝轻岫扫了眼刚刚刷出来的提示,目光在新增点数上停了一会。 她感觉系统并不是很想将丢东西的事情算作一个案子,点数给得非常勉强。 事情解决后, 朝轻岫没在弟子房多待,颜开先陪帮主回燕还阁, 途中好奇询问:“帮主如何晓得玉佩是被鸟带走?” 颜开先虽然是老江湖,但经过明思堂那件事情后,也觉得朝轻岫身上很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朝轻岫:“我其实不晓得,只是觉得那块玉佩不算大,比较可能被鸟给带走。”不等对方追问,就将方才的思路完整说出,“之前宋七在练字,那她练字时,为什么要将玉佩摘下来?” 颜开先猜测:“是……是当做镇纸使用?” 朝轻岫:“差不多,今天时不时就会有风,宋七当时不确定自己要出去多久,但避免纸张被吹乱,所以就用玉佩将之压住。”又道,“我方才待在外面,发现每次风停的时间都不超过一炷香。” 一炷香大约在五分钟左右,而李逸是一刻之前进的门,倘若她当时真的拿走了玉佩,那么过上三五分钟,石桌上的纸一定会被风吹乱,不会整齐如故。 也就是说,李逸离开的时候,玉佩依旧放在桌上。 东西莫名消失,消失时院中又没有人在,再联系玉佩的大小,朝轻岫自然联系到了鸟雀身上。 颜开先笑:“原来如此,帮主目光如炬,属下佩服。”又道,“属下今日过来,是想问问,近日帮中接了不少走镖的活,帮主要不要过去瞧瞧?” 她这么说,其实是在询问,朝轻岫要不要出门走一趟镖。 或许是江湖人士习惯比较特别,很多做老大的不会安稳待在总舵当中,反而会选择身先士卒,冲到前方拼杀。 目前自拙帮中虽然没有需要帮主过去打架的业务,走镖类的工作还是有的,如果朝轻岫有兴趣,可以请她跟着一道实践。 朝轻岫对此当然有兴趣,点了下头:“听着甚是有趣。” 不过她也有些疑虑,奉乡城离郜方府实在算不上远,骑马的话三天能到,坐船还要快些,考虑到白河帮跟自拙帮之间残留的某些历史问题,朝轻岫不觉得对方会让自己好好发展,总得提前做些打算,比如对方趁着她跟颜开先不在时派人过来阻挠,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颜开先已经开口解释:“咱们这边还算好,并没什么江湖势力能够与之相争,至于奉乡城那边,白河帮主要做的是水上的生意,而且他们这么些年没有对郜方府下手,也并非安着什么好心,而是自己家中有事。” 朝轻岫顿了下,颔首:“原来如此。” 颜开先看着帮主的表情,微妙地觉得自己稳重的上司的面孔上闪过了一抹“不能趁机去找人打架”的遗憾。 当日上官帮主去世后,颜开先找不到凶手,只好出去自谋生路,她拉着心腹手下共同创建了一个镖局,名字属于武侠世界中的爆款,名字叫做武威镖局。 考虑到颜开先就是镖局的创办者加第一代总镖头,家里绝对没法藏着什么记在衣服上不许子孙偷偷翻看而且练习前必须给自己动手术的武学读物,平日里的安全性还是有点保障的。 颜开先近来听下属汇报,说朝轻岫的行动颇为活泼,猜测对方许是想去江湖上走走,既然如此,那保镖应该是个挺不错的切入口,于是过去询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又花了五天时间,将可接取的工作整理出来,送去燕还阁给帮主过目。 这一天,朝轻岫正在看从万卷斋中借来的医书。 医书来自于乐知闻的收藏,叫做《丹方全书》,不止一本,总共有三十多本,而且据乐知闻说,他收集的也只是残本,还有很多缺失的部分。 她一开始翻阅医书,是想从中找几样合适的丹方,配成药物待在身上。 不过很快就知道,乐知闻已经炼制了些药丸,如今已经是将其当成练武期间的闲书在看。 乐知闻炼的药,分别是治伤的保元丸跟解毒的太白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都是通用型药物,并非特别珍贵的那一些,至于其它的,乐知闻表示,当年上官帮主在时,主要是从素问庄那边买药,如今老帮主去世,他们在医疗方面缺乏足够的人脉跟预算,只能凑合一二。 颜开先来的时候,正看见帮主坐在灯下,神色认真地看着翻开的书页。 她进来时带起微风,吹得桌上蜡烛的光芒不断微颤。 烛光映在朝轻岫的面庞上,明灭不定,让她的半张脸都隐在了暗处,一双眼睛恍若暗夜中的刀锋,沉在了没有光的河流当中。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就在颜开先准备行礼时,朝轻岫已经掩起书页,起身微笑相迎:“颜护法。” 颜开先:“这是帮中近来接下的一些走镖的工作,帮主闲时可以瞧瞧。” 她话说得很轻松,显然不是要求帮主一定要从中选择一份,只是给对方看看,作为参考,要当真一个都不感兴趣,就另外找事情给她打发时间。 朝轻岫:“放在这里就好,我待会便看。” 颜开先:“帮主虽然喜爱医术,也莫要耽搁太久,误了休息的时辰。” 天色已晚,听着外面的更漏声,已经到了戌时末,颜开先略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朝轻岫站起身,目送对方走到燕还阁之外,又坐回桌前,将《丹方全书》打开。 不愧是当年帮会解散时被乐知闻抢救下来的珍藏,确实是相当贵重的书籍,若是用侦探系统测量一下的话,品质说不定能够得上紫色。 《丹方全书》中里面详细描绘了许多丹药的形状、炼制方法、使用效果以及服用时的禁忌等重要内容。 朝轻岫当时觉得一次性借阅三十册有些夸张,就从中挑了两本对现阶段比较实用的,还有两本可以当做志怪杂谈的带回了燕还阁,其它那些就留着今后慢慢翻阅。 她方才摸鱼心起,拿出当做志怪杂谈的那本书,坐在桌边翻阅了两页,却没有料到,居然一下子就在书中找到熟悉的事物。 烛光照在书页上,使得上面描绘着的线条格外清晰,这一页的页面中间画着圆形的丹药,旁边详细标注了尺寸,书页侧面写着“玄真绛霞砂”五个小字,旁边还有备注,表示玄真绛霞砂乃是一种朱红色丹药,其药外表有光泽,适合存储于白玉当中,忌金铁之物,平日里用红泥封口,防止与水汽接触,如此一来,即使存放上数十年,药性也不会随之流逝,闻起来有淡淡的蔷薇香气。 翻过页来,书上还细致的描述了玄真绛霞砂的味道,以及辨别方法。 朝轻岫经过仔细核对,最终确定,书上玄真绛霞砂就是之前徐非曲给自己的那瓶药。 她去万卷斋中借阅医书,确实有些想要找到有关那瓶丹药的描写,却没料到自己的查阅效率能如此之高。 朝轻岫认真看着《丹方全书》上的描写,知道玄真绛霞砂很适合用来提升功力跟打通经脉,当然这些是有前提条件的,服用者自身的功力与根骨都不能太差,要是不满足条件的话……朝轻岫扫了眼书上的文字,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当时没直接把药丸给仰脖干了,否则以玄真绛霞砂的药性,她当场经脉寸断的概率比打通全身奇经八脉的可能要高得多。 其实在刚刚看到有关玄真绛霞砂的内容时,朝轻岫心中稍稍起了些疑虑,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谁给自己下的套——假设一下,如果真是旁人有意引导,多半会将玄真绛霞砂的线索放得更明显一点,而不是藏在三十多本书厚达一寸的书籍中的某一页里。 毕竟这样一来,比起她不小心瞄到一眼从而产生兴趣,更大的可能性她是这辈子都不会把相关书籍翻开…… 不过虽然根据书中的内容,朝轻岫不好直接服用玄真绛霞砂,却存在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 玄真绛霞砂药性由于太过猛烈,所以相当于高手专用,不过某些武艺平平之人——比如刚刚上任的自拙帮帮主——也可以在其中加入白华零陵草、红叶鬼针以及天衡石乳作为调和,服下之后,药性不会立刻发散,而是会凝结在丹田当中,随着修炼逐渐发散。 第29章 上述药方之所以没有流传开, 主要是因为玄真绛霞砂非常罕见,即使是底蕴深厚的大门派,也未必有机会得到,而江湖中那些武功不出色之人, 多半也凑不到后面那三味珍稀药材。 还好她现在是一帮之主开局, 而白华零陵草等药材比玄真绛霞砂常见一些, 只要今后努力发展自身事业,总能有点机会凑全所需物品。 驻足现在, 放眼将来, 为了更好地承担一帮之主的责任, 朝轻岫有理由认为,自己目前应该以修炼武功为主,顺便多多积攒医药方面的人脉。 打定主意后, 她拿出方才颜开先交给自己的清单, 发现上面保镖类型不少,不过主要保的都是些布匹珠宝坐骑等物, 其次是保人的, 替药行保镖的工作相对较少,朝轻岫扫了一眼,有点选择困难症, 最终决定将未来交给命运, 于是从袖中的荷包内摸出一枚铜板, 屈指轻弹。 铜板腾空,下落,骨碌碌滚动两下, 最终停在一个药行名称上头——“周记药局”。 朝轻岫看着纸张,觉得除了老板的姓氏外, 完全无法从中推测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真是一个保密效果极好的名字…… 依靠命运选完接下来的工作后,朝轻岫就熄灯入睡。 侦探系统在生活中的存在感并不高,朝轻岫并不会每天都打开查看,自然未曾发现其中某样道具的异状——[案件触发器]并不会把使用者靠自身实力撞上的大小案子算在自己头上,所以直到此刻,上面的已生效三字都时不时会闪动下微光。 翌日。 朝轻岫跟下属们一起用完早饭后,将一张纸递还给了颜开先。 她今早在纸上用笔在“周记药局”上画了一个圈。 周记药局位于桦水县,距离郜方府不远,骑马大约两日左右。 这家药局由周老大夫掌管,如今他老人家似乎是想搬到寿州去,在临关门之前,特地联系了认识的镖局,准备将别人托自己炼制的一批药物送到崇州那边。 颜开先细细解释:“这单本是另一家万里镖局接的,只是他们那边人手有些不足,于是转托到属下这边。” 她能在绿林道上吃得开,除了自身功夫不错外,也是因为平日里愿意广结善缘,与不少江湖朋友常有来往。 颜开先确认:“帮主是打算亲自走这趟镖么?” 朝轻岫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有数:“我年纪轻,经验浅薄,寻常又不大出门,太大的生意恐怕一时难以承担,只好从小事上着手。” 其实周记药局这趟生意的利润不算多,货物价格三百两,因为收货之人是江湖人士,危险性略高一些,所以按照逢十抽一的规矩,收钱三十两。 颜开先本打算派个心腹压阵,再叫人带上七八个学过些拳脚的帮众,也足够保这一趟镖,此刻见帮主难得起了些出门的兴致,于是将之前的种种打算推翻,拱手道:“若是帮主不弃,就由属下陪帮主走上一趟。” 朝轻岫也一本正经道:“有颜堂主陪同,自然万无一失。” 桦水城跟郜方府同在施州,而崇州又与施州相邻,骑马来回大约需要花上半个月功夫,颜开先简单安排了下帮中事务,收拾好路上换洗的衣物,带了些盘缠,将之前万里镖局那边签下的镖单揣入怀中,就跟着朝轻岫一块出门。 此次出行,颜开先没带旁人,仅仅自己与朝轻岫两人。 她武功不俗,遇到事情大都能从容应对,而小帮主明显也是习武之人,颜开先平日里虽然少见朝轻岫出手,只是从呼吸步伐上看,依稀是道家一脉,只吃亏在年纪尚浅,功力不深,再者就是缺乏与人交手的经验,正好应该在外面磨练磨练。 颜开先低声道:“帮主,你是自拙帮的龙头老大,一旦显露身份,恐怕叫人惊异,也容易让人发现帮内无人,所以咱们此次外出,还是低调为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颜姊姊,我晓得。” 她当然明白颜开先的意思,周记药局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真说明是由自拙帮的帮主带着护法兼大堂主来保,反而容易让人觉得不同寻常,至于那句“被人发现帮内无人”,也不是怕被人发现帮主不在,而是怕被人发现颜开先不在,只是后者在跟上司沟通时,保持了职场人特有的谦逊与谨慎。 颜开先听到帮主不以帮内职位相称,便知道对方明白自己打算,当下也甚觉欣慰。 朝轻岫马术平平,幸好习武以来,对肢体控制能力有所增强,路上学着颜开先的样子,倒也能将自己顺利固定在马鞍上,虽然赶路时有些颠簸,但与坐车赶路相比还是好得多了。 颜开先的眼光何等老辣,只是一眼就瞧出帮主并非惯常骑马之人,想到周记药局那边也不大着急,赶路时刻意放缓了些速度,免得朝轻岫无法跟上。 早上出门,到中午时,两人在道路边找了家店铺打尖, 颜开先第一个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给小二,然后对朝轻岫道:“姑娘,咱们虽然不饿,总要歇一歇马力。” 朝轻岫左右环顾,跟着下马,上午时分,两人一直沿着官道前进,途中瞧见道旁的店家不算少,觉得大夏的商贸比她原先想的发达许多。 难怪大夏的城市中没有宵禁。 在进门前,她留神去看店内的人,发现那些人的打扮各不相同,口音也有所区别,看起来应该是普通的过路人,于是稍稍放了点心。 颜开先一直留意朝轻岫的动作,见她心怀警惕,就在心中暗暗点头,觉得小帮主虽然出门少,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想来即使她独自出行,也不会有丝毫为难。 毕竟是路边的食肆,饭菜味道当然不能跟城里的相比,提供的野菜汤看起来很像野菜糊。 朝轻岫想,这家店多半是因为缺乏竞争对手,才能坚持到现在没有破产。 朝轻岫喝完菜汤,问:“颜姊姊,下午咱们还是从官道上走么?” 颜开先明白帮主言下之意,回答:“这里有条近路,待会用完饭后,我跟姑娘一块从那边走。” 既然是外出锻炼,自然得尽量多积攒点经验,肯定不会尽挑好走的官道赶路。再次出发后,两人直接骑马拐到了岔路上,然后顺利错过了住宿点。 朝轻岫在赶路途中,接受了包括如何在野外寻找相对安全的住宿点、如何生火、如何寻找水源、如何捕捉小型猎物充饥、如何保护随身物品、还有睡觉前记得撒点驱蛇驱虫的粉末在附近之类的江湖人士必备的旅途常识。 傍晚时分,朝轻岫在溪边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感觉自己不该穿白色的外袍出门,但白布实在比较便宜…… 其实颜开先早就注意到帮主出门时依旧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不过未曾出言提醒。 毕竟对高手来说,穿长款袍子出门赶路不算问题,而且还能起到不错的身份掩护效果,而且帮主如此聪明,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节 因为朝轻岫不熟悉路上情况,颜开先原本预计两天能到的路程,在抄近道的情况下,也一直走了两天半,才真正进入桦水城。 桦水城的比郜方府小上许多,城墙看起来也比较缺乏维护,而且不是很高,目测只有两丈左右,朝轻岫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虽然练习轻功的时间不是很长,还是有把握踩着墙面翻上翻下的。 万里镖局在将镖单交给颜开先的时候,提供了周记药局的基本信息,颜开先事前已经知道委托人宅邸靠着城北,然而桦水乃是小城,平日不是所有城门都开,外人过来,只能从城南的门入内。 周老大夫平日靠制药为生,基本不会替人看病,所以在挑选药局地址方面,选择了房价便宜居住密度低适合炼丹的城北,位置有些偏僻。 颜开先:“姑娘,前些日子多雨,桦水城北许多路段都还未修缮,咱们待会最好从西北长街过去。” 朝轻岫毫无意见:“一切由颜姊姊做主就是。” 她骑在马背上,放眼眺望眼前的城池,觉得本地的财政情况已经从城市外观上得到了明显的体现,也不奇怪为什么有街道没修。 因为城内无故不许纵马,尤其是闹市区,两人准备先把坐骑找家店铺寄存。 颜开先介绍:“咱们江湖人在外行走,要是没有相熟的店铺,通常会选择在有不二斋记号的店里住下——其实不二斋乃是一家帮会,总舵原本位于北边,因着帮内好手多,又多囤良马,后来以渐渐以做生意为主,江湖上的事情倒是少插手了,他们虽然财力雄厚,不过为了表示不与本地帮派争利,在一座城市中,同种类型的店铺只开一家,这家帮派做生意十分公道,又懂武林上的事,住起来倒是安全些。” 既然颜开先如此说,朝轻岫自然就选了挂着不二斋标记的客栈存马,又开了间客房,梳洗了一番,随后换了身没那么风尘仆仆的衣衫。 朝轻岫换过衣衫后,将萤沉挂在腰间,因为萤沉是短剑,平时可以用外袍遮住,行动时不至于过分惹人注意,袖子里的暗袋中则放了一些长针,以及充当暗器的铜板。 她目光清明,神情也甚是温文,还略带了三分书卷气,乍看起来颇具迷惑性,确实很适合秘密走镖。 第30章 颜开先背了个竹箱在身上, 对朝轻岫道:“既然姑娘收拾好了,咱们这便出发。” 朝轻岫打量了下天色,颔首:“一不留神,竟然已经到了申时二刻。” 其实申时二就是下午三点三十分, 对于某个晚睡早起的习武之人而言并不算晚, 只是朝轻岫初来乍到, 怎么也得先在城里踩一踩点。 颜开先不清楚帮主的想法,否则一定会觉得, 自己的新上司实在是一个很有混江湖悟性的年轻人…… 桦水的城南颇为热闹, 空中到处都飘散着果实与鲜花的香气, 街道上还能听到悦耳的丝竹声,朝轻岫自然而然地向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颜开先瞧见这一幕,觉得帮主少年心性, 出门时难免喜欢热闹, 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微笑,非但没有催促, 反而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对方后头。 街上店铺鳞次栉比, 许多食肆会根据时节不同,在门口挂上不同的菜牌,借此吸引客人。 朝轻岫难得出远门, 虽然不至于觉得震惊, 起码颇觉新奇, 沿途看去,发现桦水城的舞乐表演很丰富,闹市区当中有两栋高大的酒楼, 分别叫做春华阁与秋月楼,听起来很像连锁店铺, 装饰灿烂华美,与郜方府中的出色建筑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往来行人更是多有议论。 有人注意到朝轻岫正往春华阁的方向看,笑着搭话:“足下看着面生,是外面来的人么?” 朝轻岫:“我其实就住在附近,只是少到这边来,之前听闻过春华阁的大名,今日到此一看,确实是不负盛名。” 颜开先跟在后面,觉得十分有趣。 帮主其实并未说谎,她住在郜方府,两地同属施州,也能算是附近,至于以前曾经听过春华阁的大名云云——习武之人耳目灵便,朝轻岫的确是在走到春华阁附近之前,就已经将周围人的谈论声收入耳中。 那人听到朝轻岫的夸奖,大约很是高兴,乐呵呵道:“如今已经晚了,去春华阁也瞧不到什么好歌舞,足下不妨到秋月楼里看看,那边的表演是从早到晚都有。” 朝轻岫听了一会,很快了解到春华秋月两家其实有同一个老板,以及那位老板非要开两家业务相近的酒店的原因。 秋月楼面积更大,里面的舞乐从早到晚都有,只要进来用饭的人都能看到,而春华阁这边实行的是点台制,必须付钱才能点表演看,演出的水平也甚为出众,时常有寿州或者京畿一带的乐师到此演奏,只是时间有限,每日只在上午辰时到巳时,下午未时到申时,各表演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春华阁并非每天都有歌舞表演,不过偶尔也会遇见今天这样的情况,有钱包充裕的老板愿意连点几天的舞乐,并且公开展示,让其它客人在蹭着看表演之余,也能顺便奉承一下付钱的对象。 可惜现在已经申时三刻,就算朝轻岫现在过去春华阁,也只能看见表演的尾巴。 略与路人闲谈了两句后,朝轻岫就将注意力从酒楼那边移开,跟着行人一块往北边走。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水果丰盛,她看见有人在卖小樱桃,果断过去买了一捧。 小贩先喊了一嗓子:“谢谢客官!”然后麻利地将樱桃倒入卷成锥形的树叶中递给客人,还送了她一把野果。 朝轻岫回头向颜开先道:“颜姊姊要不要来一颗?” 颜开先:“我倒不必。”她性格谨慎,在外头就更加注意,见帮主年少好玩,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沿途遭人暗算。 她看着朝轻岫的背景,觉得对方难得表现出与自身年龄相称的开朗,之前在总舵时,朝轻岫稳重中常有思虑之态,如今能够搁开烦恼,在市井内随意游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桦水城的规模虽然不大,街道边的零食倒是不少,朝轻岫又走到一家卖脆炸葡萄的小店前停下,脆炸葡萄是用面粉将葡萄裹住,再加了糖后,放入油锅里炸出来的点心,这时节葡萄上市的还少,所以卖的也不便宜,算下来两文钱才能买到一只果子。 朝轻岫不是特别了解本地的砍价技巧,幸好这家店生意不错,也就蹭着上一个砍价人的东风,用十文钱买到了七枚炸葡萄。 颜开先出发的时候准备了竹箱,原本是预备可以将周老大夫制作的药放在里面的。 然而现在看来,还是先用来放帮主买的小吃为妙。 至少如此一来,待会两人登门的时候,周老大夫只要嗅觉不是特别灵敏,就不至于怀疑自拙帮保镖方面的职业素养。 横竖两人抵达桦水城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再晚一点过去说不定还能去人家蹭一顿晚饭,所以朝轻岫走路速度不算快,沿途行行停停,好一会才晃到了西北长街。 北边明显比南边荒凉,由于其它区域还需要维修的缘故,只有一条主干道能够通行,周围店家很少,适合歇脚的更是只有一家茶肆,朝轻岫抱着“能在客流量不占优势的地方坚持把店开下来的铺子一定有独到之处”的想法,走进去问店家买了两碗茶。 颜开先没问帮主为什么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选择休息——朝轻岫方才一路确实买了不少小吃,如今想要喝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朝轻岫在茶肆中坐下,客人很少,边上两桌人明显是附近的居民,在唠叨些家长里短,你问一句“今年的收成如何”,我说两句“城南那的景致不错”。 桦水与郜方府地理位置相近,两地人说话的语音也差不多,都有种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之意。 没了往来行商,桦水城的城北显出一种荒凉萧瑟的意味,茶肆附近的数间屋子都显出一种残破之态,其中一些更是早就人去屋空。 难怪这里人少,只有周老大夫那种不必出门给人看诊,每日只是待在家里制药的人,才能在此安静住下。 茶肆的老板送了一只茶壶与两只茶碗过来,又殷勤地替两人倒好了茶,欠身道:“您二位请用,若有吩咐,直接喊人就是。” 茶汤颜色清澈,气味清新,虽然算不上多好,倒也足以解渴。 朝轻岫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茶铺里面,有人正在打叶子牌,周围吐了一地瓜子皮,有人正在纳凉看书,一碗茶喝了大半天,老板也不赶人。 五十步开外,两位闲汉正缩在屋檐的影子下面聊天,他们默默望着城南的灯火,一人转头向另一人道:“时候实在太晚,还有三刻就到酉初,秋月阁应该就快散场。” 在这间满是尘世烟火之气的茶肆中,朝轻岫轻轻放下了茶碗。 夏天太阳落山晚,此刻天色依旧明亮,颜开先望着端然闲坐在自己对面的朝轻岫,却觉得好似有一抹阴影投在了帮主的眉骨之上。 周围风声微微,树叶婆娑。 朝轻岫隽静的面孔上忽然泛出了一点锐利的笑影,她垂下目光,就像是行走在暗夜中的武者,将刀锋悄然背到了身后。 她的袖子拂了过来,仿佛一片白色的云从山岫间飘出,遮住了旁人的视线,颜开先能感到,帮主正以指做笔,在自己手心写字。 颜开先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控制自己的视线没有移动。 身边的朝轻岫向她望了一眼,微微颔首。 颜开先站起来,毫不犹豫往不远处的废屋方向走去,她大马金刀地站到那两位闲汉身前,道:“朋友,在下有事想要打听。” 说话间,颜开先作势要拱手,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双臂一抬一揖之间,已将两人的穴道全数笼罩在接下来的招式下面。 闲汉的身形骤然绷紧,下一瞬,他仿佛一条落在砧板上的活鱼一样,从地上猛地弹起,整个人毫不犹豫地撞向颜开先,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前一刻,颜开先原先坚固巍峨的身形像是忽然变得单薄了,她的后背仿佛变得很轻,轻成了一片叶子,风一样闪了过去。 她身法迅捷异常,只是毫无花俏的一个纵身,整个人已经落到那些闲汉身后。 那位闲汉急速转身,他转向的同时,上半身已熟虾般弓了起来,并向后遽退,同时拔出藏在衣服下的分水刺,长臂轻挥,分水刺已如毒蛇般钉向颜开先的胸膛,另一人则展开双臂,仿佛大鹏般腾空而起,向着朝轻岫的方向凌空扑去。 面前人武功比颜开先想的更高,她察觉到对方的打算,劲力外吐,毫不犹豫地施重手法将面前的闲汉击毙,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向着帮主奔去的第二人。 此时此刻,朝轻岫依旧坐在原地,神情温雅,宁定,点尘不惊,只是由面朝茶肆,变成了面朝街道。 飞扑的闲汉带起一阵浓郁的阴影,那道阴影眨眼便覆到了朝轻岫身前,就在此时,朝轻岫垂落于身侧的的袖子忽然挥起,像是天幕上横起了两道白虹,电光石火间,她双掌自袖中一齐击出,铁锤般重重印在那位闲汉的胸骨之上。 朝轻岫没管敌人的攻击,在她双掌击中对方胸口时,一阵肋骨碎裂的声响清晰传来。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锐利的破空之声。 颜开先方才一时情急,看到有人对帮主下手,竟抬手将随身单刀飞掷出去。 但见空中冷光一闪,单刀的刀刃已经从后刺穿那闲汉的胸口,朝轻岫掌心中再度有劲力涌出,将方才击中之人震飞出去。 胸骨粉碎,后心被刺穿,到了这一刻,那闲汉终于彻底失去了气息,再也无力动手。 从朝轻岫向颜开先示意,到事情尘埃落定,不过数息功夫,周围喝茶的客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两具尸体横在长街之上。 颜开先回到茶肆中,她看到朝轻岫的脸颊上浮起了一阵不正常的血色,知道是运气太急导致,若是不好生调息只怕会受内伤,却见片刻之后,朝轻岫面孔上的血色就逐渐消退,显然已经没什么大碍。 她低头看了眼边上“闲汉”的尸体,发现对方上半身扭曲成了一个干瘪的怪异姿势,觉得帮主的武功只怕还在自己估计之上,又想对方明明早就察觉不对,却一直坐在茶肆内以逸待劳,实在颇具胆气与自信。 无人知道,朝轻岫的内功是以《清心诀》为根底,这门武功威力不强,却胜在不易走火入魔,她方才之所以不走,实在是因为轻功太过一般,当真选择退避,只怕更容易露出破绽,而她的掌法却是来自《玉璇太阴经》,手臂上的经脉也已打通,正要与对方硬碰硬的话,胜算反而更大。 朝轻岫调息已毕,侧身向颜开先温声道:“兵贵神速,你现在过去,只怕还来得及。” 第31章 颜开先接受朝轻岫命令时, 其实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让她相信帮主的判断,当下也不废话,只拱了拱手, 就干脆地纵身越过墙垣, 不知去向了何处。 朝轻岫站起身, 瞧了眼已经被吓坏的茶肆老板,觉得不好继续待着耽误人家生意, 于是取出一串钱放在桌上。 ——她穿越前虽然没有统领帮派的经验, 却知道跟下属出去时, 上司最好主动点选择付账。 朝轻岫记得委托人的地址所在,当下不紧不慢地沿着西北长街往周记药局走去,等她遥遥看到宅邸大门时, 就听到“吱呀”一声, 门扉已经从里面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是颜开先,此刻她的衣角沾了新鲜的血迹, 等朝轻岫走过来, 向对方行了一礼,回禀道:“事情皆如帮主所料。”然后侧身让开道路。 偌大的周记药局内安静异常,只有飞鸟发出的啾鸣声, 朝轻岫走进大厅, 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 身形颤颤巍巍的老大夫。 他的衣衫上不少褶皱与破损,像是被人绑缚过又刚刚解开。 颜开先介绍:“周老大夫,这就是我们自拙帮的朝帮主。” 朝轻岫走上前, 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此刻还算不上安全, 请问老大夫,您如今可有信得过的人?” 周老大夫看她,好半天没有给出丝毫回应,似乎已经全然接受不到外界的消息,朝轻岫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周老大夫麻木的眼珠才像是活泛了一点,片刻后哑着嗓子道:“城内的谭捕头,是周某好友。” 朝轻岫:“颜姊姊,你去将人请来,我留在此地看守。” 颜开先领命而去。 周老大夫身体微颤,朝轻岫观其面色,知道是心力交瘁之故,而非受了什么内伤外伤,当下也不多言,一刻功夫后,颜开先将捕快带到,谭捕头直接进了大厅,与周老大夫交谈数句,向朝轻岫拱手:“多谢大侠仗义出手,救了我老友全府性命。” 朝轻岫:“不敢当。”又道,“请问老大夫,之前似乎有个去了春华楼的人……” 周老大夫狠狠开口:“此人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 朝轻岫:“老大夫莫要动气,您心神受损,应该好生调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节 谭捕头跟着劝解道:“周兄,你先去休息,剩下的事由我与这两位侠士处置如何?” 周老大夫本来已经精疲力尽,见到老友过来,胸中那口气顿时松懈下去,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再也坚持不住,当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被送回房中休息。 直到此刻,谭捕头才将周宅中的情况细细告诉给朝轻岫知道。 周老大夫性格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际,一直未曾收徒,直到十年前一位姓孙的同窗去世,将孙女托付给他照顾,才算是有了第一个学生,然而对方天资实在平平,周老大夫不欲医术失传,准备另收徒弟,他的首徒便动了恶念,决意与外人联合起来对师父下手,只是被朝轻岫提前识破。 等将宅邸内的事情处置妥当后,颜开先总算抽出空来,问了一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疑惑:“帮主今日是从那名闲汉的话中察觉出不对?” 后面发生的事情颜开先都能理解,她唯独想不明白,朝轻岫是怎么距离周宅还有差不多一里路的情况下,提前发现宅邸内的问题的。 朝轻岫:“确实如此——颜姊姊,你还记得,那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吗?” 颜开先回忆:“他们本来没有说话,后来一人对另一人道‘时候实在太晚,还有三刻就到酉初,秋月阁应该就快散场’。” 其实在事情发生之后,她自己也反复琢磨过,却始终弄不明白那句话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机密。 朝轻岫微笑:“这就是问题所在。” 颜开先忍不住看了朝轻岫一眼。 虽然她早就知道对方发现上官老帮主身故真相之事并非侥幸,而是实力的体现,还是能在日常相处中,一遍又一遍地加深之前的印象。 所以帮主之前游玩归游玩,却是丝毫也没有放松过对周围环境的观察与思考。 朝轻岫:“那人说‘时候实在太晚,还有三刻就到酉初’,用的形容都非常精确,证明此人一直在心中仔细计算时辰,再加上他们只是在原地坐着,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那么多半是在等待些什么。” 此刻时间已经不早,朝轻岫在周老大夫的授权下,暂时接管了整座府邸,也给自己一行人在对方的卧房附近安排了两间客房,如今正与颜开先一道往客房走去。 在过去客房的路上,朝轻岫继续向自拙帮的大堂主解释:“除此之外,那两人对于等待的目标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只有一个大致的估算范围,在他们的想法中,事件发生的时间约莫是在今日下午。还有那句‘还有三刻就到酉初’,颜姊姊,你觉得差三刻到酉初这个时间,算是太晚吗?” 颜开先想了想,回答:“属下以为,倒也没那么晚。” 朝轻岫:“我也这般想。” 酉初也就是下午五点,差三刻到酉初就是四点十五,换做穿越前朝轻岫都还没下班,加上如今正值初夏,距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而且大夏商贸发达,没有宵禁,桦水城这边娱乐项目不算少,纵然在外头玩上一整晚也十分正常。 朝轻岫轻声:“所以我就去想,他们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假设说到了某个时刻,一些事件就会发生,比如学塾到了晚上就会放学,那么他们想要等这件事发生,最好是待在靠近事发地点的位置,或者至少能看到事发地点的地方,那两人当时缩在废屋前,位置跟视野都不占优势,所以他们等待的事情,只能是和面前能够观察到的区域有关。 “他们面前最直接的事物,就是茶肆,倘若说是监控茶肆中某个人的行动,又有些说不通。” 颜开先忍不住问:“为何说不通?” 朝轻岫解释:“闲汉与茶肆之间的距离大约五十步,是一个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距离,两者中间没有物体格挡,况且茶肆中人多,闲汉那边人少,所以在茶肆内观察闲汉会比较容易,在废屋当中观察茶肆中的客人会更困难。 “而且假若真的是为了监视喝茶中的某人的话,他们完全可以选择坐在茶肆里面就近监视,此外,在上面的假设中,也无法解释那个闲汉为何要强调当前时间。 “监视茶铺整体的话,道理也是一样。” 朝轻岫缓缓道:“不像是在监视茶铺,那就只有茶铺边的道路了,不过还是之前的问题,他们为什么不坐在茶铺里面监视? “这家茶肆位于城北,地方偏,人流少,来此消遣的客人是熟客的可能性就更大,也就是说,客人与老板很可能是彼此认识的。 “——那两人是外来者,与本地人待在一块,一旦搭话的话,可能会留下‘有外人来此’的印象,他们并不在意茶肆,只是不想与茶肆中的人产生交流,所以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待着,顺便等待道路上的某位或某几位行人。” “因为时间是下午,所以被等待的人更可能是来到城北,而不是从城北离开,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细思,那他们等待的人又是过来做什么的? “倘若是前来拜访的话,到下午才抵达未免失礼,那么多半是过来办事,虽然不用太早,但太晚也不合适,也就可以解释那两人强调时间太晚的缘故——酉时才上门,的确可以说是晚了一点。 “事情总有偏差,那两人预估了所等之人抵达的大致时间后,等了许久,却发现对方迟迟未曾现身。” 或许是夜色渐深的缘故,颜开先此刻有种感觉,朝轻岫话中的情绪变得有些难以分辨。 朝轻岫:“再想一想他们当时的情状,那两人虽然觉得时候太晚,却不曾出发去寻找,也可以证明要等的人并不住在桦水城中,甚至也不会住在城郊。” 毕竟桦水是小城,从城北到城郊,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朝轻岫:“不过那些闲汉等待的人不可能住的很近,却也不至于住的太远,否则他们很难预估抵达的时间范围,如此一来就可以判断,被等之人的出发地点,距离桦水城的路途在两三天左右。”, 推测到这一步,再结合对方一直待在靠近主干道的废屋周围,朝轻岫有很大把握确定,对方所等之人应当就是自己。 一旁颜开先神情微微震动。 她也算老江湖,之前却从未见过朝轻岫这样的存在。 仅凭寥寥数言,就已经对旁人的意图做出了清晰的判断。 朝轻岫:“此外他们还提到了一件事,‘秋月阁应该就快散场’。在去往西北长街的路上咱们已经知道,会散场的是春华楼,春华楼下午只演未时跟申时两个时辰,也可证明那两人对本地情况不甚熟悉。我曾经考虑过,他们这么说,会不会是准备等人到了后,自己就不必在这里候着,能够去春华楼看表演,可是话中偏偏加了‘应该’跟‘就快’两个词。 “明明对时刻有着准确的把握,对春华楼或者秋月阁的情况却只有大致的估测,证明那两人对此事并不那么在乎,至少是不那么感兴趣,并不像是闻名已久很想过去瞧一瞧表演的模样。” “不感兴趣,却偏偏提到了,而且放在‘时候实在太晚,还有三刻就到酉初’后面,证明城南那边的表演跟他们等待的人,有极大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从之前的猜测可以推断出,那两人等的有极大可能就是你我,所以他们难道是打算等人到了,就带我们去看表演?”朝轻岫摇头,迅速否决了自己方才的假设,“那个人的话语中,表达了对时间紧迫的担忧,其中的重点是酉时这个时刻,而不是从申时到酉时整个时间段,然而春华楼那边的表演早已开始,就算咱们此刻立刻出发,去时也只能看到尾声,还不如去秋月阁,所以这二人的目的不会是带人去看表演。 “跟演出有关,但不是为了看表演,所以暂时不必考虑演出的内容,咱们且从涉及这场表演的人物跟地点入手。 “无论是春华楼还是秋月阁,都是位于城南的固定场所,它们的位置并不会随着时刻改变,有变化的只能是人。 “秋月阁内跟表演相关的人群分为两类,表演者,以及观看表演的人,春华阁内则有三类,表演者、观看表演的人,以及花钱的人。 “其中与时间,尤其是与酉时相关的人只有两类,春华楼内的表演者跟花钱者。 “这两类人存在一个共通性,就是在表演持续期间,都会受到旁人的围观。 “先分析表演者,到了酉时,这些人就会结束表演,然而对春华楼中的表演者来说,若想延长表演时长,总归会有些办法,毕竟两家店有着同一个老板,尝试临时换到秋月阁内演出似乎更加保险。 “唯独那个付钱的人,只有在表演期间会受到瞩目,等表演结束,围观之人散去,集中在此人身上的注意力也会随之减弱。” 朝轻岫道:“于是我大胆猜测,那人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 说话的同时,朝轻岫也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她本来不至于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都是受到了侦探系统的影响…… 朝轻岫:“不过假设我的猜测成立的话,需要不在场证明的人,首先得出身富户,所以才能一掷千金,此外这人平时应当不长于社交,连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也没几个,甚至做过一些惹人疑虑的事情,否则不必这般费事。” 虽然帮主的话语里夹杂着几个陌生的名词,颜开先还是毫无障碍地理解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容,道:“所以,帮主以为……” 朝轻岫:“那两位闲汉等的是距离桦水城两三天路程的、过来办事的人,他们一直留意时间,以便为待在秋月阁中的目标制造不在场证明,西北长街则是他们放哨必经之路,考虑到春华楼中的花销,涉及的人家必然家资丰饶,颜姊姊应该记得,此处可是城北,除了周老大夫外,哪位富户会愿意在此安家?” 想到这一步时,朝轻岫必然无法对周围的异状视而不见。 不过不幸中也有万幸,以朝轻岫当时的模样,别人就算她看着脸生,也很难猜到她就是过来保镖的人。 毕竟自拙帮来的人实在少,而且朝轻岫还是一副闲雅文士的装扮,手上甚至还拿了小吃,不大符合一半人对走镖人士的形象预估。 那两位闲汉之所以被识破,一方面是自己话多,一方面也是因为目标在赶路的时候没太注意自己的职场形象。 朝轻岫:“需要不在场证明的多半是恶性案件,而且跟时效性有关,暂且不必考虑失窃那一类案件,毕竟就算在咱们进门的时候发现有东西不见,也不容易怀疑到你我身上。” 颜开先慢慢道:“……所以是杀人。” 朝轻岫微笑:“自然是杀人,如果镖局的人进门之后,周老大夫横死当场,而且经过检查,确定人刚刚才死没一会,别人又会如何以为?” 颜开先苦笑:“当真如此,属下只能随帮主一道走为上策。” 朝轻岫一笑:“不过也正因此,我当时才觉得周老大夫可能未死。” 毕竟对方又不知道自己这边什么时候来,万一自拙帮的人到的太迟,而他们下手又太早,大约很难把一具凉透的尸体栽赃到刚抵达的朝轻岫头上,保险起见,还是确定保镖的人已经过来,再向周老大夫下手会比较稳妥。 听到这里,颜开先心中佩服至极,由衷道:“帮主委实神机妙算。” 第32章 颜开先说话时略有些遗憾。 毕竟作为江湖人, 她明显不以文藻见长,觉得以自己的形容水平,很难确切描述出朝轻岫的能力,以及对方给自己带来的震撼。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风景, 听到的都是一样的话语, 为什么朝轻岫就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倘若颜开先是现代人, 大约能够明白,有名侦探光环加成的人, 走到哪里都得把解密的滤镜带到哪里, 才对得起自己的事故体质。 朝轻岫摇头:“其实那些都只是我的一点揣测而已, 真要说把握,也不过三四成,所以当时才请颜姊姊去试探一番。” 颜开先过去时, 最初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对方却立刻翻脸下杀手,招式间没有半点容情的余地, 完全不似正道中人, 等于直接掀了底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客房门口,朝轻岫推开门坐到桌边, 颜开先将房中的灯烛点亮, 又去煮了水, 替上司倒了杯茶。 茶香袅袅,白色的水汽遮住了朝轻岫温润的眉眼,将她的神情衬托出了三分澹然渊渟之意, 连声音也仿佛是从云层上遥遥传来。 朝轻岫声音温和:“颜姊姊,你觉得今日之事, 是那位孙小大夫一人谋划出来的么?” 颜开先想了想,谨慎回答:“从那位孙小大夫的风评看,她倒不像这么有本事的人。” 对方连基本的社交都很为难,搞出这么大的计划……实在有些难为人。 朝轻岫闻言轻笑一声,没再给出点评,颜开先知道时候已晚,不多打搅帮主安歇,起身告辞而去。 * 按照朝轻岫的原定计划,最多只需要桦水城停留一天,可惜如今委托人已经倒下养病,她拿不到货物,只能暂时在周宅中住下。 不过经过简单的沟通,朝轻岫很快就不再将额外的时间损耗给放在心上——周老大夫已然表示过,为了感谢自拙帮的仗义援手,此次委托他准备加钱。 作为有将近一百名帮众需要养活的人,朝轻岫稍微矜持了一下,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此事,然后托了宅内的仆人去将旅店那边的房间退掉,并将之前托旅店女使清洗的衣服拿回,她自己则待在房内,借着调理内息的机会,打开侦探面板,看了看系统给出的评价。 [系统:周记药局杀人(未遂)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0点,获得名气值5点。] [系统:用户获得[周老大夫的赠书]。] [系统:经检测,用户侦探点数已经超过20,开启第二技能槽。] 努力还是有收获的,在经历并成功解决了一系列意外事件后,朝轻岫总算是获得了一个新技能槽。 不过与之前相比,此次的提示中彻底没有了“经检测,用户处于新手阶段”那句话。 朝轻岫略觉惆怅。 好在除了侦探点数与名气值之外,她还在本次事件中得到了一本书籍——普通的书籍无法放入技能槽内,但跟案件相关的可以。 朝轻岫打开系统空间扫了一眼,微微扬眉。 里面的东西没有丝毫变化,看不出多了一本书的样子。 朝轻岫觉得可能是当前世界的类别跟侦探不大兼容的缘故,纵使将事件解决,奖励也需要使用者自行想办法获取,系统顶多给个提示。 她想了想,直接去找了府内管事。 管事是周老大夫的心腹,差点跟主君一样惨遭灭口,面对救了全府无辜人员性命的人,表现得足够客气:“阁下有什么吩咐?” 朝轻岫:“在下久闻周老大夫之名,听说府上藏书众多,想借两本医书看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节 虽说在别人家差点被灭的第二天过去借书有些奇怪,然而朝轻岫首先算是周老大夫的救命恩人,其次有种“只要我足够从容别人就会被带进我的节奏”的特殊气质,那位管事虽然有些愣神,还是依照朝轻岫的请求,带她去了宅邸内的外书房。 管事:“这里放着的都是主君收集的医书,姑娘可以随意翻阅。”然后令人倒了香茶过来。 朝轻岫站在书案前,看着架子上的书册,都是些《大夏医典》、《汤头歌诀》类的常见医书,她随手抽了两本坐到桌前翻看。 大约两刻功夫后,书房外又传来脚步声,朝轻岫已经能从步履声猜出来人身形年龄以及功夫强弱,立刻察觉出,来人就是方才的管事。 此刻,管事手里小心捧着两册外皮略微泛黄的书,她向朝轻岫欠了钱身,然后道:“这是我家主君写的一些诊病心得,听说姑娘对医道有兴趣,若是姑娘不嫌弃,主君愿以此书相赠。” 原本按照周老大夫的想法,一定要找一个资质人品上佳的学生,才肯将自己生平所学尽数传授,如今被首徒联合外人谋害,他心灰意冷之下,又对自己教书育人的本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索性将自己写的《药脉医略》送了救命恩人。 朝轻岫欠身:“承蒙盛情,何以克当,如今暂且借阅几日,等我读完,再将书册奉还。”她发现书本边沿有明显的摩挲痕迹,当中纸页则被保存得十分完整,知道是周老大夫的爱物,预备将书本誊抄一遍后,再将书本还给对方。 她如今有了《岐黄书》打下的基础,读起旁的医书来更加容易入门,略翻了数页后就渐渐沉溺其中,颜开先过来看了几回,见帮主专心用功,也就自行退下,去找刚刚探访过周老大夫的谭捕头说话。 谭捕头:“昨日实在惊险,若非二位恰巧到来,周大哥一家已经惨遭不幸。” 颜开先也是翻墙入户后才知道,那两位闲汉的同伙将周宅内所有人都绑了起来,预备等到替罪羊上门,就将以周老大夫为首的所有人一刀一个彻底了断。 谭捕头是周老大夫的好友,如此说话,也有点探寻的意思。 颜开先:“倒也不是恰巧,是帮里之前接了周宅的镖,等走到外头长街那的茶棚时,姑娘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才吩咐在下过去瞧瞧。” 她说完后,略略提了几句朝轻岫察觉异常的经过。 谭捕头:“……” 对方解释得很详细,他委实有点不好意思表示自己只能听个半懂。 不过虽然对于对方的思路谭捕头只能听个半懂,却很能理解到她们“因为前哨言语不谨慎所以在抵达之前就发现敌情并做出了有效措施”的意思。 谭捕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他见识过的厉害人物也不算少,但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只是听了路边人随口一句无心之言,就将后面准备的陷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换做一些更注重战斗能力的江湖人,在面对类似陷阱的时候,往往会选择要么跑要么打,跑的话会加重嫌疑,打的话必然破坏现场,等到县衙那边发现不对,现场的情况就会很难说清。 仔细想想,若是这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无所知地被伪装成周宅下人的匪徒带进门来待上片刻,匪徒们再趁机撤离,留下满屋子死人……县衙这边难保不会觉得是朝颜两人见财起意突下杀手。 至于那个徒弟,从数日前就开始在春华楼那边大肆玩乐,就算更有动机,也会因为不在场证明过分充足的缘故,被排除到嫌疑人的范围之外。 回想前事,朝轻岫此人居然能在踩进陷阱的前一刻力挽狂澜,也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甚至怀疑,纵然匪徒们在前哨的安排上精益求精,没有被来往之人察觉出问题,从茶肆到周宅门口这一路的功夫,那位朝姑娘也能发现此地情况不对。 谭捕头一面暗自赞叹,一面看着颜开先,忽然心中一动,失声道:“看足下的形容,莫非是开/山刀颜老大?” “开/山刀”颜开先,出身江湖帮派,后来转行走镖,也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 颜开先:“不敢,颜某如今身在帮会当中,岂能再称老大二字?” 谭捕头顿时恍然。 难怪那个姓朝的少年人如此厉害,看颜开先尊敬中带着保护的态度,纵然对方不是帮派之主,也得是帮派中的少主。 与此同时,谭捕头也有些纳闷,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关注武林中的事,导致消息不够灵通——如今的江湖帮派,选首领是纯看脑子的吗?按照武林风俗,一般遇见类似配置的存在,担当的都是帮中军师的职位。 当然谭捕头倒不是觉得朝轻岫不适合做一帮老大,只从昨天短暂的接触看,对方便是个习惯自己拿主意的人,只是开/山刀名气甚是响亮,朝轻岫年纪又小,纵然得到明师传授,小小年纪,也不至于比颜开先身手更加出色。 如此想来,朝轻岫的脑子应该比颜开先形容的更加好使,才能坐稳帮中的位置。 ……从这个角度来看,谭镖头其实接近了真相。 周老大夫一直歇了三天,才总算能够起身行走,他稍微恢复了一些,回想日前的变故,再想到这两天老友谭捕头与自己说的一些事情,心中有了决断,于是遣人请朝颜二位过去。 周宅的管事过来时,颜开先正在朝轻岫身边陪帮主下棋。 颜开先的棋艺平平,未曾想到居然能跟帮主下得有来有回,她本以为这是朝轻岫在琴棋书画上花的精力不如武学上多的缘故,结果连下四局,次次都只输了一个子,才有些明白那是上司的个人偏好。 听到管事传来的邀请,颜开先抬头看向帮主,后者也恰在此时向她看来,两人对视一眼后,朝轻岫道:“好,叨扰这许久,也该去拜访周老大夫。” 二人过来时,桌上已经备好了茶点,周老大夫先请两人坐下,然后才道:“我年迈力衰,一直病到如今,还未正式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 对方态度好,朝轻岫也不肯失礼,当下道:“路见不平,本该拔刀相助,何况又是镖单主顾,老大夫无须客气。” 周老大夫道:“说到这一镖,老夫原本是托给万里镖局来做的,看二位模样,应该不是万里镖局的人罢?” 颜开先:“万里镖局的朋友与咱们有些来往,所以便将这一单生意转托了过来。” 周老大夫:“区区几瓶药物,没想到竟会劳动开/山刀亲自护送。” 颜开先也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哪里的话,老大夫客气了。” 其实不怪周老大夫没想到,就连颜开先自己也没想到帮主会选择来桦水城送镖。 当然颜开先更没想到的是,桦水城的镖是朝轻岫用铜板随便丢出来的…… 周老大夫:“我听老谭说,二位来自自拙帮。”然后看向明显占据主导地位的朝轻岫,声音变得郑重许多,“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是自拙帮的什么人?” 朝轻岫听到对方这样问,知道他已经有些猜测,于是坦然回答:“在下姓朝名轻岫,蒙帮中各位朋友不弃,如今忝居帮主之位。” 周老大夫赞叹了一声,面露喜色:“好,好,果然是少年英才。” 第33章 周老大夫暗自打量面前人, 越看越觉得朝轻岫年纪虽然小,行事却分外稳重,人也聪慧,又想到那个徒弟, 心中不自觉有些恻然, 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教导学生的才能。 别人家的孩子能成器, 他家的却不能,对比如此鲜明, 实在难以叫人不灰心丧气。 周老大夫:“朝帮主大驾光临, 为何不以真实身份见告, 老朽家中什么都不曾准备,这些天实在是太过简慢。” 朝轻岫微微笑道:“我年少德薄,在外行走时若只是一味打着帮会的名号, 岂非堕了自拙帮的威风。” 周老大夫又与二人闲谈了几句, 才吐露今日之意:“我那不肖的徒弟闹出这样的事来,全怪周某教导无方, 今后非但药局无法开成, 只怕今后还得换个地方居住。” 朝轻岫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讲:“老大夫宅邸偏僻,确实不妨另外择选热闹的地方居住,自拙帮既然接了镖, 就由我们帮中朋友送大夫过去就是。” 周老大夫道:“老夫如今尚且能够动弹, 本来把手上的存药卖给问悲门后, 就想搬去寿州那边,如今蒙朝帮主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愿意投入自拙帮中,供帮主驱使。”说完站起身, 向朝轻岫拜去。 朝轻岫伸手扶周老大夫起身,道:“在下早有此意,承蒙老大夫不弃。” 其实来之前,朝轻岫跟颜开先心中就有些猜测,周宅被武林人士盯上,周老大夫自己未必没有预感,按照他本来的想法,大约是想投到问悲门那边,接受岑照阙的庇佑,不过问悲门家大业大,未必会如何重视他,加上又被朝轻岫救了一命,索性投入到新兴帮会当中,更方便崭露头角,长此以往,说不定能混个元老身份。 两边一个想找工作,一个缺少员工,当下一拍即合。 事情说定之后,周老大夫愈发客气了三分,他大名周尤文,自小喜好医道,曾经也学着打坐调息,所以颇懂治人内伤,可惜因为没练过外家功夫的缘故,缺乏跟人动手的本事,才近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暗算了一场。 周老大夫在家中收集了不少珍稀药材,如今他已然算是入了帮,做了人家下属,干脆将朝轻岫带去库房当中,准备挑几样礼物送给未来帮主。 问悲门有自己的大夫,依旧会向周尤文买药,自然是因为后者有独到之处,他有两样丹药十分拿手,一味叫做沉香丸,专门用来清除体内毒素,就算不能彻底解除,也可以压制毒性,另一味叫做化滞丹,可以治疗真气滞涩,经脉受损。 周尤文见朝轻岫对医道感兴趣,偶尔提问两句,也都切中要害,一时起了谈兴,将许多草药的由来仔细说与她听,又指着木架上的锦盒道:“那是金线蘼芜,只能用银盒或者金盒封存,其实寻常香草也能用来炼制七香丸,不过用这些效果会格外好些。” 朝轻岫顺着周尤文的指向看去,面前的木架上贴着“香草乙二”的字样,架子上头只有四个盒子,盒盖上的封条分别写着“金线蘼芜”、“卷施”、“罗浮菖蒲”以及“白华零陵”。 周尤文注意到朝轻岫的视线停的略有些长,想到对方虽是帮派老大,举止却类文士,说不定有佩戴香草的习惯,横竖架上那些香草都有辟毒驱虫的效用,觉得稍后不妨送去一些。 朝轻岫一面打量木架上的药材,一面想着周老大夫徒弟的作案动机。 她自己不过一介无名之辈,颜开先跑了那么多年镖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自拙帮更是刚刚重建,就算旁人想要针对,也犯不着花这样大的力气。 假若是为了削弱问悲门的实力呢? 朝轻岫想了想,抱着“去查找线索未免太过麻烦而且也跟此次出门的主要目的无关”的想法,决定把心中的怀疑暂且记下。 ——倘若周老大夫加入自拙帮后,自此安然无恙,那幕后之人想要对问悲门下手的可能性就要高得多了。 * 既然约定要去自拙帮内安身,周老大夫自然要将宅邸内的贵重物品带过去,保险起见,颜开先直接写信回了总舵,让乐知闻带上帮内精锐,亲自过来一趟。 乐知闻也喜欢杂学,听说周尤文家中医学藏书颇多,必然会高高兴兴地过来出这一趟差。 至于原定要送到问悲门那的药,依旧由朝轻岫两人护送去施州。 周尤文十分不好意思,之前不晓得对方是谁就算了,如今已经知道朝轻岫是自拙帮帮主,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怎好意思让她跑腿,连连推拒:“不过是一些小事,岂敢劳动帮主大驾。” 朝轻岫摇头:“既然接了镖单,岂有不善始善终的道理,何况我年纪小,诸事不懂,正好出门历练。” 周尤文想到一个照面就被揭破计谋的那伙人,觉得帮主不愧是帮主,有着严格的自我要求。 在乐知闻带人过来前,朝轻岫不便出发,于是又在周记药局中待了三天,她抓紧时间翻阅《药脉医略》,遇到实在无法理解的地方,就将书籍放到新解锁的技能槽中让系统解读,时不时还跑去询问周老大夫书上的问题,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让朝轻岫不由回忆起了穿越前许多面对deadline的日日夜夜。 在此期间,谭捕头又过来了几趟,一是关心老朋友的健康状况,二是案情还有些需要补充的地方,事后还找了机会,单独与朝轻岫两人沟通。 “……我原来以为那就是一伙强人,只是后来回想,发现他们计划缜密,还预备好了让人代自己受过,又不全然是寻常强人作风。” 朝轻岫:“谭捕头是否问出了什么?” 谭捕头:“那些人倒是不肯交代,发现了一样信物。”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展开给朝轻岫看了一眼。 卷轴中画是一只形貌奇异的昆虫,翅膀类似飞蛾,身躯却犹如蚂蚁,有种难以言喻的狰狞可怖之意。 朝轻岫看了看画上的昆虫,觉得以自己的生物知识储备显然无法判断出对方的类别,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谭捕头,后者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这是什么,只是六扇门那边曾经发来公文,提到过一个叫做‘朱蛾’的势力,其中成员涉及不少案子,朝帮主千万当心。” “多谢谭捕头提醒,我一定谨记在心。” 朝轻岫的余光在颜开先脸上扫过,发现后者的面孔上同样掠过了一抹阴影。 等谭捕头离开后,颜开先道:“帮主不必挂怀,属下以前也听过‘朱蛾’的名字,听说不少无头血案都与他们相关,不过武林盟震慑江湖,那些人不敢光明正大地作恶,至于江南一带,自从岑门主扬名后,亦是安分了许多。” 朝轻岫颔首。 作为一个江湖新人,在面对不清楚内情的消息时,朝轻岫的态度一向都是先听听再看。 两人说话间,远处有脚步声正在靠近,一人脚步重而虚浮,一人脚步轻却忽促,朝轻岫向门口转过身,引着一个身穿劲装的人过来, 来人一见到朝轻岫,当即下拜:“属下见过帮主、大堂主。” 朝轻岫问:“乐二哥已经到了?” 来人回答:“二堂主明日早上就能抵达,担心帮主等待太久,遣属下快马前来带个口信。” 朝轻岫看向颜开先,笑道:“还是咱们当时来的人少,倘若像乐二哥一样先一步送个口信,当日街上那两位闲汉也不必苦等大半日,最后还没认出目标。” 颜开先与朝轻岫相处日久,有些了解对方的性情,当下跟着说笑道:“帮主举止从容,那些人就算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到,也未必能够知道咱们是谁。” 她也想明白了一点,当日敌人的计谋之所以全部落在了空处,还真是因为帮主抵达桦水城后,没急着来取镖货,反而一路走走逛逛,才成功瞒过了那两个前哨的耳目。 换做旁人,颜开先只会觉得对方是运气好,然而这样做的人乃是自家帮主…… 不愧是帮主,心中丘壑竟能高明至斯! *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节 乐知闻对时间算的挺准,翌日上午辰时初刻,准确站到周记药局外面敲门。 朝轻岫将人带到周尤文面前,替两人做介绍:“这是周老大夫,这是乐知闻乐二堂主,二堂主功夫高明,为人细致,此处由他接手,定能安然无恙。”又向乐知闻笑道,“乐二哥,我这就把周宅交给你了。” 乐知闻:“帮主厚望,属下定不辱命。”又道,“属下过来时,还带了些东西要交给帮主。” 朝轻岫好奇:“那是什么?” 颜开先:“我叫乐兄弟过来时,给帮主顺便带一件软甲。” 软甲是自拙帮上一代留下的旧物,此前由颜开先保管,本来是按成人的尺寸制作,以朝轻岫此刻的体格,也只是凑合着穿而已。 基于对帮众的信任,朝轻岫觉得对方肯定不是为了嘲讽自己的身高,而只是单纯地想为她增加一点防御力。 朝轻岫坦然接受了来自副手的关怀,只是在换衣服的时候额外问了一句:“是不是寿州那边不大安定?” 颜开先迟疑:“有问悲门在,寿州倒也还好,只是未免万一……” 不等下属说完,朝轻岫就明白了对方言下之意——穿软甲的事情跟寿州的江湖氛围无关,纯粹是颜开先对自家帮主的找事能力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第34章 朝轻岫沉默一瞬, 旋即笑道:“我记得寿州那一带,都是问悲门的地盘罢?” 帮主感兴趣,颜开先自然愿意为对方补充江湖常识:“若按江湖势力论,此地自然以问悲门为首, 其实贝藏居跟红叶寺也在寿州, 只是这两家的弟子向来以修行为重, 不怎么沾染外界俗世。”然后略略压低了声音,“十年前, 孙侞近想操控江南武林, 南地豪杰不肯顺从于他, 几番较量,数年后,问悲门异峰突起, 将他手下之人逐出江南, 连昔日威名赫赫的薛何奇与左文鸦,也只好把府邸迁至容州。” 朝轻岫闻言, 侧首看了颜开先一眼, 好奇询问:“孙侞近又是何人?” 颜开先:“……孙侞近是朝中丞相。”说完又赶紧找补了一句,“帮主甚少注意朝堂之事,未必听过那老, 咳, 那人的名字。” 朝轻岫能听出来, 颜开先最开始大约是想骂一句老东西或者老贼,只是顾忌此刻正在领导面前,才临时调整了下措辞。 既然朝轻岫不知道丞相的尊姓大名, 多半也不会清楚其人下属的身份来历,颜开先又多介绍了两句:“薛何奇与左文鸦原本是寿州的知府跟通判, 他二人向来遵奉相府命令行事,大肆横征暴敛,同时残害不肯顺从的江湖侠士,结果遭遇了当时刚从红叶寺内出山的岑照阙的追杀,薛左两人尽出麾下好手,也莫可抵敌,最终只有认栽。” 孙侞近虽然权势滔天,薛何奇与左文鸦也不敢不珍惜自己的小命。 颜开先:“岑照阙因此建立了问悲门,后来又逢大夏与北臷交战,北臷朝廷暗派高手入境,想要谋害肃卫军内要紧人物的家眷,借此扰乱军心,却被江南豪杰发现踪迹,又被岑照阙一刀砍下人头,后来岑照阙将人头送到了兵部尚书的府上,逼得他不敢克扣肃卫军的粮饷。 “此事直接惊动了京畿绣衣卫,幸好当日率领绣衣卫的乃是卓希声卓大人,才将事情压下,卓大人她跟如今的燕雪客燕大人一样,都出身于清正宫,后来又入了六扇门,算是清流一脉的高手。”又道,“不过不管是绣衣卫还是清正宫,大都只在京畿一带活动,与咱们江南武林无干。” 朝轻岫点了点头。 问悲门如此名声,难怪南地豪杰人人服气。 * 既然乐知闻已到桦水城,朝轻岫不用再为周记医馆的安危担心,就去找周尤文拿镖货,准备出发。 ……再不动身,她都快忘掉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是破案,而是为了护送一批价值三百两白银的丹药。 周老大夫将炼制好的药物用瓷瓶装好,放进了颜开先原本用来装帮主零食的竹箱里。 朝轻岫注意到面前的帮会新人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主动问道:“老大夫可是还有什么事要托付?” 周尤文:“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属下在寿州有位友人,常常与之通信,今后搬去郜方府,原先的宅邸无人居住,所以打算写信通知一声。” 如果是一般的保镖之人,加点钱就可以临时增添寄件内容,奈何面前是自己上司,周尤文还是第一次成为领导的甲方,一时间有些踌躇。 朝轻岫了然:“横竖要过去走一趟,我跟颜姊姊顺道将信捎过去就是。” 周尤文拱手为礼:“多谢帮主。” 其实如今自拙帮刚刚重建,如今还不晓得未来如何,周尤文此刻选择加入,多少有些冒险,不过他这两天冷眼旁观,发现朝轻岫年纪岁小,但心思缜密,为人更是稳重,并不比往日见识过的许多武林成名人士逊色,再看颜开先,“开/山刀”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相处时也对帮主恭恭敬敬,朝轻岫却半点不自傲,反而十分随和,顿时觉得前途不前途另说,起码自拙帮确实是一个职场氛围上佳的江湖组织。 周记药局需要捎带的货物有两份,目的地都在寿州永宁府,其中大的那一份要送去给问悲门,小的那一份里还包含一封信,要送给重明书院的学官韩舄奕。 接到信件的时候,颜开先还紧张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在跟领导的交流中放松了下来——还好如今的帮主看着就是会读书的样子,否则她都不知道信件的被寄送对象名字中间的那个字念(xi)…… 寿州永宁府就是大夏在南边的陪都。 朝轻岫以前曾在徐中直口中听过重明书院的名字,那是州中官学,里面的学官大多有功名在身,还有高手驻扎于此负责保护书院安全,至于韩舄奕本人,更是允文允武,算得上十分出色的人才, 周老大夫在给友人的信件中详细写了自己被救的过程,他之所以大着胆子请托帮主,也是考虑自己年事渐高,有意将过去的一些人脉交待朝轻岫手中。 * 朝轻岫跟颜开先两人带上镖货轻装出门。 可能是因为江湖内的邪恶势力也挺注意劳逸结合,并没悲催到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地搞事情,这一次她们在路上没遇见任何挫折,数日后,两人顺利地抵达了永宁府。 马蹄奔驰,远方城池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朝轻岫伸手勒住缰绳,隔着十来丈宽的护城河,仰首望着面前巍峨高耸的城墙。 城墙上方旌旗飘展,隐约可以见到人影来回行动,阳光照在兵士们的甲胄刀刃上面,闪动出冷冷的银光。 其实郜方府已经算是大城,然而放在永宁面前,却明显不大够看。 朝轻岫翻身下马,与颜开先一起往城门走去,她们带的行李不多,没到需要交税的标准,简单验过路引后就被放行。 城内道路宽阔,足有二十丈,锦车骏马来来往往,道路两边都是亭台楼阁,郜方府很少看到有人在城内骑马,但永宁这边,却时不时就能见到有人驰行而去。 朝轻岫也能理解,毕竟两座城市大小相差极大,永宁府内的居民真要遇见什么急事,又一定不许纵马,那就只能雇佣武林人士用轻功帮忙跑腿了…… 作为一家以商业闻名的帮会,不二斋在永宁府内也开了客栈,朝轻岫认清招牌后,娴熟地过去办理了入住手续。 不二斋客栈在前台处设了价牌,客栈这边的标间要五十文一天,三十文半日,比桦水略贵一点,但或许是大城市物流业发达的缘故,饭菜钱反倒更加便宜。 朝轻岫是上午进的城,本来打算放下行李后直接到问悲门那边去,此刻看着城内的情况,决定先在客栈内坐一会,感受一下永宁城的风土人情。 颜开先没有意见——倘若帮主之前不是以轻松的心态对待工作,也不能在敌人面前起到迷惑作用。 此刻还没到饭点,朝轻岫就只要了一份百味羹,又问了小二城内一些情况,等喝完汤后,请店家帮忙叫了车,径向问悲门驶去。 永宁的马车也与郜方府不同,车内铺了丝绸面的软垫,空气中甚至还飘浮着些许檀香的气息。 颜开先:“姑娘若是喜爱永宁城的风貌,咱们以后还可以常来。” 朝轻岫:“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以此地的规模,真要放一个自带名侦探光环的人在里面,总感觉容易遇上大案子。 永宁城乃是繁华胜地,外面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朝轻岫揭开车帘,沿途观赏外头的景致。 街边许多茶铺食肆,大多生意不错,有个小二在上茶时不慎趔趄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客人并不回头,只是手臂后翻,在茶盘底部轻轻托了一下,茶碗旋即稳稳落了回去,连水也没有往外溅出一滴。 颜开先顺着帮主的视线向外看,同样瞧见了那一幕,她低低赞了一句:“了不起。”又对朝轻岫道,“这是伏虎拳的招数,方才那位朋友,说不定是红叶寺内的俗家弟子。” 朝轻岫略略回想,道:“我记得那位岑门主,以前也是红叶寺的弟子?” 颜开先:“是。”她考虑到帮主不像常常出门的样子,所以又额外解释道,“红叶寺与宝月坛、贝藏居一样,都是佛门胜地,派内高手如云,岑门主更是其中杰出弟子,他年纪虽然不大,武功却委实深不可测,江南一道的武林豪杰人人钦佩,所以江湖朋友又称岑门主为岑半南。” 其实颜开先也未曾接触过岑照阙,不过武林人一般称赞谁,肯定得从对方的特质出发,比如她对外人描述自家帮主,必定不会漏下明察秋毫这样仿佛是六扇门领导下来体察帮派生活的词汇,而江南的朋友既然夸奖岑照阙功夫强横,对方必然是一位绝世高手。 朝轻岫感受颜开先话里的含义,大约了解了那位岑门主的定位——既然叫半南,估计是半个江南武林比较服气,另外半个则不大好说。 两人一直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才抵达问悲门。 朝轻岫下车后,简单打量了下问悲门的总舵——她只是粗略一看,便立刻发现,此地跟问悲门相关的建筑占了大半条街, 据说这还是门派创建时考虑到位于陪都,不好引人注意,所以才缩减了建筑规模,把一些不方便集中在一起的机构另外择地设置。 朝轻岫有些感慨,虽说江湖人少有炫耀财力之辈,面前的门派驻地也没有什么过分奢靡的装饰,也能瞧出,对方的财务情况比自拙帮好得多的多。 颜开先过去递上名帖,说明来意后,就被让进了问悲门内的小花厅。 没过多久,一位穿着锦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向来客施礼问好:“在下诸映水,二位姊姊怎么称呼?” 其实她的年纪比朝轻岫更大,只是彼此不熟悉,所以统一称呼为“姊姊”。 颜开先:“我姓颜,今次陪着我家姑娘一块外出走镖,她姓朝。”又道,“尊驾姓诸,莫非是诸大侠的晚辈么?” 诸映水欠了欠身:“那是家叔。” 彼此通过姓名后,诸映水向后一挥手,有弟子用填漆木盘捧了一封银子过来。 诸映水:“二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这是在下的一些心意,还望收下。” 朝轻岫微笑道:“我们来时,主顾已经付了镖钱,岂能再叫阁下破费。” 诸映水道:“不过是城内的车马钱罢了。” 她又劝了几遍,发现朝轻岫坚持不收,才终于作罢,又要人送来酒菜,道:“都是江湖朋友,远道而来务必赏光用些酒水。” 朝轻岫婉拒:“多谢盛情,只是我与颜姊姊都不饮酒,不必如此麻烦。” 诸映水听到“不饮酒”三个字,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其一些往事,细想片刻,忽然转向颜开先,道:“尊驾莫非是‘开/山刀’颜大侠?”她说话时,额外望了朝轻岫一眼。 不喝酒的江湖人物不多,颜开先原本酒量不差,只是因为老帮主的事情,所以滴酒不沾。 颜开先:“哪里哪里。” 她很少被人称为大侠,除非是需要彼此吹捧的社交场合。 既然客人不喝酒,诸映水就只叫了桌待客的饭菜,她陪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又道:“颜大侠跟朝姑娘难得过来,不妨先在此住上数日,” 朝轻岫:“多谢,只是在下尚且有事在身,不敢耽搁。”说完后站起身,向着诸映水拱了拱手。 诸映水闻言也不强留,将人送到门口便返身回去。 朝轻岫在问悲门中只待了一顿饭的功夫,而且也只去了花厅,依照她今日眼中所见,问悲门内的弟子举止严整,气象肃穆,的确不愧大派风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精锐弟子隐在暗处——朝轻岫修炼内功时日虽然不长,却已经开始研读《玉璇太阴经》上的法门,所以能隐约察觉。 第35章 告辞后, 颜开先问:“姑娘是想回客栈,还是去别处坐坐?” 朝轻岫:“去城内市集中瞧瞧。” 颜开先随口:“问悲门对待江湖朋友很客气,属下还以为帮主会多留一天。” 在她眼里,朝轻岫现在只有十五六岁, 正是对江湖格外好奇的年纪, 去别的势力做客也很正常。 朝轻岫怅然:“我自然想去问悲门拜访, 只是他们毕竟是江南正道支柱,不好随意打搅。” 颜开先想, 帮主一定是觉得问悲门比较忙, 才不想为对方增添负担。 朝轻岫想, 武林门派本就属于事故多发场所,她担心继续逗留下去,自己会撞上现阶段难以解决的案件。 ……毕竟那可是江南魁首。 永宁府中虽然各处都有卖货买货的人, 纵然只是停着马车在街边逗留一会, 就能遇见三五个过来兜售物品的货商,不过也有几个坊市格外热闹, 属于城内默认的集市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6节 颜开先不是第一次过来, 直接带帮主去了安德坊附近,朝轻岫去药材店内瞧了瞧,发现市面上的都是寻常的货物, 期间还混了不少质量寻常的次品, 她转了一圈, 也只找到一样“胡苏之木”算得上珍稀。 胡苏之木的烟气能够驱虫,只是短短一截,就要价二十贯, 物以稀为贵,药铺老板拒绝降价, 朝轻岫只能遗憾地选择原价购买。 朝轻岫闲逛期间,还碰见有人在卖细棉布,原料并非以前买过的木棉,而是真正的棉花。 因为货源少,细棉布的价格不比锦缎低,朝轻岫琢磨,绢帛一类布料制成的衣服实在不适合骑马,她又没穿成皇帝,每件衣服穿一次就可以扔,于是先浅买了两匹准备试试效果。 最后朝轻岫两人又到买种子的地方转了转,订了一包棉花种子。 反正自拙帮名下如今也有田地,可以种一种看。 大夏商贸发达,虽然逛街时朝轻岫荷包里只带了数十文铜钱,不过完全可以留下客栈地址,跟店铺约好时间,让人将货物送到店内,再将货款结清。 两人走了一天,期间还去瓦肆内看了会百戏,直到傍晚才回客栈。 不二斋名下的客房十分整洁,江湖人行走在外时,难得能像今日一样睡个好觉,朝轻岫在床榻上入定打坐,直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吹灭灯火,歇息下来。 * 翌日。 虽然天色还早,街上已是人流如川, 重明学院位于陪都城郊,是寿州州学,地位只在京城太学之下。 颜开先还跟帮主科普了不少有关重明学院的背景知识,为了保护书院中学生与老师的安全,院内有武林盟跟六扇门的高手坐镇。 朝轻岫完全能理解书院的安保力度,毕竟这也算是top5级别的院校了。 颜开先:“重明书院在永宁城附近,问悲门岑门主就遣了他的把兄弟李归弦李少侠去门中驻守,至于六扇门那边派来的人……” 朝轻岫感受到了颜开先话中的停顿,目光微动,旋即笑道:“莫非是阮捕头?” 颜开先点头:“六扇门中人会按时轮换,现在这个月份,来的应当是她。” 朝轻岫眨了下眼:“既然如此,那要不要买些点心过去探望阮捕头?” 颜开先笑:“不用,难得过来一趟,自然得叫她请咱们吃饭。” 朝轻岫思考了一下,然后愉快地接受了颜开先的提议。 毕竟她们不是本地人,未必能买到好吃的点心。 两人先将买的布匹药材寄存在客栈中,随后骑马去了重明书院。 重明书院建在半山腰上,山中白昼来得迟,此刻还残留着少许晨雾,朝轻岫远远望去,只觉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 永宁府繁华,永宁府的城郊也比其它城市的城郊繁华,重明书院虽然位于山中,不过从山脚开始,有多处道路可以抵达其正门侧门,而且也不背靠悬崖——去之前,朝轻岫向颜开先仔细打听了书院的地理位置,了解清楚后,很是松了口气。 颜开先有些不理解帮主的问题:“重明书院又不是江湖门派,怎会设立在如此险峻的地方?” 朝轻岫道:“即使是江湖门派,最好也别建在太偏僻难行的地段。” 否则光看着就有种暴风雪山庄的不吉利感。 颜开先:“帮主所言极是。” 虽然并不完全理解朝轻岫话中的含义,但不妨碍她无条件赞成上司的意见。 重明书院所在的山原先没有名字,后来因为寿州州学被设立在了此处,所以旁人都称其为重明山。 通往书院的山道上铺着青石板,青石板上的落叶上明显有马蹄压过的痕迹,颜开先远远看到书院的轮廓,低声与朝轻岫道:“有些奇怪。” 朝轻岫完全明白颜开先的想法,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书院外围,那里每隔十步远,就立着一位神色严肃的带刀守卫。 她们可以看见守卫,那些守卫此刻多半也察觉了朝轻岫两人。 书院门口,一位护卫打扮的人扬声道:“来者何人?” 朝轻岫与颜开先对视一眼,纷纷下马步行,颜开先率先走上前去,递过周老大夫的名帖,然后拱手:“在下受施州周老大夫之托,求见韩舄奕韩教学。” 护卫的目光在两人面孔上停了一会。 颜开先出发前就特地将佩刀放入了褡裢当中,边上朝轻岫又不大像个江湖豪客,那护卫打量许久,神情方才和缓了些许,觉得说不定是保镖带着学生来书院报名的,然后道:“请二位等候片刻,我先去院中问问。” 朝轻岫在门前等候了一刻功夫,之前那个护卫才回来:“韩教学此刻无暇来此,他请两位进去坐坐。” 门口护卫虽然放了行,但看其警惕模样,朝轻岫两人明显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在旁人的带领下,直接前往韩舄奕的住所。 韩舄奕的住处位于书院东侧,朝轻岫跟着人书院中走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立在前院入口处的那块一丈来高的石碑,石碑表面刻着“知微而论1”四个大字。 “两位往这边请。” 朝轻岫向人一点头:“有劳。” 走进游廊当中,游廊中的光线被外面的阳光衬托得更加黯淡,此刻分明没有雨,但或许是因为空气内飘荡湿润的水汽,朝轻岫总有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领路人道:“方才并非有意怠慢,只是前些日子,北臷使团到大夏来,结果临走时,有那么一批人不肯立刻归国,非要多逗留些日子,朝廷竟也允了,他们原本在京城转悠,十天前却莫名跑到寿州来,听说重明书院是文采风流之地,所以非要过来见识不可。” 在领路人介绍的时候,朝轻岫左右环顾,目光停在了廊外木头做的告示牌上。 告示牌是木制的,正反面都贴着纸,正面贴了三张朱色纸,背面则贴着数张白色纸。 领路的人随口介绍:“您看的是‘朱报’,重明书院每月月初都有一次月考,成绩排在前五的人,会被列出公示。” 朝轻岫的目光在朱色纸上扫过——“学院五甲名录:高怀书、师思玄、路远山、杜知鸣、蒋若谷”、“学院五甲名录:路远山、师思玄、杜知鸣、戴兰台、高怀书”、“学院五甲名录:师思玄、路远山、徐非曲、高怀书、戴兰台”。 三张朱色纸,前两张旧些,后一张新些。 朝轻岫一眼就里面看到了熟悉的人名。 看来徐家老大徐非曲的头疾问题在排除人工干扰后,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如今终于能够离家外出,赶赴寿州求学。 朝轻岫目中浮起一丝笑意:“能够位列其中之人,必定是才德兼备的年轻俊彦。” 领路之人听出了朝轻岫话中的愉快之意,觉得对方此次前来或许不单是为了拜访韩舄奕,也可能是想打听下重明书院的招生标准,并向着考出好成绩努力。 领路人:“告示牌背面也贴了纸呢,上面写的其实是书院中的一些轶事。” 朝轻岫听闻后,特意绕了两步,看向公告栏的背面。 她看的时候,领路人也顺口介绍了几句。 “重明书院经常举办文会,北臷使团过来的时候,恰好就撞上了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想要削一削大夏的风头……” 学生在文会中互相较技,比的大多是书画一类,一位名叫高怀书的学生最擅丹青,他知道北臷人过来,一时起意,用画纸画了个大大的拱门贴在白墙上,使团中人没能分辨出来,在墙上撞了一跤,算是落了点下风,结果第二天,书院数名学生碰到一位陌生公子,毫无警惕心地跟人谈起了话,林告别时却听到北臷人那边发出了一阵嘲笑声。 书院学生之后才知道,那位公子其实是一位姑娘,只是特意改做男子形容,体态样貌上没有丝毫破绽,连以眼力见长的戴兰台都没看出来。 领路人:“咱们这边画书院风物,北臷那边就以人为画,算是还以颜色。” 听到这里,朝轻岫跟颜开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与其说是画技,不如说是江湖上的乔装易貌之术。 领路人:“然后北臷又跟咱们比经典,院中教学赞了杜知鸣杜君一句‘倒背如流’,结果北臷使团那边居然有人真的开始倒背书本,背的还是学院内新编纂的时文,可见当真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杜君她年轻气盛,受挫之后,连着几天都不肯见人。” 说话间,地方已到,领路人向两人一揖,随即告退而去。 韩舄奕的住所叫独乐轩——其实就是教师宿舍,他在分给自己的那个小院子门前挂了个牌匾,以此自得其乐。 在周老大夫的描述中,韩舄奕平日里并不太忙,今日却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总算回到住处。 刚一进门,韩舄奕就连连拱手:“对不住,对不住,今日与其它教学一道招待外客,一直耽搁到现在。” 听到对方的话,朝轻岫立刻想到书院外的守备情况,先将信件与镖货递了过去,然后才道:“北臷使团?” 韩舄奕也不隐瞒:“正是北臷使团。” 他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愤然与无奈。 朝轻岫慢慢道:“北臷的使团,怎么会到寿州来?” 她说话时,有一种与年纪不符合的镇定与从容,韩舄奕刹那间忘却了对方不过是个刚刚才见了一面的陌生人,下意识回答道:“北臷的使团本来是去了京中,说是倾慕大夏文风,也带了些读书人过来,听说江南之地,群英荟萃,有意过来领受一番,随后孙相向圣上进言,说就当那些人是来大夏领略上国风光的游客,圣上……圣上也就允了。” 朝轻岫知道北臷,还知道这些年大夏与北臷间的战事败多胜少,在面对北臷那边的代表时,不免有些低声下气。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该叫北臷的人在大夏腹地随意走动。 朝轻岫扬了扬眉,未曾说话,韩舄奕沉默片刻,重新打起精神,道: “今日天色已经太晚,二位不妨先在此歇息一夜。” 朝轻岫犹豫了一下。 她本来不想在重明书院内留宿,可惜韩舄奕回来的太晚,现在离开的话,就要摸黑走山道了。 朝轻岫谨慎道:“北臷的人来了十日,院中一直都没什么事罢?” 韩舄奕:“没事。”又道,“而且有山长在,纵然这些人有心做什么,也没有机会。” 朝轻岫点点头。 对方的话很有说服力。 连着十日都没事,那总不至于自己一过来就立刻触发意外事件,她又不真是名侦探。 而且重明书院是官学而非江湖帮派,从概率上来说,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生意外。 打定主意后,朝轻岫就道:“多谢韩教学美意,我二人正有此意。”又道,“阮时风阮捕头如今是否也在书院当中?” 韩舄奕:“足下认得阮捕头?” 他也是习武之人,察觉到朝轻岫呼吸绵长,明显是修炼过内功之人,又想到阮时风也是江湖帮派出身,顿时觉得也并不稀奇。 朝轻岫:“我们是旧相识,难得过来寿州一趟,所以想要见她一面。” 韩舄奕:“北臷的使团也在书院当中,她今天只怕没空。”又道,“我叫人给她送一封信,看看明日能不能过来一趟。” 朝轻岫拱手:“那便有劳。” 面对着工作到现在才下面的书院教学,朝轻岫明智地没有耽搁韩舄奕太晚,一起用完便饭后,就去了给自己两人安排的客房睡下。 翌日,如韩舄奕昨日所说的那样,朝轻岫见到了阮时风。 但过来此处的,并非只有阮时风一人。 第36章 阮时风站在客房外, 她此刻穿着纹绣官服,腰上还挂了佩刀与六扇门的印信。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7节 若单纯是来见旧相识,当然不用刻意穿上工作装。 她唇边带着苦笑,眉宇见则凝聚着一股无法驱散的沉重之意, 边上的同僚询问:“听说那两位都是阮捕头的熟人?” 阮时风斟酌道:“十二年前, 我曾与‘开/山刀’共事, 至于那位朝姑娘,之前也曾经见过一面。” 她不好提及与朝轻岫之间究竟有过什么牵扯, 否则按照六扇门的规则, 自己此刻多半无法参与到接下来的询问工作当中。 不过阮时风也没说过除了“见过一面”之外, 自己跟朝轻岫就没点别的接触。 同僚道:“既然如此,‘开/山刀’就由我去问,你和李少侠负责那位朝姑娘就是。” 两人口中的李少侠, 就是问悲门的李归弦, 他受门主托付,如今正坐镇于重明书院当中, 此刻被六扇门的捕头拉过来帮着询问昨日抵达书院的可疑人员, 李归弦不擅长问话,出现在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算是书院方隔空表达一下对于岑照阙的尊敬。 阮时风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请进, 才推门而入。 房间内,朝轻岫已经穿戴整齐,明显起床了有段时间——阮时风完全不觉得意外, 对方是习武之人,耳目灵便, 就算本来原本还未苏醒,在察觉到外面有人站了大半天后,也必然会有所预备。 数月未见,朝轻岫依旧是一身白袍,她闲淡地坐在桌边,让人联想起从山中逸出的云气。 门外的晨光不算明亮,门内夜色依稀未退,阴影笼住了她的眉目,朝轻岫如今就坐在那未退的夜色之中,让人看不明白她此刻的心绪。 其实朝轻岫正在心中感慨——说意外意外还真来。 是她高估了重明书院的治安状况。 而且虽然还没有证据,不过朝轻岫总觉得,如今的情景,多少跟书院中复杂的人员构成有关。 阮时风拱手:“朝姑娘。”又歉然道,“清晨来访,实在失礼。” 她其实也不想那么早出门,然而不管对于哪个世界的打工人,加班都令人无法抗拒。 朝轻岫站起,向来人欠了欠身。 阮时风觉得朝轻岫的个子似乎变高了一点。 朝轻岫客气道:“请坐。”又道,“我不知有客来访,壶中只有凉水。” 李归弦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听到刚刚的话才开口:“不妨,我喝凉水就好。”他提起瓷水壶,替朝轻岫、阮时风跟自己各倒了一杯。 阮时风态度十分有礼貌,不知道她身份的人见了,只怕很难想象这是六扇门的捕头在面对可疑对象时的发言:“朝姑娘应该还未用过早饭,要不要先叫人送些早点过来?” 朝轻岫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阮捕头这样,倒不像是来审问人。” 阮时风也笑了一下,旋即正色道:“书院中的确出了事情,我必须问一问姑娘,你昨日在什么地方。” 朝轻岫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凝神注视着面前的茶盏。 盏中的清水已没有半丝热气。 她在思考,书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方一大清早就过来询问,显然是没有特别把住客的生活节奏放在心中。 事情应该有些紧急。 阮时风小心唤道:“朝姑娘?” 朝轻岫缓缓道:“如今刚到卯时,六扇门立刻过来喊人,事情多半发生在夜间,严格一点,应该是大部分人入睡之后。 “现在是夏季,就算是在山中,天亮得也早,若是我想做什么,多半会选择在大部分人都睡得很熟的子丑之间出手,然而在此之前,始终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大的动静,并且直到卯初才有人过来问话,中间存在一段不短的空白……多半是因为那件意外没有立刻被人察觉。” 说话时,她的目光往隔壁瞥了一刹。 从面前两人明显算得上平和的态度上看,书院方对她们的怀疑并不重,再考虑到之前听到的话,包括阮时风进门后说的,还有之前在门口交谈的那些,朝轻岫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 自己面板上的年龄才十五,身高体型都跟颜开先存在较大的差别,然而此刻两人全都处于被询问的行列当中,而且双方外形上的差异没有引发六扇门的区别对待。 朝轻岫继续轻声自语:“你们问我,与问颜姊姊时的态度都差不多,也就是说,六扇门也不晓得什么样的人更加值得怀疑——所以未曾有人看到现场,并不清楚嫌疑人的形貌。” 听到这里,阮时风没有再出言打断朝轻岫的思考,李归弦更是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 朝轻岫:“依照昨日所见,书院中的守卫相当严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想来即使在夜间也不会撤去防护,若是意外发生在空旷地带,现场必然会被目睹,那么可以先假设,事件发生在某个有一定隐蔽性的室内,先将这里称为甲地。” 说到这里,李归弦的目中已经流露出了些许讶然之色。 与此同时,隔壁的询问声也消失了——依照阮时风的猜测,她的同僚此刻多半是在竖着耳朵,贴近门板,努力倾听朝轻岫的思考内容。 ……阮时风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第一次听朝轻岫推断案情,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朝轻岫:“此时天还不算亮,嗯,所以发现出了状况的时间必然在卯时之前,再考虑到信息传递、分派人手调查多少需要花些功夫,所以可以认为,书院方早在天亮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意外的发生。” 卯时初也就是早晨五点。 朝轻岫:“既然如此,发现者肯定不是依照正常礼节去甲地拜访,否则不至于大半夜出行……难道是有人夜里忽觉不适,起床寻找学院中的大夫?”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摇了摇头。 朝轻岫:“虽然晚上过去找大夫很合理,但为了确保学生能尽快获得治疗,学院医堂所在的区域,一般不会太过隐蔽,如今或许还有侍卫把手……”沉吟片刻,看向阮时风,“隐蔽的室内更容易联想到库房一类的场所,后半夜人员往来,就是守卫在轮班,不考虑‘夜里有学生睡不着出门闲逛莫名走到昏暗处发现一具尸体’这类罕见情况的话,昨晚的情况大致就是如此了罢——负责交替的守卫过去顶班的时候,发现库房内情况有些不对,所以才请六扇门中人来询问昨日抵达书院的我与颜姊姊。” 阮时风:“……” 她之前还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向朝轻岫透露点内情。 然而这位自拙帮的新帮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对方不愧是靠简单的语言交流就成功找出十二年前案件真凶的人。 初步整理好思绪的朝轻岫抬起眼,向着面前两人微微一笑,总算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入夜之后,在下一直在房中休息,未曾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 阮时风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朝轻岫,心情还能稳得住,倒是旁边的李归弦,面色有些迷茫,期间还看了阮时风一眼,好像是在询问她,朝轻岫此人是不是六扇门打入江湖的卧底。 虽然朝轻岫不是,不过阮时风很希望她是。 隔壁那边传来敲墙的声音,“你们先等等,在下马上过来,大家也好一起交流。” 方才在隔壁询问颜开先的人名叫华沅淮,他跟阮时风一样,都是六扇门的五品带刀捕头。 华沅淮:“如姑娘所猜,确实是书院库房那边出了问题……”他说到这里,神色犹豫,似乎不晓得该不该进一步讲述。 朝轻岫:“可否详谈?” 阮时风则道:“其实朝姑娘方才所言,已经挺详了……”一些帮着跑腿的寻常捕快,知道的内情都没朝轻岫那么多。 华沅淮沉吟:“事关重大,在下需得请示一二。” 朝轻岫为自己解释了两句 :“倘若是我所为,那我应当早就知道内情,此刻再透露些也无妨,假如不是我所为,反正库房已经出了事,说不说也无关大局。” 李归弦忽然开口:“我觉得可以说。” 华沅淮瞧了李归弦一眼。 这位年轻人话不多,常常令人忽略自身的存在,然而他受问悲门门主派遣来此,如今完全可以作为岑照阙的代表。 所以他的话,也能当做岑照阙的话——也就是说,真要是因为向无关人士透露案情引发了问题,岑照阙起码得负一半责。 债多了不愁,华沅淮觉得那位岑门主应该不介意。 主意已定,华沅淮终于开口,缓缓道:“其实也不必多言,姑娘猜的便是真相……” 重明书院因为和官府以及武林两边都有较深牵扯的缘故,早在建立之初,就于在院内造了一个隐蔽的、外人绝难找到的库房。 库房的具体地址并未对外透露,不过安保措施做得不错,非常适合存放贵重物品。 朝轻岫在心中感慨。 对方这么说,显然不了解flag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力量,但凡是无法被找到的库房就一定会被人发现,就如同文艺作品中那些号称防守最严密的牢房一定会惨遭越狱,谁也练不成的秘籍必定会被主角掌握,跳谁谁死的悬崖对关键角色来说只是刷经验升级的闭关地点等等。 当然朝轻岫觉得自己也没有立场diss重明书院,毕竟她昨天晚上刚住下的时候,曾经发自内心地以为,仅仅一个晚上,有什么意外应该都追不上自己…… 第37章 据华沅淮所言, 今日凌晨时分,也就是寅时左右,换算成穿越者更熟悉的时间是三点前后,负责看守的人去库房换班的时候, 发现库房大门呈现出不正常的开启状态, 并且通过门缝还可以看到地面上残留有血迹。 那人当即大惊失色, 一面通知同伴,一面奔进去检查, 很快就察觉到, 库中有重要物品失窃, 原先的看守者也惨遭杀害。 至于是什么重要物品,阮、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重明书院因此戒严,经过六扇门的初步调查, 确定在场没有留下任何足以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 只好展开针对书院成员的全面调查。 其中朝轻岫跟颜开先两人,因为留宿时间卡得恰到好处, 一大早就遭到了六扇门捕头的上门问话。 当然依照华沅淮的想法, 他此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试探。 作为处理过无数大案要案,跟朝野中各类穷凶极恶之人斗争过的专业捕头,华沅淮等闲不会显露案情讯息。 ……由此可见, 朝轻岫此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六扇门的两位捕头虽然提了昨日之事, 但从描述的词句跟面部表情都能发现, 两人能够透露的内容非常有限,许多细节都只能大略提上几句。 朝轻岫迅速发现了一些问题:“既然书院库房位置不曾对外宣扬,下手之人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华沅淮苦笑:“我们也很想知道。” 一般来说, 肯定是之前就知道库房地点的人最容易受到怀疑。 朝轻岫:“夜间过去换班的人……” 华沅淮委婉道:“此人过去时,之前那位看守已经死了有段时间。” 他们核对过那人的行动轨迹, 排除了是看守者监守自盗的可能。 朝轻岫思忖片刻,缓缓道:“我虽不了解此地格局,不过依照常理而言,书院的客房位置,与库房之间,应该不会很近。” 她昨天才第一次来重明书院,又因为周围看守严密,一直没机会再院内闲逛,所以只是按照正常逻辑进行推断——既然是库房,多少得防着点人尤其是防着点外人,设计的时候,不至于出现客房就在库房边上这样我家密室常打开的特别操作。 朝轻岫态度冷静:“既然如此,那么此事便不会是我与颜姊姊所为。” 阮、华:“……” 他们不明所以,不过可以洗耳恭听。 不等两位捕头追问,朝轻岫便接着往下解释:“书院内外防护重重,从客房到库房,跟从院外到库房相比,难度不会存在太大差异,倘若我夜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重重防护,抵达目的地并将东西拿走,其实不必非要住到书院当中引人怀疑。” 毕竟是身怀内功的江湖人,山中的住宿问题并非硬需求,当真有意窃取重要物品,就近找根树枝猫一夜也很合理,非要光明正大进门,与院内守卫打过照面,等于是主动将自己放进了怀疑的目光之下。 阮时风忙道:“我等也是如此想的。” 华沅淮悠悠道:“虽然没朝姑娘想得那般清楚。” 即使认识朝轻岫的时间不长,华沅淮尚不敢给对方的人品打包票,但他觉得依照这位自拙帮信任帮主的能耐性情,尤其是分析案情时展现出的缜密与理性,不至于像刚涉足江湖的愣头青那样,做出明显不合理的行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8节 朝轻岫忽然道:“在下还有一事想问,库中失窃之物,近期是否会转移到别处?” 阮时风怔了下,旋即摇头:“倒是未曾听闻有这等安排。” “……” 此刻天色还不算亮,屋内并未点灯,轻纱一样的稀薄的夜色萦绕在空中,笼住了朝轻岫的眉眼,阮时风莫名觉得,自己说完方才那句话后,朝轻岫的目中的夜色霎时褪去了,露出了刀锋一样锐利的色泽。 阮时风转头去看华沅淮,后者默默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两位六扇门捕头又等了片刻,确定朝轻岫没有其它问题,才终止了此次交谈。 阮时风苦于职责所限,无法将详情细细告知,心中倒十分可惜,觉得以这位自拙帮新帮主的细致,说不定能更快解决案件。 华沅淮拱手:“话已经问清了,虽然姑娘理当与此事无干,但这两日还请待在书院当中,不要去往他处。” 朝轻岫:“在下明白。” 因为嫌疑不重,书院方没有明着禁足来客,朝轻岫跟颜开先两人也很有眼色地没打算挑战对方的监视底线。 而且虽然不能出门,不过重明书院中的生活待遇相当不错,起码要高过朝轻岫在郜方府时的生活,并且不收食宿费用。 颜开先担心帮主独自待着太闷,就时不时到她房中陪着闲谈。 朝轻岫从客房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杂记,正靠在软榻上翻开。 颜开先煮好水,泡了壶热茶,然后给朝轻岫倒了一杯,开口:“帮主心态一向平和。” 哪怕书院已经戒严,偶尔还能感觉到有监视者在院子周围出没,朝轻岫的态度依旧淡定从容。 朝轻岫:“何必烦恼,毕竟此事并非是我策划。” 颜开先默然片刻,才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就算真是朝轻岫所策划,她也不觉得对方的心绪会有太大的波折。 反正最后为难的都是别人。 朝轻岫放下书,笑道:“咱们出来日久,颜姊姊是不是怀念家里了?” 颜开先:“是有一些,不过萧妹跟乐二弟应该能猜到咱们是遇上了事情。” 毕竟是去甲方那拿个镖就能遇见灭门案的帮主。 随后,颜开先又道“属下只是不知道,还需得在此地待上多久。”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要是犯案之人不够聪明,应该很快就能有所进展。” 颜开先瞧了自家帮主一眼。 也不知道在朝轻岫心中,什么样的犯案之人才能算得上聪明。 颜开先更想问的是倘若六扇门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帮主会不会主动选择插手。 茶香袅袅,房中只闻书卷翻页之声……朝轻岫的态度让颜开先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阮时风曾是自拙帮内要紧人物,当然会关心朝、颜两人,不过或许是忙于查案,她只是派人过来问候,自己一直未曾登门。 直到翌日午时,朝轻岫与颜开先两人刚刚用完早饭,阮时风才再一次到了此地。 听到脚步声时,朝轻岫抬头望向了院外。 山风吹过,树影摇曳不休。 阮时风面带歉然之色,拱手:“朝姑娘,颜姊,北臷使团的阿拔高泰,点名要见‘昨日进入书院之人’,我奉六扇门唐大人之命,请二位去望月台走一趟。” 通常来说,请嫌疑人去问话不需要提那么多无关内容,不过阮时风作为朝轻岫跟颜开先的故交,显然愿意在职权范围内,多透露点情报给对方。 朝轻岫扬了扬眉。 情况有些奇怪。 重明书院是陪都中的州学,如今库房中的重要物品失窃,依照常理,首先要怀疑的自然是外人,比如她跟颜开先这样上门拜访之辈,还有就是莫名跑来此地并一待就是十多天的北臷使团。 虽然尚且不清楚书院内丢失了什么东西,不过依照大夏跟北臷的关系,凡事能让前者添堵的事情,后者应该都会想要试试。 所以书院即使不对北臷之人严加看管,也不至于太过客气,然而此刻使团中人却能差遣六扇门捕头叫人过去问话,明显拿到了部分调查的主导权…… 刹那间,朝轻岫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随后开门见山问道:“此事跟北臷使团是否有什么干连?” 阮时风回答:“北臷使团此前也将贵重物品寄存在库房当中,我们事后清点,发现那件物品同样不见了踪影。” 朝轻岫捕捉到关键内容:“所以北臷使团知道库房所在?” 阮时风:“他们并不清楚,因为当日寄存物品之时,是由书院方面代为操作。” 朝轻岫沉吟不语。 正常情况下,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对方的确不可能知道库房的所在地点。 然而这是武侠世界,连密室杀人都能用凶手使用了隔山打牛的功夫来解释,北臷使团未必没有在寄存物品上做什么手脚。 况且客房内的物品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对方寄存完物品后就丢了,更是显得格外可疑——不过这点不能放在明面上谈,毕竟她自己跟意外也是衔接得恰到好处…… 如此一来,由于北臷那边的东西也在此次的意外中失窃,阿拔高泰等人自然跟着变成了受害者。 虽则如此,重明书院作为陪都官学,地位甚是要紧,其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大夏境内的事务,纵然牵涉多方,也不该由北臷人越俎代庖,奈何大夏朝廷大对外态度一向颇为“随和”,孙相那边更是早就递了言语过来,叫寿州这边对外北臷人时态度客气些,所以无论是重明学院还是六扇门,都难以拒绝北臷人的要求。 阮时风低声道:“朝姑娘不必担心,今日山长跟李少侠也都在望月台上。” 这两人不但态度强硬,身手也比较强硬,尤其李归弦,剑法好,轻功好,与门内朋友的关系更好,当真一不小心跟人动了手然后跑路,别人未必能在江南一带把他找到。 朝轻岫先观测了下墙壁高度,等考虑过凭自己轻功翻墙跑路的成功率后,才向阮时风轻轻颔首,用肢体语言表达了对六扇门的信任。 第38章 阮时风:“二位请随我来。”然后细细叮嘱, “今日聚在书院中的人不少,不过寿州知府一向不喜江湖人士,对山长也颇有微词,所以咱们暂且将事情按下未表, 他那边也未曾派人过来, 横竖知府现在也忙着, 未必有空关注书院中事。” 朝轻岫好奇:“寿州知府也是孙相门下?” 阮时风沉默片刻,才道:“寿州的杨尚贤杨知府乃是朝中清流, 严格来说, 他与当朝太保威定公司徒大人关系更加密切。” 对帮主的朝堂知识储备有所了解的颜开先及时补充:“司徒大人就是朝中清流之首, 因为时常劝说天子勤政爱民,所以不受皇帝喜欢。” 朝轻岫笑:“原来如此。” 既然是私下交流,阮时风犯不着刻意隐瞒, 也就是说, 杨知府此人的确不是孙相一党。 并非孙相一党,甚至算是清流, 却不能引以为援……朝轻岫在脑海中简单勾勒了一下这位知府的形象, 心中大致有了些数。 阮时风:“不过今次之事到底不小,山长便与韦通判那边通了口气,韦通判为人甚是圆融, 她自己虽然没来, 却派了她的义弟过来镇场面, 我们六扇门的唐驰光唐大人也到了,还有一位伍识道伍大人,不过他是孙相提拔的, 恐怕会有所为难,至于北臷那边, 所有人都到了,他们是以阿拔高泰跟阿拔长合两兄妹为首……” 她一面带着人向望月台走,一面将稍后会见到的人物姓名细细告知了朝轻岫两人。 望月台与客房至今的距离不算近,三人运起轻功,急奔了一刻功夫,才终于看见望月台的轮廓。 与面前高台隔了还有百步远时,朝轻岫忽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夏日午后的山风带着股温热而喧嚷的意味,朝轻岫抬起头,此刻她还看不到台上的人,然而台上的人,却似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朝轻岫心头一跳。 她修习武功已经有了段时间,视力与听觉都比刚穿越时灵敏得多,虽然相隔很远,依旧能感觉到望月台中有着武功极高的人在场。 甚至可以说,朝轻岫此刻能有所察觉,并非是她发现了对方,而是对方发现了她。 望月台周围树木葱郁,显然是书院中赏景的所在,本地的学生们也时常在此举行文会,老师们会择选出当中的出色词句刻录在此,此刻望去,更为望月台增添了几分隽雅风情。 朝轻岫来前特地将短剑萤沉放回了侦探系统的空间当中,只在腰上挂了柄折扇充当万一时候的武器。 虽然按照阮时风的描述,待会不会有谁来殴打她,不过依照望月台上人员的复杂情况看,谁也无法保证待会两边不会聊着聊着就开始pk。 朝轻岫走上最后一阶石阶,看见望月台上早就坐了两排人,她本来还想问那边是北臷使团成员的座位,一见之后,才发觉不必麻烦——毕竟北臷的服装与大夏存在明显不同,颇具异域特色,而且北臷人喜好纹身,还会用特制的药水在皮肤表面绘制出独特的花纹。 望月台上的主座空着,坐在右首位置的是一位年约双十的俊俏少年郎,而坐在左首位置的是一位身量修长的中年人,与其她人相比,她衣着虽然堪称简朴,却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儒和之气,光看外表,就很容易跟教师一类的职业挂上钩,正是重明书院的山长应律声。 在来的路上,朝轻岫就已经知道,应律声年少得志,本来在朝中为官,后与权宦不合,兜兜转转,最终来到重明书院做山长,她入仕之前,曾在法苑庵八苦师太座下修习武功,天资十分不错,几经沉浮后,武功也更上一层楼。 朝轻岫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向前一揖,颜开先落后一步,随帮主一起行礼。 应律声拱手回了一礼,然后道:“二位请坐。” 边上一位北臷人问:“这就是前日抵达书院的两位外人?” 华沅淮不得不开口回答:“正是。” 北臷人:“本来书院内一直无事,她们来了之后,立刻便出了事情,依照我看,此二人大有嫌疑,山长为何不将人拿下,仔细审问?” 这位北臷人话刚说完,立刻感到新来的那位穿着白袍的少年人抬头向自己望来,对方的双目令人联想起浸在暗河中的刀锋,正清凌凌地浮上水面,带着股若隐若现的锋锐之意,刹那间,他几乎要错以为对方佩在腰间的并非折扇,而是一柄正待杀人的利刃。 朝轻岫偏过头,瞧了眼刚刚说话的北臷人,发现对方虽然中气十足,却不像身负高深武功的模样,于是问道:“足下是谁?” 那位北臷人昂首回答:“我是伯里扬。” 朝轻岫:“听名字,足下应当不是本地人,外人前来大夏书院做客,便不该随意出言干涉此间主人。” 此刻待在望月台上的人,不少都是书院中的教学,虽然对一来就出现意外的两位送信人怀抱疑虑,但对朝轻岫说的这句话,倒都表示赞许。 而且这句话由朝轻岫口中说出,比教学们开口更合适,毕竟朝轻岫并非书院学生,北臷人不能因此责备书院方的态度不够友好。 北臷人也有一番道理:“你们孙相早就有言在先,此间事情当由北臷与大夏两边共同主导……” 朝轻岫微笑:“足下张口孙相,闭口孙相,倒是很听孙相的话,不妨辞了北臷的差事,去孙相府里做个听候传唤的门房,也好日日与旁人讲些孙相如何说云云。” 伯里扬登时大怒,正好朝轻岫此刻离他不远,竟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伸手就去抓后者的肩头。 要比拼兵刃上的招数,朝轻岫目前还有很大的可成长空间,《玉璇太阴经》上的掌法却日日习练,如今已经有所小成,她余光瞥见不对,当下身形微错,避开对手招数,同时向前对方肋下拍出一掌。 朝轻岫掌力凝练,掌势却甚是飘忽,看上去竟有些如烟如雾之态,就算伯里扬事先做好准备与之正面相对,也绝难取胜,何况此刻大出意料之外,刹那间,但见袖影微微一闪,他肩头已然中招。 伯里扬只觉一阵剧痛,立刻身不由己地倒跌出去,与他过了一招的朝轻岫依旧白袍淡淡,闲雅端然地立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手。 望月台上除了应律声本人以外,还有些跟着师长一块到来的学生,他们刚看到朝轻岫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不知哪里来的读书人,此刻见朝轻岫当场出招,毫不客气地将北臷使团中的人揍了个四仰八叉,忍不住小声议论:“如此温文的一个人,难道也是江湖上的亡命徒?” 北臷使团中立刻有人叫了起来:“这就是重明书院的待客之道?” 朝轻岫神色不动:“我们江湖上的亡命徒,当然少讲礼数,只没想到北臷使团之人竟会率先出手,难怪得不远千里前来书院中学习大夏风仪。” 另一位穿着华贵的北臷人侧首望向应律声,语调中分不清喜怒:“尊驾就任凭此人为所欲为?” 开口者自然是阿拔高泰,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则是其同族妹子阿拔长合。 阿拔长合今日穿的依旧是大夏的男装,自己也扮作男子形容,与族兄站在一起,若非服饰跟身形有异,几乎就像一对双生的兄弟。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9节 与满面威严的族兄相比,阿拔长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似乎性格颇为腼腆,然而她能成为使团中的一员,决计不会是个性格怯懦之人,朝轻岫反而因此额外观察了她一眼。 因为在过来的路上,阮时风已经介绍过一遍使团要紧角色的信息,朝轻岫此刻没怎么费事,就将在场的人物跟身份对上了号。 北臷使团这边以阿拔家的兄妹为首,据说阿拔在北臷是大姓,早年因为曾和大夏的长云军交战并大败亏输,丢了军中职权,自此渐渐没落,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中依旧有不少人在朝做事,此刻甚至还出现在了使团之中。 大抵是对被叫来当做嫌疑人问话感到不太快乐,擅长“绘画”阿拔长合又扮回了当日骗过重明书院学生的青年男子模样,算是开了个微小的嘲讽。 或许是感觉到朝轻岫的目光,阿拔长合亦抬起头,向她望去了一眼。 北臷人请重明书院主持公道,应律声还未开口,一个同样穿着六扇门服饰的人便干咳了一声,无可奈何道:“二位都少说两句。” 此人正是阮时风的上司之一唐驰光。 唐驰光之前曾听阮时风提起过朝轻岫,用的都是赞美之词,说此人年纪虽然不大,却沉稳多智,而且特别擅长明辨是非,若是有机会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之中,一定能让真相早日浮出水面。 这段听着就异常夸张并容易让人怀疑讲述者是否受到哄骗的描述甚至得到了华沅淮的赞同与李归弦的默认。 此时此刻,唐驰光抬头环视四周,先看看议论纷纷的书院成员,再瞧瞧面色不渝的北臷人,最后望了望一直气定神闲还可能正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挑衅的朝轻岫,忽然觉得阮时风口中的沉稳多智未必是假,但她在描述的时候,显然漏了胆大妄为四个字没提。 六扇门的唐大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升职前景有点晦暗,她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太过亏待下属,才导致情报传达时出现了如此重要的疏漏…… 第39章 应律声毕竟是此地主人, 在接到唐驰光求助的视线后,果然不再继续保持沉默,她先看向阿拔高泰,道:“还请阁下约束下属, 不可继续动手。”然后对朝轻岫道, “朝姑娘也莫要生气。”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已打赢了, 何必生气。” ……此言一出,之前被摔倒在地上的伯里扬, 大有重新爬起来再与朝轻岫过两招的冲动。 坐在应律声对面的锦衣少年郎大约是担心朝轻岫继续跟北臷使团中人对掐, 跟着开口打圆场道:“大家今日聚于此地, 都是为了尽早将昨日的案子解决,不必在琐事上面费神。” 其实在朝轻岫到来之前,重明书院跟北臷使团已经争执过一轮, 所以阿拔高泰在下属主动上去找朝轻岫茬时才未曾出言阻止, 此刻见伯里扬一招之下被人击退,也耻于继续纠缠, 挥了挥手, 道:“也罢。” 阮时风向朝轻岫使了个眼色,朝轻岫微微颔首,走到一边坐下。 颜开先终于松了口气。 如果说在场中人谁能体会到唐驰光唐大人忐忑的心情的话, 大约只有自拙帮大堂主颜开先。 从帮主动手之时, 她就一直小心提防, 期间好几次都想一把捞起上司翻墙跑路,只担心此地高手太多,难以全身而退, 直到此刻才总算松了口气,发觉背上已然生了一层冷汗——朝轻岫跟之前的上官帮主不同, 动手打架的时候其实不多,但惊险刺激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果然能当一帮老大的都不是普通人。 此时此刻,应律声等人也收回了投在朝轻岫身上的注意力,彼此沉默下来。 朝轻岫心中升起一种感觉,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对方不是真的怀疑自己与颜开先,纯粹只是流程需要,才把所有可疑份子都给喊到了此处,当着众人面问话。 至于北臷那边,刚刚选择对她发难,多少是有点想要杀鸡儆猴,刻意为难的意思在。 她猜得不错,北臷使团喊朝轻岫过来,主要原因的确是习惯性找事,并想借机打击重明书院的气势。 不过瞧着北臷人再不肯往朝轻岫这边看的模样,大约是觉得喊她过来不算什么好主意,尤其是伯里扬,约莫已然明白了应该与人为善的道理。 望月台上首方向,方才出言打圆场的人正是寿州通判的义弟陆月楼,他曾在书院中就读,如今身上早就带了散官的品秩,极偶尔才回到重明书院内旁听,这次也就受到义姐的派遣,过来充当官府的代表。 除了书院教学、北臷使团、六扇门还有以陆月楼为代表的官府中人外,其他都是院中的学生,包括阔别许久的徐非曲,她早就看到朝轻岫两人,此刻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面上却是分毫不露。 不过那些学生里,最值得注意的并非徐非曲,而是另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她一直站在应律声背后,全程静若古木,所以朝轻岫第一时间竟然未能留意到,等仔细去观察的时候,才察觉到此人气息绵长,居然有着极为出色的内功修为。 应律声向唐驰光道:“伍大人,唐大人,如今人都到齐了,就请询问罢。” 唐驰光点了下头,伍识道也点头,然后却看向陆月楼,道:“陆公子,韦通判托你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月楼并不插手,只谦逊道:“通判不过喊我来旁听,至于查案等事,当然由六扇门主张。” 伍识道转过头来,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对唐驰光道:“老唐,还是你来问。” 唐驰光看上去倒是很习惯这种彼此交流一圈,最后还是把锅甩回到自己头上的模样,当即应了一声,又把之前阮时风问过的问题在众人面前重新提了一遍。 朝轻岫两人的回答也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她在说到“真要是自己所为,不会故意进入书院”时,北臷那边似乎有话想说,不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唐驰光点了点头,道:“依下官所见,若说昨日之事与这二位相关,只怕无法服众。” 作为问悲门代表的李归弦跟着道:“在下也是如此想的。” 一位北臷人抗议:“只问这几句话就算么,足下当日询问我们,也不止这些。” 唐驰光斟酌道:“除却道理上大有说不通之处外,还有一点——朝姑娘武功虽好,想要瞬息之间击杀库房守卫,只怕还有些困难。” 朝轻岫有些好奇,于是问了一声:“那位库房守卫是如何身亡的?” 她并没有指定询问对象,听到这句话,阮时风跟李归弦都想回答,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开口时,徐非曲的声音已经传来: “据说是心脉断裂后呕血而亡,而且身上没有其余伤痕。” 这件事不是秘密,就算旁边的教学们觉得徐非曲不该擅自发言,看在她成绩出色的份上,也会加以维护,徐非曲说完后,还用余光扫了阮、李两人一眼。 她有些好奇,那两人一个出身六扇门,一个则是武林高手,为什么会是一副跟朝大夫颇为熟悉的模样。 朝轻岫点头。 自己练武的时间还不到半年,与颜开先等人相比差得还远,在座好手不少,所以一见她呼吸步伐,立刻就排除了她的嫌疑。 上首之人又谈论了几句,北臷使团中的一人用一种压抑着兴奋的语气道:“既然不是这两位,只能是师姑娘了。 “此事发生在重明书院之内,我们自然不会怀疑应山长跟问悲门,看守们的嫌疑又早被排除,剩下所有人中,唯独她晓得库房所在,又知道那件东西被交托到书院当中,昨晚更是无人可证明在什么地方。” 朝轻岫看见,被称之为“师姑娘”的正是站在应律声身边的那位身怀武功的学生,她想到之前在告示上看到的名单,猜测对方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师思玄。 唐驰光立刻反驳:“尊驾昨日的行踪,难道就有人可以证明?” 阿拔高泰语带讥诮:“我等都是外人,如何会晓得库房位置。” 李归弦忽然道:“今日一早,在下接到门中传信。”看向阿拔高泰,“听说北臷阿拔一族,擅制异香,当日寄存的又是形如五灵丹的药丸……” 他显然是在暗示,阿拔高泰可能在药丸里加了点东西。 阿拔高泰盯了李归弦片刻,然后才微微笑道:“并非是形如五灵丹的药丸,那就是五灵丹,我等信任书院,才将宝物托付,不料一朝失窃,实在令人失望至极。” 朝轻岫穿越后,除了武功之外,了解最多的就是医道方面的知识,也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五灵丹的名字,知道这是北臷那边传来的珍贵丹药,对修炼内功之人很有好处,可惜市面上流通很少,只一枚便价值千金。 听李归弦的话,旁人也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北臷那些人多半是在丹药中藏了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分辨出来的异香,事后顺着香气找到了库房所在,随后杀人取货。 这个推测在逻辑上能够说得通。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李归弦等人手中并没有证据,况且朝中孙相一党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拉偏架,皇帝本人又善于听从孙相一党的意见,此事落到最后,多半会无疾而终。 陆月楼忽然道:“听说这位师姑娘是贝藏居的弟子,前来重明书院内读书……”一语未尽,又道,“贝藏居是武林大派,若是不能尽快解释清楚,只怕会引起江湖纷争。” 伍识道跟着道:“师君身具嫌疑,纵然是书院学生,咱们也不好额外宽纵。” 他话刚说完,座中不少人就暗暗皱眉,然而伍识道乃是六扇门的“御前捕头”之一,与不少势力有干系,一旦下定决心,旁人怕是很难撼动,至于应律声,她又是师思玄的老师,一向关爱这位学生,要是强行维护,只怕旁人心中不服。 朝轻岫听了一会,明白自己只是开胃前菜,北臷人真正的目的,是将黑锅甩到师思玄头上。 东西失窃已经非常倒霉,要是还因此导致武林势力间的冲突,就是倒霉double。 一念至此,朝轻岫便摇头道:“书院中的意外并非师姑娘所为。” 朝轻岫说话声音并不响亮,然而此刻望月台上正好无人言语,于是众人都清楚听到了她的声音。 北臷那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去理会朝轻岫,毕竟对付一位过来凑嫌疑人数的路人,犯不上让高手下场,而一般的使团成员又很难在朝轻岫手上讨到便宜——伯里扬便是前车之鉴。 然而他们不清楚,有些人并非不去挑衅,就会选择保持安静。 比如朝轻岫。 听到方才的话,纵然再有心忽视朝轻岫的存在,北臷使团也不得不做出些反应。 阿拔高泰质疑:“尊驾为何如此断言,难道事发当时,师姑娘正与尊驾待在一处?” 无数目光因为他的话语击中在了朝轻岫身上。 作为赶在意外发生前抵达的外客,她本就引人怀疑,此刻出口替师思玄分说,更是将旁人的怀疑加深了一倍不止。 颜开先倒很冷静。 虽说凭望月台上之人的武功,她并不建议帮主与对方力拼,但若只是分说案情的话,她对帮主有着绝对的信心。 朝轻岫语音淡淡:“此事其实并不难解。” 听到她的话,不止北臷使团,望月台上其他人也都微妙地沉默了一瞬,只是阿拔高泰等人沉默得格外不快乐。 朝轻岫:“方才我曾打听过,库中失窃之物近期是否要被转移到他处。” 阮时风与华沅淮两人心头一跳,坐在上首之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陆月楼笑道:“应该是没这么一回事。” 朝轻岫:“我在布告栏上看到三次师姑娘的名字,考试每月一回,所以她至少在书院内待了三个月了,十分了解院中情况,或许有机会探知库房所在。”说到这里,她又看向北臷使团,“然而库中东西不会被带走,足下却不会长久逗留,倘若师姑娘当真有意为之,那等外人都走了,防护撤去,她再动手,岂非更容易一些。 “而且不止是师姑娘,对于书院中的人来说,除非失窃之物即将被转移到旁的地方,否则都不必急着在此时动手。” “……” 一阵沉默之后,北臷使团中人勉强道:“或许、或许是她一时没想明白,才选错了动手时机。” 朝轻岫善意提醒:“据我所知,师姑娘已经连着数次考入书院五甲之列。” 虽然成绩无法决定一切,不过看师思玄的模样,显然不像是个毛躁莽撞之人。 第40章 朝轻岫的话很有说服力, 不过这对北臷使团来说却不算好事。 毕竟排除掉没有作案能力的朝轻岫两人,再排除掉书院那一方的人,全场就剩他们嫌疑最重。 在此之前,阿拔长合一直在兄长身后静静坐着, 此刻伸手拉一拉阿拔高泰的袖子, 在对方耳边低语了两句。 阿拔高泰微微点头, 随后向众人转述妹妹的话:“尊驾言之有误,师姑娘纵然选在此时出手, 也并不碍事。” 话音刚落, 果然看到望月台靠外的一座上那白袍少年人侧首望来, 目光深深,仿佛两痕出鞘的霜刃。 朝轻岫双目注视阿拔长合片刻,随后才问:“那不知足下有何见教?” 阿拔高泰继续转述:“若是平日发现库房中的物品失窃, 查案者多半会怀疑知晓内情之人, 师姑娘身为山长爱徒,又是江湖高手, 趁着外人过来时候浑水摸鱼, 反而便于推卸罪责。”又道,“她清楚书院情况,夜间找借口去库房巡视, 守卫见是熟人, 未必会格外提防, 师姑娘再趁机下手,不会留下半分痕迹,不过就算师姑娘不趁机暗算, 凭她的武功,一招之内击毙守卫也毫不为难。” 这段发言虽然来自北臷使团, 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特别是江湖上尔虞我诈的事情从来不少,望月台上立刻有人心思动摇,怀疑莫非当真是师思玄偷偷下了黑手,事后还想栽赃嫁祸。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0节 朝轻岫依旧摇头,缓缓道:“阁下所言不通——除了原来就放在库房中的东西失踪外,北臷的五灵丹同样消失不见,如果真是书院中人下的手,目的又是将罪责推到外人头上,那为什么还要将五灵丹带走,让人觉得北臷同样是受害的一方?” “……” 大夏的小说业不算发达,本地人基本没经历过推理小说的洗礼,所以在听到朝轻岫的话后,不少听众立刻又将心偏到了“师思玄无辜”的那一边。 阿拔高泰:“或者……或者那人同样想要五灵丹,离开的时候才不得不将丹药一齐带走,毕竟事情发生后,库房一定戒严,就算我们本来不打算拿走五灵丹,事后也一定非要将丹药重新存放不可,所以那人才一口气将两样东西全部带走。” 望月台上之人看看朝轻岫,又看看北臷使团,被双方的言语交锋扰乱了思绪,决定暂时不站队, 朝轻岫继续否决:“五灵丹虽然珍贵,却只是少有流通,而非完全不在市面上流通,所以即使价格贵重也不要紧——一位能够瞬息击杀库房守卫的武林高手,要真肯翻墙越户,千金之资也算不上多难到手。” 阿拔高泰:“这样慢慢积攒,不知得攒到何年何月。” 朝轻岫:“此人连重明书院的库房都能如履平地,攒些金钱怎会需要太久,足下说笑了。” 阿拔高泰盯着朝轻岫,一时未曾言语。 一位六扇门捕头低声:“唐大人觉得如何?” 唐驰光摇头:“倒是并未听出有什么不对。”然后看向伍识道,询问,“伍大人怎么看?” 她与伍识道的势力偏向并不相同,却不得不一同主理此案,甚至后者因为有朝中要员撑腰,还高过自己半阶,所以不得不常与伍识道通气。 伍识道没有回话,一副沉吟之色——他是孙相派来六扇门的,主要负责人员管理,大部分时候只需打探情报,笼络人心,适时再按照上面的要求,拉一拉偏架,平常很少掺和到破案工作当中,跟朝轻岫比推理,显然有点强他所难,如今连专业处理这些事的唐驰光都觉得无甚毛病,他自然更难找出破绽。 当然伍识道并不清楚,在他眼中专业能力过硬的唐驰光,此刻心中同样十分佩服朝轻岫,毕竟六扇门中的捕快主要是实地调查派,跟朝轻岫并非处于同一条赛道上。 再朝轻岫与阿拔高泰的争执占得上风后,师思玄忽然上前一步,向应律声垂首长揖:“学生愿意接受调查。” 其实朝轻岫基本已经摘清楚了师思玄的嫌疑,其他人不料她会忽然如此表态。 师思玄并非只是书院中的一个成绩好点的普通学生,更是江南本地武林大派的优秀弟子,其人安危同样牵扯甚广。 陆月楼依旧是那副谁也不得罪的谦和之态,神色间还带着三分关切:“师姑娘是贝藏居高足,又是何必……” 师思玄不等陆月楼说完,便道:“事关重大,书院中人人都有嫌疑,哪怕是看起来绝无机会动手之人,也需一视同仁接受调查。” 说到这里,旁人心中都明白过来,师思玄这么做,显然是冲着北臷使团来的,她自己接受调查,那样一来,即使书院再次调查北臷使团,旁人也不能说应律声处事不公。 应律声声援学生:“不错。”然后道,“事关重大,请恕我等不能再尽待客之道,凡是书院中人,都需细查其随身行装。” 她说话之时,目光在六扇门、陆月楼还有北臷使团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 陆月楼面色一凝,随即恢复如常,摊手:“陆某如今身在书院,我自己当然是客随主便。” 他并没有反对应律声的意见,却只说他个人,只字不提不提北臷那边是否要一样听话。 唐驰光面带忧色,果然,在听到应律声的话后,北臷使团的人纷纷起身抗议。 阿拔高泰轻轻抬手,他威严甚重,下属看见这一幕后立即噤声,刹那间,全场静的针落可闻。 这位千里而来的北臷使臣注视着应律声,眉宇间的神色堪称波平如镜:“应山长定要如此?” 应律声同样面无表情:“定要如此。” 她没有多余解释,旁人反而不好争辩。 阿拔高泰提醒:“我等乃是北臷使臣。” 应律声:“足下当日驾临书院时,曾说使臣之责早在数月前就已被履行,此次只是作为北臷一介文士前来,有意与大夏俊彦切磋。”看着对面的北臷年轻人,缓缓道,“言犹在耳。” 阿拔高泰默然片刻,道:“我等离家已久,此事之后便要告辞。” 唐驰光立刻看向伍识道,或许是下属的目光过于明显,伍识道不得不开口:“嗯……可是书院之事还未了结,尊驾难道一定要走?” 阿拔高泰扬声:“在下不过是外人,重明书院自家事宜,又与外人何干?”随后对应律声道,“如今人为刀俎,应山长一定要搜,那也只得由你,可搜完之后,咱们就要告辞走人。” 说完后,也不等应律声回答,他直接站起身,带着妹妹跟下属退席。 应律声又坐了片刻,转首对六扇门那边道:“接下来,就有劳伍、唐两位主持搜查之事。” 唐驰光:“唐某必然尽力。” 伍识道则道:“应山长吉人天相,纵然一时有事,事后也会逢凶化吉,今次的案子么,想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应律声微微点头,朝着其他人一摆手,望月台上的师生们纷纷散去。 朝轻岫没急着起身,颜开先则从始至终都一直老实坐在帮主身后,不断估量直接跑路的可行性高低。 颜开先瞧了眼自家帮主,觉得对方眉眼间大有深思之色,便低声询问:“帮主,咱们不走么?”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颜姊姊,其实方才我反驳北臷人的话里有一个大破绽,可惜他们没有发现。” 颜开先闻言认真回想了下方才场景,试图找出破绽在何处。 可能是因为滤镜太深,又多次见识过帮主破案的英姿,颜开先越想,反而越觉得自己帮主言之有理,最后不得不开口询问:“不知是何破绽?” 朝轻岫解释:“守卫死后,库房大门呈现开启状态,那么偷走书院物品的人,跟偷走五灵丹的人未必是同一位。” 颜开先:“……帮主是觉得,师姑娘亦有可疑之处?”若是两样物品当真被两个不同的人拿走,那么北臷那边的栽赃陷害说便可以成立。 朝轻岫笑:“自然不觉得。”又道,“不过要是北臷人如此反驳,我倒可以趁机问问库中还有什么藏品……” 她出言驳斥北臷人,一面是习惯性维护己方,以免也是因为好奇案件详情。 可惜阮时风身在六扇门中,必须遵守朝廷法度,不能将细节告知于朝轻岫。 望月台上其他人散得差不多之后,应律声远远看了正在跟下属交谈的朝轻岫一眼,低头对身边的学生说了些什么便起身走了。 徐非曲则走到朝轻岫面前,对她们道:“朝大夫,还有这位姊姊,山长请二位过去一趟。” 甚为山长,应律声在书院中有单独的书房,徐非曲带着人往书院深处走,忽然道:“朝大夫怎么会到寿州来?” 朝轻岫实言相告:“我出门押送镖物,正巧路过。” 徐非曲觉得朝轻岫有些倒霉,正常看病或者正常外出保镖时都能遇见意外事件,不过也有可能是如今本就正值多事之秋,去哪里都难得清静。 朝轻岫的想法却与徐非曲不同,她毕竟有个侦探系统在身上,跟其他许多同行相比,她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还是挺安宁清静的,就算出门在外,平均一天下来也碰不到一个案子,跟那些真正的名侦探不一样。 重明书院伫立于此已有百年之久,墙上檐下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有些花纹古朴已渐渐磨平,朝轻岫走在这里,能听到远近鸟声。 毕竟是曾经的病人,朝轻岫顺便做了下治疗后的回访:“你到书院之后,可有再犯过头疾。” 徐非曲回答:“已经大好了,就算偶尔有些不适,将药方拿出来熬上一剂,再好好睡一觉,就能无事。重明书院与其它官学不同,院中还有人教授内家拳法,我每日早起晨练,一日比一日更觉清爽。” 朝轻岫:“你聪明颖悟,学什么都不会费力,无论身在庙堂,还是身在江湖,都必然能平步青云。” 徐非曲却是摇头:“我早先为头疾所困,觉得自己纵然读书也无法考取功名,一直甚为灰心,可如今病情好转,又来了寿州,心下反倒更觉沉重。” 北臷使团能够跑到陪都,可见朝廷因为战事连年不利,已然颇为软弱。皇帝本人更是只顾自己安乐,不肯思考大夏的将来如何。 徐非曲盼着能够考取功名,然而她就算现在入朝,想要做到能扭转乾坤的职位,还不知需要多少年光景。 岁月匆匆,时不我待。 她每每想到此事,就觉得心中无限怅然。 能一举考入书院五甲,徐非曲天资之高不必多说,平日里也必定勤勉读书才能有现在的成就,应律声私下更是有过评价,认为只要徐非曲有意,再打磨两年,必然能够高中。 然而高中又能如何? 今日望月台上官吏颇多,应律声只是区区一介山长,论品级还未必高过阮时风,旁人如此顾忌,自然不是顾忌她教书育人的本事,而是顾忌应律声学自八苦师太那一身武功。 一路将朝轻岫送到山长所在院子中后,徐非曲刚预备告退,就听到应律声出声唤道:“你也留下。” 徐非曲怔了下,应声:“是。” 在朝轻岫与颜开先过来前,师思玄等人已经立在院中,此刻见两人抵达,李归弦随即携剑起身,他走到朝轻岫身边时,向后者点了点头,随后站至廊下,充当门外守卫。 此刻太阳已经略略西移,几点细碎的阳光照在朝轻岫的发鬓上,她白色的外袍上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日光的余温。 应律声看着从门外走进的两人,站在后面的那位她有些印象,似乎是叫“开/山刀”,至于走在前面的那位半大的年轻人,她于今日之前却从未听闻过,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武林新秀。 第41章 朝轻岫的眉目间有着与她此刻年纪不相符的笃定与从容, 应律声注视着立在面前的人,觉得对方不似纯然的布衣草莽之辈,又回想了下望月台上的场景,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对方或许跟六扇门有关联。 江湖人会进入六扇门, 而六扇门内的人, 或许也会流落江湖。 应律声:“请问足下可是威定公司徒老大人门下?” 朝轻岫:“久仰大名,可惜未曾有幸拜见。” 对方只说不是司徒大人门下, 却没顺势提及自己的出身, 显然是不想多言的缘故。 应律声注目片刻, 道:“我久居永宁,平日少与天下豪杰相见,竟不知南地何时出了朝姑娘这样的人才。”又道, “今日贸然相邀, 姑娘必然知道应某所为何事?” 朝轻岫目光一动,道:“初来乍到, 岂敢越俎代庖。” 应律声闻言不由一笑。 对方言辞客气, 话语里却分明透出十二分胆略——朝轻岫自信必是委她重任,所以才会说那句“越俎代庖”。 应律声:“姑娘有把握吗?” 朝轻岫:“未知详情,尚且不好说。” 房内交谈的声音并不响亮, 对于外面的内家高手而言, 却算清晰可闻。 李归弦想, 朝轻岫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在她之前已经有不少人了解案件的经过,却迄今为止一直没提出合理的解决办法。纵然如此, 朝轻岫亦毫不胆怯,并不觉得连六扇门中老手都无法破局, 自己也一定束手无策。 那是何等的少年自负之气! 怪道连“开/山刀”那样的成名人物也肯跟随在侧,果然有令人心折的气概。 应律声再度沉默,过了许久,终于开口:“接下来,我便将事情详详细细告知姑娘。”然后道,“库房内失窃之物,其实就是房州一带的兵力布防图。” 朝轻岫神色微动。 她穿越时日已经不浅,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当今国号为夏,皇帝姓殷,都城名为定康,而房州恰好就在大夏与北臷的交界处。 应律声:“布防图以异蚕丝线所制,外壳以蜡封锁,藏在一尊紫檀木雕像的左目之中。” 桌上放了茶壶,朝轻岫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欲饮茶,此刻动作忽然停下,抬眼看向应律声,音色如切金断玉:“当真不能将之围杀于此?” 应律声:“失窃之时是夜半。” 她声音平稳——应律声明显已经考虑过这个做法。 毕竟没有在事发时就察觉到不对,等到天明,布防图或许已经悄悄被送走,如此一来,就算应律声将北臷使团斩杀当场,也未必能够有用,只是送给旁人一个开战的借口。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1节 朝轻岫垂目沉思片刻:“既然如此,可否带我去现场一观?”又道,“如果事涉机密,我可以蒙眼入内。” 应律声摇头:“库房位置已然泄露,多让几个人知道也不算什么。”对徐非曲道,“你带朝姑娘去瞧瞧。” 朝轻岫微一扬眉,转向徐非曲:“你知道库房所在?” 徐非曲:“我本月月初前来之书院时,曾意外误入。” 朝轻岫一笑——在侦探作品中,徐非曲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着本次事件中嫌疑人数量直接加一。 她算过日期,随后赞了一句:“你月初才到书院中报道,直接遇上月考,然后一举考入了五甲之列,当真十分了得。” 徐非曲欠欠身,以示不敢当,随后转身,带着朝轻岫往库房走。 山长的书房距离库房入口不算远,徐非曲带着朝轻岫在书院内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地窖附近。 因为书院的主体建筑中包含了许多木质材料,加上占地面积大,建了许多地窖,一些杂物就被放到了其中,徐非曲进入的这一间,里面就储存了不少蜡烛干草等物,在靠墙的位置上,还放了些木柜。 徐非曲:“我当时刚进书院,不熟悉道路,摔了一跤后跌了进来,恰好碰见里面的人开门,所以才知道了一些情况。” 也正因此,徐非曲才跟应律声迅速熟悉了起来——作为山长,应律声不止需要关注书院内有潜力的学生,也得关注书院内了解了重要秘密的学生。 朝轻岫在地窖中左右环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徐非曲是看到入口被打开,才知道此地与书院库房连通,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晓得院中还设立了如此隐秘的所在。 然而潜入库房中的贼人确成功窃走了物品,也就是说,库房可以从外面打开。 朝轻岫四处走了一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是想将开门的机关找出。 地窖面积不算大,堆放的又都是许久不用的杂物,朝轻岫但凡凑近,都会带起一阵灰尘。 她此刻很是怀念口罩。 朝轻岫穿的是白袍,而周围灰尘又实在太多,见到这一幕,徐非曲便委婉劝说了一句:“此处库房的机关不算隐秘,只是不知底细之人,多半想不到……” 话音方落,就看到朝轻岫走到木柜前,伸手握住柜子的把手,试着把其中的抽屉往里面推。 下一刻,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墙上豁然洞开了一个可以容人通过的暗门,暗门开合出处正好与石砖的砖缝重叠,而且门扉厚实,确实不易察觉。 朝轻岫回首向徐非曲一笑:“多谢你提醒。” 徐非曲:“……” 她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话,其实够不上提示,奈何自从穿越之后,朝轻岫已经逐渐习惯用解密的视角看待周围的一切…… 徐非曲想,她能一举考入书院五甲,当然不会是愚钝之辈。 然而不愚钝与不愚钝之间,同样存在巨大的差异。 朝轻岫顺口解释了一句:“地窖中到处都是落灰,我刚刚查看过,那些灰不是黏在地上的,所以开门的机括不会是在那些地方,所以就只剩柜子值得一查,而把抽屉拉出来又显得太直白,不算难以想到。”又道,“既然我能猜到,换了江湖上那些擅长机关之术的好手,一样能够猜到。” 此刻库房内正有人驻守,徐非曲走上去给对方看了山长批示的字条,守卫确认过后,才将通道让开。 朝轻岫在旁注视着这一幕。 守卫见到来人时不会立刻发难,那么当夜潜入之人,很可能也是假装有急事,借着拿字条给对方查看的机会,走过去将人一举击杀。当然,要是潜入之人武功高深一些,连前面的伪装步骤都可以不用,在入口开启之时,便能鬼魅般闪入其中,随后一掌按碎守卫心脏。 库房中的气味不算沉闷,应该是做了通风口,墙壁上嵌着一盏昏惨惨的油灯,显得有些慑人。 守卫:“除了尸体被移走外,其余情景都与当日事发时一般,二位可以随意查看。” 朝轻岫低头,地上的血早已干了,变成了近乎于黑的颜色,走道正中位置,散落着一个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猿猴木雕。 木雕的眼眶处,是两个比龙眼略大的空洞,而木雕附近的木架,也都被刀劈得乱七八糟,许多物品都因此掉落在地上。 自从地图失窃之后,库房还未曾被收拾过,尽可能保证了现场的完整。 朝轻岫看见一枚金子打造的镇纸滚落在地,边沿处已经摔扁。 “除了那两样东西之外,还少了什么没有?” 守卫摇头:“没有。” 朝轻岫颔首。 库房内不乏贵重物品,当日的窃贼却全部弃之不顾,如此一来,显然不是为了求财。 守卫看朝轻岫调查时的仔细模样,又拿了本物品登记册过来。 朝轻岫接过,她粗略一翻,发现藏着地图的木雕是一个半月之前存入库中的,五灵丹则是近期最后一样存入库房中的物品—— “四月十二日存入金锭二十五斤 “四月二十日存入紫檀木猴雕像一尊 “四月三十日存入宝剑青虹一柄 “五月一日存入万用丹一瓶 “五月三日取出绢制古书《内丹经》一部 “五月七日存入绢制古书《内丹经》一部 “五月十五日存入五灵丹一瓶”。 每条记录除了时间,还详细标明了存放的货架。 朝轻岫与颜开先是二十四日抵达的重明书院,此刻是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二东西失窃是二十五日凌晨。 她按照登记册上的记录,找到了原先五灵丹的所在。 架子上是空的。 朝轻岫从袖子内翻出一枚长针,粘了一点木架上面的灰尘,凑到鼻尖辨别。 徐非曲留意到这一幕,心中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朝轻岫一直说自己不是大夫,而且只是略翻过几页医书,然而只看她平日举止中流露出的熟练与自信,就显然是一派名医风范。 朝轻岫不清楚身边人的心理活动——自从进入书院开始,她一直将《药脉医略》装备在技能槽上。 这本书乃是周老大夫的心血之作,上面还记录了一些连书写者本人都未曾吃透的内容,可以说,保持着装备书籍状态的朝轻岫,在理论知识上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朝轻岫凝视着长针针尖,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 灰尘中除了丹药的气味,还有一种名叫“不审”的异香的存在。 不审的香气非常特殊,就算没有药香作为遮掩,一样淡得几乎无法闻到,优点是可以在空气中留存相当长的时间。 到了这一步,基本可以判定,如果是北臷使团中人动的手,那他们确实是依靠香气进行的定位,而且未必是今日才进行的定位,很可能是存入当日就知道了库房的位置,只是一直按兵不动,探查库房的开门方式,等到条件成熟,库中防备松懈,才选择骤然发难。 朝轻岫:“请问一下,当日重明书院为何会同意北臷之人将五灵丹存入库房?” 在她看来,这种行为就跟文艺作品中的名侦探非要跑到某个只有一条非常容易摧毁得道路的山野别墅中聚会一样。 徐非曲:“山长有些难以推脱的应酬,无法日日都待在书院之中,等她出门时,北臷人再提请求,旁人就难以拒绝。” 毕竟书院中的其他教学纵然有文武双全之辈,也远没有文武双全到应律声的份上。 而且在将五灵丹存入库房中后,北臷使团也没有立刻发作,慢慢的,大夏这边的守备也就松懈了起来。 朝轻岫:“依照我的判断,那些五灵丹中掺了些‘不审’香,若有熟悉香料的人在,大抵能够因此找出库房入口。”又道,“此地已经看过,咱们这就去回禀应山长。” * 书房内。 在听说了朝轻岫的判断后,应律声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朝轻岫很明白,在这个案件中,即使猜到作案人是谁,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应律声忽然道:“图纸来此是隐秘之事,木雕原本被放在我的私库当中,只是那一日忽觉异样,才将之移到了书院的库房里面。” 朝轻岫心中微动,旋即道:“山长可否详谈异样之处?” 应律声:“其实就是上个月初七琼台宴时,我察觉到私库外有人放火,立时前去库房查看木雕,发现地图并未失窃,再去追贼,可惜那人轻功只是略逊于我,耽误片刻后,最终无功而返。” 听到山长的话,徐非曲露出一丝惊愕与思忖之色。 朝轻岫直接询问:“徐君,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徐非曲摇头:“并未想到什么,只是听说有人在山长私库中放火,有些讶异。” 朝轻岫微笑:“你入学的晚,难怪不曾听同学提起此事。” 徐非曲:“书院五甲并不对旁人提起琼台宴上事,若是有同学心生好奇,需得靠自己本事考上去瞧瞧。” 第42章 朝轻岫问:“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布防图事关重大,为何要存放到书院当中?” 虽说校园乃是文艺作品内的兵家必争之地,不过武侠世界里应该不存在高中生拯救世界的套路…… 应律声:“布防图原本藏在京畿那里,因为北臷使团到来的缘故, 才被分到它处存放。当初阿拔高泰那些人之所以留在定康迟迟不走, 就是因为想要多多探听大夏的情况。” 对方的话语里非常鲜明地透出了一个意思, 那就是定康并不安全,大夏朝廷中极可能有要紧人物与之私下勾连。 至于重明书院, 因为安保等级高, 加上一般人也想不到将布防图存入书院这样的操作, 所以才被选为了临时保管地。 朝轻岫沉吟片刻,又道:“既然足下的私库曾经出过意外,现在我能否过去看看?” “好。”应律声答应下来, 又道, “此刻天色已晚,二位要不要先用饭?” 朝轻岫略不在意:“回来再吃也一样。” 对习武之人而言, 忙起来少吃一顿不算问题, 而作为预备役的名侦探,在调查案件面前忽略饮食也是常见情况。 应律声作为山长的宅邸与书院主题建筑是连在一块的,每次月考的前五名都回来此参加琼台宴。三月之前, 应律声特地将宅邸重新修缮了一番, 腾出了一间库房, 专门用来存放自己的收藏,之前举办琼台宴的时候,她还带着学生进来参观过。 库房的位置距离琼台不远, 朝轻岫带了应律声给批的条子和库房钥匙,守卫验过后, 痛快放行。 守卫让开了第一道门,朝轻岫走进去后,发现门后还有石门,她将那些暗沉沉的门一层层推开时,感到凉意袭来,登时有种站到了纷争之外的错觉。 整个库房内都披落着一种冷冷的色调,应律声没在库房内摆放货架,也犯不着摆货架——被存放在此地的,是大大小小的各类石碑。 库房内没有半点金银玉器,然而单以价格论,眼前的石碑只怕比金银还要更加贵重许多。 朝轻岫安静注视着库房内的情景,许久都没有说话。 从见到应律声开始,颜开先就一直跟在帮主身后护卫她的安全,她算是有些了解朝轻岫,此刻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模糊的、令人不敢置信的念头。 好像帮主来这里并非是为了调查什么,而是为了验证什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2节 朝轻岫转过身,向颜开先笑道:“已经都看过了,咱们这便走罢?”又道,“你可有什么想瞧的么?” 颜开先:“……属下不必。”随后忍不住道,“不知帮主可有想法?” 朝轻岫扬了扬眉,微微翘起唇角:“你难得如此好奇。” 颜开先面上像是覆了一层阴霾:“肃卫军镇守房州,与北臷人连年交战,若是布防图失窃,只怕……” 她没将话说完,但并不妨碍朝轻岫理解她的意思。 寿州位于江南,而房州则在大夏北部,相隔遥遥,然而若是房州出事,其余地方就更难保不会有兵祸之忧了。 朝轻岫能察觉到颜开先此刻情绪不佳,也就多交代了一句:“依我此刻所想,这一局的胜负犹在五五之间,并非全然无法挽回。” 虽说只是“五五之间”,颜开先在听到帮主的话后,依旧有种心神微定的感觉。 颜开先本来以为,随着布防图的消失,房州的机密定然早就泄露。然而朝轻岫既然说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她就愿意相信。 朝轻岫从应律声的私库内缓缓步出,守卫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此时夜色已浓,弦月升空,朝轻岫仰首看着天幕,忽然道:“其实琼台的月色一样很不错啊。” * 回到书院后,应律声已不在书房之内,只有师思玄一人正在整理书册。 朝轻岫很是好奇这位出身武林名门,又次次考入五甲的师姑娘,之前便准备好,若有机会的话就跟对方了解一下情况,此刻自然开口:“师姑娘,在下有事相询。” 师思玄停下手中动作,深深看了她一眼:“请说。” 朝轻岫:“先问些私事——琼台宴上的饭食滋味如何?” 在朝轻岫的印象里,饮食是很适合打开局面的交流内容,适合用来拉进关系。 奈何今日却碰了壁。 师思玄沉吟:“我们并不论及琼台宴上事。” 朝轻岫扬眉:“对书院外的人也不谈论?” 师思玄微一欠身:“身在书院,难免有些执拗的脾气,还请姑娘见谅。” 朝轻岫点点头,算是跳过了方才的话题:“你看徐非曲学问怎样?” 师思玄想了想,认真回答:“她读书刻苦,而且极有天分,深受老师青睐。” 朝轻岫:“那她与同学关系如何?” 师思玄叹了口气:“这是徐君私事,姑娘若是关心,可以直接去问她。不过书院学生平日间少有矛盾,偶尔争执,也多是因为学问或者政见不合,并不会因为与谁不熟悉,或者旁人成绩太好,就欺凌对方。” 朝轻岫颔首,似乎放心了一些,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忽然抬起眼,直直看向师思玄,目中闪过一抹无法遮掩的锐意:“再问公事——师姑娘,你是否知晓布防图存于书院之中。” 师思玄早有准备,此刻神色依旧平静:“知道。” 朝轻岫:“何时?” 师思玄:“一直。” 朝轻岫笑了下:“也知道东西藏在哪?” 师思玄:“知道。” 或许是因为目力出众的缘故,纵然暮色已至,月上梢头,师思玄却没有点灯,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站在一片化不开的夜影里。过了一会,朝轻岫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她问完话后,竟然就这么带着颜开先直接离开,没有继续深问。 朝轻岫自从被喊去望月台后,就一直没有饮食,幸好重明书院内的食堂为了配合喜爱夜读的学生,会开到接近子时的时刻,她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凑了过去,混在其他学生的队伍里,吃了顿滋味平平的简餐,接着就回房睡下。 虽然是羁旅在外,朝轻岫依旧睡得很沉,她一直睡到接近午时,才被外面的雨声唤醒。 山风吹得树叶婆娑摇晃,雨点打在石板上,留下一个个颜色略深的圆点,只过了顷刻功夫,地上的圆点迅速连绵成片,整座书院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细密如麻的雨幕当中。 朝轻岫披上外袍坐至窗前,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的雨势。 雨线仿佛一张大网,将地上的一些纷扰都网罗在了其中。 就在此刻,一阵脚步声传来,颜开先推门而入,快步走近,向朝轻岫禀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帮主,事情有变。” 朝轻岫回过头,问:“发生了什么?” 颜开先:“寿州知府带了公差过来,说要将应山长锁拿下狱,情况只怕不好。” 朝轻岫目光一动,接着问:“寿州知府?” 颜开先:“就是杨尚贤,他在朝中算是清流一脉,与孙相不大对付,但也不喜武林人士。此前对应山长所为就颇有微词,这次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布防图丢失的事情,今日一早,就亲自上门来拿人,说要将应山长正法。” 应律声受托保管兵力布防图,如今图纸丢失,的确是无可推卸的大罪。 因为杨尚贤脾气执拗,对谁都不肯通融,事情刚刚发生之时,竟没人过去将消息报给他。 朝轻岫:“应山长现在怎样了?” 颜开先:“若是对方用强,应山长自然不惧,可她亦是朝廷命官,涉及法度,自会依律而行。师姑娘本想出手,却被应山长拦住。”摇摇头,“换了旁人或能活动,然而对面是杨尚贤,情况只怕不妙。这人当年曾派人拿下过江洋巨盗,事后也不知会武林盟,直接判了斩立决,至于江湖人,乃至于六扇门的人,但凡在寿州犯事被他察觉,无一不被严判。” 朝轻岫点点头:“倒是一位严吏。”又道,“他如此刚强,却稳稳坐住了知府的位置,是有什么依仗么?” 颜开先:“此人官声尚可,威定公派了自己门人随从护卫,保证他性命无忧。还有岑门主,他一向约束门人,不肯跟官府起冲突,真有外面的武林高手来寿州作恶,还会给予援手。” 岑照阙虽然武功高强,杀手也不会下到清流头上,甚至还常有忍耐之举。 朝轻岫望着外面的雨,忽然道:“颜姊,你可知道北臷使团那些人如何了?” 北臷使团昨天就说要走,奈何书院这边一直仔仔细细地搜捡行李,硬是将时间拖到了深夜,如今应律声被官府锁拿走人,其他人只怕拦不住他们。 而且杨尚贤身在官场,能拿下不愿抵抗的应律声,却多半没法拿下有孙相庇护的北臷之人。 受到帮主提醒,颜开先面色一凛,旋即拱手道:“属下这便过去打探一二。” 颜开先很有效率,却依旧迟了一步——应律声被带走后,北臷使团果然抓紧机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书院。 杨尚贤其实不想放人,可惜北臷使团早拿了孙相的手书,旁人实在不好硬留。 不过不幸中也有万幸,六扇门那边借口使团身份贵重,跟上去护送,甚至徐非曲等学生也直接牵了马匹出来,说是代书院护送对方,然后也不给北臷拒绝的机会,一路跟了上去——她昨晚就住在了书院侧门处,应律声被带走时,也耐着性子没去前面凑热闹,就怕北臷人趁机跑路,最后当真被她等到了人。 徐非曲心思颇细,出发前早就特地写好了手书,颜开先这才能迅速弄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43章 颜开先:“现在算来, 北臷使团应该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早上书院中人都在关注应山长之事,到底被他们趁机溜走。” 朝轻岫将萤沉挂到腰带上。 天空上乌云翻涌,风越来越急,分明是初夏时节, 却吹出了一股料峭的寒意, 周围的雨声也越来越快, 越来越响。 朝轻岫仰起头,双目映着天地间的雨云, 忽然间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划破云层, 她的眼睛也被照得亮了一瞬, 凭空生出了一丝刀锋出鞘般的锐意。下一刻,朝轻岫忽然侧身,向颜开先一点头:“咱们也过去。” 颜开先当即抱拳:“属下遵命!” 两人出门时, 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 朝轻岫随便找了个守卫,询问李归弦跟师思玄的下落。 守卫的神色神色难掩仓皇, 可见应律声被带走的事情给了他们极大的打击, 愣了一会才回答道:“师姑娘跟着山长走了,李少侠的话就在前面。” 朝轻岫颔首:“多谢。” 得到结果后,她一拉颜开先手臂, 白色衣袍忽的一闪, 两人同时纵身掠起, 叶子般落在面前的屋宇之上。 起、落,再起、再落,朝轻岫与颜开先连续越过数间屋宇, 轻飘飘停在了前院的空地之上。 透过雨幕,朝轻岫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当即扬声道:“李兄请留步。” 李归弦神色似有茫然,他看着面前的大门,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离开。 毕竟此刻应律声已经被带走,布防图也失窃,作为问悲门驻守于此的高手,李归弦需要赶回门中,与其他人商量该怎样行事。 重明书院中已经没有需要他做的事。 就在此时,李归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声,对方明明白白喊住了他,李归弦于是站定脚步,转过身,向来人一点头:“朝姑娘。” 朝轻岫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询问:“若要与使团中人动手,李兄能有几分把握。” 李归弦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到朝轻岫的问话,双眉间才像是浮现出了一丝昂扬之色:“使团中无人是我对手。” 朝轻岫态度干脆:“既然如此,就请李兄随我走一趟,在下有事托付。” 李归弦并未询问朝轻岫要自己做什么,在方才的一刹那,他好像又回到了当日与朋友们一起在江湖中拼搏的日子,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在短暂的失去了方向后,有人及时给了他一个新的目标,他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向着新的目标而行。 颜开先已经牵来三匹马。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此刻的雨已经不像雨,而像是一颗颗石头,从天空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砸在地上、屋檐上,还有人的衣服上。 三人戴上箬笠,直接纵马驰出了书院大门。 今日的雨比往日更大,路上马蹄印也比往日更难辨别,幸而徐非曲早有准备,她将带着的方帕扯成碎布,悄悄挂在沿途的枝条上,万一后面还有人想过来,跟着记号就能追上。 道边的林子里正停着一匹马,马上的人喊道:“是书院的人吗?” 李归弦低声:“那是高怀书。” 高怀书每次张口都像是吞了口雨水进肚子里,他尽可能清楚地说道:“徐君他们往河边那条路走了,我骑马跟不上,就留在这里知会后面的人。” 朝轻岫并不停马,只是向他遥遥一点头。 天雨路滑,纵然是习武之人,也难保不会摔马,颜开先知道帮主缺乏外出经验,一路上时时照看,过了段时间后低声道:“看方向,那些人应是去往白龙渡口,若是被他们沿着水路走到安州,哪怕只是走到容州,咱们就再难追上了。” 容州是薛何奇与左文鸦的地盘,这两人都是孙相门下心腹。 至于白龙渡,只是永宁府边的一个小渡口,地方偏,规模也有限。北臷使团若不是急着离开,绝不会选择从白龙渡走。 被追的那一批人早一个时辰就出发,不过北臷使团到底人多,又有车马辎重,行路速度不会太快,朝轻岫三人飞马奔驰,终于在渡口前赶上了队伍。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跟河流几乎连成一线,码头附近,此刻正泊着一艘大船,一些仆佣打扮的北臷人正在把行李往船上搬。 码头边的木棚中,如今也已坐满了人,有两位是学生打扮,其中那位女学生衣服上挂着泥泞,她身边还有一些穿着六扇门制服的夏人,剩下的则都是北臷使团的成员。 木棚中。 徐非曲能感觉到腰肋处剧痛阵阵传来——她方才试着阻拦开船,于是悄悄拿着刀去割缆绳,奈何使团那边多有习武之人,就算比不过李归弦一类的高手,发现她的小动作也不困难,直接将她踢翻在地。 多亏了六扇门那边说了两句话,表示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必与她计较,否则不止挨一顿揍就能了事。 戴兰台看着边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同窗,压低声音:“你还成不成?” 徐非曲按着肋骨,咬牙:“我无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3节 戴兰台:“可他们那么些人……” 徐非曲神色一黯。 对方说的没错,北臷那么多人,在六扇门不出手的情况下,自己又能拦得住谁上船? 木棚边,阿拔高泰吐出一口气,向着坐在旁边的伍识道说:“伍大人一路送至此地,足感盛情,眼下咱们就要上船,还请留步。” 伍识道呵呵笑道:“阿拔大人远道而来,今日匆匆要走,也不晓得何时还能再来。伍某旁的事情不好帮忙,过来送一送也是应有之义……” 他还在罗里吧嗦地跟人客气,阿拔高泰面色忽然一变,回头向来路望去。 阿拔高泰的面色原本十分镇定,就算有些匆忙,也被掩在了那张镇定的表象下,然而仅仅是看到远处来人的轮廓,他的神情就瞬间凝固,随后发出一阵大喊,喊声如利箭穿透了雨幕: “来人是李归弦!” 众人悚然。 在察觉到来人身份的时候,阿拔高泰心中升起了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如果他有时间细细辨别的话,就会发现,那种不详并非只源于李归弦一人。 阿拔高泰向其他人仓促地打了个手势,与此同时,周围数人,包括此刻仍做大夏男子打扮的阿拔长合在内,毫无预兆地从木棚中翻身掠出,直落在马背上,随后一刀砍断栓绳,直接往不同的方向冲去,竟打算放弃坐船,走陆路离开此地。 ——对面来的人不多,就算要追,又该往什么地方追? 朝轻岫注意到了前面那一幕,冲李归弦高声道:“西南!” 她的声音如切金断玉,有种带血的决然。 话音方落,李归弦已如大鸟般自马背上凌空飞出,瞬息之间,他已拔剑在手,昏暗的雨幕中,只见一道银芒倏然亮起,犹如青电裂云而出,刹那间直追阿拔长合而去。 须臾间,阿拔长合感到寒气迫人,浓郁的杀气几乎逼至自己的脊背。 她未曾勒马,马已受惊,阿拔长合不得已抽刀在手,自马背上回过身,挥刀用力架开来人的长剑。 “珰——” 阿拔长合感到一股大力自兵刃交击处涌来,一时间竟挡不住对方的剑光,刹那间,一抹剑花已在她的咽喉处绽开。 李归弦转过刀柄,用刀尖一挑,一个圆形事物就从阿拔长合的喉咙出飞了出来,被他一把抄在手中。 阿拔长合从马背上摔下,她用力捂住不断往外涌血的喉咙,踉跄数步,一头栽进了急流当中。 从李归弦飞身而出,到阿拔长合落水,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伍识道愕然立于原地,他保持着阻拦的姿势,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臂。 阿拔高泰衣衫尽湿,目眦欲裂,他厉声喝问:“你们杀害臷国来使,还以为可以善罢甘休么?” 朝轻岫静静地坐在马背上,遥遥盯住他,片刻后才微笑道:“我也不打算善罢甘休啊。” 她衣服上没有血,只有雨,却似已将雨化作了血,此刻挡在北臷人的去路上,就像一柄横在生门上的刀。 阿拔高泰望着朝轻岫,不知对方要如何击杀自己,他盯着对方的手,却看见对方竟忽然松开了怀中一直紧握着的短剑。 他于刹那间惊悟,当即回头,却已然迟了—— 李归弦的剑法可以大开大合,也能轻巧无声,此刻那轻巧无声的一剑,已刺在阿拔高泰的眉睫之前。 阿拔高泰上身倒倾,面色骇然:“你——” 仅仅一刹那间,冰冷的剑光彻底截断了他剩下的话语。 码头边雨声如洪,掩盖了所有异样的声响。 或许是因为这场雨,或许是因为雨中的剑锋,或许是因为白龙渡规模实在不大,又或许是为了招待北臷使者,大夏这边特地清了场,此刻周围竟难得的没有旁人。 雨水透过箬笠,流到朝轻岫的衣衫上,她从马背上翻下,施施然走到木棚中,虽然衣服已经被淋湿,眉目间却有种所有风雨都遮不住的从容:“今日天气实在不好。” 伍识道:“……确实不好。” 朝轻岫:“北臷人不该在挑这么个天气糟糕的日子出发。” 伍识道:“伍某其实劝过他们。” 朝轻岫:“雨急浪高,他们选错了出行的时间,过河时不巧遇上湍流,全数罹难,实在可叹。” 伍识道闭上了眼,片刻后才苦笑道:“姑娘可知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可以靠着江湖意气逞凶斗狠之事?”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我自然晓得事关重大,不过天下大局,与我们为非作歹的亡命徒有什么相干?”随后向着使团方向扫了一眼,不疾不徐道,“况且,事已至此。”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清目始终电也似地望向伍识道。 四周暴雨如瀑,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意。 伍识道看着对方的眼睛,感觉此刻的心情比往日任何一次欺上瞒下时都更为沉重。 他毫不怀疑,对方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良久,伍识道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若是伍某不肯随波逐流,姑娘是不是就要仗义出手,帮着伍某随波逐流?河里‘罹难’之人,怕不是也得多上伍某一份?” 朝轻岫略整衣袖,姿态温文地坐到另一张空桌前,闻言弯了弯唇角:“伍大人说笑。” 她的笑意一直未达眼底。 伍识道并非第一次为人所迫,既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便不再犹豫,干脆站起身,带着下属一块走出木棚,拔出佩刀,一刀刺穿了一位还在喘气的北臷使臣的胸膛。 ——说了尽数罹难,就不能少掉一个。 想要全身而退,就得让自己的刀也沾一沾血。 送阿拔高泰等到到此的,除了伍识道外,还有两位书院学生,戴兰台与徐非曲。 两人头发上都沾了雨水,此刻面色惨白,徐非曲闭了闭眼,似乎已经不想去看面前的武人拼杀,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颜开先本在为李归弦掠阵,此刻看着大局已定,就走回木棚,她看了眼徐、戴两位学生,低声请朝轻岫示意:“帮主……” 朝轻岫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知徐君为人,虽然萍水相逢,却是必不相负。” 徐非曲也望向朝云岫,过了一会,她忽然问:“藏在那人喉咙里的,就是书院失窃之物?” 朝轻岫一笑,温声道:“是,我本来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幸好未曾猜错。” 戴兰台忍不住道:“你……你也是六扇门的人?不然怎么知道东西在那的?” 听到这位学生的问题,真·六扇门高管伍识道不由默然。 看着眼下情况,他一时不晓得是该希望对方真是六扇门的隐藏高人,还是盼着对方千万别把进入六扇门当做未来可能的就业道路,否则以自己的心理素质,实难应付这姑娘带来的各种意外。 虽然以前没有交情,不过对方既然大着胆子提问,朝轻岫还是给予了回复:“之前在望月台上曾经说过,东西并非书院里的人拿走的,我跟颜姊姊的概率也很小,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动手之人要么是北臷人,要么是外人。事后我去库房查过,从‘不审’香可以判断出,就是北臷人做的手脚。 “诸位应该还记得,在东西失窃后,被喊到望月台上的阿拔长合忽然改做了男子装扮——倘若是我拿到了地图,只有两个做法,要么立刻将其送走;倘若是无法送走的话,就得好生保管。 “在下本来也拿不准,不过在知道永宁知府过来带走应山长,北臷使团又急匆匆离开书院后,心中就有了点数。毕竟北臷人在大夏,一向有恃无恐,倘若不是担心被拆穿机密,找回地图,犯不着仓促动身。如此一来,十之八/九,东西还在北臷人身上。” 解决完剩下的喽啰后,李归弦抖落剑上的雨水和血珠,快步走回木棚内,他听见朝轻岫在给两位学生解释,也毫不见外地坐了过来。 他方才一心二用,没有错过开头,此刻更对后面的思路十分好奇。 颜开先重新点燃木棚内的炉子,准备替帮主泡茶。 她不清楚帮主要讲述多久,需要提前备好热水,让帮主润喉。 朝轻岫:“既然东西没被送走,那么就可以细细想一想,北臷人是如何隐藏的失物。诸位应该记得,昨日所有使团成员都被喊到望月台上,换做我是应山长,必定会趁此机会细查北臷使团住处。北臷人初来乍到,对书院的了解不会比应山长更深,多半不会放心将失物藏在暗处,那么只好随身携带。不过这么一来,也得防着重明书院突然搜身,所以头发、武器、衣服、鞋履都不保险,吞入腹中倒是可以,不过阿拔长合艺高人胆大,干脆将失物伪装成了喉结——这就是她一定要扮作男子的缘故。 “到了望月台之后,阿拔长合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即使有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转了道弯,请兄长代劳,如此一来,旁人就不会因为声音变化而察觉她喉咙有问题,可她之前改装时却是与书院学生交谈过的,足以证明她在正常情况下,有能力控制自己声音的变化。” 说到此处,朝轻岫的笑意显得微微森然:“若当真没有任何原因,何至于忽然改变了性格。”接着道,“我方才过来,远远瞧见此人乔装未去,察觉有敌人靠近后,更是骑马就走,纵然原先只有六七分疑心,此刻也变作了七八分。” 第44章 旁听者闻言, 只觉得六七分疑心跟七八分疑心的差别并不是很大,都能算在“基本可以确定”的范畴之内。 伍识道与下属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苦笑——那一天自己也在望月台,来得甚至比朝轻岫更早, 知道的细节也比对方多, 却被阿拔长合彻彻底底瞒了过去, 一点都没考虑过对方是否做过手脚的可能。 两相对比,他感觉面前的姑娘才更像是以查案为生的人。 其实六扇门在朝中位置有些尴尬, 虽然夹在官场与江湖之间, 但许多武林人士遇见问题后, 都不愿意寻求六扇门的帮助,毕竟后者有官府背景,而且伍识道本人还是孙相提拔的, 经常扮演墙头草的角色。不过此时此刻, 伍识道却觉得朝轻岫可能与旁的江湖人不大一样——依照她的能耐,之前一直没跟六扇门沟通, 多半是对六扇门的实力缺乏信任。 伍识道:“姑娘当日在望月台上时便猜到不对之处了么?” 朝轻岫望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算不上猜到——我当时又不晓得失物形状,怎好妄加揣测?” 一席话说完,炉子上的水已经煮沸, 颜开先在木棚里翻找一阵, 从陶罐里找到点茶叶, 看品相应该还能饮用,便给所有人都倒了杯茶。 茶汤气息苦涩,却胜在温暖, 朝轻岫举杯:“天气冷,又下了这么大的雨, 诸位且暖暖身子。” 伍识道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客气道:“今天的意外还有需要收尾的地方,既然大家已上了一艘船,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由伍某处置如何?” 朝轻岫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一切有劳伍大人。” 伍识道为人甚是识趣,他畏惧孙相威严,愿意为之奔走效力,如今见到朝轻岫年纪轻轻便如此心狠手辣,同样心怀畏惧,只好也向她屈一屈膝。 ——只要肯屈膝,便能活下来,只要活下来,才有机会一展所图。 他早就做惯了类似的活计,带着手下人,将地上北臷人的尸首用石头砸得稀烂,然后用船运到河中间抛下,做出触礁而死的模样,随后又把船砸得稀烂,看着那船的残骸顺水飘远了才罢。 倾盆大雨,很快就洗净了所有痕迹。 跟着伍识道来的那些下属一个个形如鹌鹑,默不作声,上司要自己作甚便作甚。他们不是第一次帮着瞒天过海,却是第一次帮着江湖侠义道善后。 ——不过此刻安然端坐在木棚中的那位姑娘,当真也能算是江湖侠士吗? 伍识道将事情一一办好,他受孙相的命令,跟清流交锋多年,很清楚该如何打扫现场,末了走回木棚,向朝轻岫一抱拳:“姑娘放心,到了这一步,伍某为着自己,也会咬死了都是意外的。” 他一面说,一面也在心中叹气——虽说即使是意外,北臷那边也不会罢休,可人杀都杀了,对伍识道而言,事后降职总比丢了性命强。 伍识道想,其实此事也不能怪他,谁让北臷人特地挑了这么个糟糕的天气出行,就算朝轻岫没有过来拦截,那些船也难保不会遇上风浪…… 所以都怪这场雨。 江南离京城远,孙相不肯放个野心太大的人来管辖刑狱事,所以才选定了狗腿耿耿的伍识道,奈何他既然会被权势所迫,自然也会被生命安全所迫。方才一个照面间,他已经深知朝轻岫不是应律声或者岑照阙一类的正人君子,惹恼了她自己还不知是什么下场,自然果断折腰低首。 朝轻岫微笑:“大人厚意,朝某必然铭记于心,日后大家同在江南,还有彼此扶持之处” 伍识道听她言辞温和,放了些心,向手下人招呼了一声,便翻身上马,准备冒雨回城——做戏要做全套,过后他还需要告诉旁人,是北臷使团不肯听劝,非要从小码头离开。 等到发现北臷人通通不见,他还得过来走个调查的流程,然后咬死对方的死因是因为乘坐的船意外触礁。 伍识道想,反正谁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会甘冒大险帮着夺回布防图,这样一来,便只能相信此事只是意外。 朝轻岫站起来,牵了一匹马就要交给伍识道。 戴兰台连忙出声道:“姑娘弄错了,那是我从书院骑来的马。” 朝轻岫扫了眼那匹马——这匹马呈枣红色,高头长腿,装备了上好的硬皮鞍,仅仅这些装备就价值不菲,却是与其它马匹不同,显然是旁人的私物。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4节 “原是我瞧错了。”朝轻岫收回目光,随手将缰绳抛给戴兰台。 戴兰台接过缰绳,猜她朝轻岫已有送客之意,也不再多耽搁,伸手招呼了下同学徐非曲,随后站起身,向人一礼:“咱们还要回书院,不妨就此别过。” 朝轻岫:“那就恕不远送。”视线忽然停在徐非曲身上,“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徐非曲略不在意道:“方才打算去割断船只的缆绳,所以被打了一下。” 朝轻岫:“……” ……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徐非曲的确已经算是努力了。 朝轻岫:“我今日穿了两件袍子,若不嫌弃,就换一件给你罢?” 听到她的话,李归弦旋即抱着剑走到木棚边,面朝河流,岿然不动,戴兰台也跟着转过脸去。 徐非曲正微觉讶异,却看见朝轻岫当真解下了一件被掩在里面,颜色月白的外袍给她。 她伸手一触碰,立刻这件袍子质地颇硬,竟是一件软甲。 昏暗的天色映在眼前自拙帮帮主的眼里,像是在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云,朝轻岫微微翘起唇角,温声叮嘱:“今日风雨如晦,你一路当心。” * 天上乌云翻涌,虽是白昼,却昏暗如同傍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朝轻岫静静看着木棚外的雨线,听着徐、戴两人的马声渐渐远去。 李归弦看着自己怀中长剑,忽然道:“你方才还有话未曾说完。” 朝轻岫承认:“是未说完。”向着李归弦一笑,“李兄有兴趣听一听吗?” 李归弦点头。 他一直驻守在书院中,这些天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曾经历过,却依旧未能察觉到朝轻岫究竟意识到了什么。 朝轻岫:“北臷使团早该归国,却留了那么一批人在大夏,必然有所图谋——如今你我皆以知晓,他们为的正是房州的兵力布防图,于是在十日前,这些人突然跑来寿州的重明书院当中,然而我听应山长说,布防图早在上个月月初,就已经交由她看管。” 李归弦平静:“有人泄露了机密。” 朝轻岫向前一伸手,李归弦将自阿拔长合咽喉处取到的布防图递了过去。 这张图其实不小,只因是用异蚕丝绘制的,卷起来也不过龙眼大,此刻上面原本的蜡壳已经不在,而是用丝线仔细缠起。 “李兄是问悲门中高手,布防图被伪装成木雕左目,并交到应山长手中这件事情,一共能有多少人知道?” 李归弦:“问悲门内,只有岑大哥知道,我知道,书院中,应山长跟师姑娘都知道,朝廷那边,杨尚贤跟韦通判应该晓得有布防图过来,却不晓得布防图被藏在了木雕中。” 朝轻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点头:“这就是了——所以以上几位,都不是泄露机密之人。”接着道,“李兄细想,倘若你们就是与北臷使团勾结之人,阿拔长合等人也不会拖到十天前才突然跑来寿州。使团能停留的日子有限,逗留得越久,越惹人疑虑,所以他们不会刻意拖延。再算一算消息传递的时间,他们应该是在二十天之前,才得到的情报。” 李归弦思考了一下,说:“他们本来并不确定布防图已经到了寿州,直到二十天前,才临时得到了消息。” 朝轻岫颔首:“不错。”顿了下,有些歉然道,“李兄不晓得,我为人总易胡思乱想,所以难免有些疑心那位戴兰台戴兄。” “……” 此言一出,连一直跟在朝轻岫身边的颜开先都有些愕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戴兰台都是个寻常学生,除了成绩还行,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唯独今日跟徐非曲一道尾随着北臷中人来了白龙渡口显得有些胆识出众,但全程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朝轻岫:“昨日我曾去库房内看过一眼,那只存放了布防图的木雕被砍得七零八落,周围的架子也满是刀劈剑砍的痕迹,如此可知,泄露消息给北臷使团的人,并不知道布防图伪装成了猴子的左目。”不等旁人发问,便详细解释道,“事发时正是深夜,库房守卫被一击截断心脉,身上没有旁的伤痕,所以周围的痕迹不像是经过一番战斗留下的,就算是战斗,也没必要砍木雕跟架子,更何况当时已经很晚,周围万一有人被兵刃声引来,一切就糟糕了,北臷使团却依旧留下了劈砍的痕迹,是因为他们必须那么做。 “——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地图藏在木雕的哪个部分,所以必须要劈开看看。北臷人故意在库房中乱砍,就是为了显得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木雕不那么怪异,这样一来,就可以排除应山长、师姑娘、李兄还有岑门主。” 毕竟这四位都是非常清楚木雕内情的人,直接拿了眼睛走人就行。 朝轻岫:“至于杨知府跟韦通判,除非与戴兄是同谋,否则也不行,他们并不知道布防图在木雕中。至于戴兄是如何知道的,还得从琼台宴上说。 “近三个月来,每个月初七都会举办琼台宴,在上上个月跟这个月,应山长都曾带着学生去参观自己新建成的库房,四月份则不会,那是因为藏有布防图的木雕当时已经在库房里了,应山长不能冒险。也就是那次琼台宴期间,应山长察觉有人放火,当即去检查布防图的情况,发现一切安好,却因为这下耽搁,没能追上放火之人。 “三次琼台宴中,戴兰台之参加过四月份的与五月份的,也就是说,直到五月,他才真正看到了库房中的情况。 “应山长甚爱石碑,库房内大大小小堆放的全是这些,所以在火灾发生之时,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掠入库房?若说是为了抢救什么事物,可石碑又不怕火。” 大雨中,木棚下,朝轻岫将所思所想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落在周围两人耳中,却不吝于电闪雷鸣,令人心神大为震动。 朝轻岫:“所以戴兄大约是猜想,四月份的库房内,藏了某样怕火的事物,那样东西至关重要,所以应山长宁愿放跑放火者,也得第一时间过去救援,不过到了五月份,东西已经从私库内挪走,倘若还在书院中的话,就只能在大库房内了。房州兵力图何等要紧,就算只有二三分可能,也值得阿拔长合一试。” 第45章 摇摇头, 朝轻岫继续道:“应山长的私库落成不过三个月,所以不必细查之前琼台宴的情况,只看三、四、五月份的五甲名单就是,三月份五甲排名第一的是高怀书, 他三次都考入五甲, 真要想猜, 四月就该猜到库房内发生了变化,北臷使团却是直到五月份才突然过来的, 所以不是他。师思玄知道图纸在木猴左目中, 她了解的内情太多, 可以直接排除。路远山跟高怀书一样,杜知鸣参加过第一次跟第二次的琼台宴,若是此人的话, 也能在四月猜到不对……只有参加且仅参加过四、五两个月琼台宴的人才满足条件, 我将名单筛过一遍,发现只有戴兰台一人符合要求。 “石碑不怕火, 结合四月琼台宴的情况, 戴兰台就能猜到,存放在此的是一样怕火之物,若是他推断准确, 那么只要细查书院大库房内四五月份时存进来的、可以燃烧的东西, 就能知道布防图所在, 所以当夜偷取布防图之人只知道木雕有问题,却不清楚地图在木雕的左目之内。” “当然到了此处,在下也不过疑心而已, 只是戴兰台今日又出现在了此地,而且鞍马早备——对于暗探而言, 若是忧虑自己身份暴露,想要洗手上岸,自然是跟着主使者一道离开的好。可惜被我们横插一杠,没能成功,不过假若此人当真有问题,那即使预备随使团脱身,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准备,倘若他在身上或者是马鞍里藏了大量钱钞,那身份基本可定。” 说到这里,朝轻岫向面前人一拱手:“所以我还有事想要劳烦——李兄事后可愿意找机会替我验一验此人身份?” 李归弦不答反问:“今日来此的还有那个徐非曲,姑娘并不怀疑她么?” 朝轻岫笑道:“要是她也是暗探,何苦留下书信,又何苦过去割缆绳,难道是演戏给那位伍大人瞧吗?”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信她不是。” 这次提问的事颜开先:“为何?” 朝轻岫微微一笑:“这个么,就像初次相见,应山长便委我重任,李兄不知内情,就肯随我奔驰……其间缘故,大抵就是如此。” 萍水相逢,自有白首相交,倾盖如故。 李归弦:“方才为何不趁着那人还在,直接查他身周?” 朝轻岫:“我也想过,不过还是等徐君回了书院再说罢,她并非江湖上的亡命徒,此事牵扯太大,后面未必没有报复。” 她自己倒是不怕针对不怕危险,不过大部分人,应该都更喜欢平静的生活。 李归弦闻言却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朝轻岫看向李归弦,忽然心中一动,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着来路望去。 暴雨中,马蹄声隐隐传来。 朝轻岫望了许久,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轮廓。徐非曲骑在马背上,正向此地而来,她平常都是轻衫大袖的打扮,然而此时此刻,谁也不会以寻常文士学生看待她——徐非曲的马背上,挂着一个犹在滴血的首级。 那是戴兰台的首级。 天地间风雨飘摇,徐非曲昂然居于马背上,胸口不住起伏,片刻后哑声道:“我听闻江湖帮派入伙,都该纳个投名状。”扫一眼地上首级,“那便是在下的投名状。” 方才朝轻岫之所以将软甲交给徐非曲,自然是暗示对方路上当心。 能考入学院五甲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徐非曲更是一点就透,不过她考虑的却不是警惕防范以便顺利返回书院,而是趁机弄清楚真相。方才告辞之后,两人刚走了一段路,徐非曲就趁戴兰台不备突然发问,她言辞如刀,后者未及掩饰,被同学瞧出不对,下意识就想灭口却没能成功,反而被增加了足量防御的徐非曲反杀。 以上过程并非来自于徐非曲口述,而是由李归弦转告。 徐非曲:“你怎知道……” 李归弦道:“我听到了。” 徐非曲:“……” 只能说书院学生大多不是习武之人,对高手五感的灵敏程度缺乏足够的认知。 徐非曲方才“投名状”的话并非随口一言,数语之后,就翻身下马,对着朝轻岫拜了一拜,口称:“帮主。” 朝轻岫连忙回礼,随后亲手扶徐非曲起来,她本来想问对方的学业该如何办,然而话到口边,又觉得不必多问。 徐非曲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性格,对许多事情反而有些冷淡,既然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只有承她厚意。 大雨一时半会还不会停歇,不过众人该聊的已经聊过,彼此间再没疑问,也就干脆冒雨上路。 书院在山上,冒着雨走山路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于是众人在城郊选了个同样有着“不二斋”标志的客栈,住进去暂时休息。 颜开先问店掌柜买了几身干净的布衣,又将脏衣交给店内的仆人帮忙浆洗,等所有人梳洗完毕后,才重新聚在一块。 朝轻岫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感觉自己以后可以往安乐椅的方向转型。 虽然地图已经被找回,不过北臷人不幸遭遇意外,书院中某位学生也因为雨天骑马不幸摔破脑袋身亡,众人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如今应律声已经被永宁知府带走,朝轻岫回程时已在思考,该如何将人捞出来。 朝轻岫:“布防图丢失自然是重罪,不过案件还在侦办期,咱们稍后就说应山长此前不过放出风声刻意误导旁人,其实原图还在书院当中。” 徐非曲眉头紧锁,末了道:“也罢,只盼杨知府能够听得进去。” 朝轻岫又问李归弦:“李兄可曾有什么相熟的人,能够出得上力?” 徐非曲:“李兄是问悲门中人,自然交游广阔,只是那位杨知府……”她神色犹豫,末了还是直言,“杨知府平日就不大喜欢与武林中人往来,何况此刻。”又道,“依我之见,不若去韦通判府上拜访,如今东西找回,山长有可能全身而退,正是她卖人情的好机会。还有伍识道伍大人,他就算不会帮忙,见到旁人营救山长,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伍识道为人大有墙头草的风范,不会硬着头皮跟江湖亡命徒作对。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暂且如此行事。朝轻岫招呼店中小二,道:“请帮我抓一副药。” 徐非曲奇道:“你受伤了?” 朝轻岫扫她一眼:“是给你抓的,冒雨跑了这么长的路,要是不做防备,后面定会生病。” 颜开先被朝轻岫提醒,也道:“正是。”然后道,“既然如此,帮主当为自己熬煮一份,以免万一。” “……” 朝轻岫默然片刻,干脆道:“那就抓四副。”随后笑道,“大家既已一起做下了事,自然同甘共苦,喝药时也是人人有份。”说完又含笑瞧了眼李归弦。 想来自对方艺成以来,已再没被人灌过防风寒的苦药。 李归弦怔了怔,随即低头道:“多谢你。” 布防图还在朝轻岫身上,徐非曲又是个身无武功的读书人,于是三位妹子晚间就睡了一间屋子,李归弦则待在隔壁,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及时过去帮着围殴。 依照朝轻岫本来的意思,是想把地图放在武力值最高的李归弦身上,却被拒绝。 李归弦:“朝姑娘心思缜密,还是由你拿着的好。” 朝轻岫:“若是遇上高手,在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归弦想了想,道:“现在虽然无法可想,不过我……我回去把岑大哥的刀法精要抄录一份带给姑娘,或许能有所助益。” 朝轻岫感觉李归弦考虑得还是挺长远的,仿佛已经透过她普普通通护镖人的表面,看透了自己走到哪将意外带到哪的预备役侦探本质,所以才打算帮她增加武力点数。 颜开先:“之后可以乔装一番,在书院中暂避。” 徐非曲:“以你的能耐,迟早扬名天下,就算不是为了保护外物,也难免怀璧其罪。” 比如说六扇门那边,说不定已经有点想要挖墙脚的想法。 朝轻岫微笑:“倒也不见得。” 徐非曲:“那万一有人知道你心思细密,将你捉去当参谋,又该如何?”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5节 朝轻岫:“自然是真真假假,虚词相对。” 徐非曲依旧有些忧虑:“若是敌人发现你有意哄骗,或者有未尽之言……” 朝轻岫闻言目光微动,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们,似笑非笑道:“我觉得敌人应该无法发现。” “……” 徐非曲看着,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意有所指…… 颜开先的心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她是自拙帮成员,唯帮主之命是从,想来就算帮主要哄人,她也缺乏被哄骗的价值。 一行人打算得很好,徐非曲联络书院方,李归弦找了问悲门的人来,让他们去跟道上的朋友联系,奈何杨知府那边,却始终咬紧了不肯松口,旁人越是忙着替应律声上下活动,他反而越是怀疑觉得事情大有问题,甚至觉得应律声有意将图纸卖给别人,只是被自己察觉,才又派人将图纸拿回。 消息传到朝轻岫耳边时,朝轻岫想,对方的逻辑还挺丝滑的…… 徐非曲起身道:“自纳投名状以来,徐某尚且寸功未建,不若此事就由我去处置。” 朝轻岫点头,又道:“事缓则圆,若是一时半会无法将人救出,那就尽量拖延,优先保住应山长的命。” 李归弦起了兴趣:“朝帮主是想事后找机会劫狱?” 朝轻岫眨了下眼:“在下是觉得,等北臷人的意外叫人发现,杨知府多半会被贬官,到时候自然一切好说。” 徐非曲笑:“受教了。” 第46章 徐非曲本来打算走科举路线, 在接受帮主的任务后,第一时间想法子联络应律声官场上的旧友,还有书院以前的学生。 她选择了合适的联络人选后,共同弹劾杨知府越权抓人, 以及当日刻意插手书院事, 才导致北臷使团趁乱离开等事。与此同时, 北臷使团集体落水的消息终于传来,京中大为震动, 整个寿州官场都受到牵连, 杨知府如朝轻岫预料的那般, 不幸遭遇贬谪。至于通判韦念安,因为自己就是京中郑贵人的干女儿,最终毫发无伤地度过了这一劫。 ——徐非曲还打听到消息, 据说在北臷使团大身亡后, 孙侞近时不时就得进宫一趟,对着皇帝哭诉, 前前后后不知说了多少“两国必然因此开战”, 借机挑动皇帝的情绪。 知府之位空了出来,寿州暂且由通判大人主事,重明书院趁机给韦念安和陆月楼送了几次礼物, 希望对方能早日释放应律声。 韦念安与杨尚贤不同, 对于取应律声的性命毫无兴趣, 却也不愿立刻松口放人。她性情圆滑,也愿意结交用得上的武林人士,若是轻而易举就让人脱困, 就意味着她绝不肯让应律声轻易离开,否则难以显示出自己所卖的人情的分量, 所以只是慢悠悠地走流程而已。 至于朝轻岫,安全起见,在营救应律声期间,她干脆藏到了重明书院内部。 那还是徐非曲提的建议:“为防万一,帮主最好还是与师君住在一块。” 朝轻岫从善如流:“只要师君没有意见,在下自然听从安排。” 徐非曲让朝轻岫换了书院学生的服装——事到如今,对大多数书院教学来说,该走的使团已经走了,不能丢的物品也已经丢了,继续增强学院的安保措施全无必要,朝轻岫也就在徐非曲的掩护下,顺利溜了进来,然后被一路带到了师思玄的居处。 师思玄具备江湖背景,她平时虽然不会去宣扬自己的出身,却也没有刻意掩饰,目前一直没有室友。朝轻岫过来的时候,她正独自在院中读书。 徐非曲:“师君,可否让朝姑娘在你这里暂寄住一些时日?” 师思玄听了徐非曲的话,目光在朝轻岫身上停了一停,回复:“可以。” 她没问朝轻岫为什么要来书院,也没问为什么要托付给自己,而是十分干脆地答允下来。 对方应允后,徐非曲拱拱手,直接告辞出门——师思玄跟朝轻岫两人都十分靠谱,前者还能补足后者武学上的短板,她们待在一块,至少可以保证这段时间的安全。 徐非曲离开后,师思玄对朝轻岫道:“朝姑娘随我来。” 在来的路上,朝轻岫已经知道了这位师姑娘的身份,对方不止是贝藏居的嫡传,甚至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代居主,如今正在入世修行当中。 不过重明书院内身份不一般的学生并不少,师思玄也就跟其他缴纳了高昂学费的人一样,仅仅被分到了一间狭小的院落。 面积有限的房间内摆着两张单人床跟两个木桌,其中一张床表面只铺了一层草席,另一张床…… 居然也只铺了一层草席。 朝轻岫转过头,默默看向身边的人:“……不知师姑娘之前睡在何处?” 师思玄:“我晚间一直静修打坐。” 所以有没有床褥对她来说,显然不是什么问题。 朝轻岫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从自拙帮重新组建以来自己的生活水平,她虽然不至于奢靡浪费,不过论起清苦程度,果然还是名门正派那边更胜一筹。 江湖人的风评跟物质享受很多时候都呈反比,比如不二斋那边,如今逐渐已经不再被当做江湖势力看待…… 师思玄指向外间:“朝姑娘平日要是觉得无趣,可以在院中练武,柜子中的书也可以随意翻看。”又道,“白日需要上课,若不介意,姑娘可以随我一道前去旁听。” 朝轻岫:“正有此意。”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用太懂当前世界的各种知识,却也不好一无所知,奈何此前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补习机会。 随后朝轻岫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被褥,铺到木榻上。 虽说师思玄这边的生活条件相当清苦,但她好歹也是居住过流民草棚的人。 师思玄忽然开口:“你身上有杀气未消。” 朝轻岫正背向师思玄而立,听到对方的话后,身形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师思玄看不见朝轻岫的神情,却莫名觉得对方的面孔上缓缓浮出了一抹温文尔雅的微笑。 换上了寻常学生服的少年人站在屋内,黯淡的阴影仿佛挥之不去的尘土那样,轻轻落在了她的袍袖上,此时此刻,朝轻岫的声音堪称温柔: “北臷使团。” 师思玄看着她,点了点头,神色间竟大是欣慰:“做得好。”又道,“下次需要动手,可以叫我。” 朝轻岫当时其实先找的算是师思玄,可惜对方当时跟在应律声后面暗中保护,所以没见到人。她瞧对方一眼,笑道:“我以为师姑娘是内敛的性子。” 师思玄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本来不内敛。” 朝轻岫一扬眉:“然后?” 师思玄:“然后被师父送来读书。” 朝轻岫:“……” 在重明书院的事情结束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朝轻岫特地打听过师思玄在江湖上的名号,得到的回复是“师少居主是个非常手起刀落的脾气”。 朝轻岫想吐槽手起刀落似乎不是描述性格的形容词,不过没关系,她已然意会了…… 此次藏入书院,本是权宜之举,刚搬进来的时候连朝轻岫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一住就住到了七月中。 在此期间,江南一带几次震动,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孙侞近成功引发了皇帝的不满,预备将一批花鸟使——也就是六扇门中的监察队伍——逐步派入江南,时刻准备抓人的小辫子,本地武林一时间风声鹤唳。 ——其实孙侞近本对此事有些怀疑,还暗中下令让伍识道悄悄调查北臷使团之事,可惜得出的消息竟当真是“阿拔高泰等人雨天出门所以行船触礁”这样见鬼的结论,大大降低了他将黑锅栽赃到问悲门头上的成功概率。 来自京中的针对对问悲门产生了一定影响,好在岑照阙武功高绝,依旧能够镇得住场。在此期间,身为门主把兄弟的李归弦似乎对韦通判的办事速度颇为不满,几次提着剑悄悄跑到书院中,跟伙伴商量越狱砍人的可能性。 韦念安大抵也是感到了什么,终于松口,将应律声放了出来。 因为负责保管地图的缘故,朝轻岫一直等到应律声重回重明书院都未曾离开。 今日午后,师思玄出去接人,仅仅过了一刻功夫,就再度推门入内,招呼朝轻岫:“山长已经回来了,请你过去见面。” 其实自从下狱以来,应律声已经被抹去了官学中的职位,不过书院中人大多对她怀抱着极为尊敬的心情,所以提及应律声依旧会用旧时称谓。 朝轻岫放下笔。 她的桌子上铺着纸墨,摞着书籍,还平铺了一堆不知做什么用的瓶瓶罐罐,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学生宿舍衬托得更加狭窄了三分。 这段时间,朝轻岫既然不得不暂居书院,也就努力刷了下医学方面技能,还顺便蹭了些课听,同时勤勤恳恳交作业,争取不错过任何一个让书院教学对本院生源质量心生怀疑的机会。 朝轻岫:“好,我也正想去见应山长。”然后道,“师姊姊,我刚刚做完功课,你能不能替我瞧瞧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师思玄随意扫了一眼:“等回来再瞧也是一样。” 朝轻岫笑道:“你要是不肯看,我就不去见应山长了。” 师思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伸手去接文章,朝轻岫亦转身欲将作业递交过去,然而松开手的那一刻,她却毫无征兆地屈起食指,在纸张上轻轻弹了一弹。 这一弹轻若飞鸿点水,然而仅仅一刹那间,纸张表面便震起一蓬粉雾。 粉雾飘向前方,师思玄惊骇之间,只觉手指接触纸面的地方已然失去了知觉。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朝轻岫袖子一扬,数枚细针从中飞出,直刺对面之人身前要穴。 暗算之后,朝轻岫再不停留,当下点地倒飞,直接从窗口纵出,方才那个“师思玄”连连挥掌拍开飞针,接着紧随于后穿出窗户,想要将她擒住。 外面活动的人很少,只有一位园丁打扮的人站在花坛边上,园丁看见,抬手从扫帚中抽出一柄长刀,她长臂挥动,霎时间,一道刀光直奔面前的“师思玄”而去,与此同时,朝轻岫竟停下了前奔之势,身形一转绕到追击之人后方,双掌齐挥,顺水推舟击向“师思玄”的后心。 朝轻岫很少与人动手,最近一次还是在望月台上与北臷武士较量了一招。 这段时日朝轻岫即使待在书院当中早晚上课,也始终没有忘记钻研武功,如果旁人还以那一日的眼光看待她,必然要吃大亏。 中毒于前,被围击于后,来人与朝、颜两人拆了十数招后,被朝轻岫觑出破绽。 朝轻岫左掌破开“师思玄”的守势,右掌前击,重重在此人膻中穴上。 一掌得手,玉璇太阴经的真气随之涌入,“师思玄”哼也不哼一声,立时仰面倒下,朝轻岫揭开来人面上的遮掩,发现对方居然是书院中的一位资深教学。 果然,北臷安插在此地的内奸并非只有戴兰台一人。 对方也不知潜伏了多久,又耐心等到现在,才终于向朝轻岫发难。 颜开先点了那位教学的穴道,准备将人带去给应律声处置,却见对方脖子软绵绵地歪到一侧,同时口中流出黑血,居然已经服毒身亡。 “这就是北臷死士。” 朝轻岫双手笼在袖中,她垂目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叹息了一声。 自从应律声入狱,朝轻岫一直十分警惕。 她今日听到前者被释放的消息后,心中顿时浮起一个猜测——灾难过去后,往往是人心神最松懈的时候,若是此地还留着北臷的暗桩,且对方有意暗算自己,今时今日就是个最不错的时机。 不过朝轻岫知道北臷那边也有乔装易貌之术流传,所以她早就与师思玄约好,每次进门之前,都会扣击五下门扉,两轻三重,以作辨别。 又过了两刻,朝轻岫总算等到了真正的师思玄,以及真正的应律声。 将近两个月没见,应律声明显消瘦了许多,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朝轻岫微微蹙眉,以医者的直觉观测,她认为对方受了些外伤。 应律声:“方才我已经听思玄说过这些日子发生了何事,一切承蒙姑娘费心。” 朝轻岫:“当日相见时,山长曾以地图下落相托,在下幸不辱命。”她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收藏的地图,双手托起,交到应律声手上,然后道,“山长是否已经知道,我想问什么?” 应律声略想了想,道:“若是旁人,应某尚且猜不明白,但若是朝姑娘,大抵晓得你所为何事。” 朝轻岫看向面前的人,好奇道:“那请问山长,我想的对是不对?” 两月的牢狱生活让应律声的面颊变得异常瘦削苍白,一望之下就能令人联想起深秋的柏树,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却浮现出了一丝春日般温暖的笑意:“朝姑娘早已心知肚明,又何须多虑?” 朝轻岫也释然一笑:“事关重大,我实在有些举棋不定。”然后向前一揖,道,“诸事已毕,在下家中尚有杂务需要处置,今日见过山长,明日我与颜姊姊便要告辞离去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6节 也就在此刻,沉寂已久的侦探系统再次刷了下存在感—— [系统:“重明书院”地图失窃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0点,获得名气值30点。] [系统:恭喜用户首次在一次案件中获得大于等于二十点的侦探点数,奖励[随机礼包]x1。] [系统:经检测,用户名气值已大于50点,案件相关人员将有更高概率选择向你求助。] 朝轻岫用余光看了眼提示中的内容,顿时觉得北臷的暗探也算倒霉,要是使团那些人晚两天再动手,起码能全须全尾回到北臷,当然他们可能难以预测一个突然跑来书院送镖的江湖人还有不知名侦探这么一个特别的兼职…… 第47章 应律声跟着站起来, 她拍了拍空荡荡的腰侧荷包,道:“诸位应当知晓,应某因为办事不力,已被革职为民, 如今苦无生计。朝帮主若不嫌弃, 可否容应某去自拙帮里谋一闲差?” 她的声音十分真诚, 仿佛是在发自内心为自己退休生活做打算,若是不清楚内情的人在此旁听, 一定想不到说话之人就是文武双全的重明书院前山长。 “……” 听到她的话, 一直老老实实守在帮主身后的颜开先忍不住面露愕然之色。 颜开先原本觉得帮里成员太少, 武功说得过去的那些也都如自己一样,算不上真正的一流高手,日后还得想方设法替帮主网罗些可堪使用的人才。 在她的滤镜中, 虽然自拙帮家小业小, 不过那些江湖上有本领的豪杰之士,只要了解到朝轻岫的能耐, 未必不会心甘情愿做她下属。 颜开先猜到了开头, 猜到了经过,猜到了结尾,没猜到的只有朝轻岫招贤纳新的速度。 原本在她的想法里, 一流高手的投效, 怎么也得发生在帮主扬名立万之后。 出门两月, 统共送了一趟镖,就招了两个新人——站在赚钱的角度看,朝轻岫的工作效率很有限, 不过颜开先此刻倒是觉得,帮主此次外出, 主要目的多半是为了增加帮内的人才储备的,只是自己此前都未能发现帮主的深意…… 朝轻岫只是一顿,旋即便明白了应律声的打算。 对方大约是觉得朝轻岫牵涉太深,事情结束后恐怕会遇上危险,所以干脆过去施州,在旁边保护她一段时间。 既然应律声如此替自己考虑,朝轻岫也随即整了整衣袖,向前深施一礼:“承蒙厚爱,何以克当。自拙帮愿请应前辈为供奉,日后前辈若觉帮里的日子沉闷无趣,自拙帮上下亦绝不留难。” 应律声道:“既然如此,帮主不妨再多留两日,等我将书院事情交割完毕,大家再一道出发。” 她在重明书院住了许多年,私人积蓄大部分都变成了各式各样的石碑,考虑到石碑不便运输,应律声就干脆地将之转送给了书院方,自己只带一些书籍字画离开。 应律声又笑了一笑:“帮主来永宁府许久,因为我的事情,只怕还没怎么逛过这里。”然后给朝轻岫推荐了很多手艺不错的饭馆。 朝轻岫:“……” 她觉得应律声不愧是身陷囹圄后会引发多方救援的人,哪怕只是随口给出的建议,也挺符合当事人的喜好。 * 朝野上下想当寿州官学山长的人不少,孙相一党与清流那边的大臣,早在应律声被锁拿下狱时就已经开始互相交锋,经历几番明争暗斗后,最终还是点了一位叫做黄林钟的翰林过来,此人的履历跟应律声有些相似,都是先得罪皇帝,而后被贬谪到地方,最终当了个没什么实权的学官。 这个消息传到寿州后,遗憾者有之、喟叹者有之、喜悦者有之,纳闷者也有之。比如朝轻岫,就实在不能理解当今皇帝的人力调派思路,毕竟各地官学都是培养大夏未来栋梁的所在,对方分明不喜欢跟自己对着干的人,却偏将人贬去教书,直接从根本上提升了储备才俊中愿意跟朝廷唱反调的人数比例。 当然大夏皇帝的朝堂关系也不用朝轻岫去操心,当应律声正在忙着交割书院事务的同时,她也在忙着收集药材。 寿州的商业比施州更加发达,只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寻常人想买些在江湖上用的到的东西,也未必能找到门路,换句话说,就是只要能找到门路,做起事来便会事半功倍。 而朝轻岫找的就是李归弦。 作为使得半个江南的武林势力尽皆俯首的门派,问悲门确实称得上底蕴深厚,朝轻岫托了李归弦替自己留意红叶鬼针等草药,仅仅过去了三日,所有药材便尽数齐备。 对方用心,朝轻岫自然投桃报李,临走时特地告知李归弦:“桦水城的周老大夫如今正在自拙帮内,贵门日后若要购置沉香丸跟化滞丹,直接找我们就是。”又道,“此外还有一事,北臷使团遭遇意外后,孙侞近未必不会找机会对问悲门动手,你千万当心。” 李归弦:“好。”又道,“要是郜方府那边有事发生,姑娘也要写信告诉我。” 看他的表情,显然是觉得跟朝轻岫混在一处,更有发挥自己武学修养的机会。 朝轻岫闻言,亦点了点头。 眼看事情基本妥当,朝轻岫又去知会了徐非曲一声,让后者做好准备。 徐非曲自从打定主意调整自己未来的就业方向后,就直接办好了退学的手续,如今正抓紧最后的时间努力学习,但是很快,徐非曲便发现自己心里准备做得有些早——她万万没想到,重明书院的原山长应律声也会跟着一块前往施州,她要是依旧有心向学,得到应律声单独指导的机会,恐怕会比在书院时更多。 颜开先也曾说笑过,表示帮主与寻常江湖势力的老大不同,此次招的人,一个书院五甲第三,一个南地学官之首,要是自拙帮以后不做刀头舔血的生意,转而改办私塾,同样会大有前途。 就在颜开先为自家帮派文化水平的未来感到喜悦的时候,重明书院那边则是一片愁云惨淡之意。 前任山长要走,书院中人大为不舍,只是无论如何苦留,都无法改变应律声本人的心意。到了临出发前,一群人终于认清了现实,垂头丧气地开始设宴为应律声饯行。 宴席的规模不大,参与人数同样有限,除了韩舄奕等旧日下属外,就只有师思玄杜知鸣几个关系亲近的学生。 一众师生们悲伤地喝着酒,一边喝酒还一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朝轻岫。 知晓内情的人明白应律声的选择,不明白的也有所猜测——对方帮了重明书院的大忙,山长便心甘情愿地被哄去了自拙帮的总舵。 酒过三巡,杜知鸣等学生先一步退场,徐非曲因为已算是自拙帮的人,依旧留在原地。 朝轻岫不动声色地望了徐非曲一眼,后者不愧是重明五甲出身,当即起身走到应律声身侧,恭恭敬敬执弟子礼,帮着倒酒布菜。 随着学生们的离去,席间一时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功夫,才有教学强撑笑颜,道:“山长辛劳十数年,此刻……” 应律声截口道:“此刻正该纵情于山水,好生逍遥一番。诸位一向深知,我早有挂冠求去之念,便是没有此事,也难在此久留。”又道,“应某素日喜爱收藏石碑,可惜石碑沉重,不便携带,此后就交由书院保管,我自己只选两块带走。” 韩舄奕:“山长要留哪两块?” 应律声笑:“你们先选,剩两块给我就是。若让我挑,怕是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一个。” 韩舄奕:“山长既然舍不得,日后若有闲暇,也多回书院中来看看。” 蜡烛越来越短,酒阑歌罢,宾客们陆续散去。应律声一杯一杯地喝酒,她靠着椅背,神情已是薄醉,忽然向着侍立于后的徐非曲笑道:“你本是院中的学生,今后还要共居帮内,可见你我师徒缘分不止于此。” 徐非曲闻言心领神会,当即走到应律声面前跪倒行礼,拜了数拜:“弟子徐非曲,拜见师父。” 旁边朝轻岫亦端起茶盏站起,颜开先跟着起立。朝轻岫以茶代酒敬了应律声一杯,笑道:“恭贺应供奉,收了一个这样好徒弟。” 应律声一挥手,示意徐非曲起身,然后对其他人道:“我本已无所挂念,未曾想事到如今,还能另有一番事业。” 她说话时与朝轻岫对望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因为重明书院之事,朝轻岫在寿州耽搁已久,此刻也不急着赶路。朝轻岫先去城中取回寄存了数月的行李,再跟颜开先等人一起,半是闲逛,半是赶路,一路优哉游哉,终于在八月初的时候抵达了郜方府。 * 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然过去,然而江南一带暑气依旧未散,回总舵的路上,朝轻岫用荷叶编了顶很能体现她个人审美以及手工活造诣的草帽顶在脑袋上,还想给徐非曲跟颜开先一个,可惜被这二位给婉拒,倒是应律声,笑眯眯地接过了一顶理论上应该跟朝轻岫那顶一模一样,实际则丑得各有特色的草帽戴上。 今日天色尚早,不过自拙帮的二堂主乐知闻提前接到消息,一大早候在城外。他向远处眺望,第一眼先看到了没戴草帽的颜开先,然后才辨别出戴了草帽的朝轻岫,随后策马上前,笑吟吟地迎接过帮主、供奉还有大堂主。 两边见过礼后,乐知闻道:“帮主不愧是帮主,当日乐某还曾忧心帮派人数不多,如今看来,只要多让帮主出几趟门,何愁天下英才不尽入自拙帮内?” 朝轻岫轻笑一声,道:“如乐二哥所言,那此事当为帮中机密,等闲绝不可泄露于外,否则下次我上别人家拜访,谁肯让家中人才过来见我?” 乐知闻神色正经地连连点头,又高度赞扬了帮主几句招人上的成就后,才陪着上司回了帮派,随后马不停蹄地捧了一堆文书账册到燕还阁当中。 刚回到住处,连衣裳没来得及换的朝轻岫:“……今日天色已晚,何妨明日再说。” 乐知闻言辞恳切:“只怕来不及。”又道,“毕竟帮主之前说是出门三五天,却在寿州待了两月,如今久别暂归,实不敢拖至明日。” 朝轻岫仰头看了会天花板,下定决心祸水东引,随后一本正经道:“我年少识浅,这些书册,还是先请大堂主过目一遍。” 没能在第一时间告退的颜开先:“……” 只是出门一趟,帮主就变得狡猾如此,她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得怪到不做好事的北臷人头上…… 乐知闻听了忍不住笑,最后道:“也罢,那些东西等帮主闲了再看也无妨。”又汇报了一些事务,“属下接到信后,已经将‘快平生’那一处的院落收拾出来,让应供奉居住,此外还有一事,自从周老大夫来了后,属下就叫人在城内盘了一处药铺,老大夫偶尔过去坐堂,他觉得李遥李逸两人颇为机灵,就带了去当学徒,顺便打下手。” 朝轻岫一边听一边颔首,又顺口问了一句:“城内商贸繁华,难得有商铺出脱,你们是怎么买到的?” 乐知闻顿了顿,小心回禀:“据说原本是一户刘姓人家的商铺,只是那家人里的弟弟好赌,欠了外债,又杀害兄长,家中的铺子自然就贱价出脱。” 当然原本即使如此,那些铺子也不会落到朝轻岫手中,不过眼下她代表的乃是一个帮派,在购置店面上的竞争力,并不比本地富户更低。还有县衙那边,因为没有找到刘家其他人,嫌犯家产最终只得由官府负责拍卖,中间又因为韩思合升官、清查往年财务等事耽搁了一段时间,等终于开始售卖时,自拙帮的资金储备已经差不多了。 朝轻岫看了乐知闻一眼,只是微微一笑,没去问他脑子里到底琢磨了什么。 不过或许是帮主经常推理的缘故,自拙帮的帮众有时也会去揣测帮主的意图,比如乐知闻,在听到韩思合说了些旧事后,就忍不住想,帮主是否早就有在此安家立业的打算,才在刚刚抵达郜方府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了一个险恶的富户进县衙…… 第48章 朝轻岫想, 虽然自己心里很明白案件的发生与她是否正好途径贵宝地没有丝毫关系,然而考虑到那个不知名侦探的兼职,依旧会有种去哪把意外带到哪的微妙感。 乐知闻:“因为老大夫之故,帮内的药店生意颇好, 至于走镖方面的营收倒是无甚出彩之处。” 这个情况其实并不太正常, 毕竟按照以往情况, 江湖帮派的收入主要来自于走镖,可惜之前朝轻岫一直不在——当然这其实不是关键问题——更主要的是颜开先陪着上司出差, 也正巧不在, 导致自拙帮只能在郜方府周边接任务, 免得出现意外后无人可以平事。 乐知闻继续汇报:“不过三堂那边的情况不错,萧堂主谙熟水性,许多旁人不敢去的激流险滩, 她一样能如履平地, 今日正在拾芳坞那边晒制鱼鲞,日后若能运到江北贩卖, 必得暴利。便是如今, 三堂内的人马也完全足以自给。” 说到这里,乐知闻又笑了一笑:“寿州年年都会挑选鱼鲞送入定康,作为贡品。” 所谓鱼鲞, 读作(xiǎng), 其实就是鱼干, 朝轻岫第一次知道皇帝要求江南送鱼干给自己的时候,顿时觉得大夏皇室姓殷不姓猫实在有些可惜…… 朝轻岫诚恳道:“我不在帮中的这些日子,当真辛苦二哥了。”按照原先的计划, 她跟颜开先一去一回,至多不过半个月, 结果回来的时候,郜方府的季节已经从春末变作了初秋。 “今日与我同来的那位徐非曲徐姑娘,她是应供奉的徒弟。如今刚拜师不久,武功虽不足以独当一面,不过为人很是聪敏,将来必能担当大任。” 乐知闻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开口替帮主排忧解难:“应供奉的徒弟一定娴熟文事,若是不嫌二堂杂事太多,不妨就来我这里做副堂主如何?” 下属如此机灵,朝轻岫自然要考虑对方心情,笑道:“不用着急,徐姑娘年纪还小,就先做乐二哥手下香主罢,等她历练一番,最后再看究竟与那一堂的脾性更为相宜。” 乐知闻随即明白,帮主是想让徐非曲在各个堂都待上一遍,尽可能多了解一下帮派运行的情况。如此用心培养,加上是应供奉的徒弟,这位徐姑娘的在帮中的定位大约就是军师一类。 说完正事后,朝轻岫面上已露倦色,乐知闻又不是真要帮主现在就去理事,接到颜开先的眼色后,自然一齐行礼告退。 等到晚上,有帮中弟子过来叩响燕还阁的门,请朝轻岫去拾芳坞中用饭。 拾芳坞建在水泊之上,远处山色,近处水声,共同织就出了一副极具自然之美的画卷。坐在里面的人透过窗棱,可以看到天上明月与河中月影交相辉映,一派夏夜风光。 朝轻岫悠悠然抵达时,徐非曲等人已经到了。 萧向鱼本在船中,此刻手中拿着一支鱼竿,她看见朝轻岫,伸手将鱼竿在船头轻轻一撑,整个身体就像是被风托起的柳叶,一掠三丈,随后轻轻巧巧落入坞中,向前行礼:“帮主。” 朝轻岫伸手扶她起来,笑:“萧三姊,我一去两个多月,当真许久未曾见你。” 萧向鱼:“我今日想去迎接帮主,全怪乐二哥不许。” 乐知闻摊手:“那也无法,帮中总不好一个堂主都不留。”又道,“好在如今帮内人才越来越多,你我肩上的担子,也能大为减轻。” 众人说笑间,旁边侍奉的弟子已经将菜肴陆续端上,大多都是鱼类。很能体现郜方府一带的地域特色,主菜则是葱香鲈鱼片跟一道糖醋鳜鱼——后者还是朝轻岫当日写下的菜谱。 朝轻岫摆了摆手:“今日自己家中的宴席,大家都不要拘礼。”然后拿起瓷杯,道,“我以茶代酒,先敬供奉一杯。” 应律声:“帮主已经说了无需拘礼,怎的还如此客气?”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7节 由于各人习惯不同,桌上除了周老大夫配的药茶之外,还有专供年轻人——尤其是朝轻岫这样在武林人士眼里还算不上成年人的年轻人——饮用的普通果汁,以及一小壶酒。 虽然颜开先等人因为纪念上官帮主的缘故,基本上滴酒不沾,却不会阻碍旁人饮酒。 朝轻岫夹了一筷子鳜鱼肉,鳜鱼肉香甜鲜嫩,与糖醋酱汁配得恰到好处,她只尝了一口,就觉得纵然日后帮会活动无法继续展开,私塾事业也遭遇官府取缔,仅凭现下帮中厨子的烹饪水准,自拙帮的日子也不至于当真过不下去。 她吃过鱼肉,然后对其他人道:“今次回来,我打算闭关一段时日,帮中诸事还请诸位多多辛苦。” 话音方落,乐知闻立刻抬首看来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联想到下午时的话,朝轻岫感觉自己能够明白对方目光中的含义。 面对着行事风格莫测难辨的帮主,果然不能把帮务拖到第二日再让她处理。 不过做下属的,平时自然说笑无忌,一旦帮派老大做出决定,也不会有人在明面上反对于她。 颜开先立刻道:“帮主武功高强,帮中上下同感荣光,我等自然尽力而为,好叫帮主不必为俗事烦心。”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依照朝轻岫的情况,其实最好还是晚几年,等功夫练得高些再踏足江湖,如今朝轻岫自己提出想要专心修炼武功,颜开先自然一力支持。何况依照朝轻岫的性格,多半会选择位于总舵内部的燕还阁作为闭关地点,下属们也不用担心自家上司偷偷出门点外卖…… 朝轻岫:“此外还有一事,我这次去寿州时见到了北臷使团的人,他们一直竭力打探大夏内情,必然有所图谋。依照眼下所见,快则今年下半年,慢则明年初,双方间必有一战,到时朝野一定随之震动。咱们纵然身在江南,也无法全然置身事外,需得时时留心。” 其他人听了她的话,神情更是郑重,一齐应承下来。 北臷其实自称大臷,位于大夏的北部,双方每次交战,都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尤其近些年来,大夏胜少败多,不得不缴纳巨额岁供。朝轻岫刚穿越时之所以会被当成流民,就是因为那一年朝廷连加数次赋税,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好在南边整体更加富庶安宁,默默消化了这些动荡。 趁着晚宴时将帮内事务简单安排过后,朝轻岫无事一身轻地返回燕还阁当中。 帮中弟子已经送了新的被褥来,原本的那床出发前就收到了橱柜当中——朝轻岫不在帮会的日子里,乐知闻等人会派人定期过来打扫卫生,却不好去开帮主房里的箱笼。担心发现什么秘密还在其次,主要是从过往的经验看,武林中有不少人都挺喜欢在自己的私人物品里藏点机关跟毒/药…… 朝轻岫提着盏比苹果略大一圈的纱灯,她不用人在旁随侍,加上左右草木葱郁,更将燕还阁内衬托得幽静异常,除了手上那盏纱灯外,左右竟都看不到一丝光芒。 她将纱灯放在桌上,半明不暗的烛光照在朝轻岫的侧脸上,照得她的目光一片幽宁。 在这个世界,燕还阁应当算是她的家了,然而久别归来,朝轻岫依旧对此地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江湖不易闯,一旦陷入麻烦当中,纵然能够快速看破麻烦的核心,也很难用同样的速度将之解决,遑论后面随之而来的种种波折。 朝轻岫回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救援周老大夫靠的是颜开先,砍翻北臷使团靠的是李归弦,能够安然返回帮会靠的是应律声,至于她自己,打架的本事虽然不算如何,得罪的势力却实在不少。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可持续地惹是生非,也有必要多多提升武学水平,总不能把生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抱过路高手大腿的熟练度上。 * 燕还阁是一栋小楼,其中一层是会客场所,第二层是朝轻岫的起居室,第三层才是寝室,之前周老大夫没来的时候,朝轻岫就让人买了一套药臼、陶罐、火炉等物放在二楼。乐知闻等人知道帮主闲暇时间经常研读医书,也不觉奇怪。 今日一早,就有帮内弟子过来送来食物跟清水,考虑到帮主正在闭关,送的只是麦饼、肉脯跟野果。不过除了这些食水之外,放在一楼的还有一副卷轴。 卷轴边放着一封信,朝轻岫将信封拆开,发现是应律声所送。 “前朝天侯藏武库所遗书画,曾有武林名宿观之悟道,今特以此相赠。 “应律声书。” 之前帮会重建的时候,颜开先就将许多江湖逸闻说给朝轻岫,帮上司补了把武林方面的理论知识,其中就提到过天侯藏武阁。 就像现代人玩游戏时热衷于收集全图鉴一样,习武之人中,也曾有那么一批热衷于搜集天下武学的高人,他们费尽心力,共通建造了传说中的天侯藏武阁,可惜天侯藏武阁建成未久后便毁于战争当中,如今只有少许藏品流传。 应律声的这幅画卷就是其中之一。 朝轻岫将画卷缓缓展开。 画卷保存得很好,特地使用了锦缎来装裱,不过从边沿处微微泛黄的色泽看,明显能瞧出是收藏了许久的旧物。画卷当中描绘的是深山林景,笔触飘逸细腻。 远处的林木中人影若有若无,地面的青苔上若有蹄痕,空中似乎还飘扬着一些细若微尘的草末。 仿佛刚刚有人在此经过,此刻人影已远,只留山色,朝轻岫凝视着这一幕,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怅惘。 这幅画异常生动,也异常寂寥。 即使朝轻岫穿越前前仅仅是为着提升综合素质学过一点国画,也能清晰感受到作画者水平之精湛。 第49章 不过天侯藏武阁的藏品虽然是一件有着极高价值的物品, 奈何朝轻岫并不是一个有着极高武学素养的江湖人,就算她修炼的是《玉璇太阴经》这等精微高深的内功,也没办法立刻补上修炼时间方面的短板,她静静看了画卷许久, 最终只得出了“这幅画画得挺不错”以及“看久了还是有点眼晕”两个结论。 朝轻岫想起系统给自己习武资质的评价, 默默叹息一声, 划掉脑海中“看一眼宝物就原地顿悟”的想法,并将画挂到燕还阁的书房内, 然后打开了侦探系统。 重明书院的案子结束已经有些时日了, 她有些好奇那个[随机礼包]的内容。 在选择拆开礼包的时候, 系统卡壳了一会,随后才像是掉帧似的,一顿一顿地丢出了一件道具。 [名侦探的召唤:世界上存在很多需要帮助的委托人, 在冥冥之中, 他们中的某一位或者某几位在感受到名侦探的召唤后,会带着案件出现在事务所(划掉)总舵周围。 物品效力:微弱。 要求:所有者使用该物品时, 必须位于事务所(划掉)总舵或分舵当中, 使用时长为两个小时,冷却时间为三天。 目前状态:未使用。 备注:该物品可升级。] 朝轻岫:“……” 她从系统信息中被划掉的“事务所”上,感受到了一个侦探系统最后的倔强。 虽说获得的是一件很符合侦探身份的道具, 不过朝轻岫觉得自己现阶段还是需要将精力更多集中到主业上, 于是就把[名侦探的召唤]放回到系统空间之中, 随后拿出了一堆看上去就足够可疑的瓶瓶罐罐。 ……不知为何,朝轻岫总觉得自己这么做的时候,侦探系统显得有些黯淡。 她当初在等应律声出狱的时候, 一边读书还一边研究了配置毒粉的方式,并成功积攒了不少实践经验, 看上去简直是一副等后者获得自由,她就得因为制造毒/药而被接替着关进去的模样。 好在制毒跟制药的手法存在许多共通之处,朝轻岫感觉如今的自己已经可以试着配点药丸,于是将系统空间内的盒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取出存放在其中的天衡石乳、白华零陵草以及红叶鬼针,将后两味药材仔细研磨成粉,按照一比一的配方混合在一块,随后仔细加入石乳,最终使得配置出来的药物呈现出半透明的胶质状态,就算大功告成。 朝轻岫的动作小心翼翼,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担心一不留神就将药粉吹走。 等辅药全数配好后,朝轻岫才把玄真绛霞砂从玉瓶中倾倒出来,然后同样碾成细粉,逐步调入方才的配料里面。 她慢慢搅拌,器皿中流质的药液逐渐泛出玉器般的光泽。 等看起来差不多配好,朝轻岫用带着的银针蘸了些许出来,先试过毒性,确认自己不至于因为操作不恰当而导致的帮派管理层出现非必要的人员变动后,才取了一勺服下。 如《丹方全书》中所记,玄真绛霞砂的药性强烈而直接,若是服用者根骨武功稍差,非但不能将药力化为己用,反而容易经脉碎裂,走火入魔。 朝轻岫服用的时候,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药剂,而是某种具有生命力的活物,那个活物被配药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只好不甘不愿地停止了四处发散的行为。 她觉得,自己方才吞下似是一块无法被胃酸溶解的凉糕,正凝结在经络当中,久久无法化散。 其实玄真绛霞砂的药性既不偏于阴性,也不偏向阳性,只是因为朝轻岫修炼了《玉璇太阴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异象。 朝轻岫当即闭目盘膝打坐,体内真气走过一个周天后,才感觉到玄真绛霞砂的药力被化解了些许,与此同时,她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丹田内真气的提升速度,比往常要快上许多。 直到这一刻,朝轻岫才终于确定,书中所写的内容全数为真。 不过玄真绛霞砂被如此炮制后,药性固然不如原先那样强,药效也会因此衰减,而且在一年之间,药性就会全数流逝,必须尽快服用。 朝轻岫今次只研碎了一粒丹药,制成的药液一共两瓶半,她走到燕还阁门前,唤了声在外守卫的弟子,跟对方道:“去看看徐香主是否有空,倘若有空,请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武林高手闭关,有些会选择深山老林,有时会找个安静的密室,也有些像朝轻岫一样,直接在自己起居之处闭关。对于最后那一类人来说,闭关期间并非什么人也不见,况且朝轻岫还是一帮之主,忽然想起什么事,找人来吩咐一句也属常事。 那位弟子当即听命而去,很快就将人请来。 徐非曲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燕还阁大门未闭,她径自入内,听到楼上有声音传来:“你到二楼来一趟。” 她快步走上二楼,看见朝轻岫正一身月白轻衫,悠闲地靠在床边的躺椅上拿着本《南山拾遗》看。 “……” 徐非曲知道《南山拾遗》,那是本志怪类小说,在重明书院中,属于可以翻翻但别多看免得影响成绩那一类的杂书。 双方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不过在徐非曲心里,朝轻岫绝对算是一个聪明且用功的人,然而即使如此,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她心中还是难以遏制地浮现了一个念头——“最好别让其他人过来,否则帮内很容易有‘帮主假借闭关之名偷懒’的流言传出”,不过又觉得没必要,毕竟以朝轻岫的威望,想偷懒实在不需要另找借口… 朝轻岫放下书卷,先关心了下帮内新人的生活状态:“非曲,你在帮中住得如何?” 徐非曲木着脸:“……多谢帮主关心,属下已在郜方府住了多年,旧宅就在两条街之外。” 毕竟其它帮众不离开总舵,是因为没必要另外租房,所以吃住都在帮会当中,至于徐非曲,她要当真对生活环境有意见,完全可以白天过来上班打卡,晚上回家吃饭睡觉,不存在习惯不习惯的问题。 朝轻岫拿起放在桌边的玉瓶,笑吟吟道:“今日喊你来,是叫你将这瓶药拿去给应前辈,请她教你。”然后道,“我毕竟正在闭关中,就不多留你了。” 徐非曲:“……是。” 她没有反驳帮主对自身闭关状态的判断,只是有些不解,不过还是依照朝轻岫的要求,将药瓶带去给了应律声。 江湖人因为经常打打杀杀的缘故,多少懂点跌打损伤方面的知识,就连现代人玩武侠游戏的时候,在挑选生活职业时,也对医学一道。何况应律声原本就是文人雅士,精通多般杂学,当然不会不懂医理,她看着徒弟拿来的药液,研究许久,终于笑了出来,向徐非曲道:“我大抵知晓瓶中是何物了——你年纪轻,为人又聪慧,不管在朝或者在野,都必然前途远大,唯一欠缺之处不过是武功而已,帮主甚是看重你,才特地以此药相赠。” * 夏去秋来,郜方府内红衰翠减,汀蕙半凋,转眼又到冬日。 朝轻岫八月初回帮,如今已是一月份。 众人都晓得帮主正在闭关,到了过年的时候,只是一齐到燕还阁外遥遥行礼而已。然后又在总舵内摆酒摆肉,争取让帮中的姊妹弟兄们过上一个舒服的新年。 到了冬天,燕还阁那边对于饮食的需求开始明显降低,一开始颜开先还安排人每日都去送饭,只是没多久朝轻岫就留下字条,说是两日送一回干粮清水就好,其余什么也不要,包括她平日很喜欢的李遥跟李逸做的蜜饯,再然后就改成了三日……帮中弟子途经燕还阁附近时,偶尔还能听到铮然剑鸣之声,然而到了十二月之后,类似的声音就全然消失了,乐知闻有些不安,还请应律声过来看了一眼。 这位帮内供奉站在林中,望着百步之外的燕还阁,随后对乐知闻道:“帮主一切安好。” 应律声乃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她既然这样说,朝轻岫多半是无事,虽然乐知闻等人有些担忧,也不敢擅自入内,惊扰帮主修炼。 这位重明书院前山长的判断没错,朝轻岫现在的状态的确相当不错。 对武林中人而言,内功自然比外功难练,除了极少一部分人生下来奇经八脉就畅通无阻之外,大部分人都得等上几年,待经脉稍稍强壮一些后,自身的硬件条件才能满足修炼内功的要求。 不过即使如此,许多门派的师长也不敢直接把高深功法教给自己的徒弟,毕竟年幼之人,很少能够明白内功心法该如何运行,而过分聪明的那些,往往又不够稳重安静。 所以朝轻岫算是存在一定优势,她外表年龄虽然不大,内在却是一位成年人,在心境上的风险比较低,况且在离开寿州之前,李归弦也依照之前所言,送了她一本刀法精要。 那本刀法精要被视为任务物品,可以放到技能槽中,朝轻岫翻看过,上面的内容并不只有刀法,还记载了许多练武以及与人交手时的心得体会,相当于一本武学方面的词典,朝轻岫以前练功时不明白的地方,对照着书上内容看,随即豁然贯通。 * 二月初。 清晨,城门方开,一骑快马自北门驰入郜方府,直到自拙帮门口方才停下。 来人匆匆入内,一直走到万卷斋中,将携带的来自北边的讯报送上。 自拙帮人手缺口比营收情况更为严重,几个堂主平时各有职务,自从帮主闭关后,颜开先更是忙得脱不开身,她一面需要努力发展帮派,一面又得注意帮中人的状态,免得有“只知大堂主不知帮主”的流言传出。 三位堂主考虑到朝轻岫如今有意培养徐非曲,就常委她重任,今日的讯报就被直接交到了徐非曲的手上。 徐非曲拆开蜡封,展开信纸阅读,她只看了一眼,顷刻间便喜动颜色,立刻走到快平生,将收到消息交给师父应律声。 应律声仔细看过,末了笑道:“是好消息,你该去给帮主说上一声。” 徐非曲躬身:“是。”又道,“我预备等明日送早饭时,前去求见帮主。” 应律声摇头:“这些天她白天不在燕还阁,你要找人,直接去城里济安堂就是。”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8节 她对朝轻岫的去向知之甚深,一方面是因为功力深厚,五感敏锐,帮中的异常动静很难避开她的耳目,另一个原因则是朝轻岫溜出门的时候,特地过来请教了一下乔装改扮的技巧。 徐非曲默然:“……原来帮主已经结束闭关?” 应律声之前也是书院的山长,深谙做老大的窍门,淡定道:“既然帮主没有说有,那便是没有。” 徐非曲:“……弟子明白了。” 第50章 自拙帮在郜方府的闹市区中购置了原本属于刘家的几个铺面, 开了家小药铺,名字就是济安堂。 济安堂并非本地的老字号,原本不大容易与其它同行竞争,还好周老大夫自到了自拙帮后就改变了以前宅居的作息, 时不时出来看诊, 城内居民慢慢知道此地多了一个高明大夫, 生病后很愿意过来照顾下生意,如今算是打开了市场。 今日, 周老大夫正好在医馆中坐诊。 考虑到桦水城那边曾经发生过的恶性事件, 周老大夫出门时一向带着帮内弟子随从保护, 后者还会顺便在医馆内打一打下手。 周老大夫对身边的人道:“你今日诊了几个人了?” 一旁的少年人放下笔,回答:“十二个了。” 周老大夫伸手:“将方子拿来给我瞧瞧。” 少年人将纸递过去,周老大夫看了眼, 他轻声念道:“脉象沉涩短小, 开的药是茯苓,陈皮, 白术……”又对面前的病人道, “姑娘伸一伸手。” 病人见到眼前的情况,自然知道是老大夫在带新大夫学习,也就再次伸手叫人看脉。 周老大夫诊了片刻, 随即捋须颔首:“不错, 脉诊得对, 方子开得也对。”又道,“你悟性尚可,吃亏在经验太浅, 想要学有所成,就得多出来历练一番。” 他心中有些感慨, 身边这个年轻人在医术上甚有天赋,若是本职工作做不下去,当个大夫也很有前途,就是行为举止偶尔会叫人难以理解——她刚来的时候,曾提出过不要待在济安堂,而是去别的药铺内学习。 周老大夫实在无法明白,毕竟济安堂乃是自拙帮自家的买卖,怎么都比别的药铺更方便,难道对方是觉得待在自家的产业里会遇见什么意外吗…… 少年人听见周老大夫的话后,笑道:“我亦如此想,可惜今日怕是无法继续待在此地。”接着站起身,向着站在门口,面色微妙的徐非曲颔首一笑,然后转身走入内室。 徐非曲没直接过去,而是绕道从侧门走进医馆,一走进内室,就向着方才看诊的年轻人道:“帮主。” 朝轻岫坐在铜镜前,用粘了水的手巾擦去脸上用来遮掩修改面目的各类粉末,同时向徐非曲说:“你今日忽然过来找我,必然是有要事发生,可方才却能耐着性子等我诊完病人,可见不是急事。如此一来,大约是有事相告,只是不晓得是已经发生的事,还是即将发生的事?” 徐非曲很习惯朝轻岫的举动,毕竟早在重明书院时,她知道帮主经常会习惯性地猜测一下旁人的来意,当下回答道:“今日有两个消息禀告帮主。去年十一月时派来的袁中阳袁县丞,有同学写信告诉我,说此人乃是孙相门生的门生,需得加意提防,还有一件事情……”她从袖中取出信纸,递上前,“开春时分,北臷右将军带兵袭击房州,为肃卫军所大败。” 朝轻岫闭上双目,片刻后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果然是好消息,既然如此,今年流民应当不会太多。” 徐非曲顿了下,忍不住道:“今日我去向师父禀告时,她十分高兴,却并不惊讶。” 而朝轻岫的态度与应律声大致相仿,仿佛这一战的结果早在她们掌握之中,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必明言的心领神会。 朝轻岫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非曲一眼,声音温和:“你说得不错。”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对远方的战局确有干涉。 自拙帮位于江南,而房州则在大夏之北,朝轻岫更是从未表现过自己在官场上有什么人脉,那么她到底算是如何干涉的战局? 徐非曲心中泛起无数疑问,她还想再问,却看到朝轻岫竖起手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朝轻岫站起身,声音温和:“咱们这就回去——要是到晚上你还不晓得为什么,就来燕还阁,我将答案告诉你。” * 万卷斋内。 徐非曲拿着手上的信出神。 她虽然已经离开重明书院,却依旧跟以前的同窗保持着联系,同时帮着应律声打理书信并借机接管老师的人脉,除此之外,徐非曲也没忘了空闲时去县衙那边走走,拜访韩思合。 徐非曲现在待的是帮会,而非那些武林大盘,自拙帮的总舵又位于郜方府当中,所以她也不像许多武林人士那样,不肯与官场中人往来,反而很乐意接触本地官吏。 本地官吏对自拙帮的人也甚是客气。 今日徐非曲上午刚接到同学的信,知道了孙相调派到郜方府来的乃是一个门生次方,下午就得到韩思合的传讯,知道了更为详细的知识。 那位县丞姓袁,名叫中阳,原本是边地武将出身,后来举族搬迁到京畿附近,这两代才逐渐转成文官。 历朝历代大多重文轻武,而大夏尤甚,以袁中阳的背景,就算自己做了文官,也难免会被同僚小觑,所以很需要找人抱一下大腿。 而且据徐非曲所知,袁中阳本人并非科举出身,完全靠着长辈的荫封出仕,后来花了重金疏通关系,才被派了一个县丞。 据说那位袁县丞少年时曾学过一些拳脚,据说跟县中捕头算是同一水准,算得上不坏,这两年可能又有提升。 徐非曲一目十行地将手中文书看过,仔细分类归档后,又拿起一封家信。 写信的人是被功课压迫到头晕眼花的徐中直。 徐非曲自己不打算继续读书,却不准备让弟弟妹妹跟着一块混江湖,目前徐小妹年纪尚幼,连学名都没起,暂且接到总舵当中居住,至于二弟徐中直,被她打发到寿州,去重明书院里旁听。 按照徐非曲原来的想法,是打算让徐中直靠实力考进官学,然而行走江湖风险太大,她在帮派内的位置越重要,家人因此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高,几番斟酌,还是做出了现在的安排。 重明住院内有六扇门的捕头坐镇,基本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徐中直在信里嗷嗷大哭,因为重明书院那边有教学知道他是徐非曲的弟弟,所以对他的学习成绩寄予厚望,偶尔还会说两句“小徐君既然是从郜方府来的,以前一定也跟应山长学习过吧、“好羡慕小徐君,放假回家就能请山长指导自己功课啦”之类乍看阳光开朗,细品阴暗扭曲的发言。 徐中直觉得自己的泪水能打湿信纸——成绩好的是他姐姐,拜到应山长门下的也是他姐姐,他自己是多低调多普通的一个旁听生啊! 徐非曲看着家信,面上露出一点笑,随后提笔给二弟写回信。 她一面写,一面仔细思考着书院当日的情况。 朝轻岫曾经说过,要么去年下半年,要么今年年初,大夏与北臷间一定会有一战,依照两边近些年的局势看,预料到有战事不奇怪,奇怪的是,无论是她还是应律声,似乎都提前知晓了战事的结局。 当日重明书院中,朝轻岫成功阻止了北臷人将地图带走,如此一来,两边一旦开战,就得各凭实力,胜负依旧难料…… 徐非曲心中忽然一动。 地图原本被蜡丸封住,重新拿到的时候,外面的蜡封已经不见。 也就是说,当时布防图已经被人看过。 ……倘若蜡丸中的地图终究还是流到了北臷,北臷人又依照上面的内容制定了作战计划,并且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导致了如今大败亏输的局面呢? 徐非曲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了笔。 她越是思考,越是觉得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极高——如此一来,结论便很明显,布防图的内容并不为真。 那么应律声跟朝轻岫,也正是因为早知道布防图的内容有问题,才确定战事一定顺利。 * 傍晚。 窗外是一片浓酽的黄昏,天边的云朵红得仿佛是一片燃于天际的大火。 朝轻岫给自己跟过来拜访的徐非曲各倒了一杯清水,耐心听着对方的猜测,末了道:“是,如你所言,那张布防图是伪造的,而且多半是应供奉与肃卫军那边定下的计策。” 徐非曲:“帮主早就知道图纸有误?” 朝轻岫眨了下眼,不答反问:“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地图落到北臷使团手中,他们是怎么藏的?我拿回地图后,又是怎么保管的?” 徐非曲露出回忆之色。 不管是阿拔长合,还是朝轻岫,都选择了贴身收藏。 朝轻岫缓缓道:“那份地图以异蚕丝线织就,体积轻小,藏起来实在非常容易,既然如此,应前辈为什么非要在北臷使团前来书院的时候,继续将之放在库房当中?况且库房那边的安保也并不严密,还不如随身携带更保险,以毕竟应前辈的武功,北臷过来的那些人,没一个有本事从她身上将东西带走。” 徐非曲悚然。 库房的位置固然隐秘,却未必不会泄露,尤其是书院中还有她这样随意闲逛时就不小心发现了正确地点的人。 朝轻岫:“所以应山长的种种安排,其实并不会降低物品失窃的风险。”又道,“从头梳理,她首先自不该答允使团进入书院,要是拒绝不了,便不能答应对方将五灵丹存入库房,倘若答应了存入五灵丹,就不可继续将地图存放在原地——当时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少,要说前两次都因为各种身在官场,无可奈何的原因,不得不答应下来,那么最后一点,就是有意为之了。” 布防图体积小,体积小就意味着存放位置容易更改,所以朝轻岫当日在看到木雕空洞的眼眶时,除了猜到布防图被阿拔长合藏在喉咙处之外,也立刻察觉出了应律声安排中的奇怪之处。 她本来以为,应律声是不方便调整布防图的存放位置,所以只好将东西留在库房内,然而那时一见,却发现想要将图纸临时存到他处实在是一件没有任何难度的事情。 没有难度,却不去做,只能理解为,应律声确实有保持现状的理由。 朝轻岫:“早在北臷使团上门的第一时间,应前辈就应该明白,布防图在书院的消息已被泄露,但她却什么额外的措施也没有做,放任了后面所有意外的发生。 “应前辈担心北臷使团那边发现自己安排中的破绽,所以想了个法子弥补——倘若我当日没把地图追回来,她多半得被杨知府正法。” 这也是应律声当日没有依靠武功脱身,而是平静地被知府派来之人带走的缘故。 徐非曲瞳孔猛地一缩。 仔细回想,此事当真算得上惊心动魄。 应律声允文允武,桃李满天下,在武林中跟官场中都甚是吃得开,徐非曲绝不肯相信,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物会为一份假的布防图丢了性命。 连她都不相信,北臷那边自然更不相信。 所以在应律声原本的打算中,她是预备用自己的性命,去佐证布防图的可靠。 徐非曲闭了闭眼,她仿佛能感受到,当白龙渡口处那场暴雨下,究竟潜伏了何等残酷的暗流。 说话时,朝轻岫的面庞正对窗户,目光映在她的眸子里,闪动着血一样浓谲的深红。 “非曲,你可知道,在这世间,许多人都有这样一种特点,他们为了某件事付出的代价越大,就越容易相信那件事情具备极高的价值。 “这个代价可以由应前辈付,自然也可以由北臷使团付,当日白龙渡口,之所以天公不作美,让使团之人尽数罹难,正是为了叫他们相信,咱们这边宁愿冒着得罪孙相,被抄家灭族的风险,也一定要将布防图带回——既然如此,他们怎会不相信这张布防图是真的?” 第51章 朝轻岫说到此处, 又补充道:“此外还有一点,既然当初去书院的使团成员已尽丧于白龙渡口处,北臷那边负责此事之人难免要因此吃挂落。若是死了一批人后拿到了布防图还好说,要是单单失去人手, 却一无所获, 只怕就要大难临头, 便是为了这个缘故,对面的人也会想法子认定布防图为真。” 徐非曲怔怔看着面前的帮主, 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朝轻岫的年纪很小, 不过日常闲谈之间, 徐非曲偶尔会觉得对方其实有着相当丰富的职场经验。 徐非曲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既然没有留下活口,那么……”她本来想问在北臷使团团灭之后,布防图是怎么传递过去的, 不过说到一半就反应了过来, “那么当时书院中的暗探除了明面上的使团成员外,还有旁人。” 朝轻岫:“正是如此。”又道, “你可记得, 当日书院文会当中,北臷的人曾经跟你们比过背书,而且使团中, 还有阿拔长合那样的乔装高手。 “当日应前辈前面被带走, 北臷使团立刻从后门离开, 那时候防卫已经撤去,自然给了他们另外安排一路人马的机会。” 带着布防图的阿拔长合等人,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朝轻岫:“而且北臷那群人或许不愿遭遇意外, 却未必不愿被人发现布防图在自己身上。” 徐非曲闻言,只觉得帮主说话十分含蓄, 连在判断对手求生意志的时候都用了“或许”二字。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39节 朝轻岫:“换个角度想,北臷在拿到房州布防图之后,自然不希望肃卫军改变驻军的位置,所以他们会希望让我们误会布防图已被夺回,事后又派遣死士过来袭击我,正是要暗示咱们,布防图不在他们手中。” 说到这里,徐非曲基本已经完全明白了应律声的计划,以及一开始只是路过书院的朝轻岫又对计划做了怎样的调整。 ……要不是清楚帮主此前与应律声素不相识而且朝轻岫本人的年龄又有足够的说服力,徐非曲都忍不住去猜想,朝轻岫与应律声是否相识已久,才有如此默契。 徐非曲想明白后,难得开了句玩笑:“帮主就不担心他们当初没有另派人手将布防图的内容送回北臷?” 朝轻岫:“好歹是被派来偷布防图的人,多少该有点危机意识。”又道,“如果他们连这些事情都想不到,我觉得肃卫军必然能够大胜。” [系统:重明书院地图失窃事件延生分支[以假乱真]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0点,获得名气值5点。] 朝轻岫扫了眼系统消息,觉得自己之前猜的不错,真假地图也能算是一个侦探事件。 不过可能是她在这个案件中的表现并不广为人知的缘故,在事件解决后,虽然侦探点数上涨了20点,名气值却只得到了侦探点数的四分之一。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低调点也行,毕竟她主业是帮派经营,也不好把太多时间放在破案上面。 徐非曲默然许久,终于吐出一口长气,向朝轻岫真心诚意道:“帮主神机妙算。” 面对同样一件事,她若是仔细钻研,也能慢慢反应过来,而朝轻岫完全是一顾之下,顷刻间心明如镜。 但凡朝轻岫的判断稍慢一些,应律声如今就是一个死人。 朝轻岫看徐非曲的模样,摇头道:“只是曾有见闻,不算什么。” 在她看来,徐非曲并不迟钝,只是年纪太小,所以缺乏经验。至于朝轻岫本人,早就在社会的毒打中,领悟到了遇见问题尽量多想一想可以有效增加摸鱼的可能的道理。 听完帮主的话,徐非曲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 朝轻岫并未开口催促。 许久,徐非曲终于回过神来,说出口的话却与方才无关:“帮主如今已经能够出门,不知何时出关处理帮内事务?” 朝轻岫:“……” 她感觉徐非曲是一个挺坚定的人,并没因为上司仔细解释了重明书院中的问题,就忽略掉之前偷溜出门的重点。 朝轻岫笑道:“好,劳你过问,其实我这两日便准备出关。” 之前配置的药液其实还剩半瓶没有服用,朝轻岫却不着急——她越是修炼,反而越是体会到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的道理。 对比江湖中没有奇遇的人,她在武学方面的进展其实已经算不上慢,可惜距离那些真正的高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除了内力修为外,朝轻岫此次闭关中还得到了意外收获——因为玄真绛霞砂的特性,她的习武资质竟也得到了提升。 依照系统面板上的判断,朝轻岫的资质原本只有五十,正好踩在低劣资质与资质平平的分界线上,经过这半年的不懈努力以及丹药的优秀效力,终于被提升到了九十八,朝轻岫也颇满意,觉得自此之后,她从只能心虚气短地表示自己潜力一般,变成了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诉别人,自己潜力的确十分一般。 至于修为数据就在资质旁边,目前显示为164。 朝轻岫刚刚涉足武林就直接成为一帮之主,去年又在寿州那边露过了脸,已或许已经被有心人记住了身份,如此一来,增加武力值与提升自身安全之间显然有着非常直接的联系。 在闭关前,她曾估量过自己的战斗力,觉得要当真跟帮内堂主动手,自己想要活下来,基本只能动之以江湖义气晓之以大家都是一个帮里的朋友,现在的话,即使依旧无法战胜,她也有很大机会脱身走人。 朝轻岫闭关期间统共遇到过两次关卡,第一次在修为提升到100的时候,那时朝轻岫心无旁骛地苦练了近一个月,渐渐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终于成功突破关卡,可惜等达到160之后,武功修为的提升速度再一次骤然降低,而且她心中有预感,此次的关卡,并非呆在家里不动就能解决。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朝轻岫便干脆出门,跑去济安堂那边跟周老大夫学习医术,顺便放松心情。 她溜出去这件事,帮派内只有应律声一个人知道——作为一个半退休人士,应律声对帮主的摸鱼行为怀抱着最高限度的宽容。 * 半年多不见踪影的朝轻岫正式从燕还阁内走出,对自拙帮中人来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朝轻岫一向觉得没必要的社交可以能省则省,所以在知会了颜开先一声后,就免了下属的恭迎,直接去了免成堂中,当众谢过各位堂主在自己闭关期间的辛苦,然后就像徐非曲等人一样,投入到了帮会没有尽头的工作当中。 虽然如今的帮内要员都对朝轻岫的思维能力有着正面的评价,不过她自己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很清楚在缺乏经验的情况下,非要插手工作细节,只能为帮内成员增加不必要的工作负担,所以目前还是老老实实地翻看递交过来的文字报告,然后迅速意识到,在处理文字报告这件事上,徐非曲做的明显比帮里所有人都更好,当真不愧是从科举路线上转业过来的…… 朝轻岫无声翻动纸页。 因为自拙帮曾经解散过十二年,后来又靠着各位堂主拉起人重建,所以各个堂之间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目前每个堂都会将自己收入的一成上缴到公账当中听从老大支配。 朝轻岫没有乱花公账上的钱,毕竟帮内需要资金的地方还挺多。 颜开先是大堂主,又因为帮主过分年轻的缘故,很多时候需要额外承担统筹全局的工作,平常也最为忙碌。她在内需要保护总舵、训练帮中弟子,在外还得想法子开拓走镖的路线,之前单干的时候,手下只有二十来个人,如今总舵内已经差不多两百人,她计划将保镖路线往平州、寿州那边延伸一下,虽然帮内高手有限,好在行走江湖靠的并不都是武功,也瞧人面情分,自拙帮新得到了应律声做供奉,办起事来总归会容易一些。 在朝轻岫闭关的半年内,自拙帮并了周围两家小镖局进来。两家小镖局的情况很一致,都是原本做主的镖师年纪大了,有意金盆洗手,准备在退休前为手下人重新找个出路,然后发现颜开先这边给下属开的待遇还行,就干脆选择了投靠。 颜开先手头上的事情多,花销也就大,加上是开拓期间,总得跟各地的绿林豪客打一打招呼,存在许多无法削减的开支,虽然走镖这一行抽成不低,依旧有些入不敷出。如今大堂的账上非但没有余钱,甚至存在欠款,所以暂时没法往总账上缴钱,还是从二堂那边拨了一笔款项过去,才堪堪支撑住了局面,没有让帮中武力值最强的一个堂口因为缺钱而直接崩散。 至于二堂,因为会帮人看病卖药的缘故,经济情况是整个帮派中最为良好的一堂,朝轻岫常去济安堂那边跟周老大夫一块看诊,还算清楚堂内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开在闹市区而且周围很多酒楼食肆的缘故,目前医馆中热销排名第一的是治饮食不当的方剂、第二则是驱虫的丸药跟药粉,再下面才是治疗一般伤风感冒的药。 最前面两个方子都是由周老大夫、乐知闻以及装备了医术技能的朝轻岫三人共同研究制定的,从病患的服用后的饭量状态看,药效十分不错。 因为朝轻岫在药方的研究上也有贡献,所以济安堂这边会把卖药的净利润分她半成,一个月下来也能有十几二十两银子的入账。 朝轻岫知道自己穷得十分写实,所以个人经济实力的任何一点提升,都能够让她感觉到快乐。 不过周老大夫倒是有些遗憾,其实在他的预计中,那两个方子还能赚得更多,可惜朝廷因为北臷人身亡的缘故,往江南派了不少花鸟使,孙相更是趁此机会在花鸟使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每到一个地方,除了不怎么努力地查案,就是特别努力地想法子盘剥地方,直接导致了江南一带药材价格的上涨。 好在除了孙相外,清流那边也同样调派了人手过来,直到今日,双方也没有哪边占到明显的上风。 朝轻岫觉得这可能跟当今皇帝有关,皇帝不想努力上进,所以就把有限的精力全部放在了搞平衡上头,在内政治理方面,简直堪称北臷人的好帮手。 再然后就是三堂,三堂主要负责水上的生意,当年上官帮主还在的时候,就曾想过拓展水路方面的业务,可惜一直没能完全成功,到了今天,施州一带的水道已大多落入了白河帮的控制当中,可惜白河帮因为自家内部存在种种问题,商贸方面大约只有不二斋因为家底厚实的缘故始终不受影响。 第52章 萧向鱼重归帮派前力量比较单薄, 如今有了可以提供物理支持的同僚以及可以提供破案(?)支持的帮主,之前被压下的野心再度蠢蠢欲动,很有意从白河帮的口中分一杯羹。 她的想法也很直白,白河帮如今的威势不比当年, 否则也不至于迟迟不在相距不远的郜方府设置分舵, 此消彼长, 正是自己这边崛起的好机会。 不过受限于财力,萧向鱼目前只在郜方府跟奉乡城中间一个叫涌流湾的地方设置了一处据点, 那边虽然是两城的中间地带, 不过按辖区算, 却是郜方府的地界,白河帮也不好不叫旁人来那边做生意。 因为帮主对船运诸事不大了解,萧向鱼汇报时就只说了一个大概。朝轻岫知道后, 确定萧向鱼一切有数便罢,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名侦探,很难在地盘扩展上提供什么帮助, 否则去奉乡城那住两天多半就能迎来转机…… 白河帮大约也是察觉到了郜方府这边的动静, 双方时不时会产生些摩擦,好在都没闹出大的动静。 毕竟江湖人有武林盟约束,而且江南一带还得卖岑照阙的面子, 大家等闲不会打得你死我活, 免得遭遇来自大佬的降维制裁。 朝轻岫正式出关之后, 就将空闲时间分成三份,分别用来习武,学医, 以及处理帮务,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让她忍不住怀念起了刚在明思堂里落脚的日子——无聊是无聊了点,不过咸鱼也有着咸鱼的快乐…… 帮会内已经进入退休状态的应律声见到这一幕,对朝轻岫的评价是此刻的帮主非常有寒窗苦读的风范,让她回忆起了在重明书院内督促学生上进的过往。 当然帮中的堂主们还是很有良心的,比如颜开先,她大约是觉得总把上司按在帮内不好,偶尔也会借着走镖的机会,让朝轻岫出门放风。 三月下旬。 对于自拙帮内的高层人士来说,今日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朝轻岫第一次独立带人去平州那边送镖,同时也顺路带点货物去贩卖。 半个月之后,朝轻岫成功完成本次送镖工作,顺利抵达帮会总舵,除了不幸遇见劫道之人并对其造成一定伤亡后,全程没有碰上任何人命案件。 拦镖的那伙人学过武功,身上也略有金银,朝轻岫接收了对方的财产后,按照江湖习惯,将钱大半散给周围的穷苦百姓,小半才自己留下,不过仅仅是这一小半,也价值四十来两银子,是此次送镖费用的两倍。 朝轻岫想,难怪都说镖局是暴利行业——这一带还相对安稳,她武功也相对一般,若是换个身手强横的人带着镖货去盗贼横行的地方走走,怕是只一趟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不是朝轻岫第一次出门走镖,然而跟以往不同,颜开先并未跟着出门,反而被留在总舵中看家。 当然其他人也并不特别担心朝轻岫的人身安全,毕竟作为供奉的应律声本人,在出发前特地乔装成了账房模样,悄悄跟在运镖的队伍当中。 为了让朝轻岫获得充分的锻炼机会,应律声在出发前特地言明,除非帮主遇到生死危险,否则她决计不会出手。 朝轻岫当时思考了一下,感觉自己对走镖的工作已经挺了解,于是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出发时的允诺过于轻率,因为应律声那个“决计不会出手”不止包括跟人打架,还包括了作为账房的正当工作…… 自拙帮总舵。 徐非曲站在侧门入口处,望了从马背上懒洋洋地翻下来的朝轻岫一眼,诧异道:“半个月未见,帮主实在、实在清减了许多。” 连闭关啃干粮那段时间,朝轻岫看起来都没现在这么……沧桑。 朝轻岫悠悠叹了口气:“其实走镖倒不算辛苦。”她看了眼在旁翻开闲书的应账房,接着道,“主要是路上的人情世故,委实有些费神。” 这次出门,队伍里还带了需要去平州那边贩卖的货物,其实作为老大,朝轻岫有权限把工作推给下属,然而整支队伍中,她还真是最适合算账的那个人。 所有一切都要归根于现代社会基础教育的普及力度。 除此之外,朝轻岫还莫名其妙地做了触发了一些可能得算侦探业务范围内的事件。 比如发现路边废庙之所以总是传来“鬼哭”声是因为周围住了一窝狐狸,荒草丛中时有“狼嚎”则是因为住在周围的读书人考试近来成绩一直起伏不定,为了发泄压力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蹲草丛里咆哮两声,整个探查过程比起破案更像是大夏版的走近科学。 除此之外,朝轻岫顺便还帮偶遇之人寻找过家中走丢的黄狗、花猫以及白鹅等等。 侦探系统将上述琐事统统算作了案件,但给的奖励非常含蓄,加在一起也只有五点侦探点数跟三点名气值,尤其是找白鹅那会,最后仅仅刷出了一条“[系统:客栈白鹅走失事件已解决]”的提示,没有让朝轻岫获得任何名侦探方面的增益。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运用轻功跳到房顶上趁鹅不备并将之擒拿的全部过程,更容易给周围人留下“路过的镖师甚是乐于助人”而非“路过的镖师还挺擅长破案”的印象。 直觉告诉徐非曲,帮主的话可能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并未去深究其中的缘故,而是侧过身,将帮主迎入总舵当中。 徐非曲:“帮主回来的日子倒是巧,韩县令刚送了帖子过来。” 朝轻岫扫她一眼:“看你的模样,应该不算大事。” 徐非曲:“大夏官吏假期颇多,每年三四月份还会放上三五天的踏春假。” 朝轻岫听到这里,步伐微微一顿。 回想着自己穿越的原因,朝轻岫听闻“大夏官吏假期颇多”这句话时的感受甚是微妙。 她也想要假期,带薪的最好。 徐非曲:“韩县令想请人去城郊赏景,也给帮里也递了帖子,虽然不算正式宴请,然而韩县令乃是本地主官,帮主不妨过去瞧瞧。” 有着在帮里办公做对比,朝轻岫毫无难度地做出了外出游玩的选择:“那样也好。” 回到燕还阁后,早有帮中弟子将要紧文书送来,朝轻岫平静地接过文书,平静地坐到桌前,平静地简单翻阅了一遍,最后在确认自己离帮这段时间内,自拙帮除了跟白河帮那边吵过两回架之外,没发生什么事情。 她合上书册,提笔写了一张回帖放好,喊了燕还阁外的帮内弟子过来,让人明日一早给韩思合送去。 韩思合邀请众人外出踏青的时间就在三日后,到了那一天,朝轻岫一大早就起身,换了身细棉布织的外袍。 这件外袍针脚细密,乃是请针王庄出身的织女裁制,价格并不比绫罗便宜,而服装质量也跟价格相称——大袖、前襟以及衣带的里侧都缝了暗袋,做工十分巧妙,哪怕朝轻岫将暗器放得比以前多上一倍,从外头也完全看不出来。 朝轻岫想,果然术业有专攻,武林人开的缝纫铺子就将顾客的购物需求揣摩得特别到位。 颜开先:“为保万一,要不要请应供奉陪帮主出门?” 朝轻岫失笑:“就在城郊,何必麻烦。” 颜开先想,帮主这话也有道理,自拙帮到底是江湖势力,在朝廷中人面前姿态过高过低都不好,而且有点什么事都要应律声随行,也显得太过草木皆兵,反倒不够从容。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0节 帮主不要供奉陪着,也不要大堂主陪伴,颜开先想了想,干脆就只让关藏文跟着出门,又喊了徐非曲一道——倒不是指望她动手,只是担心万一宴会上有文学方面的要求,能让原本计划走科举路线的徐香主帮着朝轻岫壮一壮声势。 朝轻岫如今已经知道,在上官帮主时期,关藏文就是颜开先重要的下属,他的武功并不比乐知闻差,论起战斗经验的话还要更丰富些,只是天性罕言寡语,一向习惯于听令行事,所以不曾单领一堂。 帮主说了带他出门,关藏文也没废话,直接抱着刀就坐到马车前面充当车夫。他穿的也是粗布短衣,眼力不够的人,只怕容易将他误认为寻常长随。 徐非曲跟在帮主后面上了车,行驶途中还不忘跟朝轻岫科普:“这些天县学一样放春假,城郊风景好,说不准会有学生过去凑热闹。” 朝轻岫顿了下,才道:“原来学生的假期也这样多。” 其实她想说的是那么多人凑一块,只怕会出现意外,后来又觉得武侠位面的原住民未必能理解一个带着侦探系统的穿越者的担忧…… 徐非曲:“读书之人难免需要以文会友,加上县学中的学生大多年轻,喜爱清谈,偶尔也会聚集于一处彼此辩经、切磋学问,我听说韩县令读书时学问不差,说不准会有人过去求教。” 朝轻岫向着身边人一拱手,一本正经道:“韩县令学问不差,在下学问却差得很,要是有所考校,全赖高贤担待。” 徐非曲也拱手:“岂敢岂敢,帮主谬赞。” 两人谈笑间,马车抵达了郊外的绿波庄附近。 绿波庄的选址别具匠心,主体建筑位于河中的一块洲渚上,四面环水,平时通过小船接送往来客人。 朝轻岫倒没担心万一在山庄内出什么事道路会被阻断——虽然她的轻功距离登萍度水还远,好在绿波庄距离岸边并不远,就算船胎被人放气、咳、就算船被人砸了,她游也能游回来。 马车停下,绿波庄的仆役过来请客人下车,然后客客气气地将马匹带下去吃草。 河边泊着许多款式大小相似的船只,朝轻岫带着徐非曲与关藏文两人登船。 烟波浩渺,小船随着水波摇曳。 徐非曲不是第一次过来,直接对船娘道:“劳烦将我们送到水云苑那边的码头。” 船娘一听就懂:“原来三位是韩县令的客人。” 徐非曲应了一声,随口道:“请问一下,今日绿波庄内还有那些客人?” 船娘回答:“绿波庄晓得韩县令要来,早将地方空下,除了县学那边的教学跟学生外,就只有县令的旧识。” 徐非曲听了后,对朝轻岫额外解释道:“韩县令文采斐然,与几位教学常常来往。” 说话间,船只已经靠近码头,船娘长篙一点,将船停下,并把绳索系到揽桩上,然后才请朝轻岫三人上岸。 岸上立着两位穿着细绸春装的男使,靠里面一点,是两名衣着与前者相类的女使,四人齐声向来客问过好后,站在右侧的女使道:“三位是韩县令的客人吗?请往这边走。” 所有仆役的形容举止都十分温柔亲切,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山庄离河很近,还从河中引了一股水到绿波庄内,整个建筑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立在水上的。 建筑整体以石、木为主,花纹典雅细致,门厅处挂着一幅字,朝轻岫瞧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是“寒汀栖白羽,扁舟棹渔蓑。朱楼映明月,清辉浸绿波”。 句中最后那两个字应当就是绿波庄名字的由来。 朝轻岫驻足观赏片刻,中肯评价:“这首诗写得……笔锋甚是遒劲。” 去了一趟重明书院后,朝轻岫对自己的文学水平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不过即使是她也能看出面前的句子没甚出奇之处,与庄内其它摆设不大相称,感觉很可能是山庄管理人员的个人爱好。 徐非曲介绍:“不错,此诗乃是睿宗时利宰相所做,利相虽然无心诗词,在书法上却甚有造诣,这里挂着的应当是她老人家的真迹。” 朝轻岫点头,一本正经道:“如此贵重的书法,山庄也肯挂出来让客人欣赏,果然与他处不同。” 墙上除了字画,还悬了一些刀剑作为装饰,女使注意到朝轻岫的目光停在那些兵刃上,随即道:“这些都是百炼庄的真品,客人可以拿下来细看。” ——百炼庄在江湖上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武器铸造门派。 朝轻岫笑问:“贵庄墙上挂的那些刀剑,莫非是给客人切瓜砍菜用的么?” 女使抿嘴一笑:“客人莫要打趣,其实庄内挂着的刀剑大多都未开刃,只是用作装饰而已。” 她等朝轻岫看完兵刃后,才继续带路,走过一条临水的长廊,才正式抵达韩思合今日请客的场所。 韩思合昨日就到了庄子里,此刻自然早早在座,这里除她之外,还有几位面生的客人。 第53章 聚会不止是为了拉近与自拙帮之间的关系, 韩思合身为县令,同样得注意维持与城内其它势力间的关系,各个势力的代表也需要在本城主官的见状下,彼此聊聊, 混个面熟, 日后相见时也好说话。 如今城内最大的江湖势力就是自拙帮, 周边的武林人士虽然不大了解朝轻岫是什么人,却挺清楚颜开先等人的名声, 彼此心知肚明, 就算不能跟朝轻岫一见如故, 起码也得相处融洽,免得自拙帮高手找机会跟自己私下沟通。 尤其那位小帮主据说性子甚至温和客气。若当真温厚,自然不该去得罪人家, 若只是看起来温厚, 更不能一不留神惹得人露出真面目来。 由于关藏文来之前特地乔装成了马夫,此刻自然毫无跟着入席的意愿, 履行完护送帮主的职责后, 果断转身被领去不用看见领导脸的地方休息。 朝轻岫觉得,既然关藏文都能行走江湖,那这个武林对i人还是挺友好的…… 韩思合起身招呼另外两人:“朝姑娘, 徐姑娘, 请入座。”然后看向身边另一位绣裳佩玉的俊逸青年道, “这位是袁中阳袁县丞。徐姑娘已经见过,朝姑娘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罢?” 有官场上的同僚在,又是私宴, 韩思合就没喊朝轻岫帮主。 朝轻岫先向韩思合一揖,语气亲切:“韩姊姊, 许久不见。”随后才袁中阳致意,“袁县丞,你好。” 袁中阳脸上一直带着笑,而且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谦逊敦厚的笑,他赶紧站起来,向前深深一礼,客客气气道:“朝姑娘,今日私下相见,莫提官名,省得彼此拘束。” 朝轻岫笑道:“袁兄叫我不要拘礼,自己倒客气得很。” 袁中阳闻言,立时将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一副格外柔顺温善的模样。 在座之人大多知晓袁中阳是孙相门生的门生,不过他到郜方府后,一直没表现出特别让人不可忍耐的一面,待人接物尚且算得上和气,谁也不想主动跟他产生冲突。 韩思合又介绍在座的其他人:“这是万通镖局的史老爷子跟他的孙女。” 史老爷子大名史伯寿,他的孙女名叫史翊云。 万通镖局是郜方府内的老字号镖局,只是史老爷子年事已高,早就不准备继续在江湖上打拼,他的本意是从孙辈开始,让家里的孩子换条赛道走,先送孙女去读书,过些年后要么砸钱捐个出身,要么挂到六扇门当中混个武职,与自拙帮倒没什么发展上的冲突。 史伯寿笑呵呵道:“老夫与贵帮的颜堂主常有来往,也久闻朝帮主少年英才。” 朝轻岫欠一欠身:“我年纪小,一向全靠帮中朋友们扶持照看,方才能有今日。” 韩思合一挥手:“大家都莫再站着说话。”示意旁边的使女给客人倒茶水,“我知道朝姑娘不饮酒,徐姑娘呢?” 徐非曲回答:“我也量浅。” 韩思合:“既然如此,就给徐姑娘倒些果子露。” 朝轻岫跟徐非曲并非最后抵达的客人,过不多时,一位穿着素绸长衫的年轻人被使女引入此间。 韩思合招呼:“王掌柜。” 此人是不二斋在郜方府一城的大掌柜王占定——不二斋的习惯,每座有些规模的主城中都有一位总管事务的大掌柜,有些城还不止一位,当然在不二斋内部,单提大掌柜三字,前头不用地名加以限制,指的都是不二斋的老大许无殆。 王占定与所有人都曾有过来往,见面先与其他人笑着见礼,随后才道:“前些日子采了些野茶,今日蒙韩县令设宴相邀,在下就带了些过来,还请诸位品鉴。” 绿波庄的女使过来煮了茶,每人分到一盏。 茶汤的色泽轻澄如碧玉,朝轻岫饮了一口,只觉舌底生津,余香满口,于是微笑道:“倒很轻醇。” 史翊云也道:“确实挺好喝,祖父的那些茶,我都喝不出特别来。” 史伯寿:“……你还挺坦诚。” 史翊云嘿嘿笑。 韩思合与王占定相熟,开玩笑道:“我今日舌头不好,尝不大出来,王掌柜还带了多的茶没有,若是有,给我们分上一些,大家带回家里仔细品鉴。” 王占定笑容可掬:“送自然算是要送的,诸位若是喝习惯了,还愁不肯照顾不二斋的生意?” 此刻所有客人都到齐,韩思合转头看了眼边上的仆役,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席。 各色凉菜热菜被陆续送上,负责此间的男使女使在旁替客人布菜。 绿波庄的菜品做得干净仔细,火候与刀工俱佳,朝轻岫尝了点酱兔腿以及炙鹌鹑,顿时觉得上头的孜然洒得恰到好处。 使女又给朝轻岫盛了点杏饭。 江南果品多,除了常见的鲜果与干果外,本地的厨子也会对各种水果进行烹饪处理,比如将鲜果洗净去皮,加入道米饭内一块煮熟,取其香甜之意。 朝轻岫以前也吃过杏饭,却都不如绿波庄做的,碗内的杏肉与米饭混合得恰到好处,滋味清甜绵软,而且一点不腻。 要不是自拙帮的经济情况大有值得忧虑之处,朝轻岫都想把绿波庄的厨子挖到燕还阁去。 众人大多安静用饭,偶尔才与其他人说上两句话,忽然间,史伯寿抬起头往外看,朝轻岫的神色微微一动,也随之望去。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一个穿着文士长衫的中年人从外面走进此间,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韩思合身上,然后又忍不住望向徐非曲。 徐非曲早已经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此情此景,再联系刚到绿波庄时船娘说的话,朝轻岫自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徐非曲曾经在郜方府的官学中读书,面前之人想必就是她以前的老师。 从来人方才短暂流露出的遗憾看,她对徐非曲不继续读书一事甚感痛心。 袁中阳:“原来是周丹实周教学。” 他这句话音量不低,显然是有意为其他人介绍周丹实的身份。 周丹实与韩思合为友,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当下笑道:“我远远闻到茶香,又听说是思合在此,就过来凑个热闹。” 韩思合也不客气:“喝茶无妨,只怕你今日过来,为的不止是茶。” 说话间,周丹实已经态度自然地直接入座,道:“大家难得聚首,你何妨趁此机会,去给我那些学生讲一讲课?” 韩思合问:“你到底带了多少学生过来?” 虽说只是在放假期间恰好跟一些学生选了相同的度假场地,周丹实依旧认真履行了自己作为师长的职责:“也不算多,只怕他们一心玩闹,误了功课,所以提提他们的神。” 韩思合:“我就打算在绿波庄内盘桓两天……”一语未尽,忽然道,“反正来的又不止我一人,不如多请几个人,一道去给你的学生讲课?” 周丹实:“正有此意。”目光环顾间,向其他人拱手,道,“诸位……” 不等周丹实把话说完,袁中阳已经提前摇头:“我是荫封出身,功课上甚是平平。”随后道,“朝姑娘和徐姑娘文质彬彬,周教学请她二人就是。” 突然间遭遇旁人祸水东引的朝轻岫赶紧拒绝:“县丞不要取笑。” 她说话时额外看了袁中阳一眼,感觉对方是在给自己挖坑。 果然是孙相门生的门生,没有坑在江湖上,就坑在了学术上。 为了加强自己言论的可信度,朝轻岫拉着身边的人给自己作证:“非曲深知,我读书很不成器。” 她虽然不是一点学问都没有,然而无论是不符合当前世界风格的物化生,还是符合当前世界风格的内功心法,都明显不在书院的考纲范围之内。 徐非曲默然。 她感觉自己不管附和还是不附和都不是很合适。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1节 史翊云闻言倒是眼睛一亮,忙道:“我也是!我读书也不成器!” 史伯寿伸手把孙女按了回去:“……你先不要说话。” 作为老江湖,他倒不信朝轻岫是真的不成器,多半只是谦辞,最多只是因为忙着习武,忽略了文学方面的积累。 徐非曲:“我学问也不大好,便是去,也只好给县令研磨铺纸。” 韩思合点头,很明显已经从各人的话语中判断出了那些人才是真的不行:“那就徐姑娘和我一起去,时间暂且定在今日下午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像史翊云,还有种逃过一劫的轻松,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祖父开口:“小云,你到时就跟着一块去听一听课。” 史翊云:“……好。” 是她忘了,祖父不会去给学生上课,不代表她不用跟着一块听课,果然跟长辈来参加宴会就是存在各种风险…… 韩思合今次请客吃饭,并不为什么正事,所以用完午饭后,客人们就陆续散了,有人去小憩,有人凑在一起闲谈,至于朝轻岫,她第一次到绿波庄,正和徐非曲一起闲逛。 山庄位于水上,即使是没有修炼过内力的人,站在山庄的厅堂处,也能清楚听到外间的水声。 朝轻岫向女使招了招手,温声道:“我乘船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人在庄中垂钓。” 女使道:“绿波庄为客人备了钓具,客官既有兴趣,我就去取两副来。”又道,“此地不是钓鱼的好去处,喜欢垂钓的客人,常去观涛台那边。” 朝轻岫点了下头,向徐非曲笑道:“咱们也过去瞧瞧。” 徐非曲仰头望了眼天色:“似乎快要下雨,这时候钓鱼未必能够收获。” 朝轻岫:“不妨事。”稍稍翻了下袖口,好让徐非曲瞧见她藏在暗袋中的飞针,“我知道是来绿波庄游玩时就做了准备,要是当真一无所获,还可以另辟蹊径。” 她暗器功夫也练了很长时候,如今对此道颇有自信,觉得就算隔着河水,也可以精准地命中游鱼。 朝轻岫:“你要不要也拿点暗器?” 徐非曲实话实说:“依我的本事,恐怕只能把河鱼打破皮。” 朝轻岫想了想,道:“破皮也够了,我还带了些毒/药,不过在银针上淬毒,容易对鱼肉的口感产生影响。” 徐非曲:“……只是口感有影响?” 朝轻岫笑:“钓上来后咱们可以蘸着解药吃。” 徐非曲想象了一下帮主描绘的场景,神情十分平静。 虽然她早就搬到帮派内生活,也正式拜师学武,偶尔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大了解身边江湖人的做事风格,当然她要是跟颜开先等人沟通的话,会知道这应该只是朝轻岫的个人习惯…… 第54章 经常被用来充当钓鱼场地的观涛台是一截从洲屿边沿延伸出去的宽阔石台, 三面都与观涛阁相接,呈“冂”字形将之环抱于其中,两侧能与外面的长廊相连,下面直接临着河水, 底部用圆桩撑起。 至于后面的观涛阁, 内部环境雅致, 墙壁上悬挂着字画、宝剑、香炉、古琴等饰品,当中多设屏风与博古架用作隔断, 还摆了数张书桌,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齐备, 显然是为了读书写字准备的。周丹实刚抵达的时候,就觉得此地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假期读书场所。 此刻观涛阁跟观涛台上都有学生盘桓,外面的人数量明显多于里面, 可见与读书相比, 官学生们还是对钓鱼有更深的热情。 一位学生见到徐非曲,眼睛微亮, 挥动手臂向她招呼道:“是徐君吗?” 听见这个学生的话, 周围其余官学生们也都纷纷回首,瞻仰传说中那位被头疾所困还能一直考到第一名并直接提高了周丹实等教学对学生成绩期待值的徐非曲徐君。 徐非曲拱拱手:“项君。” 那位项君看向朝轻岫,道:“这位是?” 朝轻岫微笑:“我姓朝, 家里在清波街附近做生意。” 在这个世界中, 江湖人与朝廷间的关系颇为紧密, 官学中的学生对此自然也有所了解,眼前的项君明显知道清波街附近有家帮会,闻言神色微凛, 道:“原来是朝姑娘。”又道,“我叫项意儒, 是学院内辛字舍的学生。”然后道,“那几位是壬字舍的,徐君应该没有见过。” 郜方府的官学会按入学时间,为学生安排学舍,壬字舍中的学生是今年刚进县学的年轻人。 同一个学舍中的人读书进度比较相近,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年级。 项意儒是辛字舍的学生,她入学的时候,徐非曲还是那个“成绩异常出色只是偶尔会因为头疾请假”的风云人物,再然后,风云人物去了重明书院,而郜方府这边的官学今年又新招了一批学生。 既然见到了往日同学,项意儒索性帮着介绍了一番。 “赵作元,我与她同一寝室,徐君以前应当见过的,那位是周定师周君,住我俩隔壁。” 周定师甚是开朗地一笑,道:“徐君,朝君,你们好。” 边上,赵作元被室友点名时就放下书站起身,她神色有些局促,略显僵硬地向着两人一礼,嘴唇微动,却没立时发出声音,片刻后才低声道:“二位好。” 她们三人穿的都是学院的制式外袍,不过项意儒的鞋子颜色十分洁净,而赵作元的鞋子表面已经洗的泛黄,边沿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边上一位男学生主动开口,笑道:“我叫蒋微白,是壬字舍学生,此前久闻徐君大名,这位是唐君唐任名。与项君一样,我跟老唐也在同一寝室。”然后向着后面的观涛阁一指,道,“张书玉张君,孔昊然孔君,还有孙乘齐孙君,他们三个正在里面做功课,稍后有机会的话,我再为两位介绍。” 观涛阁内摆设太多,在观涛台上看不清其中情状,从这里只能隐隐望见一点人影。 唐任名道:“其实咱们还在读书,原本没法到绿波庄来,只是这次孙君跟孔君两人依然考得极好,还有赵君也挺不错,所以周教学准比给他们一点奖励,也同意带上咱们一起。”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所有人都是借了三位好学生的光才有机会来绿波庄这样的地方游玩,不过蒋微白与唐任名衣衫鲜明,态度也甚是从容,不像很少来高消费地点的模样。 朝轻岫点点头,既然绿波庄的度假生活来自于周丹实的奖励,也难怪对方能毫不犹豫地决定组织一场临时课外教学。 蒋微白笑:“咱们成绩不如孙、孔两人也就罢了,平日还如此贪玩,下次考试只怕依旧得叫他们夺魁。” 唐任名一耸肩:“我也想考好些,可惜不能。” 蒋微白:“横竖他二位就住在你隔壁,要是有心向学,可以常常过去请教。”又道,“不过我听周教学说过,孙君与孔君天分虽然出色,却远不如徐君。” 徐非曲欠一欠身:“不敢当,我在官学中时,老师也常常夸赞她以前的学生资质超卓。” 朝轻岫笑了:“想来但凡师长,无论地域,皆会如此。” 她学生时代,就常听老师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后来回母校的时候,意外碰到老师用同样的话对新一届学弟学妹们的水平做出评价,登时感觉此话多半只是班主任的口头禅。 项意儒:“要说学问,还是韩县令最佳。” 这句话也不算刻意奉承——韩思合正经科举出身,以前来书院讲过两回课,整个官学从老师到学生对她的评价都算不错。 朝轻岫:“如此正好,我方才得知韩县令下午应了周教学之邀,预备在绿波庄内为诸位讲课。” 项意儒大喜:“我一直惦记,到时必要列席。”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表情不说特别愉快,起码没一个表现地抗拒。 朝轻岫由衷赞叹:“诸位当真刻苦。” 听见老师加课,非但没有不敢怒也不敢言,反而喜动颜色。 看来任何时代的升学压力都不小,在武侠世界里,走科举路线的那批人也一样卷得厉害。 项意儒算是所有学生里最激动的一个,她听到好消息后就有点神游物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结果步子不稳,被边上的石墩绊了一下,旁边的赵作元伸手去扶,她动作很快,也没有落空——只听撕拉一声,一截袖子就被赵作元扯了下来。 赵作元:“……” 学生外袍的料子比较轻便,耐久度上确实差了一些。 朝轻岫站得略远,与项意儒中间隔着人,又对官学校服的质量缺乏了解,等到想搭把手的时候,对方已经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十分厉害,项意儒用手撑着地,想爬起来,结果右腿刚一用力,就惨叫一声倒了回去,躺在地上抱着小腿呻吟。 蒋微白皱眉:“项君,你可还好?” 朝轻岫走过来:“莫要乱动,让我瞧瞧。” 项意儒的衣服破了,碎布被血打湿,朝轻岫隔着衣服探了两下,她刚碰到伤处,项意儒面上便全无血色,鬓边不断流下冷汗,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剧痛无比。 朝轻岫简单检查过后,面露欣慰之色,跟项意儒道:“没大碍,只是伤到了骨头。”又道,“将项君带去内室,我身上有药,可以敷一些。” 项意儒躺在地上,疼痛让她不住痉挛,她看着朝轻岫,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没能成功,脑海里只模模糊糊划过一个念头——对伤到骨头的评价是没大碍,对方不愧是“在清波街附近做生意”的人。 当然她并不清楚,朝轻岫方才那句评价,完全是站在其不知名侦探的兼职的立场上说的。 徐非曲:“绿波庄内也有医师,就在西南角那边,我们先将项君带过去。” 赵作元闻言转身就快步往西南方向走去,过不多时,就带着两位抬着软架的女使回来观涛台。 徐非曲将人扶到软架上。 项意儒的鬓角早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连嘴唇都变得苍白,几乎完全说不出话来,医师将用小刀割开衣服碎片,然后得出结论:“骨头断了,得先清理伤处。” 朝轻岫从暗袋中取出数枚针灸用的长针,道:“我来搭把手。” 绿波庄医师:“姑娘懂医术?” 朝轻岫:“在外行走时难免跌打损伤,所以略有了解。” 绿波庄的医师原本有些迟疑,不晓得是否该将伤患交由对方处理,犹豫间,朝轻岫已将银针在火上过了一过,然后姿态轻巧灵敏地刺入伤口周边穴道上。 长针才下,血流立刻止住。 见到这一幕,绿波庄医师如何不晓得是遇见了行家,当即道:“那就有劳姑娘。” 朝轻岫:“不妨。”又对医师道,“劳烦烧些热水,再准备干净的布巾跟烈酒。” 医师站起身:“我这便去。” 项意儒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一些——方才朝轻岫那一针不止止血,同样止疼。 她看到朝轻岫又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瓷瓶,有些好奇:“请问这是什么药?” 江湖人绝对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行家,项意儒想着打听下对方平日里都用什么止血药,自己之后可以想法子买点备在家里。 朝轻岫也不隐瞒,实言相告道:“专去腐肉的化尸粉。” “……” 周围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惊叹那居然是化尸粉,还是朝轻岫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化尸粉。 徐非曲默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感觉那果然是会提出毒鱼蘸解药吃的帮主能做出来的事。 项意儒脸色比方才更白,不过跟受伤无关,主要是遭到了惊吓跟世界观的洗礼:“我、我曾听说过,化尸粉一旦与血液接触,整个人便会化为清水。” 她又抖了两下,开始拼命回想跟朝轻岫见面以来自己是否有什么得罪之处,对方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灭口她…… 朝轻岫摇头,一本正经道:“效力这样强的化尸粉在江湖上也十分少见,在下所配之药更是远远达不到要求,目前只能除去伤处的腐肉脓血而已。” 她自从学医以来,常把次品化尸粉当消炎去腐药使用,实践效果相当不错,闭关练武时有些小损伤,就这么顺手给自己治了。 朝轻岫看项意儒面色,又笑道:“这药达不到项君期待,朝某日后自当继续努力。” 项意儒:“……在下以为,朝姑娘配药的技法已然炉火纯青,实在不必继续精益求精。”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2节 第55章 朝轻岫在总舵时就常跟着周老大夫学着治伤, 她将项意儒断骨处重新接好,除去腐肉与污血,又敷了层金疮药,接着用干净的布带固定好骨头——不过看项意儒的脸色, 她对金疮药的成分有着深刻的怀疑。 外伤处理好后, 朝轻岫问了下绿波庄的药材储备, 让人按分量抓了些大黄、当归、红花、香附、枳实等药材,托女使熬好让项意儒服下, 最后道:“好生休息一天, 莫要走动, 明日我再来瞧瞧。” 项意儒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拱拱手:“有劳朝姑娘费心。” 她本来因为受伤的事情有些低迷,如今倒是缓过来一点——项意儒觉得, 经历过化尸粉后还坚强活着的自己, 今后一定能成大器。 就在这会子,外间走来一位男使, 向众人道:“请问徐姑娘在不在此处?韩县令请您过去, 说要准备一下之后的课。” 徐非曲:“我稍后便来。” 项意儒本来已经恢复了一点精神,听到两人的对话,再度露出心如死灰的神色, 咸鱼般瘫在了枕头上面。 其他人都能理解——来的学生里面, 就属项意儒最想听韩思合的课, 奈何她的身体状态不允许她跟床榻分离。 项意儒面带渴求:“朝姑娘,我当真不能下床走动?” 朝轻岫微笑:“不要腿的话,当然可以。” 对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 抗打击能力小于等于平均水平,刚受伤就跑去听课显然不算什么好主意。 项意儒换了个问法:“那我大约什么时候能起身?” 朝轻岫:“三五个时辰内必然不行, 等明日再看。” 蒋微白提议:“要不然下午的时候,我们也陪项君待着,省得你一个人闲坐无聊?” 项意儒不想耽误同学的课程,摆了摆手:“罢、罢,莫要挤在此处,叫我一个人安静待着,只怕还能好得快一些。” 朝轻岫道:“我非书院学生,倒是可以留在此地看护……” 徐非曲侧首:“韩县令如今难得跟人讲课,你还是一块过去罢,莫要辜负了县令与项君的好意。” “……” 朝轻岫回头笑着看她:“非曲,你当真觉得我在读书一道上尚有可以作为之处?” 躲在重明书院时,她曾很庆幸可以装备医术类技能——上一刻把教学问得心疾发作,下一刻就能给人救回来…… 徐非曲眼睛眨也不眨,直接道:“你聪明颖悟,学什么都不会费力,若是有意科举,也一定可以大有前途。” 朝轻岫:“……” 她觉得这话听起来甚是耳熟。 项意儒跟着催促:“都去,都去。”又道,“我受伤不能动就算了,你们要是不露面,我担心老师会生气。” 周教学在学生中显然具备相当的威慑力,唐任名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暂且告辞,过后再来看你。” 学生们离开后,各自回去房间整理书本纸笔,朝轻岫则跟着徐非曲去了韩思合那边,看两人备课。 绿波庄作为一个不靠客流量营业的山庄,内部不但设置了书斋,当中还收藏了不少珍本。 韩思合此刻就在书斋中准备,瞧见徐朝两人过来,道:“二位随意坐,莫要见外。” 徐非曲先向韩思合一礼,然后站在书架前斟酌了一会,抽出本书递给朝轻岫。 朝轻岫看见,书册的封皮上写着《蒙学要义》四字。 果然是一本非常符合她学问水平的书籍。 徐非曲认识朝轻岫的时间已经不短,对后者的性格能力都有些了解,觉得帮主的知识结构存在很大的问题,对方的武功、医书、棋艺都好,思绪也敏捷,反倒是许多基础知识都有些欠缺。 朝轻岫靠着半人高的木台,右膝屈起,漫不经心地将书页摊开。 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她手中那本《蒙学要义》上。 韩思合随意问了一句:“朝姑娘以前曾上过学么?” 朝轻岫回答:“上过,可惜直到今日,我依旧未有所成。” 当然她之所以会如此,个人天份努力是一方面,运气是另一方面,朝轻岫当日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穿越”这一能使她毕业以来所有工作成果一键清零的意外状况。 武侠世界不相信数理化。 韩思合点点头,明显理解错了朝轻岫神色里的那一点怅然。 在她的猜测里,朝轻岫小时候可能住在某大门派中,众星捧月式地长大,奈何不幸遇见家道中落,最终只能跑出来自力更生,工作之余再找机会学习上进。 书房内,徐非曲陪着韩思合准备待会的讲课素材,偶尔去帮朝轻岫解释些问题。 韩思合原本以为徐非曲这么做,多少有些打趣的意味在其中,却逐渐发现朝轻岫看得甚是认真。 不管是教的人,还是学的人,都展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与认真。 到了未时中刻,教学周丹实已经与学生们齐聚在水云苑那边等候,韩思合携着书本起身,向身边两人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一齐过去罢。” 水云苑地方宽敞,除了今天吃饭时那处房舍外,长厅,台阁等一应俱全,绿波庄按地方大小准备了三十套坐垫跟案几,可惜本次官学只有辛字舍与壬字舍中的数名学生随着老师过来,即使加上被祖父撵过来旁听的史翊云跟被帮内香主拖过来的朝轻岫,也只坐了个半满。 韩思合过来后,向着房中的学生微微欠身。 学生们起身回礼。 韩思合笑:“咱们当中许多人不是第一次见,周教学对诸位寄予厚望,日后大家说不准还在朝堂相见。” 大夏的踏春假比较长,她本次来绿波庄,主要是为了消遣散心,顺便钓一钓鱼,所以勉励过后并不废话,直接开始授课。 大夏的科举制度已经十分成熟,韩思合就选了经典中的几篇要紧文章来细细分说,又结合近些年科举考试中的出色文章,跟众人分析书写时的种种诀窍。 在此期间,徐非曲坐在韩思合旁边,全程充当助教的职责。 朝轻岫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桌案坐下,右手边是赵作元,身后是史翊云——其实史翊云本来打算挑个前面有人的角落待着,以便遮挡下必然会神游物外的自己,可惜现在前头有人倒是有人,奈何朝轻岫的年龄比她还小,身形也没有伟岸到足以给后座之人遮蔽来自讲台上视线的地步。 史翊云缓缓降低身形,最终趴在了桌面上,同时竖起书本,挡在自己的面孔前。 韩思合目光凛冽地向下一扫,史翊云缩了一下,默默竖起了第二本书,意图将自己遮挡得更加严实。 ——虽然上课很痛苦,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史伯寿本人也不爱读书,所以这会子并没有在旁边监督孙女…… 朝轻岫倒很淡定,随意翻着桌上的书本,她自然也不大能听懂韩思合讲的那些内容,胜在学习态度不错,特地备了本空白的纸册当笔记本,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在官学中读书的人,大多有意在仕途中更上一层楼,所以听得格外认真,赵作元更是其中翘楚,她写字速度极快,一笔草书犹如行云流水,几乎要将韩思合所说的每个字都写下。 赵作元写字速度快,动作就有些急,做笔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朝轻岫的手臂。 被撞了一下的朝轻岫倒没有如何,身形依旧端凝稳重,充分体现了一位习武之人的下盘功底,倒是赵作元,身体晃了一下,毛笔直接脱手飞出,还未落地就被朝轻岫伸手一探,轻巧拿回。 赵作元垂头,低声:“……对不住。”又道,“多谢。” 朝轻岫同样低声回应:“不打紧。” 在学堂内偷偷讲话的不止她跟赵作元两人,蒋微白也在跟身边的同学悄悄交流:“孔君跟孙君呢,怎么没见到他二位?” 作为今年新入学的学霸二人组,这两位应该不会错过韩思合的授课才对。 张书玉小声回应:“他二人莫非不晓得此事,此刻还在观涛阁里呢?” 唐任名:“张君之前似乎也在观涛阁里是吗?” 张书玉:“我吃午饭的时候就走了,遇到别的人后才知道下午要上课。你们有人去通知孙君跟孔君么?” 蒋微白想了想,道:“好像咱们是没人去把消息告诉他俩。” 张书玉:“我去找人喊他们。”她看了看前方的韩思合,放下笔,提着衣摆弯腰迈过桌案,从后门偷溜出去。 正在讲课的韩思合:“……” 适当的视而不见,也算一种课堂美德。 门外自然有女使,张书玉对侍立在此的女使嘱咐一番后,方才重新落座。 朝轻岫往张书玉等人的方向投去一瞥,目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可能是受到侦探系统的影响,她对那些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总是有些在意。 一般来说,在侦探小说中,像是“迟到一会很正常没关系的”、“那人肯定只是睡过头了”、“xx多半是在别的地方玩”、“应该是被什么耽搁了绝对不会有事”这类说法,都属于不祥气息满点的危险级flag,基本是说话时的信心有多足相关人员的死亡概率就有多高,被提到的人,事后昏倒在地或者遭遇绑架都得算是好结局…… 好在朝轻岫的担心没有成真——仅仅过了盏茶功夫,两位缺席的学生就出现在了门口。 朝轻岫想,幸好这是武侠世界,只要不卷进江湖械斗里,一般人的安全系数还挺高。 孔昊然与孙乘齐一齐向韩思合致歉:“学生来迟了。” 韩思合随意点了下头:“无妨,二位入座就是。” 朝轻岫的目光在那两人面孔上一扫而过,确定他们的状态都很正常,也就不再留意——果然,即使是她这样装备了侦探系统的人,也不至于去哪都能遇见意外。 第56章 韩思合还有客人, 不好将所有度假时间都花在为大夏的未来培养栋梁上,所以只给书院学生讲了一个时辰的课,就放所有人下学。 在听到韩思合说“今日且到此为止”的那一刻,史翊云整个人仿佛是被搁上蒸笼的馒头, 整个人迅速变得松弛膨胀起来, 她丢下书本, 放松而快乐地伸了个懒腰。 ——为了不引起韩思合的注意,也为了显示自己真的做了点什么, 史翊云花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 辛辛苦苦涂黑了课本上所有的口字。 坐在前排的朝轻岫抖了抖衣袖, 抱起桌上的书册往外走,忽然停下脚步,往廊外望去一眼:“下雨了。” 风吹得檐下铁马阵阵作响, 雨珠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迅速打湿了院中的石板。 斜风细雨作春寒,朝轻岫稍稍拢了下衣襟。 学生们也因此驻足。 蒋微白皱眉:“这场雨不小, 我晚上还打算回家呢。” 张书玉:“我记得你家离绿波庄不近, 要不先留一晚上,等雨停了再走,反正庄内还有空房间。” 蒋微白叹了口气:“也罢, 反正家里也没有急事, 就先这么办罢。” 朝轻岫目光动了动。 在侦探小说里, 本来应该回家的人因为某些缘故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也是非常常见的flag。 倘若朝轻岫穿的不是武侠世界而是侦探世界,在听到两人对话的那一刻, 绝对一秒不带停地离庄回家,免得跟案发现场撞个正着。不过刚刚迟一步抵达课堂的孔昊然跟孙乘齐都没事, 朝轻岫觉得自己不该把小说里的定式套用到现实当中,不然当真每遇到一个类似场景都选择走为上策,她今后就没什么躲雨的可能了…… 徐非曲走到朝轻岫身边,她也觉得雨势不小,看了会道:“外头下了雨,帮主要是准备走,最好就不要继续耽搁。” 绿波庄当然准备了雨具,可惜很多学生只是打算在此待一个白天,晚间依旧需要返家,这会觉得天气不对,已经将庄内的雨具借去大半。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3节 徐非曲的话瞬间将朝轻岫的思绪拉回到“帮中还有一堆杂事需要处理”的现实当中。 朝轻岫持着折扇,轻轻敲了下掌心,旋即笑道:“难得与韩县令见面,走得太早倒是不好。咱们待会问问绿波庄内的人,看他们这边有没有要去城里办事的,劳烦人给总舵那边带个口信。” 徐非曲本来也不指望朝轻岫能突然变得勤奋,宁愿冒雨往回赶也要及时返回总舵处理各类问题,何况她与周教学许久未见,也想多聚一会,也就赞成了帮主的意见:“要往家里捎信多半不止一两人,待会我过去嘱咐他们一声。” 下雨后,天黑得就早,绿波庄提前备好了晚宴。 跟午饭不同,晚饭摆在了聆雨阁那边。 上了一个时辰课的朝轻岫抵达时,瞧见周丹实等人已在此处。 聆雨阁内设了各色桌案,桌案的大小款式各不相同,众位来客可以两三人一起用饭,也可以各自用饭,十分轻松自在。 朝轻岫对徐非曲道:“劳你去请关兄弟过来。” 徐非曲应声而去,过了一会独自返回,向朝轻岫摇了摇头:“关兄弟不肯来,我已经叫人送了饭去。” ——作为一个不爱社交的人,但凡条件允许,关藏文都愿意选择不跟同事待在一块。 虽是上司,朝轻岫穿越前好歹也在职场上混过不少年,并不非要拉着下属跟自己一块用餐,听到人不想过来,也就没有强求,而后向旁边的女使点了下头。 接到客人示意后的女使们取来饭食与碗箸,小心摆在木案上。 朝轻岫揭开饭上的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随之飘散而出。 中午吃的是鲜果做的果饭,晚上倒没混着鲜果煮,而是加了枣干、桃干还有荔枝干等蜜饯煮的甜饭,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八宝饭,只可惜主食用的并非糯米。 除此之外,还有蔷薇鸭脯,米酿鹅掌、炒菜心——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炒菜,只是不大常见——至于主菜,则是一道千丝鱼脍。 千丝鱼脍做起来步骤繁琐,需要先将加了葱姜等作料的鲜鱼蒸熟,然后切成极细的长丝,再放入加了豆腐的高汤当中,是绿波庄的招牌之一。 王占定跟旁边的仆役开玩笑:“鱼不错,是你们自家钓的么?” 仆役:“我们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有些是从本地渔民手里买的,还有些是从奉乡那运来的。” 奉乡城是白河帮的地界,而白河帮顾名思义,做的就是水道上的生意,当然也包括打渔。 朝轻岫听到“奉乡”两字,默默喝了一大口鱼脍。 午饭是韩思合请的,晚饭则被袁中阳抢着付账——大夏官吏的俸禄本来就不低,袁中阳本人更是出生于大富之家,很愿意花些钱财与郜方府本地势力拉一下关系,而且他到底学过些武功,奔跑的速度比韩思合快得多。 朝轻岫远远看了两眼,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依靠轻功赢得了请客的资格。 袁中阳付完账后又回到席上,一面劝酒,一面对众人道:“我听绿波庄的人说,明日会运些莼菜过来,各位不妨再留些时日。” 史伯寿呵呵笑道:“老夫镇日在家中闲坐,倒是愿意留在庄子里,不过这位小朝帮主还有王掌柜,可都是忙人。” 王占定拱手道:“实在是斋里有事。”不二斋各个城的大掌柜拿的分红都很高,他少去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 朝轻岫:“我与非曲本打算晚饭后就动身,如今已经是多留了一夜,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人就要来找了。” 正常状态下,大夏城内没有宵禁,城门落锁也比前代要晚些,要不是不想冒雨赶路,朝轻岫纵然在绿波庄吃了晚饭消遣一会后再走,也完全来得及。 袁中阳也不强留,笑道:“既然如此,诸位一定要多喝两杯,不然下次再聚,就不晓得是何年月了。” 不管面对的是绿林豪客,还是商铺掌柜,袁中阳都表现得格外热情客气,没有半点架子。 朝轻岫收回目光,与徐非曲对视一眼——虽然都是本地官衙中人,不过韩思合是从县丞做到的县令,在郜方府耕耘日久,而袁中阳初来乍到,资历也浅,更要与人折节下交。 袁中阳有意与人结交,也顺便请了还留在庄内的官学师生过来用饭,这些人来的比朝轻岫等人晚,应该是在下午课结束后,又被周丹实拎去上了一堂晚自习。 其余学生三两成群,唯有赵作元独自坐着,期间目光几次看向路过的使女,抿着嘴,面上大有踌躇之色。 朝轻岫想了想,招呼了下过路的使女,向赵作元一指,道:“赵君那边似乎有事。” 赵作元登时怔住,她完全没想到朝轻岫会替自己拦住女使,没能及时组织好语言,面色迅速涨红,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朝轻岫难得见到比学生时代的自己更加社恐的人,干脆放下筷子,主动替她与女使道:“如今庄内有一位项君正在养伤,赵君大约是想请你们送些饭食过去给她。” 穿越后,她陆续破了不少案子,此刻揣测起一个内向学生的心思,更是轻松至极。 赵作元:“……正是。”又对朝轻岫拱手,低头道,“……多谢姑娘。” 虽然是假期,到底有教学在座,饭后学生们略说了几句功课就先一步散了,袁中阳则令人将残席撤下,又在正厅与厢房内都摆了果酒,备了叶子牌,让客人随意消遣。 屋外风声雨声不绝,朝轻岫从书架上翻到一本围棋棋谱,照着上面的棋局摆好子,一个人坐在窗子下面慢慢推敲。 史翊云不想听人讨论学问,又不敢当着祖父的面过去王占定那边打牌,索性凑了上来:“朝姑娘,我来与你下一局好不好?” 朝轻岫右手向前一伸,笑:“请。” 两人下得很快,一局结束后,史翊云数了数,遗憾道:“我输了一个子。” 朝轻岫拱手:“承让承让。” 袁中阳输了两局叶子牌后就没再打,见到史翊云的座空出来,向朝轻岫道:“旁观二位对弈,实在有些技痒,在下可否与朝姑娘下一盘?” 朝轻岫颔首:“袁兄也请。” 外间夜色愈浓,庄内女使移了两盏高底纱灯过来,轻轻放在棋秤附近。 袁中阳坐到朝轻岫对面,他来郜方府不是一两日,当然打听过这位自拙帮帮主的消息,在传言当中,朝轻岫此人不但稳重而且胆大,那些帮众对她也甚是尊敬,从任何迹象看,都不像是颜开先等人推出来的傀儡。 既然对方当真是自拙帮内能够做主的人,袁中阳就需小心应对。 蜡烛的光芒透过灯纱照落下来,落在木制的棋盘上,朝轻岫仪容温雅地坐在这里,袁中阳却恍惚间升起一种提心吊胆般的战栗感。 袁中阳定了定神,从荷包内拿出一只拇指大小,银子打造的麒麟,道:“单单下棋有些无趣,袁某就拿这个当做彩头。” 朝轻岫沉吟:“我出门时身上未曾带得玩器……”从袖袋中取了两枚重约一钱的银币,放在桌子侧面,道,“袁兄若是不怕吃亏,在下就拿此物抵袁兄的麒麟罢。” 在大夏,银币与金币本是朝廷打造出来,年节下分散给朝臣的赏赐,后来用的人愈来愈多,也就逐渐流入民间,同时具备货币与礼物的功能。 袁中阳当然不怕吃亏。 要是可以,他都希望能送对方一点礼物以便拉近关系,不过自己跟自拙帮之间交情平平,又顶着个孙相门生的门生的身份,无缘无故地过去送礼,他怕被人连着礼物一道扔出来。 袁中阳思来想去,觉得现在是一个机会。 他旁观了半天,感觉史翊云下棋的本事很不怎么样,朝轻岫只赢史翊云一个字,水平也无甚出奇之处,干脆借着对弈的机会,输点礼物给对方。 袁中阳想,要想成功示好,他得让朝轻岫知道自己棋艺不错,如此一来,对方才能晓得是他在让棋。 一刻之后。 灯光静静照下,袁中阳手中棋子越落越慢。 他盯着棋盘,感觉额头有些流汗,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计划很是失败。 袁中阳如今已经充分展示了自己所学,却始终没能在棋局上占得优势,幸而结果还算不错——跟上局一样,他也以一枚棋子的数量,把礼物输给了朝轻岫。 此时此刻,朝轻岫依旧一派温文从容之色,仿佛袁中阳跟史翊云下棋的本事并没什么区别。 王占定原先没在意朝轻岫与袁中阳的胜负,见此情景忽然起了兴趣,他是不二斋的大掌柜,身上当然带得金银,也拿了两枚银币出来,问:“不知王某是否有幸请朝姑娘赐教。” 朝轻岫来者不拒:“好啊。” 袁中阳的棋艺比史翊云高,而王占定的棋艺又要比袁中阳高得多,他与朝轻岫对弈,引得周丹实跟韩思合也过来围观,不过此次结局与前两回保持了一致——黑子白子胶着许久,最后负了一着。 朝轻岫的收入再度增加。 周丹实旁观了好一会,也有点想和朝轻岫对弈,到了此时,一直旁观的徐非曲终于笑道:“教学休要上当,她跟谁下棋,都是只赢一个子。” 旁边的袁中阳安详地闭上眼睛。 ……他也发现了。 朝轻岫也笑,递了两枚银币过去给徐非曲:“既然没在开头揭穿我,自然是见者有份。” 徐非曲如今跟朝轻岫混得挺熟,见到老大“分赃”,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将银币收下。 第57章 众人下了半天棋, 期间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征兆,连吹来的风都是湿润的,史伯寿注意更漏上的时刻,与其他人道:“已快三更, 老朽年纪大, 不好熬夜, 就先告辞了。” 史翊云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她可以熬夜,但不可以在祖父面前熬夜。 朝轻岫收起棋子, 跟着站起:“叨扰一天, 也到休息的时候了。”向着其他人微微一揖, “告辞。”然后提着灯,与徐非曲相携而去。 绿波庄中的食宿费用都由韩、袁两人付账,为宾客安排的也是庄内天字号的房间, 让习惯了燕还阁内生活的朝轻岫很是感受了一把金钱的力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 房间中包括坐垫在内的织物都是提花绸面的,在烛光下泛着柔滑的光泽, 被子里面加的是细绵, 盖在身上只觉轻软异常,朝轻岫稍微打坐了一会后,就合目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 窗外已见白光, 昨晚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风却依旧呜呜地吹着。 天字号的客房与学生那边的客房不同,周围有仆役守夜,朝轻岫苏醒后, 扬声将外面的人唤了进来,问:“到什么时候了?” 女使回答:“已到到辰时了。” 昨日玩得晚了些, 加上床铺温软,朝轻岫今日起床时间就比平日迟上许多,女使们捧来铜盆、手巾、青盐、澡豆等物,让客人梳洗。 女使:“史老镖头他们已经用过饭了,客官是在房中吃,还是去厅上吃?” 朝轻岫:“不必费事,就在这里。”又问,“非曲跟关兄弟是否用过饭了?要是还没有,就请他们过来。” 女使领命而去,不过早睡早起的关藏文已经吃过早饭,只剩徐非曲一个,朝轻岫独自等了一会,仆役才把人带了过来。 徐非曲应该也只是刚刚起床,一头乌发用发带随意竖着,脚踩木屐,外面披了件防风的长袍。 朝轻岫:“你怎么瞧着有些疲惫?没休息好么?” 徐非曲:“小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常喝安神药,如今病虽好了,却总容易睡不着。” 朝轻岫笑:“你这个体质……”还挺适合在侦探小说里充当特殊时间的证人的。 徐非曲望着帮主,总觉得对方的微笑里有点她看不明白的内容。 今日的早饭是昨晚闲聊时提过的莼菜羹跟一道蒸鱼肚。 绿波庄内厨子的手艺很好,蒸出来的鱼肚口感鲜嫩,却没有丝毫腥味。 朝轻岫评价:“除了涌流湾,郜方府这边就属绿波庄的鱼做得好。” 涌流湾算是郜方府与奉乡城间的交界处,萧向鱼在那设了一个小据点。 边上的女使并没有因为客人将自家菜肴派到第二生气,反而顺着话茬道:“咱们庄里的鱼也是涌流湾那边送来的。” 朝轻岫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不知是谁家送的?” 女使想了想,道:“好像是焦五老板。”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4节 朝轻岫微微一顿,目中划过一丝恍然。 徐非曲同样心领神会。 焦五老板,指的多半就是白河帮内的焦五爷。 白河帮本来是由一群在水道上讨生活的江湖人组建起来的帮派,焦五算是元老之一。 原本白河帮的高层都团结在他们第一任帮主褚老大身边,可惜创帮未半,褚老大死在一次江湖火拼之中,又因为没有继承人,所以帮主的位置就落在了杜老二的头上。 杜老二就是那个曾跟上官晖打架的人,他当帮主后,一开始也还好,慢慢就变得脾气暴躁、喜怒不定,结果沙老三第一个不惯病,争执之下,干脆带着人离开总舵,在外面开拓了几个分舵,近年来很少回帮内应卯,杜老二本来跟她关系就不好,也就不去管她。 至于剩下老四老五老六几个人,都还挺服气杜老二,被他折腾得也挺惨。 尤其是老五老六,郜方府原本就是说好要给老五的分舵,最后杜老二又突然后悔,不想叫焦五过去,据说还揍了焦五一掌。至于郑六,她倒是去到了外头,杜老二却时不时派人过去,将之叱骂一顿。 朝轻岫第一次看白河帮的资料时,觉得自己委实很难理解杜老二其人的管理思路。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干,都得怀疑那货是自拙帮派去的卧底。 徐非曲与女使闲谈:“你们在庄中服侍,也晓得东西是从哪买进的?” 女使回答:“庄内的使役都在此有些年头,纵然不是咱们分内的事情,也多少听过一点。” * 早饭之后,朝轻岫先去瞧了瞧项意儒,对方年纪轻,身体素质也不错,经过一天的休养,如今已经能拄着拐下地。 朝轻岫顶着项意儒瑟瑟发抖的目光,替人换过一次药。 项意儒:“这是什么药?” 朝轻岫:“金疮药。” 项意儒盯着药粉:“……我记得昨天的金疮药跟今天的颜色好像不大一样?”补充,“昨天的白一些,今天的有些发红。” 朝轻岫沉吟:“莫非我拿错了药粉?” 项意儒瞬间睁大眼睛:“!!!” 朝轻岫看一眼病患的脸色,微微笑道:“不必忧虑,确实是金疮药,我昨晚只额外加了一点红糖在里面。” 项意儒战战兢兢:“请问加红糖是为了……” 朝轻岫一本正经:“土方常用糖止血,条件允许的话,还可以再加点葱白。” 徐非曲默然片刻,道:“然后正好蘸鱼肉吃?” 朝轻岫微笑着瞧她一眼:“然后一起捣成泥并敷在伤处。” 换好伤药,朝轻岫又留了几句医嘱,才对徐非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向韩县令告辞。” 两人走到门外,徐非曲忽然道:“既然土方常用糖止血,帮主为什么不用更不容易被发现的白糖?” 朝轻岫:“怎么都会发现的——我还加了点侧柏叶磨成的粉末。” 徐非曲点评:“下次有人问配方时,帮主可以只提这个。” 起码更有助于增强患者对大夫的信心。 * 说话间,两人来到厅上,向韩思合告辞。 客人要回家,韩思合自然没有硬留的道理,可惜双方还没有正式告别,绿波庄的人就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绿波庄管事一脸为难之色:“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朝轻岫接着话茬往下猜测:“然后不幸遇见山体滑坡,回城的道路被泥石流堵塞?“ 虽然她其实其实不相信侦探出门自带意外debuff,不过按照各种文艺作品中的套路,如果以“下一夜雨”做起手式,接下来的剧情多半会跟被泥石流掩埋的山道、被切断的电话线以及被放了气的车胎有脱不开的关系。 受当前时代的科技发展水平限制,朝轻岫在问话时,去掉了电话线跟车胎两个关联因素。 绿波庄管事先茫然片刻,可能是在思考周围哪来能造成泥石流得山体,然后才道:“并未有此事,只是三辆马车的车轮陷在了泥里,前面还在收拾,诸位若想回城,要么绕路远行,要么就只能骑马。” 朝轻岫默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果然,在武侠世界里,孤岛案件没那么容易触发。 史伯寿也打算走,问:“前面得收拾多久才好?” 绿波庄管事:“只要不继续下雨,中午的时候一定能好。” 袁中阳笑道:“这就是天意留客了,既然如此,各位就用过午饭再走如何?” 大部分人彼此相顾,末了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客人中,只有王占定连连摇头:“实在有事,等不得,在下就骑马先行了。”向着众人一拱手,告辞离去。 朝轻岫放了点心。 既然有人能离开,那多半不会有案件发生。 她望一眼天色,此刻空中依旧大半是云,只有偶尔才漏下一丝阳光。 等待道路通畅期间没有发生更多的意外,到了午饭时分,有人过来报信—— 绿波庄管事:“接到消息,路已经通了,方才已经嘱咐过了,让他们把车马备好,必不会耽误各位出行。” 韩思合道:“史老爷子、朝姑娘跟王兄弟他们家里都还有事,咱们早早开饭,吃过就走。”又对边上的女使道,“请周教学过来,还有她的学生,也请一起。” 周丹实来得倒是很快,不过跟她一道抵达的,只有张书玉跟唐任名两个。 ——对于处于休假期间的学生而言,老师身边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放松地点。 韩思合问:“你那些学生呢?” 周丹实摇头,显然觉得官学中那些年轻人的学习态度很有值得督促之处:“昨天已经走了一批,留下来的不多,如今还不晓得正在哪里淘气。” 韩思合对周围的女使们道:“劳烦各位再去找一找人。” 女使们应命而去,韩思合亲自去煮了一壶茶,倒给众人。 史伯寿正与孙女说些江湖走镖中遇到的旧事,朝轻岫出门的经验到底不足,也坐过去旁听,徐非曲则跟着周丹实两人谈文论道,袁中阳也老实不客气地掺和了一脚,他走的虽然不是科举路线,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相反肚子里还颇有些墨水,三人越是谈论,周丹实就越是为徐非曲的选择感到遗憾,期间忍不住看了朝轻岫好几眼。 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抵达,最先过来的是蒋微白,随后是一边拄拐一边被人搀着的项意儒。 周丹实昨天接到通知说项意儒有些不适所以不能来上课,却一直没跟学生碰面,此刻十分纳闷:“……怎的闹成这样?” 项意儒实话实说:“学生摔了一跤。” 周丹实:“怎么摔得?” 项意儒:“……平地摔。” 周丹实沉默着闭了闭眼。 在专门玩乐的地方待着都能摔断腿,她一时间觉得学生的前途有些渺茫。 项意儒:“赵君本该与我一起来,不过她家中有事,一个时辰前就先回去了。” 在项意儒之后,一直无人再来,周丹实问:“其他人呢,都回家了么?” 项意儒回答:“一个时辰前,孙君还在观涛阁那边读书,孔君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蒋微白:“我早上出来打水时还先后遇到他们俩了,应当是没走。” 说话时,已经有机灵的女使去了观涛阁找人,可惜一无所获。 绿波庄管事过来回禀:“在下已经问了码头那边,说是除了王占定客官跟赵作元客官之外,整个早晨都没有客人离庄。” 朝轻岫本在靠着窗户养神,闻言睁目转身,眉间掠过一抹深思之色。 史伯寿安慰:“莫着急,小孩子家,或许只是贪玩误了时辰。” 朝轻岫问项意儒:“你是说,之前那位孙君曾在观涛阁内?” 项意儒回忆:“我早上在观涛阁那边垂钓,作元在阁中读书,后来……后来孙君应该是过来看书,大约辰末巳初时分,我有些疲惫,作元就扶着我回去,正好她家里传了信过来,说是下雨,田里需要打理,她就先回去了。” 朝轻岫看向项意儒腿部的伤处,微微扬眉:“垂钓似是需要全身发力。”尤其是钓上来大鱼的时候。 项意儒态度自若:“没关系,我一向空杆。” “……” 朝轻岫默然片刻,不再纠结对方去垂钓的理由,问:“你离开观涛台时,那位孙君还在不在阁中?” 项意儒沉吟:“应当是还在那边,不过我没额外留意。” 朝轻岫点头:“我去观涛阁看看。” 周丹实站起身:“我也过去。” 虽然她觉得不会出事,然而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凑在一块,确实难保发生什么万一。 天幕上云色暗沉,仿佛是一层吹拂不开的阴霾。 周丹实身无武艺,朝轻岫轻轻一托对方手臂,她便感到自己自不由己向前奔去,几乎是足不沾地地来到观涛阁附近。 朝轻岫停下,周丹实亦停,两人站在观涛阁前,向里面望了一眼。 观涛阁内木架、书柜、屏风等摆设太多,站在外面,只觉内部环境影影绰绰,瞧不分明,可朝轻岫却没从中听见一丝一毫的呼吸声。 她眉目微沉,随后举步入内。 可能是不想影响客人读书学习,观涛阁附近一向少有仆役,此刻上午学生再次留下的痕迹还未被收拾过,从桌面上的纸笔可以看出有人曾经在此读书。 朝轻岫神情忽然一凝,唤了周丹实一声:“请教学过来一观。” 她的语调并不急促,反而透着股平静安抚的感觉,周丹实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周丹实:“……何事?” 朝轻岫从桌上抽出一张纸跟一个砚台,放在周丹实面前。 纸张的边沿处,正沾着一点暗红色的血迹,砚台的底部,也有类似的痕迹。 朝轻岫缓声道:“此事非你我所能干预,咱们先回去,请韩县令主张。” 第58章 韩思合接到消息后, 面色有些不好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5节 周丹实捂着额头:“我去问过了,每天都有人收拾观涛阁,所以那些痕迹,应该就是今天留下的。” 朝轻岫跟着提出了自己的专业意见:“砚台上血迹的颜色还挺新鲜, 最多只有半日。” 她好歹也是去外面走过镖打过盗匪的人, 在面对实战方面的问题时, 很有几分发言权。 史伯寿强笑两声:“看样子,应该是有人起来后, 去了那边学习……”他一面说, 一面扫了眼起来后一点也不想学习的孙女, 然后道,“嗯,读书的时候, 受点伤也正常, 像我家云儿……” 他话说到一半便直接卡住——史翊云从小就爱跟着祖父习武,摔摔打打属于正常情况, 至于孙孔两位学生, 目前还没有明确事例可以证明他二人会在读书期间,一时兴起,站起来跟人抡起砚台切磋。 无论是突然失踪的客人, 还是观涛阁内残留的不详血迹, 都十分影响绿波庄作为消遣度假场所的声誉, 奈何今日十分凑巧,郜方府的县令跟县丞都恰好在庄中,绿波庄的管事纵然想把事情压下去。也找不到机会, 只好苦着脸,动员所有女使与男使, 对山庄进行地毯式搜索,希望能将不知所踪的孙孔两人找出。 朝轻岫看了韩思合一眼,先一步走到廊外,后者心领神会,等了一小会后便默契地跟了上来。 游廊临水而建,朝轻岫站在廊下,负手而立,河风吹得她白色的衣摆微微飘动。 韩思合凑过来:“朝姑娘有事吩咐?” 朝轻岫:“虽然还不是百分百确定,不过为免误事,县令不妨先遣人去县衙那边,让大夫与仵作过来。” 并非她杞人忧天,觉得失踪人口就一定得和死亡人口挂上勾,实在是自从穿越以来,一路上遇见了太多的意外。 朝轻岫回想着当初只是去农庄打零工、去别人家上门看病、护送药丸并顺道寄信的自己,愈发觉得有必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每种世界都有每种世界的特色,比如武侠世界,其中的原住民们普遍都具有较高的战斗素养,以及过于积极的战斗意志。 韩思合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其实郜方府一向安泰,就是从去年起,事情才一件件多了起来。” 朝轻岫:“……” 也不知道是她穿越的不是时候,正巧撞上了本地的混乱期,还是施州一带本来很和平,偏僻遇见了侦探降临。 朝轻岫还在自我反思,就听见身边传来了一道叹息声。 韩思合神色怅然:“朝中那些事情,到底影响到了江南一带,即使肃卫军刚刚大胜了一场,也难改变朝中颓势。” 朝轻岫闭了闭眼:“……县令所言甚是。” 韩思合:“朝帮主放心,我这就派人回县衙。”顿了下,又叹道,“希望那两位失踪的学生只是受伤。” 看到带血的砚台后,她基本不报什么“只是读书读过头忘记时间”的希望。 跟韩思合一块来绿波庄的长随领了上司的命令后,匆匆骑马赶回县衙,准备摇些同僚过来帮忙。另一边,韩思合刚回到厅上,还没坐回椅子上,又瞧见袁中阳在给自己使眼色。 “……袁县丞?” 袁中阳清了下嗓子,然后道:“方才县令出去时,庄子里有人来报,说是有些发现。” 韩思合:“是找到了孙君与孔君的下落么?” 袁中阳神色微妙:“说是瞧着河中的鱼有些不对。” 绿波庄建于水上,常有客人在庄中垂钓,河里的鱼也逐渐机敏,平常不怎么在庄子附近出没,免得惨遭客人的鱼钩,今天却总是聚在观涛阁旁边不散。 韩思合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袁中阳低声:“方才县令不在,我让人叫了几位在周围打渔的好手,请他们潜下去瞧瞧。” 那些渔人下水后,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两具被鱼啃得到处都是伤痕的尸体,被平放在观涛台上面,正是孙乘齐与孔昊然两位。 听见消息后走到观涛阁附近等待结果的朝轻岫吐出一口气,她仰首望着天幕中的层云,片刻后才向身边的徐非曲道:“事已至此,看来咱们还得在绿波庄内多待些时候。” 徐非曲瞧她一眼,道:“有帮主在,未必会多待太久。” 朝轻岫却摇头:“咱们毕竟是绿林豪强,总不好事事插手。” 尸体的出现证明朝轻岫方才的考虑十分正确,恰在此时,被韩思合喊来的大夫跟仵作也都到了庄子附近。 ——她在心中计算了下绿波庄与县衙间的距离,觉得本地的大夫跟仵作必然有着相当出色的骑术。 可能是因为骑马太急,脸色有些苍白的县衙众人刚见过韩思合,就被立刻打发去检查尸体。 仵作凑近查看片刻,道:“两具尸体的手指都已经泛白,不过程度差别挺明显,大约是其中一具要早一到两个时辰被害,另一具则晚些。” 韩思合请教:“两人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仵作为难道:“泡了水,说不好,这世界早晚天气差得也大,依照小的判断,最早那具尸体死了两个时辰到四个时辰都有可能。” 朝轻岫远远听着那边的谈话,并在心中计量时刻。 此刻午时刚刚过去,大约是未时一刻的样子,也就是十三点,往前四个小时是辰末巳初,往前八个小时是卯初。 虽然此刻有了仵作的证词,不过时间跨度太大,不大好单凭这点来判断不在场证明。 韩思合问:“那两人的死因是什么,溺死么?” 她虽然这样问,不过想到方才发现的砚台,觉得溺死的可能性十分不大。 仵作:“绿波庄的河水有泥,小的已经检查过尸体的口鼻,里面几乎没有泥沙,自然并非溺死,大人请看——” 说话间,仵作指着第一具尸体道:“第一具尸体额头左侧凹陷进去,伤口由左上斜至右下,看痕迹,应该是被钝器所伤后死亡。这具尸体身故较早,伤口处已被泡得没甚血色。第二具的死因则是胸口中刀,他伤在要害处,必然是当场毙命。” 韩思合微微点头,又请周丹实过来认尸,确认了第一具尸体是孙乘齐,第二具尸体是孔昊然。 周丹实看见死去的学生后,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被庄内仆役扶到旁边休息。 尸体打捞上来后,那些渔人没有立刻离开,此刻正彼此谈着什么,忽然一人又跳入水中,片刻后重新浮了上来,举着手里的东西对同伴得意道:“俺就说方才潜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刀子!” 其他渔人纷纷赞叹。 “还真是刀!” “底下泥沙多,亏你瞧见!” 韩思合注意到这一幕,对身边人道:“发现的应该是凶器,去将那刀子拿过来。” 朝轻岫视力出色,即使站得较远,也能清楚看到匕首上的花纹形状优美古朴,很像是之前在门厅那边见过的装饰品。 她提出自己的观点后,又请了庄内管事过来,经过辨认,最终确认凶器是挂在观涛阁内作为装饰品的匕首。 韩思合十分不解:“观涛阁内为何会挂利器?” 绿波庄内管事擦了下汗:“庄子的主家喜爱各类武器,所以就挂了一下充当装饰,不过开刃的不多,观涛阁中那柄更是没有。” 韩思合让仵作查看过,确定匕首的刀刃上的打磨痕迹很新。 袁中阳忽然道:“韩县令,此事发生在绿波庄内,包括你我在内,人人都牵涉其中,而且……”他咽下后面的话,只将目光往史伯寿等人身上扫了扫。 韩思合点头:“我已经派人出去,给在附近巡查的花鸟使送信。” 另一边,史伯寿也在跟孙女还有朝轻岫等人讲花鸟使的事。 “……朝廷一向有派六扇门中功夫高强的捕快勘察地方要案的情况,这些人被称作花鸟使。如果同时牵扯到平民百姓以及要紧的武林中人,就要请他们过来处置。原本自从岑老大立下问悲门后,朝廷已经许久没有派遣人到江南一带来,去年却又重新启用了一批人。” 史翊云:“那些人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史伯寿:“快则半日,慢的话,最多也不过两日。” 观涛阁旁边的花厅中。 韩思合对袁中阳道:“虽然要请花鸟使来处置此事,咱们也不好坐着苦等,总得先问问口供。” 袁中阳:“那属下这就叫人进来?” 韩思合:“还是先请朝姑娘来。” 她当然不是怀疑朝轻岫,却想借助朝轻岫的智慧,帮忙梳理一下案件情况。 袁中阳察言观色,猜到朝轻岫地位不同,于是依照上司的要求,将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进来。 不等韩思合开口,朝轻岫就主动开口:“在下既然事涉其中,自然得交待一番。”然后开始讲述自己今日的经历,“我辰初起身,先跟非曲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就到厅上来,与诸位一块打发时间,直到此刻。自从与非曲见面后,身边一直有人。” 韩思合先道:“有劳。”然后才说,“既然如此,我也将自己的早上的经过,与姑娘说一说。” 开口的时候,她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县令当然不用跟江湖帮主交换证词,不过韩思合一向佩服朝轻岫破案的本事,要不是职责所限,必须先走一下流程,她开头的时候就想把人推到主审官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韩思合:“我是卯中时醒的,自己一人吃了饭,然后到外头闲逛了一会,就去厅上坐了坐,那时王掌柜已经到了,再之后就是袁县丞、史老爷子与他的孙女,最后则是朝姑娘跟徐姑娘。” 韩思合已经开口说明,作为县丞的袁中阳自不能继续保持安静,于是跟着道:“至于下官,应该是卯时五刻起的,饭后也去了厅上,那时县令与王掌柜都已到了。” 第59章 袁中阳作为郜方府的县丞, 位置仅次于县令,算是本地官面上的第二号人物,本不必在朝轻岫这样的一介白身前自称下官,然而不知为什么, 他每每看到朝轻岫那张脸, 说话时就不知不觉客气了起来。 到了此刻, 在场三人也都明白了彼此的情况。 无论是谁,其实都没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虽然贵客住的都是天字号房, 外面整夜有人把手, 但袁中阳多少学过些武功,想要绕开普通人的耳目去办点事并不困难。 倒是韩思合会比较为难,毕竟她是彻彻底底的读书人, 除了琴棋书画这一类风雅之士的标配外, 基本不具备县令职责外的任何技能。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人即使有时间杀掉孙乘齐, 却没时间杀害孔昊然。 毕竟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 两具尸体并非同时毙命,当中差不多隔了一个时辰。 而且绿波庄占地面积广阔,幽静处也不止观涛台一地, 如果孙乘齐死亡事件与孔昊然死亡事件间没有关系, 他们纵然在官学中是舍友, 也不至于到了死后还在同一个地点被人发现。 至于朝轻岫,她在时间上算是勉强达到了动手的要求。 毕竟她卯末辰初才起来,比仵作推断的尸体最早死亡时间正好晚上一个时辰, 完全有条件紧闭房门,假装自己正在睡觉, 然后从窗户跳出去,悄悄干掉孙乘齐。 而且她身为是江湖帮派的老大,武功还要高过只把习武当做强身健体途径的袁中阳,恐怕当着庄内仆役面掠走,别人还反应不过来。 假设她卯初干掉孙乘齐,等到卯末再干掉孔昊然,并将两人沉入水中,正好来得及在辰时初刻喊人进房间来送早饭。 不过韩思合并不怀疑朝轻岫,一方面是因为项意儒的口供提到过,直到辰时,孙乘齐还好好地待在观涛阁内读书,另一方面则是源于个人的信任。 她总觉得,朝轻岫真要干掉谁,下手时的动作应该更利落一些。 至于袁中阳,他当然发现了朝轻岫时间上的问题,不过在估量了下双方的武力值差距之后,他觉得还是尽可能谨小慎微比较好,否则没发现对方的问题也就罢了,万一自己聪明太过,不小心察觉了朝轻岫行事中的一二违和之处,对方直接杀人灭口,自己岂不是非常倒霉。 朝轻岫:“韩县令不妨再请旁人来问问情况,或者能有线索。” 韩思合刚点了下头,袁中阳就非常机敏地站起来,客客气气道:“袁某去外面喊人。” 他先请了史伯寿祖孙过来,因为王占定已经提前回城,又派了衙役过去带信。 史伯寿很干脆:“今日老夫卯中时起的床,云儿要晚上一刻,后面大家在厅上相见,发生了什么也不必赘述。” 韩思合欠一欠身:“老爷子年高德劭众所周知,如今请您过来,也只是随意问问。” 史伯寿笑呵呵道:“县令也是职责所在,要是还有需要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她想,睡懒觉果然是坏文明,要是自己能再早半个小时起床,今次的不在场证明就算是牢不可破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6节 在史伯寿之后,袁中阳又去将徐非曲请了进来。 徐非曲一见面就道:“我刚刚问过绿波庄内的人,确定关兄弟一直跟长随们待在一块,期间并没有单独活动过。”又道,“至于徐某,辰时一刻起来后就到了厅上,与诸位待在一块。” 关藏文是个挺特别的人,不怎么爱自行其是,这两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领导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修炼功夫,如此规律的生活节奏倒是让他彻底没了嫌疑。 朝轻岫对这个结果也颇为满意——关藏文没嫌疑,也就等于她没有指示手下刀人的嫌疑…… 袁中阳干咳两声,道:“其实死去的人是县学学生,那咱们不妨问问县学的人,说不定会更有收获。至于史老爷子还有朝帮主,您二位又不认得那两人,非要说突下辣手,实在过于勉强。” 这句话讲得不错,朝轻岫也向他点了点头。 幸存的所有学生都被依次带进来询问,徐非曲看见县衙那边来的人不多,干脆充当了幕僚的职责,磨墨铺纸,将所有人的口供整合到了一块。 学生们在绿波庄内的居住条件自然不能与县令的贵客相比,晚上无人守夜,不过他们来的人多,经常看到彼此,互相之间也能提供证明。 众人当中,张书玉起得最早,她记性好,时间观念也强,给出的时间顺序有相当的可信度——张书玉起床时为寅时中,也就是凌晨四点,然后直接去了放置藏书与字画的沉香楼内消遣时光,等到辰时二刻,周丹实也过来了,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唐任名也来了,他卯初起身,因为喜欢庄内景致,本在庄内四处游逛,收集作画素材,在溜达到沉香楼的时候,不幸与教学撞了个正着。 当着老师的面,唐任名不敢继续摸鱼,只好老老实实待在楼内看起书来。 还有蒋微白,他家境富裕,因为平素喜好游玩,在功课上自然偶有亏欠,因为假期即将结束,干脆待在房内赶作业,绿波庄跟官学宿舍不同,所有学生住的都是单人单间,熄灯之后所有人的行动都没有人证。 不过蒋微白卯时初刻起床洗漱时,曾先后跟孙乘齐还有孔昊然见过面,还说了两句话。 根据记录,他们的对话内容不过是“功课写完了没有”、“差不多了”、“早饭吃点什么”、“随意,菜汤就好”、“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一类常见的寒暄话语,就算让朝轻岫来看,也很难瞧出什么阴谋诡计。 朝轻岫看着纸上的口供,对于承认自己早晨见过死者的蒋微白略有些好奇,便道:“那位蒋君如今在做些什么?要是方便的话,不妨请他过来聊聊。” 韩思合点点头。 蒋微白被长随进入大厅时,第一眼看到了坐在韩思合身边,穿着白色衣衫的少年人。 他隐隐记得那人姓朝,虽说不是官学学生,举止间却颇有几分温雅的风度,看起来与韩思合关系不差,说不定以后会到官学混个旁听名额。 被县令召来详谈,还是在死了两个同窗之后,蒋微白难免有些紧张,他定了定神,随后姿态恭谨地向前一礼:“学生见过诸位大人。” 韩思合帮朝轻岫说出想问的问题:“听说蒋君早上见过孙孔两人,你可还记得,他们当时的模样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蒋微白回忆片刻,摇头:“没什么特别之处。”不等韩思合继续问,就道,“遇见孔君后,我还与他聊了之后的考试,还有今年的新书……对了,我听说不二斋那边新进了一批笔墨,想要买些回来,问他要不要带一点。”露出努力回忆的模样,“看神情,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说到这里,蒋微白也察觉到了一点跟案件无关的细节——孙乘齐与孔昊然两人在绿波庄时的状态与在官学中没什么区别,证明他们大约真是把眼前的度假场所给当成了温习功课的新地点…… 韩思合想了想,觉得双方的对话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两人聊的都是学生间的常见话题,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朝轻岫忽然道:“请问蒋君,那位孙君与孔君之间的关系如何?” 蒋微白谨慎道:“孙君爽直,孔君内敛,两人都爱读书,而且成绩皆佳,总能考到头名次名的位置,在学校时又住在同一间寝舍当中,常常一起学习,平时亦未曾听说有什么矛盾。” 朝轻岫点点头道:“有劳蒋君了。” 在蒋微白离开后,朝轻岫翻看其他人的证词,最有价值的是项意儒的那份。 徐非曲道:“那位项君说,大约卯中的时候,赵作元赵君过来看她,两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到辰时的时候,帮主去过一次替她检查伤势。”顿了下,接着道,“据项君所言,因为帮主这次没说不能下地活动,所以才让赵君扶着她去了观涛阁那边钓鱼——恰好昨日下了雨,今早很适合垂钓,难得外出一趟,不好错过机会。” “……” 朝轻岫闻言陷入了沉默。 不过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虽说前一天才摔断腿后一天就挣扎着爬起来钓鱼有些夸张,但一想到穿越前在各个社交网站上刷到的有关钓鱼佬的信息,又觉得对于某些特定人群而言,断腿或许也不算是一件太影响行动的事情。 毕竟钓鱼的时机不容错过。 徐非曲:“项君曾言,她们是辰时二刻过去的观涛台,那时阁里应该没人。”又道,“她专心钓鱼,并不清楚孙君是什么时候到的,赵君担心她的腿伤,没让项君在水边待太久,大约辰时末刻就扶着她走了,那时孙君还在阁内,后来赵君家里人捎信过来,说是下了雨,有些农事要忙,叫她回家一趟,赵君就走了,之后项君回房休息,一直独自待到中午。” 朝轻岫对韩思合道:“既然项君这样说了,也该叫人去赵君那边问一声。” 她说到这里,似乎还想嘱咐什么,袁中阳已经先一步对衙役道:“问那位赵君的时候,先不要提项君都说过什么,看看她二人所言是否有什么疏漏处。” 韩思合对此没有意见,摆摆手,直接遣了两位衙役去问话。 朝轻岫凝视着口供,眼睫低垂,恰好遮住若有所思的目光,片刻后笑道:“项君性格倒是活泼。”放下纸,对其他人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话想问一问她。” 韩思合看她一眼,点点头,让人请了项意儒过来。 项意儒右腿受伤,虽然可以拄着拐棍行走,不过为保万一,衙役们还是从庄内找了架软床出来,将人抬到了花厅当中。 她进门后,在软床上拱了拱手,道:“我不便起身,实在失礼了。” 朝轻岫道:“其实此刻本不该如今打搅你,只是事情牵扯到两位官学生,每个人都得问问清楚。” 项意儒:“学生明白。” 朝轻岫道:“今早天气仍阴,你去观涛台钓鱼,就不怕突然下雨。” 项意儒:“是有些担心,所以带了斗笠过去。” 朝轻岫:“那你戴斗笠了没有?” 项意儒似有不解,不过还是回答道:“因为没有下雨,所以没戴。” 朝轻岫:“早上河面风光如何?” 项意儒:“观涛台视野开阔,能看见渔船来来往往。”又道,“瞧渔民的模样,收获应该比我更多。” 毕竟她专业空杆一百年。 朝轻岫闻言沉默一瞬,温声道:“我晓得了,多谢项君。” 第60章 问完话后, 项意儒倒回软床上,被人从花厅内抬出去。 不知为什么,在出门的时候,项意儒突然闭上眼睛, 一派安详地将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之上。 不小心看见这一幕的众衙役:“……” 要不是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他们都得以为绿波庄内又发现了第三具尸体。 花厅上, 朝轻岫闭了闭眼。 她觉得项意儒不愧是能在摔断腿的第二日就爬起来钓鱼的人,性格果然与众不同…… 在项意儒被人用软床抬出去后不久, 之前告辞回城的掌柜王占定也被人从繁忙的工作当中叫了回来。 他一脸疲惫地跟刚告别没一天的韩思合等人问好, 咸鱼般坐在椅子上, 准备接受闻讯。 韩思合:“请王掌柜说一下今早的经历。” 王占定:“在下的经历没什么特别之处。卯时就起来了,用完早饭后就去厅上,接着便告辞离开。” 旁听的朝轻岫在心里叹了声气——待在绿波庄的人里面, 居然只有她一个睡到了辰时吗? 那也不过是早上七点而已! 虽说单从时间上看, 王占定完全来得及在告别后,趁人不被悄悄绕回来, 先解决孙乘齐, 过一个时辰后再解决孔昊然,然而以他的身份,似乎无须刻意针对两个刚见面的官学学生。 王占定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 与其他人相视苦笑一阵, 又道:“王某是骑马回去的, 路上有长随跟从,县令可以把人喊来问话。”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继续翻之前那些学生的口供, 忽然间点了点纸上一行字:“能否请那位唐君过来一趟,我想再确认一下他的口供。” 韩思合对朝轻岫的一切要求都没有意见, 当即差衙役把人喊了过来。 唐任名被带进来时,面色微微发白,向前僵硬一揖。 韩思合知道涉案者大多容易紧张,于是十分客气道:“有劳你说一下今早的经历。” 唐任名:“我卯时左右就起来后,因为功课写完了,就想着随便走走……”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面上露出踌躇之色,随即再度施礼,低声道,“方才,方才学生有一件事没说。” 韩思合与朝轻岫对视一眼,立即放缓声音,用安抚的口气道:“唐君尽管直言无妨。” 唐任名低声:“今天早上,我其实见过孙君。” 朝轻岫:“时间,地点。” 唐任名:“时间是刚到巳时,地点是观涛阁边的茅房之内。” 朝轻岫一顿。 唐任名的话跟项意儒的口供恰好对上了。 辰时是早晨七点到九点,巳时是九点到十一点。 据项意儒所说,她在观涛阁外钓鱼钓到了辰时末就回去了,那时孙乘齐还在观涛阁里读书。 然后依照唐任名的口供,孙乘齐就去了附近的茅房内,处理一些涉及五谷轮回的要紧事宜。 朝轻岫问:“唐君还记不记得,孙君那时都与你说了什么?” 唐任名想了想,回答:“孙君昨日去听课时,因为稍微来迟了一步,没听到开头的内容,就想问我借课上的笔记。” 朝轻岫问:“足下当时将笔记借给孙君没有?” 唐任名回答:“没有,我那时没将笔记带在身上,说是晚上回去时再给他拿。” 韩思合微微颔首。 她大约能明白为什么唐任名开始时瞒着这件事没说——本来大家都以为,最后见到孙乘齐的人是赵作元,然而唐任名提供了方才的证言后,最后见到孙乘齐的人就变成了他。 最后与死者见面的人,往往十分容易受到怀疑。 就在此时,外头一名衙役走进门来汇报:“大人,花鸟使杨捕头已经到了。” 韩思合略一点头,让人先领唐任名离开,然后道:“请人进来。” 朝轻岫与徐非曲对视一眼,而后笑道:“来得好快。” 古代可没有电话电报,才将口供问完人就到了,此人应该原本就在附近巡查。 袁中阳:“来的是杨捕头?”又道,“我曾听过杨捕头的大名,他大名杨见善,是之前寿州杨知府的侄子,嗯……因为家学渊源,平素嫉恶如仇,在六扇门内算是大有前途的一位少年英才。”然后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话,“此次朝廷派花鸟使巡查江南,咱们这一块就是由他负责的。” 他这段话显然是说给朝轻岫等人的。 朝轻岫听见熟悉的名字,微微颔首,道:“原来是那位杨知府的侄子。”。 她还记得那位杨知府并非武林中人,所谓的家学渊源指的多半不是武功,袁中阳此时特地提到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想暗示其他人,杨捕头跟他叔叔一样,对江湖人士都怀着一些敌意。 没过多久,杨见善带着四名捕快进来,他的目光在史伯寿等人身上扫过,面色显得有些沉郁。 县衙内的寻常捕快能力有限,一般无法侦破涉及江湖人士的命案,所以朝廷才会选择与武林盟合作,同时设置花鸟使,有事没事巡查一下地方。 杨见善先向众人一抱拳,旋即道:“杨某绿波庄内发生了两件命案,而且事涉官学生,在案子告破前,还请诸位莫要随意走动。” 王占定干咳一声:“不知破案需要多少时日?”他那边还有一大滩工作要处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7节 因为不二斋主要是在各地做生意,如今已经不怎么被认定为江湖人,杨见善在面对王占定时态度便客气些:“如今还不好说。” 韩思合拿出徐非曲整理的口供,道:“这是之前查的供状,杨捕头可以过目。” 杨见善扫一眼,让身边人将将供状收下,抱拳道:“多谢。” 袁中阳又跟来人确认了一下细节:“虽说我等身具嫌疑不好乱走,却也不方便就这样待在厅上。” 他们总得吃饭睡觉,个别人还需要娱乐活动。 杨见善:“我已经与庄中人讲过,稍后会把整个水云苑收拾出来,那是一处独立的院落,诸位可以暂时在此处歇脚。” 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朝轻岫伸手搭住徐非曲的肩膀,笑道:“咱们回去休息?” 徐非曲怅然:“早知如此,出发该带些文书过来。”又道,“帮主勿忧,咱们也无法预料到,只是出门一日就能遇见命案。” 她在郜方府住了多年,又在县学待了多年,以前没觉得治安那么差过。 朝轻岫默默抬头看向天花板。 她其实一直有所警觉,比如第一天韩思合讲课时孙孔两人没来,就担心他二人说不定已经横尸庄内。 奈何几次忧虑后一切平安,朝轻岫也就放松了警惕。 果然,案件总会在侦探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其他人返回水云苑,韩思合刻意落后半步,等众人都已经离开,才单独叫住了杨见善。 “杨捕头,其实在下还有一事想说。” 杨见善:“何事?” 韩思合:“我知道一位尤其擅长查案之人……” 杨见善不等韩思合将话说完,就截口道:“不必。”想了想,觉得不好跟地方主官相处太差,又补充道,“人命案件怎好劳动他人,而且事涉江湖帮派,一个处置不好就容易惹上麻烦,正因如此,朝廷才派下花鸟使。”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而花鸟使大多出身京畿一带,真查到什么问题,案子处理完后直接就能走人。 韩思合回忆了下朝轻岫以前破案时的英姿,觉得查个真相也不算太劳动,继续劝说道:“要是旁的时候自然不必请她来,只是此人如今也在绿波庄内,若能帮着调查一二,或者可以早日解决此事。” 杨见善皱眉:“既然在此,此人本身就具有嫌疑,如何还能请她调查?”摇了摇头,“多谢韩县令关心,在下自有主张。” 韩思合觉得对方的担忧不无道理,末了只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一切都靠杨捕头了。” 杨见善客气了一句:“还需韩县令协助。” 韩思合摇头,实话实说:“我应该不行。” 郜方府平常命案就不多,破掉的那两个还不是她的功劳。 杨见善:“……” 他想,韩思合是文官,说话时可能就是会谦逊一些。 * 徐非曲陪着朝轻岫回了水云苑,又把关藏文叫了过来,以便让自拙帮所有人都清晰地处在监视人员的管辖范围内。 三人凑在一块,看书的看书,练武的练武,发呆的发呆,对比十分鲜明。 史伯寿有些无聊,在水云苑内闲逛了两个来回后,忍不住走到朝轻岫那边说了几句闲话,又问:“依朝帮主之见,咱们需要在此待上多久?” 朝轻岫随口回答:“今日或者明日吧,应当不会太久。” 史伯寿苦笑:“那就承朝帮主吉言。”又叹了一口气,“老夫倒是不急,只是担心耽误云儿的功课。” 史翊云干巴巴道:“……我没关系。”她的功课再耽误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可能是觉得祖父脸色不好看,史翊云又赶紧补了一句:“毕竟人命关天,我自己的事情不要紧。” 史伯寿只好叹了口气。 朝轻岫唇角一翘,安慰:“反正大家都被留在庄内,就当是多散心。” 史伯寿点头,忽然目光一亮,面露喜色:“是了,咱们都被留在绿波庄里,”看着孙女,一派慈祥之态,“既然如此,老夫可以把云儿送到韩县令那边跟着读书。” 史翊云表情直接凝固。 史伯寿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很高兴地带着表情飘忽的孙女走了,临道别前还呵呵笑道:“多谢朝帮主提醒。“ 等史家祖孙两人离开后,在旁练武的关藏文难得开口:“原来是帮主提醒?” 朝轻岫神色温和:“与在下无关,应当只是史老爷子关怀孙女的拳拳之心在作祟……” 徐非曲捕捉到了关键词:“……‘作祟’?” 朝轻岫微笑:“我也不爱读书。” 徐非曲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倒是有些可惜自家师父此刻不在,无法督促帮主上进。 众人随意闲谈几句,都没太将破案的难度放在心上,尤其是徐非曲,她深知帮主慧眼如炬,身处案发地点时,一般说什么就能是什么。 结果这次却出了意外。 众人在绿波庄内整整呆了两天,史翊云更是已经涂黑了四本书的“口”字,花鸟使那边除了捎回了一条讯息,说已经得到了赵作元的口供外,居然没有任何进展。 至于赵作元本人,如今还在自己家中务农,她在没跟项意儒沟通的情况下给出了基本一致的回答,杨见善也就没把人喊回来,不过依照韩思合的猜测,杨见善应该是派了人在旁监视。 朝轻岫去韩思合那边待了一会,听到些许消息——据说杨见善正在调查庄内人员在案发当日的行动轨迹,他也是习武之人,工作起来昼夜不歇,如今已经核对了庄内一半仆役的情况。 虽然没有任何收获,不过表现出工作热情倒是很值得赞扬。 除此之外,那位被称为花鸟使的杨见善捕头偶尔还会把水云苑中的人喊去沟通一下情况,比如史翊云,就被喊去了三次,理由是杨见善觉得她瞒了点事情没说。 作为花鸟使,杨见善的眼力不算差,很快就查出了被史翊云隐瞒的事情——她把《刑律要义》的书壳套在了《江湖奇侠集》上,意图借此躲过身边师长的耳目。 杨见善:“……” 花鸟使忙,被留在绿波庄内做客的人也忙,比如王占定,他手头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实在无法干坐着耗时间,已经叫人把不二斋那边需要处理的工作给送了过来,韩思合与袁中阳也直接开工,连史翊云都在祖父的监督下,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假装读书。 目前还处在空闲状态的人,似乎只剩下朝轻岫一个。 朝轻岫悠哉地坐在躺椅上,左手边是一盘蜜饯,右手边是两盘蜜饯,手中还抱着个茶杯,她对走过来的徐非曲诚恳道:“我觉得无须用工作把时间排得太满,劳逸结合才能长命百岁。” 徐非曲忍不住看向上司。 对方有把工作排得特别满过吗,为什么说起来会是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徐非曲深吸一口气:“帮主……” 朝轻岫不等她说完,就道:“不过此次出门的时间有些长,若是你待腻了绿波庄,咱们就早些离开。” 徐非曲:“颜堂主等人也一定盼着帮主早日回归总舵,主持大局。” 朝轻岫坐起身,颔首:“既然如此,劳你替我给韩县令带句话……” * 水云苑内。 韩思合叫了个跟杨见善一块抵达的捕快过来,开门见山道:“请问花鸟使,将咱们留在此地,却直到今日都未曾破案,莫非是在玩忽职守?” 捕快闻言大为惊讶:“如今才过去两日……” 韩思合强调:“是已经足足两日!”而且这甚至已经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 回想当年,在处理刘家庄那件案子时,韩思合记得自己刚到现场没一个时辰,真凶就已然伏法。 有了朝轻岫珠玉在前,韩思合下意识提高了对六扇门内专业人士的要求。 捕快噎了一下,旋即垂首:“……下官这去请杨捕头示下。” 这位捕快告辞离去,第一时间将韩思合的态度传递给了杨见善。 双方同为朝廷命官,自然需要友好相处。虽说杨见善是四品捕头,品级要高于郜方府的县令,然而对方乃是文官,又是科举出身,在朝堂上具备天然的优势。 而且踏春假快要结束,杨见善确实不好继续将人留在庄内。 一位捕快道:“庄内旁的嫌疑人大多已经聊过,到了今日,该去和那位朝帮主谈谈。” 六扇门在办案时有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在陌生人跟亲友都事涉案件时,优先怀疑亲友,在江湖人跟普通人都事涉案件时,优先怀疑江湖人。 在杨见善看来,此地所有武林人士中,朝轻岫是最不符合其真实身份的一个,她言辞温文,一点不像地方帮派的总瓢把子,也就格外令人不安。 杨见善:“过去说一声,我要见那位朝帮主。” 过了会,被打发去跑腿的捕快重新出现,面色古怪道:“那位朝帮主说,她现在有些忙,若是有什么话要问就请您过去。” 不是自己过来见他,而是叫他过去见自己。 杨见善还没对朝轻岫的态度做出评论,外头就又来人传讯。 捕快拱手:“大人,刚刚接到了门内的飞鹰传书。” 江湖中各类奇巧技艺甚多,六扇门早早训练出了一批可以用来传讯的信鸽与猎鹰,花鸟使过来处理案件时,也用猎鹰捎信回去,告知周边的同僚,如果同僚有话要捎给他,也会用信鸽或猎鹰来传讯。 杨见善不解。 作为一个横眉冷对以孙相为首的朝廷要员,同时也拒绝对武林人士假以辞色的花鸟使,他的社交关系一直比较简单。 捕快:“是阮时风阮捕头的口信,听说大人您两天都没破案,问问有什么情况。要是有事的话,反正她就在附近,正好过来帮忙。” 杨见善迟疑:“阮捕头?” “不止阮捕头,还有伍识道伍大人的信……” 杨见善皱眉:“此事与他有什么干系?”随即冷笑一声,“此人如今不正陪着那个姓黄的为非作歹么?” “姓黄的”是孙相刚派下来的门生,目前正在忙着搜刮地方,借此填充领导跟自己的钱包。 那位捕快低眉顺眼:“伍大人说,听闻大人您两天都没破案,想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问题,是否有什么需要援手之处。” 杨见善:“……” 他先是惊愕,再是动摇,最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两天怎么了,两天的时间难道很长吗? 正常来说,两天的时间连调查取证都不够,就算是茶馆话本中,那些传奇人物的破案时长多是以三日为限。 杨见善感觉同僚对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而且他也实在琢磨不明白,阮时风跟伍识道二人为什么会捎来相同的口信。 这两人在六扇门中职位不同,品阶不同,甚至阵营倾向都不同,为什么偏偏在“两天应该破案”上达成了一致见解? 他思忖之事,忽然心中浮出一个猜测——莫非这个案子在别人眼中其实十分简单,猜不出真相的只有他自己? 阮时风跟伍识道都不清楚杨见善的想法,否则大约能解释一句,“两天还未破案”的评价所针对的并非他的个人能力,而是跟庄内住客沟通时的顺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8节 杨见善当然更不晓得,阮时风原本打算趁着休假来自拙帮拜访老朋友,结果正好撞上朝轻岫出门,至于伍识道,他之前因为北臷使团在江南一带遇见意外的事情受了罚,之后更是想法设法弥补过错,还得陪伴被派下来的孙相门生办事,近来更是奉京中大人物的命令留心花鸟使的情况,所以在探知杨见善的消息后,忽悠着那位孙相门生到了施州附近。 阮时风与伍识道两人目的不同,但处于对某人能力的信任,此刻不约而同提出了相同的疑问。 两天自然不算太长,不过同僚们都如此说,杨见善也不得不怀疑,自己今次办案时是否当真有些懈怠。 他其实有些疑心那位朝帮主。 与王占定等人相比,朝轻岫的态度最是旁若无人,似乎有些旁人看不明白的依仗。 杨见善暂时不去想同僚们的态度,对衙役道:“好,我就去见见那位朝帮主。” * 在水云苑内靠河的一处凉亭外面,杨见善远远看到了徐非曲。 根据这两日的调查资料,对方好像是个读书人,成绩还相当不错,家境也堪称富足,不知怎的竟被拐上了自拙帮的贼船。 徐非曲见到杨见善过来,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携着书卷离开,留帮主与这位花鸟使单独沟通。 此时此刻,有一位穿着白色衣衫的少年人正坐在凉亭内,凝视着石桌上的残局,她听到亭外的脚步声,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缓缓抬起了头。 对视的刹那间,亭后水声,亭前风声,似是兀然平静了一息。 第61章 杨见善莫名觉得, 亭中人的目光犹如出鞘的利刃,带着出必见血的森森寒气,两人视线相触,不知为何, 杨见善只觉被她目光所慑, 浑身寒毛倒竖。 作为习武之人, 他动作比思维更快,刹那间已经拔刀在手。 杨见善刚刚握住刀柄, 忽然眼前一花, 竟已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形。 朝轻岫本来端坐在椅子上, 衣角微动,竟已飘身而起,须臾已欺至杨见善身侧, 她肩头微斜, 食指疾速点向对方腕部的内关穴。 她的速度太过迅捷,看起来竟像是杨见善主动用穴道去撞她的手指一般。 一股阴柔的真气自朝轻岫指尖涌出。 察觉情况不对, 杨见善拔刀横拦, 他右手将翻未翻之时,就觉腕上一麻,一股真气侵入小臂, 半边身子痛楚难当, 手中佩刀登时把握不住。 刀身上寒芒流淌, 朝轻岫的手掌轻飘飘向前探出,接着快如闪电般在空中一抓,随后只听锵然声响起, 那柄刀已经准确地落回到刀鞘当中。 双方拔刀、夺刀、还刀,都只在一瞬之间, 到了此刻,杨见善仍旧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强烈的危险感,却已经没有了与之战斗的能力。 “……” 杨见善面上血色全无,他方才虽只是简单与对方过了一招,却已察觉出朝轻岫的内功似是道家一脉,至于她的身法倒无甚出奇之处,只是轻迅异常,叫人难以防备。 他当然不会知道,朝轻岫闭关时曾考虑过再找一份品质高些的轻功秘籍,但在观摩过那幅由应律声所赠送画卷后,忽然又觉得无需如此,念头贯通之下,原本平平无奇的《提纵术》,竟也有了脱胎换骨的趋势。 朝轻岫双手重新笼回袖中,一副没有跟人动过手的模样,温声道:“杨捕头今日大驾光临,自然是有事商谈,请。” 她有些好奇六扇门中花鸟使的本事,方才故意引人出手,摸清楚对方底细后,便毫不在意地更换了话题。 杨见善片刻后才缓过神来,他想开口,却发现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因为刚刚那一交手,已经完全无法用上。 他想先声夺人,却没先到自己会是被先声夺人的那一个。 朝轻岫此刻已经坐回凉亭当中,耐心等待。 她白色的衣袍轻轻垂下,就像是两片从山岫间逸出,将止未止的白云。 杨见善开口:“我来是想问,朝帮主是否知道凶手是谁。” 那本不是他准备好的言辞,却偏偏说出了口。 在说出口的瞬间,杨见善自己也觉惊异。 他原本应该旁敲侧击,想法子窥探出对方话语中的破绽,而不是像学生一般,充满求知欲地向老师请教。 杨见善想,自己多半是被同僚“两天还未破案”的评价打击到了,才会选择破罐子破摔。 “……” 朝轻岫唇角微翘,不答反问:“杨捕头自己心中就没有想法么?” 杨见善回答:“我已经问过庄内所有人,无人见到那两位学生被杀的场景。”又道,“此事涉及的武人太多,绿波内还有不少仆役,杨某……还未能将案件侦破。” 因为两位死者的人际关系还不错,杨见善想不到是谁下手,所以才不得不开始地毯式排查。 他说完话后,忽然觉得亭内很静,像是连风声都沉寂了下来,杨见善有些不自在,又道:“朝帮主可知,朝廷已有刑部与六扇门,却偏偏要另设花鸟使的差遣?” 朝轻岫笑答:“一定是因为天下间英才太多,朝廷选贤举能,将如尊驾这般智勇双全、堪负重任的人,全部笼入花鸟使当中。” “……” 对方说的都是好话,杨见善却从中感觉到了一股芒刺在背般的不适感。 杨见善:“因为普通人面对江湖高手时,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 朝轻岫:“天下间能叫人无力抵抗的,又岂止是武艺而已。杨捕头,如你这般人物,就算身无武功,普通人面对你时,也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杨见善看她一眼,道:“这句话,贝藏居的师姑娘也曾说过。”又道,“然而一个没有武艺的人,即使位高权重,作案时也会留下能叫人发现的痕迹,江湖高手却不然。” 朝轻岫失笑:“杨捕头的意思是,你数日间未有所得,是因为凶手本事太高?” 杨见善:“……并非此意,全怪我无能。” 朝轻岫微微颔首,客客气气道:“杨捕头,其实世上那么多习武之人,也算一件幸事,毕竟如此一来,纵然破案时找不着真凶,还有理由可以推诿。” “……” 杨见善抿住薄唇。 他此刻心情震动,倒不是因为对方讽刺了自己,而是因为他之前拜访师思玄,希望请这位贝藏居的传人离开江湖,进入朝堂时,对方也说出了类似的话。 双方的区别只在于凉亭内的朝轻岫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却能听出是在指责杨见善,而当年尚且年少师思玄当时还在打磨心境,脾气远没有如今这般内敛,直接地图炮了整个花鸟使团队。 每每想起旧事,杨见善都觉得师思玄不愧是能被贝藏居送到重明书院进修的江湖新秀。 杨见善:“……花鸟使并非遇事推诿之辈。” 朝轻岫闻言,唇边弧度变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对方没有说话,杨见善却莫名理解了这一眼的含义——既然不是有意推诿,那就是当真无能。 他一时间有些气闷,但考虑到如今手上当真没有关于凶手的证据,杨见善也不好反驳对方的话。 此时此刻,杨见善并未意识到,他已经逐渐接受了“两天就应该顺利破案”的不合理设定…… 朝轻岫在心里确定了,大夏的花鸟使们在专业熟练度上要比侦探位面中的相关人员差得远。 或许是把破案天分都拿去换了武力值。 朝轻岫:“要是从案件表面上瞧不出来谁有嫌疑,或者可以仔细梳理动机。“ 杨见善:“我们已经梳理过了,那两人口碑不错,孙乘齐是富家子,为人肆意些,却无甚城府,没听说过与谁有龃龉,他们的共同点是成绩好,又住在同一间寝室。若说是凶手是因为成绩而杀人,此地与他们存在竞争关系的学生,除了赵作元之外,都在前一天时离开了绿波庄,赵作元本人又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只好先调查江湖中人。” 说完后杨见善才觉出不对。 他本来是想试探对方,此刻却莫名透露出了自己这边的调查结果,越发有种正在向老师或者上司汇报工作的感受。 ……一定是错觉。 别人自觉站到了下属的位置,朝轻岫也就理所当然地带了些领导的叮嘱:“对花鸟使而言,出现在绿波庄中的武林人士属于干扰项,不过换个角度想,若是像我这样的人动手,究竟会怎样做。” 杨见善脑海中瞬间浮出了花样繁多的杀人手法,每一种都值得在案卷上大书特书。 朝轻岫看着对方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笑。 杨见善:“……还请朝姑娘指教。” 朝轻岫:“武林高手杀人,要么不屑于隐藏,若想隐藏,则多半会伪装成意外,这样一来,从一开始就不会引起花鸟使的注意。不过就算那位高手动手时未曾注意,真在尸体上留下了刀斧痕迹,事后也会想法子遮掩成强盗所为。” 就比如当初杀害蔡大姊的田长天。 杨见善皱起了眉,好像在思考。 对比产生美,朝轻岫一时间有些怀念自己的帮众。 “两具尸体同日死亡,而且死亡时间只差一到两个时辰,又被沉在同一个地方,基本可以判定,两个案件的凶手为同一人,或者至少也是同谋。仔细分析的话,会发现,孙乘齐的致命伤在额角那里,是钝器所击,而孔昊然的致命伤则是刀伤。”朝轻岫娓娓道来,“凶手相同,凶器不同,那么第一次杀人更像是意外,第二次则是提前就已经想好,所以才提前准备了凶器。 “真是习惯了打架斗狠的江湖人所为,不应该存在凶器上的差别。”比如她,袖子里就一直藏着暗器,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出来镖别人一记。 不过假若面对的是孙乘齐以及孔昊然那种把不能打写在脸上的寻常读书人,朝轻岫动手时,压根就用不上武器,靠近了拍一掌就能清空对方的血条。 朝轻岫讲解得很详细,话里话外头透着对大夏花鸟使破案能力的不信任。 杨见善陷入沉思。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的确很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动手之人就是……” 朝轻岫:“要么是绿波庄的人,要么就是官学内的人。 “不过从现在留存的各项痕迹来看,绿波庄内的人员可以暂时排除。” “……” 杨见善觉得自己此刻只需要洗耳恭听,或者给朝轻岫添杯茶。 他一开始觉得江湖人天性桀骜不驯,所以不大容易与官府合作,现在却莫名觉得,以对方的本事,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撇开六扇门自己单干…… 朝轻岫:“使用的匕首本是观涛阁内一件未曾开刃的装饰物,凶手先将其打磨锋利后,然后再行凶杀人。”又道,“庄里挂了不少利器,大多都未曾开刃,对不熟悉的人来说,与其一把一把地寻找,还不如自己动手磨两下刀来得方便,但换做绿波庄里的管事或者仆役,这些人在此工作多年,很熟悉庄内情况,会更容易找到可以用来行凶的利器。而且两具尸体的伤口都在正面,要是庄内人行凶,至少第二次动手之时,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悄悄欺近对方身侧,给孔君一刀,成功的把握岂非更大。” 对方的话里并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杨见善却从中听出了“这些还要想吗,这些证据不是明摆着的吗”的意味深长。 他想,师思玄之前所言无误,江湖中果然藏龙卧虎。 第62章 朝轻岫继续分析:“到了这一步, 嫌疑人范围已然可以缩小到官学师生当中。” 杨见善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乃是赵作元所为?” “……” 朝轻岫凝视着面前的捕快,有点想问对方是不是有个别称叫做杨利小见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49节 杨见善从面前之人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好奇, 以及隐藏在好奇下的、时刻不停的观察感。 朝轻岫略顿了顿, 声音显得很有耐心:“杨捕头可以先说一下自己的思路。” 杨见善:“根据赵作元的口供, 她提到的只有孙乘齐在自己来观涛阁后也过来读书,等到在她离开的时候, 孙乘齐还没走。原本按照唐任名的口供, 之后孙乘齐又去了茅房, 不过赵作元离开观涛阁的时间跟唐任名遇到孙乘齐的时间非常接近,而且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孙君最晚的死亡时间也就在辰末巳初时分。 “所以在下认为, 赵作元可能有所隐瞒, 将自己离开观涛阁的时间说早了一些。至于与赵作元同行的项意儒,她受了腿伤, 期间只能在外面的台子上钓鱼, 不容易注意到观涛阁内有什么情况,就算赵作元等人从茅房回来,再悄悄动手将人杀死, 她也未必能够察觉。后面赵君接到家信, 假装从庄内离开, 暗地里则潜伏在侧,再伺机杀害孔君并沉尸。” 此外他还有一点怀疑没提——项意儒与赵作元是好友,难保不会为对方做伪证。 朝轻岫听着, 觉得按照杨见善的说法,赵作元还得有本事在不使用渡船的情况下, 从岸边游到绿波庄内,才有可能做到描述里的潜伏在侧与伺机杀害。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确认了一下:“那位赵君如今的情况如何?” 问的人自然,答的人也自然,杨见善此刻已经完全进入到汇报工作的模式当中,当即开口:“她家贫,近来时气不好,需要帮着家中人务农,就没过来。不过我已经派了人在旁边监视,她去哪都得先跟捕快汇报。” 朝轻岫未置可否,接着道:“虽说杨捕头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依朝某愚见,赵君却不像是作案之人。” 杨见善:“……为何?”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条理,中间不存在任何逻辑上的错误。 朝轻岫慢悠悠道:“因为赵君是左撇子,而那位孙君,则是被人用右手所害。 “凶手第一次动手属于仓促杀人,伤口就在额角处,可以想象,当时凶手与孙君处在面对面的状态下,忽然起了杀意,直接抡起手边重物——也就是砚台——砸在了面前人的脑袋上,因为事出突然,那人用的多半是惯用手,也就是说,凶手是右利手。” 杨见善震惊:“……赵君原来是左撇子?!”又看向朝轻岫,感慨,“没想到朝帮主连这些小事都能注意到……” 朝轻岫:“对我来说倒是不难留意,当日听韩县令讲课时,赵君正好坐在在下的右手边,听课期间还撞了我一下。” 而两人之所以会碰上,自然是因为她们的惯用手正好相反。 杨见善默然,在心中批评了一下自己不够注意细节,片刻后才道:“如果凶手不是赵君,其他人就更不好排查。” 排除掉在案发地点待了大半天的赵作元,花鸟使还能把调查重心放在谁身上? 其实杨见善这么说,主要是感慨案件难查,并不当真指望有谁能够直接给出答案,毕竟朝轻岫纵然聪明,也不过是旁听了一些只言片语,就算能梳理一些案情脉络,也未必可以…… 朝轻岫垂下目光,微微一笑:“我其实大约能猜到是谁。” 杨见善:“……” 他抹去了自己想法中的“未必”二字。 朝轻岫:“不过杨捕头也莫要高兴得太早,此刻证据虽不能说是没有,却委实不够明确……”说到此处,她稍微顿了下,对面前人道,“若想板上钉钉,还可以请君入瓮。” 杨见善:“依照朝帮主之见,杨某此刻该怎么做?” 虽然两人只交谈了不到盏茶功夫,不过杨见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朝轻岫的观察力与判断力产生了坚定的信心,不由自主地开始请教对方的意见。 朝轻岫:“先将绿波庄内人尽数释放,同时对他们表示六扇门一定不会忘记此案,即使暂时没有结论,不得不先停止调查,日后也定会用心查探。如此一来,凶手自会放下戒心。” 杨见善忍不住:“如此言语,凶手戒心不是会更加旺盛么?” 朝轻岫温声道:“不要紧,在杨捕头说出‘不得不先停止调查’时,旁人就只会当你后面的言语全数是场面话了。” 杨见善回想了下自己往日在六扇门中的所见所闻,不得不承认,面前的朝帮主的判断非常精准。 他依稀记得,面前的朝姑娘是自拙帮的新帮主,刚涉足武林没两年,然而看她此刻言行举止,却仿佛早已在江湖中行走多年。 朝轻岫自然不晓得面前之人在想些什么,否则大约会觉得,若是把职场算成现代的江湖的话,对方的猜测也不算有错…… 凉亭内。 朝轻岫:“不过这个案子的死者到底是官学生,又是在与其他同学一道外出游玩时出的事,不妨让官学那边公开为死者举办追悼仪式,等所有人与孙君跟孔君最后见上一面后,就让他二人入土为安。” “?” 杨见善听着听着,发现朝轻岫说到此处便没有下文了,忍不住露出道:“那么请君入瓮的瓮在何处?” 朝轻岫笑:“杨捕头莫要着急。” 说着,她以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杨见善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人的人名。 * 杨见善去找朝轻岫的同时,徐非曲正待在韩思合那边闲谈。 韩思合非常担心,却又觉得不好明着表示自己对朝轻岫那边的怀疑,于是含蓄道:“杨捕头对对武林中人不大友善,纵然朝帮主开口要求他放了绿波庄中的人,他也未必肯听……” 一语未尽,就有衙役来报:“杨捕头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耽误各位许久,很是不好意思,为了不再继续误事,决意暂且解除庄内人的禁足。过一会他亲自来拜望过后,各位大人就能回家。” 韩思合:“……” 她对杨见善的性格也了解一二,知道此人很有些执拗,无论是用武力压制,还是用权势进行逼迫,都不能叫他听从命令,算是一个挺叫人为难的刺头,所以颇为好奇,朝轻岫到底是怎么说服的对方。 袁中阳干咳了一声,道:“朝帮主那边,呃,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徐非曲闭了闭眼。 她记得帮主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不是晓之以理,而是晓之以推理。 徐非曲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明白,帮主口中的推理指的到底是什么了…… 众人正在猜测朝轻岫与杨见善说了些什么时,作为被议论的对象之一,朝轻岫已经重新现身,走入花厅,向众人微微一揖。 徐非曲起身迎接上司。 袁中阳也忙过去问候:“方才杨捕头没有为难朝帮主罢?” 朝轻岫一笑:“杨捕头为人刚正不阿,只要将道理叙述明白,他自然会从善如流。” 韩思合也笑:“杨捕头确实是这样的人。” 在韩思合等人知道禁足即将被接触时,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周丹实那边。 死的是自己学生,周丹实自然想早日抓到凶手,她听到衙役的传话,眉间略有不豫之色,似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深深一叹,道:“在下知道了。” 案子实在难破,她总不能强求花鸟使自此留在绿波庄,不找出真凶不许离开。 杨见善下定决心后,也没有拖延,他依次跟所有人解释过后,就撤去绿波庄外围的守卫,允许庄内人通行。 县令韩思合及其下属、王占定、史伯寿祖孙、还有官学中的老师与学生们,各自归家,关藏文也驾着马车过来,随帮主一块回归总舵。 发生在绿波庄内的人命案件,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平复下来。 两日后,丑时初刻。 今夜的天色十分阴沉,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似乎正蕴含着一场骤雨。 城郊的一座寻常瓦房内,赵作元早早熄灯睡下。这些天她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料理家事,闲时还得温习功课,疲惫至极,一沾床铺后就立刻沉沉睡去。 赵作元家境贫寒,门锁都是旧物,莫说遇见强盗,就算遇见好奇的孩童,也未必能起到阻挡的效果。夜深人静之时,一道黑影悄悄走近,用匕首轻松切断门栓,然后谨慎地走近赵作元的卧房。 在确定了床上躺的有人后,黑影颤抖了两下,随后提起匕首就向赵作元的胸膛狠狠刺去, 与此同时,空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丝细微至极的破空声。 破空声逼至黑影面门前,忽然一分为二,其一下沉打向膻中,其二上斜打肩井。 黑影行走时的步履轻浮无力,显然不是身怀内力之人,被暗器打中后,穴道便被制住,恰在此时,朝轻岫已从屋外的大树上飘身飞下,随后凌空一折,掠向黑影。 她身未落地,右掌已经准确地擒住对方后心要害,同时左掌在墙壁上借力轻按,身形再度展动,如大鸟般从屋中倒纵而出。 朝轻岫手上提着一个人,身形依旧飘忽如云,竟似不带半点烟火之气。 她一掠再掠,等退至约定好的地点,朝轻岫把方才的黑影掷到地上,低声一笑,向周围道:“人已经到手,杨捕头不过来瞧瞧?” 杨见善从树后走出。 他虽然已知道朝轻岫的本事,但在看清地上人的面目时,心中依旧升起了强烈的惊讶赞叹之意。 火折子的光芒照在此人脸上,方才对赵作元下手之人,果然就是唐任名。 此时此刻,唐任名面色如土,虽然穴道被制,依旧不自觉地颤抖着,几次张口欲言,却无法发出声音——杨见善一看就已经明白,方才朝轻岫一抓之下,真气已然透体而入,直接封住了唐任名的穴道。 杨见善是六扇门内花鸟使,当然不会顶着深夜里的乌云跟草丛内的蚊虫,非要在赵作元家门口审讯犯人。然而此刻夜色已深,即使大夏宵禁不如前代那么严格,城门也早就落锁,于是只好把唐任名押入马车内,先带回了附近的一处别苑当中。 别苑所在土地本来属于一家刘姓富户,因为牵扯到人命案子,家中各项产业都被陆续变卖,这处地方最后辗转落到了袁中阳手中,经过翻新修缮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63章 六扇门中人面对临时加班通知时颇有现代打工人的风采, 一声令下,齐齐聚在堂上,谁都没有跑去睡觉的打算,让朝轻岫不由在心中感慨, 内功的存在真是大大提升了习武之人996的续航能力。 果然, 坚强的蓝条才是打怪升级的本钱。 杨见善点亮灯烛, 看向朝轻岫,终于问出了那个忍了好几天的疑问:“杨某有一事想要请教朝帮主, 如何知道唐任名此人就是真凶?” 当初在绿波庄时, 朝轻岫只告知了他凶手的身份, 以及拿人的计划,其它事情一字未提。 杨见善当时并未追问——他虽然十分好奇原因,却想凭自己的本事猜出其中端倪, 结果苦苦思索两天, 连真凶都已经落网,却依旧毫无头绪。 而且说实话, 要不是当日朝轻岫特意写下此人名字, 杨见善都差点将唐任名彻底忽略。 ……这毫无存在感的货到底是谁啊? 杨见善觉得,他纵然怀疑周丹实或者蒋微白,也很难想到唐任名有问题。 朝轻岫:“当时的口供早都交给杨捕头, 想来杨捕头已经看过了?” 杨见善点头:“已经看过。” 其实何止看过, 在查案的数天中, 他有点空就会拿出来研究,根本就是倒背如流,到了最后, 杨见善甚至怀疑口供记录中隐藏了他无法辨别的密文。 朝轻岫道:“其实仔细想想,项赵二人的口供, 与唐任名的口供,存在一点非常明显的矛盾之处。” “……” 杨见善沉默。 有一种自我怀疑,叫“即使对方帮忙划出了要点,也完全无法理解”。 连朝轻岫口中“明显的矛盾”都没发现,他忍不住有些迷茫,觉得凭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够胜任六扇门花鸟使一职…… 朝轻岫:“杨捕头仔细瞧瞧,项意儒当时说,她辰时后,就去了观涛台垂钓。在下以为,这句话大概率并非作伪。 “其实项君腿部受伤,伤处还经过了大夫的检验,本就不具备行凶的条件,没有说谎的必要。而且观涛阁处于开阔地带,外面就是河水,周围又常有渔船往来,若说她其实并不在台上,那万一外面有渔船经过,船中的渔民又恰好记得台上空无一人,项君谎话就要被戳破,由此可见,当时台上必然有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0节 杨见善:“即使有人在,也未必就是项君本人。” 朝轻岫颔首:“杨捕头说的不错,我当时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所以当时追问了一句,在石台上钓鱼的项君,是否带了斗笠。” 要是她带了斗笠,那么若有碰巧路过的渔船,还可能因为面目被遮掩的缘故,无法确认钓鱼者的身份,然而项意儒虽带了雨具,期间却没有使用,口供的可信度立马直线上升。 杨见善:“在下明白了。” 他明白了项意儒口供准确,却没明白这对破案有什么帮助。 毕竟因为腿伤的缘故,项意儒很快就被杨见善从怀疑的名单上面排除。 朝轻岫:“既然项君一直在台上钓鱼,肯定是背对观涛阁的,难以察觉身后发生了什么,即使后面的情况便有些不对,也不能过去查看。此外,她腿脚不便,所以在离开时,应当是赵君收拾好纸笔后,才过去找她,然后才扶着人从观涛台上离开。观涛台两侧与外面的游廊相连通,她离开的时候,自然会选择一条更适合腿伤人士行动的路线。” 杨见善刚想问一句这又如何,脑海中就灵光一闪。 根据口供,项意儒离开时并未经过观涛阁。 她先是去了水边钓鱼,那时孙乘齐还没来,而走的时候肯定是直接离开,毕竟项意儒右腿受伤颇重,可以直接从观涛台的两侧前往外头的走廊,犯不上特地去一趟阁里,毕竟那边摆设多,多半不适合拄拐走动。 朝轻岫瞧一眼杨见善的面色,笑道:“看来杨捕头也想到了,我当时就有些好奇,项君专心钓鱼,不会特地留意身后情况,而且就算她回头,视线也会被架子屏风等摆设所遮挡,所以她是如何知道孙乘齐也在的? “合理的推测是,上面那些情况,全部来自于赵君的口述。” 杨见善沉吟片刻,道:“难道是赵作元与唐任名合谋?”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源源不绝地说了下去:“那两人私下交情不错,于是商量好要互相遮掩,这样一来,彼此就都有了证明,之后赵作元又将编好的谎言告诉项君,保证双方言语一致。” 朝轻岫默然片刻,声音更加温和:“赵君为人甚是罕言寡语,她极少说话,突然对项君谈起孙乘齐孙君迟她一步来了观涛阁,项君难道就不会觉得奇怪?而且观涛阁与观涛台外沿离得虽然不近,当真动手杀人并去旁边抛尸,项君很难听不到丝毫动静。” 杨见善:“嗯……或许项意儒也是那两人的同伙。” 朝轻岫笑问:“那按照杨捕头的猜想,孙乘齐是什么时候抵达的观涛阁,是在项君之前,还是在项君之后?” 抵达顺序被朝轻岫单独拎出来提问当然有她的道理,杨见善认真想了想,回答:“我觉得,项君还没去钓鱼的时候,孙乘齐跟唐任名就已经在阁中了,两人发生争执,继而动手,项、赵两人旁观了这一幕,商议之下,决定为唐任名打掩护。” 朝轻岫好奇:“那在发生了凶杀案件之后,项君为什么依旧有闲心去观涛台上钓鱼?” 杨见善:“许是她已经借了渔具,所以需要去做做样子。” 朝轻岫微微摇头:“她有腿伤,最好还是多躺一躺养着才更有利于恢复,假若突然不想钓鱼,只要说自己来到观涛台时觉得外面风大,被同舍劝服,最终决定回房间休息,也是一件让人觉得很合情理的事。”又道,“杨捕头方才说,项君来时,孙君正在阁中,这当然是因为项君此行既然是为了钓鱼,就没必要在阁外逗留,只有一过来就见到案发场景,才最方便与唐任名合谋。那既然如此,她在撒谎时,为什么要特地调整孙君的抵达顺序,说他是在赵君之后来的?” 杨见善低头想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承认,在自己方才的假设中,这确实是一个说不过去的问题。 事发时赵作元已经回家,口供却能与项意儒那边的对上,如果项意儒跟赵作元都要在抵达顺序上撒谎,那么她们必然有着要撒谎的理由。 到了此刻,杨见善的态度已经无限接近于面对老师的学生:“那假如,孙乘齐的确是后面才来的观涛阁,项君也的确是先去了钓鱼,在听到声响后,决定与唐任名等人合谋,又当如何?” 朝轻岫:“时间上来不及,孙乘齐与孔昊然的死亡间隔时间最短为一个时辰,而项意儒开始钓鱼的时间是辰时二刻,如果孙乘齐真是后面才到的观涛阁,那么他的死亡时间一定在辰时二刻后,但根据张书玉跟周丹实的证词,在巳时二刻之前,唐任名就已经跟她们在一块学习了,如此一来,他没有动手杀害孔昊然的时间,至于假设中的另外两位涉案人员,项君右腿受伤,无法行凶,而赵君当时已经回家,她并非武林人士,没法避开旁人耳目,悄悄潜入被河水环抱的绿波庄中。” 杨见善闻言,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受教了。” 朝轻岫知道的信息,他也全数知晓,却怎么也不能像她一样,推测得如此细致。 仿佛只要给她一个线头,就能复盘出整块布匹的纹路。 朝轻岫:“既然帮凶手遮掩的各项猜测已经被推翻,那么就暂时认定,项君的证词无误——下一个问题,赵君为何要对项君提起孙君到观涛阁?” 杨见善:“在下不知。” 他看朝轻岫波澜不惊的面色,觉得对方应该也没指望他知道答案。 朝轻岫微笑:“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未必十分准确——赵君并不是个擅长提起话茬的人,所以当时由项君选择聊天主题的概率更高,她腿受伤了,需要回房间休息,不过单单只是休息的话未免无聊,总得需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说到此处,朝轻岫停顿了一下,看向杨见善,好像是特地留给他一个插话的机会。 “……” 杨见善用沉默表达了自己放弃发表见解的意愿。 朝轻岫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继续往下叙述:“我当时想了想,觉得有一个话题能解释后面的一切——案发前一日,项君摔断了腿,所以缺席了她很希望参加的韩县令的讲课,又觉得养伤有些无聊,所以想去问赵君借阅她的课堂笔记来打发时间。” 杨见善的心跳忽然加快。 他留意过很多细节,赵作元的笔记却不在其中。 朝轻岫:“上课时,我曾注意过赵君,她的笔记堪称详细异常,几乎将韩县令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又道,“项、赵两人是同舍,关系亲近,借阅笔记乃是常事,可惜当日的赵君却无法答应这个简单的要求——因为在她之后,观涛阁内又来了一位学生,并问她借走了笔记,这就是赵作元会告诉项意儒孙乘齐出现在观涛阁内的缘故。” 杨见善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幅画面—— 事发那一日,上午辰时末,赵作元担心同舍的腿伤,于是去观涛台上找项意儒,希望对方回房间躺着养养伤。 项意儒同意了同学的观点,于是赵作元扶着她,经由观涛台两侧的过道,直接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在此期间,项意儒没有途径观涛阁,自然也没有清楚看到观涛阁内的情况,只是隐约觉得那里还有人。 在回房间之前,项意儒问赵作元借阅昨天韩思合讲课时的记录,于是从赵作元口中知道刚刚孙乘齐也来了观涛阁,并先自己一步借走了那本笔记。 杨见善喃喃:“可项赵两人都没提过这件事。” 朝轻岫:“人在表达的时候,难免会忽略一些自己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 “不过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就出现了,既然孙乘齐已经问赵君借过了一本内容非常详细的笔记,之后为什么又要问唐任名借相同的事物?” 朝轻岫在询问那些学生时,当场便怀疑项、唐两人的口供存在冲突,她在确定项意儒的口供足够可信之后,自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唐任名说谎了,他的故事是虚构的,所以才需要编造假话。” 杨见善:“可此人为什么要编造假话?” 毕竟谎说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捉住马脚。 想要把谎撒得足够逼真是一项技术活,对大多数人来说,细节填充得越多,可能露馅的地方也就越多。 朝轻岫笑道:“这里倒有一个询问的技巧,就比如卖早饭的人问客户要几个茶叶蛋,对方有更高的几率回答要一个,而要是询问要不要茶叶蛋,对方就可能回答不要。”又道,“因为当时提问的时候,是问唐君当时与孙乘齐说了什么,他自然会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编纂细节,反之,如果只是询问孙乘齐是否曾与他说话,那么唐任名多半就会回答没有。” 至于朝轻岫当时为什么选择试探的方式进行提问,可能只是出于一种兼职方面的习惯…… 杨见善闻言微怔,脸上露出了一点迷惘来:“请问朝帮主,茶叶蛋又是什么?” “……” 不小心暴露自己穿越者身份的朝轻岫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话越多就越容易露馅,随即镇定道:“是我帮未来的一项重要的售卖物资。” 杨见善闻言,立刻正色道:“既然算是贵帮帮内之事,杨某绝不会泄露机密。” 将茶叶蛋变成了帮派机密的朝轻岫自然含笑点头。 杨见善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件事:“还有一事,当时询问唐任名的人是……” 朝轻岫温声道:“正是区区。” 杨见善由衷觉得,唐任名失败的实在不冤。 谁知道一个最适合在六扇门中发光发热的神捕级人物,居然会待在绿波庄内度假。 朝轻岫:“在知晓唐任名不可靠之后,咱们自然得重新审视他的说法。提炼一下他口供中的关键要素,在排除掉所有不必要线索后,他想表达的意思只剩下一个,就是直到辰时末的时候,孙乘齐依旧活着。” 毕竟不管是唐任名曾经见过孙乘齐,还是唐任名曾经在茅房见过孙乘齐,都只能增加前者的嫌疑,只有孙乘齐活到辰时末这件事,才能让唐任名因为没有时间对孔昊然下手而脱罪。 杨见善诧异:“原来孙乘齐没有活到辰时末?” 朝轻岫:“既然唐君宁愿冒着被怀疑是最后遇见受害者之人的风险,也要加上这样一句口供,那么孙君当时应该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了有一段时间。” “可是按照朝帮主之前的说法,赵君的没有任何撒谎的理由……” 不是说这两人并非同谋吗? 杨见善觉得听朝轻岫推理是一个很考验心理素质的事情——每解决一个旧问题,就会冒出一堆让他怀疑自己到底长没长脑子的新问题。 朝轻岫笑了一声:“赵君确实没有与唐任名合谋。杨捕头想想,赵君不善与人交际,而孙、孔两人都是今年新入学的学生,彼此是同舍,成绩相仿,又常在一起读书,赵君弄错了他二人的身份,那也很难被人察觉啊。” 第64章 “所以唐任名在被二次询问时, 才会特地补充一段谎言,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孔昊然死亡时的不在场证明,当时唐任名乍看是为了赵君作证, 实则是为了增强赵君话里曾在观涛阁中见过孙乘齐一事的可信度。赵君是左撇子, 本就很难被认定是凶手, 有了唐任名的话后,她也会因为不再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逐渐淡出调查人员的视线。 杨见善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被雷劈过, 有种强烈的顿悟感:“所以当时赵君在观涛阁内看到的人其实是孔君?!” 朝轻岫:“大约就是如此。若想要验证也容易, 只要去找赵君去认认尸,或者去翻翻孔君的遗物,说不定还能发现那本笔记。” 杨见善点头表示理解。 唐任名都过来灭口, 肯定是担心赵作元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认错了人。 杨见善:“在下忽然有一个疑问, 如果一开始过来问赵君借笔记的人是孔君,后来孙君又来了, 在茅房中问唐君借笔记, 那有如何?” 朝轻岫道:“当时唐君说自己是在观涛阁附近见到的孙君,既然如此,孙君肯定会先去观涛阁中放下随身携带的书籍纸笔等物, 只要他进入观涛阁, 就能看到已经问赵君借过笔记的孔君, 他两人常在一块读书,借一份笔记就行。”然后又道,“其实绿波庄这个案子, 还有一个十分简单的方法可以确认嫌疑人。” 杨见善:“……愿闻其详。” 他很好奇朝轻岫口中的简单究竟能简单到哪里去。 朝轻岫:“在排除了江湖人士与绿波庄内仆役的作案动机后,需要怀疑的就只剩周丹实、赵作元、项意儒、蒋微白、张书玉还有唐任名而已。 “项意儒因为腿伤的缘故可以排除, 赵作元在观涛阁内停留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期间没有发出足以引起同学注意的大的动静,随后就从绿波庄内离开,作案条件不足。 “张书玉与周丹实自从辰时二刻后就一直待在一起,可以互为人证。至于蒋微白,他看似没有证人,不过仔细想想,沉尸地点在观涛阁旁,倘若他是凶手,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在外面活动,绿波庄内又不是没有仆役,蒋微白得如何确认在此期间没有人恰好注意到自己? “对比其他人来说,只有唐任名的自由活动时间最充分。”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是一笑:“在下记得,以前曾有一位前辈说过,‘当你排除掉了所有的不可能性,不管剩下的答案有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1’。”又看向杨见善,“与杨捕头共勉。” 杨见善沉思:“果然真知灼见,不知是哪位江湖前辈?该如何称呼?” 朝轻岫顿了下才回答:“……他老人家无意于江湖中扬名,又早不在这个世上,不提也罢。” 杨见善没有追根究底,只道:“现在只要去问问唐任名,知道他为什么杀孙、孔两人,案子便可以了结。” 朝轻岫:“冲动杀人可能是起了争执,后面杀害孔昊然,多半是为了灭口,他二人是官学同舍,自然了解彼此情况。依照我的猜测,多半是孔孙两人都知道一些有关唐任名的事情,他杀了一个后,担心另一个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言,于是又找机会干掉了第二个。” 杨见善:“既然如此,唐任名为什么不对蒋微白动手?” 他依稀记得,这两人不也住在一个宿舍里吗? 朝轻岫:“这大抵是因为蒋微白平日不大住在官学宿舍中罢。我曾与那几位聊天,蒋微白对唐任名说过一句话,‘横竖他二人就住在你隔壁,要是有心向学,可以常常过去请教’,既然住在同一间宿舍里,那蒋微白说话时,为什么不说‘住在我们隔壁’?在下猜测,这是因为蒋微白不常在县学中居住的缘故,也正因此,他与唐任名其实不算太熟。” 杨见善欲言又止。 他在思考有没有“原来如此”的同义词,不然总说这四个字,显得他不仅推理不行,文学素养也十分有限…… 杨见善默了一回,道:“如此一来,目前还不清楚的就只有唐任名当日为何会跟孙君起冲突……”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了朝轻岫面上波澜不惊的微笑。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1节 “……” 杨见善觉得自己有些悟了。 ——在特定人的眼里,这个世界可能不存在秘密。 朝轻岫:“当时我问过唐君都与孙君说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问的突然,留给他编谎话的时间并不充分,唐君又有些紧张,在讲述的时候,多少透露了一点当日的真相。我猜测,唐君之所以会提到韩县令讲课时的笔记,是因为此事跟他们当时的争执有一些关系。” * 杨见善不擅长推理,但在有人给出思路后,办事还是十分利索的。 他派人分别询问涉事的官学生,又仔细检查死者物品,果然发现了朝轻岫说的东西。 ……事到如今,杨见善基本已经不会为朝帮主的操作而感到惊讶,他现在觉得,人家不肯加入六扇门,肯定是觉得六扇门里其他捕头破案能力都不行,自己会因此增添额外的工作负担。 想一想,万一大家破不了的案子最后全都汇聚到朝帮主那边,显然不利于提升对方对于六扇门的归属感。 在得到推理结果后,杨见善经过两日的连续加班,写了一堆文书,整个案件终于宣告尘埃落定。 根据案卷上的记录,案发当日,唐任名碰巧遇见了孙乘齐,两人一块去了观涛阁里读书,当时天才蒙蒙亮,周围安静无人,是个特别适合对同窗手起砚台落的好时候。 孙乘齐性格十分直接,他有些不高兴,抱怨唐任名平日里嘴上说得好听,真遇见事情,却一点不记得自己,比如昨天韩县令讲课的时候,就没想起来跟自己说上一声。 既然唐任名敷衍,孙乘齐也不想有情有义,两人拌了几句嘴后,就表示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借钱给他。 孙乘齐践行了自己的狠话——在被砚台砸那一下之后,除非是冥钞,否则唐任名应当是再也用不上他的钱了。 唐任名又羞又恼,等回过神来后,心中却慌乱起来,他趁着周围无人,将孙乘齐的尸体就近沉到了观涛阁边上的河里,然后想起了孙乘齐的同舍孔昊然。 别人不清楚,孔昊然却非常了解二者的财务往来,万一说出双方借钱的事端,县衙那边肯定会将自己捉去调查。 唐任名心下发狠,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孔昊然灭口。 他偷偷拿了把挂在墙上的武器,却发现武器没有开刃,只好亲自磨了会刀,随后借着收集绘画素材的机会,满绿波庄转悠。发现孔昊然在观涛阁后,唐任名就有意动手,可惜当时赵作元也在,未免招惹太多人注意,只好暂时忍耐,等人走了之后,才走进去一刀杀害了孔昊然。 [系统:绿波庄杀人事件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10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已经具备一定的名气值,获得奖励[指案件针]。] [指案件针:可以检测某地点在一定时间范围内是否有特定规模的案件发生,检测成功概率为10%,冷却时间为30天。 备注:该物品可升级。] 朝轻岫:“……” 她感觉系统确实是非常努力地在把自己往名侦探的方向塑造。 * 虽然朝轻岫并非六扇门中人,也没有任何官职在身,杨见善事后还是将记录了自己调查结果的文书拿去给对方过目了一遍。 杨见善叹息:“未曾想到只是因为一次口角,就搭上了两条人命。” 朝轻岫神色不动:“人性如此,也不算什么奇事。” 她到底是经历过现代社会洗礼的人,看到过不少案件描述,有的来源于实际有的纯属虚构,其中作案手法五花八门,动机千奇百怪。 朝轻岫想,人类最后没能亡于内讧反而登上了食物链的顶端,也真是挺神奇的一件事情。 花鸟使跟县衙不一样,他们不是地方主官,不掌握财政权,并不会给帮忙破案的好市民物质奖励,不过这对朝轻岫而言不是问题,在绿波庄事件结束后,万通镖局的史老爷子,不二斋王掌柜,官学周教学,县令韩思合以及绿波庄主人等等,都陆续以私人名义,送了些礼物过来。 其中韩思合送的是当世大儒的一部经书注本,周教学送了近两年的考题集锦跟优秀文章,其学术风格之浓厚,让作为接受礼物方的朝轻岫忍不住怀疑,对方的本意是不是想通过自己把东西转交给徐非曲,好再次唤醒后者对于仕途的热情。 至于史老爷子,送的是西域那边得来的一柄弯刀,刀鞘与刀柄的部分镶嵌了不少宝石,比起武器更像装饰品,而王掌柜送的则是数匹丝缎与茶叶,还着人带了信来,说近日若是方便的话,想找机会与朝轻岫见一面。 自上次走镖回来后,朝轻岫一直没给自己安排出门的计划,如今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社交,不过她还没等到王占定,另一个人便亲自登门拜访。 关藏文过来禀报:“帮主,袁县丞来了。” 朝轻岫正在燕还阁内翻阅文书,闻言道:“他也确实该来了……不知他是怎么来的?” 关藏文:“一个人,穿的是布衣,旁人应该没看出他的身份。” 朝轻岫轻声:“亲自登门,又避人耳目……”垂下目光,然后对下属道,“那就请他来燕还阁内坐坐。” 燕还阁是自拙帮帮主的居处,四周林木森森,有种古朴庄严的意境。 袁中阳一进门,就察觉此地屋宇清旷,甚少装饰,厅内不过桌椅鲜花而已。 朝轻岫穿的依旧白色外袍,只有襟边袖口处略有些浅色纹饰,她等人时拿着本《江南游记》打发时间,听到客人进门,已提前一步将书放下,站起来拱手相迎。 袁中阳站在客厅中央,随后深施一礼,然后一直没有起身。 朝轻岫略一扬眉,温声道:“袁县丞何意?快快请坐。” 袁中阳保持着施礼的姿势,一字字道:“袁某今日前来拜见,是有一句肺腑之言,不得不告知帮主——中阳飘零半生,屡遭嫌忌,虽向有报效家国之念,奈何众人皆以孙相门生见忌,却不知在下早有弃暗投明之心。幸而天公垂怜,让中阳在绿波庄内得遇帮主,帮主聪颖机变,智计无双,今后必能造就一番事业,中阳愿意投归门下,效犬马之劳,还望帮主不弃。” 将话说完后,竟直接在地上拜了一拜。 朝轻岫微微动容,伸手将人扶起,半晌后才苦笑:“县丞说笑了,我年纪尚小,虽然忝居帮主之位,却只是靠着帮中朋友们扶持,勉强支撑而已,岂敢当此夸赞。” 第65章 袁中阳:“中阳虽然不才, 却自信自己绝未看错人。”又恭恭敬敬道,“而且中阳初来施州,平日里行事,难免有不周不到的地方, 只盼日后能得帮主看顾, 帮主若有事差我去办, 也算为江湖同道出一份力。今后中阳倘若有什么事做得不妥当,帮主肯遣人责打我一顿, 就算是提携我了。” 关藏文带着袁中阳进来后就一直充当护卫, 雕塑似的在帮主身边默默站立。 他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地靠墙而立, 仿佛一句话也未能入耳,此刻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了会天花板,觉得朝轻岫果然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当初颜开先请她做帮主实在是有理由的。 朝轻岫迟疑:“县丞厚爱, 朝某自然感激,只是县丞身属朝堂……” 袁中阳忙道:“帮主放心, 中阳为人还算谨慎, 平日里绝不会泄露半点机密,今日前来,也未曾惊动别人。” 私下有沟通是私下有沟通, 总不好告诉别人, 大夏县丞听江湖帮派的指令行事。 朝轻岫声音温和:“难得你义气深重如此!”又道, “提携不敢当,咱们以茶代酒,喝过一杯, 今后便算是好朋友了。” 袁中阳从地上站起,一字字道:“谢帮主赐茶。” 说完后, 他双手接过茶盏,仰脖一饮而尽。 朝轻岫看着对方的动作,觉得幸好今天上的是凉茶…… 今天并非休沐日,县衙中还有事,袁中阳没法耽搁太久,很快告辞,朝轻岫把人送到燕还阁门口后,在树荫下安静站了一会。 需要社交的工作对她而言实在是个非常大的负担,不过其它事情能推给颜开先,这件事却不大方便——朝轻岫担心不适应热情吹捧的大堂主把茶泼客人脸上。 关藏文陪履行完自己护卫的职责,忽然张了张口,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朝轻岫本已负起双手,准备走回楼上,此刻注意到关藏文的神色,向着楼梯下方问道:“关兄弟想说什么?” 关藏文:“袁中阳跟徐香主都是读书人,不过他们两个不大一样。” 朝轻岫:“怎么不大一样?” 关藏文想了想,回答:“帮派若当真遇见难事,可以指望徐香主,却不能指望袁中阳。” 朝轻岫颔首,对关藏文笑道:“关兄弟委实大智若愚。” 其实袁中阳今天与其说是投效,不如说是以谦卑的姿态与郜方府本地江湖势力建立良好关系,当然要是自拙帮当真在朝轻岫的带领下不断壮大,变成武林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的话,那今天在燕还阁中的对话,自然就会是袁中阳的肺腑之言。 早晨与袁中阳会面属于突发事件,在朝轻岫原本的安排中,她今日需要见的其实是另一位贵客。 过不多时,不二斋的王占定王大掌柜就亲自登门拜访,准备跟自拙帮的朝帮主谈一谈水路上的买卖。 他是特意过来示好——生意人消息灵通,绿波庄的事情解决后,王占定打听到了不少内幕,觉得朝轻岫此人反应机敏,在官面上跟江湖上都颇吃得开,一时间觉得自拙帮很有投资价值。 这家帮会目前的规模并不大,不过颜开先等堂主本身就有些名气,朝轻岫又明显是一位少年英才,未来不可限量,很适合不二斋这种以商业经营为主要生存手段的帮派过去结个善缘。 不二斋在每个城市开的店铺都有限,就是不与本地帮派过分争利,当真要能花钱买好,日后相见也方便说话。 此次会面,聊的本来是水路上的事情,等王占定登门后,便由萧向鱼亲自带他前往燕还阁。 彼此见礼之后,双方分主宾坐定。 王占定开门见山:“之前萧堂主曾经说过,有些水上货物想要贩卖,不过从咱们这里往北边运货,总得经过奉乡城,那边恰好又是白河帮的驻地。” 萧向鱼道:“他们虽一贯在水上做生意,也没有不许旁的朋友们从家门路过的道理,我们路过奉乡时,不妨继续往后走一段再停船,免得与白河帮起龃龉。” 这是萧向鱼本来的计划,不过要是没不二斋帮助,却也不大好实现,毕竟白河帮也是江湖势力,帮中好手还是有一些的,而且作为一个专业的水上帮会,白河帮船多,货物也多,纵然不动手打架,在价格上也能挤死旁人。 王占定:“那就委屈萧堂主,路过之时,先把船挂在不二斋这边,毕竟不二斋与白河帮早有商定,多分一杯羹少分一杯羹,都不算得罪江湖朋友。” 虽然江湖势力之间常有武力摩擦,不过有些规模的帮派都清楚,安定的环境才更加有助于经济增长。 商议期间,主要是由萧向鱼跟人交谈,至于朝轻岫,基本只是在旁边坐镇,顺便旁观一下自家帮派与不二斋之间的拉扯,增长下江湖经验。 萧向鱼性子干脆,两边几次来往后,差不多都清楚了对面人的底线,不到一个时辰,就商定了两边的利益分割,从萧王两人的表情看,双方对结果应该都比较满意。 在开拓水道路线的同时,朝轻岫也说话算话,当真开始着手研究茶叶蛋的制作方式。 江南一带气候湿润,郜方府周围不少人种茶,自拙帮名下的土地里面也有茶田,朝轻岫命人剪了些粗叶旧枝回来,又加了盐,和鸡蛋一起煮。 其实朝轻岫依稀记得做茶叶蛋的时候,还需要在汤汁里添加桂皮花椒等调料,不过这个时代香料价格昂贵,为了控制成本,她只好对配方进行酌情删减。 鸡蛋煮好后,朝轻岫尝了半个,觉得味道很是……质朴,不过堂主们的评价居然都还不错。 颜开先:“若是多加点盐,还能保存久一些,出门时带上些,倒可以省去路上开火的功夫。” 她是站在出门保镖之人的立场上给出的建议。 萧向鱼:“船上也能带,不过船上本就有地方存放生鸡蛋。” 乐知闻:“如今帮里人已经不少,留着加餐也完全使得。” 朝轻岫:“咱们在城里有酒楼没有?” 颜开先没吐槽帮主为什么会不清楚自家产业,老实回答道:“只有一家食肆,规模不算大。” 朝轻岫:“那就先在自家食肆里卖卖看,之后也可以让别家搭着卖一点,要是还行,咱们再试试看推广。” 在自拙帮堂主的认知内,帮主对帮内事务很少会做出如此细致的安排,她难得提出要求,手下人自然尽力满足。 当然颜开先等人并不清楚,朝轻岫这么干,主要原因是为了圆上之前跟杨见善聊天时漏的口风…… * 茶叶蛋不过是小生意,萧向鱼心中更加重视水路上的生意,王占定也不辞辛劳,时常到自拙帮拜访,进一步商议合作细节。 王占定:“白河帮如今在杜老二杜帮主手上,我不是奉乡城的掌柜,不过之前过去办事时,倒是曾经跟他手下兄弟见过面。” 朝轻岫微笑:“我也曾听过那位杜帮主的大名,他倒是个性子直率爽朗的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2节 王占定一听朝轻岫说话,就晓得她多少了解点白河帮的情形。 杜老二是白河帮帮主没错,只是他不如之前的褚老大那样受帮中人信重,对帮会成员约束力有限。大约从六七年前开始,脾气就一日比一日坏,期间还经历了堂主出走等意外,如今留在总舵给的高手不算多,甚至还有些不服杜老二的管教。 这样一个人,难免会叫人担心他对手下人大的控制力,就算不二斋与杜二有默契,后者不想跟前者冲突,帮会的其他成员也未必肯卖面子。 为免对方怀疑不二斋的合作能力,王占定干咳一声,解释:“施州与寿州相邻,大家敬重岑门主,平时不肯生事,如今又是花鸟使巡查期间,更是非得安分守己不可,正是打通商路的好时机。”又道,“我上次去奉乡城,曾经见过曾四娘子与焦五爷,那二位都是好脾气的人。” 一言以蔽之,就是虽然会有麻烦,不过不会太严重,都在能够解决的范围内。 朝轻岫温声道:“在下亦如此想。”忽然又道,“王掌柜与焦五爷的交情很好么?” 王占定笑:“不二斋出门在外做生意,总不会特地与谁结仇,焦五爷么,那也是老主顾了。”又道,“朝帮主也认得他?” 朝轻岫:“听说过,本想还请他过来见一见面,只是焦五爷自言事忙,旁人也不好过去打搅。” 王占定心中浮起一些猜测——他听说杜二对焦五不大好,朝轻岫想干涉奉乡城内事务,难免会从焦五身上下手,只是焦五看着倒是对那位杜帮主忠心耿耿,不肯去接外人的橄榄枝。 朝轻岫扫一眼王占定的脸色,而后便换了话题,似乎方才跟白河帮有关的谈论,只是随口一提,并没其它意思。 双方商议之后,又叫人拟了书面契约,分别签名——不二斋虽勉强还挂个江湖帮派的名,其中更多的却是普通商人,比起口头诺言,自然更信任能够看得见的合同。 朝轻岫事后还写信给杜二、曾四以及焦五这三位待在奉乡城内的白河帮高层,措辞很是客气,毕竟两家生意未来会有重合的地方,希望能各自约束下属,莫要产生冲突。 不久后,回信送来,朝轻岫解读了一些,感觉白河帮那边虽然不想分利润给别的江湖势力,却更不想在花鸟使巡查地方期间惹是生非,两边算是达成了共识。 王占定牵完头后,剩下的事情就不必他去操心,而是由水路事业更发达的奉乡城那边的掌柜与自拙帮接洽。 奉乡城那边与郜方府不同,那边的不二斋有着两位大掌柜,一个叫耿遂安,一个叫曹鸣竹。 几次来往后,自拙帮这边打听到不少消息,知道耿曹两人中,许多事情反而是由武功更低的耿遂安做主。 耿遂安并非不想习武,可惜天生经脉弱,在武学方面成自然有限,除非能有奇遇,基本只能练到强身健体的地步,索性不在武学上下功夫,多把精力放在处理文书上头。 与同事曹鸣竹不同,耿遂安出身富户,爱钱,爱做生意,也爱享受,几次写信过来时,还让人带了些今年的珍贵新茶分赠。 江湖势力之间互送酒水的比较多,不过耿遂安明显调查过资料,知道自拙帮的帮主跟几位堂主都不饮酒,才在礼物的种类上做出了更有针对性的选择。 第66章 奉乡城规模本不如郜方府, 不过因着耿曹两人在此,还有白河帮船运之事,近年来的繁华程度反而犹有过之。 有王占定从中穿针做线,两边自然一拍即合, 萧向鱼不辞辛苦, 在郜方府与奉乡城之间来回跑了几趟, 等到五月中,双方的生意慢慢做了起来。 萧向鱼目前想先逐渐将生意经由施州、崇州、寿州再铺到容州、安州那一带, 再远些的地方就不必太着急, 毕竟过了安州再往北, 就不再是江南武林的势力范围,而是官府中绣衣卫与花鸟使的天下。 * 今年的雨水比去年更多。 初夏的雨水仿佛是一阵连绵不断的思绪,悠悠然飘荡在天地之间。 街道上, 数骑带着斗笠的人马向自拙帮总舵方向驰去。 近来不少人染病, 帮内二堂特地派了人跟官府的大夫们一块出义诊。 李遥正坐在马背上,身侧挂着医箱, 跟在穿着淡青色外衫, 稍稍遮掩过五官形状的朝轻岫身后。 朝轻岫需要在实践中磨练技能,却不好叫旁人知道她一直不在总舵,所以出门时常会稍作乔装。 细雨如烟。 清波街位置本就偏僻, 众人又是抄小路回帮, 此刻天已向晚, 周围人际渐渐稀疏,最后竟是空旷无人。 朝轻岫忽一直身,伸手勒住马缰。 她一停, 其他人也随之停下,动作整齐得就像仿佛所有人都有着同一个意念。 朝轻岫的目光在周围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扫而过, 随后向身侧一示意,其余人竟毫不犹豫,即刻再度策马而去,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从动到静,再从静到动,整个过程十分安静,除了马蹄声外,居然听不到一丝说话声。 雨是微雨,风是微风,飘扬在天地间的绵绵雨丝,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一切的人与物都关在了其中。 朝轻岫高踞于马背之上,整个人竟有种遗世独立的沉静。 她没有走,她还在等。 天色逐渐黯淡,无数细密的雨丝声响忽然变得微弱了,被一股更加鲜明而凛冽的意象所压下,一道黑沉沉的,仿佛吞没了各色油彩的箭影,刹那间从雨幕的这一头,飞至雨幕的另一头。 朝轻岫骤然转身,她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箭尖已迫至自己眉睫。 她伸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撑,整个人随之飘起,同时萤沉锵然出鞘,秋水般的剑光在半空铺开。 黑箭的箭头准确而沉重地撞在萤沉上,去势连绵不绝,竟一时没有从空中跌落,片刻后,那枚箭头忽然从中裂开,散出一股不祥的灰色烟气。 与此同时,朝轻岫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有一种声响。 那是弓弦的声音。 雨势减弱,杀意却更浓,生死之间,朝轻岫不退反进,手中短剑急速展动,在灰烟中硬生生斩出一道空隙,她自隙中缩身纵出,一掠丈许,在丹田中真气由清变浊时,又恰到好处地在第二箭的箭身上一点借力,整个人再度浮起,身形一闪已至利箭来处。 偷袭之人不料朝轻岫战意如此狠绝,大有寸步不让的架势,明知此地有人埋伏,却偏偏提着短剑,毫不畏惧地一头撞了过来。 埋伏在此的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此人的身手相当不错,然而选择弓箭作为武器的人,许多都不擅长近战,朝轻岫当下以剑做掌,玉璇太阴掌上的功夫已经源源不断施展而出。 剑光霍霍,细柔的雨丝被朝轻岫剑身上的气劲所荡开,只听短促的数声轻响,第一声弓弦绷断,第二声是蒙面人右掌齐腕斩落,第三声最轻,伴随着嗤的一声微响,萤沉的剑尖已深深刺入了那人的心口。 得手后,朝轻岫甩掉短剑上的血珠,将萤沉挂回腰上。 她出剑、收剑,整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若是应律声那样的高手在旁,一定能发现朝轻岫近来的功夫又有精进,身法与招式间,多了种浑然天成、大巧若拙的感觉。 她低头去看,方才偷袭之人所用的长弓乃是精铁打造,弓与箭都是黑色的,样式与常见的弓箭有些不同,给人一种一见难忘的心惊之感。 朝轻岫击毙偷袭者未久,不远处有马声传来,火光飘在空中,向着此地移动。 方才先走一步的帮众将消息顺利传回总舵,颜开先亲自带着帮内精卫出门接人。 众人举着火把,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颜开先:“帮主。”她细细看过一遍,确认朝轻岫一切无碍,方才放下心来,扫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外头毕竟人多眼杂,不若先带回总舵?” 朝轻岫颔首。 清查过道路后,将尸体运回总舵,交到二堂那边。 帮主遇刺不是小事,乐知闻与周老大夫一块去检查尸体。 专业杀手,身上留下的线索不多,唯有一点需要注意。 ——此人小臂内侧,留有一个灰蛾形状的记号。 燕还阁内。 乐知闻与徐非曲一块过来回报调查的结果,颜开先已经先一步过来陪伴帮主。 朝轻岫听着两人的话语,末了轻轻笑了一笑:“看来是有人急着杀我。” 徐非曲建议:“毕竟是江南的事情,要不要写封信给问悲门?” 朝轻岫没有反对:“都是武林同道,自然应当知会一声,待会我写一封信,让人送去给李兄。” 徐非曲:“我晚上也去跟师父说一声,瞧瞧她老人家有什么指点。” 江湖仇杀并不少见,朝轻岫作为一个正在崛起的势力的老大,难免与人产生龃龉。 朝轻岫:“雇凶杀人,原因大多可以分为两类,要么是因为感情,比如说报仇雪恨,要么就是因为利益纷争,也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乐知闻:“那是否跟水路上的生意有关?” 毕竟朝轻岫平性格一贯不错,一般不会轻易得罪人,已经得罪的那一批,要么当场伏诛要么事后被缉拿归案,如今还能逍遥法外并对她展开报复的其实不算多,北臷那边倒可能非常讨厌朝轻岫,不过被北臷讨厌的武林人数量委实数不胜数,自拙帮主目前还排不上号。 再加上时间方面的巧合以及一些旧日恩怨,乐知闻难免有些怀疑。 徐非曲却道:“也未必只是江湖风波,或许是之前重明书院之事留下的隐患。”毕竟应律声就是为了保护朝轻岫,才跑到自拙帮来当供奉的。 她完全不会小看孙相一党的报复心以及报复能力。 颜开先跟徐非曲想得一样:“我也觉得此事更像是孙相一党的手笔。” 朝轻岫温声道:“是不是都无妨。”又道,“若是真他们要取我性命,不会仅仅下这一次手,咱们等着就是。” 乐知闻想了想,觉得也只有如此,又忍不住道:“帮主倒是镇定如常,果然有大将之风。” 朝轻岫笑:“难道我慌乱害怕,那些人就不对我下手了么?”说到此处,又一本正经道,“若果然如此,就更不能慌乱。” 其他人:“……” 颜开先依稀觉得,帮主对于惹是生非这种事,很有些跃跃欲试…… 翌日。 昨天晚上雨就停了,天却始终没有放晴。 颜开先接到了一份来自奉乡城的急报,她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是一沉,随即带着信件走向了燕还阁。 她出门时,正好瞧见在院中练武的徐非曲。 颜开先晓得帮主倚重对方,于是招呼道:“徐香主,我有事要求见帮主,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江湖帮会,没有太统一的上班时间,朝轻岫此刻还安详地躺在被子里。 颜开先站到楼下,将内力凝聚在声音当中,道:“属下求见帮主,今晨有急件送至,还请帮主一观。”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三十步外正在巡察的帮众都无法听见,然而落在朝轻岫耳中,却清楚地像是有人正坐在自己面前说话。 被人用工作喊醒的朝轻岫睁开眼,从床上默默坐了起来。 她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陷入到无止尽的加班生涯当中。 当然两相对比,这辈子还是有进步的,她现在直接在家中办公,省却了通勤上的消耗。 颜开先还在楼下,朝轻岫不急着洗漱,而是先推开窗户,对站在门前的人道:“颜姊姊,非曲,你们且去书房等我一会。” 对方一大早就亲自过来,又说了是急件,那么必然不会是小事。 朝轻岫过去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从颜开先手上接过信件,镇定地看过一遍。 信是奉乡城那边传来的,概括起来只有几句话,自拙帮的船与白河帮的船在涌流湾一段的水道上起了冲突,那天正好在此查看的耿遂安过去劝解,结果水流湍急,三方的船撞在了一起,耿遂安因此落水,她不通水性,其他人虽然下水援救,可是那段河道不但险急,水质也相对浑浊,等船夫找到人的时候,耿遂安已经溺水而亡。 耿遂安乃是奉乡城的大掌柜,地位举足轻重,她出了事情,不管是自拙帮还是白河帮,都必须要给个交待。 徐非曲:“两家近来一直没什么龃龉,平日就算在河面上相遇,也挺客气,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3节 朝轻岫笑:“客气?” 徐非曲:“……没动手的那种客气。”毕竟自拙帮这边专心赚钱,对手下约束得还挺严格。 颜开先分析:“此事还有一点棘手,耿掌柜是不二斋中人员,她并非习武之人,身份更偏向于普通百姓,之后或许会有花鸟使牵扯其中。” 第67章 朝轻岫:“这件事情不小, 我恐怕要过去一趟。” 徐非曲立刻:“我陪帮主一起。” 朝轻岫瞧她一眼,笑:“非曲陪我一块前往,自然是为了以德服人。” 徐非曲深知自己学武的起步晚,并不适合在帮主打架时尽一份力, 于是道:“奉乡城中官吏亦有重明书院出身之人, 帮主带我一起, 也好跑一跑腿。” 乐知闻:“横竖就在旁边,要不然还是让属下去一趟罢?” 总舵内的帮众也不算少了, 总不好遇到点什么事, 就劳动老大出手。 朝轻岫温声道:“我若是觉得独木难支, 自然喊乐二哥过去助拳。” 颜开先心知朝轻岫已经下定决心,只好道:“若是帮主定要自己前往,不妨再将萧妹跟关兄弟一起带上。” 她想毛遂自荐, 不过总舵中也需要留一个能干活的人看家, 至于萧向鱼,她本是负责水路一事的堂主, 而带关藏文的作用跟之前绿波庄那回差不多, 万一遇到需要动手的场合,凭他的武功,至少可以不拖后腿。 朝轻岫摇头:“若是萧堂主也去, 难免兴师动众, 从她手下拨位香主陪同就是。” 作为一个才遇到过刺杀的帮主, 朝轻岫倒是十分坦然,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在出门的时候遇到危险。 颜开先觉得,朝轻岫虽然很多时候都稳重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但在不肯退却这一点上,倒是表现出了与年龄相称的锋芒。 她虽然还有些担忧, 不过既然双方在大致的方案上没有矛盾,颜开先自不肯在细节方面反驳帮主,于是微微欠身,应了声:“是。” 总舵中有应律声与颜开先两人坐镇,朝轻岫不必过分担心,她早晨接到消息,简单安排了帮内事务后,午时之前,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出发。 随朝轻岫一块过去的三堂香主名叫岳得溪,也是萧向鱼当年离帮后追随而去的旧人,此次陪同帮主出门,主要是提供水路方面的技术支持。 众人出发后,一路沿着官道行走,昼夜兼程,不到两日抵达了奉乡。 入城后,朝轻岫一直缓辔而行,她坐在马背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此地与郜方府的确不大一样。 郜方府内虽然也有江湖帮派,不过总舵的选址偏僻,作为老大的朝轻岫本人又是宅居的性子,平常看起来就没太大的存在感。 不过奉乡城不同,此地有着很浓重的帮派痕迹。 朝轻岫只是随意一瞥,就瞧见了数名穿着短衣的江湖人,那些人的肤色大多呈现小麦色,一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模样。 她在出发前,自然向颜开先等人打听过奉乡城的环境。 县衙位于绿杨街,不少官吏也会在此地租赁房屋,不过奉乡城的税收主要来自水运诸事,所以此地并非城内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靠着码头,有一条活鱼巷,据说以前只是一条小巷,如今经过数次扩建,早变成一大片街区,其中有许多店家专做现打上来的活鱼,许多渔民都会将自家的收获卖到这里。 朝轻岫进城的时候,特地绕到活鱼巷附近,往里面望了一眼。 巷中的店铺很有本地风格,许多店家门口还放了渔网跟船桨,并挂了不少写着活鱼种类、重量、价格的菜牌,客人摘下牌子后,店里就会有人把鱼做出来送去。 出于对来客人品以及本帮武力值的信任,活鱼巷的店家允许客人吃完后再付账。 徐非曲注意到朝轻岫的视线,道:“此地就是白河帮的地盘。” 她还有句感慨没说出口——以鱼为生,此地果然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处。 朝轻岫注意到,不巷中少店家的门口都贴着一些画,貌似是门神。 画上门神有一张深红色的国字脸,须发怒张,根根倒立。 徐非曲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解:“两城相距不远,为什么跟咱那边的门神长得不大一样?” 朝轻岫低声:“我之前听萧堂主提过,这些门神貌似是按照杜帮主的模样画的。” 她有一句话没说——万万没想到,隔壁帮帮主居然还有自己的二次元形象。 还挺潮。 徐非曲咳了一声,道:“杜帮主形貌威武,倒也难怪。” 朝轻岫点了下头,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庆幸自己的长相并非威武那一挂,不至于被手下人贴出来辟邪。 不过如今的白河帮总舵内,杜二、曾四和焦五都有自己的人手,许是因为焦五最弱,杜二对他甚是苛刻的缘故,有人就甚至会拿这件事来说笑:“听说你们焦五爷又被杜帮主骂了,好在帮主这些年脾气好了些,并未动手打人。” 另一人竟也不在意:“说两句也没什么,五爷纵被骂两句,也不会放在心上。” 之前那人道:“其实莫说你们,六娘子之前也被写信斥责,倒是对咱们四娘子挺客气。” 听对话,那两人像是焦五跟曾四的手下。 远远看过活鱼巷中情况后,朝轻岫随即勒马转向。 就是距离活鱼巷不远就是松风亭街,此地也有许多擅长做鱼的食肆,与前者相比,风格要雅致一些,不过根据朝轻岫打探到的消息,真论做鱼的手艺,还是活鱼巷更加出色。 此次出门并非为了吃饭,朝轻岫看过活鱼巷的情况后,直奔绿杨街而去。 这是之前就商议好的安排——倘若大夏武林存在一份出门指南的话,其中肯定有一条是要是人生地不熟,或者在当地有仇人,首选不二斋的客栈下榻。 朝轻岫此次就遇到了上述指南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得罪了不二斋的情况下,她再过去住人家的客栈,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徐非曲:“城中主簿赵园杉曾在重明书院中读书,在出发之前,我请师父写了封信,帮主若是不介意,咱们可以过去暂住。” 众人此刻过去蹭房子,自然不单是为了找个睡觉的地方,更多是为了认一认人,稍后办事时不至于过分束手束脚。 大夏的房价不便宜,不过以主簿的俸禄,在奉乡这样位于南边的小城市还不至于租不起房子,赵园杉腾了个小院子给朝轻岫一行人,又叫附近的酒肆送了几样酒菜过来,陪着来客饮了两杯酒,又与徐非曲交流了一下当年在书院中被罚抄书的旧事。 朝轻岫瞧着眼前眼圈微微泛红的赵主簿,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因为怀念学生时代而伤感,还是因为想起抄书时的痛苦而难过。 酒过三巡,赵园杉站起,道:“诸位慢用,我还有公事在身,不能陪了,若有事情吩咐,就叫人去县衙喊我。” 朝轻岫微微欠了欠身,客气道:“不敢,主簿请便。” 赵园杉又对徐非曲道:“徐君回家时,千万替我向山长问好。” 主簿走后没多久,之前出门打探消息的岳得溪返回此地,向帮主汇报结果:“当初耿掌柜出事时,白河帮那边驾船的船娘是曾四娘手下的香主,似乎姓朱,叫朱经纶。意外发生后,她就一直待在帮派里面,未曾出过门。而咱们这边当时驾船的人是蔡小草蔡妹子,她跟着堂主也有七八年了,一向没出过什么乱子,实在是因为对方过于咄咄逼人,才回了几句。” 朝轻岫点一点头。 她奉乡城属于外人,纵然有心关注此事,也无法跑到白河帮的总舵中查探情况,只好暂时将好奇心按下。 除此之外,她今次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耿遂安算是普通人,寻常江湖势力火拼时闹出人命,官府通常不会去主动干涉,然而不二斋的地位与常见帮派不同,耿遂安又是一城的大掌柜,再加上如今正处于花鸟使巡查期间,说不定整个帮派都会因此受到打击。 朝轻岫之前就派人前往,想要缓和关系,此次更是亲自过来,就是要代表自拙帮跟不二斋沟通一番,倘若能安抚住后者,事情到底能好说一些。 就在此时,一个文书打扮的人过来敲门,徐非曲跟人说了两句话后,回来告知其他人道:“方才赵主簿听到一个消息,不二斋的事情确实惊动了花鸟使,六扇门已经派人往这边来了。” 朝轻岫:“派的人是谁?” 徐非曲:“多半还是杨捕头。” 朝轻岫笑:“都怪咱们这边不太平,才需常常劳动他。” 等到晚间休息的时候,朝轻岫趁着独处的机会,从系统空间内拿出了之前获得的[指案件针],以白河帮为明确地点,选择使用。 在拨动道具上的指针时,朝轻岫感觉自己脑海中的许多信息沿着无形的线索,逐步传递到了手中的物品上。 指针开始飞快转动,然后慢慢停下。 朝轻岫不是个运气很好的人,然而她怀疑自己平时失落的人品,在面对破案类事件时,总会攒齐了一块爆发。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道具。 [指案件针(已生效): 案件发生地点:白河帮总舵 案件发生时间:距今5到10年。 案件性质:重要。] 似乎是为了吸引使用者注意,最后的“重要”两字,呈现出了干涸血迹般的黑红。 * 无念山,贝藏居。 杨见善正在井边打水,准备浇灌菜地。 绿波庄的事情过后不久,他得到了一段时间的假期,于是就抽空过来了一趟。 虽然受到家庭影响,杨见善对江湖人抱有非常负面的态度,不过对于像贝藏居跟红叶寺这种以自我修行为主的门派,他们的态度会温和一些,原来的杨知府就常去贝藏居借阅一些古本书籍。 在贝藏居这一代的继承人师思玄外出读书后,杨见善还曾经希望能把对方彻底拉到朝廷这一边。 然而没过太久,杨见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有次师思玄外出时意外遇见路匪劫道砍人,她迅速叫人去求援,六扇门得到消息后火急火燎地赶往事发现场,并在第一时间成功完成了对匪徒们的收尸工作。 杨见善当时也在,随后就明白了师思玄为什么要磨练心境。 毕竟她这样的脾气不修行,很容易直接起义。 不过也正因此,杨见善与师思玄变得更加熟悉了一些,他偶尔会像叔父一样,来贝藏居中看书并做些杂活,顺带磨砺自己的体魄与胆识。 贝藏居虽是武林门派,却也对普通人开放,甚至还有求签业务,平常过来烧香的香客不少,那些人拜过神后,还会绕到后院那边,买一点居内弟子种出来的蔬菜。 杨见善先给菜地里浇水,然后又用暗器帮着青菜除虫,他发现贝藏居的弟子跟红叶寺那边不大一样,会将发现的害虫直接干掉。 就在杨见善忙碌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在附近锄地的一位年轻人。 那是少居主师思玄。 师思玄不会一直待在重明书院,偶尔也得返回贝藏居接受师长的教诲。 杨见善向人问过好,又谈起近来的一些遭遇:“师姑娘,我去郜方府办案时遇到了自拙帮的朝帮主。” 师思玄了然,询问:“所以案子最后是谁破的?” 杨见善:“……是朝帮主。”又道,“师姑娘与朝帮主相熟?” 他是直到不久前才晓得朝轻岫擅长破案,不过看师思玄的模样,明显早有了解。 师思玄:“相处过一些时日,我记得她甚是好学。”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4节 同舍那段时间,她发现朝轻岫学习态度相当认真,哪怕很多时候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也会坚持完成功课,用自己的作业内容来挑战重明书院老师的接受底线。 杨见善了然地点点头——连成绩出色的师思玄都夸朝轻岫用功好学,这位自拙帮的帮主定然文采斐然。 第68章 杨见善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师思玄忽然抬头望向天空,片刻后,他听到一阵有飞鸟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一只白鸽轻巧地落在杨见善的右臂上,然后矜持地抬起了绑有竹管的鸟腿。 杨见善取下竹管, 又赶紧给辛苦传信的白鸽掏了一把豆子, 之后才从竹管中倒出蜡丸并将之剥开。 他在阅读前, 先感受了一下纸张上的纹路,确认是正品——六扇门内记录消息的纸张是特制的, 在阳光下会泛着花鸟形状的暗纹。 师思玄并非朝廷中人, 当下移开视线, 不去关注身边的情况。 杨见善迅速读完纸条上的内容,面色微微凝重,道:“出了事情, 我马上就要告辞。” 师思玄瞧了他一眼, 看目光显然不像是在挽留。 杨见善:“师姑娘?” 师思玄摇头:“无事,你自便。” 她觉得杨见善方才虽说还是略显着急, 却着急得很克制, 放在以前,对方遇见案子时的情绪不会那么容易就冷静下来。以杨见善的性格,许多时候不但未必能够平息事端, 反而容易激化冲突。 花鸟使遇见急务是常事, 师思玄跟杨见善也没熟到会开口留客的地步, 点点头就算告别。 杨见善此次前来贝藏居没带多少行李,回屋把衣服卷进包袱皮里就准备出门,走到山门附近时, 余光瞥见放在一边的签筒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签摊后面的师思玄,脚步微顿: “远行在即, 在下可否抽上一签?” 师思玄:“二百文一签。” 面对有品级的朝廷官吏,师思玄临时调整了下抽签的价格——贝藏居的签一般是五文一抽,有时还会免费。 杨见善:“……好。” 他拿起签筒,不轻不重地晃了晃,掣出一支后先瞧了眼,随后皱眉:“签文是‘何用不臧’。” 师思玄简单道:“大凶。” 她没再多说,毕竟贝藏居不是花钱买平安的寻常禅院,杨见善在此只能花钱,完全买不到平安。 杨见善:“‘何用不臧’不是一切都能顺利的意思?” 师思玄淡定:“你不能只看表面。”或许是看在两百文的面子上,额外加了句注解,“这句签文还有上半句,意思是只有规范自己的德行,谨慎行事,才能一切顺利。” 简而言之,如果品行跟行事风格不过关,下场就会是签文的反义词。 杨见善对贝藏居的待客之道本就没什么期待,从付钱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指望抽到太好的签,只道:“我能不能替旁人抽?” 师思玄:“不能。”又道,“五百文的话可以试试。” 杨见善:“……” 果然,修行之地,不代表人家不能生财有道。 他抽了第二支签,木签上写的是“风雨如晦”四字。 杨见善用自己的文学素养理解了一下,猜测:“……也不是好签?” 他怀疑贝藏居的签文是不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被人为写满了难以预料的坎坷。 师思玄却道:“未必。”顿了下,补充,“此签因人而异。” 杨见善其实不信神鬼之说,所谓抽签不过是玩笑而已,等他离开贝藏居,抵达山脚与同僚们汇合到一起之后,就已经将签文上的内容忘到了脑后。 两日后。 花鸟使抵达奉乡城,正式接手耿遂安一事。 不二斋的耿大掌柜虽然是溺水身亡,然而其落水的缘由到底与帮会冲突有关,花鸟使此次前往,并非是准备调查死因,更多是为了借机压制地方帮派势力。 * 奉乡城。 徐非曲替朝轻岫写了一封帖子,客客气气地投到了耿遂安的府上。 朝轻岫对着看门人拱手道:“在下来自郜方府,想进来吊唁。” 虽然来人态度温和,然而在听到“郜方府”三字时,看门人还是面色微变,一言不发地转身入门。 朝轻岫并未催促。 在她们等待期间还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基本都被其他仆役给带进了门,只有朝轻岫与徐非曲两人,始终在门口罚站。 两人赶着卯时末刻上的门,等了半个时辰后,天空开始飘雨。 徐非曲从边上的马车上取了一柄油纸伞撑开。 天地间灰蒙蒙的,沉闷的潮湿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当中。 朝轻岫忽然转过身,随后对徐非曲说:“有快马。” 她说完,抬眼望向街道尽头。 濛濛细雨中,数骑人马的身影愈来愈近,也愈来愈鲜明,对方的外袍上用银线绣了鲜花和飞鸟的图案,正是六扇门中花鸟使,为首的骑士面貌俊朗,乃是朝轻岫曾经见过的杨见善。 在朝轻岫看到杨见善之后,杨见善也看到了站在耿宅门口的人 青色的石板上,淡黄的油纸伞下,有一位澹然孤秀的白袍人立在那里,那人抬眼时的目光清明深静,仅仅一望之间,就像是拂尽了这一街的雨意。 杨见善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的情绪忽然有些微妙。 办案多年,他当然能看出耿宅的人是故意将朝轻岫两人晾在门外,此情此景,杨见善总觉得直接进去不大合适,掉头就走则显得更加古怪。 ……朝轻岫都进不去门,旁人何德何能,可以直接入内? 杨见善向身边下属递了个眼风,那位捕快随即上前叩门。 耿宅的人会刻意忽视朝轻岫,却必定不会拦着六扇门成员。 听到外面的消息,一位管家模样的圆脸妇人很快走了出来,朝来客行礼:“小人耿金,见过各位大人。” 杨见善:“六扇门杨见善。”然后向着朝轻岫拱手为礼,道,“朝帮主也是过来吊唁的么?” 耿金:“……?” 她很纳闷,不知这位六扇门的捕头是在替自己叫门,还是在替朝轻岫叫门? 朝轻岫一笑,道:“正是。” 既然身份已被点破,耿金不好再忽视朝徐二人,只得开口:“既然都是前来吊唁的客人,还请随小人一道入内。” 耿金在斜前方带路时,心中颇为疑惑。 她久闻花鸟使的大名,也知道这些人对武林势力,尤其是武林中的帮派势力不大友善,杨见善此人更是对江湖人士尤为不假辞色的一位,此刻面对朝轻岫时,态度居然意外的客气。 作为不二斋掌柜的管家,耿金忍不住怀疑杨见善是不是欠了朝轻岫的钱。 朝轻岫送了奠仪后,去停灵的大堂内亲手上了一炷香。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房中有些闷热,此刻虽是白天,堂内依旧灯烛通明,而且点的都是未曾添加香料的白蜡,整个大堂内只能闻到淡淡的线香气味。 耿遂安生前交游之人非富即贵,周围人来人往,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与耿宅中的人说话,不知怎的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撞到棺木上。就在此时,朝轻岫向前迈了一步,她的步法并不如何神妙,却已恰好出现在那人的身侧,她白色袍袖轻轻一拂,那位管事身不由己地往棺木反方向退了两步,旋即站定。 朝轻岫虽然腰佩短剑,最擅长的功夫却是掌法,她此刻将掌法化入袖功当中,动作甚是轻描淡写,几乎不带丝毫烟火之气,离的稍远的人,几乎瞧不出刚刚有人差点摔倒,又被重新扶起。 徐非曲的视线在那个管事身上停了一瞬,又与朝轻岫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总觉得那人是想借机查探棺木中的情况。 徐非曲其实是也有此意,耿遂安之事牵扯太大,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看看对方的尸身。 朝轻岫注意到徐非曲的神色,向她不动神色地摇了下头。 双方共事时日已经不浅,徐非曲一望之下,立刻明白帮主的意思——朝轻岫是想告诉她,耿遂安尸身压根不在棺木当中。 上完香后,朝轻岫走到厅堂边缘,负手看着堂外的雨,又向之前的耿金温声道:“请问这里如今由谁主事,在下想要求见。” 或许是受到花鸟使态度的影响,耿金此时只是犹豫一瞬,便老实道:“二位且去偏厅坐一坐,容小人先去请示一二。” 这次仅仅隔了不到盏茶功夫,内宅那边就捎来了口信。 “曹掌柜请朝帮主、徐香主去后堂会面。” 自从耿遂安落水身亡后,另一位大掌柜曹鸣竹便暂时搬来此地主持大局。 宅邸的富贵气象因为耿遂安逝去而显得异常苍白与空浮,后堂与热闹的前堂不同,安静到近乎冷寂的地步。 忽如其来的细雨未能驱散空气中的闷热感,然而这栋失去主人的住宅,却像是张开一张无形的巨口,将所有热气吞噬殆尽,让徐非曲感到了一股莫可名状的阴冷之意。 深色的瓦片,雪白的墙壁,与墙壁同色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在风中微微晃动。 在朝、徐两人到来前,花鸟使已经先一步抵达,被迎到后堂喝茶吃点心。 此刻堂中除了他们以外,还坐着一个穿着素衣,神色略显严肃的中年人。 此人正是曹鸣竹。 曹鸣竹拱手:“朝帮主。” 朝轻岫还礼:“曹大掌柜。”又道,“在下此来一为悼念,其次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看一眼耿掌柜的遗容。” 曹鸣竹端起茶盏:“久闻朝帮主大名。朝帮主乃是江湖大豪,在下还以为尊驾若想看尸身,会直接去掀开堂上棺材。” 她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 耿遂安之事涉及到的三方势力,其中不二斋不必这么做,朝轻岫确定自己并没派人对棺材做手脚,那么剩下的可疑人选已然不多了——白河帮那边,也曾想要过来打探消息,方才差点撞到棺材的管家,可能就与他们有关。 朝轻岫面色不动,只道:“曹大掌柜说笑了。” 曹鸣竹忽然对杨见善道:“杨捕头过来,自然也是要瞧一瞧耿掌柜的遗体的,那依照杨捕头的意思,要不要让朝帮主也看看?” 杨见善没怎么思考,就道:“也好。” 自从绿波庄的事件后,杨见善对朝轻岫在查案方面的本事就有了深刻的了解,如果连他都能看,总觉得没什么立场反对对方也过来看看。 况且耿遂安的死并非小事,让朝轻岫过去检查一番情况,才能更加安心。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5节 曹鸣竹扫了杨见善一眼,目光里多少有些诧异。 她这么问,主要是想把责任甩到六扇门头上,甚至已经做好了回答“既然花鸟使不许朝帮主看尸体,在下也无可奈何”的准备。 曹鸣竹想,杨见善此人的性格,倒是与她之前听说的有些不同。 当然出现此类偏差,根本原因并非曹鸣竹打探江湖情报的能力不足,主要是杨见善的处事作风,其实也是刚刚才因为某人而产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第69章 不过曹鸣竹的态度本来就在两可之间, 既然六扇门没有开口反对,她也不是一定要做恶人不可,于是开口:“老耿的尸身并不在堂上,而被我暂放在了冰室当中。”看向朝轻岫, 神色间带出些探究, “朝帮主……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的所在?” 曹鸣竹总觉得, 旁边那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笃定的从容。 朝轻岫实话实说:“算是猜到了一点。”发现曹鸣竹的视线依旧看着自己,就多解释了两句, “今日天气略显闷热, 大堂中对棺椁的守护又不算严密。” 耿遂安去世已经好些天了, 尸体必然会逐渐腐烂,并散发出异味,而朝轻岫在进入大堂时, 并未察觉到温度上的变化, 周围香料的气味也不明显——以不二斋的财力,不至于连冰盆都舍不得用。 曹鸣竹点头:“了不起, 难怪颜开先那些人竟肯认你做老大。” 朝轻岫这个年纪的人, 很难成为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不过以她的心细缜密,统领一个寻常帮会也不算说不过去的事情。 曹鸣竹站起身, 道:“诸位这边请。” 耿遂安生前是一个非常喜欢享受的人, 曾花费重金在宅邸中建了冰室以供夏季使用, 她溺水而亡后,尸体就被存放在了此地。 朝轻岫留意到,耿宅后院中有不少侍卫。 她曾经听颜开先说过, 不二斋虽以商贸为主,不过为了保证内部人员的安全, 每年都会花费重金聘请江湖高手当做护卫,连她也接到过邀约。 从这个角度看,跟不二斋打好关系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毕竟这里提供了大量的武林高手再就业渠道。 这些护卫将冰室入口守得密不透风,朝轻岫目光扫过,发现站在冰室门口的人一个个目蕴精光,不少人的太阳穴还微微向外隆起,竟然都是通晓内家心法的好手。 朝轻岫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 这些人的衣服上绣着代表不二斋的花纹,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衣角上额外绣了一个“耿”字,还有四分之一的人,绣的则是“曹”字。 护卫们将冰室入口守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他们当然认得曹鸣竹,不过即使看到对方,神色也没有放松,直到曹鸣竹说了跟着自己一块来的乃是在江南巡查的花鸟使后,护卫们的神色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一位护卫弯下腰,道:“既然是花鸟使亲自驾临,各位大人还请自便。” 确认完众人身份后,曹鸣竹拿出钥匙亲自开了门。 冰室中光线昏暗,大门边有一个小小石台,上面放着数枚火折子、蜡烛还有灯台等物。 曹鸣竹拿了一枚点亮,火光倏然亮起,朦胧的光芒柔和地铺洒开来,然而这件冰室却因此被衬托得更加阴森。 或许是因为水汽充沛的缘故,此地的门槛、墙角等处,都长了不少青苔。 冰室通常有数道门关,一层更比一层寒冷,众人此刻站在大门后,第二层门关之前,越往深处靠近,温度就会越低。 最外的门厅左右两侧都靠墙打着木制的大立柜,全部为黄花木所制。黄花木价格昂贵,而且产量有限,然而在这里不过是存放杂物的物品。 耿遂安的财富,由此可见一斑。 进到冰室中后,徐非曲肩头轻轻颤了一下。 曹鸣竹留意到徐非曲的模样,出言致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她打开右手第二个大立柜,柜子里乱七八糟地团放着许多厚实的披风,曹鸣竹挑选了下,拽出件厚实的披风递给徐非曲,又问旁人:“诸位可还需要?要不然一人披一件罢?” 徐非曲练武时间尚短,虽然有灵药辅助,然而她每天需要处置的事情太多,又没有像朝轻岫那样闭过长关,早年甚至还因为疾病所苦,此刻难免有些畏寒。 好在披风质量不错,触手温暖,有效驱散了寒意。 朝轻岫替徐非曲系上披风的带子,感觉披风表面有些阴凉的潮气,伸手按了下后者的脉门,用《清心诀》的功法,慢慢送了一些真气过去。 她修炼的内功并非至刚至阳那一路,只能帮着徐非曲稳定状态,在保暖方面就不大令人满意了。 杨见善功夫深厚,见状摇头:“在下不必披风。” 其他人也都说不用。 朝轻岫看了徐非曲一眼,又向曹鸣竹道:“周围有些暗,我可否拿个火折子?” 曹鸣竹:“朝帮主随意。” 等所有人准备好后,曹鸣竹才带着众人走进冰窖。 耿宅内的冰窖是一个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特殊建筑,徐非曲沿途没看到窗户,却不显得憋闷。 她此刻正走在一道阶梯上,阶梯是通往地下的,越往下行,四周的寒气就越浓。 曹鸣竹走在最前方,替众人引路,遇到一个岔路口后向右走,一直走了第三个岔路口,才对其他人道:“再往右边走一段路,耿掌柜就在此地。” 耿遂安遗体所在的房间大门上,写着“瓜果间”三字,从位置上看,此地也是冰室最靠右的一处建筑。 朝轻岫将视线从“瓜果间”三字上移开,其他人都很有眼色地没去深究房间本来的用途。 曹鸣竹打开门,随后让开道路。 瓜果间内堆得满满都是冰块,几乎没留下可以走路的空隙,众人小心翼翼地冰块的夹缝中绕了过去,靠近耿遂安的灵床所在。 朝轻岫觉得大家都还挺客气,没有一纵身便落到棺材旁边。 曹鸣竹:“为了保存老耿的尸体,我多堆了点冰块过来。” 杨见善借着火光,率先上前看了一眼。 虽然无论是自拙帮还是花鸟使,在接到讯息后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然而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技术远远无法跟现代相比,等六扇门抵达的时候,耿遂安已经死了四天有余。 曹鸣竹与耿遂安共事多年,虽然神色一直淡淡,此刻看着同僚的尸体,面上也浮出了一丝感慨,只道:“耿掌柜被捞起来后,就直接被带来了此地,我叫了护卫昼夜看管,直到诸位过来,都没有外人动过。” 杨见善凑近了仔细查验。 冰块中间是一个样式与大堂中棺椁类似的棺材,耿遂安尸体就在其中,周围则放着些草药包。 此刻尸体上已经出现了腐败的痕迹,不过因为放在冰窖中,大体还保持着最初的状态。 耿遂安的面庞跟双手都十分白净,带着长期养尊处优之人特有的富态,她的鞋子、衣服以及披帛上,都用金丝银线绣着各种漂亮的图案,还镶嵌了不少宝石,衣衫的里侧用的则是柔软的绸缎,保证了穿着时的舒适性。 简单看过后,杨见善退后半步,在随从的下属中叫了一位女性捕快出来进一步检查。 耿遂安缺乏武学方面的造诣,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武器,捕快将死者的荷包解了下来,又翻开对方袖中的暗袋还有前襟,将所有带着的东西都一一取出。 手巾、十来枚铜钱,碎银子,三粒软塌塌的香丸,四块如今已被水泡烂的杏脯、一枚私人印章、一大团皱在一起的纸,还有一盒面脂、一根炭笔。 都是些符合耿遂安身份的正常遗物。 大夏立朝已久,风气日渐奢靡,上至朝堂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簪花敷粉者大有人在,耿遂安长在富贵乡中,也颇爱此道。 捕快询问:“我能可否进一步查验尸体?” 曹鸣竹:“只能简单查探,不可损坏耿掌柜的遗体。” 她的话语并不眼里,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意味。 不二斋家大业大,又是受害方,捕快只得依从,她查完口鼻后,对在场的其他人道:“确实是溺水身亡。” 朝轻岫:“在下想去瞧瞧那些纸团。” 杨见善向那位捕快点了下头。 捕快小心地将那些因为泡了水而皱在一起的纸团打开。 她的手必须非常稳,才能保证遗物不会被意外撕裂。 杨见善见状,也让其他跟着进来的捕快们过去帮忙。 经过众人的努力,纸张的原貌很快显现于众人眼前。 原本应该是被裁好的纸条,大小有些像是现代社会的便签,但比便签长一些。 那团纸条上只有一部分写有字迹,另一部分只是因为离得近又浸了水,才因此沾上了墨渍。 朝轻岫沉吟:“这些字……”看向徐非曲,“你能看懂么?” 徐非曲摇头。 朝轻岫表示明白。 看来她之所以无法辨认,并非是因为字体狂野,纯属是分辨率不行。 杨见善:“对于眼下这些字条,曹掌柜是否知晓些什么?” 曹鸣竹:“不二斋的人习惯于使用文书,让一切事务都能有迹可循,所以耿掌柜手中常用字条。”又补充了一句,“她学的是利相的书法,下过不少苦工,若是不在不二斋内干活,选择仕途也一定大有前程。” 徐非曲闻言再度看了一遍,虽然此刻纸条上的字迹全都模糊无法辨认,然而轮廓间却依旧残留着三分英飒脱略的痕迹,于是道:“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像。” 朝轻岫也跟着观察片刻,随后…… 机智地决定把判断权限完完全全交给徐非曲。 作为一个无法预知自己会穿越的普通人,朝轻岫以前能学过点楷书,就已经算是她重视修身养性。 第70章 火折子的光芒映照在周围的冰块山, 折射出一种朦胧而流丽的光泽。 朝轻岫向着棺材的方向靠近了一步,负责检查尸体的捕快小心瞧了她一眼,下意识放慢了动作,好让朝轻岫能够瞧得更加清楚。 或许是因为低温, 尸体有着覆了霜般的苍白, 冰室内潮气大, 耿遂安的衣服没能全干,贴挂在她的身体上, 显得有些褶皱。 在其他人检查尸体的期间, 曹鸣竹一直平静地站在一旁, 她耐着性子等六扇门结束了第一次查验,才开口:“诸位可有所收获?” 杨见善先抱了下拳:“多谢曹掌柜允许咱们查验尸体,在下稍后将方才查得的信息归档, 等到梳理完线索后, 会将结论告知不二斋。” 说完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后,杨见善又对身边的人道:“不知朝帮主有没有什么想法?” 曹鸣竹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思考了一下才确定, 面前的人是自拙帮新任帮主, 而非六扇门邀请的客卿。 既然如此,杨见善为何需要请教朝轻岫的意见? 曹鸣竹微微有些恍惚。 朝轻岫闻言侧过头,清澹的目光落在杨见善的脸上。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6节 杨见善不解:“……朝帮主?” 朝轻岫收回目光, 微微笑了一下:“确实有些想法。” 有本土的专业人士在场, 她原先不想自己宣布结果, 不过刚刚观察了一会,觉得从杨见善方才的表现来看,对方可能并非想藏拙, 而是真的暂时没有发现。 果然,六扇门在花鸟使的选择上, 主要考虑的还是他们的战斗素养。 朝轻岫:“在下以为,耿掌柜之死并非意外。” 曹鸣竹豁然转身,视线一霎不霎地落在朝轻岫身上,过了片刻才道:“尊驾为何如此言语?”又道,“连花鸟使都尚未有什么异议,却不料朝帮主竟这般……别具慧眼。” 杨见善其实能理解曹鸣竹的反应。 耿遂安身故之事,原本跟自拙帮与白河帮大有关联,朝轻岫此刻提出耿遂安之死并非意外的假设,有些像是在甩锅。 倘若耿遂安的死并非意外,不二斋这边就不好责备为什么自拙帮跟白河帮吵架时不看地点。 与此同时,杨见善也明白了方才朝轻岫看自己眼神的含义。 作为六扇门成员,杨见善才是那个应该提出准确意见的人。 他微微有些惭愧。 其实单以破案方面的能力来看,杨见善是高于六扇门捕头的平均水准的,然而自从绿波庄一事后,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就算将自己花鸟使中同僚捆一块,解决案件的效率都未必够人家朝帮主单打独斗的,只要有对方在,自己这边就需要保持谦逊。 所以他虽然一时半会看不明白遗体有什么特别之处,却深知应当帮着朝轻岫安抚曹鸣竹,于是道:“曹掌柜莫急,咱们可以先听听朝帮主的想法。” 曹鸣竹此刻也恢复了一开始的肃穆神色,淡淡道:“既然朝帮主有高见,在下就洗耳恭听。” 朝轻岫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诸位请看,耿掌柜的手指并不脏,然而没经过训练之人,一旦落水,求救时必会挥动手脚,尤其是耿掌柜当日落水之处的水质十分浑浊,泥沙容易夹在指甲当中。 “此外还有一点特别,就是她身上的披帛。 “披帛平日悬挂在臂弯当中,落水后非常容易掉落,然而从耿掌柜跌下船,再到她被人捞起,披帛却始终好好待在她身上,此事未免与情理不合。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是,她落水之后,就一直没怎么挥动过手臂。” 杨见善思考片刻,道:“在下曾听人说过,不会游泳的人一旦落水,最好不要乱动,耿掌柜许是性格冷静,所以才没有挣扎。” 朝轻岫:“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船夫在发现耿掌柜时,她已经溺水而亡,纵然耿掌柜遇事不乱,生前能够控制住自己,在失去意识后,如何能保证自己的手臂依旧贴紧于身侧?所以在下倾向于,从落水时,到从水中离开的整个过程,耿掌柜的双手都不由她自己控制。” 曹鸣竹面色有些发白,她道:“朝帮主的意思是,耿掌柜时被人点了穴道后丢入水中的?” 朝轻岫闻言微微顿了一下。 徐非曲十分熟悉自家帮主,知道只有在朝轻岫觉得自己已经提示得很明显,旁人却依旧押不中正确答案时,才会露出类似的神情。 果然,朝轻岫停顿片刻后,便温声开口:“曹掌柜所言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当时河上船只太多,鄙帮跟白河帮的船上都有通晓水性的好手,在发现耿掌柜落水后都纷纷跳下去救援。如此一来,若是仅仅点中穴道后抛入水中的话,那人如何确保耿掌柜不会被旁人捞起? “既然是早有预谋,那么凶手不仅要确保耿掌柜一定能被淹死,也要确保在她淹死期间,旁人救不到人。” 杨见善闻言,感觉自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按照朝轻岫的说法,合理的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站在一旁的朝轻岫缓声道:“耿掌柜落水后,那人随之跳入水中,他第一时间控制住了耿掌柜,并将人带着游到远处,免得被其他人发现,等耿掌柜终于溺亡之后,才装作救援不及的样子,将人带到岸上。” 说到这里,朝轻岫对曹鸣竹道:“曹掌柜,在下听闻将人捞上来的乃是贵帮的一位船夫,还请速将此人带来,以免延误时机。” 从朝轻岫进入冰室查看情况到此刻,仅仅过了不过一炷香功夫,然而曹鸣竹的心情就已经大为不同,她用看神探的目光看了眼朝轻岫,立刻答允下来:“好,我亲自带人去拿他过来!” 朝轻岫只是进去看了眼尸体,就利落地给出了有关凶手的合理推断,众人纷纷从冰室内退出,回到地面,准备安排后面的抓捕事宜。 其实若当真是船夫谋害耿遂安,那么这个案件就变成了不二斋的内乱,犯不着惊动花鸟使,不过杨见善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依旧安排手下陪着曹鸣竹一块去抓人,余下那些捕快们,有些跟在上司身边办差,还有些则被分配了其它的重要工作。 ——比如去写老大不擅长的修改案件类型的文书。 毕竟耿遂安的死亡似乎与之前认定的不同,朝轻岫的猜测一旦被证实,之前的卷宗就得全部推翻重写。 而且既然是谋杀案而非意外落水,那除了六扇门之外,自然还得通知当地县衙。 捕快们进行核查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耿遂安出事的水道在地域上,居然更加靠近郜方府而非奉乡城。 按照大夏律法,让哪个城的县官过来审案都说得过去,六扇门捕快事后询问了一番,在奉乡城县官因为地利优势主动选择放弃的情况下,很快敲定了主审人选——大部分普通的朝堂官吏都不是很乐意掺和涉及江湖人士的事件,至于韩思合,她应该不会反对,毕竟自从朝轻岫选择在此生活后,她就于不知不觉间习惯了类似的意外…… * 自从提供了破案思路之后,朝轻岫在耿宅内的待遇也随之提升,在被仆役带到后堂那边,先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半盘子点心后,外面终于有消息传了回来。 茶是曹鸣竹特地带来的好茶,点心也是城内老铺子的好手艺,消息却不是好消息。 曹鸣竹迟了一步,在她前去抓捕的时候,那位船夫已然逃之夭夭,跟着一块的捕快们翻查了一阵,确认了嫌犯的的确确已然溜之大吉。 朝轻岫询问负责带消息的捕快:“此人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捕快叹气,显然对眼下的状况同样感到十二万分遗憾,咬牙切齿道:“那人今早还在呢!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屋里的灶台都是温的!” 只差一点点,六扇门就能在抵达一个时辰内成功捕获一位将谋杀伪装成意外的狡猾凶手。 捕快的声音里充满了煮熟的kpi居然也能插翅而飞的怨念。 朝轻岫闻言微微扬眉,随即笑道:“此人跑得如此及时,倒不像是碰巧。” 捕快:“杨大人也这样说,其他人正在询问住在船夫边上的人,在下先回来与朝帮主知会一声。” 杨见善查案的水平固然十分寻常,问话的能力倒还及格,他差遣手下捕快调查,自己也亲自走访,总算发现了一些端倪。 跟不二斋有关的许多雇工都住在一块,包括那位船夫,他跟邻居关系不错,此前给了些在耿宅跑腿的人一些钱,向对方打听有什么特别的客人上门。 毕竟之前众人一直以为耿遂安的死纯是意外,所以雇工们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船夫算是好奇,也就将客人身份告诉了他。 那位雇工战战兢兢道:“我今天卯时末换班,回去后跟老蒋说过,今天有一个什么帮主过来吊唁,可惜宅里没立刻让她进门,不知得站多久,然后、然后他就说家里有事,掉头便走。” 杨见善闻言恍然:“那个船夫是担心朝帮主发现真相?” 意外落水跟被人控制着溺死自然不同,只要耿宅之人让朝轻岫进门,就难保她不会揭露答案。 曹鸣竹等人也都认同杨见善的猜测。 毕竟从后面发生的情况看,确实不能说对方多虑。 众人将消息传到朝轻岫那边后,她只是略略一怔,旋即笑道:“那倒是在下来得不巧,竟然打草惊蛇。” 曹鸣竹摇头:“若非朝帮主亲至,恐怕还叫那人逍遥法外。” 她并不担心自己只提朝轻岫不提花鸟使的说法会得罪杨见善,从见面到现在的表现看,就连杨见善本人都十分佩服朝轻岫的破案水平,曹鸣竹甚至有些怀疑,朝轻岫或许不是江湖帮派的老大,而是六扇门内某位高人教出来的徒弟,因种种意外才选择去武林中再就业。 朝轻岫:“哪里的话,便是为着自拙帮上下,在下也非得揭破此事真相不可。” 杨见善:“今日已给郜方府去了信,之后韩县令大约会派人去涌流湾那边处理此案。朝帮主要不要也过去瞧瞧?” 涌流湾就是三家帮会船只发生冲撞的地方,按照习惯,郜方府那边的官吏多半不会直接进入奉乡城查案,而是会在案发地附近找个地方住下。 朝轻岫并未拒绝,客客气气道:“来都来了,总不好半途而废,若是曹掌柜与杨捕头不介意,在下很愿意跟着去长一长见识。” 杨曹两人闻言连道不敢,杨见善还想,不介意朝轻岫跟着去涌流湾查案很简单,长一长见识这就有些超乎他的能力范围了…… 因为冰室的特殊性,即使众人已经发现耿遂安之死并非意外,也没有选择移动尸体,杨见善留了数位随从而来的捕快,又从奉乡城的县衙中调了人手过来,共同看护耿遂安的尸身。 此刻天色已晚,朝轻岫带着徐非曲向主人家告辞,曹鸣竹知道朝徐两人是在赵园杉家里借宿后,直接发出了邀请: “在下与朝帮主一见如故,若是不嫌弃,不妨去寒舍住上一晚?” 朝轻岫与曹鸣竹目光一触,心中忽有所觉,道:“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又对杨见善道,“杨捕头回去的时候,替我给帮里人捎个口信,就说我晚上不回去睡了。” 杨见善干脆应下:“好。” 花鸟使全部身具品级,而且品级还都不低,无论去哪个地方查案当地主官都需要配合,曹鸣竹万万没想到,杨见善会流露出如此像朝轻岫手边小听差模样的一面。 第71章 虽说同是奉乡城的大掌柜, 曹鸣竹宅邸中的房舍数量却没同事那么富余,摆设也简朴得多。宅邸的后院没太用心打理,前院则被改成了一个颇为宽敞的演武场,看上去甚具武人风范。 曹鸣竹将人让到正厅当中, 道:“今日请朝帮主过来, 是有事想与足下详谈。” 她话音方落, 感觉面前白袍人幽静的目光已如落霜般轻轻停在自己身上。 朝轻岫温声道:“曹掌柜请说。” 曹鸣竹:“朝帮主大约已经听人说过,我与耿掌柜同在奉乡城中做事, 平时在外面大家各做各的事情, 私下里也并不如何亲近。” 朝轻岫微笑:“只要贵帮之人皆能尽心理事, 关系是否亲近,又打什么紧。” 曹鸣竹:“若是能如朝帮主所言那样,倒也不坏。”接着道, “朝帮主心细如发, 兼之慧目如炬,在下也就直言了——之前一直以为老耿之死乃是意外, 我就没有多想, 不过今日晓得她是为人所害,许多情况便大不一样。” 说话时,曹鸣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声音里还透露出一丝凛冽:“无论是谁, 想要害人, 总得有个害人的缘故。” 朝轻岫颔首。 搁推理小说里,那就是作案动机。 曹鸣竹:“所以我过来这一路上都在琢磨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要说近来老耿那边有什么不对,最早还得追溯到三个月前, 当时她忽然上报总舵,自己出钱叫帮里加派了一批侍卫过来。奉乡城这边的人问是不是有人得罪了她, 老耿却只说没有,咱们当时也就未曾深究。” 她说话时,目光又在朝轻岫面上一扫。 朝轻岫略扬了扬眉,随即笑道:“奉乡城内的情况一直没什么变动,只是周边的郜方府从去年起忽然聚起了一帮江湖豪客,这些人想到奉乡城内做生意,又曾与白河帮有些纠葛,要说耿大掌柜为此不安,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鸣竹:“朝帮主说笑了。事后想来,大约是老耿她心中有事,只不好与旁人明言而已。” 朝轻岫垂下目光。 她感觉“事后”二字才是曹鸣竹话里的重点。 两人说话时,徐非曲始终坐在旁边,未曾开口发言。 虽然朝轻岫跟曹鸣竹两人都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徐非曲也能理解她们的言下之意——耿遂安毫无预兆地提高自身安保等级,自然是因为感到了威胁,不过在此之前,她的同事们都觉得耿遂安担忧的乃是郜方府中的帮会,才没有深究。 她回想了下帮主的所作所为,觉得身无武艺的耿掌柜因为周边江湖势力增多而想法子提升自己抗打击能力,实在是一件很能说得过去的事情。 曹鸣竹:“然后就是半月前。我平常虽不大管老耿的事,毕竟都在奉乡城内办事,当时手下人意外发现她那边的账目有些不对……原本人死灯灭,我已不打算再问,只是想到她日前分明是为人谋害,却又伪装成溺水而亡的模样,便不得不多忖度一二。” 朝轻岫闻言,神色如渊水般波澜不动。 利益与情感本就是最容易引动旁人杀心的两个要素。 不二斋财力雄厚,若说旁人因为金钱纠纷杀害耿遂安,倒也十分有可信度。 朝轻岫:“曹掌柜是说,耿掌柜之死,是因为账目上的疏漏被发现,于是有人要杀她灭口?” 曹鸣竹叹息:“也怪我做事不谨慎。当时在下本只是有些疑心,想着不好伤了同僚的和气,于是遣人过去查探,我不大在意老耿,老耿一般也不大在意我,所以办事时,往往会疏忽对方,也正是因此,派去调查的被老耿发现了行迹。 “她问我在做什么,当时我曾开口试探她,说要请帮里人过来查账,她没怎么迟疑就同意了,不过同意后很快就告了假,我和斋里的人几次上门想见她,都说不方便,询问门房,也只说不在家中。” 朝轻岫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跟对方确认:“当真不在家中?”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7节 曹鸣竹:“此刻想来,倒不似假话。” 朝轻岫:“既然不在家中,那曹掌柜可知道耿掌柜那些日子都去了什么地方?” 曹鸣竹深吸一口气,露出下定决心之色:“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朝帮主,当时曹某派了人监视老耿这边,看到她出门后就远远跟了上去,发现老耿不过是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到处闲逛,也就没当回事。若非今日之事,我大约只会以为她是出门散心。” 说到此处,曹鸣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着朝轻岫一礼:“我怀疑老耿截取了一大笔钱财,又将钱款挪作了私用,导致外人来杀她灭口。此事本该告知六扇门一句,只是他们那边一旦查出的结果,必定会上报朝廷,说不准还会公示天下,死者为大,我与老耿共事一场,又都是帮内姊妹,她如今已然不在人世,我不想叫她名声蒙尘,也不想让不二斋的声誉受损。”不等朝轻岫开口,又道,“在下曾听老王夸过朝帮主义气深重,若是朝帮主能帮我查清此事,曹某日后定有所报。” 她口中的老王自然是郜方府的不二斋掌柜王占定。 朝轻岫同样站起身,客气回应道:“奉乡与郜方府本来就是邻居,原该守望相助,只是我已经应了杨捕头,说要去涌流湾那边……”话音未落,瞧见曹鸣竹失望的神色,笑道,“若是曹掌柜不介意,横竖城内没有宵禁,咱们且为此忙上一晚也无妨。” 她说话时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重蹈穿越前的覆辙。 ——加班是一种习惯,朝轻岫不想沉迷,奈何总能被预料之外的案件卷入其中。 之前曹鸣竹派人跟踪耿遂安的记录还在,朝轻岫叫她拿了过来,翻开细看。 根据纸上的内容,耿遂安请假那段时间时常出门,不过大多只城内转悠,而且基本都只在松风亭街与活鱼巷附近活动。 朝轻岫:“不知曹掌柜如何看?”又道,“我初来乍到,既不了解奉乡城,又不认得耿掌柜,就算她行动当真有异,怕也无从察觉。” 曹鸣竹露出一个甚是无奈的神色:“莫说你,我跟老耿也没那么熟,除了公事外,私下里基本没什么交往。” 朝轻岫:“耿掌柜在奉乡多年,总该有些相熟之人才是,不知她平日谁来往多一些?” 曹鸣竹:“她在斋中倒是是有几位心腹。”又道,“不过此刻已经酉末了……” 酉末也就是晚上七点。 朝轻岫:“既然天色已经不早,那耿掌柜的心腹们应当正好在家,咱们可以过去拜访。” 作为隔壁城的帮派老大,她都已经亲自赶赴奉乡加班,显然不能允许当事帮会在自己面前摸鱼,于是又道:“但凡案件,拖得越久,就越是难以查出真相,咱们还是兵贵神速,待事情尘埃落定,曹掌柜再给手下人集体放个长假就是。” 徐非曲看着帮主。 她有些想把颜开先喊来旁观眼前这一幕。 早先一直以为朝轻岫对工作兴趣平平,如今看来,帮主只是看案件下菜碟而已。 ……难怪大堂主等人有时会担心六扇门过来挖人,朝轻岫确实对此类事件怀抱着明显的参与热情。。 受到请托的隔壁城帮主愿意用心,曹鸣竹也不再多言,点点头道:“好,不过也不必劳烦朝帮主过去询问,我叫人喊他们过来。” 耿遂安身亡后,不二斋在奉乡城内的分舵自然由曹鸣竹掌管,她一令既出,很快就叫了两个人来——账房张妙咏,文书齐德昶。 不二斋自然不止一位账房,也不止一位文书,只是这两人算是耿遂安平日相处得比较多的下属,私下里还会一起出门游玩,完全够得上心腹的标准。 曹鸣竹低声:“如今外人还不知道老耿之死另有玄机,请朝帮主跟徐香主先坐在屏风之后,待我与这些人分说明白后再现身不迟。” 否则耿遂安的下属一旦看见自拙帮的人在场,被问话时很容易升起逆反心理。 朝轻岫笑吟吟:“还是曹掌柜想得周到。”等人走了后,问徐非曲,“你现在累不累?” 徐非曲看她一眼,摇头:“有帮主掌控大局,属下自然不累。” 她话说得非常真诚。 徐非曲虽然不懂破案,不过加入自拙帮那么长时间后,却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郜方府的地界上,就没有比自家帮主更会推理的人,放奉乡城里也是一样。要不是朝轻岫选择当帮派老大,此刻应该已经在六扇门内平步青云。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高,轻得仿佛一阵吹过的风,屏风外头的人完全无法察觉。 曹鸣竹坐在主座山,正在跟张妙咏和齐德昶谈论耿遂安的事。 张妙咏:“今日听说自拙帮那边来了人。” 她的口气不大好,显然还当自拙帮是导致上司出意外的罪魁祸首之一。 曹鸣竹开门见山:“今日自拙帮朝帮主跟六扇门杨捕头都到了老耿的家里,朝帮主发现,老耿之死并非意外,而是被人谋害。” 齐德昶愕然:“此事当真?” 曹鸣竹:“当时还有花鸟使在场,如何不真?” 这句话颇有说服力,毕竟花鸟使名声在外,就算不相信他们的工作能力,也相信他们不会庇佑江湖帮派的办事态度。 曹鸣竹又道:“既然是为人谋害,之前许多事情就得重论,今日请你们过来,也是为了查验当日旧事。”又提醒道,“为着帮派声誉,稍后谈论之事,只字不许外传。” 两人闻言,一齐俯首称是。 说到此处,曹鸣竹才将调查清单拿出来,让二人辨认。 张妙咏道:“有些地方瞧着不大对,纸上写了耿掌柜去活鱼巷的‘老赵渔家’用饭,还去了四次,可据属下所知,掌柜她觉得活鱼巷那边人太多,并不爱去那里。” 曹鸣竹表示不解:“张妹子此言当真?我虽不大跟老耿吃饭,却记得她很爱鱼类,活鱼巷那边酒菜好,她为何不过去?” 张妙咏解释:“掌柜爱吃活鱼巷中的菜,是直接唤人到她府上去做,而非自己亲自登门。”又道,“此事帮中不少人都晓得,曹掌柜不信,派人去在斋内多问一问,就知道属下所言无误。” 听了张妙咏的话后,曹鸣竹就先在老赵渔家的名字画了个圈,再一一核对记录上的剩余内容。 张妙咏:“其它都无甚特别之处。”又问,“齐兄弟如何看?” 齐德昶干脆:“一样。” 耿遂安平时偶尔也爱走走逛逛,单子上那些位于松风亭街的店铺,都是她此前就会去的。 第72章 如果说耿遂安活鱼巷一带的活动痕迹属于异常情况, 那在松风亭街的活动就属于正常情况。虽然正常不代表不会隐藏问题,不过相比而言,还是不正常的地方更加值得调查。 曹鸣竹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耿遂安那段时间的情况, 随后向着屏风方向扬声道:“请问朝帮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的?” 在她说话时, 已经有机灵的仆役过来将屏风移开, 露出坐在后面的人。 此刻张妙咏已经明白白上司的死跟自拙帮干系不大,心中对隔壁城的江湖人没了偏见, 又见到传说中的朝帮主竟是如此温文尔雅的一位少年人, 当下忙跟齐德昶一道站起向前施礼。 朝轻岫拱了拱手算作回礼, 然后笑道:“我其实也没甚想问的,只是不晓得那个老赵渔家是什么样的店,如何能吸引耿掌柜再三前往。” 齐德昶想了想, 回答:“老赵渔家的手艺挺不错, 不过活鱼巷内做河鲜的鱼向来不少,手艺好的也不止那一家, 与别的馆子没甚差别。” 见朝轻岫还有些好奇, 齐德昶就补充了一些细节。 活鱼巷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松风亭街的外卖订单,巷内店家跟生活在附近的渔民关系不错,本地人可以把钓上来的鱼交到店内让人帮着烹饪, 自己只要额外交个手工钱就行, 像耿遂安那种有钱富户, 根本不必亲自过去感受活鱼巷内的混乱状态。 “只是不知道那个老赵渔家每天会开到何时才打烊,现在可方便过去看看?” 齐德昶愣愣:“朝帮主……现在就要过去么?”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对方分明不是不二斋的帮众,在面对他们斋内问题时, 却表现得如此富有行动力。 朝轻岫态度倒很自然:“若是今日就能解决,又何必非得拖上一日。” 曹鸣竹赞叹:“朝帮主果然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然后道, “既然如此,诸位就请随我过来。” 她走到屋外,令人备马,准备即刻外出。 城市当中,无故不能纵驰而行,不过不二斋与各地官府之间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早就申请过急行许可,加上如今天色已晚,外面的行人没有白天时那么多,众人快马加鞭,没过太久就赶到了活鱼巷附近。 曹鸣竹在奉乡城工作多年,熟悉道路,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带领众人前往老赵渔家。 虽说现在天色实在不早了,不过活鱼巷的江湖人不少,消息传得也快,曹鸣竹等人过来时,老赵渔家的老板赵大河已经提前站在门口,一见曹鸣竹的面便主动迎了出来。 曹鸣竹松开缰绳,让店内的跑堂把马牵去店侧的马厩那边。 朝轻岫目测了下马厩的大小,觉得这里可能放不下所有人的坐骑。 曹鸣竹跟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赵老板,你好。”然后才道,“天色已晚,本来不该打搅,只是今日有些急事,想要询问赵老板。” 能在活鱼巷混下去的人,身手未必好,头脑未必聪明,不过大多都挺有眼力见,赵大河听了曹鸣竹的话后,立刻道:“请,请,正好二楼有雅间。” 对方热情客气,朝轻岫等人也就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跟则走上了二楼。 上到二楼后,朝轻岫驻足凝视着眼前的一幕,有些理解耿遂安的下属为什么觉得自家上司跑来这边是一件不大正常的事情。 作为一家开在活鱼巷的店铺,老赵渔家对雅间有着自己的标准。 即使号称是店内最好的房间,屋子中的桌椅也都是油腻腻的,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鱼腥气。 朝轻岫干脆动手将雅间中的窗户尽数推开,好让夜晚的新鲜空气能够涌入。 从窗口能够眺见外面的景色,老赵渔家离河岸很近,后院不远处就是一个小码头,许多渔舟就停在那里。 即使朝轻岫待在店内,依旧能听到远处的水声。 夜色如幕,笼罩了河面的波涛,晚间的灯火映在水面上,闪烁着一片细碎的光辉。 曹鸣竹在桌上放下一枚银锭,示意对方收下,随后才道:“七日之前,我们不二斋的耿掌柜曾到过此地,是也不是?” 赵大河回答:“是有这么个事。”又道,“小店难得招待贵客,所以记得甚是清楚。” 考虑到耿遂安在奉乡城是相当有名有钱的人物,赵大河的说法倒也很合理。 曹鸣竹看向朝轻岫,示意对方开口询问。 朝轻岫:“我想知道那天耿掌柜从进门开始,到从此地离开,都有什么样的表现。”又道,“老板不必勉强,还记得多少,就与咱们说多少罢。” 赵大河唉了一声,随后道:“我依稀记得那天、那天耿掌柜似乎是心里有事的模样,她骑马过来,一进门就摘了块鱼牌扔给我,然后径自去了雅间坐下,也不用咱们伺候,吃完鱼坐了会就走了。第二、第三天又来,天天都是如此,第四天就没见到人,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 朝轻岫:“赵老板有没有问过耿掌柜为何过来?” 赵大河笑:“咱们是什么身份,耿掌柜怎会跟咱们闲谈!” 朝轻岫:“赵老板既然瞧耿掌柜心里有事,没有安慰一二么?” 赵大河:“确实安慰了,还说了白河帮里的一些事来劝呢。许多人都晓得,咱们焦五爷当初被杜帮主一掌击退,吐了许多血,照旧没事人一般为帮派办事,还能有甚事比这还大么。”然后又遗憾摇头,“不过我口才不行,那天耿掌柜明显没将话听在耳朵里。” 朝轻岫:“原来你是焦五爷的下属。” 赵大河嘿嘿笑:“不瞒姑娘,我以前正经跟在五爷身边跑腿过两年,甚得看重。虽然现在待在外面开店,年节也得去拜望他老人家。” 朝轻岫点点头,不再纠结赵大河的职场关系:“那耿掌柜当时有什么表现?” 赵大河叹气:“表现么……大约是嫌我聒噪。” 朝轻岫跟着又确认了一下老赵渔家的人员情况:“请问赵老板,那三天里,店中人手是怎么安排的,有没有谁迟到请假?” 赵大河:“小本生意,犯不上从外面雇伙计,在店里跑腿的都是自家人,莫说那三天,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干活的也都是那么些人,并无变化。姑娘要是想问他们,我就把人叫来。” 朝轻岫:“暂时不必。”又问,“那三天里,上二楼的客人多不多?” 她问的时候,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食肆中每日人来人往,除非是耿遂安这样身份特别的客人,否则不被记住才是常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8节 结果赵大河给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 赵大河嘿嘿笑:“客官也晓得,小店的雅座其实,咳,不大雅,平常来的客人嫌麻烦,大多懒怠爬楼,所以那三天里除了耿掌柜外,压根就没客人上去过。” 朝轻岫凝视面前的店老板,觉得此人对家中店铺的评价甚是中肯。 “再多问一句,当日的窗户是开是关?” 赵大河想了一会,回答:“房间的窗户在白日里一直是开着的,毕竟店里味道大,所以得多通一通风——我记得耿掌柜那天还亲自把窗户推得更开了一些。” 徐非曲看赵大河一眼,脸上写满了“你还知道店里味道大”的吐槽。 她不由开始思考,赵大河此人的手艺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弥补店铺环境上的劣势…… 朝轻岫先微微颔首,旋即陷入沉思之中。 曹鸣竹看看朝轻岫,发现她没再开口,就对赵大河道:“赵老板先去忙罢,不耽误你做生意。” 赵大河连声道:“不忙,不忙,有事您再叫。”动作轻巧地将桌上的银锭掖进袖子里,哈着腰一路退到了门外去。 朝轻岫站在窗边,长睫垂下,遮住了目中的神色。 徐非曲一直注意着帮主的状态。 直觉告诉她,帮主大致已经有了想法,或者说,至少是有了假设。 曹鸣竹试探:“朝帮主?” 朝轻岫闻言侧过头,看向面前的不二斋掌柜,她没有直接阐述自己的想法,反而道:“诸位觉得,耿掌柜为什么要一连三日待在这家食肆之中?” 徐非曲想了想,回答:“当时耿掌柜已经晓得曹掌柜动了疑心,帮内不日就要派人过来查案,她得赶紧想法子脱身……”又道,“帮主的意思是,耿掌柜过来,是为了找人求助?”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曹掌柜以为如何?” 曹鸣竹:“我的想法与徐姑娘一致。” 朝轻岫:“耿掌柜察觉到危险,自然急着脱身,她家大业大,就算离开,总得找些跑腿接应的人,倘若这些人都是不二斋内的成员,耿掌柜不用如此避人耳目,所以她要联系的,多半是帮外之人。” 曹鸣竹:“原来如此。可老耿为什么非要跑到活鱼巷来,难道是因为她要联络的人就在活鱼巷中?” 朝轻岫:“或许如此,不过如方才张齐两人所言,耿掌柜平时不会到活鱼巷来,那么她这样做,说不准就会引起旁人疑心……”接着道,“假设耿掌柜来此的确跟与旁人联络之事有关,那么她之所以选择如此行事,大约是因为手上没有更隐秘的联络方法,所以不得不如此。” 曹鸣竹皱眉:“难道是老赵店里的人……” 朝轻岫:“要是店里的人,何必连来三日?毕竟这些天,老赵渔家内的工作人员一直没什么变化。” 曹鸣竹“啊”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佩服:“原来朝帮主刚刚询问老赵的意思是这个。” 徐非曲也理解了,既然人员安排一直没有变化,那耿掌柜想联络谁,第一天就能联络上,实在不用连着跑过来三日,平白惹人疑虑。 朝轻岫颔首,看着曹鸣竹,继续阐述:“假设老赵渔家真的是跟同伙传递消息的地方,负责传消息的人又不是店家的伙计,那就只能是客人。耿掌柜一共来了三天,由此可知与她接头的人,并非天天都会过来。” 曹鸣竹:“难怪。” 朝轻岫:“那曹掌柜觉得,耿掌柜当日是在二楼与接头人联络上的么?” 曹鸣竹:“感觉不大像,毕竟上二楼只有一条楼梯,无论是谁要过去雅座,都有些明显。” 朝轻岫:“在下也是如此想。此外还有一点,食肆二楼的窗户一直保持着开启状态,要是有人来此与耿掌柜见面,期间难免被人从外面瞧见在雅间里的情形。纵然旁人未必能记得清楚,她也不必在紧要关头冒险。” 工作人员的可能性被排除,客人上到二楼跟耿遂安接触的可能性也被排除,徐非曲在心中计算,感觉给耿遂安留下的接头途径已经不多了…… 曹鸣竹:“如果老耿一直从没跟人接触,又是怎么与人接头的?” 朝轻岫:“我觉得,她可以依靠物品——比如说用餐具或者食物传递消息,再或者付账的银子也可以,不过这些方法,全都更加适合用来与店铺内的人传递消息。” 可惜老赵渔家属于家庭型食肆,店里压根没雇外人帮着干活。 说话时,朝轻岫走到了窗边。 朝轻岫看向窗外,微笑:“在下记得,曹掌柜那些记录中曾提到过,当日耿掌柜是骑马来的。” 曹鸣竹闻言,当即一抚掌,连声道:“不错、不错,老耿正是骑马来的!” 老赵渔家设有马厩,从窗口处正好可以望见。 朝轻岫笑:“所以在下就猜测,假若耿掌柜之前是将消息放在坐骑上又如何呢。如此一来,就算有谁怀疑她,一直派人跟在后面,那也不至于连坐骑一块监视。想要与耿掌柜接触的人,只要悄悄走到马厩之中,便可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完成信息的交换。” 第73章 徐非曲恍然。 将消息放在坐骑上, 确实可以避免与接头人碰面。 而且使用这个法子的话,那位传说中的同伙也不用日日过来,在三天内,只要能来一次拿消息, 两人就算是接头成功。 朝轻岫又道:“假设在下所言无误, 查找的范围就可以进一步缩减。毕竟此地距离河岸不远, 来往用饭的许多都是渔民。若是划船来的,不用非得去马厩那边走一趟……依照在下的猜测, 为了避免自己被人瞧出不对, 那个同伙来时多半也带着坐骑, 咱们调查时,可以从此着手。” 曹鸣竹听见朝轻岫的话,面露激动之色。 徐非曲也点头——就算老赵渔家每天的客流量都不低, 如果能将划船来的渔民排除掉, 调查起来自然容易许多。 曹鸣竹即刻道:“我这就去问问老赵。” 朝轻岫笑:“猜测而已,未必是真, 曹掌柜莫要报太大希望。” 曹鸣竹欠一欠身:“无论是否能将那位同伙找出, 曹某都足感朝帮主盛情。” 她的声音显得十分真诚,甚至隐约有些像白日里见过的杨见善。 说完后,曹鸣竹转身而去, 准备按照朝轻岫描绘的人物形象, 到一楼去询问赵大河。 等人走了之后, 徐非曲忽然笑道:“帮主总说自己是猜测,却总是每猜必中,那不知对今日之事, 又有几成把握?” 朝轻岫实言相告:“真要论把握,其实没有太多……”说到此处, 她微微一顿,唇角翘起,“不过我觉得此番能把耿掌柜的同伙抓住,非曲要赌一下吗?” 徐非曲回想了一下朝轻岫在绿波庄内赚外快时的英姿,果断摇头:“不用。”随后又一身正气地补充了一句,“山长一向不许她的学生胡乱打赌。” 朝轻岫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想,虽然徐非曲已经从重明书院肄业,依旧对自己的品行存在着较高要求,为帮众树立了良好的行为模范。 曹鸣竹的声音从一楼遥遥传来,即使隔着一层,朝徐两人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 朝轻岫听力甚好,不多时便向徐非曲微微点了下头,两人一起下去。 曹鸣竹声音里透着惊喜:“朝帮主,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朝轻岫:“曹掌柜知道那人是谁了么?” 曹鸣竹点头:“我方才已经打听到,活鱼巷内有一个卖货的,平日会骑着骡子在巷内溜达,前些日子常在老赵渔家中逗留过几次。因为本地人大多都是从水道走,像他一样的人不怎么常见,所以赵老板有些印象。” 朝轻岫:“那咱们就先去瞧瞧此人。”对曹鸣竹道,“不知那位卖货之人住在何处?” 曹鸣竹:“也就在活鱼巷附近。” 朝轻岫略略沉吟,随即道:“此地人多口杂,咱们既然已经问出对方的身份,难保不会有风声泄露,还请曹掌柜速速从不二斋内调些人手过来,今夜就去将人围住,倘若不是,不过白费一趟腿,倘若当真是此人,提前布置得周全些,也免得到时出了什么意外。” 曹鸣竹拱手:“下……在下这就去安排。” 徐非曲平静地旁观着眼前的一幕。 她有理由怀疑曹鸣竹差一点就自称了“下属”。 徐非曲心中清楚,奉乡城非但不是自拙帮的地盘,严格来说甚至算是敌对势力的老巢,奈何朝轻岫此人极具领导气质,如今安排起不二斋的帮众来,就跟安排自家下属一样顺手,当然,这也得感谢曹鸣竹态度上的充分配合…… 不二斋以做生意为主,资金雄厚,向来不介意在安保方面花钱,平常很乐意重金礼聘高手来帮内坐镇,如今在奉乡城内值守的护卫更是不少。曹鸣竹一令既下,斋内护卫迅速出动,将活鱼巷边缘处一个小小的草屋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横竖不是自拙帮内务,朝轻岫给完抓捕意见后,也就带着徐非曲在远处悠然旁观。 当初与耿遂安接头的那人,表面身份是一个身手平平且没有背景的卖货郎,实际上的武功相当不错,发现自己被人围住后,第一时间冲向包围圈的薄弱处,侍卫们猝不及防,竟差点被此人冲破了防守。 火把的照耀下,一道灰色的人影在人群中连连闪动,他左掌右棍,在包围圈中不断冲突,朝轻岫借着火光往双方交手处看,发现那人有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 侍卫悄悄欺近此人后背,举刀就砍,可那人竟像是连身后都长了眼睛似的,棍身轻转,向后一扫,立即将长刀格开。 一位没有加入战圈的护卫凑过去对曹鸣竹道:“掌柜,咱们今日是来拿人,并非武功比拼,不必多加顾忌。” 护卫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大家可以并肩子齐上,不用讲究江湖规矩,就算曹鸣竹亲自过去拿人,也不算欺负对方。 曹鸣竹:“正是如此。” 交战之际,灰衣人的棍招中忽然露出一个破绽,一位侍卫当即持刀急砍,奈何真力不足,刀刃只割开了灰衣人腰侧衣衫,在他身上留下了浅浅一道伤口。然而就在此刻,灰衣人左臂骤然向前探去,一抓一拿,竟然将那侍卫连刀带人硬生生扯了过来,如盾牌般挡在自己身前。 诱敌成功的灰衣人面上露出一个狞笑:“虽不知诸位为何突然与我为难,不过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他性命!” 不远处曹鸣竹的面色已然黑沉下来。 她也是极有决断的人,心中立时已经有了主意,却见那人身份极快,仗着抓有人质,竟然要从包围圈中突出。 护卫们顾忌同伴性命,有些缩手缩脚,顷刻间,不少人便被灰衣人用长棍击伤。 灰衣人越走越快,眼见已经要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出,脚步却骤然一停。 在他前方,一位穿着白袍,神情温和的少年人正手持折扇,姿态闲雅地立在那里。 灰衣人向前大喝一声:“若再不让开,我立刻取他性命!” 他声音带着浓浓杀气,显然是个说得出便能做得到的人物 朝轻岫微笑:“我又不是不二斋的人,为何要让?纵然你当真杀了这位兄台,曹掌柜恩怨分明,事后也不会怪到我头上。” 灰衣人闻言微怔,就在这刹那间,朝轻岫已经随手抛开折扇,一掌向前凌空劈出。 她的动作看似轻飘飘浑不着力,却带起一阵劲风。 朝轻岫人随掌动,刹那间已经欺至面前丈许,掌力锋锐如刀,灰衣人骇然之下,发现朝轻岫果然不以护卫的性命为意,只得松开手上之人,匆忙举掌相抗。 眼见那名护卫已经要被击中,却不料朝轻岫掌力如弧,只轻轻一带,全部劲力就从对方身前曲折绕开。 灰衣人神色惊愕。 他行走江湖多年,也见识过不少武功,却丝毫看不明白朝轻岫这套既迅且沉,刚猛中又带着绵绵柔劲的掌法是什么来路。 灰衣人自然不清楚,《玉璇太阴经》原稿只有一份,在武林中失传已近百年,连当日将瓶子赠予徐家的那位老婆婆也不晓得手中之物的真面目,是以谁也不曾想到,这门传说中的武功如今居然会在朝轻岫身上重现。 《玉璇太阴掌》中的“玉璇”二字暗藏雪花之意,这套掌法招式繁复,越往后修炼,就越有违背武学常理之处,双方拆了十数招,灰衣人只觉朝轻岫掌力阴寒,掌法古怪莫测,已然快要接之不住。 夜色如墨,火光下,朝轻岫一身白袍颜色分明,众人只见她身法轻灵,掌势飘忽,每每旧招未尽,新招已至,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张白色的渔网,将灰衣人死死困在原地。 忽然间,灰衣人张开胡子下的方形大口,嘴唇一动,似乎向外面吐出了什么、 只见空中微芒闪烁,朝轻岫的头向侧面偏了一偏,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名护卫闷哼一声,当即软倒,显然是中了暗器。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59节 对手一旦顾忌灰衣人暗器,就得分出精神防守,他也好趁此机会脱身,曹鸣竹刚想过去助拳,却见朝轻岫身形转动,右臂潇洒至极地挥出一个半圆,劲力顺之荡开,正好拦在灰衣人的去路上。她内劲充沛,只一招就将人重新逼退,同时左手握拳,向前骤然击去。 拳面未曾触及灰衣人身体,拳上劲风已经逼得他内息一阵滞涩,恰在此时,朝轻岫又化拳为掌,气劲由刚转柔,五指向前如拨琴弦那样轻轻一拂。 功力需要慢慢修炼,招数却可以一蹴而就,灰衣人不料朝轻岫招式如此奇巧,等他反应过来时,穴道已被准确拂中。 朝轻岫一见灰衣人动作变得滞涩,立刻拿住此人后心要害,同时顺手在人下巴上一捏一拉,将下颚卸去,好让灰衣人没法服毒自尽。 仅仅顷刻之间,原本就要突破重围的灰衣人已被顺利捉住。 周围的护卫们安安静静,一脸反应不及的模样,半是愕然,半是出神,似乎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战斗场景之中。 徐非曲算是最不惊讶的一位,毕竟早在总舵时,她就听师父说过,帮主习武时肯下苦工,日日不肯停歇,加上思绪清楚,越是复杂的招式,越能学得得心应手,如今不过是一位无名贼子,自然能够将之顺利擒获。 她双手托起折扇,向前一步,道:“帮主。” 朝轻岫拿回扇子,收归袖子里,然后向曹鸣竹微微一笑:“曹掌柜,人已经拿下,你是现在就要问么?” 来帮忙的隔壁帮帮主都主动加班,曹鸣竹更没理由推诿,果断道:“迟则生变,现在问就是。” 朝轻岫:“此人逃得急,没时间善后,住处或许还有线索。”又笑道,“不过此处有曹掌柜主持大局,其实不必在下多言。” 曹鸣竹躬身:“不敢,朝帮主尽管吩咐,在下无不从命。” 说完,曹鸣竹挥了挥手,几位不二斋护卫举着火把走进草房,用堪比拆迁的姿态,将屋子里里外外翻过一遍。 在此期间,那灰衣人始终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有人过来查他身上的时候,才骤然睁开双目,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露出凶恶的神色。 朝轻岫站在斜前方,冲对方微微一笑。 两人一个表情狰狞可怖,一个态度温文和气,两相对比,却是和气的那个更加叫人不敢违逆。 灰衣人实在想不明白,他隐藏多年,一直平安无事,为何会突然间就被发现了身份。 朝轻岫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否则大抵会叹上一口气——自从觉醒了名侦探系统后,哪怕没开触发器,她总是会遇见各种搞事情的坏人,这总不能是她自己的体质问题,必定是因为武侠世界民风过于彪悍…… 第74章 经过一番搜捡, 不二斋的帮众在灰衣人身上找到了一张写着“壬二七”的纸条,以及一张盖了不二斋印章的通行证。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从笔锋看,似乎还是左手所书。 曹鸣竹一看, 随即道:“‘壬二七’是斋内货船的名号。” 朝轻岫借着火光瞧了一眼, 微微扬眉:“这张纸……” 徐非曲淡定开口:“是雪绵纸, 其中加了蚕丝,边沿印有暗纹, 与寻常纸张颇为不同, 本地只有不二斋有卖。” 朝轻岫看了徐非曲一眼, 从对方略带感慨的神色中明白了一件事。 质地只是一方面,雪绵纸最主要的特点是昂贵。 像自己这样贫穷的普通帮派的成员显然消费不起,不过出身富户的徐大小姐则多半能够有所了解。 曹鸣竹看着被找到的雪绵纸, 面色晦暗异常:“雪绵纸……” 朝轻岫:“曹掌柜?” 曹鸣竹深吸一口气, 目中忽然闪过凶光,她伸手按住灰衣人的颈侧, 声音刹那间冰冷如刀: “你从谁手里拿到的东西?若肯老实交待, 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灰衣人甚是硬气,当下理也不理,竟直接闭上了眼。 朝轻岫建议:“若是此人不肯立刻交待, 曹掌柜不妨先将人带到不二斋附近的分舵之中仔细问问, 还有那艘船……” 曹鸣竹:“在下现在就去调查。”动身前, 面上又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个……稍后可否请徐香主一起过来,帮着问一问话?” 话音方落, 旁边的不二斋侍卫们都忍不住瞧了上司一眼,怀疑对方是贪图自拙帮那边的智慧,又不好意思开口请朝轻岫帮忙,于是决定蹭一下人家下属的劳动力。 朝轻岫闻言,转身看着徐非曲,含笑:“非曲,你要过去搭把手么?” 徐非曲闭了闭眼:“……都是江湖朋友,自该略尽绵薄之力。” * 不二斋虽说已经转型成功,其中到底保留了一些江湖人的做派,比如说分舵内会准备好专门的地方跟人手负责询问某些可疑份子。 朝轻岫也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拙帮内居然没有负责类似事务的部门。 当然要是颜开先知道此事的话,大约会帮着科普一下帮派详情——在上官大姊时代,类似的事情一向由田长天负责,等到了朝轻岫时代,作为帮主的她非但在不知不觉中承担了大部分帮内的判案工作,还包揽了不少外务…… 一个半时辰后,曹鸣竹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编号为壬二七的货船中的的确确藏了不少价值不菲的财货,应该就是耿遂安打算偷偷运走的那些。 第二,之前藏在草屋内的灰衣人,的确是耿遂安的接头目标,两人联络的方式与朝轻岫猜得完全一致。当日耿遂安先把坐骑带到老赵渔家的马厩中,灰衣人路过的时候,借着将自己坐骑送到马厩的机会,拿走耿遂安藏在坐骑上的纸条,然后放入写了自己回应的新纸条。 至于耿遂安当时能知道老赵渔家是接头地点的方法,则跟老赵渔家牌匾上留下的暗记有关。 朝轻岫仔细回想了下牌匾上有什么东西比较像暗记,不过没多久便痛快地选择了放弃——即使她现在记性已经不差,也实在无法回想起来到底是牌匾上的哪块污渍具备如此特别之处。 毕竟老赵渔家的招牌跟雅间一样,都有种不怎么注意卫生的自然之美。 如此想来,灰衣人真是选对了接头的地点——活鱼巷食肆特有的卫生条件是暗记最好的保护色。 徐非曲若有所思:“这大抵就就是藏木于林。”然后感慨道,“若非如此,平常倒是少有什么线索能瞒过帮主的耳目。” 朝轻岫有些感兴趣:“在下可否问一句,当时耿掌柜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曹鸣竹回答:“写的是‘君子持镜’,那灰衣人留的是‘牛刀割鸡’,以及‘一日后,迎风楼’。除了会面的日期与地点外,似乎都是他们组织内的暗语。” 朝轻岫顿了一下,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恍然之色,随后微微笑道: “按照这个规矩,我猜此人若是不同意见面的话,留的应该是‘鸡刀割牛’。” 曹鸣竹好奇:“正是,不知朝帮主如何知晓?” 朝轻岫想了想,回答:“可能因为我平时也会说冷笑话,所以能理解一点那些人编暗号的思路。”随后解释,“‘君子持镜’的意思非常直接,若是一人已经拿着镜子在手,难免会照上一下,所以就是‘见面’的意思。杀牛刀可以用来对付其它小型动物,所以代表答允,反过来则不可。” 所以“牛刀割鸡”代表可以,“鸡刀割牛”就不可以。 朝轻岫说完后,稍微拢了拢衣襟。 夜风带来一阵寒意。 “……” 曹鸣竹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未必明白什么叫做冷笑话,不过的的确确已经感觉到了笑话的冷。 曹鸣竹清了清嗓子,假装没问过刚刚那个问题,继续谈论案情:“迎风楼位于松风亭街,灰衣人约着与老耿去那里见面——他脸上的胡子全是粘上去的,一旦撕下来,旁人就认不出他原先的身份,加上迎风楼客人多,时常有外地人过来,无人会注意一个陌生面孔。这灰衣人假装过去吃饭,坐在老耿身边,从她手上拿到货船编号与通行证,准备带着船中金银离开奉乡城,到时候老耿也会跟着一块脱身。” 朝轻岫:“那么他是谁的人?” 曹鸣竹恨恨:“此人身法有些仙鹤门的影子,而仙鹤门位于容州——大约是薛何奇或者左文鸦手下的暗哨。”随后道,“老耿之事能够水落石出,全是朝帮主的功劳,曹某已经写信回帮中,将事情前因后果全部禀告给许大掌柜。” 虽然不二斋在各个城市都有大掌柜,不过真正的大掌柜只有一位,就是许大掌柜许无殆。只是近十年来,许无殆已经不怎么亲自干涉斋内事务,大多把事情交托给晚辈或者下属去办,算是为帮派的发展扶持一下新人。 朝轻岫欠一欠身,声音里同样包含真诚:“不敢,若无曹掌柜,在下纵然遇见此事,亦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旁边的不二斋成员听见两人的对话,觉得隔壁城来的帮主甚是客气,当然细究下来,对方的话也没错,毕竟要是曹鸣竹当时没把人晾在外面,也未必会如此迅速地将案子破掉。 [系统:耿遂安溺亡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15点。] 侦探系统慢吞吞地给出本次评价,朝轻岫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发现这个案子倒是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名气加成。 她略有些忧郁——越来越多人知道自己破过案,那么下次遇见意外时,凶手一定会更下力气来忽悠自己…… 朝轻岫:“现在想来,此人大约并没真的想要将耿掌柜带走,所以在确认了金银所在之后,才会叫同伙过来灭口。” 曹鸣竹微微叹了口气,一时也是无言。 众人忙了一整夜,等到事情基本尘埃落定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朝轻岫:“既然城内的事情已经办妥,曹掌柜横竖无事,要不要跟咱们一块去涌流湾瞧瞧,也好趁机将此事收尾。” 曹鸣竹:“此事原本就是不二斋的事情,自该过去。” 朝轻岫:“待会还请曹掌柜帮忙派人去我借宿之处捎个口信。” 徐非曲淡淡道:“帮主对外面的案件倒是很有兴趣。”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在帮派里的时候,怎么不见朝轻岫如此勤奋。 朝轻岫一本正经:“在下自然想要悠闲度日,只是这件案子牵扯太多,要是不能立刻解决,难免会引发更多的问题。”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当帮主的时间尚浅,但处理职场突发事件的经验非常丰富。 徐非曲:“……”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觉得,方才帮主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非常真实的沧桑。 此刻已经黎明时分,加班一整夜的朝轻岫跟徐非曲也就没有回赵主簿家,直接在不二斋的地盘上洗过脸又用了早饭,然后一道出发前往涌流湾,同时差人去给花鸟使还有赵园杉家里捎了信。 等朝轻岫收拾好,与徐非曲等人一道骑马行至城门处,远远就看见杨见善还有关藏文等人已经候在那里。 杨见善策马上前,拱手:“辛苦朝帮主了。” 他来时就已经听到消息——没想到朝轻岫明明不是六扇门中人,却愿意为案件牺牲良多,竟然一整夜都不曾休息。 习武之人一夜不歇并非难事,不过朝轻岫不过十六岁,还处于需要大量睡眠的年龄,至于徐非曲,她内力尚浅,熬夜的结果会鲜明地体现在黑眼圈上。 不二斋的曹鸣竹的功夫倒是足够,不过与全程只稍微动了动脑跟手的朝轻岫,以及只是跟着帮主来回走动的徐非曲相比,她算是真真正正干了一整夜的活,此刻神色间多少带了点义务加班的憔悴。 杨见善道:“虽然那船夫的下落还没有消息,不过只要张贴告示,用心调查,想来不日就能捉住真凶。” 朝轻岫原本正在马背上闭目养神,听到杨见善的话才睁开双目,诚恳回应道:“在下亦如此想。” * 朝轻岫曾经有一个理论,觉得加班是一种具备着极强传染性的debuff。 这个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验证——昨晚一整夜未合眼的不止曹鸣竹等人,还有带着班底赶来涌流湾的郜方府县衙成员。 既然是不二斋内务,那么在正常情况下,郜方府只会先派个捕头来看看情况,如今却是严阵以待。 在还未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朝轻岫就已然知道此次是郜方府县令跟县丞亲自带着衙内吏员一道过来,态度看起来来十分慎重。 当然她之所以对老家县衙的人事安排如此清楚,完全是因为在赶路途中,先后接到了自拙帮、韩思合以及袁中阳的快马传信。 首先赶来的是秦以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0节 秦以善身为颜开先的老下属,骑术精湛,又熟悉路上情况,所以最先与自家帮主汇合。 看到车队时,她先是扬声通报,等到获得了朝轻岫允可的传唤后,才一提气闪入马车当中,与帮主见过礼后,又将郜方府那边的消息细细告知:“韩县令接到奉乡城的公文后立刻动身,还带了袁县丞一起,按脚程算,应该会早帮主一步抵达涌流湾。大堂主知道此事后,令属下过来为帮主送个口信。” 朝轻岫颔首:“我知道了,替我多谢大堂主……”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听见外面又有马声遥遥传来。 “请问自拙帮的朝帮主是不是在这里,小人有事求见。” 朝轻岫听到外面的声音,揭开车帘,对来人笑道:“我在,请问是县衙中的朋友么?还请过来说话,” 来人是一位朝轻岫曾经见过的衙役,闻言跟着蹿进了马车当中,开门见山道:“县令听到消息,说是涌流湾那边出了事情,似乎跟贵帮还有奉乡城都有些牵扯。县令知道事情不小,此刻已经过去了,还有袁县丞,也跟着一道。”压低声音,“县令与朝帮主相交甚厚,特地让小人转告帮主,这次的案子既然有她在,那只要朝帮主愿意,大可放心参与调查,不必担心被琐事绊住手脚。” 朝轻岫笑:“承蒙县令美意,在下铭记于心。” 她还未与对方客套完,外面又是一阵马声。 原本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徐非曲:“……” 她修炼内力有些时日,原本已经能够屏蔽掉外界的无关信息,此刻也不由觉得头疼。 ——来见自家帮主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新来的人还是衙役,因为朝轻岫对此人到底没那么熟,于是在心里把新来的人称为了衙役乙。 衙役乙挤进了片刻前还挺宽敞的车厢内,先说了一遍郜方府接到消息的事情,然后道:“县丞也去了,并托小人捎个信过来。”随即斩钉截铁道,“县丞深知朝帮主为人,定会大开方便之门,不叫朝帮主吃亏。” 朝轻岫诚恳:“在下相信。” 内力不错所以听力也不错的杨见善:“……” 他也相信。 而且从早上的情况看,不二斋那边应该有着相同的想法。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官府对本地江湖势力态度友善,不过杨见善这一回倒是不觉得韩思合等人是因为想跟本地江湖势力勾结,才抓住所有机会积极示好。 凭朝轻岫的本事,被县衙请去帮着破案很正常,要不是担心对方更喜爱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杨见善自己都想要把人拉进六扇门发光发热。 第75章 负责驾马的是不二斋内的好手, 马车也经过了斋内的特别调整,行驶的稳定性高于市面上的同类交通工具,快马加鞭之下,众人不到午时就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从规模看, 涌流湾已经算是个小小的集镇了。 赶了半天路, 总得先休整一二, 临分别前,杨见善问了一句:“六扇门在此有衙邸, 朝帮主要不要过来下榻?” 既然耿遂安的案子与自拙帮没太大关联, 朝轻岫此次过来就纯是义务帮忙, 他再不懂事,也晓得该给人安排食宿。 朝轻岫:“承蒙厚意,不过鄙帮也有一处别庄在此, 就不叨扰杨捕头了。” 杨见善想了想普通衙邸的居住环境, 觉得未必比得上人家帮会的别庄,也便没再坚持邀请, 只道:“既然如此, 咱们稍后再见。” 在正常情况下,杨见善的判断没有问题,只是他忽略了一点——作为一家刚重建一年左右的江湖组织, 自拙帮素不以财力著称。 朝轻岫口中所谓的别庄, 其实是萧向鱼在设置的一个临时落脚处, 平常用来存放一些渔具,当中也有房舍可供帮中弟子临时歇一歇脚。要说缺点的话,就是在建筑之初, 就没有把帮主会来此地过夜这个可能性纳入到考虑范围之内…… 朝轻岫凝视着别庄略显破损的木门,顿时感觉到了萧向鱼在节约预算上的用心。 作为一个连草棚都住过的前流民, 朝轻岫其实不介意在别庄内凑合两天,而且这里环境其实算得上整洁,只是房中鱼腥味太重,令人微觉不适。 徐非曲住进来后,面无表情地点了数粒沉香,一颗放在自己卧房内,一颗送到了帮主那里,剩下的准备给关藏文、秦以善等人分分。 “其实不必如此麻烦。” 朝轻岫含笑谢过徐非曲后,却表示自己可以不用熏屋子。 徐非曲提醒了一句:“腥味太重,睡着不妨,只是容易招蚊子。” 朝轻岫:“确实如此,不过在下以为,稍后不二斋应该会请我们换个地方居住。” 她拒绝住到衙邸,是因为六扇门那边的衙邸是跟韩思合等人共用的,面积有限,环境也普通。 至于不二斋,在大夏是出了名的家大业大条件好。 徐非曲:“……” 她相信不二斋的好客,也相信帮主对事情发展的判断。 果然,朝轻岫抵达别庄后后没一会,曹鸣竹就亲自登门,发出热情邀约。 曹鸣竹客客气气道:“此次斋中事务还有赖朝帮主帮忙,住过去也方便一些,大家都在施州讨生活,朝帮主何妨赏个脸面。” 朝轻岫笑:“我本就想去叨扰,曹掌柜亲自过来,自然更是却之不恭。” 曹鸣竹亦笑:“朝帮主或许曾听过,不二斋以船为店,在涌流湾开了一家食肆。涌流湾分属郜方府,乃是自拙帮的地盘,朝帮主今日亲自驾临,自然来品鉴一下我们厨子的手艺。” 朝轻岫用折扇轻轻敲了下掌心,随后温声应下:“好啊。”又道,“想来曹掌柜今日请的应当不止咱们几位?” 曹鸣竹:“除了自拙帮跟六扇门的朋友外,还有郜方府的韩县令、袁县丞。诸位都是为了鄙帮之事奔波,在下没什么可谢的,只好请大家用一餐便饭,聊表心意。” 不二斋开的店位于水泊边,名字叫做满载重山,如曹鸣竹说的那样,由一艘大船改建而成,虽然位于集镇中,却不愁客源,实行的居然是预约制,若非熟客,需要提前一天来此订好座位。 店内掌柜见到曹鸣竹,知道是自家大掌柜过来,引着朝轻岫等人入内,不过因为预计的客人数量多,众人只好分开来坐,如关藏文等人,就被安排去了另一张桌子。 满载重山的环境甚是雅致,因为食肆是设在船上的,建造时就特意取渔家趣意,将不同席位用竹子编的船帘隔开,以此为来客创造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朝轻岫等人的位置是在“甲四二”舱。 不过“甲四二”说是船舱,其实不过是特地建成船舱风格的包厢。 满载重山的每个舱厢门口都挂着一个小小的书册,上面记录着开席的时刻,定席之人的身份,还有负责在此间伺候的女使或男使的名字。 除此之外,满载重山还有一点与其它食肆不同,客人定宴席时需要付全款,一旦时间到了,无论客人来还是不来,店家都会照常上菜,能不能真的吃到,完全取决于顾客是否足够守时。 虽然规矩与旁的地方不大一样,好在满载重山的地厨子手艺极佳,所以非但在周围名声不错,甚至有客人特地从远处赶来,就为了尝尝他们的手艺。 不二斋给所有客人都递了请帖,可能是因为不用处理公事的缘故,自拙帮的人一被喊便动身,是所有客人里最先抵达的一拨。 曹鸣竹:“诸位且在此处坐一坐,我去接其他人。” 众人皆道:“曹掌柜自便。” 满载重山备的清茶跟点心都不错,只是朝轻岫无意坐在包厢内空等,于是起身去甲板上吹一吹风。 谁料她刚离开舱厢没多久,就被一个穿着文士长衫的方脸人拦住了去路。 朝轻岫:“尊驾有什么事么?” 满载重山的环境甚是清幽,往来客人并不多,方脸人见朝轻岫回应,似是不想惊动旁人般压低了声音:“在下颇通相术,今日见到阁下面上带赤,印堂发黑,似有不日将有血光之灾。” 朝轻岫目光微微一凝,旋即弯起唇角:“哦?” 自穿越以来,朝轻岫一路遇上不少大小意外,甚至还遭遇过不止一次暗杀,此刻听到这么一段话,左手已经习惯性地扣住了三枚长针,只是面上并不露出丝毫杀意,反而愈发温雅和善起来,仿佛一个听到甲方改了无数版方案后决定选择第一版的打工人。 方脸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不过姑娘也无须担心,世上之事,多有福祸相依者,所谓九死一生,意思是纵然身处绝境,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其实方脸人之所以将朝轻岫拦住,是看她年纪小,而且形容温文,一副没怎么经历过外界风雨的模样。 结果不知为何,面前的少年人在听到自己这番滔滔不绝后,面上笑意变得愈发客气温和,却隐隐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朝轻岫不紧不慢道:“那不知在下所谓的生机又在何处?” 方脸人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红叶寺俗家弟子,常在各类道观、寺庙中行走,与许多大师真人都有交情。大师们希望能渡世人苦海,就做了一批开光的玉牌,让我带在身上,专门送给那些身陷劫之人,好叫姑娘知道,大师们做这些玉牌,只是为了积攒功德,所以收个百来钱的成本价便好,等阁下逢凶化吉后,再来布施也为时不晚。” 朝轻岫耐着性子等人说完,清幽的目光在方脸人身上一扫。 她估测了一下,觉得对方呼吸声重,脚步虚浮,实在不像习武之人。 方脸人不晓得旁人的生机还未发生变化,自己的生机已然开始若隐若现起来,只觉得与朝轻岫目光相触时,心中忽然甚是不安。 朝轻岫笑了一下:“没想到今日竟会遇见一位佛道兼修的高人,实在幸甚。不过玉牌便不必了,我自有消劫之法,不劳尊驾费心。” 方脸人刚听到“不必了”三字,以为自己撞上了一个警惕性高的年轻人,正准备继续劝说时,却听到后面那段“自有消劫之法”的话,顿时有些怀疑站在面前的莫非是一位同行,试探道:“不知姑娘有什么消劫的好法子?” 朝轻岫目光微凉,眉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声音倒还是一贯的温和:“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做以杀止杀,该我的劫数,只消应到旁人身上,那样一来,在下岂不就能全身而退?” “……” 方脸人原本想笑,却莫名觉得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就在此时,满载重山的女使恰好路过此地,驻足观察,一脸的怀疑之色。方脸人担心被人当面戳穿自己的生财之路,面色顿时愈发难看起来,简单推诿两句,低着头就往外疾走,显然是不想被女使察觉。 既然方脸人脚底抹油得快,满载重山秉持着和气生财的理念,也就没出来叱骂赶人。一位管事走近前问了朝轻岫两句,确认她没被骗取钱财,方才放心,道:“不知客官是哪一桌的?今日正好有新品,鄙店送一道过去给客官尝鲜?” 免单跟加菜都是饭店安抚食客的常见手段。朝轻岫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由此可见,游戏里用过投喂的方式来增加npc好感度的设计,是有着坚固的现实基础的…… 此次宴请是曹鸣竹做东,送不送菜实无意义,朝轻岫摆了摆手,道:“不必。” 既然眼下无人拦路,她也没有在船中多留,缓步走到甲板上,眺望四周景色。 距船不远处还有一座庄子——满载重山是不二斋开的食肆,附近的庄子同样是不二斋所开,名字叫怀莼庄,是一家旅店。 两家店有同一个东家,经营时也互相扶持,甚至两边连菜单跟雇工都是通用的。 河面风大,吹得船身微微摇晃,满载重山走的是雅俗共赏风,船上摆了不少钓具,客人可以用此取乐,周边甚至还有路人不为吃饭,而是专门过来此地垂钓。 朝轻岫目光一扫,看到满载重山上有数位女使正朝河中一桶一桶地洒鱼食,随即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要是钓鱼佬,她也喜欢这里。 第76章 朝轻岫也取了一支钓竿, 站在船边看了一会,接着随手一掷,只见日光下,一道寒芒闪过, 钓线末端的鱼钩恰恰扔在了一只路过的河鱼的口中。 她提起钓竿, 将收获放在早有准备的满载重山女使拿来的水桶之中。 在旁钓鱼的客人不由投来注视的目光——几乎是在放下鱼线的一瞬间就钓上了鱼, 这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对周边垂钓爱好者的挑衅。 客人打量两眼,最后还是决定不去请教朝轻岫成功的诀窍, 她已经看出, 那枚鱼钩恰好穿透了河鱼的嘴部, 而且穿透得很深,考虑到鱼钩不算重,尾部还系着鱼线, 入水后又会受到河流阻力, 这位白袍少年人能够一掷而成,除非她当真特别有经验, 那就只能是因为此人眼光力量准头都为上上之选。 当然更加堪称艺高人胆大或者说令人不忍直视的是, 朝轻岫在扔鱼钩之前,似乎忘了在上面放置饵料…… 朝轻岫含蓄一笑,一副深藏功与名的神色——总舵那边靠河的地方有个拾芳坞, 她巡查总舵时, 偶尔会到那边去, 用河鱼的灵巧度来检验自己《飞针术》的修炼情况。 大约消磨了两刻钟的功夫,一名女使过来,向着正在赏景的朝轻岫道:“朝姑娘, 曹掌柜请您过去。” 朝轻岫向女使点了下头,放回钓竿, 对边上的仆役道:“将鱼放生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1节 一部分钓鱼爱好者目光里带着疑惑——就这么直接放生,居然不用先炫耀两回合? 另一部分钓鱼爱好者则直接闭上了眼睛,感觉朝轻岫此刻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是一种最好的炫耀…… 返回船舱,此刻正值饭点,舱里的人比方才多上不少。 她过去的时候,韩思合等人已经到了,正跟徐非曲跟韩思合闲谈些朝堂中事,比如某某侍中因为太过持家有道,从不肯倒茶待客,一问就是茶叶刚好用完,于是被同僚取了别称叫做“x刚好”,又有一位主事因为嗜好蜂蜜,专门雇人养蜂,久而久之有了个诨号“玉腰主人”——玉腰是蜜蜂的指代。 双方交流气氛非常热烈,连对杂闻轶事不大感兴趣的杨见善都听住了。 瞧见朝轻岫过来,韩思合暂时停下话头,招呼她坐下。 此刻在船厢内的除了朝轻岫自己外,只有徐非曲、韩思合、袁中阳、杨见善以及曹鸣竹五人,跟随韩袁两人来的衙役觉得跟上司一块用饭,未免拘束,所以坐到了外头。还有一个主薄陈霖天,本来应该跟着县令跟县丞一块坐,不过他老宅就在涌流湾,此前也来过满载重山,因为生性不爱热闹,更愿意一个人自斟自饮,韩思合也就没有强留。 韩思合谈及正事:“我来时听说自拙帮与不二斋间的误会已经厘清,实在可喜可贺,咱们剩下的工作,就是弄明白那人为何要向耿大掌柜下手……” 曹鸣竹干咳一声,道:“其实这件事,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 韩思合闻言,觉得应该开口赞扬曹鸣竹精明强干、做事利落。 不过过往的经验告诉她,精明强干做事利落的可能另有其人。 杨见善的目光精准落在朝轻岫身上:“昨晚朝帮主似在曹掌柜府上下榻。” 朝轻岫:“只是略谈了几句案情。” 曹鸣竹大笑:“朝帮主太过谦虚。”随后道,“其实全赖朝帮主在此,曹某才能一夜间便将主使者拿下。”随后道,“在下见过的少年英才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朝帮主这般多智之辈,依在下之见,朝帮主实在很有端木老盟主昔年的风范。” 端木老盟主就是如今的武林盟盟主。 朝轻岫欠一欠身:“这倒是愧不敢当。”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十六岁小姑娘,比其他年轻人冷静细致点属于正常情况,曹鸣竹等人拿自己跟同龄人对比,肯定会觉得她更加稳重。 韩思合点点头——换做别的情况,她肯定有些奇怪对方为何能够迅速破案,不过考虑到留宿曹宅的是朝轻岫,有一晚上也算是时间充分了…… 袁中阳:“所以咱们此次过来……” 韩思合干咳一声,道:“如今好歹可以领略下涌流湾的风光。” 她与自己副手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以后还是应该多为朝帮主做好事,韩思合想,自己当初秉着一腔诚挚的加班之情选择前往此地,意外到来的公费旅游就是最好的回报。 杨见善感觉身旁郜方府县令面上的笑意一时间变得更加真挚起来。 他也能理解——所有工作在抵达前就了结,这次出门就不是出差,而变成了纯粹的踏青,这个消息很难不让人觉得快乐。 杨见善向着朝轻岫低声道:“来这一路上,我一直不晓得案子早就告破。” 朝轻岫同样压低声音:“苦主尚在,我怎好越俎代庖谈论个中情况?”又笑吟吟道,“我知杨捕头胸怀宽广,必然不会因此见怪。” 两人说话声音固然不高,不过船厢中面积有限,曹鸣竹又是内功深厚之辈,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解释道:“若是今早就将事情告知杨捕头,只怕足下惦记旁的案子,立时就要出发,不肯赏光与咱们一起用饭。” 她不肯说,主要原因自然是不愿花鸟使过度干涉,此刻韩思合已到,案子自然彻底移交到郜方府那边,方才漏了些口风,面上却始终客气周到。 在众人用餐期间,不断有女使过来上菜。 甲四二是上座,有专门负责此间的女使,朝轻岫看见对方衣襟上居然还挂了一个写着“金刀”的名牌。 金刀二字不像真名,多半只是对方作为女使时的称呼。 朝轻岫想,大夏的科技水平虽然远远不如现代,服务业中的某些概念却已经不落于后了。 女使金刀先送来的是一些凉菜。 曹鸣竹替众人介绍:“这道海白菜是舶来品,从东边一路运来,许大掌柜近来很是爱吃,不二斋的许多店里都常年备着。” 袁中阳感慨:“我出仕前也曾四处游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味海上菜呢。” 韩思合与徐非曲亦跟着点头。 她二人家境都不差,不过一些太稀奇菜色却也没有见识过。 朝轻岫则沉默地看着曹鸣竹口中的海白菜。 倘若她没认错的话,这玩意就是凉拌海带丝。 有现代阅历打底,朝轻岫觉得她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了,毕竟以前的自己可是拿大夏没人尝过的西红柿以及土豆当家常菜的人…… 如今炒菜还不算主流,更多是蒸菜、炖菜跟烤菜,桌上用来盛放佳肴与酱料的餐具全部是瓷盏,最小的也有一海碗大,颜色都是山岚般的淡青,造型很是雅致,想来其价格也能配得上这些餐具的外形。 冷菜后是开胃汤,每人面前摆了一盅清汤野山菌,盅底点了火用来保温,随后是笋蒸鲥鱼等河鲜,中间还上了一道貌似平平无奇的灼楚葵。 鲜嫩的楚葵只是在热水中简单过了一下,就被捞起来切碎摆在盏中,没放丝毫调料。 曹鸣竹用公勺盛了一点楚葵,又取了一些蜂蜜跟山橘汁拌入其中,道:“我不知大家口味如何,就让人把各色酱料都摆了一些过来。” 楚葵旁边用瓷盏盛放着各类甜、咸、辣的酱料以及胡椒粉等等。 朝轻岫穿越时久,并非第一次赴宴,自然能明白曹鸣竹点这道菜的含义。 楚葵价格宜人,大约是满载重山中最便宜的菜肴之一,然而与之配套的酱料却都十分昂贵,比如胡椒粉,在大夏就是一样珍贵的香料。 不多时,金刀又送了一样白玉干丝羹来,白玉指的是鱼肚肉。不知满载重山的厨子是怎么烹饪的,汤羹中有河鱼的鲜美,却没有河鱼的腥气。 曹鸣竹:“此地除了涌流湾之外,左右都是农田山林,没什么客栈,诸位都是为了不二斋的事情来此,晚上还请务必在怀莼庄内下榻,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袁中阳:“我曾听韩县令说起过怀莼庄内做的好莼羹,如今就要叨扰了。” 韩思合:“不止莼菜好,鱼也鲜美。”然后向朝轻岫道,“朝帮主,咱们饭后一道去钓一尾如何……” 她一语未尽,忽然看见面前的朝轻岫神色微凝,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迅速侧首往房外望去,与此同时,她手中的两根竹筷已经化成两道暗青色的光,刹那间刺破了用来隔挡的竹帘。 朝轻岫筷子打出的时候,只听到一阵竹帘声响,她人也随之不见。 与她一块消失的,还有花鸟使杨见善。 袁中阳瞳孔震动,一句“好轻功”已到口中,若非担心外面的人被惊动,几乎就要赞叹出声。 曹鸣竹随之站起。不过或许是顾忌旁人用调虎离山之计,她并没有跟着出去,只是看着朝、杨两人离开的方向。 韩思合轻轻呼出一口气。 虽说让朝轻岫自己评价,自己方才的身法其实无甚出奇之处,然而韩思合从未学过武功,在她看来,这位自拙帮帮主一闪身时的速度,当真是快如鬼魅。 满载重山中的客人虽然不少,却也算不上太多。 布局精巧的船舱内,朝轻岫左右环顾。 因为船身空间有限,满载重山内的格局便不够阔朗,有些影响了朝轻岫的视线。 她方才对眼前的食物投入了过高的关注度以及用餐热情,到底来迟了一步。 杨见善站在朝轻岫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末了摇头:“似乎是走了。” 朝轻岫:“食肆本就是人多口杂之处,方才或许只是哪位豪杰路过此地。” 第77章 朝轻岫第一次前来满载重山, 多少怀抱了点对于陌生环境的警惕心,方才突然听到外面的呼吸声有异,才闪身掠出前来查看,可惜她速度快, 旁人也不慢, 等离开舱厢时, 方才那人早已经鸿飞杳杳,不知所踪。 杨见善点头。 毕竟甲四二舱内人员复杂, 有官吏, 有捕快, 还有江湖帮主。路过的高手对这一桌人感到好奇,靠近了听一听消息,也不算怪事。 要说不对劲, 也只有被察觉时立刻跑路这一点略显奇怪, 不过按照武林人士的习惯看,对方未必是在图谋不轨, 也可能只是不想跟官府打交道。 作为花鸟使, 杨见善知道许多人都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朝轻岫略有些遗憾。 自己本该早些察觉外面情况有异,毕竟武林高手的听力往往不差,连蚊虫飞过的声音都能注意到, 不过为了能够正常生活, 高手们在修炼内功的同时, 会习惯性地过滤掉周围所有不危险的动静。 所以最开始舱厢内的习武之人谁也没有去留意外面的情形,直到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向着自己这边靠近,朝轻岫才做出了反应。 朝轻岫静静观察周围, 然后走到写着“乙九一”的餐桌边。 此时此刻,在乙九一中用饭的客人早已不见, 木桌上仅仅摆着些还未撤去的残羹冷炙。 朝轻岫低头看去,发现对方只点了三道菜,前两道应该是鸡汁炖萝卜跟蒸鱼块,至于最后一道菜,因为盏底过于干净的缘故比较难认。还好她目力不错,在瓷盏发现了一小块楚葵。 此外还有一盏跟灼楚葵配套的酱料,这碗酱料并不像曹鸣竹点的那些一样价格高昂,只比价格最低的酱略贵十数文而已。 都是中等偏下的菜肴。 朝轻岫的目光在周围的事物上寸寸滑过,乙九一舱很简单,只有两个座位,装酱料的瓷碗靠右侧的碗沿上有酱汁的痕迹,而其余部位都很干净,可以证明方才吃饭的人是坐在右边座位上的。 此外,桌上的筷勺虽然有使用过的痕迹,配套的碗却非常干净,无论碗底、碗沿还是碗身,都看不见丝毫汤汁,堪称光可鉴人,显然没有被使用过。 她又试了下温度,确定不管是瓷盏还是坐垫都已不再温热,可以认为,即使刚刚有人在此,也已经离开了颇长的一段时间。 朝轻岫心中已经有了判断,道:“在乙九一内用饭的人只有一个,而且坐在右侧的座位上。” 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可以不用碗,直接拿着筷子就盘吃。 杨见善:“乙九零中同样有人,而且是坐在左边,从座位温度看,多半是刚刚才走。” 乙九一右边的座位正好跟乙九零相邻,如果这两人待在食肆的时间存在重叠的话,有段时间是以背靠背的状态在用饭。 不过跟还点了三道菜的乙九一相比,乙九零的桌子上只放了一只空酒壶,一盘只剩汁水的花生碟。 朝轻岫倒放酒壶,等了半天,却发现其中一滴酒都没有流出来。 一般人喝酒不会喝的如此干净,朝轻岫猜测,会有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之前在乙九零中喝酒的人肯定已经这么干过了。 可以想象,此人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倒空壶中最后那一点酒。 杨见善:“朝帮主请看,椅背顶上有两块尘土,像是足印。” 朝轻岫目光一扫,旋即颔首。 杨见善发现的尘土痕迹,的确很像鞋底留下的印子,可惜椅背太窄,无法测量足长。 朝轻岫:“从现在的情况看,像是有人先在乙九零内等候,等乙九一中客人离开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跃上椅背,自高处向前窥视。”而顺着这个方向往前,就是自己所在的甲四二舱。 她低头扫了眼桌子——满载重山的桌椅都是一体相连的,晃动椅子,桌子也会随之晃动,而与灼楚葵配套的酱料装得很实在,却一滴都没溅到外面,可见此人跃上椅背时的身法之轻巧,必然是个轻功好手。 朝轻岫又翻了文册,发现负责乙九一桌的女使叫春石,方才在此用饭的客人名为王笃行,而乙九零桌的女使叫边风,客人留的名则是张老大。 她盯着“张老大”三字,觉得这可真是一个特别不容易透露个人信息的称谓…… 杨见善虽然觉得有高手在自己用饭的舱厢前路过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瞧朝轻岫的模样,知道她仍旧有些在意,干脆找了满载重山的管事,将春石跟边风两人喊了过来询问。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2节 既然六扇门的大人召见,满载重山自然一力配合,过不多时,春石跟边风就被叫了过来,两人穿着店内定制的女使服,看起来竟像是一对姐妹,连面上的神情也差不多,都是茫然里带着些许忐忑。 朝轻岫放了两粒碎银子在桌上,然后让两人描述舱厢内客人的形象。 满载重山的女使都见过市面,目光丝毫没在客人的银子上徘徊,态度甚是谨慎。 春石:“王笃行王君是店内熟客,常年在此订‘碧草年华’餐,我今日见到时未曾觉得他有甚不对之处。” 边风回忆一会,然后道:“乙九零中的客人……是一位大胡子散客,他就点了一壶酒,旁的便没什么了。” 朝轻岫:“在下记得 ,满载重山一般不会接待没有预订的客人?” 边风坦然:“虽然店内规矩如此,咱们到底只是小人物,平时也不会执行得过于严格。”又笑,“再说如今也并非旺季,旁人更是难得来店里一趟。” 不预定就没法用餐更多只是开业那段时间的噱头,如果遇见客人愿意多给赏银、店内空座挺多、或者来人看着就不大好惹这一类的情况,满载重山的员工也不会完全不知变通。 朝轻岫颔首。 她能够理解。 花鸟使牵头的问话引起了一点动静,一个五十来岁的斯文老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到朝轻岫时揉了揉醉眼,试探着唤了一句:“朝帮主?” 朝轻岫回头,随后向人颔首:“陈主簿。” 陈霖天:“还真是您。” 这个老头正是韩思合的主簿陈霖天,以前也曾与朝轻岫打过照面,只是不算熟悉。 陈霖天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发现女使们谈论的是方才在乙九零跟乙九一中用饭的客人的情况,于是开口:“此事陈某倒记得一些。” 杨见善先是一怔,随即明悟——陈霖天虽然有官职在身,性子却有些孤僻,没跟上司们一块用饭,反而一个人在外面找了个座位待着自斟自饮,其他客人瞧见陈霖天的模样,多半也猜不到他就是郜方府的主簿。 陈霖天回忆:“其中一个人我见过,应该姓王,是个读书人,名字似乎叫什么、什么笃行。此人似是很爱满载重山的烹调,我回老家时几次来此,次次都遇见过他。”又道,“另一个人是个长了满脸胡子的大汉,他路过时一直低着头,因此我没瞧见他长相如何,只觉得此人有些畏缩。” 朝轻岫目光微凝。 对于江湖人士来说,“满脸胡子的陌生人”是个相当特别的形象,因为胡子天然具备不错的遮蔽效果,所以许多有意乔装改扮的男男女女,都会选择这样一张面孔。 查到这里,杨见善自然有些上心,只是如今来客已经不在,留的名字又是看着就特别难以调查的“张老大”。 朝轻岫忽然问:“此事杨捕头有何见教?” 杨见善想了想,道:“花鸟使在外行走时,常能遇见窥探行踪之人,若是对方做的不过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又道,“此次我等奉命重新监察江南诸事,必定会引得旁人注目,朝帮主许是被我等带累了。” 朝轻岫颔首:“既然如此,且不必放在心上。”又笑道,“而且也未必是杨捕头带累的我——在下平日里同样颇得罪过一些人。” 杨见善闻言,沉默片刻,道:“我觉得朝帮主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朝轻岫叹息:“我也觉得自己性格不错。” 杨见善默然——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不过朝帮主的判断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说话间,两人重新回去了席上。 韩思合问:“朝帮主跟杨捕头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么?” 朝轻岫:“在下慢了一步,出去时并未瞧见人,实在惭愧。” 袁中阳:“涌流湾虽说并非城区,不过郜方府一向平和安宁,今日在座的除了我与县令外,又都是江湖有名的高手,便是当真遇见一二宵小也不必挂心。” 在座都是经过风浪的人,简单谈过几句后,就把方才的事情抛开。曹鸣竹招呼众人又用了些菜,等客人都酒足饭饱后才散了席,韩思合又去甲板逛了会,目光灼灼地盯着旁人钓鱼。 依照韩思合的想法,最好是问不二斋的人要一艘船,坐着去水上垂钓。不过考虑到耿遂安乃是落水而亡,不二斋中人对于此类水上交通工具会存在一定的抵触心理,韩思合决定回城里去的时候再尝试。 袁中阳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 朝轻岫:“袁县丞是不是累了?” 袁中阳赶紧道:“朝帮主不累,下官自然不累。不过县令连夜赶路,怕是有些辛苦。” 杨见善闻言,忍不住侧目看向袁中阳。 他倒也没有料到袁中阳身为县丞,居然会在只是一介白衣的朝轻岫面前自称下官。 ……难怪这人身为孙相门生的门生,居然能在郜方府老老实实待到如今。 朝轻岫注意到了杨见善的目光,却不清楚对方脑子里都浮现出了什么样的念头,否则大约会觉得这位捕头的滤镜有些奇怪——不提刘家二郎田长天灰蛾杀手北臷使团这些,她基本还算是与人为善的,就算偶有不善,也多是旁人自寻意外…… 第78章 曹鸣竹是生意人, 惯会揣摩同伴心意,虽说袁中阳自言不累,不过瞧他眉目间隐有疲惫之色,韩思合双目下更是泛着熬夜后特有的青黑色, 自然不再给众人安排活动, 而是道:“怀莼庄就在旁边, 诸位不若先过去休息一会?” 杨见善听过怀莼庄的名声,微微迟疑:“在下公门中人, 岂可贪图享乐……” 那里的住宿条件, 实在是远远超过他们一贯的出差标准了, 让人有些心中难安。 曹鸣竹:“不过暂时歇歇脚而已,哪里算得上享乐,而且怀莼庄今日本该闭庄休整, 里面也没留几个仆役服侍, 诸位只当是找个地方睡觉。” 杨见善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好太不合群, 而且有花鸟使在, 曹鸣竹多半不会安排得太过铺张。 除此之外,杨见善还有些破案上的问题想请教朝轻岫,不想与大部队分开, 也就默认了曹鸣竹的布置。 怀莼庄就在满载重山旁边, 门口还有一个匾额, 上书“莼波松雨”四字。其中刻意布置成渔村模样,环境却比任何渔村都更加精致舒适,用来招待贵宾的院子在最里面, 跟随韩思合等人来的衙役则被安排到了稍外一些的房间中。 曹鸣竹为了招待贵客,早先就已经派人过来, 在怀莼庄门口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保证此地除了朝轻岫等人外谁也不去招待。 帮主选好了住处,关藏文跟岳得溪两位此次出门后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帮众自然跟着过去——他们对官府中人都存在一种天然的不信任,认为帮派成员不能集中待在一个地方,免得错过有效情报。 朝轻岫问身边人:“非曲要住在哪里?” 徐非曲:“我无所谓,客随主便就是。” 只要虫子不太多的地方,她都能接受。 朝轻岫:“那我们就先过去瞧瞧再说。” 曹鸣竹心领神会,道:“第一次过来,是该带各位四处走走。” 怀莼庄内的各个院落都有不同,朝轻岫随意道:“这里的翠竹跟芭蕉都好,很适合午休。”又道,“边上的院子与水源相邻,月下在此上……在此读书,也是一件快事。” 她刚刚想说上网,却担心旁人以为这是什么钓鱼佬的专用术语。 曹鸣竹笑道:“既然如此,朝帮主不妨现在此院内下榻,到了晚间,再另外安排如何?” 朝轻岫:“那就多承掌柜厚意了。”又喊了徐非曲一声,“非曲累不累?” 徐非曲站在一边,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她也是熬了一夜,就算身具内功,也实在困得很了,此刻听到帮主呼唤,下意识睁开眼往前走了一步,踩在水池边的河石上,身子摇摇晃晃,险些直接落到水池里,幸好被朝轻岫及时揪着领子拉回到岸上。 杨见善看见朝轻岫方才那一伸手、一提人,觉得这位自拙帮帮主似也挺适合修炼通臂拳一类的武功。 为了照顾两个困得不行的同伴,朝轻岫跟徐非曲还有韩思合就暂在种了芭蕉的院子里午休,其余男客则自去它处安歇。 曹鸣竹拱了拱手:“那在下晚些时候再来问候诸位。” 结束完必要的社交后,徐非曲摇摇晃晃地走进内室,栽进卧榻上便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她醒来时,韩思合也正好醒了,与两人一道来的朝轻岫却不在室内。 徐非曲听见院子里有声音,走到外面去,果然看见自家帮主正一脸沉吟之色的盯着院子里的……空气。 院中除了芭蕉外,还种了松树,朝轻岫因为内功有成的缘故,不怎么需要补觉,打坐一段时间后就出来散步,顺便摘了一把松针在手,间或一扬,翠色针影纷飞而起,精准地干掉数只不幸在她面前经过的蚊子。 朝轻岫十分怅然,她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很不能理解,自己都已经穿越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为什么还会遇到蚊子这样顽强且喜欢扰人清梦的生物? 怎么不同的世界加载的居然是同一套昆虫资料包吗? 朝轻岫听到门内的动静,转身向二人道:“方才有人过来,说曹掌柜已经安排好了晚上的宴席。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去打扰二位的清梦。” 韩思合捂着额头,道:“也该起来活动活动,否则夜间定然错过困头。” 她说完话,视线依依不舍地在床榻上徘徊了片刻。 朝轻岫向前招了下手,一位女使便提着灯轻轻走过来,为众人引路。 徐非曲一眼望去,发现为自己带路的女使似乎曾在满载重山内见过,看身上的名牌,是叫边风。 满载重山跟怀莼庄有同一个老板,前者关门得又早,将其中人手安排到庄中服侍倒也并不奇怪。 按照大夏习惯,大部分人家不等天黑便会用晚饭,徐非曲醒来时就已经到了酉时二刻,过去后先喝了两杯茶,就在旁边等着开席。 曹鸣竹请众人点菜,其余人都是摇头。 韩思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不饿。白日吃的多,此刻又已晚了,未免积食,只上些点心跟小菜来便罢。” 曹鸣竹:“也罢,那就恕在下招待不周了。” 此刻陈霖天也在,袁中阳不好跟上司对饮,又晓得朝轻岫滴酒不沾,干脆提着壶去跟陈霖天拼酒。 韩思合则跟徐非曲谈起了今年的新诗文。 她多少也喝了点酒水,越谈越是叹息,最后忍不住拍着徐非曲的肩膀,感慨道:“你要是还在读书,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哪怕徐非曲后面去了重明书院念书,到底曾在郜方府住过,真考到了好名次,也算本地的政绩。 徐非曲淡定:“即使昔日还在书院时,我也不过是五甲之一而已,放眼整个大夏,更不知得排到多少名后。譬如师思玄师君,她若下场,我便难成魁首。” 韩思合回想:“那位师姑娘……好似是武林人士罢?多半不会下场参加科举,既然如此,徐君又有何惧?” 徐非曲:“我无惧。如今所为,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 朝轻岫听见后,笑吟吟地举起杯子,以茶代酒遥敬了徐非曲一杯。 杨见善原本站在朝轻岫身边听她说一些破案小故事,此刻同样忍不住道:“朝帮主如此本领,当真不考虑进六扇门么?” 徐非曲眼眸微眯,侧头看着向帮主发出邀约的六扇门捕头。 朝轻岫婉拒:“进入六扇门也算是身在朝堂,我性子桀骜不驯,只怕容易惹得旁人生气。” 徐非曲收回目光。 杨见善叹了口气。 江湖上有本事的人,许多都挺有脾气,比如朝轻岫,也比如正在刻苦修行的师思玄。 杨见善:“其实朝帮主可以给我们当客卿,客卿也有品级,除非遇见疑难案件,否则六扇门通常不会去打扰客卿的清静。” 朝轻岫沉吟:“‘除非遇上疑难案件’……” 杨见善不大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是他考虑不周。 另一边,韩思合酒喝得高兴,加上此刻没有公事烦心,干脆唱了首今年的新词,末了连徐非曲也跟着唱了两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3节 朝轻岫看见墙上悬了一张五弦琴,干脆过去将琴取下,放在膝头,简单试过音后,合着拍子为徐非曲伴奏。 韩思合眯着眼睛听了会,随后道:“大家都住郜方府,往日竟不晓得朝帮主如此文武双全。” 朝轻岫摇头:“小时候学过一些,后来搁下了。本来弹得就不好,许久未碰,指法早已生疏。”又感慨,“早知有今日之境遇,我当日一定在弹琴上多下些功夫。” 韩思合饮了两盏酒,有些微醺,闻言笑道:“小时候?朝帮主如今的年纪也不算大啊。” 朝轻岫也不解释,只是一笑。 她只是外表看起来有些幼稚,心理年龄还是挺成熟的。 朝轻岫想,突然变小十来岁也算是一种挺经典的侦探模式。此外还有因为囊中羞涩必须寻找舍友分摊房屋租金,她自己的话倒是满足了囊中羞涩这个条件…… 韩思合本已经补过觉,不过因为作息被打乱,如今还是有些犯困,此刻又多喝了酒,神色有些倦怠。 曹鸣竹见状,唤那个名叫边风的女使拿了写着院落的牌子来,请众人挑选晚间住处。 袁中阳:“朝帮主最是辛苦,就请朝帮主先挑罢。” 朝轻岫亦不推举,拿了块写着“清波”的木牌。 曹鸣竹:“清波苑靠水,这时候住着倒很清爽。”然后又请韩思合挑。 韩思合挑的是丹枫苑,袁中阳选了金杏苑,杨见善选了秋霭苑,徐非曲拿了云间苑。 曹鸣竹令边风,喊了声:“春石,取了菜单来。”又道,“明日早食会叫人送到房中,各位先瞧瞧有什么爱吃的菜?” 穿越前的朝轻岫早上爱啃红薯或者吃加了番茄酱的鸡蛋饼,奈何此刻身在异世,只能入乡随俗,要了莼菜羹与几样小菜。 最后一个点菜的是陈霖天,他好饮,拿着菜单勾画半日,最终还是忍不住,讪讪笑道:“反正不在县衙中,我再要两壶酒跟一碗卤味罢。” 点好菜后,韩思合抻了抻懒腰,向众人道:“韩某撑不住,得先去睡了。” 她明显有了酒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没看清,竟将春石与边风两人撞了个趔趄。 朝轻岫过去扶住韩思合,徐非曲替女使捡好东西。曹鸣竹不放心,叫了两个力大的中年女人过来,搀着韩思合回去院子里。 众人又喝了一回酒,到了戌时中,朝轻岫对徐非曲一点头,两人起身,向着其他人道:“我等先回去了,明日再会。” 怀莼庄内各处都有石灯,纵然天色已晚,也不至于看不清道路,朝轻岫挥退女使,自己带着徐非曲往住处走。 徐非曲本来有些昏沉,踏入院子之后,忽然觉得不对,问:“此地是云间苑?” 虽然环境昏暗,然而从布局看,她总觉得有些不像曹鸣竹介绍的那样。 朝轻岫看着牌匾上的“丹枫苑”三字,以及院子里那些叶子还未变红的枫树,一本正经:“应该不是。” 丹枫苑是韩思合挑选的夜宿院落。 徐非曲闭了闭眼:“……” 她以前居然不知道,帮主居然有迷路的习惯。 朝轻岫忽然一跃而起,一只手攀住面前的木梁,另一只手将牌匾倒扣回去,随后轻飘飘落下,笑道:“天色太晚,我也懒怠再找咱们的住处在什么地方,横竖眼前院落没有名字,也不知是谁人住所,你我就先在此处凑合一晚罢。” 徐非曲:“……”她觉得帮主有点掩耳盗铃,不过思考了自己如今的体力状况,她决定赞同朝轻岫的意见。 第79章 朝轻岫注意到院子里备了清水和火炉, 在同伴就寝前,干脆烧了点热水,让徐非曲先喝了一杯解一解酒意,然后才自去旁边打坐。 等人躺下后, 朝轻岫隔空一挥手, 烛火随即熄灭。 徐非曲躺在床榻上, 双目紧闭,却一直没能睡熟。 或许是因为她下午已经睡过一觉, 夜间难免有些失寐。 夜晚的怀莼庄安安静静, 让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动的清晰可闻, 闭目休憩的徐非曲清楚听到韩思合的鼾声,朦朦胧胧间,她隐约注意到中间鼾声停过几次, 应该是韩思合起夜喝水。 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落进来, 映在空荡荡的书桌上。 徐非曲一直没听见帮主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却听到器皿放在桌子上的轻响, 还有一点水声——拿应该是朝轻岫打坐之后起身, 给自己倒了杯茶。 半梦半醒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非曲终于彻底陷入梦乡。 翌日。 昨晚徐非曲是在外面的榻上睡的, 睁眼时尚未完全清醒, 加上睡姿不大规范, 最终的结果就是起身时险些滚落到地上。 幸好她的轻功已经有些根基,在千钧一发之间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昨晚同样住在此地的人一共三位,其中韩思合跟朝轻岫醒的都早, 徐非曲因为睡眠质量不过关的缘故醒来得最迟,等她睁开眼时, 就看见另两人正在一块对弈。 徐非曲想,难怪她苏醒之前,总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木头,原来是棋子在敲击棋盘。 韩思合眼看自己这一盘又要告负,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干咳两声道:“外面天色挺亮,这时候已经卯中了罢?昨日曹掌柜,说了有人会送早食来,怎么没见踪影?” 本来怀莼庄内的仆役不少,不过因为花鸟使也在,曹鸣竹为了让怀莼庄的情况更符合“正在歇业”的描述,就将服侍的人撤了许多出去,也显得不那么铺张。 上司没做要求,下属自然趁机摸鱼,昨日女使将韩思合送到住处,服侍她睡下,也就自行离开了。 就在此时,三人忽然听到一阵高昂到令人难以忽视的哨声。 哨声尖锐,划破了清晨的安宁。 韩思合面色微变:“那是花鸟使内的传讯之音。” 朝轻岫听见动静,身形便是一动,韩思合也未见她如何动作,只瞧见白色的衣角在空中一闪,前者整个人就已经停在了院门处。 她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回头向另两人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此处毕竟没有旁人,朝轻岫需要提防旁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徐非曲自然跟着帮主,韩思合定了定神,也道:“好,咱们就一起去瞧瞧!” 偌大的怀莼庄,此刻只有寥寥几位客人与仆役,周围安静得有些骇人,原本堪能如画的美景,此刻也显出某种不详的寂静之意。 路上朝轻岫因为要照料不会武功的韩思合,走的并不快,她一只手托起韩思合的小臂,好让后者也能加快速度奔行。 怀莼庄面积虽大,也不至于无止无尽,何况方才哨声的来源如此清晰,韩思合奔行不多时,就感觉自己停在了一处院落的门口。 “金杏苑。” 徐非曲仰头,念出了牌匾上的名字。 这是昨天袁中阳选定的住处。 她的脚步慢了一瞬,某种奇异的情绪自心底升起。 清亮的晨风吹来了花香与水汽,也吹来了一丝不详的铁锈气息。 徐非曲转头去看朝轻岫,对方的神色间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朝轻岫率先走进其中,另外两人随之跟上,三人绕过石屏,立刻看到了倒在地上袁中阳,还有衣衫上带着血迹的杨见善。 “……” 袁中阳双目紧闭,胸口有一个血洞,看起来像是被利器所贯穿。 站在他旁边的杨见善,衣衫上沾了斑驳的血迹——那些血迹的颜色十分黯淡,显然已经干涸了。 徐非曲轻声:“帮主?” 或许是被层出不穷的案件锻炼出了足够的定力,朝轻岫此刻态度甚是冷静:“遇见人命案子,自该上报本地县衙。” 她说话时,目光向韩思合一瞥。 韩思合定了定神,旋即道:“不错。”又道,“我即可去找本地里正,调些人手过来。” 徐非曲:“还是让在下去跑一趟罢。”她微微拱手,随后转头而去。 韩思合看着犹在失神的杨见善,也陷入了沉默。 遇见命案,一般会先通知本地县衙,或者联系六扇门,若是跟武林势力有关,联系本地合法帮派也可以——如今倒是凑得整齐。 朝轻岫放缓声音:“杨捕头,请问你是何时发现的尸体?” 杨见善嘴唇微动,片刻后才终于发出声音:“……杨某醒来时,袁县丞的尸体就在身边,于是吹响了哨子,准备唤人前来。”又道,“当时杨某的衣衫上,已经沾了不少血迹。” 朝轻岫的目光在杨见善身上一扫而过,放缓了声音,道:“那杨捕头一定受惊不浅。” 她走到院子里,似乎想看看能不能煮些热茶,却只发现了酒瓶跟酒杯。 杨见善:“昨日袁县丞拉着我喝酒,我就在金杏苑内坐了一会,不想酒意上头,就此睡了过去。” 桌上的酒瓶看样式,与众人昨日喝的没甚么区别,都是怀莼庄内常备的那些。 朝轻岫:“杨捕头酒量如何?” 杨见善默然片刻,开口:“我身在公门,偶尔需要外出应酬,所以酒量尚可。” 他话音方落,就感受到韩思合那边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不必明言,杨见善也晓得对方的意思,他酒量不坏,武功也不坏,就算饮了酒比平日睡得熟,也不该对晚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 朝轻岫安慰了一句:“待会咱们先查一查桌上的酒。”又问,“酒水是何人送来的?” 杨见善:“那些酒,都是咱们聚在一起时女使送来的,我从中随便拿了一些。” “……” 韩思合瞧着杨见善,总觉得对方越说越像是在自首。 她清了清嗓子,道:“莫非是酒水有问题?我昨天睡得也很熟。” 朝轻岫:“我平日滴酒不沾,非曲倒是喝了一些,不过她夜间反而有些失寐。”又道,“还有曹掌柜,她也喝了酒,咱们待会可以问问。” 杨见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昨日朝帮主与徐姑娘是在一个院子里睡下的?” 朝轻岫抬起头,幽亮的目光向他直直望来。 天色尚早,空气中隐有薄雾,那些雾气似也映在了她的眼中。 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杨见善听到了朝轻岫轻缓幽宁的声音: “那时天色已晚,在下不耐烦一个个院子去找,正巧发现韩县令的住处,就在那边睡下了。” 三人交谈数句后,徐非曲、数位衙役捕快,还有不二斋的人员,都齐齐聚在了金杏苑的外面。 曹鸣竹面色不大好看,旁人也都能理解——特地腾空庄子招待贵客,结果一个贵客魂归西天,另一个贵客满身是血的出现在案发现场,显然不是什么有利于不二斋未来发展的情况。 朝轻岫道:“曹掌柜,此事发生于怀莼庄内……”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4节 不等她把话说完,曹鸣竹就干脆道:“曹某只是区区一介商人,案件之事,全由韩县令与朝帮主做主。” 杨见善忽然开口:“此事与旁的命案不同,有花鸟使事涉其中,必须联系六扇门。” 除了声音有些沙哑,面色也略显苍白之外,他说话时的模样与平时没有丝毫区别,仿佛话中那个事涉其中的花鸟使并非他本人。 韩思合:“韩某明白。” 专业负责案件的花鸟使成了嫌疑人,有能力主持大局的朝轻岫又不方便在衙役跟捕快面前越俎代庖,替韩思合发号施令,纵然她再不擅长刑狱之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韩思合一面安排旁人看护现场,一面写了公文送到同在附近巡查的花鸟使手上,又联系仵作查看尸体,还得着人收拾一处房间,用来安置嫌疑人杨见善。 做完这些事后,韩思合看了朝轻岫一眼。 袁中阳是朝廷命官,杨见善则是花鸟使,此次的案子有些棘手,韩思合需要尽快解决,这事靠她自己有些难办,只希望朝轻岫看在大家同在郜方府的份上,不会撒手不管。 朝轻岫自然不至于抛下县令跑路,毕竟帮派事务虽然繁忙,总还有颜开先能帮忙主持大局,涌流湾一带却可能只有她一个兼职侦探,于是低声:“在下想知道昨晚怀莼庄内除了客人外还有多少人在,他们各自的行动轨迹如何,既然六扇门尚未派新人来,县令若是愿意,不妨趁机先调查一遍。” 韩思合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愿意不愿意其实无关紧要,重点是朝轻岫愿不愿意帮着调查一二…… 她瞧朝轻岫没有拒绝参与的意思,也就点了点头,让衙役去问曹鸣竹,后者自然一力配合,调查结果很快就呈到了朝轻岫的面前—— 怀莼庄从接到曹鸣竹的命令开始就没有再接待旁人,留在庄内的除了朝轻岫一行、跟着杨见善以及韩袁两人来的下属外,就只有厨子跟仆役。 负责烹饪的是从满载重山调来的四位大厨跟两个学徒,厨子为客人做完饭后,还得给自己做些下酒菜,吃饱喝足后才各自睡下,那些人基本没离开过厨房,能够为彼此作证。 其余粗使仆役大多只在怀莼庄外围侍奉,只有数位手脚伶俐的女使被调来送菜送酒。 昨晚朝轻岫走后没多久,杨见善等人都说不必留人侍奉,曹鸣竹就让女使们散了。她们大多回去休息,只有金刀跟一个叫江舸的女使在怀莼庄里苑睡下,预备第二日早上起来照顾客人。 第80章 可惜留在院中的女使们还没来得及去照料金杏苑的客人, 那边就出了意外。 作为主簿,陈霖天一直只是跟在领导后面混日子,除了喝酒就是吃菜,今早在发现上司数量锐减二分之一后, 不得不站出来提出自己的观点:“下官多言一句, 昨日庄内的人手少得实在出奇, 如今想来,实在有些奇怪。一般去外头住店, 哪有如此冷清的?” 曹鸣竹干咳了一声, 表情甚是为难:“杨捕头曾说他是公门中人, 不可享乐。这个,这个,曹某并非想要宴请官吏, 只是正好撞上怀莼庄不开门……” 众人都明白, 怀莼庄并不是真的不开门,只是为了招待贵客特地清了场, 考虑到客人里有公门人员, 才特地用“本就不开门”为理由将人请来,当然不好留太多仆从服侍。 “……” 陈霖天的目光往杨见善那边一瞥,又赶紧收回, 假装无事发生。 所以归根结底, 也是杨见善的缘故。 单单出现在案发现场, 还可当做意外处理,单单让曹鸣竹减少庄内服侍人手,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之事, 朝轻岫:“怀莼庄房舍墙壁都不算高,外来者大可以轻松潜入, 不妨先查一查涌流湾最近是否来了什么可疑之人。” 涌流湾有码头,许多渔民朝夕在此,平日更常有买卖人经过,至于那些五花八门的闲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韩思合赞同朝轻岫的意见,立刻让衙役去找本地里正一块调查,重点查询之前就有案底或者平日里经常惹是生非的那群人,曹鸣竹也派了不二斋的人跟着帮忙。 朝轻岫也对徐非曲道:“待会让关兄弟给总舵那边去个信,调些人手过来。”又对其他人笑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涌流湾,朝某总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众人都看向朝轻岫。 涌流湾分属郜方府,而郜方府中的江湖势力向来以自拙帮为首,韩思合自然知道朝轻岫的身份,却难得像此刻一样清清楚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温文隽雅,风度凝远的少年人便是本地江湖道上老大。 她的话自有其重量。 半个上午过去,一叠记录着往来人员信息的书册就被交到了韩思合手上。 衙役:“属下去调了些些本地的卷宗来,请大人阅览。” 韩思合:“其中有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大小案子么?” 衙役小心翼翼:“这些里面都是。” 韩思合:“……” 她知道涌流湾的治安不比城区清静,却没料到乱得如此直观。 韩思合犹豫片刻,想到大家已经相处得很熟悉,平常也多有相互帮忙之处,于是毫不客气地分了一部分请朝轻岫帮忙看。 朝轻岫并未拒绝,接到书册后,毫不犹豫地—— 将待检查文件交到了徐非曲手上。 徐非曲:“……” 朝轻岫态度异常谦逊:“因为非曲做事一向缜密,所以才以重任托付。” 徐非曲面无表情:“……帮主谬赞。”她忽然觉得自己选择跟上司出门就是一个错误,奈何之前已说了“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实在不好反口…… 不过或许是侦探天生就是五行缺空闲,朝轻岫刚准备开始摸鱼,就获得了一个新的消息。 外出查案的衙役急匆匆地返回,向着郜方府县令汇报道:“大人,小人在水里发现了一具新尸体。” 韩思合愕然。 袁中阳的死状已经叫人深感莫名,至于那个新尸体……自己周围还有谁突然失踪了么? 韩思合定了定神,然后询问:“死的是何人?” 与此同时,朝轻岫也道:“此人是不是王笃行?” 衙役惊疑不定地看着朝轻岫,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位半仙,过了好一会才喏喏道:“听本地人说,好像是叫王笃行。” 韩思合:“……不知那个王笃行是何人?” 朝轻岫:“昨日在满载重山用饭时,我与杨捕头察觉外面情况不对,似乎有人正在窥探,于是出去瞧瞧,虽然没找到人,却发现此人应当是在乙九零厢内用饭的。至于王笃行,则是在乙九一厢内用饭的一位熟客。” 韩思合:“这两人座位是连在一块的……所以王笃行被杀,是有人要灭口?” 朝轻岫:“若是怀莼庄没出事就罢了,今日既已出了事,我本是打算去王笃行那边问问情况的。” 她说话的时候,还轻轻叹了声气。 韩思合听说后,只觉人心险恶,当然换了现代人在此,肯定得吐槽一句——侦探作品铁律,当主角准备询问只有特定人物才知道的关键信息时,只要那人没立刻将秘密公布,就有超过一半的概率gg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徐非曲忍不住:“未曾料到,只是小小一个涌流湾,居然会接二连三出事。” 朝轻岫的声音里却带着股习以为常的平静:“按出门那日算,今天已经是第三日。嗯,第三日才发现尸体,倒也还能接受。” 徐非曲默然:“……” 所以到底还好在哪里,以及为什么听帮主的口气,她对遇见意外这事一点没感到意外…… * 虽说王笃行已经去世,朝轻岫依旧过去看了看对方的尸体。 王笃行家里情况简单,除了他自己与一位远亲外,就只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仆,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跑腿小厮。 此地里正找了个老仵作,那仵作是位老婆婆,原本是北边来的流民,因为学过些医术,定居南方后就待在义庄内帮忙,平常吃住也在义庄附近。 仵作向里正跟朝轻岫拱了拱手,随后查了死者眼睛浑浊情况,又细细看过王笃行肢体末端发白程度,以及皮肤肿皱情况,末了回禀道:“口鼻、指甲处都有泥沙跟水藻,虽然没有剖开细看,但死因当是溺死无疑。除此之外,王小郎身上没有外伤,按照如今的温度看,应该已经死了六到十二个时辰了。” 对方的判断与朝轻岫的判断基本一致。 里正小心翼翼道:“既然是溺死,说不定只是意外?” 谋杀案件牵扯太大,里正实在不愿惹事上身。 仵作看里正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朝轻岫猜到了一点,于是问道:“不知此人溺亡于何处?” 因为王笃行不擅长料理家务,被请来一块住着的王家远亲道:“是宅子附近的一处小溪中。大人明鉴,那溪水不过两尺来深,如何能够溺死我的表弟?” 朝轻岫此次不是一个人过来,为了她行事方便,韩思合还派了两位捕快帮着打下手,那位王家远亲虽不知朝轻岫身份,不过看着两边的捕快,依旧口口声声称呼大人。 此刻一位捕快道:“昨日王小郎都做了些什么,你且细细说来。” 王家远亲思索一阵,回答:“表弟早晨起来后会在家中附近散步赏景,散累了后则去书房读书,等到肚子饿了,就前往满载重山用饭,然后回家午睡,可昨天却一直没见他回家。”又道,“此事昨日里正就已经知道。” 里正附和:“确实如此,昨日他两个朋友过来看他,还给王小郎带了点蜜饯,却一直没见到人。” 朝轻岫:“两个朋友?” 王家远亲努力回忆:“他们正好走到附近,买了些桃脯,觉得滋味不错,想着表弟也爱吃,就给他带了些来。那时已近午时,他们来时表弟刚走,想着在家里等一会,却一整天都没见到表弟回来。” 朝轻岫一句“哪里买的桃脯”已到嘴边,又强行按下,继续询问案件相关内容:“王小郎平日为人如何?” 王家远亲:“表弟虽不是个仔细人,不过为人很是厚道。” 朝轻岫:“可有什么毛病没有?” 王家远亲思考半日,嗫嚅道:“挑食算吗?” 朝轻岫:“……应当不算。” 她穿越时,网上甜咸党已经相争多年,却也没见谁当真对异端痛下杀手。 问完话后,朝轻岫向着衙役微微颔首,后者道:“今日多谢诸位相助,不过近来涌流湾事情多,还望大家莫要随意行动,也不要与外人谈论王小郎的事情。” 王家远亲等人赶紧称是——他们虽不知朝轻岫的来头,却都觉得此人言语中自有一股让人难以违逆的气度,十有八/九是个大官。 回去后,韩思合来见朝轻岫,问了几句王家那边的情况,又道:“我接到消息,六扇门的人明天就能到。” 朝轻岫笑:“等那些捕头过来,县令便可卸下手上重担。” 韩思合面色依旧沉郁:“朝帮主自然知道,公门中不少人都看不惯杨捕头。” 他受到叔父的影响,跟许多江湖气浓郁的捕头关系都不亲近,至于孙侞近门下之人,更是相看两相厌。 此次的案件中,杨见善正正好好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沾了一身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深具嫌疑的模样。 若是孙相那一派人不趁机落井下石,倒是不像他们的风格了。而且就算派清流那边的人过来,按着大夏一贯的判案习惯,若是找不到更准确的证据,多半也是会将杨见善当做真凶锁拿下狱的。 韩思合自然想要秉公执法,却也不希望得罪孙侞近的党羽,免得惨遭灭顶之灾。 她相信朝轻岫有破案的能力,不过眼下情况微妙,倘若杨见善真是凶手,朝轻岫难免会得罪清流,倘若杨见善不是凶手,又容易得罪孙相。 韩思合考虑许久,忍不住劝了一句:“朝帮主离家已久,要不要回去看看?” 第81章 朝轻岫笑:“我数月不回总舵的时候也是有的, 帮内各个堂主早就习惯,县令不必替我担心。”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5节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此事追根究底下去,会让自己本就不算良好的朝堂人际关系雪上加霜。 不过朝堂上最大的反派势力就是孙侞近一党, 朝轻岫不是第一回得罪此人, 她忖度着, 自己只是看着年轻,实则性格已经定型, 行事习惯委实难以改正, 那只好去让别人改正。 朝轻岫想, 被得罪固然不好受,不过她觉得自己只要再多重复几回,孙侞近的党羽应该也会习惯…… * 大夏早有驿站制度, 各处备有良马, 六扇门中花鸟使在遇见案件时,更有调动驿马之权。杨见善放出消息后, 在附近巡查的花鸟使们只过了一天, 就已经抵达了涌流湾。 其中两位分别是曾在重明书院内见过的“御前捕头”伍识道以及他的同伙,另一位则是出身清正宫的高手,燕雪客。 按照势力划分的话, 前者是孙相门下, 后者则属朝中清流一脉。 怀莼庄附近。 自从北臷使团的“集体意外落水”事件后, 唐驰光等人直接被调任他处,伍识道虽然还留在江南,前前后后依旧吃了不少挂落, 若非他足够有眼色,懂进退, 而孙相手上了解江南武林的合适人选又不多,早就保不住今日的职位,也因此暗下决心,一定要想法子多立功劳,讨得上司欢心。 这一年的时间里,伍识道办了不少事,渐渐官复原职,可惜他虽然卖力,卖力得来的功劳却不只属于他一人——京中新派了一个叫黄为能捕头进花鸟使,是孙相手下心腹要员的亲戚,上峰特地递了话到伍识道这边,叫他在旁好生提携扶持。 所以两人品级虽然一般高低,伍识道却不敢不听黄为能的指示,还得替对方各处打点,并多多安排护卫,免得对方撞到惹不起的强敌,被人砍死当场。 伍识道心中固然觉得岂有此理,面上却只好表示下官荣幸之至,等黄为能来了之后,多次送礼去讨好对方,免得人回去向上峰告状。 好在黄为能也清楚自己的本事,知道若无伍识道扶持,在江南一带办起事来便没那么容易,两人相处得还算相安无事。 在赶来案发地点的路上,伍识道跟黄为能就已经知道了涉案人是谁,并暗中做好了将杨见善定为凶手的打算。 黄为能面带冷笑:“我看过传来的讯息,案情并不复杂,只怕那姓杨的仗着自己有个做官的叔叔不肯认账,而且司徒老儿那边未必不会插手。” 伍识道:“司徒老儿门下大多有些清高脾气,只要铁证如山,就算卓大人跟燕大人来又如何?最后怕不得帮着你我一块将此事办成铁案。”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面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黄为能又哼了两声,道:“还得防备着地方上的人,万一哪家帮派想趁机讨司徒老儿的好,推个替死鬼出来顶罪,只怕姓杨的就能逃出生天。” 伍识道很告诉黄为能清流那么一般不这么干,毕竟通常来说会用此类方法逃避律法制裁的都是他们这边的人,不过想了又想,还是没把话挑明,只道:“咱们额外防备些就是,不过看小杨捕头的模样,未必愿意做这些暗事呢。” 黄为能有些安心又有些不满:“若他依旧不懂变通自然最好,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显不出咱们的手段。” 伍识道:“那也无妨,只要咱们在江南待得久,不怕没机会为孙相他老人家效力。” 两人说说笑笑,几乎是抱着春游的心思抵达了涌流湾一带,心中没有半点因为加班产生的压力。 而且按照黄为能的想法,他们大可先去郜方府打个秋风,只是被伍识道劝住——后者可还没有忘记,那里正是自拙帮的总舵所在。 伍识道心中有些担心,不过很快又放下心来,他想,涌流湾虽然算是郜方府的地盘,不过据自己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朝轻岫本人平常不怎么离开总舵,多半不会在此地遇上。 这回他只需快些结案,便可不与朝轻岫碰面。 官道上,伍识道忽然瞧见前方有一行骑士,身上穿的竟也是花鸟使的服饰,心中不由一紧,扬声道:“前方何人?” 那些花鸟使听见声音,随即勒马停下,而后一名骑着白色骏马的年轻人越众而出,他身形挺拔,眉眼秀丽端雅,看见伍、黄两人时,目中带出一点冷峻之意。 伍识道看清对方的形容后,也是一惊,立即策马上前,遥遥拱手,主动问候:“原来是燕大人。不知燕大人是何时来的江南,怎么下官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他方才虽然与黄为能谈及卓希声与燕雪客,心中却并不当真觉得会在涌流湾瞧见对方。此刻与其中一人碰上,心中顿时大叫不好。 伍识道早就与燕雪客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武功好,智计出色,而且出身江湖名门,虽然不止一次坏过孙侞近那边的事,相府却没能将他如何,算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 燕雪客:“燕某本是为私事来的江南,自然不好声张。” 江南一带挺多武林门派,而清正宫又是武林名门,各派弟子私下也会有所往来。 燕雪客此行纯是替同门跑腿,他不惯铺张,到了外面并不知会本地官吏接待,所以除了本地同道外,谁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这些人又多半不会跟黄为能通消息。 访友事毕后,燕雪客本要返回京畿,恰巧接到杨见善一案的求助消息,于是决定多留两日,免得黄为能两人仗着朝中势力只手遮天,将处境不利的杨见善屈打成招。 既然半途相遇,哪怕彼此看不惯,两队人马也只好汇合成一队,共同赶赴涌流湾。 虽然大家都不想对面阵营的人过来碍事,不过考虑了一下将人赶走的可能性,只得捏着鼻子忍了彼此的存在。 新的花鸟使抵达前自然提前通过飞鹰传过消息给郜方府的衙门,韩思合掐准时间,亲自带着下属外出相迎。 韩思合拱手:“下官韩思合,忝为本地县令。各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实在是有失远迎。” 她见来的人多,于是礼多人不怪地向为首三位每个都作了一揖,黄为能依旧十分不满,觉得自己居然被韩思合放在最后,实在是岂有此理。 伍识道虽被放在了第二位,不过他是六扇门内老油条,在不该计较的时候从不计较,而且公允点说,哪怕不提品级,只看气度,旁人也多半会觉得燕雪客才是众人首脑。 燕雪客回礼:“韩大人好。” 伍识道也说了句辛苦,黄为能板着脸,片刻后才傲然道:“花鸟使既然来了,韩县令也可安心,不用因着查不清案子辗转反侧。” 韩思合虽然听出黄为能话中略带讥讽之意,却也不好计较,更加不好耽搁,只笑了两声,便引着众人前往案发地点。 燕雪客自无不悦,还觉得本地县令十分务实,伍识道面上也不露什么喜怒之色,只有黄为能瞧起来不大愉快。 ——方才见面时,韩思合没有送礼,甚至没有暗示要送礼,黄为能不知她是故意装傻,还是忌惮一旁的燕雪客,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一路上,黄为能几次三番以目光示意,却都没有接到韩思合的回应,面色愈发阴沉。 韩思合一面带路,一面介绍案件背景。 她说得简略,不重要的地方一语带过,不过黄为能在听见“有些帮派人士也在”的时候,忽然冷哼一声,开口就要找茬:“韩县令是说,还有本地帮会牵扯其中?” 韩思合立刻解释:“也不算牵扯其中,当日确实有几名江湖中人碰巧留宿于此。”又赶忙补充,“当日大家都住在一起,可以互相佐证。” 她看出黄为能性子不好,担心他借机生事,将自拙帮那边的人也带去审问。 虽说朝轻岫心思缜密,然而帮派与六扇门发生冲突,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跟在一旁的伍识道闻言,面上忽然露出些惊疑不定之色。 此事是黄为能最早打定主意要掺和的,伍识道只是帮着压场,对案件详情了解的也就相对有限,此刻咬了咬牙,不报什么希望地多问了一句:“请问县令,涉案者的那些帮派人士,是白河帮的人吗?” 伍识道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出些许期待,黄为能听见,忍不住看了同伴一眼,有些怀疑伍识道是不是跟白河帮的人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韩思合本来不想提及朝轻岫,奈何对方主动询问,只得回答:“是自拙帮的老大。” 黄为能皱眉:“自拙帮?黄某好似曾经听人说过。” 伍识道脚步霎时一顿:“……” 他面色微微发青,随后居然有些庆幸燕雪客也在,否则缺了性情刚正的名门正派在场,天知道朝轻岫会如何行事——涌流湾这边不也有些特别适合让船触礁的急流吗? 第82章 黄为能:“既然那个什么帮的老大也在此处, 稍后就将她叫来问问。” 伍识道伸手擦汗:“下官觉得不必着急。” 黄为能侧目,有些不解:“伍大人何意?” 伍识道咳了一声:“伍某的意思是,咱们先看过案卷记录,再去询问涉案人员也不迟。” 黄为能虽然有些不快, 却也不好当面拆同伴的台, 只是暗地里盯了伍识道一眼, 后者直接在心中叹气——他实在是满心好意,不忍同伴在来涌流湾的第一天, 就惨遭字面意义上的翻船。 燕雪客地目光在伍黄两人脸上一转, 同样并未出言反对。 韩思合立刻道:“下官这就将案卷送来。” 伍识道:“韩大人莫忙, 你派个衙役去拿案卷就是,咱们初来乍到,还需你在旁提点。” 他的态度非但不疾言厉色, 简直算和蔼可亲——伍识道知道朝轻岫久在郜方府, 若是跟韩思合相处不好,早就想法子将人赶走, 既然没把人赶走, 那就是相处得不错,自己轻易得罪不得。 韩思合:“既然如此,下官就接着说说案发当日的情况。” 她刚刚讲到一半, 话头便被黄为能打断, 此刻正好接续下去。 燕雪客点头:“有劳韩县令。” 郜方府县丞袁中阳受不二斋掌柜曹鸣竹之邀, 在怀莼庄内下榻,同行的还有杨见善等客人。结果当天夜里,袁中阳与杨见善一道回了院子里谈天加饮酒, 杨见善酒醉后在院子里睡去,醒来时, 发现身边的袁中阳已经被人杀害,死因是胸口的剑伤。 从伤口看,凶手动作利落,绝非那种从没拿过刀剑的生手。 韩思合:“杨捕头说,此事并非他所为,而且怀莼庄屋舍墙壁都不算高,极可能是外人潜入。” 黄为能冷哼一声,道:“韩县令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晓得,杨捕头内功修为不错,就算饮了酒,睡得比平时更熟些,也不会对身边事情毫无知觉。你说半夜有外人翻墙而入,杀害了杨捕头身边的袁县丞,嘿嘿,若非杨捕头本人就是那个‘外人’,就是与外人合谋。再或者,此人乃是天下少见的绝世轻功高手,可如此人物,又何必半夜伤人?纵于白日闹市之中动手,旁人也无法察觉。”瞧了燕雪客一眼,又勉强道,“不过若说袁县丞他们喝的酒水被人动过手脚,事情就另当别论了——韩县令事后可请仵作验过?” 韩思合叹了声气,摇头:“下官已经验过,并未发现不对。” 而且不止仵作验过,朝轻岫也亲自查过残余的酒水,事后还叫了不二斋那边通晓医理之人帮忙。 然而不管怎么检查,壶中的酒水都没能检测出做过手脚的痕迹。 换做现代,韩思合还可以替杨见善或者袁中阳抽血进行查验,奈何依照大夏的医学水平尚且做不到这一点。 黄为能断言:“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杨见善便是杀害袁县丞的凶手。” 衙役手脚很快,接到韩思合的命令后,没一会就将卷宗送来,燕雪客率先伸手接过,黄为能见状冷笑两声,也不与他争执。 燕雪客唇微抿,坐在一旁细细翻看案卷,他本是想替杨见善脱罪,可翻到最后,反而发现了更多对杨见善不利的证据——当晚聚在一起宴饮的人包括曹鸣竹、韩思合、袁中阳、杨见善、陈霖天、朝轻岫以及徐非曲。 众人喝的酒水由怀莼庄提供,曹鸣竹多次强调,不二斋的东西都经过斋中人的再三把关,绝对不会有质量上的问题。 当日参加宴会的客人里面,袁、杨、朝、徐、曹五人都练过武功,而除了朝轻岫以外的另外四人当夜都曾饮酒。 此刻袁中阳因为已经毙命的缘故,如今不方便被叫来询问,至于杨见善,他在喝酒之后,直接香甜地一觉睡到天亮。 倘若徐非曲也有同样的表现,还有理由怀疑一下是否是那夜的酒有问题,奈何据案卷记载,她那晚上失眠了半夜,翻来覆去许久才总算睡着。 此事有朝轻岫跟韩思合为证,前者打坐期间,后者起来喝水期间,都看见过徐非曲因为睡不着在床铺上翻滚。 因为韩思合那日饮酒过量,睡不了一会就会爬起来,而且每次都看到了朝轻岫,好几回甚至是后者扶着她去喝的水。 也正因此,朝轻岫的不在场证明也算是有了。毕竟按照常理推论,这位自拙帮帮主当真想出门做点什么,肯定会提前点好韩思合的睡穴。 韩思合以自己黑眼圈发誓,朝轻岫绝对没对自己的睡觉质量做任何手脚。 从徐、韩两人的表现看,当日的酒水的确没有助眠的效果,而且同样饮过酒的曹鸣竹也表示,她晚上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陈霖天,与其他只是饮酒的人不同,他直接酗酒酗到当场烂醉如泥,最后是被仆役给抬回的院子,加上身无武功,夜间状态没有任何值得参考之处。 燕雪客面上笼罩着一层阴云。 怀莼庄的仆役是因杨见善的要求减少的,跟袁中阳一起回去时喝的酒也是他挑选的,早晨朝轻岫等人赶来时,尸体就在杨见善身边,他的衣服上还沾了血,怎么看都是一副身具嫌疑的模样。 清流出身的捕头越为难,黄为能的心情就越好,笑嘻嘻道:“燕大人,伍大人,按照朝廷律令,咱们此刻就该将姓杨的收监待审,不出三日,必能叫他签字画押。” 而且按照大夏律法,审案之人只要理由足够,就能对涉案之人动刑。黄为能别的不行,在讯问口供上倒是有着丰富的经验。 燕雪客:“也罢。只是案情未明,黄捕头不可擅动刑讯。”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6节 黄为能哼笑一声,虽不敢明着反对燕雪客的要求,却也没有直接应下。 他决定待会写信回京,请朝中大员帮着给清流那边施加下压力,确保能够尽早将杨见善定为真凶,然后又对在旁侍候的衙役高声道:“涉案的那个什么自拙帮的人,如今应该还在此地罢?将人叫过来,我等要问一问话。” 按照黄为能的想法,地方帮派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得想法子讨好自己,同时送些礼物过来,免得他们上门去找麻烦。 衙役受命传话,许久后回来,先做了一揖,才向新来的花鸟使道:“朝帮主已经知道各位来意,派小人请各位过去。” 黄为能皱眉,还未来得及质问为什么是自己过去,就听到身边的燕雪客已经站起身,道:“也好。” 他就不该对清流的排场有什么期待。 黄为能在心中痛骂了燕雪客几句,转头看着伍识道,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同伴笑呵呵道: “咱们远道而来,过去拜会也无妨。” 黄为能:“……” 他大为不解,想不明白伍识道会附和燕雪客的话? 伍识道注意道黄为能的目光,压低声音道:“强龙不压地头、地头龙,咱们出门在外,不必平白得罪别人。” 黄为能扫了同伴一眼,在心中大摇其头——他早知伍识道不是科举出身,学问有限,却没料到此人连俗语都用不对。看来若非孙相门下出身,伍识道一定没法爬到今天的位置上。 虽然怀莼庄发生了人命案子,好在这里地方大,总能收拾出些不受影响的院子,能腾出足够的区域让自拙帮中人使用。 朝轻岫知道新的花鸟使抵达时,正在阅读从总舵送来的书信。 颜开先依照朝轻岫的要求,调了五十位帮中好手过来涌流湾,准备听候帮主差遣。如今第一批二十人已经到了,另外三十人还在路上。 帮主读信的时候,徐非曲正在旁看书,关藏文则提着壶准备烧水煮茶。 水才刚开,燕雪客等人就已经到了。 朝轻岫一身白袍,姿态悠然地坐在院内的石桌旁边,此情此景与当日白龙渡口的木棚大有不同,伍识道却不知为何再次忆起了那一天的雨花与血花。 某种深埋于心的战栗感浮上心头,伍识道当下想也不想,直接上前一步,深深一揖:“朝帮主好。” 朝轻岫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伍捕头,你也好。” 燕雪客亦抱拳:“尊驾想来就是自拙帮的朝帮主,燕某久仰大名。” 朝轻岫:“我也久仰燕大人的大名。”又道,“杨捕头身染嫌疑,被软禁后却镇定如常,自然是知道只要燕大人过来,一定能帮他摆脱嫌疑。” 伍识道瞧了朝轻岫一眼,觉得有她在,燕雪客在不在于破案一事实在不甚要紧。 当然能在还是在的好,不然他委实有点害怕。 伍识道不知第多少次在心里叹气,早知朝轻岫在,自己定不会这般没头没脑地撞到涌流湾来,他一面担心孙相的命令,一面又担心朝轻岫的辣手无情。 倘若伍识道是现代人,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夹心饼干投胎。 黄为能见自己被忽视,用力咳了一声,摆出严肃的神态,向着朝轻岫道:“本官听说朝帮主是杨见善杀人时的证人,为了早日结案,你须将自己所知之事详细报来。” 他这样说,其实怀有一些私心。将杨见善定为命案的真凶固然能够打击清流势力,却难免得罪人,只要朝轻岫愿意做这个人证,他事后自有法子将仇恨值推到自拙帮头上。 朝轻岫淡淡道:“黄捕头此言何意?在下可没见到杨捕头杀人,也并不觉得他会是此案凶手。” 黄为能立刻面沉如水:“他当日就在尸体旁,而且衣襟沾血,难道这样也不算凶手?”又把之前对韩思合说的推断跟朝轻岫讲了一遍,“你年纪小,许多事情自然不懂,以杨捕头武功之强,为人之机敏,就算半夜有人翻墙而来,在他旁边行凶,他也不会一无所知。” 朝轻岫笑道:“杨捕头的功夫,在下自然是佩服的,既然如此,他行凶之后直接走人就是,很不必非得留在现场。” 黄为能没想到对方真能给出解释,有些张口结舌:“或许是……” 朝轻岫:“或许是他当时状态不佳,无法离开?” 黄为能:“没错!” 从黄为能附和朝轻岫说法的那一刻开始,旁边韩思合就有些不忍直视地转过了面孔。 按照韩思合的经验,顺着朝轻岫的思路进行调查是对的,但最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顺着她…… 朝轻岫唇角微翘:“可若是杨捕头当日状态不佳,连离开案发现场都无法做到,那么即使夜间有人潜入,在近处动手,他也未必能够察觉。” 黄为能:“……” 徐非曲在心中叹气,帮主愿意给别人推理机会也未必是好事,很能可能只是想把她不赞同的假设埋葬得更深一些…… 第83章 伍识道旁观这一幕, 觉得有些眼熟,觉得若非那群北臷人已经意外了差不多一整年,倒真想将黄为能介绍给对方,彼此交流一下跟朝轻岫聊天时的心得。 黄为能还欲反驳, 嘴唇翕动数次, 却发现怎么说都会被朝轻岫堵死, 登时怒上心头,一甩宽袖:“朝帮主说话仔细, 贵帮总舵就在郜方府, 就不怕——” 一语未尽, 关藏文右手已经按在刀鞘上,旁边的燕雪客亦冷冷开口:“黄捕头慎言。” 黄为能闻言一滞,觉得名门正派的侠士甚是麻烦, 耽误他发挥自己破案的才能。 他瞪着燕雪客, 似乎想靠目光将人从此地驱逐。 伍识道倒是觉得燕雪客这人还成,幸好有他在, 不然方才多半就得自己想法子打圆场了…… 朝轻岫锋锐明亮的目光在黄为能面上扫过, 声音平淡:“只要天理昭然,朝某何怕之有?”又微笑道,“倒是黄捕头, 你面色带赤, 印堂发黑, 是有血光之灾的面相。嗯,血光如火,加之你肝火旺盛, 若不尽量克制,只怕无法生离郜方府。” 黄为能咬了半日牙, 才勉强挤出两个字:“克制?” 朝轻岫帮人帮到底,索性替对方想了个办法,神色间满是诚恳之意:“比如直接辞官出家。想来有了佛祖庇佑,即使天大的灾劫,也不难消解。” 燕雪客闻言略显好奇:“朝帮主学过相面?” 黄为能听见燕雪客的问题,一时间大动肝火,眼前的江湖草莽明着威胁自己,燕雪客的反应居然就是“朝帮主学过相面”? 果然清流做事就是不靠谱,黄为能怀疑自己就算被朝轻岫砍了,燕雪客都未必会用心阻拦。 朝轻岫:“前两日吃饭时机缘凑巧跟人学了一点。” 韩思合忍不住,跟着问了一句:“那相得准吗?” 她对玄学也颇有兴趣,要不是不方便擅离职守,有时都想去红叶寺或者贝藏居那边求签。 朝轻岫唇角微翘,她的眉宇跟目光都有种锋锐的气质,连带着唇边的微笑也像是凝结了一丝杀气: “事在人为,又怎会不准?” 朝轻岫的话落在黄为能的耳中,后者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又很快沉了下去,胸腔里更是泛出一点凉,仿佛突然间整个人都被浸没到冰水之中一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黄为能在心中琢磨,他们朝廷中人有一千一万个法子为难那些江湖草莽,当面冲突实在算不上合适的选择,不如先忍一时之气,之后再想法子报复。 做好打算后,黄为能不着痕迹地瞪了朝轻岫一眼,愤愤然闭上嘴,不再说话。 双方言语交锋时,伍识道始终没发一言,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旁听而已。 他惯会揣摩上意,此刻忍不住开始深思朝轻岫言语中的含义。 如果说燕雪客眼中的朝轻岫是一个正常的帮派老大,那么伍识道就从不吝于将朝轻岫往最心狠手辣的方向脑补。在他看来,那句“无法生离郜方府”未必只是威胁,更可能是一句通知,只是不知道朝轻岫打算支使谁去动手,毕竟有燕雪客在此,一般的高手很难成功行刺……难道她是在暗示要自己趁职务之便,悄悄砍死同伴? 伍识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他深知自己对孙相忠心耿耿,除非朝轻岫加以威胁,否则肯定不会听她安排行事。 * 朝轻岫毕竟是一帮之主,每日还有类似“研究河鱼的十三种吃法”这类可能广开自拙帮商路的重要事物要忙,只短暂见了花鸟使们一面,将当日见闻交代完后,就端起茶盏示意下属送客。 黄为能一甩袖子便走人,伍识道小心翼翼离开,不敢显得生疏,也不敢表现得太过亲热,最后的燕雪客,倒是真心实意地再度一礼,道:“多谢朝帮主赐教。” 即使双方交谈时间短暂,燕雪客也是大有收获。 朝轻岫明言杨见善不是真凶,气得黄为能无法反驳,只想当场走人,除此之外,她而且还提到一件事,就是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众人在满载重山内吃饭时,忽然察觉到有高手在旁窥探。 在感到外面有动静的第一时间,朝轻岫与杨见善都出去查看,奈何对方身法极快,周围的座位上除了些许用饭痕迹外一无所获。 当日在附近用饭的,还有一个叫做王笃行的普通读书人,朝轻岫本想去问问,结果刚到第二天,王笃行就被发现死在家附近的一个水坑里。 燕雪客将疑点一一记在心中,随后告辞离开。 怀莼庄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涌流湾地方不大,没有设置监狱,若将人运到郜方府城内关押显然有些麻烦,于是韩思合就暂时将此案的嫌疑人杨见善软禁在了怀莼庄内,还选了些武功不错的捕快守在门口。 燕雪客抵达后,同样也派了数名下属过去,一半是看押,一半也是保护。 杨见善如今已被封了内力,同时换了身更符合嫌疑人身份的粗布衣服,此刻在衙役的监视下,一个人坐在院落中,提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燕雪客从院门走进,他看到杨见善嘴角青了一块,皱眉:“方才黄为能动手打了你?” 杨见善舔了下后槽牙,摇头:“只是揍了我几拳,也不算打。” 好歹外面有人看着,案子也没定死,黄为能犯不上现在就动粗,只是刚刚在朝轻岫那边受了委屈,忍不住拿杨见善来撒气。 燕雪客知道此事不好纠结,道:“我方才已经看过卷宗。袁中阳是大夏官吏,又算孙相门下,一朝身故,必会引起风波。” 他不是说袁中阳很得孙相重用,而是依照常理,孙相那边必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给清流找事的机会。 燕雪客声音严肃起来:“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告知于我。” 杨见善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醒来时,就看到旁边躺着袁县丞的尸体。我当即吹哨唤人,不多时朝帮主跟韩县令就来了。”顿了下,又低声道,“燕大哥,我当真没对袁县丞下手。” 燕雪客点头。 他相信杨见善的说法。 毕竟倘若对方真是凶手,当时又何必吹哨唤人,难道是为了自首? 然而以杨见善的背景,就算案情存在说不通的地方,孙相的心腹也会想尽办法将此事办成铁案,当日的那身血衣就算物证。 燕雪客语气郑重:“杨兄弟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洗刷冤屈。” 杨见善:“多谢燕大哥。”迟疑片刻,又道,“可否托燕大哥一件事?” 燕雪客:“你说。” 杨见善:“那位朝帮主是个极其擅长破案的人,要是她有意干涉,只要不违反朝廷律法,还请燕大哥勿要阻止。” 燕雪客:“极其擅长破案?”他听到这句相当高的评价,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我记得你以前在京中时,也曾在卓大人跟司徒大人那边见过世面。” 卓希声不但是六扇门中前辈,而且是上一代中有名的神捕,司徒大人也和六扇门关系匪浅,常奉皇命干涉大案。 至于杨见善,他从来不以智慧见长,主要特点是脾气硬,能够承担压力。 杨见善:“我在京中时间不长,与卓大人与司徒大人的接触更少,不过依照在下所见,朝帮主这方面的本事,当世恐不做第二人想。”又道,“这几天我在朝帮主旁边,也自觉学到了不少。” 燕雪客没忽视杨见善的评价,点头:“好,我记下了。” 让本地江湖势力帮忙不算罕事,不过燕雪客虽然只跟那位朝帮主见过一面,却总觉得以对方的本事,若想干涉案子,会有一群人排着队想要给她方便。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7节 燕雪客临走之时,目光随意在桌面的纸张上一瞥,动作忽然顿住。 他看到了《老福探案集》五个大字。 ……老福是谁,六扇门中有自己不认得的高人吗? 燕雪客:“那是什么?” 杨见善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带着点赧然:“朝帮主将一些破案的旧例化入故事当中,借机教导我一些查案的法子。” 燕雪客:“不知老福又是哪位前辈?” 杨见善想了想,摇头:“我本以为是杜撰的人物,不过听多了朝帮主的描述,倒觉得确有其人。” 燕雪客微微一顿,旋即微微颔首,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 * 燕雪客在查访案情,伍识道也装模作样地翻看卷宗,每看两页就得喝杯茶吃些点心。最用功的反而是黄为能,不但要写信去容州,跟同属孙相门下的薛何奇与左文鸦串联,还忙着会见本地官吏,充实自己的钱包。 新到的这批花鸟使们的消息被自拙帮的帮众送到朝轻岫手上,她看完后,只是一笑,然后单将写着黄为能信息的纸条拎了出来。 徐非曲有意为帮主排忧解难,思忖道:“此人武功平平,不过身边带的护卫功夫倒是不错。” 她习武的时日虽然不算太长,不过在总舵时,一直跟着应律声学习,眼光算是练出了一点。 朝轻岫淡淡:“孙相门下,在江南行走,的确该格外小心。我若是他,平日也不敢不带护卫在身边。” 徐非曲目中闪过一丝暗色,轻声:“要不要请师父……” 朝轻岫微一摆手。 徐非曲便不再言语。 她虽觉得自己的想法也不错,不过帮主已经有了决断,徐非曲自然不去违逆上司,只好将这个计划暂时搁置,当做无可奈何时的备选方案。 在总舵时,应律声曾经几次三番评价过自己这位好徒儿,说徐非曲实在是个混江湖的好苗子,才进帮派没多久,就开始用武力值来思考问题,不愧是她当山长时从重明书院出来的学生…… 第84章 怀莼庄乃是不二斋的地盘, 不过从现在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不知内情的外人大约会觉得,此地大半已经被自拙帮占去,剩下的则由县衙跟花鸟使瓜分。 当然自拙帮人最多不奇怪, 之前萧向鱼本就设立了一个据点在此, 如今帮主因事滞留, 总舵更是派了不少好手过来。 若非城内那边也需要人主持大局,颜开先都想接替关藏文的职位, 亲自来做帮主的护卫。 朝轻岫淡定地推开面前待看的纸条, 道:“咱们去瞧瞧韩县令, 省得黄捕头总去聒噪她。” 她猜得不错,来的时候,刚瞧见黄为能一脸不满地从韩思合的住处离开。 黄为能每到一处, 总会仗着出身, 让人送些礼物给自己,小头自行留下, 大头则送到京中孝敬上峰。 韩思合就在官场, 自然明白这些,掏空钱包准备了两副价值百贯的书画,还有两个纯金打造、约莫十两重的寿星, 以及茶叶布匹等物。 依照韩思合的收入, 这显然已经算是厚礼, 黄为能却依旧大为不快,甚至显得有些愤愤然,本来还想说些什么, 在瞧见朝轻岫过来时,愣了一瞬, 随后果断转身,在不使用轻功也不好跑步的情况下,以最快速度远离了此地。 朝轻岫看着黄为能的背影,对徐非曲笑道:“黄捕头在韩县令这边打不到秋风,恐怕要去不二斋那边碰碰运气。” 徐非曲很是瞧不上黄为能的为人,见状只是摇头。 与韩思合见面后,双方略谈了些闲话,曹鸣竹那边又传了消息过来——朝轻岫猜的不错,黄为能清楚不二斋豪富,当下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求财之态,各种明示暗示,要求对方快快交出礼物。 朝轻岫问:“曹掌柜那边送了多少?” 徐非曲:“黄金百两,权做花鸟使盘桓之资。” 朝轻岫:“花鸟使能收地方帮派的钱?” 徐非曲:“可以巧立名目。” 朝轻岫淡淡道:“其实若能花钱消灾也还罢了,只怕此人依旧贪得无厌。” 徐非曲:“帮主所言不错,帮中姊妹听到消息,说是黄为能表示怀莼庄涉嫌谋财害命,至少要收黄金一千两。” 朝轻岫微微一笑:“他倒是很敢张口。” 徐非曲声音有点冷:“还好是在施州,若在容州,纵然千两黄金,只怕还填不饱这些人的胃口。” * 黄为能待在房中,面色不渝。 他心中自然不满,都说江南富庶,施州明明距离寿州不远,此地的人物,却一个比一个小气,他辛辛苦苦跑上门,晓之以朝堂大势,居然只搜刮到了这么一些金银。 在寿州时,黄为能稍稍顾忌问悲门,不敢大肆敛财,随便敲了几竹杠就赶紧走人,想着去安州崇州那边替孙相收些孝敬,没料到此地的江湖势力竟也如此倔强。奉乡城那边还算和顺些,郜方府却表现得甚是凶神恶煞,不似那些忠心耿耿之人。 黄为能想,他若能琢磨出些法子来,让朝轻岫失去对郜方府的控制,上司得知后,必然会大大夸奖自己。奈何如今身在施州,还需从长计议,否则纵然他立下功劳,事后也多半会被薛何奇与左文鸦揽在自己身上。 还有那位陆月楼陆公子,此人官位不算高,却多涉江湖杂事,背后又有以韦念安为代表的朝堂力量的支持。 韦念安是寿州通判,单凭北臷使团风波过后,她依旧安安稳稳坐在自己的通判位置上,就知道京中郑贵人在皇帝旁边吹了不少枕边风,既然如此,自己最好不要去得罪这些人。 黄为能想到陆月楼,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陆月楼那伙人虽然跟孙相关系融洽,却也不肯太得罪江南武林,反而经常帮人消灾解难,并因此逐渐站稳了脚跟。 他黄为能何不效仿陆月楼,先借着孙相的势力给自拙帮一些苦头,然后再想法子居中转圜,若是朝轻岫愿意就此投入孙相门下,他也算是在江南这边有了些自己的势力。 就在黄为能想得高兴的时候,外面传来通报声,一个护卫快步走近,对着上司说了几句话。 黄为人面上略有些不解,道:“甚么好事?”不等护卫回答,便道,“罢了,先请人进来再说。” * 朝轻岫与韩思合交流过彼此的信息后,就返回自拙帮占用的院子,正与徐非曲说话间,听到外间传来通报声,是曹鸣竹过来。 曹鸣竹这次来,正是因为黄为能的事情,她告知朝轻岫自己的经历,又道:“此人不像是点到为止的性子,朝帮主千万小心。”随后压低声音,“若是金钱上不凑手,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只要朝帮主吩咐一声,在下必然鼎力相助。” 朝轻岫既未拒绝也不答应,只道:“那位黄捕头倒还没对我说些什么、” 曹鸣竹:“不过是有备无患。” 看黄为能的表现,未必不想敲自拙帮的竹杠,只是白日被朝轻岫顶了一会,心中还有些恼恨,此刻还在故作矜持。 在他看来,自己肯收孝敬乃是示好之意,毕竟以孙侞近的权势,有意送礼之人多入过江之鲫,只是未必所有人的礼物都有资格递到孙相的府上,此刻只得由自己这样的门人出面,笑纳那些多出来的财帛。 黄为能既然发自内心觉得收人礼物才是给人机会,此时自然会冷处理不值得给机会的朝轻岫,想着等着自拙帮主动来求,否则决不能轻易收对方钱财,当然按照朝轻岫的性格,黄为能多半是得等到天荒地老了…… 朝轻岫颔首,似是并不在意:“多谢掌柜提醒。” 曹鸣竹:“还有一事,我之前写信回总舵,咱们不二斋的少掌柜听说了奉乡城的事,已经亲来施州,想要见朝帮主一面。”又道,“少掌柜来此的消息少有人知道,不知朝帮主近来是否有空,能不能与我们少掌柜见上一面。” 这指的自然是私下会面。 朝轻岫:“只要不是这两天便无妨,我恰巧有事,需得出门一趟。” 曹鸣竹:“朝帮主要去哪里,不知有没有不二斋能够帮忙的地方?”又提醒道,“如今案件未破,六扇门已派人守住涌流湾的各个路口,不许闲人出入。帮主若是要走,燕大人自然不会为难,只怕黄捕头会借机生事。” 朝轻岫笑:“不过是一些私事,只是需得我亲自去办。黄捕头这人脾气很是不好,连面相都带了火气,他若来见,叫人把他气走就是,凭黄捕头的武功,难道还有胆子翻墙进来跟我打架不成?” 曹鸣竹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凡朝轻岫身边的帮众有她一二成本事,绝对能轻而易举把人气走。 朝轻岫:“而且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两天帮内的消息,就暂由非曲替我处置。” 徐非曲闻言,默默看了帮主一眼,目光精准地传递出了自己此刻的心情——朝轻岫还在这里的时候,她也没少处理帮内的各类消息。 不过朝轻岫之所以能成为帮主,出色的心理素质显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虽然下属表情微妙,她却始终一派自然。 曹鸣竹不明所以,道:“既然朝帮主已经有所安排,在下便放心了。”然后拱手告辞。 等这位奉乡城仅存的大掌柜离开后,自拙帮帮众就将院门闭上,一副不再见客的模样。 朝轻岫施施然走进里间,准备换身便于行动的衣裳。 里面许久没有声响,徐非曲跟着进去,却瞧见朝轻岫正一脸怅然地盯着被放在床榻上包袱。 徐非曲看了一眼,也明白过来——晚上行动当然是夜行衣最好,实在不行,拿件深色的袍子凑合也行,奈何帮派那边在送换洗衣服过来时,选的都是浅色系。 染料费钱,浅色的细棉布相对便宜,朝轻岫也是穷过的人…… 徐非曲委婉:“帮主轻功高超……” 朝轻岫忍不住一笑:“罢了,我待会借着草木遮一遮身形就是。”向着徐非曲一点头,直接从窗户中穿出,随后在围墙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不见了踪影。 徐非曲目送帮主离去,随后将房内东西简单归置了一番。 刚刚曹鸣竹过来之前,帮主收到了来自应律声的一封信,徐非曲原本觉得帮主不大注意生活琐事,不过相处久了之后,才发现朝轻岫从未将要紧事物随处摆放过。 当然徐非曲不清楚,朝轻岫能做到一丝痕迹不漏,是因为她习惯了将许多东西塞在系统空间的那个盒子里面…… * 与下属得力的朝轻岫相比,燕雪客的日子就要艰难许多,他此刻正在细看本地卷宗,想要找出些线索。 毕竟江湖上明暗组织太多,各地的流窜盗匪也太多,燕雪客不得不加紧排查,好看看究竟是哪位高人过来做的好事。 他查了好些时候,小偷小摸的混混找到不少,符合燕雪客对凶手猜测的只有一个背了命案的强盗,只是对方并不承认自己曾对袁中阳动手。 燕雪客也去瞧过,落网的强盗轻功不算坏,却没法在杨见善面前逃走,更遑论一看就知身法轻迅的朝轻岫。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请满载重山的仆役过来辨认,看看被抓住的强盗 他仔细问过口供,确定有这么一个满脸胡子的客人来船上吃饭,只是谁也不认得此人是谁,也不晓得此人住在何处。 燕雪客正在沉思,忽然听到石子声从外传来。 寂静的空气中,更显得那声响动鲜明异常。 他心中一紧,立刻提起长剑,飞身而出—— “……朝帮主?” 燕雪客定住,三十步外,朝轻岫隐在大树的枝丫上,白袍如云,见到人过来,神色闲淡地向他点了下头。 对方没有明着拜访,燕雪客自不会声张,他先靠近数步,才压低声音:“不知朝帮主来此何事?” 朝轻岫看他一眼,道:“自然是为了寻找真凶。” 燕雪客心中一动,道:“朝帮主已有头绪?” 朝轻岫笑:“那自然有的。”又道,“此事牵扯众多,燕大人要一起吗?”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夕阳昏黄的光照在朝轻岫身上,她的轮廓显得愈发朦胧莫测。 自从进入六扇门以来,燕雪客遇到过许多危险,也有许多次,真凶会伪装成证人将他骗到僻静处预备偷袭。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8节 他本该格外防备这样的场景,此刻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燕雪客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情绪比较微妙。 可能是感觉到了自拙帮帮主身上有着值得探寻的秘密,也可能是觉得,此人分明打算夜间行事,却依旧是一身白衣,如此从容自若,实在大有一派宗师的风范。 习武之人,很容易对有风度的高手产生敬佩与仰慕的情绪。 “燕某随朝帮主一起。” 燕雪客心中清楚,自己会果断答允,并非觉得朝轻岫此人心思纯直,相反,在看见她的第一时间,燕雪客就产生了一种面对危险的眩栗感。 仿佛他正站在峭壁边缘,足下碎石滚落,哪怕什么也不做,也有可能就此坠入深渊。 朝轻岫的目光在燕雪客身上停顿了片刻,温声道:“既然燕大人愿意援手,相信定能手到擒来。” 第85章 朝轻岫向燕雪客招了招手, 两人展开身法在林木间飞掠,须臾便来到了怀莼庄仆役们住处附近。 此刻暮色已深,远处已经亮起了灯火。 朝轻岫扶着树干,轻声细语:“若我猜的没错, 春石跟主簿陈霖天两人, 都是袁中阳一案中凶手的同谋。” “……” 燕雪客想给出回应, 却发现自己仍旧毫无头绪,他早知朝轻岫派了自拙帮帮众监视涌流湾各处, 此刻就问:“朝帮主手下的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朝轻岫低声笑道:“燕大人手下的捕快都没有发现破绽, 在下的人, 又怎能发现破绽?”又道,“当日满载重山内的情况,杨捕头应该已经告诉了燕大人。” 燕雪客点头。 朝轻岫缓缓道:“如今已经知晓, 涌流湾中发现了两件命案, 其一是袁中阳袁县丞之死,其二是王笃行王小郎之死, 因为时间接近, 又都与满载重山相关,旁人或者会以为他们是被同一人所害,至少也是大有关联。” 燕雪客:“……” 既然朝轻岫这样说, 那两个案件多半彼此无关, 燕雪客随即意识到一件不幸的事情——倘若朝轻岫说的没错, 就意味着自己案子查到现在,都只是在死胡同里打转。 朝轻岫开门见山道:“依照我的猜测,袁中阳是被人买凶杀害, 王笃行则不然。这两个案件彼此独立,制造案件的两位凶手多半也互不相识。” 燕雪客闻言, 虽然还是沉吟未语,不过自穿越以来,朝轻岫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各种案件当中,逐渐习惯了旁人用求教的目光看着自己,当下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既然燕大人已经跟杨捕头沟通过,那就先从满载重山时的意外说起。 “首先是坐在乙九一中的客人。我过去的时候那位客官已经离开,从种种痕迹上可以看出,此人并非王笃行。” 燕雪客听到朝轻岫的话后,墨色的睫毛竟忽的颤了一颤。 坐在乙九一里的人并非王笃行? 如果此人并非王笃行,真正的王笃行又是因何而死? 此时此刻,燕雪客竟有种近乎于眩晕般的复杂感觉。 若非他幼受庭训,轻功的根基打得甚好,几乎就要踩不稳脚下的树枝。 毕竟直到刚刚,燕雪客还按照“王笃行发现机密后被灭口”的思路在对嫌疑人进行排查。 如果这个假设不成立,他等于是直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做无用功。 燕雪客并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改了九十九版方案后才发现甲方提错了需求一样。 他还未及理清方才那条信息中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含义,就听到身旁人已经在往下讲述。 朝轻岫:“乙九一中的客人点了三道菜,其中就有灼楚葵。满载重山里,灼楚葵需要配酱汁一起吃,那人吃饭时没用碗,而从放着楚葵的那只瓷盏的干净程度看,此人也并未拌入酱汁。” 燕雪客想,此事确实是一个疑点。 不过不爱拌酱汁也不奇怪,仅因为这一点就想判断王笃行的身份,显然还有所不足。 朝轻岫似乎察觉到了燕雪客心中的想法,继续道:“若说是不喜欢这种酱汁的味道,又何必一定要点不可?满载重山也没说灼楚葵跟酱料不能拆开单买,纵然不可以单买,留在桌上的酱料比价格最便宜的那种要贵上十数文,也不像是为了省钱。 “此外我还考虑过一个可能,就是王笃行不喜欢酱汁,之所以点那么一份,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囊中羞涩,然而从现场残留的痕迹看,装着酱料的瓷盏靠右的部分有沾过酱汁的痕迹,也就是说,此人曾将酱料拿起,向自己的方向倾倒,却没有倒进其它器皿中——我猜是自己喝了一口。” 燕雪客:“……此人喝了酱料?” 朝轻岫笑:“从现场的情况看,对方以前没吃过灼楚葵这道菜,加上满载重山用的餐具都是偏大的瓷盏,所以在乙九一厢吃饭的人将酱料错当成了汤,直到喝了一口后才发现味道不对,于是就再没喝第二口。”又道,“王笃行可是满载重山中的熟客,几乎天天在此吃饭,如果是他的话,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由此可见,当日在乙九一中用饭的人并非王笃行。” 燕雪客微微一震。 在与朝轻岫交谈之前,燕雪客总觉得此案上一直笼着一层迷雾,等听了朝轻岫的话后,他能感觉到,眼前的雾气……正在变得愈发浓郁。 燕雪客想,当时杨见善曾说朝轻岫的本领是他生平仅见,也许赞美的不止是对方解决问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发现问题的水平。 朝轻岫:“既然知道了吃饭之人不是王笃行,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对方是如何成功假冒一位满载重山的熟客的?” 燕雪客:“江湖上素有易容之术,或许是此人杀害王笃行后再扮作了王笃行的模样,才成功混入了店中。” 朝轻岫闻言向燕雪客微微一笑,燕雪客视线一晃,竟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出了对自己提出不合理猜测的赞叹。 他自然并不清楚,方才朝轻岫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随着自己兼职资历的提升,身边人也会在她破案时,主动去提供一些需要被排除的错误假设。 合格的名侦探果然还是需要配置合格的捧哏。 朝轻岫:“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想想动机。 “先杀人,再假扮,费这样大的功夫,所图谋者自不会小,考虑到乙九一的位置靠近甲四二厢房,那此人的行事动机,就很可能是为了探听杨捕头袁县丞等人的行踪。”然后微微摇头,“可这个假设有一个最大的破绽——乙九零中就有一个没经过预约的客人,由此可以看出,满载重山的门禁并不严格,旁人就算没有预定席位也能正常进入,不需要非得杀人乔装那么麻烦。” 总结下来就是可以,但没必要。 朝轻岫说满载重山门禁不严时,又想到了之前想卖开光挂件给自己的看相路人。燕雪客言辞并不愚钝,未免让他瞧出自己看相本事的来源,也就略过不提。 燕雪客想了想,道:“燕某记得,乙九一跟乙九零两个厢房都有人用饭……也许是真正的王笃行提前与乙九零约好在满载重山中会面,那人窃取王笃行的身份,是为了方便与乙九零碰头。” 朝轻岫微微摇头:“若是约好,那为何要约在满载重山内见面?明明王小郎家附近就挺偏僻的,平常也没什么人来。而且既然是提前约定好,乙九零为什么不跟王小郎同坐一桌? “若说是为了避人耳目,可满载重山偏偏有一个特点,哪位客人在什么时候坐在哪个厢房内用饭都是有着明确记录的,乙九零的行动必定会留下痕迹,对调查人员来说,坐在一桌上跟坐在背靠背的邻桌上没有本质区别,乙九零中的人也必然能从记录上发现王笃行的身份。何况从当日痕迹来看,乙九零的客人在乙九一的客人离开后,又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而若是两人提前有约的话,则多半会同时离开。” 燕雪客闭上双目。 对方思绪清晰,精准指出了自己给出的所有假设中的不合理处……在与朝轻岫交谈之前,他实在应该更把杨见善的评价放在心上的。 朝轻岫:“所以说,此人并没有假冒王笃行身份的必要性,他也没有假冒任何人,只是单纯进来用午饭而已。” 燕雪客察觉到了一点矛盾,谨慎道:“可朝帮主方才又说,在乙九一中用饭之人并非王笃行。” 朝轻岫低笑一声,随后不紧不慢地揭露了谜底: “此人进来的时候,的确并未假冒王笃行,他偷偷混入满载重山,正巧看见乙九一中摆好了饭菜,却没有客人,就直接坐过去吃了,又因为以前没吃过灼楚葵那道菜,所以不清楚瓷盏中装的是酱汁,喝了一口后发现不对,就没再碰第二口。 “那人害怕真正的王笃行出现,所以举动匆忙,没把菜盛到碗里,而是直接就着装菜的瓷盏吃。” “……” 燕雪客终于惊悟。 朝轻岫通过乙九一中客人把酱汁误以为是汤这件事,判断其并非王笃行,又从此人没有假冒旁人身份的理由,推断出吃饭着不过是进来蹭食物的街头闲人而已。 既然在乙九一中用饭的只是一个闲人,那么…… 朝轻岫柔声道:“是啊,既然乙九一中的人没有乔装改扮,负责此处的春石却没发现他并非食肆内的熟客,所以春石不是认识王笃行的春石,至于陈主簿,他可能真的认识王笃行,也看见过在乙九一中吃饭的人,只是为了给春石的身份打掩护,才不得不站出来做了伪证。 “因为王笃行几乎天天都来,所以假春石是在昨日中午以后顶替的真春石,她晚上又混入了怀莼庄内服侍,随后庄中就出现了命案,若说只是巧合,只怕难以令人信服,燕大人可以先去查一查。” 朝轻岫:“其实这件事本来只要问一问王笃行就能明白,我之前也有意上门拜访,可他偏偏已经死了。咱们原以为他是被人灭口,可看尸体的模样,却又不像。” 燕雪客嘴唇微动,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觉得那个“咱们原以为”的“咱们”肯定不包括朝轻岫本人,至于后面的“却又不像”,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此外,燕雪客还有些遗憾,杨见善如今正被关押,不能在此旁听,否则自己的反应多少能鼓励下这位同僚的信心——如果说杨见善属于不怎么擅长查案的,燕雪客就是比较擅长查案的,不过他们俩在朝轻岫面前的表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第86章 朝轻岫问:“燕大人过来后, 有没有瞧过王笃行的尸体?” 燕雪客:“去看过。” 他真心想替杨见善洗脱冤屈,所以会仔细检查各类线索,至于黄为能,除了努力敛财, 就是竭力施压, 想将这个案子定成铁案。 朝轻岫:“燕大人应该见过武林人灭口的样子, 你觉得王小郎的情况,像不像是习武之人动手杀害的?” 燕雪客微微沉思, 随后缓缓摇头。 因为王笃行乃是溺死。 溺亡、勒杀一般都颇费时间, 当真是武林高手过去灭口的话, 肯定会尽量做得干脆利落,能一招取人性命的,绝不会拖到第二招上去, 何必非要自找麻烦? 而且王笃行的指甲中存有泥沙, 足以证明他淹入水中时并未失去知觉,双手还在胡乱挣扎, 所有才将痕迹留在了指甲缝中。 至于意外……发现王笃行尸体的小溪才不过两尺来深, 连小孩子也没法淹死,何况一个有行动能力的成年人。 燕雪客之前是因为错将两个案件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忽略了很多不合理处, 如今被朝轻岫提醒, 当然是一点就通:“那么是有人把王笃行得头按入溪水中, 直到他淹死后才松开。” 朝轻岫颔首:“正是如此,你我皆知,这并非江湖人惯用的灭口方式, 更像是普通人临时起意的谋杀。” 作为江湖帮派的老大,朝轻岫确实有足够的立场做出上述评价。 朝轻岫:“杀人之后, 凶手自然要处理现场,然而从事后的情况看,王笃行的尸体却被大喇喇地留在了原地——燕大人觉得是什么缘故?” 燕雪客:“因为……”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张口便道,“因为凶手那时无法转移尸体。” 朝轻岫:“需要处理,却没有处理,是因为凶手突然被人绊住了手脚,所以不便行动。能够在树林中溺死王笃行,证明凶手了解他的生活习惯和居住环境,所以王家那些人就十分值得怀疑,再想想,那一天王笃行的朋友们在接近午时时过来看他,这是一个突发事件,随后因为王笃行不在,只好由王家远亲陪客,直到因为王笃行迟迟不归,心中大为不安,去将事情告诉里正。 “这样想,王家远亲没法预知会有人来拜访,一直抽不出身去处理旁的事情,符合被人绊住手脚的特点。 “如此符合条件的嫌疑人,燕大人觉得是否值得一查?” 她讲述的时候,还有点喟叹——自从刘家庄事件后,自己很久都能遇到过如此简单直白的杀人案了…… 燕雪客:“……燕某明白了。” 在知道王笃行大概率是被王家远亲害死的之后,他回想案卷中记载的王家远亲的口供,又迅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由于王笃行的同学是接近午时的时候来的,而作为凶手的王家远亲此后就一直分身乏术,所以真正的王笃行,在去吃午饭之前就已经被害,吃掉满载重山内套餐的只是一个过路捡便宜的人。 王家远亲因为需要瞒住自己杀人的事实,所以无意中做了那位假春石的证人,让人觉得王笃行那天真的去吃了午饭。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69节 之前以为是杀人灭口,所以没去剖开王笃行的尸体细查,如今只要翻一翻王笃行肚子中的食物残渣是否就是满载重山中提供的饭菜,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夜色渐渐降临,朝轻岫与燕雪客藏在树荫中低声交流案情,两人都是很有耐性的人,一直等到半夜,终于瞧见“春石”独自外出。朝轻岫发现无人跟随,当即凌空飘下,身形轻轻一折就无声无息地落在对方背后,同时伸指疾点她穴道。 真气顺着指尖透入经脉当中,“春石”毫无防备,当下僵住,她人未落地,就被朝轻岫抄起来带走。 能够瞒过江湖人士,“春石”的伪装自然算得上惟妙惟肖,燕雪客凭着六扇门资深捕头的老辣眼光,才终于在人脸上发现了一点违和处。 ——“春石”的改装与一般的易/容不同,还利用了苗疆蛊虫,这种蛊虫最初是被养来帮助伤口愈合的,如今被江湖人开发出了新用途,即将人面部血肉跟易/容面具缝在一起。 燕雪客已经想明白了,因为怀莼庄内高手不少,比如朝轻岫,她耳目灵便,外界稍有异动就能做出反应,所以需要派个身无武功的人到旁边,才更方便获取消息。 朝轻岫提醒:“此外还有一件事,当日在怀莼庄内,我们是直到晚上才选好了晚上的住处。” 燕雪客理解:“所以凶手需要让人传递情报,免得无法找到目标所在,或者意外闯入旁人的居住。”又道,“既然有了证据,我这就回去重审此案,待会只怕黄捕头也会过来,朝帮主……” 六扇门请本地帮派帮着破案本是常事,只是此事牵扯孙相心腹,燕雪客不欲连累旁人。 朝轻岫微笑:“黄大人都不担心得罪了我后无法活着离开此地,难道我的胆量还会不如他么?”笑意微敛,语气却是柔和如初,“纵然会有报复,那也是后面的事了。” 燕雪客假装没听清朝轻岫话里的深意,道:“既然如此,请朝帮主随我一块过来。” 朝轻岫:“且等一等。” 燕雪客闻言停下脚步,等候对方吩咐。 朝轻岫:“不瞒燕大人说,我们一行其实有些约定俗成的规则。” 燕雪客微微纳闷。 他知道朝轻岫是一帮之主,身为六扇门中人,燕雪客对江湖规矩也不陌生,只是不晓得朝轻岫会说些什么特别的事情来。 莫非是江南本地的江湖切口?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此事本不足为外人道,不过燕大人也算咱们同行,此事与你说倒也不妨。 “其中一个规矩就是蓄谋杀人者多半会挑选有本事看破案情之人在场时动手,就算当时没找到能破案之人,多年后也会通过重复作案的方式,设法引起破案之人的注意。” 比如说某个地方传说曾经死过人,别人听到无所谓,如果听众里有侦探存在,那么下一份便当也差不多就要热好了。 燕雪客:“……” 换做今天谈论案情之前,说不定会以为朝轻岫只是在逗人开心,此时此刻,他虽然依旧不明白,却觉得的自拙帮的朝帮主自有她的道理。 朝轻岫:“还有第二点。” “某人出现在与自己深有关联的前辈相同的场地时,会有极大概率重复前辈的命运。” 比如故事角色突然成为某宅邸的继承人,那上一任宅邸主人怎么死的,这一任多半也很难逃脱。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燕雪客还是在旁安安静静听着。 或许是夜色太过深浓,朝轻岫的声音也显得模糊缥缈。 “最后第三点,人本就是会杀人的。所谓杀意,是一种难以克制,而且很容易传染的情绪。”朝轻岫微微翘起唇角,仿佛叮嘱般道,“燕大人,你在六扇门中办事,可要千万小心。” 燕雪客:“是,燕某记下了。” 重要证据已经到手,燕雪客回到临时住处后,立刻调了心腹看管假春石,同时叫人把韩思合还有陈霖天请过来,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才不得不派了人去喊伍识道跟黄为能。 虽然夜深,不过花鸟使也不是第一次深夜办案,伍识道也是老捕头,哪怕亲自破案的时候不多,总有些加班办案的经验,至于黄为能,他在增加自身财富上经验丰富,而在半夜被同僚喊起来加班的经验上则少之又少。 燕雪客希望黄为能可以早日适应加班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燕雪客帮助同僚提升专业素养的想法没过多久,便宣告落空,因为—— 之前去喊人的捕快跌跌撞撞跑进来,面色苍白,神态难掩惊慌,上气不接下气道:“燕大人,大事不妙,黄大人已被人杀害了!” 捕快的声音异常尖锐,让原本昏昏欲睡的韩思合瞬间清醒过来,坐直了身体。 韩思合不明内情,愕然:“怎么连黄捕头也……” 袁中阳、王笃行,还有黄为能,这已然是涌流湾中发生的第三起人命案件。 韩思合依稀觉得,残存的杀机正如晨间的薄雾那边,在空气中缓慢浮动。 凶手为什么要杀袁中阳? 为什么要杀王笃行? 为什么要杀黄为能? “……” 燕雪客薄唇微抿,思绪纷杂,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视线恰好投注在朝轻岫身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不远处形容温文的白袍少年人亦朝着燕雪客侧首望来,她微微含笑,双目中的意味竟是晦明难辨。 听见黄为能死讯的刹那间,燕雪客心中泛起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 从任何角度来说,黄为能都是一个很该早死的人,他仗着孙相的权势横行霸道,欺凌正道侠士与朝中清流,很多人都猜测,会不会有那位武林豪杰怒上心头,直接让黄为能刀剑加身。 可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旁人越盼着黄为能去死,他反而活得越快活,前往江南之后,还大肆收受金银,为孙侞近聚敛了不少财富。 不少人想动手除害,然而若是黄为能身故,孙相一党肯定会借机发难,加上当真感到生死危机时,黄为能总会脚底抹油,江南武林虽有不少人因此咬牙切齿,然而年轻冲动的本事不够,本事足够的往往有家有业,需要顾全大局,最终无可奈何地忍耐到了现在。 燕雪客几乎要默认黄为能可以一直活下去的时候,这样的一个人,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己的房间中,事发前竟没有半丝征兆。 他去看伍识道,见到这位以为人圆滑著称的同僚眉头紧锁,一副沉吟之色,眉目间还带了点复杂难辨的情绪,瞧起来大有心事。 第87章 伍识道沉思了好一会, 才皱起双眉,做怒然之态:“黄大人当真死了,你可确定?” 捕快战战兢兢道:“属下敲了半日都没将门敲开,燕大人又派人催促, 说快请黄大人过去。这个、这个, 实在是不得已才去大声喊门, 却依旧没听到动静,才壮着胆子将门推开, 发现黄大人就在房中, 早已经气绝身亡。”顿了一会, 又补充道,“此刻现场已经派人守住,属下看过, 黄大人伤在胸口, 应该是一剑毙命。” 黄为能武功虽算不上好,总有两三分本事, 即使打不过刺客, 起码能保证他在遇见意外时有机会发出高昂的鸣叫声,吸引护卫过来救援。 伍识道为自己同伴的身亡发出几声叹息,不过他到底老于世故, 尽可能将叹息中的悲伤感控制在不会触怒朝轻岫的程度, 随后又问燕雪客:“黄大人突然身亡, 咱们该如何是好?” 燕雪客稳稳接过孙相门下丢过来的包袱,用平静地心态接受了自己又得开始下一轮加班的事实:“怀莼庄内不少护卫,先叫人问问他们是否听到过动静。”又道,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诸位暂时待在此处, 不要随意走动。”又对捕快们道,“将曹掌柜等人喊来。” 随着怀莼庄的戒严,黄为能的死讯逐渐传开,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神色大都有些古怪。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黄为能之死而产生什么负面的感受,毕竟凭此人嚣张跋扈的性格,身故的消息传开后,除了孙侞近会为自己的钱袋子叹息几声,旁人委实很难真心为他感到悲伤。然而他是孙相门下心腹,一朝死在涌流湾,涉事之人难保不会因此倒霉。 曹鸣竹在旁边唉声叹气:“短短时间内,怀莼庄内竟发生了两起案子,只怕这家店今后得关门大吉。” 朝轻岫:“曹掌柜休要灰心,再大的事情,只要时间一久,大家都能忘得七七八八,先歇几日再开门,也就无人会去介意了。” 曹鸣竹的神情依旧萎靡,有气无力道:“那就借朝帮主吉言。”又道,“江南寺庙道观都不少,若是我请高人过来驱一驱邪,不知是否能够有用。” 韩思合沉思:“韩某听说贝藏居的抽签很是有名,想来是有些神通的,应该也会驱邪之术。” 在旁护卫帮主安全的关藏文微微茫然。 他以前听帮内朋友们说,贝藏居的抽签筒不过居中弟子随手设下的玩器,原来竟当真有些神通么? 朝轻岫单手支颐,虽然她不懂玄学,却觉得曹鸣竹的做法多半不会有用——依照她的了解,大夏这边应该没有哪家寺庙道观会提供不让名侦探或者凶手登门拜访的庇佑…… 请所有相关人员在厅上暂坐后,燕雪客招呼了一下差点遗忘自己本职工作的伍识道,准备一块赶赴现场。 临走前,伍识道向其他人拱了拱手,强自镇定:“下官这就跟燕大人一块去看看。” 韩思合有些纳闷——在黄为能已死并不算燕雪客的情况下,伍识道是对着谁在自称下官…… 朝轻岫温声:“一切有劳两位大人。”随后唇角微翘,不疾不徐道,“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在下也愿尽绵薄之力。” 伍识道:“……” 燕雪客总觉得身边这位仅存的六扇门官员身上闪过一丝敬畏之色。 两人带着捕快们很快赶到案发现场,燕雪客快步走到尸体旁边,靠近了细细观察。 从尸体的温度看,死者死亡还不到一个时辰 燕雪客叫来了之前负责保护黄为能的护卫。 护卫战战兢兢地回禀:“黄大人身故时,属下并不在他身边。” 燕雪客:“为何?” 护卫垂头:“黄大人说有事要办,不让我们待在此地。” 燕雪客意识到了什么,问:“那你可知道黄大人要办何事?” 护卫:“三个时辰前,朝帮主派人送信给黄大人,约定了在子时会面,说是要商议要紧事情,不许无关人士在场,所以她一来,黄大人就让属下们散了。” 燕雪客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们瞧清楚来人的模样,当真是朝帮主么?” 护卫微微茫然,想了一会才道:“虽说戴了兜帽,不过看来人形容,就是朝帮主无疑。” 伍识道察觉燕雪客的态度有异,问:“燕大人是否觉得有什么不对?” 燕雪客缓缓道:“可是今日子时,朝帮主正在与我一道追缉凶犯,直到回到怀莼庄,我与她都没有分开。” 他确定跟自己一起查案的人是朝轻岫,也确定在此期间,对方没有换人的可能,既然如此,护卫见到的就只能是个假冒之辈。 伍识道想了想,点头:“也是。” 江湖中不少高人都有乔装易容的本事,仅凭五官,的确很难判断出目标身份。 不过虽然伍识道已经承认,他的下属却觉得有些奇怪——正常来说,以他们作为奸相走狗的素养,就算朝轻岫有不在场证明,不也得想办法栽赃一下吗? 两位捕头的合作大大推进了查案的进程。 燕雪客问:“你说是朝帮主过来,可有旁的证据。” 护卫回想:“傍晚时分,朝帮主先遣人送来了一箱金子,然后才要求与大人单独会面,否则大人岂肯见她?” * 伍识道的合作大大推进了燕雪客的办案进度,过不多时,物证与尸体都被抬到了充当审案大厅的厅堂上,尸体自然先交给仵作查验,作为物证的木箱则被当场打开。 木箱很寻常,看起来半新不旧,表面更没有丝毫花纹,是街市上售卖的最常见也最便宜的那种,倒是放在其中满满的黄金,看来格外令人炫目。 正此刻值丑时末,外面的夜色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水,堂内特地点了大量灯烛,明亮的烛火映在金锭上,闪烁出了一种令人心惊动魄的光辉。 朝轻岫将目光从金子上头移开,有些遗憾自己觉醒的是侦探系统而非怪盗系统。 把护卫带到大堂上,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0节 侍卫越是讲述,大堂上的气氛就越是紧绷。 立在帮主身后的关藏文已经拔出长刀,双目圆睁,一副不是砍死人就是被人砍死的暴烈模样,最后还是朝轻岫叹了口气,示意下属先把刀收起来。 一切等案子审完再说。 曹鸣竹摇头,表示自己不信对方的话:“以朝帮主的性情,又怎会私下约见黄为能?” 侍卫干笑两声,道:“这也不是稀奇之事。” 江湖中不止有明着跟孙相作对的人,以及明着替孙相跑腿的人,还有些侠士表面与孙侞近水火不容,并因此广受同道爱戴,私下里却早就投靠朝廷,就等着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头砍反对者一刀。 若是朝轻岫说自己想扮演这么一个角色,白日里才刻意不假辞色,加上有黄金在前,黄为能多半真的会信。 朝轻岫慢悠悠道:“此前我与黄大人有些口角,若让他活着离开郜方府,只怕江湖同道小瞧在下……只是今日杀他之人,当真并非朝某。” 嫌疑人表态后,六扇门那边本该出言反驳,奈何燕雪客清楚朝轻岫案发时在何处,无意开口,伍识道更是不知为何突然开始看天花板,一副出神模样,最后还是韩思合勇敢地出来敷衍了一下自己身为县令的职责:“朝帮主所言虽然有理,只是此刻有人证物证……” 朝轻岫合拢手中折扇,向着木箱的方向轻轻一点:“箱中黄金并非在下之物。不瞒各位,朝某囊中羞涩,全幅身家加在一起,只怕也没有箱中黄金的一半。” “……” 一众微妙的沉默弥漫在大堂之中,仿佛所有人都被自拙帮老大的坦然所哽住,还有人用“自拙帮居然如此贫穷”的目光打量朝轻岫与她身后的帮众。 徐非曲闻言也是一怔,她以前没大注意,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帮主好像的确是帮会高层内最穷的那一个…… 燕雪客目光先在黄金上停了一下,忽然蹙起眉头,他站起身走到木箱前,拨开上层那些金锭,从箱子中部取出一只。 这只金锭的色泽与重量与上层那些并没有明显的区别,然而燕雪客还是凭借着自己在六扇门内锻炼多年的目光,敏锐地发现了一丝违和感。 他修长的手指微一运力,金锭的外壳扑簌簌落下,露出藏在里面的事物。 伍识道:“那好像是包了金箔的锡块?” 燕雪客:“不错。” 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最上层那些是真的金子之外,下面那些都只是用来搪塞的迷惑选项。 伍识道:“朝帮主方才说身家有限,不过眼下所见,木箱内只有十五只真金锭……” 朝轻岫微微一笑:“箱子里的金锭至少十两重,十五只就是一百五十两。莫说一百五十两黄金,就算是一百两,在下也一样没有啊。” “……” 伍识道微微哽住,最后还是徐非曲气定神闲地开了口: “帮主一向专注帮务,平常不甚在意那些浮财。” 众人听说后,都在心中暗自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一般来说,帮会因为参与经营,总比那些寻常的武林门派更有钱,朝轻岫当众自称囊中羞涩,唯一的原因就是她确实是一位重义轻利之辈。 伍识道也点头。 他想,朝轻岫年少成名,又是一个帮派的老大,赚钱能力必然出色,之所以私财有限,肯定是花到了一些特别该花的地方上去…… 一念至此,伍识道又觉不对。 他记得孙相以前也常暗示缺钱,随后下属便会想方设法替其解忧。 自己方才是不是没能充分领会朝轻岫的言下之意? 第88章 之前说朝轻岫曾经约死者私下见面的那位护卫扭过头, 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金锭,忽然道:“启禀各位大人,地上这些金子,似乎不是送到黄大人房中的那些。” 燕雪客与伍识道对视一眼, 一齐询问:“你是瞧出什么不对了么?” 韩思合坐在旁边, 莫名觉得伍识道语气里的担心比燕雪客更加浓郁…… 护卫垂下头:“属下替黄大人搬箱子时, 一时好奇,就摸了摸里面的金锭, 还咬了一口。”不等上司开口质疑自己的行为, 又道, “后来怕被黄大人发现,属下就将咬过的金锭藏在了箱子里面。” “……” 爱钱乃是人性,怕被上司发现自己的心思也属常事, 韩思合看见伍识道嘴唇微动, 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按耐住了没有给出评价。 燕雪客也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的情况是, 箱中第一层都是真黄金, 下面全部都是假黄金,倘若护卫所言不虚,第一层那些金锭里, 应该有一根是经过护卫替换的裹了金箔的假货。 他向着身边下属一示意, 后者立刻将第一层的黄金取出, 当着众人的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末了回禀道:“都是真金。” 燕雪客看着护卫。 若是此人所言为真,就证明下午送来的黄金, 与此刻抬到厅中的黄金并非同一批。 伍识道思考:“难道说黄大人死后,旁人惦记他房中的财物, 用假金子偷偷置换了那些真的金子?” 听见伍识道的话后,旁人不自觉地看了这位六扇门中的资深捕头一眼,一时间很难判断对方是真的这么想,还只是单纯为了烘托气氛,才会提出一个完全不靠谱的假设。 果然,不用朝轻岫开口,燕雪客就已经连连摇头:“只是为了求财,为什么要用假金锭伪装?而且黄大人房间里的财货,并非只有一箱黄金而已。” 徐非曲亦冷冷道:“假金锭亦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难道说先是黄大人恰巧死了,然后恰巧有一个人闯进了房中,那人手里又恰巧有一批跟箱中黄金大小形状都别无二致的假黄金,可以进行调换?” 伍识道苦笑:“诸位说得是,下官考虑不周。” 朝轻岫分析:“依照在下猜测,换掉黄金之人,大约是想让调查者觉得,最开始被送来黄大人手中的,就是这么一箱真假掺半的金子。” 一直在韩思合旁边装背景板的陈霖天小声道:“……这又是为何?” 燕雪客扫他一眼——陈霖天本来是袁中阳一案的嫌疑人,早应该被拿下审问,只是被黄为能的事情耽搁了一下,燕雪客也就暂时按耐不动。 既然没把人拿下,陈霖天就还是郜方府主簿,他既然询问,问题又确实跟案件相关,燕雪客便解释道:“那一箱黄金少说也有三千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若说一百五十两黄金,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咬咬牙还能够一口气拿出来——朝轻岫这样的不算——三千两黄金,在涌流湾中,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才有能耐将之作为诱饵抛出。 其中韩思合作为一城主官,自家家财虽没有三千金之多,府库中的藏金虽然足够,可惜官府的金锭上大多留有印记,与眼前见到的这些并不相同。 在某些时候,没有标记的金锭会更容易出手。 旁的势力未必如此有钱,就算备了些流动资金,也多是以白银为主。 除了不二斋。 江湖人的共识——不二斋虽然不是最能打的帮会之一,却是最有钱的帮会之一。 单看他们光靠着礼聘外面的高手入帮,就能支撑起偌大帮派的安保工作,就能知道不二斋如何富裕。 曹鸣竹深吸一口气,微微苦笑:“如此情况,只怕曹某说什么都无法打消诸位的疑心。在下愿意交出本地库房钥匙,让燕大人、伍大人搜查。” 伍识道赶紧道:“伍某也不是怀疑曹掌柜,只是大家碰巧都在涌流湾,须得稍稍查验一番,免得落人口实,也好还掌柜清白。” 曹鸣竹默然点头。 一位不二斋的帮众忍不住替自家上司辩护:“金锭被替换,不过是那位侍卫的一家之言,事实究竟如何,咱们并不知晓。”看向朝轻岫,“之前不也有人说,曾见过朝帮主去见黄大人。” 朝轻岫笑:“说我去过见黄大人的,不就是同个侍卫的一家之言么?” 曹鸣竹咳了一声,道:“有六扇门的大人在,你们莫要多言。” 燕雪客先看了朝轻岫一眼,见她没有阻拦,才道:“燕某可以为朝帮主作证,今日子时,我与朝帮主一道在外面追缉杀害袁县丞的凶手。” 听见燕雪客的话,待在大堂上的人大多露出惊讶之色,区别是一半人的神色充满了“你们怎么找到人的”惊叹,另一半人的表情里还带着“有朝轻岫在难怪能迅速找到”的恍然,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波澜不惊。 ——袁中阳都死好些天了,凶手被朝帮主捉拿归案,不是最正常的吗? 伍识道其实也算最后那种,不过还是尽可能公允地向燕雪客确认:“燕大人,你们找到了凶手没有?” 燕雪客毕竟清流出身,不会贪墨旁人功劳,实话实说道:“找到了,是朝帮主发现的。” 伍识道:“原来如此。” 此言一出,反倒是燕雪客的下属们忍不住看向伍识道——作为孙相心腹,伍识道此刻不该先质疑一下朝轻岫查案的能力跟立场? 怎么就直接认同了呢?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在下担心消息泄露于外,凶手会被人灭口,所以当时只告诉了燕大人,准备等擒获凶手后,再公示前因后果。” 此言一出,韩思合忍不住问:“那凶手到底是谁?” 既然话题拐了回来,燕雪客索性暂停对黄为能之死的调查,依照原来的想法,先将“春石”带到堂上公开审问。 他扫了身边下属一眼,后者微微躬身,转身去将“春石”提押入内。 韩思合皱眉:“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此地女使?” 曹鸣竹点头,露出回想之色:“她是叫作……” 朝轻岫回答:“是叫春石。”又道,“燕大人发现,这位春石姑娘脸上有乔装的迹象,应该并非本人。” 三人说话间,陈霖天一直默然不语,他本来一副宿醉未醒的咸鱼模样,在瞧见“春石”的刹那,整个人仿佛从一条普通的咸鱼,变成了在冷藏室里放了一天的咸鱼,神色间充满了连生前的黄为能都可以瞧出来的苍白与僵硬。 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似乎想要跑路,却被旁边早有准备的徐非曲抬手按住,霎时间动弹不得。 “春石”之前被朝轻岫点住穴道,燕雪客也查过,确定了她的牙齿中没□□/药,等带回来后,又叫了几位女捕快过来,拿走了此人藏在衣服中的所有利器。 她虽然没有武功,却算是谋财害命一道上的专业人士,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审问,却比一副快要晕倒模样的陈霖天更稳得住一些。 奈何两人乃是携手害人,“春石”固然可以咬住不招认,陈霖天被吓了一番后,就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所做的事情通通吐露出来。 陈霖天痛哭流涕:“下官、下官只是一时糊涂……”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而且下官并未动手,只是出于无奈,不得不传递些消息出去。” 如朝轻岫所料,陈霖天与“春石”及其同伙之间属于买/凶杀人的关系。 这伙人本来派了高手去窥探受害者的行踪,结果刚刚靠近一点,就立刻被朝轻岫发现,不得已退走。 虽然依靠高手探听情报的计划不幸失败,好在他们做了两手准备,除了乙九零内的客人之外,还将“春石”安插了进去。 她的的确确没有学过武功,呼吸声跟走路声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正常来说不会引起江湖高手的怀疑。 燕雪客听到这些话后,一时间很有些沉默。 也不能说是那些人判断失误,毕竟依照常理来说,“春石”这样的人设的确不大容易被人怀疑,就算他想调查对方,那也是把其他人查过许多轮之后的事情。 燕雪客想,大约“春石”本人绝对想不到,自己到底是因为哪件事情露出了破绽。 “春石”恨恨地看着陈霖天:“一定是你泄露了机密!” 直到现在,她也没发现,自己竟是因为没认出熟客的模样,才被人察觉到身份存疑。 朝轻岫中肯道:“倒也不怪陈主簿。”又对燕雪客道,“燕大人还记得我今天告诉你的第一条规律么?” 燕雪客:“朝帮主是说,蓄谋杀人者多半会挑选有本事看破案情之人在场时动手?” 朝轻岫扫一眼“春石”,微微笑道:“燕大人当时还不相信。”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1节 燕雪客:“……” 他现在其实也不相信,只是缺乏反驳的立场…… 伍识道摸着下巴:“原来如此,难怪我几次听说朝帮主消息时,都跟案件有关。” 看来不是因为朝帮主特别倒霉,走到哪里就会将案件带到哪里,而是因为作案的凶手志存高远,总是想要挑战朝帮主的智慧。 朝轻岫:“……” 她被人哽住的次数不多,但并非是没有。 第89章 朝轻岫不再说笑, 瞧了眼堂上的“春石”,道:“这位姑娘易容本事如此高明,还提前混入满载重山当中传递消息,咱们对此居然一无所知。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到, 她背后的势力, 恐怕不容小觑。” 燕雪客想到了什么, 开口:“燕某以前在部中翻看卷宗,知道有一个叫做‘朱蛾’的组织。” 话音方落, 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燕雪客身上。 朝轻岫:“愿闻其详。” 燕雪客:“‘朱蛾’专做一些收钱杀人的买卖, 其中有人专管杀人越货, 有人专管易容乔装,有人专管与客户接洽,又有人专门负责传递消息, 条理分明, 一丝不苟。从行事风格上看,堂下这位‘春石’姑娘应该是‘朱蛾’的人。” 堂下的“春石”与陈霖天, 在听到“朱蛾”二字时, 身体都不自觉地轻轻发颤。 仿佛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有着极为恐怖的含义。 伍识道等人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他是六扇门捕头, 又被授予了花鸟使的身份, 理论上应当胆气豪壮, 此刻目光中却透露出了明显的不安,似乎很想立刻将这些烫手山芋扔到清流那边去处理。 果然,燕雪客这些人的存在很有价值。 朝轻岫却是想起了以前在周老大夫那边跟“朱蛾”打交道的经历。 仅仅是短暂接触了一下, 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她想给予还击, 却找不到这些人的分舵设在那里,就算想找他们麻烦,也缺乏合适的切入点。 伍识道苦笑:“倘若当真是‘朱蛾’做的事情,那动手杀害袁大人的高手此刻应该已经离开涌流湾。” “春石”还留在怀莼庄没走,是不想被花鸟使们发现自己身份不对劲,至于真正负责动手的成员,一旦得手,肯定得抓紧时间跑路。 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六扇门大多情况下,只能抓到“朱蛾”外围成员的缘故。 朝轻岫:“其实我有件事想问陈主簿,你与袁县丞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害他性命不可。” 大堂中,陈霖天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不断有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一副分分钟就可能晕倒在地的模样。他没学过武功,又早因酗酒弄坏了身体,若是对他严刑逼供的话,很容易收获一具吐不出半点内幕的尸体。 伍识道猜测:“伍某记得,韩大人被任命为县令之后,郜方府的县丞一职空了一段时间,你本是县中二把手,袁大人一来,你的位置就被人顶替,所以才想要买凶杀害他。” 身为六扇门内的资深捕头,虽然伍识道查案的本事并不如何,不过此刻给出的理由……至少很适合被写在案卷上作为事情的正式结尾。 燕雪客虽然还想继续审下去,不过看陈霖天一副快要被吓死当场的模样,也只好暂时停手,转而去办黄为能的事。 这一次,朝轻岫并没跟着一道走:“我觉得这段连夜工作的次数已经太多,需要克制。” 徐非曲在一边帮腔:“帮主一向注意养生。” 伍识道赶紧道:“朝帮主英明。” 徐非曲听见伍识道的话,第一感觉是对方只是顺便恭维了一下,然而语气却显得十分诚恳——伍识道此言确实出自真心,站在孙相阵营一员的立场上,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朝轻岫能悠闲度日,免得造成己方同僚的意外减员。 燕雪客将陈霖天跟“春石”压了下去,众人各自散开,曹鸣竹也如之前说的那样,将手上的印章跟钥匙都交到六扇门那边,等待调查结果。 更深夜静,曹鸣竹独自坐在寝室之内,看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叩叩叩。” 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曹鸣竹回过身,望向房门的位置,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木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是朝轻岫。 烛光还未照到门口便黯淡了,朝轻岫此刻就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黯淡中。 曹鸣竹像是还未反应过来似的,慢了半拍才道:“……朝帮主不是回去休息了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觉得曹掌柜或许有事要找我帮忙,所以过来探望你。” 她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袍,这套衣袍并不华贵,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展与从容,令人联想起一片停栖在山间的流云。 曹鸣竹:“其实从到奉乡城来开始,朝帮主一路上已然帮我良多。”向着身旁一伸手,“朝帮主请坐。” 朝轻岫先挑亮了蜡烛的烛芯,然后才施施然坐到曹鸣竹对面,她凝视着桌上的烛光,温声道:“今日子时,黄为能死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曹鸣竹:“黄捕头的武功说不上如何高明,能杀他的人并不少。” 朝轻岫:“是,杀他不难,只是这样一个人能活到现在,必然有其缘故。” 曹鸣竹看着朝轻岫,似乎意有所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忌惮黄捕头身后的人。” 朝轻岫:“这倒不错。”又道,“涌流湾三个案子,其中跟朝廷相关的死者有两个,不过袁中阳一案中,凶手的布局更加缜密,与之相比,黄为能一案则破绽百出,轻易就能被人发现不对。 “不提那侍卫注意到的黄金问题,单是假冒在下这件事,就存在巨大风险,只要当时我并非一个人待着,这场栽赃嫁祸便存在风险。 “由此可见,第三场谋杀更像是临时起意。” 曹鸣竹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朝轻岫:“所以我想,咱们不妨换个角度去看。” 曹鸣竹目光动了动,像是起了一些兴趣:“朝帮主的意思是?” 朝轻岫:“案件的三个要素,作案手法、作案工具以及作案动机,从尸体上的痕迹看,黄为能是被人一剑刺穿心脏后当场毙命。凶器很常见,下手之人动作更是干脆利落,没什么值得探究的谜团。”又道,“所以我准备从作案动机上分析这次的事情。” 曹鸣竹含蓄道:“这也未必很容易,毕竟那位黄捕头被派到江南后,没做过什么好事。” 要是朝轻岫想查那些人想黄为能死,那她可能得查到明年。 朝轻岫:“他到底是在涌流湾出的事,所以咱们先只考虑近期的事情。 “黄捕头没做什么好事,却能全须全尾地活到昨天,至少可以证明,想杀掉他,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所以我们可以合理假设,凶手匆匆动手,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曹鸣竹:“是因为黄捕头得罪了人,那人不能放过他?” 朝轻岫笑了一声,道:“这么看,倒也有些像。”又道,“所以在下比旁人更占便宜的地方就在此处,除了真凶之外,没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对那位黄大人下手。” 曹鸣竹点了点头:“可若是连朝帮主都不急着除掉黄捕头,旁人更无须着急下手。” 朝轻岫:“没法子不急。倘若黄捕头不死,凶手可能就要倒霉,那即使没到合适的时机,也不得不赶紧谋划。” 曹鸣竹思考了一会,才道:“……朝帮主说的人,应当不是你自己?” 朝轻岫弯起唇角:“若从担心对方不死自己日后会倒霉这个角度看,那应该是黄捕头急着想要杀我才是。” 曹鸣竹:“……” 她需要消化一下朝轻岫话中的含义。 ——曹鸣竹自然发现了,从双方起冲突的那一刻开始,朝轻岫就明明白白表现出了对黄为能的敌意。 而且是一种早有把握、从容自若的敌意。 朝轻岫几次注视黄为能时,目光都森然地仿佛是在打量一具尸体。 朝轻岫:“既然如此,那就想一想,若是黄捕头不死,他需要做哪些事情。第一,想方设法将杨见善定成杀害袁中阳的凶手;第二,尽可能盘剥钱财。 “杨捕头自己被软禁,燕大人在事发时又恰好跟在下一道外出缉凶,况且他二人都是朝中清流,做不出为了脱罪就砍死调查人员的事情。” 曹鸣竹微微叹息,随后点头。 清流的确做不出来这些事,倒是孙相门下,一般脏活都会做得比较熟练。 朝轻岫:“那就考虑第二个理由,黄为能要钱,就是他要钱的行为,导致了他死于非命。”又道,“涌流湾虽是郜方府的地界,实则位于郜方、奉乡两城之间,黄为能到了这里后,也会想办法向两地的人搜刮钱财。 “至于钱从何来,无非官、商、武林门派三者而已。其中不二斋又因为资金充裕,必然会成为黄为能的首要目标。” “……” 曹鸣竹:“不二斋确实不乐意被官府盘剥,不过杀人一事隐患太多,我们又不像问悲门那样,帮内高手众多。杀掉一位捕头容易,可与后面可能遇到的麻烦相比,倒不如花了钱消灾了事,不至于因此就了断黄大人的性命。” 朝轻岫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曹鸣竹微微一怔。 朝轻岫:“何况眼下还有一笔现成的金钱可以送给黄大人——耿掌柜身亡后,她积攒的财富要么留给继承人,要么收归官府所有,黄大人趁着办丧事的时候,去耿掌柜家里祭拜一番,拿点礼物走,对他来说,岂不也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 朝轻岫:“只是很可惜,黄大人不知道,耿掌柜的宅子,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的地方。” 曹鸣竹的视线落在朝轻岫身上, 朝轻岫:“因为宅子里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耿掌柜的尸体被放在地下冰室当中,可若是黄大人觉得地下冰室内除了尸体外,还藏了别的东西,想要过去转转,就大事不妙了。” 曹鸣竹定定看了朝轻岫一会,忽然道:“那朝帮主觉得,冰室里还有些什么?” 与放在相比,她的声音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所有的忧虑与颓丧都仿佛算是覆盖在石板表面的沙土,被风轻轻吹散,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冷硬与默然。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谈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早在进入冰室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不对,曹掌柜与耿掌柜并不熟悉,怎么会知道前厅那边右手第二个柜子里放了披风?” 用来照明的火折子直接放在门边上,一进来就能看到,曹鸣竹存放尸体时,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开旁边的木柜。 “而且曹掌柜内功深厚,不畏寒暑,只是进入冰室而已,并不需要额外穿戴御寒之物。” 朝轻岫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曹鸣竹忽然察觉一件事,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与看着黄为能时的目光,居然显得异常相似。 ……朝轻岫已经知道了。 曹鸣竹本来以为自己瞒的天衣无缝,不料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第90章 朝轻岫:“再仔细想想, 冰室并非一年四季都会投入使用,如今还是春季,尚且不到需要用到冰块的时候。而且冰室内环境潮湿,若是去年存放在其中的披风, 此刻应该已经不能保暖了才对。” 就在看见曹鸣竹取披风的一刹那间, 朝轻岫心中便连续浮现了数条讯息——柜子中的披风不止一件, 而且被存放在木柜中的时间不长,而且在不久前曾被人使用过。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2节 曹鸣竹内力深厚, 用不上披风, 所以那些披风是为旁人准备的。 朝轻岫:“还有一点, 那些披风是被团放在柜子里的,从置放方式看,倒不像是为了让进冰室做事的人可以穿了御寒。” 若是被多人分别使用, 用完后, 那些披风多半也会被一件一件分开放置。 之所以会团放在一起,曹鸣竹非得用拽的才能从中拿出一件来, 是因为柜子中的披风曾被集中性地当做防寒用具。 ——比如被当成被子, 裹在一个不得不待在冰室中的人身上。 朝轻岫:“此外,存放耿掌柜尸首的房间在冰室的最右侧。”又问,“冰室中分明不止一个房间, 曹掌柜也说, 曾将其它房间的冰块集中堆了过来, 以便减缓尸首腐烂的速度。 “想象一下,倘若曹掌柜当真是第一次进来,多半会就近选择房间来存放尸首, 那么尸体被放在中间房间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朝轻岫又笑了一笑:“可能曹掌柜确实是这么干的,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用的房间确实是中间那间,第二次来的时候,因为不想跟之前那间房靠得太近,所以才选择了最靠右的屋子。” 朝轻岫总结:“不久之前,曾有一个武功平平、甚至没学过武功的人,住在冰室之内,为了降低她被冻死的风险,你将那间房里的冰块转移到了其它房间当中,比如后来的瓜果间。”她看着曹鸣竹,唇角微弯,目光深深,“曹掌柜觉得,那个人究竟是谁?” 曹鸣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那么朝帮主觉得那人是谁?” 朝轻岫:“耿家那边值得你如此费心的应该也没有旁人——就是耿遂安耿掌柜罢?” 曹鸣竹一摊手:“可我将老耿关在冰室里做什么?” 被侦探指认的凶手少有直接认罪的,大多都得先狡辩一句,走一走垂死挣扎的流程,朝轻岫于是道:“她发现了你账面上有问题,念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没有立刻声张。为了稳住耿掌柜,你假装同意请总舵的人来查账,让她放下戒心,再之后索性来了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她本就不是能被人三两句话哄住的小孩子,当初听曹鸣竹讲述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整个故事若是善恶倒置,其中的逻辑也一样成立。 当初耿遂安发现账目不对,觉得不安,所以才请总舵增派护卫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当时或许已经对曹鸣竹有所怀疑,却无实证,曹鸣竹发现同僚的异样后,立刻表示要请帮里人来调查。 曹鸣竹表现得光明正大,耿遂安也就被糊弄了过去。 然而暂时性的安抚之后,就是杀人灭口。 朝轻岫看着曹鸣竹,感觉对方居然跟自己玩叙述性诡计,实在有些看不起她这么个不知名侦探的兼职素养。 布衣白袍的少年人含笑坐着,对面曹鸣竹的目光却是一片漠然。 朝轻岫:“你不但要灭口,还要将罪名全推到耿掌柜头上。我记得,那个冒充‘春石’的姑娘就有一手不错的易容本事,可见只要肯花钱,乔装改办不算什么难得的事情,你将耿掌柜囚禁在冰室内后,弄了个假货冒充她,再让假货去跟暗哨接头,等留下足够的人证物证后,再设计一出耿掌柜落水而死的意外出来。” 她听曹鸣竹讲述的时候,就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耿遂安同意查账后,就回到自己家中闭门不见外客,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不二斋内熟悉耿遂安的人,没机会跟她碰面。 根据调查,那个“耿遂安”请假之后,就常独自骑马四处游逛。 朝轻岫并未忽略掉这人行动时的状态——“独自”的意思,就是心腹都不在身边。 她在进入冰室时,心中就起了些疑虑,所以当即表示要连夜调查真相。 朝轻岫清楚自己并不像真正的侦探那样擅长查案,不过要是她的假设没错,这个案件其实是曹鸣竹刻意安排,那么对方一定会留下足够线索,以便让后来者得出她所希望的答案。 曹鸣竹后面的行为一如朝轻岫所料。 不过再缜密的阴谋,也难免会有破绽。 在知道“耿遂安”去过老赵渔家后,她们就过去问了店老板当日的情况,据对方说,“耿遂安”当时一看就是心里有事的样子。 什么样子才叫心中有事?朝轻岫想,大约是那人表现得比较沉默阴郁。 后来赵老板也曾表明,“耿遂安”当日没有跟店内人闲谈。 到了这个时候,朝轻岫心中已经有了三四分把握。 改变外貌可以让通晓乔装之术的人帮忙,改变声音却需要经过长期训练,正因为“耿遂安”是冒牌货,所以才会尽量避免与人说话, 之后不二斋又对接头人进行围殴,并从后者手中获得了重要物证,就是那张写了货船号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左手所书。 朝轻岫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错。 左手写字是不想让人通过笔迹判断出书写者是谁,这个理由适合真的耿遂安,也适合假耿遂安。 在调查的时候,曹鸣竹还特地请了徐非曲一道帮忙。 朝轻岫心知肚明——曹鸣竹是担心由自己进行调查,会惹得朝轻岫怀疑,所以才让徐非曲参与进来,也好取信于旁人。 只是对早有怀疑的人而言,调查得出的线索都太刻意了。 朝轻岫:“用左手写字,是担心纸条被发现后认出身份。既然如此,仅仅是传递‘壬二七’三字,为什么又非要将消息落于纸上?那纸还是只有不二斋有卖的雪绵纸。”随即笑了一下,“若非大家素不相识,我都要以为,对方是为了方便在下破案,才特地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假冒耿掌柜的人留够证据后,尸体就被送到了冰室当中,为了避免露馅,之前被关在冰室内的真耿掌柜也只好去死,幸而那里冰块多,弄点水出来一点不难。既然如此,假冒之人的残骸应该还在冰室里面。寻常人不会无礼到闯进宅子里胡乱翻找,黄大人可就不一定了。大约在他透露想去看看耿掌柜的遗产时,就只好被你灭口,至于我,因为跟黄大人有矛盾,用来背黑锅自然再是合适不过。” 朝轻岫还记得,在黄为能被害的那一天,她刚刚才告诉曹鸣竹,自己有些私事要办,需要悄悄外出一趟。 朝轻岫:“其实你本来应该及时善后,可惜耿掌柜当日特地花了重金,礼聘了一些侍卫过来,那些人武功不错,也颇讲诚信,更难得的事尽忠职守,哪怕雇主已死,依旧不分昼夜守在耿宅当中。你没法将那些人调开,只要暂时按耐,准备等侍卫们都走了之后,再去处理后面的事情。都怪黄捕头办事太急,要是能缓两个月再过来要钱,只怕曹掌柜也不至于非得走上这一步不可。” 曹鸣竹听到这里,终于道:“那么朝帮主意欲何为。” 朝轻岫笑笑:“曹掌柜当日谢我找到了杀害耿掌柜的真凶,在下要是不将案件梳理清楚,岂不受之有愧。” 曹鸣竹:“若我愿意奉上黄金五千两,朝帮主能否通融?” 朝轻岫:“曹掌柜与耿掌柜共事多年,下手时依旧没有丝毫容情,朝某一介江湖后进,胆识不足,实在不敢拿足下的钱。” 曹鸣竹点点头,喃喃:“我也觉得你不会同意。” 她话音方落,手中忽然多了一根银光闪闪的判官笔。 桌上烛火猛地一黯。 曹鸣竹多年不动手,然而在加入不二斋之前,她的铁笔十八打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判官笔上银芒一闪,室内忽然响起霍霍风声,只见一根银笔不断穿、点、挑、刺,招招不离对手要穴。 方才说话时,朝轻岫手中原本拿着的一柄折扇。 曹鸣竹看过朝轻岫动手,知道她习惯用双掌应敌,一旦遭遇袭击,必然弃扇用掌。 只要对方有这一刹那的破绽,自己就能占到上风。 曹鸣竹也不指望如此就能击杀朝轻岫,只准备将人暂时逼退,好让自己能够脱身。 朝轻岫的反应却与曹鸣竹预料的不同,她手中折扇轻轻一拨,竟轻松挡开银笔攻势,同时左掌如风,击向对手肋下。 曹鸣竹立刻察觉到,朝轻岫的功力竟比自己之前以为的更高 她反应也是极快,瞬间变招,铁笔如流星急坠而下,点向朝轻岫左腕。 银质的判官笔坚硬无比,朝轻岫手中折扇的扇骨却是寻常木头,双方一刚一柔,质地上的差别不可里计,而且与曹鸣竹相比,朝轻岫的内力并没有绝对的优势,一旦兵刃相碰,结果必然是折扇断做两截。 然而双方相对而坐,手上翻翻滚滚拆了十数招,期间却连一声最轻微的响声都没发出。 只见朝轻岫扇影如风,忽张忽合,全程指东打西,变招极快,有一股若即若离的柔劲,每每在曹鸣竹的判官笔将要打中折扇时,将对方武器带得偏离数寸。 忽然间,判官笔一招落空,劲力重重打在木桌上,桌子直接断成数块。 木桌的碎片落地的刹那间,两人都已从桌边平平退开,曹鸣竹向后倒飞数尺,随即如风筝般,悬贴于窗纸之上。 此时此刻,曹鸣竹只要背上一运劲,就能震碎木窗,自房中从容脱身。 电光石火间,朝轻岫袖角扬起,从中飞出三枚银针、四枚铜钱,曹鸣竹手中判官笔向前急点,笔尖撞在暗器上,发出一阵短促的连响。 声音响到第七下时,原本退至房间另一侧的朝轻岫已经重新掠回,手指的姿态仿佛自空中飘下的雪花,正精准无比地按在判官笔之上。 她的身法不见特异之处,起纵间却几乎不见半点烟火气,无论曹鸣竹如何闪避,都能如影随形跟上。 曹鸣竹问:“朝帮主的轻功叫什么名字?” 朝轻岫回答:“若能练成,应该叫‘空山不见人’。” 两人说话时并未停手,朝轻岫呼地一掌拍出,掌力隔空击在判官笔上,荡出阵阵嗡鸣。 曹鸣竹能感觉到朝轻岫的内劲古怪无比,七分阴柔却掺杂着三分刚猛,每次与对方一交手,判官笔上就传来一阵剧震,不得不加力相抗。 双方说话时一字一招,二十三招过去,判官笔的笔身已然弯曲如蛇,室内更是没有半件家具幸存。 曹鸣竹随手抓过落下的柜子碎片,纷纷投掷向朝轻岫的方向,她内力不弱,那些木头碎片顿时化为数道黄芒,来势汹汹地向着朝轻岫飞去。 暗器并非曹鸣竹擅长的领域,朝轻岫看都不看,肩头轻轻一晃,那些木片就全部打空,她身形转动,再度向前潇洒自若地挥出一掌。 曹鸣竹之前已然退至墙边,此刻不便腾挪闪避,又识得对手招数厉害,当机立断,弃了判官笔,以掌对掌,硬接了这一招。 然而单以掌法而论,她的本事实在大大不如修习《玉璇太阴掌》的朝轻岫。 《玉璇太阴掌》的运劲诀窍与寻常武功不同,开篇招数便已精微繁复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往往能于不可能处生出变化,曹鸣竹想使一个“卸”字诀化去对手内劲,竟然不能。 双方互拼数记,室内真气激荡,朝轻岫见曹鸣竹架势散乱,竟不再闪避,她上前一步,同时双掌快如闪电般推出,一招冰解壤分重重击在曹鸣竹膻中穴上。 冰解壤分可破内家罡气,能将朝轻岫修炼出的太阴真气留在对手经脉当中,若是中招者内功修为不如朝轻岫,必然会苦受异种真气的折磨。 除此之外,朝轻岫闲时还曾翻阅颜开先留下的《大正手》秘籍,她一击得手后,又用《大正手》上的诀窍,催动太阴真气。曹鸣竹的手指分明已经碰到朝轻岫肩头,然而自身中招处却突然爆开一阵筋骨分裂般的剧痛,双手顿时使不出半丝气力。 朝轻岫缓缓撤掌,向后飘开数步,就在此时,有人自外面走来。 来人是正在努力消化案件真相的燕雪客。 第91章 作为一个研读过多种文艺作品的穿越者, 朝轻岫深知一个人跑来跟凶手对峙,哪怕是绝世高手也有概率惨遭灭口这一特殊设定,而若是提前安排了人在边上旁听,凶手多半会坦诚自己罪行。 正因此, 她在跑来跟曹鸣竹夜谈前, 特地知会了六扇门一声, 以便友方单位能提前埋伏在旁。 燕雪客出身清正宫,轻功出色, 又做了多年捕头, 若是刻意收敛声息, 以曹鸣竹的武功修为跟心境,还无法察觉外面有人。 朝轻岫转身看他,声调温和:“方才燕大人听到的话, 可以作为证据么?” 燕雪客点头。 他现在的感觉, 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有效率。 耿遂安的案子一直没交到燕雪客手上,当初他也只是听了一耳朵。 结果没想到上个案子的真相, 就是黄为能一案的动机。 曹鸣竹事情做得隐秘, 又找好了替罪羔羊,本不该那么容易被察觉,谁知偏偏碰上了朝轻岫。 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燕雪客想, 或许曹鸣竹是担心她亲自揭露耿遂安是不二斋奸细的可信度不高, 就在灭口事件上额外加了一层意外落水的包装,又意图利用朝轻岫将伪造的真相调查出来。 若是能有毫无利害关系的自拙帮帮主在作证,总舵那边自然不会怀疑曹鸣竹搞鬼。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3节 这样的计划也不能算不够缜密, 换个不够聪明点的捕快过来,指不定连第一层伪装都难以看破。 燕雪客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晓得曹鸣竹是否会后悔设计阴谋的时候不够仔细, 居然将自拙帮牵扯进来。 至于朝轻岫本人,倒是不负所托,说要查真相,就查得干脆利落。 想到这里,燕雪客心中再一次浮现出朝轻岫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蓄谋杀人者,多半会挑选有本事看破案情之人在场时动手。 如今想想,那是何等的金玉良言。 朝轻岫:“其实在下还有一个想法,奉乡城两位大掌柜的格局由来已久,曹掌柜或许是一开始就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所以最初就是以耿遂安的名义在跟孙相那边接触,所以她才会愿意让非曲也帮着一块询问接头人的口供。因为在那些人的印象中,与自己合作的本就是耿掌柜。”又对燕雪客道,“真相已然水落石出,这些不过细枝末节而已,燕大人若是有兴趣,稍后审问时可以顺便查查。” 燕雪客:“好。” 真凶已经被打翻在地,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剩下的就是缉拿归案,因为事涉朝中要员,燕雪客必须考虑善后问题。 他仔细想了一会,忽然又觉得不用顾虑太多。 曹鸣竹本是不二斋的人,私下里投了孙相,按照朝轻岫的猜测,她早就谋划好了脱身之策,之前跟暗桩接头时,用的都是耿遂安的身份,如今为灭口又杀了黄为能,得算孙相一党内讧,跟周边江湖势力以及清流一派间的关系反而不大。 ——门下走狗太多,难免就会有非战略性减员的情况出现。 至于六扇门这边,最好提前跟司徒公说一声,让孙相早点接受此事完全是他活该。 燕雪客风尘仆仆地赶来涌流湾,然后一口气办了一堆案子,包括耿遂安之死、袁中阳之死、王笃行之死以及黄为能之死。 好在确定了袁中阳是被县衙主簿买凶杀害的之后,只要伍识道没有反对意见,稍后就可以将杨见善放出来。 涌流湾地方太小,办公起居都不够方便,既然案情已经被人帮忙查清,燕雪客便准备带嫌犯回去永宁府。 朝轻岫拱了拱手:“后面的事情,就全交给燕大人了。” 在燕雪客承认了口供的有效性后,就连续刷出了两道系统提示—— [系统:耿遂安杀人事件(进阶篇)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0点,获得名气值5点。] [系统:黄为能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5点。] 燕雪客察觉到朝轻岫似乎不打算继续干涉案情,道:“朝帮主是想回去了么?” 朝轻岫笑:“我也不好总是不在家里待着。”又道,“颜姊姊还让人带信过来,说我每次出门,总会因为各种事情在外面耽搁,可见是天生适合坐镇总舵的人。” 她转述颜开先意见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以前在家待着的时候,也有命案主动送上门,可见武侠世界意外多发这一特点,并不以当事人具体位置为转移。 燕雪客:“等见善出来后,一定会去向朝帮主道谢的,帮主有话留给他么?” 朝轻岫略想了想,道:“只是举手之劳,不当一谢,而且燕大人与杨大人都是尽忠职守之辈,而且杨捕头心思……纯直,遇见挫折时,在下自然略尽绵薄之力。” 她将话说完,又向燕雪客一点头,随即叫人去通知徐非曲,又让关藏文整合人马,准备等天一亮就直接撤回郜方府。 燕雪客先叫人看管住曹鸣竹,然后亲自去释放杨见善,给人解开封住内力的穴道。 杨见善活动着自己的手脚,听说要回永宁府后,道:“燕大哥,能不能过一天再走?我想去向朝帮主道谢。” 燕雪客温和地点一点头:“朝帮主帮了这样大的忙,你确实该过去一趟。”又道,“事情已经了结,她将驻扎在涌流湾的人手撤了,自己准备返回总舵。” 杨见善:“那我就去郜方府拜见她。”看着同僚的神色,笑道,“燕大哥现在知道我所言不差,朝帮主在破案上的本事,确实是我生平仅见。” 燕雪客诚恳:“不止你生平仅见。” 他也不是没见过会找真相的,却实在没见过像朝轻岫这般如此有效率的。 朝轻岫的本职是江湖帮主,出手查案纯属个人爱好,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动身,至于其他人,因为身在官场,想做什么,总得先走个流程。 杨见善先收拾了一下,又帮着燕雪客归结案情,一直等了数日,才总算有了些空闲,于是骑了马前往郜方府。 自拙帮总舵的位置靠近城郊,周围本来没什么人烟,直到帮派重建后,清波街一带才算热闹了起来。 杨见善在门前下马。 他今日穿了身正式些的服装,虽然年纪小,不过因为才被软禁了一段时间,脸颊比往日更显瘦削冷硬。 他在门房处递了名帖,后者客客气气接了,请杨见善入内,自己去通报。 杨见善坐在待客厅的时候,看见数位江湖人正在往外走。 他的眼力不差,看出那是垌白山寨的褚寨主的手下,还有南六合门中的前辈,也带了数位弟子过来。 这些人都属江南武林一脉,大本营皆在寿州附近。 杨见善一个人来的,不用人陪,安安静静坐在待客厅内没有出声,外面的人也就忽略了仿佛墙角蘑菇的他。 南六合门的前辈正指点徒弟:“你今日到了人家总舵,又拜会了人家帮主,也算是见过些世面。” 徒弟喃喃:“可我实在想不明白,朝帮主年纪轻轻,别人为何肯认她作老大。” 前辈笑:“你觉得她谦和客气,一点不像刀头舔血的人是不是?那是因为人家本事大,你又是小辈,只要听话懂事,她自然不用待你凶恶。”又对另一拨过来拜见的人道,“要不是真心觉得她厉害,褚寨主也不会派朱四当家过来走一趟。” 朱四当家:“我奉寨主之命,过来拜见朝帮主,大家都是江南的武林同道,总得多走动走动。” 南六合的前辈压低声音:“那个消息,朱四当家自然也听说了?” 朱四当家:“怎会没听说?莫看朝帮主言辞谦和,那个黄为能敢当面对她无礼,直接就死于非命。”又道,“咱们远在江南,虽然不像京畿那边的江湖朋友一样肯买孙侞近的账,却也不大敢得罪他手下的人,朝轻岫敢动手,必然是个人物。” 南六合的前辈又有些迟疑:“可在下听说那黄为能也不是朝帮主动手砍死的啊。” 朱四当家笑:“你这话可不老实。”又道,“是她自己动手杀的,自然厉害,不是她动的手,人却死了,就更加了不起。有这么一个能人镇在施州,咱们何妨额外客气些,等彼此熟悉后,遇见大事小事,若是拿不准,也能来问问她老人家,求个心安。” 那些人言语亲密,显然是熟人,说笑间各自告辞。 过不多时,一位弟子走到待客厅里,对杨见善道:“杨捕头,请随我来。” 杨见善之前也听说过一些自拙帮里的事,知道朝轻岫一般在免成堂见客人,然而为自己带路的弟子在路过免成堂时却没有停留,一路带着人往花木深处走去。 林木绿阴之间,远远一栋小楼。 弟子走到门口就停住了,向杨见善道:“帮主在二楼,请杨捕头进去。” 杨见善虽然不知道朝轻岫的师门,却清楚她练的也是一等一的高深武学,哪怕他就站在门口,竟也无法察觉到楼内有人。 或许是因为周边草木过于繁茂的缘故,燕还阁一楼给人以奇异的阴凉感,他走进去的时候,仿佛从一个温暖喧闹浮华的世界,走到了另一个幽冷寂然的世界当中。 杨见善进门后就垂下视线不去张望,径自上到二楼。 二楼比一楼暖和些。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位淡淡白袍的少年人左手持着书卷,右手提笔,依靠在窗边的凭几上。 窗外芭蕉梧桐,随风轻晃,数点碎金般的日光洒在她白云般的外衫上。 在杨见善眼里,此刻的自拙帮帮主自然是一派文士风雅之态。 不过朝轻岫并不知道来客心里想写什么,当然也没法告诉人家,自己手上拿的其实是账本…… 第92章 杨见善向前长揖为礼:“朝帮主。” 大恩不敢言谢, 之前对方还只是帮忙查了下绿波庄的事情,并让他从旁学了点查案的方式,杨见善就已经满心钦佩,并且深觉感激, 而这一次朝轻岫完全是冒着被孙侞近记恨的风险, 快速侦破了案件, 他必要将此事牢牢记住。 朝轻岫倒没觉得如何,毕竟她对孙相一党没有丝毫信任, 得罪一次跟得罪两次并没有什么质的区别, 而且归根究底, 这次是孙相那边主动挑衅,她只是稍稍防御了一下。 除此之外,朝轻岫也隐隐觉得, 自己要真对孙侞近等人低了头, 今后恐怕还大有倒霉之处,而且瞧黄为能一干人的行事风格, 就算自己暂时避其锋芒, 对方也未必愿意高抬贵手。 既然对方不肯手下留情,朝轻岫自然无须与人为善。 朝轻岫微微抬手,示意杨见善坐下。 杨见善板板正正地坐到椅子上, 表情有些紧绷, 令朝轻岫回忆起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时的青葱岁月。 朝轻岫瞧他一会, 道:“被关了几天,看着倒是坚毅了。”又笑了下,“你眼角青了一块, 莫不是曾经与人动过手?” 杨见善回答:“之前软禁的时候,黄大人过来找了我一回。”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 不过朝轻岫自然能听出来,对方的意思是黄为能找他时的姿态显然不大文明,存在刑讯逼供的嫌疑。 朝轻岫安慰:“死者为大,你回去后偷偷踹他棺材一脚。” 杨见善思考了一会,竟然觉得也无不可…… 他隐约感觉自己身上产生了一些最好不要被叔父知道的变化。 杨见善以前受教于叔父,他最佩服的也是叔父,此外就是司徒公大人、卓希声大人还有燕大哥这些六扇门中人。 不过在经历了绿波庄事件后,杨见善就将朝轻岫也加入了自己内心“最尊敬的人”的名单当中,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朝轻岫的排名正逐渐上升,如今已经逐渐有占据第一的趋势。 在杨见善心里,朝轻岫实不愧为江南武林中的杰出人才,她武功高超,智计出色还在其次,更难得的人品贵重,遇见案件时乐意热心助人。而且年少成名者往往容易骄矜自负,朝轻岫的性情却格外仁厚平和。就以黄为能一事举例,虽然生前两人不大和睦,然而黄为能一旦去世,朝轻岫就不再追究其往日种种错处,委实气量宽宏。 人品好,能力强,杨见善觉得,自己若想不佩服对方,反而会比较为难。 杨见善心中思绪纷杂,忽然道:“其实最开始接到奉乡城的消息时,我正在贝藏居读书,准备出发前还抽了次签。” 朝轻岫好奇:“原来杨捕头也在贝藏居那边抽过签?”又问,“不知杨捕头当初抽到了什么签?” 杨见善:“下下签。”又补充,“两次都是。” 朝轻岫:“……” 她感觉这个抽签结果就很有贝藏居的风格。 朝轻岫:“那不知杨捕头都抽了什么样的下下签?” 杨见善:“第一次是‘何用不臧’,第二次是‘风雨如晦’。” 朝轻岫扬眉:“‘何用不臧’难道不算好签?” 杨见善解释:“是下下签,师姑娘还帮我解读了一下。” “……” 朝轻岫觉得那之所以是下下签,原因多半就在最后的解读上头…… 她与师思玄有交情,不好砸人招牌,当下一本正经道:“如今真凶伏法,杨捕头洗尽冤屈,单论运气,也算不上下下,想来贝藏居内签文只是为了警醒世人,遇事不可尽信鬼神。” 杨见善没好意思说第二支签是替她求的,道:“原来朝帮主不信鬼神?” 朝轻岫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在满载重山遇见看面相人时听到的话,微微笑道:“我更信事在人为。” 她说这句话时,眼睫微微低垂,让人看不清自己目中的神色。 杨见善职责在身,不可久待,只交谈了一刻功夫,便不得不起身道别。 临走之前,杨见善犹豫一下,道:“在下今后能写信给朝帮主吗?”又道,“我奉命巡查江南,说不定会遇上一些特别的案子……”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4节 杨见善听朝轻岫说《老福探案集》的时候,就觉得她必然喜欢各类破案故事。 朝轻岫笑:“好啊,我也想知道其它地方的事情。” 杨见善露出一点喜色,再度深施一礼,道:“杨某告辞。”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忽然又传来朝轻岫的呼唤。 朝轻岫温声道:“杨捕头。” 杨见善停下脚步:“朝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朝轻岫声音温和:“吩咐不敢当。”又道,“你抽到的签文挺有意思,想来闲时也曾与同僚谈起过。” 杨见善摇头:“没有,除了师姑娘外,就只有你跟燕大哥知道。” 朝轻岫目光微动,随后点了点头,笑:“原来如此。” 杨见善再度拱了拱手,朝轻岫也没有挽留——过一会她还有别的访客要见。 这两日拜访的客人一波连着一波,大多没法避开,毕竟其中不少人都有些结盟拜山头的意思,朝轻岫作为自拙帮老大,不好不跟人打个照面。 朝轻岫觉得自己未来要是产生了社交恐惧症的话,根源就在这里。 当然她也能理解那些江湖同道过来与自己碰面的想法,武林中未必没有能人,只是那些能人大多有家有业,人脉关系复杂,不愿意跟孙侞近硬刚,所以许多人在知道黄为能当真没走出涌流湾后,不管此事到底跟朝轻岫有没有关系,都想过来瞧一瞧情况,半是摸底半是示好。 朝轻岫在燕还阁静静待了一会,她目光惆怅地看着桌上的账本,觉得有必要多招几个专业账房进来。 考虑到隔壁奉乡城出了事情,说不定会有不二斋的员工乐意跳槽。 窗外暮色渐浓,帮内弟子过来通报消息: “许少掌柜到了。” 那一日曹鸣竹曾跟朝轻岫说不二斋的许少掌柜要见她,那并非完全是想骗掉朝轻岫不在场证明的谎话。 许少掌柜许白水在接到下属的信后,当真千里迢迢跑来了郜方府。 朝轻岫就将与对方见面的地点安排到了拾芳坞里面。 夕阳已至,天地间一片昏濛。 朝轻岫两次外出,居住地点都与河水相邻,而且也都遇见了人命案子,如今遥望着拾芳坞外的河水,竟觉得河面上正涌动着一层鲜血。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转过身向着来人一颔首:“许少掌柜。” 朝轻岫与许白水此前自然素未谋面,却直觉面前那个二十来岁,衣服上绣着金钱纹路,眉目间略见狡黠之意的少年人就是许白水。 在朝轻岫见到许白水之前,许白水也看到了她。 暮色中,一位孤秀湛然的白袍人正凭栏远眺,夕阳落在她身上,像是披下了一层血做的绛纱。 许白水:“朝帮主。” 她行动时脚步无声,可见武功不弱,身边跟着的四个侍卫更是呼吸绵长,双目湛然有光,显然是江湖内罕见的高手。 自拙帮的三个堂主里,恐怕只有颜开先能够与之一战。 许多江湖人在见到厉害人物时都会习惯性地忖度一下自己跟对方硬拼起来的胜率,同在拾芳坞内陪伴帮主的颜开先觉得,若是对方来者不善,恐怕需要让应律声时刻准备过来救场。 朝轻岫:“少掌柜大驾光临,自拙帮上下蓬荜生辉。” 许白水拱一拱手:“在下此次前来,一开始是为了道谢,如今还是来道谢。” 她这句话若是落在不明前因后果的人耳里,多半会觉得是一种废话文学。 许白水又道:“除了感谢,许某还须向朝帮主赔罪致歉,求帮主高抬贵手。朝帮主若肯通融,在下愿意花钱消灾。” 朝轻岫注视了一会许白水的脑壳,好似在猜度对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片刻后才缓缓道:“不敢,朝某何德何能,竟能叫少掌柜烦恼。”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值得忌惮之处。 而且不二斋在武林中乃是横跨各州的大帮派,纵然只是对方帮内的一个大掌柜——也就是分舵主——出意外时牵扯到自拙帮,她都得亲自登门致歉调查案情并想办法解决掉剩下的那个掌柜。 若两家真产生矛盾,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会比较头疼。 所以朝轻岫怀疑对方在说反话,又觉得实在不大像。 许白水有些无奈,当下躬身长揖:“许某是真心求饶。” 朝轻岫也回了一揖:“在下也是真心不敢当。” 许白水:“我来时已经查了一遍,才晓得多年来,曹鸣竹一直在与孙相一党勾结,借着对方的势力悄悄转移帮内财产,事后还想将罪名推到同僚头上。要不是恰好遇见朝帮主,总舵那边险些被她瞒过。” 据许白水所知,自拙帮跟自家奉乡城的分舵只是稍微磕碰了一下,朝轻岫就特别温谦客气地上门拜见致歉,接着不出数日,整个奉乡分舵便直接瘫痪。 许白水还打听到,朝轻岫这人对谁态度都不错,在涌流湾那边时全程更是仅仅疾言厉色过一回,而作为被朝轻岫疾言厉色的对象,黄为能的下场如今也是众所周知。 此人不愧是能让颜开先等人纳头便拜的少年俊才,本事实在不可小觑。 不二斋早就将帮派重心转移到商业经营上,近年来更是逐渐成了一个纯粹的商会组织,如今遇见江湖高人,当然得第一时间认怂。 许白水觉得,如果朝轻岫是靠硬实力解决掉所以与之为难的人,自己这边自然需要从心一点,如果单纯是运气,她也挺愿意花钱求个玄学上的心安。 第93章 许白水向护卫一示意, 跟在她后面的护卫都从室内退出,然后朝轻岫微微颔首,颜开先也领着自拙帮的人退了出去。 沉默片刻,朝轻岫率先开口:“听说少掌柜久在北边?” 许白水:“不二斋起于北地, 我先前一直随侍在母亲身侧, 如今年纪到了, 自然该去江湖上走动走动。”又道,“在下今日登门拜访, 只觉贵帮气象肃穆, 将来必然大有可为。” 朝轻岫微微欠身:“不敢, 鄙帮重建未久,人才凋零,莫说与不二斋相比, 既便是与周边寻常帮派相比, 也是相形见绌。” 许白水沉吟:“但贵帮的领导十分出色,令人羡慕。” 朝轻岫抬目看她, 只觉许白水此人不愧是走商业路线的, 的确很擅长用言语拉近彼此距离…… 许白水又道:“而且朝帮主大约不晓得,不二斋与其它帮会不同,我们每将生意开到一城, 都得先与本地势力打好关系。各个分舵中的大掌柜, 有些是从总舵派去的, 更多的却是从分舵所在之处挑选而出。” 朝轻岫听见许白水的话,立刻想到了不二斋安排中的问题。 从本地挑选出的大掌柜能够更好地整合当地资源,与总舵间的关系却未必亲密, 譬如曹鸣竹就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掌柜。 长期以往,不二斋恐怕无法很好地指挥远处的分舵, 他们之所以能维持现在的结构,是因为这样一个大体量的商业组织,能给各个分舵带来巨大的利益。 许白水肯定了朝轻岫的猜测:“不二斋从创帮之始,就会给各地分舵极大的自主权,也正因如此,帮里才迟迟无法发现奉乡城出了问题。” 她说话时,又想到出发前与母亲的交谈。 其实早在十数年之前,许无殆就渐觉指挥不灵,这才将身边的儿女侄甥、亲友弟子接连派出,加以磨练,一方面是为了收拢权柄,一方面也是为了考察人才,看看谁更合适成为下一任大掌柜。 许白水虽是许无殆的女儿,不过大掌柜又不止一个孩子,她也得证明自己能被扶得起来,才有资格与其他人角逐。 当然所有的安排都有利有弊,等再过些年,许无殆晚辈各自的势力逐渐成形,必然会彼此竞争,若是大掌柜镇不住场子,只怕是一场厮杀又起。 许白水:“其实早些年不二斋好几次都差点儿分崩离析,最终还是支撑了下去,一切全因为祖父认识端木老盟主。”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当时端木前辈还并非盟主。” 朝轻岫目光微动。 许老掌柜与端木老盟主相遇于微时,彼此支持,最后一个成为武林魁首,另一个创建了江湖上最大的商业型帮派,双方都在合作中得到了巨大的收益。 说到此处,许白水整了整衣袖,向前一拱手:“母亲膝下并不止我一位少掌柜,所以许某此来,是想与朝帮主结交。” 朝轻岫听得很明白。 昔日许白水的祖父押注了当日还未曾功成名就的武林盟主,后者投桃报李,替不二斋解决了一些麻烦,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武林亦是代代更迭,到了这一代,就需要另找潜力股。 许白水看中的潜力股,或者说潜力股之一,就是朝轻岫。 朝轻岫温和道:“少掌柜今日过来,咱们就已经认识了。” 许白水又默了一会,才道:“朝帮主如此说,许某也不瞒你。我其实并非帮内最出色的少掌柜。” 朝轻岫:“在下也不是最有前途的江湖新秀。” 许白水深深看她一眼,摇头:“不,你是。” 朝轻岫闻言,忍不住一笑:“少掌柜倒是宽以待人。”又问,“你打算在此待多久?” 许白水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无论如何,总得先将奉乡那边收拾妥当。” 她来的时候,还以为至少能有一个大掌柜幸存,结果就在抵达奉乡的前夕,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祸不单行,她不但得想法子收拾善后,还需要提拔新人,至于新的大掌柜到来前的那段空缺,恐怕还得自己顶上。 许白水怅然地叹了口气。 朝轻岫觉得两人也算认识了,总得安慰一下惨遭加班的许白水,于是从袖子里的暗袋中摸出了一枚青莲子,递给对方。 许白水有点茫然地接过,毕竟面对的是江湖人,她一时间有些怀疑朝轻岫是不是对这枚暗器做了什么特别的改装,令其具备寻常青莲子没有的杀伤力…… 朝轻岫见许白水眉间略有不解之色,解释道:“我在上面刻了自己的标记。” 许白水有些明悟:“是刻上了帮主的姓氏么?” 她记得许多暗器名家都会这么做,作为自己的令牌。 朝轻岫摇头:“并非姓氏。”又道,“我总觉得刻上姓氏的暗器,很容易出现在各种与自己无关的命案场景中,并成为栽赃陷害的重要伪装。” 许白水终于拿起青莲子,发现上面刻着“加班退散”四字。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一个祝福,与少掌柜共勉。”又道,“其实也有刻了其它文字的,只是在下觉得这一枚更适合少掌柜。” 许白水:“……多谢。” 给予完祝福后,朝轻岫又慢悠悠道:“其实奉乡会出事,也怪我照拂不周。” 许白水看着朝轻岫,神色微微一动。 她从对方的话里感受到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意味。 许白水当然很清楚,就像郜方府是自拙帮的地盘一样,奉乡城乃是白河帮的地盘。 两帮之间的关系绝不亲密,朝轻岫并没有理由去照拂奉乡城。 ——除非奉乡城也成了她的地盘。 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浸入河水当中,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河水红得越发像是血。 拾芳坞中没有点灯,外面的渔船仿佛落叶一样安静地躺卧在码头的怀抱里,远近的光线都慢慢黯淡下去,许白水的目光却似在微微发亮。 到了最后,许白水点了下头,一副甚是赞成的模样:“朝帮主说得很是有理。” 随着天色暗去,拾芳坞内也点起了灯。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5节 因为是码头的缘故,此地的灯笼有许多都是竹片编成的,外表刷过油,上窄下宽,整体形状有些像是穿越前的炮弹,很是防风。 朝轻岫坐在许白水面前,袍袖如云,神色甚是温文。 许白水见到这一幕,居然莫名有种小时候面对老师临时抽检功课时的感觉。 朝轻岫当着她的面谈起奉乡城与白河帮,显然意有所指。许白水受命办事已久,并非刚出茅庐的愣头青,知道在这个时候,朝轻岫心中多半已经有了计划,只是准备说出口之前,给下属一些提提意见的机会,看看有谁与自己的想法接近,然后再斟酌着给出最终的态度。 既然说了要与对方结交,那么奉乡城之事,就是两人结交后的第一个题目。 许白水一面猜度,一面努力回忆脑海中有关白河帮的信息。 她听说过杜老二,此人算是白河帮的第二任帮主,御下甚是无方,赏罚也不够分明,经常因为莫名奇妙的原因斥责下属。 大约七八年前,杜老二曾经跟帮内的沙老三大吵过一架,险些当众动手。 沙老三的脾气也不好,单以武功论,其实与杜老二差不多,吃亏在当初众人结义时按照年龄排次序,所以算作妹子,所以在褚老大过世后,就没能坐上帮主的位置。 此事对沙老三而言,大约是一件憾事,所以在杜老二接掌帮派后,她就一直不大服气,相处越久,矛盾越深,最终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 此番争执之后,沙老三就带着手下人马以开拓北边水路航线的理由远走,如今她明面上虽然还是白河帮的一员,实则已经算是分了家,不大干涉奉乡城之事。 沙老三之后就是曾老四,她的本事比前面两位略差一些,却也差不太多。至于老五老六,或许是因为实力比哥哥姐姐差上一层,平时杜老二有什么吩咐,大多不会去违拗,算得上忠心耿耿。 许白水慢慢道:“在下记得白河帮以前那位褚帮主,为人甚是慷慨豪迈,可惜早逝。至于继位的杜老二,听说也是个……直爽的性子。帮内老三去了北边,渐渐站稳脚跟。总舵这边,有老四、老五支持,也算不错。最后那个老六,虽然在外面管着分舵,平常也都依令行事,颇为靠谱。” 朝轻岫之前就在拾芳坞内准备了纸笔,听许白水说话时,就摊纸研墨,提笔依次写下六人称谓。 在朝轻岫写字的时候,许白水已经站起来,自觉去将旁边的灯盏移放到桌面上。 朝轻岫:“那白河帮的老三、老四、老五与老六之间的关系如何,少掌柜可还知晓?” 许白水直白道:“老三离开总舵前与老四关系不错,老五老六也颇亲近,他们四人之间并没听说有什么大矛盾。” 她说着说着,也觉得白河帮的情况很不对劲。 杜老二上位没多久,就跟老三起了冲突,如今沙老三带人跑路,总舵中的力量就降低了一大截,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也不该对剩下的人太过苛责,反而需要想法子拉拢才对。 许白水一面思考,一面觉得传统帮派果然很讲江湖义气,能让杜老二如此折腾,换做不二斋,上头还没怎么做,下面的掌柜就已经开始心怀二意了。 当然要是自拙帮这边,情况恐怕得变成下属刚刚心怀二意,老大就已经体贴地挖好了坑,从出殡到下葬,一条龙服务得十分周到…… 第94章 朝轻岫看许白水神色, 知道她与自己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于是道:“我也觉得不大对劲。 “自拙帮与白河帮算是邻居,平常多少听说过几句那边的消息。据奉乡那边的人说,杜帮主对曾四娘子的态度只是不冷不淡, 勉强也能说一句友好相处, 在对待焦五爷与郑六娘子时, 反而不太和善。他常打骂焦五爷,在派人巡查郑六娘子的分舵时, 也总是喜怒不定。尤其是焦五爷, 两年前更曾被当众打得吐血倒地。”又笑道, “朝某素闻少掌柜家学渊源,若是换做你站在杜帮主的位置上,又会如何行事?” 许白水心知考题到了, 于是回答:“最好的局面当然是上下一心。要是难以做到, 那么就算是为了面上过得去,也得先稳一稳老三。” 在江湖上行走, 多少需要讲究点义气, 那时杜老二已经占了帮主名分,就算真的要跟沙老三起冲突,也得确保自己是占理的那一方。 许白水:“老五老六的本事一般, 等老三离开总舵后, 得扶持一下两人, 算是提携后进。” 这样安排,也能省得老四一家坐大。 她说着,觉得自己的管理思路虽然没有亮点, 却也没有大问题,属于江湖帮派管理者的正常思路。 而与之相对的, 杜老二的驭人之法就让人全然无法理解。 朝轻岫:“其实杜帮主当日为何要与沙三娘子争执,我倒是有些头绪。” 许白水:“愿闻其详。” 朝轻岫:“我曾问过颜姊姊一些旧事,据说那位杜帮主的武功比上官大姊差上一筹,两人当日曾因故较量过一番,上官大姊因此受了内伤,杜帮主想来也不会好受到哪去。” 许白水微微恍然。 武林人的武功因为受内伤而退步,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 上官晖的大正手也是江湖知名武功,杜老二遭此重创,必不会好受。江湖人素来倾慕强者,若是他的武功因此大为减损,一帮之主的位置未必能够坐稳,当然就容不下武功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沙老三,所以才会想法子将人驱逐出总舵。 所以杜老二不是想与沙老三吵,而是不得不与沙老三争执,宁愿冒着帮派分裂的风险,也不许人继续待在总舵中。 朝轻岫语气温和:“帮主行事颠三倒四,焦五爷却依旧忠心耿耿,朝某很佩服他的义气,一直想请他来见上一面。” 许白水听着朝轻岫温和的声音,心中忍不住感慨,虽然她打定主意过来结交朝轻岫,但要是后者这么温声细语地邀请自己见面……许白水觉得自己也会有些忐忑的。 朝轻岫道:“在下每每递了书信过去奉乡城,焦五爷却总是推辞搪塞,不肯过来与在下见上一面。” 许白水一点头,心领神会:“我正好要去奉乡城办事,到时候就将焦五爷请来,带他拜见朝帮主。” 朝轻岫看她一眼,目中泛起一丝笑意。 许白水摸了摸鼻子,知道对方肯定就“请”这个字做了一定解读。 双方初次相见,不好交浅言深,朝轻岫与许白水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将事情议定,而后又闲谈数句,许白水便施施然告辞离去。 等客人离开,应律声才从屏风后走出。 朝轻岫此前并没传消息到快平生请供奉过来,不过看见应律声忽然现身,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应律声凝视着许白水的背影,道:“许掌柜知交遍天下,许白水在她的儿女弟子中,资质只能算是中庸。” 朝轻岫轻声:“能在许大掌柜手下混个中庸的考评,已经是难得的优秀人才”又笑道,“这样大的生意,也需要多些人支撑。不二斋贯通南北,数十年间声名不坠,必有其立身存世之道。我素慕英名,也想领略许少掌柜的风采。” 应律声点一点头。 目光对视之间,双方都算明白彼此话中含义——就像皇帝的孩子太多,很容易引发斗争,许大掌柜的晚辈数量如此之多,彼此间也难同心协力,这些年轻一辈的人可能有着不同的立场,今后究竟由哪一派上台还未可知。 万一上台的人亲近孙相,那对江湖人而言显然不算好消息。 朝轻岫此刻想知道的是许白水的倾向,正好本就计划对奉乡有所动作,若是许白水当真押注自己,那么时机也算成熟,于是就在闲谈时透了点消息给对方。 * 许白水敢说带焦五见朝轻岫,自然是有将事情做成的把握。 她来见朝轻岫时十分低调,旁人也不晓得不二斋的少掌柜抵达了郜方府,又过了两日,许白水才不紧不慢地放出消息,邀请白河帮里的人去涌流湾见面。 ——之所以将见面地点定在涌流湾,许白水明面上的理由是此地刚刚出了事,自己很想近距离瞧瞧。 许白水放出风声的时候,并未点名要见焦五,不过依照她的想法,此人作为众人皆知的杜帮主死忠,得到消息后应该会来见自己。 她料得不错。 不二斋的少掌柜驾临,杜老二肯定得严阵以待,就算帮主本人不好亲自过去,至少也得派个堂主——白河帮那边接到消息后,并没什么防备,毕竟他们万万想不到,以许白水的地位,来了后居然会第一时间跑去朝轻岫那里拜山头,并与对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白河帮内部沟壑太深,上层明显分成了两个阵营。曾四跟沙三关系好,跟杜老二之间就有些不咸不淡,在后者眼中算不上自己人,所以她自然不能成为杜老二的代表。 既然如此,焦五本人多半会奉帮主之命,去与不二斋少掌柜的会面。 涌流湾。 与之前相比,发生过命案的涌流湾明显变得冷清许多,连行人走路时都显得匆忙许多,还好江湖帮派在本地设了码头,平日里不少船只经过,长期以往,生气总能慢慢恢复。 曾焦两人轻车简从到了涌流湾,双方碰面后,略谈了几句耿遂安于曹鸣竹的事情,曾四就笑道:“少掌柜难得来一趟,可要在奉乡多待几天。” 许白水一点头:“正打算如此。”又道,“只是许某人生地不熟,总得要几位向导在旁才好。” 曾四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肩头也跟着绷紧,不过仅仅是一刹那间,身姿就重新舒展如常:“少掌柜若是不嫌弃,我派几位水上的好手陪少掌柜游览。” 许白水淡淡道:“有二位在此,又何必舍近求远?” “……” 曾四默然一阵,然后道:“此事还未回禀过杜帮主,而且总舵之内还有些急事……” 许白水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既然如此,四娘子可以自便。” 焦五微惊,跟着道:“在下……” 许白水笑:“奉乡有杜帮主跟曾四娘子,应该足以主持大局。”她将酒杯放在桌上,杯底在木制的桌面上发出一声磕碰的轻响,“我早就听说焦五爷是个很讲义气的好朋友,如今不二斋在奉乡失了两个大掌柜,各类事情千头万绪,五爷自然愿意留下来帮一帮忙。” 焦五陷入沉默,他感觉外面的侍卫已经将目光投到此处,看得自己脊背有些发寒,身边的曾四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好道:“承蒙少掌柜抬爱,姓焦的听候吩咐就是。” 他想,当初奉乡城中不二斋的掌柜出事,明明是牵扯到三家帮会的意外,白河帮这边却能蛰伏便蛰伏,实在有些不讲江湖义气,若是许白水因此生怒,也不算怪事。 焦五留在涌流湾后,曾四却毫无心理障碍地跑回了奉乡城,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可见白河帮内的情况,确实严峻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不过许白水说是留焦五帮忙,后者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人软禁,每天的工作只是跟许白水碰一碰面,与对方聊些不咸不淡的江湖逸闻。 在此期间,许白水并不禁止焦五与帮里人见面或者传信,只要他本人依旧留在涌流湾,其余事情一应随他的便。 被迫远程办公的焦五感觉心累,他心中越发不安,不得不主动求见:“少掌柜到底留我作甚?” 许白水:“如今还不好说。”算了下时间,又道,“再耐心些,快的话,今晚就能知道。” 她将人留下后就给自拙帮送了信,朝轻岫的回答是她很快就到。 事情十分凑巧,就在许白水跟焦五见面的同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许白水本以为是朝轻岫来了,结果—— 侍卫向少掌柜拱手:“燕雪客大人来了涌流湾,他知道少掌柜在,就过来问候下朋友。” 许白水看向焦五:“莫非燕大人也是焦五爷的朋友?” 焦五摇头,有些纳闷:“燕雪客此人少来江南,我又不去京畿,怎会相识。” 许白水沉吟:“我记得燕大人就是处理涌流湾一案的花鸟使,他如此尽心,许某理当过去拜见。” 发生命案后,怀莼庄一直没再开门,许白水来了后,就征用此处作为办公跟待客的地点。 燕雪客被熟悉的仆役带回熟悉的地点,没坐一会,就见到了一个穿着织锦南绸的年轻人。 许白水衣服上的织锦图案不算复杂,反而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静与雅致,不是出自针王庄之手,就是出自天衣山庄,如果燕雪客的眼力差一点,大约会以为那只是绣了花的蓝色绸缎。 面前的年轻人有一双明亮而略带狡黠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像是曾经在司徒公大人府上见过的许无殆许大掌柜。 燕雪客起身,对来人一揖:“少掌柜。” 许白水回礼:“燕大人。”她很清楚清流的性格,为之前的事情道过谢后,干脆询问,“燕大人今日来涌流湾有事?” 燕雪客默然了一瞬,才道:“之前案子已经结清,燕某此来只是私事。”又道,“其实我本来先去了郜方府,不过自拙帮的人告诉我,朝帮主来了此地,燕某想要拜会她。” 第95章 许白水沉默片刻, 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燕雪客的坐骑,慢悠悠道:“许某觉得,燕大人此行一定是快马加鞭过来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6节 燕雪客先去郜方府,然后才赶来涌流湾, 本意是为了寻找朝轻岫, 奈何他驰行甚速, 抵达目的地时朝轻岫还在路上晃悠。 许白水感觉燕雪客运气不太好,两地之间分明只有一条大道, 双方途中居然没有遇上。 傍晚时分。 自拙帮的朝帮主在许多人的翘首以盼中, 姗姗抵达涌流湾。 接到消息时, 许白水也明白了为什么燕雪客会跟她错过——朝轻岫此次竟是坐船来的。 朝轻岫从船上下来,对前来迎接自己的许白水笑:“为何不能是坐船?我上次可就是在拾芳坞内见的少掌柜。” 她家自拙帮也是有码头的嘛。 许白水开门见山:“焦五爷正在怀莼庄内。”又低声道,“还有那位燕大人, 说是有些私事要见帮主, 如今正在涌流湾。” 不久前那一照面间,她总觉燕雪客得眉目间像是藏了些心事。 朝轻岫目光微动, 随后笑了一笑:“来便来罢, 咱们江湖人,难免会跟六扇门打交道,朝中大人要见江湖草莽, 咱们还能避而不见吗?”又对许白水道, “有劳少掌柜替我留人, 大家如今也不算外人,少掌柜待会要去一块听听那位焦五爷说些什么么?” 许白水矜持:“若是朝帮主方便的话。” 朝轻岫眉目微弯,随后又露出点踌躇之色:“虽说要去见焦五爷一面, 不过在下其实并没有十成把握,若是最后发现弄错了, 少掌柜莫要取笑。” 许白水听见朝轻岫客气,又回想了自己搜集到的有关自拙帮帮主的信息,赶紧道了几声不敢。 毕竟以对方的水平,就算偶尔弄错一两件事情,对其他人来说也可以算是降维打击。 许白水想,根据自己知道的那些消息来看,自拙帮帮主其实是一个非常不适合闲谈的人——如果她的聊天的对象不沉默,朝轻岫就会迅速猜出来对方的意图,要是沉默,就意味着对方有事情瞒她,她还是能猜出来一些意图。 天生的聊天鬼才。 朝轻岫下船后,跟着许白水回到阔别未久的怀莼庄,然后随便挑了个有凉亭的空地作为稍后的谈话之所。 许白水请她暂坐,亲自去将焦五带了过来。 焦五毕竟是白河帮的堂主,武功很有根基,为人也相对干练,确实值得许白水亲自带他过去见朝轻岫。 再次看见这位不二斋的少掌柜时,焦五心中产生了一种异常紧张的情绪,如果他在现代社会生活过,就会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与那些没怎么复习就惨遭高考然后翘首等待分数公布的考生很是类似。 虽然当初许白水留下焦五时,用的借口是自己才刚来,需要本地人在旁帮忙,并未提及有关自拙帮或者朝轻岫的任何消息,然而待了几天后,焦五想到涌流湾那是郜方府的地盘,这一带值得一提的江湖势力不过三家,不二斋、白河帮以及自拙帮,在排除掉前二者的情况下,他对自己将要面对的情况已经有了些预测。 许白水站在焦五的房门口,向里面的人微微欠了下身,道:“焦五爷,请。” 焦五没有说话,只觉心中微微发沉。 他沉默地站起身,跟在许白水后面,竟没问一句对方要带自己去哪。 夜色已近,怀莼庄内各处已经陆续点起灯烛。 焦五跟着许白水过来时,瞧见的就是凉亭内凭栏而立,目光沉寂如海的白袍少年人。 对方三指之间捏着一枚银针,随手一刺就有一只蚊子彻底失去飞行能力。 作为资深江湖人,焦五绝不会认为朝轻岫是在为将见面地点定在没法防蚊的空旷地区而忧郁,只觉得对方所思深远,所以正在拿刺蚊子打发时间。 亭中那位白袍人的身量还有可以上升的空间,五官也略带稚气,若非神色从容且呼吸绵长轻缓,当真半点不像江湖帮派的老大。 焦五早就对隔壁城的新帮主有所耳闻,他一向知道此人年纪不大,却很少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对方的年纪远低于武林同行们的平均年龄。 按照一般观点,某人三十岁的时候能成为一派势力的老大,就已经能算是年少有为了,朝轻岫却连二十岁都没满,她的同龄之人此刻大多都还在父母师长膝下学习,并未履足江湖。在江南一带,有资格在履历上跟朝轻岫较量一二的,大约只有问悲门的岑照阙。 焦五满心沉重地过去见礼:“朝帮主。” 寒芒轻轻一闪便从手中消失,朝轻岫转过身,她的目光如蜻蜓点水,在来人的面孔上一掠而过。 焦五觉得对方的视线恍若夜风,带着种看不见的凉意。 朝轻岫:“今日请焦五爷过来,其实只是为了一些小事。” 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很难让人联想起那些刀头舔血的江湖豪客,此刻本该起到安抚的效果,然而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焦五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在凉亭内蔓延。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微微绷紧,需要竭力克制才能保证一切如常。 焦五自己也不明白,对方再如何聪明,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为何能让他产生芒刺在背的感觉? 早在将焦五带来之前,许白水就打发周围侍卫离开,她自己则远远站着——这个距离,她能看到周围的情况,也能听到凉亭内的交谈声。 月上枝头。 凉亭内,朝轻岫唇角微翘,声音异常温和:“其实朝某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只是平白无故不好上门打搅,如今在此遇见焦五爷,就直言了。” 焦五嘴唇蠕动,勉强道:“朝帮主请说。” 对方的态度十分客气,没有流露出半丝敌意,但不知为何,焦五内心那种不妙的感受却越来越浓郁。 朝轻岫的语调并不郑重,仿佛此刻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下是想请问一声,贵帮的杜帮主是否已经身故数年?” “……” 焦五没有发出声音,在意识到朝轻岫都说了什么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像是忽然接触到了滚烫的炭火,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抗拒。 其实焦五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见惯江湖风浪,然而他再怎么提防也决计不可能猜到,朝轻岫一个平日里远远接触不到白河帮核心的外人,会在此时此地毫无预兆地言中他内心要害。 焦五目光落在朝轻岫脸上,他几乎是凶狠地盯着面前的人,却没从对方的面孔上看出一丝多余的信息。 朝轻岫的眉目间自有一种从容平和的态度,仿佛在任何时候,她都是一副能跟人好商好量的友善模样。 当然焦五也清楚,当真是和气的人,不会突然把其他帮里的要紧人物约出来谈论机密事件,也不会如此突兀而笃定地说出方才那个问题。 焦五手背绷起道道青筋,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直接动手的打算。 他不是不想用更加直接的方式遏制住消息的传播,可惜他没有信心。 焦五很明白,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若是在真正动手前就失去了信心,就等于输掉了大半。 此刻他甚是悲观——自己单个被软禁在怀莼庄内,无人可以求助,然而对于朝轻岫来说,许少掌柜就在不远处,真要遇见什么突发事件,大可以与她同气连声,一道应付。 直接敌对的选项因为对方实力过强而被抹去,焦五只好选择更加委婉从心些的方式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只是他心中太过震惊,一时间竟然陷入到彻底的沉默当中。 利益相关的焦五被朝轻岫一句话问到自闭,不远处利益不怎么相关的许白水,也先深呼吸了两下,才开始慢慢消化自己听到的消息。 许白水想,自家的两个大掌柜,再加上白河帮的杜老二,短短时间内,此地因为各种缘故死亡或者社会学死亡的知名人士就已经三位了。 奉乡城果然是风水宝地。 不过许白水很快想到杜老二其实不是今年亡故的,只是遇见朝轻岫后才被人知道已经死了,所以眼下这些接二连三的死讯可能跟地域无关,而是跟路过该地的某人有关…… 朝轻岫看一眼焦五紧绷的面色,立即明白方才的猜测没错,接着道:“杜帮主身故之事,焦五爷应当还未告知贵帮的其他堂主罢?” 焦五喉头动了动,几次张口欲言,末了哑声道:“不知朝帮主是听谁说的闲话?” 他此刻才出口否认,显然已经有些晚了。 朝轻岫笑:“是不是闲话,咱们只要请杜帮主出来见一见面就能知道。”又道,“要是有人上门拜会,焦五爷打算如何让杜帮主现身与人相见呢?” “……” 杜二死了不止一年,消息却始终没有传出去,作为知情人的焦五明显做了些手脚。然而这些用来欺瞒帮众的手脚,又如何敢放到朝轻岫的眼皮底下接受她的审视。 焦五想对朝轻岫说白河帮的帮务与他人无干,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没胆子说出口。 行走江湖多年,直觉救了焦五不止一命,此时他决定继续相信自己的直觉。 比起舞刀弄枪地争勇斗狠,有时言语说服更能起到奇效,面前的朝轻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能有现在的江湖地位,并非纯靠武力震慑。 而且哪怕只考虑武力震慑,早有准备的焦五也未必能占据上风,毕竟纵使隔壁城的小帮主初出茅庐武功未成,总舵中总有能放出来打架的下属跟供奉。 心念数转,焦五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朝轻岫如今只是单独问他,而没有将消息传给沙三等人,态度几乎可以算是友善了。 此外还有许白水,对方明显已经跟朝轻岫连成一气,做好了发难的准备,自家双拳难敌四手,除了低头认栽,也是无法可想。 焦五静了许久,朝轻岫也耐心等着,过了足足盏茶功夫,他才哑声道:“六年前,杜帮主忽然身故。” 朝轻岫微微扬眉。 焦五赶紧解释:“我没害过杜帮主。” 朝轻岫声音轻柔:“莫非杜帮主是暴卒?” 她说话时的神态非常和气,不过焦五相信,要是真告诉她“是的,杜帮主就是莫名其妙的死了”,那自己离“寿终正寝”也就不远了。 焦五慢慢回忆:“我知道,那是老四动的手。” 朝轻岫目光闪动了一下。 她想,如果说下手的人是曾四,那确实有点可信度,不过其中还有一个无法解释的关节。 既然曾四下手杀害了杜帮主,那为何这位四堂主的表现又不像是知道老大被人顶替的模样? 朝轻岫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焦五,她打探过一些有关白河帮的消息,今日之前就在心中拟定了不少假设,也考虑过见面后该如何安排这位白河帮的五堂主。 若是对方配合,自然可以得到配合的待遇。 当然朝轻岫作为侦探,也必须考虑对方隐瞒甚至编造重要信息的可能。 朝轻岫正在心中思量之时,焦五接下来的话正好解答了她方才的疑问。 焦五:“四姐修炼的是火焰掌,我进去见帮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喷出一口血,然后倒在榻上。”又道,“周围并无旁人,我立刻过去扶住帮主,看到他肩上留着火焰掌的掌印,就问了一句‘是不是四姐’,然后帮主点了下头,随后闭上了眼睛。” 朝轻岫微微点头——按照焦五的说法,曾四那边得到的信息就是她重伤了杜二,却没看到杜二死亡的那一幕。 焦五一边叙述,一边观察朝轻岫的神色。不知为何,在选择坦白的时候,他莫名觉得自己身上一阵轻松,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通过了某个相当重要的关卡…… 第96章 按照江湖规矩, 焦五见到杜帮主身亡,必须想法子为老大报仇,然而他发现杜二当真没了气息后,却又有些犹豫。 杜二为人不如褚老大, 焦五心中并不很特别服气这位二哥, 很不愿意在人亡故后, 还为之出生入死。 焦五又想,自己的武功不如曾四, 在帮内的势力也不如曾四, 平时避着她还来不及, 如何好与人对着干? 再说那个时候沙三虽然已经带人离开了总舵,但偶尔还会有消息送过来,一旦杜老二身故之事被人知道, 自然就轮到排第三的人坐帮主。 而沙三与曾四又一向相交莫逆。 焦五越琢磨, 心中就越是一片冰凉,深觉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就算想搬倒曾四, 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是。此刻周围无人, 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瞧见杜帮主临终的样子,就这么走出去, 曾四必然会反咬一口是他杀了帮主。 周围无人…… 焦五身躯一震, 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帮主死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 也就是说,只要他不讲,别人便没那么快知道帮主已死的事情。 而且杜老二自从脾气变坏之后, 就愈发不合群起来,经常会发布些乱七八糟的命令。便是焦五假借前者的名义, 让帮众们避开杜老二的居处一段时间,也不会引起怀疑。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7节 他打定主意后,就捏造了一个“帮主需要独自静养”的谎话,隔绝了旁人与杜二的接触。 …… 焦五老老实实地将当年旧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其实当日之所以隐瞒帮主死讯,最先只是为了将我自己摘干净,却没想到瞒得如此成功,竟一直将消息隐藏到了今日。” 朝轻岫颔首。 怪不得她总觉得隔壁帮哪哪都存在问题,如果说焦五一开始的打算不是顶替杜老二的位置,也就无怪会留下各种破绽。 朝轻岫缓缓道:“所以焦五爷偶尔会演一演双簧,当众被责打叱骂一番,好让人觉得杜帮主依旧在世。” 心中最大的秘密被人知道,交待剩下的事情也就没那么困难,焦五点头:“朝帮主猜得不错。”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否是焦某哪里做得不对,引得旁人生疑?” 他能将事情瞒到今日,就证明上述做法还算有效。 朝轻岫道:“我去奉乡城时,曾听人说过杜帮主将焦五爷打得当场吐血,谈起此事之人据说还是焦五爷的亲近下属。”又点了一句,“通常来说,帮众不会到处宣扬老大丢脸的事迹,那人既然得意于自己曾在焦五爷手下办事,又怎会高高兴兴说起老大的丢脸事迹?” 行走江湖,为人下属,多少懂得一点看人眼色。朝轻岫去老赵渔家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对方又不是年轻人,早年混过江湖,还能全须全尾地退下来,再开朗健谈,难道还能把老上司被揍的事情当笑话讲给客人听? 朝轻岫当时曾产生过一个念头,就是焦五此刻已经是白河帮内实权二把手,等攒够老大苛待自己的事迹后就准备掀翻桌子上位,所以才大肆传播杜二对自己不好的消息,如此一来,今后两人纵使产生冲突,旁人也多能谅解于他。 然而在调查得到情报中,焦五在总舵的势力还不如曾四,更别说外面还有个沙三在虎视眈眈,想要掀桌自己当老大,实在不大容易。 假设杜二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待焦五,是因为他握住了焦五的某个把柄,那么焦五必然会怀恨在心,亲近他的帮众在提及旧事时,也该流露出些不满才对。 朝轻岫重新思考此事——下属总能从上司的态度中得到一些暗示,当日的赵老板之所以会随口说出焦五与杜帮主间的矛盾,或许是因为焦五主动放任甚至促进了消息的传播。 既然此事是焦五有意为之,那么这个消息传播造成的结果就包含了焦五这么做的动机。 朝轻岫想,被人知道自己挨老大的揍,自然会让人觉得焦五威信不足,总是遭到帮主的欺辱。 但除此之外,旁观者也会觉得杜二的武功还在,才能压服得了焦五,更会叫帮派中人觉得杜二脾气不好,脑子有病,完全不适合亲近。 通过与焦五的接触塑造人设,并拉远与其他帮众间的距离,各种痕迹都在拼命强调着杜老二依旧存在于奉乡城总舵当中,而且十分能打。 思及此处,朝轻岫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细节。 她当日前往奉乡城,曾在活鱼巷附近逗留过片刻,注意到附近店家会在门口贴上以自家帮主为蓝本绘制出的门神画。 那些门神须发怒张,神态凶恶,确实有一定的威慑效果,不过对于江湖人而言,长着大胡子的面孔存在着一点特殊的地方。 许多江湖豪客都会蓄须,同样也有许多想要遮掩自己真实相貌的人,会用真胡子或者假胡子来遮掩面孔,就比如当日坐在满载重山乙九零座位上的客人,就是一个用胡子遮掩五官的朱蛾杀手。 一念至此,朝轻岫就在心中稍稍提高了“如今的杜帮主其实是由旁人伪装而成的”的结论的可能性。 朝轻岫想,她原本不是那么对生活充满怀疑的人,主要还是因为系统送的那个[指案件针],提示她白河帮总舵曾经发生过案件,让她不得不把许多重要角色往血条归零的方向考虑。 都是兼职误她。 朝轻岫回想往事,又微微笑道:“此外还有一件小事,我曾听人提起,焦五爷本来应该去郜方府设一个分舵,却始终不同意。”她看着焦五,似笑非笑,“想来是因为焦五爷身份贵重,总舵才时刻离不得你。” 她的意思很明白——焦五因为某个特殊原因,不可以长期离开总舵,哪怕只是待在郜方府。 分析到这里,朝轻岫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结论有两个,第一是杜老二失去武功但还活着,只是被焦五所控制,没法露面;第二个则是杜老二已经死了,焦五顶替了他的存在。 反正人就在隔壁城,朝轻岫也懒怠亲自去找线索,加上许白水过来后,她手上筹码更足,纵然出了岔子,事态也不会失控,干脆将人唤来问个明白。 于朝轻岫而言,猜错了也不过是猜错了,若是猜对了,白河帮便从此是她囊中之物。 朝轻岫把焦五喊来,直接抛出自己的假设,打得后者措手不及,真相果然便浮出了水面。 焦五缓缓闭上了眼,与此同时,一行系统提示刷出—— [系统:白河帮帮主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5点。] 焦五想,他原本以为自己做事足够周全,才一直没被人戳穿,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因为没遇见明白人。 他在心中琢磨,自己近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可能就是没去郜方府设置分舵,大大延迟了跟朝轻岫正面遇见的时间…… 夜风习习。 虽然在座双方的衣衫都挺单薄,不过天气已经有些热,就算待在室外也不会觉得冷。 然而焦五却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与朝轻岫面对面交谈确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朝轻岫解释完发现问题的理由后,便没再多言,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 焦五小心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温和:“焦五爷是精细人,杜帮主身故之后,一定有将证物仔细保管。” 且不提朝轻岫那句“精细”夸得是否心虚…… 焦五立刻反应过来朝轻岫的意思。 ——对方此言,是要他将血衣交出来。 杜二死了许多年,按照大夏仵作的水平,自是不好再验尸,那件留了掌印的外衣几乎算是他手上仅有的、说服力不够足的证据。 今后若是与曾四产生冲突,血衣就是焦五唯一一样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焦五当然不想将自己的命脉献给旁人。 不过对方此刻已经揭了他的底牌,要是当真不肯服从,朝轻岫必有其它的处置方案,比如将杜二身亡的消息宣扬出去,让焦五跟曾四火拼。 一旦白河帮陷入内讧,旁边的自拙帮依旧有利可图。 而且焦五意识到,朝轻岫今次与自己的谈话有着考核之意。 朝轻岫的下属是颜开先,有开/山刀这样忠义的下属珠玉在前,焦五想,自己要是不肯表现愿意为老大豁出命去,朝轻岫也未必愿意接受他的投效。 焦五看着朝轻岫,对方目光淡若秋水,还带了一点被温和掩住的凉意。 “那件血衣……”焦五咬一咬牙,“血衣就在我身上。” 总舵里不少曾四的人,他不敢把证据藏在那里,而要是藏在别的地方,说不定会更危险,所以干脆用油毡装好,仔细缝在衣服里面。 幸亏当日杜二穿的外袍是绸缎做的,只有薄薄一层,也幸好他自己身材魁梧,给证据留下了足够的隐藏空间。 朝轻岫笑:“焦五爷随身携带贵重物品,倒是个很有危机意识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朝轻岫竟不再看焦五,一副交不交血衣随他意的模样。 而焦五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并感到了一种紧迫。 今日凉亭夜谈,朝轻岫觉得杀他还是收服他都在两可之间,毕竟焦五不是干掉杜老二的真凶,对江湖人来说,无故ko自家老大是一件极大的过错,一旦做了这样的事,焦五多半会惨遭删号,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金盆洗手并退出江湖。但若只是隐瞒下老大的死讯的话,倒还可以饶他性命。 正好朝轻岫又需要人手管理白河帮,才愿意费些心思笼络。 焦五想,若是自己继续犹豫的话,朝轻岫请别人过来聊聊也是一样,比如将曾四喊来,将当年命案完全栽到他手上。 事后曾四便算是有把柄在自拙帮那边,以朝轻岫的手段,自可以随意摆布隔壁帮会。 想清楚利害关系后,焦五便下定决心,他直接揭开外袍,从里面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几乎是颤抖着将东西放在桌上,垂首:“焦某知道,朝帮主真要杀我,不必如此费事,今日肯唤我过来问话,便是有意提点。”随后起身离座,单膝跪地,向着朝轻岫一拜,“此物还请朝帮主先替我保管,姓焦的感激不尽。” 他对双方实力的判断得到了许白水在心里的遥相赞同。 在焦五选择纳头便拜后,许白水对其的评价反而高了一些——毕竟她本人还是考虑了挺久才决定押注朝轻岫,结果焦五跟人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就认了怂,可见是有大智慧,难怪能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在帮派中支撑到现在。 第97章 朝轻岫扫一眼桌上血衣, 微微颔首,意似嘉许,然后以指为笔,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字。 焦五看着桌面, 面色一时间似有所悟, 一时间又有些疑惑:“此人不就是……” 朝轻岫温和:“在下也不好应允五爷何事, 不过从此人身上查起,或许能有转机。” 焦五熟悉白河帮的内部情况, 他缺少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切入口。 就在此时, 朝轻岫又抬起头, 望向许白水的方向。 四目相对间,许白水微微弯下腰,向前躬身为礼。 朝轻岫:“为免焦五爷独木难支, 许少掌柜也会施以援手。” 焦五心中微凛。 许白水插手此事, 确实是为了帮他忙,但更多的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有了外力的援助, 焦五这边的胜算自然大为提高, 虽然此后难免受制于人,但想到如此一来,自己最大的隐忧便可消除, 心中又有些轻松和欢喜。 他站起身, 恭恭敬敬道:“多谢朝帮主, 多谢许少掌柜。” 朝轻岫:“不必言谢。”又道,“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多留焦五爷了。” 焦五:“是, 焦某告退。” 他先倒走数步,然后才转身离开, 一如此前在帮中面对“杜二”责骂的时候,区别只在于对与“杜二”时,他是装出来的恭敬,面对朝轻岫时,才是发自真心的畏惧。 武林代有才人出,面对来势汹汹的后浪,只要及时卧倒,就能闪避掉大部分冲击。 焦五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后,朝轻岫随之站起身,她缓步走到凉亭外,仰首眺望星空。 许白水走近:“朝帮主在看星星?” 朝轻岫回答:“我在计算时辰。”又道,“听说燕大人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再次大驾光临?” 许白水:“是,还说要见帮主。”又道,“帮主现在就要叫他过来?” 朝轻岫思考了一下,觉得必要的社交工作不必非得分两日解决,于是点头:“既然是单独到咱们的地盘上来,那应该不是大事,就先见一面罢。” 她今日前来涌流湾,随在身边的下属就只有萧向鱼手下的船工,还有充当护卫的关藏文,不过怀莼庄内有不少不二斋的人,那些人面对朝轻岫时,几乎比她总舵内的下属更加配合。 朝轻岫刚跟许白水说了一句“今夜月色正好,请燕大人去河边,我打算乘船瞧瞧月景”,边上就有人传讯下去,将要的东西色色备齐。 其实朝轻岫之所以变更与客人会面的地点,倒不是忽然间对周边的风景起了兴趣,纯粹是嫌院子里蚊虫太多,琢磨着去河上吹吹风,指不定能清爽点。 许白水倒是有些猜测,她曾打听过,知道朝轻岫曾去过重明书院,而且就在这位自拙帮新任帮主去书院后不久,北臷使团那群人就于雨天不幸落水。 她忍不住猜测朝轻岫是要在燕雪客身上故技重施,毕竟此人武功甚高,正面交手胜算太低,不如另辟蹊径,就是不知此人水性如何…… 另一边。 不二斋帮众:“燕大人,朝帮主已经到了,她请您去河边相见。” 燕雪客:“有劳通传,在下这便过去。” 作为六扇门中人,燕雪客习惯了半夜被喊去加班,加上他出身武林大派,知道江湖人行事素来不拘小节,也没意外朝轻岫大晚上召唤自己见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8节 河水之畔,扁舟内亮着一点烛火。 相距十步时,燕雪客站定,长揖为礼:“朝帮主。” 朝轻岫立于甲板上,依旧白袍淡淡,神态十分温文,见到来人,也是向前一揖:“暌违数日,今又重见,想来燕大人一定是觉得施州风土宜人,才肯时常驾临。” 其实任凭谁在旁边,都会觉得朝轻岫此人行止十分隽雅平和,比起江湖帮主来说,倒更有文士风范,燕雪客却总能从对方面孔上,看出一点孤秀高峙的锋锐之气。 仿佛名剑出鞘,不斩人头不肯归。 燕雪客:“之前杨捕头与袁县丞的案子,蒙朝帮主相助,目前就算是了结了。” 朝轻岫唇角翘起:“那就恭喜燕大人。” 她听到“算是”二字时,目光微微一动。 燕雪客:“被捉住的‘春石’是朱蛾中的一员,她地位低,只懂一些乔装变声的本事,平常不过听令行事,帮着传递些消息而已。至于那位陈主簿,被捕之后,虽然承认是自己买凶杀人,却始终不肯吐露原因,如今已在狱中自尽。” 他早就觉得袁中阳之死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毕竟寻常刺杀,实在用不着请朱蛾的人动手。 六扇门中高手不少,虽然如今清流稍占上风,孙相也在里面安插了不少眼睛,加上此案算不上重大,花鸟使们不至于时刻盯着犯人不放,于是过了几日,陈霖天就被发现死在了狱中。 燕雪客事后去看过,确认了陈霖天并非他杀,只得以畏罪自尽结案,并增添了对于朱蛾的悬赏。 朝轻岫将长篙递给燕雪客,后者持篙在河中一点,水波悠悠荡开,扁舟飘向河心。 今夜无雨,岸边的渔火一点接一点地熄灭了,朝轻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鱼竿,坐在船边垂钓。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动静,朝轻岫沉下心来感受周围尤其是水面下的情况。 修炼内功后,她的听力变得更加敏锐,在倾听水下声音时,经常会有种自己也沉入河中的感觉。 应律声私下曾评价过朝轻岫,说她习武的资质不算第一流,悟性却出奇的好,想法更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对于最后那句评价,朝轻岫的感想是这跟她自身无关,主要是在穿越前,时常能接受各种文艺作品的熏陶。 水下与陆地上不同,声音的传播更快也更朦胧,朝轻岫感受着水下的动静,最终遗憾发现,周围的河鱼对自己放下的鱼饵没有任何兴趣。 可能是经常有人来涌流湾垂钓,本地鱼已经锻炼出了警觉性,也可能是她用猪皮、白糖、面粉、甘草、龙葵制作出的本土果冻不但不受人类的欢迎,也不受河鱼的欢迎。 猪皮是用来提供胶质的,龙葵则是作为水果被加入了其中,可惜做出来的成品,与朝轻岫记忆里的果肉果冻相去甚远。 朝轻岫琢磨着下次应该少加点面粉,然后默默地收回鱼竿,假装无事发生。 燕雪客安安静静地等在旁边,看见朝轻岫将不知名的毒药丸子挂在鱼钩上,放入河中测试药性,随后不出意外地引起了河鱼的溃逃。 等到朝轻岫成功结束了此次试药,燕雪客才道:“这些日子在下一直在想袁县丞一案,有件事情却始终想不明白,就是陈霖天为什么要杀袁县丞?” 朝轻岫随口:“有缘故的杀人动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因为情感,或者因为利益。因爱生恨或者报仇雪恨都算第一类,为钱为名都算第二类。”想了想,道,“当日袁县丞身死,清流出身的杨捕头险些被当做真凶缉拿归案。” 栽赃陷害,自然也算是为了利益。 燕雪客:“可为什么是袁县丞?”又道,“想要陷害杨兄弟,杀害旁人也可,还比杀害袁县丞更加容易。” 毕竟袁中阳学过武功,杀起来并没那么容易。 而且此人算是孙相门生的门生,平时也没听说他做过什么背叛孙相的事情。如果说想要陷害杨见善必须找一个有品级在身的人,那么干掉县衙内的其他官吏也同样能达到目的。 正因如此,燕雪客想不明白陈霖天非要杀害袁中阳的理由,根据他调查出来的结果,两人不但没什么私怨,反而因为袁中阳待人客气,关系还挺好。 朝轻岫自然明白燕雪客的意思,闻言笑了笑道:“也是。” 燕雪客:“除此之外,袁县丞的案子中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究竟是谁在杨兄弟的酒水里做了手脚。” 杨见善与袁中阳喝了酒后,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旁人在自己身边行凶的动静都没听见。 他功夫好,又是六扇门出身,就算睡梦中也该保持一定的警觉。按照燕雪客的看法,杨见善之所以对晚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能是被人下了黑手。 燕雪客回京后,特地去拜访了卓希声,后者的看法也是如此——当日杨见善喝的酒里,应该被人加了料。 朝轻岫眺望河水。 烛光温柔地散落在河面上,仿佛是一团揉碎了的星辉。 燕雪客:“当日袁县丞等人都在一块喝酒,酒是随意拿的,从徐姑娘后来的描述看,那时候的酒水还很正常。”又道,“临到散场时,杨兄弟跟袁县丞随意挑了些酒带回到院子里继续饮用——仆人没条件预知那些酒水会被带走,所以只有他两人有机会做手脚。 “如果下手的人不是杨兄弟,就只有袁县丞自己了。” 朝轻岫静静聆听,没有打断燕雪客的讲述。 她眺望远处的河面,此刻夜色已深,河水的颜色也变得黑沉沉的。 燕雪客:“此事却还有一点违和——就算袁县丞受命对付杨兄弟,也犯不着自尽来陷害他。” 何况最终还没能陷害成功。 燕雪客每每思及此处,心中就隐觉不安。 朝轻岫声音令人联想起春雪,清越中又带着一点凉意: “所以燕大人是怎么想的?” 燕雪客:“也许,陈主簿买凶杀害的目标并非袁县丞,那么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离河岸已经很远,声音很轻微,像是冬日里呼出的白色水汽,在风中飘一下就消散了。 朝轻岫终于转过身来,目光一霎不霎地看着燕雪客。 今日的夜色并不深沉,天上明月与河上灯烛交相辉映,显出一种织锦般的灿烂,然而这两种光芒都未能映在她的眼中。 朝轻岫凝视燕雪客片刻,她唇角的笑意缓缓变深,看起来与平时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燕大人的想法倒也很有意思,六扇门果真藏龙卧虎。” 第98章 燕雪客:“朝帮主也觉得燕某所言有理?” 朝轻岫颔首:“当然有道理。” 她凝视着燕雪客,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似是做出了某个决定,温和道:“既然袁县丞原本并非凶手的目标,那么燕大人是否想过, 凶手真正的目标又会是什么人?” 燕雪客抿唇, 然后道:“确实想过。” 怀莼庄内人员有限, 这个结果也并不难得出。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投注在朝轻岫身上, 后者却似毫无察觉。“朱蛾之所以需要派假春石传递消息, 是因为被害人晚间的住处一直没有确定, 如此一来,可以确定陈主簿的目标就在当日同住怀莼庄的客人里面。” 朝轻岫的声调一若平日,如果燕雪客旁观过她给杨见善解释案情, 必然会觉得朝轻岫此刻的神态十分眼熟。 平和友善中, 又带着种若有若无的引导感。 朝轻岫:“袁县丞对酒水做手脚,应该不是为了杀害杨捕头, 否则第二日立刻就会因为一块饮酒而受到怀疑。倘若一切按照正常的计划发展, 袁县丞并非凶手目标,也没在夜间出事,那么杨捕头就会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睡到第二天。作为习武之人, 他在不知道自己中招的情况下, 会认为自己夜间依旧保留着足够的警惕性。”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而是问道,“燕大人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随着她的讲述,事件的真相仿佛一块经历清水冲洗的旧陶片, 逐渐显露出了本来的姿态。 燕雪客:“意味着袁中阳可以让杨兄弟证明,昨晚自己这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一般来说, 江湖高手在饮食上中招后,第二天会有所感觉,所以袁中阳将手脚动在了酒水里,那么第二天杨见善就算觉得有些头晕,又发现自己睡得比以前熟,也只会觉得是略多饮了两杯酒。 而且以杨见善的酒量,不会因为多喝了些酒水,夜间就无法察觉到外界变化。 朝轻岫:“既然杨捕头需要充当证人,那他自然不是凶手的目标。再看庄内其它住客,在下并未饮酒,夜间一直足够警觉,非曲更是失眠了许久,而且我们俩都学过武功,没那么容易被暗杀。” 燕雪客默然片刻,道:“所以凶手原本要杀的人是韩县令。”接着,他终于说出了徘徊在心头的答案,“无怪乎事后找不到陈霖天杀害袁县丞的动机,因为此事本就不是陈霖天买凶杀人,而是他与袁县丞合谋,买凶杀害韩县令。韩县令死后,袁中阳就会接管郜方府,这个案子也就由他处置,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当地县令。” 朝轻岫微笑:“当日在下懒得走太远,就在韩县令的院子里凑合了一晚上。现在看来,倒是运气不错。” 可能是因为河风太凉,在听到“运气不错”四个字时,燕雪客莫名感到了一种轻柔的、无处不在的、却极其容易被忽略的杀意。 那些杀意就像蛛丝,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悄无声息地黏到目标的衣角上。 燕雪客忽略掉心中的异样,继续往下推测:“如果韩县令身亡,袁县丞会想办法将朝帮主定为杀人凶手罢?” 就像杨见善能给袁中阳作证一样,袁中阳也会给杨见善作证,剩下的人里,朝轻岫的武功比徐非曲,最有可能被怀疑为凶手。 而且哪怕是徐非曲,她也有着朝轻岫下属的身份。 如此栽赃,也是孙相门下的一贯套路了。 朝轻岫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看来燕大人对袁县丞的印象不算良好。” 燕雪客:“他虽果断,可惜不够聪明。”又道,“袁县丞处心积虑想要解决上司,最终自己却变成了被杀害的对象。” 朝轻岫声音很轻缓:“世上岂有十全十美之事。就算是积年的老杀手,也难免会有疏漏。我的运气好,袁县丞的运气自然有些不大妙。” 燕雪客赞成:“袁县丞的运气确实不如何。”又道,“而且燕某曾听杨兄弟提起一件小事——当日韩县令有些喝醉了,走路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女使。” 朝轻岫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燕雪客。 燕雪客发现,自拙帮的帮主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朝轻岫温声:“韩县令身无武功,又多饮了两杯,行动时自然有些踉跄。” 燕雪客:“确实如此,韩县令喝了酒,所以纵然她撞到人,一切也没甚不合理之处,否则袁县丞当时便会察觉。”又轻声道,“当日徐姑娘也喝的不少,若是韩县令未曾撞上旁边的女使,那么徐姑娘说不定便会撞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她当时也喝了不少酒,就算行动不稳,旁人顾念非曲酒醉,也不会因此见怪。” 燕雪客是个愿意花心思的人,虽然袁中阳一案的凶手很快落网,他却没忽略自己心中那点不对劲的感受,回去后不断翻阅卷宗,又询问杨见善,终于将所有细节全部梳理得一清二楚。 那天韩思合撞掉了假春石手上的东西,徐非曲赶紧过去,帮人捡了回去。 并非所有暗中的行为都会留下痕迹,就像没人会知道,徐非曲在帮着捡东西的时候,是否曾偷偷做了什么。 朝轻岫早就知道陈霖天具有嫌疑,那么徐非曲很可能从帮主口中,得到一些信息。 当日袁中阳需要拖住杨见善,所以买凶的事情就由陈霖天负责。 那一晚上,最后点菜的人是陈霖天,据杨见善所说,这位陈主簿勾选菜色花的时间有些长。 燕雪客猜测,“杀掉住在丹枫苑中的客人”就是陈霖天给出的消息。 随后假春石从陈霖天手上接过菜单,准备将消息传递出去。 如果不是撞了那一下…… 燕雪客闭上眼,似乎看见了徐非曲拾东西的时候,悄悄将朝轻岫所选的丹枫苑上的记号抹去,然后重新再袁中阳选择的金杏苑上做了标记。 虽然当时金杏苑内有两个人,不过通过院落选择记录就能知道,袁中阳才是这个院子的住客,杨见善只是客人。 而且那天晚上,朝轻岫未必没有悄悄过去金杏苑中看上一眼。 虽说有频繁起夜的韩思合为证,然而朝轻岫是内家高手,又学过医术,她想让韩思合何时醒来,便能让韩思合何时醒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79节 燕雪客查过徐非曲,知道此人小时候就得了头疾,病了许多年,一朝痊愈之后,直接考入重明书院五甲之列,如今还受教于应律声座下。 徐非曲经常站在朝轻岫身边,如空气般不动声色。如此聪明,却又如此安静,旁人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掉能成为自拙帮帮主左右手的她。 朝轻岫慢悠悠道:“袁县丞自被派到郜方府以来,态度始终十分谦和,跟所有人都算关系不错。” 燕雪客明白朝轻岫的意思。 袁中阳从刚来的时候就做好准备,到处笼络郜方府里的要紧人物,一旦韩思合身故,他立刻就能顶上。 燕雪客旁观韩思合待人接物,知道此人挺有清流的风范,起码不会大肆贪墨搜刮,属于孙相不会太喜欢的那种人。 袁中阳干掉韩思合,接手郜方府的所有权力,同时将凶手的身份栽赃到朝轻岫头上,如此一来,可以借助花鸟使的力量打击自拙帮,至于案子,多半是由杨见善办的,也算借机让杨家跟地方江湖势力再度结仇。 燕雪客也知道,这个小兄弟性格有些执拗,比起花鸟使,其实更适合去朝堂上做一名御史。 若有江湖人觉得自家老大受到欺负,跑来威逼利诱杨见善,他反而会表现得更加刚正不阿。 不过袁中阳没料到的是朝轻岫本人的影响力跟观察力。 燕雪客跟杨见善谈过,觉得纵然当初死的人真是韩思合,杨见善也未必会觉得朝轻岫是真凶。 至于栽赃陷害一类的阴谋诡计,燕雪客怀疑袁中阳在准备动手的刹那间,朝轻岫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冷眼旁观此人高高兴兴地走进圈套当中。 朝轻岫忽然一笑:“其实不止旁人,连我也算与袁县丞有些交情,毕竟当日一起吃过饭后,袁县丞还特地来到帮中总舵问候在下。” 燕雪客出身武林大派,又久在官场,立刻理解了所谓“问候”的意思:“他是去向帮主表示效忠?” 朝轻岫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下眼。 燕雪客了然。 虽然袁中阳想解决掉韩思合与朝轻岫,不过在真正动手之前,肯定得表现地格外友善一些,免得目标生了防备。 燕雪客看一眼朝轻岫的面色:“朝帮主倒不生气。” 朝轻岫微笑:“人死为大,我自然谅解他生前种种不得已处。”又道,“那一天袁县丞还曾经说过,不想继续被人看做孙相一党。”顿了一下,“虽然不知袁县丞此言是否发自真心,不过我既然答允了,就得顾忌他身后之名。” 燕雪客:“……” 朝轻岫声音依旧温和,燕雪客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一股拦路者死的肃杀之气。 燕雪客想了想,有些意外地发现朝轻岫还真顾忌到了袁中阳的身后名,毕竟在无关人员眼中,陈霖天不会莫名对县丞动手,所行所为必然是受人指示,至于能做出事前指示他事后又灭口他这种事的人,自然只有孙相一党。 让别人觉得袁中阳是被孙相一党下令干掉,确实算是全了他身后之名。 燕雪客在心里叹气,不考虑朝轻岫安排袁中阳自作自受这件事,她还真是个一诺千金仁厚宽和的人,而且还是以德报怨、生前身后连生卒年乃至于挫骨扬灰的方式都替人安排周到的那种…… 一念至此,燕雪客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燕某记得,杨兄弟是因为耿遂安之事才来的郜方府。如果说袁县丞早有计划,想要利用杨兄弟,那这两个案子之间也有关系?” 朝轻岫看他一眼,温和道:“袁县丞身负重任,自然需要事事考虑周全。” 燕雪客:“……” 果然,在朝轻岫眼里,一切谜团都是如此清晰。 燕雪客:“两个案子之间……” 朝轻岫想了想,客客气气道:“其实这也不过是我一点猜测,未必准确……” 燕雪客闻言倒是笑了:“既然是朝帮主的猜测,可信度自然毋庸置疑。” 他本来还有些惊讶于杨见善对朝轻岫的高评价,现在倒是觉得杨见善的形容太过含蓄,对方的本事,又何止是“生平仅见”四字可以描述的。 要不是朝轻岫已经是江湖帮派的老大,而且特别擅长替人预判血光之灾,燕雪客觉得卓希声怎么也得把人拉进六扇门里来提高一下捕头们的平均水平。 第99章 朝轻岫:“袁县丞想要借六扇门之力打击自拙帮, 不管是与陈主簿结盟,还是让后者联系‘朱蛾’,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安排好的事情,所以他必然早有筹谋。 “想要成功实施这个计划, 就要想法子将韩县令、我还有杨捕头聚集在一起, 而我们三人会出现在一处, 则是因为耿遂安耿掌柜突然身故。” 燕雪客:“不错。” 朝轻岫:“如此想来,袁县丞对当日河上的意外多半心中有数。此事之所以会发生, 只是一个带人入局的引子罢了。” 耿遂安之案原本被认定是意外, 没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 只是因为牵扯到三个帮派,才会通知花鸟使过来。 而且也正因为是意外,所以纵使消息传扬出去, 也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戒心。袁中阳认得朝轻岫, 也很忌惮她的能力,担心她生疑, 所以在最开始才将事情进行了一定的包装。 站在袁中阳的视角上看, 是奉乡城那边有一个大掌柜身份暴露,孙相准备斩草除根,袁中阳干脆借此机会, 给朝轻岫设一个局。 开头一如袁中阳计划的那样, 朝轻岫知道耿遂安落水后, 果然亲自前往奉乡城,准备向不二斋致歉。 然而朝轻岫观察力出色,之前还侦破了绿波庄之案, 那么等她见到尸体,就有极大的可能从尸身上残留的种种痕迹判断出, 耿遂安其实是死于谋杀。 如此一来,这个案件就会归于郜方府处理,韩思合自会因此牵扯进来。 最外层的意外引来了朝轻岫与花鸟使,第二层的谋杀则引来了韩思合,第二层的真相还是由第一层的人物发现的——将所需的角色分两次拉入局,这样的安排,简直可以称一句高明。 到了这里,所有棋子便已经各就各位,一场精心策划的案件在涌流湾悄然拉开了帷幕。 燕雪客想起自己在卷宗中看到的一个细节,霎那间醍醐灌顶:“所以那个船夫才会等到朝帮主上门后才逃走。” 早一点逃走,就等于在开头就暴露耿遂安之死另有内情,案子会直接交给韩思合。 考虑到韩思合一直深知朝轻岫的能力,加上谋害耿遂安的人是不二斋自家的船夫,明面并不牵扯其它帮会,这位郜方府县令未必会联络花鸟使处理,无法起到袁中阳希望中的借力打力效果。 不过船夫也不能逃得太晚——依朝轻岫的本事,只要有机会进门,就一定能接触到尸体,只要接触到尸体,就必然能看出尸体存在问题,若是船夫拖得太晚,说不得就得被当场捉拿下狱。 燕雪客回忆着卷宗上的记录,那个船夫一听到朝帮主到来的消息就闪人,明显是对朝轻岫的破案水平很有信心,当然这同时也是对奉乡城内其他调查人员的破案水平有信心,觉得只要朝轻岫不来,一般人应该瞧不出问题在哪…… 考虑到朝轻岫的名声此前一直没有大范围传播,那位船夫是从谁那边知道的内情,就很值得深思。 当时未必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谁都没想明白其中的含义。 ——除了朝轻岫本人。 朝轻岫闻言,倒是额外打量了燕雪客一眼。 燕雪客觉得这一眼是在夸奖自己反应敏锐——能在朝帮主反应过来之后的一个月内反应过来,他确实也算敏锐了。 如果燕雪客是现代人,还可能会用自己现在的照片,做一个“反应速度已经超过了全六扇门90%的同僚”的表情包。 至于袁中阳,他虽然失败,不过作为高低能跟朝轻岫下上一局棋的人,也有了不得的地方。 燕雪客觉得,倘若袁中阳算计的人不是朝轻岫,此人的谋划说不定已然成功。 仔细想想,燕雪客觉得袁中阳也甚是不容易,此人之前潜伏在郜方府中,平日里必然做小伏低,给足自拙帮方便。就像当日受邀来涌流湾时,也是忙不迭地派人给朝轻岫送了消息,态度恭恭敬敬,尽一切可能降低后者的疑心。 奈何所有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等袁中阳决心展露出杀意的时候,他就离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燕雪客:“朝帮主……是在那个船夫逃走的时候,就怀疑到了袁县丞身上?” 他考虑过,倘若船夫只是因为意外才知道朝轻岫擅长破案,那么早在发现耿遂安之死牵扯到自拙帮时就该逃走,不必拖延到朝轻岫抵达奉乡城的那一刻才跑路。 朝轻岫垂下眉睫,微微一笑:“在船夫逃走时,我便知道此事将会如何布局。不过若单是怀疑,还要再早一些。”然后道,“燕大人或许不晓得,在下当日不小心得罪了孙相,纵然他老人家气量宽宏,手下人也难免会想法子替上司排忧解难。 “孙相门下自然高手如云,大可以派些高手来摘我人头。可惜在下冥顽不灵,绝不打算束手待毙,再加上郜方府位置偏远,为了避免平白折损手下精锐,不如借力打力来得方便。” 在朝轻岫发现袁中阳到处勾连本地势力的时候,就在估量这人取韩思合而代之的可能。 朝轻岫穿越前好歹也看过不少文艺作品,积攒了许多有关阴谋诡计的观影经验,她习惯了纵观全局,自然不会被袁中阳的示好糊弄过去。 明月之下,燕雪客望着周围的河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道思绪。 与袁中阳之事相比,曹鸣竹谋害黄为能一案的前因后果太过清楚明白,他一直没有深思,直到今日与朝轻岫见面详谈,脑海中才浮起了另一个念头—— 朝轻岫此人目光如炬,燕雪客毫不怀疑,白天在满载重山中吃饭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春石”与陈霖天之间的问题。 那时朝轻岫隐而未发,自然是为了以袁中阳之道还治袁中阳之身。 那么以此推断,她在进入耿遂安宅邸的冰室时,也必然能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意识到,曹鸣竹此人在同僚的命案当中,扮演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 然而朝轻岫依旧没有选择当场揭穿曹鸣竹。 不是朝轻岫想放过曹鸣竹,而是因为她非常清楚后面还会发生别的事情,所以决定晚些再亮出手上的底牌。 早在一众棋子各就各位之前,自拙帮帮主已经完全看懂了针对自己的布局,她没有立刻掀翻棋盘,就是想要一口气解决身边的所有隐患。 恰在此时,伍识道与黄为能应邀而来,负责处理杨见善的问题——袁中阳的计划出了差错,韩思合没死,本该被栽赃的朝轻岫更是与本该被暗杀的目标同住一间房,那么伍黄两人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即咬死杨见善是真凶。 只要能把人干掉,也算是打击了清流的势力。 类似的事情黄为能做过不少,如果说袁中阳是背地里使坏,那么此人就是明火执仗地折腾。只是这一回很不巧,他居然对一个完全惹不起的人展露出了明显的敌意。 就在生出龃龉的当场,朝轻岫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众人,她知道黄为能无法生离涌流湾。 正好,朝轻岫手上还有曹鸣竹这枚闲子。 在曹鸣竹杀害黄为能的同时,朝轻岫正巧过来找燕雪客一起缉拿凶犯。 而正因为朝轻岫选在那个时候与燕雪客待在一块,等黄为能之死为众人所知时,才有了堪称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燕雪客心中不由自主划过一个念头——朝轻岫之所以能有如此恰到好处的不在场证明,是否是因为她早就猜到了曹鸣竹的计划? 可她为何能如此确定? 事后查出真相对朝轻岫而言并不难,难的是预判。 思及此处,燕雪客又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或许对朝轻岫而言,预判也没有难到哪去…… 燕雪客记得,黄为能是因为谋取耿遂安遗产之事,才引起了曹鸣竹的杀意。 黄为能是花鸟使,燕雪客也是花鸟使,双方算是同僚,可他不知黄为能想要耿遂安的财富。也就是说,对方的念头出现得非常突然。 作为孙相门下专职敛财之人,黄为能或许是自己想到耿遂安那边还有一笔钱可以被他贪墨,但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到的…… 燕雪客垂下目光。 当日怀莼庄内,还有谁能对黄为能施加影响? ……只有伍识道。 因为伍识道也是孙相门人,起码在表面上,两人立场十分一致。 而朝轻岫之所以会清楚此事,是因为她知道伍识道会如何引导黄为能。 更进一步推测,伍识道最初很可能就是按照朝轻岫的吩咐,才选择去劝说黄为能谋取耿遂安的遗产,进而引动曹鸣竹的杀机。 而且燕雪客还记得,当日保护黄为能的护卫,基本都是伍识道一力安排的,之后朝轻岫只要当着曹鸣竹的面,适当表达一下她近两天有些私事需要处理,需要悄悄离开一段时间,受到逼迫的曹鸣竹自然会考虑栽赃陷害的成功概率,尤其当时曹鸣竹已经觉得自己此前成功骗过了朝轻岫一回,多半会因此轻视后者的判断力。 想到这里,燕雪客感觉自己的瞳孔轻轻震颤了一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0节 若是不明内情的人听说袁中阳一案,多半只是觉得朝轻岫观察力不错,及时抓住了“春石”与陈霖天的破绽,最终稍胜一筹。倘若这二人没有露出马脚,那结果还尤未可知。 就像是双方对弈,你来我往,中途朝轻岫觑出破绽,以一子之差,险险赢下了这一局。 然而燕雪客却清楚知道,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棋差一着。 因为早在开始下棋之前,朝轻岫就猜透了对手的布局,她既是下棋人,也是旁观者,配合着对方下到了最后,接着姿态从容地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袁中阳以为他是对弈者,可惜这位还算擅长谋划的前县丞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只是这位朝帮主随意拨弄的棋子而已。 船上的烛光很朦胧,若是观察力不够,决计无法察觉到燕雪客的目中流露出了一丝惊愕,然而就在此时,朝轻岫冷电一样的目光就已经再度落到了燕雪客身上,片刻后才缓缓点了下头:“朝某曾听杨捕头夸奖过燕大人,果然思虑深远。” 燕雪客:“……过奖。” 他莫名觉得,在方才的一瞬间,面前的自拙帮帮主已经对自己做出了新的评估。 燕雪客有些好奇自己的评分。 朝轻岫确实在猜测燕雪客对事情的真相了解到了何种程度——武侠世界原住民大多脾气爽直,燕雪客此时能够反应过来,断案的能力已经超过他的许多同行了。 第100章 河上月朗风清, 波涛微动。 燕雪客感觉自己的心情与眼前景致不说一模一样,只能是毫不相干。 面前的不过是河流,身旁自拙帮帮主的思绪却是深若渊海。 作为六扇门捕头,燕雪客本该追根究底, 此刻却只能停留在思考这一阶段。 毕竟他毫无证据。 朝轻岫做事滴水不漏, 就算如伍识道或者徐非曲那样的相关人士愿意透露内情, 一切也可以推脱到运气跟意外上头。 徐非曲虽然帮着捡东西,却可以推脱自己压根不知道什么记号不记号, 只是不小心把点在丹枫苑名字旁的墨水抹去了, 又意外沾到了金杏苑上头。 至于伍识道那边, 就算当真被燕雪客套出了实话,承认了当日曾去找过黄为能,又向后者安利了耿遂安的遗产, 所作所为也都很符合其孙相门下的身份。 今日之前, 便是燕雪客知道伍识道如此劝说过黄为能,也难察觉其中有什么特别之处。 [系统:袁中阳杀人事件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0点, 获得名气值10点。] 朝轻岫没怎么留意刚刷出来的系统提示。 她如今愈发觉得自己的名侦探系统不够智能。 有没有名暂且不说,在侦探能事先预判了其他人行动的情况下,系统实在应该早点把点数给自己加上才对。 朝轻岫:“我其实久闻燕大人之名, 今日又见燕大人独身赶赴郜方府, 与在下感慨袁县丞才干出众, 可见传言不虚。” 燕雪客:“燕某武功未成之时,就常被师长派去协助绣衣卫办事,对各类案件都有些兴趣, 遇见无法理解之处,难免想要弄个明白, 实在是打搅朝帮主了。” 朝轻岫瞧他一眼,道:“燕大人这样的性格,的确很适合在六扇门办差。”又道,“其实在下手中还有一件事,需要燕大人帮忙。” 对方直接开口要自己帮忙,燕雪客先是一怔,随即反而放下心来——朝轻岫此人心思缜密,特别擅长把手边之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对比起到死都不明白生前经历了什么的袁中阳,此次开诚布公要他办事,至少也算是给了自己知情权…… 一念至此,燕雪客又想到在袁中阳一案时,朝轻岫曾指点自己如何捉拿凶手,如何洗清同僚身上冤屈,顿时觉得也该找机会回报对方,于是便道:“不知帮主有何吩咐,燕某必然尽力。” 朝轻岫:“其实是奉乡城的一件案子,只可惜此城如今并非自拙帮的地盘,需要燕大人去主持公道。” 燕雪客默默看着朝轻岫。 “如今并非自拙帮的地盘”,听话听音,他揣摩了一下朝轻岫的意思,莫名觉得奉乡这边应该很快就要归顺了。 燕雪客:“那不知是什么样的案子?” 朝轻岫缓缓道:“我怀疑白河帮的曾四娘子或许与孙相有些关系。倘若此事为真,那么此人在白河帮中多年,所作所为只怕颇有值得深究之处,朝某不好干涉奉乡城中事,还望燕大人替我查上一查。”又温和道,“燕大人去时,若觉查案不便,可以联系焦五爷。” 在她想来,焦五此人的忠诚度甚是有限,许白水则刚认识不久,燕雪客更是六扇门中人,此三位单独拎出来都有些不大保险,但是三方势力凑在一起,彼此顾忌,反而更能保证事情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燕雪客:“……” 他记得,焦五是白河帮的创建者之一,据说乃是杜二的拥趸,无论被如何对待都忠心耿耿的那种。 然而朝轻岫成为自拙帮帮主还没两年,就能轻松安排焦五办事。 虽说作为白河帮内的要紧人物,听跟自家有宿怨的自拙帮老大的吩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燕雪客想到伍识道与袁中阳两人的现状,又觉得在面对朝轻岫的时候,直接投靠固然失之于从心,坚拒到底却实在过于危险。 燕雪客觉得,朝轻岫此人天然便是行走江湖,搅弄天下风云的料子。 * 七月正是盛夏时节,自拙帮总舵内蝉鸣阵阵,李遥跟李逸还有一些年轻帮众,此刻正在用石子充当暗器,意图击毙树上呱噪的鸣蝉。 朝轻岫路过时,在距离目标鸣蝉足有两丈远的地方,抬手接下了七枚飞向自己的石子,随后对帮众的武功进度做出了一句评价,表示如今帮内年轻弟子的暗器准头相当出色,至今为止只打破了十六扇窗户纸,可见在帮总舵更新装修上极有天分。 今日朝轻岫顶着太阳离开燕还阁,是准备前往万卷斋。此处乃是二堂办公之地,内部存储了不少纸质文件。 今年开年时分,徐非曲又在万卷斋附近隔了一处院落出来,取名秉烛楼,用来存放在江湖上搜集的各种资料,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来源于帮主与帮众的亲身经历,比如重明书院案件、绿波庄案件、涌流湾连续意外案件等等。 当然徐非曲在进行资料记录的时候,也不会把所有真相都记录在其中,就像对重明书院一案进行记录时,就在相关页面上专门留出了一些空白部分,旁边用小字标注“事涉机密,日后待补充”。 因为纸质的资料怕火,所以秉烛楼内用的都是明角灯——匠人们将羊角熬成软胶,压成透明薄片后做出灯罩,防风防火还不怕水,除了价格昂贵外,没有任何缺点。 好在如今的自拙帮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缺钱。 曹鸣竹私下替孙相敛财多年,她做事仔细,一开始用的就是耿遂安的名义,以便在想要脱身时将罪名栽赃给同僚。 一朝事发,许白水奉母命前来清查旧事,将之前被曹鸣竹私吞的钱财部分收入公账,另一部分则被她送到自拙帮中,作为谢礼。 自拙帮老大讲究江湖义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不会开口问不二斋索要酬金,不过朝轻岫越是客气,许白水越是无论如何不敢不去表达谢意。 除此之外,奉乡城近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六扇门花鸟使的帮助下,曾四娘子当着帮众的面承认,她的确曾安排自己手下香主在涌流湾那段河道上,帮着人制造了“耿遂安”之死的意外。 此外,她在多年前,还曾经打过杜老二一掌,直接重伤了后者。 坦白罪过后,本来应该按照帮规处置,不料曾四举掌击向自己心口,当场身亡。 作为元老之一的四娘子如此言语,白河帮上下无不惊骇万分,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焦五就站了出来,公布了杜帮主已经身亡的噩耗。 白河帮帮众:“……” 沙三早就不在总舵,曾四自裁,帮主之位说不定就要落在焦五头上,然而就在此时,焦五却直言自己不但能力不够,品行也不足托付重任,决意带着白河帮剩下的帮众,投靠隔壁城朝轻岫。 这个弯拐得太大,白河帮帮众事后很是怀疑,焦五之所以迅速宣布自己的决定,就是不想给手下的人反对的机会。 郑六娘子……事发时她刚从分舵被喊回来,一脸莫名地旁观完了全场。 她思考了一番自己该怎么办,却意外发现,就算白河帮摇身一变成了白河分舵,跟自己的关系也很有限,反正她原本就长年在外管着分舵,如今城头变幻大王旗,分舵主却依旧是分舵主。 * 许白水过来拜会朝轻岫的时候,特地将奉乡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她。 说话时,许白水心中满是钦佩之情——焦五为什么听朝轻岫的命令她还有些头绪,却没想到燕雪客也会配合行事。 当然,要是许少掌柜调整下思路的话,代入到对方的角色当中,就会察觉类似的困惑其实燕雪客也有…… 朝轻岫听闻后,倒是顿了一下,面露感慨之色:“竟然如此。” 许白水喃喃:“许某其实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干脆承认当日对杜帮主动手之事。” 事情明明过去许多年,纵然有带着掌印的血衣,也算不得铁证如山,要是曾四咬死不认,那么顶多只能将水搅浑。 朝轻岫手上扣着两块筹码,一个是耿遂安之事,一个是杜二身故之事,在她心中,曾四若是愿意直接投效自拙帮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便揭破对方暗中的所作所为,挑明曾四等人跟孙相一党有关,借此清除掉对方在白河帮内的势力。 许白水能理解朝轻岫的计划,却不能理解曾四的反应。 朝轻岫垂下目光:“曾四娘子虽是孙相门下,却很有江湖人的气概,最后会如此选择,想来是觉得忠义两难全。” 许白水:“她自然对孙相尽忠,那么……” 朝轻岫轻声:“曾四娘子未必不顾念帮中朋友的情谊,只是昔日的恩情于她更重而已。此外,在下曾听闻曾四娘子与沙三娘子相交莫逆,如今想想,那应该并非虚言。” 许白水尚且不解其意,就听见朝轻岫又说了一句话: “她当众承认自己所为,沙三娘子就不会为她报仇了。” 许白水沉默了一下。 她对孙相一党自然没有好感,却没想到那边的人,居然也会如此的有骨气。 许白水坐到桌边,发了会呆,然后喃喃:“……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帮主会知道曾四插手了耿遂安之事。” 她说话时,看着的人却是徐非曲。 许白水知道徐非曲是帮主心腹,而且一直深受信赖,所以很希望能得到对方指点。 徐非曲扫她一眼,不答反问:“少掌柜怎么今日还在郜方府?” 许白水默默看着徐非曲,试图用目光控诉对方拿了消息就拆桥的行为,半晌发现徐非曲的面色纹丝不动,只好道:“我与朝帮主一见如故,所以特别想在贵帮总舵久居。” 她说话时的语气异常诚恳,仅看许白水此刻表现,旁人多半没法意识到自拙帮与不二斋之间存在多少硬件方面的差距。 徐非曲:“所以?” 许白水:“朝帮主热情好客,决定留我常住。” 可能是佩服许白水居然能从朝轻岫身上看出热情好客的特点,徐非曲也不再绕弯子,而是道:“我观帮主行事时,时常有不解之处,所以少掌柜不明白的事,我也未必明白。” 许白水明示:“徐香主可以问问。” 徐非曲摇头:“我尽量自己想。”又道,“事事都向帮主求教,实在不便磨炼自身。” 她考虑过询问,只是觉得若有点问题都请朝轻岫答疑解惑,徐非曲觉得过不了多久,自己的脑子就会停止思考。 许白水:“……” 她觉得自拙帮的徐香主有些过于上进。 第101章 许白水毫无少掌柜形象地趴到了桌子上。 可能是觉得许白水神色太过悲伤, 徐非曲将耿遂安一事的案卷从对应的书柜中取出来,放到这位少掌柜面前:“你若是好奇,可以先看这些记录。” 许白水接过案卷,看了半日, 发现里面只写了案件过程, 没写朝轻岫的推论, 一时间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不能轻易放弃, 问:“我能不能借去看两天?”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1节 徐非曲面无表情:“非我帮帮众想要将资料从秉烛楼中带出, 需要先向二堂堂主申请, 经过三位帮众作保,再由帮主批示同意方可,而且阅读时必须有香主以上成员监督。” 许白水:“……自拙帮果然纪律严明。” 她只好留在秉烛楼里看书, 还好此地如今算不上冷清——朝轻岫也正在旁边处理外面送来的各类消息, 还带了十二罐蜜饯过来。 许白水曾经好奇过为什么朝轻岫要拿整整十二罐蜜饯,得到的回答是不同口味的果脯必须分开存放, 保证最好的口感, 而且武林高手内劲深厚,虽然每个罐子重约十斤,朝轻岫也完全能拿得动…… 有了蜜饯, 自然还得有茶水, 放在蜜饯罐子旁的是周老大夫加了草药的凉茶, 味道微苦,有清火明目解腻的作用。 ……许白水私以为最后那个解腻的作用才是重点。 朝轻岫阅读的速度很快,她提起笔在文件上写批注, 若是觉得传来的消息不对劲,就会先用朱笔圈出来, 之后再让人重新核对。 自拙帮之前的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人事管理经过应律声跟徐非曲两人的优化后,在信息传递方面更显上下通达,朝轻岫又是个习惯了职场的人,也逐渐指挥顺手起来。 然而随着奉乡城的变动,自拙帮的情况也必然会发生改变。 焦五带着不包括沙三娘子那一派的白河帮势力投靠后,帮内直接多了数个成熟分舵,虽然自拙帮实力看上去因此大增,奈何新分舵那边归属感不是很强,人心也尚未归附,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朝轻岫一直坚持的摸鱼原则也因此屡被打破,每日需要处理的工作更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 她有些怅然——第一次穿越就跑到了高危的武侠世界,自己再多加班几回,下次穿越的世界画风还不知道得跑偏到什么地方去…… 思及此处,朝轻岫又觉得果然应该勤加练习武功,借此提升自己的续航能力。 除了新分舵的事情外,周围才因为黄为能之事被震慑过一次的武林同道,再度感受到了朝轻岫带来的压力,一些本来还打算观望的小势力,也纷纷派人过来问候。离得近的自然亲自上门恭贺,离得远的也派人送来信件跟礼物。 朝轻岫手边那一封,就是问悲门送来的贺信,落款则是“李归弦”。 朝轻岫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中内容,面上微微带起一点笑意。 非常官方地恭贺过自拙帮地盘扩大——既然连问悲门没有意见,旁的武林人就更不可能插手施州这边的帮派火拼事宜。 在信件的结尾,李归弦又提醒,如今自拙帮实力大增,多半会引起诸如孙相手下之类有心人的敌意,朝轻岫出门在外时,说不得就会遭遇来自高手的殴打,所以千万记得勤加练武,起码勤加练习轻功,如此一来,就算暂时落于下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李归弦也道,与其他江湖人相比,朝轻岫有着更敏锐的观察力,大可以在对方动手之前,预判出谁更有敌意,率先过去砍翻几个,给那些人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反正只要砍得是左文鸦或者薛何奇那边的人,谁也不会觉得是朝轻岫不讲江湖道义。 朝轻岫想,好些时日不见,李归弦的性子竟没什么变化。 想来问悲门能在寿州站稳脚跟,而且正面抗住孙相势力不令之南下,除了岑照阙幼年时受教于红叶寺,深受佛法熏陶外,多少还有点别的缘故。 跟问悲门的李少侠一样,贝藏居的少居主师思玄也没有忘记昔日——也就是去年——大家一块在重明书院读书时的情谊。 师思玄送来了一样很有分量的礼物——生着铁锈的劈山双刃斧,重量超过百斤,是她某次外出时遇见路匪后的纪念,此次特地送来给朝轻岫镇宅。 刚接到礼物的朝轻岫在看见斧刃上的血痕时,越发深刻地明白过来,贝藏居居主当初为什么要把师思玄送到重明书院内进修。 秉烛楼内。 朝轻岫写好给朋友们的回信,接着老老实实地翻阅帮内资料,期间不断靠着甜食给自己的工作状态续命,结果吃掉第三十七枚蜜饯时,徐非曲冷酷无情地拿走了她手边所有的陶瓷罐。 “……” 徐非曲:“食用太多果脯并非养生之道,也容易伤牙。” 朝轻岫深觉遗憾:“非曲所言有理。” 虽然内功增强了武林高手对许多debuff的抗性,但除非当真进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则很难扛得住蛀牙。 许白水弱弱举手:“拿走前能否给许某留两块?”注意到徐非曲怀疑的目光,又忙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分给帮主吃。” 徐非曲干脆:“那行。” 朝轻岫:“……”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袖口的暗袋里放点瓜子,既可以当暗器也可以当零食,用处非常广泛。 在食物被收走后,朝轻岫的工作效率开始缓慢降低,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放下手中文书,拿出本杂记来劳逸结合。倒是旁边的许白水与徐非曲两人,一个研究案情,一个处理帮务,都是一副认真模样。 徐非曲:“今日天色已晚,少掌柜先回去休息罢。” 许白水抬起头:“我还能坚持。” 徐非曲:“晚间阅读资料,就算在秉烛楼内,也需要香主以上人员在旁监督。” 许白水:“徐香主不是一直在旁?” 徐非曲摇头:“我专心看账,无暇分神。” 许白水求助:“帮主……” 朝轻岫一本正经:“我已经下班了。”又笑道,“要不你帮着非曲分担一点,这样她也能早些腾出空来。” 许白水默默拱手,算是领命。 她看出来了,自拙帮这边最缺的不是军事也不是打手,而是账房。 不知道当年家中长辈是怎么投注的端木老盟主,不过应该跟现在的情况不大一样。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性格,不过哪怕跟以前的高人相比,朝轻岫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夜幕降临后,看完了半本杂记的朝轻岫施施然离开秉烛楼,准备返回燕还阁。 至于提前解决积压的账务问题的徐非曲,如今不止可以腾出空来监督许白水,还能跟对方讨论一点案情相关的内容。 徐非曲:“我猜测,帮主当日也不算确定曾四真的有问题,只是准备顺着朱经纶这根藤,继续往上调查。” ——朝轻岫最开始应该是打算自己负责此事,谁知许白水跟燕雪客都跑了过来,她在衡量过前者的诚意以及后者的判断力后,果断地把工作甩了过去。 许白水捕捉到关键名字后,仔细回忆:“朱经纶……是曾四手下香主。当初在涌流湾那段河道上,她的船跟自拙帮的船撞在一块,假冒耿遂安的那人被以劝解的理由带了过去,然后当众落水。” 徐非曲:“帮主猜到当日河道上的意外其实是一个引她、花鸟使还有韩大人入局的陷阱。既然是陷阱,就需要保证两件事,第一是这件事必须发生在郜方府的辖区,第二是这件事必须牵扯众多,以便引起花鸟使的注意。 许白水明白:“如果两家的船没在涌流湾那里吵架,后面的事也没那么容易发生。” 徐非曲:“当日自拙帮船上的负责人是蔡小草,白河帮那边的就是这位朱香主。”又道,“蔡小草并非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只是她跟随萧堂主多年,而且在两年前,谁也不知道自拙帮还能重建。” 所以蔡小草不大像是被提前收买好的人。 徐非曲:“在下也考虑过蔡姑娘是不是重建帮派后才被收买,不过帮主在开拓水上路线前,曾特地下令,不许帮中人与白河帮那边起冲突,而且总舵内弟子不多,蔡小草是萧堂主心腹,也算帮主眼皮子底下的人,她真要做什么,容易引起旁人疑心。” 通过收买自拙帮成员,进而促使两个帮派产生纷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只是从自拙帮这边下手不大方便。那一日两条船在涌流湾处起了冲突,涉及此事两方,既然自拙帮这边嫌疑不高,另一边有问题的可能性就很大。 许白水忽然道:“那为什么不能只是朱经纶自己有问题?” 徐非曲:“有这个可能,不过朱经纶只是白河帮内香主。”随后进一步解释,“白河帮在孙相眼中,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小帮派,就算他想控制奉乡城的局势,也不会选择朱经纶作为代表,此人的地位没有高到需要被收买,也不像春石那样,低到可以被轻易冒名顶替。所以帮主认为,这位朱香主听令行事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才会想着从此人身上着手,查一查曾四。” 许白水想了想,觉得能够理解。 收买十个香主也不如收买一个堂主,而且江湖人很有手下办坏了事找老大讨说法的习惯,就算曾四自言不知情,她身边香主听从孙相吩咐,被人揭穿后,自己也未必能脱掉干系。至于仆役船夫一流,需要用到时,只消干掉原来那位,易容顶替一下就行。 * 就在许白水与徐非曲聊天聊到怀疑人生的时候,朝轻岫已经回到燕还阁内。 她平常不用人服侍,楼内一向清静,如今阁内却早早点起了灯烛,楼内楼外都闪动着代表加班的柔和光芒。 第102章 朝轻岫凝视着燕还阁的烛光, 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今日帮中堂主们来得很整齐,无论是负责总舵事务的颜开先、打理万卷斋的乐知闻,还是忙着收拾新帮众的萧向鱼, 在用过晚饭后, 都陆续抵达并在此等候。 三人此刻齐聚于帮主的住处, 是为了商量白河分舵的处理方案。 虽说焦五带头投效,不过他在帮内算不上说一不二, 地盘合并也不是他一个人赞同就能算数的, 毕竟按照白河帮里的惯例, 杜二去世后,帮主的位置应该轮到沙三娘子去坐。 当然颜乐萧三位堂主也非常明白,朝轻岫此人看似温和, 实则谁的账也不肯买, 她揭破白河帮的旧事,绝对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 而且两座城位置太近, 只要自家存有扩张之心, 就必然会与奉乡城内的江湖势力对上。 当日奉孙相之命来此地办事的黄为能都没法生离涌流湾,朝轻岫又岂能容许自己卧榻之侧有沙三的势力酣睡。 颜开先:“依照属下之见,沙三娘子若是想将总舵要回, 咱们可以先去跟她计较一下曾四等人算计自拙帮的赔偿问题。她若是肯赔偿, 就拿分舵抵数, 若是不肯赔偿,那时再选择发难,也有足够的理由” 萧向鱼:“还是希望沙三娘子愿意不插手此事, 只要她不纠缠,咱们后面的事情就方便许多。” 乐知闻有些悲观:“乐某记得, 沙三娘子当日就是因为想要帮主的位置,才与杜二爷起了争执,最终负气出走……” 朝轻岫笑:“年轻气盛时,难免不肯屈居人下,成熟后又自不同。那么些年过去了,沙三娘子必定知道奉乡城这边的情况,很清楚‘杜二’对帮派的掌控力不如以往,却没回来相争,如此看,她的性子或许已经变稳重了些。” 颜开先闻言,觉得帮主的想法很是积极开朗,不过联想到朝轻岫踏入江湖以来的所有经历,以及所有与之作对人的下场,又觉得她开朗得很有理由。 萧向鱼展开舆图,给帮主介绍:“白河帮名义上有十二个分舵,其中四个都是沙三娘子出走后带人发展出来的,那四个咱们自然绝不染指。 “还有两个分舵是郑六娘子开拓的,只要她不离开,分舵便不会失控。剩下的六个里面,比较受总舵控制的有两个,还有一个因为靠近沙三娘子的地盘,与她关系更亲近。最后三个分舵的分舵主是曾四提拔的,目前还不晓得有没有问题。” 朝轻岫细看桌上的舆图。 舆图在大夏属于机密物件,不过官府不发售地图,却也拦不住百姓自力更生,眼下这张河道图就是由江湖人绘制而成的,虽然不算太精细,不过该标注的径流都有所标注,基本能叫人瞧明白。 朝轻岫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沉吟片刻后道:“先去给沙三娘子写一封信,就说此案牵扯太多,她许久未回奉乡城,自拙帮也不敢拿琐事打扰她的清静。”又向着乐知闻一笑,“我不以词藻见长,二哥写的时候,可要客气些。” 乐知闻听到这里,直接拿起笔就开始记录。 他一面书写,一面在心中解读帮主话里的意思。 对方许久未回奉乡城,恐怕对帮派早已没有最初的控制力,加上正在遭遇清洗的势力是曾四的,两人旧时相交甚笃,此刻回来要求帮主的位置,难免惹人疑虑。而且就算沙三愿意不顾非议,当真带人回来,她当时没争过杜二,与朝轻岫相争,也未必能赢。后面那句“牵扯太多”就算是警告了,曾四是孙相的人,相关案子是花鸟使破的,不二斋又摆明车马站在了自拙帮这边,沙三要是不想被扎了手,就最好避开。 朝轻岫缓缓道:“自拙帮位于郜方府,距离奉乡城极近,白河帮遭逢变故,还出现堂主谋害帮主这样的大事,焦五爷等人一时间措手不及,难以处置剩下的事,只好托付给我。大家多年邻居,都是好朋友,岂能出言拒绝,只是朝某能力有限,也担心自己无法承担太大的重任。”她伸手在舆图上靠近沙三地盘的那个分舵上画了个圈,然后又在边上的一处分舵上面也画了个圈,随后道,“若是沙三娘子尚有闲暇,这两处分舵,就交给她操心了。” 乐知闻听着帮主讲述,同时飞快记录。 他能感觉出来,朝轻岫办事时也是胡萝卜大棒都来,在威逼之后,也没忘记选择适当利诱。 朝轻岫的意思表现得明白,如果沙三要决定自拙帮争白河帮在奉乡城的那块地盘,自己就在郜方府等着,而且绝不退让,若是沙三不管白河帮变成白河分舵之事,她自然承情,也会从天上给沙三掉块包着分舵的馅的大饼下来。 萧向鱼:“那剩下六个分舵咱们都吃下去么?”随后喃喃道,“我觉得也不大容易。” 朝轻岫又圈出两个分舵来,缓缓道:“如今奉乡城易主,就算焦五爷服气我,其他人也未必会愿意跟着他一块投靠。咱们行走江湖,总不能勉强别人听自己话。之后可以叫人去说一下,那些人若是愿意留下,大家今后就是一个帮里的好朋友,若是不愿意留下,也别委屈了他们,辛苦了大半生,总得留些地盘人马来给人家养老。”顿了下,又道,“分开谈,别一块说,看看那些人里有没有谁具备威望,单独聊聊,大家更容易达成一致。” 虽说朝轻岫一贯都甚是从容自若,不过颜开先等人还是感觉到,在谈及帮派人事安排的问题上时,帮主显得比往日更加游刃有余,仿佛这才是她最熟悉的事情…… 新获得的地盘实在太大,无论是势力范围,还是人员数量,都大大超过了自拙帮现在的规模,所以为了保持稳定,自家最好先将能控制的帮众收回来,至于不能控制的那些,连人带分舵打包切割出去,也是一种办法。 颜开先恍然:“所以那两个分舵就是给不肯加入自拙帮的人准备的?” 朝轻岫:“算是。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考虑,毕竟曾四娘子虽然自戕,却有不少下属剩下。虽然四娘子是孙相的人,但她一直隐瞒自己身份,手下未必个个都听孙相调派,当中说不定还有不少忠义之士。疑罪从无,我既然接手了白河帮,善后的事情便是我的责任,总得给个地方安置他们。”随后叹了一声,“我知道曾四娘子的事情后,倒有些佩服她死前的义烈,也不想见她原先的下属没个结果。” 乐知闻在心里叹服。 帮主的一番安排,利益跟情义全部顾忌到了,而且分割出去的两个分舵正好在沙三娘子的地盘与原白河帮其它分舵之间,有了此处作为缓冲,两家从此不再相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2节 朝轻岫道:“对了,给沙三娘子送信的时候,再给她家里人也带些礼物过去。我还听说她有个独子,咱们别因为人家年纪小辈分低,就忽略人家。” 沙三如今有家有业,不像年轻人那样容易热血上头,就算当真想要硬拼,也会多有顾虑。 说到此处,朝轻岫向其他人笑:“在下年少识浅,安排起事情来恐怕不够周到,还请诸位指点。” 乐知闻摇头,真心诚意道:“属下这边已经没什么可以指点帮主的了。” 萧向鱼同样道:“帮主安排的地方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如今只盼沙三娘子能想明白,不再固执地寻求白河帮帮主之位。” 朝轻岫:“我倒觉得,沙三娘子会愿意以和为贵。” 颜开先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问:“帮主是否知道了什么?” 朝轻岫:“我之前接到问悲门李少侠的信……”一言至此,忽又停下,将手中信件递给颜开先。 询问李归弦沙三娘子那边的事情,李归弦就从问悲门的资料库内,调了一些相关记录出来。 大型江湖势力都会搜集周围重要人物的消息,包括外貌特征、出身年岁、师承来历、武功特点,再就是师门有什么人,家里有什么人,过往有什么恩怨,名下有什么产业之类。 沙三娘子并非特别值得关注的人,问悲门那边的记录也就相对简单,上次更新相关信息时还是在去年。 朝轻岫阅读时,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个念头——问悲门那边有没有自己的消息?如果有的话,又写了些什么? 颜开先一目十行扫过,迅速提取出信中重点:“沙三娘子近来越发注意享受了,又陆续置办了不少家业,私下里甚至养了几个优伶,常唤过来唱戏。” 她说着,倒有些叹息。 在颜开先印象里,沙三娘子原本是个勇于开拓的性子,可惜人到中年,意气消磨,居然开始沉溺于享乐之中。 信件被三位堂主依次传阅,乐知闻笑道:“既然如此,沙三多半会同意帮主的提议。”又向前一礼,“今日天色已晚,乐某将信写好后,明日再交给帮主过目。” 朝轻岫在椅子上欠欠身,微笑:“那就劳动二哥了。” 由于朝轻岫的个人原因,本来应该拖延很久的新分舵问题,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被处理了大半。 三位堂主齐向上司道别,离开燕还阁的时候,萧向鱼还十分怅然地叹息了一声:“帮主如今才十六岁……” 朝轻岫这人哪里像是十六岁啊? 萧向鱼感慨万千,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除了同意认朝轻岫当老大的那次。 乐知闻赞同:“如今的帮主安排起事情来,已经完全不逊色于老江湖。” 颜开先瞥一眼同僚,感觉对方此话有些言不由衷——世上的老江湖从来不少,她自己能算一个,乐知闻跟萧向鱼也能算一个,然而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朝轻岫一人。 萧向鱼:“其实我之前也担心过,若是一次性吞下大的地盘太大,万一吵将起来,恐怕会有分舵主动脱离,到时候当真能被咱们控制的,怕是只有奉乡一块地方。” 如今朝轻岫主动将帮派规模的新增量缩减到了一个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反而更加容易控制。 萧向鱼曾想把这些顾虑告诉帮主,却担心惹得后者不悦,没料到朝轻岫不但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些,甚至比她考虑得更加全面成熟。 颜开先背过手,神情淡定:“帮主该果断时果断,该怀柔时怀柔,如此安排下来,咱们总舵的人手还能够支撑得住,也降低了尾大不掉的风险。” 自从追随朝轻岫以来,颜开先脑海中一直有种模模糊糊的想法,此刻那种想法正在慢慢变得清晰——虽说朝轻岫年纪尚小,正式涉足江湖的时间更短,却全然不像是从没管过人的样子。 也不晓得自家帮主究竟是何来历。 第103章 秉烛楼内, 总算解决了心内大部分疑问的许白水起身跟徐非曲道别。 徐非曲也欠欠身:“少掌柜莫忘了明日再来。” 许白水看着剩余账本:“……” 就像祖父当年投注端木老盟主一样,她也押注了朝轻岫,只可惜许白水只是多个少掌柜中的一位,不是许大掌柜本人, 没法把不二斋整个绑在对方的船上, 只好先将自己绑到对方的船上。 在来之前, 她有些担心朝轻岫此人不好相处,不会相信自己是真心押注, 反而疏远防范自己, 没料到才不过月余, 她就已经站在自拙帮的文书重地中,帮着处理各种账目问题。 许白水想,虽说未来的工作让人感到一定的压力, 不过自己也应该往好处想——起码在招揽不二斋少掌柜这件事上, 朝轻岫充分表现出了其用人不疑的豁达。 押注一个器量宽宏的潜力股,总比押注一个狭隘多疑的人更叫人高兴。 徐非曲看许白水出神, 又问:“少掌柜喜欢什么地方, 我让人给你打扫一间住处出来。” 许白水原本一直住在客房,她听到徐非曲的话,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位徐香主的承认, 赶紧道:“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许某……”她想说自己并不挑剔, 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更符合实际的,“许某可以适应。” 凭着不二斋的豪富程度, 她以前的生活环境自然相当优渥。 徐非曲:“既然如此,就在采绿轩如何?此地是帮中客卿住处。” 许白水欠身:“听凭徐姑娘安排。” 在许白水来之前, 自拙帮当然也有账房,不过那些账房大多都在办事的区域居住,比如万卷斋或者拾芳坞一带的配套厢房中。 徐非曲当然不能这样安排许白水——不提后者代表着什么,单以工作能力看,许白水一个人就能顶数十普通账房,更别说这位少掌柜还自带侍卫。 采绿轩跟快平生靠得很近,环境都很清幽,徐非曲早在一个月之前就遣人重新修缮这一片的房屋,好把许少掌柜正式纳入到自拙帮当中。 朝轻岫知道此事后,也特地看好日子,正式给了许白水帮内客卿的任命。 许白水工作态度很积极,在知道朝轻岫要去给沙三娘子送礼后,还特别热情地帮着参谋了一堆礼品,又派自己的侍卫陪同自拙帮里的人一块过去送信。 一个月后,诸事尘埃落定。 或许是真的离开奉乡城太久,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不二斋甚至六扇门在此次事件中的偏向,沙三娘子最终并未选择发表意见,她没有选择带领下属参与到与自拙帮的斗争当中,甚至写信恭贺朝轻岫新得了四个分舵。 朝轻岫在确认了那些地盘真正归属于自己后,也没忘记履行承诺,安排焦五做白河分舵的舵主。 对方既然认了她做老大,以前的事情,自然既往不咎。此外朝轻岫还有一点考虑,就是焦五本身顶替帮主之名多年,在江湖人眼里,显然算是有了污点,很难投靠其它势力,好在此人最后机灵了一会,在事发之前,主动将把柄交到朝轻岫手中,换取朝轻岫任用他做分舵主的机会。 与其他人相比,焦五更容易满足于当前的状态。 除了奉乡城内的白河分舵外,此次另外获得的三个分舵分别在川松、樟湾以及丘垟四城,其中除了丘垟远在崇州,其余两个都在施州。 丘垟虽然离总舵最远,其舵主却是焦五提拔的,在知道总舵这边发生的事情后,目前也没有打算离开。 朝轻岫见过了焦五,又温言勉励了对方几句后,她又对郑六此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早些她考虑到沙三或许会要求接管白河帮,于是让焦五把郑六带回来,作为搅浑水的备选项,朝轻岫留意观察,发现此人对于帮内风云变幻居然当真什么意见都没有,一时间有些惊讶,于是特意请人来总舵坐了坐。 郑六大名郑丰遥,接到朝轻岫要见自己的通知后,直接就来了总舵,被人带到了燕还阁外。 燕还阁前盘旋着一道飘忽不定的人影,白衣缤纷,银芒闪动,剑尖荡开阵阵清光。 朝轻岫注意到有人过来,身形轻轻一旋,从半空中飘落时,短剑已经归入鞘中。 方才被朝轻岫剑气掌风激荡而起的落叶飞花徐徐飘落下来,沾在她鬓边襟前。 郑丰遥远远看到朝轻岫,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白衣如雪,眉目间有一种澹然隽秀的温文之气。 在见面之前,她也曾经考虑过成为自己新老大的人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便觉得就该是朝轻岫此刻的样子。 朝轻岫请人进入燕还阁,桌上放着她喜爱的蜜饯跟点心。 仿佛雪一样绵软的糕点,加了蜂蜜跟白糖的果脯,鲜切的果肉打碎了制成的饮料……如果有好奇朝轻岫信息的探子在旁边,眼前的场景便足够这些人得出一个结论——自拙帮帮主的口味明显偏甜。 郑丰遥浅尝了几颗,目光微亮,顿时觉得新帮主的品味很好。 她吃过甜点,又喝了茶,然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问:“不晓得帮主召我来有什么事?” 朝轻岫实话实说:“我想见见你,再问问你对工作有没有什么要求。” 郑丰遥思考许久,末了摇头:“现在这样就挺好。” 需要做的都是些熟悉的工作,周围也都是熟悉的人。 她实在非常喜欢那种在上班时不自觉放空大脑的行为。 郑丰遥迟疑了一下,又问:“那帮主你呢,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没有?” 朝轻岫想了想,道:“咱们现在到底是一个帮里的朋友了,所以还是希望郑姊姊能安心留下。只要郑姊姊一如既往,我必然不会亏待你。”又道,“五年内,若是你当真待不下去,打个招呼我放你走。人马地盘虽不能全给你,不过能给你一部分。” 郑丰遥干脆:“行。”她就没考虑过走人后还能带着人马地盘,随后又喃喃道,“我其实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我也想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咱们在这点上倒是所见略同。” 她其实很是随遇而安,所以在感觉到周围存在“不安”的因素时,就会给出一些反馈。 郑丰遥是个相当直白的人,没去关心帮主如何处理那些不让自己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不稳定因素,确认跟新上司达成一致后,她本就不怎么紧绷的心情,愈发放松起来。 虽然老大们风平浪静,让白河帮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易了主,下面却依旧有一大堆人因此胆寒,甚至因此想不明白自己的职业前景。 毕竟从十多年前开始,自拙帮跟白河帮之间关系就不怎么样,好在上官晖死后,自拙帮直接解散,让白河帮没了忧患。没曾想隔壁帮如今又重新建立起来了,甚至还直接吞并了自家的所有地盘。 不少香主好奇朝轻岫的性格,试着表现得桀骜不驯了一点,结果尚未惊动帮主,就直接遇见了焦五与郑六两人的严格约束。 焦五是因为再没地方可去,所以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作用,而且他现在真心有些畏惧朝轻岫,总觉得对方随意瞧自己一眼,就能猜到他所有小算盘。 至于郑六……或许是觉得在谁手下干活都一样,而且与之前的上司比,朝轻岫看着起码情绪挺稳定,不会没事折腾下属。 没在脾气暴躁的老大下面干过活的人,完全不会明白,情绪稳定到底是一种多么珍贵的品质。 又过了些时日,新获得的分舵总算逐渐安静下来,那些人可能对自拙帮的归属心还不是那么强,有些帮众甚至不肯自称是自拙帮的一员,也不肯打出自拙帮的旗帜,好在暂时没有了反叛的意思。 朝轻岫见状,掐准时机派人去到分舵那边重新梳理账目,分舵的帮众本来以为新老大是借着查账的名义抓小辫子,没曾想到真是单纯帮着理账,而且查出来那些旧日亏空,如果当真补不上,不过分的也就直接免了。 那些查账人表现出的工作态度也十分专业,一点没有借机发难的意思,不过后来帮众们才渐渐知道,专业的不是朝轻岫,而是许白水…… 已经成为自拙帮客卿的许白水心情复杂地意识到,朝轻岫非但是个用人不疑的老大,特别擅长放权让下属处理问题。 不过她不止对帮里人放权,对帮外的人居然也会放权——阮时风跟颜开先等人也是多年好友,而且又一直在江南办差,时不时就会过来探望,此次更是将该放的假攒在一起,特地跑回施州,准备在自拙帮多住两日。 朝轻岫很欢迎阮时风上门,接到消息后,立刻请人过来燕还阁,目中带着喜色: “阮捕头,久违了。” 阮时风:“……久违,阮某一直惦记朝帮主。” 她当然很高兴跟老友见面,也很记挂朝轻岫的安危,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喜悦里还带了点其它的意味。 阮时风顿了顿,又问:“朝帮主近来一切可好?” 朝轻岫笑:“承蒙挂怀。阮捕头不是外人,在下也就直言了,最近有些事情,希望阮捕头帮忙。“ 阮时风:“……请朝帮主吩咐。” 她有一种感觉,虽然六扇门还没把朝轻岫给变成自己人,不过朝轻岫已经态度自若地把六扇门给当成了自己人,而且还是能够受她调遣的自己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3节 第104章 朝轻岫:“自拙帮新得了数个分舵。我虽是帮主, 却还没过去看过,阮捕头近来若是有空,可否先替我过去瞧瞧?” 阮时风还记得,当初朝轻岫查清上官晖死亡真相后, 她曾说过, 对方有事可以吩咐自己。 如今对方提的要求也的确不违反江湖道义, 不过阮时风还是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她虽然身在六扇门,却也怀念在江湖上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此行想来自拙帮度过自己剩下的假期的。 嗯……外地分舵怎么就不算自拙帮的一部分呢? 迅速做通自己思想工作后, 刚到郜方府三天的阮时风, 就直接转道去了新分舵那边,着手调查以往的帮派纠纷事件。 阮时风心中并没什么抗拒的情绪,毕竟调解地方帮派与本地居民间的关系也是六扇门工作的重要一环, 只是觉得自己此次的假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显充实…… 要是阮时风将她的感受告知朝轻岫, 后者可能会一本正经地给出回复:做兼职这种事情就跟瘟疫似的,具有很强的传染性。 刚刚因为被免了旧账而觉得新老大挺仁厚宽和的原白河帮帮众闻言, 脑子又是一嗡——焦五冒名顶替多年, 白河帮内部必然会因为管理不当而混乱,平常难免有欺上瞒下的事情。朝轻岫让阮时风过去查案,就是为了抓一些靠着关系深厚欺负人的刺头出来, 空出的职位正好另外安排人手。 ——阮时风曾是自拙帮的人, 如今却身在公门, 态度强硬地收拾了一批刺头后,大可以拍手就走。 新帮众原本有些不满,好在安排的那些也是原白河帮成员, 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这些人的抗拒情绪。 比起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人,朝轻岫算得上枣始枣终——开头给甜枣, 中间给棒子,最后再给甜枣。前后呼应地恰到好处。 大夏的假期固然不少,但官吏也不好长期缺岗,阮时风在自拙帮内查了一个月的旧案后,终于遗憾走人。 ——她此行收获不小,因为时常与朝轻岫通信的缘故,听说了不少闻所未闻的破案方法,顺便还看到了《老福探案集》中的几个有趣的故事…… 原白河帮帮众们也渐渐认了——新老大跟不二斋关系好,就意味着有商业渠道,跟六扇门关系融洽,就意味存在秩序保障。 既然朝轻岫暂且没表现出想要倒行逆施的一面,旁人也没必要非得与她作对不可,虽说一时半会还没法对新帮派产生归属感,起码不会再想着跟自拙帮捣乱。 临告别前,阮时风又特地去燕还阁走了一趟,权做道别。 她此刻已经知道,不止自己曾被朝帮主安排了去干活,燕大人上次来涌流湾时,也被朝轻岫一句话给打发到了奉乡城那边清查旧案。 阮时风想,朝轻岫态度如此自然,六扇门再不把她当成自己人,未免就显得太过生分。 燕还阁二楼。 阮时风将一块黄铜打造、长约三寸的方牌搁在桌子上:“这是六扇门的客卿令牌。” 朝轻岫微微扬眉。 客卿人者人恒客卿之,她觉得若是许白水能旁观这一幕,说不定会觉得挺高兴。 阮时风小心观察着朝轻岫的表情,同时不忘给自己甩锅:“牌子其实是燕大人申请的,只是让我拿过来交给帮主。” 朝轻岫点点头,随后扫一眼,问:“不知此物有什么用处?” 阮时风:“六扇门客卿差不多相当于四品捕快,朝帮主是武林豪客,又与韩县令相善,平时自然用不到此物,只是今后难免会有出门的时候,拿着令牌,跟地方县衙沟通时能更方便些。”又笑道,“燕大人申请的时候,别人都没有反对。” 这确实是个挺值得一提的成就。 一般来说,燕雪客想要做什么,孙相那边的人马不知道就算了,但凡知道,肯定得想法子给人添点堵。 然而自从黄为能身亡的消息传开后,许多平日看其眼色行事的人,都表现出了绝不轻举妄动的谨慎特点,选择了暂时观望。 朝轻岫唇角微翘:“想来在下一介布衣草莽,也没甚值得旁人反对的地方。” 阮时风想到六扇门中流言,不少人都觉得黄为能是因为得罪了朝轻岫,才被后者干掉的。 然而阮时风看过案卷,根据调查结果,动手杀害黄为能之人乃是曹鸣竹,至于朝轻岫,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然后被选为栽赃对象的不幸路人。 不过阮时风也清楚,如果黄为能的确是死在朝轻岫手上,自然会叫人觉得她不好惹,倘若黄为能因朝轻岫而亡,却能让花鸟使都无从发难,就有些叫人望而生畏了。 阮时风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其实那黄捕头又不是被朝帮主干掉的……”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点头,笑:“在下也这么想,我一直觉得,自己性子挺温厚和气的。” 阮时风:“……”虽说好像没错,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又道:“而且这块令牌跟应山长也有些关系。当年卓大人本来给应山长要了个客卿的身份,可惜应山长不爱搭理这些事,一直推拒不受。” 说笑几句后,朝轻岫又看了眼桌上的令牌,客气道:“燕大人美意,朝某自然不该推辞,大家也算相熟,我就不与燕大人见外了。” 阮时风欠一欠身。 * 转眼间又到金秋时节。 在总舵忙碌了一整个夏天的朝轻岫感觉自己已然对卷宗产生了ptsd,一翻就容易走神。 她现在每天花四个时辰习武,四个半时辰处理帮务,每日还得与人议两个时辰的事,连与被窝相亲相爱的时间都少之又少,何况娱乐。 能坚持到现在,都亏了内家高手对睡眠的需求有限。 朝轻岫觉得自己再不找机会出门放放风,自拙帮这一回得衰落于帮主因为压力太大而退出江湖。 虽说帮派发展很重要,劳逸结合也同样重要,她总得关心一下自己的续航能力。 朝轻岫将自己的上半身煎饼般摊在书桌上,好半天后才对徐非曲道:“我在认真思考,过两天要不要出门跟人找茬打架。” 徐非曲闻言,露出些若有所思之色:“帮主久居郜方府,确实该抽时间去各地分舵巡查一番。” 许白水在旁边待着,忍不住露出钦佩表情——果然徐香主是帮主心腹,若是换了自己,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就将“找茬打架”理解出“去分舵巡查”的意思…… 她在心里算了下,觉得也差不多了,毕竟之前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如今去分舵走走,让帮众认一认新老大的面是件有必要的事情。 帮主要外出,总得先跟堂主通一通气,朝轻岫上午才说了要出门惹是生非,仅仅过了两个时辰,萧向鱼就跑到燕还阁求见。 萧向鱼满面殷切之色:“听说帮主要出门,所以属下特来禀报……” 朝轻岫闭了闭眼,随后恳切道:“我年轻识浅,帮内的事情,去告诉大堂主或者应供奉也一样。” 萧向鱼先露出遗憾之色,片刻后才掌不住笑了:“帮主莫急,属下是来告诉帮主好消息,近来帮内收入高了不少,新的四个分舵每月一共能交上五千银,等后面情况稳定点,或许还有提升。” 五千银的确是一笔巨款。 毕竟总舵这边,每月能有一千银子的结余,就已经算收入丰厚。 这倒不是因为江湖上的生意利润低,实在是消耗也大,不提帮内弟子的衣食住行,武器的配给与修缮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交上来的钱部分归朝轻岫私人所有,大夏的金银比例是一比十,按照眼下的速度,她很快就能脱离“连一百五十两黄金”都没有的窘境。 朝轻岫点了下头,忽然好奇:“我记得总舵这边还卖过茶叶蛋,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萧向鱼卡壳了一下,随后回答:“……倒也,还行。” 虽说萧向鱼回答得十分委婉,不过开口前的迟疑,以及中间的停顿,都很容易让朝轻岫get到茶叶蛋的真实销售额。 朝轻岫目中带了点笑意:“居然没有亏本么?” 萧向鱼:“多亏有许少掌柜指点,将成本控制得极好。” 朝轻岫点点头——连许少掌柜都因此出动,可见她使用手边材料制作的茶叶蛋,并不符合大夏人的饮食习惯。 萧向鱼将帮派收入上升的好消息告知帮主后,同一天的下午,岳得溪一脸喜悦地跑了过来,向上司道: “萧舵主,垌白山寨那边派了人来,要跟咱们帮做生意。” 萧向鱼:“垌白山寨?是保镖的生意么?” 她问完后,又觉得不对——若是保镖的生意,应该找一堂去谈才是。 岳得溪:“说是想买几批茶叶蛋过去。” 萧向鱼感受了下“几批”这个词代表的数量有多少,又有些疑惑:“……此事当真是垌白山寨褚寨主的本意?” 岳得溪:“属下也有些不解,所以打听了一下,据说褚寨主那边觉得,自拙帮这边的人比外面聪明,许是因为食谱有些不同。” 萧向鱼面露思忖之色。 她本不觉得此事可信,不过外人不清楚,萧向鱼却知道,帮派中最聪明的人乃是帮主,而茶叶蛋也确实是帮主带来的“家乡菜色”。 由此看来,那位褚寨主所言不无道理。 一念至此,萧向鱼忽又想到,帮主的家乡菜色不止茶叶蛋,还有一种漆黑黏稠带着刺鼻草药气味可以团成丸子的、名字叫做“果冻”的东西。 ……帮主能顺利长大,并非只是聪明,也十分坚强。 第105章 眼看总舵这边一切事务都已经走上正轨, 朝轻岫自觉外出的理由相当充分,未免夜长梦多,跟帮内供奉与堂主交待过后,就动作利落地打包好了出门用的行李。 徐非曲冷眼旁观, 有些怀疑帮主是准备外出逃难。 许白水:“帮主不打算安排护卫随行保护?” 朝轻岫:“大部分分舵都位于寿州, 危险性有限, 而且人少一点,说不定反而更加安全。” 考虑到穿越以来, 自己陆续拉了不少仇恨在身上, 朝轻岫决定低调为主。 朝轻岫:“你二位是待在总舵, 还是随我外出?” 许白水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埋首于账簿中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忙道:“帮主去哪, 在下就去哪。” 朝轻岫颔首:“也好, 毕竟是去分舵巡查,总也得有个能看懂账目的人在旁边。” 许白水:“……”深觉自己被套路的许少掌柜艰难道:“要是我打算留在总舵, 帮主又打算带哪位账房?” 朝轻岫:“非曲自然能看。” 徐非曲听见上司的话, 平静移开视线。 ——这个回答并不让她意外。 朝轻岫笑:“还有我也能看。”伸手拍拍许白水的肩膀,语气真诚,“所以少掌柜肯来屈就, 在下喜之不尽。” 财务方面的专业人才, 不管是搁现代还是搁古代, 都不可或缺。 徐非曲道:“帮主自然勇武过人,但若只是带我与少掌柜出门,只怕大堂主心下难安。” 朝轻岫点点头:“那么再叫上关兄弟就是。”又对许白水道, “少掌柜身边也有护卫,此次也带上一个如何?” 许白水欠身:“听凭帮主吩咐。” 燕还阁二楼墙壁上悬着数卷书画, 最中间是一副书法,上写“随遇而安”四字,后头没有落款,只盖着“载欣载奔”的印章。 徐非曲自然能认出那是朝轻岫的字迹,却一直不理解这个“载欣载奔”章的含义。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4节 只有朝轻岫自己明白,她最开始想刻的是“(扭曲)(嘶吼)(阴暗地爬行)”,感觉一个印章刻不下太多字,决定只保留最后的“阴暗爬行”,又担心老大将负面词汇刻在私印上会引起下属不必要的猜测,进一步优化为了“开朗爬行”…… 不过考虑到大夏的语言习惯,最终的成果就变成了现在的“载欣载奔”。 书法旁边是一些山水画,其中一副绘制着河流与河流中的船只,岸边林木茂密,很有江南一带的特点。 朝轻岫道:“郑六娘子本来在川松分舵,后来又被调去了樟湾分舵,这副画画的就是川松,之后我们先去白河分舵,然后再去川松,樟湾以及丘垟。” 她选择先去白河分舵,倒不是因为觉得奉乡城那边有什么特别值得巡查的地方,而是因为两地距离太近,不好不过去看看。 打包完行李的第三天,朝轻岫就带着人出现在了活鱼巷外。 不同于上次只是远远旁观,此次出行,她带着下属们,骑着马径自入内。 朝轻岫注意到,虽然杜二已经被确认死亡,周边不少店铺的门上,依旧贴着以杜老二为原型的门神画。 徐非曲随在朝轻岫身后,她目光扫过周围店铺,发现周围不少行止精干之人正在悄悄打量自己这边,于是展开右掌,五指忽张忽合,连换数种手势,末了将中指、无名指跟拇指捏在一处,保持不动。 周围人看了,心中微微一惊,向着徐非曲等人不漏痕迹地垂首行礼,又让人立刻将消息报到原先总舵那边。 这是原来白河帮约定的手势,帮众们就算彼此不认识,一见到这个手势,就晓得对方是自己人。最后三根手指捏在一块的那个姿势,则代表队伍里有香主以上人在。 焦五那边的反应也快,朝轻岫走到分舵门口时,他已经带了人候在旁边。 作为码头的拾芳坞规模有限,而且距离帮派的真正中心免成堂有相当一段距离,原先的白河帮总舵却完全是依附河流与码头而建,很有水上建筑的风格。 单以规模论,白河分舵其实还要高过总舵,幸而焦五也是做惯了旁人下属的,特地在分舵中腾出一片区域,预备着朝轻岫过来时住宿用,如果她不来,宁愿直接空着也不会挪用,竭尽全力展示出自己对于老大的尊敬。 焦五将老大接进来,又安排香主们拜见,接着道:“帮主难得来奉乡,若能多住两日,让属下在旁听您老人家的差遣,就是属下的福气了。” 朝轻岫微微一笑,摇头:“不必忙,等我回来的时候,还要从奉乡经过。” 如今的白河分舵好歹是自家产业,此地刚刚清洗过一回,短时间内经不住二次折腾,实在不适合用来接待身具侦探兼职的人。 焦五:“帮主此次没带萧堂主出门,那不妨从白河分舵这边挑一个擅长水性的人跟在身边,平常也可以帮着跑腿。” 朝轻岫颔首:“也好。” 焦五闻言,微露喜色,赶紧唤了一位五官英气的年轻香主过来。 “这是穆玄都穆兄弟,他常随船出去办事,也在外面的分舵待过。” 越权过一回的焦五很能记住教训,他现在这么做,倒不是想往上司身边安排自己人,主要是考虑到分舵内的帮众都不认得朝轻岫,必须给对方派个向导在身边。 穆玄都是焦五以杜二的名义提拔上来的人,行事谨慎,好处是不会乱说话。 年轻人站在朝轻岫面前,神色有点紧绷,显出些许紧张来。 朝轻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微微颔首,温和道:“今后就有劳穆香主带路。” 穆玄都:“属下听凭帮主吩咐。” * 奉乡城靠着河道,原来属于白河帮那些分舵也大多建在河边,为了方便帮主出行,焦五原本打算专门准备一艘船,结果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却遭到了朝轻岫的否决。 朝轻岫:“专门准备太过麻烦,我们坐普通的民用船就行。” 焦五其实没听过“民用船”这个词,却不妨碍他理解上司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想,比起专门准备的船,与跟旁人坐一趟船确实显得更有趣一些。朝轻岫年龄小,虽然行事稳重,也难免会喜爱热闹。 焦五躬身,赶紧道:“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以前扮演帮主的时候,总得在暴躁蛮横跟曲承上意两个人设中打转,遇到朝轻岫后,总算可以切割掉第一个人设,将全部的社交精力都专注在奉承上司上头。 焦五不愧是能身兼二职多年的人,办事十分麻利。他为朝轻岫准备的是一艘载重约为三百石的河船,名曰碧涛十一——碧涛代表河流,后面的数字是江湖人懒得一次次在取名上下功夫,所以选择通过增加数字后缀的方式,用来给不同的河船做区分。 碧涛十一是人货两用船,下方会存些布匹瓷器等货物,上面才是居住区,也正因如此,每次载的客人就不多,最高时不会超过五十人。 朝轻岫一行统共六人,于是要了三间相邻的舱房。 乘坐碧涛十一的客人,大多都是商人跟读书人,距离朝轻岫等人住处不远,是一位姓姚的老太太和她的家人,所有船客加起来也才二十多位。 上船后,穆玄都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对徐非曲道:“徐香主,在下打听过,那位姚婆婆本是针王庄内绣工。” 虽说穆玄都也是香主,不过朝轻岫明显更倚重徐非曲,他也就没有越级汇报事务。 徐非曲:“针王庄不是江湖门派么?”她回忆了一下,“我并未看出那位姚婆婆身负武功。” 穆玄都:“像针王庄这样以经营为主的武林门派内,也并非人人都学习武艺。” 徐非曲点点头,准备找机会将消息告诉不在旁边朝轻岫。 ——与时不时在外面吹风的下属相比,这两日朝轻岫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船舱当中。 她之前在郜方府的时候就坐过船,一直以为自己和大夏的水上交通工具相性良好,万万没想到,此次竟会从登船的第二天就开始晕船。 朝轻岫思考两秒钟,觉得这个锅不该属于自己,却也不好扔到新下属头上,只能认为是因为这段水路太过湍急,才影响了自己的适应能力。 好在内功的效用足够广泛,不仅可以缓解熬夜带来的疲惫,也可以帮着适应水上环境,朝轻岫调息了三日,逐渐觉得自己的状态好转了许多,能够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河上的风带着潮气与一点不太明显的鱼腥气。 碧涛十一储存了足够的清水,徐非曲听见动静,煮了一壶茶,端过来给朝轻岫。 徐非曲:“要不要喝点鱼汤?我去厨下看看,方便的话就为你要一碗。” 因为朝轻岫说了低调出行,众人在外面自然不好使用帮内称呼,船上的水手更加不清楚,眼前这个看着就没怎么坐船出过远门的小姑娘,竟是自家顶头上司。 因为晕船而胃口不佳的朝轻岫摇头,慢吞吞道:“不要鱼,不要肉,来点米饭跟蔬菜就行。” 徐非曲略带同情地看了眼帮主,然后就让船上的人去帮忙准备。 不是饭点,厨房内没人,船工又不晓得徐非曲一行人的身份,懒怠奉承,最后只给朝轻岫端来了一碗加了豆子的麦饭,以及一盘酱油拌白煮萝卜跟一盘腌萝卜。 “……” 朝轻岫凝视着桌上的萝卜,感觉能想出这道菜的人当真是厨师界失落的朽木。 她有点后悔这次出门没有使用帮主的规格待遇,实在不行用六扇门客卿的规格待遇也行,起码桌上能多一盘煮白菜。 徐非曲:“碧涛十一上的厨子水平一般,客人可以花钱让自家人过去烧饭煮菜,不然就只能吃他们烧的饭。”顿了顿,又道,“不过船上做的鱼还不错,很值得一试。” 朝轻岫真诚:“等我不晕船了,一定会考虑你的意见。”用筷子拨了下萝卜,道,“怎么没点绿叶菜?” 徐非曲回答:“这两日船都没在周围码头上停靠,蔬菜储存得不大多。” 朝轻岫闻言,抬头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彼此都有所悟。 其实碧涛十一已经算是条件挺不错的民船,一般会为乘客提供足量时蔬,如今之所以会出现绿叶菜短缺的情况,大约是因为,船上的工作人员是临时决定的不在码头上停靠。 至碧涛十一于为什么忽然就不打算在附近的码头上停靠了……只能猜测白河分舵的焦五爷先帮主之忧而忧,担心朝轻岫会因为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而不悦,于是悄悄吩咐手下人,此次行船途中,一些不必要的停留能省略则省略。 第106章 朝轻岫也不强求, 默默地啃完酱油萝卜后,只让人煮了点生姜水来服下,又在自己的穴道上扎了两针。 晚上。 已经好了许多的朝轻岫推开窗,她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有些诱人的饭香。 徐非曲:“是姚婆婆那边在做饭, 他们吃不惯船上的菜, 所以自己下厨。” 朝轻岫眨了下眼, 提议:“非曲,你说若是咱们多付些钱, 能不能过去搭伙?” 徐非曲看一眼帮主, 道:“许姑娘那边也在开小灶, 她为人周到,想来不会忘记咱们。” 两人的对话颇具尘世烟火气息,单看这一幕, 谁也瞧不出这两人竟都是江湖帮派的要紧成员, 其中之一甚至还能算是碧涛十一的主人,施州武林近来风头最盛、甚至使得闻者胆寒的朝轻岫。 徐非曲说得不错, 正在甲板上摆饭的许白水确实没忘记朝轻岫。 许少掌柜素来豪阔, 掷下一只银锭,得到了厨房的部分使用权,可惜她厨艺有限, 虽然也曾在外面露宿过, 能将猎到的兔子或飞鸟除毛烤熟, 做出来的食物说不上难吃,却也跟美味沾不上边。 穆玄都看懂了许白水的表情,上前道:“这些事情就由在下来罢。” 相较于被母亲丢出来磨练的许白水, 穆玄都才是从帮派底层爬起来的那个。 许白水也不跟人客气:“那就有劳。” 穆玄都下厨做饭,他察言观色, 在心中仔细揣摩,此刻端上来的菜色大部分口味偏甜,显然是斟酌过朝轻岫的偏好。 考虑到老大近来晕船,他又用姜蒜拌了盘开胃的萝卜丝。 听到开饭的消息后,朝轻岫懒洋洋地站起身,直接走到桌前坐下,她扫一眼今日菜色,发现桌子上最引人注意的,居然是一道散发着辛辣气息,有些像是水煮鱼的菜肴。 朝轻岫好奇地尝了一口,沉默三秒,礼貌地让人帮自己换了双筷子。 ——她能接受鱼肉里加点辣,然而面前这道菜,却分明是各类辣味材料里拌了点鱼肉。 大夏本地并没有辣椒,却有人种植花椒茱萸等作为辣味调料,又或许是因为本地的医学技能树混入了武侠元素,然后进一步影响到了日常生活,集市上已经有了提炼过的花椒粉跟茱萸粉,其滋味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那是一种堪比刑讯的强烈刺激。 早知如此的许白水介绍:“这是姚婆婆家乡的风味菜。方才我也送了些菜过去,姚婆婆很客气,坚持要给咱们还礼,我觉得你或许喜欢……” 朝轻岫温和打断:“许姑娘多虑了。” 她穿越前后,最多都只能接受中部标准的微辣。 徐非曲:“那咱们送去的菜,姚婆婆能吃得惯么?” 许白水有些拿不准:“我上次过去时,看见她的家人拿菜拌干花椒跟茱萸酱吃。”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自禁地陷入了沉默。 都说在江湖上刀头舔血的人生活刺激,不过姚婆婆那一家的生活,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刺激…… 夜间,碧涛十一的船工将风帆收了起来,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吃完饭后,朝轻岫从船侧抄近道回房,身边的徐非曲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 朝轻岫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发现船板上似乎有一些黏黏的汤汁、部分变质的酱油萝卜以及还算新鲜的酱油萝卜。 两人并未在意——虽然碧涛十一的船员也算注意卫生,不过这里显然是上司不怎么容易注意到的角落。 朝轻岫没有绕路,伸手一拉徐非曲,两人轻飘飘跃起,从污渍上越过。 虽然河船有些摇曳,朝轻岫的平衡却控制得很好,只在栏杆上点了一点,等落下时,就已经到了地方。 徐非曲随之落下,她环顾四周,有些感慨:“难得外出一趟,周围如此平静,倒觉心中安宁。” 她早年受困于头疾 ,从未想过习武之事,如今身具内功,倒是觉得大夏的山川河流更有一种此前未曾领悟到的壮美风情。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5节 朝轻岫忽然转过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非曲也随之一肃——帮主内功比她好得多,此刻让自己安静,说不定是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声响…… 就在此时,徐非曲听见朝轻岫幽幽道:“像‘平静’这类的词,在抵达目的地前最好不要轻易说出口。” 徐非曲微怔。 朝轻岫接着道:“当然就算抵达之后,咱们也不妨适当规避。” 徐非曲:“……这是为何?” 她听应律声说过不少江湖上常见切口,但像“平静”一类的词语,并不在其中。 朝轻岫一本正经:“算是一种跟职业绑定的人生经验——做我们这一行的,越是觉得周围没问题,就越容易遇见问题,尤其是在出门的时候。” “……” 徐非曲知道许白水总觉得她更擅长把握帮主的想法,不过即使是自己,有时也很难理解朝轻岫都在说些什么…… 她发挥重明书院五甲的领悟能力艰难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试探道:“帮主的意思,大约是想提醒属下,福兮祸所伏,所以要居安思危?” 朝轻岫笑:“也可以这么理解。” 此时此刻,徐非曲尚且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不过她很快就能明白,自家帮主在遇见意外方面有着何等的先见之明…… * 翌日上午。 辰时中刻。 基本摆脱了晕船影响的朝轻岫早早起身,正在跟徐非曲谈论掌法招式的优劣,就在说到“挑雪填井”这一式江湖常见掌法在不同门派中的区别时,忽然噤声,做了一个倾听的动作。 朝轻岫站起,轻声道:“有事发生。” 徐非曲也跟着严肃起来。 换了不熟悉朝轻岫的人在旁边,会觉得她此刻的神情与方才说笑时没什么变化,唯有像徐非曲这样的心腹,才能瞧出来,方才帮主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思忖之色。 徐非曲细思,若是单纯的打架斗殴,应该不会引起朝轻岫的注意才是。 朝轻岫瞧一眼默默猜测的徐非曲,开口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有人在尖叫,声音像是从姚家那边传来的,情绪很是惊恐,咱们只怕得过去看看。” 徐非曲总觉得眼前的场景算不上陌生,似乎在自己家里、绿波庄以及涌流湾那边也见过:“……人命案子?” 朝轻岫温声:“我盼着不是,不过十有八/九。” 她说话时也在心里叹气——侦探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比如自己,前两天因为晕船而瘫倒的时候,周围一片风平浪静,结果这两日状态刚有好转,周围立刻就出现了需要用好转后的状态处理的事情。 朝轻岫郁郁地想,要是自己真因为这份兼职而沾染上了什么不得了的debuff,日后开拓地盘一定会变得十分容易,看谁家难以攻克,就客客气气地上门小住两天,啥问题都能轻松解决…… 两人离开自己的舱房,向着尖叫传来的地点行去,路上还碰到了穆玄都。 他住的地方与姚家更近,分辨起周围动静自然更容易一些。 穆玄都躬身:“帮……姑娘,像是出了事。” 朝轻岫点头:“既然来了,一块过去看看。” 她过去的时候,已经有船工围在事发之地的门前探头探脑。 碧涛十一是受江湖帮派控制的船只,上面的船工在胆量上不会低于同行的平均水平,然而即使是这样一群人,也不希望在自家船上遇见死人。 一位船工注意到有客人过来,刚想请人离开,就见到一位年轻人出示了一下雕刻着“白”字花纹的令牌——这个牌子本来代表的是白河帮,如今则成了白河分舵的信令。 船工心领神会,微微躬身,退开一步,然后道:“小的听见声音,过来时发现姚老夫人躺在地上,看着应当是去世了。” 意外身死的姚老夫人不会发出尖叫声,刚刚引起众人注意的,是同在此地的一位年轻女子,她面色惨白,脸上有明显的惊惧之色。 朝轻岫温声:“这位姑娘是……” 穆玄都赶紧替因为晕船错过了之前许多社交细节的帮主补充必要的人物信息: “那是跟着姚老夫人学习的绣工,张姑娘。” 姚老夫人并非独自上的船,还带了一大家子人,分别是她的管家赵五茽、侄孙姚彦文、孙子姚彦义,保镖李格永还有跟着她学习的绣工张千针。 姚老夫人曾在针王庄待过,学了些手艺后就离开山庄自己做买卖,她年纪大了,之前又被派下来的花鸟使搅和得不安生,升起了退休之心,于是去书院替孙子退了学,把人接回家,准备去老家安度晚年。 朝轻岫了解过姚老夫人的信息后,顿时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再经典不过的受害人设定…… 第107章 穆玄都在上船当日, 就已经了解过船上客人的情况,此刻压低声音回禀:“那位老夫人性子有些严苛,我曾听见她教导这位张姑娘。” 朝轻岫闻言,缓缓点了下头。 这样一个人, 如果恰好跟侦探坐了同一艘船, 而且还准备带着钱回老家, 搁推理小说里都不容易活到第三章 。 朝轻岫:“既然是在船上出了事,咱们总该负责到底, 先安抚下张姑娘等人, 我去瞧瞧尸体。” 这个时候, 侄孙姚彦文也过来了,他瞧见不少人站在房间门口,赶紧走上前, 拦住众人, 有向前一礼,道:“姑祖母不幸过世, 还请各位不要靠近, 待会停船后,我等自会通知县衙。” 朝轻岫淡淡:“何必等到停船之后? 姚彦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道:“人命关天, 不等停船后请县衙中人来此查看, 又该如何处置才好。” 他的话在情在理, 哪怕帮派出身的船工不想跟官府打交道,也觉得姚彦文的安排没甚值得指摘的地方。 徐非曲摘下上司腰间的荷包,从中取出六扇门客卿的令牌, 拿起来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六扇门办案,郎君可以放心。” “……” 原本还想说话的围观群众都闭上了嘴, 船工则忍不住悄悄去看穆玄都——这位不应该是咱们帮里的人吗,怎么又成了六扇门的捕头? 穆玄都顿了顿,随后不易察觉地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船工配合老大行事。 他此刻面色冷峻,用镇定的表现掩藏住了心底的惊异。 ……原来新老大还是六扇门的客卿? 在将穆玄都派到帮主身边之前,焦五曾经数次告诫对方,好让穆玄都明白,朝轻岫此人城府极深,武功高明,平常万不可出言违逆。 穆玄都想,焦五爷说的并不全面,竟没有提到老大手中还掌握着属于六扇门的力量。 不愧是少年时便能直接统辖两个帮派的厉害人物。 与旁人相比,姚彦文明显将惊讶表现在了脸上,过了会才道:“原来是六扇门的大人?草民失礼了。”随后再度一礼,随后小幅度往旁边移动两步,慢慢让开道路。 其余围观路人也随之施礼,一位后面赶来的不知情船工还赔笑道:“大人出行简朴,竟选了咱家这样寻常的河船。” 朝轻岫:“我倒觉得这船很是不错。” 船工不太走心地随口讨好:“哪里哪里,区区民船,配不上大人的身份。” 朝轻岫含笑看了那人一眼——六扇门的令牌是她的,这条船理论上也是她的…… 无论是平民还是帮派成员,明面上都不爱跟官府中人起冲突,哪怕是数月前面对黄为能的朝轻岫,也没有光明正大地将人拎出来殴打,给足了花鸟使的面子。 此刻不管是船工还是姚家的人,都不再出手阻拦,朝轻岫走进去简单检查了一下。 姚婆婆的年纪挺大,双手保养得比其它部位更加仔细,她的头发大半变成白色,即使擦了油,也显得过于干枯。 朝轻岫身上带了鱼皮做的手套,她翻了翻尸体的眼皮,又查过躯体的其它部分,连口腔都没有忽略。 从舌苔、指甲、眼睛的样子都能看出,姚婆婆生前不是特别健康,她牙龈略红肿,还有些细小的溃疡——饭食吃得太辣,难免会影响健康。 当然明明会觉得疼,还在菜色的味道上如此坚持,只能是因为真爱。 除此之外,姚老太太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她外表没有明显伤痕,除了右手食指指腹——那里有一道刀伤,血液尚未凝固,流出来的颜色却是黑色的。 至于手指上刀口的来源也很好判断——尸体旁边就有一个落在地上的线卷,线卷里面埋着一枚普通的刀片。 朝轻岫觉得鱼皮手套的保险性还是不够,隔着手帕拿起刀片观察了一会,又用银针取样检测。为了保证准确,她统共检测了两次,一次装备了《药脉医略》,一次没有,两次检测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藏在线卷里刀片上涂了相当厉害的毒药。 当然这种厉害是对姚婆婆这样的亚健康人群而言,倘若中毒之人不像她这么年老体弱,大约只会大病一场,若是朝轻岫这样修炼过内力的人,则多半能自行将毒质逼出伤口。 朝轻岫向着船工一点头。 后者也非常自然地过来回禀:“小的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将姚家的人聚在了一起。” 朝轻岫:“有劳。”唇角微翘,声音温和,“我姓朝,其实不必喊我大人。” 旁边船工先应了声“是”,又露出思考的神色——不知为何,总觉得“朝”这个姓氏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船工都是帮派底层人员,上层再如何风云变幻,在新帮主没对帮派成员的薪资水平以及工作内容进行大幅调整之前,他们对这些事情的好奇便十分有限。 穆玄都不忍卒视地转过头,感觉原白河帮的成员,对新帮主的名字实在缺乏应有的敏感性……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都没在附近的码头处停靠,碧涛十一上面没有新的船客,最上层空房极多,很适合腾出数间来安置嫌疑人。 朝轻岫按着船工的指点,过去那间船舱时,姚家的人果然已经被召集到了一起。 张千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她双目红肿,神态萎靡。边上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子时不时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看,根据之前获得信息使用排除法,应该就是孙子姚彦义。 方才见过的侄孙姚彦文起身,向着朝轻岫一礼:“学生姚彦文,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朝轻岫也客气地欠一欠身,并重复了一遍刚刚与船工间的对话。 既然不能喊大人,姚彦文就喊了声“朝姑娘”,又试探道:“姑祖母那边……” 他面上有忧虑,也有疑问跟好奇。 朝轻岫:“姚婆婆是被涂了毒的刀片划破手指而死,刀片就藏在线卷里面。”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张千针,后者颤抖了一下,嗫嚅道:“不是我。” 姚彦义大声:“那些线卷除了你跟祖母,还有谁会使用?不是你又能是谁?” 姚家的其他人并没像姚彦义一样大声指责张千针,然而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朝轻岫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道:“如今说谁有嫌疑还为时过早,为了洗清诸位的冤屈,我先让人查一查诸位的行李如何?” 她问得很客气,不过在场众人都明白,此事并没有商量的余地,连孙子姚彦义也只是不大愉快地哼了两声,随后便闭了嘴,把脸转向一边,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穆玄都看着这一幕,深觉新帮主对不知内情的人还是挺宽和的,像焦五爷,直到现在也会在听到朝轻岫名字的时候微微颤抖。 既然大家在搜查行李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朝轻岫便派穆玄都过去,带人仔细搜查姚家众人的住所。 姚彦文犹豫一下,开口:“船上客人不止咱们这几位,说不定是外人看出姑祖母身有余财,于是想要对她下手,所以其它地方也得查一查才好。” 朝轻岫没有否定这个可能,只是问道:“令姑祖母在船上还与旁的什么人有过接触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6节 姚彦文卡壳了一会,道:“这两日吃饭的时候,好像都跟旁的客人互相赠送过一些家常菜肴。” “……” 朝轻岫默然片刻,站到旁观者的视角上给出评价:“听起来倒不是什么能够引动杀机的接触。” 她穿的又不是美食番剧,总不至于因为对烹饪口味方面的理解存在偏差就对旁人痛下杀手。 当然朝轻岫并不认为此事绝对不可能是外人所为,只是按照命案的一般规律,凶手是自家人的可能要远比是外人的可能更高。 所以朝轻岫在调查时,也会优先考虑姚婆婆身边的人。 姚彦文想了想,遗憾道:“朝姑娘所言不无道理。”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保镖李格永冷冷道:“既然老夫人是死在张姑娘房中的,那直接从张姑娘身上查起来,岂不更容易一些。” 朝轻岫点头:“也好。”她将目光转向张千针,道,“请姑娘先随我过来。” 面前的“六扇门捕头”流露出想要单独交流的意愿,张千针也不敢拒绝,只好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跟着对方到了另一间空舱房中,详细交待了跟姚老夫人有关的问题。 张千针的声音有些微弱:“老夫人……老夫人常跟我在一块做针线,我们做针线的时候,别人不会待在旁边。” 姚婆婆曾在针王庄学艺,教导学生的时候,肯定不会让无关之人旁观。 朝轻岫记得在案发场所看到的线卷,那些线卷大部分就是普通的线,藏了刀片的那一卷却是昂贵的蚕丝线,表面很有光泽。 “那些线卷,是你们都会用吗?” 张千针犹豫一下,回答:“蚕丝线我用的少,不过不是完全不用。” 朝轻岫:“上次用针线是什么时候?” 张千针:“是昨天,然后我就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又道,“我不怎么在房里待着,一定是旁人趁机进来做了手脚。”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舱房的锁都是最简单质朴的那种,用铁丝一挑就能挑开,乘客若是觉得不安全,可以支付两贯钱,问船工要把锁挂上。 可惜张千针囊中羞涩,当初没有购买额外服务。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不知老夫人与两位公子的关系如何?” 第108章 张千针:“老夫人对义少爷极好, 对文少爷……也并不坏。” 朝轻岫笑:“并不坏?” 张千针:“老夫人只是严格。” 朝轻岫:“那文少爷对老夫人呢?” 张千针:“文少爷在老夫人身边住着,一向很是孝顺。” 朝轻岫颔首,然后道:“多谢姑娘配合。” 她说话时,目光在张千针腰上的挂饰上一掠而过。 张千针之后, 被喊来的是李格永。 李格永年纪大约三十来岁, 据说曾在镖局中学过功夫。朝轻岫观察了一下, 觉得她内力平平,从任何角度来说都算不上高手。 据说李格永的父母开始想着让孩子好好念书, 所以取名李歌咏, 没想到她最后跑去跟在镖局工作的姨奶奶混日子, 又觉得自己名字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便改成了格永。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对许多江湖人来说, 改名化名都属于基本操作。 李格永跟其他武林人士一样, 都不大习惯与官府众人相处。 面对“六扇门捕头”的询问,李格永虽有些不耐烦, 不过倒还是配合, 而且与有些畏缩的张千针相比,她额外提供了不少消息。 李格永干脆道:“虽然这些年一直都是文少爷在老夫人身边侍奉,不过老夫人还是更偏爱义少爷。”又道, “毕竟亲祖孙, 也是人之常情。” 朝轻岫:“难道那位义少爷平日不回来探望老夫人么?” 李格永:“义少爷小时候跟母亲关系好些, 与老夫人反而生分,长大了点又一直待在书院中,偶尔写信回来, 也只是说钱不够用。” 说到这里时,李格永面上露出一点不屑之色。 朝轻岫:“不知那位义少爷读书读得如何?” 李格永耸肩:“老夫人一直说义少爷读得不错, 不过也只有老夫人说义少爷读得不错。”顿了下,又道,“我去瞧过,那位义少爷总说自己在房间里读书,实际上看的都是些……” 她没说完,只给朝轻岫递过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原来如此。” 作为曾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了十余年的人,朝轻岫不但明白李格永的言下之意,还掌握着将漫画小说精准伪装成教科书以及辅导资料的特殊技能。 李格永:“这些天,我偶尔还会听见,义少爷抱怨老夫人管他管得太多,没以前在书院时自在。” 朝轻岫点点头,算是记下了这个消息:“不过那位文少爷瞧着倒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李格永想了想,赞同:“文少爷……为人确实挺不错,他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就算老夫人防备他,对他不大和善,也一直十分孝顺。” 朝轻岫:“那位张姑娘呢?” 李格永:“千针家里穷,想要学艺,却没有门路,最后投到了老夫人这边,签了二十年的学徒契。在此期间,做的东西都归老夫人所有。”又叹道,“其实依我看,这两年老夫人的许多绣品,其实都是出自千针之手。” 朝轻岫:“二十年?” 她一时间深觉大夏的学徒合同不大规范。 李格永:“那时候千针年纪小,不大明白外面的行情,算是被老夫人哄了。” 朝轻岫:“那位赵管家又是为什么跟着老夫人,她的年纪可不算小。” 李格永:“老赵自幼就陪在老夫人身边,一直没有离开过。”然后指了指自己脑子,“而且老赵年纪大了,行动迟缓,还有些糊涂,有时还会不认人。不跟在老夫人身边,她也没旁的地方可去。” 朝轻岫颔首,随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格永:“那你呢,又是为什么给姚老夫人当护卫的?” 李格永扯了扯嘴角,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待在旁边保护她一家,若是哪天救了她性命,我就能够离开。” 朝轻岫微微扬眉:“你也不明白外面的行情?” 李格永:“……除了救命之恩外,我还欠了她一大笔钱。”不等朝轻岫问,直接道,“我被人骗,买下了不值钱的破房子,积蓄全部耗尽,没有老夫人的援助,现在要么落草为寇,要么就是流落街头。”可能是担心朝轻岫鄙视自己的智商,又忍不住解释道,“我打听过,都说那块地方会是新城区,签完契书后,城里换了县令,就再没动静了。” 朝轻岫同情地点点头。 大夏房地产有自己的雷。 交待完自己的事情之后,李格永道:“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 朝轻岫:“没有了,请李护卫帮忙将那位文少爷喊来罢。” 李格永点点头,转身离去,过不多久,姚彦文就过来报道,他不愧是能在老夫人身边一待就是许多年的人,态度十分友善: “……姑祖母待我甚好,如我亲祖母一般,如今她老人家遭遇不幸,希望姑娘能早日查到真凶。” 朝轻岫:“在下自然尽力而为。”忽然道,“我在船上这些天,也略听闻过老夫人这边的事情,听说她十分溺爱那位义公子。” 姚彦文的回答滴水不漏:“义弟是姑祖母的亲孙子,年纪又小,对他好些实属正常。” 朝轻岫的目光在他身上略略停留,随后笑道:“那位张姑娘跟李护卫呢,令姑祖母对她们如何?” 姚彦文沉默一瞬,叹息:“姑祖母确实有些苛待那位张姑娘,我以前曾看她一个人躲着流泪。至于李护卫,她功夫好,姑祖母对她倒还客气。” 朝轻岫:“还有赵管家,老夫人对她如何?” 姚彦文说的跟李格永差不多:“赵奶奶自幼伴着姑祖母长大,与她老人家情同手足,这两年她身体不大好,姑祖母就让张姑娘多多照顾她。” 朝轻岫颔首,温和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子配合。” 张千针是姚婆婆手下学徒,被后者差遣办事,而且朝轻岫还注意到,姚婆婆身边分明颇有余财,甚至配备了保镖跟管家,却没有雇佣女使或者男使。 在姚彦文之后,赵管家被人扶了过来,她的脑子确实不大清楚了,朝轻岫给人诊过脉,确定了并非伪装。 跟其他多少说了些老夫人隐私的人相比,不管朝轻岫用什么问题作为切入点,赵管家都只肯说好话。 “老夫人挺好,张姑娘挺好,李护卫挺好,文少爷挺好。”赵管家慢吞吞道,“他们都很照顾我。” 朝轻岫笑:“那么那位义少爷呢?” 赵管家安静了一会,迟缓道:“嗯……” 朝轻岫安静等待。 赵管家沉默下来,露出思索的神情,然而过了一会,那种代表着思索的神情就直接消失了,赵管家略显迷茫地看向朝轻岫:“姑娘是谁?” 朝轻岫:“……” 她瞧了一会,没看出破绽,又装备上《药脉医略》,确认了赵管家是真的发病,并非伪装,只得遗憾地让人先将这位老奶奶扶回去休息,自己先问旁人。 姚彦义是最后一个被喊来问话的人。 他进门时表情不大好看,想要颐指气使地说些什么,却又拼命忍住了,很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 姚彦义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很像一位被宠坏的小少爷,哼哼唧唧抱怨了两句后为什么这样严厉地看管自己等人,随后干脆地爆出了一大堆秘密: “我瞧这事像是张千针干的。” 朝轻岫:“义公子似乎很是笃定。” 姚彦义:“她一直想离开我祖母,自己出去做活,如今祖母死了,她也就自由了。” 朝轻岫:“义公子只怀疑她,不怀疑旁人?” 姚彦义:“起码不会是赵管家,她没那个能耐,也没法离开祖母自己过日子。不过彦文哥也有可能,祖母对我好,还说已经讲妥了,等回到老家后就把家产交给我。他苦心服侍多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会不生气?至于那个姓李的……看着还行,不过我上次与她喝酒时,曾经听她提起,说当年买错了房子欠下巨债的事情,或许跟祖母有关。” 朝轻岫闭了闭眼。 她感觉大夏应该想法子推广侦探这一职业,然后依靠着侦探们去哪哪出事的体质,间接提醒众人谨言慎行。 问完话后,朝轻岫独自待在舱房内,过不多时,徐非曲走过来,道:“方才许姑娘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了一点内情。” 面对着“六扇门大人”时,姚家众人难免心怀提防,许白水出身不二斋,习惯了与人打交道,倒是套了些话出来。 徐非曲:“许姑娘提到了三个消息,第一,姚婆婆以前曾经说过,要分一部分家产给姚彦文,如今姚彦义已经长大,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姚婆婆便不想认账。至于姚彦文那边,反正他积蓄不多,姚婆婆也不怕他跑。第二,姚彦文知道姚婆婆对张千针不好,有时会避着旁人安慰她。第三,姚婆婆透露过想给姚彦义安排婚事的意思,后者不同意,姚婆婆劝说无效后,更是将人死死看住,并要是姚彦义不听话,她宁把家产喂狗也不给他。” 朝轻岫闻言,顿时觉得当初请许白水当客卿,实在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要是依靠自己的社交能力跟嫌疑人进行沟通的话,还不知得过多久,才能收集全上述信息。 徐非曲笑:“帮主觉得如何,可有头绪了?” 朝轻岫慢吞吞道:“算是有了一个调查方向。”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7节 徐非曲看着帮主,重复:“一个?” 她脑海中也有调查方向,不过是千头万绪。 毕竟姚婆婆身边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有对她下毒手的动机。 朝轻岫:“我在思考一件事,凶手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作案?” 第109章 朝轻岫想, 易地而处,若是她想对姚婆婆下手,肯定不会选择这里。 碧涛十一是一艘正在航行中的船,整个案发期间, 都没有外部人员出入, 可以视作一个孤岛, 上面人员数量都是有限的。侦探可以迅速确认,凶手其实就是船上的某人。 江南一道的绿林豪强不少, 换做陆地上, 凶手在作案后, 大可以将黑锅甩到流匪头上。 如今这样行事,几乎算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姚婆婆的死就是她身边人下的手。 朝轻岫检查过尸体, 确认线圈中的刀片与手指上的伤口形状是一致的。她听见尖叫声时, 姚婆婆也才刚刚中毒身亡。 既然是中毒身亡,那就激情杀人的可能基本就可以排除。 朝轻岫于心中在凶手身上打了个“蓄意杀人”的戳——既然是蓄谋杀人, 那么凶手会选择一个容易暴露自己的地方下杀手, 那就必然有其理由。 受到帮主的提点后,徐非曲也微微沉吟。 这样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朝轻岫温声道:“姚家那些人虽说都有杀害姚婆婆的动机, 却都没有迫切到非得在这里动手的地步, 等下了船再行凶也是一样, 还更不容易引起怀疑。”又道,“待会让穆兄弟去问问船工,我想知道, 最近是不是有人在偷偷问船工买饭。” 徐非曲怔了一下。 从凶手为何要在船上行凶,到是不是有人在问船工买饭……她觉得朝轻岫的说话风格还挺跳跃。 这二者之间或许存在某种联系, 只是徐非曲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 徐非曲:“此事与凶案有关?” 朝轻岫微微一笑,又道:“其实我尚无十成把握,若是不幸猜错,咱们再从别的地方着手。” 徐非曲欠一欠身,表示遵命。 跟还考虑了猜测失败后行动路线的帮主不同,徐非曲对朝轻岫的猜测存在着堪称盲目的信任…… * 船上发生命案后,船工们按照穆玄都的要求,一直牢牢看住姚家一群人,即使考虑到日常生活需要更宽敞的空间,不能让众人一直待在一个房间内,也只许他们在规定的范围内动。 姚彦义一脸不高兴的神情,他时不时站起身,左右踱步。 与堂弟相比,姚彦文看着倒是冷静很多,只是眉间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如果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他正用劲攥着自己的手,指甲在掌心中留下了四个月牙形的凹痕。 张千针沉默不语,李格永也不大自在,只是因为曾混过江湖,还花了冤枉钱买了住不上的房子,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暂时还能支撑得住。 对于当前情况适应良好的,大约只有脑子已然糊涂了的赵管家。 姚彦义嘟囔:“我想出去吹风。” 他说话时并未注意到,方才那位“六扇门捕头”的身影,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外。 姚彦义随意打量着船舱内的装饰品,完全没注意到朝轻岫正站在舱门处,他似是不耐烦,然后百无聊赖地踢了身边人一脚,抱怨道:“祖母一直倚重你,那就由你说说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姚彦文呃了两声,道:“总不能把姑祖母的尸体就这么放在船上,还得……”一语未尽,余光瞥见朝轻岫的衣角,立刻站起行了一礼,然后道,“朝姑娘。” 朝轻岫这才走近,道:“我方才无意听到两位正在谈话,既然不好把姚老夫人的尸体就这么放在船上,那二位打算如何?” 姚彦文神情稍显黯然:“总得买具棺材,好让姑祖母入殓。” 朝轻岫颔首:“听起来甚合情理。” 姚彦文咳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按照姑娘之意……” 朝轻岫:“在下已经跟船工说过,先就近停靠,以便诸位可以及时处理姚老夫人的身后之事。” 姚彦文躬身一礼:“多谢姑娘体谅。”又道,“上岸之后,咱们会向附近县衙通报船上之事,也好早早找出真凶。” 朝轻岫:“距离船只靠岸还有段时间,若是能在此之前就找出凶手,岂不两下方便?” 姚彦文还未回答,李格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微微发颤:“姑娘知道凶手是谁了?” 朝轻岫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在下恰巧遇见了这样的事,自然要略尽绵薄之力,只是还有些问题还需确定,得再问几个问题。” 姚彦义:“你又要把咱们带出去问话?” 朝轻岫声音温和:“不必,在这里问也是一样。” 姚彦文:“姑娘请说,姚某知无不言。” 朝轻岫缓缓道:“第一个问题,姚老夫人的眼睛是不是已经不大好了?” “……” 众人陷入沉默,只是沉默的原因不尽相同。 有人是惊异,有人在沉思,还有人如李格永这样,面上露出了明显的迷茫之色。 她挠了挠头,道:“我没怎么注意……” “正如姑娘所说,近年来老夫人的眼睛已经不大行了,许多东西都瞧不清楚。只是老夫人甚是要强,从不肯告诉旁人。” 说话的人是张千针。 她其实只说了一部分真相——结合之前李格永所言,近年来有很多冠着老夫人名头的绣品其实出自张千针之手,姚婆婆不肯明言自己视力不好,当然是担心夺人作品的事情暴露。 被张千针提醒,李格永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样说来倒也难怪。我记得老夫人脾气越来越坏,不远处的东西也常喊旁人去拿给她。若说是眼睛愈发不好,我就明白了。” 朝轻岫笑笑——这件事情李格永知道,在单独交流的时候却没想过告诉她。 有时候人们会习惯性地忽略自己觉得不重要的事情,许多关键的线索,就藏在那一个个“不重要”里面。 李格永又纳闷:“姑娘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朝轻岫:“因为那枚淬了毒的刀片是放在线卷当中的。” 李格永:“……” 对方好似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她心中的疑惑却并未因此减少。 李格永想,或许这就是她当年没饭吃时,只能在江湖上打混,却进不去六扇门的原因。 朝轻岫进一步解释:“刀片很普通,只是单纯拿着线卷,哪怕碰到放着刀片的地方,受伤的概率也不会多高。” 但凡碰过家伙什,哪怕只是碰过厨房中的菜刀,也能意识到,若是指腹在刀刃上摸一下就会受伤,那这对刀刃的锋利度其实有着相当高的要求,一般很难做到。 朝轻岫:“所以我想,老夫人拿着线卷时,手指正在用力,然而线卷本身并非重物,老夫人不必用力就能拿起。”她从袖袋内取出了一个没做过手脚的线卷,拿在手中 ,微微用力,道,“张姑娘,你在老夫人身边学习,觉得这个动作像是什么?” 张千针不必思索,张口便道:“像在摸索线卷上的线头。” 朝轻岫:“在下也这样想。”又道,“若是老夫人目力正常,自然会用眼睛来寻找线头。而且刀片藏在线卷当中,难免会凸出一块,要是老夫人视力良好,又怎么会注意不到这一点。”又道,“凶手处心积虑,想要谋害老夫人,若是一击不中,难免会让老夫人起了防备。此人之所以如此安排,是笃定自己十有八/九能够得手。” 虽然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旁人却很快领会到了朝轻岫的言下之意——凶手是那个知道老夫人视力不好的人。换了不清楚内情的人,肯定得担心老夫人发现线卷的模样不对劲。 姚彦义立刻看向张千针,大声:“只有你知道祖母视力不好……所以是你做的手脚?” 张千针面颊涨红,额上跟着渗出汗珠,不断摇头:“不是我!” 姚彦文犹豫一下,道:“此事或许还有隐情,咱们先听听张姑娘是怎么说的。” 不等张千针说话,朝轻岫就道:“我不怀疑张姑娘,或许她与老夫人相处得不好,却没有非要在船上动手的理由。” 姚彦文忍不住:“那朝姑娘觉得……” 朝轻岫看了姚彦文一眼。 张千针跟姚彦文随在老夫人身边多年,两人相处得还挺和气,前者知道的事情,未必不会告诉后者。 朝轻岫并没有忽略,在方才那一瞬间,姚彦文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忽略姚彦文的疑惑,继续问:“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姚老夫人吃饭的时候,通常会叫谁陪伴?” 李格永答:“一般是我跟张姑娘,文公子偶尔也会过来。” 姚彦义听见李格永这么说,皱了皱眉,不大高兴地别过脸去。 这个问题乍看并不重要,除了证明姚彦义没有堂兄孝顺外,似乎不存在任何价值,朝轻岫唇边的笑意却因此微微加深,她继续道: “第三个问题,这位义公子是否常年在书院内读书,之前很久都没有跟老夫人见过面?” 姚彦义面皮抽动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你什么意思?” 他并没说是,然而此时不出言否认,就等同于承认。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我只是在猜测,足下会不会根本不是姚彦义,所以才不敢跟着老夫人一块返回老家。” 她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些话落在姚家众人耳里,却不吝于晴天打了个霹雳。 姚彦义更是面色大变。 他的脸上本来一直有种任性,浅薄跟不耐烦的神气,此次此刻,方才的所有情绪都瞬间冻结,五官扭曲成了凶狠与惊慌的形状。 朝轻岫淡淡道:“诸位都在船上待了不少时日,之前都能相安无事,如今突然起了杀心,必然有突起杀心的理由。再想想近来碧涛十一上的变故,那就只有一点——为了加快行船速度,碧涛十一最近一直没在附近的码头停泊,船上乘客无法找到下船的机会。 “凶手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一路跟到姚家老家那边去,哪怕老夫人没认清他是谁,多年未见的‘堂兄’对兄弟的印象也已经模糊,家乡那边未必就没有人能认出他的底细。” 听到此处,姚彦文忽然开口:“老家那边有照顾过义弟的人,那人原本跟在婶娘身边,婶娘带着义弟走后,也跟着走了,直到前两年才回的家乡。” 众人露出明悟的神情,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姚彦义。 他面色一会青一会白,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朝轻岫:“老夫人一死,船自然会停下,船工并非官府人员,不好对命案横加干涉,再加上两位姚公子都是读书人,那么此事会由你二人负责。”又道,“考虑到尸体被发现时正跟张姑娘同处一室,张姑娘自然就会被当成第一嫌疑人被软禁起来,那么等船只靠岸后,凶手也就有了脱身的机会。” 听着她的话,旁人也都醒悟过来。 之所以姚家众人如今都处于被看管状态,是因为朝轻岫第一时间上来亮明了身份,否则后面的情况多半会按照她描述的那样,按照只有张千针一人被当成嫌犯的剧情发展下去。 朝轻岫又看姚彦义,道:“方才问话的时候,除了姚婆婆外,其他人都觉得你读书的本事不成。此事可以理解为姚婆婆是你的亲祖母,所以不管孙子成绩到底如何,都会加以勉励,但也可以理解为,真正的姚彦义成绩其实尚可,只是你并非他本人,才给众人留下了跟传言不相符的印象。”又道,“你不愿被人发现真相,于是以读书的名义躲在舱房中,却没有当真读书。当然这一点对学生来说也算正常……” 听到这里,徐非曲默默看向朝轻岫,显然对上司的观点有不同意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8节 第110章 朝轻岫假装没注意到下属的目光, 继续:“除此之外,我之所以会确定你并非姚彦义本人,还与阁下在口味上的偏好有关。” 听见她这么说,众人茫然不解, 姚彦义则冷汗涔涔。 他完全没想到, 对方居然还注意到了这件事。 当时姚彦义没有预料到碧涛十一会突然改变停靠计划, 所以最开始只是打算找机会溜下船,许多事情自然就做得不够周密。 一位旁观者听得有些好奇, 忍不住问:“口味上的偏好?足下与这位义公子一起用过饭么?” 朝轻岫:“那到没有, 只是昨日我回去的时候, 在船侧偏僻处发现了一点食物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有新有旧,证明有人曾多次带着食物待在那边。” “我本来想着是不是某位船客觉得酱油萝卜不够美味,所以将吃不掉的东西丢在了此处, 不过碧涛十一外面就是河水, 只要往外一抛,就能消除食物存在的痕迹。 “所以那些残渣多半不是丢弃食物留下的痕迹, 而是吃饭时食物散落留下的痕迹。” 说到此处, 朝轻岫又道:“船侧的光线不好,路也有些难走,绝非正常的用餐地点。我只能猜测, 吃饭之人是有意选择此处, 以便避开旁人。 “残渣中的那些萝卜, 显然属于船上标准餐的一部分。购买食物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须背着旁人?” 朝轻岫看了姚彦义一眼,道:“那时我又想到, 姚老夫人在菜肴口味上的偏好十分鲜明。如果是她家里的某人因为吃不惯辣菜,又不想叫老夫人知道, 于是选择刻意隐瞒,躲在不容易被瞧见的地方用餐,那倒也能够说得过去。方才我又确认了一件事,虽然其他人都有机会再用餐时陪伴在老夫人身边,唯独她的孙子却总以读书为借口,一个人待着。既然如此,那位背着旁人用餐的船客还能是谁?”又道,“此外,在过来之前,我已经叫人去问过,是否有人曾偷偷去厨下买饭食,最后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这就是朝轻岫揭露案情前,与徐非曲商议着调查的事情。 换做旁人过来询问,船工们或许还会敷衍了事,帮着姚彦义隐瞒,然而穆玄都是帮内香主,想知道什么,寻常帮众自然是言无不尽。 朝轻岫微笑:“你实在接受不了辣菜,所以宁愿躲起来吃酱油萝卜,也不肯吃老夫人准备的菜肴。” 徐非曲听到“宁愿”两个字时,清楚地感觉到了帮主对于酱油萝卜的怨念。 朝轻岫:“可这样一来,事情便不大说得过去了——作为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子,义公子想吃什么,直接告知祖母就是,为什么非得避着人自行购买食物?所以我只能猜测,足下有特殊的理由,不希望让老夫人知道自己不能吃辣。 “倘若你并非姚彦义,而是一介冒名顶替之辈,之前的一切古怪之处就都能得到解答。正因为老夫人将你错认为了自己的孙子,你也知道老夫人眼睛不大好。” 旁听之人连连点头——连亲孙子也认不出,的确是视力变坏的有力佐证。 姚彦文恍然:“义弟小时候不在姑祖母身边,后来又一直待在书院中,除了姑祖母之外,咱们这边确实无人认识他。” 自称姚彦义的年轻人铁青着一张脸,没有反驳,只是慢慢垂下了脑袋——姚婆婆眼花了,姚家老家那边可还有眼没花也见过真正姚彦义的人在,所以他不敢跟着过去,原本想着多骗了些钱就趁着停船的时候溜走,结果碧涛十一却莫名其妙地不在周围码头上停靠了。 他别无选择,于是决定铤而走险,为提升某位六扇门客卿的kpi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早在帮主开口讲述之时,穆玄都就站到了舱房角落,此刻更是将手掌状似轻微地放在了“姚彦义”的肩上,后者有些不快,刚想动一动,半边身体立刻酸麻无力,根本没法将人甩脱。 朝轻岫瞥他一眼,唇角微翘:“在下多问一句,那位真正的义公子,此刻在什么地方?” 姚彦义嘴唇动了动,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下流,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他、他不想退学陪祖母回老家,就没跟上来,我听说此事,一时起了不该的念头,所以……” 朝轻岫缓缓摇头:“冒名顶替,哪怕骗了些钱财,也不是死罪,若只是为此担心,足下又何必非要痛下杀手不可?” 姚彦义闭上嘴,陷入沉默当中。 他面上既有恐惧之色,也有狰狞之意,神态格外扭曲。 朝轻岫转向其他人,道:“诸位都是姚家的人,一定知道那位义公子在何处求学,下船后可以试着联系一二,只盼他不要一直音讯全无才好。” 姚彦文身形一滞,忍不住道:“姑娘是说,义弟此刻已然惨遭不幸?” 朝轻岫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不过从态度看,应该是默认。 姚彦文隐隐明白过来。 假的姚彦义早就杀害了真的姚彦义,他最担心的不是骗钱的事情被发现,而是杀害真姚彦义的事情被发现,所以才无论如何不敢跟姚婆婆回老家。 凶手已经承认了杀害姚夫人的罪行,只要请姚家的人来认一认,确定姚彦义身份为假,便能就此结案,至此,众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纷纷起身向朝轻岫道谢。 张千针流下泪来,颤声道:“多谢姑娘,要是没有姑娘,我……” 她说着,轻轻垂下了头。 朝轻岫的目光在张千针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而过,旋即收回。 她的推断,其实还存在一点微小的缺陷。 “姚彦义”觉得姚婆婆眼睛不好,看不见藏在线卷中的刀片,然而当时待在船舱内的人,还有张千针。 万一姚婆婆没有自己拿线卷,而是让张千针帮她拿线卷,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朝轻岫的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姚彦义如此笃定自己必然能成功,是否是因为张千针曾经流露过某种情绪,让姚彦义觉得,对方就算有所发现,也绝不会戳穿自己? 杀意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有时甚至能被一个眼神,一道目光轻易挑动。 然而此事必然不存在丝毫证据,甚至姚彦义此刻都不能确认,张千针当时表露出的情绪,是有心还是无意,否则他一定会出言攀咬对方。 朝轻岫还留意到,张千针衣服挂饰上的花纹,与姚彦文身上的花纹有些类似。 ——不算已经糊涂了的赵管家,姚彦文就是跟随姚婆婆时间最长的人,其次则是张千针。 这两人是真的没有认出姚彦义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选择将疑惑深埋在心底? 一个闪念间,朝轻岫心中闪过无数纷乱的思绪,神色却一如既往,显得温文平和。 在张千针之后,姚彦文也赶紧站起来说场面话:“多谢姑娘帮忙抓获真凶,姚某感激不尽。” 朝轻岫笑笑:“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她话音方落,连已经被人制住的“姚彦义”,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朝轻岫一眼。 徐非曲能够理解旁人的想法,当然她也明白,这样的案件,对自家帮主而言,确实只能算是举手之劳…… 朝轻岫扫一眼系统刚刚弹出的消息—— [系统:碧涛十一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5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依靠自身努力,与案件接触速度已超过侦探平均水平,获得秘籍《啭天音》。] 朝轻岫:“……” 《啭天音》是凝音成线类的武功,也可以加深修习者的听力。不过秘籍什么先不提,朝轻岫就想知道那句“超过侦探平均水平”是什么意思,还有这怎么就靠自身努力了,武侠世界意外频发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朝轻岫神色沉凝,丝毫没因为破了一件命案而喜悦,仔细观察的话,还能从她的眉目中感受到一丝疑惑与怅然。 旁边的船工也大为赞叹,虽说江湖人通常跟官府没什么交情,不过原来的白河帮做漕运上的买卖,难免会跟衙役跟捕快打些交道,深知这些人的破案本事,——原来不用大刑伺候,只需要留意留意周围的细节,就能将一桩疑难案件分析得水落石出。 就在此时,众人感觉到,船只明显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 姚彦文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李格永诧异:“已经靠岸了么?” 朝轻岫觉得不像。 刚刚她过来时看了一眼,这里离河岸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张千针弱弱道:“……不会是触礁了吧?” 朝轻岫:“诸位稍安勿躁,我过去瞧瞧。”又扫了穆玄都一眼,“你随我来,至于这位义公子,叫旁人陪着他便是。” 穆玄都低头称是,又喊了两个帮众过来,把犯人单独带到一间舱房中看管起来,自己则跟在帮主身后快步上了甲板。 此时此刻,碧涛十一前面正横着另一条船,两条船的船身上都有明显的撞击痕迹。 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朝轻岫刚走上甲板,就瞬间get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的是碧涛十一没有触礁,船体受损有限,坏的则是对面那艘船上不少手提兵器,身上刺字的人,神情一个赛一个凶恶,显然是一群水匪。 朝轻岫望着拦在碧涛十一前方的船只,甚是纳闷,压低声音道:“我以前以为咱们才是这里最大的江湖……草莽,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拦咱们的船只。” 穆玄都听出帮主话语里的停顿,不知为何,他有些怀疑老大原本想说的其实是“江湖匪类”。 边上的一位船工没听清朝轻岫说的话,有些不安道:“咱们帮派一向正经做生意,不去做拦路打劫那类事,周围的水匪知道这是白河帮,呃,自拙帮的船,也不会来骚扰咱们。” 朝轻岫颔首,她算是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对面的船头站着一位从身形到衣着都非常符合旁人对于水匪想象的壮汉,他手中提着单刀,正用打量肥羊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这一船的人。 碧涛十一上的船老大听到消息,已经匆匆走上船头,向着对面的船只喊话:“可是‘河中蛟’盖老大当面?” 三丈之外的那位壮汉露出一个狞笑,言辞毫不客气:“既然晓得是老子,还不速速将船上红货交上来?老子也不多要你的,只要三千白银,就容你继续通行,否则小心你满船人的性命!” 船老大闻言甚怒,忍气道:“在下一向知道盖老大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之前早就说过,不动咱们帮里的船只,如今为何又拦道要钱?” 盖老大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哪里不讲信用了?跟咱们约定的是白河帮,可你自己说,你们这是哪个帮派的船?” 他的手下听见老大说话,也跟着鼓噪,说些“连自家是哪一家都忘了”的嘲讽言语。 船老大哑然。 虽然人手还是原来的人手,奈何帮派被人吞并,自己如今已经成了自拙帮的手下。 就在船老大沉默之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哨声,于此同时,朝轻岫忽然向斜前方迈出一步,同时伸手一抓——一枚箭头泛绿的长箭出现在她手掌之中。 第111章 船老大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她估测了一下,方才那一箭,明显是对着自己心口去的。 刚见面便下杀手,没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面前人显然不打算善了。 船老大恨恨:“盖老大好厉害的名声, 没想到竟是暗箭伤人之辈。” 盖老大大笑:“我已说了不给钱便杀人, 你却还是推诿搪塞,动手取你性命又如何?” 朝轻岫出手接过暗箭后, 就一直冷眼旁观, 此刻唇角微微上翘, 曼声道:“在下方才瞧了一眼,尊驾船上人手不少,要三千银子倒也合理。” 无论是对面的水匪, 还是碧涛十一上的船工, 都没人想到她会忽然开口说话。 盖老大方才见了朝轻岫那一手接飞箭的功夫,心中本来有所提防, 想着待会就算杀到碧涛十一上后, 也不必去抢她的财物,此刻听见朝轻岫的话,觉得原来对方也同样提防自己, 心中便是一松, 面上也露出笑容来。 船老大尚且不清楚穆香主是跟着朝轻岫来的, 此刻默默瞧了眼前白袍如云的少年人一眼,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位六扇门的大人怎会向水匪低头。不过考虑到盖老大武功高强,又有不少手下, 朝轻岫却是孤身一人,不愿意在此时惹他, 倒也正常。 盖老大连连点头:“你这小姑娘说话也有点道理,老子今日带了三十人过来,一人给个百两银子做辛苦费,也没什么不妥。” 朝轻岫面上笑意不变,缓缓道:“在下曾听说官府悬赏花红,只要拿着水匪的人头就能领赏,今日看在盖老大的面上,你手下一枚人头就作价两百两。”她说话时,冷电一样的目光始终在对面的水匪身上逡巡,“给我三千白银,我就容诸位活着回去。” 盖老大原本一直在笑,此时笑声戛然而止,一双豹眼盯住朝轻岫,目光中闪动着怒火。 发现年轻人跟自己作对只是一方面,他更加恼怒的时,对方说话时,语气中竟流露出鲜明的轻蔑之意,仿佛自己这边所有人的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盖老大冷笑:“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竟然也敢学道上的豪杰狮子大张口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89节 他还想说些别的,却看到站在碧涛十一上的那个少年人眉目微凝,随后身形一晃,人已飘上船头,同时一手拿起船上绳索,往前随手一抛。 缠在一起的绳索被朝轻岫瞬间抖开,随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末端精准无比地缠绕在了对面船只的桅杆上。 盖老大见状心道不好,挥刀就要去砍绳子,却瞧见朝轻岫已然平平飞起,她的身法给人一种奇异的观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仿佛是直接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只是一瞬间,朝轻岫已掠出三丈,随后在绳子上轻轻一踏,借力换气,只一个起落间就倏地站到了盖老大的面前。 朝轻岫身形快若飘风,纵掠间衣角竟只轻轻摇动,竟仿佛一直就站在对面的船只上一般。 就在她落地的刹那间,一阵凛冽的刀风自上方袭来。 长刀来势汹汹,还带着浓烈的河腥气,此时此刻,朝轻岫左手依旧拿着方才那枚冷箭,右手随即拔出萤沉,翻腕上撩,架住了盖老大当头劈下的一刀。 盖老大有胆子跟原来的白河帮谈条件,手上功夫确实不俗,他劲力沉浑,这一刀下来,恐怕连一人高的巨石都能被劈成两半。 众人看见一道凌厉的刀光当头落下,被一柄短剑恰到好处地截住,盖老大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迅速泛起一阵赤红。 刀剑相撞处不断震出长鸣之音,然而无论盖老大如何使力,都始终无法将拦在面前的短剑劈低一分一毫。 面前之人年龄虽然不大,内力之浑厚,却已初具江河湖海的浩瀚之意,盖老大忍不住怀疑,面前的小姑娘莫非是贝藏居居主的弟子,才有胆量魄力,过来蹚这一趟浑水。 朝轻岫用萤沉挡住盖老大的攻击,左手轻描淡写地一挥,利箭飞出。 寒芒在空中一闪而过,一个藏在同伴身后的弓手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松开手中弓弦,一声不吭地倒下。 站在朝轻岫的位置,若不转头,绝对看不到埋伏者的位置,所以她竟是完全靠着听力,察觉到了那名弓手的藏身地点。 朝轻岫笑了一声,开口计数:“第一个二百两!” 众匪徒见到老大与人动手,立刻上来助拳,朝轻岫刚刚将利箭掷回去,立刻有一刀角度刁钻地贴着甲板横扫过来,砍她双腿。 那位匪徒眼看已要砍中朝轻岫小腿,却忽的感觉眼前一花,竟看不清面前人的身影,同时感觉手腕上压了千钧重的一块巨石,顺便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匪徒仔细看去,赫然发现自己手中之刀已被朝轻岫踏于足下。 朝轻岫轻描淡写地踩住敌人兵刃,匪徒用力拔刀,眼球都因此充血发红。然而无论他怎样使力,都无法移动长刀一分一毫,就在此刻,匪徒忽觉手上一松,竟是朝轻岫主动松开刀刃,他收力不及,竟轻飘飘地倒飞出去,头颅直接撞在了另一位水匪的胸膛上。 两人撞在一块,一个头颅碎裂,一个胸骨凹陷,眼见都已不活了。 盖老大瞧见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袍少年人只是随意一挥手,一抬腿,自己就连续死了三个手下,耳边甚至还响起了来人清晰的计数声音:“六百两了!” 从两百两到六百两,数额的变化清清楚楚,然而从朝轻岫跃至这条船上到现在,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盖老大号称河中蛟,在水道上盘踞多年,甚少吃过这样的亏,一时间杀心大盛,长刀霍霍,不再思考面前人的出身门派,向着朝轻岫斜斜劈出两刀。 这一招乍看只有两式,其实后面还伏着一重变化,极难防备,名字叫做“两面三刀”,虽然不好听,却是盖老大的成名决计之一。他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招,干掉了水匪原来的首领,自己取而代之。 就在此时,朝轻岫手中短剑的剑尖忽然微微上挑,不退反进,短剑如灵蛇抬头般直指盖老大手腕。 这一剑的来势不但快捷,而且奇诡异常,纵使盖老大撤退得快,手腕也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盖老大暗自心惊,他在水上做了那么多年没本钱的买卖,也与不少厉害人物交过手,却完全分辨不出朝轻岫的剑路。 依照常理而论,作为一个习武未久且缺乏实战经验的人,朝轻岫用长剑会更安全些,然而她手上功夫大半都来自于《玉璇太阴掌》,用短剑比用长剑更加顺手,又因为武器越短越凶险,所以她在与人动手时,越是觉得凶险,就越是不能后退半步。 若是应律声知道盖老大此刻所想,大概会颇为感慨——朝轻岫所练的《玉璇太阴经》在江湖上已经失传多年,就算应律声的师父八苦师太过来,也无法辨认出招式来路,更何况盖老大一介水匪。 船上匪徒被盖老大管束多年,不敢违逆首领的命令,明知朝轻岫此人极不好惹,却也不敢退缩,咬紧牙关,挥舞着武器向她发动攻击。 朝轻岫却看也不看那些人,只是趁着与盖老大对战的空闲时间,或踢或拍,将不断靠近的水匪变作变成自己口中不断上涨的赏金。 盖老大交手十数招,怒火慢慢消退,理智重新占据高地,他此刻已经知道面前少年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与这样的人战斗,决不能顾惜自身,若是豁出性命一搏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当下挥动长刀,不要命地向朝轻岫劈砍而去。 刀风虎虎生威,刀光犹如惊雷,此次与敌人交手之时,盖老大竟不再回避招架,果然看见看到面前的白袍少年人攻势变弱,然而就在此时,他莫名觉得身上一痛。 剧痛之后,就是渗入骨髓的冷意。 碧涛十一上的人可以清晰看到,盖老大的刀法固然步步进逼,朝轻岫却未曾后退,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她一手招架,另一只手掌以弹琴般美妙的姿态,无声无息向前拍去,也未见她如何变招,手掌就似轻实重地落在敌人的心口之上。 玉璇太阴掌第二十七式,误拂清弦。 琴有五弦,每一弦就代表着一重变化,这一招若是练至深处,每一重变化中还能再继续出五重变化来,源源不绝,无止无尽。而招式开头的那一个“误”字,则代表招式来路奇诡,令人防不胜防。 朝轻岫短剑的剑法是从掌法中化出的,尚且存在一些破绽,掌法本身却堪称浑然天成,她这一掌越是挥得轻描淡写,就越是叫人难以防备。 朝轻岫凝力于掌,阴寒劲力源源不绝地透体而入。 盖老大只觉胸骨剧痛,身体像是泡入冰水当中,耳边还能听见那白袍少年人冷冷道:“四千六百两。” 第112章 朝轻岫得手后, 立刻撤掌、飘身后退,数道自侧面飞来刀光剑影直接打空,有些甚至打到了盖老大本人身上。 紧接着,只听轰然一声, 这位水匪头头五官渗出鲜血, 仰面重重倒下。 朝轻岫抬掌击毙敌首, 此人死后,其余匪徒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不敢继续上前, 纷纷抛下武器, 跪地求饶。 她向着碧涛十一的方向看去一眼,示意对方可以派人过来,帮着收拾善后。 从朝轻岫掠到对面的船上, 再到她解决匪首, 满打满算还不到盏茶功夫,直至此刻, 船老大才如梦初醒般感觉到一阵腿软, 若不是穆香主就在身边,对面那位“六扇门大人”又是在为自己出头,她都得考虑趁机逃跑的可行性。 之前朝轻岫扔出的绳索还在, 她在上面快走数步, 身形一纵就跃回碧涛十一上, 船老大与一众船工立刻上来拜见,真心诚意道:“多谢大侠仗义援手……” 朝轻岫站在众人前面,倒也并不避开, 只是微微笑道:“在下不过护着自家买卖,又有甚么可谢的地方?” “……!”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 对船老大等人而言,却不吝于晴空打了个霹雳,一时间全数怔在当场。 船老大的面色从惊骇到惊喜,再从惊喜到敬畏,她原本就觉得“朝”这个姓氏十分耳熟,此刻终于醒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家新任帮主。 原本得知白河帮的地盘归入自拙帮之后,帮内包括船老大在内的许多弟子心中都有不满之意,只是因为焦五跟郑六两人没有出言反对,众人也都不敢明着跟总舵作为。 帮中甚至有不少人觉得,朝轻岫年纪轻轻,只是胜在为人狠辣,又捏住了曾四的把柄,才能吞下白河帮的地盘,不料今日一见,却发现她武功高明至斯。 船老大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钦佩,又是懊悔,赶紧道:“属下不知帮主大驾光临,实在是罪该万死……” 她一面说,一面再度下拜,船上其他船工也都随之拜倒,高声道:“属下参见帮主!” 对面船上幸存的水匪本来就不多,那些人原本还有些逃命之意,在看到碧涛十一的船工们对着方才那个白衣罗刹躬身下拜,并且口称帮主时,也终于惊悟来者究竟是谁。霎时间,水匪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手足发软,竟然连逃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小人物,嗅觉之灵敏,只怕并不亚于“御前捕头”伍识道,有些机灵的水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碧涛十一的方向不住叩首:“小的们没长眼睛,竟然扰了朝帮主的尊驾。朝帮主大仁大义,求您高抬贵手,饶咱们一命。” 还有人另辟蹊径,对着曾经首领痛骂出声:“那姓盖的无恶不作,我等本是良民,却被他迫至水匪群中,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朝帮主今日击杀此贼,正是救我等于水火。” 幸存的水匪们一面叱骂盖老大,一面忙不迭地向朝轻岫表忠心,前者说自己实在该打,后者说姓盖的应当被千刀万剐,今日朝帮主一掌将人打死,没让盖老大零碎受罪实在是大仁大义得很。还有人一副深悔前过的模样,表示希望能被送到县衙,让官府处置——他们不是首恶,而且能从朝轻岫手底幸存下来,其凶性多半也没旁人那样大,既然平时坏事干的不多,那认罪态度好些,说不定能混个流放充军之刑。 一个水匪恭恭敬敬道:“启禀朝帮主,姓盖的这些年专门做些没本钱的买卖,私自藏下不少财物。河道上的钱都是自拙帮的,也就是您老人家的,咱们早有物归原主之心,只恨打不过姓盖的,才一直忍到如今,现下正该将东西送还给您。” 朝轻岫不理对面船上的人,她看着船老大,神色依旧温和:“你们以前又不曾见过我,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也正常得很。”又道,“碧涛十一中客人不少,稍后且去安抚一二,免得叫人心中不安,至于对面船上剩下那些人……先交给县衙处置就是。” 她说话语调舒缓,开口时隔壁船上水匪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直到朝轻岫说了交给县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若是了解朝轻岫的人就会知道,哪怕只是看在赏金的面上,她也必然会将水匪交到县衙那边。 船老大一一应了,然后恭恭敬敬道:“帮主武功盖世,神机妙算,属下今日有幸得见您老人家金面,实在是好大的福气。” 朝轻岫闻言,上下打量面前人一眼,倒没想到自己手下竟也有与伍识道属性相类的人才,片刻后才温声道:“不过分内之事,倒是我不常巡查分舵,竟让咱们自家帮内的姊妹弟兄受外人的委屈了。” 船老大听着朝轻岫的话,总觉得小帮主言语中略带了些许肃杀之意。 朝轻岫不常巡查分舵,所以自家下属在听到一个“朝”字时都反应不过来来者是谁,周围的水匪听说了帮派上层权势更迭,下层人心浮动,竟也有胆子趁机过来抢劫,想要分一杯羹。 船老大心中明白,类似河中蛟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只希望今日的消息传出去后,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能够看明白形势,多加了解些朝轻岫本人的行事风格。 不远处,许白水也在旁观这一幕,她向跟自己来的侍卫赞叹道:“好功夫。” 她能感觉到朝轻岫的武功招数不循常理,偏又浑然天成,唯一吃亏的一点,不过是年纪尚小而已。 侍卫:“朝帮主想要积攒与人交手的经验,所以未尽全力。” 许白水忽然道:“等等,刚刚那位船老大是不是说朝帮主神机妙算。” 侍卫:“……似乎是。” 许白水转过头,与自己的侍卫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许白水才艰难道:“难道她连自己此次出行会遇见水匪这种事都能猜到?”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不过许白水将话说出口后,竟觉得这个猜测还挺可信,声音里不由带出几许佩服:“她早就料到会遇见水匪,所以特意乘坐碧涛十一,在收拢帮派人心之时,也借机震慑周围的宵小。”随后喃喃,“不过她怎么会预料得如此精准?” 侍卫:“大约是,见微知著。” 虽然侍卫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许白水还是大为赞同:“也是,同样的信息放在我眼前,我都看不到朝轻岫能看到的事情,那么我想不明白她的推断过程,也不足为奇。”又道,“看那些船工的模样,肯定是不知道自己此行会遇见水匪的,所以她必然是……”回想了下自己在秉烛楼卷宗内看到的词,继续道,“必然是推理得出的此事。” 侍卫若有所思,感慨:“不过那位船老大也不算笨,到底反应过来,知道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朝帮主神机妙算。” 两边离得远,加上许白水与侍卫又刻意控制了交谈时的音量,朝轻岫也就忽略了两人闲聊的具体内容。 她虽有着侦探的兼职,同时善于捕捉细节,却也会忽略掉身边的不少线索。 比如某些被她当做恭维的言语,其实是手下人的真心话…… 笼罩在老大亲来视察buff之下的碧涛十一在经历了一次谋杀案件,一次水匪抢劫的意外后,终于成功靠岸。 许多乘客从船上下来透风,其中不少人面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微笑。 可能是在感慨武侠世界淘汰率太高,能活着就挺好。 作为被派来陪帮主巡察分舵的香主,穆玄都清楚自己此行的职责,点了几个下属随行,随后带上水匪、水匪的完整人头、水匪的破碎人头,还有姚老太太的尸体以及嫌犯“姚彦义”。 至于姚家其余人,因为是人证的缘故,也被要求跟着穆玄都一块去县衙报案。 张千针等人看着手提人头的穆玄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颠覆。 知道世上存在武林高手是一回事,正面遇见武林高手械斗是另外一回事。 众人回忆着船上的经历,虽说亲眼目睹了意外的经过,依旧觉得超越想象,尤其是那位怎么看怎么温文可亲的朝姑娘,剁起人来居然也是如此辣手无情。 还有这人分明是六扇门中人,后来却摇身一变,成了帮派老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姚彦文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尽可能不往尸体的方向飘,勉强道:“兄台放心,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李格永跟着点头——她是众人里唯一一个学过武功的人,也最清楚朝轻岫的功夫究竟有多高明,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遇到这样的高手,最好对方怎么吩咐就怎么做,这样才比较容易长命百岁。 眼见自己的下属跟证人达成了一致,就要赶赴县衙报案,朝轻岫微微思忖,开口将人喊住。 她的声音不大,穆玄都的身形却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回过身后,快步上前,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帮主有何吩咐?” 穆玄都很敬畏武艺高强的人,对强者有一种本能的顺从。他凭借自己的直觉,迅速发现了朝轻岫温文姿态下的锋锐刚毅之处。 朝轻岫从袖袋内取出那块六扇门的牌子,向着穆玄都抛了过去,叮嘱:“本地县令未必有闲接待外客,你拿着令牌过去,说话或许能方便些。”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0节 姚彦文的目光在那块牌子上轻轻一转。 很好,两个吓死人的身份居然都是真的。 自己等人当初何德何能,居然选中了这样一艘卧虎藏龙的河船。 第113章 穆玄都双手接过令牌, 俯首称是。 他即刻调了一辆装货的车,把人头跟预备人头通通塞了进去,随后快马加鞭赶赴本地县衙。 守门的衙役在看清令牌上标记的时候,直接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赶紧将人迎到县衙内, 并去通知上司过来。 县丞一路小跑过来, 拱手为礼,看见穆玄都的模样, 又有些迟疑:“不知壮士……” 穆玄都:“穆某并非六扇门中人, 今日前来, 只是是替我家帮主跑腿。” 县丞手一抖,问:“那不知贵帮帮主是何人?” 穆玄都:“我家帮主姓朝,乃是自拙帮的老大。” 县衙:“……原来是朝帮主。” 其实非但江湖人士不愿意得罪官吏, 寻常官吏并不会特别想要得罪江湖人士, 尤其是原白河帮现自拙帮这样已经具备一定规模的帮派,除此之外, 朝廷为了减少冲突, 还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给某些厉害的武林人官方身份,比如六扇门客卿。 江湖上有着客卿腰牌的人其实不太多, 一般也就是五六品, 不过即使如此, 本地县衙也不会有胆子怠慢,何况当日燕雪客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为朝轻岫申请了一块四品令牌。 四品令牌能申请下来的原因很多, 燕雪客觉得朝轻岫名副其实是一方面,伍识道等人也有自己的考虑——四品客卿, 那大家身份上还算平级,日后见了面也好客客气气地坐着交流,倘若品级比自己低,那么下次相见对方不提此事就算了,万一朝轻岫因此不快,那为了表达自身没有轻慢之意,最好的结果也只能站着向人回话。 如此一来,岂不腿酸。 虽说朝轻岫一直温文和善,可伍识道等人却一直记得当日白龙渡口处发生的事情。 孙侞近可怕,却待在京畿,朝轻岫却能够主动上门找人闲谈。 * 本地县令听到有江湖人上门的时候就是一惊,知道有六扇门客卿插手时又是一惊,在得知对方居然有四品官身时,更是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等县令冷静了一点后,立刻叫来手下也是出身江湖小门派的捕头问话,干咳两声:“最近那个什么白河帮里,哦,他们现在自称自拙帮,是不是出了个六扇门客卿?” 捕头听见此事,面色数变,最后一脸为难之色道:“若是属下猜得没错,那人可能姓朝。” 县令在心里核对了一下,发现信息确实能对得上,又小心翼翼问:“不知这人都做过什么事情?” 捕头提醒:“大人还记不记得那位黄为能黄大人?” 被黄为能盘剥过一遍的县令悲伤点头——想要忘记一个问自己要了大笔钱财的坏蛋,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捕头:“黄大人之前去了郜方府那边,正好碰上了这位朝帮主,两人相处得不大好,据说黄大人还曾对朝帮主口出恶言。” 县令回想了下黄大人的生卒年:“……我记得那位黄大人之前就死了,是因为这事?” 捕头默默点头。 县令沉默,过了会才道:“事后也无人调查?” 不提跟孙相的关系,黄为能多少也算是朝廷命官,突然死亡,肯定有人要为此负责。 捕头叹气:“查了,案子还是那位朝帮主破的。” 县令听见后顿时有点想发抖,不过还是坚强地提了下一个问题:“那不知朝帮主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捕头回忆了下自己听到的江湖传言,然后回答:“并非属下有意隐瞒,只是那位朝帮主的背景……只能说知道的人都不曾对外说,其他人也没胆子去查她的底细。” 县令忍不住抬头望天。 忌讳到如此地步,只能说那位朝帮主确实大有来头。当然县令要是能知道这个回答的另一个版本“谁也查不到朝轻岫涉足江湖前的背景”,多半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县令抖了抖袖子,对下属道:“对方若没明说,咱们倒还能含糊过去,不过既然那个朝帮主已经派了手下来打招呼,倒是不好不去见一见。” 碧涛十一靠岸后,驻扎在此的帮众加紧收拾了一处整洁雅致的地方让帮主歇脚,那是一处靠近河边半开放式的园子,略摆了一些假山跟盆景,其中有一个专门建来欣赏河面风光的水榭,朝轻岫此刻就坐在那里。 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只青瓷盘,里面放了梨子与柑橘,换了身平民服装的县令过来时,远远只看见一片水幕般的流光飞过,梨子皮便全部消失,露出水灵灵的果肉来。 一位白袍少年人两边宽袖用绳子扎起,双手执起匕首,她不过轻轻一挥,空中就闪过了无尽的缤纷刀影。 刀影如落花,不断飘在梨子上,将梨肉剁成糜状。 边上的一个年轻人评价道:“我觉得这么做未必能做出来梨子汁,最多只能做出来梨子酱。” 白袍少年人沉吟:“若拿细纱滤一遍,或许能够好些。” 两人说话间,特地改作平民装束的县令已经走到了与朝轻岫相距二十步的地方。 县令瞧见这一幕,一时间无尽感慨,他早就听说过武林高手都有些神奇的本事,还曾经让自己衙内的好手表演过一些,在当时已然惊为天人,直到看见方才那一幕,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朝轻岫当然早就听到有人过来的脚步声,不过来人没穿官服,明显是想低调行事,所以一直到那人走到附近时,她才放下切梨子的匕首,起身问候。 县令蓦然觉得,这位自拙帮的老大被陌生人瞧见正在做剁水果这样的小儿女游戏事,却没有一丝一毫窘迫之态,她起身时白袍盈风,其风度闲雅之处竟不稍减。 朝轻岫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尴尬——用武功切秋梨对真正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而言可能稍显幼稚,对她这样的资深打工人来说就恰到好处。 县令向朝轻岫拱手为礼,问过好,又谈起正事:“方才下官已经让人核查过,那些……都是通缉名单上的水匪。”又道,“在下听说这个好消息后,已经立刻着人将赏金取出来,免得耽误朝帮主的行程。” 朝轻岫颔首:“倒是为难大人了。” 一般来说江湖人想要领赏钱,手续肯定不会这样简单,面前的县令这样做,言语间大有种赶紧把事了了然后打发煞星走人的感觉。 县令连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朝轻岫道:“我听帮内的朋友们说,大人平日就对咱们这些江湖草莽甚是和气。”而后向旁边帮众招了招手,一位帮众越众而出。 她对被喊出来的那人笑道:“赵香主,你久受大人关照,且敬大人一杯。”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朝某素不饮酒,这里以茶代酒,大人请。” 赵香主原本是驻扎在此的白河帮小头目,她接收到老大的暗示后,赶紧与人寒暄几句,彼此都饮了一杯酒。 与本地县令的会面,算是朝轻岫作为帮主以及六扇门客卿的必要社交,她瞧出对方有些紧张,便没有多留人,等县令离开后,又问徐非曲:“你打听得如何?” 徐非曲回答:“这个县令出身寻常官宦之家,虽不如韩县令干练,大体上也能过得去。” 朝轻岫点点头,明白徐非曲这么说,意思是方才见面那人水准相对平庸,好在没什么大的劣迹。 徐非曲:“此人与本地江湖人的关系还算不错,要说矛盾,以前曾多查过咱们几回账,不过咱们帮一向正经做生意,也无惧如此。还有就是前两月,因为城内一家镖局不肯交商税,这位县令不得已,把税摊在边上几户商家头上。” 朝轻岫扬眉:“不得已?” 徐非曲:“好像是镖局里有人半夜吓唬了县令大人一场。” 朝轻岫:“这个商税……” 徐非曲:“倒是该收的。” 朝轻岫:“既然如此,就先拿我的帖子往那家镖局走一趟,问候他们镖头好。这边虽没有咱们的分舵,往来运货时却得从此经过,还好此地一向平安,大家也能安心做买卖。” 徐非曲应声称是。 她久在朝轻岫身边,向来算是帮众最明白老大意思的人之一,知道帮主这样做,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来都来了,干脆试探一下自己对帮会势力范围内的小型江湖组织的影响力。 从盖老大那件事情可以瞧出,不少绿林豪客都觉得白河帮因为并帮之事,人心散乱,连分舵也划出去数个,实力不如以往,才想着横插一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 朝轻岫此番外出,那总得让周围人知道,这些地方都是她的地盘。 第114章 碧涛十一之所以在这座小城停靠, 只是为了帮着押送犯人,并不打算久留,镖局那边知道朝轻岫还有事在身,所以飞快给出了反应——仅仅过了一个时辰, 周围就有消息传出, 说是镖局有一位弟子不听话, 常常惹是生非,镖头连夜将此人揪出来责打了一顿, 将人从镖局撵了出去。 与此同时, 镖头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查账, 然后说账目数目不对——许白水得知此事,一时间深为叹服,刚开始查账没到盏茶时间, 就能发现自家账目的全部缺漏处, 如此了不起的人才,居然没有成为不二斋的账房, 反而在一家镖局内做镖头, 实在暴殄天物。 确认了账目有问题后,镖头表示自己决不能放任此事不管,然后火急火燎地派人将之前欠下的商税全部给县令送了回去, 并且亲自上门致歉, 态度简直比拉生意的时候还要诚恳。 拿到了之前漏下的税金自然是好事, 只是这份好事来得太过突然,难免让县令有些战战兢兢。 县令询问副手:“你觉得此事是不是……”没敢说全朝轻岫的名字,只是往河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县丞默默望天, 随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寻常官吏,被江湖大派的老大挟制不算大事, 只是那位朝帮主据说与孙相关系不睦,自己夹在两方中间,稍不留意,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朝轻岫并不知道本地县令的心理活动有多曲折,毕竟她也无法预料到,自己一个寻常武林人士,在某些人心中,居然已经成了可以放在孙相对立面的大人物。 也不晓得卓希声跟那位司徒大人等清流一脉,心情会不会有些复杂。 县令叹气:“……既然事已至此,咱们只好听天由命。” 县丞附议,并给出了足够的理由:“有些事情,大人本就不大愿意做,如今咱们身在江南,跟江南本地的豪杰打好关系,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有上京的机会,那也是日后的事了。” 县令点点头。 虽然觉得自己莫名上了自拙帮的大船,县令也没有敢将钱昧下,赶紧召来衙中属吏,表示之前城内的商税意外多征了一点,把镖局上缴来的钱给之前那几户商家退了回去,又以前所未有的工作效率,让县衙内的主簿悄悄将之前的账给平了。 主簿办完差事后,发现那些补交的税金还剩下不少——之前那个镖局为了平息自拙帮可能的怒火,特地将欠款翻了一倍交来。 没过多久,这些消息就在有心人的不断推动下,陆续传到自拙帮当中。 穆玄都将事情回禀帮主知晓后,就垂手站到一旁。 朝轻岫倒是笑了:“如此也罢。” 要是镖局假装无事发生,她可能会选择上门拜访,为了自拙帮的正常发展,与本地江湖势力进行一番友好的商谈。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自觉改正,那朝轻岫就可以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许白水也在心中感慨——她想着帮主之前去人家家里拜访时的后果,顿时觉得江湖上果然从来不乏有眼力见的人。 事到如今,之前不明白的帮众也都理解了帮主的意思——朝轻岫来时向本地县令敬酒,最要紧的目的并不是感谢对方之前的照顾,而是拉拢关系,让对方从此以后莫要与自己为难,至于送帖子给镖局,除了试探自己影响力之外,也是向着县令进一步彰示自身的实力。 徐非曲在心中默默记忆沿途所见,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这块地方无论以前算不算白河帮的势力范围,今后都得算作自拙帮的地盘。 自家帮派不仅得有水道方面的力量,连陆地上的事情,也得归朝轻岫管束。 * 碧涛十一在码头停泊了一天多之后,终于再度启程。 船工此刻已经知道了自家老大就在船上,干活时忍不住有些紧张,不敢离老大的住处太远,也不敢离老大的住处太近,连平时说话的声音都变轻微了许多。 可能是觉得船上气氛太过紧绷,船工们很快就得到了老大温和的叮嘱,朝轻岫表示自己此次出行其实有意隐瞒身份,所以也希望旁人只将她当做一位普通乘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1节 船老大思考了一下普通乘客在见到案发现场的一个小时内侦破案件的可能性,顿时觉得帮主最多只能普通一下身份,很难普通自身的实力。 重新启程后,朝轻岫的晕船症状基本消失。徐非曲琢磨,果然适当的工作对于帮主而言很有必要。 许白水喃喃:“希望接下来没有人命案子发生。” 朝轻岫倒是很镇定:“放松些,除非是连环案件,否则依照正常流程,咱们接下来的旅途可以清静许多。” 毕竟依照她穿越前的阅读经验,侦探们每次出门,只会碰上一次案子。 朝轻岫一般不信玄学,除非是好消息。 徐非曲忽然道:“我看了今天的饭菜,那道酱油萝卜已被撤下。” 朝轻岫弯起唇角。 被船工们发现帮主就在身边还是会有些影响的,众人一面假装没有发现她身份,一面尽可能送些好菜过去。 也是直到此刻朝轻岫才发现,船上厨师在放弃探索创新的情况下,居然能把萝卜做出正常的口味。 朝轻岫闭上眼,决定将对某道菜肴的回忆自此封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 作为曾经的侦探作品爱好者,朝轻岫对路程安全性的判断十分具有预见性——在触发了一个案件后,自己一行果然顺利抵达了川松分舵,期间没再出现丝毫意外。 早在来之前,朝轻岫就知道,川松分舵的舵主名叫连充尉,是个年轻妹子,最初是郑六的手下。 连充尉不想跟上司肩并肩,所以只肯称自己是副舵主。 ……哪怕以前的白河帮跟现在的自拙帮内都没有副舵主的职位。 下船之后,穆玄都向帮主介绍本地情况:“在川松,咱们算是本地最大的江湖势力,还有便是‘天衣山庄’,也在此地建了分舵。” 山庄跟帮派都是常见的江湖组织,区别在于前者更加家族化一些。 徐非曲沉吟:“我曾听过天衣山庄之名,他们一向跟针王庄并称,乃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咱们又怎好与之相比?” 接话的人是许白水:“若论整体实力,天衣山庄自然极为厉害,却未必每个分舵都一样厉害,就像我们不二斋,也是北边的力量比南边更强。” 徐非曲点头。 谈论天衣山庄之时,她心中想到的却是孙侞近,对方的人手大多都在京畿一带,对江南地区的控制力相对较弱,主要仇恨值又被岑照阙牢牢吸引。 然而即使如此,此人还会时不时派点人过来,想方设法给朝轻岫添堵。 朝轻岫没有让人护送,五人骑上马,一路向着分舵而去。 反正眼下没有急事,朝轻岫并不使用轻功,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缓辔而行,神色十分轻松,但不知为何,道路两边的建筑慢慢变得稀疏。 朝轻岫勒住缰绳,向身边人确认:“分舵是这个方向么?” “……” 许白水看向她:“你不认得路?” 朝轻岫温和:“我今日是初次过来。” 说话时,朝轻岫抬眼望了穆玄都一眼,虽然她第一次过来,不过对方应该对川松分舵比较熟悉才对…… 穆玄都肃然道:“属下以为,帮主这样走,一定有帮主的道理。” 朝轻岫:“……” 徐非曲倒是很放松,虽然朝轻岫因为之前没来过分舵多走了一段路,不过能领略领略川松城的风光,倒也不坏。 川松城跟奉乡一样,都是依河而建,城内城外都种了许多松树,虽在秋日,看上去依旧郁郁葱葱。 穆玄都介绍:“这块多是咱们帮里的产业,天衣山庄的分舵在另一片地方,两家平日接触不多,只是因为同在一城,所以有些往来。” 他按着之前的见闻,跟朝轻岫介绍川松的情况,然而穆玄都并不清楚,此时此刻,被他认为平日不怎么跟自家帮派接触的天衣山庄中人,就待在自拙帮的分舵当中。 * 自拙帮川松分舵。 此地建筑不过寻常民宅的样式,特别处在于占地面积不小,后院那边直接连着码头,屋内屋外不分昼夜都有人巡逻,门上牌匾只是写了“川松”二字,其余旗帜等标记一概皆无。 早在今年春天,川松分舵中挂的还是白河帮的旗子,如今帮派易主,连充尉将旧旗换下,却迟迟未挂新旗,平日里只是照旧办事,好在川松一带一向还算平安,数月间都没出什么大事。 直到三天前,异变突生。 原本一向跟连充尉相安无事的天衣山庄分舵,莫名因为寄送布匹的缘故与她这边起了冲突,今日更是派了人上门拜访,准备讨个说法。 连充尉心中半是愤怒,半是黯淡。 若非白河帮元老凋零,帮内人员离散,地盘又被自拙帮所吞并,川松分舵多半不会遇见今日的灾祸。 对方上门挑衅,连充尉自然不能避而不见。 此时此刻,花厅内的气氛异常紧绷。 坐在主位上的连充尉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因为天衣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更高,虽然他们在川松一带的力量不强,连充尉也一直以礼相待,平日相处时更是多有容让,没想到大家相安无事那么些年,却偏偏挑选自家这边帮会易主的时机过来找麻烦,烦恼之余,更是觉得对方不讲江湖道义。 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的管事姓余,据说是山庄某位元老的后人,那位余管事当初因为觉得川松一带的水土不错,于是特地购置土地房舍在此养蚕织布,天长日久,便算是一处正式分舵了。 今天来自拙帮内拜访的乃是那位余舵主的孙子余高瞻,他天资寻常,武功平平,于山庄的许多本事也都一般,如今多是做些跑腿的活计,好在与余舵主之间存在着血脉之亲,身边更是被派了位厉害的剑手,亦步亦趋地保护他生命安全。 第115章 花厅中的气氛因为沉默而更显凝重。 不过这种沉重更多是单方面的——余高瞻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时不时饮口茶,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像是来问责, 更像是来郊游。 而且他的确有着不着急的理由。 原本天衣山庄与白河帮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自从与自拙帮的冲突后, 白河帮彻底分崩离散,连地盘带人马被对方一齐吞下, 如连充尉这样惦记老帮派的人, 多半是得不到什么好。 连充尉皱眉, 终于开口:“余公子此来,是认定布匹的事情定是咱们这边出了差错了?” 余高瞻神色淡淡:“镖货交到你们手里才出了问题,不找你们找谁。”又昂然道, “到了今日, 余某也不瞒诸位,之前托你们保的那批布干系极大, 如今出了问题, 只好不顾往日交情过来请连舵主总得给个交代。” 连充尉:“在下当初去查验时,就发现布匹上早已浸过水,而且痕迹已旧, 可见那些东西的损坏时间早在托运之前。既然镖货不是在咱们手上出事的, 那连某实在不知道余公子口中的‘交待’又是何意?” 余高瞻瞧连充尉面色不善, 心中有些畏惧,只是面上并不露出,反而刻意沉下脸来:“连舵主声色俱厉, 莫非是要动手么?我晓得连舵主武功高强,只是咱们天衣山庄却不见得因此怕你。” 与此同时, 一直站在余高瞻身边的护卫随之上前半步,他行动之时,右手已然放在剑柄之上,其人身形端凝如松,气势浑然一体,仅仅看着,就大有高手风范。 连充尉立刻被对方吸引了注意,他清楚看见,那个侍卫三指搭着剑柄,另外两指则按着剑格,握剑的姿态与一般剑客大为不同,心中顿时一惊。 这样的人,若非不懂武功的新手,就是当真有奇艺在身。 连充尉回想江南门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不由开口:“尊驾可是查家剑派中的高足?” 在提到“查家剑派”,她的神色明显有些紧绷。 余高瞻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随后又用稍显夸张的语气,愉快回答:“连舵主好眼力,这位正是查三宝查兄。我时常与查兄出门,却难得被人认出跟脚。怎么,连舵主也认得查家剑派的人么?” 查家剑派不算大派,门下弟子不多,平常也不大到江湖上走动,所以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传承下来的剑法十分狠辣,每每出必见血,又因为名声不著,旁人往往料不清查三宝剑招来路,与人动手时,就总能占得上风。 余高瞻想,他带着查三宝出门过许多次,若说双方动手后,连充尉通过招式认出查三宝的身份,那倒还好说,然而今天查三宝只是一握剑,就已经被对方察觉到出身。 他虽然跋扈,却并不迟钝,此刻更在心中暗思,觉得倒是不能小觑这些帮派中人,同时又有些怀疑,连充尉是不是曾与查家剑派的人动过手,所以有些经验。 连充尉缓缓摇头:“虽不认得,却算是久仰大名。” 多年邻居,余高瞻了解连充尉的性格,心知此人要是真的认得查家剑派的人,绝不会不认。 他松了一口气之余,立刻有些不耐烦,道:“连舵主,今次的事情,你死活不肯站出来当担,而我职责在身,又不能叫你混赖过去,既然如此,那只好依照江湖规矩,靠手上功夫见真章!” 他放下狠话后,自己依旧端坐不动,查三宝则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查三宝的目光阴寒,让人想起生活在草丛中的冷血动物。 护卫在连充尉旁的分舵弟子见状,也面露愤懑之色。 连充尉心知点子扎手,一挥袖,示意手下莫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站起身来,单手按住刀柄,准备与对方交手。 她固然可以选择车轮战,然而面对查家剑派的高手,就算是分舵内的精英上去,也得先死上一批才能伤到对方。她既然是分舵主,就不能在敌人上门时躲在一旁,当缩头乌龟。 不过连充尉虽然听过查家剑派的名声,却从未与这个门派的人交过手,对于能否打赢查三宝之事,心中实无把握,尤其对方虽是受余家礼遇而来,更是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名列前茅的高手,明面上的身份依旧只是天衣山庄分舵一个中层管事的护卫,此战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只怕不止自己,整个分舵的名声都会因此一败涂地。 然而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纵然连充尉心中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与查三宝较量一场。然而就在此时,连查两人的动作却又齐齐一顿。 或许是出于武者的本能,两人被某种动静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往外看去。 花厅外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今日接待客人之前,连充尉已经将分舵内的寻常弟子打发离开,只有少数亲信留在此地陪她一块接见来客。 连充尉治下甚严,分舵内弟子大多听命行事,不会随便跑来,那么依照常理,此刻花厅外面该是空无一人才是。 莫非是分舵内忽然有事,所以才不得不不顾自己的命令,派人过来禀报? 她思考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倘若此时站在外面的当真是帮内弟子,又怎么会直到走到花厅之外,才被坐在里面的自己跟查三宝察觉到动静? 查三宝却想,无论站在外头的人是谁,都必定是川松分舵内的人。就像连充尉会观察他一样,他也在观察连充尉,从步法身形看,连充尉实在不像俗手。 查家剑法重攻击而轻防御,若是不能在五十招内击败连充尉,只怕就难以赢下此局,倒不如先取了来人的性命,也好打压连充尉的气势,便是最终输了,也是一胜一败之局,回家后也有话好说。 心念电转间,查三宝已经斜走三步,身侧长剑随之出鞘,犹如毒蛇吐信般隔着屏风向外疾刺而出。 他虽然没有看见人影,剑尖却准确地指向了屏风外来人的咽喉。 这一剑既狠又准,即使查三宝站在余高瞻那一边与川松分舵为难,旁观到这一幕的连充尉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他的武功。 此人当真不愧是查家剑派的弟子。 剑锋刺入屏风,就像是刺进一块柔软的豆腐,没遇见丝毫阻碍,然而就在此时,花厅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了一种木头折断的清脆响声。 声音清清楚楚地响着,而后又过了一息,阻隔在内外两人间的屏风,像是被人同时横劈了三四刀又竖砍过三四刀那样,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 日光下,好似有什么清而锋锐的影子闪了一闪。 查三宝的眼睛忽然瞪大。 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查三宝的动作忽然凝固住,他右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剑尖犹在震颤不休,左手则想去摸自己的喉咙。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动了一下,咽喉处就喷出了一道红色的、弧形的箭。 ——血箭。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2节 鲜血还未落地,查三宝已经仰面倒下。 原本一直安坐不动的余高瞻豁然站起。 他已经清楚看到,碎裂的屏风外,此刻正立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人。 对方的身法很轻盈,像是被风轻轻吹了过来,她神情冲淡,眉目间自有一种悠然闲雅之态,此刻正用握着折扇或者鲜花的姿态握着一柄短剑。 剑尖上,一滴鲜血欲坠非坠。 朝轻岫觉得今天的经历十分特别,毕竟就算是她这样时常遇见意外的人,也难得有在自家地盘上被人当喉一剑的经历。 查三宝的剑法的确快极,剑啸未起,剑身已至,而且双方间还隔着屏风……哪怕换了功力与查三宝相若的人,在看见剑尖透过屏风的时候,多半便已来不及躲闪。 朝轻岫也确实没有躲闪。 在感受到厅内人杀气的瞬间,她也凭借自己的直觉,做出了最直接的回应。 朝轻岫不退反进,她展开身法,倏然一闪,人已站在屏风之前,屏风被她真气一撞,更是直接变成了屏风的残骸。 她身法不停,直接从碎裂的屏风中穿出,然后几乎是擦着查三宝的剑身掠过去,以更快的速度,刹那间贯穿了对方的喉咙。 在连、余等人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朝轻岫的身影时,她已经站回了原地。 更让人骇异的事,明明是屏风比查三宝先碎,连充尉却硬是没能看清,那柄短剑究竟是如何没入查三宝的脖子。 余高瞻死死盯着站在花厅门口的陌生人,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骇之意:“……尊驾是谁,为何来此杀人?” 他身上之前找连充尉麻烦的笃定感,此刻已经全然消失,从对方的身上,余高瞻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惧意。 来人丝毫不顾及这里是江湖分舵的地盘,也不顾及查家剑派的高足,看着自己这位天衣山庄的弟子时,目光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余高瞻感觉到,自己包括武功、背景、权势在内的所有依仗,在对方面前,就像是灰尘一般不值一提。 白袍少年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余高瞻身上一扫便移开。与冷峻的目光不同,她神色很温文,站在鲜血与尸体旁,却清澹宁定得像是站在青山绿水之间,反差异常强烈,使得那种温文也凝结成了一种更为森寒的杀气。 她的下一句话更是叫余高瞻心肝俱裂: “贼子擅入寒舍,甚至对在下妄下杀手,在下又岂能束手待毙,容此人继续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第116章 余高瞻此刻深恨爹妈给自己生了一双耳朵, 让他能清楚听见“寒舍”二字。 此处明明是江湖帮派的分舵,怎么就莫名变成了来人的私邸?难道连充尉跟旁人间还有土地纠纷问题?还是说来者也是白河帮曾经的成员? 余高瞻扭头去看连充尉,想从对方脸上获取答案,却见连充尉的表情与自己一样迷茫, 也是一副全然不认得来人的模样。 他一颗心越来越凉。 遇到白河帮的人固然倒霉, 遇到一个不知名高手也没幸运到哪去。 而且对方出现在此, 那多半是找连充尉的,就算杀气再重, 原本也跟天衣山庄无关。 自己怎么就出门不看黄历, 偏要选在今日上门? 连充尉有些迟疑。 她本来觉得对方一剑砍翻查三宝, 说不定可算是自家盟友,但既然是盟友,自己又怎么会完全不认得对方?所以多半只是因为查三宝率先向她出手, 才将此人毙于剑下。 连充尉又想, 无论如何,对方也算是替自己解除了燃眉之急, 无论这个少年人的目的是什么, 自己都得争取让她成为盟友。 一念至此,连充尉地向前深施一礼,却见面前的少年人只是随意一点头, 一派主人风范:“连舵主不必多礼。” 余高瞻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郁。 面前的少年高手若是自拙帮的外人, 绝不会有如此大的派头, 可若是自家人,连充尉又怎么会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 就在余高瞻还在疑惑的时候,连充尉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了一道灵光。 年少, 素不相识,武功高强……种种要素叠加在一起, 在连充尉心中共同勾勒出一个名字。 她原本已经行过一礼,如今再度抢上前去,一拜到地:“不知帮主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 奉乡城总舵那边发生异变,白河帮整个归并到自拙帮中,连充尉自己的江湖关系同样因此发生变化,被动成为了自拙帮的一员。 她天性念旧,听闻这件事后,心中甚是抑郁,几乎立刻就想带着人手离开,只是顾忌郑六娘子昔年的提拔之情,暂且不忍抛弃老上司而去。 所以连充尉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不肯认这个空降到自己头上的朝轻岫作老大,连新帮派的旗帜都没挂出来。 不过江湖中人大多佩服武功高强之辈,今日朝轻岫忽然上门,出手如行云流水,仅仅一招就将查家剑派的好手毙于剑下,替川松分舵大大挽回了局面。 连充尉且惊且喜,心中又是钦佩感激,又是懊悔惭愧,当下心服口服地喊出了这声帮主。 她的声音自然之极,熟练得几乎能让颜开先心生危机,仿佛已经做了朝轻岫数十年下属。 连充尉暗暗思忖,觉得难怪六娘子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帮派的变化,老上司不愧是老上司,果然比自己更有见地,当初一定是觉得白河帮颓势难挽,才将地盘交到了朝轻岫手里。 与连充尉的心情截然不同,余高瞻慌张得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他咳了一声,讪讪道:“原来是朝帮主,余某久仰大名。” 余高瞻此来不是没带别的护卫,但别的护卫甚至于他本人,又哪里能与查三宝相比?朝轻岫取查三宝的性命都只用一招,收拾旁人,当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实在不敢自行处理与自拙帮之间的龃龉。 朝轻岫并未回答余高瞻,她先亲手扶起连充尉,笑:“自家分舵,我过来时,便没叫人扰了你们谈话。” 连充尉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听到下属通报——来的人是自家老大,自然不用顾虑舵主不许人过来打搅的要求,而且以分舵看门弟子的眼力,未必能注意到朝轻岫身在何地。 朝轻岫将连充尉扶起后,才看向那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她唇边虽然还带着一点笑影,目中却明显含了冷淡之意:“今天家里好生热闹,余公子不是天衣山庄的人么,怎么会待在此地?” 她问话时,双目犹如冷电,看得余高瞻两股战战,怀疑自己一个应对不当,就会步查三宝的后尘。 余高瞻心脏砰砰乱跳,他能感觉到有冷汗正顺着鬓角往下流,忍不住觉得,就算朝轻岫以擅入分舵的名义干掉自己,天衣山庄也不会因此大动干戈。 连充尉原本打算让余高瞻自己回答帮主的问话,此刻看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得躬身回禀:“前些日子,天衣山庄托咱们护送一批镖货,他们说自己家大业大,人手充足,就没让咱们上门去取,而是自行将东西送到船上。大家都是江南武林的同道,属下便没有怀疑,等东西送到后过去验货,却发现那些布匹早已被污水打湿。属下好心将此事告知天衣山庄后,他们却想将这些事混赖在咱们头上。” 在连充尉回话时,回过神来的余高瞻几次想要开口打断,然而朝轻岫做帮主日久,神色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加之查三宝的尸体还在眼前,他竟然没能将话说出口。 朝轻岫听完连充尉说的话后,心中已经有了些底。 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布匹居然值得一帮一山庄因此起争执,不过她在听到对方没让自拙帮的人上门取件时,就觉得此事多半是天衣山庄那边出了问题。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先验过镖货,然后再进行交割,如今却是山庄那边主动将东西送过去,然后自拙帮内负责查验的人才赶到,当中明显留了一个可以浑水摸鱼的空子。 朝轻岫微微颔首:“原是这样,我知道了。”又瞥余高瞻一眼,“余公子今日暂请回去,稍后在下当上门叨扰。” 天衣山庄来的这些人里,厉害的护卫已经死了,不那么厉害的余高瞻更不敢犟,他听到“上门叨扰”四字时,只觉眼前发黑,好在分舵那边不止余高瞻一人,天塌下来还有祖母顶着。 这位哆哆嗦嗦站起来,低声:“在下马上便走。”犹豫一下,到底还是为去世的侍卫多说了一句话,“朝帮主武功盖世,方才难道非杀三宝不可么?” 一句话出口,余高瞻已微觉后悔,他垂下头,再不敢去看朝轻岫的脸色。 朝轻岫唇角微翘:“他既然本事不行,当初就该学些留有余地的剑法,也不失为延年益寿之道。” 余高瞻闻言,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先向朝轻岫默默拱手,然后才让其他人带上查三宝的尸体,一群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川松分舵。 等不受欢迎的外人终于自分舵消失后,连充尉本想先安排宴席来为特别受欢迎帮主接风洗尘,没想到朝轻岫却一挥长袖,摇头:“何必着急,我既然来了,就先去查一查那批镖货。” “……” 徐非曲对帮主的选择不是很意外。 出门前,朝轻岫在总舵连着处理了几个月的帮务,确实忙了挺长一段时间,仅仅是碧涛十一上那一个案子,多半不够她劳逸结合的。 徐非曲不爱多话,而且也不习惯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朝轻岫当然并不知道,在徐非曲心中,自己已经变成了需要靠破案来放松的怪人…… 见面不过盏茶功夫,连充尉便从朝轻岫身上发现了许多优点。 新帮主武功之高强已然少见,更难得的是为人极讲义气,她刚到分舵,就立刻着手去处理眼下的烦难之事。 其风度人品,当真令做下属的心折。 当然连充尉并不知道,朝轻岫之所以直奔案件而去,是因为与帮务相比,推理至少还具备一定的趣味性。 朝轻岫确认细节:“那些布匹是何时送来的,如今在什么地方?” 连充尉:“东西三天前送来的,如今还留在咱们的码头上。” 朝轻岫闻言微微扬眉,旋即笑道:“布匹是刚刚沾得水,还是以前就被污水泡过,此事应该不难查验,只要别拖得太久,很容易就能水落石出。” 连充尉不断点头,仿佛朝轻岫当真提出了什么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一般: “帮主所言极是,现在查起来还算容易,可若再过些天,谁还能分辨出污渍的新旧?可恨天衣山庄的人包藏祸心,拖了三天才跟咱们谈论善后之事,甚至一言不合便打算动手,反而将布匹撇到一旁不管。依照属下的想法,此事多半是那位余舵主授意的。” 许白水在心里感慨,不过感慨的不是天衣山庄的事情,而是连充尉本人。 她还曾考虑过,朝轻岫来川松后,这个分舵的帮众会不会表现得格外抗拒。 ——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厉害的人永远可以化危机为机遇。 不过许白水看着连充尉,觉得眼下的事情根本无法体现朝轻岫的水平,而连充尉语气里已然满是钦佩,要是真让她在总舵待上一段时间,很容易让人分不清谁才是自拙帮的元老。 听见连充尉的猜测后,朝轻岫点了下头:“或许如此。”又问,“这几天余舵主那边有没有派人过来取走镖货?” 连充尉摇头:“这倒没有。” 朝轻岫:“倘若此事当真是余舵主亲自吩咐的,事后自然要抓紧时间将被水打湿的布匹拿回,否则证据放在旁人手上,多少算个把柄。她在川松多年,办事未必会如此糊涂。” 连充尉:“帮主的意思是余舵主不知道此事,是下面的人想将事情栽到咱们头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一点,只是选择了顺水推舟。 毕竟对方也算一个分舵的老大了,想要坐看风云变幻也可以理解。 朝轻岫声音温和:“事情已经拖了三日,再拖下去难免会成为悬案。连舵主,你待会将那些镖货交一匹给我,我带着去他们总舵,当面请那位余舵主分辨一番。” 连充尉:“据说那位余舵主已经久不问事,帮主打算如何请此人分辨?” 朝轻岫一本正经:“天衣山庄乃是江湖名门,只要好好晓之以理,未必不能与那位余舵主将事情说明白。” 连充尉:“……” 要不是刚见识过那位查三宝的下场,她多半得以为朝轻岫是江湖经验浅,或者天性乐观开朗,才不知世间险恶。 徐非曲看着帮主,一时间有点好奇朝轻岫打算晓之以什么理。 许白水注意连充尉还是站着不动,提醒了一句:“连舵主,你这就让人去把布匹拿来。” 连充尉闻言,这才惊悟朝轻岫口中的“待会”居然只是等待一小会,问:“……帮主刚刚才到川松,现在便要过去么?” 朝轻岫眨了下眼:“兵贵神速,再迟一会,那边说不准就想明白该如何防备我等。”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3节 连充尉听到“防备”二字,忍不住瞧了明显是帮主心腹的徐非曲一眼,似乎想问对方,帮主平时是不是就像这样擅长折腾,所以才如此具备危机意识…… 徐非曲用目光示意——放心,起码在当前阶段,朝轻岫肯定做不出平掉人家分舵的事情。 连充尉:“……” 她不放心。 第117章 虽说连充尉对老大刚来川松就上门“讲道理”的决定有些担忧, 奈何帮主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跟着来的香主们也都无意劝解,那么不管连充尉有多担心老大其实是想上门挑衅,也只好一力配合, 赶紧取了一匹布料来当做证据。 此刻正值白昼, 厅内没有点灯, 然而被取来的布匹上却像是蒙了一层辉光,显得既柔和又灿烂。 朝轻岫细看眼前的布料, 也不禁赞叹:“料子不错。” 连充尉:“这些布料, 在天衣山庄内也算珍品。” 她的言语间略带遗憾之意。 越昂贵的料子就越是娇贵, 这些丝绸受过污水浸染,再怎么清洗也无法恢复如初,价值因此大损, 不过从残存的部分看, 依旧可以算是朝轻岫穿越以来见过最为出色的绸缎。 朝轻岫将布料递给许白水:“我眼力一般,白水, 你来帮着瞧瞧。” 许白水接过布匹, 同样赞了一句:“好料子。”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纵然许白水是不二斋少掌柜,也被眼前布匹的质量震了一把。 许白水:“哪怕含蓄点计算,这一匹布也至少能够价值百金。不二斋跟天衣山庄有合作, 曾帮着卖过不少珍贵料子, 却都没手上这匹出色。”又道, “若是再找出色绣工来裁剪,运到京畿或者西域或者北边贩卖,必然能收获十倍以上的暴利。” 在大夏银子颇为值钱, 金银之间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百金就是千两白银。 朝轻岫算了下自己不值一提的积蓄, 即使加上从上个案子中拿到的水匪赏金,也顶多能按成本价买下十匹左右的布料,一时间觉得天衣山庄甚是生财有道。 许白水又叹了口气,她最懂经商之道,话音里的惆怅也最是真诚:“只可惜被污水浸染过,许多地方都留了痕迹,裁剪不出大片好料子。不过即使如此,一匹布也能卖到二十金上下,要是想法子运作一二,说不定还能将价格卖得更高。” 朝轻岫温声相询:“充尉,你可记得当时送来的布匹一共有多少?” 连充尉回答:“一共百匹。” 朝轻岫颔首:“这样说,就是十万白银。” 走镖的逢十抽一,抽成高,风险也高,一旦出了问题,需得赔偿主顾损失,否则招牌的含金量便会大打折扣。 自拙帮也吃走镖的这行饭,既然如此,就不能不按江湖规矩行事。 连充尉垂头,深觉自己办事不力。 其实以天衣山庄的江湖地位,对方当真铁了心讹人,若是数字不太大,她也就认栽了,就当是给旁的势力上供。 奈何川松分舵的现银有限,纵然倾尽家底,加在一块也不过二三万两,就算再折买些贵重物件乃至于田产铺面,也顶多能凑到五万两。 不过纵然只是赔五万两,也等于自拙帮川松分舵在商业上彻底破产,随之而来的,恐怕还有威信降低地盘减损帮众跑路等糟糕后果。 连充尉在此经营多年,自不肯受此委屈,而且她是郑六娘子提拔的,一旦出事,必然会连累老上司,原本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写信向帮中旧友求救,没想到天降神兵,帮主忽然驾临川松。 ——其实余高瞻也考虑过连充尉可能选择摇人,所以才挑了一个对自拙帮而言特别合适的时机,上门去找人麻烦,同时非常有效率地帮自家分舵减少了一个可靠战力,直接降低了此次事件的解决难度。 连充尉看朝轻岫年纪小,本来应该替帮主担心,然而或许是穿越以来,朝轻岫习惯了被牵扯到各种麻烦当中,言行举止间有一股遇山开山的理所当然之态,连充尉心中不由大感信服,也就听命行事。 朝轻岫让许白水确认布匹上的污渍的确是在送来分舵之前沾上的之后,就拿起布,带上作为鉴定人员的许白水就准备走,临到门前,又额外点了一个人:“毕竟是在川松,连舵主也过来罢。” 连充尉觉得帮主是要借助自己与天衣山庄的人接洽,不过旁边的穆玄都与徐非曲却都有些怀疑,帮主之所以如此安排,大约是担心自己因为不认得路,从而迟迟无法将证据送到目标人物的手上…… * 此次出门,众人依旧骑马出行。 连充尉:“出事之后,属下去过那边许多次,可无论怎么说,天衣山庄的门子都只说余舵主不肯见人。” 朝轻岫目光一动,温声道:“既然如此,那只要天衣山庄分舵的人没说余舵主不肯见咱们,那就是肯见人了。” 连充尉闻言隐隐有些不大理解,倒是许白水心领神会,向朝轻岫点头:“如帮主所言,这倒很是容易。” 天衣山庄分舵的建筑风格颇为秀丽,从外面隐约可见院内种着许多桑树,大门口站着两位身姿笔挺的弟子,她们衣料的颜色与裁剪都很雅致,与寻常江湖人物全然不同。 两位守门弟子的衣角处都用同色丝线绣着姿态清丽的花纹,丝线很细,并没有那种凹凸不平的感觉,从正面看是芳草缤纷,从侧面看,又成了松柏苍苍的模样。 许白水率先下马,对着看门的弟子客客气气道:“咱们是自拙帮的弟子,今日有要事求见贵庄主事之人,劳烦妹子前去通报一声。” 那位弟子应了一身,转身入内,竟没有丝毫为难之意,许白水虽有些莫名,却很快反应了过来——被安排来看门的这位姑娘,首先是没见过许白水,其次也是没意识到连充尉此刻已经从原先白河帮的分舵主变成了自拙帮的分舵主,缺乏足够的警惕性。 过不多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过来,与缺乏门派敏锐性的看门弟子不同,她显然十分清楚隔壁帮派高层的人员变动情况,知道今日虽然换了名字,人却还是原来的人,此次过来,定是上门来找麻烦。 就在管事张口欲言的时候,许白水身形一晃就欺近管事身侧,笑吟吟地挽住了对方的手,一股内劲随之传了过去,那位管事顿时觉得胸口发闷,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许白水做出交谈模样,先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提高声音道:“这样么,那就多谢姊姊行方便。”对后面的朝轻岫笑道,“已经问过了,这位姊姊说,可以让咱们一块过去。” 看门的弟子原本不想放人进去,此刻见管事没有出声,也就以为山庄这边改了主意,于是便不再阻拦。 朝轻岫微微一笑,翻身下马,与连充尉一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天衣山庄的分舵之内。 许白水知道这样混进去只能瞒过一时,不晓得什么时候便会被庄子里的人看出不对,好在三人都学过轻功,许白水拉着那位管事,朝轻岫则挽住连充尉的手,后者只觉身子一轻,而后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向前奔行。 连充尉想,此前只觉得帮主剑招急迅,却没料到她轻功也这样出色。 她不知道朝轻岫现在所学的轻功依旧只有一项《提纵术》,只是受天侯藏武库中画卷的影响,已经逐渐有了脱胎换骨的迹象。 许白水猜得不错在,她们进到第二重院子时,周边的护卫护卫跟巡逻弟子已然反应了过来。 两名护卫抽出长刀,一刀横掠而来,若是来人不想被从中砍成两截,就非得停步不可。 与此同时,旁边数位穿着鹅黄衫子的三位弟子也同时出掌,一人纵高,一人伏低,还有一人将双掌平平推出,同时封住来人上中下三路。 这些弟子的功力其实并不算深,出掌时,掌缘处却传来细微而奇异的尖啸声。 前刀后掌,犹如天罗地网,将来路死死锁住,就算闯入者躲得过长刀,也躲不过掌阵,然而他们只觉眼前一花,原本距离自己尚有丈许的外客,已经轻轻松松从阻拦处越过。 弟子急急收掌,免得将掌风打到护卫身上,同时喝问:“足下是谁,为何擅闯我天衣山庄?” 询问之人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不料朝轻岫竟然当真开口回答:“我姓朝,现在虽然还不晓得所为何来,不过等见过余舵主后,多半便能清楚。” 她说话时,急奔之势竟丝毫不停,说第一个字时以如清风般从护卫们身边飘过,接着身形一闪便彻底不见了踪影,后面的话却依旧清清楚楚响在众人耳畔,而且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反而如同说话人此刻正站在原地与这些护卫们交谈一般。 这既是因为朝轻岫内功颇有火候,也是因为她修炼了秘籍《啭天音》中凝练声线的法门。 天衣山庄乃是武林名门,门中弟子、护卫也算见多识广,他们听见闯入者的话,感受到了对方行动中的不同寻常之处,面色顿时大变,忙道:“大事不妙,快派人去请大公子过来!” 旁边人应了声后,又提醒:“还有查护卫那边,也得通知一声!” 查三宝武功高强,而且剑法迅疾狠辣,最适合对付外地,当初余家特地将人礼聘过来,除了保护余高瞻的安全,也是预备着遇见危急情况,可以请他出手相助。 因为余老舵主清修多年,不爱喧闹,护卫们行动时就很注意分寸,不肯闹出大动静,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当下用力吹响代表警戒的铜哨,将有高手闯分舵的事情通知给内苑那边的人知晓。 连充尉跟在朝轻岫身边,她听见了铜哨声,却觉得侍卫们的行为十分多余——毕竟哨声再响亮,也未必有自家帮主方才说那句话时的传播范围广。 第118章 锐利的哨声连续响起, 不断有人从廊下涌出,想要护卫分舵。然而对于普通人而言,天衣山庄内的寻常武师与侍卫固然算是惹不起的高手,但这些人站在朝轻岫面前, 却连她的衣角也摸不到, 只能拿着武器, 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前过道上,充当分舵戒严时的氛围组, 唯有真正得传山庄绝学的弟子, 才有一战之力。 一位三十许岁的青年弟子当先持剑跃出, 她的长相跟余高瞻有二三分相似,此刻振剑而起,剑势轻灵, 剑尖银芒乱飞。 倘若一般的佩剑依照长度不同, 可以分为长剑与短剑两种,那么握在这位弟子手中的, 就是一柄长约二尺半大的中剑。 她出剑时, 与朝轻岫间的距离足有七八丈,从这位弟子纵跃时的功力看,其剑风至多只能攻击到距离自己一丈以内的敌人。 然而青年弟子这一剑刚刺到一半时, 忽然松开剑柄, 利剑顿时化作了半空中一道冷电般的银芒, 直奔朝轻岫而去。 朝轻岫在天衣山庄的分舵内倏然来去,纵然手上还拉着一个人,依旧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在察觉到远处向自己飞来的一剑时,朝轻岫原本如行云流水般的身法当中, 依旧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滞涩。 她的轻功是以《提纵术》跟天侯武库藏图为根基演化而出的,有一种不沾烟火的超脱之气,朝轻岫曾对曹鸣竹说,假如有朝一日,自己若能将这套功夫练成,会将其取名为《空山不见人》。 朝轻岫之所以挑选了包含“不见”二字的诗句作为武功的名字,乃是因为这套轻功施展起来飘忽无定,趋近避退间犹如鬼魅,一旦展开身法,就不易被人捕捉到行动痕迹。 可远处那名弟子功力分明不算太深厚,却能准确预判到朝轻岫的行动路线,即使有朝轻岫多拉了一个人的原因在,也实在算是一件了不起得成就。 名门弟子,其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 许白水原本落后朝轻岫半步,当下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随手抖开,在空中划出无数大小圆弧。 许家家传的“灵蛇鞭法”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功,许白水使出一个“挥”字诀,霎时间鞭影横空而去,鞭尾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猛地向上弹起丈许,重重击在那柄长剑之上。 伴随着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利剑倒飞回去,那名弟子竟不伸手去接,而是反手抽出身上另一柄剑。 她身上所佩中剑足有七柄,用数量弥补出招时兵刃空虚的问题,剑柄处各自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 虽然未能得手,好在有了方才那下阻碍,青年弟子终于成功追上闯入分舵的陌生人,她施展起天衣山庄的独门剑法,一招连着一招向朝轻岫刺去,在距离对方只剩四尺时,如风的剑势中忽然凝出数点寒芒, 朝轻岫身形轻旋,寒芒如数点雨珠,从她白色的衣角边飞过,没留下半点痕迹。与此同时,朝轻岫在连充尉身上一推,将她轻轻推出剑风笼罩的范围。 此时青年弟子招数已老,朝轻岫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右掌一起,凌空拍向剑身,同时左掌轻挥,后发先至,横切青年弟子脉门。 朝轻岫出招极快,霎时间双掌连挥六下,掌影飘忽旋展,着着进迫,缤纷如落英,正是玉璇太阴掌中的“飞花穿庭”。 她每一掌拍下,那青年弟子便是一震,在朝轻岫挥出最后一掌时,眼前的对手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上的剑柄。 周围的山庄护卫们清楚看见,那位从未见过的白衣少年犹如山岫间逸出的轻云,她掌到人到,右手似轻实重地按在青年弟子期门穴下,同时内力疾吐,只听后者闷哼一声,立刻无法抗拒地倒飞出去,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朝轻岫初来乍到,自然不认得面前人是谁,护卫们却很清楚,方才出手拦截的不是旁人,正是余老舵主的小女儿余悬月。 余悬月曾随母亲回过山庄总部,剑法更曾得到过庄内赵长老的提点,单以武功论,还要比查三宝更高。 单凭余悬月一人,完全不是闯进山庄之人的对手,众人只见剑光与掌风一触,便迅速消融殆尽。 ——方才若是余悬月不攻只守,那么等查三宝过来在旁边助阵,结果会不会有所变化? 护卫们神情紧绷,握着武器的手背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许白水并不清楚这些人的心理活动,否则多半会安慰对方一句,考虑到查三宝丧失战力的时间还在余悬月之前,方才的拦截并不算是对方战略上的失误。 虽然受了重伤,余悬月依旧支撑着站起身,勉力道:“足下何人?为何擅闯我天衣山庄?” 白衣少年人神色悠然地看了过来,此刻天高云淡,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眉睫上,更显出一种清清楚楚的锋利之意:“不是天衣山庄先来找在下的么?”又道,“自拙帮多次拜访,老舵主都拒不相见,诸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离开,那也容易,只是你们既然说了是我们用水打湿了贵帮的布料,那在下今后便不枉担这个虚名了。” 朝轻岫说话时虽然语带笑意,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明明白白,谁都能听出来,对方的意思是倘若天衣山庄不肯给个交待,她就要真的毁去庄内所有珍稀布匹。 余悬月听到对方说到“自拙帮”三字时,身形一晃,还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又吐出了一口血,旁边人见机不妙,赶紧将人扶了下去。 护卫们心知自己担不起如此重大的干系,在余悬月退场后,立刻抓紧时间摇人,去找庄中说话算话的人过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4节 通常来说,为了展现自己的本事,余高瞻很乐意在其他人处理大小麻烦时,为自己争取一个露脸的机会。 思及余高瞻平时对手下人的照顾,旁观了余悬月下场护卫们当下决定在通知大公子之余,先将余高瞻喊来。 余高瞻此刻刚刚回到家里。他今天带着高手,大摇大摆地出门找事,原本信心十足,可惜最后得到了更让对手高兴的不妙结果,期间甚至还折损了一位高手护卫。在回来时就没敢从大门走,而是特地绕到了侧门处,又特地谨慎小心地跑回自己住处谁也没知会,决定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准备等打好腹稿后,再跟庄内其他人沟通。 不提旁人,起码余悬月事后应该会对侄子逃避现实的举动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在惊魂未定的余高瞻琢磨到该给查三宝买个什么类型棺材的时候,就有护卫过来寻找自己。 可能是天衣山庄格外擅长训练护卫,来找余高瞻的人并未将急迫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余高瞻也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闯了祸,于是强作镇定,跟着护卫匆匆去了前面。 余高瞻三拐两拐走到前院,他原本低着头,却忽然觉得背上有些发寒。 他抬起了头。 “……” 仿佛噩梦照进现实,余高瞻远远看清来人面貌时,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凉了,他心中大骇,急刹车似地站定了脚步,刚准备掉头离开,却见那位白袍少年人只身形一晃就飘到了自己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他后心要穴上。 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余管事肯过来,那便很好。有熟人带路,总好过胡乱走动。” 余高瞻听朝轻岫的话,总觉得对方口中那句肯过来应该理解为肯送死。 朝轻岫说话时,左掌状似无意地在余高瞻身上轻轻一拍。 余高瞻顿时感觉胸口一闷,怀疑自己是被点中了某个穴道。 他不久前才见过朝轻岫动手的模样,心知身边这人生性极是强硬狠辣,若是自己执意不肯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只怕就要横尸当场,只好咬牙道:“罢了,姑娘既然登门拜访,我也不好不叫你去见一见正主,不过祖母此刻正在午睡,我稍后再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朝轻岫唇角微弯,和和气气道:“咱们上门做客,总不好擅入后院私宅的所在,不如余管事先带我们去厅上暂待,然后请余舵主过来就是。” 许白水一本正经地附议:“正是。” 后院处不少地方有机关,余高瞻本来想将人骗过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脱身,不料计划还未实施就直接破灭,只好苦笑两声,道了句:“是。”然后也不反驳对方上门做客的言论,向旁边人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找祖母来救自己性命。 朝轻岫一直等走到大厅之上,才松开余高瞻,向旁边的椅子一示意:“余管事请坐。” 威胁暂时接触,余高瞻下意识就想逃,不过他还记得朝轻岫砍死查三宝时那一剑的速度,哪怕觉得待在此地太过危险,两条腿愣是一步也迈不开,当下战战兢兢坐下,一动不敢动。 眼见朝轻岫已经坐到了自家大厅当中,天衣山庄的弟子也是无可奈何,加上余高瞻不敢开口反对,只好当真请了正在静养的余舵主过来。 余舵主大名余恒之,她在川松已经带了数十年,家业也都在此处。 她内功有成,虽然年老,却并不显得衰迈,依照江湖传言,如今应该过了六十岁,但看外貌,不过四十许人。 与没能提前得到丝毫有效信息的孙子,以及自负武功高强的女儿不同,余恒之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大部分消息,知道朝轻岫刚到川松,就马不停蹄地砍了查护卫,重伤了一个女儿,吓哭了一个孙子,行动极有效率,不愧是就任一年就彻底解决了自拙与白河两帮旧日恩怨的少年英才。 余恒之一进门,目光便停在朝轻岫身上,至于自己的亲孙子,反而并不如何注意,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朝帮主今日会亲来川松。”拱了拱手,“朝帮主今日屈尊寒舍,咱们分舵自然蓬荜生辉。” 朝轻岫一欠身:“咱们两家做了多年邻居,我既然来了川松,岂有不登门拜访之礼。只怕来得冒昧,扰了余舵主清静。” 其实在座双方都清楚朝轻岫此行必是来找麻烦的,面上却依旧平和客气。 朝轻岫开门见山:“贵庄曾说咱们运货当日意外弄湿了绸缎,今日在下便将布料带了过来,余舵主请过目,瞧一瞧布匹上水渍的新旧。”又道,“我年少识浅,实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还请余舵主指教。” 她言语间虽然依旧谦和,却是明明白白在请余恒之划下道来。 余高瞻汗出如浆,感觉自己方才实在考虑不周——别的也罢了,起码在给查三宝挑选棺椁的时候,应该也替自己考虑一下身后事的处理。 余恒之扫一眼那些绸缎,拿到手中细看,末了叹息一声:“上头的污渍,最旧的那些的确是七八天之前染上的。” 第119章 话音方落, 余高瞻已经面色如土。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那位朝帮主单方面问责,那么余恒之做出这样的回复,就等于双方已然在镖货责任归属的问题上达成一致。 东西不是自拙帮弄坏的,那么自己之前的行为, 自然就有了大问题。 天衣山庄固然家大业大, 然而这边毕竟只是天衣山庄的分舵, 自拙帮帮主亲自上门找事,作为舵主的祖母未必会因此倒霉, 作为孙子的余高瞻自己……只能说他前期表现得过分积极, 已经跟朝轻岫打过照面, 在人家那边挂了号,翻车后很难全身而退。 许白水注意到余高瞻表情不对,觉得此人心态着实不大好, 毕竟有黄为能等人做对比, 余高瞻的下场绝非是最糟糕的那种,很不必此刻就忙着感觉到绝望。 余恒之平静说完鉴定结果, 除了目光里的那丝疲惫外, 表情与方才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仿佛一瞬间就老了五六岁。 不过她武功有成,原本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 此刻纵然憔悴一些, 依旧不失内家高手风范。 其实朝轻岫之前猜得不错, 余恒之年纪已经不小,不愿继续耽于俗事当中,所以近些年分舵内绸缎运输之事, 她都是让手下去办的,自己并不干涉。 一般余家这边会选择自行将布匹送到总舵去, 这次却是选择了让隔壁帮派帮忙送,若是仔细想的话,确实有些不对劲。 余恒之自然知道晚辈里的几个孩子关系不和睦,也清楚分舵内成员矛盾不少,然而这摊家业终有一日得交到年轻人手中,她不能一直握着权柄不放手,得让小孩子自己去摔摔跤。 好在虽然许久未曾理事,余恒之的心思依旧清楚,在收到朝轻岫亲自登门的消息后,心中就有了决断,此刻更是果断地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朝帮主,会发生这样的事,全怪余某治理分舵不严,之前赔偿云云,不必提了,日后再带人上门向朝帮主请罪。” 话音方落,大厅内外的天衣山庄弟子,面上都露出无法掩饰的愕然与震惊之色。 余恒之是江湖前辈,声名显赫,天衣山庄又是武林名门,纵然她这些话没在外面说,然而对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低头至此,也可以算作颜面扫地。 而且连余恒之都如此做,余家其他人,更是在朝轻岫面前抬不起头来。 此刻,天衣山庄这边最平静的依旧是余恒之,她的心情有些怅然——虽然因为不问世事的缘故,自己对周边的江湖势力已经慢慢开始缺乏了解,好在前些日子小女儿过来陪着说话,多少听闻了一些有关郜方府那边某位江湖新秀的传言。 余恒之的目光停在朝轻岫面上,随后又缓缓移开。 朝轻岫此人不过十六七岁,以这样的年纪能成为一个帮派的老大,实在是难以置信之事,遑论她还吞下了白河帮的大半地盘。 能做到这些,要么是对方身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此人城府武功无一不佳,实实在在不可小觑。 再或者…… 余恒之心中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瞬间紧绷,神情却比方才还要平静。 总而言之,就是能不招惹,就决计不要招惹。 余恒之的视线又从余高瞻身上划过,她大概也能猜到孙子的想法——白河帮的分舵刚刚被自拙帮所吞并,依照一般的帮派更迭规律,此刻川松分舵内必然人心浮动,很适合趁机过去欺负一二,别说天衣山庄家大业大,就算一些寻常盗匪,怕也会忍不住想过去碰碰运气。而连充尉虽然未必如何敬重杜二,却对旧帮派有很强的归属心,多半也不肯向总舵求援。 谁知道朝轻岫偏偏便出现在此。 而且她来得很突然,也很低调,才完全没有引起余高瞻等人的警惕。 朝轻岫温声:“你我两家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意外,朝某很是好奇,当初是哪位好朋友眼光如此出色,瞧中了咱们帮去运送货物。” 余高瞻屏住呼吸。 纵然朝轻岫已经砍翻了查三宝,揍伤了余悬月,并叫余恒之当面向自己低头,依旧没打算搁下此事不管,仿佛根本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态度坚定地要知道当初究竟是谁起意祸水东引。 连充尉慢慢低下了头。 其实分舵并未产生实际损失,若是朝轻岫决定到此为止,不继续跟老前辈硬碰硬,也是一个合理的选择,还能跟天衣山庄能结下一份善缘,在江湖上也能广受好评。 至于她自己,当然也愿意忍下此事。 而且余恒之本人武功极高,当真怒而动手,自拙帮这边未必能占上风。 然而朝轻岫面对着如此不利的条件,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为自己手下撑腰,以她的机敏,当然知道自己可能因此被天衣山庄针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朝轻岫的表现,就像是不久前遇见查三宝的当面一剑时,越是意识到敌人危险,就越是不会选择退避,反而加快速度冲上前,选择以命搏命,展示了已方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退避的决心。 如今川松分舵人心已尽归朝轻岫,就算帮主选择与余家开展,也会追随在侧。 余恒之看着面前锋芒毕露的少年人,心中忽然有些恍惚。 自从年过四十之后,余恒之对许多事情就愈发看得开,虽然对方一定要插手天衣山庄内的事情会有损自己威严,却同样觉得不必强硬拒绝。而且她转念一想,既然理亏的是自己这边,那干脆多顺着朝轻岫的意思行事,让人出出气也好。 打定主意后,余恒之直接对旁边弟子道:“去将瞻儿的哥哥喊过来。” 余高瞻闻言,又是哆嗦了一下。 他听到“瞻儿”的时候,差点以为祖母决定弃卒保车,将自己推出去由对方处置。 而在见到朝轻岫之后,他也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资质差不多只够当卒 余高瞻回想,记得自己曾多次表达过想要揽事的意图……只能说还好祖母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余恒之的后代里既然有不怎么样的,自然就有勉强凑合的、以及不但勉强凑合而且现阶段还没来得及受伤的。 余芳言是余高瞻的堂兄,近年来多被祖母委以重任,分舵中的弟子更是一直以“大公子”相称。 弟子们屏息静气地给客人上了茶水跟点心,没多久,朝轻岫就瞧见一位玉面朱唇的锦衣公子快步走入,他生得悬鼻朗目,五官与余恒之颇有些相似,一看就知道两人间存在血缘关系。 其实余高瞻也挺像余恒之,只是他从与朝轻岫见面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拱肩缩背、战战兢兢的形象,连亲祖母也不愿意多瞧,旁人自然谁也没兴趣观察他长得像谁。 与似乎不大得人心的余高瞻不一样,余芳言此人手下颇多,他今日原本正在桑园那边巡视,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回,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到风声。 是以他神色从容,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 许白水心下微沉。 能被余恒之点名处理此事,所谓“瞻儿的哥哥”必然不可小觑。 而且她留意到,在看见对方时,连充尉的表情也有些紧绷,显得十分提防。 许白水更是警惕,不断在心中揣测来人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又遗憾自己不是帮主那样的聪明人,无法一眼看出对方的意图…… 就在许白水暗暗思忖时,那位大公子已然走进大厅,随后泰然自若地撩起衣袍,在身着白色布衣的朝轻岫面前利落跪倒。 许白水:“……” 年轻人恭恭敬敬一叩首,朗声道:“在下余芳言,特来向朝帮主请罪。” 朝轻岫并不起身,只是坐在椅子上笑道:“余公子言重。” 客人不起身,余芳言更是不起身:“余某没管好手下,大大得罪了连舵主,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连充尉默默看他。 她认得余芳言,知道此人涵养远比堂弟好,待人接物都足够客气,也只是客气而已,从未像今天一样,表现得如此谦恭。 出身武林名门的弟子通常不肯见人下菜碟,或者至少是不肯让别人觉得自己见人下菜碟,余芳言今日这样做,只能是因为他在朝轻岫感觉到了一种不得不郑重的气息。 老大在旁,连充尉心中已经有了些底气,当下神色冷冷地看着余芳言,等着瞧对方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朝轻岫的目光从来人身上淡淡扫过,并不答言。 余芳言:“其实我前两天便听说了此事,只是念头想得岔了,左思右想,终究没有派人阻止,如今酿成如此大祸,此事全在我一人身上。”说着竟从靴中拔出匕首,双手上托,“我知连舵主无法解气,请你拿着这把匕首刺我一个三刀六洞就是。” 连充尉统领分舵日久,凡事习惯了自专,今日却不知如何,在余芳言表态后,第一时间转头去看朝轻岫的面色。 ——也不晓得帮主觉得这样合不合适?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5节 余恒之注意到这一幕,倒觉得朝轻岫愈发厉害,他此刻深觉江湖传言有误,毕竟瞧连充尉的举动,可不像不服气新帮主的模样。 朝轻岫神色不动:“余公子千金贵体,这话是在与咱们说笑么?” 她虽然说是“说笑”,声音也足够温和清越,目光中却连半丝笑意也无。 余芳言是第一次与朝轻岫打交道,立刻感觉到了此人的难缠,然而事到如今,祖母已经有所表态,他只好苦笑一声,倒转刀柄,刀尖朝着自己,随后出手如电,分别在自己双腿跟手臂上各刺了一刀,只是刺的时候略略偏了一些,保证了经脉的完好。 他动作很是迅速,第三刀刺完后,第一个伤口处才有血流了出来。 余芳言的刀法轻迅准确,招式间与余悬月的剑术有些相仿。 旁观这一幕余高瞻面色已经不止是苍白如雪。 他一直知道祖母更倚重堂兄,并因此有些闷闷不乐,此刻终于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原来不被看好也是一种福气。 仅仅一天之前,余高瞻的内心愤愤不已,觉得大家都是血脉之亲,祖母凭什么更看重旁人。 然而面对着朝轻岫带来的巨大压力,余高瞻终于明白,自己既不敢像小姑姑那样挺身而出,出剑拦截闯进分舵找茬的人,也不敢像堂兄这样,当着客人面自捅。 如此无能,又如此不知深浅。 看来他不仅在祖母面前是孙子,在小姑姑跟堂兄面前,同样只算孙子。 余高瞻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眼神慢慢灰暗下来,曾几何时,余高瞻心底有过无数野望与谋划,他知道自己弱,于是想故意表现得一时飞扬跋扈、一时胆小懦弱,借此降低其他人戒心,以便坐山观虎斗。甚至还蹭想过,要不要与外人勾结…… 不过余高瞻现在知道了,不用额外伪装,他是真的无能,也是真的飞扬跋扈、胆小懦弱。 余芳言跪在地上不动,任凭鲜血流了一地,坐在旁边的朝轻岫却依旧是一副难辨喜怒的模样。 其实朝轻岫倒不是忽然不想搭理余芳言,主要是她此刻有些走神。 就在朝轻岫逐渐习惯了侦探系统只会在每次案件结束时出来打个卡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条新的讯息—— [系统:经检测,由于用户破案效率极高,系统能量上涨速度大幅提升,版本升级已完成,案件捕捉范围提升。] 朝轻岫:“……?” 除了那些不得不解决的案件以外她还做什么了?系统怎么就突然升级了? 其实朝轻岫并不是很乐意接受自己侦探的隐藏身份,只是迫于武侠世界的高案发率,才逐渐习惯。 而且朝轻岫一直不是很有兴趣钻研侦探系统的作用,平日除非必要,通常不往凶杀现场跑,甚至还选择了江湖帮主为主业,尽量削弱侦探身份的存在感,结果依旧没拦住系统升级。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天衣山庄分舵凶杀案”,获得侦探点数0点,名气值10点。] 朝轻岫目光微凝。 “提前解决”的意思她大概能理解,就是天衣山庄分舵本来可能会发生凶杀案,结果因为自己的到来,案件发生概率陡然降低到了一个可以忽略的地步。 不过她看着数据中的“侦探点数0点”跟“名气值10点”,又有些怀疑系统是在讽刺自己态度太过强硬,把潜在凶手吓得不敢再做坏事。 这个年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朝轻岫否决,她微微闭目,迅速回想了一下文艺作品中各个名侦探的经历。 那位潜在凶手一定是受到了感化。 第120章 [系统:希望用户继续积极探索各类案件与潜在案件, 在名侦探的道路上更上一层楼。] 朝轻岫:“……” 这个统还挺有追求。 在帮主出神的时候,许白水颇为怜悯地看了套上了三个持续流血状态的余芳言一眼。 能够毫不犹豫动手捅自己,这位余大公子也算狠人。 不过他虽然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很有诚意,但在朝轻岫面前, 却还算不上最懂事的人。 许白水想了想, 觉得要是换成还在生前演戏状态的袁中阳, 说不定能在过来之前,就先给自己一个三刀六洞套餐, 然后再令人将自己抬上厅来展示, 不给旁人劝说的机会。 当然这样一来, 对方也可能因为没让来客获得足够参与感,依旧无法减轻所得罪之人的不悦。 所以像伍识道那样一开始就选择不去招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许白水以前总觉得此人不过孙相门下走狗, 如今才发现, 对方其实颇具生存智慧 她一面在心里扩充自己的职场小窍门,一面在感慨母亲当时的决定果然正确——昔日在不二斋当少掌柜的时候, 许白水对很多事情的体会就没这么深。 连跟在帮主身边不少时日的许客卿都微觉震动, 那么连充尉此刻的心情,大约可以用颠覆来形容。 白河帮的地盘不算小,江湖地位却始终平平无奇, 除了一些水匪盗贼外, 没法欺负任何人, 只是因为江南武林一向平静,各个分舵舵主的本事比上虽然不足,比下却是有余, 才能支撑到被朝轻岫吞并。 所以在连充尉的心中,天衣山庄是决不能得罪的存在。 不过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能不能得罪余家,得看来得罪的人是谁。 换了旁人,只好被孙子欺负,然而朝轻岫过来,就能让祖母亲自低头赔礼,还能让另一个孙子他自己说砍就砍。 连充尉想,今日余家人会一切遵照帮主的意思行事,江湖道义只是一部分,更要紧的缘故是实在不想把朝轻岫的仇恨值拉到自己头上。 而且从余芳言出场到受伤的现在,余恒之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她看着身边两位在不同方面受到打击的后辈,面上瞧不出半点为此事不高兴的意思,神情竟还显得有些安宁,仿佛还觉得此事颇具教育意义。 单以心态论,余恒之倒不愧是能够在远离天衣山庄总部的川松建立起一个分舵的人,确实不可小觑。 许白水注视着余芳言,露出一个属于不二斋少掌柜的微笑:“方才余舵主是请余公子来说话的,如今余公子这样,又怎好继续与咱们谈事情呢?” 若说余高瞻的脸色是因为恐惧而苍白,余芳言就是因为失血而苍白,他摇一摇头,淡淡道:“我无妨。” 余恒之收回目光。 余高瞻此刻完全是一副被人狠揍了一顿的模样,神色之萎靡,更甚受伤之人。 余恒之已经不指望这个孙子能学堂兄的样子站起来给自己两刀,分担一下自拙帮的怒火,不过他要当真怕痛,或者担心自己下刀的角度不够准,也可以选择站起来跪在余芳言后面,稍稍展示一下胆量。再或者干脆泰然自若地坐着,把事情全推给兄长处理,那起码也能被说一句城府跟面皮的厚度都不算差。 然而余高瞻如今却是一副站也不敢,跪也不敢,坐也不敢的样子。 这样的素质,只好继续在家做一个闲人。 余恒之早就决定不打算重用余高瞻,所以心中对他多少有点歉疚的意思,所以在别的地方就额外宽纵这名孙子一些。至于比较看重的几个晚辈,余恒之则更想额外磨一磨那些孩子的性子。 她心中其实也隐约划过一个念头,考虑过家中晚辈会不会觉得自己处事不公,然而任何门派的弟子间都难免有龃龉,余家这些孩子在祖母面前还能保持面上的和睦,余恒之也就没有深思。 余恒之的确年纪大了,她没注意到,在自己看许白水的时候,原本还在出神的朝轻岫,其目光也迅速在自己身上扫过。 朝轻岫此刻想的已经不是系统,而是天衣山庄的布匹损坏事件:“在下多问一句,这些意外损坏的布匹原本存放在什么地方?” 损坏的是余家的东西,虽然价格高昂,却跟朝轻岫无关,然而她却觉得这件事存在一点古怪的地方,反正来都来了,不妨了解下情况。 虽不知自拙帮帮主为什么这样问,余芳言依旧老实回答:“所有珍贵料子都放在庄内的库房当中。” 朝轻岫忽然想到当日重明山长布防图失窃之事,虽说与布防图相比,天衣山庄的布料实在一点也不重要,她还是有些好奇。 镖货的责任分摊自然跟自拙帮有关,可既然确定了责任全在余家,那布匹到底为什么会沾上难以去除的污水,就完全是天衣山庄自己的事了,正常应该由余恒之自行处置,旁人若想干涉,总得有个理由。 朝轻岫沉吟数秒,露出一点微笑:“我准备过去库房那边看看。” ——最后,她选择跳过编理由的步骤,直奔重点。 余芳言先看一眼祖母的表情,没有瞧见反对意见,于是:“在下这就带路。” 朝轻岫的目光从余芳言的伤口上一扫而过,然后从袖中摸出了一瓶伤药,放在桌上:“天衣山庄中自然有好大夫,只是咱们到底是近邻,今日遇见公子受伤,在下不能不有所表示。” 瓶子里装的是朝轻岫自己配置的金疮药与化尸粉,按照九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她曾经试过,确定这种药粉的止血跟消炎功能都还不错,只是因为额外强化了化腐的效果,所以感受上会有些刺激。 余芳言心知,若是朝轻岫要害自己,直接就能提着剑来砍他,犯不着在伤药中动手脚,于是干脆接了过来,然后半转过身,将衣服稍稍撕开,露出伤口,接着十分干脆地将药粉倒在伤口处。 “……” 他闭上眼,咬紧牙关,不肯发出声音。 当着怀有敌意的苦主面砍自己两三刀是一回事,肯用对方提供的药物是另一回事。 许白水想,这人不担心药里有毒,说用就用,倒是叫人高看他一眼。 涂了帮主的伤药还能一声不吭,则叫人高看他第二眼。 连充尉是典型的江湖人性情,一旦义气相投,就能迅速成为好朋友,此刻见到这一幕,顿时觉得余芳言此人尚有可取之处。 尤其是旁边还有余高瞻做对比。 等人处理好后,朝轻岫走过去,随意扫了眼余芳言的伤处,她医术水平还行,能确定那些伤口不在骨头上。 白着脸的余芳言亦道:“只是一点皮外伤。” 朝轻岫摇头:“伤口贯穿两端,怎会是皮外伤。” 因为大家都不熟,她有些话就按下没说——倘若这都是皮外伤,那么余芳言得有一套多厚的皮…… 余芳言:“剩下的药……” 朝轻岫:“公子若不嫌弃,不妨留着。” 余芳言:“那就多谢。” 虽然朝轻岫没揍余高瞻,余高瞻自己也没揍自己,不过依照祖母的性格,事后多半会给他来一顿家法。 堂兄弟一场,余芳言打算把药留给弟弟用,大家一起改过自新。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就算要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白水,充尉,咱们先等余公子裹完伤后再动手。” 要是换个人说这句话,余芳言还能觉得是对方忽然起了怜悯之心,然而此刻说话的人是朝轻岫,他就结合之前查三宝的死讯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在威胁,随即加快了自己的动作,裹伤的动作几乎快成了虚影。 余芳言能被祖母倚重,当然是因为做事机灵。而人一机灵,就很容易多想,比如余芳言现在,就十分担忧,万一他收拾伤口的动作太慢,对方怀疑天衣山庄是在借机重新布置现场,自己这边的霉就倒大了。而要是换其他人先带朝轻岫过去,又得担心对方怀疑他是躲在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搞事情。 虽说自家已经承担了不少罪过,然而他这会真没弄虚作假的意思,那么也最好别让旁人疑心。 一边的余恒之忽然道:“方才朝帮主说,这位姑娘的名字是叫白水?” 她觉得“白水”两字有些耳熟,许大掌柜的某个孩子就叫这个名字。 许白水在椅子上一欠身,没提客卿,只道:“我姓许,是朝帮主家的账房。” 就在许白水开口的同一时间,朝轻岫也开口:“白水是我的好朋友……” 一语未尽,双方默默对视一眼,都觉得彼此在面对外人时的默契值还有待提高。 余恒之点头:“原来姑娘是朝帮主的好朋友。” 她留神打量许白水,发现眼前这孩子的眼睛跟许大掌柜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余恒之掩住目中的讶异。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6节 不二斋的少东家之一,如今就随在朝轻岫身边。 许大掌柜为人再精明不过,如今端木盟主年事已高,必然会继续投注武林中的潜力股,虽说她下的注肯定不止一股,至少可以证明,朝轻岫本人确实有着值得搅弄江湖风云的潜力。 ——龙潜于渊。 余恒之觉得,自拙帮的态度再强横一倍,旁人最好也是能忍则忍。 她不是没猜过朝轻岫跟自拙帮的真实势力或许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厉害,不过纵然这位少年帮主其实是外强中干,余恒之也不想去做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 只要不冒险,就不容易遭遇风险。 余芳言撕开汗巾,绑住伤口,他感觉血虽然已经止了,药粉带来的痛觉却更鲜明。此刻没时间养伤,余芳言咬着牙站起身,对祖母深施一礼:“孙儿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带客人去咱们库房处看看。” 余恒之颔首。 余芳言又向朝轻岫三人欠一欠身,然后才上前为她们带路。 迈步的刹那,余芳言的面色就更白了一分。 虽然他刚刚动手时注意没刺到骨头跟大血管,此刻也涂了伤药,身上的伤口依旧一抽一抽地疼,尤其是在行走的时候,那种疼痛还会加剧,就像有人在不断用刀片刺他伤口一般。 余芳言来的时候,就吩咐分舵弟子暂停大部分行动,注意保持静默,免得让朝轻岫疑心加重,选择大开杀戒,所以即使有人注意到大公子脚步迟缓,这会子也没谁会有眼色地过来为余芳言送拐杖。 受伤状态的余芳言没法走得太快,却同样不敢走得太慢,他一直注意配合朝轻岫的行动速度,却发现了一点值得注意的事情。 朝轻岫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也是余芳言的侧后方,全程保证自己的站位离谁都不远,来得及处理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突发事件。 而且朝轻岫的行动速度并不快,余芳言当然想走最短路线带朝轻岫到库房那边去,然而这位自拙帮帮主却会绕一下路,余芳言不时就得调整路线,假装自己确实就是这么走的。 朝轻岫自然是在观察环境,这也是她到陌生地点的习惯。 她发现,天衣山庄分舵外围的防守比内部更加严密,外部的守卫负责发现敌人,内部的弟子负责打发高手。 若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最外层的方位,又没能余悬月那样的高手打照面,就完全可以在这里自由行动。 川松分舵这边,武功最高的是连充尉,依照她的本事,应该做不到这一点。 余恒之早年一直生活在天衣山庄总部,所以居处的建筑与本地风格颇有不同,房舍的分布错落有致,回廊曲折,大大小小假山点缀在花木之中,一眼望去,说不尽的风雅别致。朝轻岫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了七八个适合安置机关跟埋伏守卫的地点。 余芳言却很不解。 对方说了要去看库房,却又不急着去瞧,而且据他观察,许多时候朝轻岫压根就是故意放缓速度或者绕远路的。 余芳言心下暗思,他觉得对方会放慢速度,其目的必然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受伤之人。 因为对侦探业务的不熟悉,余芳言很快就得出了更符合他阅历的结论——朝轻岫是在故意拖时间,好让自己多受些苦。 既然对方决意如此,余芳言自然要顺着人的意思,他微微运劲,以便让伤口再次崩裂,好使自己将苦吃得更加充分。 鲜血迅速涌出,打湿汗巾,顺着衣服往下流。 朝轻岫听到了那声撕纸般的轻响,她的目光从这位余家大公子身上扫过,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与纳闷。 特立独行的江湖人从来不少,还好私人现在是在天衣山庄前院而非某个凶案的案发地,否则余芳言自行让伤口开裂的行为,很容易被朝轻岫理解为在用自己的血液破坏现场…… 第121章 余芳言在心中反思, 若是早知朝轻岫还打算在庄内闲逛的话,方才他砍自己的时候,就应该将伤口集中在一条腿上,如此一来, 起码可以利用弹跳能力抵达目的地。 天衣山庄分舵内库房的位置在前院与后院中间, 从方位看, 实在不算隐蔽。 朝轻岫仰头看着门口牌匾上大大的“库房”二字,又感受了一下周围清静安宁、鸟语花香的氛围, 温声询问:“余公子, 你还记不记得, 出事那天有多少人把守此地?” 余芳言干咳一声,解释:“如果说专职把守仓库的话,只有看门的一个人, 不过他并不算侍卫……” 朝轻岫点点头——懂了, 出事那天库房外只有一个门房,安保力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难怪自己没感觉到周围有侍卫, 她刚刚差点怀疑, 这里是埋伏着什么内力极高或者极擅隐匿之术的厉害人物,才避过了自己的查探。 余家分舵实在是一个特别外紧内松的地方。 朝轻岫默然片刻,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些布匹到底是贵重之物, 就算天衣山庄多加重视一些, 也不算过分。” 余芳言知道对方对于天衣山庄的防护力度很有意见:“朝帮主说的是。只是川松一带向来平安, 分舵在此从未出过事,咱们才不小心疏忽了。” 川松又不是大城,原本说得上的江湖势力也就天衣山庄跟原白河帮两家, 白河帮的地位又远远不如天衣山庄,寻常蟊贼根本没机会越过山庄的外墙抵达库房所在。 所以当时余高瞻等人想着将弄坏布料的事情扔到自拙帮那边, 除了有意甩脱责任之外,也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能的嫌疑对象。哪怕到了今日,天衣山庄依旧有不少人觉得,就是连充尉那边的人在使坏。 朝轻岫:“我请白水看过,那些布料品质上佳,乃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在下有些好奇,这些布料除了价值昂贵以外,是否还有什么旁的用途?” 余芳言:“分舵每年都要将所织出最好的布匹运回总舵,由庄内的织匠为其品评定等。”又道,“其实这批料子坏了,原本也可以将次一等的送去品评,只是其它料子的质量都远不如这些不说,山庄那边已经知道这一批货的情况,所以当日发现布匹被弄污的人心中恐惧,不敢承担责任,最终连累了贵帮。” 朝轻岫注意到,余芳言刚刚并没提到心中恐惧不敢承担责任之人的名字。 她并不深究,只问:“那么余公子觉得,被损坏的那些布匹会被评为第几等?” 余芳言叹息:“若是让我说的话,必能评为第一等。” 朝轻岫:“朝某再多问一句,山庄那边一般会如何为布料定等?” 天衣山庄每年都会给庄内布匹做出评价,这件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本就很多,有旁观经验的同样不少,余芳言也就没有隐瞒:“山庄织匠会仔细检查这些布匹的外观是否有瑕疵,表面是否平整,经线纬线是否对齐,还有光泽,轻重,触感等等。 “庄里织匠每次都会从运来的布料中随机抽取测验目标,每通过一次鉴定,等级便会上升一等,为了保证被送来的布匹都一样好,每次鉴定前都会重抽,最好的那种布,则将由庄主亲自查验。” 朝轻岫:“既然如此,事情会不会是余老舵主的竞争对手所为?” 余芳言默然片刻才道:“在开始品评之前,我们并不会知道其他人织出了什么样的布料。” 朝轻岫扫一眼余芳言。 她能感觉到此人方才的停顿。在很多时候,停顿就意味着犹豫。 所以余芳言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分舵的竞争对手,只是觉得可能性不高。 朝轻岫:“可公子方才不是说,山庄那边已经知道了此次布匹的情况?” 余芳言:“山庄会定期派织匠到外面,查看各个分舵内的情况,顺便记录下咱们这一年来,在织造业上有何建树。” 朝轻岫:“那位织匠是何时来的此地,余公子可有调查过此人?” 果然,余芳言道:“是六天前离开的川松……”摇头,“虽然事发时这位织匠的确在分舵当中,然而这样的事,却不可能是她做的。” 朝轻岫:“愿闻其详。” 余芳言:“此人的师父是祖母至交好友。说句过分的话,若是她要害祖母,害咱们余家,分舵这边不会仅仅只是损失一批布料。” 朝轻岫想到布料的总价格,顿时为自己的贫穷感到了一丝悲伤,同时意识到比起金钱来说,许多江湖人果然还是对义气比较看重,十万两的事情,说不怀疑便不怀疑。 在余芳言说话时,朝轻岫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因为受伤的缘故,余芳言对情绪的掩饰能力没刚开始那么周全,不过他在说起那位织匠时,态度很自然,由此可见,余家这边对那名织匠的信任是要远超过怀疑的。 许白水先是有些困惑,觉得余家因为情感上的偏向就跳过那织匠,实在不大符合帮主口中“推理”的标准,随后又恍然,赵长老之于余家,就相当于端木老盟主之于不二斋。若是老盟主的徒弟过来许家拜访,别说只是出了损失十万两白银的事情,就算是二三十万两,自己这边于情于理,也绝不能将对方划进嫌疑人的范围。 余芳言:“而且那天晚上会发现库房出事纯属意外,我从瞻弟那边知道消息后,担心是外……担心庄内人员的安全,立刻便去联系过那位织匠,她当时正跟小姑姑待在一起。” 他本来想说的应该是“外人过来捣乱”,在出口之前,忽然想到朝轻岫就是从外面来的,赶紧更正了措辞。 朝轻岫:“那位织匠为什么会跟余姑娘待在一块?” 余芳言:“其实是小姑姑去找她的。因为织匠第二日就要返回山庄,小姑姑很是舍不得她,想着联床夜话,晚上干脆过去与织匠一块休息。自从亥时之后,她们两人就一直待在一起。” 朝轻岫注意到余芳言随口说出的“亥时之后”四字。 这代表着,当日余芳言其实曾仔细查探过那位织匠的行动。 朝轻岫目中闪过一丝思忖之色:“不知那位织匠怎么称呼?” 余芳言:“她随赵长老姓,名叫清商,小姑姑以前随祖母回山庄的时候,曾受过赵长老的指点……” 朝轻岫从余芳言口中获得了许多织匠赵清商的资料。知道了那位赵清商织匠延续了师父传下来的社交关系,自从赵长老慢慢闭门不出之后,她就替代师父,去跟余家人联络,与川松分舵这边的人,尤其是余悬月,相处得很是不坏,在总部时,也常为余老舵主说好话。 赵清商来川松分舵鉴评时,余芳言从她的面色就看出,自家此回织出来的布匹,多半能被评为第一等。 布匹被评为第一等会为分舵带来许多好处,但按照余芳言的判断,那些好处并没高到能买通赵清商跟川松分舵反目的地步。 朝轻岫:“余公子若是不介意,我想去库房内瞧瞧。” 她的声音客气谦和,如果忽略掉余芳言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连充尉都得以为两家关系十分亲近。 许白水则是觉得帮主的措辞带着一种极具艺术性的诚实,朝轻岫的话乍听很是客气,似乎是在征求余芳言的同意。 不过许白水也跟在朝轻岫旁边挺久了,完全能够听明白朝轻岫的真实意思——朝轻岫可没说对方介意,自己就打道回府,不去库房参观。 余芳言也很懂事,不给朝轻岫展示话中隐藏含义的机会:“我这就将库房打开。” 朝轻岫:“还有那位门房……” 余芳言:“我就去喊他过来。” 门房叫做孙老二,面颊旁有三个不新不旧的血点,像是长针留下的伤口。 如今的易/容面具采用了苗疆那边传来的蛊虫技术,制作出的面具能与人脸上的血肉稍稍长在一起,不过不算太牢,缺点是短时间不能使用多次,每次解除乔装都比较慢,大大延长了技能冷却度,优点则是不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随着类似乔装技术的推广,江湖中也研究出了一些应对方式,针刺算是常见的检验手段。 检验者会用银针刺被怀疑者的面颊,借此了解对方的面皮厚度,并通过对皮肤出血情况的观察,来判断其外表是否自然。 孙老二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今日在看到余芳言来喊自己的时候,他就是一惊,等看清余芳言的模样时,原本的惊讶就变作了惊骇。 余芳言被尊称为三代弟子中的大公子,一向深受祖母倚重以及堂弟的嫉恨,今日却步伐缓慢(因为受伤),衣衫褴褛(自己撕的),又满身血迹地走了过来,哪怕余芳言尽量让自己的神态举止看起来与往日无二,但在眼前极具冲击力的外形的衬托下,孙老三实在很难有闲暇去注意余芳言的言行正常与否。 孙老三怀疑余芳言不久前曾接受了刑讯。 不过等他注意到对方伤口处依旧处于流血状态而余芳言居然连拐杖都没拿一根的时候,又觉得刑讯可能还在继续…… 孙老三努力按下脑海中种种可怕的猜想——如果是刑讯余芳言,不会允许他在分舵内自由走动,所以多半只是跟用针刺自己的脸一样,是在验证些什么。 然而用针刺脸是在验证脸皮的厚度,孙老三一时间有些困惑,想不明白捅胳膊跟腿又能验证什么的厚度,还有江湖上乔装手法的发展速度,是否过于/迅捷了一些…… 第122章 孙老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在余芳言后面, 走到了所谓贵客的面前。 秋日的阳光与春天的一样明亮,却缺少了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反而烘托出一种异常肃穆霜寒的气息。 朝轻岫就站在这片阳光之中。在远远望见她时,孙老二几乎以为是山庄那边派了人过来, 这位库房守门人又仔细瞧了一眼, 才察觉穿在朝轻岫身上的不过是一套细棉布做成的寻常衣衫, 料子虽不算坏,却比不上山庄内的布料出色。 孙老二心中怀疑, 觉得难道是清正宫内的哪位高手上门, 或者是贝藏居的少居主亲至?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7节 朝轻岫没有立刻问他话, 只道:“将库房门打开,我过去瞧瞧。” 孙老二先道:“是。”然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应允时, 居然忘了去看余芳言的反应。 好在余芳言完全没有提出异议的打算。 孙老二取下沉重的钥匙串。串上的钥匙数量实在太多, 大大小小,形状各不相同, 有些是铁制的, 有些是铜制的,上头还绑了绣着对应锁孔的布条。 朝轻岫想,不管是谁, 只要拿到钥匙, 就能从对应的布条上了解到钥匙的用处, 这大约也是余家人认为布料损毁是外人做的手脚的原因之一。 眼看帮主就要进入库房,连充尉忽然道:“帮主,属下在外等候如何?” 朝轻岫点头:“也好。” 连充尉没有选择跟着进入库房, 是提防天衣山庄派人包围此地。余芳言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虽然他伤口疼痛, 也没开口说要去休息,反而一直待在朝轻岫身侧,充当人质的作用。 在此期间,许白水一直站在帮主的斜后方,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主要作用不是寻找线索,而是看住余芳言,不让此人有机会趁着帮主调查时做小动作。 朝轻岫走进库房,然后看到了她穿越以来,最为丰富的布匹储藏。 库房内货架林立,有些布料被装在木制的托盘当中,表面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素纱,还有些直接放在盒子里,表面贴着不同标签。 她穿越前就不是特别擅长辨认布料类型的人,穿越后对衣服的研究,也仅限于穿着还挺舒服且不易损坏的布料以及其它。 据说天衣山庄的创派祖师在织布的过程中,悟出了种种武功,最终成为一代宗师,朝轻岫想,若是将自己与对方放在同一条赛道上,这辈子都没可能学会武功。 朝轻岫随意打量,目光落在货架上的一只木盒上。 这只盒子与其它木盒差不多,表面涂了油,上面还落了一层薄灰。 余芳言一直留意朝轻岫的目光,见她看过来,就打开了那只木盒,展示了下其中的藏品。 装在盒子内的是表面绣有白色飞鸟的湖蓝绸缎,朝轻岫从飞鸟的姿态上,竟瞧出了一丝剑意。 朝轻岫:“白水,你来瞧瞧。” 许白水凑过来看了两眼,道:“若是让我鉴定,这些料子中,就算是最普通的青绸,一匹也能卖出三五金。” 大夏不存在机械化生产的概念,布料的品种非常依赖于工匠的手艺,而天衣山庄织出来的这些绸缎,表面光滑异常,几乎看不见丝线与丝线之间的缝隙。 余芳言:“许姑娘说得不错,若将料子运到北边,卖出的价格会贵些,但在本地,也不过一二金一匹。” 除了放在外面的木架外,库房内还隔出了数个房间,房门则用铁皮包裹。 朝轻岫一个眼神示意,孙老二就老老实实走过去,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大门。 在被打开的瞬间,大门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与外面不同,房内的木货架上摆得都是金属盒子,盒子表面明显经过打磨,光滑洁净,几乎可以倒影出人影。 房间尽头还有一个柜子,柜子上摆了个很旧的铜盒,底部刻着“万昌十二年制”的字样。 许白水:“万昌是先帝的年号,这个盒子……有些像京中的手艺。” 普通的京中手艺显然不值许少掌柜一提,她会点名此事,是觉得盒子上的纹路有些像是禁宫内的物件。 余芳言闻言,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颊再度浮出一丝神采:“正是,天衣山庄代代都有人在少府供职,手上也有不少京中旧物。” 朝轻岫:“原来如此。”又道,“那这些盒子里装的,都是京中的布匹么?” 余芳言介绍道:“其实是山庄那边送来的。山庄为了让咱们这些待在外面的人也晓得庄中最新的技艺,每过些时候,就会送些样品来存在库房当中,供弟子学习。”又道,“朝帮主要不要瞧瞧?” 朝轻岫微微一笑,摇头:“不必,我不懂这些,看不出什么来。”她简单了解完天衣山庄的背景后,就把注意力拉回本次案件当中,“之前那些被损坏的料子,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余芳言:“那些放在外头。” 他引着客人往库房深处走,前方有一处独立的空货架,这个货架的前后左右都存了布匹,唯独这里不但什么也没放,表面甚至还残留着污水的痕迹。 朝轻岫注意到,眼前的货架很高,占地面积也很宽阔,最高处立地约莫两丈半,能保证每匹绸缎之间都有足够的空间。 她仅仅伸手在货架上借力一按,整个人便如白云般飘了上去。 朝轻岫纵至货架顶端才停下,因为搭建架子的木头宽度有限,货架不算坚固,放布匹没问题,爬人的话大约撑不住, 除非那人跟她一样,选择使用轻功爬上爬下。 朝轻岫环顾一圈:“此地莫非没有梯子?” 余芳言:“没有,我们平日里也是跳上去拿货架顶上的东西。”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没朝帮主这般举重若轻。” 他说的是实话,在余芳言眼中,朝轻岫的身法似无出奇之处,却偏偏觉得哪里都恰到好处。 余芳言已经是余恒之孙辈中的出色人物,要攀上货架顶端当然不难,却决不能像朝轻岫那样,轻飘飘一纵而上,期间不让货架晃动分毫,随后如一片树叶那样缀在上面。 依照他看,整个分舵内,怕是只有祖母余恒之有这样的功力。 朝轻岫仔细查过,确认货架顶端也有污渍残留,随后飘身而下,笑道:“库房重地,咱们不好多待,这便走罢。” 三人出门时,孙老二依旧战战兢兢地等在原地。 朝轻岫:“兄台既然是此地门房,可否详说一下当日发生了何事?” 孙老二听见来人客气,反而惊惧得颤抖了一下,连忙垂下头:“小人言无不尽。”然后战战兢兢道,“七天前的晚上,我正在库房内巡逻,发现货架被人淋上了污水,立刻就报给了余二管事知晓。” 朝轻岫:“余二管事?” 余芳言:“就是瞻弟。” 朝轻岫:“那你什么时候去报的信?” 孙老二:“是子时中。”又道,“那天小人曾巡逻过两回,” 朝轻岫瞧他一眼,唇角微翘,旋即温声道:“那上上次巡逻呢,又是什么时候?” 孙老二:“是亥时初,当时还没发现什么异状。” 子时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亥时则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 因为两次巡逻之间间隔的时间实在不算长,留给坏蛋做手脚的空隙也就相当有限。 朝轻岫似乎很是感慨:“兄台巡逻得倒很勤快,你平日也这样用心巡逻么?” 孙老二:“小人是个没定性的人,这个,有时巡查,有时不巡查,不过巡查的时候比较多,庄里的少爷小姐并不因此见怪。” 朝轻岫的目光落在孙老二身上,缓声道:“你虽说自己没定性,不过能被派来看守库房,余舵主也算信重你了。” 孙老二垂着头:“小人不过是在此做些杂务,不敢当姑娘的夸赞。而且舵主又怎会知道小人的名字?分舵内各处的人手,都是由管事们分派的。” 朝轻岫没有立刻与孙老二搭话,而是对余芳言道:“当日库中有一百匹布受到污染。余公子觉得,一共需要多少污水才够?” 余芳言:“少说也得两大桶。” 朝轻岫:“那么周围最近的取水地点在哪里?” 孙老二闻言,双腿再度颤抖不止,随后扑通一声跪了:“小人晚上住在库房旁边的屋子里,房子后头就有一个储水的水缸,不过那都是清水,而且事发当日,缸里的水都是满的,一点也没少。”又道,“再远一些的,就是花园里的水池。” 朝轻岫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出言安慰:“其实就算缸中水减少,也并不意味着兄台就与库房中的事情有关。”又道,“而且若我瞧得没错,依照兄台的武功,应当无法跃上货架的顶端。” 孙老二又是惭愧又是庆幸:“小人没学过武功,自然跃不上去。” 他听着朝轻岫的话,心中渐渐安稳,觉得对方并没打算让他承担破坏布匹的污名。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跟那个不知名的捣乱之人不一样,就算手上拿着钥匙,能打开库房门,也不可能跳到货架顶上,把污水从上头倒下去。 朝轻岫:“想来也正因如此,庄中管事才不会觉得事情是你所为,所以只要兄台将自己所见所闻仔细说出,自然能够脱去干系。” 孙老二惶恐:“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朝轻岫:“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再绕弯子了。事发当日,你是否觉得有哪里不对?随便什么小事都行。” 孙老二赔笑:“小人没学过武功,在江湖中就是个聋子瞎子,那日什么也没能发现。” 第123章 在孙老二说话时, 朝轻岫的目光又数次停在他身上,双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观察感。 余芳言莫名觉得,朝轻岫此刻的神态很像是捕猎中的猫,她耐性地盯着地上的洞, 终于从洞口处等到了一根极易被忽略的老鼠尾巴。 朝轻岫:“出事后, 公子接到消息, 必然会将库房仔细检查一遍,是也不是?” 余芳言:“正是如此。” 朝轻岫:“除了那一百匹布之外, 还有什么损失没有?” 余芳言:“未曾发现。” 朝轻岫点点头, 又看向孙老二, 声音温和:“确认口供的可信度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我其实很想相信孙兄的话,不过子时实在不算早了, 既然你身无武功, 不会熬夜打坐,那时应该已经入睡才是, 又怎么会突然爬起来, 跑到库房中巡逻?” 她的声音很柔和,听起来却令孙老二万分胆寒。 见孙老二没有立刻回答,余芳言立刻道:“朝帮主问什么, 你就说什么, 不许有一字虚言。” 其实余芳言当日也不是没有觉得不对劲, 他一直觉得余高瞻会安排个自己人来守库房,肯定是想从中寻摸点油水。 倘若这么干的是别人,余芳言或者还会干涉, 然而不过他也很清楚,余高瞻深受祖母宠爱, 只是稍微赚点油水,旁人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余芳言心中对此当然有不满,却不想因此跟家中长辈产生冲突,干脆算了。 孙老二冷汗涔涔:“小人、小人……” 许白水提醒:“其实你可以说是心中忽觉不安,担忧库房安全,才过来看看。” 第六感这种事,算是最不需要明确理由的借口。 孙老二觉得许白水说得有道理,可惜这个理由已经被她提前说出口,自己此刻再说,完全没有可信度。 朝轻岫摇头:“分舵平时没有在库房周围加派护卫,可见并不担心库房的安全问题,而且孙兄身无武功,若是担心有人偷偷闯入库房,应该去找山庄护卫或者管事帮忙核实。否则没事也就罢了,当真有事,岂不是羊入虎口?”又道,“依照我看,孙兄若说是瞧见库房中有亮光,担心火灾漏水一类的事情倒是更加合理。或者要是你听见了老鼠叫,怕布匹被咬坏,所以进去瞧瞧,也是一个理由。”看了孙老二一眼,“可你又说自己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也没发现。” 孙老二:“……” 他此事才意识到,朝轻岫方才问自己是否察觉到异状,正是为了堵住后面各种可能的借口。 许白水摸着下巴:“我也觉得奇怪,既然布料怕水怕火,那为什么不派人专门维护?” 余芳言解释:“库房的顶部与墙壁都会定期检查维护,不会漏水,里面也从不许使用明火,墙缝处更是涂了防虫蚁与老鼠的药……”又道,“而且川松一带多年都没出过什么大事,我们也就有些疏忽。” 朝轻岫瞥一眼余芳言。 她觉得自己自从穿越后,就总能听到类似“多年都没出事”这样的表达。 运气都是一阵一阵的,想来是江南武林最近五行犯案,才会各种意外层出不穷。 余芳言倒没觉得江南武林运气不好,或者是跟某人相关的江南武林运气不好,他此刻的疑心全在孙老二一人身上。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8节 虽说在余恒之的孙子里,余芳言算是还凑合的,但他其实跟堂弟有十分类似的毛病,容易忽视小人物的一言一行,非要说区别,顶多是忽视的姿势更加有礼温和一些。 余芳言以前怀疑过孙老二会偷拿点次品出去卖钱,只是没在账面上发现什么问题,所以不愿深究,他当时有疑心过孙老二是否就是倾倒污水之人,却觉得对方既没有这样做的能力,也缺乏这样做的意图,于是便不再去深思。 此刻想想,孙老二行为如此怪异,那他当时提供的情报,未必就是当日所见的全部。 余芳言心中大为懊恼,觉得自己今天受的伤,大半原因都得怪在平时管理不严格上。 朝轻岫倒是愈发觉得事情有些意思。 按照侦探系统给的提示,余家分舵后面应该会发生命案。 她跟余芳言的想法一样,在听见孙老二发现事情不对,第一个联系余高瞻时,就觉得此人应该是被余高瞻安插到库房看守的位置上的,目的是赚点见不得光的钱。不过哪怕在一开始,余高瞻只是为了方便捞油水,才刻意让库房保持着无人巡视的状态,等时间一长,也未必不会开发出栽赃陷害的新功能。 朝轻岫确认了一下:“这位孙兄应该不是大公子安排在此的人?” 余芳言:“是,他一向跟瞻弟更熟悉。” 朝轻岫点点——从言语神态看,孙老二对余芳言的态度也不像是对上司,而更像是对待同公司的一个陌生高管。 她继续阐述自己的思路:“孙兄白天一时兴起去库房里逛逛,倒还正常,不过晚上和深夜时还过去,未免显得过于勤奋。”随后又叹了声气,“我今日时间有限,还请孙兄勿要有所隐瞒。若你担心吐露真相后受到惩罚,那也不必多虑——出了这样大的事,余二管事如今自顾不暇,孙兄的下场必然不会很好,事已至此,还不如干脆交待,说不定可以戴罪立功。” 许白水看一眼帮主,觉得朝轻岫是会安慰人的。 孙老二牙关打颤,许多为自己辩解的言语卡在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既是因为朝轻岫敏锐,也是因为她武功深厚,展露锋芒时,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越是高手,就越容易产生独特而鲜明的气质,直到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那种气质才会慢慢收敛于内。 朝轻岫翘起唇角:“既然孙兄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那我就问得再仔细一些,也好帮你回忆。请问你当日是自己进去,还是有人叫你进去?进去的原因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若是为财,那你赚的那些钱,有没有分给余二管事一些?” 在她想来,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除非纯为乐趣,否则就得在感情以及利益驱动两者里选一个作为动机。 朝轻岫不觉得孙老二半夜进库房跟感情因素有关,那么就是利益驱动。 不过利益驱动也分很多种,自己起了贪婪之心是一种,受人胁迫是另一种,考虑到孙老二跟余高瞻认识,还是被后者安排到这个位子上的,朝轻岫就在心中给对方打了个狼狈为奸的印子。 孙老二原本不敢暴露上司的秘密,此刻听见朝轻岫一连串的问题,十分怀疑对方当日其实也在场旁观,又看余芳言目光越发冷厉,只得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又对余芳言苦苦哀求:“大公子饶命!” 余芳言:“……” 他感受了下自己身上一直持续作痛的刀伤,难得觉得自家下属如此没有眼力,当着更可怕的朝轻岫的面,却选择向自己求饶。 余芳言想,别说自己无意饶他,就算有意放他一马,也得朝轻岫先点头同意才行。 一念至此,余芳言沉下脸:“你若再不说实话,那么谁也保不住你。” 他这话的说服力非常足——余芳言自己两腿一胳膊现在都还流血不止。 孙老二赶紧道:“是,是,小人这就交待。”然后道,“当日来库房的,的确不止小的一人。” 余芳言虽说已经有所准备,听见孙老二的话,心头还是一跳:“还有谁?” 孙老二吞吞吐吐:“庄内的公子小姐平日事忙,有些弟子想着上进,就会趁着晚上过来,借库房里的布料去瞧两天。” 他实在觉得这些不算大事,又不认为有弟子胆敢毁坏需要送去山庄总部参加品评的布料,所以便闭口不言,而且在孙老二看来,同在川松的白河帮很有些匪气,此事多半是对方干的,既然是对方干的,那么自己瞒下来的消息就无关紧要,没必要说出来惹得余家人生气。 余芳言:“……” 他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天衣山庄的创建者当年是从常见的针凿纺织技艺中悟出了这一派的武功,所以庄内弟子大多一面习武,一面学习织造之术。 对天衣山庄的人来说,研究布匹技艺于武功而言很有好处,但什么东西,一旦与武学联系上后,就会存在走火入魔的风险。 山庄当中对于谁可以看什么布料,就存在不少规定。 由于祖母避世养生,分舵弟子的武学之事就多由余悬月负责,而她为人比较严格。 寻常弟子自然不敢偷师武学,看看布料却并非太过忌讳的事,加上库房看守被换成了孙老二,所以才会趁夜前来拜望,至于能不能进到其中,想来孙老二此人一定会见钱行事,事后再与余高瞻分润。 朝轻岫:“所以事发当日,并非兄台忽然勤勉,想要巡视库房,而是有庄内弟子前来借阅布匹,你得帮他们拿货。” 不知为何,余芳言觉得朝轻岫在问出“还是有人叫你进去”这句话之前,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孙老二的所作所为。 第124章 朝轻岫:“库房出了事, 而且是连余二公子也压不下来的事,稍后必然会有人过来检查,你对二公子忠心耿耿,当然更不愿意将自己私下所为暴露于人前, 所以需要想法子瞒住替庄内弟子拿货的事情。” 说到这里, 朝轻岫也很是感慨——莫非武林门派对派内人员的考核很严格吗?天衣山庄的弟子为何如此之卷, 宁肯冒着触犯门规的风险,拿钱出来贿赂库房看守, 也绝不肯荒废闲暇时光。 一念至此, 朝轻岫心中又浮现出一些猜测。 倘若只是一两个人这样做, 倒还不用在意,可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就有两拨人来找孙老二, 想要看一眼收藏在库房中的布料。 由此可见, 给库房塞钱已经变成了分舵弟子学习路上绕不开的流程。 朝轻岫有些怀疑,自从余老舵主不问世事后, 分舵弟子正常的上升通道受到了一些影响, 所以不得不另寻出路。 而且分舵弟子塞钱看布料这件事可大可小,余高瞻若是心怀不轨,完全可以以此为把柄, 对那些弟子施加影响, 要求对方服从自己的安排。 她在心中感慨, 果然,哪怕只是管理上的小小疏漏,都可能造成引发命案的严重后果。 朝轻岫心念转动间, 也没忘了讲述事发那日孙老二的经历:“方才孙兄说过,山庄内的公子小姐会将看中的布料借回去瞧两天, 余大公子也说过,当日除了那一百匹布之外,未曾在库房内发现别的损失,所以在接到消息之前,孙兄一定已经让山庄内的弟子将借走的布料还了回来。” 她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像是从水面吹来的、阴冷的夜风。 余芳言忽觉一阵眩晕,他似乎明白朝轻岫话中的涵义。 朝轻岫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闲聊:“也就是说,你第二次巡查的真实时间点,一定在子时中之前。” 她凝视着孙老二,唇角微翘,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 孙老二喉头滚动,他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哑声道:“……是。” 仅仅吐出一个字,却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朝轻岫很耐心:“所以正确的时间点是什么?” 明明对方表现得一点不可怕,孙老二却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他低声:“那天戌时中先来了一批弟子,亥时中又来了一批……除了这两件事外,小人什么也没敢隐瞒,请大公子明鉴。” 余芳言喃喃:“亥时中?” 他已然惊悟——按照这份时间表,赵清商完全有时间对库房内的布匹下手! 余芳言去看朝轻岫,却见朝轻岫神色一如既往,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么重要的突破: “孙兄相助分舵弟子学习纺织之术时难免留下些首尾,余公子总该给他留点收拾善后的时间。”又道,“外面的木盒上面有灰尘,里面的铁盒表面却很光洁——就算孙兄闲时还会打扫库房,却为什么只擦铁盒,不擦木盒?” 按照一般的收纳规律,需要经常使用的东西应该放在外面,不常被使用的才会仔细收起来,那么放在房间里面的铁盒,落灰程度应该比木盒更严重才对。 所以在注意到两种盒子表面落灰情况的区别时,朝轻岫心中就浮现出了一些猜测,于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问了几句。 作为库房房门,孙老二并不是什么以心理素质出色闻名的人物,被试探了几句后,就把隐藏的信息一股脑倾倒了出来。 此时此刻,孙老二心中满是后悔之情。 早知如此,他实在应该更勤勉一些,常常打扫,确保库房内留不下一丝证据。 孙老二想到余悬月与余芳言两人的凶狠,以及余高瞻的过河拆桥,忍不住连打寒战,立刻将进入库房的弟子名字一一报了出来,随后道,“大公子不信,去找他们问话,若有一字出入,您就摘下小人的脑袋。” 余芳言:“……” 他部分收回对孙老二没眼色的判断。 朝轻岫:“既然知道了名字,此事就由余公子去查罢。有了结果之后,还请公子遣人给我我捎个消息。”忽然道,“请问一声,事发那日进入库房的弟子武功如何?” 余芳言一怔,随后道:“那些弟子武功平平,没甚么特别之处。” 朝轻岫略点了下头,然后道:“咱们今日打搅公子许久,这便告辞了。 余芳言挽留:“朝帮主不再坐坐?” 朝轻岫摇头,目光在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处一扫,温和道:“不必,余公子疼了半日,也去歇歇罢。” 余芳言:“……” 一般跟人客气,让对方去休息,说的都是“累了半日”或者“辛苦了半日”。换到他这里,就变成了更符合身体状况的描述。 朝轻岫说走便走,带着两位下属离开后,直接返回了川松分舵当中,然后将方才的见闻告诉了徐非曲。 连充尉不由自主感慨:“帮主威名赫赫,方才余老舵主见了您,居然也是半点不敢违拗。” 她一面说,一面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仅仅半日之间,连充尉对朝轻岫的感观还十分一般,觉得自拙帮能吞并白河帮的地盘,是因为焦五太过废物,而非其它原因。 如今连充尉虽然还没改变对焦五的评价,但对朝轻岫的看法,已经有了颠覆性的变化。 连充尉想,与外人相比,朝轻岫自家对不长眼的下属还是挺照顾的…… 朝轻岫微微一笑:“她倒不是忌惮我,只是此事天衣山庄并不占理,所以不肯与咱们起冲突,若当真动手,我恐怕也只好走为上策。” 许白水:“我听过那位老舵主的名号,她当年以一路劈丝掌扬名江湖,如今虽然多年没在外面行走,武功一定更为精纯。” 连充尉此刻已经猜到许白水出身,赞叹:“少掌柜博闻强识。”又道,“劈丝掌是天衣山庄的入门功夫,光凭教导寻常弟子的外十式掌法,就足以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又道,“咱们两家做了多年邻居,按理说应该有所了解,只是平常不大有机会交手,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说余家还有几样擅长的武功,分别叫做‘掷梭剑法’、凤凰针’以及‘芙蓉刺’。” 徐非曲猜测:“除了‘掷梭剑法’外,另两样都是暗器功夫罢?” 连充尉:“也差不多,天衣山庄的芙蓉刺有些像是江湖上的飞针术,至于凤凰针,其实是短剑的剑法。” 江湖人凑一块,难免爱谈论武功。 徐非曲听着连充尉的描述,顿时觉得天衣山庄的武学类型跟朝轻岫身上的配置有些相似。 朝轻岫也是微微一笑:“我也用短剑,可惜一直没正经学过什么剑术。” 连充尉竖着耳朵聆听,一副好奇极了的神情。 好奇的不止连充尉,还包括在朝轻岫身边最久的徐非曲——帮主从不提起自己的出身门派,就连武功,也只是偶然谈论两句,各个堂主心中虽然都有些猜测,却是谁也不会在帮主面前主动问起此事。 至于徐非曲自己,以前听师父说过,帮主用短剑来使掌法,其招数精奇莫测,闻所未闻,必定大有来历。当初会只身一人在江南隐居,一定大有缘故,若是朝轻岫自己不提,做下属的也不要去主动打听。 许白水饶有兴致道:“不二斋与天衣山庄素有往来,我曾看他们用劈丝掌将一根头发从中间劈成两缕,实在厉害。” 朝轻岫如今在武学上的见识已非刚穿越时可比,闻言颔首道:“天衣山庄弟子能做到这样的事,必然是将掌缘处真气凝练得极细才行,这门功夫练到深处,或者可破内家罡气。” 许白水:“正是如此。” 她说话时,心中忽的一动——看朝轻岫的模样,明显对天衣山庄的武学没有任何了解,但做出的判断却精准无比,也就是说,她在武学上的见闻与见地并不匹配。 许白水心中思绪翻涌,她猜测,朝轻岫能有这样的表现,其缘故大致有两种。其一是她天赋异禀,只是刚刚学武未久,所以缺乏经验。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99节 要么就是朝轻岫此前曾经受教于明师,却从未履足过江湖。 许白水没有犹豫,立刻在心中将第一种猜测划去。 连充尉:“连某还听说过一个逸闻,天衣山庄之所以将短剑的剑法取名为‘凤凰针’,是因为创建山庄之人曾是大内做绣工。” 许白水:“这件事情倒是真的。”又道,“不止创建山庄之人,这一代的山庄庄主亓碧山,在先帝时,就曾在大内掌管宫廷衣饰。” 不二斋为了打响名气打出价格,在与别人合作的时候,肯定得对货源做背调。 徐非曲对天衣山庄武学种类的好奇有限,她回想着方才帮主转述的内容,道:“帮主觉得,余芳言这些人能不能查出在库房中泼水的真凶?” 朝轻岫想了想,道:“难说。” 这句“难说”评价的不是案件的调查难度,而是余家人的调查决心。 朝轻岫:“他们若是要怀疑,之前就已经怀疑了,若是不想怀疑,如今也不会怀疑。” 许白水闻言,立刻有所察觉,问:“帮主觉得……” 朝轻岫一副未置可否的模样,只道:“我对天衣山庄了解的不多,只是觉得那位赵清商赵姑娘很有意思。” 连充尉小声:“想查她也不难。”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明白,笑:“原来那位赵姑娘是坐咱们的船走的?” 在赵清商离开时,余家这边肯定还没下定决心要把意外栽到自拙帮这边,所以这位赵织匠也就放心地坐上了冤大头家的船,准备返回总部。 第125章 连充尉:“是。” 她发现天衣山庄过来找事的时候, 就将能动用的手段通通动用上了,比如说传信给下游码头,让自家船只尽量开慢一些,万一要有用到赵清商之处, 也能知道目标人物在哪。 当然在连充尉本来的计划里, 她是考虑着要不要扣下赵清商作为人质跟天衣山庄打擂台, 在发现对方武功着实不弱后,已然有意放弃原本的打算…… 徐非曲:“不知帮主为何觉得此人身上有疑点?” 朝轻岫随口回答:“方才过去的时候, 那位余大公子提到了一件事情, 他说赵姑娘的师父跟余舵主关系很是亲密, 真想对分舵不利,决不会只损失一百匹绸缎。” 徐非曲闻言,面上露出若有所悟之色, 旁边的连充尉却依旧一头雾水。 朝轻岫道:“从现场残留的痕迹看, 目前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连充尉:“……” 听到帮主的话,她忍不住看向同样跟着上司过去走了一趟的许白水, 却发现许白水已然默默移开了视线。 很显然, 这位许客卿许少掌柜跟自己一样,别说两个问题,连一个都没能看出来。 朝轻岫:“咱们去过库房, 发现只有那一处货架上存在被污水泼湿的痕迹, 余大公子也说过, 库房内没有其它损失。若说动手之人是想让这个分舵遭受重创,那干嘛不多泼几个货架上的布料?” 作案之人的下手太有针对性,而且还是那种不加掩饰的针对性。 朝轻岫:“除此之外, 是那位看门的孙老二还额外提及,当日自己房后水缸内的清水没有减少。库房旁边有水缸, 水缸内也有水,若是分舵内弟子动手,应该提前过来熟悉情况,动手时完全可以就近取水,反正孙老二本人身无武功,就算身边有什么异动,他也难以发现,便是发现,也可以动手打晕。 “我思来想去,觉得那人可能只是不想让布料被送回总舵,却不愿意天衣山庄分舵受到不必要的重创,下手时才会额外犹豫。又因为不熟悉此地,并不清楚门房住处之后就有储水的器具,所以没有从中取水。再加上货架高,身无武功之人难以攀上,事情便算是清楚了——动手之人曾经学过武艺,而且不想余老舵主遭受太大的损失,同时不了解库房周围的情况。这些条件,条条都与那位赵姑娘相符。虽说相符者未必就是动手之人,总归也是一个调查的方向。” 连充尉听到此处,顿时恍然大悟。 她自觉乃是老江湖,思路却远不及帮主这般清楚明白,不由在心中暗道惭愧。 其实她在帮主通过木盒表面落灰程度的区别,就觉得新上司观察力敏锐,堪称细致入微,在旁人眼中没有任何意义的情况,在她眼中,就成了揭破谜底的关键。 连充尉心中感慨,换做她自己,别说亲去案发现场寻找线索,就算旁人将线索寻到,并事先将所有问题条条罗列出来,多半也什么问题都发现不了。 朝轻岫倒不是很在意。 毕竟在这个案件里,有嫌疑的人本来就很有限,只要能确认真正的作案时间,就不难将调查重点集中到赵清商头上。 赵清商有作案能力,也有作案时间,唯一令人困惑的,是她为什么要动手? 是赵长老与余舵主之间出了问题,还是赵清商本人别有打算? 天衣山庄内部问题本和朝轻岫无关,只是大家都是江南武林一脉,京畿那边又有个特别喜欢插手江湖事宜的孙丞相,朝轻岫觉得自己总得适时了解下邻居的动静,也是有备无患。 就在此时,有弟子过来通报:“启禀帮主,余老舵主派了人过来,要向帮主赔罪。” 朝轻岫眨了下眼,笑:“老舵主做事倒很果断,那就请人进来。” 来人是天衣山庄分舵的精英弟子,她步履轻捷,显然身具武功,此刻面带羞惭之色,刚进大厅,便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向着上首之人扎扎实实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道:“晚辈拜见朝帮主。老舵主吩咐晚辈转述,说她实在惭愧得紧,分舵这边又没有旁的东西能拿出手,就让咱们送些布匹过来,给朝帮主压惊。” 连充尉听到“压惊”二字,嘴角微微抽动,有些想问那位余老舵主是怎么看出朝轻岫心中惊慌的…… 连充尉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竟与天衣山庄的弟子有了基本一致的想法——被派来致歉的那人瞧了上首的朝帮主一眼,觉得白袍少年人看着挺冷静,非要说惊惧,整个厅上大概以自己为最。 朝轻岫微微颔首:“余舵主客气了,不过是一些小事,将误会解开便好。” 连充尉如今怎么看朝轻岫怎么觉得好,听她开口安抚天衣山庄之人,也觉得自家帮主当真仁厚大度。 只是这位天衣山庄弟子却有不同的想法。 她今天原本正在桑园那边办事,结果事情办到一半,大公子就被分舵派人喊了回来,其余弟子们心中好奇,就打听了几句,然后听见了一连串可怕的传言。 最开始,传言的内容还是“隔壁帮有人突然上门”,然后迅速变成了“隔壁帮有人突然打上门”,接着则是“打上门来的那人还是隔壁帮帮主”。 这位弟子的心情,也从最初的离谱,慢慢变得忐忑。 好在分舵内还有悬月姑姑,便是悬月姑姑解决不了,老舵主也会适时出手。 弟子刚刚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结果传言又产生了新的变化,居然变成了“隔壁帮帮主打伤了悬月姑姑,打死了查三宝,又打伤了余高瞻跟大公子,目前正准备向老舵主发起挑战”。 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家这边的高手会接二连三地折损在人手下——悬月姑姑不能跟查三宝还有大公子联手对敌吗?还是说正因为他们选择了联手,才会被不该在此出现的余高瞻拖了后腿。 桑园那的弟子再也坐不住,干脆返回了分舵,在路上获得了传言的最新版本“隔壁帮帮主来此大打出手,分舵内高手无人可当,老舵主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对方扬长而去”。 她不敢置信,又觉得寻常弟子就算编瞎话,也不敢编出这样离谱的东西来,随后跟认识的弟子四处确认,最后倒是勉强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桑园弟子知道了一个好消息跟一堆坏消息。好消息是打进门来的确是不实传言,坏消息则是只有打进门来属于不实传言——据守门弟子作证,隔壁帮帮主是进门之后,才开始的打人。 除此之外,自己听到的传言还存在一些细节方面的出入,比如说查三宝护卫确实是被人一剑捅了个对穿,不过他被捅穿时,人朝帮主还没有上门。余高瞻则是等隔壁朝帮主走后,被老舵主命人传家法,用板子打了个半死。大公子奄奄一息之际,还不忘派人去给堂弟送药,据说药效如神。 至于大公子本人,也不是被朝帮主打伤的,而是在认罪赔礼时,主动给了自己三刀。 桑园弟子有点不信——她可注意到了,老舵主事后特地开了药库,将紫参保元丹送了三颗给大公子。 紫参保元丹还是庄主所赐的珍贵药物,再重的外伤,只要服下一颗,总能保留点元气下来。而大公子的内功外功都不错,只是单纯捅自己三刀,受些皮肉之苦,怎会需要用到分舵这边用来保命的神药?难道大公子动手时专门朝着要害捅,而且还一直没给自己止血吗? 桑园弟子左思右想,依旧不得要领,在被派来送赔礼时,更是战战兢兢,唯恐待会也得捅自己两下。 她被连充尉手下的人领到大厅中,与传言中凶狠如罗刹的朝轻岫正面相对,朝轻岫的态度越是客气,她就越是惊惧。 朝轻岫也不为难来使,客客气气地说过一句话后,自有人将天衣山庄的弟子带下去招待,连充尉又让下属将送来礼物抬到后院去,让帮主过目。 那些礼物很有天衣山庄的特色,除了一箱金银玩器之外,大部分都是各类名贵布匹,其中光绒锦就有近乎十种。 在场众人,许白水是最懂经营的那个,她想着余老舵主刚失去的那匹名贵衣料,再看看摆在院子里的礼物,有些怀疑余恒之是不打算过日子了…… 许白水还担当了解说的重任:“绒锦是大夏的一种名贵面料,经验丰富的织匠先将兔毛灰鼠毛一类的动物毛皮织成绒线,与丝线一起,横竖交错织就而成,触感温暖绵柔,做外衫做里衣都好。” 余芳言等人打听得朝轻岫多穿白衫,所以特地选了一些白色的绒锦送来,这些绒锦中的绒线是用鹤鸟的白羽所捻成,看起来素若月华,又被叫做白羽绒。 朝轻岫听着许白水介绍,冷不丁道:“那么用白羽绒做成的衣服,岂不是就可以叫羽绒服?” 第126章 就算是朝轻岫身边的人, 有时也不是很能理解她跨越时代的创新能力跟冷笑话。 许白水先纠正了一下:“一般是叫羽绒衫……”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然后毫不犹豫道,“不过在下觉得, 还是羽绒服三字更加好听。” 徐非曲的注意力不在衣料类别上, 她神情中带着不解, 道:“我估测了下这些礼物的价格,只怕不止千金。” 许白水:“徐香主说得是, 若是让我来售卖, 卖到二三万两银子也不难。” 这样厚的一笔钱财, 再加上横尸当场的查三宝,以及对自己下手的余芳言,实在算是很有诚意的赔礼了, 哪怕天衣山庄更宽裕些, 一个分舵拿出如此多的财帛来,一时半会也是难以回血。 朝轻岫微微点头。 她心中还浮起了一个念头——礼下于人, 必有所求。 朝轻岫:“充尉, 有劳你一件事,我想尽快见到那位赵姑娘。”然后笑道,“人家特意送来这些丢东西, 若是不收, 岂不让余舵主觉得咱们还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此事是川松分舵受了委屈, 所有礼物都交由充尉去安排,让她好生安抚下帮内弟子。” 连充尉如今对新帮主敬若天神,没有半点违拗之意, 得到命令后,立刻安排快船送朝轻岫过去, 并联系后面港口的弟子,吩咐他们听命行事。 朝轻岫行事向来干脆,打定主意要出门,当天就准备动身,为了避免耽误时间,除了熟悉水路的穆玄都外,并没带上旁人。 许白水跟徐非曲等人一起,被留在川松分舵查账。 她看着院子里的礼物,觉得川松的账面余额一定会很宽裕。 与之相比,余恒之那边大约很难再支撑下去。 许白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对徐非曲郑重道:“我想到一件事,帮主为人向来仁义为怀,只是生性低调谦逊,虽助人却不肯叫人知晓。她见到余老舵主那边的乱象,一定很愿意帮着解决问题。” 徐非曲看了同僚一眼,确定对方不是在讽刺,然后才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许白水道:“帮主这回也是如此,我去拜访余老舵主,总觉得她那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若是有朝一日,她无法镇住自己的后辈跟弟子,余高瞻等人必定会因为争抢权力财物而大打出手。”一拍手,“现在问题全部解决了。” 徐非曲欲言又止,她闭了闭眼,片刻后才道:“……说的也是。” 她也没想到,帮主发现了这么一个解决别派利益纠纷的好方法——朝轻岫直接解决了利益。 * 午后,赵清商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舱当中。 离开川松时,余芳言那边为自己安排的似乎是旁边那个白河帮中的客船,白河帮是做水路上的生意的,船中的环境固然舒适,行动却十分缓慢,有事没事就得借着各种名义港口停下,而且一停就是许久。 赵清商有些不耐,想换别的船乘坐,可惜她问了几家,给出的说法都是不敢开得太快。 船老大解释:“姑娘不晓得,水匪又多了起来,川松前面还出了劫道的事情。” 赵清商有点惊讶:“劫道的事情?” 白河帮本身就有江湖背景,虽说寻常帮派的武林地位不算高,不过总比水匪强,一般不会遇见这种洗脸水泼了龙王庙的意外。 不过赵清商又想到一件事——原来的白河帮好像是被旁边的帮派吞并了,帮会地盘肯定会因此动荡一段时间,期间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觊觎。 船老大点头:“这事我们也没有想到,不过大家在外行走,自然是安全为上,犯不着为了赶那一两天的功夫,就冒这样大的风险。”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0节 赵清商叹气。 她觉得船老大很不老实——自己在水路上耽误的功夫,又何止一两天而已。 赵清商甚至怀疑,自己哪怕是选择走路,也未必会比坐船的速度更为迟缓。 不过船老大口中水匪之事赵清商也有所听闻,她想,这些船工虽然出身帮派,自身武功却是平平,肯定不愿意冒险行船,自己又不好用武力威逼,只得暂不追究。 幸而手上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时间非常宽裕,只要在两个半月内赶回山庄便好。 若是一个月内还不到地方,赵清商觉得自己到那时再骑马改走陆路也来得及。 当然赵清商并不清楚,她之所以怎么都找不到快船,并不是这一带的河船突然间集体决定提高自身的安全意识,实在是因为此地都是原先白河帮的势力,大部分船只都有同一个老板。 虽说因着朝轻岫的缘故受了不少损失,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糊弄一个乘客,自然是绰绰有余。 夜间。 无聊的日子叫人心慌,赵清商原本想要打坐,不过她吐纳片刻,总觉得心浮气躁,只好匆匆结束入定。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摸出了从集市上淘来的手抄话本准备打发时间。 话本的名字叫做《夜半勿语》,在署名位上,画着一朵圆形的荷花。 赵清商随手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的内容写的是一个江湖人独身在外行走,因为睡不着所以爬起来读书。 这本书的措辞很怪,行文更偏向口语,又因为是二手手抄本,《夜半勿语》的字里行间还有别人写的批注。 比如看书这一行文字下,写的就是“胡说八道,江湖人就算半夜睡不着,又怎么会爬起来读书”。 赵·正在看书·清商:“……” 她先是觉得身上一寒,很快又自我安慰,只要没念出声音就不算读,自己跟书上主角还是不一样的。 虽说内容有些奇怪,不过赵清商闲着也是闲着,就继续往下看。 “忽然间,一阵幽冷阴凉还带着腥气的风吹过,吹开了房门,一个黑色长发,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孩子无声无息站在门口……” 赵清商动作微顿。 她住在船上,船停在河边,而河边总是有风的。 赵清商想,她实在不应该对话本中的内容过分沉迷…… “啪嗒。” 忽然间,赵清商听见外面有松球落地的轻响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方才好像有什么人正从树梢上飘下,因为袖子略长,才碰巧拂落了这枚松球。 赵清商心头突地一跳,多年的习武经验让她瞬间做出反应,当下抽出短剑,凝神以待,见门口良久没有动静,忍不住提气询问:“夜色已深,不知外面是那一路的好朋友大驾光临?” “……” 无人回应,赵清商暗忖,方才自己只听到松球落地声,却没听见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 说不定外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无声无息”的来访者,她纯是话本看多了,才自己吓自己而已。 然而就在此刻,她却听见一道带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里面的是赵清商赵姑娘么,在下的确有要紧事情想与你商谈,原本想明日再登门,既然姑娘亦未寝,可否拨冗相见。” 赵清商清楚听见外面的声音,而且还是年轻的女声,手一抖,直接把话本扔到了枕头下面,随后才道:“你既然说了明日……” 门外之人客客气气道:“与白日相比,晚上也有晚上的好处。”又笑道,“赵姑娘,在下是从川松过来的,你当真不要现在见我么?” 听见前面的话时,赵清商还有些怀疑此人是在装神弄鬼,听到“川松”二字,心跳陡然加速,她微微定神,道:“既然远道而来,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请。” 她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与此同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轻衫的女孩子就站在门口,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半张面孔隐没在黑暗当中。 赵清商:“……” 她觉得自己刚刚实在不应该把话本放在要用来睡觉的地方。 好在赵清商武功不错,观察力也强,感觉对方身上尚有活人的气息,稍微放了些心。 又因为赵清商自幼在天衣山庄内长大,见面时先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来人的服饰,立刻发现这个女孩子穿是细棉布做的衣裳,腰间还挂了折扇,折扇上亦缀着玉石。 ——既然衣裳半新不旧,那多半不是用来妆裹的寿衣。 赵清商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本身也很爱棉布,觉得这类材料很有值得研究推广的地方,顿时对来人有些好感,不过那点微弱的好感立刻就被警惕与敌意压下。 朝轻岫看着房间内的姑娘,同样有些惊讶。 之前在总舵时,应律声也曾跟朝轻岫谈论武功,曾赞赏她轻功不错,只要顺着风势行动,就很难被人察觉动静。 未曾想今天只是在赵清商门口路过一下,就被发现不对,天衣山庄的弟子果然有独到之处。 朝轻岫进来后,随手关上了门,欠一欠身:“打搅赵姑娘了。” 赵清商看她关门,不惊反喜。天衣山庄的许多武功都很适合在斗室之中使用,她本就是长老弟子,素得山庄真传,此刻又有地利可仗,胆气更是强了三分。 “足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赵清商问。 忽明忽灭的烛光照在朝轻岫的面孔上,她半边面孔藏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半边面孔却清晰可见,此刻立在前方,竟有种孤秀澹然的感觉。 不知为何,赵清商一时间觉得自己想要看见来人面上的神色,一时间却又害怕看清楚来人面上的神色。 朝轻岫的声音自烛光与黑夜的交界处响起,她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温柔之感,让人想起被锻好后淬入冰水内的剑锋,然而越是听,就越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凉而锐利的意味: “我是想劝一劝赵姑娘,你图谋必然难成,不若就此放弃的好。” 第127章 赵清商闻言, 整个人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化作了一尊石雕,显出了一种冷硬的气质。 船舱内好像沉默了许久, 却又仿佛只是沉默了一瞬。 赵清商此刻已经能将面前的白衣人跟书里写的白衣人分离开, 然而在听到对方问候自己的话语时, 她宁愿选择遇见前者。 朝轻岫倒是觉得这位赵姑娘很有意思。 她发现对方目光里的感情十分丰富,刚看到自己时, 明显带着些“怎么是你”的惊讶, 说了两句话后, 反而变成了“你这人是谁”。 朝轻岫有些好奇,难道她长得很像这位赵姑娘认识的其他人吗? 她不清楚自己白衣黑发的形象给赵清商带来了怎样的暴击,否则大约会觉得, 就像被画成门神的杜二那样, 拥有自己的二次元形象可能是占据这块地盘的人所无法逃脱的宿命…… 赵清商定了定神,淡淡道:“我不晓得姑娘在说些什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你若当真下定狠心, 日前就不该怀有一念之仁, 既然已经因旧情犹豫,就不该觉得能将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其实朝轻岫在过来的路上只有三分把握,等赵清商让她进门, 把握就到了五分, 此刻看赵清商眉间略显紧绷的神色, 与轻颤的目光,把握便升到了六七分。 眼见赵清商依旧沉默不语,朝轻岫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而且足下连我也瞒不过去, 还想瞒过旁人?” 赵清商的气质本来是警惕,后来变作了冷硬, 如今冷还在,硬却消失了,却没有变得柔软,反而凝结成了了无比尖锐的杀气。 她的声音寒得像冰:“姑娘如何知道,在下一定瞒不过姑娘。” 话音未落,赵清商呼地一掌向前重重击来。 赵清商掌到人到,身法展动间,袖中同时飞出数枚极细的银针。 船舱内光线昏暗,那些银芒就像是数点随着夜风飞下的雨丝,堪称无声无息,然而即使是如此叫人难以察觉的暗器,依旧没能逃开朝轻岫的眼睛。 朝轻岫更发现一件事——那些飞出的银针尾部,居然系着一种十分特别的丝线,外观与蛛丝相类,似乎是半透明的,就算在白日也未必能够清晰看见,何况此地光线如此昏暗。 她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步下轻转,前方掌力飞针顿时尽数落空。 然而与此同时,朝轻岫却感觉背后有种古怪之意传来,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的衣衫被某种细线形态的锋锐之物给割开了一道口子。 朝轻岫何等机敏,在感觉到不对的刹那间,足尖一蹬便向斜前方轻轻飘去,同时右手握住萤沉,向后急速倒挥。 剑光倏明倏灭,剑上传来的触感既柔且韧,以萤沉之利,竟无法一下将细线削断。 斜飞的同时,朝轻岫听到身侧风声盈耳,她并不侧首去瞧,左掌抚弦般轻描淡写地一挥,截住了赵清商的攻势,双方以掌对掌,在半空中硬拼一记,然后各自飘开。 朝轻岫退了两步,之前的古怪感觉再度袭来。 她觉得自己的脊背好像又一次靠在了一道极轻极细却极未锋利的刀刃上。 方才赵清商发出的飞针不止一枚,那种古怪的细线当然也不止一根,朝轻岫知道自己后路被阻,于是肩头一晃,从线上轻轻旋开。 她这样一改向,原本流畅身法未免显出些许滞涩来。面对紧追不舍的赵清商,朝轻岫甚至不能全速闪避,免得撞到某根细线上,将自己切成两段。 朝轻岫的轻功源于《提纵术》,又经过天侯藏武库图画的优化,重意不重力,缺点则是不以步法见长,此刻困在狭小的船舱中,更是大有受限之感。 与之相比,赵清商却身形自如,趋避往来无不如意。 赵清商是天衣山庄的弟子,当然知道该如何避开船舱中的丝线。 朝轻岫明白自己今夜独自上门有些托大,心中却没有丝毫惊惧、懊悔之意,反而觉得说不出的畅快与跃跃欲试。 ——对习武之人而言,一个合适的对手千金难求,她今次连夜赶来,破解谜题只占了目的的一小部分,更多是想趁此机会与天衣山庄的高足较量。 朝轻岫带着喟叹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天衣山庄果然是天衣山庄。” 就在此刻,赵清商听见一声微弱的响声,只见朝轻岫袍袖轻拂,原本握在手中萤沉化作一抹流光,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掷到地上,剑尖更是没入地板寸许。 朝轻岫清楚面前点子扎手,她短剑的剑法尚有破绽,当即弃了兵器直接以双掌应敌,她右手凌空拍向赵清商胸口,不等招数变老,左掌又起,两股掌力合成一股,着着进迫,赵清商感觉劲风扑面而来,呼吸竟然因之不畅。 方才短暂交手的那一招,就让赵清商觉得面前之人内力沉厚,自己难以撄其锋芒,而且那白袍少年人不但出招的速度快,变招的速度更是极快,一掌开始时明明拂向面门,却忽然下沉寸许,横切自己咽喉,另一招原本急打丹田,却忽的手腕倒转,骈指如剑,向曲池穴戳去。 赵清商不晓得,那些正是《玉璇太阴经》上的招数。 玉璇太阴掌开头的招数繁复多变,朝轻岫日日修炼,从未懈怠,虽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已足够扬名武林。 赵清商仿佛置身于一片飞舞的雪花当中,寒风割面如刀,感觉四面都是掌影,忽然听到“扑”的一声响,桌上的烛火霎时熄灭。 黑暗中,只听掌风呼啸有声,双方交手之迅捷,竟一如有光之时。 赵清商在心中暗忖,托河船行驶迟缓的福,自己对舱内环境算是无比熟悉,却没料到面前的人记性竟也这般好。 她趋近,趋退,闪身,折身,只靠听力与对房间的印象,跟那位突然前来的白衣人打得有来有回,然而就在这一刻,赵清商原本圆融流畅的步法中,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微小却明显的滞涩之处。 就像是木地板忽然长了腿,主动伸出来绊了赵清商一跤。 赵清商心中一惊,随即明悟过来——刚刚绊到自己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朝轻岫方才扔下的短剑的剑柄。 那柄剑并非舱房内原有之物,赵清商对自己居住之地的情况记得太清楚,反而忽略了这一点小小的变动。 她毕竟是天衣山庄嫡传,反应也极为迅捷,立刻就要提气飘开,然而就在这一息之间,那位白袍少年人已然如苍鹰般跃起,一掌自上而下凌空击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1节 朝轻岫双掌交叠,全身真气凝于掌心,又借飞扑之势,将赵清商全身罩在招式之下。赵清商心知避无可避,不得不强行稳住下盘,同时双掌上托,用一招江湖上最最常见的力士举鼎,硬生生接住这一招。 双方真气相碰,就好像两块高速飞行的巨石撞在了一起,然而石头与石头之间也有区别,当下听见“咔嚓”两声轻响,赵清商只觉身形猛然一震,双手腕骨应声脱臼,她心知只要对方真气趁机侵入心脉,自己顷刻间便会毙命当场,当即闭目待死。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来势汹汹的内力如潮水般全数退去,朝轻岫白色的宽袖在赵清商膻中穴上轻轻一拂,然后才飘然退开。 朝轻岫方才忌惮赵清商武功古怪,若让对方继续发飞针,只怕船舱中很快就没有自己落脚之处,所以一面暗暗记忆对方的行动路线,一面使用狂风暴雨般的打法逼得赵清商腾不出手来放暗器,最后雷霆一击,将人拿下。 仿佛一朵橘黄色的花团在朝轻岫手中活泼地绽开,船舱内重新亮起了烛光。 对战双方的轻功都相当出色,虽然激战一场,屋内家具的损坏程度居然并不严重,灯台跟木桌都好端端地摆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墙壁地板上多了不少刀痕掌印。 双方战斗时固然发出了一些声响,还好当初船老大奉连充尉的命令看住赵清商,为了行事方便,所以将船上客人的住处都安排得比较零散,此刻并未惊动旁人。 朝轻岫挥灭用来点灯的火折子,仰首看着悬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奇异细线。她已经知道天衣山庄的武功跟生活职业相关,一时间有些好奇,当初的创派祖师是有着怎样的工作经历,才发明了这样一路飞针走线天网恢恢的武功。 不过朝轻岫虽然不懂纺织,却对那位前辈的生活习惯有些猜测——横在船舱内的细线自然足够锋利,能够有效限制敌人的活动范围,却只好在房间内使用,所以创出这路武功的前辈,平日必定不会喜欢出门。 朝轻岫发散了下思维,觉得若是现代社会也点了武侠科技树,钢笔自然会变成判官钢笔,而键盘也肯定会做得比现在更坚硬且适合拆卸,以便在紧急关头能充当暗器打出去。 第128章 不算明亮的烛光将赵清商的面色衬托得格外惨淡, 眉宇间却有一股倔强的愤然之意。 她天赋出色,自己又勤勉上进,还有明师指导,所以才有胆子一个人行走江湖, 不料今日会输在一个陌生人手下。 朝轻岫将赵清商扶到榻上坐下, 然后托起她的手腕, 轻轻一推,脱臼的骨头便恢复原状。 赵清商看她治伤时的动作灵巧, 又知这少年人掌法精奇, 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想:“你会医术, 莫非出身素问庄?” 朝轻岫摇头,温声道:“素问庄的弟子自然会治脱臼,可会治脱臼的人, 却未必出身于素问庄。” 赵清商盯着她, 似信非信,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朝轻岫微笑:“赵姑娘问我名字, 是想日后追到我家里来杀人灭口么?” 赵清商连着两个问题都没得到结果, 干脆一仰头,道:“我技不如人,原该由你处置, 你要杀便杀, 姓赵的无话可说。” 朝轻岫:“姑娘是天衣山庄高足, 在下岂敢言处置二字。今日过来,原本也只是想问赵姑娘一句话而已。” 赵清商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她虽然还不知道另一个天衣山庄弟子自己处置自己的惨状, 却也没将面前人的客套言语放在心上,此时瞧着朝轻岫, 思绪不断起伏,目光一时黯淡,一时又亮得骇人。 朝轻岫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道:“其实赵姑娘是山庄长老的亲传弟子,外人本不该有所怀疑,只是在下不久前曾到川松一行,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想来确认一下。”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令人联想起云间冷电的目光落在赵清商身上,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对方的肺腑:“姑娘是否要对天衣山庄庄主亓碧山下杀手?” “……” 话音方落,船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赵清商坐在榻边,一动不动,比起活人,更像一尊石雕。 朝轻岫声音很温和:“姑娘若是不肯回答,我去求见亓庄主,只怕也不难得到答案。” 赵清商:“……亓庄主久不问事,你就算去天衣山庄,也见不到她。” 朝轻岫唇角微翘:“如何拜见亓庄主,此事便不劳赵姑娘费心了。” 赵清商沉默片刻,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该为自己分辩两句,又道:“而且足下既然知道我是长老弟子,又怎能污蔑我对庄主心怀不轨?” 朝轻岫笑:“那好,既然赵姑娘忠心耿耿,那定然不介意旁人去提醒亓庄主,近来需得加意防备,免得遭了旁人毒手。” 赵清商闻言一噎,半晌后才压低声音,恨恨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想要钱,还是要武功?” 朝轻岫微微一笑,觉得这姑娘的城府很符合她的年龄。 她想,赵清商功夫练得高,在人情世故上花的精神自然就会少一些。 而且一般人预谋做坏事之前,总得先给自己准备好退路,这位赵姑娘却没有,她当日能有不在场证明,纯粹是运气爆棚,遇见了擅长赚外快的库房看守跟不舍得她离开的余悬月。 种种行迹,看起来就像是只要能做完这一票,赵清商并不介意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一般。 朝轻岫道:“就先要真相罢。” 赵清商盯着朝轻岫,目光充满怀疑,好半天才道:“你听了真相之后,便会不再管我的事么?” 朝轻岫笑:“就先听听再说。” 赵清商横她一眼,觉得对方的话里大有可做文章之处。 朝轻岫见状,就帮着赵清商开了个头:“其实看姑娘现在的模样,我已经有了些想法。” 赵清商盯着朝轻岫,目光里充满怀疑,又有些挑衅,仿佛在说你想猜就猜。 朝轻岫:“当时余大公子曾说你不会对余舵主起坏心,他说得其实很对。” 赵清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朝轻岫:“于是在下就换了思路,想着如果布匹损坏,分舵究竟会有何好处。布匹一旦损坏,便不能送到总部那边参加品评,而按照余大公子的说法,这批布料品质极其出色,多半可为今年之冠。” 赵清商:“……不错。” 朝轻岫颔首:“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参加山庄品评,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除非布匹品评这件事,本身就会有严重的后果。”又道,“余大公子还提到过,所有布匹会由庄内织匠逐级品评,最后那匹,则会交由庄主来进行品评。既然要品评,那自然要近距离接触。” 听着朝轻岫的话,赵清商的面色终于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盯着眼前的人,又想到睡前所看的那本书上的内容,觉得自己刚开始的猜测多半没错。 ——倘若不是鬼怪,为何能这般洞察人心? 朝轻岫:“思及此处,在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有人要在布匹上下毒谋害天衣山庄庄主,那人跟余家关系不错,担心事发后余老舵主被认为是自己的同谋,所以提前阻止。” 赵清商哑声道:“你怎知道是要害人?害的还是庄主?” 朝轻岫柔声:“在下不知道,不过那些布匹价值足有十万两——什么样的风险,会值得花费十万白银来规避?”随后笑了一下,“其实这一切不过妄自揣测而已,在下手中没有证据,要是赵姑娘态度自若,抵死不认,我也确定不了姑娘有问题。” 赵清商闻言直接怔住,先是懊悔自己不该那么容易被人牵着走,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道:“没有证据又如何?哪怕没有证据,你也会去提醒那个姓亓的,是也不是?” 朝轻岫瞧了她一眼,含笑问:“姑娘不该唤她亓庄主么?你执行力虽然不差,不过只是跟人聊了两句就透了底牌,想要真正将事情办成,只怕不大容易。” 赵清商盯着朝轻岫,觉得这未必是自己的问题。 她在天衣山庄待了这么些年,又在余家分舵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结果谁也没发现她要做什么,最后却在陌生人面前栽了跟头。赵清商想,之所以计划会暴露,跟她个人能力无关,纯粹是运气不好。 眼见图谋已被人察觉,赵清商心知无可奈何,也就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江湖人看重师承,赵清商被人点破想要加害自家庄主,居然丝毫不显胆怯愧疚,眉间的执拗之色甚至愈发浓郁起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亓碧山害死我双亲,我纵为天衣山庄弟子,也非得报仇雪恨不可。” 在赵清商承认的瞬间,系统提示随之刷出—— [系统:余家分舵布匹损坏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5点。] 朝轻岫目光在那些信息上一扫而过,觉得系统在点数的给予上十分吝啬,面上则依旧纹丝不动,对着赵清商客客气气道:“我愿意听姑娘说说其中详情。” 赵清商将秘密藏在心中多年,一直无人可以倾诉,此刻面对着打败了自己,又窥破自己秘密的陌生人,竟不知不觉开始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我本姓杭,你是江湖中人,想来也知道,亓碧山曾经在大内掌管宫廷服饰。” 朝轻岫点头,实话实说道:“刚知道不久。” 赵清商没注意朝轻岫话中细节,继续道:“家母生前也是大内绣工,因为技法出色,常能得到贵人们的赏钱,家中日子因此过得不错,可惜我当时年幼体弱,大多时候被寄养在城外的庵堂当中。” 大夏中许多庵堂寺庙都与武林有些关系,因此也通晓些武功与治伤之术,庵中的弟子们虽不至于将功夫传给一个被寄养在此的幼女,至少能让她不会轻易夭折。 赵清商:“然后有一天,我听到城内有信传来,说出现时疫,不少绣工都因此暴病身亡,其中就有我的母亲。”她的声音慢慢变低,“我本指望父亲能带我走,可父亲也死了,说是被母亲过了病气……那些人不知道,家母因为要多赚些钱为我治病,平常并不回家,只偶尔送些书信回来。 “不过我那时小,很多事情都不大懂,虽然觉得不对,却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赵清商安静了一会,她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嘴唇执拗地抿着,片刻后才道:“庵堂的姊姊们不知拿我怎么办好,只能叫我做些活计养活自己,再后来,亓庄主来了,将我带去天衣山庄内养着。”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些庵堂内的姊姊告诉她,家里人来找她时,自己心中的感受。 仿佛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然后被浪推慢慢到河边。 她行尸走肉般飘荡了那么长时间,直到那一刻,才算是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朝轻岫凝神细思,接着缓声道:“听起来,亓庄主对你还好。” 赵清商听见朝轻岫的话,露出了忽然被针扎了一下的神情,她的眉毛下意识蹙起,显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朝轻岫没有说话,安静等着听后面的转折。 赵清商:“我那会子虽然小,记性却不算差,只是不爱说话,旁人就以为我什么也听不懂。”又道,“也幸亏如此。” 朝轻岫点点头。 倒是很正常的情况,许多大人明明也并不以智慧见长,却总是会轻视小孩对世界的认知能力。 赵清商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一次,我正好生了病,昏沉之间,听到庄主在跟我师父说话,她说……”闭上眼,一字字道,“‘当年是我害了杭家小妹子的性命,所以收养她的女儿,以赎前愆’。 “亓碧山那句话说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第129章 赵清商的声音仿佛是被放在冷冻室里的尸块, 森然中又带着被封藏依旧的血腥气:“她说收养我,也算为旧事赎罪,我却不大相信,若是亓碧山当真心怀愧疚, 就该将我母亲的事详详细细告诉我才是。倘若说那时我还小, 她不肯将事情解释明白, 可如今我已经大了,她为什么依旧一字不提?” 朝轻岫想了想, 缓缓道:“她不告诉你, 或许……” 话说到一半, 朝轻岫又微微摇头,咽下了后面的词句。 一般来说,害人父母后还将剩下的小孩带回去养大的行为显得有些自寻死路, 不过朝轻岫转念一想, 意识到自己穿的毕竟是武侠世界,按照以前看过的文艺作品内的套路, 也不是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在灭人一家后非要把遗孤带回去养成徒弟或义女或义子, 而且养得还相当出色,堪称文武双全,仿佛反派们除了一统江湖之外, 还念念不忘要在教育业上有所建树。 不过即使武侠世界自有一套风土人情, 也不能仅凭赵清商的说辞, 就判定亓碧山的确是杀害其父母的凶手,毕竟因表述不清产生误会也是此类作品中一个经久不衰的套路。 朝轻岫想,亓碧山可能是觉得将真相隐瞒下来更有利于赵清商的生存, 才迟迟不肯将真相告诉对方,她刚刚开口, 却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早下定论。 无论是否选择报仇,都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决定。加上此事牵扯的是天衣山庄庄主,朝轻岫觉得自己需要再收集些线索才好下判断。 朝轻岫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清商:“家母去世之时是建阳十二年初,我听到庄主与师父的谈话,是同一年的年末。”又道,“我生怕自己会忘记这件事,常常在沙土上将亓碧山说的话一字字写下来,不认识的字就先拿符号代替,直到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朝轻岫看了赵清商一眼,她虽然不佩服这小姑娘的智慧,却有点佩服她的毅力:“按照你的说法,亓庄主可能与你父母身故之事有关,那么赵长老……” 赵清商:“师父一直待在山庄中,从没去过京畿。” 她说得清楚又果决。 赵清商接着道:“师父她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是恨不能报。” 朝轻岫:“那么令师现在身体可好?如今高寿?” 赵清商目光一厉:“你这是何意?我师父身体自然很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2节 朝轻岫:“在下就是想问一问,赵长老跟亓庄主谁的年纪比较大。” 赵清商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实言相告:“家师年纪更大一些。” 朝轻岫忽然道:“赵姑娘可曾想过,既然你与赵长老有师徒之谊,那么无论暗杀是否成功,赵长老都无法继续在天衣山庄内待下去了。” 赵清商:“……得手后,我自然一死以谢师父教养之恩。” 朝轻岫放缓了声音:“对于令师而言,徒弟自尽绝非一件好事,既然赵长老的年纪比亓庄主大,赵姑娘不妨等令师百年之后,再图谋复仇之事。” 赵清商目光有些迟疑与茫然:“……我会考虑。” 她心中满腔悲愤,却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赵清商感觉脑海中有个模糊且不敢深究的念头——她虽然早早下定了决心,却同样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赵清商想,既然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人发现,她又没法让对方不去警告亓碧山,只好暂且作罢。她这样选择,并非是准备放弃报仇,只是为了稳住局势。 朝轻岫看赵清商一眼,似也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温声道:“非是朝某一定要拦着姑娘,只是你此前已经漏了行迹,必然无法得偿所愿。此事能被我发现,就能被旁人发现,不妨先退一步,想法子保全自身。” 赵清商:“你为什么要给我建议?” 朝轻岫想了想,笑:“路见不平,一时间起了侠义心肠?” 赵清商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如此大义凛然的发言,实在不该选择疑问的语气。 房间因为打斗变得稍显混乱,朝轻岫将不幸被掌风波及的木凳碎片归置到墙角,道:“天色已经晚了,赵姑娘先睡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清商略显警惕:“你……住在什么地方?” 朝轻岫:“也在这条船上。” 其实她此刻并未定下住所,不过帮主说了要暂住在此,船工们当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穆玄都在门口等了许久,心中微微焦灼,终于看见朝轻岫从船舱内出来时,安心之余,一眼瞧见帮主衣服上的划痕,立刻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属下护卫不周,请帮主恕罪。” 朝轻岫一本正经:“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与赵姑娘一见如故,她就为我改了改衣裳的样式。” 穆玄都:“……” 他虽然不敢出言反驳帮主的话,却明显是一副不信的神色。 朝轻岫略感怅然——果然,洞洞装还是不大符合大夏的风气,换做现代,她说这就是时尚设计,怎么也能忽悠到一个两个的…… 她回到下属为自己准备的舱房当中,回忆了下方才与赵清商交手时的感受,一时间微微出神。 朝轻岫想,天衣山庄的名声如此响亮,确实有其了不起之处。 以前她练习暗器准头时,为了方便回收,也曾有细线系住缝衣针的尾部,不过看赵清商的模样,明显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针上系线。 朝轻岫甚至有种感觉,当时那些银针并非暗器本体,真正的暗器其实是被系在针上的特殊丝线。 她默默体会交手时带来的武学感悟的同时,船工送了热茶铜盆毛巾过来,惭愧道:“船上条件简陋,委屈帮主了。” 朝轻岫摇头,温声道:“不打紧。” 船工瞧了朝轻岫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小心从船舱内退下。 ——新帮主的五官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气,眉宇间却自然而然有一种帮派老大的不怒自威之色,虽然言笑晏晏,却叫人不敢不顺从于她,比昔日动辄责打下属的杜帮主,更加令人不敢违拗。 等人都走了,朝轻岫轻轻挥出一掌,蜡烛随之熄灭。 夜色仿佛是没有边际的幕布,遮掩了一切异样。 朝轻岫偶尔会觉得,纯粹的黑暗比白昼更让自己感觉到安全。 她开始思忖赵清商告诉自己的旧事。 朝轻岫想,倘若赵清商所言为真,那自己倒真是没有白跑这么一趟。 赵清商不信父母是死于疫病,理由是父母平日没机会接触,只能通过书信交流。 她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朝轻岫思忖,按照并非死于疫病的假设往下想,那赵清商父母的死,则很可能是牵扯到某些重要的事情,不幸遭人灭口。 ——病气不容易通过书信传递,秘密却可以。 这也能解释赵清商为何能够幸存下来,放在现代,赵清商那时不过才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别说父母不会跟她谈论重要的事情,就算谈论,以小朋友的记性,三两天便会忘在脑后。 不过依照赵清商的描述,她会被寄养在庵堂中,家境自然很是一般,其母就算再大内做绣工,也只是普通工匠,而非少府官吏。 既然如此,那么赵清商的母亲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太要紧的机密才是,就算接触到了,也不大可能将秘密落于纸上,告诉宫外的丈夫知晓。 而建阳十二年这个时间点…… 朝轻岫对自己所穿越世界的历史其实不甚了解,即使有过徐非曲的恶补,也比不上真正的原住民,不过好歹听说过建阳是先帝最后的年号。 就在建阳十三年时,先帝驾崩,身为次子的储君,也就是当今天子即皇帝位。 二十年悠悠过去。 黑暗当中,朝轻岫本已按照她一贯的作息表,老实躺到床榻上,可要是有人能在黑暗中视物,就会发现她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仿佛在研究天花板上蛛网的纹路。 忽然间,朝轻岫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她没有点灯,黑色的长发披散于两肩,昏濛的月光透过窗棱的缝隙照进来,照在她的脸庞上,让她比此前任何一刻都更符合赵清商睡前读物中的描述。 她的睫毛在翕动,瞳孔也跟着微微紧缩。 朝轻岫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普通绣工能接触到的事情,无非是衣服缝制这一类的事情。 大夏的律法非但不算严苛,甚至还多有宽容之处,就算绣工弄坏了皇帝的龙袍,也判不到死罪,若是遇见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多半还能直接免罪。 就像赵清商宁愿毁掉价值十万的布匹,也得将余家分舵排除在此次山庄品评之外,需要将大内绣工连着其家属一块灭口的秘密,也必然有着极为沉重的分量。 能被赵清商的母亲得知,或许是因为那件事最初并非秘密,所以在写家书的时候,也就没特别避讳。然而过了很短的时间,原先的正常工作,就变成了某个会带来灭门之灾的秘密。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制作衣服会变为不能外传的宫廷机密? 朝轻岫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低垂的眼睫仿佛纯黑的帷幕,遮住了目中意味不明的色彩。 第130章 朝轻岫心绪纷杂, 直到许久之后,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心中确实产生了一些隐蔽猜测,然而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建阳十二年都已经过去太久。 《荷兰鞋之谜》中提到一句话, “案发后最初的五分钟至关重要”, 这是因为如果侦探运气足够好, 在案发时恰巧在场,或者运气足够不好, 走到哪就能将案件带到哪, 都可以充分把握住事发后的黄金时间段, 获得最准确也最全面的线索。 可惜朝轻岫现在怎么快马加鞭,都必然来不及去京畿搜查绣工之死一事中证据。 而且当今天子登基已久,纵然皇宫中曾经发生过什么, 也都是陈年旧事, 很难掀起新的风浪。 风险大,而且收益低。 朝轻岫闭了闭眼, 在心里给赵清商相关事件打了个“暂不干涉”的印记, 然后干脆盘腿坐起,默默运起《清心诀》的心法。 真气走过一个周天后,她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朝轻岫甚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对朝堂之事缺乏了解, 纵然有意进一步查探, 也得先去跟徐非曲商议。 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再等些时日也无妨。朝轻岫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成功在河上截住了那位赵姑娘, 并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此刻人就在旁边的房间内,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朝轻岫打算等天亮后再过去问问,免得赵清商热血上头闹出事来。 赵清商自幼时起就改了名字,又拜了明师,如今除了亓碧山跟赵长老之外,谁也不晓得这名山庄弟子曾是昔日京城中一位大内绣工之女。 直觉告诉朝轻岫,亓碧山不跟赵清商详谈后者的身世,或许有着更加重要的原因。 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要按住赵清商,免得年轻人热血上头,行动时意外泄露昔日机密。 朝轻岫计划得很好,结果天刚蒙蒙亮时,一件谁也没想到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 船上简朴的住宿条件降低了朝轻岫起床的难度,她早早就醒了,在床上发了会呆后,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又慢吞吞地换了件没被割破的外衫,此刻正在有一勺没一勺地喝鱼片粥。 粥里放了许多不知厨师哪里挖出来的发白生姜,其颜色与鱼肉十分接近,在早餐中充当着令食客不满的迷惑选项。 生姜温中散寒,被当做鱼肉咬下的生姜则可以给人带来味觉上的刺激,朝轻岫感觉这粥熬得甚是提神,一想到赵清商居然因为连充尉的暗中吩咐,不得不在船上多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心生愧疚。 穆玄都就是在这时来的。 他神情很是严肃,抱拳道:“帮主,有天衣山庄的弟子在外面,急着要找赵织匠说话。” 朝轻岫闻言,平静地放下了瓷勺。 赵清商直到昨天都还没尝试改走陆路,证明她并不着急返回山庄,如今却有人来找……朝轻岫忖度,虽然在连充尉的安排下,自家船只屡有拖延之举,耽搁的时间却还没长到会引动天衣山庄疑心的份上,所以多半不会是赵长老见徒弟迟迟不归,所以派人来寻。 朝轻岫又在琢磨,会不会是赵清商在分舵做的事情发作了,所以天衣山庄派人来询问。 不过朝轻岫知道自己没有派人去给亓碧山送消息,而从余恒之微妙的态度看,这位余舵主就算察觉到赵清商有些问题,也多半未曾与旁人说过。 既然如此,朝轻岫更倾向于是山庄中发生了某件事,需要派人通知依旧滞留在外的弟子。 朝轻岫身法甚快,心念电转间,她仿佛一蓬飞絮,被河风吹着,斜斜落到了河船边沿。 她极目远眺,远远看见岸边停着数骑武林人士,正在跟船老大交涉,说要上船找人。 按照江湖规矩,船老大本早该将人请上去,只是担心帮主还有别的打算,所以才出面阻拦,又不敢叫来人看出,寒暄了几句后,听说对方是来报丧,如今正不住地作揖道恼。 “骤闻噩耗,实在遗憾之至……”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虽然觉得船老大有些啰嗦,不过人家语气真诚,也就没有起疑,又跟人还礼。 “……” 在瞧清楚来人模样的时候,朝轻岫心内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新来的天衣山庄弟子们此刻通通身着素服,头上还绑着白布。 天衣山庄内有人去世。 赵清商是长老之徒,在山庄内身份甚高,一般人去世不会立刻惊动她。再仔细打量站在船前的弟子,这些人年纪还算相近,不过呼吸声步履声的轻重都不一样,身手显然大有不同,不像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既然如此,值得许多不同师父的弟子集体戴孝的,就只有天衣山庄高层死亡这么一个可能。 那么山庄中去世的高层是谁?是赵长老,还是—— 赵清商接到消息后匆匆出门,连楼梯都来不及走,伸手在船沿处一撑便跃了下去。 她站在同门面前,两伙人相对而立,面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赵清商心中充满着不详的预感,喉头滚动,想要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她的目光从同门脸上划过,感受到了真切的悲痛,赵清商还未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一个相熟的女孩子就哭着扑入怀中,哽咽:“赵姑姑,庄主她老人家过世了!” “……”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3节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赵清商的面孔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在晨光下更显得惨白无比。 她脚步踉跄,目光毫无焦点,一副梦游般的模样。 朝轻岫目光微凝,低头对跟上来的穆玄都说了几句话。 穆玄都低低应了一声,对船工道:“赶紧打扫一间宽敞的舱房出来,好让客人们方便说话。” 船工们立刻动手干活,穆玄都走到船前,对着客人们一礼:“不知贵客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又道,“诸位连夜赶路,不如先到船上歇息一会,喝杯茶再说话。” 天衣山庄弟子抱了抱拳,低声:“多谢。” 刚刚扑到赵清商怀中哭泣的女孩子,见相熟的赵姑姑一声不吭,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只当这位织匠姑姑还没接受现实,心中并不起疑。 ——不止赵清商,哪怕待在山庄的弟子们第一时间听说了此事,如今也依旧有人不肯相信庄主真的已经去世。 她擦了眼泪,拉住赵清商的手,跟在穆玄都后面上了船,将事情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其实前几日就有些征兆了。赵姑姑在外办事,并不清楚,最近这段时间,庄主总说练功不顺,甚至请了素问庄的大夫来看诊,说是真气紊乱,只能慢慢将养。庄主说要好生调息几日,于是就在房中闭关,服侍的弟子每天过去送食水,结果四天前一早,浣纱去给庄主请安时,发现她老人家竟已没了气息。事后几位长老过去瞧,都说是真气逆行,最终走火入魔,无药可救。” 走火入魔跟电视剧里表现的不大一样,被debuff笼罩的人不会因此涂上重色眼影或者改变发型跟服装偏好,顶多因为身体状态不佳,导致面色与平常不同,典型症状就是无法控制自身真气,纵然调养得当,许多人也难免会大病一场,损失不少元气。至于因此毙命之人,就更是多不胜数了。 江湖高手,少有人不重视自身修为,而且习惯了真气带来的便利后,也更难以忍受失去武功后的痛苦。所以很多练功出了岔子的前辈,就算心中明白此时应该静养,也不免毛躁冒进,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朝轻岫的内功修习之路之所以如此顺利,即使因为她入门的功夫乃是《清心诀》,也跟穿越前在职场上被“死线前疯狂更改需求的甲方”锻炼出的心境不无关系。 听着相熟弟子的叙述,赵清商此刻有种千斤之力打中棉花的无措感。 因为近些年来,亓碧山渐渐不爱在人前露面,就算赵清商是长老弟子,也没多少机会能见到庄主的面,遑论伺机报仇。 为了达成所愿,赵清商一直刻苦修习武功,同时尽心为山庄办差,以便谋得更高的职位。 她不是非要破坏山庄的布匹品评之事,奈何除了这个环节亓碧山是一定会参与的以外,对方何时会露面,露面后又会做些什么,所有一切都无法预判,也难以控制。 然而就在赵清商觉得时机将要成熟之时,自己谋划先是被人发觉——这倒没什么,毕竟布匹品评之事年年都有,亓碧山看上去还有好些年可活,她完全可以耐住性子,等师父百年之后,再动手报仇。 可亓碧山却死了。 死得轻而易举,没给赵清商留下任何可操作空间。 亓碧山活着的时候,是赵清商需要尊敬相待的庄主,她死后,也是令山庄弟子敬重、也令江湖同道钦仰惋惜的前辈名侠。 一切谋划全部落空。 当年的所有纠葛与内情,也都随着亓碧山的死亡,彻底落下了帷幕。 赵清商慢慢闭上眼,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灰与疲惫,她想笑一下,唇边却连讥诮与自嘲的弧度都无法露出。 或许终亓碧山一生,都未曾感觉到来自自己这个长老之徒的恨意。 赵清商心绪翻腾,忽觉一阵强烈的眩晕,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攥得寸寸碎裂,显得异常疼痛。紧接着,她喉头一甜,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女孩子大惊,急唤:“赵姑姑!” 第131章 朝轻岫明白江湖忌讳, 一般只会观察细节,不会故意去听天衣山庄弟子的谈话。 奈何她内功实在练得不错,又学了《啭天音》上接收跟发出声音的诀窍,纵使刻意离天衣山庄那群人远了一点, 依旧第一时间察觉到舱房内有惊叫声传来。 朝轻岫身形一闪再闪, 轻云般飘进了室内。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突兀地花了一下, 下一刻,一个穿着白袍的陌生人就站到了吐血后又不幸晕倒的赵清商身边, 她的三指准确搭在后者的手腕上, 明显是在诊脉。 坐在赵清商身边的女孩子没有阻止, 她被朝轻岫的武功震了一下,又觉来人不像心怀恶意的模样,觉得还是应该信任陌生高手的人品, 让对方帮着瞧瞧赵姑姑的状况。 其他人看那个女孩子什么也没说, 便都保持了静默。 朝轻岫诊完脉,略松了口气, 微笑道:“不过是气血逆行跟内力紊乱, 心脉受了些损伤,并没什么事。” 天衣山庄弟子:“……” 就算不提心脉损伤,单单气血逆行加内力紊乱就挺有事的, 尤其是对江湖人而言, 有时候甚至能导致走火入魔的严重后果。 在场之人看见朝轻岫的微笑, 忍不住怀疑此人莫非是跟赵姑姑有仇?才会在发现赵姑姑情况严重时,露出如此愉快的微笑,可瞧对方诊脉的认真模样, 却又不大像。 朝轻岫这么判断,当然有自己的原因——她在听见不对劲的声音后跑进来, 却只是看见病人而没看见尸体,搁推理作品里,已经算是难得的和平篇幅了…… 她进一步解释:“从脉象上看,赵姑娘应当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无法自控,此刻最好先休息一会。” 女孩子伸手帮赵清商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赵姑姑如此尊敬仰慕庄主,我实在不该将噩耗直接告诉她的。” 另一位弟子道:“慢慢告诉又能如何?无论如何铺垫,只要赵姑姑知道庄主去世的消息,都必然会伤心难过。” “……” 朝轻岫深深看了那两名弟子一眼,觉得幸亏赵清商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否则很容易在同门的安慰与自我反省中感受到进一步暴击。 天衣山庄弟子:“请问阁下,不知赵姑姑什么时候能苏醒?” 朝轻岫回答:“若是还有事情要跟赵姑娘说,现在就能将她唤醒,假如没有急事,就让她先睡一会,到下午,大约就能醒了。” 然后朝轻岫翻出纸笔,匆匆写了张药方:“在下略学过几日医术,若是不介意,就按这个方子抓药便是。” 医术跟武学大有共通之处,天衣山庄也是武林名门,门下弟子自然多少懂一些医理,一直陪在赵清商身边的女孩子低头看过药方,觉得写着的的确都是些安神定惊疏散的药材,于是拱一拱手:“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朝轻岫亦稍稍欠身:“不必客气,这是我家里的船,赵姑娘既是船上的客人,又是江湖同道,自然就该有所关照。” 她没有回答对方有关自己姓名的问话,天衣山庄的弟子们知道江湖中多有不愿透露内情的前辈高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也就略过对方的来历不提。 赵清商本来没有受伤,只是昨日与朝轻岫动手,消耗太大,如今又骤闻噩耗,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才会突然倒下,还好她底子不错,同门有用自身功力,帮赵清商导气归脉,等到下午,赵清商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苏醒后,尚且觉得有些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否还处于梦境当中。 那个女孩子一直陪在赵清商身边,见人苏醒,赶紧将温着的药碗端了过来,道:“赵姑姑,你内息走岔,脏腑受损,先将这碗药喝下。” 赵清商眼珠动了动,几乎是麻木地张开嘴,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她靠着枕头坐了一会,原先呆滞的目光才算是有了些神采。 女孩子温声细语地劝慰:“赵姑姑,你还要不要再歇一歇?” 赵清商伸手抓住那个女孩子的胳膊,低声:“我听你说,庄主她……” 女孩子垂着头,双目不自觉流下泪来,片刻后才道:“庄主她老人家已经仙逝,赵姑姑还要保重自身。”怕赵清商无法接受,又赶紧换了话题,“赵姑姑,赵长老还带了信给你。” 赵清商原本又颓丧地闭上了眼,听见师父的名字后,才支撑着下了床榻:“师父说什么了?” 弟子回答:“庄主她老人家意外去世,今年布匹评等的事情,只怕无法照常进行,赵长老教你接到信后,去贝藏居走一趟,请人来为庄主念诵《往生咒》。” 赵清商闻言,袖子内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弟子发现赵清商面色越来越不好看,想要安慰几句,然而庄主过世,庄内人士同感悲戚,她还未开口便又哽咽了,过了会低声道:“赵姑姑先歇一会罢。” 朝轻岫给赵清商诊完脉后就跑到甲板上吹风,她正在思考亓碧山突然过世之事。 侦探的直觉告诉朝轻岫,事情恐怕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然而天衣山庄不是白河帮,朝轻岫等闲没理由上门,就算借着送奠仪的机会混进去,在庄内长老都认定亓碧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死的情况下,即使当真事有蹊跷,山庄里的人也绝不可能同意由外人来重查此事。 而且朝轻岫隐隐觉得,亓碧山之事干系极大,倘若她真是自然死亡还好,假如并非自然死亡,那么其中的内幕,则多半不是如今的自己有能力干涉的。 天衣山庄位于江南,庄主身故之事,自然会通知问悲门那边。 赵清商如今奉师命要改道去贝藏居,自然无法继续乘坐这艘河船,天衣山庄的弟子们在离开前,也依照江湖礼数,客客气气地知会了朝轻岫一声。 朝轻岫给其他人说了告辞,末了看着赵清商,片刻后才温声道:“你路上小心。”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看看赵清商,只觉得这位织匠姑姑实在是性情中人,出门一趟的功夫,就跟船上的人交了朋友。 赵清商沉默片刻,小扇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黯然的阴霾:“你也珍重。” 与赵清商等人告别后,朝轻岫走到桌边,开始写信。 她前两封信分别写给应律声跟颜开先,让她们注意帮派情况,第三封信则写给问悲门的李归弦,最后那封,收件人则是贝藏居的师思玄。 庄主死了,赵长老却不让赵清商立刻回来,虽然有请人去念诵《往生咒》这么一个理由,朝轻岫却依旧觉得有些古怪。 她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倘若赵清商办完师父吩咐的事后立刻返回门派,事情可疑度还算有限,只是师父叫徒弟顺便跑跑腿而已。 若是贝藏居那边一直把人留着不许走,大概率就是赵长老有意将赵清商支到一个远离山庄的安全所在待着,不许徒弟搅合到庄主去世后的麻烦当中。 朝轻岫将第四封信写到一半时,动作忽然停下,她凝视着桌上的信纸,忽然将写了一半的信揉成一团,放在火上烧成灰烬。 看着被火舌舔舐的信纸,朝轻岫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急躁。 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近来太过顺风顺水,做事便有些不考虑后果起来——若是赵长老打发赵清商去贝藏居之事当真有什么内情,自己的信一送过去,就等于告诉旁人,她这边也察觉到了什么。 反正帮内有镖队,时不时也会往寿州那边走一趟,若是想知道消息,下次找机会让人顺便到贝藏居中问候一下就好。 朝轻岫在心中计划的时候,又庆幸还好自己平日挺注意跟江湖同道之间保持联系,跟师思玄之间也常有书信往来,这样一来,想打听情况的话,派人上门的行为就不显得那么突兀。 三日后。 朝轻岫低调离开,又低调地回到了川松分舵当中,虽然她没有再去见余恒之,那位余舵主却又送了些礼物过来,同时派弟子将被施过家法又涂过伤药的余高瞻抬了过来,请受害人过目。 此时此刻,亓碧山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了川松分舵中,余恒之却依旧稳得住,不愧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 而且大约是发现朝轻岫一直没露面,担心她没法看到余高瞻挨打后的模样,余恒之在孙子初步伤愈后,又将人重新打了一顿。 余恒之并不担心孙子会留下后遗症,当日朝轻岫送的伤药很好用,也让她发现了自拙帮出品的药物的优势与劣势。 优势是格外看重疗效,劣势则是只看重疗效。 等帮主终于回到川松后,连充尉过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报给帮主知晓,重点提及了被抬来两次的余高瞻。 朝轻岫微微颔首,又笑道:“连舵主,你觉得如何?若还委屈,咱们再找那个姓余的,与天衣山庄较量较量。” 第132章 连充尉能听出帮主话中含义, 天衣山庄势力大,朝轻岫又不能长久在此,既然没法连根拔起,只好和平相处, 之前产生的种种冲突, 最好趁着她还在此的时候解决。 此刻但凡是一个懂点事的舵主, 都会主动表示恩怨已了,自己不觉得委屈。 不过对连充尉来说, 她并不需要考虑太多, 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当下诚恳道:“属下早就不觉得受委屈了。” 在查三宝倒地的那刻,连充尉心中的委屈就消弭大半,如今甚至还生出了一点对于余高瞻智力与胆量的怜悯。 朝轻岫见她说得真心实意, 于是颔首:“连舵主果然气量宽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4节 连充尉:“帮主谬赞。” 眼看招惹自家分舵的人一个接一个倒霉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心里满是底气充足的轻松。 朝轻岫又温声道,“我此行本就只是为了与帮内的姊妹弟兄们见一见面, 如今已经在川松耽搁了许多日, 再不出发,只怕来不及去旁的分舵瞧了。” 说话时朝轻岫其实十分感慨——她本来给此次分舵巡查预留了相当充裕的时间,但意外总能超过人的预料。 就像她想不到自己只是坐个船就能遇见命案, 她也没法料到, 刚到川松的第一天, 就遇到坏人过来挑衅。 连充尉听出上司话中有离别之意,顿觉伤感:“帮主难得来川松一趟,怎不多留两日?江湖上的朋友若是知道了, 定要说属下对帮主不敬。” 朝轻岫安慰:“咱们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等到闲一些的时候, 我再来瞧你。” 连充尉:“帮主当真不再待两天?” 朝轻岫笑而不语。 她觉得分舵跟总舵不大一样,总舵那边有应律声等人镇着,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出现问题,至于分舵这边……朝轻岫总觉得此地发生的意外数量会跟自己滞留时间成正比。 连充尉看出帮主去意已坚,只好道:“属下今后必然常去总舵,给帮主请安。” 帮主下了决定,连充尉虽然满心不乐,也不敢违逆上司的决定,安排下属准备了船只——当日送朝轻岫来的碧涛十一上还有旁的客人,早就先一步离开,连充尉为老大安排的,则是本地码头的行船。 各个分舵中的河船各有各的特色,那些特色不仅体现在外观上,同样体现在取名风格上,比如川松分舵安排的这艘船,就叫做临江仙廿二。 连充尉虽然只跟朝轻岫相处了数日,心中却是十足十地佩服这位新帮主,心中觉得朝轻岫武功高超还在其次,更难得的是头脑机警,性情仁厚侠义,且为人慷慨豪迈。她难得过来一趟,居然当真没要求分舵弟子帮着办些什么,反而自行替连充尉等人将麻烦统统解决,然后就此走人,连银子都没带走一锭,如此风度,实在叫人心折。 作为独领一地帮众、以前很少回奉乡城复命的舵主,连充尉不是个擅长阿谀上司的人,所以朝轻岫也不清楚,这位舵主在心中究竟给自己加入了怎样偏离实际的人设滤镜…… 连充尉态度殷勤地送帮主上船,又亲驾河船,一路将人送到三十里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郑重地拜了一拜:“山高水长,帮主保重。” 朝轻岫回礼:“川松之事,还得劳烦连舵主辛苦。咱们帮里那么多有本事讲义气的好朋友,你今后若是遇见了棘手之事,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抗。” 嘱咐完连充尉后,朝轻岫向穆玄都微微示意,后者过去开船,连充尉则经由小船离开,回到一直跟在临江仙廿二后面的那艘船上,目送帮主一行,等到再也看不见前方船只的影子时,才与手下一同返回川松。 连充尉刚刚回来,立刻叫了分舵内要紧人物过来,与他们道:“咱们这次与天衣山庄起冲突,其实没受什么损失,余舵主送来的财帛,帮主说了就留在川松,用来安抚帮众,只是咱们从头到尾也没出甚么力……” 下属们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明白舵主有什么打算。 他们都很清楚与余家那边发生过什么时,本来已经做好赔偿几万银子的准备,如今知道不用赔钱,已经大喜过望,又凭空得了一批钱财,对朝轻岫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位香主道:“其实咱们新拜在朝帮主的码头下,有什么收获,原先就该送去总舵,请帮主她老人家笑纳才是。如今帮主反倒亲自出力,过来震慑旁人,余老舵主那边会送礼物过来,大半也是瞧在帮主的面子上,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全部留下。” 另一位下属道:“若将礼物全部送去,只怕帮主会直接退回。按照往年的例子,分舵一般需要上交总舵五成利,今次送六成过去,帮主绝无不收的理由。送时再添些川松本地的特产,就当是咱们的孝心。” 又有人提醒:“留下的那些,也多给帮内的姊妹弟兄们分点,分的时候,千万记得说是帮主赏下来的,叫孩儿们记着,以后替帮主办事时,一定尽心尽力。” 连充尉当舵主多年,身边自然不少出谋划策的人,其中也有比较实际的,此刻看见数万钱财,难免眼热,想要多占一些。 不过实际的人往往也会更仔细地考虑利弊——余恒之送礼物过来,是因为忌惮朝轻岫的本事,想平息她的怒火。川松分舵要是将钱财全留下来自己使用,也不是不想,毕竟新帮主器量宽宏,说了要把钱留下,当然不会因此生气,却难免在心中产生一个连充尉及其下属更重视金钱的浅淡印象。 川松分舵内的寻常帮众虽然与朝轻岫相处时候不多,不过在连充尉等人的加力宣传下,还是知道了自家因帮主的到来消弭一场大祸,同时额外得了不少银钱,自然人人感激称颂,而且对新帮主甚是服气,觉得难怪焦五爷当初如此果断地带人投靠了这位,倒是很有远见。 川松之后是樟湾,樟湾之后是丘垟,这一片都是原先白河帮的地盘,如今也自然变成了朝轻岫的地盘。 在之前那段水道上,朝轻岫等人还遇到过水匪拦道的事件,等离开川松后,一路上倒都十分平和。 穆玄都道:“这艘船上有咱们的标记,旁人就算心怀不轨,也不敢动手。” 朝轻岫此刻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装了不同药粉的瓶瓶罐罐,手边还有许多收购来的新鲜花草。 她听着穆玄都的话,笑道:“咱们之前坐碧涛十一的时候,船上就没挂标记么?” 穆玄都:“那些人当时觉得咱们帮内定有纷乱,才过来试探,如今知道帮主允文允武,智计无双,做下属更是的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自然不敢再来捻自拙帮的虎须。” 听着穆玄都的话,朝轻岫觉得焦五将这人派来给自己当巡查分舵时的随从,实在是有原因的…… 当然穆玄都的话也透露了一件事,就是朝轻岫此前动手干掉水匪的事情,如今多半已经在周围传开。 水匪刚刚想对自拙帮的船只下手,直接就遇上了朝轻岫出门,若说只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 本地的强人大半觉得,自拙帮这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才特地如此行事,目的就是想要给那些违约劫掠之辈些厉害尝尝,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惶恐之情,担心被对方打上门来。有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此刻更是一个也不想继续站出来,以免被心狠手辣的朝帮主用来杀鸡儆猴。 穆玄都:“此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此地与郑堂主的地盘接近,在以往也更安定些。” 他其实有些犹豫,担心万一自己将实话说出来,岂不是等于在人后下了连充尉的面子。 不过一来他没有丝毫夸张,二来郑六本是堂主兼任的舵主,连充尉之前就是她提拔上来的,而且一向佩服这位老上司的本事,就算听到也不会在意。三来,则是因为在穆玄都眼中,朝轻岫此人堪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就算他按下不提,帮主也定能察觉到此事。 所以穆玄都也打定主意,不管帮主询问什么事,自己知道多少便说多少,结果如何,自然全凭帮主圣断。 朝轻岫调配完药物后,将瓶子收了起来,然后走到船头吹风。旁边的船工知道她性情温和,常与下属说笑,于是时不时便吹嘘几句,希望能给老大留下好印象: “咱们快到樟湾,下个港口就是楸冶,这两个城市本来差不多,而且处在上下游,走水路半日便能到。只是因为咱们设了分舵在此,如今樟湾才比楸冶略繁华了些。” 朝轻岫听着这些话,心知船工是在暗搓搓地称颂帮派的厉害,便只是微微一笑。 河风吹得朝轻岫衣袖飘荡,远方码头的轮廓早已经渐渐清晰,船工放下风帆,行船的速度更是逐渐缓慢下来。 此刻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此刻过去,正好能赶上在郑六那边用午饭。 朝轻岫在总舵时,请郑六吃过蜜饯跟甜点,确定对方跟自己口味相似,想来饭桌上必然不会出现酱油萝卜一类充满创新感的菜肴。 船只就已经快要靠岸,却迟迟没能停下,朝轻岫站在船头,看见挡在自己前面的数艘大船。 此情此景,顿时让朝轻岫回忆起了穿越前等停车位的过往。 她瞧着前方挡路的船,觉得樟湾这边的业务的确开展得很不错,要是可以更有眼力见些,派艘小船向或许赶不及去城中用餐的船客兜售盒饭,或许还能新增一条收入渠道。 第133章 朝轻岫出门一趟, 已经逐渐认得自家帮派内船只模样,一眼扫去,就知道堵在前面的那些船不是帮中的营生。 徐非曲道:“看着像是官船。” 许白水跟着点头。 穆玄都:“徐香主好眼力。” 面前那几艘船虽然没挂官府的旗帜,然而看工艺规格, 显然不是民间手艺。 徐非曲师承应律声, 平日除了学习武功外, 也会听师父说些官府与江湖中的事情,所以此刻一瞧便知。 那艘船除了官兵之外, 也有些江湖打扮的人在上面, 远远看着就叫人觉得他们身姿矫健, 显然功夫不俗。 许白水忽然“咦”了一声,揉了揉眼,道:“我好似瞧见了闵绣梦闵兄。” 旁边的船老大先是一愣, 随即露出惊愕的神色:“莫非是问悲门的闵大侠?” 许白水点点头。 朝轻岫道:“我并未见过闵大侠, 穆香主帮白水看看,对面的人是他不是?” 穆玄都迟疑:“属下很少去寿州, 只是三年前远远瞧过一眼闵大侠, 那人看着倒像。” 朝轻岫颔首。 她虽没见过闵绣梦,然而江南武林中无人不晓得问悲门,问悲门中的大侠, 自然也都是有名的人物。 闵绣梦原本是针王庄门下, 因为专业技能出众, 就被师门长辈赐了一个绣字——朝轻岫想到之前开鱼店的赵大河,觉得不少江湖人还挺喜欢把职业相关词汇放在自己名字里的…… 出师之后,闵绣梦先试着去京畿闯荡, 奈何未能扬名,最终退回江南武林, 好在回来后他运气不错,遇见了正大杀四方的岑照阙,于是干脆利落地拜后者做了大哥,如今在问悲门中敬陪末座。 江南武林中不少人受过问悲门的恩惠,加上江湖豪杰大多钦佩岑照阙侠义,平日遇见问悲门中人,也一向多有容让。 问悲门虽然不肯卖孙相的账,跟清流间的关系倒是素来融洽,也有相熟的官场中人,偶尔与官府中人同行也不奇怪。 只是许多武林门派连六扇门都不愿接触,遑论寻常官兵,加上当年岑照阙又是因为对付了不少贪官才得以扬名江南,所以武林中不少人虽然肯尊问悲门为江南首脑,却不乐意问悲门选择与官府和平相处。 朝轻岫是穿越者,又是帮派出身,对这些倒不在意,要不是袁中阳当日心怀鬼胎,她也当真乐意让人投在自己门下。 前面的船正在停泊,码头处本还有空地,只是考虑到前面乃是官船,临江仙廿二也就等在原地,并不急着驶向前去。 从朝轻岫这里,可以看见那些人从船舱中搬下许多包铁大木箱,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封条。 搬运木箱的官兵们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脚步更是沉重,显然箱子里装的都是重物。 朝轻岫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十分怀疑里面放的是银钱。 如此多的箱子,数艘官船联合运送……如果里面的东西真是钱,显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就在此时,前船上的闵绣梦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注视自己似的,缓缓回过头来,恰好与朝轻岫四目相对。 阳光下,甲板上,一位白衣少年人立在船头,袖拂清风。她面上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发现闵绣梦看着自己,随即收拢折扇,向着对面的人遥遥一拱手。 闵绣梦收回目光,也向那白衣少年的方向回了一礼。 前面船上的官兵见闵绣梦忽然欠了欠身,有些纳闷:“闵七爷?” 闵绣梦:“闵某方才在后面的船上瞧见了几位少年高手,稍后得过去打个招呼。” 那位官兵皱了皱眉。 江湖中多有无法无天之辈,自家船中带得如此多的银钱,虽然有高手护送,随行的官兵依旧担心会遇上强人拦道。 “那艘船鬼鬼祟祟地跟在咱们后面……” 闵绣梦觉得临江仙廿二实在不能称一句鬼祟,于是摇头:“真是有所谋划,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现了身形。” 说话间,闵绣梦再回首去看,却发现朝轻岫等人已经不在船头了。 那白衣少年人原先站着的地方,此刻只残留着一片日光。 官船抵达港口,本地官府也派人过来迎接,两边都奉皇命行事,一朝相见,各道辛苦,互相间客气个没完,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展示自己的社交水平。临江仙廿二又等了好一会,本地县令才带着属吏们,和从船上下来的官吏们一道向县衙行去,官兵跟江湖高手们则跟在后面,将装满银两的箱子运向本地库房。 等到前头的人大多离去,临江仙廿二才缓缓靠向码头。 船只尚未靠岸,船老大已在甲板上连吹了几声号子,码头那边立刻有数十船工前来迎接,他们早就看出是自家的船,此刻听到信号,立刻明白眼前之船就是帮主乘坐的那一艘。 郑丰遥之前就收到了朝轻岫的信,算着帮主也是今天到,派了位香主过来等候。 一位小头目打扮的人瞧一眼从船上下来的几人,走到穿白衣服的那位前面,过去见礼:“属下安抚万,拜见帮主。” 朝轻岫记性不差,知道她是郑六手下香主,当下回了个半礼,客客气气道:“安香主,你也好,郑姊姊近来如何?” 安抚万:“舵主已经候在分舵中,她本想亲自迎接……” 朝轻岫微微含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安抚万不必多言。 看着运送官银的势头,肯定早就跟本地码头打过招呼。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5节 樟湾分舵这边的第一要务本来是迎接帮主,结果好巧不巧,朝轻岫居然跟税银同一日抵达。 这会子若是继续大张旗鼓地将帮主请入分舵,难免会惹官兵注意,何况朝轻岫又是轻装简行,明显是不想引起旁人忌惮。 思来想去,郑六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 分舵中人早早在码头处为帮主备了车马,朝轻岫坐了好几日船,很不愿继续坐车,选择直接骑马。 她一路缓辔而行,在过去分舵的路上,安抚万也将今日的事情慢慢告知给帮主。 最近江南凑足了八十万两白银的商税,准备送往京畿。不过朝廷加八十万的税是一回事,事情分派到了下面,各层官吏多半还得额外摊派上一些。郜方府那边还算好,因为韩思合治下相对清廉,自拙帮那边只是多交了四千白银,相当于一个月的收益打了水漂。 那些官府不大体恤的城镇,一些只有四五十人的小帮派,也得交上二三千银子。 江南这块地方的盗匪越来越多,也有很多人实在混不下去的缘故。 朝廷知道此举深遭人怨,一路上加派人手随从保护,绝不能使之有失。 朝轻岫虽然已经当了一年多的帮主,自身的江湖阅历依旧十分有限,好奇道:“那咱们江南道上就没有哪位好朋友想打这笔钱的主意么?” 安抚万默默看着朝轻岫。 江南道别的地方她不清楚,不过这块地方,有能耐打税银主意的,就只剩自拙帮一家。 要不是听说过朝轻岫为人稳重,她差点怀疑帮主是在考虑劫镖的可行性。 就在此时,安抚万又听见帮主继续提问:“便是咱们没有,孙相难道也没有?” 安抚万呛了一下,她担心上司继续说出什么艺高人胆大的发言来,赶紧道:“帮主前些时日大约也听说过,皇帝想兴建道观,并多炼些丹药,可惜银钱不凑手。本来皇帝是要在南边征税一百二十万两,朝中大人们苦劝许久,才终于降到了八十万两。如今钱已经凑齐,未免有失,朝中两派人士都遣了人来护送,孙相那边,自然也得为天子分忧……” 朝轻岫看安抚万面色,缓缓点头,表示不用多说自己已经明白。 倘若孙侞近没有趁机揩些油水,非但不符合孙相一党素日的人设,方才安抚万谈起此事时,也不用吞吞吐吐。 奈何这一回情况特别,孙侞近就算再有贪墨之心,也没法贪下太多。 大夏税收大部分进的是国库,少部分才进的是皇帝私库,而眼前这笔钱早就被皇帝定下。至于孙侞近,他一般是搜刮进国库的税钱,然后将搜刮出的大头送给皇帝,换取皇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一回,他面对的却是皇帝的私人积蓄,孙侞近再如何心痒,捞钱的手段也必须保持克制,顶多拿点边边角角进自己兜里,免得引动天子怒火,无法可持续性地蛀空大夏朝廷。 至于清流那边,虽然万分不愿意皇帝将收来的税款用在兴建无用建筑上,却同样清楚,圣上登基日久,权威一日比一日重,又有一□□臣愿意与之沆瀣一气,以他的脾气,纵使损失了眼前这笔税银,也不会放弃原先的计划,反而会再找机会捞钱,使得百姓负担更重。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以司徒公为代表的清流一党,也只好想法子护着这笔银两进京。 清流与奸相一党居然选择了合作,只能说外部的压力会使得内部趋向团结,多亏了不靠谱天子的任意妄为,双方才被迫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 朝轻岫思忖,两边虽然旧怨不少,好在都能顾全大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多半也能将银子顺利送到京畿…… 一念至此,朝轻岫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批税银时跟自己同一天到的樟湾。 朝轻岫知道一条规律,蓄谋犯案者多半会选择有侦破能力之人在场时再动手,意识到这点时,她有些不安,很想建议面前的队伍继续出发,沿河道往下走,一直走到侦探看不见的远方。 第134章 在帮主于马背上默默远眺时, 安抚万凑过来,悄悄道:“江湖道上的朋友脾气各异,知道那么大一笔钱从门前过,也不是没人起意, 可出门在外, 官府可以不管, 却总得顾全同道间的脸面。” 江湖豪杰重多有逞强好事之辈,未必肯像朝堂中人那样深思熟虑, 允许这笔钱财从自己眼皮底子过去。 一面是财帛动人心, 另一面是昏君搜刮无尽, 许多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觉得与其让皇帝享受,倒不如自行取了来, 留下一部分, 再散一部分给百姓,也算劫富济贫。 至于劫富济贫后, 朝廷会不会继续搜刮, 就是另一回事——许多江湖人倒不是真的不顾及这些,只是实在考虑不了那么长远。 清浊两派人马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又请了问悲门的人, 希望江南豪杰看在岑照阙的面子上, 忍住不向税银动手。 这三方人马以前常有冲突, 如今却汇合在一起,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安抚万:“听说容州那位左大人想派自家心腹过来,可惜他那边不少人被岑门主教训过, 有些更是立下誓言,只要岑门主在一日, 就一日不到容州以南,所以此次寿州牵头的,其实是陆月楼陆公子。” 陆月楼长袖善舞,听说了孙相的意思后,又探知清流那边的决定,于是居中说项,帮着缓和关系,又让自己这边的人跟着押船,给足各家面子。 在安抚万积极汇报间,朝轻岫一行已经抵达樟湾分舵所在。 与前往川松分舵时不同,今日朝轻岫过来前郑六就已经接到消息,此刻分舵中大门保持着敞开的状态,帮内弟子刚刚见到帮主身影自远处出现,在就郑六的率领下分列两排一齐跪倒行礼。 朝轻岫还未下马,就听见帮众们高声道:“属下恭迎帮主。” 她立刻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分舵弟子回礼,接着右臂轻抬,示意所有人起身,又走上前亲自扶起郑六,笑道:“郑姊姊,咱们许久没见,我很是惦记你。” 郑丰遥道:“属下亦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帮主。” 她说话时中气很充足,声调却没有太大的波澜,也丝毫不显得亲切。 朝轻岫唇角微翘,含笑看了郑丰遥一眼——她深知这位郑舵主并非擅长社交之人,此刻回答得飞快,未必不是就背好了一些社交用语,用来应付上司的突然刷新。 上司驾临分舵,郑丰遥自然为之设宴接风。 樟湾分舵中想跟新帮主见面的人多不胜数,朝轻岫难得过来一趟,当然要多认认人,跟帮众们先后以橘汁、梨汁代酒,喝过许多杯,等她开始思考要不要用鱼肚羹代酒时,就有帮众过来通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帮主,还带了一些礼物。 朝轻岫放下手中杯盏:“是闵爷那边派来的人么?” 帮众道:“正是。” 此人回答时心中还有些奇怪,不知是谁先一步将消息告知了帮主,否则帮主怎么晓得来客的身份。 徐非曲倒是隐约明白闵绣梦为什么会遣人来此问候,于是道:“帮主,我去将人接进来。” 朝轻岫微微点头。 虽然以前没跟闵绣梦打过交道,不过他是问悲门的人,此刻又派了下属客客气气上门,自然没有拒之于外的道理。 徐非曲亲自过去迎接,又将人带过来。 问悲门弟子以年轻人居多,作为拜访的这人也不过二十出头,她目光明亮,背脊挺直,神色间带着种青年特有的朝气。 双方先互相问候过,来人才道:“闵爷以前去西域那边办事,带了些土产回家,如今有幸遇见朝帮主,就叫在下送些过来,还请朝帮主笑纳。” 来人挥了挥手,跟在后面的随从立刻将礼物捧了过来,送到朝轻岫面前。 跟在朝轻岫身后的分舵帮众看得清清楚楚,来人口中的土产,居然是一盘珍珠与一盘玛瑙。 如今最好的珍珠是北边产的北珠,其次是南珠,至于西域那边,更是一向盛产各类宝石,年年都有包括西珠在内的诸多珍品流入大夏。 不过西域多马贼,必须身具武力之辈才好组织商队过去买卖货物,问悲门家大业大,在西边自然也有生意,不二斋当然更有。 至于自拙帮这边,因为起步晚,目前还只能在江南一带打转。 不同品质的珍珠价格差异极大,若能捞到寸许大,且外形圆润的北珠,只一颗就能卖到上千两。市面上寻常点的珠子,几十文几百文乃至几两的都有,闵绣梦送来的珍珠统共一百枚,品相都还不错,在京畿应该能卖到二三百文一颗,在江南也能卖到百文一颗,至于西域那边的进货价,应该是三十文上下。 朝轻岫想,不管在那个时代,珠宝都是暴利行业,一时间竟有些怅然。 在人家展开国际贸易的时候,她自己帮里还在老老实实走镖捞鱼煮茶叶蛋,勤恳地赚取些辛苦钱。好容易琢磨出果冻的配方,结果制作出的成品别说售卖,距离可食用都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 ——上述所有念头都只在朝轻岫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从未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下属们自也不用去担心,帮主是不是又瞧着哪家掌握了成熟商业路线的帮派不妥,想要过去替人排忧解难。 朝轻岫在心中感慨自己赚钱的天赋实在给穿越者丢人的同时,面上则露出一点笑,温声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又道:“不知闵爷要在此地待多久,朝某改日登门致谢。” 来人欠一欠身:“闵爷如今有事在身,他只是路过樟湾,明日就要走,原本不打算与人往来,可朝帮主并非旁人,他晓得您也在此十分高兴,让属下代为传话,若是方便,还请您晚上过去县衙赴宴。” 朝轻岫:“承蒙盛情,朝某一定到。” 她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闵绣梦送来的礼物,也晓得为什么对方特地派人来说话——礼物事小,对于江湖人来说,选择收下东西,就代表不会染指对方护送的镖货。 来人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去回禀闵爷。”然后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后,一直站在帮主旁边充当侍从的安抚万才道:“久闻闵七爷周到豪爽,今日打起交道,果然不负其名。其实早在今日之前,闵爷跟咱们打过一次招呼,今天又派人问候,实在客气得紧。”又道,“其实以问悲门的侠名,纵然一句话不给,旁人也不敢起旁的心思。” 朝轻岫闻言,微微一笑:“确实如此。”她说完这一句话后,就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许久不语。 徐非曲:“帮主?” 朝轻岫与她相处时多,不必明言就知对方心思,当下道:“无事,我只是觉得自己来得时机甚巧。” 闵绣梦等人护送税银时走的是水路,而这一代水上的营生,如今都已归入自拙帮当中。 方才朝轻岫若是不肯收礼,闵绣梦那边自然得疑心她有意抢银,如今既然收了礼物,那后者走水路时,只要没离开自拙帮的地盘,朝轻岫总得关照一下对方。 岑照阙的问悲门素来挺照顾那些愿意走正道的江湖人,就算两家之前从未有过来往,朝轻岫也不介意给他这个面子。 朝轻岫对郑丰遥道:“郑姊姊,那位闵爷既然派人过来说话,又是正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那笔银子咱们不伸手,也不许旁人伸手。” 虽然帮主声音温和,措辞更是客气,但其话语中的不可违拗之意却十分鲜明,郑丰遥立刻道:“属下遵命。” 她应下之后,自然会一路通知管辖内的各个码头港口,沿途加强安保,绝对不许那些官船出事。 作为一名完全不清楚自家上司副业的分舵舵主,郑丰遥对税银的安全极具信心。 朝轻岫倒没那么乐观,她只希望税银队伍在改走陆路前不要出事,非要在水路上出事,那意外也最好别在发生在自拙帮的势力范围内。 倘若以上期望通通无法实现的话,那么朝轻岫只能盼着,事件起码别发生在樟湾这边。 天知道,她当日真是纯为了巡查分舵情况才出的门。 朝轻岫又扫了眼送来的珍珠跟玛瑙,笑道:“郑姊姊,我用不上这些,你待会拿去分给孩儿们玩罢。” 在大夏,“孩儿”不止是亲属间的称呼,还能用在上司对下属上,朝轻岫本不大适应,当了一年多帮主后,也慢慢习惯。 许白水一直站在朝轻岫边上,她见周围没有外人,开口建议:“好歹是闵七爷专门送来的礼物,帮主留些配药用,剩下的再分出去,许某也沾一沾光。” 朝轻岫并不在意,闻言点了点头,徐非曲抓了把珠子,让郑丰遥将剩下那些拿走。 许白水分析:“闵七爷送的礼物倒不算贵重,不过本就只是碰巧遇见,缺乏合适的由头,要真是赠以稀奇的明珠,反而像是怀疑或者有求于咱们了。” 安抚万:“人情往来上,咱们这些当下属的谁也不如少掌柜,还请少掌柜多多指点。” 徐非曲觉得这位安香主说话很有技巧——在提到谁也不如少掌柜时,还记得加一个“当下属”的限定,好把没摸清脾气的上司摘出去。 许白水:“指点哪里敢当。”又笑道,“日后帮主得建大功,有人上门送礼,我替帮主记账。” 安抚万:“我记得当日左文鸦跟薛何奇都在江南时,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姓鲁的首脑,算是三人中的大哥。岑门主当初看不过他们的行事作风,将那姓鲁的斩杀后,左薛两人不得不带着残兵败将退至容州,江南同道纷纷上门恭贺。他师父明相大师送了一部佛经过来,贝藏居送了防身宝衣,素问庄更是赠以辟尘犀。” 朝轻岫眨了下眼。 她没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名字。 作为穿越者,就算她一向有用心吸收大夏的各类知识,学习面也很难覆盖到奇珍异宝上面。 徐非曲也不清楚辟尘犀的来头,问:“那是何物?” 许白水:“那是可以杜绝毒瘴的宝物。在居仁年间,素问庄曾获得了一块辟尘犀,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剩下大部分通通送给朝廷,文帝因此大悦,特地赐下金牌与爵位。所以直到今日,素问庄每一代庄主都有侯爵的虚衔。祖父还曾说我生得晚了,没见过素问庄当年的盛况。” 素问庄属于日趋没落的武林名门之一,虽然曾经跟皇室关系紧密,然而当今天子更加信赖孙相以及孙相推荐的大夫,素问庄受到排挤后,果断选择支持算得上孙侞近心腹大患的岑照阙。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6节 朝轻岫想,刚出江湖时的岑照阙除了红叶寺外,几乎没有任何人脉,结果问悲门一朝成立,立刻从者云集,可见孙相一党的存在,为岑门主在江南的统治力做出了多大的贡献。 兢兢业业做了大半辈子坏事,却变作后生晚辈成名的垫脚石,无论谁处在孙相的位置上,都难忍下那口气。 朝轻岫并不觉得孙侞近会放任江南武林不管,这位深受皇帝信赖倚重的权相,一定会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时机,猝然出手,打乱此地的原有局势。 她从礼物上联想到问悲门,又从问悲门联想到整个江南。 朝轻岫目光幽深,她穿越前后都喜欢下棋,而且棋艺很好,可惜武林局势与棋局大为不同。棋盘上只有黑白二子,而在现实当中,想要落子设局者,未必只有孙侞近一人。 第135章 朝轻岫打发完闵绣梦的使者后, 又溜达着去与分舵内的帮众喝了几杯。 帮众们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朝轻岫喝的是自己折腾出的果汁。 安抚万瞥一眼帮主的杯子,悄悄问:“帮主饮用的是酒酿?” 朝轻岫弯起唇角:“看着像酒酿?” 安抚万说实话是说:“有一点, 但也不是很像。” 朝轻岫想, 大约是文化差异, 才让大夏土著对鲜榨果汁的接受度不那么高。 闵绣梦派人递了请帖,邀请朝轻岫晚上过去赴宴, 等到了约定时间, 郑丰遥道:“属下随帮主一块过去?” 朝轻岫摇头:“分舵这边还需你来镇守, 横竖只在城中,我带非曲她们跑一趟就是。” 郑丰遥应了句是,又让人准备马车。 横竖是赴私宴, 朝轻岫也懒得带护卫随行, 除了徐非曲与许白水两人外,连关藏文都没有跟着。 朝轻岫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 闭目养神。 马车的目的地是樟湾县衙。 闵绣梦虽然是江湖中人, 此次外出却是为了护送官银,如今那些银子都存放在县衙的库房当中,其他人随行之人也征用了半个县衙后院, 方便就近保护。 * 县衙后院的花厅内。 出身查家剑派的查二珍此刻已经知道跟在自己等人后面抵达码头的那艘船上究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他气愤愤道:“我自然知道那人是谁——我堂弟三宝就是死在那个姓朝的手上的!” 闵绣梦微微皱眉, 似乎没料到这两家之间居然还横着这么一桩旧怨。 边上一位捕头劝说:“咱们此次都身负重任,至于私仇,等公务结束后再报也不迟。” 查二珍勉强道:“也罢, 她要是老老实实地便先算了,要是不老实, 我现在就去报仇雪恨!” “那位朝帮主跟六扇门有些来往,看她行事风格,不像不以大局为重之辈。查少侠,如今出门在外,又身在自拙帮地盘上,咱们能不得罪人,那还是不得罪人的好。” 另一人却摇头,提出反对意见:“咱们确实不该得主动罪人,但若是旁人已经打定主意罪你我,也不能束手待毙。” 聚集在花厅内的人有些来自朝廷,有些来自江湖,他们身份不同,观点也不同,其中一部分觉得遇见朝轻岫纯属巧合,另一部分则觉得大起怀疑之心,毕竟巨额税银前脚抵达樟湾,朝轻岫后脚就出现,虽说不能因此就证明她有所图谋,也不能完全不将这位自拙帮帮主不当一回事,忽视她动手打劫的可能性。 穿着绣纹长衫的闵绣梦摇头:“闵某倒觉得此事不必多虑。”又道,“诸位没与那位朝帮主相处过,问悲门中却有人认得她。” 一位捕头道:“闵兄说的是谁?是姜姑娘么?” 闵绣梦:“不是姜姊,是李兄弟。” 那位捕头:“是李归弦,李少侠?” 众人皆知,李归弦虽是岑照阙的结义兄弟,却不参与问悲门高层间的排行,所以他只是李少侠,而不是李八爷。 闵绣梦点头:“李兄弟对朝帮主的评价很高,如此人物,必然是有所不为的。” 他想,按照李归弦的描述,朝轻岫要真要对他们有什么恶意,砍死他们的可能性绝对要高于抢他们的钱。 查家剑派与朝轻岫之间存在旧怨,查二珍听见闵绣梦称赞朝轻岫,面露不快之色,然而不等他开口反驳,边上的一个老头就道:“老朽明白,事关大义,合该收敛一些,至于那些私仇……等公事完毕后,查家剑派私下会去找她。” 开口之人是查家剑派的派主查乾贵。 朝轻岫与李归弦有交情,查乾贵又是本次护送税银的合作人员之一,后者明说要找前者报仇,闵绣梦不能听而不闻,却也不能劝人就此放下,只能道:“查派主,此事当中或许还有误会,大家都是江南武林一脉……”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两位官兵过来汇报:“各位大人,客人已经到了。” 坐在花厅内的所有人都听过朝轻岫的大名,在听见她到来的消息后,全部难掩好奇地向外望去。 朝轻岫乃是江南武林中的新秀,众人都听过她的名声,传言此人甚是心狠手辣,若有意动手除掉谁,无论对方何等身份地位,都非得下手不可。 所以他们都想知道,朝轻岫究竟是一副何等凶恶残暴的模样。 查二珍的探究里则多了一丝凶性。 ——他一定要看清楚那张杀害自家堂弟的面孔。 此事天光早已黯淡下去,仆役掌着灯,正在前面替客人领路。 灯光是昏黄的,映在来人白色的衣袍上,像是让白云染上了暮色。 晚风吹拂,窗外梧桐的树叶落了一片又一片,树叶落在地上,仿佛铺着一层黄色的雪。 落叶的声音比来客走路的声音更响,那少年人的身法竟轻的像是在山岫间游弋的云气,她走到花厅门口时停了下来,随后斯文有礼地向前一揖。 或许是因为灯火不够明亮,坐在花厅里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来人的模样,却鲜明地感受到了一种温雅又锋利的映像。 似乎在无意间,指尖碰到了用绸缎包裹住的剑锋。 查乾贵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在传来的消息里,查三宝会是一招间就死在了朝轻岫的剑下。 如此身法。 如此杀气。 假若说查家剑派的武功是专为搏杀而生,那么对于朝轻岫而言,无论什么样的剑招,只要落在她手里,都会变成杀人的剑招。 闵绣梦迟了半拍,才站起身,向朝轻岫回礼:“朝帮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朝轻岫年少成名,武功高强,又是一帮之主,虽然曾在船头远远看过一眼,此刻闵绣梦心中却依旧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白日间那种明亮而自负的气质忽然远去,替代出现的,是一种奇异的昏暗与森然。 朝轻岫没戴头冠,只是用布带束发,她腰上挂着折扇,扇尾垂着数粒去了外皮的莲子大小的白玉珠坠,其质地未见特别之处。 从服饰看,是个生活简朴,不好奢华的人。 若是朝轻岫知道闵绣梦的想法,或许会帮着纠正一句,她并非不好奢华,主要是久穷成自然,而且大夏的科技树还没点亮值得她剁手的项目…… 在旁人打量自己的时候,朝轻岫的目光也在厅中众人的面孔上扫过。 樟湾是自拙帮分舵所在,闵绣梦等人又是坐船来的,虽然因为船上有官兵的缘故,自拙帮有些消息打探不到,不过大概信息还是不难了解。 早在抵达县衙之前,朝轻岫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在此遇见查家剑派的人。 查乾贵受到那位陆月楼陆公子之邀,带着自己一个孙子跟一个堂孙女,还有派内的几个弟子,一起护送税银。 查家剑派主要负责随行护卫,至于队伍中做主的人,是一个叫柯向戎的人。在被派来江南之前,吏部特地给了她一个官职,叫做“权转运使”,专门负责收缴护送这一批税银。 柯向戎是孙相门下出身,在官场中人脉甚广,与郑贵人那边也有些交情,所以陆月楼才会如此尽心地帮她的忙。 孙侞近手下人才济济,有忠心如伍识道者,也有忠心如黄为能者。至于柯向戎,会被安排来运送税银,至少是个得用之人,明白该狠辣时狠辣,该合作时合作的道理。 她心中十分清楚问悲门与孙相间的关系,却肯暂时按耐,办差至今从没跟闵绣梦等人起过冲突,彼此间还常说说笑笑,单从这点看,不知内情的人,大约会以为双方关系很好。 柯向戎旁边还坐着一个姓连的姑娘,据说她是乃队伍中的随行医生。 除了柯向戎外,队伍内身份最重要是一位出身六扇门的官员,她是朝轻岫的老熟人唐驰光。 北臷使团的意外后,唐驰光被调任他处,而后过了一年多时间,她总算重回江南。 唐驰光心中感慨万千,她本来希望能够返回故地,却知道护送税银若当真是好差事,也难以落到自己头上,心中有些怀疑自己流年不利,很该去贝藏居求一求签。 朝轻岫进来后,双方彼此问候几句,闵绣梦先让人上了茶,然后就请她入席。 县衙内用来待客的菜肴并不奢华,却很雅致。 闵绣梦:“听李兄弟说,朝帮主一直待在郜方府纳福,不期竟会在此相见。” 朝轻岫当然知道对方是在打探自己来樟湾的缘故,于是回答:“近来正好无事,干脆过来巡查分舵。” 她的理由堪称充足。 众人也明白,樟湾虽然算她的地盘,但朝轻岫本人恐怕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哪怕只考虑让下属认一认新老大的脸这一点,也确实很有巡查的必要。 查二珍原本一直忍着不说话,可他年轻气盛,发现朝轻岫自始至终都不搭理查家剑派,甚至连眼角的余光也吝啬扫来,仿佛坐在这里的并非活人,而只是一团空气。 他忍了又忍,终究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姓朝的——” 一言未尽,查乾贵还没出言阻拦,查二珍就自觉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感到朝轻岫冰冷的视线正在自己的面孔上徘徊。 朝轻岫唇角微翘,笑意却未达眼底,缓缓道:“不知查兄有什么指点?” 查二珍手掌攥紧,骨节发出一阵响声:“若非顾忌大局……” 朝轻岫:“无妨,为大局者众,多足下一个不多,少足下一个不少。查兄既已拍案而怒,那好,朝某就在此候教。” 唐驰光眼见已到快要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开口打圆场:“……二位息怒。” 她说话时,有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仿佛当年在重明书院时,也曾有过类似的场景。 唐驰光心头一跳,突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从现在开始认真考虑下一次的贬谪地点,免得事到临头,再被打个措手不及。 第136章 按照大夏的科技发展水平, 朝廷其实无法将所有天下诸事都纳入管辖当中,于是要求武林盟负责约束江湖人,让皇帝从来都很希望武林高手彼此消耗,所以对江湖势力间的火拼一向乐见其成, 甚至还经常颁布赦令, 表示朝廷不会追究武林人士间的决斗行为, 朝轻岫真要跟查二珍打,唐驰光也不敢阻拦, 只希望双方能换个自己不上班的时间再动手。 徐非曲淡淡:“一朝之忿, 忘其身, 以及其亲1。” 她这句话,是在嘲讽查二珍因为无法克制自身的情绪,从而连累家人。 花厅内的官吏虽不算少, 明白徐非曲说什么的却不大多。 查家的人……当然也没听懂。 不过他们可以意会。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7节 查乾贵一张老脸宛如精铁铸成, 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忽然间, 他右臂微动, 动作迅速地反手拍出一掌。 朝轻岫一动不动,没做出任何反应——因为查乾贵打的是自家孙子的面颊。 然而就在查乾贵的手掌将要碰到查二珍面孔的刹那,后者的椅子忽然向后倒去, 查二珍也随之倒在地上、 查二珍是习武之人, 本该身法灵活, 反应敏锐,这下子却摔得却非常重,他脊背整个撞在地面上, 发出重重一声响,随后才重新翻身跃起, 茫然地看着四周。 朝轻岫的目光在查乾贵脸上扫过,笑意变得凉了一些:“诸位乃是为着护送税银而来,老派主非要当庭教子,难道就不担心让闵爷为难?” 众人听见朝轻岫的话后也没有反驳——孙子也算子,这位朝帮主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闵绣梦苦笑。 在对方开口之前,他还没真没瞧出来,朝轻岫居然会担心自己因此为难。 朝轻岫如此体贴,又如此替护送税银的队伍考虑,实在叫人不敢不接受她的好意。 柯向戎等人看着从地上跳起来的查二珍,均觉这小子胆子不小,爷爷要打,做孙子的竟有胆子躲避。 不过查乾贵自己却晓得并非如此。 他瞧了朝轻岫一眼,却见这人也是微微一笑。 作为殴打孙子的当事人,查乾贵很清楚,查二珍刚刚那一下摔倒,并非他主动为之,而是因为被人勾了一记,下盘不稳,才不得不跌了一跤。 凭查二珍的身手,就算椅子突然碎了,他也能稳稳站定,只能说方才出手之人运力之妙,时机之巧,实在难以言述。 出手那人看似帮他避过了祖父的攻击,却仿佛是有人在他后背打了一掌,脏腑处一阵闷痛,旁观者偏还以为是他自己主动避开的祖父的攻击。 花厅内有着短暂的安静。 朝轻岫方才那一勾,自有种不显山露水的厉害在其中,在场中人虽多,却只有当事人查乾贵、问悲门闵绣梦、还有六扇门唐驰光寥寥数人察觉到了其中关窍。 查乾贵方才的一打,朝轻岫的一带,算是两人以查二珍为介,隔空交了一招。 单以功夫深厚论,朝轻岫尚且不如有数十年修为在身的查乾贵,然而她学的是《玉璇太阴掌》,在招数上极有优势,仅仅随意一出手,就让查乾贵的巴掌成功落空,算是略占了点上风。 查乾贵随即意识到,朝轻岫年龄虽小,自身战斗意识却相当出色。 他心中再度浮现出那个念头——难怪三宝会死在朝轻岫的剑下。 他们查家剑派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弟子,这种人总有着强于普通人的攻击欲,所以很容易夭折在成长期,然而一旦顺利长成,总会比同层次的高手更难对付。 查乾贵是一派之主,自重身份,吃过暗亏之后便不纠缠,向着孙子淡淡道:“你听到朝帮主说的了,咱们有事在身,现下不要与人争执。” 说话间,早有下人新送了椅子过来,查二珍一腔表达欲都被摔了回去,只得低头称是,闷声不吭地坐在旁边。 众人虽然还有疑虑,不过看朝轻岫的模样,确实不像是想对税银伸手的样子,又觉得凭她一帮帮主的名声,既然已经说了只是过来巡查分舵,旁人也只好相信。 朝轻岫又小坐片刻,道:“诸位一路奔波,想来正觉辛苦,还需好生休息才是,在下便不再打搅了。” 柯向戎忽然站起身,道:“不忙,朝帮主难得来一趟,怎的匆匆就要离开,临别之前,本官敬朝帮主一杯。” 她向身侧招了招手,那位连大夫目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她抬头看柯向戎,却见后者的表情甚是坚持,最后还是站起身亲自执壶倒了一碗酒,双手递给朝轻岫。 酒色如碧,酒香浓郁,朝轻岫目光停在酒碗当中,片刻后道:“柯大人好客气。” 她说话的声调与方才一样温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 唐驰光面色微显凝重。 一直守在帮主身后的徐非曲神情肃然,她快步上前,语气坚定:“帮主素不饮酒,还请容属下代饮一杯。” 朝轻岫手臂轻抬,直接拦住徐非曲,竟是不许她代饮。 柯向戎一怔,然后笑道:“朝帮主是江湖人,怎会不喝酒?姑娘说笑了。” 然而就在此时,朝轻岫居然也提起酒壶,缓缓倒了一碗酒出来。 她中指托着碗底,拇指扶着碗沿,将酒碗递到柯向戎面前,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朝某也敬大人一杯。” 柯向戎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霎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查二珍看看柯向戎,又看看朝轻岫,忽然觉得花厅中的气氛十分不妙。 他虽然比旁人更加迟钝,却也立刻察觉到,那碗中的酒水有些不大对劲。 之前那位连大夫面色微白,随后开口:“柯大人路上辛苦,不宜饮酒,我可以代她喝。” 朝轻岫的视线终于落到连大夫的面孔上:“尊驾是?” 连大夫欠身:“连红榴。” 朝轻岫回忆了下江南一带有什么姓连的武林中人,心中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素问庄的连长老是足下什么人?” 连红榴因为某些缘故,正替柯向戎办事,她本来不欲说明师承,但既然对方已经发现,就不再隐瞒:“那是我师祖。” 她发现朝轻岫虽然跟自己说话,却始终不肯将酒碗交过来,依旧是一副想把酒水灌到柯向戎喉咙里的模样。 闵绣梦暗自叹息一声,身子一晃,竟直接飘到朝、柯两人中间,同时拿住两只酒碗。 柯向戎身手寻常,不知怎的,拿着酒碗的右手像是被烫了下似的立即松开,立足不稳地退后一步,等她重新站定时,之前的酒碗已被闵绣梦牢牢拿到了手里。 另一边,闵绣梦的手指刚碰到朝轻岫手里那只酒碗时,却忽觉一股阴寒之气自上传来,不由运力相抗。 朝轻岫眉毛微扬,只觉对方真气犹如温水,绵长平和,没有丝毫暴烈处。 就算只看李归弦的面子,两人也不打算在此动手,真气隔着酒碗一碰,便各自收敛。 朝轻岫瞧着闵绣梦,微微一笑,手指在碗沿按了一下,然后也松开了手。 闵绣梦一手端着一只酒碗,仰脖将两只酒碗内的酒水尽数喝尽,然后向众人亮了亮碗底,苦笑:“今日柯大人不好饮酒,朝帮主更是从来滴酒不沾,姓闵的跟她二人都有交情,那就由我代干了这两碗如何?” 朝轻岫的视线在闵绣梦身上停了片刻,她双目清亮,却如海水般深不见底,片刻后才翘起唇角,温声道:“也好。” 虽说以整体战斗力论,只带了徐非曲与许白水两人的朝轻岫明显处于劣势,然而其他人听她这样说,却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柯向戎也觉有些后怕。 自己是朝廷命官,对方却是江湖草莽。 万一朝轻岫怒火上头,真的与官兵动起手来,将局面搅乱,周边的江湖势力难保不会有人受不住诱惑,过来浑水摸鱼。 朝轻岫白色长袖垂在身侧,她略欠了欠身,随后又向众人抬手一揖,道:“今日打搅许久,在下也该回去了,祝各位一路顺风,告辞。” 她说话时,徐非曲跟许白水两人就站在身后,许白水随着帮主欠身,却未拱手,她的右手就握在腰间的长鞭鞭柄上。 不二斋虽然已经逐渐成为了一个纯粹的商业组织,然而许家依旧是武林世家,家传鞭法更以灵动犀利著称。 柯向戎:“……”她想说话,却不晓得该讲些什么,最后竟只能默默无言地跟着拱了拱手。 朝轻岫最后向着寿州旧识唐驰光笑了一笑,然后干脆利落地带着徐非曲与许白水离开。 连红榴见到人走,赶紧过去拿起酒碗,用银针取了一点酒水放在鼻端,又尝了一尝。 柯向戎忐忑:“这酒水里面……” 她出身孙相门下,行事习惯也大有孙相一脉的品格,面对江湖人士时,习惯性地选择了打压,起了疑心时就想哄人饮下毒酒,却忘了此地并非京畿,而是江南。 朝轻岫不闹事,是给问悲门面子,她对孙相的畏惧与敬重,大约与对生前的袁中阳的信任差不多多。 连红榴面上出现一点古怪与钦佩之色:“朝帮主的酒水里加了能够解毒的药粉,闵爷一口气喝下了两碗酒,自然将解药也喝下去了,必然能够无事。” 众人听见连红榴的话,立刻想到朝轻岫松手前在碗沿刻意按的那一下。 唐驰光更是觉得,柯向戎方才受挫,不止因为做事思路存在问题,其对关键人物的认知也存在巨大的缺陷——早知朝轻岫有解毒的本事,何必还要让连红榴费这番力气。 虽然素问庄出身之人自不会不懂毒药,不过连红榴主攻的是解毒,而非用毒药做掉遇见的路人,自然不能与朝轻岫相提并论。 第137章 柯向戎看向连红榴, 声音里带了两分不敢置信:“朝轻岫的解药能解你下的毒?” 连红榴低头想了想,回答:“天下奇人异士何其之多,能解我下的毒的人,想来也不会太少。而且我记得, 自拙帮那位上官老帮主就曾经与咱们庄内的长老有些交情。” 她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做出了客观评价, 然后得到了领导的主观批评。 柯向戎闻言, 立刻皱起双眉。 闵绣梦道:“我听说素问庄传有两部医药典籍,其一为《生经》, 其二为《死经》, 其中《死经》只有残卷。素问庄向来以悬壶济世立身, 很少将精神放在下毒制毒上面,所以长久以来,也没人出手将经书补全。” 他这句话, 显然是在委婉地告诉柯向戎, 为什么连红榴害人的能力会远远比不上她救人的本事。 柯向戎听见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道:“本官记得闵七爷出身问悲门, 那么你的医术怎么样?” 闵绣梦有点茫然:“……闵某不通医术。” 他这句话很有谦虚的成分,作为一个正常的、有足够江湖经验的武林高手,闵绣梦一定了解常见内外伤的处理方式, 不过他也很清楚, 柯向戎想问的, 必然不是这些。 柯向戎双眉越皱越紧,眉毛中间出现了一个川字,道:“在来江南之前, 本官曾听说过,问悲门中也有医道高手……” 闵绣梦顿时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 解释:“岑大哥是红叶寺明相大师的俗家弟子,而明相大师是红叶寺的医堂首座。所以岑大哥不但武功好,医术也不错,但问悲门的其他人,却并不都像岑大哥那样。” 他说话时,额外看了柯向戎一眼。 考虑到柯向戎此人出身孙相门下,闵绣梦怀疑她在听说问悲门中有人医术不错时,感受到的应该不是放心,而是“那个姓岑的真特喵的难缠”。 柯向戎本就只是随便一说,并不当真指望问悲门中人主动出手,在下毒方面帮自己挽回场子来,听完闵绣梦的话,又看向唐驰光,试探:“那么六扇门……” 六扇门中当然备有毒药,可唐驰光又不是伍识道,不等柯向戎把话说完,就一本正经道:“唐某记得,应山长如今也住在自拙帮中,她医术也十分出色。对于要对付朝帮主的人来说,毒药一定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唐驰光猜得不错,朝轻岫今天用的解毒药剂,其实就是应律声以周老大夫的沉香丸为根基调制而成的。 当初朝轻岫得到了三枚玄真绛霞砂,如今只用了一枚不到,剩下的那点丹液被应律声拿去,想法子跟沉香丸调制在了一起,统共制作出了十二枚解毒丸,其效用就算比不上岑照阙的辟尘犀,也足以化解大部分毒药的药性。 朝轻岫出门前,极有先见之明地让工匠挖空了扇坠上的白玉珠子,将不同的药粉藏在其中,方便自己随时取用。 唐驰光又出声劝解道:“其实朝帮主对咱们不见得有什么恶意,咱们不必惹她不痛快。” 在她看来,自己这边一开始跟朝轻岫谈得不错,谁知柯向戎自作主张,临别前来了这么一手,反而激起了朝轻岫的敌意。 换做京畿,这事其实也不算什么,可现在却是在江南。 柯向戎哼了一声,心中却也觉得有些懊悔,半晌才道:“本官不过是希望那位朝帮主能病上两天,等税银顺利离开樟湾后,自然会将解药奉上。” 唐驰光在心中摇头——连她也不是很相信柯向戎的话,何况朝轻岫,而且以朝轻岫的性格,又怎么肯将自己要害交到旁人手上。 查乾贵忽然开口:“柯大人,方才那个距离,若是姓朝的当真要灌你酒,就算旁人出手阻拦,恐怕怎么也能灌进去一些。” 柯向戎默然,片刻后道:“那依查老爷子的说法,这人对咱们还有些善意了?” 查乾贵心知不管朝轻岫本来有没有善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并不愿柯向戎脸上不好看,于是只道:“反正明天就要离开樟湾,事已至此,不再理她就是,”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8节 闵绣梦等人知道柯向戎是孙相门下,做事风格与清流跟江湖中人都不同,反正大家只是临时合作,等将税银送入京畿后自会分开,所以也不深劝,纷纷应和查乾贵的话:“老爷子所言极是,咱们明天早些走,以免多生事端。” 说完后,闵绣梦一击掌,示意服侍的人撤去花厅内的杯盏,然后又安排巡夜的人手。 查乾贵带的弟子多,他让堂孙女查四玉领着门中弟子守上半夜,查二珍领着剩下的人守下半夜,自己同样不辞辛苦,睡库房在附近,保证一旦出事,就能立刻赶过去援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柯向戎此次带了不少人马,一共二百精锐官兵,唐驰光那边也带了一百名六扇门中好手。 这些人三分之二守在船上,免得有匪徒趁着柯唐等人下船补给时,偷偷上来做手脚,另外三分之一则与本地的衙役们一起,将库房守得密不透风。 翌日清晨。 或许是因为朝轻岫那件事,柯向戎等人整晚睡得都不大安稳,才刚到寅时中,就赶紧起身,匆匆忙忙地令人打点行装,准备离开。 樟湾的县官名为寿延年,昨天权转运使在自己这边住下,他自然得提供方便,今天一早更是提前过来候着,瞧人起床,赶紧过来奉承,不放过任何可以拍马屁的时间:“大人现在就走么,要不先用些早膳?” 柯向戎摆手示意不用,道:“昨日已经休整了一天,今日还要赶路,不好继续耽搁。” 寿延年连连弯腰:“是,是,大人一心为公,实在令下官汗颜。” 柯向戎在随从的拥簇下,前往府库外面,亲自盯着官兵们将箱子从府库中有序抬出。 昨日入库前查验过一回,箱子上的旧封条已经被揭下,又贴上了本地的新封条。 闵绣梦的神色里带着得罪本地江湖势力的严肃,他走到柯向戎身旁,压低声音询问:“柯大人,咱们要不要先打开箱子查一查?” 柯向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昨晚库房虽然看守严密,然而对于朝轻岫这样的高手来说,却未必找不到可乘之机,她又是一帮之主,手下能人无数,万一回去后一个气不过,想要报复官兵,于是派人在税银上做了手脚,她自己的仕途岂不完蛋大吉? 得到柯向戎首肯后,闵绣梦将箱子依次打开,检查过后,才贴上新封条,然后才让官兵将之从后门搬入车厢中,准备运到码头。 用来运送税银的马车车厢很宽敞,原本是用来运货的,在被调来运钱时,官府的工匠特地在车厢的厢壁上包了一层铁皮,两侧的窗户大半被封住,只留下一些气孔,导致车内的光线极为昏暗。车厢的前门跟后门虽然不算窄,却也都包了铁皮,并挂上了铁锁,保证外人无隙可乘。 等所有箱子都被打开,在确认无误后,被重新贴上封条后,众人才放下了一点心。 柯向戎想露出一个笑脸,却觉得心脏依旧沉甸甸的。 不知为何,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樟湾,否则定会大祸临头。 与此同时,寿延年也调派人手随在队伍旁边保护,自己则跟在柯向戎旁边,陪着笑脸道:“下官送各位大人一程。” 眼见对方如此殷勤,柯向戎心中再烦恼,也不得不出声敷衍两句:“多谢寿县令,本官回京后,也会记得县令的情谊。” 寿延年点头哈腰:“哪里哪里,若是柯大人没在樟湾停留,下官也没法为朝廷尽这一份力,一切全赖大人抬举。” 查四玉原本待在两人旁边,听了一会双方的对话后,就放缓了骑马的速度,让自己落到后面——混朝堂果然是一件需要专业技能的事,她不常在外行走,明显有些听不惯那两人的无意义寒暄…… 寿延年一路殷勤地跟到了码头附近,眼见就要把权转运使送走,却接到了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 码头那边的人提前候在道路前面,见到车队过来,恭恭敬敬地上前回禀:“小的向诸位大人问好,今日咱们船港整修,昨天停在此处的船,已经先一步停到了旁的港口那边。”不等来人责难,就赶忙表达歉意,“咱们事情做得匆忙,叫各位大人白跑一趟了,实在对不住得很。” 昨天官船停靠的港口是自拙帮的——恐怕朝轻岫一离开县衙,就下了命令,让人将官船从自家地盘处撵走。 正常情况下,江湖势力要撵官兵走,很难撵得如此轻松,好在朝轻岫随身带着那块六扇门客卿的牌子,而官兵那边能做主的人晚上又都歇在县衙。 柯向戎等人面色不大好看,都觉得朝轻岫是故意给自己脸色看。 闵绣梦叹了口气:“朝帮主……也未必是有意为难,她为人十分干脆,应该是觉得既然咱们这边已经见疑,就干脆避开,不再沾手税银的事情。” 考虑到柯向戎昨日准备给朝轻岫下毒,查乾贵等人也不能说自拙帮今日叫他们换个码头的决定做得不对。 唐驰光:“也罢,樟湾这里也并非只有自拙帮一家有码头,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事。” 柯向戎没有说话,反倒是寿延年露出了愤愤然的模样:“那个白河帮,实在是不知好歹!不从这边走是他们没有福气,大人放心,既然这些人如此不会办事,下官今后一定找机会大大责罚他们。” 听见这位寿县令的话,连查乾贵都忍不住露出了点古怪的神气——先是将自拙帮改用旧时称呼,后来还说要找朝轻岫的茬,当场表演了一下如何怎样用最短的话踩最多的雷点,哪怕他只是为了讨好柯向戎等人才这么说,也实在算是很有诚意了…… 柯向戎叹了口气,道:“不必管这些,先去船那边再说。” 她现在也觉得昨天的行为太过冒险,朝轻岫那人虽然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刀头舔血的亡命徒,对于这样的人,跟她讲道义只怕比用权势威逼更有用。 柯向戎是孙相阵营的人,虽然比她旁的同伴更和气些,到底习惯了强横的做事风格,没想到会被朝轻岫硬碰硬碰了回去。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以前自己可以态度强横,是因为依附在孙相的大船上,一旦离开京畿,没了足够的武力震慑,往日的狐假虎威,就变成了色厉内荏。 河岸边的各个港口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加上自拙帮的船工没等柯向戎一行抵达目的地,就提前将今日暂不开放的消息告知了柯向戎等人,所以也没耽误时间,直接去了另外的港口。 不远处,负责运送税银的官船就好好地停在港口,上面还有负责驻守的官兵正在认真巡逻。 所有一切都极为正常,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柯向戎终于觉得憋在胸口的那股气松了一些。 车队已经抵达码头,柯向戎勒住缰绳,率先翻身下马,跟在她身后的官兵们也随之停下脚步。 ——只要再过一小会功夫,他们就能将税银搬到船上,接着扬帆起航,顺流而下,彻底拉开与朝轻岫之间的距离。 闵绣梦面上也露出一点笑,他态度从容地指挥众人,让他们将装着税银的木箱从车上搬下来。 官兵先将车厢与马匹分开,然后打开门锁,站在马车左侧的官兵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木箱往前方移动,等将箱子彻底移出来后,然后才与同伴一左一抬起木箱,往码头上搬运。 或许是受到上司态度的影响,所有人的举动里都带着说不出的谨慎与郑重。 然而就在此时,空气中仿佛响起了节奏紧张的转场bgm,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官兵特别符合侦探小说发展定律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箱子,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又是迷惑,又是惊恐的神色。 第138章 “……” 以那两位官兵为圆心, 方圆三丈内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动进入了一个滑稽的默剧当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搬着箱子的官兵更像是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 一种怪异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闵绣梦的动作似乎凝固了,下一刻, 他的身影忽然从原地消失, 直接出现在了箱子旁边, 速度堪迅捷无伦。 若是有熟悉他的问悲门成员在旁,一定会发出惊叹, 觉得闵七爷不愧是闵七爷, 只是出去办一趟差的功夫, 轻功就有了长足的提升。 柯向戎下意识喊了一声:“闵大侠——” 她心头弥漫着浓浓的不安感。直觉告诉柯向戎,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她却拒绝往下深思。 闵绣梦没回头, 他从那两个呆愣的官兵手上接过箱子, 顿了一下,随后像是鼓足了勇气, 动作干脆地撕掉了早晨刚刚贴上的封条, 随后“哐”地一声打开了箱盖。 此刻晨雾未散,天光并不算明亮,却足够港口上的人看清箱子中的大概情况。 放在箱子里的并非官银, 而是一块块石头。 石头当然也很沉重, 然而其密度与银子之间尚有差距, 官兵们搬运了一会,便察觉出不对来。 柯向戎上前两步,在看清箱内物体的那一刻, 感觉自己耳边响起了嗡嗡声,血液不断往上涌,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狂跳,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呆立片刻,然后用劲推开身旁护卫,奔向第二只被抬出来的箱子,用力掀开箱盖。 ……放在里面的依旧是石头。 柯向戎又掀开三只箱子、第四只箱子,周围的官兵们看见首领的不冷静的模样,跟着骚乱起来。 闵绣梦赶紧拉住隐有发狂之态的柯向戎,一字字道:“柯大人,咱们出发前才刚刚检查过银子,那时一切都好,如今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旁人就算偷了银子,也没法带出城区,你千万莫要慌张!” 他声音中含着一丝玄门真气,音量虽不算洪亮,在柯向戎耳边响起时,却宛如有人拿着铜锣在她身旁敲击,稍稍唤回了后者的心神。 柯向戎咬住牙,好一会才喃喃道:“咱们一路上都没丝毫放松,那些银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护送税银那么久都没事,今日分明没有丝毫松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大事? 闵绣梦低声提醒:“柯大人,请先戒严。” 寿延年愣愣地站在旁边,此刻忽然原地蹦高三尺,然后三步两步走到柯向戎面前,声音急促:“柯大人,要不要下官从府衙里调些人手过来,你这边……” 柯向戎回过神来,赶紧吩咐:“不错,你先去调人。” 税银是在自己带的这群官兵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的,难保队伍里没混进什么心怀不轨之辈,与之相比,本地县衙的人手反而更加可靠。 寿延年自己没动手,只将令牌交给一个衙役,又微微躬身:“这些银子不是小数目,下官斗胆,请柯大人写一个手令下来,也好将城门道路,水上码头全部封锁住,这样一来,就算旁人拿了银子,也没法将那些钱带离樟湾。” 柯向戎紧绷的面皮略松了些,点头道:“寿县令是个精细人。” 与方才的场面话相比,此刻她的声音里多了不少真心实意。 队伍中的文书当然带了纸笔,只是如今没有桌椅砚台,就拿水润了润笔尖,凑合着写了封手令,交到了寿延年那边。 查二珍本来在队伍后面缀着,沿途跟门内弟子随意说些闲话,他也算武功高强,又向来自负,觉得押运税银这样的小事,由祖父亲自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基本算是整个队伍里最轻松的那一位。 他看到前面有些吵吵嚷嚷的,一时好奇就挤过去瞧,等查二珍挤到前头时,正好看见木箱敞着箱盖,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石头来。 查二珍整个人先是一愣,随即不惊反怒,觉得好好的银子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变作石头,实在是岂有此理,当下一脚飞起,重重踢向木箱。 就在查二珍将要踢中木箱的那一刻,忽然间斜里伸出一只手来,提着他的领子,轻轻松松就将这个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扔到了一旁。 查二珍本来恼怒,回头看见出手之人是祖父查乾贵,终于醒过神来,赶紧低下头:“爷爷,我……” 查乾贵面若严霜,斥了一声:“你还不滚下去。” 连查二珍都发现不对,查乾贵自然更是早就察觉,箱内税银莫名被换成了石头。 他的面色很是难看,幸而年纪大,阅历多,皱纹更是丰富,稍稍遮掩住了他面孔上的异样。 唐驰光松开刀柄,朝查乾贵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他及时出手安抚住自家孙子,然后道:“那些箱子跟石头都是物证,稍后说不定还能查出什么线索,还望诸位莫要乱碰。” 柯向戎站在原地,情绪的起伏使得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血红色,她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手背上更是浮现出一道道青筋。 连红榴伸手扶住柯向戎,劝道:“柯大人,你先歇一歇。” 哪怕是赵清商那样能靠武功修为稳住心绪的内家高手,骤闻庄主去世的噩耗后,同样会口喷鲜血,柯向戎自然更加难以自控。 柯向戎刚想说什么,然而话音还未出口,身子便忽然一晃,眼见就要栽倒,闵绣梦赶紧扶了一把,连红榴也立刻抱着柯向戎的手臂,让人不至于摔到地上。 闵绣梦又吩咐人搬了个石墩子过来,道:“大人先坐一会。” 连红榴用手帕沾了点药水,在柯向戎鼻子下抹了一抹,后者缓缓睁开眼,哑声:“柯某身负皇恩,又蒙恩相钦点,被派来江南……” 闵绣梦:“柯大人莫急,先缓一缓,事情或者还有转机。” 寿延年也见缝插针地向权转运使表达自己的孝心,对周围官兵道:“都愣着做甚,有蜜水的话赶紧给大人倒一盏来,记得要温的。” 他一面奉承柯向戎,一面又对闵绣梦等人道:“樟湾一带不少绿林豪强,城门码头每日人来人往,纵然封锁道路,也难保不会有人强闯……”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看着身穿六扇门官服的唐驰光。 唐驰光明白对方的意思,也跟着表态:“请县令放心,我这就亲自带人去办这件事。” 寿延年很是不好意思,道:“我手下实在没有什么高手,那些衙役跑腿还行,打架却实在上不得台面,一切只得有劳唐大人。” 唐驰光拱拱手,当即翻身上马,带着六扇门好手,准备封锁樟湾。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09节 闵绣梦抬起头,望向远处。 此刻不算明亮的晨光莫名让人觉得刺眼,就好像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始终藏在晨光之中,注视着运送税银的这支队伍。 * 距离码头五百步之外的一栋酒肆的二楼上。 一位穿着白色外衫的少年人站在窗前,遥遥望着码头那边的队伍。 看见税银快要搬到船上,码头上的人忽然乱了起来,不久后一群衙役直接围住了此地,随后整条街都开始戒严,原本装着税银的马车竟不卸货,而是调转车头,往来时的方向行去。 不必靠近查问,就晓得码头那边一定是出了大事。 早起跟着朝轻岫过来看热闹的许白水,此刻心中满是对上司神机妙算的钦佩之情,忍不住问:“帮主怎知官兵那边一定会出事?” 朝轻岫闭了闭眼,语气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对此当真一无所知。” 她不过是觉得柯向戎等人待在自家地盘上有些麻烦,担心对方临行前会做些事情出来,所以才隐在远处,暗中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此刻还特地等候在酒肆中,准备目送官兵们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 谁知只是送钱上船这样简单的事情,柯向戎那边都能把事办出岔子。 许白水一脸了然之色:“嗯嗯,帮主说不知道,自然是绝不知情。” 朝轻岫:“……” 她听着许白水欲盖弥彰的话语,一时间并不想深究对方的心理活动。 朝轻岫想,哪怕侦探出门也未必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意外,但她今日仅仅是站在远处看上一眼,跟事发地点始终保持着相当安全的距离,就算出了事情,应该也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许白水早就对追上帮主思路一事不报希望,她回想方才的场景,道:“虽然离得有点远,不过我还是觉得,刚刚箱子里的银子看着不大对劲。” 她出身不二斋,从小就跟金银打交道,在贵重金属的鉴别与判断上经验丰富。 朝轻岫同意:“瞧着很像石头。” 石头出现在应该放置税银的箱子里,那原本的税银又去了哪里? 许白水:“有这样严密的保护,居然也有人能得手?” 光从偷成功这点看,就不是寻常小偷能做到的事。 不过要从武林人士那边调查的话,本地最大的江湖势力自然就是自拙帮…… 想到昨日双方间发生的巨大冲突,许白水忧心忡忡地看了上司一眼。 难道这件事当真是自家帮主做的?虽然自己丝毫没有察觉,然而以朝轻岫的本事,真想有所布局,旁人察觉不到也十分正常。 “……” 朝轻岫默默闭眼。 侦探由于总是在案发现场出没在意外发生后被当成第一嫌疑人并非罕见情况,但连熟悉的友方单位都对侦探露出“难道此事当真是你所为”的表情,倒的确不大符合推理类文艺作品的一般规律。 第139章 许白水看着远处一副快要晕厥模样的柯向戎, 隐约有种即将遭遇官府调查的忧心,又道:“属下本来觉得,说不定是哪位高人途径此处,一时兴起偷了银子走, 此刻又觉得不像。” 朝轻岫能理解。 倘若只是一两件贵重事物失窃, 还有可能是路过的高手所为, 然而一箱银子重约一千两,八十万两就是八百只箱子, 就算当真有哪位内功充沛而且力大无穷的绿林豪杰瞧上了这笔买卖, 光是搬运也得费上半天功夫。 樟湾分舵人手不少, 耳目灵便,在意识到城内风向不对时,就自发自觉地开始收集情报, 朝轻岫在酒肆内略坐了一会, 期间不断有帮众过来汇报,她梳理了一下手上的信息,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护送税银的队伍确实出了意外, 樟湾整个城市都因此进入戒严状态,不但城门关闭,禁止任何人出入, 连码头也不许通行。 这件事对于自拙帮影响不大——昨天为了将官船合理赶走, 朝轻岫就已经下了决定, 要求自家码头暂时歇业,用的理由是排查一下周围设施是否存在安全隐患,并及时进行修整, 所以哪怕柯向戎那边没出事,她也得在樟湾多待两天才走。 朝轻岫低头略想了想, 道:“那位寿县令如此行事,一定是经过柯向戎许可的,要是税银失窃已久,封锁道路也没用,官府如此着急封路,倒似觉得税银还在城中一般……这或许是因为他们非常确定,那笔钱还没丢多久。”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近乎自言自语:“方才搬运的官兵忽然停下,应该是觉得重量有误,才会现场查验。 “假若银子是在库房中丢的,那么将箱子搬到马车上时,官兵就会发现不对,也就是说,税银从库房被运出来时,至少重量没有任何问题。” 许白水喃喃:“既然如此,税银就只能是在路上失窃。” 光天化日,在官兵的严密防守中,竟有人能将箱中白银换成石头,此事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许白水自己并不敢如此推测,只因为这是朝轻岫的分析,所以才丝毫不曾怀疑。 朝轻岫扫了眼下方的路面。 樟湾的气候本就十分潮湿,路面上也有积水,瞧不出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从这里居高临下望去,护送税银的车队犹如长蛇,头颅处已经靠近码头,身躯却还横亘在街道上,其中一段正好在朝轻岫所在酒肆外面。 许白水看到朝轻岫拿起折扇,然后摘下一直白色的珠坠。 “我记得帮主的扇子上本来挂了六颗还是七颗珠子,如今只剩三颗。” 朝轻岫:“之前一共挂了六颗。“ 她扇坠上的玉珠并非只有装饰的作用,也被当做储物器具使用。 朝轻岫曾请工匠将那些珠子掏空,在中间放上不同的药丸,方便随手取用。 那六颗玉珠中,放了两颗治内伤化滞丹,两颗被应律声改良过的能够解毒的沉香丸,还有一颗毒药,以及一颗仿造北臷异香“不审”所调制出的香丸。 朝轻岫随手捏碎珠子玉质的外壳,将香丸倾倒出来,又从荷包内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将放在瓷瓶内的石蕊粉末与香丸倒在同样的器皿中。 许白水看着朝轻岫的动作,小心询问:“帮主是要给那些人下毒?” 朝轻岫动作微顿,沉吟:“那我现在下毒的理由是?” 许白水看了看下面的车队,思考:“那位柯大人出身孙相门下,此刻又正好站在下风处。” 朝轻岫笑:“柯大人离咱们还远,我从这里放药粉,也吹不到她头上。” 她屈指将方才的香丸弹出,香丸能藏在玉珠中,体积本就有限,此刻在昏濛的晨光中急速飞过,留下的痕迹当真比一缕烟气更淡,就算一直站在朝轻岫身旁的许白水也只能勉强瞧清楚,遑论旁人。 许白水眼睁睁瞧着那粒香丸在车队中一闪就消失了,周围护送的官兵谁也没有察觉。 * 朝轻岫所在酒肆的这条街道,因为临近码头,早在一开始就被官兵戒严,不许人出入。她听见外面的搜查声渐渐近了,就对许白水道:“被人知道我在这里,只怕又有一番吵闹,咱们先回分舵再说。” 许白水点头。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并未走门,而是直接展开身法,从二楼轻轻飘下,幽影般掠入附近的小道当中。 回分舵的路上朝轻岫偶尔能遇见戒严的官兵,然而那些不过是寻常人里的好手,没有丝毫内功根基,只觉身侧隐有风声,根本捕捉不到朝轻岫的身影。 朝轻岫一面纵掠,一面在心中感慨,觉得武林高手与猴子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共性——城中大小街道无数,她却偏要从屋顶树梢等地方开辟出道路来通行。 也难怪很多高手修炼到一定境界,就会跑到深山老林这类远离人间烟火的地方闭关。 她毫不费力地溜回分舵,在周围转了一圈后,提气一纵,如轻烟般吹过围墙。 ——朝轻岫本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翻墙,奈何郑丰遥对分舵管理十分严格,没让来巡查的领导发现自家驻扎地的安全死角。 既然无法掩人耳目,朝轻岫干脆光明正大地翻了过来,她刚一落地,便态度从容地对旁边的帮众道:“请郑舵主过去花厅一趟,我有事要与她商议。” ——在接到新的工作安排的情况下,帮众应该很难再将注意力集中到帮主回家的方式上。 负责守卫此地的分舵护卫只觉视线一花,眼前就多了两个年轻人,其中身穿白衫的那位客客气气说了一句话,帮众们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此人是昨天刚刚见过面的帮主,于是赶紧按照她的吩咐,将郑丰遥带了过来。 郑丰遥来的时候,朝轻岫已经坐到了花厅当中。 她见到郑丰遥过来,直接道:“早上我已出门看过,官府的税银果然出了意外,如今城中戒严,咱们自家也要小心,尤其是库房等地,需得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郑丰遥觉得那个“果然”就很有神韵。 跟着郑丰遥过来的安抚万恍然:“帮主是担心偷走税银之人,也打上咱们分舵银子的主意??” “……” 她觉得自己所言很正常,却发现那位一直跟在帮主身边的许姑娘在听见这句话后,面皮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好像是在表示不赞成。 朝轻岫缓缓摇头:“这种时候,当真被偷走些银两反而不算什么,只要没多出什么来便无事。” 众人立刻明白,朝轻岫并不在意有人过来偷钱,反而担心作案之人想要找替罪羊,将一部分失窃的税银藏到自拙帮的库房当中,让无辜之人来为自己顶罪。 徐非曲还明白朝轻岫的另一层隐忧——就算偷盗之人没有这种想法,却难保官府中人灵机一动,在找不到真正策划之人的情况下,偷偷放一两箱官银进来,再弄出动静,引人来查,旁人多半会以为自拙帮就是幕后黑手。反正官银长得都一样,只要柯向戎派亲信负责此事,唐驰光就算愿意秉公执法,心中觉得此事尚有可疑之处,也无法证明那些银子不是失窃的那批,至于本地县令,为了甩脱责任,自然愿意将罪名按在江湖帮派头上。 郑丰遥意识到厉害,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分舵巡查之事。” 徐非曲:“我跟白水也过去帮忙。” 慢了半拍的许白水跟着表态:“……嗯!” 众人忙碌地查了一个多时辰,最终确定自家库房目前并无异样。 朝轻岫安排分舵事务时,穆玄都走过来,他如今比刚跟着朝轻岫时健谈了一些,但在帮主不询问他时,依旧十分安静,此刻躬身一礼,道:“唐驰光唐大人求见。” 唐驰光在六扇门中任职,此次也跟在柯向戎旁,帮着一起护送税银。 她原本在江南办差,因为北臷使团意外落水之事被撤职调任,好容易回来,又突然遇到了税银在大庭广众下忽然消失这样无法理解的奇事。 单以运气论,大约只比黄为能好一些,与伍识道跟杨见善则相差仿佛。 大厅当中。 唐驰光坐下后,没等多久,就听到一声“帮主到”,看见昨日刚刚见过一面的朝轻岫正在下属的护卫中向着自己走来。 她立刻站起身,向前长揖:“朝客卿。” 朝轻岫听见唐驰光改了对自己的称呼,也跟着一本正经道:“不敢,唐大人是有事要吩咐下官吗?” 唐驰光听见朝轻岫自称下官,虽然知道是说笑,也忙道:“朝帮主这样说,实在是折煞唐某了。”又道,“朝帮主如今正在分舵内坐镇,此刻一定已经听到了些消息?” 朝轻岫:“确实略有耳闻。” 分舵弟子奉上茶水,朝轻岫端起茶盏,用杯盖将浮上来的茶叶撇开。白色的水汽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眉眼,显出一种又从容、又神秘的风采。 唐驰光看着面前的人,朝轻岫虽然就坐在身边不远,此刻却有种隔着山海相望的错觉。 她轻声叹息:“昨日咱们刚将八十万两税银送到樟湾,在此地休整一夜后,第二天刚准备把银子送回船上,结果出库房时一切还好好的,准备送上船时,却发现银子变作了石头。” 朝轻岫声音温和:“那唐大人可查明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唐驰光摇头。 她以前总觉得江湖人太过耿直,动不动就爆发冲突,如今却是觉得,自己宁愿去处理武人打架斗殴打来的各类矛盾。 起码直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0节 第140章 唐驰光将县衙那边的情形娓娓道来:“那位柯大人知道银子失窃后, 极为震怒,如今已经病倒了。姓唐的无能,还未找出税银的下落,只得过来向朝帮主讨个主意。” 朝轻岫没有直接表态, 而是道:“大家上次匆匆一见, 倒是没瞧出柯大人身体不好, 连大夫可有替她诊治?” 唐驰光:“连大夫一直在照顾柯大人,可是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依我看, 柯大人还得躺两天,才能起身办事。” 问过柯向戎的身体情况后,朝轻岫才转回正题, 与唐驰光谈起案情:“在下虽不怕惹事, 只是各地帮派不过是江湖草莽群聚之地,怎能插手官府中事。” 唐驰光神情悲伤:“下官也没胆子劳烦帮主大驾, 只是盼着朝帮主看在大家都是江南武林一脉的份上, 或许愿意指点一二。” 她并不真的想要朝轻岫过去接手税银失踪一案,毕竟事涉八十万两白银,若是能找出来就罢, 万一找不出来, 岂不等于是将朝轻岫这么个无关人员也牵连到其中。所以今次过来, 也只是想问问对方,看能不能获得一个调查思路。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朝轻岫看在柯向戎面上, 坚决拒绝提供任何帮助,那唐驰光表现得态度好点, 好歹能让对方不去落井下石。 朝轻岫点了下头,又道:“唐大人久在六扇门中办事,总比在下一介布衣更知道轻重,依大人看,此事应当如何办?” 唐驰光:“唐某已经派了手下捕快到城门那边,任何人都不许进出,同时搜捡全城,只要是能放银子的地方,就得仔细翻一翻。”又道,“那些收来的税银,已经全部重新铸成了银锭,上面有朝廷的标记,一看就知。” 朝轻岫听到“重新铸成了银锭”这句话时,目光动了动,明明是在微笑,却透露出一点嘲讽来。 唐驰光隐隐有些明白对方的想法——官府在重新铸造银锭时,难免有所损耗,虽然之前说是要只收八十万两银子的税,但为了能凑足数额,实际收的时候,好一点也得比要求的多上五六万两,坏一点甚至能多出一倍的数额来,而多出来的这些,当然就会被柯向戎等孙相心腹昧下。 朝轻岫:“唐大人说要搜查全城,自然也得搜查咱们分舵了,是不是?” 唐驰光拱手:“下官冒昧,希望朝帮主能行个方便。” 朝轻岫道微一欠身:“唐大人不必客气,咱们在此做买卖,本该配合官府行事,稍后大人尽管安排人来就是。” 唐驰光道:“多谢朝帮主体量。”又问,“寿县令那边正安排人细查今日城门码头的货物人员出入情况,朝帮主觉得是否妥当?” 朝轻岫不答反问:“莫非唐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唐驰光:“我觉得还好。” 朝轻岫微笑:“在下也觉得还好。” 唐驰光本来微觉心焦,听见朝轻岫没有反对自己的计划,忽然间大感安心。 显然,与柯向戎寿延年等人相比,朝轻岫是个更能给合作者信心的人。 朝轻岫:“不过还有一件事。本地主官乃是寿县令,他对上峰向来周到,此刻一定急柯大人所急……” 她一语未尽,唐驰光已经心领神会,道:“朝帮主放心,搜查全城时,唐某也会派人跟在旁边,免得官兵趁机骚扰百姓。” 唐驰光觉得朝轻岫的顾虑非常正确——大夏许多官兵的行事风格都与匪类相近,倘若无人约束,必然会借着搜查失物的由头大肆盘剥。 朝轻岫欠一欠身:“一切有赖唐大人周全。” 说完话后,她靠在椅背上,含笑看着唐驰光。 唐驰光听出朝轻岫话里微有送客之意,也不在此多留,随即起身告辞。 * 分舵中的书房内。 许白水面前摆着数张纸,上面仔细绘制了县衙从府库到码头的地图,她此刻正盯着图纸仔细研究。 她不止自己研究,还会拉着同僚一块思考:“非曲,你觉得这个街道拐弯处怎么样?” 徐非曲不解:“什么怎样?” 许白水:“护送税银的队伍一旦从此走过 ,前面的人看不见后面的人,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的人,很适合做手脚。” 徐非曲摇头:“唐大人不是第一次办差,队伍前后都安排了高手坐镇,暂时挡一挡视野又能如何,而且就算真遇见意外,总可以发出叫喊声,让同伴过来帮忙。” 许白水本是随意一提,见徐非曲否定,也就放下了原来的猜测,从其它角度进行思考:“那万一小偷并非一次性偷走了全部税银,而是一箱箱慢慢偷走的呢?” 徐非曲感觉同僚的思路很有创意,于是开口:“愿闻其详。” 许白水:“比如有什么人突然撞到队伍里,吸引注意力,其同伙趁机偷窃税银,那些人一点点地将钱搬走,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徐非曲了解了同僚的意思,但:“然后唐大人他们被这么碰瓷了一路,却直到码头附近,才发现自己保护的东西出了问题?” 许白水:“……” 听起来可能性是比较低,就算派黄为能负责护送,都出不了这样没水平的乱子。 许白水琢磨了半晌,在被徐非曲否认了大部分假设后,终于做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决定。 ——她准备申请场外求助。 许白水凑近朝轻岫身旁,发现上司正在翻阅一本不知从哪淘来的旧医书。 朝轻岫看得很慢,好半天翻不了一页,一副正在出神的模样。 许白水试探:“帮主还在为税银失窃之事头疼?” 朝轻岫将视线从看不明白的典籍上移开,回答:“没有。” 许白水怔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 朝轻岫既然没有为税银之事头疼,那就是已经有了结论。 不愧是帮主!果然慧眼如炬! 许白水都能想象到,此刻还在忙着查找税银下落的柯向戎等人,在知道这件事对自家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时,心灵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打击…… 朝轻岫:“虽说此事确实有些古怪……” 许白水心领神会:“不过对于帮主而言,这样的谜题破解起来,依旧轻而易举。” 朝轻岫凝视着许白水,声音温和:“不过税银横竖又不是从我手上丢的,纵然古怪,又何须我来苦恼。” “……” 许白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朝轻岫的淡定,并非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无所畏惧,而是别人家的麻烦干我何事的无所谓…… 不过许白水还是有些怀疑怀疑。 毕竟自从认识以来,朝轻岫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查案,就是在查案的路上:“我以为帮主会好奇此事,想要查清案情。”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少掌柜或许不知,在下其实很少自找麻烦,一般都是麻烦主动上门。” 许白水默默看着朝轻岫,半晌后才委婉道:“帮主见我的第一天,就吩咐属下,将当日还是白河帮堂主的焦五爷带来见您。” 起码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焦五那边主动将麻烦带上门。 朝轻岫笑:“所以我直到最后也没有解决焦五爷啊。” 徐非曲在旁看了半日,终于开口点拨了一句:“少掌柜猜得不错,帮主心中其实已经有些想法了。” 许白水木着脸:“……可帮主刚刚还说,这些麻烦是别人家的,跟她没有干系。” 徐非曲:“嗯,这也是帮主的真实想法。” 她早就发现了,朝轻岫有时会故意只说一部分的真相,在某些情况下是为了借此引导他人的行动,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则纯粹是为了逗弄旁人。 朝轻岫似笑非笑:“非曲说我有想法,那我的想法是什么?” 徐非曲:“此事属下尚且不知,不过帮主赞成唐大人搜查全城,应该是想借此机会排除掉其它的可能。” 她随在朝轻岫身边已久,比旁人更加了解后者的思维方式,不过在排除掉其它可能后剩下的假设是什么,徐非曲一时间还想不明白。 朝轻岫负着双手,道:“或许在搜查时,唐大人就成功找到了税银的下落,到时候只要将幕后之人捉拿出来,仔细询问一番,一切谜题便可迎刃而解,无须咱们为此头疼。” 她的声调平静舒缓,许白水却莫名觉得心头一跳。 ——若是唐大人直接找到了税银的下落,那么后面的剧情自然会按照朝轻岫方才所言继续发展,可若是唐大人没有找到税银呢?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朝轻岫神情如此平静,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 许白水在旁琢磨,觉得帮主应该是觉得现在的证据不足,所以才不肯直言,她也就没问得太详细,只道:“那帮主觉得,税银此刻被送走了没有?” 回答的人是徐非曲:“并没有。” 许白水又看向朝轻岫,朝轻岫含笑点了点头:“既然非曲觉得税银还没被送走,多半就是如此。” “……”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没想明白税银的下落? 许白水:“……敢问徐香主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非曲淡淡道:“我不懂解谜破案,却了解帮主的性子,若是她觉得此刻税银已经被转移到城外,多半已经准备要过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许白水觉得,徐非曲在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前,有一个明显的停顿。 随着对朝轻岫的了解日渐加深,许白水很是怀疑,徐非曲原本想用的词语是“黑吃黑”。 第141章 朝轻岫:“我还记得, 当日柯大人一早作出反应,封闭四周,那时城门应该还没开,码头上一也直没有船只离开。税银数量如此之巨, 若是有人偷偷运送大宗货物, 必然会被察觉。所以我也觉得官府那边的反应是对的, 只要那些税银真的被运到了樟湾,那么这些钱此刻就应该还在城中。” 许白水听见后, 也在心中默默思忖。 既然税银还在城内, 那么唐驰光的安排就没有问题, 能放置八十万税银的地方有限,只要挖地三尺,总能找到些线索。 然而三天过去, 官兵们连江湖帮派的库房都仔细翻了个遍, 却始终一无所获。 帮派如此配合,官府那边反而很忧虑——朝轻岫的态度如此光明正大, 足以证明一件事, 要么就是税银并非她拿的,要么就是她有信心,就算自己拿了税银, 别人也无法揪住她的尾巴。 * 县衙中, 以柯向戎为首的一干人, 在经过了整整三日昼夜连转的忙碌后,此刻都显得憔悴不堪。 护送税银的官兵将城内任何能存放银钱的地方都翻找了个遍,在此期间, 樟湾的居民被困在城中,连菜蔬都无法买卖。市集处渐渐出现了一些乱象, 官府不得不加派人手上街巡逻,以便维持秩序。 柯向戎有气无力道:“唐大人,你那边可有收获?” 她生了病,却并非队伍里唯一一个因此生病的人——柯向戎并不清楚朝轻岫的来历,若她知道连自拙帮帮主都会因为过度加班而惨遭穿越,一定会对觉得自己的境况还远远算不上最差。 唐驰光心中感慨,觉得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否则孙相门人也不会将希望放到清流出身的自己身上,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找不到,唐某还想过,税银失窃之事是否由内贼而起。当日护送税银的那些官兵,回来后已被分开关押,我去仔细审问过,却没有值得一提的线索。” 柯向戎:“事已至此,只剩下一个法子。”她对寿延年道,“寿县令,此事还得劳动你。” 寿延年赶紧站起身,他脸上讨好的神色一如既往,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若是下官自己的事,自然一切听从大人吩咐,若是公事,那下官就只有依律而行。”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1节 “……” 这些日子以来,寿延年对柯向戎一直殷勤奉承,没想到此刻却不软不硬地回了这么一句,连迟钝如查二珍,也能感觉到寿延年话里藏着钉子。 柯向戎看了寿延年一会,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柯某得想法,已被寿县令猜到了。”随后道,“税银是在樟湾出的事,追究下来,咱们谁也逃不脱,若是寿县令肯借些库银给柯某,暂时支应过此事,柯某一定记得寿县令的恩德。” 寿延年弓着腰,依旧是之前那副小心的模样,话里的意思却越来越冷硬:“大人莫要哄下官,八十万两白银,下官若胆敢出借给旁人,我全家老小必然性命不保。”随后道,“事已至此,下官也不瞒柯大人,事发当日,我已经给知府大人去了信,若是柯大人想抢夺咱们这里的官银,那自然有人过来主持公道。” 在听见已经给知府去了信时,柯向戎的面皮不自觉抽动了一下,旋即又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头晕。 连红榴一早就给了医嘱,她仔细提醒过柯向戎,这两日能躺着就不要爬起来干活。 换做别的时候,柯向戎很愿意接受大夫的意见,将手头工作通通推给旁人,然而税银一事与她在官场的前途息息相关。 ——寻常贪赃枉法倒还罢了,然而这件差事却是恩相吩咐下来,要求柯向戎无论如何也得办得妥帖。 众人议事时,作为大夫的连红榴也待在旁边,她的目光时不时停在柯向戎的身上,露出一丝隐约的忧虑。 柯向戎不欲在寿延年面前露怯,定了定神,等那阵眩晕过去后才勉强道:“城门紧闭数日,咱们又无端在此逗留到现在,既然如此,税银失窃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此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传到京畿去。依照柯某得想法,若说八十万两银子全部失窃,圣上自然龙颜大怒,可若说咱们竭力找回了一部分,说不定能保下一条性命。 唐驰光微觉其意:“那柯大人的意思是……” 柯向戎:“如果实在找不回来,大家还可以借钱。全部从一家拆借自然不大现实,好在咱们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些交情,各自凑个三五万两出来,补上亏空。最后若能有五十万银子,或者能脱此难。” 查二珍大惊,在祖父面前,他本来没资格开口说话,此刻也忍不住叫出声来:“三五万两银子!” 武林门派一般会比帮会更贫穷一些,加上查家剑派的人平常很少在外走动,进项有限,整个门派的动产跟不动产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有三五千两。 今次他们肯随队保护税银,一方面是为着陆月楼那边的人情,一方面也是因为对方给出了二千两的雇佣经费。 查乾贵没有说话,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手背上却绷出了道道青筋。 柯向戎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该替贫穷的武林侠士考虑一二,于是给了建议:“老派主若是手头紧,何妨向江湖朋友们拆借?柯某记得,那个什么自拙帮在此不是有个分舵么?还有不二斋,向来也以豪富闻名于天下。” 她计划得很好,然而在场之人除了寿延年开口表示赞同外,其他人全部一言不发。 查二珍想骂,又实在不敢骂,他当然不介意让自拙帮倒霉,但两家间存有旧怨,一旦收了自拙帮的钱财,今后便无法再向他们寻仇。 连红榴忽然开口:“柯大人,你说向地方帮派拆借,可拆借之后,又准备什么时候还上?” 柯向戎滞了一下,道:“人情不必非要还在钱款上,那些帮派都是做买卖的,咱们日后多给些方便,也就是了。” 寿延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闵绣梦闻言叹了口气,走上前道:“尊驾当初让闵某相陪,是为着出行平安,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在下也直言相告了。” 柯向戎知道问悲门的名声,不好不顾闵绣梦的意见,于是点头:“闵爷请说。” 闵绣梦:“不二斋家大业大,人人皆知他们豪富,买卖却能一年做的比一年大,柯大人可知是什么缘故?” 柯向戎:“愿闻其详。” 闵绣梦:“不二斋做了那么多年买卖,平时也不是没有人上门要钱,可一来当年的许老掌柜与人为善,在朝在野都有不少人脉,等闲不肯过去欺负他,二来,许老掌柜也是个硬脾气的人,宁愿花大价钱钱悬赏人的性命,也绝不肯轻轻松松叫人从自己身上割下肉来。至于如今的许大掌柜,与她相比,当年的老掌柜已经能算是好说话的人。”又道,“不二斋在本地或者有三五万银子的储备,可买咱们这群人的命,恐怕还用不着这么多钱。” 柯向戎沉默半晌,干巴巴道:“这笔钱圣上有急用,咱们晓以大义,那些江湖帮派未必会拒绝。”又道,“无论是自拙帮还是不二斋,若肯慷慨解囊,柯某愿意写折子进京,替他们求个功名下来。” 她本来打算以势压人,听见闵绣梦如此分说,口气已经渐渐软了。 柯向戎又想,江湖帮派中都是些以武犯禁的浑人,有家有业的还好,若是当真逼得他们完全混不下去,散入绿林当中成了豪强,说不定便会找机会报复自己。 闵绣梦犹豫一下,又道:“柯大人在朝为官,可知道黄为能黄捕头大的旧事?” 柯向戎顿了下,道:“听说过一些。” 她是权转运使,黄为能不过一介靠着姻亲关系上位的花鸟使,柯向戎一直不将此人放在眼里。此刻她被闵绣梦提醒了一句,才忍不住想,武人素性凶蛮,发起狠来,未必顾忌自己官更高。 闵绣梦:“柯大人自不是黄捕头,可当日的朝帮主,也不是如今的朝帮主。” 柯向戎虽然还不大明白闵绣梦话中的含义,却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从朝轻岫那边拿到多少银钱,只好冷哼一声,闭口不语,试图用自己冰冷的目光,让其他人感觉到畏惧。 查乾贵忽然站起身,对柯向戎道:“出了这样的大事,老夫难辞其咎,这就洗手归家,从此不问世事。之前所赠酬金,愿意双倍奉还。” 查二珍闻言,露出又是担忧,又是惶恐的神情,他很想说什么,只是不敢张口。 祖父如此表态,自然是觉得自己保护不力,打算用退出江湖作为代价,替家中小辈免去一场灾祸。 而且查家剑派在银钱上有些窘迫,他们在出来前,收了二千白银作为护镖的酬金,此刻那笔钱已经花掉了一部分,此刻退出队伍,还得多赔二千两——四钱银子的数额虽然不大,只怕也得倾他们所有,才能赔偿得上。 柯向戎皱了下眉,沉吟片刻后道:“老派主莫忙,在下有一个提议,或者可以保全你我。” 不等祖父说话,查二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还请柯大人赐教。” 柯向戎:“恩相素来求贤若渴,柯某知道老派主一身本领,倘若就此金盆洗手,未免太过可惜,不如投到恩相门下,如此一来,天大的罪过也自然能够消解,柯某也算为恩相立了一功……”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就从查乾贵手下传来,等他移开手掌,众人才清楚看到,那只椅子的扶手处已经变得四分五裂。 查乾贵面若玄铁:“老夫虽不算什么江湖豪杰,却也绝不肯为姓孙的卖命。” 柯向戎当即大怒,奈何此刻情势不大好,她不愿跟江湖人正面冲突,所以只是从椅子上站起,冷笑而已:“好,查派主的话,柯某记下了。” 查二珍有些畏惧,忍不住道:“爷爷……” 就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查四玉却向前迈出一步,昂首道:“柯大人的话,四玉也记下了。” 第142章 查四玉只是查乾贵的堂孙女, 与后者的关系不如查二珍那么亲近,然而此时此刻,查乾贵却转目看向她,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慈和之色, 赞了一句:“好孩子。” 他会出言赞扬堂孙女, 就等于把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展现了出来。 柯向戎冷哼一声, 觉得此人实在不识抬举。 近墨者黑,柯向戎习惯了孙相那派人的做事风格, 当然觉得若是自己能顺顺利利将那八十万两白银送到京中, 就可以避免皇帝接二连三盘剥地方, 绝对是一件好事,就算为此牺牲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惜那些江湖草莽不识大局, 只会乱讲义气。 只可惜柯向戎此刻想牺牲的全是他人的利益, 而且孙相一党的口碑除了在当今皇帝跟北臷那边很好以外,在别人面前都不如何, 别人当然不肯相信她的承诺。甚至更有人认为, 若是没有奸臣趋奉,朝廷一开始便不会同意加那八十万两的税,江南武林这边派人帮着护送税银进京, 已经算是委曲求全, 若当真投了孙侞近, 以后在江湖上行走,不免会被人瞧之不起。 到此为止,护送税银的队伍已经算是分崩离析。 柯向戎心中愤然, 拂袖离开,她的头疼再度发作起来, 被连红榴劝回去房间休息,又加服了一贴药。 * 查乾贵回到房中,立刻嘱咐弟子收拾行装,又道:“等那边做了决定后,咱们就回家。”又道,“此事还不知得拖延多久,二珍替我拿纸笔来,先写封书信回家……” 一语未尽,查乾贵微微皱眉,往窗外瞧了一眼,对在身旁侍立的查四玉道:“有客人到了,请人进来。” 查四玉应了一声,快步出门,看见来人居然是寿延年。 在她的心中,寿延年与柯向戎完全是一丘之貉,缺乏本质上的差别,查四玉刚刚与柯向戎起了矛盾,如今面对着寿延年,表情便格外冷淡,只是略一拱手:“寿县令,大爷爷请你过去。” 寿延年笑呵呵地进来了,丝毫不将查四玉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显得很是热情。 查乾贵:“寿县令怎么有空过来?” 寿延年开口:“查派主,若是本官猜得没错,你此刻必然是在为税银失窃之事头痛。” “……” 查乾贵并非穿越人士,否则多半会觉得此情此景,就是所谓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他跟堂孙女一样,保持着冷淡的神情,语调里满是不想给对方多纠缠的送客之意:“县令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寿延年点头:“查派主快人快语,本官也不跟你打哑谜。”接着道,“查派主本是江湖隐士,对官场上的做派不慎了解,多半不知道,此刻弥天大祸已在眼前。” 话音落下,查乾贵还能稳得住,查二珍的面色已经微变,从本来的面色如土,变成了面色如黑土。 寿延年:“依照本官之见,时候柯大人为了保全自己,必然会将罪过推到查派主头上,说是查家剑派保护不周,或许还会想法子栽赃陷害,说你们与盗匪里外串通,才使得税银失窃。到时纵然查派主想要一力承担,只怕也难,倒是查家剑派不仅复兴无望,只怕还会就此风流云散,从此失去传承。” 查乾贵默然不语,心知寿延年说得不错,这样的事情,他相信孙相那边绝对做的出来。 寿延年:“其实老派主并非无路可走,孙相一向求贤若渴,您若是投了他老人家,自然能够无事。” 查乾贵:“原来县令是给柯大人做说客来的。” 听到说客二字,寿延年目光闪了闪,旋即笑道:“本官知道老派主江湖豪杰,必然不肯,所以又替你想了另一条路。”接着道,“这条路就是岑门主,他是江南武林魁首,或者也能回护。” 查乾贵瞧着寿延年,淡淡道:“你倒知道不少江湖上的事情。” 寿延年笑:“寿某是地方上的父母官,该知道的总得知道些,才能不得罪高人。”又道,“不过岑门主到底不是朝中大员,就算能护住诸位不被官兵捉去,查家剑派从此也得沦为匪类了。 “所以贵派投效之人,最好是一个名声不错,在朝中又说得上话的人。” 查乾贵看他,终于明白其意:“你说的人自然是陆公子。” 寿延年点头:“不错,陆公子跟岑门主关系不差,手下也有许多能人,在孙相那边也能说得上话,若是居中转圜,自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老派主本就受过陆公子的恩惠,此刻更是受陆公子之邀,才会出山办事,今后大家关系再进一层,也不是一件坏事。”他不像柯向戎那样咄咄逼人,说完后便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作了一揖,“如今查家一派的死生荣辱都系在老派主一人身上,还请老派主仔细考虑。” 说明白来意后,寿延年并不多待,直接告辞离去。 查乾贵坐在房内,默然不语。 陆月楼本身官位不高,不过他算是韦念安一脉在江湖上的代表,而韦念安又跟京中郑贵人有关。 虽然查乾贵久在江南,也晓得郑贵人圣眷优隆,而且育有子女即将成年,一向很受皇帝喜爱,在朝在野都不乏支持。这样一个人,若肯在天子身边说上两句话,只怕比旁人说上一百句一千句更加有用。 就在查乾贵为门派未来殚精竭虑时,唐驰光正在房中奋笔疾书。 她本来觉得自己应该能将失窃的税银追回,所以没有向同僚求助,今日总算认清事实,决定开始摇人。 唐驰光将信纸放在竹管内,用蜡封好,表面再印上防拆的火漆,然后将竹管绑在一只信鸽的鸟腿上。 她捧着鸽子,喂了一些谷物跟松子,又摸了摸对方的羽毛,才终于将鸽子放飞。 就在唐驰光刚松开手时,她恰好听见上空传来一阵扑翅膀声,几根羽毛随之落下——唐驰光仰首望去,发现空中还有另一只信鸽,两只信鸽碰到一起,居然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好斗之态,互相凶狠地殴打了对方几翅膀,然后才各自分开。 唐驰光眼光厉害,只是匆匆一瞥,就看出来另一只鸽子吃的必然不是六扇门的公家稻谷,而是问悲门的杂粮。 ……如此说来,刚刚决定摇人的不止她一个,闵绣梦那边多半也觉得事情实在棘手,需要喊同伴过来一块烦恼。 放出求援的消息后,唐驰光依旧未得闲暇,柯向戎已经倒下,寿延年未必靠得住,闵绣梦办事能力不错,偏偏是一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江湖人,她得亲自去盯着城内大小事务,免得出现纰漏。 虽说过去了那么些天,唐驰光已经不是很肯定税银是否还在城内,不过保险起见,她依旧不敢开放城门跟码头,每天只是安排可靠人员从城外运些菜蔬进来。城内居民若是有要紧事一定要出城,那么出城时则绝对不许携带大件行李,而且必须经过官府查验。 * 自从税银消失的不幸事件发生后,城内戒严令就一直没有解除,大部分商家因为缺乏客源的缘故,都选择暂时歇业。 有人在为税银的下落忧愁,也有人在为别的事情忧愁,比如此时此刻,朝轻岫蹲在码头上,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怅然之色。 她看着自家帮众将无法运走的鲜鱼晒成咸鱼,神色略显沉郁,随后走过去,从里面仔细挑了数尾看起来十分肥美的,让人直接烹煮。 穆玄都本来有些忧虑,可发现帮主面上的怅然在看见鲜鱼出锅后,就瞬间消退,变成了满意,才意识到老大今日只是在为菜色而烦心,顿时又觉无甚大事。 日光明亮,远处风声发出微弱的声响,原本正在挑选河鲜的朝轻岫忽然转过身,凝神做了一个倾听的动作,下一刻,她提气纵身,轻飘飘跃上树梢,雪白的衣衫随风而动,与此同时,三枚青莲子不分先后自她袖中齐齐飞出,打向远处的一道人影。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2节 那道人影原本正要往县衙方向飞掠,听见脑后传来一阵风声,立刻发现有暗器来袭。此人并不回头,只是抽剑在手,倒持剑柄,向后柔中带刚地划出一个弧形,三枚青莲子就像是遇见吸铁石一样,整整齐齐地贴在了剑身上。 来人的行动并没有因为暗器受到阻拦,可他低头扫了眼三枚青莲子,发现每一枚上都写着一行小字,分别是“我恨加班”、“放假快乐”以及“拒绝调休”,之前飞掠的动作便为之一顿。 ——江湖中会在暗器上刻字的人不少,但刻得如此有个性的并不很多。 他停在树梢上,树动他亦动,树停他亦停,整个人如飞絮般轻飘飘浑不着力。片刻之后,此人抄起青莲子,同时在树枝上借力轻蹬,如林燕般向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倒掠了回去。 这一回,他只飘出数丈便停下,而后向前一拱手:“朝帮主。” 日光下,一身白衫的朝轻岫微微笑道:“许久不见了,李少侠。” 她伸出手掌,李归弦自觉地将方才的三枚青莲子递了过去,以便对方可以回收再利用,朝轻岫却只拿走了“我恨加班”跟“拒绝调休”,留下了那枚“放假快乐”。 面对许久未见的李少侠,朝轻岫的声音显得温和而真诚,还带着大夏本地居民所无法理解的怅然:“也给你留一个美好的祝愿。” 李归弦并不很能理解。 ——江湖人的生活状态类似自由职业者,只要饿不死,一年四季都可以算作假日。 今日城门依旧处于戒严状态,不过官兵防得住寻常百姓,却防不住翻墙而入的李少侠,让他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码头附近。 李归弦收到飞鸽传信后,昼夜兼程赶来,此刻原本正要去县衙见闵绣梦,不过工作一直就在那,不会长腿逃跑,既然先一步碰见了朝轻岫,就干脆随她一块去了自拙帮的分舵。 等两人回到分舵中时,朝轻岫已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仔细告知了李归弦。 朝轻岫询问对方的意见:“李少侠觉得此事是谁所为?” 李归弦看她一眼,回答得迅速而笃定:“姑娘说是谁,便是谁。” 路过的许白水深深看了李归弦一眼,顿时觉得这小子十分上道。 他的话乍听起来或许失之于放弃思考,不过换个角度想,如自己这样认真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最终的结论也不过是“朝轻岫说咋办就咋办”,可见直接放弃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跳过中间所有琐碎步骤直抵正确结论,也不能不算是一种智慧。 第143章 许白水不止在自己心中感慨, 还伸手拉住了旁边的徐非曲,准备与对方交流一番自己的心得体会。 徐非曲:“何事?” 许白水很真诚:“我方才产生了一些学术上的感悟。” 可能是“学术上”三字打动了徐非曲,她正色道:“愿闻其详。” 许白水一本正经道:“所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那么我知道帮主看事准, 就意味着‘智’, 又知道自己看事不准,便意味着‘明’, 所以如今随她行走, 便算是‘明智之举’。而由此推广来看, 咱们整个帮派,也都是江湖中难得的明智之人。说的简单点,就是整个江南武林中最聪明的帮派。” 徐非曲的表情已经从原本的有些兴趣, 变成了“看你还能扯出什么偷懒的借口”, 末了微微闭眼:“……也挺好。” 许白水略有些怀疑,徐非曲在“也挺好”之前省略了什么, 比如说自己只是帮派客卿而不是在重明书院进修的学生, 也是件挺好的事情…… 就在徐非曲与许白水交谈时,朝轻岫也在跟李归弦沟通有关水银失窃一事的处置方式。 朝轻岫刚涉足江湖就直接成了一帮老大,缺乏解决事情的经验, 很愿意跟别的江湖豪杰多沟通, 于是询问:“若是由你自己处理樟湾税银失踪的案件, 李兄又会怎么做?” 李归弦也知无不言:“在下的话,会先从孙相门下开始……”顿了下,道, “加以沟通。” 朝轻岫微微点头,觉得很是安心。 ——反正大家大方向一样, 她就不细问沟通的细节了。 朝轻岫道:“如今税银出了事情,不止柯大人那边,连本地县令也是责任难逃,哪怕在下只是从旁路过,也未必脱得了干系。所以无论是那位柯大人,还是那位寿县令,都必然会想法子将责任推到最好欺负的那一个的头上。”又轻轻叹了一声气,“如今看来,这个人说不定便会是我——在下武功平平,又缺乏深厚的背景,他们要真打算选朝某背锅,也不算毫无道理” 李归弦真心实意道:“若是果然如此,那他们实在是瞧错了人。” 朝轻岫微微一笑:“柯向戎是权转运使,寿延年则是本地主官,税银在樟湾不见,谁也不能彻底脱身,区别只在责任轻重而已。依照现在的情形看,既然银子出库之前经过检验,那么与柯向戎相比,寿延年本人脱罪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又道,“所以我想劳烦李兄一件事。” 秋天的风里夹杂着桂花的香气,李归弦看着朝轻岫,几缕碎发落在他的额头上:“姑娘请说。” 朝轻岫:“我有些话要想传达给两位大人,却又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待会麻烦李兄悄悄将非曲带到县衙一趟,然后再将她带回来,期间尽量莫要叫旁人发现非曲在做什么。” 若是换了旁人听见朝轻岫如此说,说不定得深思熟虑一下再做答复,不过李归弦作为跟朝轻岫曾经有过合作的明智之辈之一,深知放弃思考也有放弃思考的优势,于是毫不犹豫点头:“好,我明白了。” 朝轻岫:“县衙内高手不少,若是遇见了那位闵爷……” 李归弦毫不犹豫:“我会尽力说服闵哥。” 说话间,李归弦余光忽然瞥见边上的案几处摆着一盘残局。 黑白两边还在试探,并未进入厮杀阶段。 他听说朝轻岫的棋艺很好,屋里摆着棋盘,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朝轻岫注意到李归弦的目光,微微一笑,伸手移动了一下上面黑白子,随后棋盘上原本还在相持不下的局势立刻紧绷起来,随后笑道:“李兄要试试看执黑子吗?” 李归弦当年也随师父学过围棋,能看出了白子那边不容易赢,既然朝轻岫问,他便就坐到了黑子那边去,斟酌着下了数着。 两人下棋速度都不慢,片刻功夫后,局势却逐渐向着白方偏去。 李归弦停下动作,再度观看全局,这才意识到,远来白子那边伏着一个陷阱,他方才却没能察觉出来,于是一着不慎,渐露颓势。 朝轻岫捻着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你瞧,棋盘上局势看着可怕,若有胆子不加理会,便为正解。” 下到这里,徐非曲已经将手上事务处置完毕,朝轻岫也就放下棋子,对李归弦点了点头,又道:“前些日子,唐捕头也给六扇门的人写了信……” 李归弦:“唐驰光喊来的人是燕雪客,他现在就在城外。” 朝轻岫注意到李归弦话里的关键词,微微扬眉:“现在?” 李归弦解释了一句:“外面关卡太严,燕大人不好翻墙,于是让我顺路去县衙那边带句话,好让他可以快些进城。” 燕雪客固然明白事急从权的道理,也不介意翻墙,但若有人能帮着通知一声,当然最好不过。 徐非曲等人:“……” 案情也交流完了,棋也下过了,也不知道在自拙帮分舵安然待着的李少侠,还记不得记得城门外正蹲着位花鸟使大人…… 李归弦如何行事,横竖有问悲门头疼,朝轻岫并不深究,当下与徐非曲交换了一个眼色,道:“我记得燕大人是个精细人。” 徐非曲沉吟。 比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何人的黄为能,燕雪客的确算是个精细人,而且他就算当场没能发现不对,事后也一定会继续思考,争取解开所有疑团。 朝轻岫笑:“这样,那等燕大人来了,就说朝某有事商谈,请他过来一见。” * 李归弦武功极高,能听见身周花落虫鸣之声,徐非曲本人又受教于应律声座下,内功根基打得极好。此刻有前者在旁照拂,当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混进了县衙。 毕竟受人所托,李归弦先去找闵绣梦,用燕雪客的事情打发后者离开,然后就带徐非曲去见柯向戎。 闵绣梦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李归弦。 他本该询问对方为什么进城后不直接来县衙找同门,此刻却只好匆匆跑去见唐驰光,准备先跟对方沟通一下将燕雪客在城门那边鸽了大半天的事情。 等闵绣梦走了之后,徐非曲对李归弦道:“在下需要挑个柯大人身周无人的时间去见她。” 李归弦带她来到柯向戎的住处,在旁听了一会,过了会向身边人点了点头,徐非曲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闪身入内。 以李归弦的内力,纵然此刻没有刻意聆听,双方交谈的内容也会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中。 他安安静静地立在墙角,仿佛是一抹幽影。 屋内,柯向戎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 她按着自己的额头,忽然又觉得有些头晕。 心念起伏间,这些时日一直为疾病所困的柯向戎隐隐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她若是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口,说不定能得到答案,比如说之前离开的仆役为何久久没有回来听候差遣,再比如说为什么这个姓徐的来了这么长时间,却始终没有人被双方的交谈声所吸引。 作为权转运使,柯向戎身边不会无人护卫,非但官兵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江湖高手那边也不会忽视。 闵绣梦是队伍中江湖高手那一派的首脑,同时也是问悲门内高层,此次外出护送税银,自然也没忘记带些可靠的弟子随行。 官兵们在唐驰光的安排下把守整个樟湾的交通要道,问悲门内的弟子就依照闵绣梦的命令守卫县衙,时刻提防着可能跑来作乱的江湖高手,他们全部训练有素,时不时就得去县衙内的重要地点走一走,排除隐患。 此时此刻,又到了问悲门弟子巡查的时间。 听见远处近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立在墙角的李归弦静静睁开眼,他整个人隐没在墙影与林木之下,几乎就要与环境融为一体。他在感受到有人靠近的第一时间,也同时发现来人的步伐很是熟悉,随后撮指为哨,发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鸟鸣声。 等到鸟鸣三下后,原先准备过来查看的问悲门弟子竟然直接停下脚步,转头离开,准备前往他处,面孔上连一丝异色也没有,好像方才已经查过了柯向戎的住处,并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案一般。 屋内。 无论是远处的风声还是鸟鸣声,都无法对坐在桌前的柯向戎产生任何影响,她眉目唇角处都残留着一抹阴影,面孔上的线条越绷越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没过太久,柯向戎终于露出下定决心之色,她盯着徐非曲,嘴角被拉得有些长,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利益越大的事情,风险也就越大,好在与清流不同,孙侞近本人是个很明白变通的上司,只要结果是好的,他一向愿意为自己手下人替天子多解释两句。 徐非曲平静地站在柯向戎面前,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位权转运使正在经历怎样剧烈的心理斗争,她向前一揖,竟不打算继续劝说,仿佛对柯向戎的决定毫不在意:“既然在下想说之事已经陈述完毕,这就告辞。” 柯向戎抬起头,冷声:“方才那些都是贵帮朝帮主想要转告给柯某的话?” 徐非曲想了想:“应该是。” 柯向戎:“应该?” 徐非曲:“帮主总不会一句一句地教下属说话。其实在出发前,她只是给了我一些简单的指示。”说到这里,她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徐某也希望自己所言,没有违逆帮主的意思。” 她一面说,一面向屋外退去,脚步看似不快,然而仅是衣衫轻动,整个人就已经退至门边,接着身形微晃,彻底没入庭院的花木深处。 第144章 徐非曲结束了与柯向戎的对话后,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接闪身离开,站到院墙的外侧。 下一刻,李归弦仿佛一缕清风一样, 吹到了她的面前。 李归弦问:“你现在就去见寿延年?” 徐非曲神情冷静:“先等一等再说。”她的面上带了点笑意, “总得给那位柯大人留些调派人手的时间。” 她很认真, 也很体贴,愿意为旁人考虑, 只可惜徐非曲是自拙帮的人, 她当真为之着想的, 永远不可能是柯向戎或者寿延年两人。 徐非曲在旁等了一会,发现周围渐渐有了动静,才向李归弦点头, 下一刻, 两个人的身影再度消失无踪。 *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3节 这些日子以来,寿延年总是见缝插针地拉拢柯向戎队伍里的人, 拉拢的重点就是查家剑派的那几位高手。 世人大多存在求生的本能, 再有骨气的江湖人,也不会心甘情愿被旁人波及,迎来自己的灭顶之灾。 寿延年仔细观察, 发现查乾贵的态度已经逐渐软化, 作为一派之主, 他一直没有表现得太热情,也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然而在知道寿延年请查二珍喝酒时, 却表现出默认的态度。 值此关头,寿延年再接再厉, 他又送了些礼物给对方,虽然查四玉婉拒,但查二珍却收下了。 查乾贵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开口指责孙子。 寿延年虽然深觉满意,却没有露出骄横自得的态度,反而表现得很是礼贤下士,尽可能降低那种趁火打劫的逼迫意味。 寿延年想,等到事情办妥,他就可以写信去上司那里,说明一下自己的所为。 就在此时,一阵簌簌的轻响声传来,有些像是树叶摇动的声音,却显得更为突兀。寿延年脑海中陡然冒出无数江湖高手杀人越货的传说,他心头一跳,刚想让身边侍卫注意些情况,那些侍卫却同时闭上双目,软绵绵地委顿于地,丝毫起不到保卫雇主的作用。 寿延年缓缓站起。 他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左右环顾,看看房间内有那只柜子比较空,适合将自己藏在其中。 就像之前跟查乾贵说的那样,他在地方上做父母官,总得了解些武林人士的行事风格,才能更好地与那些人打交道。所以此刻见到下属们突然被人隔空制住,寿延年并没有被吓得惶恐不已,而是第一时间开始思考对方的来意。 能在须臾之间制住房内侍卫的人,当然有能力在须臾之间干掉自己,对方没有那么做,甚至没有让他失去意识,必然是有事要谈。 寿延年慢慢道:“佳客远来,寿某未能相迎,万望恕罪。” 话音方落,大门忽然从外面打开,竟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一道影子仿佛没有重量般轻轻飘了进来,要是换了夜深人静之时,恐怕会被误会是鬼怪上门。 寿延年眯起眼睛。 他记得面前这个人,对方曾经跟在朝轻岫身后来过县衙一趟,除了准备替上司喝酒那一回外,全程存在感不强,若要寿延年评价的话,那么他对来人的印象,就只有对那位年纪轻轻的小帮主很是忠心这一点而已。 既然发现来的是熟人,寿延年也就平静地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开口试探:“姑娘是代表自拙帮来的?” 他说话时,忍不住在心中将朝轻岫与自己真正的上司做对比。 在寿延年看来,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有野心也有城府,或许心狠手辣,却同样不乏谨慎,不会进行无意义的杀戮,所以比起干掉自己,更可能选择利用自己。 对寿延年而言,知道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 徐非曲并不回答,只拱了拱手,问了声好,又道:“在下今日来,是有事想提醒县令。” 寿延年:“不知是什么事?” 徐非曲:“县令印堂有青黑之色,不日间必然大难临头,徐某与县令曾有一面之缘,所以特来告知。” ——听见这句话的不止房内的寿延年,还有在外面望风的李归弦。 幸好李归弦不是一个喜欢与人表达自身感想的人,即使听见徐非曲说了什么,也不会加深江湖人对自拙帮朝帮主在个人杂学上的某种误会。 寿延年皱了下眉,又迅速露出一个带着点愚蠢气质的笑容:“没想到姑娘对神鬼之说也有研究,可惜本官不怎么信这些,倒是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徐非曲瞥他一眼,并未告诉对方自家帮主事在人为的相面之术具备多高的准确率,说谁有血光之灾,谁就一定会有血光之灾,反而另起话题,淡淡道: “县令如今一定在为税银一事烦忧。” 寿延年:“……此事莫非也是姑娘从本官的面向上看出来的?” 税银失窃之事众所周知,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柯向戎与寿延年正在为什么事情头疼,要是徐非曲说是,他恐怕会觉得对方不愧是以行事难测著称的江湖人,在如此紧张的关键时刻,还要偷偷跑过来逗人开心。 徐非曲:“税银之事尚无着落,虽然银子出库时经过了检验,确认东西是在路上丢失的,不过此事到底发生在樟湾一带,若是柯大人一定要将责任甩到县令头上,足下也难免会因此烦忧。”又道,“万一柯大人说银子出库时并未经过检验,或者检验地不够仔细,事情又会如何?” 寿延年默然一瞬,随后道:“本官知道姑娘的来意了。”语气渐渐变得笃定,“你并非是怕柯大人污蔑本官,而是怕本官与柯大人联手,将事情推到江湖帮派头上。” 与其得罪朝中同僚,不如得罪江湖人,而且当今皇帝很有些耳根子软的毛病,孙相一党素来曲承上意,若是颠倒黑白,只怕自拙帮当真会大难临头。 徐非曲看着寿延年,她曾在重明书院就读,偶尔会与见到那位陆月楼陆公子。 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寿县令,而是那位陆公子本人。 徐非曲甚至还忍不住怀疑了下,寿延年是不是那位陆公子易容乔装,不过一瞬之间便明白并不可能——陆月楼学过武功,而寿延年手无缚鸡之力,两人呼吸心跳声都不相同,纵然她看不出来,附近的李归弦也一定能听出异状。 寿延年发现徐非曲没有立刻说话,觉得自己明白了对方所想,继续增加谈话压力:“这件事对于贵帮而言,确实是一件颇为棘手的麻烦。税银失窃之事分明与贵帮无干,然而朝廷责怪下来,你们说不得又要因此要吃挂落。” 徐非曲缓缓摇头:“我觉得寿大人不会帮着柯大人,非要混淆案件真相。” 寿延年笑:“本官当然没必要主动做这些得罪人的事,不过若是柯大人非说此事江湖帮派有关,本官也无须反驳,只要袖手旁观便是。”又道,“不过诸位若想让本官说话,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变得更加郑重:“贵帮帮主乃是江湖豪杰,本官向所仰慕,若肯投到陆公子门下,那一切事情自有陆公子担待。” 徐非曲的目光在寿延年面上一转,淡淡道:“寿县令莫要哄骗咱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寻常百姓。寿县令与柯大人不同,柯大人乃是权转运使,办完差事后就会回京,寿县令却要继续待在樟湾,若是朝廷当真下令铲除咱们,寿县令未必不会误中流矢。” 被人当面威胁,寿延年居然点头:“你说得也不错。” 徐非曲:“而且无论如何,自拙帮都与这笔税银毫不相干,六扇门的唐大人在此,柯大人跟寿县令想要一推四五六,也没那般容易。” 寿延年叹了口气。 唐驰光靠着清流一党,的确不是愿意将真相含糊过去的性子。除非自己跟柯向戎联手,或许能够想将罪过推到江湖帮派头上。 不过那样一来,他就必然会得罪朝轻岫了。寿延年之前虽然装傻充愣,一副不清楚自拙帮情况的模样,心中却明白此人并非易与之辈,说了要摘贪官污吏的脑袋,便不会只是一句空话。 徐非曲又道:“而且在下认为,柯大人也不会与寿大人联手,于她而言,眼下有个彻底的脱身之计。” 她的措辞与声调一直很客气,若是有人知道徐非曲并非江湖出身,而是曾经的重明书院五甲之一,一定会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然而分明是如此斯文有礼的态度,却让寿延年感觉到了一种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寒意。 仿佛是下棋的时候,在自己还未察觉的某一刻,对方就提前布置好了陷阱,等到猎物有所察觉时,一切早就已经尘埃落地。 寿延年尽可能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本身上面,道:“姑娘说了许多,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 ,只要柯大人想脱身,就非得想法子补上这么一笔钱出来,否则都会引得天子震怒,最多只能保住一条小命,算不上彻底脱身。” 他说着,忍不住想要冷笑,又担心惹怒对方,硬是将冷笑拗成了和善可亲的微笑,接着试探道:“莫非足下有本领将银子变出来?还是能替柯大人将缺口补上?”说到这里,寿延年的语气里多了些暗示之意,“其实以朝帮主的本事,若当真想替柯大人收尾,未必找不到愿意慷慨解囊之人。” 第145章 徐非曲明白寿延年是在问自己, 是否会想法子从不二斋那边拆借款项。 ——其实许白水并不介意适当利用一下自己的出身,甚至还主动表示,她能动用的钱款以及自己的私房都可以暂时借给帮派,却遭遇了朝轻岫的拒绝。 在朝轻岫看来, 在面对孙相手下时选择花钱消灾, 简直跟抱薪救火没有半点区别。 徐非曲淡淡道:“事情之所以不与寿县令相干, 完全是因为税银出库时经过了检验,只要抹掉这一节, 那么东西到底在哪丢的就还未可知。说不定那天只是柯大人一时头晕, 忘了税银此刻还在库中没有运出。柯大人如今清醒许多, 她发现银子数量不对,自然会去指挥官兵,将缺少的那些重新从官库中提出来, 如此一来, 便可顺利交掉差事。至于寿县令这边账目能不能对得上,则丝毫不与她相干。” 听到这段话, 寿延年终于面上变色, 他豁然起身,略微泛红的双目死死盯住徐非曲,后者却依旧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 徐非曲面无表情道:“在下不妨告诉县令, 在下来时, 柯大人已经想出这个好主意了。” 寿延年冷笑:“想出?本官觉得, 多半是有哪位高人,去给柯大人出了主意罢?” 他有些忍耐不住,幸好及时余光看见了徐非曲腰上的佩剑, 最后还是没敢气高——来人一直没动手砍自己,不代表她不能砍自己, 这两者间的区别,寿延年自然十分有数。 徐非曲:“朝帮主说,若是二位决意尽忠职守,那旁的话自然不必多提,她在江南候教就是。不过事已至此,朝帮主其实并不想县令吃亏,如今县令已经占了下风,就该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有种体贴的意味在其中,“此时若是孤注一掷,只怕尚有挽回的机会。” 说完话,徐非曲干脆利落地拱了拱手,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她的武功虽然还差些火候,却足以殴打一百个寿延年,纵然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后者也没法阻拦。 ——朝轻岫安排了祸水东引的计划,若要破局并不难,只要柯向戎与寿延年两人都愿意选择无视徐非曲的说辞就好,只可惜两人各有心肠,注定不能齐心协力。而且为了降低他们合作的可能,徐非曲特地选择了分别告知,先忽悠动了一个,再去煽动另一个,不给两人商议反悔的时间。 等离开寿延年的视线后,之前不知在何处放哨的李归弦再度默默刷出,他看了徐非曲一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却没有开口说话。 徐非曲原本以为李归弦会问上几句,或者确定一下自己所言是否当真是朝轻岫的意思,对方却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徐非曲知道,李归弦虽然不是爱热闹的性格,却并不迟钝,此刻必然已经察觉出了此次行动的意图。 就像寿延年说的那样,倘若柯向戎与寿延年两人选择联手,朝轻岫多半就会变成不幸被黑锅命中的倒霉鬼。 朝轻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徐非曲一向觉得,遇见自家帮主,老老实实做个好人,秉公执法,绝对是生存率最高的选择。要是怀抱恶意并打算付诸实践的话,就很快能感受到朝轻岫在丧葬安排上的专业程度。 县衙中渐渐喧闹起来。就算不把唐驰光手上的人马算作己方战力,柯向戎身边也有数百官兵,骤然发难,绝对可以打寿延年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保证局势一直处于控制当中,徐非曲传完话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到了一处隐蔽的屋脊上,安静观察着县衙内的情况。 李归弦忽然问:“此回谁能先擒王?” 徐非曲语气平静:“谁胜谁负,对帮主来说并无太大的差别。不过帮主猜测,那位柯大人说不定有机会先走一步。” 李归弦点头:“好。” * 自从税银失踪以来,唐驰光一直兢兢业业地帮着维持城内秩序,并尽可能搜索任何一处税银的可能藏匿地点,一副不挖地三尺誓不罢休的模样。 忙碌的工作让唐驰光异常疲惫,好在到了今天,一切终于遇见转机。 方才她得到消息,说是燕雪客已经到了,如今正等在城门口,唐驰光立刻让捕快拿着通行手令去城门接人。 燕雪客出身武林大派,在朝堂中也有深厚背景,有他在,事情必然更加容易解决,就算最终找不回那笔税银,也不会引起更加严重的混乱。 就在唐驰光怀觉得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柯向戎匆匆而至,一见面就抛了个炸弹过来—— 柯向戎急道:“唐大人,我方才得到消息,那个姓寿的有意谋反!” 唐驰光:“……” 她先是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喝水,否则现在肯定喷了柯向戎一身,然后又是有些感慨,人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往乐观方面想,否则很容易被现实所伤害,与此同时,唐驰光也觉得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叫的援军——燕雪客才刚来,樟湾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唐驰光虽然想等同僚抵达后再处理此事,只是柯向戎眉眼间写满了焦急之意,她无可奈何,只好道:“这其中或者有什么误会,在下随柯大人一块去问问寿县令。” 柯向戎面色微沉。 她这样做,是想拉拢唐驰光,然而唐驰光出身清流,帮着查案可以,却不会无缘无故帮着她对付寿延年。 所以她必须给唐驰光一个合适的理由。 比如谋反。 柯向戎也不怕寿延年事后跟自己对峙,作为一个哪方面都十分典型的孙相门人,柯向戎压根没打算让寿延年活到事后。 只要关键人物能够及时消失,故事自然随便柯向戎编造。 唐驰光忽然纵身上飘,飘至中途,速度开始变慢,就在此时,她伸手在树干上轻按,整个人借力再度飘上丈许,无声无息就上了枝头。 她这手轻身功夫相当利落,很是值得喝彩。奈何柯向戎对武学只有粗浅的了解,在她眼里,所有江湖人用轻功时都是一样的深不可测,唐驰光看着固然厉害,今日来见自己的那位年轻姑娘,也是一样的神出鬼没。 唐驰光纵上了一根离地两丈来高的树枝,眺望远方,神色渐沉。 她从树上飘下,对柯向戎道:“我看见了火光,还有不少人正在械斗,那些人里许多都穿着本地官兵的服饰。” 服饰本身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明,再加上表现出来的身手,让唐驰光可以直接判定,动手的人,就是寿延年的手下。 樟湾官兵与护送税银的队伍起了冲突,唐驰光身为六扇门中人,必须及时出手,免得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4节 柯向戎冷笑:“樟湾是寿延年的地盘,县衙中的人也算训练有素,若非奉了他的命令,那些人怎么会敢对咱们动手?”随后道,“此人心存不良,还请唐大人早做决断,否则在下性命是小,耽误了圣上的任务是大。” 唐驰光亲眼看到了县衙情状,加上事出突然,没时间细想,也只好先默认柯向戎所言为真,而且柯向戎的要求只是保护自己,倒也不让人为难。 她叹息道:“好。如今县衙混乱,柯大人就先待在唐某旁边,以免出了意外。”又道,“还有闵兄与查老爷子,也得赶紧联系他们,免得出事……” 柯向戎打断:“那位闵爷也罢了,不过本官发现,姓查的这些天一直与寿延年眉来眼去,说不定早就投到了陆月楼那边,要让他过来,说不定你我性命不保。” 听到“陆月楼”的名字,唐驰光顿感棘手,于是干咳一声:“陆公子以前没怎么得罪过孙相,这当中说不定有些误会。” 陆月楼有时帮着江湖势力对抗孙相一党,有时帮着孙相打压江湖帮派,他大部分时间都听韦念安的吩咐办事,一向兢兢业业,然而近些年来,陆月楼羽翼渐丰,在许多事情上,都难免会有自己的主意。 唐驰光越想,就越是觉得心中发沉。 柯向戎沉声:“无论如何,总得先将寿延年拿下,止住斗争,然后再谈其它。” 唐驰光:“正是如此。” 柯向戎听唐驰光之言,目中划过一丝暗色。 唐驰光带了不少捕头,而且每一个都练过武功,虽然算不上什么武林高手,也必然比县衙官兵要强,柯向戎吩咐自己手下,叫他们主动攻击县衙,如此一来,就可以先借六扇门的力量,击溃樟湾本地官兵,后面再想法子拖住唐驰光,让自己的人从本地官库内取走银两,补上欠缺的税款就是。 如此一来,事情就不是税银失窃,而是寿延年贪墨县中存银。 柯向戎自己手下缺乏高手,原本可以利用的查乾贵等人又一副心怀二意的模样,她正为此烦恼,幸而方才那位徐姑娘来时,明明白白说了,一旦双方起了冲突,自拙帮这边可以暗中施以援手。 她大约也明白对方为何会选择帮助自己——与其坐视柯向戎与寿延年联手,倒不如主动帮助其中一方击溃另一方,也好保全自己。 * 燕雪客此前奉师门之名往江南走了一趟,办完私事后本该直接返回京畿,然而自从上次见过朝轻岫后,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又因为黄为能不幸于涌流湾毙命,江南一带的花鸟使缺了一员,他干脆写信给卓希声,直接顶了黄为能的空。 他既然一副要在江南待下去的模样,孙相那边的人难免有些不满,好在像伍识道这样看得开的也不少——武林中可怕的人挺多,燕雪客并不是最容易让人做噩梦的存在。 第146章 燕雪客奉命巡查江南后, 其实并没遇上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然而他内心却一直隐隐感到不安。 静水流深,眼前的平静,不过是山雨欲来之前的虚假安宁而已。 燕雪客想到江南的局势, 想到孙相与问悲门之间越来越剧烈的矛盾, 甚至在问悲门内部都因为门主对朝廷的态度率起争执, 他又觉得朝轻岫的突然崛起也算好事。 问悲门的势力以寿州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岑照阙正面拦住了左文鸦等人对江南一带的干涉, 对很多周边问题的照管就有些不周到。自拙帮的总舵恰好位于问悲门势力边缘, 算是补上了之前缺失的那一块拼图。 有这样一位人物镇着, 其他人在做事前,总得多考虑考虑。 当然燕雪客也并非一派乐观,毕竟他多少了解点朝轻岫的为人, 知道她解决意外的水平固然不差, 制造意外的能力也同样出色。 有些人,天生便适合做棋手。 落子、布局、然后恰到好处地收网。燕雪客觉得, 迟早有一日, 旁人都会知道,自己当初能成功为涌流湾的那个案子收尾,并活着返回六扇门, 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过燕雪客在考虑朝轻岫的影响力时遗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迄今为止, 自拙帮现任帮主在江湖中的名气,还远没到问悲门那样人人都肯买账的地步。 所以有些人在制定计划时,难免会忽略掉朝轻岫的存在感。 * 前些日子, 正在兢兢业业办差的燕雪客意外接到唐驰光那边的求助信件。 燕雪客早就听说唐驰光被点了过来负责保护今次的税银,所以在看到寄件人姓名时, 就觉得有些不妙。 他的预感没有落空——信上说,今年的八十万两税银于樟湾一带失窃,若是此事传入京中,必然会引得天子震怒,希望他能施以援手,帮助自己将钱款找回。 燕雪客读到此处,心中微惊,还好他办过的大案不少,倒也不会因此慌乱。 唐驰光在书信上写了税银失窃之事的一些问题,以及自己这边的处理方式,末了还在结尾提了一句樟湾本地的帮派情况—— “樟湾本是原先白河帮分舵所在,如今白河帮归入自拙帮当中,朝帮主便过来巡查分舵,她与咱们同日到来。之前问悲门的闵爷已经递了话过去,希望能得她照拂,可惜柯大人不懂江湖上的事,后来还是与朝帮主起了些龃龉。” 燕雪客:“……” 要是文字可以按照信息重要程度来排序的话,他觉得“她与咱们同日到来”这句话不止该写在开头,更应该直接纹在信鸽的翅膀上,以便让收信人能提前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或者能在拆信之前就将信鸽丢掉。 在看到熟悉的名字时,燕雪客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数月前发生在涌流湾一带命案的某些细节,忍不住开始猜测,朝轻岫在樟湾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税银失窃是急事,再考虑到朝轻岫也在旁边……燕雪客都不敢想象,此刻的樟湾是怎样一副的十万火急的景况。 燕雪客毫不犹豫地将手头的所有工作托付给同僚,自己单骑出行,当日便出发赶往樟湾城。 他昼夜兼程,来得极快,可惜因为樟湾城已经高度戒严,门口有六扇门的好手守卫,所以没能在抵达的第一时间进入城中。 城门守卫看过燕雪客花鸟使的令牌后,恭恭敬敬道:“请大人稍安勿躁,县令日前已经发下话来,外面的人谁也不许进城,您虽是六扇门内的人,咱们也得先去禀报,才好请您过去。” 燕雪客清流出身,习惯了按章办事,闻言倒也不以为忤,他原本打算直接让守卫去禀报,转头却碰巧看见了问悲门中人。 作为清正宫弟子,燕雪客对江湖人物的做事风格也是知之甚详,他清楚此人一定不会老老实实通报,而是找个偏僻地方翻墙,干脆劳烦对方捎个口信。 他没完全猜对开头,对结果的预期也产生了些许偏差——李归弦毫无寻找偏僻区域的自觉,当着守卫的面直接翻墙,好在他身法奇快,那些六扇门的捕快就算看见了,也只觉是自己站久了花眼,或者大白天当街见鬼。 等李归弦消失在视线中后,燕雪客又耐着性子站了好一会,可惜始终没看到有人够来。 若非对李归弦的武功极有信心,燕雪客几乎要怀疑,是否是对方在赶往县衙的途中遇见了什么意外。 没能进城的燕雪客没有将时间全部浪费在等待上,既然正好有空,就干脆先在城外进行初步搜查,等基本确定了周围没什么明显线索后,城中才终于有人拿了唐驰光的手令过来,准备请他过去县衙。 过来的捕快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自拙帮的朝帮主请大人先去见她一面,说是有事相商。” 作为唐驰光的手下,捕快自然觉得燕雪客应该先去县衙,只是不敢瞒下朝轻岫的口信不去转达。如此一来,先去哪里就全由燕雪客决定,跟自己这些小人物无关。 燕雪客闻言痛快点头:“好。” “……” 捕快没料到燕雪客的态度如此干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县衙那边……” 燕雪客:“等我去见过朝帮主后,就去寻唐大人。” 他之所以立刻答应,倒不是因为与自拙帮间的关系特别好,而是燕雪客觉得朝轻岫是个十分擅长谋划的人,此刻喊自己过去,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唐驰光信中没写税银失窃后朝轻岫都做了那些布置,可能是不好说,也可能是没发现。然而按照燕雪客的了解,那些日子朝轻岫绝不会当真只是待在分舵内静观其变,自己什么也不安排。 既然朝轻岫已经有了计划,那六扇门这边就需要获得更多的信息,来决定是否配合对方。 燕雪客有种自己正主动走向蛛网中的错觉,但他无法确定,此刻选择置之不理的话,迎接自己的会不会是另一张蛛网。 他是骑马来的,进城后半途与唐驰光的手下分开,独自前往了樟湾分舵的所在。 分舵弟子早就接到了帮主的命令,见到燕雪客,上前问了声好,随后直接将人领了进来。 朝轻岫不像江湖中的许多同行那样,走到哪里都有人前呼后拥,随着她功力日深,带的护卫也越来越少,今日身边除了一个听候差遣的帮派弟子,跟正在旁边消磨时间的许白水外,竟没什么人,连一向紧随在她左右的徐非曲都不见了踪影。 燕雪客步履很轻,走路时像是羽毛落在地上。 他就这样轻声走进了院落,在迈过门槛的时候,燕雪客忽然发现,角落里长着一丛蔷薇。 那些蔷薇开得伶伶仃仃的,叶子也长得粗糙得很,与旁边灿烂浓烈的木芙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蔷薇并不是被人种在这里的花,最初大约只是不知从哪吹来了一些种子,种子落在土壤里生根发芽,又幸运地没被园丁斩草除根,如今才有了一席之地。 站在燕雪客的角度看,那些蔷薇的影子正好映在书桌上——住在这里的人把桌子搬到了露天的地方,以便坐在院子里看书写字。 花的影子映在桌子上,桌子的影子则映在衣角上。 那是一片淡蓝色的衣角。 朝轻岫平日总是一身白袍,今天少见的换了身淡蓝色的衣衫。 燕雪客并不清楚,这不是朝轻岫心血来潮突然调整造型,而是许白水在跟樟湾分舵人迅速混熟并了解到了他们对新帮主的一些问题后,正在积极地尝试寻找答案。 比如说朝轻岫总穿白衣,是因为特别偏爱白色的衣服,还是有什么就穿什么。 许白水低调地开了个盘口,在大部分人都押注“帮主偏爱白色的衣服”时,特地送去了一套淡蓝色的换洗衣服,让安抚万等人在看见帮主新形象的同时,深刻理解了“不该急着对自己缺乏了解的事情下判断”的道理。 不过安抚万等人觉得打赌的结果并不能完全解决自己的疑惑,毕竟白色跟淡蓝色的差别不算大,倘若当初给帮主准备的换洗衣服是一套大花袄,多半无法得出“有什么就穿什么”的结论。 对此,许白水的答复是她的胆子固然不小,也很相信帮主器量宽宏性情仁厚,愿意体谅下属,却也不是什么盘口都有胆子开…… 燕雪客拱手:“朝帮主。” 朝轻岫欠身,唇角微翘:“燕大人,久违了。” 许白水听着两人的对话,想到燕雪客的职业跟帮主的兼职,深觉那句“久违了”意味深长,中间不知包含了多少对江南一带治安情况的感慨。 朝轻岫:“在下今日请燕大人过来,是想聊一聊税银失窃之事。” 燕雪客目光微凝:“朝帮主已经有了头绪?” 朝轻岫坦然:“算是有一些。” 燕雪客薄唇微抿。 如果连朝轻岫也不清楚此次税银失窃的内幕,那固然不是一件好事,可既然她已经猜到了案件的内情……燕雪客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他觉得,就算今日来的是卓希声,在面对朝轻岫时,也很难做到放松。 朝轻岫的神情依旧温文,她没有直接谈及自己的思路,而是向着对面的石凳一示意:“燕大人先请坐。” 燕雪客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随后依言坐到了她的对面,好像真的只是前来拜访的客人。 ——或许是因为之前就有朝轻岫打交道的经验,燕雪客依稀觉得,依照对方的安排做事固然可能上当,但若是明着与她做对,则很容易被朝帮主从可以利用的棋子变成需要从棋盘上清除出去的棋子,遭到不必要的打击。 朝轻岫的视线一直停在燕雪客身上,忽然扬了下眉,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气:“燕大人,你刚刚是不是在腹诽我?” “……” 听到这句话,燕雪客还没怎么样,许白水就先紧张了一下。 许白水已经知道朝轻岫善于捕捉细节,却万万没想到,上司还有用眼神中探查旁人心理活动的能力。 她怀疑朝轻岫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如果下次还要开盘口,记得选择一些更容易保存自身性命的主题。 燕雪客:“……岂敢。” 朝轻岫笑:“是不是都无妨,许久未见,我一向少去问候,燕大人腹诽朝某几句,那也是应有之义。” 第147章 说话间, 一位分舵弟子走来,给燕雪客倒了一杯茶。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5节 燕雪客受师门影响,颇擅品茶,一眼就看出茶叶的品质十分出色——通常来说, 自拙帮的饮料标准没那么高, 奈何前些日子许白水抵达江南后, 许大掌柜给女儿寄了点日用品,还嘱咐她别忘了给帮内的朋友们送些。 饮了一口茶后, 燕雪客放下杯子, 将话题引回案件上:“既然朝帮主说已有头绪……” 朝轻岫:“确实有头绪, 可惜缺乏足够的把握,我正在头疼,幸好遇见燕大人过来。大人久在六扇门中, 论起查案, 足下才是此道方家,今日请大人过来, 便是为了探讨一二。” 燕雪客:“……” 对方的措辞很客气, 燕雪客先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思考究竟是不是讽刺,才道:“朝帮主当面,旁人又怎敢提‘破案’二字?实在令燕某愧煞。” 朝轻岫:“樟湾之前发生了什么, 燕大人已经有所听闻?” 燕雪客:“算是知道了一些。” 随后又将自己了解到的内容转述给朝轻岫。 朝轻岫微微点头, 道:“燕大人觉得, 此事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燕雪客沉吟。 煌煌白日,八十万两白银竟在重重保护下变成了一箱箱石头,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负责护卫税银的柯向戎唐驰光等人分属不同阵营,也不可能合作编出一模一样的谎话来。 若让燕雪客去判断樟湾一带谁有这样的能耐, 他能想到的,便只有朝轻岫一人而已。 可惜这个结论,并不好当着朝轻岫的面说。 而且燕雪客也不觉得钱是朝轻岫拿的——跟官府作对风险太大,自拙帮毕竟是正道帮派,不至于出手抢夺税银。 朝轻岫坐回桌前——书桌上除了纸笔外,还有棋盒。 她打开棋盒,从中取了一枚黑子放在手掌中,问:“燕大人,你看我手心内的棋子是什么颜色的?” 燕雪客虽然不解其意,依旧老实回答:“黑色。” 朝轻岫握紧手掌,掌心的方向朝向自己,片刻后五指才重新展开。 她柔声道:“现在呢,棋子是什么颜色?” 燕雪客的视线停在朝轻岫手中的棋子上,缓缓开口:“白色。” 黑子消失,白子出现,实在很难不叫人联想到税银消失跟石头出现。 朝轻岫:“我的衣服上不少暗袋,里面装了一颗白子。方才取黑子之时,已将白子夹在指缝中,然后借着握住手掌的机会,将黑子滑入袖子里,趁机将白子放到手心,在旁人看来,就是黑子变作白子。”随后摇了摇头,“不过是些障眼法而已,方才燕大人若是站在我身后,必能看出不对。” 燕雪客也曾看过这类把戏,他在心中仔细琢磨着“障眼法”三字,隐约觉得,此事就是解决税银消失之谜的关键所在。 朝轻岫将棋子丢回棋盒中,又取来前两天绘制的樟湾城街道图。 她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当日护送税银的队伍从县衙到码头的全部路线。 “燕大人今日既然肯来见我,我也不敢叫大人空手而归。”朝轻岫道,“其实我分析这一类案子时有个习惯。” 燕雪客原本已经坐下,此刻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请朝帮主赐教。” 朝轻岫:“若是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是在哪一步出的岔子,我会用穷举法,一个个进行排除。” 燕雪客听着朝轻岫的话,神色极为认真。 朝轻岫:“我用朱色圈住了码头,意思是队伍走到这里时,已经确定出现了意外。而码头之前是一家酒馆,燕大人,你觉得队伍走到酒馆这里时,那些石头出现在箱子里了没有没有?” 燕雪客接过图纸细看。 地图绘制得很细致,从图纸上看,那座酒馆很普通,周边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护送税银的队伍是从路中间走的,不会与两边的店铺接触。 燕雪客:“从酒馆到码头没有可以做手脚的地方,既然石头出现在码头,那么就同样会出现在酒馆处。” 朝轻岫点点头,将酒馆这个地方也用朱笔圈起。 燕雪客有些明白朝轻岫的思路。 她从终点开始,沿着前往起点的方向,一个个地方进行排除,通过对每个地段的分析,来找出石头最开始出现于箱子中的地点。 虽然缓慢,却很有效。 燕雪客心中若有所悟,却觉得只看地图,得出的判断未必准确,于是道:“稍后我打算去码头那边瞧一瞧。” 朝轻岫笑:“燕大人果然事必躬亲。” * 这些日子城内一直戒严,江湖帮会弟子作为重点被监察对象,自然不好随意行动,所以许多本来该外出的人就只得待在分舵当中。 为了排解帮中成员的情绪,许白水借着跟本地帮众拉近关系的机会,再度快乐地开了几个盘口。 刚刚认识到许家人赚钱能力的安抚万听闻此事,沉默许久,随后果断增加了一些分舵内部的巡逻事宜,好让帮内成员能用工作打发时间。 ——巡逻固然辛苦,但至少不怎么费钱。 因为巡逻人员数量增加,所以六扇门中捕头进来寻找燕雪客时,感受到的就是分舵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严肃气氛。 捕头是唐驰光手下,与自拙帮之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没事不会跑来打搅,她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县衙那边出现了必须请燕雪客回去解决的大事。 守门的帮众没为难来人,捕头很快就被领到朝轻岫所在的院子中,她向燕雪客匆匆一拱手,急道:“燕大人,寿县令忽然派人攻击柯大人,县衙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话音落下,燕雪客的神色果然一肃,他的目光中既有忧虑,也有不解。 倘若视线能够说话,此刻来报信的捕快大约已经听到了燕雪客对寿延年智商的真切关怀——燕雪客不是没见过脑子不好使的人,却怎么也想不通寿延年突然发难的理由。 毕竟在税银失窃案件中,寿延年的责任其实很小,加上陆月楼的帮助,哪怕只是保持静默,也不会有太糟糕的下场。 不过燕雪客在接到信后没有立刻告辞走人,而是先看了一眼朝轻岫。 他实在是对朝轻岫很有信心,总觉得对方不止有将税银悄悄拿走的能力,也具备让寿延年做出不理智行为的能力。 朝轻岫注意道燕雪客凝重的目光,向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既然县衙出事,我就不多留燕大人了。” 燕雪客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随后拱手:“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辞。” 四目相对间,燕雪客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朝轻岫必然已经做出了某种安排,甚至已经成功了。 燕雪客回忆着唐驰光心中提到的信息,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柯向戎跟寿延年既然有可能联起手来把黑锅甩到朝轻岫头上,那么依照北臷使团、袁中阳跟黄为能几人的旧例看,这二位的结局只怕会十分不妙。 他等不及过来传讯的捕头,嘱咐了对方两句,直接运起轻功向县衙处飞掠。 燕雪客的速度已经不能算是不快,可惜等他到时,县衙那边的事态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柯向戎突然身故,跟着她的官兵军心溃散,若非有唐驰光坐镇,说不定早就开始各自溃逃。 原本井井有条的县衙内喊杀声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拿着刀枪的官兵,这些人本来都可以算是同僚,此刻各为其主,不断拼杀,就算有些官兵畏惧大夏律令,开始时有些束手束脚,不肯将刀刃对准同僚,此刻也早已经杀红了眼。 燕雪客一颗心越来越沉,抬手掷出数枚铜板,铜板上附了他的真气,部分铜板击中兵刃,直接将武器打飞,另外那些则打在官兵们的穴道上。 他尚且不知双方动手的缘故,也分不清在场中人究竟谁是谁的手下,只好先用这样的方式,制止眼前的斗争。 就在此时,燕雪客耳边响起一阵极快的风声,他回过头,恰好看到一道身影闪入人群,接着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刹那间,数十刀枪齐声落地。 那人的身影闪至哪里,哪里的官兵便直接躺倒,以燕雪客的武功与眼力,竟未能看清此人击倒官兵时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 燕雪客注目片刻,恍然:“是你。” 李归弦身形一闪,无声无息落到燕雪客身前,向前一抱拳:“燕捕头。” 他言简意赅,并未对县衙中的情况做出太多解释,好在徐非曲很快跟着过来,给出了勉强能说得过去的借口。 徐非曲毫不犹豫道:“寿县令与柯大人指挥各自的人马打了起来,在下不愿县衙出现太大的伤亡,于是跟李少侠一起,留在旁边照应一二。” 燕雪客看了徐非曲两眼,觉得此人不愧是朝轻岫的下属,具备很强的概括能力,在汇报时能够省略掉所有旁人想要了解的重点。 无论是李归弦还是徐非曲,都不像是刚刚才到县衙的样子,至于李归弦为什么是现在才出手制止战斗,一定是因为该出局的目标已经出局, 燕雪客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知道今日为什么会被晾在城门外头小半天,接着道:“那就多谢二位。想来今日若非有你们在,县衙必然不会是如今的情况。” 徐非曲欠一欠身,道:“不敢当。” 债多了不愁,八十万白银失窃的案子在前,本地县令带人跟权转运使火拼之事,也没到让燕雪客格外惊骇的地步,他站在在战斗中被拆了一半的县衙院子内,竟然微微一笑:“燕某明白了,既然姑娘是被朝帮主派来的,那么在下只用去谢朝帮主就好。” 第148章 双方的交谈十分客气, 却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暗流涌动的意味。 徐非曲神色不动,继续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给燕雪客知晓:“方才局势一片混乱,那位转运使大人不幸身故,幸好有燕大人过来主持局面, 想来事态很快便能平息。” ——燕雪客不仅职位高, 武功同样高, 此地的官兵虽有数百之众,他却可以借助地形的掩护逐个击破过去, 并不会处于劣势, 而且即使他不在, 单凭李归弦也足以收拾局势。 “……”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然而在听见“不幸身故”四字时,燕雪客还是想要叹气, 与此同时, 他又感到十分疑惑。 ——他不奇怪柯向戎去世,只奇怪为什么死亡清单中没有寿延年的名字。 燕雪客确认了一下:“那寿县令呢?” 徐非曲:“寿县令自然还活生生地待在县衙内的某个地方。” 燕雪客目光闪了一闪, 顿时怀疑朝轻岫留着此人还有旁的用途, 否则没道理这两人不在方才的火拼中将彼此精准干掉。 他又问:“不知柯大人是如何过世的?” 徐非曲:“听说自从税银失窃后,柯大人的情况就不大好,方才应该是突发疾病。” 燕雪客听了后, 并未说信, 也并未说不信, 只是向前一拱手,道:“有劳二位仗义援手,今日之事, 实在不成体统,还得快些了结才好。” 徐非曲:“若有徐某能帮上忙的地方, 还请燕大人吩咐。” * 县衙内。 躲在差役房内的寿延年面色如铁。 他害怕柯向戎强行抢钱,却并不希望后者身故,然而从两边人马动起手来的那一刻开始,事情便不由他控制。 一切全怪自拙帮。 一名差役小心翼翼地向上司禀报详情:“前面忽然来了一位姓燕的捕头,然后咱们的人就通通躺在了地上。” 寿延年喃喃:“姓燕的捕头……” 姓燕的人不多,姓燕的捕头就更少,所以来人必定是燕雪客。 寿延年顿时安心——燕雪客出身清正宫,如今又是清流一脉的捕头,有他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大约可以得到保证。 ——在今天之前,寿延年万万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对威定公那边的人产生如此期待的情绪。 寿延年:“好,好,好,既然是燕大人过来,那赶紧通知咱们的人,全部放弃抵抗。“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6节 跑腿的差役给同伴带去了上司的意思,随后遭到了冷待——本地大部分官兵都被动忽略了县令的命令,继续以被点穴的姿态,安详地倒在地上。 寿延年也没放在心上——不管那些官兵是因为什么保持冷静,只要没有继续战斗,那也算糊涂通过。 县衙内的火拼平息后,寿延年本人在主簿的搀扶下,匆匆赶往前头,向着燕雪客直扑过去,在地上叩首:“燕大人救命!” 他的声音格外情真意切。 可能是因为樟湾县令拜倒的动作过于熟练,燕雪客的脚步微微顿住,一副不想靠他太近的模样。 寿延年发现柯向戎不在此地,趁着对方不能反驳的机会,赶紧为自己辩解:“燕大人明鉴,下官乃是胆小怕事之人,实在无意与转运使为难,只是今日柯大人突然组织人马攻打县衙,下官不得已,才进行反抗。” 燕雪客并不相信。 寿延年有胆子得罪朝轻岫,怎么看都跟胆小无关。 唐驰光摇头:“不对。”她有自己的理由,“倘若事情如你所言,柯大人身边官兵都经过精挑细选,以武功论,一个能打两三个本地官兵,倘若今日真是她突然组织人马发难,那等你反应过来之前,应该就已被拿下才对。” 她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今日的情况,更像是两边都有动手的计划,结果撞在了一块,所以才打得有来有往。 燕雪客在心中暗暗点头。 只凭这一句判断,唐驰光就不愧是六扇门的资深捕头。 不过站在寿延年的立场上,也绝不会希望一位权转运使死在自家地盘上,毕竟与柯向戎的冲突不会让他的麻烦减少,只会让他的麻烦增多。 燕雪客想,既然如此,寿延年至少有一点没说谎——的确并非他主动想要与柯向戎对抗。 所以今日的镇石情况是柯向戎因为某个原因,一定要对县衙动手,而寿延年也清楚前者的想法,所以及时做出了反击。 然而就像唐驰光说的那样,倘若真是柯向戎骤然发难,那么寿延年很难支撑到现在,再加上进城时朝轻岫的邀约,还有出现在此的徐非曲…… 燕雪客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在心中为大夏的吏治叹息——都遇见朝轻岫了还不赶紧按照清流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看来柯向戎跟寿延年都对自身的命硬程度存在错误的信心。 燕雪客:“寿县令是否知道柯大人现在的情况?” 寿延年心头一跳,他试探道:“下官不知,请问柯大人怎么了?” 唐驰光没精打采道:“柯大人突发急病,已经不幸身亡。” 寿延年:“……” 火拼是一回事,火拼导致权转运使死亡是另一回事,寿延年听闻噩耗后,立刻起了一身冷汗,只希望陆月楼能看在自己平日忠心耿耿的份上,事后捞自己一把。 他不敢要求保留官位,只希望能留下一条命就好。 燕雪客:“燕某先去看看柯大人。”又对唐驰光道,“唐捕头,劳烦你先看好寿县令。” 寿延年不大情愿:“县衙内发生这么大的事,责任也有唐捕头的一份,若是燕大人要看住下官,下官自然遵命,却怎好让唐捕头来负责此事?” “……” 寿延年所言不算全无道理,然而燕雪客这回是独自来的,缺少下属可以派遣,要是排除掉唐驰光那边的人手,他就只有现招新人或者自己上两个选择。 沉吟间,燕雪客耳边忽然传来暗器破空之声,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道冷光向着寿延年飞去,立刻伸手就要去拦。 就在燕雪客即将碰到冷光的前一刻,右侧忽然似轻实重地挥来一掌,掌缘准确切向他脉门。那一掌来势既奇且快,上一刻分明离燕雪客还有三尺,下一刻却像是从原地消失,然后重新凝结在他颈侧的一般。 对手出招快,燕雪客变招亦快,身体向后平移三尺,同时手臂上抬寸许,恰到好处地格开这一式。 燕雪客的眼光与反应无一不算上上之选,奈何暗器来势过于急迅,仅仅是被阻拦了这么一下,方才那道冷光已经精准地击中寿延年穴道,随后顺着衣袍滚落于地面。 “……” 他清楚看见,滚落在地的暗器形如莲子,还泛着微微的青色。 燕雪客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手掌。 方才出手挡他的人是李归弦,发暗器的则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围墙上的朝轻岫。 朝轻岫从围墙上轻飘飘落下,神色温和,毫无阻碍地加入到了方才的对话中:“既然唐大人要避嫌,看管寿县令之事便由非曲代劳如何?” “……” 周围无人表示异议。 毕竟寿延年方才能反驳燕雪客,是因为后者给了他说话的机会,而朝轻岫则料事于先,一露面就点了他穴道。 徐非曲默默看着上司,然后十分认命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李归弦抬手虚虚一抓,那枚青莲子倒飞而起,落入他的手掌中。 他不是对暗器有兴趣,只是想知道朝轻岫有没有在上面刻字。 李归弦看见,青莲子的侧面刻字四个小字,“祸不单行”。 ——朝轻岫手边那些刻字暗器显然不止有祝福款。 李归弦瞧瞧青莲子,又瞧瞧寿延年,觉得既然朝轻岫打出了这枚暗器,这位樟湾县令今后必然还有倒霉之处。 燕雪客估量了下县衙内的情况,道:“如今人手不足,朝帮主若是有空闲,不妨先与我一道去看看柯大人的尸身。” 朝轻岫颔首,又对李归弦道:“未免继续生乱,还请李少侠在此照拂一二。” 李归弦:“好。” 燕雪客顺着朝轻岫的视线看了看李归弦,随后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县衙目前被分为两块,一块被柯向戎带来的人占据,一块被寿延年所占据,柯向戎暴毙后,她尸身受到了唐驰光手下捕快的保护,那位连红榴连大夫也在旁边。 唐驰光知道事后必有调查,专门腾出了一间屋子安置尸体,在朝轻岫来之前,连红榴已经做了初步的检测,结论是突发心疾。 * 朝轻岫站在尸体旁,戴着鱼皮制作的手套,仔细检查柯向戎。 尸体面部发紫,有明显的痛苦之色。 片刻后,朝轻岫微微颔首,道:“看着多半是心梗。” 当然她还有一句话没说——以大夏医学跟武学的发展水平,制造出类似心梗的状态并不困难。 一般的大夫可以用针灸刺激穴道,使得被针灸对象的血管收缩、心脏绞痛,不过如此一来,尸体上容易留下针刺的伤痕。然而武林人士却可以凝气为线,将内力打入相关穴道内,直接截断对方的心脉,事后就算动手解剖,也未必能发现不对。 第149章 朝轻岫唇边含笑, 目光在一旁的连红榴身上扫过。 想要将柯向戎定点清除,最方便下手之人,当然是她身边大夫。 连红榴出身素问庄,业务能力出色, 事发后又第一时间来到死者身旁做鉴定, 旁人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辨别出不对来。 朝轻岫收回视线, 又查了下柯向戎的随身物品,发现对方的荷包里有一个装着满满一瓶药丸的瓷瓶。 她切开药丸, 凑近闻了下气味, 又用银针取了一些, 试了下药性。 朝轻岫仔细分辨:“三七、丹参、红花……”随后颔首,“确实都是治疗心疾的药。” 直到此时,一直保持冷眼旁观状态的连红榴才道:“其实柯大人一直有心痛的毛病, 我之前为她配了些药丸。原先倒还维持得不错, 只是自从税银丢失后,她情绪一直很糟糕, 心脏也一直疼, 今日双方火拼时,她突然发病,等我收到消息, 准备过来救援,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情绪起伏太大的确不利于维持健康, 连红榴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 朝轻岫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所以柯大人若是觉得不适,就会服两粒身上带的丹药压住病情。” 连红榴垂下目光:“丹药之力毕竟有限, 柯大人的病又实在太重……全怪我的本事不到家,没能救下柯大人, 实在深以为憾。” 朝轻岫:“请问连大夫,这些药是什么时候配的?” 连红榴回想片刻,道:“出发后,我做了许多批,上一批已经吃完了,这一批是半个月前刚配的。” 她透露了一个消息,就是自己并非第一次给柯向戎配药。 柯向戎虽然习惯了借权势压人,本身却并不愚蠢,她会选择持续服用连红榴给的药,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朝轻岫:“当初一共配了几瓶?” 连红榴:“配了一瓶。” 朝轻岫:“姑娘每次只配一瓶药?” 连红榴:“我担心放得太久,药性流逝。” 朝轻岫深深看了连红榴一眼:“其实连姑娘配的丹药已经不差。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姑娘解惑。” 连红榴听过朝轻岫的名声,虽然对方现身后,一直表现斯文有礼,却始终没放松警惕,此刻听见她想要问话,更是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朝帮主请问。” 朝轻岫:“税银从丢失到现在,还远不足半个月,而柯大人既然自税银丢失后就常觉不适,平时也应该服过药才是,那为何药瓶内的药丸竟是满的?” 话音落下,连红榴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过了一会后,她才慢慢做出答复:“或许是柯大人觉得红榴水平有限,所以有些嫌弃,平时便没有服用。”又道,“我本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骤然身故,现在总算有了些头绪。” 朝轻岫一笑:“可若是柯大人嫌弃姑娘的药,上次配的那些为什么又吃完了呢?” 连红榴沉默。 她的反应已经不算不快,可惜经验太浅,又有些紧张,还做不到全无破绽。 朝轻岫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柯大人是刚刚才开始嫌弃的。” 连红榴移开视线,勉强道:“许是近来事忙,柯大人才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与朝轻岫一道来的燕雪客不忍卒听地转过了头。 ——别说柯向戎并不是个忙起来就不顾惜自身的人,就算她是,身边大夫也会及时作出提醒。 连红榴出身素问庄,本人医术确实不差,说谎的水平却十分一般,糊弄一般人倒是还好,奈何今次遇到的是朝轻岫。这位自拙帮帮主属于特别擅长见微知著的类型,见了她之后最好选择实话实说,如此一来,省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省得自己尴尬……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点头:“原来如此,若是姑娘不说,我还以为姑娘方才趁着旁人未曾看见,偷偷换了柯大人身上带着的药,只是换的时候太过着急,没考虑到应该减掉柯大人用掉的那些,所以才露了破绽。” 连红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朝轻岫扫了连红榴一眼,并不乘胜追击,而是继续搜查柯向戎的衣衫。 她想的不是柯向戎的死因,而是对方为何能病得恰到好处。 连红榴方才给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就是税银失窃后,柯向戎的身体才开始频繁出事。 朝轻岫思考,连红榴是如何控制柯向戎发病的? 心绪起伏的确容易加重目标人物的病情,只是不够保险。连红榴出身素问庄,若是早就下定决定在关键时刻做点什么,很难不利用自己所学,增加一下柯向戎的发病可能。 税银失窃,柯向戎压力增大,她可能因此变得紧张。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7节 而人一旦紧张,就很容易流汗。 如今天气还不很冷,柯向戎衣服穿的也不少。 朝轻岫露出沉吟之色。 换做不怎么讲究的人,或许会用袖口擦汗,不过柯向戎是朝堂官员,身上多半带了汗巾手帕一类的物品。 一念至此,朝轻岫就开始检查死者的随身物品。 柯向戎确实有手帕,如今就收在衣襟里面。 在检查期间,连红榴一直关注着朝轻岫的一举一动,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仿佛雕像般静默。 或许是因为屋内光线不好,在发现朝轻岫拿到手帕的时候,连红榴年轻的面庞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朝轻岫托着手帕细看。 她不止可以依靠目力,也可以依靠外物。 作为一帮之主,朝轻岫如今的经济情况比在涌流湾时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有余钱让人为自己买了些水晶来,然后选择其中尺寸合适的打磨成了一个放大镜——朝轻岫本来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花这笔钱,周围频繁出现的意外事件让她迅速下定了决定。 朝轻岫细细观察着手帕的情况,连针线走向都没有放过,从表面起毛的情况看,这块手帕是用惯了的物件,质地则跟柯向戎的衣料相仿,而且看起来很干净,表面还有明显的皂角香。 她放下放大镜,似笑非笑地睨了连红榴一眼。 连红榴:“……” 她不觉得朝轻岫在手帕上发现了问题,却感到深深的不安。 燕雪客如今正站在门口,充当验尸房的守卫,朝轻岫背对着燕雪客而站,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连红榴。 室内光线昏暗,暗得,不远处的连红榴就看见自拙帮帮主嘴唇翕动,竟是向自己无声说了一句话—— “事过成灾。” ——一件事,要是做得太过头,反而容易引发意外。 藏在衣服中的手帕虽然是旧物,上面却太过干净,找不到新鲜的汗渍痕迹,加上有药瓶的不对劲在前,朝轻岫此刻更倾向于,原本被柯向戎带在身边用来擦汗的手帕并非她怀中的这块。 而作为事后第一位赶过来的查验人员,连红榴有足够的时间用干净手帕替换原本的那块。 如果连红榴当真换了帕子,就证明原来的手帕上必然存在不能被六扇门发现的问题。 手帕、发病…… 数个关键词在朝轻岫脑海中飘过,她心中迅速浮起一个猜测——连红榴大约是在原来的帕子上面涂了些药水或者药粉,一旦柯向戎使用手帕擦汗,就会中招。 一念至此,朝轻岫干脆揭开尸体的外袍,凑近了仔细观察,在放大镜的加成下,她顺利在衣襟里侧上发现了一点药粉的痕迹。 朝轻岫小心取样,全程没往连红榴的方向看,却能感受到后者变得愈发紧绷。 ——这样的伪装,足以糊弄大多数依仗武力生存的江湖人,也能瞒过许多捕头的耳目,却无法骗过朝轻岫。 为了确保结果的可靠性,朝轻岫在检查时特地装备上了《药脉医略》,很快确定,那些药粉的主要成分,是小蓟、毛地黄以及某种加速血液凝固的蛇毒。 朝轻岫得出结论后,将尸体的衣服重新系好,随后抬起眼,一霎不霎地望向连红榴。 “……” 其实朝轻岫一直未曾疾言厉色,连红榴却感觉自己背部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 对方的目光看似清湛,实则如大海般深不见底,令人望而生畏。 连红榴久闻朝轻岫的名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有所准备,等到真正开始直面朝轻岫时,才终于知道此人有多么可怕。 江湖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连红榴出身素问庄,自幼学习医术,她有足够的信心瞒过查案的捕头,然而那些用心准备过的伪装,在朝轻岫这里竟都没能扛过一个照面。 燕雪客自然不清楚连红榴的想法,否则大约会告诉对方,当着朝轻岫的面制造证据,无论用不用心都没什么本质区别,不那么用心反而更好,起码足够省事…… 朝轻岫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情绪的变化。 一开始是紧张,如今已经变成了带些绝望的沮丧。 其实对方做的已经不差,然而朝轻岫早就对连红榴的立场做了预设,随后依照心中的预设进行了针对性的检查,才能如此迅速地发现破绽。 第150章 朝轻岫摘下手套:“我已瞧过了尸体, 稍后还请燕大人派几位捕头过来看守此处,莫要让旁人乱动。”看向连红榴,“至于连姑娘……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暂且回屋休息如何?” 虽然她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话语中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违拗的气度。 燕雪客看朝轻岫的样子, 总觉得她眉目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笃定之意, 好似已经通过柯向戎的事情进一步验证了某种猜测一般。 事已至此,连红榴只好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朝轻岫也离开存放尸体的房间, 她走到院中, 对身边人道:“既然县衙之事已经了结, 剩下就是想法子找出税银的下落。” 燕雪客无奈:“朝帮主说的是。”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仅凭这一点,燕雪客就觉得朝轻岫很有领导的气质。 在朝轻岫看来, 县衙内的事情自然已经结束, 然而柯向戎是孙相钦点了派到江南来负责税银的人,此事报到京中, 还大有官司可打。 要是税银最终被找回还好, 要是找不回,孙相那边必定会借此发难,到时候相信无论司徒大人再怎么对天子晓以大义, 也无法将皇帝的怒火按下。 朝轻岫微微一笑:“其实对于税银所在, 在下已经有些想法, 只是还需要验证下细节,若是燕大人觉得方便,不妨过来瞧瞧。” 燕雪客看着对方, 霎那间袁中阳一案的阴影再度浮上心头,他闭了闭眼, 才道:“既然如此,一切听从朝帮主吩咐。” 虽不知道朝轻岫有什么打算,却不妨碍燕雪客立刻做出合适的回答。 燕雪客同意,旁人更毫无异议——官府这边原本原本管事的三个人,寿延年暂时下线,柯向戎永远下线,唐驰光则打心眼里愿意听从朝轻岫吩咐。 朝轻岫将所有人召到一块,准备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忽然间,她神色微凝,抬首向侧方望去。 一个人影浑无重量似从墙外晃晃悠悠地飘了进来,霎那间,在此的所有高手都跟朝轻岫一样侧首望去,不过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翻墙者不是别人,而是之前被李归弦打发出去查探的闵绣梦。 闵绣梦面无表情地飘身落地,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归弦一眼。 他原本听李归弦说,燕雪客在城门外被晾了小半天,这才匆匆赶去,想要向这位六扇门内的花鸟使大人解释缘由。结果等闵绣梦赶到城门附近时,燕雪客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几乎以为燕雪客是先一步自行进城后,才打听到对方是去了自拙帮的分舵。 闵绣梦无可奈何,只好再去自拙帮的分舵接人。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好,永远迟了那么一步。 燕雪客注意到,在看清来人是谁时,李归弦直接松开剑柄,同时朝轻岫手中根根银针也消失不见,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觉得还好翻墙之人不过是懒得绕路的闵绣梦,倘若是某个心怀不轨的小贼,刚落地就应该被送去让仵作进行初步检验了…… 闵绣梦先给了李归弦一个眼神,然后才道:“闵某返回县衙后,碰巧遇见了查家老爷子,请他稍安勿躁。” 他说得轻描淡写,旁边人却很明白,闵绣梦能让查家人保持静默,必然不止是言语交流这样简单。 朝轻岫微微点头,然后:“在下稍后准备做个跟税银有关的测验,诸位若是感兴趣,可以随我一道过去瞧瞧。” 虽然说是“若是有兴趣”,不过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无论出身官场,还是出身江湖,没有任何一人对税银的下落不好奇,全部很想跟着朝轻岫一块看看。 然而唐驰光刚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作为在场的另一位六扇门高管,她多半得留在县衙内看场子。 不远处的闵绣梦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叹了口气。 朝轻岫温和道:“闵爷好奇的话,也请一块来罢,此地朝某自会派人照看。” 徐·必然会成为被派之人·非曲:“……” 她神情十分平静,显然是习以为常。 朝轻岫见状,走过去低声笑道:“我让白水一会过来,这次就请她暂留此地,你随我过去如何?” 徐非曲沉吟,末了摇头:“不必,我也一道留下。” 朝轻岫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其实许白水也算细心,只是来自拙帮的时间还不长,不像徐非曲这样清楚朝轻岫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想法。 被cue到的许白水很快抵达,她听说了帮主的安排后,虽然也对测试十分好奇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到徐非曲旁边,跟着后者一起看场子。 虽说许白水之前久在北边,江南武林也有人曾经见过她,比如闵绣梦,就知道这位少掌柜自幼便颇有主意,而且甚是自负,此刻却愿意听从朝轻岫乃至于徐非曲的安排,可见自拙帮的厉害。 若是许白水知道闵绣梦的心理活动,大约会告诉他,自己听候朝轻岫安排,跟她管理帮派的手段关系不大,纯粹是加入新势力后,使用外置大脑已经成为习惯…… 确定好了县衙的安保问题后,朝轻岫才带上众人前往自拙帮分舵所在。 外面街道依旧保持着戒严的状态,不过燕雪客穿着花鸟使的官服,又自己给自己批了可以通行的条子——若是严格遵循流程的话,燕雪客本来应该找别人批,可惜寿延年此刻不方便,柯向戎更不方便,唐驰光以自己职位不如燕雪客为由坚拒——一路上自然畅通无阻。 燕雪客忽然升出一个想法——其实樟湾这边的人如今还可以找朝轻岫请示,她虽然是客卿,品阶却并不低。 朝轻岫越走越快,白衣飘飘,仿佛御风而行。 此次的随行之人皆学过武功,此刻见朝轻岫加快速度,同样展开轻功一路奔行。 朝轻岫的目光在李归弦身上扫了一眼,似在观察后者的武功路数。 李归弦的身法非常特别,整个人有种奇异的轻盈感,行动时气息收敛于内,分明就在身旁,然而不注意的话,却会下意识忽略掉他的存在感。 燕雪客的轻功则很有清正宫的特点,轻盈处更胜飞鸟,常常不必落地便能换气续行。 朝轻岫旁观时,也在回想自己所见过的名门弟子的武功,在心中仔细对比,一时间若有所悟。 她此前也曾与许白水谈论武学,后者家传轻功“不留行”,步法精奇,爆发力强,尤其擅长脱离战场——在不二斋逐渐成为一个商业组织的今天,这实在不能说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自拙帮分舵与县衙之间的距离本来不近,却没能耽误他们太多时间,一行人抵达自拙帮分舵时,看见侧门处正停着许多马车,外形看着跟当日用来运送税银的差不多,车厢壁上加了铁条,窗户则开得很小,很难从外面窥探。 侧门处已经聚了很多帮众,他们正准备好了要往车上搬箱子,然后保护着箱子前往目的地。 见到帮主过来,众人纷纷垂手行礼,向老大问安。 朝轻岫嘱咐:“搬之前将箱子全部打开,燕大人需要先检查一番。” 穆玄都躬身:“是。” 他一挥手,身旁帮众立刻打开箱盖,让旁边人能清清楚楚看到箱中事物。 日光下,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些放在箱子里面的事物虽然沉重,却不算贵重,不过是些具备本地特色的鹅卵石,价值十分有限,只是作为税银的替代而已。 闵绣梦笑:“朝帮主找来的这些石子,打磨后当棋子或者暗器使都甚是不错。” 燕雪客听到“棋子”二字,再次想到了涌流湾中旧事,一时间有些羡慕闵绣梦——对方固然是问悲门内豪杰,然而此刻能在朝轻岫面前开开心心提起下棋之事,多半是因为缺乏与她对弈的经验。 朝轻岫却摇头:“当暗器也罢了,只是这些石子颜色不对,质地又脆,做棋子倒不大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8节 闵绣梦道:“原来如此,素闻朝帮主是擅长棋艺,今后若有机会,还要请教。” 燕雪客忽然开口:“不知朝帮主喜欢什么样的棋子?” 他说出口后,才忽然惊觉自己问出了什么。 朝轻岫闻言,眉毛微微一扬,清亮的目光在燕雪客身上打了个转,旋即笑道:“虽说黑白分明且不易损毁的那种才算是上佳,不过在下的话,一向有什么便用什么,既不挑剔棋子,也不挑剔棋盘。” 她行止间有一种温文的气度,然而在方才那一瞬间,却流露出了些许意味深长的锋锐之意。 第151章 帮主跟帮主朋友的谈话没有影响分舵弟子的行动, 他们等燕雪客一众确认过箱子内的情况后,才在木箱表面贴上封条,并将这些东西搬到马车上。 马车的车厢很宽阔,跟用来运送税银的车厢尺寸差不多, 不过出于简化流程以及节约鹅卵石的考虑, 自拙帮此次仅仅准备了十辆。 朝轻岫温和道:“诸位若不嫌弃, 不妨暂且充当护卫跟在车队旁边,沿途瞧一瞧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有高手随行, 那些寻常的鹅卵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密保护, 车队最里面一层是自拙帮精英帮众, 这些人是郑丰遥精挑细选而出,大多有过运送镖货的经验,外面一层是朝轻岫等人, 以武力论, 只怕还在当日护送税银的队伍之上。 一位捕头恨道:“此次咱们死死盯着车子,在下就不信, 还有谁能在朝帮主跟燕大人眼皮底下将东西偷走。” 燕雪客:“……” 他虽然也对朝轻岫的能力有着深厚的信任, 不过燕雪客同样觉得,起码朝帮主本人绝对有本事在朝帮主眼皮底下做手脚的…… 毕竟只是试验,朝轻岫没有当真走到码头, 路过一家自家帮派开的酒肆时, 便让车队停下。 帮众将车厢从马匹上卸下, 随后打开车厢前门,从车子里往外搬箱子,没走两步, 站在最前面的帮众忽然面露疑惑之色,停下了脚步。 税银失窃时, 燕雪客并不在樟湾,却不影响他此刻心头一跳,直觉事情不对。 帮众颤声道:“回禀帮主,箱子的重量有些不对……” 帮内弟子虽然不明白帮主为什么让人搬运鹅卵石,而且还是严加保护地搬运,然而出于对老大的服从,依旧觉得那些石头必然存在十分特殊的地方,想要好好完成上司的叮嘱。 可如今只走了两条街,箱子就出了问题,回想方才的经历,很难不令人心惊。 朝轻岫示意:“既然不对,就打开瞧瞧。” 弟子们七手八脚地将木箱打开,在阳光的照耀下,所有人都清楚看见,箱子很空,与原先装满鹅卵石的样子全然不同,难怪方才那两位帮众刚上手就觉得有问题。 原先的鹅卵石消失不见后,替代出现在其中的,则是一盒杏脯。 “……” 如果许白水在边上,就能认出这正是朝轻岫特地从郜方府一路带过来的数盒蜜饯中的一盒。 这两样物品对于自拙帮帮主而言,还难说哪个更有价值。 朝轻岫环顾四周。 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多言。 她已然用行动复现了当日税银消失的场景。 闵绣梦一时间失声无言,好半天才道:“那些鹅卵石居然凭空变成了旁的东西,实在,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李归弦依旧平静,整个人带着种“孙相手下办坏了差事与我何干”的置身事外,在发现不对时,目光下意识先在马车上一转。 朝轻岫一扬眉:“原来李少侠发现了?” 李归弦简短道:“听到了一些动静。” 朝轻岫抚掌:“是了,你就在旁边,队伍又不够长,想要隐瞒过去,的确很不容易。” 而且车队只走了两条街的距离,能做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少。 捕快们看着朝轻岫如此笃定模样,心中的迷惑不减反增,毕竟他们期间也有留意,确定对方全程根本没靠近马车一下。 既然如此,鹅卵石又是怎么变成杏脯的? 虽说武林人士的衣服上多缝有暗袋,但除非整个位面突然由武侠变成仙侠,否则实在很难做出一个能装下整箱鹅卵石的暗袋来。 精简后的流程尽最大可能将所有线索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燕雪客心念电转,忽觉恍然:“莫非——” 朝轻岫晓得他有所察觉,笑:“这样简单的障眼法,果然还是瞒不过诸位。” 其余人:“……” 唐驰光忧郁地想,别人不晓得,但她非常清楚,起码自己肯定不能算在知道真相的“诸位”当中。 朝轻岫扫了眼穆玄都,后者微微躬身,安排手下将其余箱子也一一搬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全部打开。 前几只箱子里都是蜜饯,后面的却全是鹅卵石。 唐驰光:“……只是一部分箱子改变了,另一部分却没有?” 燕雪客摇头:“不,其实路上没有出任何,只是……”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在为同僚的工作水平。 朝轻岫:“不瞒诸位,税银失窃那天,在下就在不远处的酒肆上看着,瞧见柯大人在查过前面的箱子后,就将街道戒严,至于剩下的证物,自然拉回到了县衙当中。” 闵绣梦此刻显然也反应了过来,看向朝轻岫,片刻后叹息一声,道:“当初实在应该请帮主随行照拂才是。” 朝轻岫欠欠身:“闵三爷何出此言,朝某江湖草莽,实不敢干涉官府中事。” 燕雪客默默看了朝轻岫一眼,一言不发——不敢干涉官府中事,除了适当帮官府减轻一下人员压力。 其他人反应速度差一点,但在朝轻岫等人的演示下,也陆续明白过来,其实不是箱子里的东西被替换,而是当时的马车上多了一些装满石子的箱子出来。 朝轻岫向穆玄都一示意,后者打开车厢,当着众人的面复盘了一下方才的机关。 当日官兵们从后面放入木箱,再从前面取出木箱,加上运货的车厢甚宽,当中就存在一个可以利用的空档。 穆玄都先将装了蜜饯的箱子放在车厢前部,然后在上面蒙了一层黑布,从后面看起来,就跟车壁差不多。 在运送途中,只要找机会将黑布抽走,装了蜜饯的木箱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其它箱子混到了一起。 过来护送鹅卵石的高手中,最早发现异样的是李归弦,他是依靠高手出色的听力,直接捕捉到了穆玄都做手脚时的动静。 可惜当日护送税银的队伍里,没有哪个高手有他这样的功力,而且那时候的马车数量太多,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难辨别。 一位捕头道:“可是我们事后检查过所有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石头。” 朝轻岫笑:“不知什么时候查的?” 那位捕头:“自然将箱子运回县衙之后……” 说到此处,捕头忽然打住,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当时箱子已经运回县衙府库,如果有人提前准备好了相同的箱子,很容易就能鱼目混珠。 毕竟情况混乱,柯向戎手下那些官兵因为身具嫌疑,通通被暂时隔离,当成“证物”的木箱全都交由本地县衙管理。 按照朝轻岫的推理,有且唯一有机会做成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本地县令寿延年。 本地库房在寿延年的控制之下,只有他能提前准备好鱼目混珠的木箱。 捕头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晕,不过还是坚强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按照帮主的布置,倒也能说得通,只是现下没有证据,县衙中的存银也都是官银……” 官银与官银自然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存在细节上的差异,旁人也难以加以分辨。 一念至此,六扇门中人心内都懊恼不已,后悔自己将木箱交出去得太早,事到如今,无人可以证明在码头那边只有部分箱子里装的是石头。 朝轻岫眨了下眼:“也可以有证据。” 捕头瞬间把脑袋垂得更低:“那个,人为制造证据,六扇门也是不提倡的。” 尤其是大家这会子还站在燕雪客面前。 捕头想,真要这么计划,那总得背着点上司…… 朝轻岫闭了闭眼,感觉这位捕头比自己更适合走武林路线,进一步解释道:“当日我在酒肆上旁观,一时多事,就伸手在箱子上做了些记号。” 燕雪客望向朝轻岫。 作为见识过朝轻岫本领的人,他自然清楚那句“一时多事”不过谦辞而已,对方会这样做,是因为她在事发之初,就清晰预料到了后面会如何发展。 第152章 “……” 在朝轻岫说出那句在箱子上做了记号的话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燕雪客觉得自己眼前的场景十分眼熟,仿佛之前在涌流湾时见过,区别只是袁中阳当初布局复杂了点,朝轻岫与之对弈时, 也做的复杂了点。而樟湾这边的事件比较简单, 所以朝轻岫便只是随手在棋盘上下了数子, 确保情况不脱离掌控就行。 这位自拙帮帮主强悍的不止是观察力,更是对全局的把控力。 燕雪客开始思考, 朝轻岫为什么要让柯向戎跟寿延年打那一场。 他猜测, 或许是因为这两派人马各有靠山, 一个弄不好,或许会联起手来,将黑锅甩到她头上。 而朝轻岫又岂是会愿意给人背锅的性格。 既然柯向戎与寿延年表露出了敌意, 哪怕那些敌意尚且处于萌芽阶段, 朝轻岫也定要及时进行清除,之后她的回应也非常促狭——柯寿二人有意联手, 那她就让这两人不但无法联手, 还得互相攻击,直至一者以死亡的状态出局。 至于寿延年,朝轻岫没必要现在就给他安排好身后事, 毕竟只要案件查清, 六扇门那边就能沿用固定流程, 为偷窃税银的主谋安排上一个秋后问斩套餐。 按照朝轻岫的推断,失窃的税银此刻就在县衙库房当中,等赶回去后, 在寿延年本人没有提出异议的情况下,燕雪客又自行批了条子, 派人打开库房大门,陪着朝轻岫进去检查。 江南一代商贸繁华,樟湾又有港口,府库中的税银其实并不少。 朝轻岫从荷包内取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捏碎蜡壳,将其中的粉末混合进清水之中。 碗中的清水一点点变成了紫色。 朝轻岫道:“将药水喷洒到府库藏银上,看看有没有那块银子变红。” 众人依照她的安排喷洒药水,其中李归弦眼力最佳,只见他衣角微飘,须臾间已经在库房中走了一过一个来回,回来时,手上托着三块银锭。 “颜色变红了。” 朝轻岫:“我帮有种特别的药丸,它的粉末一旦与方才调制的药水接触,颜色便会发生改变。” 她没告诉别人,手中的药水是自己用牵牛花汁液做的酸碱指示剂,至于那个药丸,则是之前研究化尸粉的副产物。 ——朝轻岫总觉得化尸粉是酸性的,经过指示剂的验证后,更是确定了这一猜测,觉得之所以目前市面上流传的同类产品质量不行,多半是因为浓度不够……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19节 燕雪客也终于明白。 朝轻岫当日必然没有靠近运送税银的队伍,不过以她的功力,纵然站在酒肆中,也可以凭手中药丸击穿木箱,内劲撞击之下,药丸自然裂开,里面的粉末就洒在了箱中银锭上。 寻常粉末无法保留这么长时间,不过朝轻岫在制作药丸时,模仿了北臷那边的异香“不审”,区别在于“不审”的确有种似有若无的芬芳,而朝轻岫做的小药丸,只有一点淡淡的药草气味,很不明显。 朝轻岫检验税银时,许白水一直跟在她边上全程记录,等众人找到会变色的银锭后,还让旁观者在结论边签名盖章,证明此事并非弄虚作假。 燕雪客:“不过依照燕某看,府库内的税银虽然多,数量却不正常。” 朝轻岫翘起唇角:“燕大人也瞧出来了,想来正因如此,寿县令才要兵行险着。” 唐驰光思忖:“朝帮主的意思是,寿县令府库内的银两不足,所以才想偷走柯大人运送的这笔税银来填自己的账?” 朝轻岫:“大概便是如此,毕竟税银怎么说都是在樟湾失窃,寿县令必然会受到影响,就算有人为他说好话,也难免遭到申斥,甚至于贬官流放。然而私下贪墨府库银钱,导致如此巨量的钱款缺口,依照当今天子的脾性,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与死亡相比,贬官自然不算大事,而且过些日子,说不定陆月楼会念及寿延年劳苦功高,请京中郑贵人替他说情,还会有机会官复原职。 燕雪客眸光闪动:“如此大的谋划,绝非一天就能想出。” 朝轻岫唇角微翘:“就算计划可以一天想出,前期准备也必然无法在一天之内便完成,那么寿县令又是如何确认自己所谋不会落空的?” 燕雪客沉默良久,才回答:“自然是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朝轻岫抚掌:“燕大人所言极是。” 柯向戎带来的队伍在樟湾只准备待一日,别说寿延年,就算比他厉害十倍的人,也不会有能耐在一夜间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 所以早在税银抵达之前,寿延年就确定会有大笔钱财会经过自己的辖区,提前备好了能够鱼目混珠的箱子跟那些石子。 朝轻岫:“不过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樟湾前后都有城市,寿延年如何确定保护税银的队伍一定会在此地停下?樟湾后面就是楸冶,走水路半日就能到,而官船抵达樟湾时还不到中午,继续赶路,在下游城市再停留,反而更加合理。 “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寿县令必须要在柯大人身边安排一个内应。” 朝轻岫慢悠悠道:“朝某依稀记得,在发现那些石子后,柯大人去检查箱子,随后她怒火上冲,似是犯了旧疾,不过在下当时只是远远看着,不好确定。” ——只要柯向戎在特定的时候倒下,就没法亲自去检查剩下的木箱。 闵绣梦附和:“朝帮主说的不错,我也记得,柯大人当时是忽然有些不舒服,然后寿县令就接手了她的工作,又派唐大人封锁城门。” 燕雪客立刻想到连红榴方才的不对劲之处。 想要瞒天过海,确保队伍一定会在樟湾停留,大夫实在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因为只有连红榴能控制柯向戎的健康状况。 寿延年是陆月楼推荐的人,假若连红榴是为了帮前者的忙才放倒了柯向戎,那么她多半也是陆月楼的手下。 所以朝轻岫才会如此迅速地发现柯向戎尸体上的种种不对劲之处,她在过去验尸之前,就已经预判出了连红榴的立场,甚至可以说,朝轻岫就是出于验证连红榴立场的目的,才会过去检查尸体。 燕雪客的睫毛轻轻颤动,明显还沉浸在思考之中。 从朝轻岫看穿寿延年手法的那刻起,柯寿两人的性命就等于攥在她手中了。 朝轻岫也知道,既然柯向戎身边有陆月楼的内应,双方一朝交战,只要前者第一个死亡,然后她再接管县衙,找到失窃的税银并揭露案件真相,之后偷窃税银,杀害权转运使,账目亏空数重罪名压将下来,寿延年也是有死无生。 而且如此一来,孙相就会知道江南的陆月楼羽翼渐丰,陆月楼也会知道自己的野望暴露在了孙相眼中。 ——祸水东引,坐收渔利。 朝轻岫不止是想看柯向戎与寿延年打起来,更是想看孙侞近跟陆月楼打起来,比起早有许某得寿延年,她分明中途才入局,却牢牢把控住了后续事态的变化。 燕雪客想到陆月楼与京中的关系,就觉得头痛。 一念至此,燕雪客也不禁在心中批评了寿延年两句,此人虽然心思颇狠,却缺乏眼力见,居然招惹了最不能招惹的人。 哪怕他等一等,多留柯向戎几日再动手呢? 还是说上次朝轻岫跟自己说的那些规律如此重要,所有犯人都有一颗挑战破案者智慧的心,必然要在有破案能力之人在场时才会动手。 燕雪客总结经验,觉得在制作计划的时候,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能不能瞒过柯向戎,而是能不能全程避免引起朝轻岫的怀疑,别看这位自拙帮帮主平时斯文有礼,她是感觉到敌意就必然会动手,而且一动手就会将敌人挫骨扬灰的那种。 当然,燕雪客觉得,就算不招惹朝轻岫,她也未必会不来招惹你,所以像伍识道那样老老实实配合行事,的确是相当正确的选择…… * 寿延年虽然早有准备,不过他的准备只够在旁人不知他做了什么的时候起到点障眼法的作用,如今已经被众人知道樟湾的账目存在大量亏空,只要花鸟使抓住关键问题深入调查,自然不难抓住他的破绽。 为此,朝轻岫还特地将许少掌柜贡献出来,帮着六扇门去一块检查账目。 燕雪客深觉当初为朝轻岫申请的那块客卿牌子不亏,有时候会起到买一赠一的效果。 许白水默默看了朝轻岫一会,也认命地拱拱手:“……多谢帮主给我这个锻炼自我的机会。” 其实以前在母亲身边时,她也没怎么被娇惯,不过等出来后才发现,果然还是在别人手下办差最能磨练人。 因为两边官兵内讧的事情,县衙如今多有残破之处。 朝轻岫态度很淡定——反正官衙又不是她家分舵,不需要自己拨款修缮。 当时寿延年心中有鬼,听说了徐非曲的安排后,担心秘密暴露,立刻便决定要下狠手,而且徐非曲当时话说得很有技巧,没让寿延年发现自拙帮这边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 至于柯向戎,她本就是想从此地“借”一笔银子的,两人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柯向戎当时不知道,府库内的存银本就是自己那批税银,而朝轻岫也按照之前徐非曲给出的承诺,选择了合适的时机出手相助,找回税银的同时,更打得寿延年一败涂地,再没了翻身的指望。 第153章 燕雪客查账的同时, 也在心中复盘整个案件。 ——撇开起因经过结果不谈,朝轻岫的确算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做事很有侠义之气。 而正被燕雪客惦记的朝轻岫, 此时则站在一株高大的柏树上, 俯瞰着整个县衙。 她并非一个人在此——李归弦正抱着剑, 安静地站在朝轻岫隔壁的树枝上。 要是两人选择蹲下来,看着会更加类似于两团巨大的麻雀。 虽然案件已经查完, 朝轻岫目中依旧有着明显的思忖之色。 她正在考虑后续可能的发展。 此事目前已经由燕雪客接手, 他是六扇门高层, 又是花鸟使,而花鸟使在大夏的地位十分特别——就算是当年的黄为能,折子也可以直呈御前。 只要燕雪客将案情按照真实情况呈给皇帝, 此事就不会牵连到原本只是碰巧路过的朝轻岫身上。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 在禀报圣上前,燕雪客应该会先跟卓希声通个气。 一旦消息传到京城, 孙侞近与陆月楼两边加深对彼此了解的同时, 也会顺便加深一下对于朝轻岫本人的了解。 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朝轻岫喃喃:“孙侞近……陆月楼……” 李归弦提醒:“孙侞近的势力多布于京畿,陆月楼却身在江南。” 朝轻岫:“陆公子在江南,江南却不止陆公子一人。” 李归弦:“你要不要将总舵搬到寿州?” 朝轻岫摇头:“久闻陆公子大名, 他素有礼贤下士的美誉, 就算当真与自拙帮间起了误会, 想来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再说,朝某不过一介江湖草莽,旁人就算为难我, 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若是单听她的话,旁人说不定会以为自拙帮帮主涉事不深, 对江湖的认知还停留在相当粗浅天真的角度上。 李归弦看朝轻岫,对方面上神色温和,声音里却透着一点意味深长。 他道:“依照如今的情形,陆公子既然得罪了孙相,后面只怕会吃不少亏。” 朝轻岫微微一笑,不再提陆月楼,而是有些好奇地问:“听说皇帝膝下儿女众多,不知孙相究竟支持哪位?” 两人胆子都不小,一个敢问,一个也敢答,李归弦想了想,道:“据说跟那几位年长些的关系都不错。” 朝轻岫:“陛下那几个年长些的孩子都有多大?” 李归弦:“将近而立之年。” 朝轻岫:“年长些的都将近而立之年了……皇帝现在身体不大好吗,就一点不忌讳权相跟成年的皇子皇女来往?” 李归弦想了想,道:“说不上好或不好。” 当今圣上跟许多不以治国为目标的同行一样,身体存在明显的亏虚之处,不过武侠世界,各种续命的东西都多,从目前的情况看,恐怕还有的祸害。 要是让李归弦说,他觉得皇帝还能活挺久,毕竟此人活着很讨人厌,真要死了,麻烦也一样不小。 虽然自拙帮的势力无法触及京畿,但对于京畿一带的事情,朝轻岫并非一无所知,她选择询问李归弦,是因为问悲门的消息明显更加可靠。 朝轻岫:“其实江南的情况虽然日渐险峻,却并非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说到此处,她又是一笑,“毕竟还有岑门主在,就算江南真有大事发生,也是他第一个顶上。” 李归弦默默看她。 朝轻岫目光在周围人手身上一转,忽然轻声道:“还有一事要提醒你,不管在此与孙相对上是否是陆月楼的原意,既然此人如今峥嵘已现,问悲门千万小心。” 李归弦点头。 前面路过的唐驰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树枝上望去,看见站在那边的朝轻岫跟李归弦,遥遥拱了拱手,又笑问:“你二人在聊些什么?” 朝轻岫唇角微翘:“正在聊陆公子。” “……” 朝轻岫:“还有孙相。” 她看着唐驰光的面色,体贴地没告诉对方自己还聊了皇帝。 “…………” 唐驰光有着短暂的凝固。 她刚刚实在不应该因为一时放松,就开口跟朝帮主搭话。 树枝上,朝轻岫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诚恳,简直像是在真心夸人:“在下方才就想跟李少侠说,陆公子实在是帮了大忙,若是没有他在江南,事情必然会棘手许多,真要论功劳,等回去后,许多人实在该给陆公子立个生祠才是。” * 虽然经历了一场混战,好在持续时间不长,伤害有限,县衙内还有完好的房舍。唐驰光专门分出数间,用来安置柯向戎队伍里的江湖人。 查家剑派的派主查乾贵跟一众弟子就在这里。 屋子窗户纸已经破了,上面还挂着蛛网,更衬得房舍幽暗凄凉。 虽说唐驰光没有故意苛待查家的人,然而能避开混战的房舍,与县衙中心必然相距较远,硬件条件难免就不大出色。 查乾贵沉默无言地坐在椅子中,他的年纪本来已经不小,此刻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0节 他原本只是因为税银失窃之事担忧,甚至已经想着带人投到陆月楼那边,免得时候遭遇孙侞近的毒手。 结果一夕之间,所有事情都变了。 查乾贵已经明白过来,其实柯向戎跟寿延年两人都没安好心。 柯向戎分明弄丢了税银,却想把他们拉到孙侞近手下,至于寿延年,他按照计划偷了税银后,还准备用保护不力的罪名威胁查家剑派,把他们拉到陆月楼那边。 倘若事情的真相没被揭破,查乾贵投效过去后,非但不晓得自己中了人家的计,还会念在陆月楼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替他鞍前马后效力。 似乎早在答应护送税银进京时,查家剑派的结局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不是锒铛入狱,就是遭人利用。 查乾贵喊了一声:“四玉。” 他的声音与往日一样高,却分明透着股无法掩饰的虚弱无力。 查四玉立刻走来,小心道:“四爷爷,您唤我?” 查乾贵道:“那位朝帮主派了人在县衙,你去看看,方便的话,就请一位她手下的人过来说话。” 查二珍却不解:“爷爷,咱们跟自拙帮的人有什么好说?” 查乾贵似乎甚是疲惫,当下闭上眼,不去回答孙子的话。 查四玉应了一声,道:“是。”随后转身出门。 查二珍有点委屈,不过祖父积威甚重,他虽然有些讪讪,却不敢多言。 周围有许多穿着捕快服饰的人转悠,发现查四玉离开屋子,目光在她身上一转,大有警惕之意。 查四玉不想惹人怀疑,当下放慢脚步,顶着监视者的目光走到前院,又等了一会,看徐非曲暂时无事,才过去拱手道:“徐香主,我祖父有请,若是方便,可否移步相见?” 徐非曲毫不迟疑:“既然查老派主相邀,自然该去拜见。” 许白水笑:“咱们可是同僚,为甚请你却不请我?我也得过去瞧瞧。” 她很了解徐非曲,知道对方办事能力出色,武功却算不上太出色,难以和查家剑派的弟子较量,所以想跟着过去保护。当真遇见意外,凭许家家传轻功“不留行”,怎么也能拉着徐非曲跑路。 查四玉也不在意,当下微微弯腰:“二位请。” 此刻天气萧肃,地上不少枯枝落叶,徐非曲走过去时,听到自己鞋底传来枝条断裂的轻响。 查四玉先走进去,躬身:“伯爷爷,自拙帮的徐香主已经到了。”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查乾贵坐起身:“请她进来。” 徐非曲闻言走进,虽然两家关系不好,她跟查乾贵见面时,倒也很客气地拱了拱手,面上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查乾贵:“朝帮主神机妙算,姓查的佩服不已,多谢朝帮主找回税银,免得咱们遭逢大难。” 徐非曲淡淡道:“哪里的话,查家剑派的事情,自然有陆月楼陆公子承担,咱们自拙帮这样做,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听见“陆月楼”的名字,查乾贵声音很冷淡:“陆公子权势赫赫,却与查家剑派无关,便是出事,他也不会为咱们说话。” 徐非曲似乎意识到什么,再度看了查乾贵一眼。 查乾贵缓缓道:“无论如何,今日之情,查某总不该忘怀。” 徐非曲:“查派主无需如此,帮主此前已经说过要在郜方府恭候各位大驾,在履约之前,又岂能让诸位身陨于此。” 查乾贵闻言不语,半晌后才道:“朝帮主果然是江湖豪杰。”又道,“还请徐香主替查某转达,就说查家事后一定派人上门拜会。” 徐非曲欠欠身,见查乾贵没别的话说,便道了句告辞,与许白水一道走了。 查二珍旁听祖父跟徐非曲交谈,神情微微发苦,忍不住道:“爷爷,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位朝帮主?” 查四玉则道:“伯爷爷是派主,三哥是小辈,小辈的事情自然该由小辈负责,到时候就由我去上门请教。就算输了,也不影响门派的威名。” 查二珍看着堂妹,神色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小声道:“这事不能全压在四妹一个人头上,我也得过去。” 他觉得查四玉脾气硬,就算明知不敌对方,也不会服软,倒不如自己顶上。江湖高手大多自负,而那位朝帮主也是一帮老大,见自己出言哀求,多半懒得取他性命。 查乾贵心中叹息,道:“说得是,此事不能全搁在你妹妹身上。”又道,“若是不帮三宝报仇,我也没脸被他称一句祖父,可若是替他报仇,只怕咱们整个门派都得葬送于此。” 年轻时的查乾贵从不怕死,如今也未必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世上多有折磨人的法子,譬如孙侞近,落在他手上,当真会求一死不可得。 查四玉劝慰:“祖父年事已高,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本就该由小辈负责。” 查乾贵颔首:“是,我年纪大了,人又固执,许多事情纵使知道不好,也没法不去做……”沉默片刻,道,“像我这样的老朽,再管理门派,只是徒惹祸端罢了。今后查家剑派就交到四玉手上,至于替三宝报仇的事情……此事是我没能办成,与你们小孩子无干,你们只记朝帮主的好处就是。” 查二珍虽然一万个不愿意由堂妹当派主,只是查乾贵已经把话说出口,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不敢违拗祖父的话,又见祖父盯着自己,只得转过身,向查四玉委委屈屈地一拜到地,口称:“派主。” 查四玉大惊,想要推拒,却被查乾贵阻止。 查乾贵淡淡道:“眼下的情形,查家再想置身事外已然不大可能,总得选一方扶助。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四玉就去找朝帮主,若她愿意不念旧恶,就好好跟着她,为她尽忠。” 第154章 燕雪客动用花鸟使的权限将消息上报到京城之后, 果然引起皇帝的震怒,要求他将寿延年提到京中审讯。 ——税银是皇帝的私房钱,至于本地官府的那些存银,虽然大半得归于国库, 却也并非跟皇帝毫无干系。 想象了下自己珍藏的蜜饯被老鼠啃过一口的样子, 朝轻岫觉得她能理解皇帝此刻的情绪。 至于税银, 既然已经找了回来,自然要继续护送进京, 奈何原来的权转运使柯向戎不幸折戟在了任务中途, 护送的职责需要换人执行, 正好燕雪客在,京城那边就干脆把工作丢到了他头上。 燕·临危加班·雪客:“……” 其实在申请来江南办差时,他就已经有了昼夜不休的心理准备, 尤其是现在朝轻岫也在此地——自拙帮帮主虽然擅长查出事情真相, 却不负责案件的收尾工作。 毕竟银子还未进京,闵绣梦便依旧跟着队伍走, 至于李归弦, 他在确定事情结束后,过来自拙帮这边跟朝轻岫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就要离开施州。 朝轻岫:“李少侠是打算回问悲门, 还是去重明书院。” 李归弦:“哪边都不去, 我想着一个人四处走走。”他想了想, 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又以手作笔,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道,“要是有事要我办, 将这份名帖送去那里,早则三五天,迟则半个月,我自然能够知道。” 朝轻岫:“我知道。”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后道:“李少侠乃是心明如镜之人,有些事情,便是在下不说,你也一定明白。” 李归弦:“是,你放心。” 他站起身,向着朝轻岫一点头,微风吹过李归弦衣袍的下摆,在衣袂翻飞的刹那间,他整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在李归弦之后,燕雪客也十分低调地登门拜访了一回。 他过来时,朝轻岫正坐在院中,对着桌上的残局沉思。 燕雪客顺着朝轻岫的视线看向棋局,神色也是微微怔忪。 他如今已经知道,朝轻岫不仅擅长下棋,而且在棋盘跟棋子的选择上有一套极为灵活的标准,习惯以毫厘之差胜过旁人。 燕雪客若有所觉——倘若说装着石子的箱子是欺瞒柯向戎等人的障眼法,那么朝轻岫那一天的解释就是拖延他时间的障眼法。 只要燕雪客没有立刻赶回县衙,徐非曲的安排就能顺利许多。 其实燕雪客当时并非一无所觉,然而他手头信息有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遵循对方的意思行事。 ——毕竟朝轻岫虽然赢,好歹赢得很克制,坐看柯向戎被陆月楼的手下合谋干掉后,就及时收手,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朝轻岫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停在燕雪客身上,随后起身,微微笑道:“燕大人大驾光临,朝某有失远迎。” 燕雪客回神,然后向前长揖:“朝帮主。”又道,“在下接到命令,不日就将赶赴京城。” 说话时,燕雪客眉间略显沉郁。 他当时自请调至江南,就是有些担心本地的情况,而且待得越久,心中的担忧便越重——朝轻岫心思愈发难测,孙相那边的人也罢了,只盼清流一脉千万别与她对上,免得遇见难以承受的打击。 朝轻岫问:“燕大人此行之后,还会再来江南么?” 燕雪客:“一旦税银顺利入京归库,燕某便即刻回来。” 朝轻岫:“燕大人不在这些日子,若是江南有事,可以联系花鸟使中的哪一位?”随后笑道,“按照官位论,燕大人之下,便是伍识道伍大人了罢?” 其实这件事对朝轻岫来说影响不大,毕竟伍识道此人甚识时务,而且特别擅长编纂意外报告以及团结孙相门下的其他同僚。 至于朝轻岫,她也有客卿的头衔,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虽然是一帮老大,在朝中却没有半点根基,并不愿太过得罪官场中人,所以只要伍识道依旧是一个俊杰,她也便宽容对方一二。 燕雪客:“其实燕某自觉分身乏术,请示了卓大人,之后会加派一位花鸟使到江南来。”又道,“若按资历分派,来的应该是云捕头。” 朝轻岫:“那位云捕头……” 燕雪客:“云捕头也是清正宫出身,只是年纪小些,加上北地乱象太过,所以暂来南边磨练一二。” 朝轻岫:“朝某明白了。” 燕雪客低调地来,又低调地走。过了两日,一切准备就绪,唐驰光等人压着八十万两白银往码头行去。 队伍前面还有一辆囚车,寿延年就被装在其中。 众人动身那日,朝轻岫照旧站在酒肆二楼,远远望着街道上的队伍,同时注意到这位前樟湾县令的嘴巴看着很是不对劲。 朝轻岫微一思忖,就很快明白过来——想来是为了避免犯人咬舌自尽,六扇门的捕快才卸下了寿延年的下巴。 下巴脱臼的感觉固然不大好受,对寿延年而言,却不算坏事,毕竟唐驰光算是清流出身,能不加极刑的时候也愿意使用平和点的方法,换做狠一点的人,早就直接敲碎了寿延年牙齿。 朝轻岫不必深思,也知道被押解入京后,寿延年必定会惨遭己方阵营的抛弃,最晚明年便会被问斩。他死的是快是慢,只看郑贵人那边肯不肯费心,给这位走狗一个痛快,也免得他攀咬出旁人。 [系统:樟湾税银失窃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20点。] [系统:检测到用户名气大幅上升,获得秘籍《腐骨经》。] 在度过新手期之后,朝轻岫通过系统获取各类技能书籍的频率便明显降低。 想来是因为系统实在体贴,所以在包括案件结算在内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可贵的沉默与没用,绝不干涉用户的日常生活,只有极偶尔的情况下,才会给予用户一些破案必要能力。 ……虽然朝轻岫也不清楚,她一个不知名侦探,为什么需要学习制作毒药的技术。 可能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毕竟朝轻岫之前能够准确解决心怀恶意的袁中阳,也是因为具备将心比心的能力,善于设身处地地站在坏蛋的角度仔细思考该如何干掉自己。 朝轻岫目送唐驰光等人离去,在看见官兵一行顺利登上官船后,她才收回目光,向着徐非曲一笑:“既然樟湾已经不再戒严,那咱们这就动身,前去丘垟分舵。” 徐非曲点头。 她心中有些感慨——刚出发时,徐非曲觉得姚家老婆婆的身亡算是一件不小的意外,此刻回头看,开头那个案子简直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算是此次出行途中难得的安宁时光。 * 郑六郑丰遥听说上司要去丘垟,原本打算安排新的船只送行,却被朝轻岫拒绝。 朝轻岫:“其实上次那艘就挺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1节 郑丰遥素来不肯多言,如今也就没有多问,只是拱手:“是。”又道,“丘垟的桑舵主,是一个好人。” 朝轻岫:“郑姊姊跟桑舵主关系很好?” 郑丰遥:“嗯,当年我看不懂武功秘籍,就是问的他。” 朝轻岫一扬眉:“桑舵主当时是……” 郑丰遥:“一个路过的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又道,“我当时对着秘籍修炼,结果发现上面许多字不认得,就随机找了个能读书写字的,结果他说这样的书没用,就算认得字,也读不懂内容。那时我才知道,他手上也有一本秘籍。” 朝轻岫:“……” 她有理由怀疑这二位拿的才是主角模板。 郑丰遥当时还年轻,向当初以替人抄书谋生的桑遗兰证明了武功秘籍的作用后,学会武功的桑学生干脆放弃了科举,跟着郑丰遥一块加入了江湖帮派。 因为不用更换船只,郑丰遥的准备工作就轻松许多,她离开后后,朝轻岫又对徐非曲感慨:“其实我总觉得,每换一次船,咱们就会迎来一次新的意外。” 徐非曲平静地瞥了朝轻岫一眼,虽未出言反驳,却觉得此事未必就跟船只有关。 毕竟她也不是没出过远门,更不是没换过船,却从没像跟着上司外出这样,遇见过如此密集的波折。 如今城中戒严的官兵都已经撤去,码头上也重新允许船只通行,朝轻岫等人再度坐到临江仙廿二上,顺流而下。 穆玄都:“虽然在樟湾分舵多待了几天,不过后面只要抓紧点,也不会太耽误功夫。” 朝轻岫笑:“不必,既然已经耽误了,就不妨再多耽误些日子,慢慢晃悠,也有慢慢晃悠的乐趣。” 穆玄都:“是。” 忽忽大半个月,船只终于接近丘垟。 丘垟位于崇州,本地人的口音已经与施州那边不大相同。 穆玄都介绍:“此地是阳英城,此处大小水泊不少,河道纷杂,行船速度便会慢些,再过一天半,咱们便能抵达丘垟。” 朝轻岫道:“先在这里停靠。” 穆玄都躬身领命,又道:“属下这就让人前往码头处补给……” 朝轻岫微微摇头,道:“不必,只是我跟少掌柜还有徐姑娘要在此下船,你跟关兄弟他们还是照旧乘船到丘垟去。” 第155章 穆玄都有点纳闷。 他心中十分不解, 不过朝轻岫才是一帮之主,如今已经当着众人面下了决断,做下属的自然只能遵命而行。 虽然此地没有码头,穆玄都依旧去让船工准备靠岸, 朝轻岫则返回房间, 背起收拾好的包裹, 又对另外徐非曲跟许白水两人点了下头。 眼见船只离岸还有十丈远,朝轻岫却直接纵身而起, 徐非曲与许白水也随之跃出。…… 穆玄都看得瞠目结舌——便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 也未必能一掠十丈之远, 帮主武功固强,受限于年岁,功力未必深厚, 跃到中途, 说不得便会落入水中。 他的判断不算错,朝轻岫只飘出三丈多远, 丹田内的真气便由清转浊, 整个人也随之下沉。 然而就在此时,朝轻岫右边袖子中飞出一条绳索,绳索缠住岸边的杨柳, 她借着绳索的力量重新腾起, 另一只手拉住同样在下落的徐非曲。 徐非曲则拉住许白水, 三人借着这一拉之力,在空中一荡,轻飘飘落在了岸上。 朝轻岫顺利落地, 之前的绳子也被收回袖中,周围荒草萋萋, 杂木丛生,她回头向着船上人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两晃,就消失在穆玄都的视野中。 阳英乃是建在水边的一座小镇,朝轻岫下船的地方离人群居住区已经不远。 丘垟规模远比阳英大,这座小镇算是依附前者而立,所以也能算是自拙帮的势力范围。 朝轻岫原本打算低调出行,谁知道竟然接二连三遇见麻烦,帮中各个分舵间都有联系,丘垟那边必然已经得到了她要过去的消息,所以想着弃船登岸,沿着陆路行走,在离分舵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体会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 三人在镇上走了一个多时辰,看见时间已经接近午时,准备找了个酒肆用饭。 许白水拦住路人,向对方拱了拱手,客气道:“请教足下,这里有什么出名的食肆没有?” 路人闻言,面上露出点古怪的神气:“本地出名的食肆?那当然是何家老店。”又道,“不过何家老店从半个月前就不开门,三位还是去旁的店铺罢。” 许白水听见来人的话,好奇:“何家老店为什么不开门?” 路人撇了撇嘴,道:“原因别人哪能知道,不过不开门也未必是坏事,他家的厨子们本事虽然不差,却很爱看人下菜碟,你是外地人,吃不上好饭菜不说,还容易挨宰。”上下打量许白水一眼,又压低声音,“你瞧着不像穷人,听我一句劝,若要投宿,也别选何家的店。” 说完这句话后,路人匆匆快走几步,拉开与三人间的距离,一副自己什么也没说的模样。 朝轻岫没想到这样一座小镇,还有商业垄断跟欺负外地游客的情况出现,一时也有点惊叹。 毕竟以阳英的自然风景跟地理位置,外地游客就像当今天子的勤政之心,只有极偶尔的情况才会刷新,并不适合用来创收。 朝轻岫:“如此风评,何家的店也能开得下去?” 徐非曲闻言,看了许白水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找了附近的商贩打听情况。 片刻功夫,许白水就带着三只橘子跟一肚子新鲜消息满载而归:“其实何家食肆主要宰的不是外地人,而是本地人,想摆宴席,必须去何家食肆,否则就会被找麻烦,他家跟江湖帮派有些关系,其他人也不愿意招惹。其实食肆中的厨子手艺都不错,但收费贵,而且特别爱糊弄。近来何家山食肆不开门,本地人都挺高兴。” 朝轻岫听见“江湖帮派”四字时目光微凝,随后略一点头,表示明白。 许白水本来想请帮主去本地有名的老店用饭,可惜老店不但有宰客的名声,还已经提前关门,只好随便找了家生意不错的街边店铺坐下。 或许是因为三人衣着雅致,一副家境优渥的模样,老板很是热情,亲自过来招待。 许白水扫一眼菜牌,开口点单:“酒就罢了,我们要一壶紫苏膏儿水,一碟炙兔肉,一盆盐煮青虾,再一笼羊肉包子。”又问,“先这些,要是不够,咱们再点。” 她点的菜,除了青虾外都是现成的,菜很快上齐,店老板又特意端了个碟子过来,笑道:“贵客登门,再送您一碟鱼干。” 此刻酒肆内不止一桌客人,朝轻岫的目光从其它桌上扫过,发现对方只送了自己,于是不动声色道:“老板客气,莫非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成?” 她本就容易多思,在询问的同时,袖子里已经扣住了三枚银针。 店老板笑呵呵道:“不瞒客官,其实是丘垟那边的船户中有个消息流传,说是近来若是遇到穿白色衣裳的人,要恭敬客气些,就能讨个好彩头。” 朝轻岫:“……” 许白水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店老板的理由听起来颇具可信度:“原来如此,要是早些知道,我跟徐姑娘也穿件白衣服出门,岂不是能再得些实惠?”又道,“干脆让、让家里的人都换上白衣服,就算出门在外,也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人。” 徐非曲:“……” 其实自拙帮是会按时节给帮中成员发些款式相同的成衣的,不过都是偏灰的颜色。 倘若真的一个帮的人都穿白衣,那朝轻岫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去掉江湖传言中“酷爱白衣”这条特征。 朝轻岫闭了闭眼,然后沉默地将那碟鱼干全放到了许白水面前。 等店老板去招呼其他客人时,许白水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早与你说,衣服莫要穿得太过单调。” 朝轻岫一扬眉,压低声音:“在下若是穿得不单调,少掌柜当日又该用什么名头去开盘口?” 许白水干咳一声,坐直身体,默默看天。 果然,虽然朝轻岫一直没有明言,却很清楚身边下属都做了些什么。 徐非曲则道:“虽说此地还算咱们的地方,到底是在崇州,帮主稍后还是换件衣服罢。” 许白水对此不大乐观,她放了一只银锭在桌上,对徐非曲道:“要不要打个赌?我觉得帮主身上带的换洗衣服也都是白色的。” 朝轻岫:“……”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不过她包袱里的外袍跟身上这件的款式颜色的确相同,许白水说得完全没错。 徐非曲冷漠脸:“山长从不许学生与人赌钱。” 许白水:“可你现在都不在书院了。” 徐非曲:“但山长还是我的老师。” 许白水虽然觉得应律声本人不是个太循规蹈矩的人,却没法挑战徐非曲在遵守原则上的固执,只要遗憾地收回银锭。 徐非曲又对朝轻岫道:“若是帮主身边没带衣裳,我跟少掌柜都有多的衣服,帮主不妨先委屈一二。” 许白水提出反对意见:“衣服虽然有,可我跟徐姑娘都比帮主略高些……” 她后面的话逐渐消失在朝轻岫的目光中。 “……” 朝轻岫凝视她片刻,柔声:“这个倒是好说。” 许白水干巴巴道:“……那就好。” 她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敢问,方才帮主所言,到底是高一点的问题好解决,还是衣摆长一些的问题好解决…… 许白水希望是后者。 徐非曲:“实在不行,镇上总有成衣铺子。” 许白水摇头:“成衣铺子里的衣服材质未免粗糙,只怕帮主穿得不够舒服。” 朝轻岫闻言,心中微微感慨。 穿越不到两年,自己的经济水平已经从买衣服只好买最寻常的绢衣,到了可以挑剔材质的地步。 徐非曲淡定:“确实如此。”不等许白水再说,道,“少掌柜出身不二斋,区区购衣小事,自然全赖少掌柜操心。” 朝轻岫点头:“也对,那此事就交给白水去办。” 许白水:“……是。” 作为帮派客卿,她感觉自己的工作内容还挺丰富。 此刻午饭吃得差不多,许白水让店家将剩下的兔肉跟包子用油纸包起来装好,又问:“帮主对衣服可有什么要求?” 朝轻岫:“隐蔽性高一点就好。”看着许白水脸色,立刻补充,“不要夜行衣。” 许白水目露遗憾之色:“是了,夜行衣的话不大适合在白天穿。” 徐非曲补充:“也不用太华丽。” 许白水叹息。 徐非曲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给了房主十多枚铜钱,又拱手道:“我等路过此地,想要讨些水喝,再借屋子休息一会。” 房主见徐非曲形容和善,而且言谈斯文,自然同意,利落地腾出了一间房子。 许白水出门买衣,朝轻岫坐在屋里等着。 徐非曲走到朝轻岫身边,犹豫片刻,低声道:“帮主。” 朝轻岫:“何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2节 徐非曲微笑:“属下十六岁时,也没有现在这么高。” 朝轻岫凝视徐非曲一会,总算解读出了她笑容的真实含义——经过应律声的教导与许白水的熏陶,徐非曲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帮派中人了…… 半个时辰后,许白水便带了合适的衣服回来。 她没去铺子,而是找了本地的裁缝——阳英实在太小,不二斋竟没将店铺开到此处,好在许白水在过来江南之前,曾关注过斋内的人员的流动问题,知道有一个曾在不二斋工作过的裁缝正隐居在此,干脆上门购物。 许白水按照朝轻岫的习惯,买了套青灰色细棉质地的衣服,除此之外,她还带回了一只布幡,正面写着“妙手回春”,背面写着“立辨祸福”。 朝轻岫的目光停在布幡上头,微微扬眉。 许白水笑嘻嘻道:“给帮主乔装用的。” 徐非曲提醒:“帮主说了要低调。” 许白水:“嗯。” 徐非曲看着对方,深觉许白水此人对低调的理解有些特别。 朝轻岫倒是露出思忖之色。 拿着这样一个布幡行走,倒很容易解释自己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跑到阳英来——游方大夫本来就是到处跑的,至于算命的人,则可能是因为招摇撞骗被发现,不得不换个地方重新开工…… 第156章 朝轻岫沉默半晌, 还是从许白水手中郑重接受了布幡。 许白水:“待会咱们怎么出发?” 徐非曲:“反正两地相隔不远,直接走过去也行。” 她的话充满了武林高手特有的轻描淡写。 许白水:“那样别人一看,就知道咱们学过武功,还是买三匹坐骑好了, 我过来时路过集市, 那边的东西价格都不贵。” 徐非曲也无所谓, 就把事情交给许白水去做。 过不多时,许白水果然牵着三匹骡子过来, 她笑道:“本想买马, 可惜小地方买马反而不够划算, 至于本地骡子,价格不贵,施州那边要便宜一成。加上老板急着脱手, 我最后按市价的八成买了下来。” 朝轻岫:“你是说咱们把骡子带回施州转卖?” 她想, 许白水这是没计算在此期间的运费啊…… 许白水摇头:“等到丘垟就卖掉——坐骑虽然不便宜,好在出手容易, 细算下来, 购买比租赁贵不了太多。” 朝轻岫心念微动,与徐非曲对视一眼,都露出些许笑意来。 徐非曲清一清嗓子, 道:“少掌柜应该注意到了, 阳英一带气候潮湿, 而且多水泊,通行多用船只。” 她说得含蓄,不过许白水却已反应了过来。 难怪刚刚那位卖家如此急着出手。 朝轻岫又凑近了仔细看:“而且这三匹骡子有些不健康, 不过这倒是容易治疗。” 许白水叹气:“难怪母亲总叫我多去外头走走,果然许多事情, 并非坐在家中就能了解。” * 换了身非白色系的衣裳后,朝轻岫干脆又为自己多做了一些掩饰。 她身上一直有草药,此刻碾碎一些,涂在脸上,让面孔呈现出一种亚健康的蜡黄之色,看起来十分容易被忽略。 许白水已经从买到滞销品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凑在旁边建议:“最好再戴顶帽子,遮一遮头发。” 徐非曲不解:“帮主头发有什么问题?” 许白水自有一番道理:“帮主头发太过浓密,不像是有经验的大夫。” 朝轻岫:“……”她看了许白水一眼,唇角微翘,“少掌柜看起来,也不像一个有经验的少掌柜。” 许白水闻言顿觉头皮一凉,干巴巴道:“……由此可见,出门在外,实在不能以貌取人。” 她是很希望进步,给别人留下“许大掌柜的优秀女儿”而非“许大掌柜的普通女儿”的印象,却不想采用太剑走偏锋的方式。 阳英一代的确多水泊,就是在附近行动,本地人也多用木筏作为交通工具,走陆路的话,就要绕一大圈,还得小心别让坐骑的腿陷入淤泥当中。 在朝轻岫之后,许白水也为自己跟徐非曲做了改装,她兴致十足,末了打开荷包,将里面的零钱全倒了出来——一共有十七枚铜钱,四两二钱的碎银,两只整银锭跟一只金锭,上头还刻着招财进宝的花纹。 许白水忽然道:“咱们家境都不错,谁也没有试过白手起家的日子,如今既然已经隐匿身份,干脆试试看凭着自己的技艺,能不能赚到生活所需费用?”看另外两人都未反对,加了个补充条件,“在此期间,除了荷包内的碎钱外,不许动用更多资金。” 朝轻岫的目光在金锭上一扫,随后微微扬眉。 不愧是不二斋少掌柜标准下的零钱,哪怕她们不想法子打工,荷包里的钱也够她们用上小半年。 许白水默默将银锭跟金锭拿走,道:“不算这些。” 朝轻岫:“其实我已经试过白手起家。” 而且白手得特别纯粹,浑身上下连一枚铜板也没有。 其实朝轻岫也并非有意如此,主要是穿越来得太过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许白水:“然后帮主过得如何?” 朝轻岫原本想说自己被雇佣去打工,借此赚取生活费。奈何打工地点刘家庄虽然说了工钱可以日结,可惜还没等这笔钱到手,雇主就已然锒铛入狱,最终没能给她结账。 于是朝轻岫只得道:“最开始是靠破了命案后的官府赏银度日,然后慢慢做点零活。” 比如上门给人看诊顺便再查个命案之类的。 许白水:“……” 听上去的确很白手起家,可惜对旁人来说没有参考价值。 在两人说话时,徐非曲一直没有发表意见。 朝轻岫注意到,徐非曲虽然神色如常,眉目间却隐隐含了一丝好奇之色与跃跃欲试之意。 她忽然反应过来,徐非曲也是一个年轻人,自然会希望生活中多一些变化。 人总会期待自己不容易得到的事物,比如她年轻的时候,也对职场生活充满好奇,等工作之后,就开始惦记退休。 朝轻岫话到口边改了主意,连连点头:“少掌柜的安排很有意思,那就这么办罢。”又道,“还有那只布幡,待会正好打出来,看看能不能引得客人上门。” 徐非曲:“我听山长谈过一些医理,到时可以替帮主打下手。” 许白水:“不二斋也做药材方面的买卖,我虽未深入研习过,总归了解些常识。” 她说得虽然十分委婉,心中却十分笃定,觉得自己三人肯定能赚够生活所需,毕竟她们都有惊人技艺在身,哪怕只看医术,朝轻岫的本事也不比素问庄的弟子差。 三人商议好了后,就去跟借宿的主家告别,许白水又给了一些铜板做谢礼,然后准备往人多的地方走,招揽一下生意。 因为三人意外买了骡子,阳英这里的陆上交通状况实在有些艰难,她们至少得要二三日才能走到丘垟,而且需要提前打听好路径,再准备足够的干粮。 如此一来,手上资金就有些紧张,需要先去集市看看。 阳英本地有东西两个集市,三人过去的时候,集市中客流量大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朝轻岫只好在边缘处找个了空地,又搬了石头当做凳子,打起布幡,看有没有对世界缺乏警惕心的路人,愿意找自己看病。 计划得很好,但可能是阳英一带的居民不算富裕,谁也没想着用自己的经济水平跟健康状况来衡量一下陌生大夫的职业水平,导致朝轻岫等人在此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 朝轻岫不以为意——她入门内功是《清心诀》,这套功夫在什么地方都能修炼,她完全可以一面等着客人上门,一面默默运转体内真气。 徐非曲同样不着急,倒是许白水有些遗憾,她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正经学过做买卖的,本想靠着自己口才,带着帮主跟徐非曲一块赚钱,谁知一直迟迟未能开张。 紧邻三人摊位的摊主是个卖咸鱼的大汉,他身高七尺,体格健壮,半个时辰下来,已经跟十来拨客人做成了买卖,侧面证明朝轻岫这边无人光顾,并未全是选的地方太过偏僻的原因。 大汉原本不想搭话,此刻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三位姑娘瞧着像是外地人,怎么想到来这里、来这里摆摊的?” 话说到一半,大汉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从他的表情看,朝轻岫怀疑此人本来想用的词汇是“骗钱”。 朝轻岫:“途径贵宝地,一时兴起,想着赚点路费。” 大汉听着朝轻岫的话,觉得又是奇怪又是耳熟。 徐非曲很理解——只要将“一时兴起”改成“囊空如洗”,就是最常见的情况。 朝轻岫:“而且我听兄台口音,也不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大汉笑呵呵道:“我确实是从外面来的,不过来了也快十年,跟本地人差不多。”目光在布幡上一扫,“那姑娘到底是给人看相,还是给人治病的?你瞧着,呃。年纪轻轻,自己身体又弱,旁人恐怕不大信你有这样的本事。” 朝轻岫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分明已经遮挡好了发际线,在听见“身体又弱”四字时,立刻想到,她们乔装时特地将面孔涂黄,看着的确不够健康。 她也没出言反驳,只道:“做大夫的倒不怕这样,只要能治得一二患者,自然能够取信于人。” 大汉原本只是随意闲聊,听出她言语中的自信之意,倒真的起了兴趣,问:“那姑娘看一次病要多少诊金?” 朝轻岫微笑:“开门利是,既然是第一桩生意,便不收钱了。”又问,“兄台要试试么?” 听到不收钱,大汉心中疑虑尽去,咧开嘴:“正有此意,那就多谢了。”干脆坐过来了一点,伸出手让朝轻岫诊脉,又道,“我家咸鱼好,姑娘稍后带一条走。” 朝轻岫并不拖泥带水,三指落在大汉的寸关缺上,细细诊了片刻。 大汉原本只是凑一凑热闹,此刻看朝轻岫神情,居然也忍不住忐忑了起来。 朝轻岫道:“你身上有些寒症,如今还不算严重,喝点药就好。” 集市中不少人认得大汉,他们看看一脸健康之色的大汉,再听朝轻岫说话,都忍不住喷笑出声。 徐非曲也有点紧张,很是担心帮主万一看错了病情,一怒之下将围观人群都扔到河里泡冷水,借此确保对方的身体状况与方才的诊断结果可以保持一致。 第157章 朝轻岫:“……” 其实她一直是个很诚实也很平和, 愿意与所有人友好相处的人,不过或许是与武侠世界存在一点文化隔阂,别人总会对她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 一个小贩笑呵呵道:“胡大郎这样的体格,冬天还敢下河游泳, 你竟说他得了寒症?” 胡大郎嘿嘿笑了两声, 伸手挠自己的头, 他性格厚道些,没有出言反驳, 但看着也并不相信。 他面带红光, 体格是肉眼可见的健康, 加上年纪正轻,的确有不信的理由。 朝轻岫缓缓摇头,道:“从脉象看, 确实是寒症, 只是你体格好,所以暂时不大显。”又道, “若是我看得没错, 足下昨天晚上喝了冷水,今天一直胃口不好,是不是?” “……” 胡大郎闻言, 整个人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 倏然顿住。他的眼睛忽然睁大, 嘴巴更是不自觉地张开,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惊愕之色。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3节 他混迹市井,不是没见过骗子, 若说朝轻岫之前就来打探过,知道他的事情,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对方最多只能发现胡大郎今天吃饭没平时多,不可能知道昨天晚上他还喝了凉水。 胡大郎忍不住道:“我晚上起夜,觉得口渴,就顺便舀了两瓢水喝。”顿了下,道,“那时我奶奶跟妹子都睡了,除了我自己外,没人知道这件事。” “……不会是正好被看到了罢?” 胡大郎:“我家住的那地方,又是深更半夜,能被谁瞧见?” 围观群众咋舌:“原来诊脉当真连吃喝过什么都能诊出来?” 他们很是不敢相信,毕竟朝轻岫的年纪,实在跟印象里经验丰富医术高深的名医相去甚远。 朝轻岫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道:“足下本是不易受寒的体格,可那冷水却是直入于内的,如今你阳明经已经受损,幸而尚且不严重,稍后给你开点温脾散寒的药,喝一副就好。” ——若是换做现代,她大约还会猜测一下胡大郎是不是半夜起来偷吃了冷饮,不过以大夏的生活水平,冷水就是最有可能的东西。 周围的小贩都是本地居民,虽然不会认得从郜方府来的朝帮主,却都佩服有本事的人。围观人群里已经有机灵的人加紧送了纸笔来,朝轻岫谢过后,给胡大郎写了个药方,嘱咐他买药的时候注意药材的质量,尤其是附子,不可择选质量不过关的那些,否则反而会对身体有害。 朝轻岫又道:“足下的住处是不是靠水很近?你体内有些湿气,如今症状虽然不显,不过长此以往,一旦年过三十,手足的关节必然作痛。此事还得自己注意才好,我再写个祛湿的方子,足下要是耐烦喝,就喝一点。” 自从朝轻岫武功有成之后,系统的技能槽基本都被用在提升医术上,加之得到了周老大夫跟应律声的指导,常去济安堂看诊,平时还会用手边材料尝试制作现代食物,积累了充分的实践经验,所以不知不觉中,她的医术水平已经提升到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地步。 一个围观的小贩忍不住问:“姑娘看诊一次多少钱?” 朝轻岫想了想,道:“诊脉二十文,旁的另算。” 围观人群都无异议——二十文诊脉一次的确不算贵,平常去找郎中看诊,数百钱都是正常行情。 有人还在替朝轻岫进行事业规划:“我觉得姑娘的本事不比丘垟那边的郎中差,多历练两年,定能找个正经医馆坐堂。” 朝轻岫含蓄道:“我以前在一位老大夫身边打过下手,如今只要回家,也常去帮着看诊。” 众人点点头,看朝轻岫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此人果然前途无量”的感叹。 小贩提醒:“得多去,得多去,你年纪小,跟老前辈打好关系很要紧。” 朝轻岫:“您说得是。” 许白水听着帮主跟旁边人的交流,默默转过了头——其实朝轻岫方才并未说谎,小贩们给的也都是正经意见,然而两边的对话为什么怎么琢磨怎么让人觉得诡异…… 可能是觉得朝轻岫的履历不错,诊脉的收费也挺低,不少路人听说后,都凑过来让朝轻岫帮着看诊。 朝轻岫分别给许白水跟徐非曲安排了收账给写药方的活。 附近人身上小毛小病比较多,有些人干活时没注意,手脚扭伤,朝轻岫就顺手便替人正了骨。 其中一个老婆婆常年头疼,朝轻岫拿了银针出来,然后以银针为媒介,将真气凝成一缕,打入对应的穴道当中。 堵塞的经络被真气打通,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老婆婆扶着自己的头,只觉原先的痛苦如融雪般消退,剩下的只有一片轻松。 旁边人看着越发觉得神奇——老婆婆是阳英本地人,头痛的毛病也是老早就有的,绝不会是朝轻岫请的托。 既然如此,围观群众那就只能认为,这姑娘的医术的确有独到之处。 朝轻岫扎完针,又说了方子,徐非曲听罢在纸上一挥而就,递给病人或者病人家属。 一位大娘看着手上的药方,喜滋滋道:“姑娘,你字写得真好,比帖子上的还好。” 徐非曲微微欠身,道:“谬赞。” 许白水忍不住露出点笑——确实是好字,毕竟徐非曲是应律声的亲传弟子,而应律声的书法,甚至在北臷那边都很有名气。徐非曲受教于她,写出来的字哪怕只是当场装饰品,都有不错的价值。 可能是觉得三人里只有许白水没被夸奖,那位大娘又赶紧道:“还有这位妹子,账算得也清楚!” 许白水嘴角抽了抽,干笑:“……您过奖。” 朝轻岫闻言,侧身过去拍了拍许白水的肩,低声道:“少掌柜果然是家学渊源。” 毕竟是许大掌柜教授的算账的本事,到哪里都很值得一提。 许白水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虽说过来摆摊是为了体验白手起家的感觉,她还是隐隐有种亏了本的感觉…… 远处的飞鸟忽然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人群外随即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数个体格健壮的护卫挤开人群,一个面生横肉的中年男人踱着步走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他打量朝轻岫一眼,吐掉草杆,问旁边人:“这位就是新来的神医?”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之意。 护卫连连点头:“已经打听过了,就是她。” 中年人漫不经心地向朝轻岫拱拱手:“我家里人生了病,还请神医瞧上一眼,若能治好,我定有重谢。” 朝轻岫方才看诊时,周围人一直说笑议论不断,可当这个中年人过来后,周围陡然安静下来,不少人都面露惶恐忧虑之色,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更不敢与中年人计较插队的问题。 中年人也不等朝轻岫回话就向后招了招手,随后就有护卫扶过来了一个生着山羊胡子的文士。 “这是我兄弟,劳神医看一眼。” 朝轻岫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伸手开始诊脉,片刻后淡定颔首:“确实毛病不少,这位兄台的心、肝、脾、肺、肾,五脉皆有损伤,其中心脉受损最重,确实得好好治上一治。” 许白水闻言,好奇地抬起头,打量了这个难得的病例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别说与朝轻岫相比,哪怕是与徐非曲比,她也算医术不精,然而即使如此,许白水也能瞬间判断出,山羊胡子苍白面色的源头,是他脸上涂的那一层粉。 腮粉的质地细腻,颜色也与肤色相近,一瞧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许白水琢磨了一下,觉得那极有可能还是出自不二斋的匠人之手。 ——虽说是装病,山羊胡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横肉中年人听见朝轻岫的话后,面孔明显扭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干笑两声:“既然如此,还请神医帮着治一治。” 围观的小贩们听见他的话,表情都有些不好看,那位胡大郎还轻轻摇头,目光里满是焦急之色,不断暗示朝轻岫不要答应。 ——不止是生病的人会找路过的大夫求助,本地有名的无赖泼皮,也会找上路过的游方大夫,过去碰一碰瓷。 朝轻岫却是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微笑道:“好。” 听到她答允,旁边的人都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同情怜悯之色,有些人开始叹气,似乎已经看见这位路过的年轻神医被敲诈大笔钱财的下场。 朝轻岫垂下目光,从袖中翻出数枚银针,随后示意山羊胡子将衣袖往上拉,接着出手如电,长针深深刺入了山羊胡子的曲池穴。 银针入体的瞬间,山羊胡子发出了一声怪叫,直接一蹦三尺高,随后晃悠两步,仰面躺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模样实在很像一具尸体,分明是闭着眼睛,依旧给人以死不瞑目的感觉。 第158章 徐非曲皱眉, 目中一片冷色。 她当然清楚山羊胡子不是好人——曲池并非能令人晕厥的穴道,对方竟敢在被朝轻岫扎针后躺倒在地,显然是将找茬之意表露得明明白白。 横肉中年人面上同样闪过一丝不解,他们并非第一次做类似的事, 在计划中, 山羊胡子在与外地大夫产生接触后, 直接倒在地上就好,并不需要先蹦跶那么一下。 好在后面演得还挺像。 即使存在自我发挥的部分, 幸而现在山羊胡子已经躺在了地上, 不影响横肉中年人接下来的发挥, 他面上浮现出怒意,上前喝道:“我兄弟方才还好好的,只被你扎上一针, 就晕倒在地, 你、你这庸医,到底将我兄弟如何了?” 他想去揪面前大夫的衣领, 结果不知怎的, 对面之人只是肩头微微一沉,他那一抓就直接落空。 朝轻岫笑:“‘方才还好好的’这句话说得实在大谬——若是这位兄台当真好好的,你又带他来瞧大夫做什么?” 横肉中年人被朝轻岫抢白一句,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定了定心神, 才道:“他本来身体不好,却不像今日这样直接,晕倒在地, 一点动静也没有。”说着,横肉中年人蹲下身, 抱起山羊胡子,哭了两声,又伸手去掐对方人中——那当然是毫无反应。 不过横肉中年人在掐人中时,发现山羊胡子身上居然出了不少冷汗,他有些不快地皱了下眉,趁着围观群众没注意,将手上的汗渍直接擦在了山羊胡子的衣服上。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足下不通医理,所以不晓得,令弟病势已深,平常只是未曾表现出来,虽然看似能够说话能行走,但长此以往,必然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到时候五脏皆损,任凭谁来也是无力回天。我需得扎上几针,引得他病气外泄,才好继续医治。他现在倒在地上,就是病气已经开始外泄。” 许白水听着帮主的话,依稀觉得有些道理,目中带了狐疑之意,怀疑地上的山羊胡子是否当真得了某种重病,今日恰巧被微服外出的朝轻岫发现, 围观人群依旧鸦雀无声,表情却从刚开始的担忧,变成了惊疑不定跟原来如此。 徐非曲闭了闭眼,默默将布幡转过一百八十度,用“立辨祸福”这一面对着山羊胡子。 就跟妙手回春一样,说朝轻岫擅长看相,也不尽是哄人,徐非曲想,毕竟朝帮主是一个特别擅长看血光之灾的人,若是她不打算看出别人有血光之灾,对方自然就显得极有福气。 横肉中年人眯着眼,打量朝轻岫片刻,觉得自己碰瓷多年,总算碰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骗子,于是嘿然冷笑,语气满是威胁之意:“那神医就试试,看能不能治好我兄弟的病。”又道,“今日先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兄弟依旧昏迷不醒,休怪在下砸了神医的摊子,将你们送去官府治罪。” 他说到“神医”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显得十分阴阳怪气。 许白水觉得横肉中年人心志甚是坚定,听完帮主的诊断后,居然依旧相信山羊胡子只是在伪装昏迷,显然对兄弟的健康程度很有信心。 朝轻岫点点头,丝毫不将对方的狠话放在心上,她让横肉中年将山羊胡子移近,然后将对方的手放在面前。 “在下先给这位兄台扎上两针。” 朝轻岫动作轻巧,下针极稳,姿势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她注视着对方的手指,指尖银光闪动,刹那间,银针便没入山羊胡子的手指一寸左右。 山羊胡子额上流下一滴冷汗,眼皮也在轻轻颤动。 针刺指尖最是剧痛不过,何况朝轻岫还刺了足足一寸深,横肉中年人有些明白朝轻岫的打算,觉得她是想用疼痛,刺激得山羊胡子不得不起来,于是赶紧走上来阻拦,大声道:“你这是在做甚!” 朝轻岫淡淡道:“方才在下已经说了,这位兄台心脉受伤严重,可若是针刺心脏,只怕病人会受不住,才不得不想旁的法子。” 横肉中年:“……什么法子?” 朝轻岫微微一笑:“世间素来有十指连心之说,用针刺手指,多半也能有些治疗心脉的效果。” “……” 她的话乍听还有些道理,横肉中年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只觉眼前的骗子实在巧舌如簧。 许白水靠近徐非曲一点,询问:“帮主所言为真?” 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以前学过点凝音成线的本事,虽然瞒不过高手,瞒一瞒没学过武功的普通人倒不是问题。 徐非曲也低声回答:“她胡说的。” 许白水:“……” 果然。 觉得朝轻岫胡说八道的不止许白水一个,横肉中年人很清楚山羊胡子的身体状况,不愿意让朝轻岫继续扎山羊胡子的手指,依旧准备拦截。 朝轻岫仿佛没瞧见横肉中年的动作,拈着长针就向山羊胡子刺去,她手起针落,须臾间已经连刺四下。 横肉中年的手臂明明就挡在山羊胡子前面,全程却如空气般,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等朝轻岫有条不紊地刺完最后一针,山羊胡子的躯体止不住地开始痉挛,他面上、身上都是冷汗,经络骨骼也发出扭曲的声响,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徐非曲与许白水对视一眼,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帮主好厉害的银针打穴手法。 两人都明白,到了这一刻,山羊胡子已经不是不肯睁眼,而是被封住穴道,已然再没办法睁开眼睛。 徐非曲更是看出来,在刺第一针时,山羊胡子其实还有自由行动的能力,那也是朝轻岫给对方的最后一个机会,若是山羊胡子此刻肯被乖乖“治好”,随后自觉奉上诊金,作为大夫的朝轻岫也懒怠为难对方。奈何山羊胡子在挑选碰瓷对象上实在是别具慧眼,既然如此,那短时间内,也就不必再睁开眼睛。 朝轻岫微笑:“这位兄台的身子已经开始抖动,可见我的治法大有效果。”又向前方一伸手,“阁下既然担忧他的病情,就先请坐,我也得给你扎上两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4节 横肉中年心中大感荒谬,皱眉:“我又不是病人,你给我扎甚么针!” 他越发笃定面前之人乃是一个骗子,对方来阳英,说不定便是来抢自家生意。 朝轻岫自有一番道理:“二位兄弟相称,可见互为手足,那扎你的手指,必定可以让病人心胸舒展。” 围观人群:“……” 阳英本地的小贩许多都没怎么读过书,不清楚“十指连心”跟“手足情深”这两件事能否建立起联系,以及能否应用在治病救人上头,却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违和…… 横肉中年听见朝轻岫的话,面皮不住抽搐,觉得自己也算见识短浅,竟不知天底下有这等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之辈,恨声道:“我们只是义兄弟。” 朝轻岫温文尔雅道:“那倒无妨。” 中年人:“……” 他实在想问,此事究竟哪里无妨! 朝轻岫忽然收敛了面上笑意,冷冷道:“足下既然不懂治病,那若是不想重病身亡,还是听大夫的安排为妙。” 她说话的同时,出手如电,手掌在中年人肩头轻轻一拍。 朝轻岫原本一直坐着,中年人却是站着,然而她方一抬手,手掌便不知怎的,直接落在对方肩头。 中年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身躯陡然间变得无比沉重,与此同时,两条腿变成了两根面条,直也直不起来,随后咚的一声坐倒在石块上头。 朝轻岫拍了那一下后,就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中年人想重新站起,身体却一阵酸麻,全然提不起丝毫气力。 横肉中年身边不少护卫,他们本来想过去搀扶,看老大只是嘴上嚷嚷,身体却很是诚实地配合治疗,甚至坐到了大夫面前,一副乖巧等待扎针的模样,也有迟疑着没有上前。 这些护卫靠着自己对老大的体贴,成功避免了正面迎战自拙帮帮主的不幸遭遇。 朝轻岫扎了山羊胡子五指,然后又扎横肉中年的十指——她有她的理由,因为横肉中年并非本人,而是义兄弟,所以得加倍施针,才能保证疗效。 末了,朝轻岫将银针缓缓拔出,同时袖子不着痕迹地在山羊胡子身上轻轻拂过,后者像是被人在胸口砸了一记似的,顿时有气无力地闷哼出声来。 围观人群中传来惊叹之声——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位陌生大夫的针灸术居然有如此效果,居然连特地过来碰瓷的人都能治好,简直可以用出神入化四字来形容。 甚至不少小贩都怀疑,山羊胡子许是坏事做得太多,身体才当真出了毛病,好在今日遇上朝轻岫,得到了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有人在嘀咕,说城里亲戚家被人借了钱,借钱的人一听到还款就大呼身体不适,多半是跟山羊胡子有相同的毛病,也得请个大夫治一治。 徐非曲不知旁人都在想些什么,否则多半会投个赞成票,毕竟朝轻岫确实擅长用投胎的方式让恶棍重新做人…… 第159章 与躺在地上的山羊胡子相比, 横肉中年自始至终都坐在朝轻岫面前,看起来十分正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扎针期间, 自己胸口处似乎被压上了一堵巨石, 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移动, 也无法说话,最多只能睁看。直到朝轻岫慢条斯理地拔出银针, 从手指出处来的剧痛让横肉中年全身一阵痉挛, 弥漫在他胸口的沉闷感才渐渐消散, 心中也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面前这位颇有读书人风范的小姑娘,或许正是一位江湖高手。 他忍了又忍,低声道:“尊驾是何方神圣, 怎的会到阳英来?” 围观人群有些惊讶——何三是本地有名泼皮头头, 居然会在外地人面前放下身段。 朝轻岫:“在下只是路过一游方郎中罢了,全因囊中羞涩, 才不得不过来给人看病, 借此混口饭吃。” 她说的倒不是谎话,只是这个“囊中羞涩”存在极大的主观因素…… 横肉中年显然不怎么相信,他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 又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在下阳英何三, 在本地做些买卖, 与白河帮的周无敌周大侠也有些交情。” “……” 朝轻岫顿了一下,笑:“白河帮?” 横肉何三:“正是。” 朝轻岫感叹:“没想到兄台交游竟如此广泛。” 许白水看着正在狐假虎威的何三,移开视线, 心中情绪十分微妙。 出门遇见拿江湖势力为自己充声势的人很正常,只是没想到对方的选择居然如此特别。 许白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言一句, 提醒对方最好把白河二字换成自拙,否则很容易因为对江湖咨询缺乏了解而翻车。 不过单以社交关系论,何三也有占上风的地方,就比如周无敌这个人,就算当真存在于以前的白河帮中,朝轻岫也确实从未听过——原先的白河帮人员太多,朝轻岫又刚吞下那些地盘没多久,香主以下的人都难记得清楚。 何三看见面前的三个陌生人同时沉默,还以为自己的震慑起了效果,却看见年龄最小的那位大夫目中掠过一丝笑意,她拉了许白水一下,一本正经道:“原来足下认得周大侠么?那倒很巧,我身边这位姑娘与丘垟的王香主认识。”又道,“王香主曾说,近来不少坏人打着帮派的旗号招摇撞骗,朋友们若是遇见了,可得替她肃清一二才是。” 何三闻言,面色微微铁青,片刻后道:“在下认得周大侠,姑娘这边就认得王香主,的确是很巧。” 他此刻有一种强烈的被戏弄感——何家与周无敌认识,此事并非谎言,至于面前的骗子团伙,多半只是随意扯了个有名的香主出来仗一仗势。 何三心中气苦,却难以分辩,毕竟原先白河帮的分舵不在此地,他无法证明对方是在说谎。 许白水毫不客气道:“难道江湖上的好朋友只许足下认识,旁人便不能认识?” 她这话说得也是理直气壮——虽说朝轻岫还未去过丘垟分舵,也从未没见过那个分舵的人,分舵中的王香主更是多半没准备对许白水说这么一段话,好在不管是许客卿还是王香主,都必然会遵照帮主的命令行事,所以也不算朝轻岫哄人。 何三沉默好一会,末了还是决定暂忍一时之气,免得接受面前大夫的二次治疗,然后低声道:“既然大家都是白河帮的朋友,能够在此相见,也算缘分,” 徐非曲:“确实是缘分,而且足下的兄弟本已沉疴难起,若非今日相逢之缘,又怎会一朝病愈?” 何三瞠目。 ……她们好意思管半死不活叫病愈? 这要是能算病愈,那世上的大夫都可以靠揍人来妙手回春了! 徐非曲继续:“既然已经医好了病,想来二位自然不会赖掉诊金不付。” 何三忍不住握拳,习惯性做出殴打的姿势,却觉得手指一阵剧痛,他艰难压下涌到嘴边的话,恨恨道:“不知要多少诊金。” 徐非曲:“阁下方才亲口所言,说是重谢,那多重才算重谢,阁下自己心中自然清楚。” 何三双手抖了一下,缓缓地从身边摸出两只十两重的金元宝,又缓缓地放在朝轻岫面前,肢体语言中充满了对于金钱的眷恋。 徐非曲收回元宝,点点头:“承蒙惠顾,下次再来。” 何三:“……”他站起身,道,“多谢神医,在下今后必然记得神医的恩情。” 他猜到面前的游方郎中必然学过武功,否则不可能让山羊胡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能让他挨上那数下针灸,只要暂且忍气吞声。 何三想说狠话,看着对方的眼睛,却又不敢。 朝轻岫:“兄台好生大方,既然如此,今后你这兄弟若是旧疾复发,只要捎个信来,在下也可以上门看诊。” 眼看何家人已经退了一步,对手依旧咄咄逼人,此情此景实在难得一见,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何三如何回应。 何三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红,他咬牙半晌,却还是不敢硬刚,道:“他身体已经大好,既然大家钱货两讫,咱们就此无干。” 朝轻岫似笑非笑:“若是当真就此大好,那自然彼此无干。” 远处。 一个穿着蓑衣的渔人盯着自己的鱼干,微微摇头,低声:“那人已经糟了。” 旁边的小孩子好奇询问:“姑姑说的是何三老爷?” 渔人点头,又道:“那个妙手回春的姑娘……她若是武林名门弟子,倒还好说,不过小惩大诫而已,倘若是道上巨擘,那何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小孩子咋舌,还想再想问问那个大夫的来历,渔人却已不肯出声,专注感受着水下的动静。 * 在为山羊胡子治疗期间,胡大郎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等何三走了,旁的病人也都陆续走了才上前,他注视着朝轻岫,目光显得有些迟疑。 朝轻岫问:“胡兄是不是找我有事?” 胡大郎先拜了一拜,然后才道:“不瞒神医,我祖母身患重病,没法出门,能不能请您屈尊移步,过去瞧瞧?” 朝轻岫的视线在胡大郎的摊子上一转,指着一条咸鱼道:“先将那条鱼给我。” 胡大郎不明其意,只觉得外地人没见过这些才有些好奇,于是赶紧将鱼捧了过来,道:“这鱼不算好,神医就当是尝尝阳英的本地风味。” 朝轻岫点点头:“既然已收了你的诊金,那就过去瞧瞧。” 胡大郎面露喜色,又低声道:“如今天色已晚,我家有些偏,现在回去,还得走小半个时辰。” 朝轻岫:“并不要紧。” 胡大郎:“而且阳英本地店家,不少都与何家有关系,姑娘千万小心。” 朝轻岫并不在意,只道:“多谢,在下省得。” 胡大郎的家靠近水泊,远处依稀有几点竹筏的影子,周围人烟不密,芦草丛生,显得极为荒僻,三间房舍呈品字形靠在一块,门口都挂着咸鱼。 河风吹过,遥遥带来一阵咸鱼的气息。 胡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三家人都做腌鱼的买卖,身上一直有些味道,连家里的气息都不好闻,实在慢待客人。 朝轻岫仰头,眺望远处河景。 此刻秋意已浓,虫声断续,显出一种凄凉清旷的气息。 就在众人距离胡家的房子还有五六百步远的时候,一位穿着蓑衣的人正手持长篙,乘着竹筏从芦丛深处遥遥驶来,等靠近岸边时,她长篙一撑,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岸,虽说脚步虚浮,应当没有武功根底,动作却十分伶俐。 胡大郎站住,跟人招呼:“孙大姊,你好。” 那位被称为孙大姊的人停下脚步的,点了点头,又问:“今日你家有客人上门么?” 胡大郎:“这是是我请来为祖母瞧病的大夫。”又介绍,“孙大姊跟马大哥是一家人,就住在我家隔壁,她妹子也住那里。”又道,“最右边那一家,住的是章大哥兄弟。” 孙大姊瞧了朝轻岫等人一眼,好似不大相信这么年轻的人会是大夫,不过并不开口质疑,只是点了点头,也向人问了句好。 两拨人碰面的地方距离胡大郎的住处已经不算太远,若是运起轻功,片刻功夫便能抵达,可惜胡大郎身无武艺,身上还背着今天没卖完的鱼干,朝轻岫三人配合他的速度,慢慢往河边走。 阳英本来就是小镇,风气相对淳朴,而且现在是大白天,胡、孙、章三家的大门都敞开着,以朝轻岫的目力,能看见靠左那间屋子旁边此刻蹲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拿着砍刀,刀刃上隐隐可以看见鲜红的血迹。 胡大郎远远瞧见,喊了一声:“你又在剁鱼!小心刀!” 原本正在全神贯注处理食材的女孩子听见哥哥的声音,笑嘻嘻站起,抱着鱼跑了,旁边拉下了一团待修补的渔网。 右边的那间屋子的地上放着一个酒坛,两个兄弟可能是多喝了点,就躺在屋内的地板上纳凉,年长的那个身量与胡大郎相似,颇为魁梧,年轻的那个比哥哥干瘦些,个子却更高。 孙大姊看一眼自家的方向,皱眉:“我家里那个死鬼呢,怎么不看着门?” 胡大郎:“马大哥多半去了河上。” 孙大姊冷哼:“我看是偷懒去了,说不定还是在跟人赌钱。” 她有些不满,不过当着邻居跟陌生人的面,也忍住了没有多话。 朝轻岫三人也无意了解孙大姊的家事,道别后就跟着胡大郎去了他家里,胡大郎力气不小,直接将祖母连人带椅子端到朝轻岫面前。 胡大郎:“奶奶,这位是我今天遇见的神医跟她的朋友,我请她们到咱们家来,给您也瞧瞧。”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5节 胡奶奶虽然面有病容,依旧笑呵呵道:“辛苦小大夫跑这一趟。” 朝轻岫看过胡家的生活环境,目光再从胡老太面上扫过,就隐隐猜到其中缘故,又诊了回脉,才道:“我先给老夫人施一遍针,其他问题稍后再细说。” 第160章 听见“施针”二字, 胡大郎立刻想起了山羊胡子最后苍白如尸体的脸色。 不过他很快又放下心来——毕竟自家祖母伤得又不是心脏,应该不用扎手指头。 朝轻岫借助银针,将精纯的真气打入胡老太腿上的穴道当中,一点点拔除对方经脉骨骼中的阴湿之气, 心中又有些遗憾, 自己练的到底不是阳性内力, 否则效果只怕更好。 胡大郎:“奶奶,你感觉怎么样?” 胡老太惬意地眯着眼, 向孙子点点头。 胡大郎有些不解, 随后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施针根本不痛, 今天在集市上,何三那些人果然只是在碰瓷,他险些被对方精湛的演技瞒了过去, 以为扎针时的感觉很不好受。 施过针后, 胡老太觉得双腿关节处的痛楚大为减弱,她原本只能躺着, 经过真气刺激穴道, 居然可以缓慢行走。 朝轻岫伸手阻住胡老太的动作,温声道:“老夫人莫急,先安心再躺十日, 之后也不能立刻下地行走, 还得循序渐进才好。”又对胡大郎道, “之后你可以去城里买瓶药油,定时帮老夫人揉擦,大略能够好些。” 胡大郎:“多谢神医, 我一定记得。”他道谢后,胡小妹也跟着过来道谢。 胡小妹抿嘴笑:“神医奔波一日, 一定饿了,我这就去烧火做饭。”又喜盎盎道,“家里咸鱼多,我去选一条大的来烧。” 朝·其实对咸鱼没有兴趣·轻岫婉拒了胡家的用餐邀请:“不用忙。” 胡小妹觉得客人未必喜欢吃咸鱼,又道:“还有鲜鱼……” 朝轻岫立刻想起今天刚过来时对方手里那团死不瞑目的物体,拒绝的态度顿时变得更加坚定:“今日天色已经不早,在下的确有事在身,不能再次多留。” 胡小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兄长,胡大郎想了想,觉得不能将感谢变成客人的负担,道:“那我送送神医。” “……滴答。” 朝轻岫的目光凝了一瞬,视线朝隔壁方向轻轻一瞥。 徐非曲轻声:“怎么了?” 朝轻岫微微闭了下眼睛——她方才听到孙大姊家里传来某种黏稠的液体从高处滴落的声音。 不必多言,四目对视间,徐非曲已然心领神会,微微躬身道:“既然要走,在下先去跟隔壁邻居也道个别。” 胡大郎:“……哦。” 其实朝轻岫是被胡大郎请来的,离开时自然也只用跟胡大郎一家打招呼,徐非曲只是找个借口过去一探究竟,胡家的人虽然有些莫名,也只以为外地人有自己的习惯。 肯定是神医老家那的风俗。 两栋房子离得很近,徐非曲快步走到孙大姊家门口,然后停步,低头观察,果然发现了地上有一块新鲜的、边沿呈线条状的血渍。 从凝固状态看,这滴血液刚落下没多久 孙大姊瞧着自家门口的陌生人,不解:“你……你是今天来的大夫?找我什么事?” 徐非曲没去解释自己只是医生的下属,直接道:“孙娘子,你是不是在找你的丈夫?” 孙大姊微微吃惊:“你看见了那死鬼在哪?” 徐非曲向上一指:“你家应该有阁楼,可以先上去瞧瞧。” 说话时,她的目光在室内扫过。 孙家是前厅后寝的格局,客厅有些乱,通往寝室的门洞有布帘,此刻帘子已经被卷起。 厅内三把椅子,一把倒了,两把被推到墙边,原先放在木桌上的杂物像是被谁推过似的,有一半落到了地上。 孙大姊回来有一会,但没收拾东西,只是用脚把挡事的家伙什踢到一旁,她的目光偶尔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扫过,面上也随之露出些不满之色,却没更多的表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家里物品摆放混乱,存在摔打的痕迹,却并不让孙大姊觉得奇怪。 徐非曲继续观察。 墙角处落着很重的灰,污渍也很重,地上、墙上都有被东西砸过留下的印子——住在这里的人,对环境卫生的要求不是很高,而且不是爱喝酒,就是爱打架。 孙大姊收到徐非曲的建议后,可能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道:“行,我去瞧瞧,看那杀千刀的是不是躲上头了。” 她转身往后走,在上阁楼之前,路过墙边的案几时,随手拿起桌上的瓶子喝了一口。 徐非曲走近两步,观察孙大姊的一举一动,她现在可以确定,确定瓶子里的液体略带些酒味,只是因为之前被咸鱼的气息压住,所以不大显。 三家的房子都建在河边,此地水汽重,风也大,所以不少渔民都有喝点自家酿的便宜酒水来御寒的习惯。 孙大姊撩起布衣下摆,噔噔噔从梯子上了阁楼,梯子是竹子做的,很陡,行走时非得拿手扶一下不可。 几乎就在孙大姊进入阁楼的一瞬间,徐非曲就听见上方有压抑的、带着惊惧意味的抽气声传来。 看来帮主方才的猜想已经得到了确认,徐非曲觉得自己可以去通知官府。 隔壁胡大郎家。 朝轻岫重新坐了下来,心中十分感慨。 原本按照计划,她看完病就可以走人,现在却不得不多留一段时间。 不愧是武侠世界,哪怕阳英这样的小地方,随便走走也能遇见人命案子。 * 原本荒僻无人烟的河边,此刻已经围了一圈人。 惊异、好奇、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不断蔓延。 围在此处的人,一部分是附近居民,听说出事后过来凑热闹,一部分是里正的手下,闻讯赶来处理案情。 里正摸了摸头发,感觉自己本就稀疏的头顶正越发变得透风起来。 涉及人命的案子,小地方几年都发生不了一件,今天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事关重大,里正不得不满面愁容地赶到案发现场,然后姿态忧郁地站在孙大姊的家里。 孙大姊一家跟旁边的胡家与章家一样,都是从外面来的,这家人的性格不算过分泼悍,却也算不上温善。 里正的目光左右逡巡,选了个看着最好说话的人询问:“足下是谁,怎的会在孙大姊家里?” 他原本看着的是徐非曲,第一个开口的人却是朝轻岫。 朝轻岫举了下手中布幡,笑:“我们是游方郎中,今日过来替胡老夫人瞧病。” 里正看看朝轻岫,又看看人布幡上的字。 正面“妙手回春”,背面“立辨祸福”——还是个业务很广泛的游方郎中。 徐非曲直接回答第二个问题:“我看孙大姊在找她丈夫,便替她参详一二。” 里正有些发愣:“然后?” 徐非曲:“然后她的丈夫就找到了。” 她没说谎,在接受了徐非曲的寻找意见后,孙大姊丈夫的下落很快水落石出,顺带也证明了孙大姊对其丈夫“死鬼”的称呼选择十分贴切——刚刚在阁楼上,被孙大姊找到的马大哥,显然已经成了具气绝身亡的死尸。 孙大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徐非曲从阁楼上喊了下来。 徐非曲又请隔壁胡小妹去找里正,等里正来了之后,一直注意与案发地点保持距离徐非曲跟着上去阁楼看过,发现死者身上腿上都伤痕累累、满是血迹。 马大郎被发现时,他的尸体还是温热的,经查验,确认马大郎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刻之前,也就是朝轻岫等人到这里前二三分钟。 尸体靠在阁楼的窗户边上,直接死因是流血太多。 ——在自拙帮内待了这么些时间,别的不敢说,徐非曲在对伤亡原因的判断上,已经一日比一日熟练。 经过进一步搜查,徐非曲在客厅的不起眼角落发现了被擦拭过的血渍,又在梯子边沿找到了多个带血的手印,其掌纹跟马大郎是一致的,从形状看,是抓握时所留,其中大部分同样有被擦除过的痕迹。 阁楼中的情况她也看了一眼,马大郎的外衫被脱下,衣角握在他手里,外衫上还有擦拭血迹的痕迹。 里正在跟主人家确认:“孙妹子,你发现不对后,没碰过小马的尸体罢?” 孙大姊摇头,目光没有焦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里正面露思考之色,也不知信是不信。 朝轻岫跟着道:“确实没有,她才刚试过尸体的鼻息,就被喊下了楼。” 孙大姊微微惊异:“……你怎么知道?” 朝轻岫:“因为在下当时就在隔壁,自然听到了一些动静。” 胡大郎:“?” 同样在隔壁的他闻言好险没有直接把那句到口的“我家能听见啥”给问出口…… 许白水默默看朝轻岫——帮主实话实说时,很有一种不顾周围人接受能力的美。 里正同样沉默:“……” 他感觉朝轻岫的听力还挺异于常人,一时间也不晓得该不该相信对方的证词。 * 邻居家有人死了,章家两兄弟自然毫不犹豫地凑过来看热闹,他们先伸头看了一眼现场,又瞧了瞧被搬运下来的死者,面上顿时露出点轻蔑之色来。 章家弟弟撇嘴:“姓马的爱喝酒,又欠了一屁股债,我还以为他会淹死在水里,没想到却是被人打死的。” 他生得面黄肌瘦,体格犹如麻杆,说话有气无力,一副连站都站不稳当的模样。 章家哥哥咳了一声,又瞅瞅里正,显然是在示意兄弟不要多言。 毕竟死的人是自家邻居,他们不好表现得太冷漠无情。 一位居民有些怀疑:“你怎么就知道这人一定是被打死的?” 章家弟弟冷笑:“他若不是被旁人打死的,难道还是自己把自己抽得一身伤,自尽而亡?” 居民噎了下,又嘴硬:“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一有人就是想将自己抽死呢?” 章家弟弟干脆不再理会。 孙大姊听到外人的议论,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起来。 附近一位居民忽然道:“这家人总是吵架,如今出了事情,一定是家里人下的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6节 第161章 孙大姊豁然回头, 盯住方才说话的居民,愤怒道:“你胡说八道!” 章家弟弟却开口给那个居民帮腔:“孙大姊,也难怪别人往坏处猜,你家里三人脾气都不好, 动手的就算不是你, 那也是你妹子。”又道, “住在一块的人,谁又不晓得你家里总是打架?” 打架的事情是真的, 章家弟弟如此说, 孙大姊无可辩驳, 面色登时越发难看。 家里死了一个人,已经是件极大的坏事,如今还要被围观者看做命案疑犯, 实在糟糕至极。 孙大姊很清楚, 马大郎死了,待会里正肯定要把自己带走去问问, 说不得还会动刑, 纵然最后没被定罪,也必然会吃足苦头。 住在附近的居民看孙大姊不反驳,忍不住开始指指点点:“老孙, 你说事情与你无干, 那你妹子呢, 你也能担保么?她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孙大姊顿了下,慢慢道:“小妹去了集市上,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她说话时, 目光略显游移,中气也不够足。旁人就算不了解她家的情况, 只听孙大姊此刻的话,就能判断出马大郎跟孙小妹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居民哼笑一声:“你扯谎哄人呢,一脸心虚的样。” 孙大姊怒目而视,若非里正在旁,多半已经挥拳动手。 旁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徐非曲就站在一旁凝神细思,她虽然还判断不出来凶手是谁,至少能看出,不止孙家的家庭成员间的关系比较一般,这家人与周围邻居的关系也很是寻常。 此外还有一个很小的细节,孙大姊、还有胡章两家,家里人的口音细听都与阳英本地略有不同,不像此地土生土长的居民。 徐非曲想,方才那名围观群众的说法其实有些道理——她闲时曾听帮主谈论过比较经典的破案思路,像是谋杀案,杀害死者的通常都是自家亲友。 她思忖的同时,目光又在自己同伴身上扫过。 许白水此刻也是一副艰难的模样。 至于朝轻岫,正在眺望苍穹,仿佛正在欣赏天色,她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并不觉得案子有多棘手。 站在里正身边的人积极为上司出主意:“今日不如将孙家的人都带回去,送到县衙慢慢审问。”目光又在朝轻岫等人身上一扫,“还有这三个,她们不是本地人,更加值得怀疑。” 许白水:“为何外地人就值得怀疑?” 里正下属自有一番道理:“咱们这边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人命案子,结果各位刚来阳英,就遇见了死人,要说只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 “……” 朝轻岫不愿相信阳英本地人命案件的发生频率。 徐非曲回忆了下帮主充满拔刀相助的江湖经历,叹气道:“其实也不算巧。” 跟着朝轻岫出门的话,她还是挺经常能遇到命案的。 那人噎了一下,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对方三人的态度分明非常和气,却让人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好像只要稍微靠近对方,就会像死去的马大郎一样,以没有心跳的状态被发现在阁楼里头。 朝轻岫走上前,道:“动手杀人者或许是家里人,也或许是外人。幸而马大郎住宅选得巧,左邻右舍都有人,不妨先问一问今日的情况。” 她不是阳英本地人,也没亮出六扇门的客卿身份,言语中却有一股“这也能算个疑难杂案”的笃定与从容。而且不知为何,里正直觉认为,自己最好按照这人的意见办事。 ——作为本地的管理者,里正常跟官吏打交道,对不能得罪的人存在一种特别的直觉。 邻居数量有限,口供很快就被收集完毕。 作为死者的左邻,胡老太今日跟往常一样,一直待在家里休息,她因为骨头疼的缘故,平常很难睡得太深,不过也不至于稍微有点动静就醒。 胡大郎每天都起得早,然后把要晒的咸鱼挂出来,一直这样忙了大半个上午,可惜中午过后,天色忽然转阴,胡大郎又把咸鱼收了回去,接着背上背篓,带了一批晒好的鱼去集市摆摊。 他离开的时候,孙家三个人都还在家里,抵达集市之后的行踪也都有人可以作证。 胡小妹的活动比祖母跟兄长丰富,她早上划着竹筏去捞鱼,一时没注意时间,直到到下午才回来,应该是接近未时的时候,那时候哥哥已经出门了,胡小妹因为打渔太累,回来后就睡了一觉,就没注意旁边的情况,不确定当时隔壁有没有人。 作为死者的右舍,章大哥同样选择了捞鱼作为今日的活动,不过与胡小妹不同,他最开始选择了垂钓,可惜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收获。章老大一怒之下,干脆放弃工具,跳进了水里手动捞取,最终总算填满了自己的鱼篓。 等章老大回来后,从背篓里挑了条肥美的白鱼,把鱼去了内脏与鳞片后,抹点盐,用棍子串了烤上,与弟弟愉快地吃了一顿,然后又喝了些酒,躺着睡觉, 朝轻岫问:“二位都在外面捞鱼,那么捞鱼的时候,可曾注意到对方?” 胡小妹摇头。 章大哥也摇头:“本地的大小水圈子太多,芦草更多,今次在这里捞鱼,下次就会换个地方,遇不上也是常事。” 在章大哥后面发言的是章弟,他懒懒道:“我起床后去集市上溜达了半日,肚子饿了便回家,可惜没饭吃,就喝了个水饱然后躺在厅里睡觉,时间不记得,大概午时左右,等我哥捞鱼回来烤着吃。”想了想,“我也不确定隔壁有没有人,好像是有。” 左右邻居的口供都已经到手,剩下就孙大姊一家,孙大姊也没推诿,直接道:“中午的时候,我跟小妹还有老马在家里收拾,然后小妹出门玩了,等到了午后……大约是未时中,我就出门钓鱼,当时看到章老二正在他家里睡觉。”又道,“我回来的时候碰上了胡家大郎。等到家后,发现家里乱得一塌糊涂,老马又不在,就以为是他喝多了酒,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酒醒后又躲了出去,心中有些埋怨。” 听孙大姊的话,应该只是想把马大哥打得半死,而非彻底抹杀。 朝轻岫点点头,不提人际关系,这三家人在工作安排上,充分体现了阳英本地人靠水吃水的特点。 她留意道,这三家人,无论是谁,都没提到今天家门口有外人路过。 既然如此,那除非是某位武学高人正巧路过,又正巧想干掉马大郎,否则多半是他认识的人所为。 而且从孙大姊离开,到胡小妹跟章大哥回家,之间的空白时间并不长。 朝轻岫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既然如此,那就奇怪了。” 里正问:“姑娘发现了什么不曾?” 朝轻岫道:“依照孙大姊的说法,至少在未时中马大郎还活着,之后左邻右舍一直有人,那么马大郎在出事后,为什么会跑到自家阁楼上去,而不是去邻居家求助?”“……” 众人一时怔住,回想案情,有种越发茫然的感觉。 胡小妹一拍手:“所以凶手当真是孙大姊?” 她太过兴奋,说话时就没足以压低声音。 孙大姊凝目看来:“休要污蔑!” 胡小妹一时噤声,不过她只说一句便闭嘴,围观群众却不吝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附近居民甲:“马大郎会被带去阁楼,证明凶手肯定了解马大郎家里的情况,那么最值得怀疑的果然就是孙大姊。” 朝轻岫:“梯子边沿多处上留有马大郎的掌纹,符合正常人爬上去的习惯,所以他是自己扶着梯子,一点点爬去的阁楼,而不是被人抱着或者背着上去的。” 细节上的出入不影响居民甲的判断,当下继续道:“那也差不多,孙大姊杀人后,担心被周围邻居发现,所以将丈夫藏在阁楼上,然后她再偷偷出门,假装是刚钓鱼回来。” 朝轻岫觉得此人的思路也算合理,奈何其中却存在一个无法忽视问题:“来不及,她没那么快的速度。马大郎一直到孙大姊回来之前的一小会才气绝身亡。从时间上看,我们遇见孙大姊时,她丈夫才刚刚去世,也就是说,在孙大姊出门那刻,马大郎还是活着的,事后他的尸体被发现在阁楼的窗户旁边,左邻右舍又有人,完全可以出声求救。” 居民甲思考:“也许孙大姊离开时,特地把阁楼上马大郎给打晕,所以马大郎没法求助,外人也没能想到,阁楼上居然绑了人。” 朝轻岫:“既然要确保马大郎不被外人发现,只是打晕而非打死的话,就不担心马大郎忽然清醒?” 她想,倘若居民甲的假设成立的话,那只能说孙马二人不愧是夫妻,在性命攸关的问题上都对玄学存在一种不合逻辑的信任。 而且因为同样的道理,孙小妹也多半不是凶手——死者待在阁楼靠窗的位置,能够捕捉到外头的动静,如果孙小妹是凶手,那马大郎只要等小姨子离开家门,就可以出声求救。 第162章 朝轻岫的反驳确实有点道理。 马大哥是在妻子回家时前后脚功夫咽的气, 当时屋子里除了阁楼中的尸体外并无旁人,假若动手的是孙家的人,那么马大郎爬上阁楼后,只要等家里人都走了, 就能出声求救。 居民甲噤声片刻, 随后调整观点, 朝胡小妹发难:“那么胡妹子也有可能。” 胡大郎闻言大怒,当下喝了一句:“你出来, 站近点说。” 居民甲闻言, 当下毫不犹豫退后两步, 将自己深藏在围观群众当中。 作为一个极具主观能动性的人,胡大郎也不是非得等人过来,可惜就在他打算冲过去揍人时, 胳膊被胡小妹用力拉住。 居民甲伸着头, 喃喃:“胡小妹今天回家早,然后一直在隔壁待着, 时间足够充裕。而且你说是回来睡觉, 又没人证明,就算你奶奶瞧见,可那也是你家里人, 说话做不得数。” 胡大郎解释:“大人莫听这人乱说, 我家妹子脾气很好, 平常从不与人打架,更不会动手杀害马大郎。” 居民甲无言:“……” 原来不跟人打架就能算脾气好? 里正有些犹豫。 胡小妹是年轻人,身体健康, 又常干活,力气不小, 说要将醉后的马大郎殴打至重伤,可能性不低。 倒是章家弟弟看着不大符合条件,他一副麻杆身材,而且面带病容,说话走路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除非修炼过武功,否则必然不会是马大郎的对手。 里正举棋不定,一时间觉得这人有可能,一时又觉得那人有问题,最后还是看向朝轻岫的方向:“姑娘觉得如何?” 许白水盯着对方,觉得此人能当里正不是没有原因的,起码判断力不错,如此迅速地发现谁才是这里最有判断力的人……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胡小妹是否是凶手,而是道:“我觉得马大郎之所以会出现在阁楼,并非是被人逼迫,而是自己主动躲进去的。” 围观群众微觉茫然。 里正也茫然:“他躲到阁楼上是……” 朝轻岫:“我猜测,凶手应该只有一人,对方今日下午打伤马大郎后以为马大郎已然死亡,所以直接离开,马大郎担心凶手返回,所以躲进了阁楼当中,又用身上的衣服擦掉了走路时留下的血迹,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的藏匿地点。 “马大郎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擦得不大仔细,还留下了许多痕迹。 “然而当时左邻右舍内都有人居住,那么马大郎之所以选择躲藏至阁楼里面,而非出门求助邻居,是因为凶手就是住在附近的人,所以外出求助对他而言,危险性更高。” “……” 话音落下,气氛忽然紧绷起来。 虽然围观人群也提出许多猜测,却没谁像朝轻岫这样,言辞如此笃定。 朝轻岫的目光在河边三家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章老大面色发白。他完全不明白,眼前的外地人不但面色蜡黄,个子也不够高,神态更不够凶狠,为何竟会让他心底瞬间生出面对毒蛇猛兽一般的战栗感。 朝轻岫唇角微翘:“在下记得章大郎说自己今日曾跳下河捞鱼,那不知你的衣服被打湿了没有,是否换过?若是有,我想看看换下来的那些衣裳。” 胡小妹心头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朝轻岫说到换下的衣服时,胡小妹瞬间惊悟。 旁边的胡大郎倒是还在发愣,显然没有察觉妹妹想到了什么。 胡小妹眼里闪动着聪明路人的光——作为一个好脾气的小姑娘,她虽然还没杀过人,却经常杀鱼。就算如今已经积攒了丰富的杀鱼经验,动手的时候身上也难免会沾点血,引起哥哥的唠叨。 她想,既然马大郎的尸身上全是鲜血,那凶手身上也难免会沾到一些。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7节 衣服上一旦沾了血,要么丢弃,要么就得洗干净。 大夏的粮食虽然不贵,衣服却不便宜,而且不管是丢到外头,还是找个地方埋起来,都存在被人发现的风险,焚烧的话,烟气也容易吸引旁人的注意。 对比来说,将衣服上的血渍洗掉,就成了一个还算能接受的选择。 既然邻居存在嫌疑,仔细分析众位邻居的口供,其中唯一能跟洗衣服联系在一起的行为,就是章家老大的跳水捞鱼。 跳水捞鱼时,身上的衣服就会被弄湿。 章老大死死看着朝轻岫,好一会才道:“那些衣服,我下午都已经洗过了。” 朝轻岫声音温和:“今天下午阳光不算太好,就算阁下洗完衣服,如今应该也该还在晾着。”她墨玉般的眼睛看着章老大,莫名让人联想起夜里盯住青蛙的蛇,“也不知道足下衣裳洗得仔细不仔细?” 就在朝轻岫和颜悦色地与章家老大说话时,已经有机灵的差役闯进房子里搜查。 章家兄弟的屋子面积有限,搜寻证物的工作很快就取得了进展。 差役声音里带着惊喜:“湿衣服找到了!” 章老大的面色本来就不好看,听见对方的话,仿佛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一般,瞬间变得面无血色,他直勾勾盯着差人手上的湿衣服,忽然冲过去,伸臂就夺。 ……在武林高手面前这么干,章老大的行为只能说是很有勇气。 章老大会动手,证明他对自己清理线索的能力不是很有信心。虽然跟对普通人相比较,他此刻足能称一句行动迅捷,然而在武林高手眼里,章老大动作简直迟缓如七旬撩人,指尖还未碰到衣服,就被徐非曲一掌按住。 如果围观人群里有人看得仔细的话,会发现在徐非曲按住章老大的时候,他的鞋子便已全然没入泥土当中,整个人更是直接矮了一寸。 章家老大面色重新变红,先是淡红,后来则是猪肝一样的血红,明显是血流被外来的真气所阻,淤积于经脉之中,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张口欲言,可脖子也像是被人用绳索勒住一般,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徐非曲缓缓松开手。 修炼内力很有好处,哪怕徐非曲方才看起来只是轻轻拍了下疑犯的肩膀,也足以产生“将人痛殴一顿”的效果。 许白水略带忧色地看了看一副打得挺重模样地章家老大,压低声音对朝轻岫道:“那人没学过武功,万一受伤太重怎么办?” 她当然不是担心章家老大的生命安全,主要是担心己方身份因此暴露,也有些担心章老大受伤在身,官府中人不便对他使用一些常见的闻讯手段。 朝轻岫同样压低声音道:“无妨,横竖咱们这边准备了大夫。” 许白水默然。 ……原来帮主学医术就是为着应付眼前的情况的吗? 她忽然想起帮派内“帮主经常实验新的毒药丸子”的传言,有些怀疑那些被认定为凶手的伤患,若是命未能绝,并落在自家帮主大夫手里,多半也不是一件好事…… 暂时被封住行动能力的章家老大目前无法为自己发言,章家弟弟看着兄长的模样,脸色也是青红交错,考虑到此人的面孔本来有点不健康的灰黄,现下则变得与交通信号灯有些神似。 章家弟弟内心思绪翻涌,一时间又是恨兄长事情做得不够机密,又是恨那三个外地人居然跑来替胡老太看病,搅合进了这一摊子事中。 他心知自家已经完了——虽然章家老大还没开口认罪,不过只看其写满面孔的心虚,就明显与凶案大有干系。 官府问口供,可没推理爱好者那么温柔。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河畔三屋前,往日还算友善的乡邻们一个个伸出头,迫切想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章家两兄弟身上,神情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又是鄙夷。 感觉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视线越来越不善,章家弟弟忽然提高声音,冷冷道:“我们兄弟平时常给何家跑腿,足下干这样的事,就不怕得罪何家?” ——何家是本地一霸,家中成员热衷依靠碰瓷来发家致富,哪怕如今已经挣下了不菲的基业,何家老三依旧会亲自出来想法子赚一赚外快。 其他人闻言,顿时有些为外地来的大夫忧心,胡大郎也有点忧虑,虽说在下午的时候,朝轻岫就已经见过何三,双方相处得还挺不错,却不清楚章家的事情传出去后,会不会不顾念神医帮他兄弟看病的交情,暗中对人下黑手。 朝轻岫笑了一声,道:“若是果真如此,那二位平日里替何家办事时,大约不是十分用心。” 她的目光从河边的木屋上划过——哪怕是恶霸,作为能混出头的恶霸,也该知道收拢人心,除非是亲友,否则手下员工的待遇多半会跟业绩挂钩,而从面前两人的居住条件看,他们的kpi大约不是很高。 朝轻岫跟徐非曲一样,一直留意周围人的语言,其中孙家人跟胡家人的口音细听与本地有些不同,多半是从外面搬过来躲灾的,章家兄弟的口音则更像阳英人,所以他们来得应该比孙胡两家早,生活环境却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胡家。 两兄弟来得早,又有何家的关系,却选择在偏僻的水边搭房子,还搭得是如此简陋的房子,只能说混得并不是很好,没钱选择更合适的地段。 章家弟弟先是噎了一下,随后扯出一个冷笑:“办得好不好,这倒不算问题。” 虽说替何家办事的人许多,没事的时候,何家自然想不起来靠河的小木屋里还落了这么两条没用的狗腿,所以章家弟弟才要当着众人面点明身份。一旦点明身份,那么以何家到处寻人麻烦的习惯,就有理由以“打狗没看主人”为名,去找破案人的茬。 第163章 章家弟弟知道自家一定会因此倒霉, 也清楚凭他的力量很难报复这三位陌生人,所以想借助何家的力量,打击这伙过分敏锐的游方大夫。 ——他会这样想,并不全是缺乏判断能力才不小心将何家人的道德水平看得太低, 主要是因为回家太早, 错过了何三低头上交诊金的那一幕。 朝轻岫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道:“且不说何家是否会找在下的麻烦,就算你兄弟当真是要紧人物, 何家也愿意为此出头, 难道旁人就不能跟他们好好讲一讲道理, 化解这番恩怨?” “……” 许白水瞧瞧看一眼帮主,觉得上司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听得她直起冷汗, 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了多种战斗场景。 或许是考虑到朝轻岫算是帮自己洗清了凶手的污名, 孙大姊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帮忙的心占了上风。 孙大姊走近两步, 悄悄提醒隔壁请来的大夫:“你是外地来的, 不晓得阳英这的事情,那何家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家。” 朝轻岫亦悄悄回答:“不讲道理也无妨,在下可以多过几次说服。” 孙大姊:“……” 她虽然听不明白朝轻岫话的意思, 却能感受到对方不将何家放在眼里的从容。 就在朝轻岫一力拉住眼前仇恨跟何家那边的潜在仇恨的情况下, 里正这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派人将章家老大暂时看管起来, 准备连通证物一块送给阳英这边唯一一个有六扇门编制的捕快手下看押,等第二天再送去丘垟大牢。 [系统:马大郎死亡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 获得名气值1点。]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河边孙家小屋凶杀案”, 获得侦探点数0点,名气值1点。] 朝轻岫:“……?” 她不是第一次获得显示为0的侦探点数。 之前在天衣山庄余家分舵时,朝轻岫就因为将未来可能发生的凶杀案件掐灭在了萌芽状态,所以得到了系统的提醒与鼓励。 今时今日,朝轻岫再度看到了一条类似的系统提示。 提前解决“河边孙家小屋凶杀案”——也就是说,本来应该发生在河边孙家小屋的一起凶杀案,如今已然被抹除。 她想了想,觉得这既有可能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在见识到侦探破案的场景后,决定放弃所有的潜在的谋杀计划。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作为未来的死者或凶手的马大郎因故提前出局,所以近乎必然发生的案件才会消失。 朝轻岫:“……” 马大郎不是章家老大砍死的吗?这居然也能算在她的头上? 朝轻岫感觉系统为了提升自我,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她又想到,刚发现马大郎去世的时候,孙家姊妹是周围居民的重点怀疑对象,所以这二人其实有理由与马大郎产生冲突。 只是这三人之间的矛盾还没来得及爆发,马大郎就先一步gg在章家大哥手上。 朝轻岫的心情有些微妙。 她觉得系统提醒其实应该给到真凶头上,毕竟全是因为对方的努力,才真正化解了孙大姊一家的内部恩怨。 朝轻岫想,今后若是有机会,她干脆去孙相府上待两天,只要不被对方灭口,多半能将更多案件扼杀在萌芽阶段,得到系统的刷屏式赞赏。 虽说朝轻岫的破案速度已经足够迅捷,但等到里正结束工作,允许其他涉案人员自由活动,天色也已经彻底黯淡下来。 胡大郎留客:“三位要是找不到住处,要不要就在舍下屈就一晚?” 朝轻岫拒绝:“不必,我们在镇上还有事,就不打搅了。” 胡大郎没有坚持——他觉得自家的住宿条件不是太好,而且隔壁就是凶宅,非要留大夫过夜,未免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 阳英虽然地方小,人口少,物价却并不便宜。 许白水计算着当前能够使用的资金,觉得还算宽裕,才稍觉安心。 她们这一下午赚得钱,本来只是刚够使用,谁知突然来了个出手豪爽的何三,一下就将三人的经济水平从温饱提升到了宽裕。 许白水回想白天的经历,觉得觉得何三给的金锭其实不算治病带来的正常收益,奈何本地无赖过于不讲理,才逼得朝轻岫不得不劫恶济己,导致三人失去了白手起家的快乐。 无赖真坏。 三人运着轻功返回镇上,开始寻找今夜的住宿地点。 阳英不算繁华,即使人烟最密集的地方,店铺依旧不多,更没有挂着不二斋牌子的客栈可住,周围最看得过去的住店则是何家的生意。 许白水很快意识到,自己今天只能在价廉物更廉跟物一般价很贵之间做选择。 反正住店的钱也是何家提供的,朝轻岫并不介意让对方再赚回去一点,她对掌柜道:“要一间上房,再多送两床被子过来。” 掌柜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笑嘻嘻道:“一间上房是一百钱,两床被子是二十钱,咱们家的规矩,住之前要先付一半,您得给我六十文。”又赶紧道,“小本生意,不能还价,而且小人也是给老板办事,三位若是接受不了,可以去别家居住。” 朝轻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感觉到了一丝困惑。 她首先困惑的是价格,何家的住店条件不怎样样,收费却不低,一晚上竟好意思要一百钱,其次困惑的则是掌柜的行为——刚刚那些项目,朝轻岫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打算盘的必要,一时间忍不住怀疑,对方打算盘的动作只是单纯为了增加聊天音效。 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微微一点头。 许白水默默取出荷包,又默默找出了一小块银子交给掌柜。 掌柜感受了下碎银粒,没说什么——虽然按照比例,半钱银子只能换五十文钱,不过民间交易时,成色好的银粒,一钱能兑到一百五十文。 “客官往楼上走,拐角第三间就是。” 朝轻岫拿到房门钥匙,三人一齐回了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许白水才幽幽道:“我觉得阳英的房费很不合理。” 她怨念的不止是价格太贵,更是这里居然不让客人讲价,浪费了她的商业才华。 朝轻岫:“莫非少掌柜要在此开家客栈,帮忙肃清市场风气?” 许白水:“阳英离丘垟极近,就算要做生意,也该由朝帮主安排才是。”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妙——她自己现在也归朝帮主安排…… 朝轻岫唇角微弯,倒没有抓住话中的破绽追击,而是道:“确实离得不远,而且镇上也未必没有咱们帮的人。” 她说话时,目光投向一直没说话的徐非曲。 徐非曲推开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道:“何家的宅子应该在阳英北边。” 此地人口有限,人烟密集处就那么些,其中条件不错的宅邸更是有限,最好的那一片,自然得归属本地势力最大的豪强所有。 朝轻岫顺着徐非曲的视线往外看,她略微打量了两眼就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8节 区区一个何家确实不值得自拙帮帮主担心,虽然前者宅中有不少打手,但要是何家决定依靠武力与朝轻岫爆发冲突,下场必然不会好,若是想偷偷下毒……许白水觉得,那何家还不如依靠武力,至少能死得直接一点。 夜色越来越浓郁,许白水点了灯,开始帮着徐非曲记录今日所见。 许白水在纸上写下了一条自己的心得——若是不幸卷入命案当中,需要多问口供,可能或得到关键线索。 徐非曲注意到同僚写下的内容,道:“对我来说,询问口供的确是猜出凶手的重要途径,不过帮主的话,在询问口供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 许白水沉默一瞬:“……是帮主和你说的?” 今天她一直待在朝轻岫旁边,怎么就丝毫没有发现呢? 徐非曲平静:“我猜的。” 许白水:“……” 徐非曲:“所以只有七八分准。” 许白水觉得这跟完全确定也没太大差别。 她看向朝轻岫,想从对方那边得到答案—— 朝轻岫点头:“非曲说得有些夸张了,我只是有一点猜测而已。” 许白水:“……” 不,她觉得是有亿点。 朝轻岫道:“死者是马大郎,案发时,他的左邻右舍中其实都有人在。如果是左邻动手,可以去右舍求助,如果是右舍动手,同样可以去左邻求助。人在危急关头的求生欲是非常旺盛的,他没有去找邻居,可能不是觉得邻居力量不够,或者是担心把灾难带给无关之人,而是因为马大郎只能确定对自己下手的人是邻居,却无法确定是邻居中的哪位。 “胡大郎与章家老大身材相仿,若是蒙上脸,很容易混淆马大郎的判断。” 许白水:“…………” 她明白了。 所以朝轻岫在看到马大郎尸体的时候,就将身形与胡大郎相似的章家老大锁定为了第一嫌疑人,剩下的就只是在寻找证据而已。 朝轻岫也在心中感慨,觉得难怪系统会把抹除未来凶杀案的功劳算到自己头上——今天是因为她们在市集上摆了摊子给人看病,胡大郎才多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正常情况下,他卖完咸鱼后就会早早回家,当时躲在阁楼上的马大郎只要瞧见从市集方向回来的胡大郎,就能意识到刚刚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是章家大哥,从而确定求助对象。如果马大郎能活下来,未来就有极大的概率跟孙大姊或者孙小妹爆发出冲突,从而成为新案件的凶手亦或死者。 第164章 这家店提供的食物跟房费一样, 拥有过高的价格跟过低的价值,许白水最后只让店内的小二送了点热水来,准备把干粮掰碎了泡在水里。 小二脸上挂着笑:“店里的水是从山里运来的泉水,五文钱一壶。” 许白水默默看了会天花板, 然后才数出五枚铜钱, 交给店小二。 三人喝完馒头清汤后, 朝轻岫放下碗,道:“天色已经不早。” 许白水听着帮主讲话, 按照一般流程, 接下来就该是早点休息…… 朝轻岫:“咱们正好可以出去看看。” 许白水跟着默默放下碗, 觉得朝轻岫不愧是当老大的人,特别会挑出门时间,又猜测:“是要去何家?” 朝轻岫点头, 漫不经心道:“今日分别时, 那位何兄曾答应过不再犯病,想来确实会有好转的可能。不过在下既然收了诊金, 总得负责到底, 横竖夜长无事,不妨去何家那边看看病人的预后情况。” 许白水点点头,在心里对帮主的话做了一定的理解——何家两人虽然已经挨了一顿银针, 不过因为交钱的态度好, 而且资产丰厚, 朝轻岫决定给他们再挨第二顿的机会。 * 轻纱般的夜色下,偶尔有人影倏然一闪。 许白水的轻功急迅而奇诡,速度异常之快, 看似横冲直撞,但在出现意外的前一刻, 却总能硬生生改道或者停下,朝轻岫注意到,好几次许白水都差点撞到前方那些没长腿不会主动让开的箱子或者墙壁上,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体就像变成了泥鳅,只是一扭一钻,就轻轻松松闪避了过去。 当然但以刹车本事论,徐非曲也不输给她——徐非曲受教于应律声,所习身法为八苦师太那一脉的“迷途知返”,不但擅长转弯,还特别擅长掉头。 对朝轻岫而言,与徐非曲两人一齐在夜色下纵掠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从两人的身法武功上,她也能够产生许多新的感悟。 今夜月色如钩,借着黑暗的掩饰,三人近乎于光明正大地飘进了何家的院子里。 虽然是第一次来,不过朝轻岫闻到了一阵饭香后,立刻就有了判断,她低声:“顺着饭菜的气味走。” 许白水吃席的经验最为丰富,跟着闻出何家今天晚饭做得不错,怅然之余,险些怀疑上司是因为伙食条件不好,才决定过来殴打伙食条件比自己好的人。 何家将酒席摆在内院。 不过今天何家的伙食标准固然不错,排场却很普通,完全没有大户人家那种灯火通明、仆从如云的气派。附近居然只有几个护卫。 朝轻岫仿佛一片叶子那样随风而起,然后无声无息落到了屋顶,居高临下地静听房内之人说话。 房间当中,白日曾见过的何三确实在此,不过在此的却不止他一人。 “周爷再饮一杯罢。” 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官与何三相似,年纪却比何三大得多的人,他殷勤劝酒,语气十分亲热。 许白水听着下面人的谈话,真心希望在座之人身体健康,切莫饮酒过量。 毕竟勤劳负责的大夫已经蹲上了房顶,而且看起来不介意义务出诊。 徐非曲则神情微凝。 她并没有忽略,刚刚那个疑似何大哥的人,称身边另一人为“周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武林高手的姓氏一个比一个独特,有姓岑的,有姓师的,有姓司徒的,让人怀疑有个特殊姓氏是否是在江湖上功成名就的必要选择。不过对于普通江湖人来说,特殊姓氏还是少,“周”这个姓氏也算罕见了,没有“张”、“王”、“李”那么普遍,再结合何三今天说过的话,徐非曲有理由,下面的人就是对方曾经提及的周无敌。 徐非曲心中好奇,不知道帮主到底是随便走走,正好碰上周无敌在何家做客,还是猜到了何家有客人,才有意过来蹲守? 她微微闭眼——上述两个可能,前者代表着朝轻岫走到哪都容易遇见意外,后者则代表朝轻岫料事如神,擅长从一切细节中发现真相。 这两点好像都挺符合自家帮主的经历。 徐非曲猜的不错,此刻跟何家人推杯换盏的那位,的确是周无敌。 酒过三巡。 周无敌吃饭之余,也没忘记询问别人今天的遭遇,他微微沉吟:“老三,你说今天下午遇到个古怪的大夫?” 何三点头,一脸郁郁:“我瞧这人很有些不对劲,不过未必会在阳英久待,不去管她就是。” 往日遇见生面孔,何三大多是怕人发现何家喜好宰客,不肯在阳英久待,如今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那人赶紧消失,为此他甚至愿意多送点盘缠。 何大则有些叹息:“看那些人的服饰,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好好的三只肥羊,若非点子实在扎手,我倒舍不得将她们放走。” 周无敌忽然道:“你说这人医术怎样?叫什么名字?” 何三恨恨道:“我事后打听过,旁人都说她医术不错。”又补充两句,“阳英小地方,人都没见过世面,遇到个会装神弄鬼的,就肯喊人神医。”又道,“至于她叫什么,那倒是没人晓得。” 周无敌心头猛地浮起一阵浓浓的不安,他握着筷子,也不夹菜,反而连声追问:“这人长什么样子?穿的衣服又是什么颜色的?” 何三仔细回想:“那人挺秀气,有点像读书人……” 周无敌手一抖,筷子直接掉进盘中。 他的表情就像是大白天一头撞进了恶鬼的老巢里,下一刻就要被剥皮下锅。 何三见状也被吓了一跳:“周爷,你怎么了?” 周无敌:“那还有什么旁的特征没有?” 何三忙道:“旁的……嗯,她脸色蜡黄,显然是个痨病鬼。”想了下,又补充,“穿了件青灰色的布衣,不像大富大贵人家出身。” 在听见脸色蜡黄的时候,周无敌就松了口气,再听到青灰色的布衣,更是大为安心:“如此便不妨事。” 何三:“这人当真没问题么?” 周无敌摇摇头,又忍不住提醒:“下次遇上陌生人,你可以先说她衣裳的颜色。” 何三更是纳闷:“衣裳颜色又能如何?那瞧着也不像是官袍。” 大夏对服饰的颜色有规定,不过像青色白色一类,则人人可穿。 周无敌也觉好笑:“实不相瞒,方才我还以为老三你是撞到了郜方府那个罗刹鬼,原来是周某误会。”随即接连说了几句,“不是她便好,不是她便好。” 他一脸庆幸之色,显然是真心为了那不知名大夫在服装颜色上的选择而快乐。 在房顶上偷听的许白水:“……” 就算她本来不知周无敌说的是谁,在听到“郜方府”三字时,也是心领神会,将“原来他们是在害怕你”的目光投注在朝轻岫身上。 ……看来底下那群人距离喝多生病已经不远了。 被下属行注目礼的朝轻岫神色倒很是淡定,还用凝音成线的功夫安慰了徐非曲一句:“我实在未曾想到,此人居然会在背后说应山长的坏话,非曲切莫放在心上。” 徐非曲深深看了帮主一眼,语气诚恳:“这倒的确是未曾想到。” 许白水也点头——虽然应律声如今也在郜方府,但说起吓人,自然还是帮主更胜一筹。 而且不止是郜方府,有朝轻岫珠玉在前,自拙帮的全部势力范围内,普通江湖人都已渐渐不再拿旁人来吓唬小孩。 许白水相信,假以时日,隔壁奉乡城说不定会改用自拙帮帮主的形象来充当门神画的主角。 房顶下面。 何三试探:“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去管那位游方郎中的事,反正也只是一个过路人。” 周无敌摆摆手,道:“既然是游方郎中,那暂且不用在意……”话刚出口,却又有些犹豫,“虽说如此,不过依你所言,旁人都夸她医术不错,那总得提防一二。” 听见周无敌的话,何三神色微显振奋,显然是很高兴周无敌对那个大夫怀有敌意。 周无敌:“阳英的店多是你家开的,这样,你先叫人盯着,等天亮后我再过去瞧瞧。”他嘿嘿冷笑,“横竖我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素问庄的弟子外出行走,也得想法子叫她这些日子看不了病。” 何三:“素问庄……是不是那家特别厉害的武林名门?而且门中弟子各个医术精湛?” 周无敌点头:“素问庄的弟子不大爱惹事。”随后喃喃,“而且这里说到底也是那罗刹鬼的地盘,若是遇见棘手人物,大可以打出她的名号来。” 屋顶上,朝轻岫微微扬眉。 按照何三的说法,屋子里面那人原本是白河帮的一份子,而且何三在提到对方时,用的称呼依旧是白河帮的周无敌周大爷。 何家与周无敌对比,显得更加弱势一些,所以如果周无敌更喜欢自拙帮,他们的措辞上肯定会有所调整。 这可能是周无敌心中对新帮派缺乏归属感,才没有对旧日称呼进行更新,也可能是因为他非常反感朝轻岫,存在着与帮派新主人作对的心思。 第165章 早在穿越前, 朝轻岫就深刻领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上司的需要胸怀宽广,就算正面撞见下属在骂自己,也得假装他们说的是隔壁部门的老大。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29节 所以只要不做出太过分的行为, 朝轻岫并不介意新下属怀念白河帮。 她看着周无敌, 目光幽深, 似在进行估量。 方才宴席间,周无敌听说朝轻岫是个路过大夫而且医术不错后, 就想着过去探探情况。朝轻岫很好奇, 此人为何会对大夫不满, 怀疑他以前也机缘巧合,被开过“十指连心”或者“手足情深”一类的治疗方案。 房间里,周无敌正在跟何家人商量该怎么收拾路过的不知名大夫。 何大先恭维:“我听说素问庄的弟子很是厉害, 要不是周大爷在这里, 咱们谁敢过去招惹!” 周无敌又饮了一杯酒:“其实素问庄名头虽然响,里面的人也不是各个都厉害, 等动手前咱们先确认下, 只要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杀也就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何三听着, 更是面露喜色。 何三记得今日被治病的深仇大恨, 只是觉得朝轻岫擅长妙手回春, 不是个好招惹的对象,才暂时将怒火按下,既然周无敌肯出面, 他自然愿意帮忙。 何大帮着出谋划策:“正好,阳英这边水窝子多, 将人干掉后按老规矩往河里一丢,她们又只是过路的人,就算不见了,也没人会去找寻。” 何三又道:“我原本还打算等那些人走了,再去找胡家,还有市集上那些崽子的麻烦……”又道,“如今有周大爷撑腰,就不必舍近求远!” 屋顶上,朝轻岫的唇角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许白水看着帮主,觉得朝轻岫似乎是在感慨,何家的人身患痼疾,白天的时候仅仅施一次针,根本无法治愈,还得令下猛药。 院中守卫有限,而且武功都不大高,连大夫蹲在房顶上都没有察觉,朝轻岫随手从身边抓了一把碎瓦砾,屈指轻弹,瓦砾打在守卫身上,那些人连哼也不哼一声,立刻倒在地上。 周无敌到底有了些酒意,听见外面传来身体摔在地面上的闷响时,尚且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感觉屋内吹进了一阵凉风,杯子里的酒水随之荡开涟漪,蜡烛的光芒同样毫无征兆地烁动起来,光线明暗不定。 屋内焚了香,香气甜蜜馥郁,更让人昏昏欲睡。 周无敌一时间微觉头晕,他伸手扶额,晃了晃脑袋,等视野再度清晰,房间中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三个人。 虽说这三人来得非常突然,出场时自带惊吓效果,房间内却无人发出喝问声——何家人武功本来就不怎样,在高手面前就更不值一提,周无敌的功夫倒还算不错,若是单打独斗,至少能在许白水手下撑过十招,约莫能打赢曾在樟湾见过的连红榴。 可飘入房中的三人显然没什么公平对战的打算,其中两人仅仅换了下站位,就彻底封住周无敌左右去路,中间那人袖子轻轻一拂,袖角绕过周无敌双掌的防御,直接拂中了他数个大穴。 若是周无敌看过《玉璇太阴经》,就会知道这一招名叫“误拂清弦”,发出时若有若无,虚实不定,是天底下极难被防备的招式之一。 烛光下,周无敌身体依旧僵硬,精神且好了许多——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无比。 他无法转动脖颈,只好直瞪瞪地瞧着面前那个脸色蜡黄,眉目间带着三分书卷气,身上穿着青灰色布衣的少年人。 这样的外貌,这样的衣着,显然就是何三下午时遇见的那位大夫。 周无敌怀疑对方并非刚刚才到,而是来了有一会,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然而从对方依旧平静的脸色上,周无敌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周无敌忽然觉得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嗓子依旧像是两三天没喝过水一样,显得十分干哑,根本无法高声说话,他努力了很久,也只勉强讲出了五个字:“你是什么人?” 站在青灰布衣旁的一个年轻人冷冷道:“现在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 周无敌知道遇见了打不过的高手,只好道:“那姑娘想问什么?” 朝轻岫微笑:“方才听见周兄说要找在下麻烦,为免足下多跑一趟,于是不请自入。”又道,“而且在下有些好奇,周兄为什么针对大夫?” 周无敌干笑两声:“姑娘误会,周某以为您是招摇撞骗之辈……” 一句话未说完,周无敌的舌头忽然一痛。 桌子上本就放了竹签,此刻一根竹签正正好好刺在周无敌的舌头上,从上面一穿至下。 朝轻岫声调温和:“事到如今,周兄所做作为是否出于误会,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面前人的目光犹如冷电,看得周无敌心底发寒。 朝轻岫瞥了周无敌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卷金线,轻轻一甩,线的一端就绑在了周无敌的手腕上。 周无敌听见她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能听到足下的心跳,要是跳得太快,就是周兄在说谎哄人了。” 周无敌感觉自己额角有冷汗往下流。 到此为止,他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掌握了悬丝诊脉的本事,加上隐姓埋名在集市摆摊治病的行为,必然是素问庄的弟子出来行走。 只是能猜出对方的门派,却猜不出对方的名字,周无敌回顾了一下方才的经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面前人的来历。 素问庄内也有几大家族,她是庄家的人,还是向家或者连家的人? 周无敌悄悄打量一眼,此人看着气色不大好,应当不是少庄主。 朝轻岫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兄台什么时候来的阳英?” 周无敌:“半月之前。” 朝轻岫:“足下今年贵庚?” 周无敌:“四十有二。” 朝轻岫:“平常爱听戏曲么?” 周无敌干巴巴道:“一般,没什么爱不爱的。” 朝轻岫:“那你为什么要跟大夫过不去?” 周无敌顿住。 朝轻岫提问的速度很快,基本不给周无敌反应的时间,后者一开始还不明白朝轻岫为什么要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朝轻岫前面的问题都是在试探加收集资料,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周无敌没有说谎时的心跳频率。 仅仅是一刹那的犹豫,面前这个面色蜡黄的少年人的目光已然锐利起来,唇边的笑意也多了一种森寒之气。 周无敌不敢犹豫,赶紧开口:“问悲门的简老三,一直没放弃救他妹子,四处寻找神医,在下、在下担心有招摇撞骗的郎中上门,容易引起误会。” 朝轻岫眉毛微扬。 她听说过问悲门的简老三,此人名叫简云明,本来随父母还有姑姑姑父隐居,结果全家被孙相派人杀害,唯有他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被碰巧途径此处的岑照阙救了一命,自此认了这位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问悲门门主为老大,为他鞍前马后。 据说简云明性烈如火,打起架来很不要命,又因为家仇的缘故,深恨孙相一党。 朝轻岫虽然了解过问悲门的人员情况,却不清楚所有细节,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简云明尚且有一位妹妹在世。 她转头看向许白水,后者看着并不惊讶,显然早有耳闻。 许白水忽然开口:“你说的是简老三的那个表妹?” 她这句话,一半是对周无敌说的,一半却也是在为朝轻岫解释。 周无敌赔笑:“正是。” 在跟许白水说话时,周无敌忽然觉得一阵轻松,他并非胆小之人,却完全不敢跟朝轻岫对视,只觉对方的目光几乎能剖开自己血肉,深入骨髓。 朝轻岫心中思忖,既然说的是“还没放弃”,就代表对表妹的治疗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结果。 徐非曲代替帮主问话:“周兄如此说,是觉得问悲门的简大侠不晓得哪些大夫可靠,才需要你代为筛选?” 周无敌心知自己话中破绽太多,冷汗从额角流下,他注意到朝轻岫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竹签上,忍不住道:“姑娘不知道,此事乃是我们朝帮主的吩咐下的,小的不过听令行事。” ——周无敌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很要紧的一点,就是他毕竟是自拙帮的下属,旁人就算拿下他,看在朝轻岫面上,也未必会直接发落,到时候再扯一扯虎皮,说不定能被直接放掉。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新来的三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却没一个表现得畏惧,甚至有一位嘴角略略抽搐,明显是在忍耐些什么。 许白水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同时在心中暗暗自我告诫——现在还在审问呢,作为训练有素的帮派成员,她决不能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也笑了一下,真心实意道:“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 她虽然在笑,却更让周无敌如坐针毡。 周无敌心中暗暗着急,觉得莫非老天无眼,竟让自己撞上了一个不忌惮朝轻岫名声行事的傻子。 朝轻岫一副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笑意盈盈道:“对了,在下今日来得其实挺早,方才在屋顶上听见周兄口中提到过一个穿着白衣的郜方府罗刹鬼,敢问此人又是谁?” 周无敌小心瞧了面前的陌生人一眼。 他觉得这人还真挺敢问,多半是刚出江湖没多久的菜鸟,还未来得及感受到自拙帮帮主的可怖之处。 奈何对方敢问,周无敌却不敢直言罗刹鬼是谁,又意识到自己话里出现了破绽——假设事情真是那位罗刹鬼的吩咐,他干嘛担心被罗刹鬼撞见? 第166章 周无敌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忽悠对方,让人误以为自己方才只是抱怨领导。 不过看对方靠心跳判断说谎与否的做派,周无敌觉得自己未必能轻易敷衍过去,只好勉强道:“郜方府中多是喜穿白衣的无名之辈, 姑娘无需在意。” ——无名之辈。 许白水默默看着周无敌。 这人还真有胆子说。 她自从成为自拙帮客卿以来, 很少会遇到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朝轻岫看着手上的金线, 温声道:“周兄或许不知道,你说谎时, 心跳比平常快上两分。”又慢悠悠道, “在下是诚心请教, 奈何兄台定要敷衍于我……” 周无敌听出对方话中杀气,立时寒毛倒竖,张口就喊:“我这就交待!这就交待!”他似是担心对方不肯再给自己坦诚的机会, 将秘密一股脑倾吐出来, “我奉容州左大人的命令行事,以朝轻岫下属的身份, 拦截江湖上的大夫, 虽然未必能起到多少效果,长期以往,总能让两家生出嫌隙。” 朝轻岫淡淡:“自拙帮小小基业, 蒙那位左大人看得起, 居然被安排跟问悲门生隙, 当真是何德何能。” 周无敌越听越觉得面前陌生人的语气十分奇怪,听着像是在替自拙帮谦虚。 徐非曲盯着周无敌:“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得到的命令?” 周无敌含糊:“以前外出办事时, 见过左大人的手下,当时我遇到些麻烦, 蒙人施以援手,所以想要报答,就答允替左大人办些事情。若是左大人要吩咐我做什么,就让行商带信过来,若是发现信上有暗记,那就是命令到了。” 朝轻岫:“左大人亲自吩咐你?” 周无敌:“……左大人的手下吩咐的我。” 朝轻岫:“若是你要找对方,那该如何接头?” 周无敌:“去丘垟城外的废庙里,连点三炷香,就会有人来见我,要是没人来,那我就先回去。” 朝轻岫:“点的是什么香?” 周无敌:“城门口有许多卖檀香的小贩,我会顺道买上一点。” 朝轻岫问得细,周无敌回答得也仔细,中间没有停顿犹豫,不像是在编造。 徐非曲:“可有物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0节 周无敌忙道:“正好有一样。”又道,“东西就在我左边袖子的暗袋里,姑娘一看就明白。” 他逐渐有些放心,面前人瞧着并不凶恶,言谈很像名门正派的弟子,多半会留自己一命。 徐非曲动作小心地翻开周无敌的暗袋,发现了四枚飞镖,六枚铜板,两块碎银,以及一卷纸条。 她翻暗袋时戴了手套,又借着烛光照了照纸条的颜色,又用纸条蹭了何三的皮肤一下。 何三:“……你在做什么?” 徐非曲:“我担心周兄在纸条上下毒,所以先请何兄试试。” 许白水觉得这个“请”字用的就很有神韵。 何三面色不由发绿。 他原本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听了徐非曲的话后,顿时感觉皮肤阵阵发痒,一时间觉得自己已然中毒,定会毙命当场,一时又觉得那是慢性毒药,自己还能再苟一段时间。 朝轻岫已经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着令丘垟周无敌截杀过路良医,事毕可凭此手投书往容州。” 纸条上还盖了个飞鸟花纹的印章。 飞鸟代表“鸦”,这的确是左文鸦的记号。 朝轻岫的视线在周无敌面上轻轻扫过,随后向徐非曲点了下头,后者心领神会,提起何三,将人拎到隔壁房间当中。 许白水毕竟加入帮派的时间没徐非曲长,默契有些不够,当下询问:“她是去……” 朝轻岫:“分开调查,对照看看口供是否一致。”她宽袖轻挥,拂中周无敌的哑穴,随后对何大微笑道,“先请问一句,到今天为止,你们已经截杀了几名大夫?” 何大嘴唇嗫嚅:“其实也没有……” 朝轻岫:“那就先算你杀了1024个人。” “……” 许白水困惑:“为什么是1024?” 朝轻岫解释:“我喜欢凑个整数,也方便计算。” 许白水:“……” 整数在哪里,方便计算又在哪里! 朝轻岫缓声道:“既然足下害了千人性命……” 何大顿时惨叫起来,也不敢再扯谎:“没有那么多,才不过五个而已。”又急着辩解,“都是周无敌做的,我们只是帮他打下手。” 朝轻岫点点头,更正数据:“既然足下已经害了1029人性命,旁人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许白水:“……” 她觉得帮主真的很擅长统计,还好不二斋没有如对方一样的人才。 周无敌面孔涨红,额上绷出青筋,喉咙里不断发出赫赫的声响。 许白水辨认了下口型,道:“他好像是在说,咱们擅自动手处置他,难道不担心会惹得自拙帮朝轻岫生气?” 她想了想,觉得周无敌真是提了一个好问题——担不担心得分人看,许白水自己肯定是有点担心的,但朝轻岫本人则不然…… 烛光下,周无敌挣扎着看向那个幽鬼一样的年轻人,对方冲着自己微微一笑,温和道:“今日有幸与周兄相见,聊了这些时候,却一直没有通报姓名,实在失礼。”随后向前一揖,客客气气道,“在下姓朝,家住施州郜方府。” * 阳英这个地方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本地著名恶霸何家的几位主人,在一夜之间竟全部消失无踪。 往日也不是没有过路行商游客在何家投宿,一夜后便消失无踪的事情发生。本地捕快曾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门去询问过,问话的人并不指望能得到可靠的答案,何家的回应也很是敷衍,他们有时会说那些路人提前出发,此刻已经离开阳英,有时会说自己收留的是一些匪类,偷完何家的东西,担心被发现,便乔装改扮后溜之大吉,还有时会将责任推给鬼神。 如今捕快只觉得,何家当真没白编那么些年的瞎话,如今只要随便翻翻过往的记录,就能为他们的失踪找到合理的解释。 又过了呼啦半个月,一些穿着短打的江湖人过来阳英,说是接替何家管理本地生意。 何家跟周无敌有关,周无敌是自拙帮中成员,他本来算是很有资历的老帮众,在舵主面前都很有脸面,奈何躲藏的技术过于高明,将自己违背帮规的证据直接递到了老大眼前,朝轻岫都不必明言,自然有下属替她将事情收尾。 阳英的那位捕快也保持了静默——六扇门早有明令,不干涉正经的江湖帮派清理门户的事情。 * 时间回到事发第二天。 清晨。 朝轻岫一行人趁着天还没亮,骑了骡子上路。 许白水还在想昨天的事。 她在猜测,朝轻岫来阳英的一系列经历,到底是巧合还是精准的预判。 从半夜不睡觉跑去跟周无敌闲谈这件事看,朝轻岫至少是怀疑何家存在值得挖掘的秘密。 ……所以帮主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端倪的? 许白水久思无果,同时觉得自拙帮内不必每个下属都向徐非曲看齐,于是干脆放弃思考,选择直接询问:“帮主,你去何家之前,就知道周无敌藏在哪里么?” 朝轻岫:“我是觉得何家那边藏了人,至于是不是周无敌……只能说是他的可能,比是旁人更大。”又笑,“你想知道缘故?” 许白水嘿嘿笑,然后捧出一包瓜子,递了一点给徐非曲:“属下洗耳恭听。” 徐非曲婉拒瓜子。 她在旁边看着,觉得许少掌柜的形象已经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后者刚来自拙帮时,不但看着颇有城府,而且气派十分不小。 此刻则像极了一个地主家的傻姑娘。 朝轻岫:“我们刚来阳英时,在街上打听好吃的店铺,听说何家食肆的厨子们手艺还算不错,却突然关门。少掌柜觉得是什么缘故?” 许白水:“食材不够,或者厨子出了事?” 朝轻岫:“如果是食材不够,那也不会单单只有何家的食材不够,阳英的其它食肆也会随之关门,所以是厨子没法正常工作,才导致食肆关门。” 徐非曲道:“何家食肆中不止一个厨子,所有厨子都不能工作,看起来有些像是集体生病,实则不然——假如是疫病,那没道理只在何家食肆中传播,若是一齐吃坏肚子,半个月也早该好了。”说到此处,她才带着点不确定道,“大概也是因此,帮主才会猜测,何家食肆的厨子被调到了旁的地方?” 朝轻岫颔首:“而且多半只是调到了阳英本地的另一个地方——阳英是小镇,依附在丘垟旁,平常很容易被忽略,咱们也打听过,没听说何家食肆的厨子有什么惊人技艺在身,请他们去做饭,那肯定是出于方便考虑。 “阳英本地还有哪个地方最适合藏下一批人?自然只有何家的宅邸内部。小地方,消息很容易在街坊间传开,阳英本地人提及何家食肆时,只知道对方关门,却不清楚关门的缘故。所以我猜,半月前有客人秘密前来,特地隐身于何宅,此人不欲行踪被人察觉,又对衣食住行有些要求,所以何家人在将厨子调来做饭后,就一直没将人放回去。”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是一笑:“只是周无敌本人虽然仔细,奈何何家兄弟身为阳英一霸,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所以遇见咱们时,行为举止中才不慎泄露了机密。” “……” 许白水欲言又止。 她并不觉得何家兄弟泄露了机密——在许白水眼里,何三当时的吹牛很正常,而食肆没开门也是单纯的没开门,不具备任何附加含义。 朝轻岫又一摊手:“当然就算何家宅邸里真没藏人也无妨,咱们就当单纯是过去回访,看看那位山羊兄痊愈得如何。” 许白水的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回访两个字用得就很不单纯! 而且她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偷偷将何三的那个手下称为山羊胡子。 连帮主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可见这个名字十分适合对方。 朝轻岫与许白水说话的时候,目中又闪过一丝遗憾:“说起来回访时实在有些匆忙,我们是不是忘了要去给山羊兄看诊?” “……” 许白水干巴巴道:“我觉得山羊胡子应该不介意。” 毕竟十指连心,山羊胡子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静养。 至于何家兄弟跟周无敌,当初曾以庸医误人性命的理由,私下截杀了不少路过的大夫,现在自然只好跟着静养,而且是连呼吸跟心跳声都没有的那种,许白水虽然不知道何家那些人心脉问题能否好转,却可以确定,起码从今往后,他们的健康状况绝无可能进一步恶化下去。 第167章 徐非曲若有所思:“帮主也是因此, 才会选择在阳英下船?” 朝轻岫:“主要还是为了领略崇州本地的风土人情。”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神仙,怎能预判到一个地方会不会出事。” 听着帮主的话,许白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预判一个地方是否会出事都用不到帮主出马, 许白水自己就行, 毕竟按照朝轻岫巡查前两个分舵时的经验看, 她去哪哪个地方就一定会发生意外。 在心中对帮主的旅行安全情况做完判断后,许白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按照徐非曲的说法, 朝轻岫并非是心血来潮才选择提前于阳英下船, 而是有意如此。 那么朝轻岫为何会如此选择? 许白水忽然想起,刚出发时,朝轻岫曾经说过, 她此次外出, 其实并不想大张旗鼓,所以也没有安排护卫随行。 轻装简从, 自然是不愿意引人注意。 也正是这个缘故, 余家对川松分舵下手时,才没有顾虑到理论上应该远在郜方府的朝轻岫的存在,接下来她们前往樟湾时, 本地县令也没有提前做出防备。 然而在经历了种种事件, 特别是樟湾税银失窃案后, 朝轻岫出行的消息还是因此泄露,许白水不用过去,就才道丘垟分舵一定早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 倘若丘垟分舵中有人心怀鬼胎, 又会如何选择? 朝轻岫素以反应机敏闻名,在她眼皮底下捣鬼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然而安分守己也并非良策——当年的焦五连朝轻岫的面都没见过,依旧在第一次看见她后选择了坦白从宽,随后麻溜献上人手地盘。 许白水觉得,周无敌大约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才会选择在朝轻岫来之前跑路。 不过跟焦五不同,周无敌根本算不上孙相的走狗,只是孙相走狗在江湖上随手买通的一枚棋子,缺乏被关注的价值,就算他一段时间没有返回分舵,舵主也未必会在帮主面前提到他,事后还是有安全返回帮会的可能。 因为不想被朝轻岫撞见,再加上跟阳英何家有旧,周无敌就躲了过来。 而且躲在阳英比躲到旁的地方更好——因为此地在丘垟南边,距离很近,依旧是自拙帮的势力范围,若是继续往北走,一旦被帮中人士察觉,很可能会怀疑他是想要跑出去与其它势力勾搭。 朝轻岫此刻当然也意识到了周无敌的心路历程,并觉得此人翻船翻得极为冤枉。 旁人不了解,她却很清楚,自己并不具备只看一眼就能发现旁人阴谋诡计的能力,纯粹是因为武侠世界的原住民心性较为淳朴,缺乏对案件的再包装能力,才让她一发现一个准。 换而言之,周无敌本人连舵主都不是,倘若他当真老实待在丘垟分舵中,大约顶多能跟来巡查的老大见上一到两面,朝轻岫再怎么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寻找线索,也难以察觉他身上存在问题。 一切都是命运。 在心中对周无敌的下场做了一番感慨后,赚到足够路费的三人,总算可以正式出发,一路向着丘垟行去。 秋风萧瑟,阳英本地的居民实在不多,显得有些荒僻,人烟密集处还好些,一旦到了野外,朝轻岫就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足有人高的杂草所吞没。 已经进入彻底静养状态的何家兄弟之前曾说过,这一带水窝子很多,若要外出,短途可选木筏,长途多选船只,很少有人会骑骡子长途跋涉。 所以本地对周边道路的维护,就不大用心。 许白水喃喃:“我觉得我的骡子买贵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1节 徐非曲面无表情:“吃一堑得三骡,横竖有何家人帮忙结账,少掌柜无须放在心上。” 朝轻岫平静地拍了拍骡子,示意它可以出发。 她态度从容自然,带着一种擅长推理人士所独有的自信。 许白水跟徐非曲两人被帮主的气质感染,一直随在朝轻岫身后跟着走。 不过朝轻岫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们,再完美的人也难免存在缺点,比如朝轻岫虽然能准确发现案件的破绽,却没法发现通往丘垟的正确道路。 徐非曲按耐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帮主,你想去哪?” 朝轻岫看着周围足以将自已三人彻底掩埋的荒草,一本正经道:“有句话是老马识途,既然如此,我觉得老骡多半也该有分辨道路的本事。” “……” 许白水点点头——懂了,帮主压根不认路,刚刚只是让骡子随便走,走到哪算哪。 当然不认路不是帮主的缺点,是她们的缺点——好歹也相处了挺长时间,许白水觉得自己应该了解到,朝轻岫在江湖经验上的确存在一定的欠缺…… 徐非曲默然片刻,叹息:“今后帮主若是独自出门,可以考虑带个指南针在身上。” 朝轻岫:“……” 她考虑过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缺乏荒野求生的能力,既然短时间内没法消除这个缺陷,只好靠外力弥补。 当然徐非曲不知道,朝轻岫身上也不是没有功能类似的道具——朝轻岫虽然没带指南针,却带了[指案件针],毕竟确定东南西北也未必能找到城镇,但指案件针只要成功启动,就一定能发现人类存在的痕迹。 * 阳英这边的道路确实不大好走,在野外露宿过两夜后,朝轻岫一行总算看到了丘垟的轮廓。 ——如果走水路的话,她们应该半天就能抵达目的地。 朝轻岫眺望远方,冷不丁开口:“你的赶路时间为三天,已被全国99%的用户成功击败。” 徐非曲转头看了眼帮主,又淡定地将头转了回去。 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朝轻岫话里的意思,却可以体会到,帮主是在感慨骑骡子的速度。 之所以在路上拖了这么长时间,并非完全是因为朝轻岫缺乏方向感,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带水洼太多,泥地也太多,某些地方实在难走,三人不得不选择扛着坐骑前进。 许白水觉得,虽然自己加入自拙帮的时间并不长,但只要朝轻岫不将自己灭口,今后双方的关系必然会不错——她可是替大名鼎鼎的朝帮主搬运过骡子。 等靠近丘垟后,道路慢慢变得好走起来,周围人烟也逐渐密集,三人混杂在中间,又因为荒野求生通通换了方便行动的布衣,瞧着并不十分起眼。 在进入丘垟城之前,许白水又特地停下了一会。 徐非曲:“何事?” 许白水:“乔装一下。” 她往嘴唇上粘了两撇小胡子,然后兴高采烈道:“待会我们偷偷跑到分舵那边去,吓唬穆香主他们。”又对朝轻岫道,“帮主要不要再脸上贴块膏药?我瞧街上那些算命的,不少都会在脸上贴点什么。” 朝轻岫想了想,点头:“也好。” 徐非曲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帮主居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算命人士的设定吗? 伪装结束后,三人随着人群,逐渐靠近丘垟的城门。 城门处除了官兵外,竟然还有不少江湖人在周围巡视。 那些江湖人显然属于同一个组织——他们衣履的款式都差不多,甚至连颜色都没什么区别,衣角处还绣了一个“正”字——自拙帮上任帮主的绝学名为大正手,上官晖本人又素有侠名,于是有时便会使用“正”字作为帮派标记。 白河帮在被并入到自拙帮中后,也就跟着改了帮内服装的款式。 朝轻岫三人天刚濛濛亮时就爬起来赶路,此刻晨光依旧熹微,加上风中一直飘着细雨,能见度便更低。 好些江湖人正打着哈欠,抻着懒腰,从肢体行动表达自己对于床铺的思念。 一名帮众对伙伴笑:“才刚来,你就困了。” 身边的伙伴没穿一整套的帮派服装,仅仅披了件外衣,衣襟大喇喇地敞着,一副还未从瞌睡中醒来的模样。 边上人大为叹气:“最近又没事,咱们何必起得如此早。” “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人过来换班,等换班后,你再去睡个回笼觉也不迟。” 那些江湖人一面闲聊,一面扫视着进城的人群,看起来竟比官兵更为认真。 也不怪江湖人自行加强戒备。近些年来,从北边跑到南边的流民越来越多,官府发了不少临时路引,加上丘垟也不算大城,对入城人身份查得并不严。 所以即使朝轻岫在城门处没报上来历,还是顺利地混了进去。 许白水则特地落后十来步——她之前粘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太有艺术性,为自己增添了一抹非常浓郁的坏蛋气质,像极了站在邪恶地主旁边狐假虎威的狗腿师爷。 朝轻岫觉得两人分别进城或许没有问题,非要凑在一块,说不定便会引起守门官兵的警惕。 顺利进城后,朝轻岫又在街边等了一会,她的目光从在城墙边买卖东西的小贩身上扫过。 周无敌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有很多卖檀香的人。 虽说朝轻岫在香料方面的研究有限,依旧能看出,那些檀香的品质很是一般,就是普通百姓最常用的那种。 朝轻岫买了兜橘子,扔了个小银角给对方,小贩连连道谢,见客人的目光往檀香上扫,也很干脆地送了她一把。 这时许白水也顺利蒙混过关,朝轻岫余光扫了她一眼,重新骑上骡背,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目不斜视,只是将手中橘子往身后轻松一抛,许白水头也不抬,手臂倏然前探,轻轻松松接到橘子。 许白水剥开橘皮,咬了一口,目露惊色——这橘子的味道居然相当甜美。 第168章 朝轻岫骑在骡背上, 仔细打量自家分舵所在的城池。 与川松与樟湾相比,丘垟又是另一番模样。 如果说川松是四线小城市,樟湾是比较繁华的三线城市,那么丘垟则介于两者之间。 在气质上, 丘垟很容易朝轻岫联想到奉乡城, 因为两者都有非常明显的江湖势力的痕迹。 在进城的时候, 那些在街巷处来回走动帮众的目光偶尔向朝轻岫附近看来,那些人的目光扫过朝轻岫, 最后停到了她手中的布幡, 面上随即露出点犹疑之色, 似乎在思考她算不算一个江湖骗子。 以朝轻岫如今的修为,那些目光刚一聚焦过来,便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朝轻岫甚至能听见那些帮众在窃窃私语。 “那人算是骗子吗?” “说不定只是大夫。咱们不要疑神疑鬼, 而且纵然是骗子, 也、也不算大事……吧?” “平时自然不算大事,可如今帮主将要驾临, 丘垟这里, 可决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为什么要说‘再’?” “听说好像是樟湾跟川松那边都发生了意外。三个分舵,总不能各个都出问题。” “呸呸,你可少说不吉利的话!” 徐非曲明显也听见了那些人交谈的声音, 随后向着朝轻岫露出了一丝笑。 朝轻岫低声:“我觉得分舵会不会出问题, 跟有没有人过去视察无关。” 徐非曲同样低声:“属下明白, 想来若是帮主当面询问,旁人也都会说一切与帮主无关。” 朝轻岫看徐非曲,觉得她也挺有幽默感的。 其实当年朝轻岫刚上班没多久, 也曾遇见大领导过来时视察,部门老总也特地强调过好几遍, 叫员工们表现得好一些,尽可能让自己看着像是一个成熟的职场人。 员工们没辜负部门总的期待,依靠着精湛的演技,让大领导安安全全地来,健健康康地走,全程没发生任何值得上新闻头条的事情。 丘垟本地的帮众,让朝轻岫回忆起了在大领导面前飙演技的时光。 朝轻岫想,可能是手中布幡上那句“立辨祸福”瞧上去存在骗子的嫌疑,在正常情况下,自拙帮帮众当然不会干涉旁人看相算卦,可现在是表演时间。 作为大领导的朝轻岫本人迟迟没有现身,导致丘垟分舵弟子的演技持续经受着考验。 那些帮众盯了朝轻岫好几眼,犹犹豫豫,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上来询问。 旁人的犹豫并不影响朝轻岫的行动,她淡定地坐在骡子背上,往城内行去。 “那个算卦的究竟是打哪来的?若是寻常百姓,便不去管她。” “人骑着骡子呢,反正不会是从阳英来的。” “……” 旁人的话让朝轻岫不自觉的回忆了一下路上搬运骡子的过往。 虽说作为上司应该给下属留下足够的发挥才能的空间,可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朝轻岫一定会在许白水决定购买骡子的时候,出手阻拦。 落后十来步的许白水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颤。她搓搓手臂,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仗着身有武功,就迟迟没换上符合季节的夹衣。 周围那些江湖人不止有观察朝轻岫的,也有观察许白水的,虽说无论是提着布幡的前者,还是贴着两撇小胡子的后者都多少吸引了一些怀疑的目光,不过大多数帮众还是选择了不去干涉。 然而就在朝轻岫走过拐角的时候,她瞧见了五个正站在屋檐下谈天的人。 他们正在抱怨丘垟的天气。 “这雨下得烦人,要不要先找几个斗笠预备着,免得待会下得大了,不好行动。王兄弟,你要不要来一顶?” 其中一人右肩靠着墙,他看着外面,似是有些不耐烦:“我不要斗笠,只拿双木屐来就是。” 方才那人笑嘻嘻道:“好,王兄弟算客人,客人自是不能怠慢,我先去给王大哥拿木屐。” 被称为王兄弟那人还没回话,忽然转头看到了朝轻岫,立刻皱起眉头。 与其他帮众相比,这位王兄弟表现出了极强的行动力,他绕开地上两个小水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而后站在朝轻岫面前。 王兄弟:“这位……”他看了布幡好一会,最后还是确定了称呼,“这位大夫,是从何处过来?” 朝轻岫:“从家里出来后随意走了走,正好途径此地。” 王兄弟已经在克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流露出了对于江湖骗子的警惕,道:“我看了大夫布幡上写的字,原来阁下还有立辨祸福的本事?” 朝轻岫:“望闻问切,有些病症可以通过观察面色来判断,也算是立辨祸福了。”又道,“至于算命一类,在下不过略有涉猎而已,说不上精通。” 听见她的话,王兄弟的目光里的怀疑之色顿时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行医的技术跟经验都需要时间来积攒,朝轻岫早就发现,许多大夏人都更信赖年长且发际线靠后的医生,单看她的年龄,确实不大符合神医的标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2节 再瞧眼前的王兄弟,对方神色严肃,就差明说“本地不欢迎江湖骗子”。 朝轻岫忽然道:“我在外游历了不少时日,很少看见城池如丘垟一般,如此气象肃穆。” 她微微停顿,将丘垟本地哪哪都是正在巡逻的江湖人这件事,用“气象肃穆”四个字委婉地形容了一下。 王兄弟闻言,随即露出骄傲的神色,昂首挺胸道:“这里可是丘垟。” 朝轻岫:“愿闻其详。” 王兄弟打量她一眼,道:“你不像江湖人,许多事情自然不晓得,如今有一位厉害的大人物就要到城里来,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朝轻岫实话实说:“就算是为了迎接人,也不必如此夸张。” 王兄弟顿时板起脸来:“她老人家威名赫赫,这一带武林人物谁不服气,只是平常事务繁忙,难得才能过来一趟,我们自然要尽些孝心。在此期间,谁也不许在丘垟城里胡作非为。” 原本装着只是附近路人的徐非曲看见王兄弟的态度如此郑重,忍不住向对方开口确认:“那位大人物是谁?足下可认得她?” 朝轻岫也有点怀疑,觉得对方等的人未必就是自己。 王兄弟:“……” 他用沉默表达了自己不认识的事实。 王兄弟勉强道:“虽然现在还未见过,不过她老人家过来后,我自会过去拜见。”又盯了朝轻岫两眼,意有所指道,“那位大人素来嫉恶如仇,好在桑舵主一直用心管束手下人,这些日子以来,丘垟连小偷小摸的人都没有。还有些招摇撞骗之人,刚准备在本地骗钱,便被扭送去了官府。” 他语气严肃,似乎想借此吓退疑似江湖骗子的某人,可面前这个面色蜡黄的少年人依旧老神在在地骑在骡子上,仿佛没感觉到王兄弟话语里暗含的警告之意。 朝轻岫听着对方的话,末了诚恳道:“你们辛苦了。” 许白水进城时,本来落在朝轻岫后面,此刻朝轻岫被王兄弟拦住,说了一会话,她终于晃晃悠悠地跟了上来。 在边上听了片刻,许白水道:“我看兄台似乎有些误会。” 王兄弟闻言,向许白水看了过去,在瞧见对方脸的一刹那,本来的三分警惕以及七分怀疑,就变成了九分警惕以及一分的“咋又来了一个可疑分子”。 看着王兄弟的许白水:“……” 她克制住用手摸脸的冲动,觉得自己那两撇小胡子真是杀伤力巨大,而且伪装效果极佳,相信就算在此遇见了亲娘,对方也会毅然决然地扭头就走。 许白水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假装没感觉到王兄弟的复杂情绪,正色道:“其实我见过这位大夫给人看病,她医术不错,并非招摇撞骗之辈。”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感觉许少掌柜的解释,很有种掩耳盗铃的风采。 王兄弟闻言,顿觉自己猜测完全正确,眼前那人就是骗子同伙,于是冷笑一声:“你瞧见过她给人看病,那你瞧见过她立辨祸福么?” 许白水干巴巴道:“……瞧见过一部分。” 就算撇开朝轻岫足以被误会为素问庄本代弟子的医术不提,单说看相占卜的本事,许白水也觉得对方不能算江湖骗子——毕竟朝轻岫是真会给人看血光之灾的…… 王兄弟冷冷:“你自然会说自己瞧见过。” 朝轻岫笑:“这位兄台,咱们今日不过初次相见,你怎知我一定就是招摇撞骗之辈?” 王兄弟直接气笑了。 可能因为天子信赖方士,而且喜欢寻仙炼丹的缘故,大夏的骗子从来不少,不过江湖人比普通百姓更难忽悠一些,知道很多神迹的真相,尤其王兄弟是帮派成员,懂得就更多。 他听见朝轻岫的话,干脆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足下帮我看看祸福如何?” 许白水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间欲言又止。 她在心中感慨,大家都是自拙帮的成员,说起来并不算外人,这位王兄弟何苦自投罗网…… 第169章 朝轻岫听了他的话, 倒是认真打量了那个王兄弟一会。 其实朝轻岫隐约能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的猜测,她也清楚,许多有关自己的说法并不正确。 她并不具备扫一眼就能判断对方身份来历的能力,只是习惯性地会去留意身边的情况, 然后分析其中的一部分。 而现在的朝轻岫, 就在分析那位王兄弟的情况。 许白水见状, 也干脆顺着帮主的目光,仔细观察面前之人, 准备试试能不能推断出点有用线索。 王兄弟:“……”虽然他早就认定面前的陌生人绝非有真本事的高人, 但被对方清且锐的目光一扫, 依旧有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他略微不安——没想到现在连江湖骗子都具备如此独特的气质。 王兄弟想,大约是因为自己一直待在帮派的庇护下,没经历过风雨, 所以对外面骗子的最新情况缺乏了解。 许白水没管王兄弟的情绪表现, 她留意到这人年龄其实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 只是个子很高, 看着就颇显成熟。 他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不过很合身,倒是穿的靴子格外旧, 右边的鞋子已经洗得发白, 左边的鞋子边沿处已经破破烂烂, 有明显的被补了又补的痕迹,鞋头处更是有一大块补丁。 用作补丁的布料选的颜色也都是深色,补得也仔细, 乍看上去倒不显眼。 而且按照许白水的观察,王兄弟左脚上的鞋子, 如今瞧着已经快要撑破了,距离下一次修补应该不剩多少时候。 这套衣服的外观跟别的帮众一样,明显来自分舵的发放。 与此同时,那位王兄弟帽子上还戴着根亮闪闪的银发簪,簪头上则镶嵌了一颗圆圆的珍珠,头发仔细梳过,而且抹了油。 许白水并不觉得奇怪,大夏人本来就喜欢打扮,如今许多年轻人都爱穿得鲜亮些,若是身上有些余财的,簪花敷粉、锦衣绣衫都是常事。 因为是江湖人的缘故,王兄弟腰上除了玉佩外还挂了把刀,那玉佩质地一般,让许白水估价的话,顶多能值个五六百钱。 许白水心中大致有了结论——此人略有资产,平常对生活也有些要求,至于外面这身帮派统一服饰,大概只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勉强穿一下。 朝轻岫的注意力则更多落在来人的五官上。 面前人的眼中不少血丝,眼底也是青黑一片,带着十分明显的熬夜特质,而且还不止熬了一两夜。 此外,他里衣的袖口处沾了点灰,外套上却没有。 朝轻岫的视线一扫而过,同时调动脑海中的信息储备,然后做出判断——那多半是香灰。 此刻双方距离不远,加上朝轻岫站在下风口,所以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对方身上除了普通人类的气息外,还夹杂着一丝劣质的香气。 她在奉乡城耿大掌柜的宅邸中闻过类似的,只是耿大掌柜更有钱,身故后灵堂中点的香料也更柔和。 朝轻岫目中闪过一抹了然,旋即一本正经道:“在下相面之术学得虽然不算高明,却能瞧出,足下身上略带着一丝阴气。” 王兄弟:“……什么?” 朝轻岫:“所谓生人为阳,死者为阴,你经历过丧葬之事,身上气息略有不对。”看着对方略显惊疑不定的目光,她又及时补充,“不过少许阴气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只要足下尽量避免夜间外出行走,同时多晒晒太阳,就不会有问题。” 王兄弟:“……!!” 许白水也听得一愣愣的,她一开始觉得朝轻岫只是胡说八道,预备做实自己江湖骗子的身份,此刻注意到王兄弟面孔上的震惊,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心中十分忐忑,几乎要以为面前的分舵帮众才是托。 对方的阴气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王兄弟:“……阁下打听过我?” 朝轻岫弯起唇角:“我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兄台难道曾跟很多人提起过?” 许白水注意到,如果说这个王兄弟方才的表情是瞳孔地震,此刻则是瞳孔山崩地裂,连头发梢上都写满了对朝轻岫所言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朝轻岫转过手中布幡,将“妙手回春”那面朝前,接着道:“此外,我觉得足下还有些上火,这事本来无妨,只是你此刻身染阴气,必是外亢内虚之相,为着健康考虑,最近不要再服用寒凉之物,免得当真酿成大病。”又补充,“若要医治,只消将清水煮开,晾至常温,闲时多喝几碗就能好。” 王兄弟欲言又止。 他自己就在市井中长大,一时间觉得对方是耍了什么把戏,一时间却又觉得面前那年轻人真有特殊本领在身,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趁对方犹豫不决的功夫,朝轻岫拱了拱手,笑:“就算要捉拿骗子,也总得找到证据,在下不过途径此处,并不想招惹是非。兄台要是没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世界观受到洗礼的王兄弟默默退后两步,停顿片刻,道:“……姑娘自便。” 出门在外,总得讲一点江湖道义,他刚刚已经划下了道来,既然对方顺利地解了题目,那不管人是怎么做到的,自己就该认栽。 自拙帮是丘垟城内最大的势力,眼见自家帮众不再为难自己,朝轻岫后面的路途更是十分顺畅。 许白水先看了下左右,然后一夹骡腹,靠近朝轻岫,用凝音成线的功夫道:“原来帮主当真会看相?”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我家帮主果然多才多艺”的惊叹。 朝轻岫唇边笑意变深,她伸手摸了摸许少掌柜的脑袋,语气柔和:“自然不会。” 许白水:“……” 许白水:“那我可以问一下帮主是咋把人哄住的吗?” 朝轻岫随口:“他脸庞指甲中都没有泥垢,头发上还抹了油,证明是个注意卫生的人,然而里衣的袖子上却沾了香灰,脸上又有熬夜的痕迹,加之此刻正是清晨时分,那么他应该是昨天晚上曾去上过香,天没亮时返回,当时已经快到要出来巡查的时间了,所以他只是洗了洗脸,却没换里衣。”又道,“而且他去上香的时候,并没穿现在这套外衣。 “方才我还注意到,其他帮众对那个王兄弟比较客气,还说他是客人,多半是因为此人本不该在这里巡查,只是出了点小意外,所以被临时安排在了此地。” 许白水点头。 她能理解,如果晚上出门时穿的是现在这套外衣的话,就不会只是里衣上沾有香灰的痕迹。 朝轻岫:“夜间上香,自然不大可能是去寺庙,我猜他去的应该灵堂,所以才说身上沾了阴气。” 许白水:“那帮主方才为什么说,这件事他没跟太多人提过?” 朝轻岫低声:“我听说桑舵主为人很好,十分体恤手下,丘垟此地的人手又不紧缺,此人忙了一整夜,回来后自该好生休息,他还会过来巡逻,多半是因为出去时是瞒着同伴的,所以才没有申请调班。” 许白水恍然。 她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哪怕朝轻岫不当帮主也不去六扇门就职,光凭这一手相面算卦的本事,多半也能混得不出错。 解释完后,朝轻岫忽然道:“方才少掌柜问,在下是怎么将人哄住的。”她略微一顿,看向许白水,微笑,“在下对旁人一向以诚相待,怎么就算哄人了?” 许白水:“……” 她觉得朝轻岫拥有一套独特的自我评价体系。 * 丘垟分舵,山花坞内。 桑遗兰正在替关藏文等客人倒茶。 他身边坐着王单明杜空城等数位香主,脸上都略有担忧之色。 王单明:“都三天多了,帮主还未过来么?” 她听说朝轻岫脾气不是很随和,虽然这片地方都是自拙帮的地盘,也难保遇见武功高强又不怕死的坏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3节 穆玄都想起当日在川松时毫不犹豫走上岔路的朝轻岫,迟疑:“帮主难得出门,说不定只是想多逛逛。” 他总不能当着众人面猜测朝轻岫意外迷路。 杜空城:“帮主迟迟不来,那咱们正好多款待关兄跟穆兄几日。” 桑遗兰:“帮主文武双全,智计出众,又不是一个人在外面,想来不会出事,不过咱们做下属的,心中难免惦记她老人家,总该去迎上一迎。”又道,“在下已经安排了人在城门口跟码头处,吩咐过他们,若是看见有穿白衣服、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人,便要立刻过来禀报。” 关藏文跟穆玄都都点头——此时此刻,因为某个流传已久的误会,在座众人谁也没考虑过自家帮主还存在穿其它色系衣裳的可能。 穆玄都:“关大哥很是稳得住。” 关藏文摇头:“关某其实也有些担忧。” 当然他并不完全是替朝轻岫担忧,但就像去樟湾时遇见税银失窃最后县衙莫名出现混战一般,关藏文总觉得一个不注意,上司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他素服帮主之能,知道朝轻岫年纪虽轻,城府却是极深,倒不觉得上司是运气不好,所以走到哪哪里出事,反而觉得许多意外都是帮主的刻意安排。 帮主不一道过来丘垟,自然有不一道过来的用意,之所以让自己等人先行一步,就是要安抚住丘垟分舵的这些人,免得生乱。 * 在城中逛了一会后,三人找了家食肆歇息,朝轻岫还不饿,只让人做了三小碗汤面跟一些小菜。 大夏这边确实有些菜色做得还不错,不过普通食肆做饭的味道依旧很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糟糕得千奇百怪。 所以点菜时保持适当的谨慎还是很有必要的,朝轻岫尝了一口汤面,霎时间心如止水,觉得一时半会都不会饿了——她其实真的不算挑食,然而店家上的菜要是再多一点,依旧未必能坚持到将饭吃完。 许白水也是大为摇头,还加以点评:“做饭的时候一旦用的盐不行,菜就会发苦。若是用湖盐,味道会好些。” 徐非曲摇头:“寻常的湖盐一斤就要两百钱,百姓平时吃的盐,一斤才不过三四十文,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 朝轻岫:“湖盐不止贵,卖得也少。” 像郜方府,本来只有不二斋的店里有卖,后来自拙帮这边的生意渐渐做大了一些后,自家也会顺便卖一点。 三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时,好几个帮众过来巡逻,那些人额外看了朝轻岫的布幡两眼,虽然稍有留意,不过谁也没有上来问话。 朝轻岫想,自己如今的样子,大概正处在“江湖骗子”跟“普通的游方郎中”的分界线上。 她想着,又把店家上的小菜夹了一筷子给许白水。 许白水:“……” 她面无表情地吃着涩味的炖菘菜,遗憾自拙帮没有刑堂,否则高低得把这家店的厨师给挖过去做审讯成员…… 第170章 许白水一面回忆点哪个穴道可以让自己失去味觉, 一面道:“这边分舵好像已经不远了。” 徐非曲点头:“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她沿途看着,附近守卫都很严密,时常穿着帮派服饰的人四个一组来回巡视。 巡查人员两个时辰更换一批,行动有序, 只看这一点, 就知道本地舵主的本事还不错。 朝轻岫想了想, 笑:“既然你二位都说不远,那应该是真的不远。” 她并非完全不认路, 刚穿越时一个人行动也没有走丢, 只是与身边两人相比, 认路实在算不上朝轻岫的长处。 许白水擦着假胡子上沾到的汤汁,觉得本就不旺盛的食欲降得更低,抱怨:“伪装有点麻烦, 我还是将胡子撕下来算了。” 朝轻岫阻止:“不用, 少掌柜现在这样就挺好。” 许白水动作一顿,随即抬起眼, 幽怨地看向朝轻岫。 为人下属, 自然要遵照老大的命令行事。 哪怕她暂时想不明白继续贴胡子的理由。 徐非曲目光微凝,旋即出声附议:“也是。” 许白水:“……”她看一眼徐非曲,叹息, “早知如此, 出发时就该给你也黏两撇胡子。” 徐非曲摇头:“咱们已经进城, 这时再增添伪装,说不定反而会引起注意。”又道,“你看帮主, 也没把脸上贴的膏药拿下去。” 朝轻岫点点头,叹息:“我一直在假装已经忘记了此事。” 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心情, 三人克制地将一碗煮过头又加了粗盐的面吃完,然后又克制地付了账,接着才一道离开。 朝轻岫也微觉忧郁,遗憾面里竟没被下毒,否则她就能有充分的理由将食物扣到暗算者的头上。 徐非曲牵过被喂了饲料的骡子,朝轻岫先一步骑上去,她辨认了下方向,随后朝着与分舵相反的位置行去。 许白水看了看帮主,又看了看徐非曲,她发现徐非曲没有开口,于是也闭上嘴,不再提醒对方走错路,而是紧随在帮主的身后,跟着她一道往来处的地方走去。 朝轻岫不太习惯古代街巷,好在她记忆力尚可,对经过的地方都有些印象。 没过多久,她就回到了一开始遇见那位王兄弟的路口,然后开始在周围转悠。 丘垟也是江南城市,城池布局与樟湾大同小异,朝轻岫似乎在漫无目的地随意闲逛,她是生面孔,手中又拿着神似江湖骗子的布幡,路上引起了不少巡逻帮众的注意。有些帮众不止在远处观察,还走到朝轻岫身边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得到的答案是“随便逛逛”。 陌生人闲逛显然不是一件会引发丘垟城混乱的事情,那些巡逻帮众没发现这个骑着花骡的年轻人做了什么可能引起“来视察的朝帮主”不快的事情,于是只好默默退走,没有当真干涉她的行程。 雨一直没停,若有若无的雨丝随着风飘落下来,空气中带着秋日的湿寒之气。 许白水仰头望着天空,天幕上是一层灰色的云,太阳被锁在云层后面。 她忽然意识到,帮主的视线一直是低垂的。 朝轻岫全程都在观察路面的情况。 许白水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丝好奇。 大夏地域广大,有些地方惯用土路,有些地方惯用石路,江南一带因为气候潮湿多雨,所以官府多会在城市的路面上铺一层石头。 石头虽然坚固,然而年岁日久,慢慢就会缺乏维护,许多地方已经重新变成了泥石混杂的模样,平常还好,一到下雨天,就显得格外难走。 然而朝轻岫却完全不在意,甚至主动驱赶着骡子往被旁人绕开的地方走。 骡子不高兴地叫了两声,可惜城内人来人往,旁边人完全没有扛着它走动的意思。 许白水莫名觉得帮主正在寻找些什么。 她思考了一下,首先将“帮主是在寻找分舵地址”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至于的。 就算帮主真没找到分舵,那也是分舵的错,都怪前人缺乏远见,没将地址设置在更容易被老大注意到的区域,才会遇见今天的意外。 就在许白水不断发散思维的时候,朝轻岫忽然勒住缰绳,让骡子停下。 眼前依旧是一条潮湿泥泞的街道,周围行人不多不少,道路两边开了不少商铺,能看到帮众在附近巡逻。 朝轻岫一动不动地骑在骡背上。 侦探系统的面板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所以没有人能察觉到,朝轻岫自从离开面馆之后,就一直将《啭天音》挂在技能槽上。 《啭天音》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功法,可以通过将真气有技巧地集中在耳部,来提升听力。 朝轻岫运转功法时,整个人仿佛沉没进了水中,与此同时,听觉变得无比敏锐。 她能感觉到,丹田中的真气在飞快消耗,幸好效果也是显著的,朝轻岫不用刻意留意,就能捕捉到周围所有动静,连雨丝飘落亦或飞虫振翅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遑论活人的呼吸心跳。 过了一会,朝轻岫抬眼,看向斜前方。 不远处是一座药铺。 牌匾上写着“张记药铺”四个大字,招牌看着挺旧,显然有些年头,一个伙计正趴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张记药铺有些冷清,朝轻岫一眼看去,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因为客人太少,所以伙计才会闲得睡觉,还是因为客人通过伙计的工作态度看出了这家药铺的不靠谱,选择照顾其他店家的生意。 朝轻岫驱骡上前,对着柜台处伙计道:“打搅。” 伙计抬头,露出一双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客官好,今日大夫不看诊,您可去巷口第三家找王大夫瞧病。” 朝轻岫扬了扬手上的布幡,温声道:“我不看诊,只是买些药材。” 闻言,伙计终于直起身体,问:“客官要买什么药?” 朝轻岫顿了下,道:“能否借用下纸笔?我把要买的药材跟分量写下来。”然后从荷包内取出数枚铜钱,放在桌台上,“劳动你了。”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收下铜板,转身回房,在屋子里寻摸了好一会后,果然找了一张纸跟一支笔来。 这支笔的笔头已经秃得宛如老大夫的发际线,只是勉强能写字而已。 朝轻岫也不介意,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紫苏、防风、桂枝等常见的治感冒的药材,末了又在后面写了鹰不扑,伤寒头、武靴藤、人参叶四味药,然后将纸递给伙计。 “……” 伙计看着纸,先只是随意一扫,忽然动作顿住,原本困倦的睡眼忽然闪过一抹精芒。 这人抬起眼,格外认真地瞧着朝轻岫,慢慢道:“……客官要买的着实不少,要不要进来仔细看看?” 刚走进药铺,朝轻岫便发现,那位“伙计”的神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显露出了一种明显属于江湖人的气质。 等朝轻岫三人进门后,“伙计”立刻伸手关上门,从柜子里捧出十根手指粗细的蜡烛,然后一一点亮,房间一时间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伙计”的声音也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你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朝轻岫立在药柜旁,她从袖中翻出一枚长针,将身边蜡烛的烛芯拨得更明亮了些。 烛光映在朝轻岫的侧脸上,像是为她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假面。 朝轻岫不紧不慢道:“那足下又是什么人?” “伙计”眯了眯眼,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你都不晓得我是谁,就过来打探情况?” 这位“伙计”抬头打量朝轻岫一眼,觉得这人虽然瞧着病恹恹的,但明显很年轻。 年轻人,热血,昂扬,没经过江湖风波,所以也不怕冒险。 “伙计”笑了下,意有所指:“小朋友挺有胆量。” 许白水瞥那“伙计”一眼,觉得敢单独见朝轻岫,这人的胆量也相当了不得。 朝轻岫:“不过一时好奇,觉得有些不对劲,才过来拜访。”又道,“丘垟只是江南一小城,又非什么龙潭虎穴,尊驾就算来此有事,又何必躲躲藏藏?” 那“伙计”哼笑一声,觉得自己没有想错,方才那张纸上最后四味药材,果然含有暗示之意。 鹰不扑代表“隐”,伤寒头代表“伤”,武靴藤意味着“武”,人参叶自然是“人”。 对方是在暗示,她发现了药铺内隐藏着一个受了伤的习武之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4节 那“伙计”摇头:“足下不明白。” 朝轻岫:“正要请教。” 徐非曲的表情也略微变得严肃了一些——丘垟这座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如果城内真的有问题,那就幸亏自己等人做了伪装,方便暗中探查…… “伙计”:“丘垟靠近河流,本来属于白河帮,如今则成了朝轻岫的地盘。” 朝轻岫:“……所以?” “伙计”理直气壮:“旁人在朝轻岫的地盘上行走,难道就不用格外当心?” 徐非曲与许白水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 对方的理由当真很难反驳。 “……” 朝轻岫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就算是朝轻岫的地盘又如何?” 听到她的话,“伙计”的目光里顿时就多了点“如今居然还能遇见这种傻大胆”的感慨。 “伙计”十分惊讶:“你当真没听过那位自拙帮帮主的名声?” 第171章 朝轻岫只是看着对方, 没有回答。 她并不是很好奇自己的名声。 许白水代上司回答:“略微听过一些。” 她平常跟帮众混在一起,当然听过其他人对帮主的描述。 大部分都是好话,顶多有些夸张。不过也不要紧,帮众们私聊的时候, 都注意保持距离, 不会让声音轻易飘到老大的耳朵中。 “伙计”点点头, 觉得面前三人对朝轻岫名声的了解可能有些不全面,于是主动补充:“根据江湖传言, 此人天生慧目。” 朝轻岫微微扬眉:“何为慧目?” “伙计”:“能断生死, 可知祸福。” 朝轻岫:“……”她沉默一瞬, 笑道,“进来丘垟城内风声紧,不许骗子在外招摇。” “伙计”倒很坦然:“话也不是我编的, 反正传言到我这里时, 说的就是那位朝帮主只消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出身来历, 年龄几何, 未来命途又是如何。若是不幸得罪了她,瞪你两下,立刻便能勾去你剩下的寿岁。” 这就有点夸张了。 许白水扭头看徐非曲:“你听过吗?” 徐非曲淡定:“……这些倒是没有。” 朝轻岫都有些惊讶, 甚至还有一刹那的迷茫——自己穿的难道不是武侠世界?传言里的玄学因素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伙计”:“三位莫非不相信?”随后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其实我也不信。” 朝轻岫平静地凝视对方。 “伙计”:“不过空穴来风, 未必无因,虽然有关那位朝帮主的传言存在些许夸张部分,却多半有其源头。” 朝轻岫诚恳:“我觉得不止是‘些许夸张’。” “伙计”:“一个人不可能只是看一眼, 就晓得别人出身来历,所以她一定有非常多的手下, 而且那些手下全部安插在各行各业中,不断给她提供消息。 “至于能勾去别人剩下寿岁,自然是因为此人医术高明,下毒手法无声无息,能让中毒者看起来仿佛自然死亡一般,要让在下评价,那位朝帮主在毒物一道上的造诣,恐怕更胜于孙相手下那位‘毒行绝刀’。” 许白水喃喃:“你分析的,还挺有道理。” 要不是她就是朝轻岫的手下之一,差点就要相信。 朝轻岫则面带微笑:“足下猜测得很好。” 就是下次最好别猜测了。 她觉得面前“伙计”跟别人不一样,不用再把时间浪费在推理上。 徐非曲提出疑问:“既然那位朝帮主手下探子无数,此地又是她的地盘,你也敢在此停留?” “伙计”语重心长:“我又没得罪过朝轻岫,她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找一个小虾米的麻烦?而且我现在不走,只是因为身上有伤,等伤好了自然会离开。年轻人不要太好奇,打探我干嘛,待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因为这人现在已经不再掩饰嗓音,虽然她特地黏了胡子,还在脸上贴了膏药,朝轻岫依旧能听出对方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女子,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中气有些不足。 朝轻岫也能听出来,这人并不如何紧张,唯有最开始被识破身份时心跳微微加快,表现出明显的愕然之意。 种种迹象,都大大增添了那“伙计”话语的可信度。 朝轻岫:“既然只是找地方养伤,又没得罪过本地帮派,为什么要刻意遮掩身份?”说到这里,她又是一笑,道,“我想到了,足下只说自己没得罪过朝轻岫,却没说自己没得罪旁人。” “伙计”盯了朝轻岫一会:“你的反应倒也不慢。” 朝轻岫抚掌而笑:“莫非你得罪的是别的江湖势力,所以才想到自拙帮这边藏些日子,等养好伤后再行打算?” 已经猜到了这份上,“伙计”也不再隐瞒,坦然道:“算不上遮掩,我素以买卖药材为生,这家药材铺本就是我的,只是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朝轻岫却面露踌躇之色:“倘若足下来历当真有什么不妥,我要是知情不报,岂不是也算得罪了自拙帮?你不妨将事情告诉我,要是真的没有什么,那我也不来管你的闲事。” 许白水看向上司,觉得朝轻岫的演技当真不错,能将担心得罪自拙帮的话坦然说出口。 那“伙计”干笑两声:“做生意嘛,各位都明白的,总得给自家买卖多说些好话,有时喝了酒上头,难免胡吹大气,将寻常人参说成百年老参,赚些达官贵人的钱钞、只是近年来京畿一带太乱,以前的生意不大好做,就去了江南。” 朝轻岫微微一笑:“咱们江南的生意,自然比京畿要好做了,是不是?” “伙计”摇头,叹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谁知却又不然。”又解释,“倒也不怪本地的江湖朋友们生气,我早年在京畿养成习惯,买卖药材时,总将寻常品质的药草充作珍品卖给旁人,原本也没事,只是我贪心不足,惹到了贝藏居头上。” 朝轻岫听到“贝藏居”三字,想起许久未见的师思玄,脸上笑意变得更深一些,随后道:“就算你卖给贝藏居假药,得罪了师少居主,她毕竟也算佛家弟子,难道还会要你性命?” “伙计”摇头:“她就算不要我性命,然而隔三差五打人一顿,谁又受得了?”随后叹气,“其实当初要是直接将我送去法办,倒也罢了,不过坐两年牢而已,朝廷三不五时就有大赦,不过多久便能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师少居主恐怕又得找我麻烦。” 徐非曲摇头:“其实按照师少居主的性格,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将你忘在脑后。” “伙计”叹息:“你们不了解师思玄。” 朝轻岫:“你既然到江南来,就不该不仔细打听江南武林的情况,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伙计”目露哀怨之色:“谁说在下没有打听?我本来听说那位师少居主出门念书,谁晓得她还会回来探望同门。” 说到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我如今总算明白,佛家门派当中,也未必都是性情慈和之辈。” 朝轻岫一笑:“既然你在贝藏居碰了壁,怎的不再去红叶寺试试?这一家也是佛家门派,说不定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伙计”叹气:“其实从师少居主刀下逃了之后,我确实去了红叶寺。” 许白水本来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倒有些肃然起敬起来——此人能从师思玄刀下逃生,必然不会是庸手。 难怪这个“伙计”在被朝轻岫发现行踪有异后,非但不着急,还跟她们闲谈,显然是有惊人技艺在身,所以无所畏惧。 “伙计”明显也是憋了许久,所以虽然与朝轻岫不过初次相识,也愿意与她聊聊往事:“在下当时想,虽然贝藏居与红叶寺都在寿州,不过两家的地盘却并不挨着,那么贝藏居的弟子,等闲自不会去红叶寺的地盘上追杀仇家,于是想着暂去隐居几天。” 朝轻岫:“足下当真只是过去隐居?” 那“伙计”顿了一下,选择坦白:“原本确实只是打算过去隐居,不过我抽空去红叶寺那边踩过点,咳,探了探情况,发现那边也常买药,而且不止向一家药铺卖药,实在很适合浑水摸鱼。然后我又想,师思玄身为少居主,自然会时不时返回贝藏居,岑照阙却已经是问悲门主,不可能在红叶寺出现,就算卖些次品过去,也没太大的风险。” 朝轻岫:“就算岑门主不回红叶寺,寺内也并非没有别的高僧。”又道,“我听说年轻一代有位玄慧大师,他的性格……也很直白,若是放在江湖上,指不定就是一位杀人如麻的绿林豪强。” “伙计”不在意:“虽然都是佛门弟子,不过少居主没出家,那位玄慧大师已经剃度,肯定不会妄动无名之怒。” 朝轻岫想了想从李归弦那边听说过的玄慧和尚的性格,觉得面前这伙计还挺乐观。 她笑了笑,又道:“足下如今身在丘垟而非红叶寺,想来是计划没赶上变化。” “伙计”叹息:“本来一切都好,结果我卖了一段时间的药,清干净身边库存,就听到消息,说贝藏居派人过来红叶寺拜访,我一时害怕,于是再度溜之大吉。”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卷了包袱连夜逃走,结果天还没亮,肩膀跟后背就挨了两刀,好容易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到了丘垟。” 她说到最后,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夜半时分,凄凄苦苦逃走,后面还有人提刀紧追不舍——就算自己常贩卖次品,也没闹出过人命,贝藏居又何至于此! 说话的同时,朝轻岫留神注意“伙计”的呼吸心跳声,发现此人武功不但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高明,难怪能一路逃窜到此。 许白水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名字,忙问:“尊驾可是‘怪医’荣今古荣大夫?” 荣今古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江湖高人,不常打架,唯一的嗜好就是贩卖次品药材,据说曾随手拔了个地里的萝卜说那玩意是药膳珍品,卖出了千两黄金的高价。 那“伙计”怔了一下,干咳两声:“某只是药店内的一个跑腿而已……” 朝轻岫:“荣大夫大名鼎鼎,如果是她隐身于丘垟城内,那自然有荣大夫的用意,但若是旁人,便难保不是心怀不轨之辈,还需通知自拙帮一声……” 话音未落,“伙计”已经道:“……只是因为学过些医术,所以被人称一句荣大夫。”她看着直接说破自己身份的许白水,问,“小孩子眼力不错,你又是什么人?” 许白水欠身:“在下也只是一介账房而已。” 她没说谎,平时朝轻岫也的确不用她做别的事情,如今出行在外,许白水连自己身边的护卫都不再带了。 许白水叹了口气,觉得江南武林当真很不好混。 第172章 荣今古:“……” 她又看向朝轻岫, 不等荣今古问,朝轻岫就主动举起手中布幡,笑吟吟道:“我自然是游方郎中。”又勾住徐非曲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点, “这位是我们家学徒。” 荣今古:“…………” 她觉得方才坦诚得早了——这些人瞧着也不像好人, 未必就敢到自拙帮那边告自己的状。 因为徐非曲话最少, 荣今古觉得她性子腼腆,于是直接问她:“你真是学徒?” 徐非曲淡淡:“本在书院念书, 念到一半退了学, 只好去做学徒。” 荣今古“哎呦”了一声, 觉得难怪这人不爱说话,原来是之前经历不顺,遭遇过挫折。 知晓内情的许白水则抬头看向天花板。 跟挫折无关, 她觉得徐非曲纯粹是有才任性。 她要像对方一样会念书还敢随便退学, 慈祥的许大掌柜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断了腿的女儿。 荣今古越发觉得眼前三人身份不大对劲,话语中也多了些试探之意:“我来了丘垟后, 发现城中风声有些紧, 不知道自拙帮那边在忙些什么。” 朝轻岫附议:“是啊,如此大张旗鼓,自然不会是小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5节 她一面说话, 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只纸包, 将纸包内的少许粉末倒入蜡烛当中。 火光中, 那些粉末飞快烧成灰烬,变成无形的烟气。 荣今古退后一步,同时屏住呼吸, 问:“姑娘在做什么?” 朝轻岫似是有些赧然,温声:“对不住, 我方才以为足下在蜡烛里加了毒药,于是也倒了点药粉进去,准备事后与你解药换解药。如今明白足下没有恶意,所以自然不必多事。” “……” 荣今古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朝轻岫的意思——对方一开始用银针挑灯芯时,不是嫌弃光线不行,而是借机悄悄下了毒药。 这人下毒手法实在不错,难怪敢到自拙帮的地盘上来闲逛。 然后双方闲聊半天,这位陌生人发现那些蜡烛真的只起到了照明的作用,于是又将解药倒入烛芯当中,免得药铺中有毒烟残留。 荣今古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很有警惕心,不但敢想,而且敢做。 同时荣今古还仔细感受了一下,这才察觉自己确实胸口滞涩,呼吸不畅,指甲末端更是微微发紫,一切皆是中毒之像。 作为大夫,荣今古本来应该早些发现,只是她原先就内伤外伤俱全,就算一时有些不适,也会以为是身体的正常情况。 她看着面前之人,忍不住感慨:“江南武林这一代中,有岑照阙,师思玄,朝轻岫等人,连无名之辈中还有个你,实在很了不起。” 许白水默默点头。 她现在完全不奇怪朝轻岫为何能年少成名,只惊讶对方到现在才成名。 朝轻岫将药粉倒入烛芯后,又道:“京畿固然是龙潭虎穴,丘垟却未必是清净地,足下当真打算一直待在此地养伤么?” 荣今古本想说能待一天是一天,此刻看着朝轻岫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那么姑娘有什么建议?” 朝轻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旁人觉得你已经逃走了,那荣大夫可以回寿州去。” 荣今古:“寿州非常广阔。” 朝轻岫:“所以有许多地方都适合养伤。”露出一点微笑,“比如重明书院。” “……” 沉默片刻,荣今古艰难道:“姑娘或许不晓得,贝藏居的师少居主,如今就在重明书院读书。” 朝轻岫声音温和:“在下自然知道。” 荣今古看着朝轻岫,表情已经从“这是个胆子大而且挺有本事的年轻人”变成了“此人莫非要来取我狗命”。 朝轻岫:“我可以给荣大夫写一封推荐信,你持信入院旁读,当可安然无虞——重明书院内有明文戒训,不许学生在院中斗殴。” 荣今古有点心动,也有点疑虑。 贝藏居也有门规,最后还不是得将弟子送去书院里修身养性? 徐非曲叹气:“大夫不必担心,我想师姑娘一定会愿意遵守书院规章的。” 那可是贝藏居老居主为弟子专门挑选的打磨心境的地方。 就算实在不行,朝轻岫还可以写信劝劝师思玄——当然这个可能会起到反面作用。 * 丘垟城内有一家不大有名的药铺,其中本来有一位大夫可以看诊,然而这段时间,大夫本人始终不在家,只留下伙计独自看店。 今日药铺依旧早早就开了门,然而伙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前打瞌睡,巡逻的自拙帮弟子从门外路过,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待在内室。 这位弟子有些好奇,于是开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不过片刻功夫,熟悉的伙计就从内室走了出来,此人头戴布帽,身穿布衣,脚踩布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对那弟子道:“客官要买药么?” 前来巡查的自拙帮弟子被面前的伙计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竟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过来例行查问,语气含糊道:“就……随便买点治伤风的药丸。” 从游方郎中摇身一变成了药铺打杂的朝轻岫给客人包了一包药丸:“客官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口渴?秋天了,人容易毛躁,再买点润肺丹吧?” 因为巡逻半天所以嘴唇有些发干的帮众愣愣听着,觉得对方说得挺有道理,然后点头:“也好、” 朝轻岫给人将药包好,又笑道:“在咱们家买两包药丸的客人,买第三包药丸可以打七折,您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的,要不然就是消食的丸子吧,哪怕现在不用,备在家里也好。” 片刻后,抱着三包丹药的帮众默默走远,表情微显迷茫…… 柜台处,朝轻岫目送顾客离开,这才重新返回内室,摘下遮住大半额头的帽子,坐在铜镜面前,继续一根根地黏眉毛。 荣今古被朝轻岫说动之后,决定动手返回寿州,为了减轻她跑路时的压力,朝轻岫义不容辞地接过了药铺伙计的假身份,坐在这里帮着看店。 她端详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感觉跟荣今古的扮相已有八九分相似。 这个地方既然叫做张记药铺,其中自然有个有个姓张的大夫,不过在数日前,张大夫受到家里寄来的信,于是动身返乡,将位置空了出来,原本给张大夫打下手的药铺伙计也被荣今古找了个借口打发回乡下家中帮忙,尽可能降低了自己被戳穿的可能性。 荣今古待在药铺中,只是借地养伤,不是当真想做生意,所以工作态度就显得很不端正,只比朝轻岫好上一点。 就在朝轻岫思考自己的乔装还有什么提高空间的时候,身后传来木门开合的声音,她并不回头,直接开口:“有什么发现没有?” 许白水叹息摇头:“没有,我去破庙里点过香,又蹲在旁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谁也没有过来。” 而且她不是去了一次,是去了好几次,每次都选择不同的时间段,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徐非曲:“周无敌不在分舵中的事情并非秘密,负责与他接头的人大约知道这一点,所以切断了跟他的联系。” 许白水:“找不到接头的人,后面应该如何?” 朝轻岫:“周无敌在帮里时是做什么的?” 徐非曲回答:“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人物,不过他功夫好,为人爽快,如果不是以前曾因贪财好酒误过事,现在至少也是一个百令主。” 朝轻岫略不在意道:“既然不是要紧人物,那就罢了,暂时不必再去查他。” 感觉自己做了白工的许白水:“……” 她想,难怪自己名字里有一个白字,母亲当年实在很有先见之明。 许白水:“帮主今日有什么收获没有?” 朝轻岫:“老板又不在,在下不过一临时打杂之人,自然态度敷衍。” 作为真实身份是自拙帮帮主的新任假伙计,朝轻岫每天只抽点时间坐到柜台前,看着穿着帮派服饰的弟子在周围来来回回走动,除了早上那组只有三人外,他们基本都是四人一组,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休息四个时辰后再上岗,每天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三组人。 别说朝轻岫,就连一直跟徐非曲一样不太露面的许白水,都基本搞清楚了那些巡逻帮众的底细。 那些帮众没因为自己的工作内容无聊而过分懈怠,有时甚至还表现得十分有责任心,偶尔见到朝轻岫不在柜台看店,还会出声提醒她。 朝轻岫:“……” 来者都是客,每到这时,她就会态度礼貌地招呼对方,并向人推销店内积压的存货,争取将各类成药丸子在失去效用前统统贩卖出去。 看见她的样子,巡逻帮众们便觉得之前可能误会了这位伙计——从言行举止上看,对方还是很将药铺的生意放在心上的。 双方逐渐熟悉起来后,朝轻岫还听那些帮众谈起过丘垟分舵的舵主桑遗兰,据说这位桑舵主性情平和,而且做事仔细,是一个很受欢迎的领导。 * 来到丘垟城的第三天。 一大早就坐到柜台后的朝轻岫目送巡逻的帮众离开,然后也没回内室休息,反而拿了药杵药臼过来,开始认真研磨药粉。 在离开前,荣今古将店托付给朝轻岫,还说了朝轻岫可以翻看药铺内的藏书。 朝轻岫粗略翻看过后,发现其中有些书籍提到了制作毒药的手法。 她之前就得到了一本类似的书籍《腐骨经》,里面的内容十分引人入胜,此刻正好有时间,可以对照着学习。 荣今古的药铺内上品药材的确不多,幸而那些只是次品,并非废品,正好适合新手练习,朝轻岫认认真真地往陶碗里丢入干蝎子、干蜈蚣,还有自备的少许蛇毒粉末,将诸多材料仔细研碎研开,经过熬沸后,得到一份浓稠的滤液。 徐非曲跟许白水两人见状,神色都没什么变化——帮主在总舵时就喜欢熬煮各种奇怪物质,她们早就知道朝轻岫更擅长制毒。 第173章 朝轻岫态度非常认真, 获得过滤后药液,又在里面中投入不同的配料,准备对比看看效果。 偶尔有路过的客人见到这一幕,也没将事情放在心上, 只觉得如今的药店伙计很有上进心, 说不定以后当真能成为张大夫那样的医师。 直到夜幕降临, 朝轻岫的尝试才告一段落,她看着手中朱红外壳的腐心丹一号、腐心丹二号跟腐心丹三号, 神情认真。 因为还没实验过, 所以朝轻岫现在只能在脑海中推测了一下它们的效果, 觉得这种毒药的药效其实一般。 不过她制作毒药的次数并不多,如此成功的就更少,还最后是珍稀地放在了身上。 ——腐心丹中含有火毒, 能让服用者的脏腑出现烧灼般的痛楚, 就算运功祛毒,也会很不好受。 做完腐心丹后, 药液还剩一点, 朝轻岫想了想,从扇坠上取下一枚玉珠捏碎,将里面的香料倾倒进去一些。 经过樟湾事件后, 她随身药物损失不少, 这是应律声不久前从总舵那边重新寄来的补给。 徐非曲瞧着朝轻岫的背影, 难得幽默地想着,帮主爱下棋,还喜欢研究药理, 撇开她的实际行动不提,本身兴趣其实颇为文雅, 看起来很像一个好人。 由于朝轻岫在药铺的停留有着见义勇为这样充足的理由,加上在此逗留期间时不时还会临窗远眺,露出一副等待什么的模样,所以许白水哪怕觉得“会分舵后可以更好地调派丘垟分舵的成员来掩饰荣今古的行踪”,依旧没有提出自己的异议。 第四天白天。 今天一早到此巡视的人员统共四人,而且并非前两日刚刚见到的那些弟子。 * 山花坞。 许多帮众都已经发现,近来分舵中的气氛出了端正肃穆外,还多了一丝凝重。 当着下属们的面,舵主香主们还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根本没发生帮主失踪在半路这样莫名其妙的意外。然而等到只剩自己人,尤其是只剩被帮主提前派来的那些自己人的时候,大家才会忍不住露出难掩忧色的面孔,众人面面相对间,每一个都恨不能将对上司的担心写满整张面孔。 桑舵主及其下属也不算刻意伪装,毕竟朝轻岫本来应该跟关藏文等人一块过来丘垟,然而此刻作为护卫的关藏文都已经来了五天,主角却始终迟迟不见踪影,哪怕桑遗兰往日跟朝轻岫没什么交情,也得担心自家帮派的领导层是否再度出现了巨大的人员变动风波。 今日,桑遗兰处理完手上的事,又跟下属见过面后,便派人去城市周围各个交通要道打探情况,看有没有穿着白色衣裳的年轻人过来。 穿白衣的人不少,穿白衣的年轻人也不少,可惜哪位都不是朝轻岫,桑遗兰看着手下交上来的报告,思考着该如何与关藏文等人交流,顿时大觉头痛。 桑遗兰独自坐在小轩中,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所有过来的帮众一见上司的面,便会忍不住放轻脚步,免得惹得本就心中烦忧的舵主更加不快。 虽然下属已经足够体贴,桑遗兰依旧在感受到有人靠近时便抬起头,叹气一声,问:“什么事?” 负责跑腿的帮众回答:“是杜香主求见。” 桑遗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快请他进来。” 通报中只有杜香主一位,来的却是两人。 同样身为丘垟分舵香主的王单明快步走进来,先喊了一声:“桑大哥!”然后道,“我来找你,在门口正好瞧见杜兄弟,就跟他一块进来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6节 桑遗兰满面倦意,憔悴的眉眼令人想起朝九晚十的打工人。见到下属后,他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然后有气无力地开口询问:“你们又有什么事?” 王单明搔搔头:“我就是想问,帮主迟迟不见踪影,要不要派人去阳英看看,万一帮主还在那边没走呢?” 她虽然也觉得阳英不过一个小镇,没道理可以留下令人闻风丧胆的朝帮主,奈何手上也没有更多的调查方向,只好先死马当成活马医。 桑遗兰沉吟一瞬,点头:“也好。”又看向杜空城。 杜空城唇边噙着一抹喜悦之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对于巡城之事,今日下属有了些打算。” 桑遗兰:“怎么了?” 杜空城:“其实是老莫的主意,他今天重新安排了下巡城的人手。” 桑遗兰:“能叫你特地来说一趟,应该是有所发现。” 杜空城嘿嘿笑:“说不上发现,老莫过来跟属下商量过,觉得弟子们总是在一个地方巡逻,难免会有所懈怠,今天就调换了巡逻位置,我看着,也觉得孩儿们瞧着精神许多。” 王单明吐槽他:“孩儿们瞧着精神,未必是换了地方的缘故。你要一直看着他们巡逻,他们绝对能一直精神。” 桑遗兰想一想:“那今日要是有空,咱们可以一块过去看看。” 报告完事情后,王单明跟杜空城一块从舵主的书房走出来。 王单明好奇:“你们两边重新安排了人手,我那边呢?” 杜空城:“你手下的人还是老样子,我们打算有成效了就喊你一块。”又抬头张望,“老莫他……老莫人呢,又去了哪里?” 王单明上前一步,拦住杜空城:“你们当真没动我手下人?你们俩不少地盘可不连在一块。” 杜空城看着同僚,片刻后泄气道:“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大部分还是没改动的。” 王单明双手抱臂:“那你们是想着不带我单独立功?” 杜空城:“这不是你上次才跟老莫吵过架么。”又道,“真要有发现,我一定喊上你。” 王单明瞧着杜空城,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 或许是靠着河流的缘故,丘垟这里气候潮湿,一年到头大雨小雨都下个不停,等到了冬日,雨丝就会变成皑皑白雪,将整座城市点缀得银装素裹。 许白水在内室待得实在气闷,干脆也换了身粗布衣服,将五官修改地平淡朴实一些,然后站在柜台前帮帮主捣药——张记药铺本就只是小店,正常情况下,只要能扯出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旁人完全不会在意药铺的人员变动情况。 她捣了半天药,然后看着帮主将各种毒性强烈的原料混在一起,尝试制作成毒性更强烈的丸子,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许白水就这么旁观了大半天才道:“帮主待在这里,应该不止是为了掩护荣大夫离开罢?” 她觉得朝轻岫可能是经常自省,在江湖上走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自身毒死人的能力有所不足,所以特地找了个地方精研技能,准备给江湖中人带来新的震撼。 在下属接手自己的零碎工作后,朝轻岫的态度立刻悠闲起来,眼见周围也没有外人,于是微微笑道:“少掌柜想知道?” 虽然朝轻岫此刻跟荣今古使用了同款的伪装皮肤,但一言一行依旧是她本人的模样。 许白水老老实实道:“属下确实有些好奇。” 说话时,许白水又看了眼徐非曲——她不止好奇朝轻岫在想什么,也挺好奇徐非曲知不知道朝轻岫在想什么…… 朝轻岫:“与川松跟樟湾相比,丘垟这边的阵仗实在不小。” 许白水:“……的确。” 虽然大夏武林繁盛,不过一般情况下,大家做事还是挺低调的,寻常帮会就算要在城内搜查什么,也会尽量不影响本地民众的正常生活。城门查问、城内巡逻,换做旁的帮派,许白水都能称对方一句气焰嚣张,她本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情况略显微妙,只是对方用的理由是迎接朝轻岫到来,许白水才在心中将丘垟分舵的行为给合理化了。 朝轻岫:“那少掌柜还记不记得,咱们进城的第一日,正好遇到了一个过来查问的人。” 许白水想了想,道:“就是那个姓王的帮派弟子?” 朝轻岫点头:“我打量时,发现他的鞋子不对称,左脚上穿的是旧鞋。”然后道,“当时我觉得有些违和,所以才会寻根溯源,查到此处。” “……” 被帮主提醒后,许白水其实回忆起来了一点。 那人穿着的帮派外套并不新,当然这点很正常,毕竟分舵这边派发的服饰不会太讲究衣料,用的布介于粗布与细布之间,帮内弟子只有外出干活的时候才会穿,很容易被磨损。 那位王兄弟左脚上的鞋子磨损程度比右脚严重许多,看着就不像是一对。 然而许白水完全想不明白,那位王兄弟的鞋子不对称,跟找到张记药铺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关联? 许白水脸上写满了茫然,她看徐非曲,结果徐非曲也迅速移开了视线。 ……很好,现在想不明白的不止自己一个。 朝轻岫缓缓道来:“其实分舵弟子的待遇还算不错,帮派提供食宿,衣服四季也都有配给,在此基础上的所有收入都能自行分配,所以很多弟子手上都有余钱能打扮自己,或者吃喝玩乐。他左脚的鞋子上补丁遍布,明显比右脚那只更旧,加上此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所以在下觉得,左边那只鞋子应该是上个季度衣物配置时得到的旧物。 “问题就是,此人为什么要穿不成对的旧靴外出?” 第174章 “……” 许白水陷入沉默。 她觉得帮主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如此刁钻且容易被人忽略。 朝轻岫:“我想了一下, 觉得可能的答案不止一个,比如说原来那只鞋子坏了,或者说脏了。然而不管是什么缘故,这些意外应该都是近期才发生的, 否则他将有充足的时间, 重新为自己准备一双合脚的鞋子。” 许白水:“……”她犹豫了下, 还是道,“也许那只鞋子已经坏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一直懒得收拾呢?” 朝轻岫道:“当时你也观察过那位王兄弟, 此人相当注意仪表, 头发梳得很整齐,一丝乱发也没有,甚至抹了头油。这样的一个人, 能忍受不成对鞋子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只是不那么高。” 许白水点点头,觉得答案果然藏在细节中。 朝轻岫:“此外还有一点, 依在下所见, 王兄弟的脚极有可能受了伤。”不等下属询问,继续解释,“当时天上正在下雨, 不过下得不大, 你我都没有准备躲避, 当时跟王兄弟一起巡查的帮派弟子主动问他要不要蓑衣,那位王兄弟的回答是来一双木屐就行。可见对此人而言,蓑衣没什么用, 木屐却是很有必要之物。之后他准备过来找我问话,却一点不着急, 走路速度一点不快,同时选择绕开路上的小水坑,而非直接一跃而过。 “因为以上种种缘故,我怀疑他足部受伤,所以脚部无法沾水,需要穿着木屐行动。不过伤得并不重,只要慢点走,就并不影响日常活动。” 许白水一面听,一面用力点头。 她怀疑自己的脑袋除了增高之外,只剩上下移动一个功能。 帮主所言当然有理,只是许白水无法理解,那些很有道理的信息,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 朝轻岫:“在发现此人受伤后,我就开始猜测,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许白水欲言又止,目光投向帮主的头顶。 她总觉得以帮主的年龄,天天思考那么多事情,很容易让自己的身高止步于人群中的凹点。 不过许白水脑海中刚刚闪过“要不要给帮主买点羊奶”的念头时,就强行克制住了思绪——她不能再往下想,不然帮主可能会推理出真相。 在许白水胡思乱想的时候,徐非曲略一沉吟,道:“此人是出来巡查前不久才受的伤?” 朝轻岫颔首:“我也这样认为。” 许白水见她二人达成一致,叹了口气。 所谓人以群分,她觉得单凭智力,自己或许不是特别适合跟帮主还有徐非曲出现在同一场合。 徐非曲:“若非如此,王兄弟应该有时间换一双配对且更合脚的鞋子。” 许白水愈发茫然:“为什么?”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问:“你觉得王兄弟是哪只脚不能沾水?” 许白水憋了会,回答:“非左即右。” 朝轻岫点点头,觉得遍历法的确也算是通往正确答案的途径之一,然后道:“他站在屋檐下的时候,右肩靠着墙,身体的重心自然会落在右脚处。” 许白水:“那么他就是左脚受的伤!” 朝轻岫:“左脚受伤,而且左脚的鞋子临时换了,这两者之间很可能存在关联……而且咱们现在还知道,此人晚上瞒着帮内其他人,去了某个灵堂内上香。他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出门时自然没穿白天那身衣裳,等到回来后,才更换服装,也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损坏他左靴,并使得他左脚受伤的意外。 “左靴看着比较小,而他又是左脚受伤,本应该穿得宽松点的。我猜是因为事发突然,而且时间仓促,马上就要整队出门巡查,王兄弟才不得不随便找了只旧鞋子凑合。” 许白水终于慢慢反应了过来:“帮派没固定要穿一整套的衣服外出巡查,我们路上看到的那些帮众里,也有人只是穿了上衣的,所以要是王兄弟昨晚或者更早些的时候发现没有配对的靴子,他就有时间找一双更合脚的穿着,所以帮主觉得,他是在准备出发去巡查的前一刻,才突然遇见的意外。” 许白水想了想,猜测:“会不会是他快出门的时候,有利器掉下来,正好掉在了左脚上?” 朝轻岫:“比如说什么样的利器?” 许白水想了想江湖人身边的常见物品,试着距离:“佩刀?” 朝轻岫神情温和:“若果然如此,那位王兄弟当日不能用的应该不止是左靴,还有左脚。” 许白水:“或者沉重的石头。” 朝轻岫:“石头虽然能砸伤足部,却难以弄坏鞋子。” 许白水:“墨水?” 徐非曲:“墨水只能弄脏鞋子,无法砸伤脚。” 许白水思考片刻,幽幽道:“那么,沾了新鲜墨水的沉重石头。” 徐非曲:“……请教少掌柜,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被沾了新鲜墨水的沉重石头砸到脚?” 难道那人出门前,特地将石头在砚台里滚了一圈吗? 朝轻岫不紧不慢道:“而且就算墨水真的在鞋子上留下了痕迹,未必比鞋子上那些补丁更惹眼,犯不着换鞋。” 许白水闻言,心中甚觉怅然。 朝轻岫笑了下:“我猜是他当时准备换衣服出门,在穿鞋子的时候,左靴中多了类似陶瓷片一类的利物,他不小心将瓷片踩碎,伤到了脚,之后担心鞋子里还有瓷片粉末残留,所以只好换一只样式相近的。” 许白水:“为什么不换回之前出门时穿的鞋子?” 朝轻岫:“那天正好下雨,丘垟城内许多路段都不大好,王兄弟夜晚出门,视线受到影响,之前的鞋子应该是不小心踩到了泥水被弄湿了,而他的伤口不能沾水。” 许白水明白了鞋子上的问题后,忽然又反应过来:“帮主说靴子里面出现了瓷片……此事不大像是意外。” 朝轻岫:“我也倾向于是旁人有意为之。” 许白水觉得自己已经慢慢能够跟得上老大的思路:“能往鞋子里放碎片的一定是那个王兄弟的熟人,说不定就是跟他住一块的帮众干的。” 朝轻岫:“那别人放瓷片的原因又是什么?” 许白水意识到,朝轻岫之所以总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各种问题,不止是因为她会思考旁人身上痕迹代表的经历,还会去不断琢磨形成那些经历的原因。 难怪帮主有意在张记药铺多留两日——换了别人有朝轻岫的脑子,也会想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过两天清静日子。 许白水一面在心里感慨上司的辛苦,一面回答:“关系不好,有意捉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7节 她说的时候没什么信心,朝轻岫却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事实上,我在见到那位王兄弟时,也觉得别人可以捉弄他的概率更大一些。 “不过此事同样存在另一种合理的假设——将碎瓷片放到鞋子里,王兄弟足部受伤就是一个可以预料的结果,而一旦他足部受伤,重则请假,就算不请假,也不方便去一些潮湿泥泞的地方巡查。 “或许王兄弟原本的同伴,并不想他跟着一块巡逻。 “若是我没记错,当时站在屋檐下的帮众一共五人,而巡查人员往往是四人一组,从那些人的对话又可以判断出,王兄弟是被临时安排到这里的。” 许白水喃喃:“所以他原本的巡逻地点不在那里。” 朝轻岫温声道:“是啊,而且既然是临时更换的巡逻地点,应该不至于非要换到远处,而且多半是加塞到附近的熟人队伍里,那么王兄弟原本的巡逻地点,应该是附近一处泥泞潮湿的地方,我依照这些特征寻找,最后找到了张记药铺外面。” 许白水忽然想起,每天早晨过来巡逻的第一支队伍,的确只有三人。 假设缺的那人就是王兄弟,一切就合理了。 朝轻岫:“我当时产生了一些想法,所以才会去附近走走,看看能否验证。王兄弟夜间偷溜出门,虽然事出有因,落在旁人眼里,却难免显得有些鬼祟。他那些同伴觉得药铺不大对劲,又觉得王兄弟不大对劲,说不定就因此起了疑心,不想让两个不对劲的元素直接碰面。”说到此处,弯眉一笑,“既然起了疑心,却又不曾报给头领知晓……” 许白水分析:“既然是同伴,彼此间自然有些交情,那些人可能还不确定王兄弟究竟有没有问题,所以只是让他不能靠近巡查地点,而不是将事情报给上司。” 她给自拙帮当客卿的时间还不长,但做下属的时候却已经不短,所以能揣摩别人的想法——许大掌柜不但是她母亲,更是她上工时回家后都能碰见面的上司。有时候许白水做事时发现了问题,只要不太严重,也不乐意立刻告诉给母亲知晓。 朝轻岫点点头:“少掌柜所言有理。” 她说着,竟直接将店门关了,然后返回内室,打了桶水来洗脸,然后又去掉身上的乔装。 许白水试探:“咱们下午不开店了?” 朝轻岫:“既然荣大夫此刻已经走得远了……” 许白水表示明白——她们之所以滞留在此,就是为了掩盖荣今古的行踪,如今荣今古已经走了三日,那么自己这边纵然露出马脚,也没什么关系。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那么就算咱们此刻偷一会懒,她也决计无法瞧见。” 许白水:“……” 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不大能够跟上帮主的思路。 第175章 [系统:路人左足受伤之谜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点。] 朝轻岫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眼刷出来的系统提示。 系统虽然不是很大方,但也算不上小气,用户要是不喜欢命案, 也可以考虑从日常案件中获取点数。 朝轻岫想, 如果自己特别需要积分的话, 可以考虑多观察一下无辜的过路人群。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积分的积攒上存在一定漏洞,侦探系统才很少给予用户奖励。 朝轻岫身旁不远, 许白水揉了揉自己额头。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捅了个洞, 听十句话能忘掉三四句, 刚刚有帮主解释的时候还能跟上点思路,等自己回顾的时候,就发现已经遗忘了一小半。 难怪徐非曲习惯将案件经过记录在纸张上。 朝轻岫道:“少掌柜若是一时不能完全明白, 要不要先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反正今天天气还算不错。” 许白水一愣:“晒太阳能让人变聪明?” 朝轻岫:“能不能变聪明在下不清楚, 不过应当可以补钙。”顿了下,用对方能理解的词句重新表达, “就是说, 晒太阳能让人骨头长得更好。” 许白水悚然而惊:“帮主要打断我的骨头?” “……” 片刻后,朝轻岫伸出手,态度和蔼地摸了摸许白水的头。 * 连着下了数天小雨后, 今日难得放晴。 明亮的阳光洒在丘垟城内的大街小巷中。 莫双柳在心中回想着下属报上来的消息。 城中有一座毫无名气的张记药铺, 那家药铺的选址既不算繁华, 也不算偏僻,药铺内的草药更是毫无特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家非常平凡的店面。 这样一家药店, 原本并不具备吸引江湖人目光的特征,只是近来丘垟分舵加派人手, 严查城内异动,才会注意到店铺中那点不对劲的地方。 据手下人说,张记药铺的坐堂大夫已经很久没在店中露面,只留一个爱偷懒的伙计看店。 帮里也有见过看店伙计的人,经过仔细观察,所有调查人员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如今的伙计瞧着似乎不大对劲。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到不对劲的原因在哪里,不过单凭药铺内坐堂大夫一连数日没有露面这点,就足够让巡逻帮众将事情放在心上。 之后巡逻帮众好几次上门询问情况,都在不知不觉中购买了一批自己不需要的药物。 从这点看,那位看店伙计简直像是在不二斋中进修过的人才。 莫双柳一开始并不晓得此事,然而查了许多天,城内什么异样都没有,他将原先的巡逻排版表打散了重排,负责张记药铺附近区域的四人心思十分缜密,觉得有些问题,回去后与之前的巡查人员沟通,又成功发现了另一件事——张记药铺内除了伙计之外,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那位伙计只有在有客人上门时,才过来支应,平时更多时候都是躲在内室中,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新派去的四位弟子办事非常有效率,他们清晨查到线索,在中午之前,就将消息汇报给了上司。 莫双柳收到信后,立刻点了数名心腹,让人随自己一道过去探探情况。 如今江南武林正值多事之秋,天衣山庄庄主新丧,查家剑派弟子重履江湖,各类大事小事撞在一块……莫双柳不希望自家地盘上再起风波。 原本深夜才是最适合探查的时机,只是莫双柳不想等那么久。 他觉得心里像是有火苗在蹿,一下一下的,烧得自己心脏发慌。 临出发之前,莫双柳吩咐下属,叫他们以修缮道路为名,在通往张家药铺前的路口处设下路障,反正平时会到那边去的人本来也不算太多,本地居民们看到一群江湖人来回走动,本着不想招惹麻烦的心思,也都远远避开。 午时。 一行穿着布衣短打以及薄地快靴的江湖人幽影般自路口处闪入无人的街巷内,他们没有选择在路上走,而是纵身一跃,直接跃上屋顶,准备通过飞檐走壁的方式靠近目标地点。 莫双柳沉下心,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他听见了许多居民活动的痕迹,但所有声响基本都属于张记店铺的邻居。 至于不远处那家饱受怀疑的药店,此刻则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如果不是莫双柳之前收到消息,确定里面至少藏了一个以上的人,此刻也必然会以为,张记药铺只是一座空屋。 莫双柳又注意到一件事,此刻天色还早,张记药铺竟已关门。 ——藏在这家店里的人是谁?她们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那些人真的还留在此地?会不会已经提前转移? 莫双柳深吸一口气,他弓着身子,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在瓦片上轻轻一点,掠到张记药铺的屋顶上,然后俯下身,将耳朵贴在瓦片上。 房间内。 正在认真算账的许白水忽然抬起头,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好像能直接穿过屋顶,看到外面的情况。 至于原本在桌前静坐读书的朝轻岫雪白的衣角则微微飘动,整个人霎时间已经从一个放着笔砚桌子的后面闪至另一个放着茶水点心的桌子后面。 通常来说,学过轻功的人想要转移位置,至少需要起身,纵跃,落地三个步骤,可朝轻岫却像是省略了中间的所有过程,直接从一个状态转变为了另一种状态。 朝轻岫的轻功越练越深,也越来越有天侯武库藏图中所描绘的空山不见人的意境,许白水有时习惯性地估量上司的武功,用自己的感官区追寻朝轻岫的动作,好几次刚刚察觉到朝轻岫的动静,结果等视线投注过去时,对方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消失,空气中只余下尘埃飞舞。 许白水觉得帮主轻功练得好是必然的,毕竟朝轻岫很擅长在生活中使用自己掌握的各种能力,连进厨房的时候都不忘打磨制药技能。 外面的动静很轻微,许白水辨认了一下,看向朝轻岫,后者轻轻点了下头。 ——与修炼过《啭天音》的朝轻岫相比,许白水的感知能力要差一点是,稍稍迟了一步后,才发现屋顶处有人靠近。 门口明明有路,来人不走路,却偏走房顶,显然是一位江湖客。 虽然感知能力不及朝轻岫,幸好不二斋的家传敛息功夫同样出色,许白水收敛自己的存在感,耐心等着,想知道那位屋顶君子什么时候才会忍耐不住,进来查探情况。 里屋内,徐非曲睁开眼睛。 她本来在打坐调息,此刻结束修炼,也从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她练功时间最短,又有数不清的杂务需要处理,所以朝轻岫能够做到如空气般毫无存在感,徐非曲却还做不到。 徐非曲结束入定后,莫双柳终于感觉到屋内有人。 ——来人动静似有若无,必然是一位高手! 莫双柳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原本想要直接劈开屋顶,却担心引起太大动静,干脆双足一蹬,斜飞出去,轻飘飘落在张记药铺的后院中。 他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瞧见面前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莫双柳:“……” 他没听到院中有人,可院中偏偏有人。 感觉上的冲突让莫双柳有一瞬间的混乱。 这名年轻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穿着一件素缎做的衣裳,外面还罩着件青罗边的莲花纱袍。 那件衣裳表面几乎看不到缝合的痕迹,莫双柳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脑海中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觉得这样的衣裳若是穿在身上,一定十分舒适。 而这件衣裳的价格,也一定对得起它制作上的费心程度。 年轻人冲莫双柳一笑,目光中的快乐居然还挺真诚,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他入内的手势。 莫双柳注意到,对方呼吸绵长,目光温润,显然是一位内家高手。 迎面撞见陌生的高手后,他本该立刻做出反应,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居然顺着对方的指引,向着内室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也仅仅走了两步便停下,这并非是因为莫双柳意识到自己不该按照陌生人的要求行事,而是因为他又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外衫,年约十六七的少年人。 她坐的椅子并不高,如云的袍袖能从座椅的扶手一直垂到地面。 在看见里面的人时,莫双柳下意识戒备了起来,他背部的肌肉紧紧绷起,整个人像是上弦的长箭,然而就在下一刻,莫双柳又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件药铺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龙潭虎穴,反而仅仅是一处普通的民宅。 屋中立着木架,上面摆放着一些药瓶药罐,还有数部医书,靠近窗户的桌案上有一个陶瓷花瓶,花瓶里面里面养着一枝桂花。 几粒细碎的黄色小花就落在屋内那人白色的袖子上。 少年人抬目望了莫双柳一眼,神色让人联想起浸没在冰水中的利刃。 对方的目光似有千钧之重,在莫双柳反应过来之前,他竟已拜倒在地。 莫双柳手心满是冷汗,他松开刀柄,俯首,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帮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8节 等一句话讲完后,莫双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武林中没规定说只允许朝轻岫一个高手穿白衣,所以面前之人既有可能是自家上司,也有可能是别人,所以莫双柳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对方一定要是朝轻岫本人,否则堂堂自拙帮香主,居然在分舵地盘上认错了老大,此事传到江湖上去,不免贻笑大方。 第176章 莫双柳心中异常忐忑。 如果他是现代人, 就会意识到,此刻的心情叫做濒临社死。 好在面前的白衣少年没有辜负莫双柳心底深处的期待。 朝轻岫的目光在来人身上扫过,回想着丘垟分舵的人员资料,询问:“是莫香主么?” 就算对方不认得自己,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跟丘垟分舵内的香主见面。 莫双柳听见对方喊出自己姓氏, 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赶紧道:“正是属下。” 朝轻岫点点头:“原来莫香主认得我?” 莫双柳:“……” 他不认得,但他不能直说。 莫双柳绞尽脑汁, 道:“这里是药铺, 在下听说帮主擅长制毒……” 朝轻岫笑:“原来我擅长制毒。” 《岐黄书》跟《药脉医略》上有关毒药学的内容其实并不算多, 至于《腐骨经》,入手时间还不长,朝轻岫目前只是粗略学习, 没想到仅仅因此就有了擅长制毒的传言, 可能她的确很有天赋。 莫双柳继续:“而且帮主气度……”他文辞很是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看着让人心底发寒”用上司听了不会生气的语句描述出来, 只好咽下后半句话, 转而道,“帮主穿了白衣服。” 朝轻岫眨了下眼,又看着徐非曲。 许白水:“莫香主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没说完整?” 徐非曲淡定:“或许。不过在下相信, 等哪天帮主的名字成了典故后, 白衣服应该也可以接在气度后面, 用来形容前者。” 莫双柳小心赔笑:“帮主,既然关兄弟穆香主他们已经到了数日,您要不要起身去分舵瞧瞧?也让丘垟的姊妹弟兄们见一见面。” 朝轻岫看着莫双柳, 振衣而起,道:“莫香主都已经大驾光临, 我若是还不走,只怕后面来的就是关兄弟他们。咱们这就出发?”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看的是徐非曲。 徐非曲应了声是。 早在莫双柳来之前,她就已经将行李收拾好,甚至连那只招摇撞骗的布幡都被许白水珍稀地卷了起来,表示要是朝轻岫不要,她等过年的时候就拿回不二斋镇宅。 许白水笑嘻嘻地背上布幡,问:“莫香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莫双柳含糊:“其他人都在外面恭候。” 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除了两位护卫蹲在房顶外,其余手下都留得比较远,等着策应。 要让许白水估量的话,莫双柳的武功其实比她预计的要高强不少,就算将当初的查三宝复活并复制粘贴出七个差不多的人,然后排起来围成一圈,也没法在一招见干掉莫双柳。 所以在他的下属眼中,无论药铺内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只要双方交上手,就多少应该有些动静传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自家香主明明已经进去小半天,张家药铺依旧如破产般静谧无声,让人怀疑这处屋子存在某种类似于隔音结界一样的特殊魔力。 ——如果那两位护卫从屋顶上站起来,仔细观察下方,就会发现张记药铺的后院离前门有一定的距离,随莫双柳前来的心腹中虽有高手,却还没高到能探听朝轻岫一举一动的地步。 那些帮众对莫香主颇为忠心,他们不信鬼神,所以迅速得出结论,意识到藏在药铺内的人多半是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 虽然对手实力高强,那些人却并未生出退避之心,反而准备留下来,跟上司同甘共苦。 一位侍卫跟同伴对视一眼,竟起身退至后面,向同伴的藏身处打了个手势,让一部分帮众回总舵那边调派援兵,另一部分人又等了一会,觉得再等下去只怕会让老大身陷险境,于是毅然决然地跃了出来,一部分沿着上司惨遭沉默的路线,如下饺子般陆续跳进后院,一部分则跃至前门处,毫不畏惧地抬脚踹开了药铺大门。 只听轰然一声,大门向内倒飞出去,只是大门刚飞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掌轻轻巧巧地接了下来。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上的沉重木门,随后仔细看着从门洞中奔进来的人, 那些人本来举着刀剑,正气势汹汹地往屋内冲,然而仅仅一个照面间,他们就仿佛被点中穴道一样僵在原地——做人下属,多少会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其是在看见香主本人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少年人身边的时候。 莫双柳的态度比平时站在桑舵主旁更加恭敬。 他的状态也影响了手下人的判断。 莫双柳用力咳嗽了两声,干巴巴道:“我手下的孩儿们没什么耐心,他们是太过担忧帮主,才冒冒失失地冲进来迎接您老人家。” 随着名气的提升,朝轻岫在衣服颜色上的偏好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的误会,加上近些天桑遗兰那边反复强调过上司的外貌特征,那些帮众一见到有人穿着浅色外衫,就立刻心生怀疑,觉得自己莫非倒了八辈子霉,居然一脚踹开了顶头上司的房门。 这个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莫双柳的印证,那些帮众们默默垂下刀剑,觉得能跟从总舵来的老大正面撞上,还多亏了香主擅长发现城内不对劲的问题。 朝轻岫白衣如雪的站在原地,看起来当真有些不怒自威之意。 帮众向前拜倒:“属下恭迎帮主。” * 丘垟分舵内。 一位帮众表情慌乱:“舵主,大事不好!” 桑遗兰在丘垟待了许多年,他很熟悉这座城市,也很熟悉这座城市里的属下,具体表现为只是不经意间瞧见了一名难忍慌乱之色的帮众,就立刻想起了此人乃是莫双柳的下属,是分舵中的一位百令主。 此人态度匆忙,有明显的慌张之意,多半是在外面遇见了难以解决的问题,才会回来求援。 他猜得十分正确。 帮众:“方才属下随莫香主去城南查探,遇见了奇怪的事情……” 百令主将方才的事情娓娓道来——自家香主方才去一家药铺查探情况,结果刚进门后就踪迹全无,说不定已经遇害。 桑遗兰心下微微一沉,颔首:“我知道了。”又对王单明道,“事关重大,咱们出发前,也跟关大哥还有穆兄弟他们说一声。” 王单明神情略略严肃:“是。” 她扫一眼自己手下,让众人做好戒备工作。 关藏文是朝轻岫自总舵那边带来的护卫,武功比一般香主更高,穆玄都虽然年轻些,功力不足,为人却很机警。 听到桑遗兰带来的消息后,众人觉得有人居然敢挑着朝轻岫可能过来的时机挑衅自拙帮,实在是胆大包天。 不过关藏文本人心中还有另一层隐忧,觉得那些人莫非是冲着帮主来的,所以帮主才会一直迟迟不曾露面。 桑遗兰:“我收到消息,张记药铺中那些人一开始只是躲着,既然躲着,就表示她们并无万全把握可以与咱们一战。” 穆玄都心中依旧存在忧虑,觉得藏在药铺内的人未必是没有把握,可能只是想要谋定而后动。 然而此刻正值救人之际,他不会将心中的忧虑说出口,免得耽误出发时辰,于是点头:“正是。” 桑遗兰点点头,目中微露感激之色,又压低声音:“桑某还有一问,不知帮主什么时候才到丘垟?” 如果真是外敌来袭,他们可能得请帮主示下,问问看要不要留下活口。 关藏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了解朝轻岫的行踪。 桑遗兰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出发,希望在帮主过来之前,就将事情解决。” 说完后,他挥一挥手,带着下属跟同僚,浩浩荡荡赶赴张记药铺,干脆利落地将整条街都围了起来。 * 张记药铺门口。 方才伸脚踢飞大门的帮众,此刻正在伙伴的陪同下,兢兢业业地修缮大门。 虽然上司并未批评一字半句,这位帮众却依靠着自身出色的脑补,愣是从朝轻岫温和的态度中,解读出了“如果大门修不好,就将你们搁在门口挡风”的恐怖含义。 江湖人多少会点杂七杂八的本事,木工活也是其中之一,没过多久,那扇门就被擦掉脚印,重新回到了门框上面。 朝轻岫出门时没带太多东西,看着最为招摇的那件布幡也被许白水背在身上,等到张记药瞧着着不再像一间经过强盗打砸的药铺后,就按照之前的约定,准备跟莫双柳一块返回分舵。 她亲手关上刚刚修好的木门,拒绝了下属帮自己拿行李,将包袱挂在肩上,转身向着路口走去。 莫双柳小心询问:“帮主回去后,这家店……” 他已经基本确定,张记药铺是帮主的地盘。 朝轻岫没忘记要给荣今古打掩护,回答:“这家店放着便是,不用去管。” 莫双柳连连应声:“是是,,属下遵命。” 他现在觉得,帮主提前数日过来,却始终不露声色,也没跟帮内弟子联系,说不定是想观察下丘垟分舵的行事作风,至于张家药铺,大约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隐身之所。朝轻岫不愿下属调查自己的行踪,所以有所嘱咐,关藏文等人来了好几天,都没有出来寻找。 就在即将接近街道入口时,朝轻岫忽然停下脚步,雪色的衣摆随之垂下,她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莫双柳一眼。 莫双柳谨守下属的本分,没有直接打量朝轻岫,发现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才小心抬起了头。 朝轻岫目光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思忖之色一闪而过,唇边依旧含笑,看起来温和如初,莫双柳却莫名感受到一丝寒意。 许白水:“帮主?” 朝轻岫摇摇头,看向街口的方向,缓声道:“无需忧虑,那不是有人在伏杀咱们。” 许白水露出恍然之色。 她感受到有许多人在向着这里靠近,再加上朝轻岫本人涉足江湖还不到两年,就遭遇了许许多多的意外,方才差点以为莫双柳是刻意先将自己等人从药铺内骗出去,然后再叫上提前埋伏好的人马上来袭击,好在许白水没被突发事件冲昏头脑,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猜测多半是桑舵主担心同僚遭遇意外,所以带人来救。 桑遗兰是江湖帮派的舵主,遇见事情,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他性格有温厚平和的一面,也有刚毅果决的一面,不会只派下属上前冲锋而自己安坐于后方。 也正因此,桑遗兰率先抵达了张记药铺的附近,也率先瞧见了从药铺中不紧不慢走出来的人。 第177章 “……” 桑遗兰一动不动, 整个人仿佛被隔空点中了穴道,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 虽说现在两边还未通过身份,对方依旧有可能是埋伏在丘垟城内不怀好意的坏蛋,然而来人的年龄, 形貌, 以及衣服的颜色, 各种细节都与那位传说中的新任帮主十分贴合。 朝轻岫站住,温和道:“桑舵主。” 桑遗兰小心回答:“我是?” 朝轻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没问他为什么用的是疑问语气。 “你也来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39节 桑遗兰依旧处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 想也不想, 直接开口:“……属下听说有人藏在此地。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你们听得也不算错。” 她的确认认真真藏了好几天,期间还卖了不少药丸子出去。 桑遗兰:“……” 在出发前,他曾问过关藏文“帮主什么时候到”。 现在想想, 他真的需要问的应该是—— “帮主什么时候到的?” 朝轻岫诚实回答:“挺长时间了。” “……” 听见这句话的不止桑遗兰, 还有跟他前来并准备助拳的关藏文等人。 作为比较熟悉朝轻岫的下属,关藏文等人本来觉得上司轻易不会出事, 如今却意识到, 不会出意外是一方面,然而按照朝轻岫的性子,就算在安全的情况下自由活动, 也难保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关藏文平静地看着朝轻岫, 有些遗憾今次随她外出的是自己, 而非颜开先等人。 大堂主江湖经验丰富,一定能更好地应付帮主层出不穷的想法。 在知道“隐匿在张家药铺的高人”其实是自家帮主后,之前布下的围攻人手自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桑遗兰没有直接把帮众们撤走,而是派人备齐车马, 让帮众们护卫着朝轻岫返回分舵。 徐非曲跟许白水两人一直跟在朝轻岫身边,如今也毫不客气地跟对方挤同一辆马车。 车厢面积不大不小,还放了张小木案,上面摆了茶壶跟点心。 许白水靠在坐垫上,喝了口茶水,接过徐非曲递来的盐酥饼咬下,三口两口将点心吃进了肚子里。 自拙帮的物质条件还算不错,酥饼的味道起码比街上卖的那些好吃一点。 徐非曲:“怎么样?” 许白水:“还好。” 徐非曲点点头,然后淡定地给自己也拿了一块。 “……” 许白水看着徐非曲的动作,觉得这段时间她们的确相处得挺不错,起码徐非曲想忽悠自己先去尝尝食物能不能吃的时候,已经越来越不加以掩饰了。 * 今日,丘垟分舵的弟子们郑重其事满怀戒备地来,最后浩浩荡荡莫名其妙地走,成功将一连数日音讯全无的帮主接入分舵中。 在回来之前,桑遗兰就已经令人在花厅内摆了宴席,准备为朝轻岫接风洗尘。 因为莫双柳是办公时间找到的朝轻岫,一行人回来后也没到饭点,山花坞内的木桌上就只放了些瓜果点心,还有各类小菜。 桑遗兰带着手下香主,还有其余小首脑们一块拜见上司。 徐非曲倒了杯茶,递到朝轻岫手上。 朝轻岫举杯,态度自若地敬了在场帮众一杯,她举止异常从容,仿佛是今日才到,而非提前就抵达丘垟并成功摸了好几天鱼。 集体敬过一杯后,朝轻岫挑了两块蜜饯吃,同时态度温和地与丘垟分舵内的弟子们说说笑笑。 在没碰到案件或者别的什么意外的时候,朝轻岫通常是个很和善的人,只是有时候会说两句不符合时代的冷笑话,表现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幽默感。 朝轻岫目光一扫,看见王单明正在与穆玄都说话,唤了一声:“王香主。” 王单明走过来:“帮主喊我?” 朝轻岫给她介绍:“这位许白水姑娘是帮中客卿,你二位可以多亲近亲近。” 王单明:“……?” 她不理解,但是服从。 王单明略显茫然地拱一拱手:“大家都是朝帮主的下属,自然算是好朋友了。” 许白水原本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朝轻岫的目的时,差点被蜜饯呛到。 她想,帮主做事果然周全,哪怕何三现在已经去世,依旧没忘记补上两人相识的设定。 许白水敬了王单明一杯,又搭住她的肩,往旁边走了两步:“王香主,咱们都是自拙帮的人,要是外面有人打着帮派旗号招摇撞骗,你我出手清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吧?” 王单明默然片刻,喃喃:“……虽说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许白水哈哈大笑。 等到席散人去,朝轻岫也回去休息,临走之前,她瞧了桑遗兰一眼,后者自觉上前:“帮主有何吩咐?” 朝轻岫:“分舵里如果有阳英那边的资料的话,我要看看。” 桑遗兰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自拙帮并非官府,分舵中存储的资料无非是一些书信,账簿,还有残缺不全的地方志而已,当真重要之物,早就通报给了总舵那边,被收藏于秉烛楼内。 深夜。 朝轻岫将账簿合上,自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一刻功夫,朝轻岫忽然开口,微微扬声:“进来。” 大门被人从外小心推开,桑遗兰迈过门槛,走近后单膝跪地:“属下特来请罪。” 朝轻岫:“那么是怎么回事?” 桑遗兰回禀:“属下之前调查得知,分舵这边有人似乎与容州那边有来往。本想将人拿下,可对方却提前跑了。桑某与丘垟这边的诸位香主齐心协力,派人搜查全城,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可惜始终没什么发现。” 朝轻岫终于睁开眼,声音很温和:“那桑舵主先说说看,你们之前查到的与容州有来往的人是谁?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桑遗兰:“属下月前曾叫人额外注意舵中弟子的行事风格,发现有个叫做周无敌的人不时会触犯帮规。他是莫香主手下的人,莫香主一向管人很严,犯事后,莫香主也罚了他好几回。想来此人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怀怨怼,最终起了二心。” 朝轻岫颔首。 所谓侠以武犯禁,连名门大派内的弟子也多有不拘小节之辈,何况帮派中人,丘垟分舵中别说有一个屡屡触犯帮规的弟子,就算有一群,那也属于正常情况。 桑遗兰:“不过发牢骚的人从来不少,加上那人也并非最刺头的几个,本来并不值得怀疑,只是约莫一个月前,就在属下决定……决定好生管束分舵弟子时,他忽然请了探亲假,说要回老家一趟,而且归期不定。” 古代不比现代,缺乏即时通讯手段,回乡一趟花费的时间从数天到数月都有可能,更因为音讯难通的缘故,好多人离开后,便从此消失在了江湖当中。 朝轻岫听着桑遗兰的话,继续点头。 归期不定不算太稀奇,只是时间点很微妙——一个月前,大约就是丘垟分舵这边知道朝轻岫要来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只要老家那边的事情不是太着急,周无敌肯定得先看看帮主长什么样,然后再请假回家。 与此同时,朝轻岫心中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觉得周无敌的行为放在武侠世界中固然有点奇怪,放在推理世界内就显得很正常——换了她自己,在听到名侦探即将抵达的消息时,也必定想方设法先一步跑路…… 桑遗兰:“因为此人平时表现得就不大好,所以属下有些印象,听说人请假的消息后,就问了莫香主一句。 “当时莫香主那边也在调查,我听他说,分舵这边有跟周无敌交情好的兄弟提及,周无敌老家那边早就已经没人了,所以莫香主就有些疑心,干脆派人去他的住处搜了一搜,最后在炉子里发现了一堆灰烬。其中还有部分没烧干净的信纸,上面提到了‘容州’、‘左大人’一类的字眼。” 朝中未必只有一位姓左的大人,然而与容州联系在一起,指的自然多半是孙相的心腹左文鸦。 当年左文鸦还有薛何奇两人虽然带着手下残部从江南武林中退出,却牢牢把握住了容州一带,并且一直想着重掌永宁府。 朝轻岫目光微动,唇角微微上翘,似乎觉得这件事十分有趣。 桑遗兰:“所以属下赞同莫香主的意见,觉得那位周兄弟的身份十分值得怀疑,事后查问得知,此人在帮内的时日不算短,平时除了在丘垟一带逛逛,等闲不出远门。值得注意的是,他原本生活十分困窘,两年前才有所好转。” 朝轻岫明白桑遗兰话中的意思。 既然周无敌基本不出远门,那他又是怎么跟容州那边扯上关系的,还能一直保持到现在? 丘垟城内说不定就有负责跟他接头的人。 朝轻岫缓缓道:“周无敌都已经先一步离开,你觉得他后面的人还会留在此地吗?” 桑遗兰摇头:“属下无法确定。” 要让他说,连周无敌都撤了,跟他联系的人更没必要待着不走,桑遗兰只是抱着万一的指望,继续调查看看。 朝轻岫:“既然如此,桑舵主平日里留神就是。” 桑遗兰:“是。” 朝轻岫晚上一直在看分舵内的资料,此刻放下手上工作,勉励下属几句:“其实周无敌不过一寻常帮众,能查到现在这等地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桑遗兰生性厚道,虽然见帮主态度温和,却没有顺着话头往下接,反而道:“要是属下平时能多留意些,未必会有今天的事情。” 第178章 朝轻岫:“损失有限, 桑舵主不必放在心上。” 桑遗兰:“利益上的损失可以弥补,只是周无敌……” 朝轻岫稍微有些感兴趣:“周无敌此人如何?” 桑遗兰遗憾:“周无敌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是行止不够检点,现在至少也能成为一个百令主。” 朝轻岫柔声:“虽然没能成为百令主, 不过在下相信, 那位周兄弟一定也有周兄弟的作用。” 桑遗兰叹息:“无论如何, 既然他已经离开丘垟,又没对分舵造成太严重的破坏, 只盼他能洗心革面, 做一个好人。” 朝轻岫:“希望能如桑舵主所言。” 她说得很是真诚, 虽然周无敌这辈子已经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却可以通过投胎的方式努力一下。 桑遗兰:“此次察觉有异后能迅速做出反应,还多亏了莫兄弟, 王妹子也出了许多力。” 他替下属表功, 见帮主听得认真,又将几位香主的表现仔细说了一遍。 朝轻岫埋葬过孙相门人的事情众所周知, 既然如此, 自拙帮与左文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算是好朋友,桑遗兰收到消息后,抓紧追查周无敌的下落, 与此同时, 丘垟分舵这边经过群策群议, 决定将整座城池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王单明还提议,巡查时要穿上帮派的统一服装,如此一来, 等朝轻岫一到,就晓得他们这些日子没有偷懒。 如王单明所言, 朝轻岫当日一过来,就一眼瞧见了丘垟分舵派来巡查的弟子,他们行事条例分明,注意轮休,摸鱼时也不忘工作,中间还精准拦住朝轻岫本人问了好几回话——寻常江湖帮派,能做到这样的份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王单明之外,另外两位香主也算兢兢业业,其中杜空城亲自安排各处的巡查人员,莫双柳更是不辞辛劳,每日出门巡查。 朝轻岫听了一会,忽然道:“桑舵主,你说曾在那位周兄弟的居所中发现信件的碎片,那是什么样的碎片?” 桑遗兰:“属下将证据带在身上,帮主请看。“ 他知道朝轻岫为人仔细,提前将查到的证据小心封存起来,准备等帮主过来后,再呈给她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0节 书信的碎片被收藏在一个油纸包内,桑遗兰将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轻手轻脚地放到上司面前。 朝轻岫戴上鱼皮做的薄手套,将带着烧焦痕迹的碎纸片拿起来,细看上头的字。 被发现是,大多数信纸都已经变成了灰烬,少数留存下来的那些也模糊不清,朝轻岫辨别了大半天,只看清“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得了一柄宝剑”、“恭盼左大人台鉴”几条短句。 朝轻岫:“分舵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 桑遗兰:“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现在丘垟这边的生意已经恢复。”不等帮主再问,他就主动汇报后面的情况,“至于那柄宝剑,是属下今年三月得到的,剑鞘上镶嵌了西域那边的宝石,如今正收藏在库房中。” 朝轻岫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桑舵主擅长的也是剑术?” 桑遗兰承认:“属下原本在家读书,收旧书时,得到了一本古怪的手抄本,后来有幸经过六娘子的点拨,才知那是武功秘籍,按部就班修炼下去,方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武侠世界中,奇遇跟天才一样,时不时就会在任何地方刷新。 朝轻岫将证物递还给桑遗兰,嘱咐他好生保管,又道:“夜色已深,桑舵主请回罢,莫要因为工作耽误了休息。” 桑遗兰躬身:“帮主也早些休息。” …… 翌日。 许白水一早就跑到了朝轻岫这边,还给后者带了盘梅花砂糖梨片、一碟花糕跟一碗豆腐汤跟一碗甜汤。 丘垟跟阳英不同,开有不二斋的店铺,朝轻岫能尝出来,桌上的食物多半是许少掌柜从自家食肆那边买的早点。 横竖今天没有别的工作,朝轻岫并不起身,她坐在床上洗了脸,然后就一直懒洋洋地半躺着,等吃了两块梨片三块花糕后,才将昨日桑遗兰报上来的消息告知了身边两人。 许白水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旁人不晓得周无敌的下落,虽然怀疑此人是容州那边的奸细,却没有得到当事人的亲口确认。 不过她们三人却十分清楚,丘垟分舵的猜测完全没错。 作为暗桩,周无敌虽然很有警惕心地提前躲去了阳英,想借此机会避开朝轻岫的锋芒,结果顶头上司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不但提前一站下船,还特地隐藏身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出了个奸细是件挺糟糕的事情,然而与跟天衣山庄起冲突的川松分舵,还有刚来就碰见税银失窃案件的樟湾分舵相比,丘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和平。 许白水甚至觉得待在丘垟的日子是她陪朝轻岫出门巡视以来最为悠闲地一段时光。 徐非曲对甜食兴趣有限,她只陪着吃了半块梨片就直接失去胃口,同时打心底佩服一大早就能对甜食动手的帮主。 她发现不止朝轻岫,连许白水都进入放假状态,提醒:“咱们来了分舵,还得在城内城外转一转,再查查近期账目。” 许白水一挥手:“那些都容易解决,我已经看过,桑遗兰账目做得清楚,半天就能查完。” 徐非曲相信许大掌柜对女儿的专业技能有着严格的要求,于是:“既然少掌柜那边没有问题,我想最多只要三天,就能结束对丘垟分舵的巡查。 “川松、樟湾、丘垟,三地需要巡查的地方都已经看过,接下来就该返回总舵。” 许白水:“……其实我刚刚的话只是采用了一种夸张性的描述,真要查完所有账目,至少也要五六天。” 徐非曲:“五六天才查完账目是我的速度。”她语气淡淡,“少掌柜家学渊源,想来一定远胜于在下。” 许白水:“我头疼。” 徐非曲:“在下有头疼的特效药。” 许白水:“……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徐非曲淡定:“徐某年幼时便久为头疾所苦,在止痛上自然略有些心得。” 两人你来我往言辞交锋间,朝轻岫一直没有说话。 她把被子披在身上,盘腿做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许白水看着被子上浅蓝的花纹。 ——朝轻岫对衣着的偏好果然不仅限于白色。 徐非曲:“帮主?” 朝轻岫:“无事,我就是思考一下人生。” 她刚刚回想了下自己巡查路上的经历。 不想不知道,一想之下,朝轻岫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经历了一场多么刺激的巡查之旅。 朝轻岫感慨:“当日离开总舵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许白水跟着叹息:“没想到转眼之间,就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意外。” ——将许多“又一个”组合在一起用来强调次数之频繁,是许白水闲时从朝轻岫那边学来的用法。 “……” 说完话后,许白水才意识到房间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朝轻岫拥被而坐,含笑看着自己。 个人气质强烈或者独特到一定程度后,外形上的装饰似乎就没有太多影响了,比如说就算朝轻岫将自己用被子裹成三角形,笑容依旧能让许白水觉得发毛。 许白水:“……属下不是说那些意外都跟帮主有关。” 徐非曲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在心里为掩耳盗铃的许少掌柜点蜡。 朝轻岫柔声:“少掌柜何出此言?朝某并未疑心少掌柜。” 许白水退后一步:“……帮主你别这样,看着有点恐怖。” 她现在算是发现了,朝轻岫对人疾言厉色的时候,对方多半得有血光之灾,但对人温言软语的时候,可能也只是临终关怀。 朝轻岫不再加强许白水的心理阴影,转而对徐非曲道:“说起来,咱们的确在路上耽搁了好些时间。” 徐非曲道:“也没怎么耽搁。”接着道,“我记得在出发之前,帮主曾经跟大堂主还有师父商量过,将这一年剩下的时间全部空出来用作巡查分舵之用,如今还剩差不多三个月才到年关。当时大堂主觉得巡查分舵不需要这么久,只是拗不过帮主,最终才同意了。”随后叹了一声气,真诚道,“帮主不愧是帮主,果然有先见之明。” 朝轻岫谦虚:“哪里,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事到如今,朝轻岫觉得自己实在需要居安思危,毕竟不知名侦探也算侦探,她都不用联系武侠位面的实际情况,只要想想自己各个文艺作品内的那些同行在和平时代出门旅行时会有什么样的经历就不难预判自己的未来。 徐非曲瞧了眼心情不坏的朝轻岫,再次把方才的话题拎了出来:“如今巡查之事已经接近尾声,帮主需要做好提前返回总舵的准备。” 许白水听见同僚的话,觉得这居然也能算“提前”…… 朝轻岫:“总舵那边有应山长,想来无须太过忧虑。” 听见她的话,徐非曲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她深刻怀疑,当日朝轻岫非要留下这么长的时间,除了是觉得旅途多舛,容易遇见尸体之外,也是想着抛开帮务,在外面多待些时日。 没过多久,徐非曲就发现自己猜得没错。 朝轻岫:“既然早有沟通,总舵那边已经做好了我最近数月一直不在的准备,此时突然回去,只怕反而会叫他们受到惊吓。” 许白水:“……” 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实在想不到,还可以这样表达自己不打算立刻回郜方府的意图。 徐非曲双手抱胸,淡淡道:“那帮主打算怎么跟总舵解释?” 朝轻岫沉吟:“我稍后写一封信,请关兄弟带回郜方府那边。” 徐非曲:“然后?” 朝轻岫:“等关兄弟回到总舵时,咱们已经成功离开丘垟。” 许白水听着连“成功”两个字都用上,顿时觉得眼下形势有些严峻。 是回去干活还是继续在外面遛弯,全靠朝轻岫筹谋布置。 徐非曲提醒:“大堂主定会担心帮主。” 虽然颜开先忠心耿耿,但朝轻岫显然也是个很能挑战下属极限的人。 徐非曲又忽然想起,以前在总舵时,曾听乐知闻提到当年的上官老帮主的一些旧事。 她想,自拙帮前后两人老大,一个酷爱溜出去外,另一个……同样酷爱溜出去玩。 在业余爱好上,委实算得上不忘初心。 若非朝轻岫成为帮主一事纯属巧合,徐非曲都得怀疑,颜开先等人挑老大时的条件有一条是“性格机敏,善于抓住一切能跑出去的机会遛弯”。 第179章 旁人的想法或许可以忽略不计, 颜开先的意见总不能无视。 许白水稍微有点忧心。 徐非曲既然说了大堂主会担心,就意味着颜开先并不希望朝轻岫在外停留太久。 不过朝轻岫能当帮主,显然也是很明白该如何获取下属支持的:“既然我不回去,非曲自然随我一道在外。” 许白水赶紧:“还有我。” 朝轻岫:“而且到时候咱们可以不走官道, 免得暴露行踪。” 徐非曲:“……” 虽然她并不觉得不被抓到就算没事, 好在就算颜开先跑过来抓人也有朝轻岫顶在前面, 自己顶多只算尽忠职守,随在帮主身边办事而已。 徐非曲:“罢了, 总舵那边近来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只要帮主不走得太远, 应该不会有事。” 许白水跟着点头。 其实她隐约觉得,虽说帮派老大需要坐镇总舵,但意外跟朝轻岫仿佛是伴生关系, 只要她本人不在, 郜方府那边一贯倒是挺风平浪静的…… 许白水笑嘻嘻:“既然已经计划好了,那我加快速度看完分舵账目, 然后就直接出发。” 徐非曲神情淡定:“可少掌柜方才说查账时间不足, 在下以为倒不如兵分两路,留少掌柜在此看账,由我陪着帮主外出游历。” 许白水:“……你这样很不利于内部团结。” 朝轻岫听着两人说话, 终于离开了用被子搭建而出的巢穴, 她懒洋洋地站起身, 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用着急,咱们没那么快动身,而且出发之前, 还得找一下桑舵主。” 许白水好奇:“桑舵主那边有什么事吗?” 朝轻岫摇头:“也不算有事。” 许白水觉得自己想要彻底理解帮主话里的含义,得先去花鸟使的队伍里特训两年。 徐非曲:“帮主打算什么时候见桑舵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1节 朝轻岫:“就现在吧, 劳烦非曲过去问一声,就说要是桑舵主有空,请他过来见我。” 徐非曲接过任务,直接转身出门。 许白水:“那么我……” 朝轻岫微笑:“至于少掌柜,就帮我一个别的忙罢?” 不知为何,许白水微觉不妙,慢吞吞道:“属下遵命。” 徐非曲不是特别清楚桑遗兰的工作情况,估摸着现在应该是休息时间,直接过去寻找对方。 上司有召,桑遗兰自然不会没空。 他听了徐非曲的话后,就放下了手中一直在看的书。 徐非曲一眼扫过:“那是今年的文集?” 桑遗兰:“是重明书院那边传来的文章册子,我请人替我抄了一份送来。” 徐非曲:“桑舵主觉得写的如何?” 桑遗兰就笑:“虽然不如去年,却还有些意思。” 徐非曲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桑遗兰举步跟上,并未问上司为什么要见自己。 山花坞下,有小羽池。 朝轻岫过来住了两天,才知道小羽池的羽不是下雨的雨,而是羽毛的羽。 据说池塘的名字是桑遗兰起的,原因则是此地多飞鸟,而飞鸟常在池中停栖。 朝轻岫一身白衣,负着手,站在水池边的竹亭中,凝神看着草木在池中的倒影。 树影微微摇曳,朝轻岫慢慢发现,那些自然风光竟与她看过的某些掌法刀招有些相似。 桑遗兰跟在徐非曲身后过来,他走到竹亭中,向朝轻岫拱手:“见过帮主。” 朝轻岫转过身:“劳动桑舵主走这一趟,其实今日请你过来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又道,“我想试一下桑舵主的武功。” 话音方落,桑遗兰就感觉侧面传来一道掌风。 出手的人是许白水。 她虽然更擅长长鞭,掌法一样练得不差。 这一掌意不在伤人,只求制住对手,许白水掌力凝实,右拳距离桑遗兰还有寸许,袖子已经猝然飞出,仿佛铁棍一般击向对方肩头。 桑遗兰面向朝轻岫而立,他感觉不对的刹那间,整个人向后仰倒,竟然没有闪避,而是分毫不错地撞上许白水的袖子。 双方劲力一碰,许白水直觉自己掌上内劲全部打在了一片空空荡荡的虚无中,她想变招,却发现无法甩脱桑遗兰,电光石火间,许白水急运真气,右手骨节发出一阵声响,力量忽然暴涨一倍不止。下一刻,她轻喝一声,倒飞出去。 桑遗兰哎呀一声,立刻停下,神色讪讪,很不好意思地向前拱手:“对不住,我下手太重,你伤到没有?” 竹亭内白影微动,刹那间,朝轻岫已站在许白水身边,三根手指在许白水手腕上轻轻一搭,一缕真气顺着穿了过去。 她诊断了一下,发现只是简单过了两招,许白水就已经受了内伤。 好在许白水的伤势并不严重,打坐两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许白水先调匀真气,然后才摇了摇头,老实道:“与桑舵主何干?本是我主动出手。” 桑遗兰又看朝轻岫。 朝轻岫点点头:“没事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她看着桑遗兰,这位舵主何止面无愠色,简直连一丝一毫负面情绪都没有,又有些好奇地一扬眉,“桑舵主并不生气?” 一个人猝然遭遇攻击,别的不说,警惕总该有一些。 桑遗兰:“可方才帮主不是已经说了并无恶意?” 许白水:“……” 她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人要不是装傻,要么就是真实在。 而在朝轻岫面前伪装成傻子显然不是一个理智且合适的选择,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那就是桑遗兰本人确实性格平和,不容易生气。 桑遗兰:“我当初是被郑姊姊带进江湖的,她信中提起过帮主,说帮主为人很好。” 许白水见过郑丰遥,对方也是个很坦率直白的人,她会这么说,自然是真心这样想。 不过许白水又回忆了一下朝轻岫曾经对白河帮做的事,有些好奇郑丰遥对旁人的评价标准,同时也觉得原本的白河帮对自家帮众缺乏关怀,导致帮内高手毫无归属心。 桑遗兰:“帮主今日唤属下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朝轻岫:“本就没什么大事,只是难得出门一趟,才想着多跟桑舵主聊聊。” 两人说了几句话,发现朝轻岫没别的事,桑遗兰就没待太久,又过了盏茶功夫便告辞。 朝轻岫目送对方离去,道:“感觉怎么样?” 许白水老老实实回答:“此人武功之高,只比应山长差。”顿了下,又道,“我没算你在内。” 朝轻岫却摇了摇头,提醒:“你忘了郑六娘子。” 许白水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郑丰遥身手如何:“原来郑六娘子武功很高?” 朝轻岫:“我本不明白什么样的心境才是天生适合习武的心境,见得多了,才慢慢发现,郑六娘子那样的心境,就很适合习武。” 其实昔日的上官晖也很适合习武,可惜出了意外,最后伤重不治。 不过这样的人,在江湖斗争上难免会差一点,朝轻岫猜测,白河帮原来那些人,包括已经去世的曾四,还活着的焦五,都并不清楚他们这位六妹的情况。 而郑丰遥也没兴趣跟旁人深入交流自己的情况。 * 夜间。 房间很安静,原本应该守候在附近的护卫被朝轻岫遣走,深秋的虫鸣将山花坞衬托得格外寂静。 桌上点着蜡烛,烛光微动。 除了烛火外,桌上还放了香炉,一套研药工具以及文房四宝。 朝轻岫将药丸捏碎撒入香炉中,又加了一些碎香进去,点燃,接着将信纸放在香炉上方熏了一会。 香料是从许白水那里得到的桃花香。不二斋少掌柜身上的确很难找到质量不过关的次品,哪怕朝轻岫本身对香料缺乏足够的鉴赏能力,也能感到香气淡雅清新。 等熏得差不多后,朝轻岫将纸放在桌上,开始写信。 她开头写得很快,最后越写越慢,往往好一会才能写下一句话。 “……有必要之事,需要往北边一行。我会低调行事,大堂主勿要忧虑,大约十一月初,就会返回江南。那时正值问悲门岑门主生辰,为了不错过时间,你我直接在永宁府会面……” 朝轻岫提笔未动,似乎在斟酌后面应该怎么写。 她微微出神,忽然听到“啪”的一声,一滴墨水从笔尖落下,打湿了信纸。 朝轻岫无奈地笑了一下,将损坏的信笺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废纸篓中,重新开始写信。 * 跟徐非曲跟许白水两人沟通并达成一致意见后,朝轻岫又过了两日才将关藏文喊来,将自己预备出行的决定告知对方。 朝轻岫:“这次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只带非曲给白水两人,你们可以先回总舵。” 以为帮主回来就可以放下心关藏文:“……”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万万没想到,帮主竟会决定直接撂下自拙帮的重担,跑去江湖上潇洒一两个月再回家。 关藏文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丘垟分舵没出事就放下戒心——分舵不出事,不代表帮主不会闹腾。 朝轻岫:“反正快到十一月了,许多江南武林的同道都要去问悲门贺岑门主生辰,自拙帮自然也要过去,到时候咱们寿州再见。” 关藏文:“……大堂主未必同意。” 同为自拙帮帮众,他用了跟徐非曲差不多的理由。 朝轻岫笑:“无妨,咱们又没当着大堂主的面商议。” 关藏文:“……” 他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陪着帮主外出。 朝轻岫收敛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郑重一些:“关兄弟回去后,千万跟大堂主交代一声,就说我的确是有事要办,并非出门闲逛。” “……” 关藏文继续沉默。 他虽然不善言辞,并非没有情绪,比如此时此刻,关藏文脸上就明明白白写着“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邪”。 第180章 虽然关藏文打心眼里不愿让帮主就此溜号, 奈何朝轻岫本人一向过于有主意,加上关藏文自知口才比不上帮主,挣扎片刻后,也就坦然认清局势, 决定将问题丢给颜开先头疼。 他拱了拱手, 面无表情道:“帮主有事要办, 属下不敢阻拦,若是帮主能提前将事情办完, 还请先回总舵, 与大堂主相见。” 朝轻岫估量了一下自己行程所需时间, 觉得再怎么提高效率,自己要做的那些事情也得拖延到十一月份才能告一段落,于是格外和颜悦色地给予答复:“关兄弟放心就是。” 关藏文听见后, 罕见地眯了下眼, 显然丝毫不信朝轻岫的话。 朝轻岫也没有辩白。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身边那些人对自己的了解也越发深刻了起来。 朝轻岫:“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传扬, 免得引起事端。” 关藏文欠了欠身, 算是应下。 朝轻岫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关藏文明白老大是要送客,于是站起:“若是帮主没有旁的事情要吩咐, 属下就先行告退。” 朝轻岫:“关兄弟慢走。” 她见人离开后, 转回内室, 打开箱笼,取了件深灰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然后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帖, 凝视片刻,又仔细收了回去, 然后伸手为自己戴好兜帽。 朝轻岫很清楚丘垟分舵中的弟子巡逻的规律,就算大摇大摆地在外行走也未必会被发现,何况她轻功好,堪称落地无声。 分舵的议事厅门窗大开,外面的草木也因为叶子凋落的缘故,缺乏作为遮挡物的价值,然而朝轻岫身形一闪,就从一棵树的背面闪到另一棵树的背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2节 草木摇晃,她的身影也随之摇晃。 朝轻岫正慢条斯理地从议事厅外经过,厅内的会议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莫双柳坐在窗户边,心中蓦地一动,回头往外看了一眼。 王单明用手肘捅了同僚一下:“你怎么了?” 莫双柳摇头:“没什么。” 桑遗兰在旁边点头。 确实没事,只是帮主经过了一下。 桑遗兰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况,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方才确实是朝轻岫本人从树后露出脸来,向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 分舵的绿化工作一向不错,常有小动物出没,连舵主都说没事,莫双柳更不会将一点小动静放在心上,他回过头,继续会议。 因为刚刚说了半天话,莫双柳嗓子有点哑,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茶杯,却在碰到杯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 王单明不解:“这水烫吗?”她亲自摸了一下,“我觉得温度还好。” 莫双柳点头:“是不烫。” 杜空城伸头:“可我看你指头红了。” 莫双柳:“那是早上吃饭时烫到的。” 杜空城:“……你又偷偷去掏灶台里的山药块了?” 莫双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王单明摸着下巴,觉得莫双柳烫得有点严重,提醒他:“待会记得涂药。” 莫双柳:“已经抹过香膏了。” 王单明并不在意,只感慨了一句:“老莫你还挺讲究。” * 朝轻岫按照李归弦告诉自己的方法,将对方留下的名帖送出去后,又上街买了点零食,然后才施施然回到山花坞, 她双足一蹬,跃上二楼,从窗户中穿了进去,正在摸鱼的许白水豁然回头,已将长鞭握在手中,等看清来人的脸时,才重新坐了回去,以比方才更紧张的状态,把话本藏回抽屉里,同时将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账册重新翻回中间。 身为不二斋少掌柜的许白水早早完成了工作后,出于“没事的人可能会被继续安排其它工作”的远见,决定稍稍拖延一下上报进度。 朝轻岫坐在旁边,盯了许白水一会,然后微笑:“我没看到非曲。” 许白水放松下来,重新拿出话本:“帮主你不早说。”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冷笑。 许白水表情冻结:“……帮主,我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一下。” 徐非曲伸手拎住许白水的后领,将僵硬的许少掌柜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师父说过,幻听可能跟走火入魔有关,在下这就带少掌柜出去看看。” “……” 许白水用控诉的目光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慢条斯理道:“我没看到非曲,又不代表非曲不在。” 所以许白水得出错误结论不能怪自己,只能怪光在同种均匀介质中总是沿直线传播,导致墙壁挡住了徐非曲的身影。 被物理学伤害的许白水悲伤地走了,不过在她走之前,还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朝轻岫:“反正丘垟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做完了,我已经跟关兄弟说过,最迟三四天后就出发。” 徐非曲:“那么……” 朝轻岫点头:“所以我们明天早上就走。” 许白水:“……” 她觉得朝轻岫真是个很难把握的人。 * 今夜月明星稀。 许白水背着包袱,十分怅然地仰望苍穹,发现上方树枝太多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后,又怅然地看着周围茂密到足以抹除自己所有方向感的林木与杂草,十分庆幸如今正是深秋而非盛夏,荒郊野外中没那么多蚊虫。 她开始思考,作为一位有钱有势的少掌柜,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今天这等地步的。 在她身边不远,徐非曲手中捏着两枚长针,凝神而立,忽然间手腕倏地向前一探一收,夹住了一只颜色鲜艳的蜘蛛。 成功捕获蜘蛛后,徐非曲问走在最前面的人:“帮主,这只你要不要?” 朝轻岫回头,观察片刻:“腹部翠绿,身有花纹,应该是毒蛛,留下就是。” 徐非曲点点头,熟练地将方才捕获的蜘蛛装在罐子里,又道:“时节不对,帮主要是想捕捉毒物入药,应该换个季节再来。” 朝轻岫:“我本也这样想,只怕明年春天还有明年春天的事,到时未必能抽出空来。” 许白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虽说智者应该深谋远虑,不过她觉得明年春天的事还不着急,重要的是眼下。 比如她们三人今天晚上,究竟应该在哪里住宿。 其实许白水早有在外露宿的经验,徐非曲更是自小就不得不挑起家中大梁,时常得托着病躯在外奔波,二者都算有些阅历的人。然而在这个时代,城市占比还是太少,稍微走远点,周围就全是荒地,朝轻岫因为顺路搜集药草,不沿着官道走,然后越走越偏僻,终于遇见了即使能分辨出东南西北也没有任何作用的情况。 朝轻岫摊手:“既然大家都不晓得该往哪里走,接下来不如让我带路?” “……” 许白水幽幽看着上司,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任三字。 朝轻岫笑:“就当做是试试看,反正情况总归不会太坏。” 徐非曲嘴唇动了动,硬是将那句“帮主也知道如今情况很坏”给咽了下去,末了道:“既然如此,属下紧随帮主之后便是。” 朝轻岫并非随口一说,她环顾一圈后,借着山间林木的掩饰,拿出了准备好的[指案件针]。 [指案件针(已生效): 案件发生地点:崇州无名山林。 案件发生时间:距今5到10年。 案件性质:重要。] 朝轻岫拿出道具的主要目的并非破案,而是为迷路的自己寻找一条出路。 毕竟只有人类才能引发案件,朝轻岫想,运气好的话,再往前走一段,就能找到隐藏在山林中的村落或者驿站。 朝轻岫的态度很笃定,可她身边的人却对前路充满怀疑,徐非曲看向前方,道:“……帮主确定要往这个方向走?” 许白水左右环顾,仔细观察地形,喃喃:“我总觉得是后面会是死路。” 朝轻岫沉默。 要不是系统物品有所提示的话,她其实也有相同的想法。 徐非曲看一眼天色,倒是觉得继续走下去也无妨,反正夜晚无处住宿的问题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天马上就要亮了。 她跟帮主往前走,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觉得选择学武实在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毕竟但凡自己体质稍差一点,都没法陪帮主在野外一日一夜不休息。 朝轻岫抽出沉荧,割开挡路的枯枝藤蔓,手腕微动,清亮的剑光随之流泻而出,虽然只是随意一挥,也能看出其招式风格超逸美妙。 许白水并非不想帮忙,可惜她的武器是软鞭,用来打人可以,用来砍树就显得专业不够对口,她一面观看朝轻岫割草,一面评价:“我觉得刚刚那一剑,有些像是红叶寺的《伽蓝刀》。” 朝轻岫并不否认:“我曾与李少侠谈论武学,他还送了本武功心得给我。” 许白水微微肃然——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识豪杰于微时,早早下注了潜力股,没想到还有其他人早早就觉得的朝轻岫前途远大,并以绝技相赠。 徐非曲跟在朝轻岫身后,也拔出佩剑,她的剑法有种动极生静的感觉,一剑挥下,就像水面荡开了涟漪,挡在面前的荆棘,只一瞬间便纷然碎开。 许白水注目片刻,对徐非曲道:“虽然你一直佩剑,我却总是忘记你练的是剑法。” 徐非曲瞥她:“如果少掌柜觉得在下缺少使用兵器的经验,在下也可以继续努力。” 许白水:“……你现在应该还打不过我。” 徐非曲很淡定:“所以还请少掌柜手下留情。” 不等许白水回话,朝轻岫就利索地把沉荧塞给了对方。 许白水:“?” 朝轻岫:“咱们轮流砍树。”她拍了拍许白水的肩头,“也是一种磨练。” 许白水望天。 没办法,三人中,只有她一个被母亲要求,要在江湖上好生磨练一番。 至于朝轻岫,她倒不缺磨练,反而很能磨练他人。 随着三人的卖力劈砍,荆棘杂树的逐渐减少,露出了不少缝隙。 对武林人士而言,这已经算是有路。 朝轻岫从树丛的缝隙间无声无息地飘了出去。 她平常就像没侦探这么个兼职似的,很少打开自己的技能面板,今日偶尔一看,发现[已掌握能力]能力后面,赫然多了一样名为《空山不见人》的紫色品级轻功。 《空山不见人》的优势不在长途奔袭,而在挪腾转移上面,朝轻岫一旦展开身法,就很难被人用气机锁定,她仅仅身形一晃,便到了四五丈之外,许白水跟徐非曲也跟着掠起,紧紧随在朝轻岫的后面,希望帮主不要把自己在荒野中越带越远。 第181章 其实刚出发时, 帮里人曾经担心过一旦朝轻岫离开自家势力范围,就会有不怀好意的反派凑上来谋害,不过如今许白水却想,且不说以朝轻岫的身法, 她要当真全力闪避, 别人没那么容易被追上。只看朝轻岫行走江湖时在道路选择上如此随心所欲就可以知道, 连身边人也难猜出她究竟想去哪里,旁人想要堵到她, 实在不大容易。 几个起纵之后, 朝轻岫轻飘飘落在一根树枝上, 她微微扬眉,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此刻正值黎明前的黑暗,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多时辰, 朝轻岫只能凭借星月的微弱光芒观察环境。 前方是一处山谷。 许白水跟着落下, 观察片刻后,问:“……远处是不是有屋子?” 朝轻岫缓声:“我瞧着也像屋子, 不过咱们最好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许白水很快就理解了帮主口中“别报太大希望”的含义——远处的确建有房舍, 用更正确的语言描述,是曾经建有房舍,如今已经被杂草所掩埋, 一副多年无人居住的模样。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3节 她也曾入住过荒庙, 不过路边的荒庙, 好歹具备一定的遮风挡雨的功能。 朝轻岫微微怅然。 [指案件针]倒是兢兢业业地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不过发生过案件,不代表在案件结束五年以后, 事件相关人员依旧会坚守在原地等待不知名侦探的到来。 比如现在,朝轻岫遇见的就是一片案件旧址, 保守估计方圆十里都很难找到人烟。 徐非曲眉心一跳:“……帮主是打算在此留宿?” 废弃房屋同样给徐非曲带来了一点冲击,她再一次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是纯粹的意外,还是朝轻岫有意为之。 朝轻岫刚要回答,忽然凝目看向前方,她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示意徐非曲站到自己身后。 夜风冷冷,荒草破屋,眼前场景之凄凉,足能写进话本里吓唬无辜的读者,朝轻岫此刻的动作,更为之增添了一丝凝重于不详的氛围。 许白水喉咙动了动,有些紧张,觉得莫非她们真是时运不济,随便乱走居然也能遇见专门埋伏中朝轻岫的敌人,就在此时,她看眼前树影微动,一个穿着布衫的俊秀年轻人从废屋处走了出来,目中也带着一丝明明白白的讶异之情。 这个人居然是李归弦。 “……” 此时此刻,不管是朝轻岫这边还是李归弦,心中都有着同样的疑问,觉得能在这里遇见熟人,实在是机缘巧合。 朝轻岫出发前才给李归弦送过请帖,她确实请对方见面,却显然没将见面的地点定在此刻很难用言语描述其准确方位的无名荒山中。 不过既然隐在此处是李归弦,那么三人中只有朝轻岫感觉到不对劲便很正常——李少侠轻功出色,敛息之术同样是当世一流,非常适合在夜黑风高的场景中扮演石头或者尸体。 朝轻岫放下阻拦徐非曲的手,对来人招呼了一声:“李少侠。” 李归弦:“朝姑娘?” 他语气里带出一点意外。 眼前的不止是朝轻岫,还是换了件深青色外袍的朝轻岫——李归弦深知朝轻岫涉足江湖以来,身上拉了不少仇恨,离帮外出时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杀机,做点乔装会更安全,虽然眼下只是简单更改了外衣的色系,却也足够瞒过大部分没见过她面的杀手。 朝轻岫环顾四周,对李归弦在荒野中刷新的原因有些兴趣,干脆询问问:“此处是什么地方?” 李归弦转过身,看着那片废墟:“此地曾经的主人姓简。” “简”本身就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能跟问悲门中人联系起来的,就是门中排行第三的简云明。 问悲门以岑照阙居首,老幺是闵绣梦闵老七,他们的次序大小并非依照年龄或能力而来,而是按照跟随岑照阙时间先后进行排行。 若是依照武功论,简云明的实力在问悲门中仅次于岑照阙,也是个很让孙侞近头疼的人物。 许白水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里就是简三爷的故居?” 李归弦点头。 朝轻岫看着许白水,目光里颇有询问之意,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家帮主对这件事没有太深入的了解。 许白水赶紧开口为上司补充必要的背景知识:“简三爷早年随父母隐居在山谷当中,后来举家被杀手灭门,正好岑门主途径此处,将他救下。” 朝轻岫:“简三爷住得倒是颇为偏远,平时生活会不会不大方便?” 李归弦:“既然已经退出江湖,若是住在人烟密集之所,只怕会有麻烦上门,其实这里现在看着荒凉,当年距离附近的村镇也不过二十里远,对习武之人而言不算无法接受的距离。”向旁边一指,“原本这里还有土路,我听简三哥说过,简老爷子在世时曾付了村中游商一笔钱,让对方每月的月初月中分别送一次生活用品过来。” 许白水瞧了眼朝轻岫。 对于简三爷的经历,不二斋的少掌柜自然有所耳闻,知道事情那件事情发生在七年前。 也就是说,今晚的赶路,勉强能说不是朝轻岫带错了方向,只是时间不对,要是早七年过来,还真能被帮主找到投宿的地方。 朝轻岫却笑:“李少侠,你平时遇见简三爷时,也喊他三哥吗?” 李归弦抿了抿唇,老老实实道:“……有时候。” 朝轻岫:“你久不在永宁府,别人要是找你该怎么办。” 李归弦:“门中能人如云,当真有急事,我接到通知后会尽快赶回去。” 许白水忍不住:“那要是接不到通知呢?” 李归弦:“那就顺其自然。” 许白水:“……” 她转头看着朝轻岫,认真建议:“你要是担心大堂主责备,可以把李少侠的例子告诉她。” 朝轻岫:“我会考虑的。” 她环顾四周,然后从袖中拿出火折子点燃。 虽然没有打算今天就调查简家的事情,但既然正好碰见了旧案现场,朝轻岫也就顺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简云明家的故居坐落于一个山谷之中,不过只有半边被山围住——就是自己等人过来的地方。 也就是说,倘若今次她们当真是奔着简家故居来的,那么朝轻岫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跟系统道具,成功选中了一条需要翻山越岭的最艰难的抵达路线。 山谷中的房舍大体分为两片,其中一片甚至还有马厩,房屋背后还有一条宽约两丈的河流,河水直接通往谷外。 今时今日,隐居在此的人早已不见,河水却依旧未曾干涸,还在向着远方缓缓流动。 微弱的星光洒在河流上,荡漾出淡淡的粼光。 朝轻岫问:“此地房舍规模倒不算小,莫非简三爷家中人口很多?” 李归弦:“当日这里除了简三哥的父母外,还住着他的姑姑一家。” 朝轻岫表示明白。 既然是两家人,也难怪居住区会分为两部分。 李归弦还顺便介绍了一下,为了满足日常需求,简家的人还在周围开了数亩荒田,同时在田边栽了桑树跟麻,以便种菜养蚕,能够满足自身基本的生活需求。 简云明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位大他三岁的兄长,以及一个自幼服侍他父亲的老苍头。而姑姑一家一共四口人,除了姑姑姑父跟小妹外,就是一位帮着打扫屋子清理马厩的老婆婆。 虽然房屋所在地大致保留了原本的轮廓,值得探查的细节却不剩多少,一部分是因为岁月的侵蚀,另一部分则明显是因为火灾——当年害了简云明一家的人,最后还放了一场大火,将所有线索都烧得一干二净。 房梁焦脆成灰,土墙被熏成了黑色,所有痕迹都被掩埋在了尘埃之下。 朝轻岫半晌后道:“这样大的火势,简家的人……” 李归弦:“火势太大,难以扑灭,好在当时房子左右的树木不多,没有引起山火。等火势熄灭后,简家人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了焦炭,部分跟杀手的混在一块,无法准确分辨。于是简三哥就在此地挖坑,埋葬了所有能找到的骸骨,离开后,又为姑姑,父亲,还有兄长立了衣冠冢,思念亲人时,便对着牌位祭拜。” 朝轻岫:“姑姑?” 在她的理解中,衣冠冢里埋着的总得是死者穿过的衣服才好。 山中生活简朴,一件衣裳上的所有权可能会在不同人身上转移,作为弟弟跟儿子,简云明事发当日有可能正巧穿兄长与父亲的旧衣,与此同时,朝轻岫还记得,她曾在周无敌口中听说过一件事,那就是简云明的妹妹还活着,只是生了重病,一直在寻医求药。 她垂目沉思片刻,猜测,“莫非简三爷的妹子身上,正巧有她母亲的遗物?” 第182章 李归弦:“是。据事后调查, 事发当日才十二岁的简小妹落入河中,顺流飘到了谷外,才逃过了杀戒。只是不巧在河中漂流时磕到了头,因此智力受损, 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她身上的外衣是母亲的旧衣服, 被简三哥认了出来, 截了一段袖子埋进墓中。” 朝轻岫点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简云明只能选择性地为亲人建立衣冠冢了——都是一家人,生前合适的衣服自然交换着穿, 意外发生后, 直接充当丧葬用具。 她先过去简云明家那边查看。 废墟之上, 朝轻岫身立如竹,显出一种带着雪意的孤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然而就是像镜子般清亮的一双眼睛, 却总让人无法分辨她所看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是旧案现场,又仿佛不是。 朝轻岫拨开杂草, 从残存的第几断垣的轮廓可以辨认出, 此处应该有五间房间一间厅,还有一个厨房,整体呈现“冂”字型。 大厅左右两侧连着一间卧房一间书房, 都是简云明父母的居住, 竖向的卧房旁还连着一间小屋, 对面是厨房,厨房旁也有一间小屋。 因为后面就是河,院子里没有打井。 李归弦在旁边介绍:“简三哥的父母住一间, 他们兄弟住一间。另有一间杂物室,厨房边的小屋是老仆所居。书房则被隔成两部分, 靠前的位置做出了茶室,据说简老爷子常在那看书喝茶。” 朝轻岫点了下头:“不知简三爷一家在此住了多久?” 李归弦回答得很快,显然:“简三哥的家人早在三十年前就定居于此,他本人更是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山谷当中。” 血案发生在七年前,定居则是三十年前——也就是说,遭遇屠戮之时,简云明已经在山谷中住了二十三年。 朝轻岫算了一下,弯起唇角,对身边人道:“所以说,岑门主的三弟比他还要大五岁?” 李归弦很镇定:“金兰之交并非完全按照年龄排行,就像朝帮主年纪未满二十,江湖朋友私下提及时,也多用尊称。” ——随着自拙帮威名日盛,常有人过去总舵,说要“向朝帮主她老人家问好”,可见在江湖中大的未必岁数,也可能是名望与辈分。 朝轻岫瞥了李归弦一眼:“李少侠不愧是问悲门的李少侠,旁人私下提及之事,你也能够知道。” 李归弦:“朝帮主威名赫赫,江南武林中谁人能不听闻。” 朝轻岫若有所思:“这句赞赏可不像李少侠的口吻。你转达的是谁的话?” 李归弦回答:“诸二哥提了一句,他说陆公子对你也是多有称赞。” 朝轻岫微笑:“我还以为是岑门主所言。李少侠,你可知道岑门主说过我什么没有?” 李归弦:“岑门主现在很少说话。”看着朝轻岫,又道,“他说朝帮主应该听师少居主的,勤修武功。” 朝轻岫:“……少居主还在信中提过此事?” 她跟师思玄保持着笔友的关系,时不时就通一封信。因为师思玄依旧在重明书院中读书,所以朝轻岫便向对方转达应律声的提醒,要师思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空还可以把考卷寄来让曾经的山长帮忙看看。 看着朝轻岫在信里写的“应山长让我问问师姑娘,最近成绩如何,是否考入五甲,做了什么文章”一类的问候,师思玄甚为感动,差点捏碎了信纸。 江湖人义气为重,别人挂心自己,师思玄当然要投桃报李,于是也在信中劝说朝轻岫好好习武,倘若在郜方府静不下心,就来贝藏居静坐几年,否则以朝轻岫的武林声望,很容易一离开自家势力范围就遭遇敌人的大规模暗杀。 李归弦微笑:“其实并非少居主所言,而是见空师太写信给红叶寺时提及江南武林情势,正好说到帮主与少居主交情深厚,十分牵挂彼此的学业与武功。我当时在旁边,碰巧看了一眼。” 朝轻岫:“李少侠近来倒不怎么在重明书院中待了。” 李归弦:“应山长离任后,门中就另外派了高手过去。” 朝轻岫点点头,她双手笼在袖子里,在简宅的废墟上缓步行走,偶尔还会拨开草丛俯身查看。 无论多么有名的高手,只消十年不问世事,江湖上多半就不再提起此人。 而简家已经在山谷中住了二十三年,怎么还突然遭到灭门之祸? 朝轻岫:“不晓得有多少人知道简三爷一家住在此处?” 李归弦:“简伯伯跟简姑姑两人虽然闯荡过江湖,交游却不算广阔,隐居后更是只跟寥寥几人保持着联系。”说到此处,又补充了一句,“那些人也都是值得信赖的好朋友,比如素问庄的‘不死神医’向长老,还有曾经身为红叶寺伽蓝堂首座的明渡大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4节 朝轻岫明白其意。 李归弦会说那些人都是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一方面是因为信任,另一方面则是是简云明加入问悲门后,动手调查过以前跟家中长辈保持联系的人。 朝轻岫:“这两位前辈现在都还在门派当中?” 李归弦摇头:“两位前辈都已故去,向长老去世的时间是九年前,明渡大师是两年前。” 朝轻岫:“两位前辈的死因可否告知。” 李归弦:“都是寿终正寝,事后也并未找到可疑之处。向长老当时已经去世了有一段时间,查不出问题还可能是条件所限,但明渡大师的事,我可以确定没有异常。” 朝轻岫反应过来,眨了下眼:“看来明渡大师与明相大师一定关系密切。” 李归弦:“是师兄弟,也是好友。”又补充道,“而且即使简伯伯与友人保持联系,联系的频率也很低,只是偶尔会寄些茶叶出去,一年最多只有一两回。” 朝轻岫:“简老前辈喜欢品茶,能被他看中寄给友人的,一定不是凡品。” 李归弦:“据说那是简伯伯跟简姑姑在山谷里发现的野生茶树,虽然不知是何品种,味道却十分清冽,于是每年都会采摘一些,寄给以前的朋友。那些随茶叶附送的信件上也只有对茶叶的描述,连家常都不提一句。” 朝轻岫:“书信都是简老前辈写的,旁人只怕不好确定。” 李归弦:“三哥说能确定。他小时候好奇谷外的内容,会跟兄长一起翻看父亲的信件,简老伯知道后并未禁止。” 朝轻岫:“如今简老前辈一家大多去世,那些茶叶不知是被移栽而去,还是留在原地?” 李归弦:“倒也算不上留在原地。茶树本来长在院子里,因为离火源太近,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朝轻岫思考着获得的信息,她的目光在李归弦脸上一转,缓缓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好奇——既然简家人的住址如此偏僻,又很少与外人接触,岑门主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路过的此地?” 话音方落,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紧绷。 许白水看着帮主的背影,觉得朝轻岫有时候当真坦率得令人心底发颤。此刻月黑风高,周围荒无人烟,要是李归弦翻脸动手,她都不清楚母亲事后能不能找到凶手为自己报仇。 幸而李归弦并没有突然发难的打算。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道:“当日应该是觉得有人烟的地方麻烦事太多,于是离开官道,随意而行,不知不觉就远离了城镇。” 许白水:“……” 相同的经历让她相信李归弦的说辞。 朝轻岫点点头,又去简姑姑的住处查看。 简姑姑的住宅总体格局与隔壁基本一致,只是后面多了一个马厩,五十步外还有一间早已经被焚毁的仓库。 朝轻岫看着李归弦,道:“既然与李少侠在此相遇,也算天缘凑巧,横竖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倘若少侠不介意,不妨将当年的事情仔细说一遍。” 李归弦闻言,脸上那种柔和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一些,他向前微微欠身:“恭敬不如从命。” * 时值深秋,太阳下山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简云明觉得自己再不快点赶路,只怕连晚饭都会错过。 他将手伸到衣襟里摸了摸,那里正放着一个准备送给小妹的新毽子。 山谷幽居,能玩的东西太少,简云明想着要不要摘点草药,去集市上换钱,然后买两本话本回来跟哥哥看。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下半月的计划。就在路途还剩一小半的时候,简云明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回家的一路上,周围的鸟鸣声越来越稀微。 简云明听姑姑讲过故事,以前姑姑去捉拿一个大盗时,就是通过鸟鸣声发现了异常。 ——鸟雀容易受到惊动,所以有人埋伏或者有野兽出没的地方,许多动静就与旁的区域不同。 他家里的人每隔些日子都会在附近巡视,驱逐掉可能伤害老人跟小孩子的猛兽,简云明上次瞧见狼,还是在距离自家五十里外的深山里。 作为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简云明并不害怕野兽,哪怕只用柴刀,他也能一刀剁去野狼的头。 他敢在深夜里爬山,也有胆子荒草与毒蛇的包围中睡觉,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面对距离自家住处不足五百步的山林,简云明感到了一股无法驱散的强烈寒意。 简云明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否则就会知道,他的面孔渐渐苍白了起来,仿佛是一个死人。 姑姑曾经说过的话再度浮现于他的心头—— “小大、小二,还有小宝。”姑姑喊着三个孩子的名字,将烤熟的野山栗分给他们,又在小孩子的央求下,开始讲述过去的故事,“好,咱们就从上次那个故事开始往后讲——外出时经常遇见意外,如果我觉得前面有危险,不会躲开,也不会直接冲上去……我会先藏起来,从小路绕到前面,先打探一下情况,再决定该怎么做。” 火堆边,正在给家中晚辈讲故事的简怀景面孔上露出一抹怀念与一抹英气,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深山内的隐者,而再度变成了当年提剑闯荡四方的江湖女儿。 她讲故事的能力其实很一般,好在自幼住在山谷内孩子没去瓦肆内见过世面,再加上简怀景说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冒险,所以还是牢牢吸引了小孩子们的注意。 简云明曾经想过,倘若自己也能闯荡江湖,心情该有多么振奋。 如今幻想成真,简云明却只觉得沉重和恐惧。 他闭了闭眼,强行按下所有纷杂的思绪,然后运起轻功,从侧面兜了个不大的圈子,从山壁那边飞快绕回到山谷当中。 “……” 距离家只剩一百步。 简云明在草丛中匍匐前进,整个人的身体越绷越紧,冷汗从颊边流下——他听见了许多不应该在山谷内出现的声音。 人群走动声,刀劈剑砍声……还有令他心脏紧缩的惨叫声。 那似乎是姑父的声音。 尖锐高昂的嚎叫让简云明觉得刺痛与陌生。 第183章 简云明以往的记忆里, 有的只是一家人和乐融融,在今日之前,他从没听过旁人充满痛苦、绝望以及愤怒的哀嚎。 陌生场景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而且在印象里,姑父的武功虽然不如他父亲跟姑姑那么强, 却同样是明师所教, 以往跟对方切磋时, 需要简云明兄弟两人合力才能勉强支应得住。 能伤害姑父的人,一定是超乎自己想象的高手。 简云明肌肉无法遏制地开始抽搐, 一道道青筋浮出皮肤, 哪怕他尽力克制, 脑海中依旧有数不清的画面跟思绪闪过。 所以姑父遇见什么了,难道他受伤了吗? 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爹爹妈妈呢? 大哥跟小妹又如何了? 焦急,恐惧, 懊恼……各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不断冲击着简云明的大脑。 简云明四肢开始颤抖, 几乎立刻就要冲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然而在最后一刻, 他硬是按耐住了所有冲动, 选择继续伏低身体,轻手轻脚地靠近房子,然后拨开草丛, 往外眺望。 “……” 天色已完全黯淡下去, 圆月挂上枝头, 一群穿着深色劲装的人手持火把,正在简家的屋子前转来转去。 那群人面目陌生,显然并非村民, 他们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简云明第一次瞧见便立刻意识到, 那正是姑姑口中的“杀气”。 有些杀手沉默不语,只是认真搜寻宅邸周围,还有些嘴里骂骂咧咧的,喷吐着许多不干净的脏话。 房前的空地上,一个脸上长了块黑斑的人,正在用刀奋力砍着一具尸体。 倘若忽略掉尸体断裂的骨头,被切开的皮肉,四溅的鲜血,以及不规则的伤口,倒是隐约可以看出,这具尸体的五官其实颇为端正。 不难想象,他生前一定是个十分英俊的人。 此人正是简云明父亲。 白天时还令孩子感到威严的儒雅中年,此刻已经成了一滩苍白浮肿破碎的死肉。 血沫飞溅。 黑斑脸挥动长刀,狠狠剁着中年人的尸体,他刻意没用内力,只靠蛮劲一点点切割着尸体上的肉,誓要将对方变成一团肉泥。 边上人打了个哈欠,好像已经厌倦了眼前的画面,不耐烦道:“胡老大,你兄弟的事情,咱们也很难过。可谁让他自己武功差,又不够小心,若是好好跟着你,也不至于死在姓简的手下。好在姓简的已经被你杀了,也算是出过了气。” 也有人闻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对咱们而言,杀人固然不算大事,不过依照恩相的意思,是想先试试看能否招揽此人。胡老大上来就将人砍死,实在叫咱们难以交代。” 被称为胡老大的黑斑脸闻言,竟展露出了与职业不符的悲伤与痛恨,他当即怒吼回去:“死的是我亲弟弟,你要拦着,就让我砍你一刀!” 哪怕简氏一家都已陆续身亡,内讧依旧不是什么好选择,旁边人觉得火药味太浓,就过来打圆场:“罢,罢,多问一句还是少问一句,根本无关大局,你瞧姓简的模样,难道像是识时务的人么?” 说完这句话后,杀手们一齐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响亮笑声,好似在嘲讽简氏一家不识时务。 前门附近,一个正在巡察的杀手忽然“咦”了一声,喃喃道:“那边怎么有些不对劲?” 作为专业杀手,他们不止擅长砍人,同样擅长搜寻被砍的目标,之前没去观察的时候倒并不觉得,此刻凝神一看,立刻察觉出铺在地上的稻草,其中某处显得比其它地方更加蓬松。 杀手直接用刀拨开吸引自己注意力的稻草。 稻草下面有一个洞。 啥事手微微一怔,随后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兴味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 土洞深度超过三尺,挖掘痕迹很新鲜,被藏在洞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杀手们当然不会知道,简家家风开明,导致大人小孩经常一块胡闹,昨天简小妹一时淘气,趁着晚上有空,跟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上掘出了一个泥坑。三人怕大人知道,在上面做了掩饰。 隐居的高手也是高手,大人们其实心中清楚,只是懒得点破。 等意外降临,简家人来不及撤离,仓促之下,只好将简云明的大哥藏进洞里。 杀手大笑:“我说怎么没见到那两个小兔崽子,原来有一个猫在了这里!”他手腕倒翻,长刀一横,想割断简大哥的喉咙,结果就在此时,原本倒在血泊中姑父突然活鱼般弹起,他凝聚起最后的力量,重重撞在杀手身上,同时用双臂死死将人抱住。 姑父嘶吼出声:“小大快走,快走——” 雪亮的刀光闪过。 惨叫声戛然而止,伴随着骨头的断裂声,两颗喷洒着热血的头颅滚在一起。 杀手甩去刀上的血,喃喃:“还剩一个,只要将人找到,咱们现下的差事便结束了。” 边上一些人开始在房屋周边点火,边点火边催促:“既然已经下了杀手,那就不能放掉一个,你们块加紧些把人找出来。闹了大半天,怎么连一个小兔崽子的动静也听不到么?” 杀手皱皱眉:“简家的崽子多半学过敛息之术,需得费些心思。”环顾四周,“咱们房间地窖都找遍了,那间仓库里面什么情况,你们去瞧过没有?” 说话间,有人走到仓库边,抬腿将门踹开,看着那些稻草,长剑疾刺。 剑光闪动,一些被劈成两半的玩具骨碌碌滚出来。 里面只有玩具,却没有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5节 他的同伴眼珠一转,忽然用刀拨了拨地上尚未冷却的尸体,发出了一阵充满恶意的笑声。 杀手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嘲弄以及居高临下的轻蔑,他们大声喊了起来:“简云明,简云明,你爹娘还有气呢,你要是个人,就别躲躲藏藏的!” * 七年时光匆匆而过,清冷的月色,熊熊燃烧的火焰都早已消逝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今夜的星光月色都格外朦胧,废墟上唯一的火光就是朝轻岫手中的火折子。 李归弦描述往事时,声音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后来简三哥听见别人喊他,忍住了没出去,也没有就此离开,躲在山谷附近,准备趁着杀手落单时,准备能干掉一个是一个,算是替家人报仇。” 朝轻岫:“想来当时已是晚上,山谷的火光引人瞩目,引起了岑门主的好奇心,于是恰好过来救了简三爷?” 李归弦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救了人后,简三哥就被带到附近的镇子上休养。修养期间他听到消息,说是一个小孩子被河水冲了下来,就去查看情况,发现是自家妹妹。” 朝轻岫捕捉到了重点:“原来这附近还有城镇?” “……” 许白水侧目看向上司。 所以朝轻岫在不知道有没有城镇的情况下,就把她们带过来了吗? 李归弦:“有的。”又道,“简三哥请了大夫为他妹子诊治,只是收效甚微。简小妹身上没有旁的外伤,应该没跟杀手动过手,我们猜测她是被父母打晕或者点了穴道后推入水中,希望能逃过一劫,只是途中不幸撞到头。” 朝轻岫:“简家小妹子现在身体情况如何?” 李归弦缓缓摇头。 简家小妹痴傻的原因是受伤而非中毒,就算问悲门交游无数,岑照阙手上还有辟尘犀那样的宝物,也无法将她治好。 徐非曲声音有点冷:“那些杀手现在如今身在何处?” 李归弦目光低垂,声音依旧平静:“能找到的都已经死了。” 许白水:“是怎么死的?” 李归弦摇头,淡淡:“我不清楚,人抓来后直接交给了简三哥,等到事情结束后,我才过去念的往生咒。” 朝轻岫瞥了李归弦一眼,觉得他对佛法还挺熟悉,从各种意义上都很擅长为人超度。 许白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李归弦在看到尸体的情况下依然不清楚那些人死因,原因的话,许白水大约能想到两种。 一种是尸体显得特别完整,看不出因何而死,一种则是特别不完整,什么样的死法都有可能。 结合自己刚刚听到的描述,以及孙相那边对于岑照阙的戒备与畏惧,许白水觉得答案多半不是第一个。 许白水觉得夜风有点冷,她搓了搓手,小碎步挪到朝轻岫旁边:“帮主,你瞧出什么没有?” 朝轻岫面露沉吟之色,她并未立刻给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抬头看向东边。 云层微微发亮,像是镀上了一层红色的边,有一种温暖的美。 众人在山里待了整整一夜。 朝轻岫:“现在时间已经不早。” 徐非曲纠正:“应该是时间正早。” 许白水觉得徐非曲说得话也没错,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考虑三人整晚没睡的话,眼前这幅画面还挺朝气蓬勃。 被纠正了时间观念的朝轻岫微微一笑:“李少侠,事情已经过去七年,在下此前没有调查过简氏灭门一案,对相关线索缺乏了解。山谷中除了田地荒芜,房屋废弃外,若是还有明显的不同之处,还请你为我指出指出。” 李归弦:“在我看来,并没太大不同。” 朝轻岫点头:“荒郊野外,交流到底不便,要是少侠方便的话,劳烦为我们指一下去镇子的路。”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少侠还想再待一会……” 李归弦欠了下身:“不必。其实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原本我也只是想来瞧瞧,看能不能碰巧找到点线索,为三哥尽力。” 许白水看李归弦,觉得此人运气实在很好,大有心想事成的风范,才刚准备过来找新线索,就直接遇见了迷失在前进道路上的朝轻岫。 ——如今的她对帮主存在近乎盲目的信任,总觉得只要有对方在,任何线索都能手到擒来。 朝轻岫温声道:“既然李少侠不打算多待,那咱们就换个地方说话。” 山谷与李归弦说的那个镇子间其实有些距离,哪怕四人运起轻功赶路,也走了近一个时辰。 其实朝轻岫在带路时,发自内心觉得自己一定能从山林找到一条道路。 毕竟按照侦探的职业设定,自己轻易不会迷路,就算迷路,最后也总能找到合适的住宿地点,比如某些远离人烟的洋馆、城堡、山庄等等,而且这些被选中的投宿地点的主人,总会缺乏警惕心地将侦探放进们并提供免费食宿,除了已经发生过案件跟接下来必然会发生新的案件外,堪称服务周到,没有任何缺点。 第184章 有了李归弦带路, 在荒野中迷路了快两天的朝轻岫,总算过上了有房子住的日子。 她在客栈中洗漱一番,又安详地睡了个回笼觉,等到日上三竿, 才爬起来准备吃饭。 朝轻岫披着外袍走到门口, 将小二唤了过来: “劳烦给在下送些饭菜来。” 小二眨眨眼, 有点为难:“饭菜倒没什么,可我们家中午不开火。” 朝轻岫顿时反应过来——如今大多数人都没吃午饭的习惯, 加上这里是一座连不二斋都没开分店的小镇, 能有客栈已经是意外之喜, 中午不做饭才是正常情况。 好在大夏商贸发达,镇子上总能找到从早到晚一直开门的食肆。 朝轻岫让小二离开,然后敲敲墙, 唤了一声:“李少侠?” 李归弦的轻功的确出神入化, 朝轻岫几乎只听到些许风声,下一刻, 那位问悲门出身的年轻人就站到了门口:“朝帮主找我?” 朝轻岫:“在下是想拜托李少侠一件事, 待会你若是要去外头,能否多带三份午饭回来?” 客栈墙壁薄,两人又是开着门说话, 住在另一边的徐非曲清楚听到帮主的声音, 一时也不晓得是该感动, 还是假装自己没这么个懒得外出觅食的上司…… 李归弦的理解能力也很强。 虽说提的是下次出门时顺路带些吃的,却同样指明了要带的是午食。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就该出门。 李归弦:“好, 记得镇上有卖果饭的,我先过去看看。” * 轻功跟内功在武林人士的必备技能里绝对属于top2的存在, 对于高手而言,哪怕退出江湖,帮忙跑腿也能比别人跑得快。 在拜托隔壁少侠带饭后,仅仅过了两刻功夫,朝轻岫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各类小食,包括蒸梨饭、蒸枣饭、羊肉饼、炖牛肚菘,还有糟鸭掌。 她每样尝了点,然后觉得除了炖牛肚菘外,每样都不错。 ——牛肚菘就是本地种的白菜,这道菜唯一的亮点大约就是加了点鸡油,有些香气。 被路边摊伤害过的许白水跟着点头:“味道是还行。” 朝轻岫点评:“这些枣子应该是稻饭快熟前加进去的,所以十分鲜脆清香。”她放下筷子,道,“承蒙款待,我有一事想问。” 李归弦想了想,道:“中午开门的食肆不多,晚市的时候,我再出去一趟。” 朝轻岫默然一瞬。 虽然她本意不是想打听此地饮食业的发展状况,不过李归弦的意见,也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朝轻岫笑:“这倒不忙,在下想问的事情跟简三爷有关。” 中午,阳光很好,哪怕住的查家客栈没太注意采光,室内依旧不显得黯淡,让李归弦能够清晰分明地看见朝轻岫此刻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时值深秋的缘故,这位年轻的自拙帮帮主虽然依旧温文平和,眉目间却显得比以往更为湛凉,像是笼罩着一层冬日里含了雪意的晨雾。 她声音很轻缓,带着些笑意,却又将上弯的唇角往下压了压,同时垂下睫毛,掩住了目光中的神色。 朝轻岫的声音在李归弦耳边响起:“李少侠,当日简三爷出门时,是不是骑了马?” “……” 李归弦本来应该立刻就能给出回答,然而话到口边,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朝轻岫扬眉,神情有着短暂的凝固, 她面上闪过一抹出乎预料的神色。 既然对方否定了她的猜测,那么许多想法就得推倒重来,朝轻岫回想着得到的线索,正在重新推敲之际,李归弦已然开口:“简家没有养马,只养了一匹骡子,简三哥骑的也是骡子。” 朝轻岫:“……” 她沉默片刻,慢悠悠道:“原来如此。” 确实,虽说江湖侠客更适合选择骏马作为交通工具,然而对隐居之人来说说,养骡子比养马似乎更加方便一些。 在推理的道路上,朝轻岫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从丘垟分舵出发之前,朝轻岫就将李归弦留下的名帖寄送出去,喊对方见面,结果因为她难得地将前进的方向寄托在了[指案件针]上,两人碰面的时间比约定好的提前了不少,但总而言之,所有事情依旧按照计划在进行着。 吃过午饭后,许白水拉着徐非曲一道外出消食,留上司跟李归弦单独谈事。 朝轻岫:“看过简三爷的故居后,李少侠准备去什么地方?” 李归弦:“近来并无一定的计划,但应该会去一趟红叶寺,等到十一月份,我就得返回永宁府。” 朝轻岫唇角微翘:“是了,今年的十一月份,自拙帮也要去永宁府恭贺岑门主生辰。”又问,“李少侠是岑门主的结义兄弟,平常总该陪伴在大哥身边,要是有人提前过去想求见岑门主,你又该如何是好?” 李归弦:“无需在意,许多人都知道岑大哥正在门内闭关静修,他经常不见外客。” 可能因为年幼时总是经受佛法熏陶的缘故,岑照阙相比于其他江湖势力的老大,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宁静感。 对于江南魁首来说,那样的性格未必是好事,只是—— 朝轻岫点点头:“岑门主现在不见外客就好。” 李归弦带点好奇地看着她。 朝轻岫眨了下眼,压低声音:“我其实有些事情想做,要是被岑门主察觉,只怕就不容易做成了。” 李归弦留意到朝轻岫的话中的意思——她只说不容易做成,却没说计划被察觉后,就一定无法成功。 谨慎又无所畏惧。 山边小城镇内的客栈,条件朴素得连午饭都没法提供,哪怕朝轻岫住的已经是里面最好的房间,其中的布置依旧很简单,甚至有些局促。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6节 也正因为房屋面积有限,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整间屋子反而显得格外明亮。 李归弦想了想,开口:“就算大哥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朝轻岫就笑:“难道在李少侠心中,岑门主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李归弦:“……尚可。” 想到江湖上有关岑照阙的传言,还有岑照阙这个名字给孙相那边留下的心理阴影,李归弦实在很难夸得太多。 朝轻岫闻言,却未曾立刻给出回应,她偏过头,看向窗外。 “有些事情,你或许已经有所察觉。”她忽然站起,走到李归弦身边,俯下身,声音仍然放得很轻。 朝轻岫的声线仿佛是秋天的雨,一字字落在了李归弦的耳中。 “上次在樟湾相见时,我曾说要多谢陆公子,那并非是玩笑之言。虽说陆公子本人未必清楚,但他的确告诉我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 李归弦侧过身,微微抬头,凝视着朝轻岫。 同样是年少成名的江湖英才,朝轻岫有一双清亮的眼,然而那双黑白分明眼睛有些时候反而会给人一种晦暗难辨的感觉,让李归弦想起在棋盘旁点燃的香。 淡而薄的烟气徐徐腾起,让原本清晰的棋盘显得格外朦胧。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是一笑,方才眉间带着寒气的朦胧感全然消失。 朝轻岫没有说明陆月楼告诉她的事情是什么,只道:“我原本只有一二分笃定,现在的话,大约是三四分。” 李归弦的目光在房中不经意地一扫,他看见案几上摆了没有名字的书。 朝轻岫注意到了李归弦的视线,将书拿起:“是我带来的棋谱,上面还做了一些批注,少侠要是有兴趣,可以拿回去看。” 李归弦静默片刻,道:“我离开师门后,便很少有机会下棋,现在想来倒有些遗憾。”然后道,“朝帮主,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朝轻岫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是李兄自己的事,我自然责无旁贷,可若是简三爷的事,情况又有不同。” 李归弦听见朝轻岫的话,觉得她果然是个很聪明的人。 朝轻岫:“不过李少侠已经开口,在下也不好推拒。作为交换,我想请少侠帮我做一件事情。” 李归弦并未犹豫:“其实便是帮主不提,在下也已经有所打算。” 朝轻岫温声:“李少侠行事再无拘无束,关键时候,总得听从岑门主的指派,可岑门主的打算却未必与我一致。” 李归弦一瞬不瞬地看着朝轻岫,忽然展颜一笑:“那么,我们对弈一局,以输赢来定。” 朝轻岫看着李归弦,眉梢一扬:“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此刻和我下棋其实并不公平。”她的声音依旧温和,给人的感觉却与平常的含蓄完全不同,竟带着难言的自负与笃定,“毕竟选择与我对弈已是占尽下风,何况依照如今的情势,在下早就立于不败之地。” 第185章 许白水拉着徐非曲在小镇上东游西逛, 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抱着一堆本地土产回到客栈。 等她们回来时,李归弦已经不在朝轻岫房中。 朝轻岫正拿着一叠纸翻看,见两人回来, 招了招手, 笑道:“你们也一起瞧瞧。” 许白水一边问:“那是什么?”一边顺手接过。 朝轻岫:“李少侠刚刚默写下了当年简氏灭门案的调查卷宗给我, 不止有六扇门那边的重要资料,还有问悲门内部的一些信息。” 许白水:“……他记性还挺好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 许多内功都有清心明目的效果, 能有效帮助修炼者增强记忆力。 徐非曲翻阅数张, 点头:“当年的调查很全面了。” 岑照阙救了简云明后,还去走访过周边的村子,以及那位固定给简氏一家送日用品的货商, 却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简家的隐居十分彻底, 大部分村民压根不知道山里还住着这么一家人,而货商总觉得简家人在居住地址的选择上有些奇怪, 除了送货外从不肯跟那家人有更多的接触, 基本只跟老苍头还有老婆婆讲过话,可以说是完全不熟,事后被问起对那家人有什么印象时, 只是茫然一片。 据李归弦所言, 这些消息都经过了多次确认。 岑照阙不止查了周边村庄, 还查了附近山林,发现了篝火营帐留下的痕迹,猜测那些杀手其实是从山路上走过来的, 没有从村子经过,所以才打了简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 晚间。 李归弦的房间空无一人。 许白水:“李少侠已经走了?” 朝轻岫点头, 慢悠悠道:“不止李少侠要走,咱们也得离开。” 她正靠坐在床头,悠闲翻看带在身边的棋谱。 许白水没意见,只要不是回去上工,她觉得走到什么地方都行:“帮主接下来去哪里?” 朝轻岫翻过一页纸:“恐怕得去寿州一趟?” 许白水:“岑门主的生日不是十一月份?” 朝轻岫目光一直落在书本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寿州又不止永宁府一个地方,而且在祝寿前,总得先准备准备。” 许白水原本没什么反应,忽然间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回过身:“帮主又准备要与人对弈了吗?” 听见许白水的问题后,朝轻岫终于放下书卷,抬目看着对方,她唇角微弯,片刻后才不紧不慢道:“算是猜对了一半——其实本来并非是我要下,只是在下棋品太差,今朝见猎心喜,实在做不到观棋不语而已。” * 十月上旬。 寿州永宁府。 大夏陪都上车水马龙,乍看上去与往日没有半点区别。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年轻人背着行李,在大街上好奇地左右张望,眉目间隐约还有点怀念,她路过问悲门总舵时,认认真真打量了好一会,却没有过去找守卫说话,而是径自向城外的方向走去,在路过北门附近的车马行时,停下叫了一辆车。 赶车的人问:“客官要去哪里?北门外也有许多好风景。” 年轻人:“出城后往西北方向走,大约三十五里路。” 赶车人有些纳闷:“三十五里,那可有些荒凉。” 年轻人:“我有认识的人住在那边,今日过去拜访。” 赶车人:“三十五里,该收您三十五文。今日第一次见面,零头便抹了,只收三十钱。” 年轻人一笑:“还是三十五文罢,地方有些远,你从那边回来时,可未必能拉到客人。” 说定价格后,年轻人就上了车,她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周围的人声、车轮声,还有马匹的嘶鸣声逐渐减弱,到了最后,竟安静得有些凄凉。 毕竟是陪都边上,郊区的路况还不错,哪怕并未全力赶路,一个时辰也能够走二十里。 过了一个半时辰,赶车人勒住缰绳,向身后唤道:“客官,地方到了。” 年轻人从车厢中跳下来,然后抬起头,远远看着矗立在前方的山庄。 ——山庄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艰虞别院”。 艰虞别院属于问悲门,当日按照岑照阙的要求,特地建在凄冷偏僻远离人烟的地方,无声表达着对于拜访者的欢迎。 赶车人远远看见前方的建筑,微觉惊叹:“这还真有个庄子,小的在永宁府这么些年,居然一点风声也没听见过。” 年轻人道:“艰虞别院本来就少有人来,不是认识的人,确实不晓得还有这么个所在。”她从荷包里找出一小串钱,也不细数,直接给了赶车人,道,“多的就当谢你辛苦。” 赶车人笑嘻嘻地受了,然后也投桃报李,道:“这里不好找车,您要是一会就走,小的就在外面等一等。” 年轻人:“不必,我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不好耽误您做生意。” 赶车人听了,便干脆地向年轻人抱一抱拳,也不多待,挥着马鞭就驱车离开,只留年轻人一个站在别院门前。 艰虞别院既然是著名江湖势力问悲门的别院,门口自然设有护卫。 年轻人走过去,朝着护卫拱了拱手的,道:“在下想要求见岑门主。” 护卫们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知道问悲门的人很多,但知道艰虞别院的却寥寥无几,知道岑照阙如今正在艰虞别院清修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护卫谨慎询问:“请问足下万儿?” 年轻人:“在下陈微明,江湖中一无名小卒而已。” “……” 护卫更加茫然。 不是没有无名小卒过来,但大多只是迷路,目标明确地想见岑照阙的无名人士,这还是第一个。 虽然不解,护卫依旧向来人客气回礼,道:“门主如今正在清修,不见外客,朋友远道而来,且进门喝杯水酒如何?” 即使不认得,看在大家同是江南武林一脉的份上,护卫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而是打算提供一些基本的帮助。 自称陈微明的年轻人却道:“在下曾蒙岑门主援手,所以想来当面拜谢他老人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岑门主还说我资质很好,于是跟在下交流武功,还教了我几招刀法。” 护卫愈发不敢置信:“……门主教过你刀法?” 年轻人并不多话,只是随手拔出了腰上的刀。 她的面目原本有种近乎刻意的平凡与模糊,属于打过照面也很难留下印象的那种,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长刀的年轻人,眉目间却出现了一种春水扬波般的清亮与锋锐。 护卫不由自主地低头望向那柄刀。 很多江湖人都爱收集名贵武器,而眼前这柄刀……外形上实在很是寻常,寻常到就像是来人是在拜访前不久才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一样,刀柄处还挂着一条染得乱七八糟的丑陋红布。 除了造型不值一提外,长刀的刀身还格外单薄,让人怀疑若是用它去攻击旁人,敌人还没来得及怎么样,武器就会卷边。 年轻人的目光也在这柄刀上停了片刻,她微微扬眉,眼中浮起一点笑意跟无奈,好像觉得自己下回应该自己去市集上购物。 然后年轻人所有的情绪都只是转瞬即逝,她并不说话,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刀。 此刻未到午时,阳光仿佛忽然明亮了一瞬,从温暖变得灿烂刺目,让护卫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一道划破空气的啸响从空气中掠过。 雪亮的刀光横铺而过,瞬间占据了周围人的视野,虽然很快,却给人一种迟缓、宁静乃至于悠远的感觉,护卫们的目光不由自主为之吸引,又过了很久,才发现刀光早已消失。 长刀归鞘,空气中只留着一点余响。 年轻人随手将那柄很不值钱的铁片刀挂回腰上,半空中,一只飞虫徐徐飘下,飘到一半时,从中间分开,变成了极为均匀的两半。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7节 “……” 护卫下意识睁大眼睛。 年轻人:“这招刀法可以作为凭据吗?” 虽然难以置信,然而这一招的的确确就是红叶寺《伽蓝刀》中的“法贯须弥”。 年轻人收刀归鞘:“因为在下家中还有事情要办,之后或许很长时间都无法出远门,正好路过永宁府,所以希望能见岑门主一面。” 护卫面上微露犹豫之色,他原本只想请人进来用一顿便饭,再送些路费便罢,结果此人露了一手红叶寺的武功,说不定当真与门主间存在渊源,于是干脆道:“既然如此,阁下不妨在问悲门住下,至于能不能见到门主,在下却不敢担保。” 年轻人微笑:“尽人事,听天命,要真是遇不上,那就是还没到该见面的时候。” 护卫听着对方略带玄学色彩的话,越发觉得来人像是佛门弟子,难怪有机会跟门主谈论武功。 第186章 顺利进入别院的年轻人被带到了北边的客院中, 护卫提醒:“除了阁下外,别院中还住了别的客人。” 年轻人好奇:“所有人都是来求见岑门主的吗?” 护卫含糊:“也不都是,不过会来到同一个地方,大多自然都有同一个目的。”又道, “不过据我所知, 有些客人已经来了半个多月, 却依旧没见到咱们门主。” 年轻人:“多谢提醒。想来岑门主贵人事忙,我等他有空时就去拜见。” 护卫:“您要实在有急事, 可以先联系大总管处理。” 大总管就是诸自飞。近年来, 岑照阙愈发专注武学, 显然是想要寻求境界上的突破,花在社交上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事务都交由诸自飞负责。 给陈微明安排的院子隔壁住有客人, 据说是不二斋那边派来拜访的一位掌柜, 名叫做钱大富。 侍卫第一次接待钱大富的时候,就怀疑不二斋是不是看此人姓名的寓意好, 才着力加以培养。 陈微明过来时, 住在隔壁的钱大富就坐在院中的树上。 ——钱大富衣袍上绣着金线,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很有钱”。 树上挂着数枚红透了的柿子, 钱大富伸手摘了一枚, 直接抛给陈微明。 陈微明扬起眉毛, 微笑:“钱大富掌柜?” 她一字字念出了对方颇具财富气息的称谓。 钱大富点了下头:“我的名字怎么样?” 陈微明赞许:“当真是钱如其名,一听就知出身豪富之家。” 钱大富先给了陈微明一个“你很懂我”的眼神,然后摇头晃脑地叹着气:“明明下个月才是岑门主的生辰, 结果刚刚十月份,别院中就来了这么多客人。” 陈微明声音温和:“等到生日那天还不知有多少客人要到问悲门中祝寿, 那时人来人往,许多人未必有机会过去问候岑门主,只好如你我一般,提前一步前往,碰碰运气。” 钱大富一拍手:“怪不得,看来还有不少人跟咱们想在了一处。” 虽说陈微明跟钱大富只是初次相见,却迅速热络地聊在了一起,堪称一见如故。 钱大富还顺便为陈微明介绍了一下旁边的情况,钱大富是陈微明的左邻,住在她右舍的则是重明书院那边的一个学生,叫做徐中直,右舍的右舍则是一伙光头,从外形上看,多半是红叶寺的弟子。 两人住的地方是北苑,南苑那边也建了客舍,有些客人就住在那边。 钱大富忽然道:“钱某还听说,江南的桂药王桂堂东,还有陆月楼陆公子也在此地,咱们这一趟就算见不到岑门主,也是不虚此行。” 陈微明目光一凝,随后拱了拱手:“多谢钱掌柜提醒。” 两人再略交谈数句,陈微明便转身回屋,她动手为自己烧了点热水,然后洗了把脸, 她的动作很仔细,一边洗脸还一边对着镜子端详,时不时会用毛巾擦一下脸上的皮肤,似乎是想看自己的面孔是否会因此发生某种变化。 镜子中的陈微明的皮肤略显黝黑,而且眉目寡淡,加上那身堪称江湖大众款的灰色的外袍,看起来的确十分不起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疑惑。 陈微明端详片刻,点了点头,然后放下铜镜,躺到床榻上开始小睡。 等陈微明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略有些黯淡。 外边有脚步声传来,陈微明推开门,正好看见一个女使向着自己走来。 女使微微躬身,道:“陈姑娘,今日桂老板做东,你要不要一块去园子里听曲?” 桂老板显然就是钱大富提到过的桂堂东,他是问悲门的老朋友,来艰虞别院就跟回了家一样自在,此次还理直气壮地喊了乐师上门,说要在园子里请客。 陈微明:“我从未见过桂老板,也能过去吗?” 女使抿嘴一笑:“桂老板一向大方,早就说了要请整个别院的客人,无论是谁,只要想去,都请赏光。” 陈微明:“既然如此,自然是却之不恭。”又道,“隔壁的钱掌柜呢,她要不要去?” 女使:“她跟重明书院的徐君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陈微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姊姊为我引路。” 别院中遍植松柏,远近都是一片冷肃凝重的翠色,悠扬的笛声就从松柏间随风吹来。 陈微明停下脚步,她站在原地听了片刻,随后轻轻颔首,面上略有叹息之意,似乎十分佩服吹笛人的技艺。 花园距离客房并不远。 此刻夕阳还未全落,园子里就提前挂好了防风的羊角灯,尽可能驱散夜色带来的阴沉感。 一个长相清雅的中年人坐在水榭当中,闭目静听笛音。 水榭很是宽敞,虽然已经坐了十来人,却一点不显得拥挤。 钱大富看到陈微明,向她使了个颜色,又瞧了瞧那个中年人,示意对方就是桂堂东。 陈微明随着引路的女使走近水榭,在她踏入的第一时间,桂堂东就睁开了眼睛。 “在下陈微明,见过桂老板。” 桂堂东笑呵呵:“陈姑娘请坐。”又问,“原来你也是老诸的朋友?” 老诸指的是诸大总管,门中许多内外事务都由他负责,在江湖上交游十分广阔。 陈微明:“我不认得诸大总管,只是以前见过岑门主,所以特来拜访。” 这句话没有引起别人的惊讶,毕竟光永宁府一带,自称跟岑照阙很熟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陈微明拱了拱手,然后在角落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坐在她附近的,是两个穿着僧袍的青年。 两人的发型完全一致,服饰也差不多,神态动作同样十分相似,若不是五官存在明显的差异,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对双生的兄弟。 离陈微明比较近的那名青年衣袍洁净,面若芙蕖,见到新的客人过来,双掌合十,向她一稽首,然后道:“陈施主认得岑师弟?” 陈微明痛快承认:“是啊,岑门主当时夸我资质好,还教了几招刀法。” 青年微觉惊讶:“……施主学过岑师弟的武功?” 陈微明:“我记得好像是叫《伽蓝刀》。” 青年露出了然之色。 一般来说,师门武功无故不许传到外面,《伽蓝刀》却是岑照阙自行悟出,出师前留了副本在寺当中,所以不受约束。 青年:“同辈当中,唯有岑师弟在武学上天份最高,既然他说你资质出色,便一定不错。” 陈微明欠欠身:“大师过誉。” 交谈间,陈微明知道青年法号玄慧,早岑照阙一年拜入红叶寺中,所以算后者的师兄。他旁边那个和尚名叫玄识,入门更早,如今也在明相大师座下受教。 玄慧今次到问悲门来,也是想见岑照阙,然而岑照阙闭关静修时留的话是不见任何外客,问悲门弟子不敢将老大师门之人拒之于外,去又不敢替他通报,只好暂时留在别院中住着。 作为出家人,玄慧在江湖上毫无名气,本人又一副波澜不惊,半点不着急的模样,别院弟子也就安心下来,请他等一等,看那天门主出关,再请他见面。 除了玄慧玄识两人外,水榭中还有许多客人,坐在他斜后方的是两位年轻男子跟一位姑娘,前者相貌颇为英气,名叫冉何庸,后者则文弱些,名叫王元蟾,至于那个姑娘,名叫庄自华,说是本地猎户,有时会给艰虞别院送货,时不时就会留下蹭饭。 而前两人来此的理由则与庄自华不同——他们在山野中踏青,一不小心走得太远,结果迷失了道路,最后找到了艰虞别院这边。 因为位置原因,经常有回不去城的路人来艰虞别院求助,护卫们并不觉得奇怪,正常地将人迎进了门。 那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加上此地人迹罕至,周围有没有车马经过,冉、王两人只好在此投宿,幸而问悲门家大业大,在已经来了一批客人的情况下,完全不在乎多招待两个。 桂堂东本人身边不远,坐着一个身穿朱色长袍,外罩轻纱的人,那人看起来气质格外出色,据说是陆月楼身边高手,名为荀慎静。 荀慎静会坐在桂堂东身边,自然是因为她代表的人物与众不同。 在荀慎静身边不远,是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姑娘,自称是贝藏居的弟子,名叫霍别年。 陈微明本来正在喝茶,目光瞥见霍别年的时候,动作委顿,然后不易察觉地呛了一下。 这位霍姑娘很少外出行走江湖,今次还是第一回来问悲门拜访。 至于钱大富与徐中直,就坐在霍别年身后。 水榭中除了客人就是仆役。三位女使在旁斟茶,一名头戴小帽的男使则在认真地帮客人烧烤刚摘下来的新鲜菌菇。 第187章 烤架上的菌菇渐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 山珍配西域那边的葡萄酒很好, 配黄酒也不错,可惜因为座中有出家人的缘故,此次桂大老板安排的就全是素菜。 陈微明刚倒了杯清茶,远处有三人朝着水榭走来。 桂堂东起身相迎:“诸大总管, 简三爷。”看向两人身后那位穿着花鸟使服饰的陌生人, 语气有些迟疑, “这位是?” 诸大总管就是诸自飞,他在门中排行老二, 而简三爷便是简云明。 陈微明的目光在简老三身上停了一会。 从外表看, 简云明倒是个很英俊的青年, 只是眉间有一股无法消散的沉郁和狠戾。 诸简二人算是艰虞别院的主人,能被他二人带来的至少不会是敌方成员,陌生人拱了拱手:“在下云维舟, 清正宫弟子。” 桂堂东了然:“原来是云捕头。”又道, “不知云捕头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云维舟:“在下初到江南, 于情于理, 都该先来拜见岑门主。” 桂堂东看一眼天色。 上门拜访,不应该早点到吗?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8节 云维舟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我午时便来了,只是一直在跟大总管谈事, 原本打算拜见完岑门主就回去, 然而一直没有见到人, 就留到现在。” 桂堂东笑:“这两年间,岑老大越发不爱出门,想见他可是一件碰运气的事。” 云维舟微微一笑:“无妨, 我现在还有几天假,正好在艰虞别院内多认认人。” 桂堂东:“说得正是。云捕头, 桂某给你介绍,这是陆公子身边的荀姑娘。” 云维舟跟在场中人一一问候过,连只是误入江湖势力王元蟾两人都没有漏下。 王元蟾愣愣瞧着眼前的场景,怀疑自己太晚没回城,终于遇见了话本上的见鬼场景。 有“老板”,有“捕头”,有“老大”,极具绿林气质的称谓让艰虞别院距离王元蟾心中的“某员外的郊外庄园”越来越远。 好在他也不是没去过瓦肆,过了会后终于反应过来,此刻坐在水榭中的人,多半都是评书内提到过的江湖豪杰。 一念至此,王元蟾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像是担心在座中人会忽然暴起火拼。 桂老板介绍完后,云维舟在入座前,忽然开口:“庄内的客人,如今都在这里了么?” 诸自飞想了想,回答:“好像还有一位游方郎中,不过她不爱出门,旁人也无法强求。” 云维舟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她环视众人,忽然道,“不过依照在下看,方才大总管对客人的介绍好像不大全面。” 话音方落,水榭内的气息顿时为之一肃。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静默后,诸自飞与简云明两人同时起身,做出戒备之态,桂堂东虽然依旧端坐,目中却有精芒闪烁,钱大富一愣,等反应过来那位花鸟使话中的含义时,几乎就要起身,却被坐在她身边的徐中直一个眼神止住。 徐中直微微凝眉,目光也不自觉向那位花鸟使看去。 陈微明平静放下手中茶杯。 篝火旁,头戴小帽的男使原本正在将烤好的菌菇放进碟子中,他距离客人的位置不远,能清晰听到云维舟说话的内容。 别人说“介绍得不够全面”可能只是字面意思,可云维舟这么说,则极有可能是在暗示,她觉得客人们的身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男使有些遗憾地放下碗碟,随后轻叹一声,苦笑道:“雕虫小技,果然还是瞒不过高人……” 他抬手摘下了帽子,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让自己的五官能更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男使的自曝身份本该引起大部分人的在意,然而除了荀慎静看了过来以外,谁也没空留意。 因为在男使说话之前,云维舟已经动手。 清正宫的身法“何处飞来白鹭”天下闻名,云维舟身形一晃,脚步微错之间,已经站到了霍别年的身后。 众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云维舟迈步、停步,在她落地前,自称霍别年的贝藏居弟子还保持着面朝花园的坐姿,一副对周遭场景浑然微觉的模样,然而等云维舟落地后,霍别年就变成了面朝池塘的站姿。 仅仅是一个站姿,一道身影,便让人感觉到了刀光与剑意。 寒芒微闪,不知何时,云维舟手中居然多了一柄匕首,她将匕首当做短剑使用,刹那间,已经向霍别年连续刺出十三剑。 水榭中不缺有眼光的高手,诸自飞等人几乎是同时认出,那是清正宫的剑法绝学“雁柱十三弦”。 剑光纷纷,犹如水银泄地,明明是十三剑,其间居然没有半点破绽空隙,圆满地就像只有一式。 半空中,十三道剑花近乎同时绽放,展露出一种美不胜收的杀意,云维舟的剑法分明迅疾如电,偏偏一招一式又清清楚楚,轻重次序丝毫不乱。 不远处的陈微明,下意识用手指按住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却又立刻松开,更加专注地看着两人对战。 清昂的剑啸声响起,剑花越开越盛,亮到极致的那一瞬间,却毫无征兆地同时凋谢。 电光石火间,霍别年双掌齐推,真气布满掌缘,就像推出的不是手掌,而是两把锐利长刀。 刀气澎湃,如河流,如洪涛,冲撞地对手几乎无法立足,与此同时,十道真气自霍别年指尖射出,嗤嗤作响,连续撞向对手的武器与手腕。 云维舟立刻松手,同时点地倒掠,靠后退来卸去对手真气,不过匕首还未落地,就被她自袖中甩出的细银丝勾了回来。周围眼力不够的人,压根看不出她已经落了下风。 她退一步,霍别年就进一步,后者一直走到水榭边缘才停下。 云维舟一直飘到三丈之,双手一直保持着横剑回拦的动作,她的目光在霍别年身上停了一会,面露了然之色。 桂堂东低声:“无孔不入,放下屠刀。” 他说的是霍别年方才使用的武功,那两招都是贝藏居内绝学,功力稍差一点的弟子都无法得传。年轻一代中,据说只有师思玄等少数几人曾经学过。 霍别年听到桂堂东的声音,表情却比方才更加凝重。 旁观了全程的陈微明靠在椅背上,她的脊背原本已经绷紧,现在则重新放松了下来。 她在想,水榭内外同时有两人爆出了自己隐藏身份,桂堂东现在准备先照应哪边。 坐在陈微明身边不远的冉何庸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啊”地叫了一声,露出很受惊吓的表情。他的目光在水榭内来回逡巡,好像在思考那只茶几适合躲藏。 王元蟾木着脸安慰他:“没事,没事,都已经打完了。” 其实王元蟾跟冉何庸也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同样作为席上罕见的非武林人士,难免会觉得大家属于同类。 至于庄自华,她穿着短打长靴,腰上还挂了一柄弯刀,凭借着自身过于适合战斗的造型,直接被王元蟾划到了武林人士的阵营当中。 庄自华感觉到身边人的瑟缩,想了想,解释:“我不是江湖人,只是常在山里打猎。” 王元蟾的目光在庄自华外衣上的毛领上一扫,试探询问:“你穿的是狗皮?” 庄自华:“狼皮。” 王元蟾:“……买的?” 庄自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自己打的。” 王元蟾安详点头,转过身,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出门踏青…… 就在王元蟾正因误入绿林豪杰老巢头疼的同时,桂堂东也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他不认得霍别年,却知道贝藏居中除了师思玄外,应该没第二个功力如此深厚的年轻俊才,然而外面烤菌菇的男使,帽子下露出的分明是陆月楼陆公子的脸。 踌躇的不止桂堂东,还有云维舟,她其实是看出“霍别年”有些不对,想要试试对方的来历,结果话音方落,在旁边认真烤菜的“男使”便迅速自爆身份,使得水榭中出现了短暂而微妙的静默。 事已至此,荀慎静干脆认命,主动站起,向烤菌菇的男使作了一揖:“公子。” 诸自飞也跟着开口:“原来是陆公子,难怪易容本事如此精湛,咱们都没有发现。”又道,“诸某本该过来招呼,奈何没认出公子身份,实在是太过怠慢。” 其实还没有露出马脚的陆月楼苦笑:“陆某只是想与大家开个玩笑,所以才没有表明身份,还请诸位恕我冒昧。” 另一边,“霍别年”静默许久,才干巴巴道:“原来云捕头口中的‘别的客人’,竟然是陆公子。” “……” 话音方落,水榭内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注在“霍别年”的身上。 众人没有掩饰自己目中的情绪,他们看着“霍别年”,仿佛在瞧着一个已经被人揭穿伪装却还倔强地走在掩耳盗铃路上的师思玄。 简云明干咳一声,委婉道:“云捕头乃是清正宫的杰出弟子,武功十分高强,而在传言中,霍姑娘年纪尚小,功力想来无法与师少居主相比。” 换句话说,倘若眼前的霍别年不是师思玄,那么她实在很难在数招间就点落同样出身武林名门的云维舟的匕首。 习武之人面对危机时的下意识反应,实在是一件很难掩藏的事。 师思玄:“……” 钱大富按耐不住好奇心:“云捕头,你是怎么发现霍姑娘不是霍姑娘的?” 师思玄冷冷打断:“不,在下就是霍姑娘。” 陈微明一本正经:“反正佛家也有不执着于表象的说法,就算足下是霍姑娘,也不妨碍旁人先称呼你一声师少居主。” “……” 这个角度,别人实在很难想到,也就很难反驳。 师思玄沉思,她当然不认得陈微明,却觉得此人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她颇觉手痒的熟悉气质。 云维舟先为自己突然出手之事向师思玄致歉,然后才回答钱大富的问题:“我是捕头,看人时会仔细观察对方的步伐与体态。江湖中素有易容之术,但五官容易遮掩,行为举止却不容易。而且有意掩藏自己身份的人,通常也只会注意自己站起来的样子,不会去留意自己坐下或者躺下时的模样。” 陆月楼闭了闭眼:“原来如此。” 所以一直站着的他反而没有让云维舟警觉。 事已至此,陆月楼也不再纠结,转身将方才烤好的菌菇端上来,道:“虽然陆某乔装的本事不行,烧烤的本事却不错,各位要不要尝一尝?” 陆月楼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他说自己烧烤的技术不错,就果然不错,盘中的菌菇每一个都被烤得外焦里嫩,除了提供给玄慧玄识的那两份外,菌菇们的表面都洒了香料。 香料配合着蘑菇被烤出来的汁液,在食客的口腔中一齐爆开,不浓重,却恰到好处地凸显出了食材本身的鲜美。 所有人都吃了蘑菇,包括陈微明,虽说应该对进口的食水保持警惕性,却不觉得陆月楼会在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对食物做手脚。 冉何庸连续吃了七只蘑菇,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打着嗝道:“秋天应该不是采蘑菇的季节,这些蘑菇是哪里来的?” 桂堂东:“都是钱掌柜送的。” 感受到自己身上汇聚的目光,钱大富赶紧道:“不二斋各种各样的生意都做,专门培植蘑菇的人,自然也是有的。” 桂堂东笑:“说是桂某请客,却让钱掌柜破费,实在惭愧。” 钱大富:“其实是我好友的建议,她知道我要来艰虞别院时,就让我顺便带点菜过来。” 桂堂东不大理解:“这又为何?” 陆月楼也笑道:“怎么,钱掌柜的朋友是觉得艰虞别院的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顾忌周围微微紧绷的气氛,钱大富坦白:“冬秋时节的鲜蘑菇价格比较高,又必须早些卖掉,在下的好友说,要是在艰虞别院中有机会遇见本地的武林名流,可以先请他们尝尝那些蘑菇,再向他们推荐。” 桂堂东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好,我一定找钱掌柜定购。” 钱大富也露出了赚到钱的开朗笑容。 其实方才所言的确是她的目的,却并非全部的目的。 冬秋时节的鲜蘑菇比较罕见,而罕见的食物往往不大容易被迅速替换。 虽然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计划,相关人员却可以想办法降低各类意外的概率,尤其是在艰虞别院中已经聚集了一堆有分量武林人士的情况下。 第188章 陆月楼被识破身份后, 也不换衣裳,直接落座加入宴饮当中,诸自飞另外喊了仆役过来接着烧烤。 钱大富觉得陆月楼自爆得太早——相比而言,果然还是那位陆公子手艺更好,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比较舍得使用香料。 烧烤期间, 远处的笛音一直没有停顿。 太阳落山后, 明月慢慢升上天空,清冷皎洁的银辉洒落在大地上, 仿佛为花园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作为出家人, 玄慧对食物跟音乐都没有兴趣, 他会出现在花园中,只是为了等待岑照阙而已。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49节 既然岑照阙不来,那是吃的山珍还是稀粥, 对玄慧而言都没有丝毫区别, 与他同来的玄识只略动了几筷子,就停下不用。 桂堂东:“两位大师不多用些吗?” 玄识:“多谢桂施主好意, 贫僧与玄慧师兄正在修行当中, 不可太贪口腹之欲。” 桂堂东也不多劝,他转了个话题,笑问:“都已经十月份了, 两位大师不如索性多待些日子, 留到十一月, 也好参加岑老大的生辰?” 玄识摇头:“我们离寺已久,若是一直逗留下去,只怕多有不便。”然后对诸自飞道, “还望大总管替贫僧转告岑师弟,就说我们有要紧事, 必须赶紧与他相见。” 诸自飞微微皱眉,然后道:“诸某知道二位大师有事,若是实在不愿多留,可以等上一个月再来永宁府,那时门主必然会出来见客的。” 玄慧站起身:“莫非这几日间岑师弟都不会出来?” 诸自飞遗憾摇头:“在下不知。我们都是大哥的手下,无法替他做决定,大哥想要露面便露面,想不露面便不露面。” 玄慧淡声:“好,如果他不来见贫僧,那由贫僧去见他也无妨。” 简云明忽然开口,声音很冷:“不行。” 玄慧:“贫僧去见岑师弟,不需旁人的允许。” 简云明:“大师如今正在艰虞别院做客,既然是客人,就要尊重主人家的规矩,不能胡乱走动。” 玄慧垂目:“若是简施主实在介意,贫僧也可以不是客人。” 对方强硬,简云明也跟着强硬起来:“是客人,咱们自然好吃好喝招待,倘若不是客人,问悲门弟子的手同样拿得起刀剑。” 玄慧闭上眼睛,低低念了声佛号,同时手指一直在转动佛珠,每转动一下,面上的戾气就减弱一分,到了最后,已经变得平静无波。 然而即使是平静状态下的玄慧,看起来也格外坚定,显然丝毫没有因为简云明的威胁而动摇。。 陆月楼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苦笑,好像在为面前的紧绷的气氛头疼,却并没有开口劝和。 自从揭露身份之后,他好像总是在苦笑。 云维舟留神打量着玄慧、诸自飞还有简云明三人,眼睛里有疑虑之色一闪而逝。 月明风清,月光铺在水榭前的石阶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 陈微明抻了个懒腰,开口打破了水榭内紧绷的气氛:“明天的事情,何妨等到明天再说?万一明天岑门主正好出来,那谁也不用为难。” 云维舟也不想围观红叶寺弟子与问悲门起冲突,赶紧附议:“我赞成陈姑娘的话。” 她说话时,目中浮起了一丝思忖之色——岑照阙出身问悲门,按理来说两家的关系必定亲密,可看玄慧两人的样子,反而像是来者不善。 云维舟一时间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好暂时将心中困惑压下。 诸自飞:“既然如此,那就先这么办罢。玄慧大师乃佛门中人,还请不要妄动无明。” 玄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云维舟:“大师莫急,这里想见岑门主的人并非你一个,而且岑门主乃是江南武林魁首,必然有露面的那天。” 坐在师弟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玄识道:“云施主,你找岑师弟什么事?” 云维舟:“一是拜见,其二,则是有事求岑门主帮忙。” 简云明:“不知云捕头要岑大哥做什么?” 云维舟:“实不相瞒,我近来收到风声,‘毒行绝刀’吴灭生已至江南,我想将此人拿下。” 吴灭生是个很有名的杀手,据说跟孙侞近关系亲近,劣迹斑斑,一向活跃在江湖上“武功并不等于人品”教育事例当中。 诸自飞:“如果‘毒行绝刀’当真来了,事情该跟四弟还有五妹说一声。” 他口中的四弟指的是严良节,五妹则是宿霜行,他二人都已擅长诸般杂艺闻名。其中严良节很了解追踪之术,而且擅长模仿字体,也懂易容乔装的本领,五娘子宿霜行则算是门中医师,每年都得帮着门中弟子抵御许多次下毒事件。 云维舟:“若有五娘子帮忙,此次一定能将那吴灭生捉拿归案。” 陈微明见水榭内的气氛和缓下来,便站起身,向桂堂东等人道了别:“天色已晚,在下就先回去休息。” 桂堂东欠身:“姑娘慢走。” 钱大富本来也想告辞,见陈微明离开,反而多坐了一会,一副跟她不熟的模样。 花园中,陈微明独自走在铺着月光的石子路上。 与问悲门总舵相比,艰虞别院中的弟子要少得多,甚至显得有点荒凉。 不过诸自飞等人之所以不加派人手护卫别院安全,一是因为岑照阙武功高强,二则是因为此地遍布机关,外人很难闯入。 虽然视线中没看到别人,陈微明依旧未曾前往不该去的地方,而是一直正常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过了大约一刻功夫,房内的灯火便彻底熄灭,从外面看不到一丝火光。 …… 夜风冷峻,云层遮住了月亮,整个北苑都被一片没有尽头的寂静黑暗所笼罩。 简单收拾后,陈微明闭上眼睛,如早晨一样安详地躺在了床上,她睡得很沉,睡前还点了香,香也是陈微明自己配的,无色无味,不但能防虫,同样有安眠的功效。 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 辰时。 天光一片大亮。 “啪嗒,啪嗒。” 小石子打中了陈微明的窗户,随后被弹飞,继而滚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钱大富的声音从外面出来,语气里有着成功早起者看待赖床者的得意: “天都亮了,你究竟起不起来?” 陈微明闭着眼,双手端正地交叠放于小腹之上,躺在床上的姿势标准得可以直接装进灵柩当中:“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听见陈微明在思考,钱大富顿时警惕了起来,还下意识看了下周围,担心被别人偷听。 她压低声音,小心询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陈微明的语气中略带怅然:“在下思考出了一个很正确的道理——其实天亮跟起床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天下间又没谁规定,太阳上山是太阳的事,人什么时候起床是人的事,两者之间没必要非得存在因果关系。” 钱大富:“……” 她刚刚就不该那么郑重。 钱大富:“我记得你不是来求见岑门主的?”她话里话外大有暗示之意,“既然是求见,总得在别院内多走动走动,你今天难道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陈微明双目闭合:“做事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就像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至于此时此刻,最合适的就是躺在床上。” 钱大富:“……”她抹了下脸,道,“再不出门,就赶不上开饭。” 陈微明依旧很淡定:“素闻寿州人杰地灵,在下相信一定会有好心的邻居愿意给我带饭。” 路过的徐中直本来没有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拉了下钱大富的袖子,面无表情道:“咱们先走。” 钱大富迟疑:“那她……” 徐中直板着脸:“既然她觉得人杰地灵,那就让她体会一下世道的险恶。” 两人一道去吃过饭,回来时,钱大富犹豫许久,还是额外打包了一笼蒸饼。 徐中直发出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钱大富望天。 虽然让邻居体会世道的险恶很重要,要是真的一点食物不带,她怀疑自己能先一步感受到生活的艰辛。 回到北苑时,陈微明果然还没起来,徐中直不像钱大富那么委婉,直接就上去拍门。 她力气用得很巧妙,一拍之下,门栓应声而开。 徐中直提醒:“都快巳时了。” 陈微明终于拥被坐起,声音里带着对被窝的恋恋不舍:“巳时又怎么了?” 徐中直拿过钱大富手上的包子:“我带回去当加餐了。” 陈微明叹气:“有机会享受平静就多享受一会,毕竟按照一般套路,做我这一行的人若是去陌生庄园投宿,除了第一天相对安全以外,后面的日子都各有各的刺激。” 钱大富想起昨天水榭内的宴席,不由点了下头。 徐中直:“艰虞别院地方宽敞,就算发生了什么,住在客院中的人也难以听见。” 陈微明:“是,问悲门中要是出了事,门下弟子自然有一套通知彼此的法子,咱们只是客人,而且住得如此偏院,未必会第一时间接到通知。” 这些分析并非没有道理,可就像是故意跟陈微明反着来似的,她话音方落,远处就响起连绵的、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哨音。 哨音尖锐刺耳,刹那间便划破了白日的宁静。 * 住在艰虞别院内的客人大多都身怀武功,此刻则展现了与自身武学修为相应的出色机动能力。在听到哨音后,不必旁人通知,客人就已经纷纷展开轻功,或奔或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在了议事的花厅中。 简云明出来拦人:“别院中出了些事情,各位还请先回房中休息……” 桂堂东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简老弟,我也不是外人,你们别院有事,姓桂的要是不帮忙,以后怎么还好意思上门叨扰。” 云维舟紧随其后:“不错。”她上前一步,语气格外诚恳,“云某身为花鸟使,奉命巡查江南,了解江湖帮派情形乃是职责所在,还希望简三爷能直言相告,别院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着,她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一扫,精准点名:“云某跟桂老板都不想回去,那么陆公子呢?” 陆月楼原本似是准备坐壁上观,听见云维舟的声音才无奈开口:“这个么……陆某自然赞成桂老板跟云捕头的话。” 师思玄不用人问,已经态度干脆地开口:“贝藏居与问悲门交好,回去后师父一定会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能回答不知道。” 玄识:“阿弥陀佛,既然知道出事,那么贫僧与玄慧师兄也不能离开。” 简云明此刻的面色比熬了三天三夜不睡觉赶论文还难看,他眼中的血丝很明显,身体还在无法遏制地轻颤,任凭谁都能看出,此刻简云明内心正在剧烈挣扎。 对于一位武功高手而言,这委实不是常见的情况。 简云明退后半步,哑声:“……那么,诸位还请在此稍后,我去问问二哥,再给诸位回复。” 第189章 简云明说完后, 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居然就这样匆匆离开。 陈微明站在最后,在其他人针锋相对时,她很自觉地挑了张椅子坐下, 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神色微微沉凝。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0节 钱大富的脸上也没有了早晨的轻松, 走到陈微明身边,问:“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在跟陈微明说话时, 钱大富说话时一直目视前方, 没有转头去看交流对象, 大概是不想被别人察觉两人正在私聊。陈微明嘴唇微动,有些想提醒对方,站在花厅内的大多是武林高手, 别人不一定, 可正顶着师妹马甲的师思玄多半是能察觉到她们的声音的…… 考虑到目前情势不清,陈微明说了句很正确的废话:“大总管不见踪影, 简三爷都无法独自做主, 在加上发生在艰虞别院中,恐怕是涉及到问悲门内高层的大事。” 钱大富又悄悄道:“除了王元蟾那三位,昨晚的其他客人都已经过来了, 那游方郎中倒是一直不见踪影。” 陈微明:“问悲门是江南武林魁首, 若非江湖中人, 未必想来凑这个热闹。”看见徐中直就站在旁边,于是扬了下眉,问, “徐君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也会过来?” 徐中直瞥了陈微明一眼, 道:“读书人又如何,既然主家有事,自该过来瞧瞧,看有没有地方能帮一把手。” 客人们各自低声交谈,桂堂东正在跟云维舟还有师思玄说话,陆月楼跟荀慎静时不时低声说上两句,只有玄慧与玄识两人,自始至终缄默不语,似乎在心中默念经文。 又过了两刻功夫,就在师思玄已经开始思考凭自己武功能不能硬闯进内堂去的时候,简云明终于重新现身。 此次跟简云明一块出现的,还有一位对陈微明而言应该十分陌生的人。 陌生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她大的五官十分柔和,换做别的时候,一定会给客人亲切友善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她原本恬静的气质已经被不敢置信、恍惚失措等强烈的情绪所扰乱,即使努力克制,依旧有掩饰不住的绝望感从眉眼间蔓延出来。 不过师思玄明显认得来人:“宿姑娘?你也在艰虞别院?” 听到姓氏后,陈微明露出一点了然之色,似乎是在说,原来来人就是问悲门中的老五宿霜行。 宿霜行:“我是昨天夜间来的,尚且没跟诸位见过。”她的声音跟简云明一样哑,仿佛很长时间都没喝上一口水,“问悲门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此事骇人听闻,一旦传出去,必然使得江南武林震动,诸位若是一定要知道,那么事后还请暂时保密。” 桂堂东干笑一声:“……此事自然。” 他的表情很是勉强,却还保留有说话的能力,花厅内的其他人,则已经陷入了一种惊疑不定的沉默当中。 众人都明白,简三、宿五都是问悲门内的要紧人物,两人久历江湖风波,寻常事情决不能让他们感到动摇。 花厅内一瞬间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师思玄一言不发,陆月楼也一言不发,桂堂东说完能保密后,也就闭上了嘴。 初冬的空气里仿佛凝结着看不见的冰雪,将声音、动作还有目光全部冻结在了一块。 桂堂东脑海难以遏制地产生了一个明确的念头。 他实在不敢想象那是真的,可要是并非如此,以问悲门的能耐,又怎么会无法解决? 天空中飘着乌云,宿霜行的眉目间也像是飘着乌云。 她的声音从乌云下清楚出来:“昨天夜里,门主不幸身故。” “……” 众人皆知,问悲门的门主是岑照阙,宿霜行的话毫无疑问代表着岑照阙已经身亡。 陆月楼张口又闭上,表情竟有短暂的空白与茫然,他好像觉得自己应该给出点反应,却无法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虽然清楚听到了岑照阙死亡的消息,他却依然觉得不敢置信。 多年来,孙侞近往江南派了无数杀手,想要取岑照阙的项上人头,却都无功而返。 就在众人觉得岑照阙会永远活下去的时候,却毫无准备地听到了他的死讯。 云维舟上前抱拳:“……不知岑门主因何过世?” 她的声音也变得很沙哑,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又黏在一起,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师思玄忽然冷冷开口:“我不信。” 云维舟:“为什么?” 她不觉得简三和宿五会用这样的事情骗人。 师思玄语气斩钉截铁:“岑照阙这个人本事大,又一向难缠,绝不可能如此突然地死去。” 桂堂东用丝绸手帕擦了擦自己额角上的汗,连连附议:“正是,虽说宿姑娘是问悲门的人,可你说岑老大去世,桂某却不敢相信。” 简云明忽然生出怒意,手背上绷出道道青筋:“你们不信,难道我们就肯信!只是大哥他,他……” 说到这里,简云明低下头,泪水一滴滴流淌下来。 云维舟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既然说岑门主去世,那请问一句,岑门主究竟是如何去世的?” 宿霜行顿了下,才慢慢道:“此事说起来,也跟云捕头的职责相关。” 陆月楼失声:“莫非……” 宿霜行:“陆公子猜得没错,大哥他并非自然死亡,而是为人谋害。” 原本一直保持安静的玄识与玄慧两人,听见宿霜行的话后,同时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云维舟:“此事确实当归于花鸟使管辖。” 其实单纯的江湖仇杀与花鸟使无关,只是岑照阙的地位过于重要,云维舟不可能不去调查。 陆月楼亦道:“岑门主不止是江湖侠客,他自行走江湖以来,为国为民屡立功勋,朝廷曾数次派人封赐,还想要给他侯爵的尊衔。可惜岑门主一直推拒不受,最后只接了安民诏。” ——毕竟是有武功高手存在的世界,大夏开国以来,地方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朝廷便从那些武林豪杰或者江湖势力中,选择一些行事公正且武功高强的,给予安民诏。得到安民诏之人遇见违法之事时便可以从权行事,作用有点类似于尚方宝剑,现存的安民诏上还盖了端木老盟主的印鉴。江南这边,除了问悲门有安民诏外,红叶寺跟贝藏居中都有一份,分别由两边的主持跟居主掌管。不过根据传言,江南的安民诏其实还有第四份,只是不知道是在韦念安跟陆月楼手里,还是放到了重明书院那边。 云维舟毅然道:“云某虽然年少识浅,既然身在六扇门中,又遇见今天的事,那必定要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宿霜行神情黯然:“我已经去瞧过现场,下手那人,多半便是云捕头说的那位‘毒行绝刀’吴灭生。” 桂堂东喃喃:“吴灭生……据桂某所知,此贼成名已经三十年之久,会武功,又懂得下毒,的确很不好惹。”说到一半,他改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对宿霜行道,“我记得岑老大受教于红叶寺医堂首座明相大师,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还有辟尘犀在手,竟会折在此人手上?” 宿霜行垂下头,同样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回应:“大哥年年都会遭遇毒杀,辟尘犀又是用一些就少一些,我猜测,大哥手上的辟尘犀应该已经用完了。” 桂堂东叹息一声。 他在心中感慨老天不公,孙侞近多年来坚持派人杀害岑照阙,竟当真叫他得了手。 岑照阙一死,躲在容州的左文鸦跟薛何奇等人一定会想法子重返江南,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陆月楼淡淡:“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想那吴灭生年少时为了杀死仇家,竟在仇家宅邸边假装厨子四年之久,认认真真烧了四年饭,如此恒心,就算武功没那么高,依旧是世上第一流的杀手。” 云维舟的声音里出了果决外,还多了些安抚之意:“想要查案,总得瞧瞧现场。简兄,宿姑娘,云某可否去看看尸体?” 玄慧起身,迈步向前,走到云维舟身边,再度向前合十为礼:“同门一场,贫僧也想去送一送岑师弟。” 玄识亦跟着走上前,显然是赞成师兄的意见。 宿霜行与简云明对视一眼,都道:“此事毕竟是问悲门的内事,稍后自然通报六扇门,等到那时候再请云捕头过来。” 宿霜行还道:“云捕头若是有空,可以先张贴海捕文书,尽早将吴灭生捉拿归案。” 云维舟闭了闭眼。 吴灭生在六扇门的通缉令上已经待了十多年,可惜因为有敌对势力加以庇护,几次落网都被他跑了出去。 倘若岑照阙当真因此人而死,那都怪六扇门这边办事不利。 简云明又向前一欠身:“门中出了大事,实在无法招待诸位,接下来件某会派人送各位回城。” 云维舟并非容易打发的人,不过还没等她出言拒绝,另一个谁也没料到的人竟然直接站起,出言拒绝。 徐中直神情冷峻,语气亦十分坚决:“我不走。” “……” 众人听了后,心中都既高兴也疑惑,高兴在他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至于疑惑则比较复杂,一部分人是疑惑徐中直看着没什么武林高手风范,没想到竟如此有胆量,敢第一个跟简云明硬顶,另一部分则是在苦苦思索,想要回忆起此人的身份来历,以及一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为什么硬要往江湖风波里凑…… 第190章 徐中直没让人为难, 主动自我介绍:“学生姓徐,在重明书院中读书。”又道,“我大姊徐非曲,如今就在自拙帮朝帮主手下办事。” 听到“重明书院”四字, 旁人只是觉得徐中直不愧是在陪都最高学府内进修的读书人, 果然颇有些胆识, 然后听到“自拙帮”这个名字时,情绪竟蓦然紧绷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朝轻岫如今已经是一个让人不敢忽视的存在, 哪怕徐中直得拐一道弯才能跟她联系上, 别人也无法忽略这一点。 陆月楼目光有些幽深, 笑道:“原来徐君是朝帮主的下属,实在失敬。” 徐中直摇头:“我不是自拙帮的人,只是正好待在永宁府, 大姊就吩咐我去问悲门走一趟, 将一封信交给岑门主。”又道,“大姊曾吩咐过, 这封信生死攸关, 只能交给岑门主一人。可惜我来了许久,一直没能见到岑门主的面。”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印着火漆的信。 “如今岑门主已经去世,我未能完成姊姊的嘱托, 只好将信件公之于众, 期盼能够帮忙抓到杀害岑门主的真凶。” 徐中直面露犹豫之色, 他的目光在花厅内一干人身上扫过,最后向着云维舟走了一步,将信交给了她:“这位大人似是六扇门捕头, 可否由你拆开信件?” 云维舟:“云某当仁不让。” 宿霜行提出反对意见:“既然是给门主的信,那么……” 徐中直打断她:“姊姊说过, 这封信要么只给岑门主一个人看,若是做不到,那当众拆开,瞧见的人越多越好,否则难免有大祸临头。” 宿霜行面色微微沉凝。 倘若寄信的人不是朝轻岫,如此行事风格,难免要被人批评一句故弄玄虚。 说话间,云维舟已经动作利落地揭开火漆,看见了信笺上的内容。 “信的确是朝帮主写的。”云维舟一眼扫过,然后挑重点读了出来,“相别未久,近日思及足下,忽觉不安。倘若所料无误,今年生辰以前,兄或遭大劫。亟盼珍重,勿要伤于小人之手。倘若终究灾祸难免,则使持信者依照后续所录行事,或可查得行凶者身份。朝轻岫书。” 陆月楼神色讶异:“陆某素闻朝帮主料事如神,却没想到她竟然预先知道有人要害岑门主了?” 师思玄:“知道有人要害岑老大有什么稀奇,他不是隔几天就会遭遇刺杀?” 陆月楼点头:“说的也是,只是以往那些人都没成功,陆某倒是忽略了。” 桂堂东却道:“她既然知道岑老大会出事,怎么自己不过来通知,反而叫一个、叫一个……”他手指着徐中直,到底咽下了后面的话。 云维舟想了想:“既然旁人知道朝帮主料事如神,那么若是她在永宁府现身,说不定反而会打草惊蛇,这才派一位重明书院的学生过来。若是徐君没有自曝身份,谁又会知道一位重明书院的普通学生身上竟带着如此重要的一封信。” 简云明追问:“朝帮主说了有查出真凶的法子,请问是什么?” 云维舟翻过信纸,接着念:“发现尸体后,请先控制住案发之地的所有人不许随意行动,免得放脱真凶。随后顺水推舟,案件内情自会分晓。又,若信至问悲门后始终未有消息传回,朝某必当昼夜兼程,赶来永宁,亲查此案。” 她放下信纸,道:“按照朝帮主所言,凶手说不定就混在客人当中,为了避免放脱凶手,简三爷不用急着送咱们离开。”又问,“桂老板,师姑娘,陆公子,您三位怎么看?” 桂堂东叹了口气:“岑老大为人侠义,别说大家是好朋友,就算咱们以前没有交情,这会也得为他尽一尽心。” 师思玄简短道:“我也不走。”她沉默片刻,补充,“师父说,岑门主是个好人,他能将问悲门支撑到如今,十分不容易。” ——从师思玄的话可以看出,贝藏居老居主对岑照阙的评价很高,就是有点忽略他那些金兰之交的工作水平。 陆月楼:“二位都不走,陆某若是走了,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江湖上的好朋友?”随即摇了摇头,“所以在下自然绝不能离开。” 看着客人一个个表达了要留下帮忙的态度后,简云明露出了明显的忍耐与抗拒之色。 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两粒黑色的石头,闪动着冷硬的光,片刻后哑声道:“……那不过是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算是真的,朝帮主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怎会清楚艰虞别院中的情况。”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1节 云维舟:“云某说一句,在下曾听燕师兄提过朝帮主,说是十分佩服她的本事,对于朝帮主的话,咱们还是听从为好。” 钱大富好奇:“云捕头口中的燕师兄莫非是燕雪客大人?不知他是怎么评价的朝帮主?” 云维舟回忆了下,回答:“其实师兄没说太多关于朝帮主的事,只是屡次提点我,若是遇到弄不清情况的事情,而朝帮主恰巧也在,并打算干涉此事,那么最好不要跟她对着干。” 宿霜行:“可朝帮主如今不在此地。” 云维舟看了徐中直一眼,道:“但她的意志在。” “……” 钱大富直接呛到了自己,花厅内一干客人也微微沉默,似是实在思考朝轻岫以前对燕雪客都做了什么。 云维舟端正了下神色:“既然燕师兄这样说,所以我认为朝帮主应该能猜到别院内的情况,哪怕她当真没有猜到,我也乐意参考她的意见。” 桂堂东若有所思:“看来燕捕头对那位朝帮主的评价不低。” 问悲门的人还没来得及继续跟云维舟沟通,师思玄已经开口:“燕大人与她一起办过案子,难免留下深刻印象。” 陆月楼:“原来朝帮主跟少居主关系也不差。” 师思玄:“嗯。”片刻后,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听少居主说过,她平时跟朝帮主常有书信来往,关系应该还不错。” 因为师思玄姓氏的缘故,贝藏居中的师姊师妹多称呼她为少居主,避免掉喊“师师姐”或者“师师妹”时舌头打结的情况。代入到霍别年的角色中,师思玄的确应该喊自己少居主。 众人都感觉她的话里有一种自欺欺人的麻木。 简云明拱手:“云大人,岑大哥之事与平民百姓无干。江湖势力中难免出现人员伤亡,若是谁家不想请六扇门中人过来,花鸟使也不会主动上门,我今日请诸位先行离开,还请诸位尊重问悲门的意见。” 云维舟:“岑门主并非一般的江湖人,而且他也不是自然死亡。” 简云明:“简某记得天衣山庄庄主数月前不幸去世,不知当日花鸟使可有过去查看?” 陆月楼:“陆某对此事有印象,不过亓庄主是走火入魔而亡,并非被人所害。” 简云明冷笑:“原来只要说一声是走火入魔,就能算是走火入魔。” 云维舟:“岑门主是江南武林之首,他出了事,无论是否是人为,花鸟使都要过来调查清楚。在下敬重问悲门行事,所以也必然竭尽全力,期间若是有得罪简三爷的地方,事后当来请罪。” 她本来喊简云明简兄,此刻则改成了简三爷。 徐中直忽然道:“简三爷,宿五娘子,徐某多言一句,云捕头是江南的花鸟使,江南的花鸟使却并非只有云捕头一个,你们就算拦得住她,也拦不住别人。” 他有话没说完——云维舟出身清正宫,亲近朝中清流,行事也比较公正。可孙相那边必然也在江南的花鸟使队伍里插了一手,就算那位伍识道伍大人格外知进退,可孙侞近又不是没有别的走狗。 而且岑照阙已经去世,他的死讯传出去后,之前被赶到容州的薛何奇与左文鸦必然会想法子返回江南,如果不争取其它势力的帮忙,恐怕问悲门很难度过接下来的风波。 简云明不由沉默。 师思玄:“简三爷,若是云捕头不在艰虞别院做客,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去通知花鸟使?” 简云明沉吟:“总得先叫老六跟老七来一趟。” 师思玄:“那严四爷呢?” 简云明:“老四就在别院中,只是还没跟少居主见过面。” 云维舟诚恳:“问悲门总舵位于永宁府中,不可不留人把守,六娘子难以即刻过来,至于闵七爷,如今正在京畿一带,等他回来还不知需要多久。简三爷,事急还请从权。” 师思玄:“我方才仔细想了想朝帮主信中的内容,需要留在此地的可以指客人,也可以是问悲门内的人。”她顿了下,接着道,“倘若别院内有哪位弟子是凶手乔装而成,那我们都走了,只留各位在此,岂不危险。” “……” 简云明跟宿霜行都能听出师思玄的言下之意。 师思玄有些怀疑岑照阙那些金兰之交们,倘若凶手就是问悲门中弟子,那么客人离开后,凶手就能从容跑路。 简云明两人坚持要打发客人离开,会让别人怀疑他跟案件有关。 师思玄是贝藏居的少居主,当真撕破脸,恐怕会毫无顾忌地当面指责,到时候情势会比现在更糟。 简云明无言片刻,终于道:“各位要留,那就留罢,只是问悲门中出了大事,难免招待不周。” 陆月楼和气道:“无妨,我们会负责自己的安危。” 云维舟忽然询问:“我方才听宿姑娘说,杀害岑门主的真凶是吴灭生,不知你为何能如此确定,可是见到了行凶现场?” 第191章 宿霜行承认:“事发后, 我确实去过现场。” 云维舟立刻打蛇随棍上:“云某也想去现场瞧瞧。”她语气恳切,“时间拖得越久,证据就越少,为了尽早将凶手抓捕归案, 还请五娘子行个方便。” 宿霜行迟疑:“此事我一人不能决定。” 岑照阙活着的时候, 问悲门一切都井井有条, 所有人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结果他一朝身故, 艰虞别院瞬间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云维舟:“那如今别院的主事人到底是谁, 是简三爷还是诸二爷?其实依照排序, 岑老大去世后,应该轮到诸老二管事才对。”想了想,道, “若我猜得不错, 诸大总管正在看守现场,对不对?” 宿霜行点头。 桂堂东:“既然大总管不方便过来, 那就请简三爷带做主咱们去现场看看。如今人心涣散, 问悲门内总该有人暂时出来主持大局才是。”顿了下,接着道,“至于别的事情, 等查清案子再说也不迟。” 陆月楼忽然道:“说到别的事情, 其实陆某此次前来艰虞别院, 也是有事要与问悲门协商。” 云维舟问:“不知陆公子要商量的是什么事,能否见告?” 陆月楼没有隐瞒:“云捕头也知道,近些年来江南一带, 屡出大案,朝中不乏不满之声, 让在下转告,希望岑门主能加以约束。” 听到“屡出大案”四字,钱大富目光下意识飘忽了一下,徐中直倒是淡定如初。 陆月楼:“此外还有一件事,郑贵人所出的十四殿下已经到了商议婚事的年纪,原本寿州王氏的公子也在备选之列,原本谈得还算顺利,近来却不知为什么,王家那边的态度有所变化,让人甚觉差异。陆某过来,是想要拜托问悲门派人过去探望一二。可惜如今岑门主已然仙逝,实在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简云明微微皱眉,道:“在抓出谋害门主的凶手以前,问悲门只怕无暇他顾。” 陆月楼看一眼简云明:“陆某失礼。” 云维舟也道:“是我多问。” 其实陆月楼之所以忽然提及想请问悲门帮忙的事,倒不是当真觉得王家那边的事情有多紧急,只是有些好奇,一旦岑照阙去世,这个本来算得上江南第一的大帮会将要落到何人手中。 在门派当中,简云明的武功仅次于岑照阙,而且排行第三,他能担当得起门主重任吗? 岑照阙还算年轻,他习武资质极佳,又有奇遇,出道时不过童子之龄,单以年岁论,比那些称他为大哥的金兰之交们都更加年轻一些,所以谁也没有催促他早定继任者。 众人说话时,陈微明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时不时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花厅内的人,目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思忖之色。 简云明一人扛不住陆月楼等人的施压,松口:“好,我去问问二哥,看能否带诸位去现场……” 师思玄直接上前一步:“何必麻烦,以大总管的性格,知道有人要帮着查案,绝不会不同意的。” 简云明:“少居主……” 宿霜行拉了下简云明的衣袖:“三哥,由得他们去罢。” 简云明看着宿霜行。 宿霜行:“云捕头是花鸟使,师姑娘也在,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我们没有察觉的问题。” 简云明想了想,随后缓缓侧过身:“既然如此,诸位请随我来。” 云维舟等人跟上去的时候,陈微明也毫不客气地缀在了后面。 荀慎静回头,对陈微明道:“荀某虽未听过姑娘的大名,不过面对此情此景,姑娘依旧神色不动,还要去现场查看,实在是好胆色。” 陈微明:“既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若是不过去一观,又如何能够安心。” 荀慎静点点头:“那倒也是。” 艰虞别院中,有一处专门为门主清修腾出的静室。 宿霜行停下脚步,提醒:“你们过去前,需要做好准备。” 其实不用宿霜行多说,陈微明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之处。 她距离门口还有三丈多远,却已经闻到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察觉到空气中有血腥味的不止陈微明一个,云维舟的脸色同样很是沉郁。 气味如此浓烈,已经不能用被人砍死后伤口出血来解释。 云维舟不愧是花鸟使,顶着压力率先走进静室,然后是师思玄与桂堂东,陆月楼则要落后一步。 陆月楼虽然一直附和云维舟等人的意见,似乎与他们是一伙的,行动上却比其他人更为散漫,仿佛只是过来凑数。 他慢悠悠迈过门槛,就在走进里间的一刹那间,陆月楼面上的微笑有瞬间的冻结。 岑照阙所住的整间静室都是以石块建造而成,石室内浮现出惨淡的青色,显出一种远离人间烟火的清寒之态。 然而地上的黑红还有空气中的血腥味破坏了原有的清寒。 云维舟闭了闭眼。 修炼的静室中少有装饰,除了一柄木制的长刀,打坐用的石榻、蒲团还有数本经文外,竟然空无一物,让所有走进来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清楚房内的惨状。 此时此刻,一具冰冷的尸体就躺在石榻之上。 血液顺着石榻的边沿流到地上,尸体下方凝聚了一层干涸的血泊。 一直未见踪影的诸自飞正跪坐在尸体旁,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仿佛被人从躯壳中抽走了灵魂,仿佛从活人化为一团灰色的影子,自身的生机正随着地上的血渍一块干涸下去。 云维舟过了好一会,才终于确定,那团影子样的人就是诸大总管。 仅仅一日未见,竟然恍如隔世。 云维舟默不作声地看了诸大总管一会,然后有些迟钝地看向尸体。 石榻上的尸体穿着绒线织成的灰色外袍,衣襟与袖口处绣了鹤纹。 原本形态超逸的鹤纹已经被血液染成了令人不安的紫红色。 “……” 众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同时被点住穴道,连最见多识广的桂堂东也没能说出半句话,这既是因为室内的惨状令人心头发寒,也为眼前尸体的形态让人不忍卒视—— “这具尸体的头颅去了哪里?” 说话的人是云维舟。 正如云维舟所言,尸体脖子以上的部位被人全部砍去,而且除了脑袋凭空消失以外,尸体的双掌与双脚同样消失不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2节 陆月楼一直死死看着面前的尸体,好像想从这具躯壳中捕捉出一点熟悉感。 宿霜行艰难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桂堂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既然没看到头,那又怎么能够肯定尸体就是岑门主本人?”他越说越觉振奋,“说不定岑老大只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离开,没来得及跟咱们打招呼。” 诸自飞哑声:“我们也不希望这是岑老大,只是……”他闭了闭眼,接着道,“昨天晚上我来的时候,曾看到了岑老大的头颅,当时尸体还是完整的。” 云维舟追问:“你看到了头颅?在什么地方?” 诸自飞的声音里带了点嘲讽:“自然是在老大的脖子上。”他的声音沙哑,“我没能保护老大,就连他的尸体也无法护好。” 众人很快理解了诸自飞的意思。 荀慎静、钱大富、徐中直、桂堂东等人都露出明显的惊愕与不敢置信的神色,连玄慧玄识两位出家人都未能免俗。 砍掉活人的头是为了杀人,可砍掉死人的头又是为了什么? 谁又会需要“杀害”一具尸体? 陆月楼分析:“难道一开始岑门主并未身亡,所以凶手才要找机会补刀?” 诸自飞的脸白得毫无血色,他双目定定看向陆月楼,轻声:“我当时看过尸体,老大呼吸脉搏全无,胸口上插着一柄刀,血流了一地。” 云维舟感觉情况混乱,她放缓语气,对诸自飞道:“大总管,我们想要查出杀害岑门主的凶手,需要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尸体是何时被发现,又是何时失去了头颅?” 诸自飞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与简云明还有宿霜行相比,有一种破罐破摔的不在状态。 好像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已经与他无关,虽然还能对话,却基本失去了思维能力。让人怀疑只要不对岑照阙的尸体做什么,就算动手揍他,他也不会还击。 “昨天晚上老四来喊我,说是出了事……”话说到一半,诸自飞却又垂下头,露出一点嘲讽而悲凉的笑,轻声,“算了,你们还是去问老四吧,反正我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云维舟在心中记下一点——简老三还在,诸自飞却让自己等人去问老四严良节,也就是说,昨晚最早是严良节发现的尸体。 陆月楼向前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岑门主不幸去世,此刻正该大总管主持大局。诸兄,你千万振作。” 诸自飞闻言冷笑,眼里露出一点愤恨的光,像是忽然又活泛起来似的:“大局,谁家的大局?” 陆月楼哑然。 虽然岑照阙近年来已经多将时间用在闭关修行上,不过作为问悲门乃是江南武林的精神支柱,对身边人依旧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力。 诸自飞表情中带着浓浓的厌弃之意:“如果连老大这样的人都不能在世上好好存在下去,那么对我来说,就已经没必要因为为了拯救这个世道而努力,等办完老大的身后事,我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陆月楼:“虽然岑门主已经不在,问悲门却还在,江南武林都盼着大总管继承岑门主遗志,重新振作。” 诸自飞:“问悲门又不是只有姓诸的一个。”随后向身边一指,“老三,今后问悲门归你承担了。” 第192章 简云明明显大为惊异:“二哥!” 诸自飞冷冷道:“不过我想逃, 别人当然也可以想逃,要是你不肯担当,尽管直说就好。” 简云明低头:“我没有,只是我并没有想……” 桂堂东干笑两声:“现在提这件事, 是否还是太早?” 一直坐壁上观的钱大富却道:“下任门主由谁担当, 本就是问悲门自家的事, 旁人说不得,难道诸大总管还不能说吗?而且问悲门要是一直群龙无首反而容易出事。”她态度淡定, 完全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岑门主仙逝后, 论资排辈,本来该是大总管。既然大总管属意于简三爷,而且简三爷武功人品都好, 那就是简三爷了。” “……” 荀慎静:“这是钱掌柜自己的意见, 还是不二斋的意见?” 钱大富:“不二斋不会干涉其它江湖势力的事情。” 荀慎静:“可在下似乎听说,许大掌柜向不少江湖势力都派了家中晚辈弟子过去。” 钱大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倒不用加‘似乎’——确实派了, 陆公子那边就有一个, 荀姑娘是陆公子心腹,必然十分清楚。” 荀慎静:“……” 陆月楼:“……确有此事。” 钱大富又补充:“本来大掌柜也想给送个人给岑门主这边,只是岑门主没有接受。” 荀慎静依旧看着钱大富:“如果岑门主接受了, 被派来的那位许姑娘或者许兄如今就该在他离世后, 主动担起门派重任了罢?” 钱大富欠身:“岂敢, 只是大掌柜家的晚辈们自幼耳濡目染……” 荀慎静目光微暗。 钱大富:“都很擅长算账,绝对是各家帮派账房的不二之选。” 荀慎静面无表情,显然不信钱大富的话。 许大掌柜教养出来的孩子, 武功能力都不会差,奈何身份所限, 被派出去后多半只能作为一个与不二斋沟通的桥梁,无法接触到帮派的核心机密,却也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只当一个账房。 钱大富一本正经:“大概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叫做不二斋。” 陈微明摸着下巴:“我以为是市贾不二的意思,原来不是?” 徐中直觉得钱大富方才的话最好别传到许无殆耳中: “我赞成陈姑娘的话。” 被打了个岔后,话题从是否要现在定下由谁继承门主之位开始往位置的方向偏移,似乎是默认了接下来由简云明做主,就在此时,静室内又响起了一道满含愤怒的人声。 诸自飞之前不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旁边还有弟子守卫,此刻一名弟子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不服气!” 宿霜行面色不快,拂袖斥道:“此事岂有你插话的余地?” 那位弟子跪下:“回禀五娘子,属下是小豆子的兄弟,康球。” 宿霜行一顿。 旁人能看出宿霜行表情的变化,却不能理解变化的原因。 陆月楼纳闷:“这位康兄弟是问悲门中的什么人,诸位可否介绍一下?还有他口中的小豆子又是谁?” 宿霜行迟疑:“两人都是门中护卫……” 钱大富默默看着宿霜行。 一定有些来历,偏偏说出了“是护卫”这件大家绝不会误判的事情。 云维舟立刻打断:“看来五娘子也不大清楚这位小兄弟的身份,还是请他自己介绍罢。” 康球知道情况危急,抓住机会开口:“小豆子是门主心腹,平常一直服侍在门主身边。” 陆月楼回想旧事:“我也不是第一回与岑门主见面,他身边原来一直带着护卫吗?” 宿霜行:“小豆子说是护卫,其实不过在门主身边跑腿听差而已,陆公子贵人多忘事,就算见过,也不会记得他。” 她的话算是肯定了小豆子的身份,而诸自飞等人也没有反驳。 康球继续:“小豆子回家时,曾经跟属下说过,三爷近来常跟门主起争执。” 宿霜行:“三哥性情直爽,若是与老大意见不同,一向都直接开口,这些不算什么。” 康球低着头:“纵然意见相左,岑老大总是他的门主跟大哥,三爷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兵刃对着门主。” 宿霜行:“你是说,三哥不止跟老大吵架,还要与老大动手?” 康球咬了咬牙,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汇聚而来,他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是!” 宿霜行语气森然:“空口无凭!” 康球昂首:“既然是空口无凭,三爷怎么不自己反驳我的话?” 云维舟衣角猛然飘动了起来,电光石火间,她的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按在了宿霜行的剑上。 真气高速运行时,云维舟的袖子鼓荡起来,她聚力于掌缘,双方硬碰硬过了一招,下一刻,宿霜行退步闪开。 云维舟拦在了康球身前。 宿霜行冷冷:“云捕头,纵然你是花鸟使,也不能在问悲门内动手。就算我此时取你性命,清正宫那边想来也不会见怪。”她目光环视一圈,一字字道,“我实在不知道,诸位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想让我问悲门继续生乱的?” 云维舟拱手:“只要五娘子不准备杀人灭口,下官自然不会轻举妄动。”看向康球,语气温和,“小兄弟,你请说。” 康球:“门主武功超绝,外人连近身都难,遑论可以刺杀成功,所以门中人的嫌疑反而更大,我记得三爷曾与门主刀剑相对,除非洗清嫌疑,否则绝不可接任门主之位。”他站起身,看着简云明,缓缓退后两步,“康球身受门主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他的恩情。” 听完康球的话,其他人的视线大多汇聚在简云明身上。 简云明却看向诸自飞。 诸自飞的目光呈现出一种冷硬的死灰色。 简云明退后一步,不敢置信:“……二哥,你也疑我?” 诸自飞沉默不语。 简云明理解此刻沉默是什么意思,他缓缓拔出佩剑,倒持剑柄,直接递到诸自飞手上。 他嘴唇颤了许久,然后道:“若是二哥疑我,就请杀了我,但不要让我蒙受不该有的冤屈。” 诸自飞盯着剑,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原地。 钱大富干咳一声,打断简云明:“好好的,怎么就忽然谈到了生死上头?”她左右张望,对旁边人说,“如今二爷、三爷跟五娘子都在,六娘子镇守总舵,那严四爷呢,他身处何处?” 宿霜行赶紧回答:“四哥就在艰虞别院中,他正在安排后面的巡查工作。” 钱大富的目光在诸自飞跟简云明身上扫了一眼,诚恳道:“眼下情况……五娘子赶紧请他过来一起谈谈呗,而且刚刚大总管也说了,他知道的事,严四爷也都清楚。” 事已至此,宿霜行也是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点了另一位弟子,派对方去通知严良节。 严四来得很快。 他进来时,先向所有人团团一揖,让后走上前,直接夺下简云明手里的剑:“三哥,你别总是冲动行事!” 又过了一会,简云明终于放下手臂,往后走了两步。 宿霜行松了口气,欠身道:“妹子不才,无力劝阻大家。既然四哥来了,就先由四哥代为主持大局。” 严良节指着自己:“我?” 钱大富转过身,看着严良节,嘴角微动,好似笑了一下。 简云明漠然:“老四,事到如今,你不必再装。”他指着康球,咬牙,“这个人、这个人本来不就是你安插在老大身边的吗?” 严良节面色涨红:“三哥,你!”他定了定神,然后忍气道,“方才康小兄弟是不是说了什么得罪三哥的话?他年轻不懂事,三哥莫要跟他计较,至于在老大身边安插人手的罪名,做兄弟的实在不敢擅领。”又向众人解释,“康小兄弟是我手下的人引荐入门中,不过问悲门内多少弟子都是咱们引荐入内,三哥可曾算过,怎么能因为我引荐弟子,就认为我有意在老大身边安放耳目?” 简云明回头,呼唤诸自飞:“二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3节 诸自飞闭上眼,不看他们,也不看石榻上的尸体。 陈微明一直没有说话,就在问悲门那群人彼此指责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时,她抬目望了云维舟一眼。 云维舟感觉到有人注视,视线往后一扫,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她感觉对方是在暗示自己做些什么。 云维舟:“方才那些话只是康护卫一人之言,我不怀疑他,却也不相信他。若是再有人站出来,说严四爷或者五娘子也都身具嫌疑,大家又该如何是好?”看着康球,“你兄弟不是岑门主身边人吗,他现在何处?” 康球:“我昨天还跟小豆子见过面,今天就不见了踪影。” 云维舟:“那么能否先调查一下,谁才是最后见过小豆子的人?” 严良节的手攥紧:“不用调查了,昨天最后见到小豆子的人,应该是我与二哥。” 诸自飞吃了一惊,下意识反驳:“我没见到小豆子!” 严良节脸上的神色凝固,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后才慢慢道:“是我记错了,昨天最后见到小豆子的人只有我。” 站在后面的陈微明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 徐中直默默瞧她一眼,似乎是想提醒她注意,这里好歹算是案发现场,要注意保持肃穆。 云维舟:“那就请严四爷先说一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微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忙。” 理论上花鸟使与问悲门高层间的事情轮不到一个江湖无名小卒插手,不过陈微明态度自然,其他人也就暂时陷入了“此人为什么敢突然开口”的怀疑中,错过了第一时间打断她的机会。 陈微明:“在下以为,还是先让人拿了纸笔过来,大家各自写下昨晚的经历,对照看看,或许更容易厘清情况。” 她语调舒缓,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荀慎静皱了下眉,不大高兴自己等人接受对方的安排,她看向云维舟,结果却看见云维舟的面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云维舟:“你说的大家,是咱们所有人?” 陈微明:“是。若是只让大总管他们写,岂不是等于暗示只有他们有嫌疑。” 云维舟同意:“如此也好。”又问,“诸位觉得如何?” 师思玄干脆:“行。” 桂堂东:“我自然配合。” 陆月楼看了陈微明一眼,和气道:“陆某但凭吩咐。” 宿霜行为众人拿了纸笔来,然后各自找地方写供述。 陈微明左手拿笔,很快写完,纸上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参加宴会后,回房就寝,直到天明。” 云维舟一眼扫过:“原来姑娘是左撇子?” 陈微明抬目看了云维舟一眼,随后实话实说:“不是。但我左右手都能写字。” 云维舟低头瞧了一眼,这个笔迹,虽然不难看,却一点也不好看,应该练了没太长时间,的确只好用“能写字”来形容。 第193章 看着陈微明的样子, 云维舟心忽然中闪过一个念头。 此人莫非是在掩藏自己的真实笔迹?既然如此,那就是说问悲门中有能认出她笔迹的人? 可要当真如此的话,为了避免被拆穿,陈微明就应该假装自己一直是左撇子才对。 云维舟:“你是何时练得左手字?” 陈微明:“其实有段时间了。” 云维舟:“……”这倒看不出来。 陈微明能明白对方的沉默是在说她字迹不佳, 于是笑道:“因为我右手字写得也一般。” 其实她觉得自己写字还行, 只是身边友人觉得很不行, 所以经常督促她多都练习。 陈微明微微一笑。 云维舟眼光不错,而陆月楼桂堂东等人也不是刚出江湖的愣头青, 她知道自己没法瞒得太久, 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当然真揭露了也不要紧, 不过条件允许的话,陈微明还想再旁观一段时间。 不过片刻功夫,所有人都已写完。 供述被统一收起, 陈微明:“就交给云捕头汇总如何?” 众人都无异议。 云维舟欠了下身, 算是感谢其他人的信重,然后拿起那叠纸张简单看了一下, 发现客人那边的口供都很一致, 除了师思玄(她依旧自称霍别年)晚上要了热茶跟点心,徐中直要了几本书外,其他人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然后她又翻看问悲门这边的供述, 很快就对昨晚的意外有了一个大致印象, 云维舟按照时间顺序, 第一个拿出严良节的口供。 云维舟本想将纸上内容念出来,却又停顿了一下,道:“严四爷, 还是你自己说罢?” 严良节并不拒绝:“昨晚大约丑时初,小豆子过来喊我, 说是大哥有事让我过去。 “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大哥已经去世,当时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石榻上,肢体很僵硬,也没有呼吸跟心跳。” 云维舟:“身上呢?” 严良节:“除了胸口的刀伤外,我并没有发现明显伤痕。 “当时小豆子吓得呆住了,我让他守在原地别动,自己去喊二哥过来。” 诸自飞开口:“我听见四弟的消息,立刻赶来,也看到了老大的尸体。” 说到“尸体”两个字时,他的声音变得很轻。 云维舟:“不知当时小豆子身在何处?” 诸自飞平静:“那个时候,房间里除了我跟老大之外并没有别人。” 他拒绝承认死去的老大不再算是一个人。 云维舟:“我记得严四爷说,大总管见到了小豆子。” 严良节慢慢道:“我的确以为小豆子还在里面。”又道,“进门之前,我忽然听到一些动静,就没跟二哥一起进去。” 云维舟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昨晚的案件现场,她声音发紧:“请详述一下是什么动静。” 严良节回忆片刻,摇头:“不确定,可能是人,也可能只是飞鸟。” “进门后,我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小豆子没在旁边,还问了二哥,可他没理我,也没说自己没见到人。” 诸自飞平静摇头:“我当时没注意老四说了什么。” 云维舟颔首。 跟别人想象的不一样,口供对不上并不意味着有人撒谎,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两人对事情的认知存在差别属于正常反应。所以严良节可能真的认为诸自飞见过小豆子,而诸自飞也可能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诸自飞:“还有一件事。我看见老大脸上逐渐出现了淡蓝色的条纹。” 云维舟凝眉,随后缓缓道:“……是‘毒行绝刀’的‘青出于蓝’?” 诸自飞:“我们怀疑是。” “青出于蓝”是一种很有名的毒药。 中了这种毒的人生前不会有太明显的感觉,身故后,头颅跟手掌脚掌上都会逐渐出现淡蓝色的条纹,再过一段时间,淡蓝色的条纹就会变成淡青色。 毒性很是诡异,连验尸都很难验出来,大多情况下只会被认为死者是突发急病。 保险起见,吴灭生本来没必要让别人知道死者的死因是中毒,可惜他从事的行业比较特别,作为杀手,接任务是一方面,让主顾觉得自己确实完成了任务是另一方面。 他慢慢发现,自己需要在尸体上留下比较明显的、相对独特的记号,才方便换取赏钱。 云维舟:“在下以为,以岑门主的武功,中毒之后不会无法察觉,而且他身边还有辟尘犀。” 陈微明想了想:“辟尘犀是消耗品,早晚会用完,此外很多毒药为了避免被发现不对,起效时都会让中毒人以为自己不过是真气滞涩。” 她说得信心很足——往常陈微明自己配置毒药的时候,也会做差不多的事。 云维舟:“足下对毒药似乎很有了解。” 陈微明欠一欠身:“算是学习过些许皮毛。” 云维舟目光有些锐利。 大胆且不乏谨慎、身怀武功,甚至懂得毒药,她不信陈微明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云维舟收回目光:“然后宿五娘子跟简三爷就来了现场。” 宿霜行:“是”接着道,“我刚来的时候,老大的躯体也是完整的,不过外面立刻有暗器破空声响起,于是大家都外出查看,等回来的时候,老大已经……已经是现在的样子。” 云维舟:“那个时候,岑门主身边没有旁人看守?” 简云明沉默一会,摇头:“我们以为外面的人是凶手,想要将人拿下,所以忽略了房间里的情况。”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云维舟还是问了一句:“外面来的人是谁,可曾抓住了?” 简云明:“来人轻功极好,中途还触发了别院内的机关,我们被机关拦了一下,最后没有追上。” 旁听的桂堂东皱眉。 知道别院机关,而且能精准地引动机关拦截简云明等人,那就不像是外人作案了。 可按照简云明的说法,当时他、诸自飞、宿霜行还有严良节都在一块。剩下的老六镇守问悲门,老七尚且待在京畿没赶回来,论起对别院机关的熟悉程度,还有谁能超过这四位?除非四人合谋,否则他们必然不是凶手。 云维舟:“再然后,就到了现在,诸位准备将客人送回城内,然后自行处理岑门主的身后事。” 简云明淡淡:“本来不想用咱们自己的事情打扰诸位,不过诸位愿意仗义援手,简某也无话可说。” 云维舟:“你觉得昨晚那人的武功有多高?” 简云明:“比我高,不比少居主差。” 云维舟本来觉得简云明与师思玄的战斗力差不多,不过她武功明显比这二位差一层,判断结果肯定没那么精准。简云明说自己比师思玄差,那就应该真的比师思玄差。 她接着道:“现在我要检查一下这里,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陈微明:“我可以陪云捕头一起。” 云维舟与陈微明对视一眼,点头。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4节 她心中明白,自己一个人调查可能会被怀疑偷偷做手脚,有个人陪着一起,也算是互相监视。 云维舟查得很仔细,可惜现场被破坏得十分严重——严良节是查案子的外行,虽然有所注意,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她甚至钻到石榻底下查看,然后又跃至房顶。 陆月楼:“云捕头发现了什么没有?” 云维舟:“我先问一句,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谁躲在石榻底下的?” 严良节:“什么?” 其他人也都面露惊异之色,这个反应,明显是没有。 陆月楼低下头,发现石榻底下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有。 他好奇:“云捕头怎么看出下面曾经藏了人的?” 云维舟刚开口,又对陈微明道:“陈姑娘,方才你也瞧见了,是不是?” 陈微明点头:“石榻右侧的下方,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存在水汽凝结的痕迹。” 钱大富听得迷糊:“怎么又是右侧又是中间的……” 陈微明默了一瞬,耐心道:“石榻有两长两宽四个边,水汽痕迹在右侧那条宽边的中间的下面。” “……” 包括师思玄在内的人同时露出了就算有水汽又能证明啥的表情。 ——虽然众人出身不同,立场也存在微妙的差别,此刻却都产生了相同的感受,就是觉得对方解释了跟没解释好像差不太多。 陆月楼面露沉吟之色。 作为一个上进的人,纵然知道可以向对方求助,他依旧会试着靠自己找出答案。 陈微明:“建造这间静室的主要材料是石块,石板地面温度低。昨晚如果有人藏在床榻下面,此人脑袋对准的位置就是右前端或者左前端中间,对方呼吸时,靠近口鼻处的地面便会凝结出小水滴。大家都能看见,石榻底下非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证明经常有人打扫,那么从上次打扫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大概率有人曾经藏在下面过。” 哪怕未曾发生意外,有人藏在岑照阙石榻下面这件事都值得仔细思考一下,何况此刻那具无头尸体就横在石板上, 云维舟:“那么上次打扫是什么时候?” 严良节:“若无意外,小豆子一定会早晚洒扫。” 第194章 陈微明:“所以石榻下藏人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晚上。”接着道, “现在是白天,温度不对,等晚上的时候,咱们可以再找个人趴在石榻下面, 试试看要多久才会出现大小相同的水渍。” 桂堂东觉得这姑娘脑子转得挺快, 并不比六扇门捕头差, 问:“已经看过现场,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 陈微明目光在无头尸体上一扫, 道:“石室空间有限, 再待下去难免惊扰亡人, 咱们不妨换个地方谈话。”又道,“稍后可以送信回城,问一问六娘子这段时间的经历, 看她是否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桂堂东点头, 又瞧云维舟。 云维舟:“云某暂时没更多要查探的。诸大总管,还请你派人看管此地。” 诸自飞缓慢点了下头:“好。” * 花厅上。 陈微明一路上都跟云维舟并肩而行, 此刻更是直接坐到了人花鸟使旁边。 陆月楼觉得陈微明藏有秘密。 一个藏着秘密的人, 却并不躲着花鸟使走,反而叫人觉得更加不安。 荀慎静很想打探一下陈微明的来历,可惜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 钱大富亲去烧水煮茶, 然后端给众人。 陈微明接过茶盏, 道了声谢, 又道:“如今暂时还无法查清楚谁是对岑门主下手的人,许多事情难以抉择,不过在下建议, 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先想一想, 有谁是绝不可能对岑门主动手的人。” 荀慎静闻言忽道:“如今已经轮到陈姑娘站出来主持大局了吗?在下倒不是小看姑娘,只是觉得,主持大局之人,至少得先证明自己绝非凶手。” 陈微明神色不动:“如今大总管等人都在,当可证明在下只是第一次来艰虞别院,何德何能,可以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她没有作案能力。 荀慎静定定瞧了她一会:“陈姑娘之前说,自己对毒药有些了解。而且若是在下看得没错,姑娘身上还有易容乔装的痕迹。” 陈微明闻言笑了下,倒也不跟对方纠缠,只道:“既然足下说我身具嫌疑,好,那就先不将我算在绝不可能动手之人里。” 钱大富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觉得云捕头没有嫌疑,她昨天刚来艰虞别院,而且出身清正宫,没有作案动机。” 徐中直摇头:“学生以为,此时就说云捕头没有嫌疑还为时尚早。” 钱大富没料到反驳自己观点的人居然是徐中直,纳闷:“为何?” 徐中直:“云捕头固然是可信之人,可今日之前,诸位可有人曾见过云捕头?” “……” 众人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个问题。 云维舟:“诸位是觉得在下并非云维舟,而是冒充云维舟身份的恶人?”她打开自己袖袋,“在下有花鸟使的印鉴与令牌在身。不过这些身外之物,真要伪造的话,也不是不行……”她想了想,干脆道,“既然如此,嫌疑人目前也算我一份就是。” 桂堂东大感无奈:“既然云捕头都有嫌疑,那么其他人多半也有点嫌疑罢?”又道,“就像徐君,咱们之前也没人见过你啊。” 徐中直淡淡:“桂老板要是不信在下身份,可以考我重明书院的功课。” 桂堂东:“……” 那倒的确不是能速成的东西。 师思玄略一思忖,发散了下思维:“桂老板跟钱掌柜都是生意人,我是别派弟子,彼此难免存在利益之争。” 云维舟看师思玄,觉得贝藏居少居主给出的动机实在很没说服力。 而且以师思玄的武力,她要真连岑照阙都能干掉,后面大可以再悄悄干掉其他人,不必坐在此处配合讨论。 师思玄:“一个个排除下来,眼下能确定没动机的人,就只有红叶寺的玄识与玄慧两位大师。” 她跳过陆月楼没分析,陆月楼也很配合地没开口询问对方为何连考虑都不考虑,就将自己分配到了嫌疑人的范畴当中。 桂堂东点点头:“两位大师为人自然是可靠的。” 钱大富却笑了:“两位大师为人固然可靠,品行也值得信任,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杀人动机。” 玄识与玄慧原本正手持念珠,无声为岑照阙诵经。 听见钱大富的话,玄识的动作停了一瞬,玄慧依旧闭目颂念,仿佛未曾听见只言片语。 云维舟:“钱掌柜,你此言有何凭据?” 钱大富缓缓道:“岑门主是明相大师的弟子。数日前,明相大师意外身故,红叶寺那边怀疑跟岑门主有关,两位大师之所以前来,正是为了询问岑门主,案发当时他身在何处。” 她的话音落下后,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冻结。 包括陆月楼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愕然之色。 玄识睁眼看向钱大富,玄慧转动念珠的动作直接停下。 钱大富倒是很自然,还有疑惑的口气问:“怎么,难道在下打听错了?” 玄识身形有瞬间凝固,随后缓缓道:“……不知钱掌柜从何处听闻此事?” 钱大富:“商人总有许多消息来源,具体听谁说的属于商业机密,不方便交待,还请诸位谅解。” “砰。” 伴随着一声轻响,玄慧指尖念珠霎那间碎成粉末。 他停下为岑照阙颂念往生咒的动作,缓缓睁眼,目中泛起一片血红。 玄慧定定看着自己指尖,许久才缓缓开口:“……玄识师兄。” 玄识低声:“师叔师伯他们怕师兄冲动,先不让我告诉师兄,说非要质询,还请等听完岑师弟的解释再说。” “锵——” 就在这一瞬间,空中忽然亮起了一朵火花。 一道雪亮的长光曳空而过,宿霜行的长剑已经横在玄慧的颈侧。 宿霜行面沉如水,持剑的手臂一动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靠近玄慧那一侧的剑刃,竟已多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被手指生生弹出的缺口。 玄慧出手之快,武功之高,明显在众人预料之外,连师思玄都无意识地按了下刀柄。 下一刻,花厅内传来一阵兵刃出鞘的声响,诸自飞、简云明还有严良节亦同时拔剑。 宿霜行声音如冰:“要么大师收回揣度岑大哥的话,要么你就在此取了我等性命。” 简云明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此刻的他显得比平常更加虚弱,嘴唇与脸颊一样苍白。 玄识的话仿佛凝成实体,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简云明:“……胡说八道,我不相信大哥做了那样的事。” 玄识竖起右掌,低眉敛目:“佛陀当有忿怒相,若是有证据证明是贫僧误会岑门主,贫僧凭他三刀六洞。” 桂堂东好歹比简云明等人冷静点,连忙开口:“这事……” 他感觉自己冷汗都要流下来了——此时此刻,要是无法处理好,桂堂东觉得他能有幸看到红叶寺与问悲门火拼。 桂堂东:“玄识大师,在下需要确认一下,明相大师果真已经去世?” 玄识:“出家人不打诳语。” 桂堂东:“可江湖上并未有消息流传。” 玄识:“方丈师伯不欲引动江湖风波,连寺中弟子都未尽数告知,只说师父正在闭关。”又道,“贫僧原本在外办事,后来收到消息,说是约莫半月前,岑门主前往红叶寺拜见师父,他乘夜而来,未曾惊动旁人,只有在院中洒扫的知客师弟瞧见了他。第二天清晨,师父被发现死在房中,虽然做了掩饰,还是能发现死因就是伽蓝刀。” 世上会伽蓝刀的人本就不多,武功高到能杀害明相大师的更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钱大富提出反对意见道:“岑门主又不是不会别的武功,偏要在行凶时选择伽蓝刀不可吗?” 荀慎静淡淡:“谋杀这件事,第一需要考虑的是得手,第二需要考虑的才是摆脱罪责。江湖不是朝堂,没那么多人有精力调查每场凶杀的真相,连花鸟使也不会。” 云维舟听见荀慎静的话,露出了一点无奈之色:“我们人手不够。”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5节 她心中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无法否认岑照阙的确符合行凶的条件,继续询问:“大师可有凭证?” 玄识:“云捕头事后往寺内一问便知。”随后微微一笑,“其实问悲门势大,岑门主又向有侠名,为了江南安定,就算是他一时失手谋害了谁,红叶寺未必一定非要追究不可。可对贫僧而言,遇害的是家师,只要真凶能够伏法,贫僧愿意接受门规处置。” 说到此处,玄识又向玄慧一礼:“此来多有利用玄慧师兄之处,实在抱歉。” 玄慧摇了摇头。 他们原本奉命去外面巡查红叶寺的田庄,玄识很仔细,查出了庄子中许多被忽略的问题,至于他,只是随行前来,做武力方面的保障。 后来玄识说有要事必须要来问一问岑照阙,玄慧觉得横竖无事,也就跟着一道前来。 玄慧能理解师弟为什么不将实话告诉自己——对于出家人而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算是一项优良的品质,红叶寺更是一向愿意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就算真是岑照阙动手,只要后者说一句是误伤,寺内说不定真的愿意为了维护对方,假称明相大师只是寿终正寝。 明相大师对弟子很好,玄慧绝不愿意让自己师父稀里糊涂地死去。 宿霜行:“两位大师或许有所误会,这个月老大一直在艰虞别院内清修,他绝不可能私下前往红叶寺杀害明相大师。” 陆月楼却道:“陆某不信岑门主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暴行。不过他既然身在别院内清修,自然不会经常与门内弟子见面,就算曾经外出,别人也没法知道。” 陈微明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道:“在下原来以为只有岑门主一人身亡,没想到明相大师竟已圆寂,江南武林一连失却两位绝世高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她说话的声调平缓温和,却莫名让人觉得无法忽视。 陈微明:“不瞒诸位,在下此次前来拜见岑门主,正是为了过来查案。” 师思玄:“不知陈姑娘是像徐君那样,提前得到朝帮主的提醒,所以猜到有人要杀害岑门主,还是像钱掌柜那样,知道明相大师已然圆寂?” 陈微明:“少……霍姑娘说的都是如今的案件,不过在下想查的,却是过去的一桩旧案。” 虽然进门前从没跟人说起自己要来查案,眼下又接二连三地听见噩耗,此刻这样讲,难免显得有点可疑。不过陈微明相信,能圆上的矛盾点不叫破绽,而叫补充设定。 第195章 师思玄微觉迷惑:“……什么?” 桂堂东感受着周围紧绷而压抑的气氛, 由衷道:“既然是旧案,那也不急于一时。” 他觉得很奇怪,毕竟眼下情势如火如荼,至少红叶寺那边绝对不可能同意陈微明转移目前的调查重点。 玄慧很明显一副不冷静的模样, 问悲门那边看着也像是立马就要爆发, 万一陈微明再扯出个要命的旧案……桂堂东有些怀疑, 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艰虞别院。 陈微明靠在椅背上,微笑:“眼下的两桩大案千头万绪, 玄慧大师跟云捕头还需要时间仔细想想。那么在此期间, 诸位先听在下聊一聊往事, 想来也无妨碍。” 她态度如此坚决,云维舟也起了好奇之心,觉得至少可以先了解一下案件概要:“那不知陈姑娘要说的哪一桩案子?” 陈微明回答:“是简三爷家的灭门之案。” “……” 简云明此刻的表情, 就像是被人猛地揍了一拳, 有些恍惚与踉跄。 他咬着牙,唇角紧绷, 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忘了掩饰的痛恨与隐忍:“……陈姑娘休要说笑。” 陈微明:“简三爷误会, 在下没有说笑。”又道,“我去调查过,也得到了一些信息, 按照江湖中的传言, 是孙相派遣杀手灭了简家一门。” 陆月楼干咳一声, 打断:“陈姑娘,孙丞相是朝廷命官,还请你慎言。” 陈微明想了想, 道:“是在下说话不严谨——按照江湖传言,是某个坏人派遣杀手, 杀害简三爷全家,最后除了简三爷与他小妹之外,无人幸存。” “……” 毕竟是在问悲门的地盘上,虽然陈微明这个码打得毫无屏蔽意味,陆月楼也只能表示满意。 师思玄:“确实如此。” 岑照阙救了简云明后,也一力承担起了替结义兄弟报仇的事宜,事后沿着留下线索,一路追杀过去。当时孙侞近放在江南的心腹不止左文鸦与薛何奇两人,之所以如今是他们守在容州,是因为只剩下他们能守容州。 不知多少高手饮恨于岑照阙的刀下。 孙侞近不断接到江南传来噩耗,最后都快习惯了手下只能被岑照阙当草砍的设定,加上当时清流趁机反扑,皇帝也觉得他办事不力,态度有些冷淡,只好将剩下的人马收归京畿。 当时被派去杀害简云明一家的杀手,大部分都陆续被岑照阙揪出来,变成了脑袋跟脖子以下可以分开描述的状态。 陈微明:“对于当年旧案,在下心中有些猜测,希望能得到简三爷的确认。” 简云明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自己会确认还是不会确认,陈微明也不追问,就当他已默认。 陈微明:“我想,事发那一天,简三爷与令兄,或许不小心弄坏了简老爷子的某样东西——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就暂且猜是一种茶具——你们二人商量好,一个在家人面前隐瞒,一个立刻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个差不多的来替换。” “……” 陆月楼本来指望能听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内容,没想到只是小孩子弄坏长辈的器具而已,一时间琢磨不明白陈微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看简云明,确发现简云明面色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 简云明原本并不打算打理陈微明,然而对方说出口的话,却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忽视。 他缓缓抬头,眼睛盯着对方,仿佛盯着一个从旧日的时光里飘出来的幽灵。 简云明很少去回忆事发那天发生的事情,他更确定自己从未跟旁人说过弄坏茶具的事情。 自从家人不幸去世后,简云明就不愿提起以前的生活,尤其是他觉得与破案无关的生活细节。 七年后的今天,简云明可以确定,清楚那件事情的人只有他,还有已经死去的大哥 所以除非有神鬼之力,否则陈微明不可能知道这些。 简云明看着陈微明,像是看着一个鬼魂,他哑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陈微明温声:“方才已经说了,此事是在下的猜测。” 简云明:“……” 他想要冷笑,出言反驳对方的信口胡言。 毕竟只是随意猜测的话,又怎么会恰好说中真相。 然而陈微明话中却有某种力量,让简云明觉得她并非撒谎。 陈微明:“你要是不接受这个说法的话,也可以认为我是通过推理得出的结论。 “在下其实没有十成把握,不过山谷生活未免单调,日常能用来怡情养性的活动不可能太多,加上谷中种了茶树,简老爷子偶尔还会摘取一些给朋友,那么他很可能经常会在家中品茶。” 桂堂东连连点头。 简三爷跟当年的简老爷子一样爱好品茶,这个消息其实不少人都晓得。 陈微明:“再考虑到当日简三爷出发前,特地从姑姑家借了骡子,所以不会是去深山,而是去附近的村庄。” 桂堂东:“……骡子?什么骡子?” 陈微明:“简三爷姑姑家有一个马厩,里面养了一匹骡子,家中人需要去镇子上时,会借用这匹坐骑。” 简云明的表情愈发呆愣。 过去的事情像是藏在厚厚灰尘下的旧画,等画被拿起来后,扬起的灰尘落进人的眼里,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微痛。 陈微明:“简家在山谷中幽居不出,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而且那天是月中,送物品的货商应该才来过或者刚走,所以不会是去买日用品。如果是送信,完全可以提前写好,等货商来的时候让人带上,没必要专门走一趟。再加上简三爷返回家中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那么他不会是一早就计划着要去镇上。所以我的想法是,简三爷当天之所以动身前往附近村镇购物,是因为白天中途发生了一件亟需处理的事。 “我跟人了解过当日旧事,当时去简家的杀手在杀害简大哥后,曾说过一句话,‘还剩一个,只要将人找到,咱们现下的差事便结束了’。” 在简云明眼中,年轻人的声音仿佛与当日的杀手重叠在了一起。 区别在于,陈微明脸上并没有张扬的恶意,反而给人一种内敛感觉,她明明就在眼前,整个人却依旧像是藏在云雾之后。有种模糊的,不真实的感觉。 直觉告诉简云明,这种感觉并非只是因为陈微明做了乔装。 这个人比看上去的要更加复杂。 陈微明:“此处其实存在一个问题——众所周知,除了简三爷之外,简家小娘子同样是当日惨案中的生还者,那么对杀手来说,当时需要找的人应该还有两个。” 诸自飞:“我们研究过这件事,简小妹应该之前就已经被河水冲走,所以没算在需要寻找的人里面。” 陈微明未置可否,继续道:“诸大总管或许去山谷中看过。平地的水流速度不会太过湍急,山谷中那条河流的流速更是十分缓慢,如果简家小娘子当着杀手面跳入河中,那么一定会被拦下。她之所以成功逃脱,只能是因为在被杀手看到之前,就已经落水。 “那可能是一个幸运的意外。不过令姑母是一个警惕的人,当年也曾行走于江湖之中,所以我更倾向于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在察觉外面声音有异时,点住女儿的穴道,将她推入水中。” 简云明沉默许久,哑声:“是。我姑姑曾经在江湖上行走,她是个很敏锐也很大胆的人。” 陈微明:“不过无论简家小娘子因何落水,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她没被拦下,就能证明杀手没有看到她。”她露出了一点笑,“既然杀手没看到简家小娘子,为什么会放弃搜索,而不是像搜查简三爷一样继续寻找?” 听着对方的话,过去的记忆重新浮现在简云明心中。 他清清楚楚记得,杀手说过“还剩一个”,也记得那些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希望刺激他主动现身。 陈微明:“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主要原因就是那匹不见踪影的骡子。谷中唯一的马厩在令姑母房子的边上,杀手一旦发现里面坐骑消失,思维的惯性会让他们以为是你姑姑家有人骑着骡子离开,加上你姑姑那边,只有你小妹子不在,所以杀手们就产生了一个误会,以为令妹那时正好去了附近的村子,所以在寻找剩下的人时,就没把她算上。” 云维舟看着陈微明,真心实意道:“厉害。”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没太大的感触,不过云维舟作为有翻阅江南过往案卷权限的花鸟使,她来江南前曾经看过简家灭门案的卷宗,了解不少内情,于是特别深刻地感受到了双方破案能力上的差别。 云维舟一面庆幸能遇上如此厉害的人,一方面又庆幸还好是刚刚才认识,倘若她早两年结识陈微明,恐怕会失去成为一名捕快的信心。 ——有些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对其他人的打击。 云维舟看着陈微明,忍不住开始琢磨,待会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拉着对方私聊一刻钟,好让她跟对方宣传一下六扇门的薪资水平跟福利待遇。 第196章 陈微明:“此外还有一点十分可疑, 那些杀手曾明确说出过简三爷的名字。然而简老爷子隐居三十年,家中的孩子都是隐居后才出生的,而且简老爷子与旧友的联系很少,只是偶尔才会寄送些茶叶, 那么杀手们又是怎么知道简家有两个儿子, 而且还知道简三爷的名字?” 师思玄猜测:“家中器物总会留下些痕迹, 再加上游商会定时来送货,杀手可以找附近的人打探情报。” 陈微明:“简家两兄弟同室而居, 器物混用, 未必能判断出来有两个孩子。从货商那边倒是可能知道孩子数量, 不过岑门主事后调查过,货商觉得简家人颇为奇怪,从不跟他们过多接触, 只跟服侍的老苍头跟老婆婆说过话, 而且简三哥家中长辈通常只用次序称呼兄妹三人,并不会喊他们的名字。” “……” 简云明:“……的确如此。” 自己家的长辈, 几乎没有喊小孩子名字的时候, 一般都是喊自己小二,喊哥哥小大,至于老仆, 则多以二郎大郎相称。 估计就连经常到家里来的行商, 也只知道有一个简家二郎, 不会清楚他的大名。 简云明恍惚。 如此微小且易被忽略的细节,偏又如此重要。 陈微明:“排除掉从周围人口里得到消息这个可能,杀手究竟是怎么知道简家的情况, 简三爷有想过吗?”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6节 简云明一言不发。 陈微明看了他一会,没有继续追问。 简云明可能是想过的, 只是未必跟她想到了同一个方向上。 云维舟也不禁感慨:“若能早些遇到陈姑娘……” 她说到一半就卡了壳——陈微明现在看着就挺年轻,七年前案发时估计只是儿童,尚且不具备推理破案的能力。哪怕年轻化对于江南豪杰而言属于普遍现象,也不好将过于沉重的任务交托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手中。 陈微明点点头:“我在打听当年情况时,还得知了一件事——当日来的杀手里面,有个人带了自己弟弟一起,结果他弟弟死在了简老爷子手下,那人因此大开杀戒,甚至对简老爷子尸身不敬。” 简云明神情绷紧,拳头握紧,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却依然无法忘记当日的场景。 无力的自己,凶恶的暴徒,还有破碎的亲人尸骨。 陈微明:“被杀那人的武功应该比较寻常,只是他哥哥的反应很有趣,在发现兄弟遭遇不幸后,竟愿意冒着被上司责罚的风险,跳过拉拢简氏一族的环节,直接痛下杀手……兄弟两人,若是感情不好,弟弟死后,兄长不必出面维护。若是感情好,做兄长的不会任凭弟弟冒险,导致他死在简老爷子手下。” 陆月楼:“或许那些杀手是不清楚简老爷子的武功强弱,才导致了额外的人员损耗。” 陈微明唇角微翘:“作为杀手,他们连对行动没有直接影响的简家小孩子的姓名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却忽略了目标的武功深浅不去确认,那只能说这些人对自己的行业安全性缺乏基本的考虑,最终死在岑门主手下,不管是从恶有恶报上看,还是从职业能力上看,都实在不算冤枉。” 陆月楼点头,算是赞成陈微明的说法。 陈微明:“所以在下觉得,那些杀手对山谷内危险情况的判定可能出了一些问题。在杀手的预想中,简老爷子事发时应该已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所以才放松了对自己弟弟的保护。” 云维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陈姑娘的意思是……” 陈微明:“人在危急关头,总会爆发出更大的能量,杀手的弟弟会死,许是因为简老爷子聚集最后的力量,给了他一下。不过结合上杀手非常清楚简家情况这条线索看,在下又有了新的猜测——简家这里有一个人跟杀手里应外合,将山谷中的人员信息通通告诉了对方,又在杀手到来之前,提前做了某些手脚,直接削弱简老爷子等人的武力值。 “比如说下毒。” 陈微明的声音很平缓,像是一柄逐步割断人咽喉的刀: “在杀手的计划中,当日山谷中的简氏一家在他们来之前就应该失去大部分战力,可惜那天发生了一件意外,导致下毒的行动出了点小差错,简老爷子的武功没能被彻底封住,所以之后遇见杀手的时候,尚且有余力反抗,导致杀手方面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伤亡。” “按照我的估计,下毒之人必须符合以下条件,第一,此人清楚简家的详细情况;第二,此人能接触简老爷子的食水,并有下毒的意愿;第三,此人不能是简三爷姑姑家里的人,所以不知道事发当日是简三爷借走了骡子,导致杀手依旧在山谷中搜寻简三爷的下落。” 云维舟点头。 陈微明看向简云明,不紧不慢道:“按照排除法,因为岑门主的到来是无法预判的偶然事件,差点被杀的足下自己可能性很小,被你目睹过尸体或者死亡现场的令尊当然不可能,令兄也不可能,剩下就是令堂跟那位老仆,考虑到令堂与简三爷之间的血缘关系,我倾向于是老仆所为。” “而且在下记得,因为那天火势太大,许多尸首被烧成了灰烬,简三爷无法确定死者身份,当然更没法确定,老仆是否跟着葬身火海。” 陈微明缓声道:“我个人倾向于没有。蝼蚁尚且偷生,老仆在接到下毒的命令后,就能猜到那些人预备动手,他不想被灭口,所以提前出谷躲避,因此未能对下毒结果进行核准。”她垂着目光,想了想,道,“简老爷子爱好品茶,每天都有喝茶的习惯,事发那日,简三爷、或者他的兄长不小心弄坏了父亲的茶具,为了掩藏这件事,简三爷立刻去村里买替代品,简家大哥就留在家中遮掩,免得家里人发现不对。” 简云明恍惚着开口:“……是茶匙。”他一字字道,“我们弄坏的,是父亲惯用的茶匙。” 区区一只茶匙,家中不是找不到替代品,村里更未必能买得到合用的,简云明依旧会跑那么一趟,是希望展现出良好的道歉态度,确保一旦事发,父亲在教训晚辈时,能够手下留情。 一念至此,简云明目光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喃喃:“我记得那一天,茶匙被放得靠外了一点,我路过时不小心碰掉了它。” 区区一件放歪了的茶具,换做其它时候,根本没有半点被注意到的价值。谁知就是这一点偏差,对整个灭门案件造成了如此深远的影响。 陈微明颔首:“有了简三爷的补充,事情就全清楚了。” 其他人默默看她。 桂堂东在心里叹息,能在江湖中获得如今的地位,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愚钝的人,怎么就硬是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好在陈微明大约也习惯了旁人的慢半拍,立刻给出解释。 陈微明:“当日那个老仆在茶匙上涂了毒药,所以导致茶匙位置发生变化,被简三爷意外碰掉。到了简老爷子准备喝茶的时候,简三爷的兄长为了替弟弟遮掩,所以主动承担了泡茶的工作,他不希望老仆发现茶匙被损坏,所以泡茶时没让家中人旁观,加上当时杀手就快到了,老仆没时间仔细辨别,于是匆匆离开。” 陆月楼忽然道:“这些都是姑娘的推论。” 云维舟:“但是非常精妙的推论。” 虽然没有证据,然而仅凭对方举出的逻辑链,就已经足以说服她。 陈微明微笑:“假设我所言为真,那么此事还是存在人证的。” 云维舟立刻反应过来:“那位老仆?你觉得他还没死?” 陈微明:“一般来说,主谋者事后或许会杀人灭口,不过当日机缘巧合,简三爷为岑门主所救,成了他的结义兄弟,事情自然又有不同。”她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点毫无温度的笑意,“若是易地而处,换了在下站在主谋者的位置上,在发现简家有遗孤幸存,并跟岑门主混到一块去后,一定会将那位老仆扣在自己手中,好好养起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叫他去与简三爷接触,告诉他,当日灭门惨案,其实是岑门主一手操控。否则岑门主怎会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就算简三爷不完全相信老仆的话,至少能在他跟义兄之间制造出裂痕。 “问悲门是江南正道魁首,实力雄厚,很难从外部攻破。硬碰硬的话,就算成功也必然损失惨重。可若能策反岑门主身边兄弟,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问悲门从内部击溃。” 她声音始终不疾不徐,甚至有种温和平静的意味,然而话中的意味却总令人想起深秋的雨,带着延绵无尽的潇潇冷意。 花厅静得就像一蓬正在熄灭的纸灰,残存的火光与温度随着时间飞快流逝,最终变成了一片冷寂。 简云明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抬起自己的手掌。 他的身体出现极细的轻颤。 原本干干净净的手,似已染上了火与血的颜色。 诸自飞豁然起身,他拔剑,剑尖对着简云明,缓缓道:“那个老仆,是不是已经联系你了?” 简云明不言不动。 此刻的安静就等于默认。 诸自飞声音发沉:“他已经联系你了,而你也相信了。”脸上忽然泛起冷笑,“你就不怀疑对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第197章 简云明吐出一口气, 终于承认:“我是怀疑了老大……” 话音未落,诸自飞已经一剑急速向他砍来。 云维舟眼疾手快,抽剑横拦,“当”的一声架住剑身, 急道:“大总管!”她声音恳切, “如今案件未明, 简三爷依旧是重要的人证之一。岑门主是江南武林魁首,咱们一定要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决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诸自飞胸膛起伏, 半晌后终于垂下长剑。 云维舟稍稍放了点心, 回过头看着简云明,她直视对方的目光,声音微显冷峻:“简三爷, 岑门主是你杀的吗?” 简云明没有躲避云维舟的注视, 片刻后,终于吐出两个字:“不是。” 严良节厉声:“空口无凭!” 简云明冷冷看着他:“事到如今, 我已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 那许多事情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对严良节昂然道,“老四,你其实是孙侞近的人罢?” “……” 钱大富一脸感叹之色, 好像是想说问悲门不愧江南魁首, 门内成员藏龙卧虎, 而且跟各大势力之间都有着超出旁人预料的深刻关系。 严良节脸皮抽动,强笑:“三哥,你自己身具嫌疑, 所以就来污蔑我?” 简云明淡淡道:“此前我好几次看到你,在老大静室周围窥伺。” 严良节闻言大怒:“若非你也在打探老大的行踪, 又怎么会瞧见别人?” 陈微明扬眉,觉得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顿时觉得说出旧案还是有收获的,果然提供了不少内幕…… 如今简云明已然知晓往日案件的真相,立场自然调转,他便从岑照阙身边一个怀有敌意的可疑份子,成了一个愿意主动揭露旁人底牌的引子。 简云明直认不讳:“我当时心有猜疑,所以常在静室附近徘徊,那么老四你呢?难道没有别的居心?”又道,“仔细想想,我是上次去崇州时遇见的老仆,而我之所以会去那边,是因为老四你把手头的事情推给我去办。” 陈微明闻言微一思忖,旋即开口:“说起来,第一个看到岑门主尸体的人,不就是严四爷?”她目光微动,继续道,“所以要说可疑,的确是严四爷更可疑一些。” 她刚刚揭露了旧案内情,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仪,旁人不自觉就会觉得她所言无误。 严良节又是愤然,又是惶恐,立刻反驳:“我的武功不如老大,就算从背后动手,也绝不可能杀掉老大,而且、而且老大其实是中毒死的。” 陈微明:“岑门主尸体上有刀伤,从伤口痕迹看,可以确认是生前留下的。我曾听说,‘青出于蓝’是从人类尸体上提炼而出得毒药,所以难以验出痕迹。如今岑门主的头颅已被切掉,无人能证明他曾经中毒。” 严良节鬓边流下冷汗:“当时二哥也瞧见过。” 陈微明不等诸自飞开口,就摇了摇头:“大总管此人并不以医道见长,他的判断,并不足以证明那些蓝色是中了‘青出于蓝’后的症状。万一是提前来的人用笔画上去的呢,而且那位服侍在岑门主身边的小豆子护卫如今又身在何处?” 严良节面皮抽动,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然后老五也来了,她会医术。” 被提到的宿霜行沉默片刻,转开视线,低声道:“当时匆匆一眼,我并未近身细看。” 严良节脸色有些发灰,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 陈微明闻言,抬头向着严良节一笑。 严良节看着面前那个年轻人。 明明是一张蜡黄色的普通面孔,此刻却犹如寒刃出鞘,带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寒意与锋芒。 严良节忽然惊悟——此人是为自己来的,她要杀掉自己! 自己不应该因为没听过“陈微明”这个名字,就把她跟那些来借宿的普通人混为一谈。 早知有今日,严良节觉得自己就该在此人踏入艰虞别院的第一刻,拼尽全力将之铲除! 严良节脑海内思绪起伏,苦苦想着陈微明可能得来历,却听到对方再度开口。 陈微明淡淡:“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岑门主闭关已久,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深更半夜时再喊严四爷过去商量?” 严良节听完这句话后,却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声道:“老大喊我过去,是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此事跟门主位置接续有关,老大之所以没选在白天见我,说不定就是发现门中有内应活动的痕迹。” 听到“门主位置接续”几个字,许多人都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陈微明慢悠悠道:“空口无凭。” 这本是严良节不久前说的话,此刻被陈微明还给了本人。 严良节:“人只要做了事,就难滴水不漏。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查,想要找到内应的下落。”他忽然再次镇定下来,道,“陈姑娘,你可知道方才老五为什么说她没看清门主尸身上的情况?” 陈微明很给面子地拱了拱手:“还请严四爷赐教。” 严良节:“因为她跟外面的人有联系。老五有时候会外出,时间不定,或者三天一出门,或者五天一出门,她武功与我伯仲之间,如果我有意跟踪,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她就不会察觉。我一开始没有察觉规律,可最后发现,老五经常会去不同的店铺里逛逛。” 云维舟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作为花鸟使,跟踪嫌疑人属于基本功,做多了这一类事就会发现,大多数人的行动轨迹都相对固定,总是往不一样的地方跑,也是一种异常。 严良节:“调查过后,我发现那些店铺有一个共通特点,就是最近经常招收零工,于是再去调查那些小工的身份,最后发现,他们身上藏了老五写的信。”他抬起眼,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收信人是陆月楼,陆公子。” “……”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中忽然绽开一道刀光。 刀光拖曳得很长,竟给人鲜花吐蕊般徐徐绽开的错觉。 直到光芒尽散,不知何时已站到严良节身边师思玄做了个收刀的手势,众人才终于能确定,方才这一刀果然是她发出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7节 与此同时,地上掉下一枚从中断成两截的暗器。 钱大富微微茫然。 她武功不差,方才却未能看见暗器是何人所发,又是怎样被从中斩落。 陈微明低头,目光从分成两截的暗器一直移到严良节身上——方才那枚飞针是冲着严良节的死穴去的。 飞针细如牛毛,从荀慎静袖中打出时,速度快得就像人脑海中的一个闪念。 以师思玄方才的站位与距离,那几乎是不可能被拦下的一针。 师思玄凝视荀慎静,语气很平静:“荀姑娘,如果你再对证人随意动手,我也会对你动手。” 荀慎静的语气也很平静:“少居主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不过若是有人出言污蔑公子,在下绝不会视而不见。” “……” 陈微明意识到一件事——荀慎静此人的武功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更高,可能不比简云明弱多少。 那么陆月楼呢?他出手更少,旁人对他的功夫也没有准确的预测。 或许对陆月楼来说,最优选项依旧是以德服人,但要是有必要,他并不介意用武力压下反对的声音。 陈微明立刻看向玄慧,客客气气道:“玄慧大师,在下想与你做个交易。” 玄慧抬目望向她。 原本挂着他手腕上的完整佛珠,大半都已被一颗颗捏成了粉末。 方才他一直在闭目诵经,试图平复心绪,不过显然不怎么成功。 陈微明:“你去帮师姑娘,我替你查清明相大师的案子。” 玄慧轻声:“何为查清?” 陈微明:“消你心中魔障。” 玄慧终于放下剩下的半串佛珠,他睫毛低垂,淡淡:“那若是查不出……” 陈微明:“若是查不出,大师随时取我项上人头。” 云维舟神情有点凝重——她久闻玄慧的名声,如果说红叶寺内别的和尚不会随便对人动手,那玄慧说要砍人头,哪怕冒着触犯门规的风险,也一定会去试试。 她想打岔,可玄慧没给旁人质疑的机会,直接道:“时间?” 陈微明:“就以三日为限。” 听到那个“三日”,众人面上都有惊异之色。 三天功夫,陈微明都未必来得及赶到案发现场。 玄慧低声颂了句佛号:“君子一言。” 陈微明微笑:“自然是一诺千金。” 陆月楼听着两飞快达成协议,面露无奈之色,随后主动出言安抚下属:“阿荀,在外面做客,你先别与人动手。” 荀慎静垂手,道:“是。”然后退到陆月楼身后,一副放下飞针好好说话的样子。 钱大富:“……陆公子怎么不早点开口。” 陆月楼:“下次遇见这样的事,陈姑娘拉拢别人前,可以先与陆某商量。”然后又笑,“难道严四爷说了是我就是我吗,可有什么凭证?” 严良节出言指证陆月楼,当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当下道:“在下擅长模仿字体,当时拿到那封信后,伪造了一份放回去,原件依旧在我手中。” 话音方落,陆月楼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有些凛冽。 那些去店铺内打零工都只是略学过些拳脚的普通人,以严良节的轻功,在那些人身上偷信拿信,完全能做到不会惊动对方。 陆月楼微微闭目,叹息:“陆某忽略了,严四爷能进问悲门,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技艺在身。” 严良节此人擅仿写,擅窃物,如果不是明面上跟了岑照阙,指不定早就成为了武林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人大盗。 第198章 云维舟:“作为证物的信……” 严良节忙道:“事后我会交给云捕头。” 陆月楼微露苦恼之色, 道:“就算当真有信,也无法证明五娘子与我有联系。说不定只是有人在借我名义行事。” 陈微明一扬眉:“原来江南武林中还有人敢借陆公子名义行事。难道不怕荀姑娘出手,用飞针替陆公子洗刷污名?” 陆月楼和气道:“我只是想提醒姑娘,区区信件而已, 尚且算不得铁证。否则万一什么时候找到了别人写给姑娘的信, 姑娘岂不也得怀疑下自己?” 陈微明安静一瞬, 旋即笑了下:“陆公子考虑得很周到。”又对简云明道,“简三爷, 我觉得五娘子或者还有话要说, 未免多生事端, 你不妨先请她安静一会。” 在岑照阙这些金兰之交里,简云明武功最高,他听了朝轻岫的话后, 并没有多想, 当真一指点向宿霜行的穴道。 直到封住宿霜行的穴道后,简云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陈微明吩咐人办事时态度一派自然, 实在很像一方势力的首脑。至于简云明, 虽然他心中早已对岑照阙起疑,依旧习惯依照老大吩咐办事,此刻也习惯性地遵循了陈微明的要求。 陆月楼目光微凝:“陈姑娘为什么不肯让五娘子说话?” 陈微明笑:“既然宿姑娘有言在先, 明确表示谁敢说对陆公子不利的话, 她就对谁动手, 那万一五娘子承认自己是陆公子派来,岂非身处险地。”又道,“横竖云捕头在此, 稍后就由她去把宿姑娘带走细细询问,看看究竟是谁想要污蔑公子。” 她说话时, 一直在凝视陆月楼的眼睛。 陆月楼瞧她片刻,半是感叹半觉好笑:“原来陈姑娘还是在替我考虑。” 双方此刻其实都在试探。 陈微明不愿宿霜行说话,不是担心后者承认,是不希望后者咬死不承认,表示这些都是严良节出言污蔑。 如今宿霜行身份等于暴露,陆月楼未必肯伸出援手,不过灭口是一回事,让自己派去问悲门的内应活着被抓是另一回事。 宿霜行替陆月楼办事多年,肯定了解不少秘辛,当真落到了云维舟这些人手里,是否会说出一些对陆月楼不利的话,这些都尚未可知。 而且就算宿霜行一向忠心耿耿,但替主君办事跟替主君牺牲生命,到底还是有所区别。 还有简云明,听完方才陈微明的推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误会了岑照阙,自然会想要有所补偿。所以此刻如果有人能证明,岑照阙身边还有做事手段更过分的叛徒,简云明就会将怒火转移到对方身上,借此替岑照阙报仇。 陆月楼端坐不动,微微沉思,视线偶尔在周围人身上一扫。 宿霜行能感觉到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坐在椅子里,目光低垂,始终看着自己的膝盖,不言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其实师思玄出手拦截飞针的时候,宿霜行的穴道就已经被提前点中。 宿霜行无法表现出任何异状,可她的思维却在飞快转动。 是谁点的穴道?花厅中为什么无人察觉? 对方不让自己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陈微明刚刚与陆月楼言辞交锋时,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师思玄的视线同样落到陈微明身上。 她看着眼前面色蜡黄神态从容的年轻人,不知为何,觉得此人看着竟有种说不出的眼熟感。 师思玄目光微凝,视线上上下下扫了好几圈,同时在心中将自己认识的人划拉了一遍,又集中对比那些身高年龄相符的熟人,忽然间,她的脑海中似有惊雷闪过,当即伸手指向陈微明:“你……” 陈微明回头,露出一个从容中带着三分促狭的微笑:“我?” “……” 师思此刻玄的表情非常复杂,恍然中还带着点咬牙切齿,似乎想揍人,却又不想把人真的揍死。 桂堂东察觉不对,试探开口:“两位是不是认识?” 联想起假扮成霍别年的师思玄,还有给众人亲手烤菌菇的陆月楼,桂堂东觉得即使这位陈姑娘也另有身份,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师思玄想动手打人的时候很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她直接动手就行,犯不着如此犹疑。 陆月楼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片刻后颔首:“陈姑娘如此聪慧,的确不像寂寂无名之人。” 他支着下巴,在心中叹气,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么晚才看出端倪。 云维舟欲言又止。 她早就注意到陈微明做了乔装,结合上对方刚刚表现出的超卓的判断力,还有师思玄此刻的神态,所有一切都让新来江南的云捕头忍不住想要再度询问一下眼前那位陈姑娘的身份经历,比如在陈微明之外,她是否还有个别的名字,例如朝轻岫…… 自称“陈微明”的年轻人微微欠了下身,向众人一抱拳,然后才对师思玄含笑道:“其实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想惊动旁人。” 师思玄的目光从显然深受打击的简云明等人身上扫过,由衷道:“那你还真是十分成功。” 可能在朝帮主的字典中,等惨案发生后才告知当事人其实恨错了对象,并不算一种惊动。 桂堂东看看陈微明,又看看云维舟,忽然想起,之前这位花鸟使大人一听徐君身上信是朝轻岫给的,立刻就决定遵照信上的意思办事。 如今想起此事,只能说燕雪客的确是一个挺不错的师兄,给师妹的嘱托都是非常要紧且具备实践价值的。 ——假若预料无误,陈微明此人就是传言中的朝轻岫,回想自拙帮帮主的江湖声名,也难怪她能只靠听闻,就直接猜到简氏灭门案件的真相。 问悲门这边,诸自飞定定瞧着面色蜡黄的年轻人,目光里有迷惑,也有一丝希冀。 严良节则满面苍白,要不是周围高手太多,外面更未必安全,他都想直接翻墙逃生。 毕竟在传言中,朝轻岫在收拾孙侞近下属成员时总能表现得尤其熟练。 荀慎静心中的不安感则越来越浓。 如今陆月楼在,朝轻岫也在,还有花鸟使以及红叶寺的弟子,堪称将所有危险份子都凑了满堂,巧合到过分的程度。 她本来不是很怀疑陈微明,现在却开始猜测朝轻岫才是真凶,据说此人跟问悲门关系不错,很可能借着提醒岑照阙的机会,将对方干掉,并准备栽赃给一个倒霉的路过群众。 云维舟无言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那这位奉命送信的徐君……” 听到那句“没打算瞒你”之时,基本就确认了来人正是朝轻岫本尊。 可既然她已经来了,又何必非要旁人送信? 被喊到的徐君站起身,在脸上一抹,露出张与原先有五分相似的面孔来。 终于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徐非曲向前一礼,重新跟众人问好。 师思玄默默闭眼。 她当然认得徐非曲,不过“徐中直”这个同胞弟弟的马甲过于有欺骗性,让人忽略了双方外貌方面的相似性。 师思玄想,她不应该因为徐中直成绩不如他大姊,就一直不去关注对方。 被确认为朝轻岫马甲的那个年轻人亦站起身,温声道了句:“在下失陪片刻。”随后很熟练地走进内堂,不到盏茶功夫便重新出现。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8节 重新走进花厅的朝轻岫已经换了身白色的细棉布外衫,神态孤秀澹然,走动间,衣服上好像披落着一层阳光。 众人一见,顿时觉得江湖传言果然无误,朝轻岫此人的确偏好白色衣服。 ——朝轻岫其实对衣服没有色系上的倾向,但她不介意加深下旁人的错误印象,这样一来,日后改装时自然方便许多,只要换身外套就能迷惑住大部分人。 此次朝轻岫坐到了师思玄边上。 师思玄瞥她一眼,语气有点凉:“陈姑娘怎么换了位子?” 朝轻岫笑意不变:“陈微明乃是江湖上一无名小卒,今日有幸与贝藏居的霍姑娘相见,自然想要趁机结交。” 师·顶着师妹名号在外晃悠·思玄:“……” 陆月楼等朝轻岫回来后,重新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向前一揖:“朝帮主,你好。” 朝轻岫还礼:“陆公子。” 在陆月楼之后,桂堂东等人也赶紧过来道了句久仰大名。 众人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朝轻岫——在江湖传言中,朝帮主虽然刚展露头角没多久,却绝不是个善茬。 他们对朝轻岫心慈手软的信任度,就跟对北臷使团那天当真是意外翻船的信任度差不多高。 当然众人也觉得朝轻岫身份隐瞒很有必要,起码桂堂东一众在知道来的人竟是自拙帮帮主时,就瞬间提高了对她的怀疑度。 稍微懂得总结经验的人都能意识到,朝轻岫本人似乎具备走到哪就能把命案带到哪的奇异特质。众人不信她天生如此倒霉,所以只好认为,那些事件都是朝帮主有意安排。 师思玄也在看朝轻岫,低声:“等事情结束后,你要不要去贝藏居做客?” 朝轻岫微觉纳闷:“为什么,难道贝藏居也出事了?” 师思玄:“……”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朝轻岫顿时反应过来,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你替我考虑。” 不是因为贝藏居出事师思玄才想喊她过去,实在因为永宁府中水太深,朝轻岫的武功固然不差,却没高到能应付各类层出不穷的暗杀的地步,所以想先把人带到贝藏居,然后再送她回总舵。 师思玄:“也是替我自己考虑,在外面与朝帮主切磋,难免会惹人注意,说贝藏居与自拙帮关系不睦。” 朝轻岫:“……”她开始思考,师思玄与人切磋的场面得有多爆裂,才能到被旁观人群认为两家关系不睦的地步? 两人都会传音入密的武功,旁人只看见她们嘴唇微动,却听不到交流的内容。 陆月楼耐心等朝轻岫跟师思玄沟通完,然后道:“陆某听闻朝帮主与问悲门关系不错,可惜你来迟一步,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岑门主。” 被陆月楼一言提醒,简云明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老大,是不是?” 花厅中许多人都不禁看向朝轻岫,想着若是她能早一步将事情揭破,事情未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朝轻岫看向他,淡淡:“我一早写好了信,却始终不知道该交给谁才合适。那又不是什么小事,万一提醒错了人,岂非打草惊蛇。”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堪的沉默。 岑照阙身边的金兰之交里,确认存在问题的已经有两个半,简云明就是那半个——他被孙相忽悠,以为岑照阙才是杀害自己满门的凶手,因此产生了许多不友好的想法。 第199章 师思玄看破朝轻岫身份, 后者便干脆以真面目示人,态度十分自然,反而让陆月楼心中隐隐不安。 ——如果说朝轻岫假托“陈微明”之名潜入艰虞别院中为的是不打草惊蛇。那么如今轻松变回原本身份,陆月楼只能认为, 之前假名对朝轻岫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朝轻岫没在意身边人的心理活动, 又补充了一条没跑来提醒岑照阙的理由:“而且前段时间在下受人所托, 一直在调查案件,事情刚刚告一段落, 便赶来了永宁府。” 听见朝轻岫的话, 别人还没怎么样, 简云明的面色却愈发灰败下来。 钱大富能理解简云明的想法——在这位简三爷看来,简氏灭门的旧案已经过去七年,朝轻岫想要将事情调查清楚, 肯定得花上大量时间, 所以才没能立刻赶到永宁府。那么岑照阙未能及时得到提醒,大半得怪在他简云明头上。 简云明的思路很合理, 钱大富此刻自然不会告诉他, 朝轻岫从猜到从得知事情大概经过,到得出一定判断并依靠那个“是否骑着马出门”的问题对结论进行初步确认,整个过程还不到两天…… 说到此处, 朝轻岫面露遗憾之色:“而且在我最初的预估里, 岑门主出事的时间应该不会这么早。” 云维舟:“朝帮主觉得会是什么时间?” 朝轻岫坦然回答:“大约是他生日前后。” 岑照阙过生日时, 永宁府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天然就是一个特别适合意外发生的舞台。 云维舟喃喃:“结果却早了一个多月么?” 朝轻岫:“无论如何周密的计划, 都难免遇见意外。” 周围人的话不断从简云明耳边飘过,却莫名让他有种异常孤独的感觉。 那个叫朝轻岫的说是遇见了意外。 如果她没去查简家的案子, 或者查完案子后立刻过来永宁府,艰虞别院这边没阻拦她见岑照阙,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各种并不致命的因素堆叠在一起,铸成了如今的惨剧。 简云明的手垂下来,正好碰到了剑柄。 他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剑,随后后退一步,抬目一扫,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于是再次轻轻退了一步,然后拔剑出鞘,将长剑横在自己脖子前—— “珰!” 一颗青莲子准确打在剑身上,将长剑击落。 朝轻岫放下手,含笑:“简三爷先不要急着自裁。” 她说话的内容给旁人的感觉很奇怪,又像体贴,又像无情。 “……” 简云明惨白着一张脸,他看着地上长剑,总算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其实没想要自尽,否则朝轻岫没法如此轻易将兵器击落,多半只是一时被心魔所惑,无法自控。 朝轻岫看着简云明依旧毫无血色的脸,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简三爷纵然不考虑别人,也请替在下多想一想,朝某毕竟因为问悲门的事情才欠了玄慧大师的债,若是问悲门这边无人可做助理,查案的事情岂不全得着落在朝某自己头上。” 说完话后,她扫了简云明一眼,然后向前摊开手掌。 简云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朝轻岫,眼珠仿佛变成了两颗石子,一转也不转。 那双眼睛明明注视着朝轻岫,却好像什么也没倒映出来。 简云明没能理解朝轻岫的肢体语言,于是这位白衣少年人用温和的声音提醒他:“我的暗器掉在了简三爷旁边。” “……” 简云明缓缓弯下腰,拾起青莲子。 那枚青莲子的侧面刻着四个小字,“亨嘉之会”,意思是英才汇聚。 放在如今的情景下,英才两字简直像是嘲讽——对方总不能是在称赞问悲门的高层人脉广阔,平时十分注意维护与其它势力之间的关系。 简云明默默将青莲子放回朝轻岫手中。 朝轻岫收回暗器:“事已至此,简三爷总得先替岑门主报仇雪恨,再考虑自己的事。”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温和得甚至让简云明觉得冷。 诸自飞没被简云明方才的行为影响,他缓缓开口:“虽然时间与朝帮主预估的不同,不过事情本质并无差别。朝帮主,你才智卓绝,远胜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废物,按照你的推测,究竟是谁害了门主?” 众人闻言,都望向朝轻岫。 朝轻岫却看了眼云维舟。 云维舟主动表态:“既然朝帮主在此,那一切有赖朝帮主做主。” 朝轻岫忽然问:“云捕头,不知你师兄什么时候回江南来?” 云维舟一怔,回答:“燕师兄还在京中述职,算时间,应该会等正月过完后再来江南。” 其实单纯述职用不了太久,不过燕雪客述完职后刚好会遇上过年,而大夏官吏每年过年时的假期都是一个月起步,漫长到足以让现代打工人流泪。 朝轻岫叹息:“正月就太久了,我本来试试看能不能拖到他回来后,再把案子推到他头上。” 云维舟抽了抽嘴角,小心道:“此案莫非十分棘手?”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 案子涉及岑照阙,当然棘手,她不能因为朝轻岫能力强悍,就降低对眼前案件的难度评级。 朝轻岫:“的确很棘手。”微微抿唇,然后道,“实在对不住大总管,看眼下的情形,案件恐怕牵连极多,短时间内朝某恐怕无法查出杀害岑门主的真凶。” 诸自飞闻言立刻起身,向前深施一礼,然后道:“只要能查清此案,问悲门上下听凭大侠调遣。” 朝轻岫看着诸自飞,跟着站起身,年轻的面庞上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郑重。 她衣饰素净,年纪又小,举止也文雅,分明是芝兰芳草一样清新明澈的少年人,眉目间却有种祭祀般沉重深邃的庄严感。 严良节的视线在诸自飞跟朝轻岫两人身上游移,目光渐渐变得灰败。 诸自飞已经做出了托付的举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下发展。然而朝轻岫此人反应太快,而且巧舌如簧,反对她的人,需要做好被回击的准备。 一直旁观陆月楼终于开口:“大总管这样说,莫非是想将门主之任交给朝帮主吗?” 诸自飞冷冷道:“既然老大这群金兰之交们没有本事,那么就由替老大报仇雪恨之人继承门主之位。” 陆月楼看着诸自飞。 他并不觉得诸自飞是信任朝轻岫,才决定以门派相托,对方之所以如此果断地下定决心,而是因为诸自飞手头已经没有比问悲门更好的诱饵。 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能查清案件,替岑照阙报仇就好。别人就算意识到诱饵中包含危险,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且陆月楼也不当真觉得朝轻岫是因为觉得牵涉太多才无法查清案件,多半只是以此作为筹码,谋求问悲门老大的位置。 陆月楼在心中感慨,阳谋果然比阴谋更难防备,他明知诸自飞的想法,也不得不上对方的当,于是开口:“我相信朝帮主有能力查清命案,不过成为问悲门的门主对朝帮主而言,还不是一件好事。” 朝轻岫眨了下眼,面上微微带笑:“还请陆公子赐教。” 陆月楼:“朝帮主聪慧过人,只是其它方面……”他笑了下,咽下那句“比如武功,就稍显逊色”,然后露出因失言而略不好意思的神情。 朝轻岫是聪明人,不用点得太透,她就能猜到。 对面,朝轻岫微微颔首,明显已经理解了陆月楼的意思。 对江湖人来说,思维敏捷当然也是作为首领的一个重要品质,然而在自身武力不够的情况下,智力方面的技能很容易被敌人靠蛮力打断吟唱。 陆月楼继续:“要让陆某说,师姑娘比朝帮主更合适,她出身贝藏居,武功也更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59节 师思玄有战斗力,更有背景,而且她读书成绩出色,所以脑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朝轻岫想了想,居然认真点头:“这倒没错。” 师思玄看朝轻岫,脸上写满了“我替你考虑你居然害我”的一言难尽,然后坚定摇头:“家师决不会允许的。” 朝轻岫:“别着急,咱们先讨论能力是否匹配,至于可能性,不妨稍后再谈。” 陆月楼:“不过师姑娘第一是没有此心,第二,她的性格外刚内、内……” 他声音微顿,朝轻岫便自然地接了下去,一本正经道:“少居主性情外刚内也刚,威望赫赫,声名可止恶霸夜啼。” 师思玄:“……” 她面无表情地用手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刀柄,瞥了朝轻岫一眼,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 朝轻岫察觉到师思玄的视线,侧首向她弯一弯唇,脸上写满了诚挚亲切。 师思玄抬头看着天花板,有些怀念刚认识时的朝轻岫。 ——当时某人身上虽然有着初出江湖的青涩,却因为顾忌北臷杀手,必须注意审时度势,举止比现在稳重许多。 陆月楼:“少居主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接掌岑门主的位置。不过她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重复岑门主的经历而已。” 朝轻岫摇头:“世殊时异,今后情况如何,此刻下定论还言之尚早。” 陆月楼笑笑:“其实咱们心中都清楚,下一任门主,最好是一位外圆内方之人,这样一来,今后问悲门在处理问题时,或许愿意选择柔和一些的方式,免得引起旁人的敌意。如果朝帮主肯委屈自己,留在永宁府帮着师姑娘,倒是最合适的组合。” 朝轻岫闻言,倒是格外认真地瞧了陆月楼一眼。 如对方所言,她跟师思玄在能力上的确是非常合适的组合。 然而陆月楼虽然跟朝轻岫还不熟,却已然察觉到一件事。 ——虽然朝轻岫一直表现得温文而谦和,但只看她以十六七岁的年龄成为一帮之主,并在担当首领后迅速扩张地盘,并吞白河帮势力,就知道她是个很有主意,也习惯了自己做老大的人,江湖中那些有关她的恐怖传言,只怕大半不虚。 第200章 比起两人精诚合作, 陆月楼似乎更期待师思玄与朝轻岫大打出手。 陆月楼继续用诚恳的语气道:“况且两位素有交情,想来师姑娘也能听朝帮主的劝说。”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凝目沉思,片刻后才道:“陆公子当真给在下出了一个难题。” 师思玄:“……” 她微微闭目, 熟练地调匀真气, 忽然间也有些想拿串佛珠来盘一盘。 朝轻岫对师思玄笑道:“在下忽略了, 我们是不是不该在霍姑娘面前谈论少居主的事情?” 桂堂东等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朝帮主不愧是朝帮主,特别擅长记忆细节, 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师思玄给自己加上的“霍别年”的身份设定。 “……” 师思玄看着老友, 没怎么犹豫就决定放弃马甲:“姓朝的……” 见到眼前的场景, 陆月楼觉得自己方才的期待可能很快就要实现——师思玄现在看着,就是一副想要对朝轻岫动手的模样。 不远处的玄慧也在蹙眉沉思——他清楚记得,方才朝轻岫的要求是让自己帮着师思玄。 所以要是师思玄准备对朝轻岫动手, 自己也得加以援助才好。 不过考虑到朝轻岫还欠着红叶寺的承诺没有完成, 玄慧决定待会即使动手,也决不能用影响到朝轻岫思维能力的方式动手。 理清思路后, 玄慧同样看向朝轻岫, 僧袍开始无风自鼓。 面对两大高手可能的围殴,以及一个高手必然的敲边鼓,朝轻岫态度依旧淡定, 只笑道:“少居主在信里可从不这样喊我。” 师思玄认真:“朝帮主在信里也比面对面时更叫人心平气和。” 朝轻岫:“我担心少居主跑到施州来找人切磋——咱们两家相距太远, 你舟车劳顿, 未免辛苦,当然不敢把信写得太过分。” 师思玄提醒她:“朝帮主替在下想得很周到,不过你现在可就坐在我旁边。” 朝轻岫:“江湖中是非多, 在下武功低微,又爱惹事, 正要有劳少居主庇佑,所以当然得坐的离你近些。” 陆月楼看着两人,倒是觉得她们关系比之前猜测得更好些。 不过这也可能是朝轻岫故意没有掩饰她跟师思玄相熟。 朝轻岫则在心中叹气,她没法长期给对方打辅助,其实不是两人性格方面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 如果只是短时间,朝轻岫觉得自己跟任何人配合都没问题,哪怕对方是黄为能或者北臷使团。 至于长时间合作…… 朝轻岫笑意微淡,她摇摇头,道:“其实少居主很好,是我自己不够好。” 一直冷眼旁观没有的徐非曲不由瞥向朝轻岫,目光明显是在说“你也晓得”。 师思玄想了下,道:“朝帮主能将这句话写下来吗,我想拿给我师父去看。” 她与朝轻岫通信的事情没瞒着师门中人,贝藏居老居主长能听师思玄谈起信中内容,偶尔会对徒弟发出诸如“你看看人家孩子,善后事情做得多好,砍了人从不让家中长辈为难”一类的感慨。 ——对武林前辈来说,小孩子最好不要惹出麻烦,当真惹出麻烦,最好能用纯武力威慑以外的方式解决。 朝轻岫显然明白师思玄为什么这么讲,含笑道:“长辈对自己教育的晚辈难免更严格些——其实应山长也时常称赞少居主,遗憾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用心读书习武。”看徐非曲,又补充了一句,“幸好她弟子出色,也算弥补了遗憾。” 云维舟等朝轻岫说完,小声清了下嗓子。 她觉得众人开始把话题扯得有点远,显得对眼下的案件缺乏重视。 朝轻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做了个请陆月楼继续说的手势。 陆月楼:“朝帮主,师姑娘,若你二人合作,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师思玄摇头:“家师不许门下弟子在江湖上随意行走。” 话音方落,众人都投来目光——原来师思玄之前还不算行走江湖吗? 桂堂东更是一瞬间想起了当年死在师思玄刀下那一连串绿林大盗。 ……或许每次都是绿林大盗率先动手,袭击了无辜的师少居主,最终得到了应有的因果报应。 倘若果然如此,桂堂东觉得自己就能理解为何贝藏居香火如此旺盛。 陆月楼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少居主的最终决定。旁人也无法勉强。” 简云明漠然看着眼前这些人。 花厅内那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正你来我往,言辞交锋——岑照阙刚刚身亡,来到这里的“贵客”们已经开始着手瓜分地盘。 而被认为心怀二意的他已经失去了提出反对意见的立场。 云维舟看着陆月楼,终于讲出了盘桓在所有人心头的话:“既然朝帮主不合适,师姑娘也不方便,那么陆公子是希望自己接任问悲门主之位?” “……” 陆月楼一直都是情绪挺丰富的一个人,此刻面孔上却连一丝最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没有变化,证明他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陆月楼难得感觉到无法抉择的心情。 他在江南武林中的声望一向不错,要不是今日惨遭指认,被人怀疑宿霜行是他派来的内应,声望还能更好。 陆月楼脑海中思绪纷杂——今日的风波过后,问悲门虽然会因为门主之死遭遇重创,其深厚的势力根基依旧不容小觑…… 对方的沉默让严良节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赶紧道:“在下觉得,陆公子不会答应的。”又道,“若是陆公子成了问悲门门主,那么江湖中人或许会说,是陆公子害死的老大,目的就是谋求门主之位。” “……” 他的话不算没有道理,甚至让人隐约觉得,方才被选为可能的继承人之一的朝轻岫,也存在足够的杀人动机。 陆月楼苦笑:“今日大家如此推心置腹,那陆某也就实言相告,岑门主之死,并非是我所为。”说到最后,他的面色变得愈发肃然起来,“既然非我所为,那陆某也不怕旁人指摘。” 此刻的陆月楼的神色显得郑重而诚恳。 可刚刚得知岑照阙死亡,其金兰之交中藏有内应的人们很清楚,江湖中,表面的真诚实在是最不可信任的一件事情。 陆月楼:“诸二爷,你放心,对于岑门主突然遭遇杀害之事,陆某也深觉疑惑,无论最后问悲门归于何方,陆某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句承诺说得半点不为难——查出杀害岑照阙的真凶有助于陆月楼积攒声望,而且就算他不动手,朝轻岫多半会去查案,自己这边只要不加阻拦就好了。 要是连朝轻岫跟六扇门也查不出,诸自飞等侠义之士更不会为难明显不以破案能力见长的陆月楼。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问悲门门主的人选。 陆月楼默默运转真气,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潮,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按耐住想要伸手自取的打算,然后又琢磨许久,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强行推宿霜行上位比较好。 虽然现有的信件还不算铁证,不过就如严良节说得那样,宿霜行的确是他安插在问悲门内的棋子,然而宿霜行已经在问悲门待了太久,手下自有一套班底,如果她当真成了门主,不一定会愿意继续接受陆月楼的控制。 而且刚刚严良节指责宿霜行是陆月楼的探子时,宿霜行并没有及时开口为陆月楼辩驳。 陆月楼不清楚宿霜行当时已被点住穴道,所以他只会心生疑虑,猜测宿霜行已经被旁人买通,或者是担心自己不肯施救,所以想逼迫旧主挑明双方关系。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翻腾,陆月楼面上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在认真地跟朝轻岫等人商议:“陆某想到了一个人——诸位觉得玄识大师如何?” 朝轻岫目光微动:“在下对红叶寺了解有限……”看向身边,将问题抛给了师思玄,“少居主怎么看?” 新提出的人选显然让师思玄也有些惊讶,她思索片刻后才开口:“我记得红叶寺中有规定,出家弟子不许沾染红尘杂事。” 陆月楼既然看中了玄识,当然早就准备好了理由:“据我所知,红叶寺各位长老性格开明,如果弟子同意,绝不会拦着弟子还俗。”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说不出的真诚恳切——陆月楼与红叶寺之间没有瓜葛,比起推举自己人,推举外人更容易让人信赖。 只是众人一时间无法理解,推举玄识上位对陆月楼本人能够有何好处。 云维舟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对陆月楼而言,只要朝轻岫无法继承问悲门,对他来说好处就已经足够。 玄识神色微微讶异,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提名。 此刻他手中的佛珠轻轻晃动。 朝轻岫一眼扫过,唇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只看此人手中佛珠珠串如此完整,就知道他的脾气应该比玄慧要好上一些。 第201章 玄识:“……为何突然提到贫僧?”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0节 陆月楼和气道:“大师勿要忧虑, 此事不过权宜之计。毕竟岑门主生前并未指定继承人,无论何人继承门主之位,都难免惹来流言蜚语,最合适的少居主又不能违反师长教导。若是大师当真不愿意, 等到事态平定后, 尽可以重回红叶寺, 旁人必定不会阻拦。” 红叶寺的确如陆月楼说的那样,在弟子教育上十分开明, 不过他们虽然不会阻拦弟子还俗, 然而玄识一旦做出成为问悲门门主的决定, 他所持戒律,还有所积修行必定会一朝间全数抛却。日后要是选择再入佛门,一切就需要从头再来。 朝轻岫若有所思:“玄识大师武功高强, 而且同样是红叶寺出身, 的确比旁人都更合适。” 玄识:“阿弥陀佛,此事事关重大, 贫僧难以决定。” 朝轻岫叹息一声:“在下明白, 究竟由谁来接手问悲门,的确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情,毕竟合适的人选依旧需要仔细斟酌, 可要是觉得谁不合适, 只用提出一个可靠的反对理由就好。”随后微笑, “所以在下觉得,玄识大师大约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陆月楼:“……” 他面上也露出微笑,目光在朝轻岫跟师思玄身上移动, 带着谨慎的观察之意,似乎是在衡量些什么。 过了会, 陆月楼谨慎开口:“朝帮主何意?” 朝轻岫露出一点无奈之色:“我发现,不管咱们说谁合适,立刻就会有人抛出一堆黑料,去证明此人存在问题。” 陆月楼笑:“在下可没敢说朝帮主有问题。” 朝轻岫眨了下眼:“陆公子不提,自然会有别人提,我方才当真点头,同意接掌问悲门,此刻恐怕就得站在人前反复回答,进一步解释那封信为什么没有被及时送到岑门主手中。”看着玄识,“如果玄识大师成为了问悲门门主,也一定会有人去找你的麻烦。” 陆月楼:“所以陆某才会推举名门大派的弟子,而且玄识大师乃是佛门弟子,心志坚韧,就算遇见责难,也能坚持下去。” 朝轻岫:“就算名门大派弟子,也有无法担当的事情,就像岑门主本人,不也是名门弟子么?”随后道,“在下可还记得,两位大师原本来找岑门主的目的。” 不仅玄识与玄慧没忘记,其他人也都没忘,这两人前来,是想问岑照阙在明相大师的死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就在此时,自称钱大富的年轻人忽然干咳了一声。 陆月楼看钱大富一眼,不是很惊讶地道:“既然陈姑娘是朝帮主,那么这位钱掌柜就应该是许少掌柜?” 许白水承认:“反正姓名不过虚妄,陆公子说我是许少掌柜,那我就是许少掌柜。”然后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其实在下想起来,自己方才记错了一件事。” 玄识:“什么事?”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本来也不该开口询问,然而不知为什么,在看清许白水神色的时候,玄识心中升起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许白水向前抱了抱拳:“对不住,虽然做生意的人总有许多消息渠道,不过我得到的消息,并非明相大师已经圆寂,而是差一点圆寂。” “……” 这句话让整个花厅陷入安静,玄慧仰头看向许白水,指尖再度捏碎了一枚佛珠。 他想捏的可能是某人或者某些人的头,只是出家人不能妄动杀戒,只好将力气用在替代品身上。 云维舟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许白水话中的意思,她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扫过,发现桂堂东等人还在茫然,朝轻岫依旧是清澹从容地坐在那里,而玄识,他的脸上正在慢慢失去血色。 最终开口的人是桂堂东。 他已经有些跟不上思路,只好求教一直在替众人答疑解惑的那位:“朝帮主是否明白许少掌柜话中的意思?” 朝轻岫对玄识道:“我大约明白。桂老板不知内情,所以还有些困惑,那么玄识大师呢,你是否明白?” 玄识垂目:“贫僧听不懂施主的话。” 朝轻岫含笑:“原来大师当真听不懂,那在下换个说法——少掌柜得到的消息是有人要谋害明相大师,幸好这个计划被提前揭破,明相大师成功躲过了暗算。” 师思玄:“可玄识大师方才不是说……” 朝轻岫:“红叶寺并不在永宁府附近,就算玄识大师话中存在什么纰漏,那也得等到日后才能被揭穿。而且咱们这些人,不都觉得大师乃名门弟子,绝不会虚言哄骗旁人吗?”随后看向玄识,“大师可以仔细想想,虽然按照计划,你们的确打算对明相大师动手,可你当真收到了明相大师已经圆寂的消息吗?你心中本来并不确定,然而忽然听到旁人提到此事,而这件事又与你的预期相符,所以你跳过连回寺里确认的步骤,选择抓紧时间,将杀害恩师的罪名按在岑门主头上?” 众人顿时明白朝轻岫言下之意——玄识与其同伙兵分两路,一边负责在红叶寺内动手,一边去负责前来永宁府质询,按照正常计划,明相大师应该先被害,接着才轮到岑照阙本人。 然而中间不知除了什么偏差,计划不但没有成功实施,还被朝轻岫得知,变成了用来钓鱼的借口。 师思玄看了朝轻岫一会,觉得难怪对方要坐到自己旁边。 红叶寺跟贝藏居来往相对密切,师思玄知道玄慧乃是一个非常尊师重道的人,既然今□□轻岫的布局涉及明相大师,事后说不定可以获得跟红叶寺高徒切磋的机会。 朝轻岫微笑:“玄识大师,你本来应该仔细一点,可岑门主死亡的消息打乱了你的步调,毕竟如果岑门主先去世,那么明相大师之死就无法按到他的头上,你没有时间拖延。 “在下方才说过,此地的所有意外,原本直到岑门主生日前后才会发生。结果某些人接到消息,至于消息内容,大概是说岑门主打算在此之前就指定问悲门的继任之人。倘若岑门主真的有所安排,那么即使他一朝身故,其它势力也无法顺利将问悲门拿到手中,所以原先的计划必须提前到他指定继承人之前进行。 “然后为了不错过关键时机的玄识大师就带着师弟匆匆赶来了艰虞别院,他原本会等着明相大师圆寂的消息传扬到此,再过去质询岑门主,只是岑门主身故太早,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朝轻岫说得轻描淡写,玄识却浑身发寒。 然而无论他再如何恐惧,此刻依旧一动都不能动。 因为玄慧此刻就坐在身旁。 云维舟简直想叹气,她默默望了会天花板,无可奈何道:“那些事情朝帮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实在很好奇,无论什么人,想要对付岑照阙,中间还涉及红叶寺,肯定是筹谋已久,而且布局深远。朝轻岫远在郜方府,麾下势力最多只能往崇州那边延伸一些,又怎么会如此清楚幕后的种种布置? 要说朝轻岫手下人多——原本白河帮还在的时候,手下人比现在的自拙帮更多,也没表现得如此消息灵通,可见这跟手下数量多少没什么关系。 云维舟琢磨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所以想要求教,看能否从对方身上学到点什么。 朝轻岫也不隐瞒:“我闲时曾仔细考虑过,若是与某些人易地而处,应当怎么对付岑门主?” 那个某些人显然包括孙侞近,或许还包括此刻正坐在花厅中的另一人。 陆月楼好奇:“不知朝帮主是怎么想的?” 他此刻的求教之心显然十分真诚。 朝轻岫也不隐瞒:“最开始先慢慢剪除羽翼,等剪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对正主下手。既然岑门主武功高,身边金兰之交又多,那就买通他身边人进行暗算。既然岑门主的出身背景算是优势,那还得对红叶寺下手,挑拨岑门主与师门间的关系。” 云维舟:“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恐怕不大容易。” 朝轻岫笑:“准备对付岑门主,那点毅力跟执行能力是必要条件。”接着道,“而且当时敌人手中还扣着一枚可以挑唆简三爷的棋子,想要动手就更加容易了。据说简老爷子跟明渡大师有联系,明渡大师如今已经圆寂,如果我是幕后主使,就说当时简老爷子曾意外给明渡大师写过一封信,信的内容涉及家中旧事,明渡大师将事情告诉给了师弟明相大师,岑门主从师父那里得知了消息,同时得知了简家所在,于是心生贪念,决定痛下杀手。” 云维舟:“可这样一来,简三爷只要去问明相大师,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朝轻岫缓缓道:“是,所以为了能把谎话圆上,就要让明相大师无法出言澄清。诸位可以想象一下,就在简三爷准备质询明相大师时,传来大师遭了弟子毒手的消息,他又会如何考虑整件事情的真相?简三爷本就起了疑心,只要明相大师不幸遇难,他就会倾向于所有一切岑门主为了灭口所为。而有简三爷作证,跟师兄一起来问悲门质询的玄慧大师也会相信,岑门主就是杀害师父的真凶。此事一旦做成,便是一举两得,就算岑门主没有被暗算身亡,也无法继续统领江南武林。” “……” 两件凶杀案,原本都没有指认岑照阙的铁证,奈何两件事情存在了逻辑关联,可以彼此映照。起码按照江湖人一贯的思考逻辑,后者的分量已经足够用来说服简云明前者也是岑照阙所为。 挑拨离间,然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一旦幕后之人的安排得逞,这就是岑照阙原本会遭遇人生剧本。 第202章 众人听闻, 全都默默无言,而且甚是心惊。 此刻回想,幕后之人的计谋实在很有可能成功。 诸自飞更是听得目光泛赤,手背上直接绷出道道青筋。 朝轻岫对师思玄道:“说起来, 有件事情还要问少居主, 之前贝藏居去红叶寺拜访, 你有没有顺便去周围砍过人?” 师思玄听得眼皮一跳,随即摇头。 虽说她偶尔会路见不平, 但也不至于非挑着去拜访其它门派的时机为武林除害。 朝轻岫点头:“果然如此。” 陆月楼眉心一跳:“何事果然如此?” 朝轻岫:“其实不久之前, 在下曾遇到过一个卖次品药物的大夫, 她先是替贝藏居提供药材,被少居主发现后,受到惊吓, 连夜逃去了红叶寺。”顿了下, 补充,“然后又开始为红叶寺提供次品药材。” 其他人:“……”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夸这人胆大有事业心。 师思玄不是第一次遇见做坏事的人——根据接到贝藏居报案后过来打扫现场以及为盗匪收尸的捕快所言, 与师少居主狭路相逢的大部分坏蛋都能够确保此后一定痛改前非, 少数存活下来的,也会留下深重的阴影,就此退出江湖。 而被朝轻岫提到的那个药贩子居然敢在被师思玄惊吓后重操旧业, 单凭这份胆识心性, 就不像普通人。 听见朝轻岫的话, 师思玄也隐隐想起了往事,好像在师门附近她的确跟一个陌生药贩子交过手,而且对方武功并不差, 让她打得颇为高兴,可惜没多久, 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朝轻岫:“藏到红叶寺附近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人发现少居主亲来红叶寺拜访,误以为是来度化自己,于是连夜逃跑。然而在逃跑途中,她还是受了伤,不得不找个地方隐居休养。” 师思玄不解:“我确实随师长去红叶寺拜访过,但不记得追杀过别人。” 朝轻岫:“我听说此事时,也觉得不符合少居主的行事风格,所以大胆猜测,遭遇追杀这件事与少居主无关,也与红叶寺无关,只是因为她最近在为红叶寺提供药材。 “正巧,明相大师乃是红叶寺医堂首座,医术精湛,必然懂得辨认药材优劣。按理来说,那人第一次向医堂售卖次品药材时就该被揭穿才是,就算大师慈悲为怀,不欲发作,也不会继续收购下去。” 众人齐齐点头。 朝轻岫:“所以在下认为,明相大师那段时间或者已经无法进行药材的辨认工作了,而让明相大师无法辨认药材的原因,是一个不可叫外人知晓的秘密,幕后之人担心那位药贩子借由此事察觉到明相大师的异状,所以决定杀人灭口。” 她说着,也在心中感慨,虽然对于反派而言,心狠手辣算是基本素养,不过不必要的斩草除根实在很容易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朝轻岫:“明相大师医术如此出色,正常情况下旁人自然无隙可乘,可他既然已经无法辨认药材,别人就有了下毒暗算的可能。” 玄慧确认了朝轻岫的说法:“前段时间,师父在坐枯禅,他的耳鼻舌身意可能会因此衰减。” 他像现在回想,觉得师父判断里衰减得如此迅速,也不单是坐枯禅的原因,更可能是身边有人在偷偷在给师父下毒。 陆月楼赞叹:“连红叶寺附近有药贩出逃这样的小事都无法瞒过朝帮主的耳目,实在了不起。” 朝轻岫:“不瞒陆公子,那位卖药的大夫被追杀得慌不择路,一直逃到了自拙帮附近,在下才碰巧知道了这件事。” 说是巧合,也不完全是巧合——在一个人以为自己被师思玄追杀的时候,肯定不敢继续待在寿州,至于江南剩下那些地方,当然还是自拙帮的势力范围看着比较安全,起码自拙帮的老大朝轻岫足够可怕,具有充足的威慑力。 陆月楼淡淡:“朝帮主猜到情况不对后,自然会去提醒明相大师。” 朝轻岫承认:“其实我早就到了寿州——明相大师是通达之人,了解前因后果后,决定配合我,来设计一个打草惊蛇同时瞒天过海的计策,也顺带给自己的徒弟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听到这里,玄识脸色已经无比灰败。 他因为胆子小,算着时间,觉得师父快要死了,于是刻意逗留在红叶寺外面,想要借此洗脱嫌疑,却正好方便了朝轻岫编写剧本。 陆月楼缓缓:“既然是瞒天过海……” 朝轻岫看着陆月楼,也是微微一笑,同时将视线转向了花厅门口。 不知从何时起,那里多了一个逆光的人影。 往日相见时,李归弦永远是腰悬长剑的少侠装扮,今日露面时,却穿了一件鹤羽般的外衫,满头乌发都用玉冠束起。 明明还没到深冬的时节,他的眼睫上却像是落了碎雪,有一点隽冷。 不同江湖势力老大的气质也大相径庭,比如自拙帮帮主,就是个常年温文含笑的人,而问悲门门主,虽然都赞他有英豪侠烈之气,然而只有相处过的人才清楚,他本人并不常笑,甚至有种与声名并不相称的幽静。 花厅内的气氛一时间竟像是定格了,除了朝轻岫外,众人心中都有无数话想要问,却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必多言。 此时此刻,李归弦能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其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1节 在重明书院时,朝轻岫就想过岑门主此人甚有雅兴,居然披着马甲过来维护寿州官学的校园环境安全。 早先她从李归弦话里涉及岑照阙时不自觉的停顿,还有代替岑照阙赠送武功秘籍时的泰然自然便已发现,这位问悲门门主的结义兄弟,很有可能便是问悲门门主本人。 李归弦也知道自己的伪装瞒不过擅长观察细节的朝帮主,只是双方都默契地没有就乔装改扮之事进行深入探讨。 如今李归弦还是第一次以江南武林之主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朝轻岫的目光从来人身上轻轻划过,看向院子中的枯叶,霎时有了种一局棋进入终局时的感觉。 隐在幕后的暗流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这局伏子深远的棋局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朝轻岫中途才加入其中,当时黑子已经成势,她一面观棋,一面悄悄下了数子,一着比一着认真。 攻守之势终于发生了变化,原先对弈之人却没有察觉到朝轻岫的动作。 这可能跟她习惯性的含蓄有关——从很早开始,朝轻岫就逐渐只赢旁人一个子,既然只赢一个字,那当然得等到下到最后时,才会揭晓胜负。 如今也是一样。 对手做完了所有安排之后,才明白胜利的天秤其实是在向朝轻岫的方向倾斜。 棋终人散。 幕布落下,表演结束,被认定死亡的主演可以上台致意。在剧本以外,一切难以逆转的悲剧都未曾发生。 朝轻岫却忽然有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幸好这局并非一切的终点,新的子已经落下了,朝轻岫想,她找到的游戏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陆月楼站起身,脸上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岑门主,看见你一切都好,实在叫人欣慰。” 到了这一刻,静室内的尸体是谁,岑照阙又缘何没有身亡,所有一切都已不要紧。 只要岑照阙人还在,武功还在,声望还在,别人就无法将问悲门从他手中拿走。 李归弦摇了下头:“我没有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平淡。 陆月楼微微怔了一下。 桂堂东立刻站起来,哈哈笑着:“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还能见你,那就很好。”他整了下衣服,对陆月楼道,“咱们已经叨扰许久……” 陆月楼了然。 桂堂东是问悲门的朋友,所以希望将门中的事情留给对方自行处置。 知道岑照阙活着,而且一时半会不打算毙命,陆月楼所有计划都要改变。 筹谋许久,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陆月楼竟还稳得住,甚至笑着问云维舟:“那云捕头是一起走,还是查完命案再走?” 云维舟微微迟疑。 从尽忠职守的角度看,她应该多留一会…… 朝轻岫:“无须担心,案子的话,我可以替云捕头查。” 徐非曲想,真该让大堂主来看看眼前这一幕——比起处理帮务,朝轻岫果然对命案更有兴趣。 陆月楼:“那么朝帮主是打算留在此地。” 朝轻岫:“陆公子回家,只要回去城中就好,在下要是回家,就得不远千里返回施州,岑门主又怎好意思不出言留客?” 陆月楼:“朝帮主也可以借住在少掌柜家中。” 自称钱大富的年轻人闻言微惊:“原来陆公子已经识破在下的乔装?” 朝轻岫拿着茶盏的手停顿一瞬,旋即微笑:“你刚刚已经告诉过陆公子一遍了。” 许白水:“……” 她觉得自己很应该保持安静,否则很容易降低别人对于自拙帮成员整体的智力评价。 虽然失败,陆月楼至少是个很有风度的棋手,确定一时半会无法挽回局面后,干脆起身,向众人一揖,带着荀慎静离开。 诸自飞打起精神,与之作别:“下次门内空闲时,陆公子一定要过来坐坐。” 他说得不过是场面话,不过老大起死回生这件事显然让诸自飞十分喜悦,神态语气间都满是诚挚的欣悦之意,不明内情的人见了,恐怕得以为他跟陆月楼乃是至交好友。 陆月楼也笑:“好,那下次我再上门做客。” 说完后,陆月楼很平静地走了。虽然宿霜行身上的穴道已经被冲开,但她没有跟上去,陆月楼也没有招呼她。 桂堂东则跟着云维舟一块走了,桂堂东还说要请云维舟去永宁府内喝酒看戏。 第203章 面对桂堂东的邀请, 云维舟有些迟疑:“下官公务在身……” 桂堂东一摆手,哈哈笑着:“那就喝茶,正巧我家里攒了许多好茶,有些连不二斋都没有。” 他说着, 还得意地瞧了许白水一眼。 许白水:“……” 她是没有, 不过她可以回家翻许大掌柜的库存。 许白水琢磨了会, 觉得过两天自己得去城里一趟,跟本地的大掌柜问问情况, 打听下桂堂东是从谁家收购的茶。 云维舟横竖也要走, 发现桂堂东邀请之意很诚挚, 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花厅内瞬间空了大半。 玄慧沉默地站起身, 艰虞别院位于永宁府外的荒郊, 离红叶寺太远,他没法立刻返回师门, 却也不打算继续停留, 毕竟在知道明相大师的真实情况时,他就有了新的任务——他需要想办法帮助同门放下屠刀,如果实在不能让玄识勘破心中魔障, 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 他也可以帮助对方前往西天极乐世界。 朝轻岫:“大师也要离开了么?” 玄慧一稽首:“方才之事, 贫僧还欠施主一次。” 他发现,朝帮主在信守承诺方面有着极高的效率,在约定三日将事情解决之后, 对方用不到三个时辰的事件,就成功消除了师父圆寂为玄慧带来的魔障。 但不知为何, 玄慧此刻依旧能感觉到心火沸腾,有点想与人动手。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哪里,大师能出现在此,就是帮了在下的忙了。” 玄慧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朝轻岫,然后带走了已经被点上哑穴封了内力的玄识。 作为贝藏居弟子,师思玄也是从小深受佛法熏陶,本来可以助玄慧一臂之力,帮他对方度化玄识。 不过她现在明显是对朝轻岫的事情更感兴趣。 朝轻岫:“少居主怎么了?” 师思玄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别表现出“等岑门主走了后再跟你切磋”的威胁之意,先问:“之前逃到你那边的人,说是我出手追杀她?” 朝轻岫想了想,分析:“此事应该只是误会,那人可能有点夜盲……就是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她的眼睛容易看不清楚东西。所以没能分辨出追着自己的人是谁,加上之前在贝藏居附近受到过惊吓,所以产生了一些误解。” 师思玄点点头,没问朝轻岫是怎么发现对方夜盲的,倒是旁听的许白水,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 当日荣今古说过自己有夜盲的毛病吗,她怎么毫无印象? 如果许白水询问,朝轻岫就会告诉她,那天去张记药铺时,荣今古关上店门后,点了大量蜡烛。 那时天还没黑,习武之人的目力往往会比普通人更强,其实用不上点灯照明,所以朝轻岫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荣今古想借机下毒。 不久排除掉下毒的可能后,朝轻岫恍然之余,也对荣今古的视力情况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既然荣今古晚上视物不便,那么她夜间逃走时被师思玄追上击伤之事,就显得不那么可靠。 师思玄:“难为你费心如此。” 她虽然不知道朝轻岫是怎么判断出荣今古有夜盲症的,但仅仅是从提供次品药材一事中察觉到红叶寺内可能存在的阴谋,就已经能算是明察秋毫。 朝轻岫:“也是机缘巧合。” 也是幕后之人做事太露痕迹了,如果对方没有派人追杀说不定反而不会露馅……朝轻岫一念至此,又很快打住——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可能心生怀疑,然后顺藤摸瓜往下调查。 只能说时也命也,幕后黑手的运气不大好,遇见了热爱换位思考的朝帮主。 师思玄其实还有别的问题,可眼下并不是个闲聊的好时机,她向着李归弦等人点了点头,也干脆出门。 朝轻岫成了留在最后的人,她选择待在艰虞别院中,并不是为了掺和问悲门的内务。 然而她只要身在此地,周围那些还在窥伺的人,在准备使用新的阴谋诡计时,就得多多思量。 犹如原先的岑照阙在江南武林算是武力值标杆一样的存在,朝轻岫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伏子布局方面的定海神针。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目光在剩下的人身上轻轻扫过,笑一笑,也站起身准备回避。 李归弦先对朝轻岫说话:“可否先在院子里等我一会。” 朝轻岫:“好。” 问悲门的事情没有耽误李归弦太长时间,仅仅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就独自走进花园当中。 冬天,树叶大半凋零,唯有松柏依旧苍翠,让花园显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空旷。 李归弦看见不远处的朝轻岫,然后又看到地上留着一道鲜明的刀痕。 朝轻岫正站在树下,惆怅地看着飞到距离自己十丈远的短剑。 短剑居然直接挂在了树梢上。 朝轻岫自己当然不会将武器掷那么远,但方才师思玄过来,态度诚挚地拉着她切磋武功。 “……” 面对声名可止恶霸夜啼的贝藏居少居主,朝轻岫当然选择婉拒。 她练武时间不够长,好在轻功还不错,于是打算闪为上计,师思玄一刀挥来时,朝轻岫准备借对方之力飞开,最后…… 朝轻岫收回看向短剑的视线,在心中想着,反正自己的武器已经成功飞开,就是飞得有些遥远。 短剑挂到树上后,师思玄因为不好对手无寸铁之人动手,也随之停住。 方才那一击是师思玄占了上风,然而她感觉自己那一击空空茫茫,就像是将万钧之力打进了一团雾气当中,于是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朝轻岫:“你方才是故意松手?” 朝轻岫一本正经:“是少居主武功高超,在下难撄锋芒。” 师思玄看她一眼,忽然间同样松开手。 佩刀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响。 师思玄变成了没有武器的师思玄,然而在这一刻,朝轻岫却感到一股鲜明的刀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2节 ——鲜明到迫在眉睫,令人肌骨生寒。 日光仿佛晃了一下,然而晃的不是日光,而是一截素色的衣角。 师思玄以掌作刀,掌缘就是刀锋。 她此刻所用刀法名为十八空——师思玄年纪虽轻,武功却已经臻至江湖一流之境,早已修炼到十六空的境界。 方才师思玄用来与朝轻岫交手的刀法名为莲花斩,在莲花花瓣绽开的时候,朝轻岫已经人影不见。 可这一次,面对看似更加缓慢的十八空的刀法,居朝轻岫然没有躲闪。 师思玄的人在前方,刀法却是毫无定踪。 既然无定踪,朝轻岫就算想避,又该避向何方? 朝轻岫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刹土微尘,直到双方劲力接触的那一刹那,她才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凝实感。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 朝轻岫同样以掌做刀,刀锋似缓实急地从空气中闪出。 李归弦向前迈了一步。 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地上的衰草残叶慢悠悠地飞起,又轻轻落下。 朝轻岫低头,看着自己被直接切下一尺长的袖子。 缺了一截的袖子裂口处十分光滑,更胜刀剑。 朝轻岫垂下手臂——师思玄对待切磋的态度一向认真。 师思玄:“你用的是伽蓝刀法。” 朝轻岫承认:“刚刚忽然有些顿悟。” 师思玄:“你可以多与人切磋。” 朝轻岫:“在总舵时,应山长有时会出手教导我。” 不过应律声是自己人,动手时固然凶残,却不会真的将帮主往死里殴打。 师思玄拾起刀,向刚刚过来的李归弦点点头,自觉地换了个地方练刀。 朝轻岫今日穿的衣服是宽袖的样式,也就没在意忽然短了一截的外套。 天气清寒,花园内的草木不但苍冷,而且零落,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朝轻岫坐到石凳上,好奇:“所以现在还是喊你李少侠吗?” 李归弦:“岑照阙是我养父母起的名字,两个都是真名。” 其实“李归弦是岑照阙结义兄弟”这条消息一开始也并非他自己宣扬出去的,主要是江湖人对问悲门内的情况十分好奇,就帮忙脑补了一下相关设定,他知道后,一直没有澄清。 他原本住在北边,亲生父母亡故于战乱之中,后来被母亲的好友收养,可惜养父母也受了严重内伤,刚到江南没多久,就油尽灯枯,只能把他托付给红叶寺。 李归弦后来会成为问悲门主同样十分偶然。 没有亲人照顾的孩子懂事得早,李归弦从很小时候就想过,要以遁入空门为人生目标,但明相大师觉得徒弟有心结未解,给他的意见是先出门游历数年,再回寺内静修。 他依言外出,用了养父母给的名字在江湖中闯荡,遇见许了多不平事,然后选择了从心而行,将孙相派来的高手团砍了个天翻地覆。 左文鸦等人经历了一鼓作气,再而送头,三而继续送头的经历,深刻领悟到双方的势力差距,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退到容州。 李归弦的威望因此水涨船高,最后在众人拥簇下,成了问悲门门主,统领江南武林。 对此,北边的端木老盟主很是高兴,在朝中屡被打压的清流也很高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左文鸦等人对问悲门的出现还挺乐见其成——至少有了地盘后,某人的刷新范围便固定了许多,不会像以前那样,在自己做坏事的时候冷不丁出现一下。 孙相一党很快发现一件事,这位问悲门的岑门主自幼饱受佛法熏陶,人生目标居然是破解心中迷障后就回红叶寺修行,随后灵机一动,觉得可以不必硬碰硬,转而从他身边下手也是一样。 第204章 在孙相一党的想法里, 岑照阙是问悲门的支柱,一旦支柱消失,问悲门就算还能保住江南魁首的地位,也必然不复当年气象。 ……从今天的情况看, 他们想得很对。 然而出乎左文鸦等人的预料, 岑照阙虽然无意在红尘内沾染太多因果, 却想要善始善终。 在没为问悲门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他再怎么顶着马甲四处溜号, 也坚决不肯回寺。 容州那边耐心等待, 继续耐心等待, 一直耐心等待——结果七八年过去了,岑照阙依旧迟迟不立继承人。 身边那么一堆金兰之交,居然没有一个让岑照阙觉得满意的吗?他到底是要按照什么标准挑选继任者? 时间蹉跎了对手的青春, 却磨练了他们的智慧, 左文鸦等人终于意识到,跟预备高僧比耐心属于完全走错了赛道, 于是决定自己动手, 帮助岑照阙离开江湖。 这一回,孙相一党撞上的不是出身红叶寺的儿童组精英选手岑照阙,而是从流民起步的少年组棋手朝轻岫。 秉持着“能被我看见的棋局就能被我下”的不见外精神, 朝轻岫果断掺和到了孙相一党的布局当中。 她这个想法产生得很早, 从在重明书院那会就已经开始。 朝轻岫当时发现李归弦对江湖俗事的态度比较微妙, 可能正是因此,旁人才一直没能穿过他问悲门主结义兄弟的马甲,看透他岑照阙的本质。 等解决完了问悲门的残留问题后, 说不定就要自此远离江湖。 而没了大树吸引火力,江南的其它势力很容易直面孙侞近那边的高手。 朝轻岫正在默默计算后续该往何处布子时, 就听见李归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李归弦:“武林中知道岑照阙和李归弦是一个人的并不多。” 朝轻岫:“那位陆公子必然知道,至于孙相……” 李归弦:“他不关心。” 朝轻岫:“容州的薛左两位大人呢?” 李归弦:“他们知道。” 当然这二人没有广泛传扬岑照阙马甲二三事等江湖逸闻,主要是因为没有必要。 李归弦的朋友们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门主不在,所以只说李归弦是岑照阙的结义兄弟,而他的对手对他总是离开问悲门去往别处这件事同样乐见其成,当然也没有大肆宣扬。 朝轻岫:“所以其实少侠也没有多用心隐瞒。” 李归弦抿了抿唇,目中露出了笑意:“既然知道的人不多,那么岑照阙离开问悲门后,李归弦依旧可以留下。” 朝轻岫抬目望着他。 李归弦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师思玄去园子里练了会刀,又慢悠悠地踱了回来。 她光明正大地听了会两人的话,问:“那么李少侠你是打算继续待在永宁府?” 李归弦点头。 师思玄:“可明相大师总说你有慧根,不回寺内精研佛法,岂不可惜。” 朝轻岫笑:“旁人的慧根佛性,又岂敢与少居主相提并论。” 师思玄眯了下眼:“……其实我觉得朝帮主也挺不错,不如你去贝藏居多待几天,换我出门游历江湖。” 朝轻岫:“在下又不是老居主的徒弟。” 师思玄:“家师不会把朝帮主当外人的。” 朝轻岫叹息:“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一直很敬重贝藏居老居主,毕竟一般的武林高人很难做到将继承人送到官学中读书的事情。 师思玄瞧了朝轻岫一眼:“你真的应该去贝藏居看看,去红叶寺也行。” 朝轻岫看对方态度认真,也就道:“我会考虑。” 师思玄总觉得朝轻岫心中藏着很强的杀性,所以平时才会表现得格外克制。 也或者她的温文平和是真的,时不时流露出的那点促狭更非虚假,只是被隐藏起来的杀性同样真实,所以更加让人胆寒。 师思玄想,如今需要猜测的不止是孙侞近会不会找朝轻岫的麻烦,恐怕还得考虑朝轻岫主动出击的可能。 毕竟一局棋结束后,朝轻岫肯定得找新的棋下。 朝轻岫注意道师思玄的目光跟沉默,向她回看过去,唇角微微上翘。 师思玄在心里叹气,拍拍朝轻岫的肩头:“那些人不择手段,你一定小心。” 李归弦则道:“要是觉得有谁存在问题,我可以替你动手。” 当老大的需要自己考虑天下局势,可是替朝轻岫动手的话,只要她决定好哪些棋子需要被从棋盘上清理出去,那么李归弦很乐意代劳。 ——外置大脑的快乐不止许白水能够体会。 师思玄中肯道:“……门主如此行事,恐怕就算哪日朝帮主不再需要人保护,你也很难返回红叶寺。” 她担心明相大师会为自己徒弟越来越不像出家人的行为感到自闭。 李归弦不是很在意:“红叶寺是名门正派,会顾全大局。”沉默一会,又对朝轻岫道,“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也替你报仇雪恨。” 师思玄:“万一少侠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无须忧虑:“不管真正动手的是谁,幕后主使多半就那么几位,只要盯着他们动手,一定不会漏掉真凶。” 李归弦深以为然。 他以前坐镇江南时,就是这样透过现象看孙侞近的。 师思玄笑:“若是朝帮主只是生病……” 毕竟世上除了阴谋诡计外,还有自然死亡。 朝轻岫一本正经:“要不是那些人与我作对,使我劳心劳力,在下又怎么会生病?” 李归弦继续点头。 师思玄想了想,觉得也是。 就算只是伤风感冒,谁敢保证此事跟孙侞近无关,指不定就是他心怀不轨,才选择在容易伤风感冒的时节跟朝轻岫作对。 所以这种所有问题都栽到孙侞近头上的想法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3节 师思玄:“那么你呢,以后是住在郜方府,还是住在永宁府?” 她看李归弦的样子,很明显是想把问悲门交给朝轻岫。 朝轻岫微微沉吟,随后道:“让陈微明做副帮主,管辖帮派事宜,我留在永宁。” 陈微明是朝轻岫的马甲,她这样做,显然是要效仿前任门主,一人分饰两角。 暂且不说朝轻岫在自拙帮里的那些下属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师思玄提醒:“陆月楼知道陈微明是谁。” 朝轻岫柔声:“所以若是在下行踪泄露,那就都算在陆公子头上。” 师思玄:“陆月楼此人并不好相与。” 朝轻岫温和道:“之后我会与陆公子谈谈,看他能不能高抬贵手,别来找我麻烦。” 她说是谈谈,语气中却不乏自信之意,显然是觉得多半能够谈成。 师思玄看了看朝轻岫,道:“他也希望能成为江南武林之主。” 别的还好说,但她觉得朝轻岫与陆月楼两人的志向存在严重冲突。 朝轻岫:“我知道。”她单手支颐,侧过头,“就算都准备更进一步,也未必不能求同存异。而那位陆公子也不是第一回帮我忙了。” 师思玄:“陆月楼出手帮忙,未必是好事……等等,他以前帮过你忙?” 陆月楼确实经常向江南的豪杰施恩,不过他很清楚这些对朝轻岫无用,后者也不会因此认为陆月楼态度友善。 朝轻岫笑吟吟看着师思玄。 师思玄总觉得对方的笑容似有深意,猜测:“可是朝帮主有什么神机妙算,迫使陆月楼不得不出手相助?” 朝轻岫:“数月前,陆月楼策划了税银失窃案,而且事后预备将罪名推到孙侞近头上。” 师思玄:“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朝轻岫弯了弯唇:“论起综合实力,陆公子其实远不如孙相,你觉得他为什么能在江南收服一众豪杰?” 师思玄脑海中划过很多答案——陆月楼有钱有势,而且具备朝廷背景,某些得罪了官府的豪杰若是求到他门上,便可以避免被六扇门通缉,虽说施恩不能望报,但江湖人讲究义气,日后陆公子有何吩咐,被他帮助过的人又岂能袖手旁观…… 不过师思玄觉得这些都并非朝轻岫心中的答案,于是直接询问:“你觉得是什么?” 朝轻岫:“在下以为,陆公子能在江南站稳跟脚,其根本原因乃是孙相与岑门主之争。只要他二人矛盾不断,就一直需要有人居中调节。”又道,“对孙相而言,心腹大患始终只有岑门主,因为相府与问悲门势难两立,所以那位丞相大人若是想对江南武林施加影响,就必须经由他人之手。 “而武林豪杰若是遇到了涉及官府的麻烦,也可以向陆公子求助。在这种情况下,陆月楼等闲不会去往死里得罪孙侞近,他此次冒着风险对相府要保的税银动手,有两个可能性比较大。第一是他羽翼已成,已经有胆子正面与丞相叫板,第二是为情势所迫,于是不得抓紧时间去做点什么。” 师思玄:“说不定是陆公子自负才智,认为自己将事情策划得天衣无缝,不会被人看破。” 朝轻岫:“陆公子那个计划设计得的确还好,但负责护送税银的高手有些是他派去的,只要税银中途出了意外,就算孙侞近不知道事情是陆月楼策划,难道事后就必然不会找他麻烦?”缓缓摇头,“所以我觉得,陆公子多半是收到了消息,知道孙侞近已经准备好要铲除岑门主,而且铲除成功的可能性极高。一旦问悲门覆灭,陆公子非但会失去原先的价值,还可能因为自身势力太大,成为孙侞近接下来的清除目标。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想办法补上以前留下的种种疏漏,就算派人窃取税银要冒的风险很高,为了平掉账目,也不得不这么干了。” 她当时隐约有些猜测,所以才出言感慨,觉得若是论功行赏,回去后该给陆月楼立一个生祠。 听完朝轻岫的解释,师思玄也点了点头。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朝轻岫或许不像陆月楼那样消息灵通,不过她可以通过观察旁人的行为,推测旁人都获得了什么样的内幕消息。 ——当然推测错了也没关系,反正受伤害的也只是陆月楼与孙侞近两边的人马。 师思玄与朝轻岫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知道对方对各类棋局残谱都很感兴趣。 她想,说不定下棋真能提高人的判断力,比如上次税银之事中,陆月楼觉得自己只是非常隐秘地下了一个子,却不知朝轻岫只是路过时候往棋盘上扫了一眼,就猜到了他后面的大部分谋划。 师思玄点头:“你说的不错,陆公子的确帮了你很大的忙。” 虽然他本人未必愿意,更未必知道。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素闻陆公子慷慨仁厚,礼贤下士,在下自然不能让他白担这个虚名。” 师思玄忍不住一笑。 其实只看表面情况,江南武林对陆月楼的感官实在不坏,连贝藏居的弟子中,都有不少人觉得虽然岑照阙是最好的人选,但要是这位岑门主哪天忽然回寺清修,那么选择陆月楼位继任者也并无不可。 第205章 朝轻岫:“既然陆公子已经透了消息来,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孙相为何有把握对岑门主动手。我设身处地地帮他考虑了许久……” 师思玄听到这句话,默默看了朝轻岫一眼。 她觉得朝轻岫真是个体贴的人,就是不知道孙侞近对此是否感到高兴。 朝轻岫:“在下觉得岑门主身边多半已经伏下了孙相的暗桩。那些暗桩既然为孙相办事,肯定不会主动将消息透露给陆公子, 免得引起陆公子的争夺之心, 既然如此, 陆公子又是怎么知道孙相的打算的?” 师思玄:“所以你觉得问悲门中也有陆月楼的人。” 朝轻岫点头:“依照我的猜测,首先可以确认孙相派了暗桩在问悲门中, 其次, 孙相的暗桩旁必然有陆公子的暗桩, 所以前者的消息才被动泄露到了后者那边。”又道,“我跟李少侠聊过问悲门内的一些事情,大致确定简三爷应该充当了棋子的角色。幕后之人想要操控棋子, 自然得在他身边不远处埋伏, 然后李少侠顺藤摸瓜,先找出了严四爷, 在跟踪严四爷的过程中, 又发现宿五娘子行踪有些不对。” 师思玄闭了闭眼:“严四与宿五都是问悲门中老人,若是早些调查……” 她说到一半就打住——师思玄虽然没在帮派内混过,却能理解李归弦为什么不想主动动手。 倘若贝藏居内有哪位师姐师妹被人蛊惑, 师思玄也会想要多给对方一次机会。 红叶寺的明相大师乃是当世高僧, 明知玄识已入偏执障中, 但直到尘埃落定之前,都希望弟子能够回头是岸。 朝轻岫:“其实若非岑门主长期以李少侠的身份耽留于外,严四爷等人行事时未必会如此疏忽。而且正因为他们心怀不轨, 平时自然更得表现得忠心耿耿。” 李归弦肯定了朝轻岫的说法:“当日为了取信于我,老四一口气杀了孙侞近帐下十二位高手。” 师思玄赞叹:“孙相好气魄, 竟然肯借十二高手的人头给那姓严的。”接着道,“只是有借有还,不晓得严四爷准备如何付上那笔欠债?” 朝轻岫:“我想孙相此刻应该没有收债的雅兴。” 师思玄也不是真要为孙侞近的债务问题头疼,于是继续询问:“你最后是怎么确定对方会在岑门主生日前后动手?” 此次回答的人是李归弦:“我行踪不定,只有生日前后确定会在永宁府待着。” 师思玄点头。 懂了,阴谋诡计也需要配合被害人的时间表。 朝轻岫唇角微翘:“虽然孙相与陆公子在时间上都已经有了默契,在下却不想等到生日前后再发难,准备提前一些,岂不更加有趣。” 师思玄回想方才之事,点头:“的确。” 虽说乍然听闻岑照阙的死讯让人有点受惊吓,不过后面的发展实在很有吸引力,师思玄宁愿再被惊吓几次,也不愿意错过当面目睹的机会。 当然朝轻岫这样做,主要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计划突然提前,玄识那边准备不充分,也不至于被当场诈出了真话。 朝轻岫声音温和:“为了吸引幕后之人动手,岑门主表示在生日之前就会告诉别人自己打算立谁为继任者,我也特意放出风声,说自己准备去北边一趟。” 师思玄:“你此前并未与我说过要去北边。” 朝轻岫:“嗯,是私下放的风声,只告诉给了容州那边。” 师思玄:“……正常情况下,左大人与薛大人应该不会相信朝帮主的话。” 朝轻岫微笑:“我手下也有容州那边的人,在下当时发现不对劲后,觉得不好仅凭猜测就直接处置,于是就测试了一下,看那些人是否会将错误消息传递出去。” 师思玄闭了闭眼,真诚赞叹:“容州那边竟敢给朝帮主手下安插探子,实在勇气可嘉。” 朝轻岫摇头:“在他们安插探子之前,我还没有接手丘垟的人手,而且我会发现此事纯属意外。” 师思玄瞥她一眼,似乎不是很信。 类似的事情,一次两次或许是意外,可朝轻岫此人走到哪里就能将意外带到哪里,旁人实在很难相信她那些经历只跟运气有关。 朝轻岫瞧出师思玄的想法,于是又讲了一遍周无敌那件事。 这次她说得很仔细:“我去丘垟后,发现城内风声很紧,道路上随处可见有人巡逻,像是在查找什么。本地分舵给我的答案是之前发现周无敌有问题,觉得城内或许还有别的探子,所以严加戒备,顺便也展示一些分舵弟子训练有素。” 那些话貌似有些道理,尤其是展示分舵弟子素质这个理由,毕竟许多看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在跟迎接领导前来视察这件事挂上钩后,就顿时变得合理起来。 可朝轻岫依旧觉得不对劲。 她习惯性揣测周围的异常之处,毕竟揣测错了不过是做了点白工,总比视若无睹后被意外打个猝不及防要好。 朝轻岫:“周无敌这个人身份存在问题。” 师思玄问:“此人不止看上去这样简单?” 朝轻岫摇头:“不,周无敌的问题是,他真的就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师思玄:“……” 朝轻岫抵达丘垟后特地问过本地舵主,那个被安插的内应周无敌在帮中究竟担任什么重要职位,得到的回答居然是没有。 作为一位暗哨,周无敌实在是太过没用。 就像之前孙相党羽在白河帮总舵安排人,被安排进来的直接就是一位元老,而周无敌本人既不承担重要职务,又没有足以暴起行刺朝轻岫的高超武力值。他作为一名普通的帮派成员,价值仅仅比路人略高。 朝轻岫在知道这件事后,顿时陷入了疑惑,不明白孙相党羽买通周无敌且长期保持联系的意义在哪里,总归不可能是一片好心,意图帮忙拉动丘垟城的内需。 难道反派在安排阴谋诡计时就不用考虑成本问题吗? 朝轻岫乍闻此事,一时甚至怀疑左文鸦等人是准备找个理由多支出些用来发展暗桩的钱款,借此向孙侞近报假账。可又觉得以薛何奇与左文鸦两人的为人,当真想要积敛钱财,直接伸手就地横征暴敛就行,实在不必专门费心用这些手法来糊弄上司…… 从价值角度,分舵中收买的最好是舵主,差一点也该去收买香主,等反派收买成功后,通常还会想办法让内应更进一步,比如帮助香主成为舵主,这样一来,幕后主使才能慢慢掌握整个分舵。 可周无敌在丘垟蹉跎多年,连百令主的职位都没升上去,容州选择跟他保持联络,投资与付出不成正比。 朝轻岫继续思考,觉得自己在半路遇见周无敌是机缘巧合,但当时丘垟分舵已经发现此人身份不对劲,所以只要朝轻岫前往分舵,就一定会知道周无敌叛离分舵。 一念至此,朝轻岫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如果周无敌没有别的作用,那么他的内应身份本身就是作用。 周无敌此人只是一个幌子,用来掩盖隐藏在帮派内的真正暗桩。 朝轻岫:“藏在分舵那边的暗探担心自己被发现,所以提前准备了周无敌做替罪羊。一旦有人怀疑分舵中藏了奸细,那人就会将周无敌推出来做遮掩。” 师思玄:“你当时觉得分舵情况不对?” 朝轻岫笑:“这就是第二个值得怀疑的点——要是在下当真觉得丘垟分舵有问题,对方选择将周无敌丢出来迷惑我,一切还能说得通,可来丘垟之前,我根本不觉得这个分舵有什么不对,没必要为了糊弄我抛个隐藏多年的烟雾弹出来。 师思玄不知道什么是烟雾弹,却可以通过字面意思理解其内涵。 朝轻岫:“所以暗探推周无敌出来就另有原因。当时看到丘垟城戒严,我就猜测那人出于某种目的,需要调动帮派人手在城内搜寻什么,可当时在下已经在前来巡查的路上了,对方担心此时调动人马会露馅,需要想一个理由来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 师思玄明白了:“暗探给出的理由就是发现容州那边的奸细,所以需要戒严——你如果仔细查的话,说不定真会发现在那段时间里,丘垟城中有不少容州的人来来往往。” 朝轻岫点头:“少居主所言不谬。”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4节 想到这里后,朝轻岫就顺着幕后之人正在搜寻什么的思路往下琢磨——既然对方调动人马不是为了寻找容州派来的奸细,那么又是为了找谁? 虽说作为帮主,朝轻岫有充足的理由干涉丘垟事务,可在意识到分舵成员的成分多半不够单纯之后,朝轻岫便打消了直接去见桑遗兰的想法,转而在城里逛了逛,想着先自行查探。 她很快就发现荣今古正躲在城中。 经过跟荣今古的一番交谈,朝轻岫大略推断出了对方的逃亡原因,又跟丘垟城的情况对照了一下,心中立时有了猜测。 她觉得那些人要找的就是荣今古。 而面对城中的仔细巡查,荣今古本来应该感到惊惧,不过这人因为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自己逃亡的理由,所以表现得一点不心虚,完全没想到她正是自拙帮分舵戒严的原因。 ……事后想想,荣今古此人的运气着实不错。 朝轻岫觉得这位“怪医”阁下既然能被追杀,自然算是一位重要人证,于是干脆住进张记药铺内,乔装成伙计的模样,主动替她遮掩行踪,同时把人打发回了永宁府,并让荣今古躲进重明书院。 虽说应律声已被朝轻岫拐走,好在师思玄大部分时间依旧在重明书院内打磨心性,一般的江湖高手不敢过去胡作非为,只要荣今古小心点,别想着去官学内重操旧业,至少生命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朝轻岫缓缓道:“之后分舵中的内应检查书房的废纸篓,找到了我的信。我在信中写着准备去北边一行,等到十一月初就可以回到江南,到时候我会直接去永宁府,为岑门主贺寿,请大堂主不必担心。” 师思玄听着友人的讲述,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孙侞近跟陆月楼两边都会将阴谋提前。 越是擅长阴谋的人,越是会忌惮朝轻岫的存在。 十一月份朝轻岫会抵达永宁府,孙相手下再无能,也必然对朝轻岫有所忌惮,他们担心自己的谋划被看破,所以打算提前下手。 师思玄:“能被你忽悠,也不枉那些人失败一场。” 朝轻岫眨了下眼:“怎么能算忽悠——那封信既然丢在废纸篓中,就证明去北边一行只是在下曾经的想法,事后未必还会如此打算。” 第206章 此刻如果有熟悉朝轻岫生活习惯的人在旁——比如说徐非曲——大概会意识到, 这个陷阱是专门针对不熟悉她的人的。 按照朝轻岫的习惯,倘若当真觉得某张废弃信纸上记有秘密,在丢弃前就会直接将信纸烧成灰烬。 徐非曲不能说朝轻岫是过度谨慎,毕竟事实已经证明, 的确有人会去翻她的垃圾桶。 不了解朝轻岫生活习惯但很了解她性格本质的师思玄平静地瞥了友人一眼, 目光里写着一个“呵”字。 说是被丢弃的信纸上的内容不值得信任, 不过她敢肯定,朝轻岫当时肯定做了某些手脚, 让那张信纸看起来是因为字迹不够工整或者干脆是沾染了墨水才被扔掉的。 那封信经由内应之手传了出去, 加上朝轻岫后面还真就没回总舵, 容州那边恐怕会当真以为她已经去了北地。 ——事实上左文鸦等人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提前联系好了杀手,预备着一旦在江南武林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发现朝轻岫的踪影, 就全力以赴, 争取当场留下她的人头。 不过除掉朝轻岫固然重要,解决岑照阙的优先级却要更高, 孙相一党做了两手准备, 能将朝轻岫干掉当然好,要是不能干掉她,就要赶在她返回江南以前, 搞定问悲门。 于是左文鸦等人便决定将对岑照阙下手的时间提到十月份。 所以今日的死亡现场之所以能瞒过各路有心之人, 也是因为他们真的已经准备好了要动手。 ——毕竟在容州那边的想法里, 他们的确计划要动手,被害人也当真死了,既然如此, 此事岂不就是我等安排布置的! 就算在严良节的记忆里,自己其实没砍岑照阙, 不过他挑拨过简云明,所以多半是他这位好三哥趁大哥不备,终于成功。 此事的确让严良节略觉惊讶,毕竟在他本来的想法中,以简云明的武功,就算有心也多半无法成功。 不过没关系,事到临头,不管是孙相手下的严良节还是陆月楼手下的宿霜行都会助他一臂之力。 严良节需要简云明背负杀害岑照阙的罪名,宿霜行则棋高一着,她会先帮严良节咬死简云明,然后再挑选合适时机揭破严良节的身份,替陆月楼收拢问悲门的残余势力。 朝·临时扮演莫里亚蒂·轻岫正在跟师思玄详细说明凶案经过:“昨夜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排除尸体的身份有问题这个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谈……” 师思玄再度“呵”了一下。 朝轻岫:“大总管,简三爷,严四爷还有宿五娘子说的都是真话。 “子时中,岑门主先派小豆子去喊严四——小豆子的大哥对严四爷很有敌意,所以我猜他应该是陆公子的人——为了提供方便的动手环境,岑门主一直没留侍卫,当时身边除了小豆子外并无旁人。” 师思玄忽然:“你说方便动手,那不知是方便何人动手?” 朝轻岫欠欠身,一本正经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 师思玄想,提前为凶手清场,朝轻岫温和体贴的人设不倒。 朝轻岫:“等小豆子离开后,我就赶紧为岑门主易容乔装,随后岑门主躺到床上,用龟息大法屏住呼吸,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应该是在下的乔装水平大有进步的缘故,严四爷进来时吓了一大跳,他之前一直挑唆简三爷,所以以为是简三爷计划成功,只是深更半夜突然看见岑门主的尸体,他担心自己会被栽赃陷害,所以想个有分量的人证,于是联系了诸大总管,希望在第一时间用话术引导对方,把自己从嫌疑人的位置上摘下去。” 师思玄:“我记得云捕头查到岑门主的床下有人埋伏。” 朝轻岫:“那人就是我。” 师思玄:“……我记得当时大家一起写供述,你并未提起此事。” 朝轻岫:“时间有限,在下只好省略部分不重要的细节。” ……师思玄有点想让云维舟也过来旁听。 朝轻岫:“其实我本无必要出场,不过岑门主要装尸体,自然得装得像一些。只是岑门主运行龟息大法时,战斗力会减弱,在下以己度人,担心对方看见尸体后,还要想法子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就躲在榻下,以防万一。” 师思玄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静室的石榻下很干净。” 朝轻岫:“计划开始前总得预演几遍,岑门主也不好意思让我躲在全是灰尘的地方。” 师思玄点头。 懂了,因为朝轻岫要找地方藏身,但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猫着显然会留下痕迹,李归弦才选了底部中空的石榻打坐,并且要求小豆子早晚打扫,不许灰尘残留。 在环境条件达到藏匿标准后,剩下的就是朝轻岫是否能够收敛住自身声息,不被旁人发现——对此,李归弦在演练的时候,曾评价《啭天音》中的功法在收敛声息上非常厉害,朝轻岫要是哪天不做帮主,做杀手也一定能在江湖上混出名堂。 朝轻岫:“之后严四爷让小豆子看守尸体,他亲自去找大总管,等他离开,我从石榻底下滚出,将小豆子制住。他发现情况与预料的不同,大为懊悔,表示愿意痛改前非。小豆子信誓旦旦,在下自然相信,也愿意给他机会,只可惜此人竟不慎误食了前几天被他放进岑门主饭食中的毒药,就此一命呜呼。” 功力不同,毒药的致死剂量也不同,岑照阙武功绝顶,他服上一个月才会死的毒物,小豆子吃一口就会毙命当场。 师思玄听着朝轻岫的话,觉得语言博大精深,她在书院内学习多年,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误食居然可以是被动行为。 “所以后面的尸体是小豆子的,其他人竟没看出破绽?” 朝轻岫:“我知道李少侠与岑门主是一个人,他的行踪没有泄露,固然是门内的朋友们齐心协力将门主不在消息瞒下,也是因为永宁府这边准备了伪装的人。小豆子会被选做近身侍卫,就是因为他身量与岑门主类似。少居主一定还记得,不久前陆公子曾说过,他印象里岑门主身边并没有侍卫的存在。 “小豆子是岑门主的贴身侍从,陆公子又是个极为细心的人,他其实知道有小豆子的存在,但不记得此人,是因为小豆子的主要工作是岑门主缺位的情况下扮演他,所以两人并不适合一道出现。当小豆子不幸中毒身亡后,我就给他换上了岑门主的衣服。原本一切都好,只是没过多久,我发现他的肢体末端就出现了蓝色的线条。” 师思玄:“是‘青出于蓝’。” 朝轻岫:“他居然误食了‘青出于蓝’,此事实在出乎在下的预料。因为当时小豆子的脸上已经贴了面具,所以蓝色线条只出现在手脚上,为了不被旁人发现异样,我就在面具上画了几道蓝色线条,权做遮掩。” 师思玄明白。 在此之后,严良节找来了诸自飞跟宿霜行,这三人都看见了有头颅有四肢也有蓝色线条的尸体。 师思玄:“通知宿霜行过来别院的也是你们?” 朝轻岫就笑:“既然严四爷来了,公平起见,宿五娘子也该及时抵达现场获取最新信息才对。在下还想跟陆公子友好相处,又怎么会难为他手下的人?”有道,“只是五娘子精通医理,我担心她发现破绽,所以不能给她留下检查尸体的时间,等她跟尸体照过面后,岑门主就制造出动静,将人从静室内引开,然后趁机处理了尸体的头颅与四肢。” 师思玄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有吐槽出口。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相信朝轻岫特地挑选深夜时分将宿霜行喊过来,就是为了增加宿霜行的可疑度。 夜间的事情说清楚后,第二天发生的情况就容易理解了——在计划里,严良节本就打算让简云明顶罪,他也深信简云明对老大存在杀心。 如今他没动手,岑照阙却横死当场,他几乎是理直气壮地在指认简云明就是真凶,字字句句都是对老大的忠心耿耿。 严良节开始挤兑简云明后,宿霜行一见孙相那边的阴谋已然拉开序幕,也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然后立刻按照原计划跟上。 其实这个时候,两边的节奏都已经被打乱,在严良节最初的规划里,在行凶之前,玄识会代表红叶寺质问岑照阙,简云明也会公开指认是岑照阙灭了简家一门。 问悲门是江湖正道,干点别的大家还能捏着鼻子假装不知,然而弑师是忘恩,害友乃负义,之后势必要给出解释,否则决计不容于江湖。 等冠上罪名后,岑照阙也就到了该被害的时候,外人可能会怀疑是简云明动的手,而严良节所掌握真相则可以成为用来威胁掌控简云明的把柄,要求对方支持自己成为下一任门主。 至于岑照阙为什么死得比计划中的提前了一点,严良节想,可能是简云明没能忍耐住,直接就下了手。 当然在宿霜行心里,严良节的谋划必定无法成功,因为她同样早有准备,后续大约会与自己的严四哥公开争执,然后向陆月楼求助,再由众望所归的陆公子揭露所有真相。 凭借替岑照阙洗清冤屈的功劳就足能让陆月楼继承门主之位,之后随便替明相大师的案子找个凶手,或者真的栽到岑照阙头上,借此交好红叶寺,再加上郑贵人那边的支持,以及多年来积攒的名望,他会是江南武林下一任首领。 第207章 师思玄很快想明白所有谋划, 然后摇头:“不过严良节也知道了宿霜行的身份……”她注意到朝轻岫脸上微微变深的笑意,反应过来,“就算严良节本身没有发现,你也一定会推他一把, 帮助两边斗起来?” 朝轻岫眨了下眼:“可能是宿五娘子太过紧张, 做事时漏出点破绽, 被严四爷发现不对。” 师思玄瞥一眼朝轻岫,显然半点不信她的鬼话。 花园里, 梧桐的叶子近乎落尽, 光秃秃的枝条显得很是伶仃。 一身白衣的朝轻岫将双手笼在袖子里, 真气自发自觉地在经脉中运转起来,为她御寒。 降温果然有助于习武之人提升内力。 眼下这局棋她胜利得非常彻底,也将陆月楼跟孙侞近两边得罪得十分完全。 师思玄呼出一口白色的水汽, 谆谆告诫:“虽说李少侠还不打算离开, 你今后也要多用些心思在习武上面,免得哪天莫名其妙便人头落地。” 师思玄毫不怀疑, 朝轻岫今后的人头赏金会比她的身家总和更高。 朝轻岫:“……以在下的天赋, 能有现在的功力,已经算是勤奋了。” 她还记得系统最开始给自己的资质评价正好卡在中等与低下的分界线上,经过好一段时间的努力, 如今才堪堪迈过良好的标准线。 ……以大夏治安的混乱程度, 案子怎么都能碰上, 根本无须外力的帮助,朝轻岫觉得自己当初觉醒的就该是习武系统才对。 听了友人自认为还算努力的话,师思玄的回答依旧是一个简单的“呵”, 然后道:“朝帮主可知武林大派的弟子一天基本的习武时间是多少?” 朝轻岫也有点好奇:“愿闻其详。” 师思玄看了眼李归弦,后者道:“不算闭关的话, 对习武感兴趣的那些弟子,每天的练习时间在七个时辰以上。” 朝轻岫闻言,倒是扬了下眉。 师思玄怂恿:“你要是觉得在外面无法静下心来,可以到贝藏居找个静室闭关。” 朝轻岫:“……对于做我们这行的,待在一个远离人员的封闭环境内不是一件好事。” 在侦探小说里,没密室也能创造密室,更别说在本来就有密室存在的情况下,不发生点杀人案件简直对不起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 师思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5节 虽然无法完全明白朝轻岫在说什么,但听完她的回答后,总觉得喊人去贝藏居或许不是好事。 师思玄没打算在永宁府长留,眼下正事已经聊完了,便道:“过两天霍师妹就会离开艰虞别院……” 朝轻岫点点头。 虽然她已经暂时停用了“陈微明”的马甲,却尊重友人对于伪装后身份的坚持。 就算来艰虞别院中做客的贝藏居弟子看着是师思玄,武功也像师思玄,别人也称她为师思玄,她依旧可以被记录为霍别年。 师思玄:“然后师思玄就会马上过来。” 朝轻岫顿了一下,随后神色自然地道:“那就劳霍姑娘为同门带个话,就说在下一定于永宁府恭候少居主。”又问,“你当真不用先回一趟贝藏居,告知师长在此地的经历?” 师思玄:“不用,其实只要下一任门主不是孙侞近的人,贝藏居就乐见其成,我等你继任之后再回去。” 她说话时,目光在李归弦脸上一扫。 对方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江南武林老大,然而一夕之间,祸起萧墙,多年基业受到重创,岑照阙这个名字也会消失在江湖当中。 可李归弦现在的神色不但平静,甚至堪称轻松,完全没在意自己攒下的家业即将转移。 他履行了最初的承诺,就算不当门主,也会把问悲门交到合适的人手中。 ……仔细想想,江南豪杰里,还有人比朝轻岫更合适待在问悲门主的位置上跟敌人斗智斗勇吗? 李归弦:“别院的事情已经结束,我得回城通知老六他们一声。”又道,“老二跟老三我都给你留下。” 他口中的老二当然是诸自飞,老三还是简云明。 虽说清楚地察觉到了简云明的杀意,也明白对方可能的打算,李归弦却没有将人开除出金兰之交的队列当中。 朝轻岫看着李归弦。 李归弦眉目间没有丝毫戾气。 李归弦:“朝姑娘?” 朝轻岫:“李少侠不愧是红叶寺明相大师的得意弟子。” 李归弦笑了一下,道:“老三有句话要我转告给你。” 朝轻岫:“什么话?” 李归弦一时没说话,似乎正在整理措辞。 片刻后,朝轻岫露出一点笑,颔首:“我觉得可以。” 师思玄:“……” 朝轻岫的理解力对想跟她沟通的人是好事,但实在很影响旁观者的信息获取…… 一个时辰前。 李归弦跟诸自飞说明了昨晚案发的情况,同时表示自己并非故意隐瞒对方,只是想要骗过严良节等人 诸自飞并不介意。 要说一开始他可能对老大只跟朝轻岫密谋不跟自己密谋这事感到有些不高兴,此刻也已然完全释怀——在内鬼比真朋友多的情况下,诸自飞觉得自己看着也挺可疑,老大不将计划告诉他,是老大警惕。 李归弦:“老二,我要跟老三谈谈。” 诸自飞:“那我先去安排下别院弟子。” 既然大哥还活着,诸自飞对简云明的恨意就降低了很多,在接到李归弦的示意后,立刻离开,让两人单独交流。 “……” 花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简云明一向知道自己不以智计擅长,他没有朝轻岫那么聪明,仅仅凭借偶然听说的只言片语,就能在猜到过去案件真相的同时,推测出幕后之人未来的打算,甚至还能最后关头,反将敌人一军。 他如朝轻岫推测的那样,见到了过去的老仆,并听到了老仆的哭诉与指控,之后,简云明想去红叶寺探求真相,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简云明听到明相大师的死讯,一定会立刻相信,那就是岑照阙为了灭口所做的手脚。 此刻尘埃落定,简云明再见到曾经的结义大哥时,却蓦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相信老仆的话,是因为自己想要相信。 自己的手早已经按在了佩剑上,谎言只是让他将剑拔出,指向了岑照阙。 李归弦神情平淡:“如果你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可以继续留在问悲门里。” 简云明看着李归弦。 他的面孔微微颤抖,随后又重新绷紧。 刚刚那一刻,简云明险些按照往日的习惯说了一句是。 李归弦:“我没法替你达成心之所愿,但是朝姑娘可以,以后你要听她的话。” 简云明:“……为什么?”顿了一瞬,忍不住,“难道你与朝轻岫其实有仇?”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会把危险份子推荐给朋友,即使简云明没有动手,毕竟他是真的打算背叛曾经的结义大哥。如果就此退出江湖,别人或许还会念在简云明已经没什么价值的份上,不去传他的流言。 可若是简云明依旧留在问悲门内,就算诸自飞等人念在昔日情分上愿意保持沉默,孙侞近也一定会帮他好生宣扬。 简云明不觉得自己有办法继续在正道内存身。 李归弦摇头:“没有。” 简云明突兀地冷笑了一下。 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瘆人 简云明决定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之前背叛过你,你就不担心我背叛她?” 李归弦目光显得有些奇异:“我不觉得你还打算再背叛一次。”又道,“不过就算你真准备做什么,她一定能看得出来。” 简云明:“……” 的确是难以反驳的判断。 他就算有背叛朝轻岫的心,也没有背叛她的能力。 李归弦:“现在的你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件事,正因如此,你就该明白,自己可以完全地相信她。” 简云明:“相信她?” 他语气带着嘲讽。 朝轻岫是一个他丝毫看不明白,也无法了解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能说得上相信二字? 简云明甚至没能坚持住对岑照阙的相信。 李归弦微微笑了一下,显得很是温和。 虽说今后依旧打算作为“李归弦”留下来,与简云明之间依旧会存在交集,然而他本来就不是习惯对旁人敞开心扉的性格。 所以像今日这样推心置腹地的交谈,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 李归弦:“相信她——你不会去背叛她,而要是朝姑娘准备对你做什么的话,除非她主动把答案告诉你,你也无法发现。” 日积月累的不满,加上有心人的刻意挑唆,让简云明以为当年的灭门案其实是岑照阙设下的陷阱。 然而没有,岑照阙真的只是恰巧路过,又恰巧救了他一命。 事后想想,以这位岑门主被内应团团包围的情况看,他从未展现出能够灭人一门还把仇家的幸存者骗来给自己打工的能力。 可朝轻岫与岑照阙不一样,她真的有能力在不动声色间为旁人设下致命陷阱,一坑人一个准。 第208章 简云明的面部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扭曲, 末了终于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也好。” 李归弦点头:“我会将你的意思告诉朝姑娘。” 听见李归弦的话后,简云明的表情从平静变得沉寂。 在清晰地了解到自己的不足后, 作为一颗棋子就变成了相对来说不那么糟糕的选择。 而明白自己只是棋子之后, 简云明觉得他可以摈弃掉多余的情绪。 虽然无法感觉到友情的温度, 却可以不用去愤怒,不用去怀疑, 不用去怨恨, 如李归弦说的那样, 朝轻岫有着将人欺骗到底的能力,她真要做坏事,是不会露出能被简云明这样的人发现的破绽。 也就是说, 如果选择跟随她, 简云明就能够绝对确信,就算自己听说了什么与“岑照阙灭了简家满门”类似的流言, 那也都是别人编造的谎言。 在朝轻岫温文的表象下藏着某种冷酷又锐利的东西, 她白色的衣袍下覆盖着鲜血,这样一个人,愿意驱使、哄骗简云明, 那么除非朝轻岫主动说出真相, 否则就算直到生命落幕, 简云明依旧能被彻彻底底地隐瞒过去。 那是一种与肝胆相照决然相反的、扭曲却坚固的信任,直到死亡都不会觉得动摇。 * 问悲门所在的街道不算冷僻也不算繁华,因为占地面积广, 所以即使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外面的人也无法发现。 比如说今天, 排行第六的姜遥天的房内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除了几位恰巧经过附近的护卫略显怀疑地左右看了看外,其他人都一无所觉。 书房中。 姜遥天面色如铁地看着面前的碎片。 虽然主观上并不想要砸碎自己的桌子,可她表达情绪时没有控制住力量,而木桌的耐久又没那么坚固。 诸自飞淡定地将自己的茶杯拿远了一点,免得有什么东西落进茶水里,同时口中还闲适地劝说着:“老六,事已至此,你要保持冷静。” 姜遥天:“我不服气。”又瞪着诸自飞,“你居然能接受?” 诸自飞叹气:“本来不能,但现在我觉得,只要老大还活着,当不当问悲门主,那都不要紧。” 事后他跟李归弦沟通过——如果李归弦只是岑照阙的话,艰虞别院的事件或许不会发生,不过他在跟朝轻岫策划时,因为意见不完全一致,所以决定以棋局的胜负来定主导权。 回想一下江湖流言中有关朝轻岫下棋水平的部分……诸自飞觉得自家老大输得不冤。 姜遥天站起来,昂着头,态度毫不客气:“我只认岑老大做老大,不认得什么姓朝的。” 诸自飞看看李归弦,又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那个神情自若的“姓朝的”。 朝轻岫不知从哪找了张藤椅来放在窗边,自己靠在上面,悠闲地欣赏着屋外的美景,仿佛此刻姜遥天等人争执的话题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岑照阙下定决心让朝轻岫成为下一任门主,当然需要得到门内其他人的支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6节 诸自飞倒是无所谓,至于简云明,因为历史原因已经失去赞成或反对的资格,剩下的就只有姜遥天,以及正留在京畿迟迟未归的闵绣梦。 今日岑照阙带着朝轻岫过来,介绍她与姜遥天两人认识。 诸自飞能够预料到姜遥天不同意,却没料到对方的反对态度如此激烈。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桌子碎片,在心里叹气。 至少六妹在情绪表达上很直接,也算一件好事。 姜遥天面色铁青。 就算理智上明白老大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毕竟朝轻岫跟李归弦两人实在不算同一类型的帮派首脑,佩服后者的人,不一定会佩服前者。 起码自拙帮的下属就无法想象朝轻岫直接提着大刀踹开左文鸦房门并砍掉对方脑袋的场景。 诸自飞:“我是现在让人给你重新换张桌子,还是待会再换?” 姜遥天冷冷道:“有铁桌子吗,有的话可以现在就能换。” 李归弦:“那应该有。” 姜遥天听见曾经老大的话,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对方预备在为问悲门找个继承人后就回去潜修佛法,此刻依旧产生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愤怒又不是愤怒,像难过却又并非难过。 类似于在用刀剑去劈砍柔软的棉花,直到刀刃深深地砍了下去,才意识到方才的行为对自己跟对别人都没有意义。 姜遥天闭了闭眼,她运转内息,压住心绪的波动,然后道:“大哥,二哥,你们先出去,我想跟朝帮主单独谈谈。” 李归弦毫不犹豫:“可以。” 诸自飞原本还想再坐一会,看李归弦同意,只好跟着道:“那你好好说话,别跟朝帮主打架。” 他十分忧愁,仿佛又回到了刚跟随大哥的那几年。 当时岑照阙武功虽强,却不过刚刚十三岁,正好处于儿童到少年的分界线上,其行事风格让作为成年人的诸自飞很是头疼。 此时此刻,阔别依旧的头疼感终于重新回归。 姜遥天硬邦邦道:“二位兄长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定会跟朝帮主友好相处。” 李归弦微笑:“那样就好。” 诸自飞:“……” 姜遥天:“……” 面对老大过分坦率的回应,姜遥天很难判断李归弦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 无论内心想法如何,至少李归弦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说完后,看了诸自飞一眼,示意对方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虽然心里觉得一万个不妥,诸自飞还是习惯性地遵照老大的意思行动,他缓缓站起身,缓缓迈过门槛,举动上充满了对金兰之交脾气的不信任。 要是六妹能开口把他留下,他还能帮着缓和下气氛…… 姜遥天不耐烦:“二哥,你走快点。” 诸自飞:“……” 他哀怨地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姜遥天当真没有辜负自己的不信任。 朝轻岫露出一点笑,安抚:“只是谈话而已,大总管不必担心。” 诸自飞叹了口气。 难怪人家能够年少成名并成为一帮之主,起码性格还是很稳重的。 诸自飞向着朝轻岫一欠身,在外面为她们带上了房门。 姜遥天目送老大离开,又等了一段时间,觉得双方应该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后,才终于走向朝轻岫。 她居高临下地在躺椅边站了一会,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合适交流,也从桌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朝轻岫倒是很淡定——她不介意姜遥天站着,毕竟依靠目测,现阶段的自己在面对这位姜六娘子时,无论是站事坐都很难在海拔上占据优势。 她想着,觉得应该推掉所有需要熬夜的工作,早点起床晒晒太阳,顺便多喝点骨头汤补钙。 姜遥天不知朝轻岫的思路已经拐到了食谱上,她看着面前仪容温文,白衣如雪的女孩子,微微抿唇:“我有话想问你。” 朝轻岫:“姜姑娘如此直接,我若再虚言搪塞,未免失礼。你尽管提问就是。” 姜遥天:“要是我坚决不同意你继任门主,那你意下如何?” 朝轻岫:“不如何。” 姜遥天停顿片刻,觉得可能是自己表述不清,于是更仔细地问了一遍:“我是说,如果我不离开问悲门,也不接受你成为下一任门主,你打算怎么样?” 朝轻岫态度诚恳:“不怎么样。” 注视着姜遥天的目光,朝轻岫的神色显得比平时更加温和,她含笑开口:“如果还不能理解,那就换我问一下姜姑娘,你之所以会待在问悲门,是因为坚持侠义之道对吧?” 姜遥天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是。” 朝轻岫:“如果没有问悲门,你还会走上现在的道路吗?” 姜遥天:“当然会。” 朝轻岫:“假设问悲门存在,但门主不是你信赖拥护的人,你会因此放弃自己的责任吗?” 姜遥天神情微微紧绷:“绝不。” 朝轻岫声音越发温柔:“你生性侠义,仁厚,而且有所坚持,就算遇见磨难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哪怕反对我,也不会因此做出违背侠义道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对我缺乏信任,才会固守在门中,避免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也正因此,岑门主当日才会留你在门内镇守。 “你愿意委屈自己,坚守于此,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朝轻岫说着,然后向姜遥天一笑:“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值得担心和需要筹谋的?” 姜遥天看着朝轻岫,表情有些迷惑,又有些恍然。 朝轻岫站起身,向姜遥天走近一步,道:“你既然只认岑门主为老大,就要多多替他考虑,万一哪天他终于发现朝某难当大任,而那时问悲门已经不复今日之景……这对六娘子而言,岂非一件憾事?” 姜遥天:“我不会让这件遗憾的事情发生!” 朝轻岫微笑:“我相信六娘子。” 姜遥天:“……” 她微微明白了朝轻岫为什么那样回答。 也对,自己其实不用问朝轻岫的态度。 姜遥天想,不管怎样,她该做的事情都不会变,无论朝轻岫在或是不在,对她都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注视着姜遥天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朝轻岫本就十分温和的微笑变得愈发真切起来。 面对一个优秀的、堪称中流砥柱的员工的离职危机,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对方的注意力从扔下一封辞职信直接走人这个选择上移开。 第209章 自从岑照阙假死事件后, 问悲门内就显得空旷了许多,原先热闹的庭院一时间竟十分萧条。 当然要是让门中杂役来评价的话,所谓萧条很大可能只是诸大总管的主观感受,毕竟他们每天依旧在兢兢业业地维护门内环境, 将花圃庭院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过杂役们工作的时间的确减少了——近来上门拜访的客人没以前那么多, 在门中活动的弟子数量也有所降低。 数日前, 严良节跟宿霜行,以及他们两人的心腹, 都已经从问悲门内无声无息消失。 问悲门内的人与物, 有些已经无可逆转地改变了, 有些倒还是原来的样子。 诸自飞被姜遥天从房中赶出来后,只一眨眼功夫,周围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无言片刻, 跃过假山, 走到花园的僻静处,果然在此见到了正在观景的老大。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很难从李归弦脸上看出任何惆怅悲哀的情绪, 然而此刻见对方专注甚至悠闲地欣赏着青松的情致, 还是忍不住唤出了声:“大哥。” “……” 李归弦继续平静地欣赏风景。 诸自飞改口:“……李贤弟。” 李归弦终于回头:“怎么了?” 诸自飞忧心忡忡:“我觉得六妹态度过分强硬,说不定会惹怒朝帮主。” 李归弦:“她们两人都说了只是交谈,你不用担心。” 诸自飞有时觉得李归弦太过心大。 他辅佐这位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大哥已经多年, 偶尔也会生出些怀疑, 猜测其他人是否跟自己一样, 依旧当岑照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兄长。 诸自飞只是大总管,倘若他是门主的话,可能会出手试探, 至少也会有所提防,奈何李归弦本人总是一副诸般烦恼不萦于心的模样。 不设防, 也意味着信赖。 诸自飞偶尔会觉得麻烦,更多时候却是高兴——老大信任他们,而只要岑照阙在,问悲门在,江南跟被孙侞近等人搅和得乌烟瘴气的京畿就是不同的。他们这里,始终是一个有侠气,也讲道义的地方。 可惜仅仅一夕之间,伪装的表象就彻底破碎,岑照阙还活着,却不打算继续担任问悲门主的职责。 接替他的人必然是朝轻岫……也只有朝轻岫。 但即使诸自飞与朝轻岫不熟,也清楚知道,对方与自家老大的行事习惯很是不同,她清澹文雅的表象下,似乎藏着另一种,叫人感觉到不安与忌惮的东西。 交到朝轻岫手上的问悲门,最后又会走向何方? 可能是察觉到诸自飞纠结的心情,李归弦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朝帮主是一个很擅长求同存异的人。” 李归弦想,朝轻岫作为一个擅长求同存异的人,与其说努力服姜遥天认同自己,对方更可能说服老六继续工作。 在以前的问悲门里,除了那些另有兼职的高层外,其他人都不太有职场斗争的经验,李归弦觉得朝轻岫不难说服老六留下。 他曾看过朝轻岫闲时摆下的棋盘。 既然每一次朝轻岫能够胜利得恰到好处,那么她自然有着能将不同棋子放在合适位置的能力。 * 在岑照阙支持,诸自飞支持,姜遥天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持的情况下,朝轻岫理所当然地住进了问悲门,等过些日子,还要举办正式的继位典礼,通告武林,新的江南魁首已经诞生。 诸自飞为新上司准备的房间此刻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朝轻岫正在按照自己的审美进行最后的调整。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7节 她在问悲门中的住处名叫思齐斋,新的牌匾是朝轻岫劳烦徐非曲写的——在徐非曲动笔之前,朝轻岫其实已经写过一幅牌匾,只是她端详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将纸页翻转过来,让徐非曲在背面重写了一幅字。 其实自从被宣布成为下一任问悲门老大后,原先属于岑照阙的屋子就应该归朝轻岫所有,奈何由于两人在住宅方面的偏好不大相同,起码朝轻岫一向觉得自己缺乏佛法上的悟性,拒绝在刻了诸多佛经的山洞内长居。 李归弦认真纠正:“‘不知蝉’并非山洞。” 朝轻岫同样认真回答:“那也差不太多。” “不知蝉”是李归弦书斋的名字,由整块的巨石砌成,打地基的时候特地挖得深了些,导致整间书斋一半位于地上,另一半却位于地下。 朝轻岫饶有兴致地去参观了一下之后,果断选择了其它住处。 诸自飞知道朝轻岫的决定后,也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老大不肯继续当老大,他也不愿意抹除对方所有的存在痕迹。 而且大哥今后愿意以李归弦的身份留下,既然如此,总得给大哥准备住的地方,哪怕是继续去住石洞也好。 ——要是朝轻岫知道诸自飞的想法,就能会欣慰地发现,将李归弦住所认定为洞穴的不止她一个。 连相对通情达理,愿意接受老大职位更换建议的诸自飞都这样想,门中其他弟子当然更加舍不得岑照阙。 就算这位门主平常根本不怎么在总舵出现,仅凭昔日的光辉战绩,就能成为大多数人的精神支柱。 好在朝轻岫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起码在个人能力上跟对待孙相一党的态度上,还挺值得问悲门弟子信任。而且李归弦没有一股脑就将打算卸任门主之事公开,而是先跟门中其他高层沟通,等说服对方后,再由高层去跟旁的弟子沟通,等风向调整得差不多,自然就到了当众宣布的时候。 思齐斋内。 朝轻岫将香炉摆在木架上,后退两步仔细端详,又稍微调整了下位置。 许白水出身豪富,对摆件的鉴赏能力比一般人强,当下自告奋勇过来替朝轻岫打下手。 她帮着挂了两串西竹帘,又帮着朝轻岫选焚香的品种,她拣了两粒香丸出来,觉得样式很精巧,一时好奇闻了下:“这是哪里来的香,闻着有点像苏合香,也有点像檀香。” 朝轻岫含笑:“那是我自己配的赤涎散。” 许白水:“……” 赤涎散……听着就不像是香料名。 朝轻岫:“里面加了蛇毒,点燃之后能使人血液流动不畅,内息滞涩,增加走火入魔的概率。”顿了下补充,“虽然现在还未点燃,但最好别用皮肤直接接触,也别凑过去闻。” 许白水迅速放下“香丸”,后退两步,默默看向自家上司:“……既然是毒药,为什么会做出香料的形状?” 朝轻岫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降低旁人的警惕心。” 自身的经历让许白水心服口服:“帮主甚有远见。” 不但能降低了外人的警惕心,甚至可以降低自己人的警惕心。 朝轻岫对房间的布置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比如书盒里放飞针,长颈花瓶里灌了铁砂,香炉里存着毒药,天花板、茶几下,枕头边都得各放少说一把匕首,书桌的抽屉里,至少有一个得打造成一拉开就有飞针弹出的设计。 毕竟刚刚搬进来,以后时间还长,朝轻岫只是简单改装了一下就搁下,然后谨慎地倒了盆水净手,免得在收拾过程中意外沾上什么不知名药粉。 她洗手时还对许白水发出了邀请:“少掌柜要不要也来洗一洗?” 许白水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用力点头:“我觉得很有必要。”她一面打皂角,一面道,“帮主,艰虞别院那边是不是还有事情没收尾?” 朝轻岫:“非曲会善后的。” 许白水:“她一个人……” 朝轻岫:“少掌柜自然也会过去帮忙。” 许白水默默看着上司。 朝轻岫:“我已经写了一封信,还备了二百两黄金,待会你出城的时候,帮我带给荣大夫,就说这次实在劳动她了,她此次出手相助之情,朝某会记在心中。” 艰虞别院中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客人就是荣今古,当日朝轻岫担心玄识心理素质太强不易忽悠,就把荣今古留了下来充当人证。 可惜最后没有用上。 看来反派的心理素质还是不大行,垂死挣扎时很没有爆发力。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叩门。 朝轻岫扬声:“请进。” 简云明推开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手上拿着一叠信:“今日崇州跟郜方府两边都送了信过来。” 朝轻岫随意道:“劳你跑一趟,放下就是。” 在被发现心怀反意后,简云明已经被从管理层中除名,本来就算不死,也会遭到驱逐,结果李归弦问了朝轻岫一句“要不要留他在你身边办事”,然后朝轻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回了一句“好啊”。 两人以不给旁人留下丝毫插话余地的高效率,敲定了对简云明的后续安排。 这些日子,简云明一直在听候朝轻岫吩咐做事,许白水数次与他相遇,彼此算是混了个面熟。 只是不管什么时候见面,简云明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冰冷而压抑的神情,让许白水觉得很危险,觉得对方心中仍藏着无法化去的敌意。 许白水觉得,现在的简云明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把刀,而且是一把折断了的、只有刀身没有刀柄的刀。任何人,只要想用力握住他,就会被反过来割伤手掌。 与许白水的困惑不同,朝轻岫却像是对简云明的情绪没有丝毫察觉一样,正常而自然地为人安排工作, 简云明:“郜方府那边送信来的是穆玄都,他带了查家剑派本代派主查四玉过来,说查姑娘要来拜见朝帮主。” 他说话时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比起转述,更像是在机械地背诵课文。 朝轻岫微微扬眉,随后拆开总舵来信,一目十行看过,露出了然之色:“为查姑娘安排一个住处,就说我知道了,她可以留下。” 许白水:“那位查姑娘是来做什么?” 朝轻岫:“来做我新的翅膀。” 第210章 许白水:“……虽然属下不明白帮主的话, 但那位查姑娘应该是过来投效的没错吧?” 朝轻岫点头。 她又拆开丘垟那边送来的信。 写信的人是桑遗兰。 他向上司汇报,说手下的莫香主遇见意外,不幸身亡。 朝轻岫扬了下眉。 许白水有些好奇信中内容,朝轻岫注意到对方的神色, 索性将信递了过去。 “原来是莫香主的讣告。”许白水道, “他出了什么意外, 信上怎么没写?” 朝轻岫:“既然桑舵主没提,想来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 当日捡走朝轻岫废信的人, 就是莫双柳。 在莫双柳将错误消息传给容州那边之后, 他的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 到了今天,连严良节等人都已经被从棋盘上清理出去,莫双柳当然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虽然说对于当事人而言, 可能荣华富贵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桑遗兰依旧念在共事多年的情分上,没将莫双柳的死因大肆宣扬, 算是保全了对方的身后名。 许白水回忆着在丘垟时的见闻, 然后意识到了一些事:“那位莫香主就是……” 朝轻岫轻轻点了下头。 许白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问:“帮主,我有一个问题, 你是在写信之前就确定莫香主有问题的, 还是写信之后。” 朝轻岫闻言, 转头看了许白水片刻,神色微微严肃:“少掌柜是不是又开了赌局?” 许白水跟着露出肃然之色:“是我单方面跟非曲打赌,所以算不上局。” 朝轻岫闭了下眼, 然后回答:“确实是之前就有些猜测。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是周无敌跟上线的联系方式。据他所说,每次想要与接头人联络时, 去城郊的破庙中点一束檀香,再等上一段时间。乍看上去,他似乎是通过香气跟别人联络的。不过也有可能,香气只是幌子,毕竟周无敌买香的地点是固定的,假设某个小贩是接头人的手下,每次发现周无敌买香,就可以去通知上头的人来跟周无敌见面。” 听到这里,不止许白水点头,连一直只是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简云明都向朝轻岫投来了目光。 朝轻岫:“但是咱们也讨论过,周无敌本身并不是个有价值的人,他只是一颗准备抛出去迷惑人耳目的废子。既然是废子,就不值得在他身上投入太多,以上两种方式,一个耗费物力,一个耗费人力,都不那么节约。 “于是我就有了一个猜测,对方选择周无敌,是因为周无敌归他管辖,利用起来很方便。废庙位置荒僻,点香后又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上头,意味着对方接到周无敌不在岗位的消息后,安排完手中事务,再去见对方也来得及——既然见面地点在郊外,那么周无敌多半只有放假或者请假时才有机会过去,而作为他的上司,莫双柳能很好地安排周无敌的假期,也容易了解对方的动向。所谓点香后在破庙中等待,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而已。” “第二点,则是信纸。桑舵主说,莫双柳在周无敌的住处,找到了一些还没被完全焚毁的信纸碎片,其中包括‘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得了一柄宝剑’、‘恭盼左大人台鉴’等内容。” 说到此处,朝轻岫微微一笑,解释道:“从‘恭盼左大人台鉴’这句话可知,那信是周无敌写给别人的,而‘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跟‘得了一柄宝剑’并非发生在同一时期。所以要么是周无敌胆大包天,平日丝毫不担心秘密泄露,才一直留着以前写废的信,直到跑路前才统一丢进炉子里烧毁,最终使得相隔半年的信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另一个可能,则是收到他信的上线其实并未将信寄到容州,而是一直扣在手中,等到需要将周无敌推出来当烟雾弹的时候,再亮出信件作为证据。 “至于第三点,倒没让我怀疑莫双柳,却让我觉得丘垟分舵并未被完全渗透——分舵成员在巡城时,特地穿戴了统一的服饰,如此一来,别人只要看到那些帮众,就能猜到他们是在找人。假若莫双柳目的是为了寻找躲藏在丘垟的荣今古,如此声势浩大的巡查行为反而容易引起荣今古的提防。 “莫双柳没能改变这一点,是因为穿戴统一服饰的意见是王单明提出的,然后得到了桑遗兰的同意。即使我当时还没猜到莫双柳身上,从这一点就能知道,王单明桑遗兰两人跟背后之人是同谋的可能性就比较低,排除掉他们两后,香主及以上成员就只剩两人,二选一的机会,加上莫双柳又是周无敌的上司,同时也是找到残破信纸的人,嫌疑略大,于是我就准备试探他一下。” 许白水听着上司的解释,回想往事,惊觉自己一路上究竟错过了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那些不都只是普通的日常经历吗?啥时候居然变成了案件的一部分? 朝轻岫:“最后就是那封被我丢弃的信纸,我特地在在上面写了准备去北边一行,同时在信纸上涂了一些药粉。”顿了下,又道,“少掌柜应当还记得,当日咱们藏身于药铺中时,我闲时曾调配过一些毒药?” 许白水老老实实道:“这个还记得一点。” 她就算不记得帮主做了什么,也很难忘记柜台上面死不瞑目的蝎子跟蜈蚣。 朝轻岫:“反正那时手头没什么要紧事情,我就配了一些腐心丹,那种丹药中藏有火毒,可以让人产生灼烧般的痛楚。在为信纸涂上涂药之前,我又用香料熏了下那些纸张,保证药性不会立刻消散。” 她熏的香不止是从许白水手中得到的桃花香,还有她自己配置的仿制版“不审”。 用的次数越多,朝轻岫就越明白,为什么“不审”香在气味上虽然缺乏值得一提的优点,却是北臷国内十分珍贵的异香。 因为这种香料的气息能保持很长时间,如果将它们跟别的药粉混在一起,也能增强其它药粉的存留期限。 朝轻岫现在制造香料水平还比较一般,据应律声评价,她做出来的仿品在效力上,不足正品的三成。 “莫香主习惯实在不大好,居然徒手去翻找我丢弃的信纸,接触了药粉后,再过一段时间,他的手指就会出现很轻微的红肿症状。”朝轻岫不紧不慢道,“在下当日希望能劳动莫香主将消息传递给容州那边,所以迟迟未曾惊动他,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也就不敢劳烦他继续待在丘垟。” 许白水明白——不敢劳烦莫双柳继续待在丘垟的背后,是朝轻岫已经体贴地将人送去跟黄为能碰面。 朝轻岫:“少掌柜应该没忘记,当日我曾让你试过桑舵主的武功。” 许白水:“记得。”又问,“帮主不是说桑舵主并无问题吗?” 朝轻岫:“莫香主既然有容州那边的势力撑腰,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想取桑舵主而代之,从而真正控制整个分舵。只是桑舵主武功太高,他难以成功。” 她让许白水试试看桑遗兰的武功,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位丘垟分舵主的能力。 桑遗兰武功很高,高得出乎朝轻岫意料,也难怪莫双柳到死都只能选择蛰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8节 许白水:“要是他没着急,耐心地蛰伏下来,什么都不做,只怕到现在还没有暴露。” 她已经意识到了,想要在朝轻岫手下苟住的要诀就是正常工作,就算首鼠两端,也决不能表现出来。以当日的袁县丞为例,朝轻岫明知此人有异,却看在对方日常只是为自己提供方便的份上,迟迟没有动手清除。 这样想来,许白水觉得朝轻岫也不算没有容人之量。 朝轻岫:“事已至此,他不会什么都不做的。”看着许白水,“按照桑舵主的说法,周无敌于两年前变成容州那边的暗线,那么莫双柳被收买的时间只会更早,既然为容州办事,很难不留下丝毫痕迹,莫双柳或许已经暴露出了某些问题。我没来时他或许还能稳得住,一旦过来,难免叫他受到惊吓。” 许白水继续自己的提问之旅:“所以他暴露了什么问题?” 朝轻岫摇头:“这倒不知。” 许白水:“……” 在不知道暴露了什么问题的情况下,她实在很好奇帮主下定结论的理由。 大约是感受到了回荡在下属心中的呐喊,朝轻岫笑了下,道:“其实也只是猜测,少掌柜随便听听。就像蚂蚁能感觉到快要下雨一样,普通的帮众也能隐隐感觉到高层纷争带来的不安。少掌柜应该对那位王兄弟还有些印象,你觉得他原本的朋友为什么会在只是发现他行踪诡异时,就用稍显恶劣的方式将他从巡查的队伍中排除出去?” 朝轻岫:“我想,那是因为底层帮众潜意识里已经发现香主们的立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统一,加上当时周无敌是内奸的风声已经传扬了出去,导致普通帮众有些紧张,虽然觉得应该去寻找问题,却又不敢把自己发现的问题报给上司知道,也不敢让觉得有问题的同伴知道自己的发现。” 不过也正因此,她们才能安安静静地在张记药铺里过了一段潜心研究制毒技艺的时光。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得宛如已被卸载的侦探系统,终于慢悠悠地开始刷新消息—— [系统:简氏灭门案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0点,获得名气值15点。] 第211章 [系统:艰虞别院凶杀事件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15点。] 朝轻岫看了眼那个“1”点。 可能因为她也是幕后策划之一的原因,所以系统这回在侦探点数的给予上非常吝啬。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红叶寺高僧被害案”, 获得侦探点数5点, 名气值10点。] [系统:丘垟分舵内应事件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点。] [系统:检测到用户名气大幅上升, 当前声望为“可怕”……] 朝轻岫目光转过来时, 系统提示忽然模糊了一瞬, 随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系统:检测到用户名气大幅上升,当前声望为“尊敬”,获得书籍《荣氏造假指南》。 备注:该书籍需要用户自行获取。] 朝轻岫眉毛扬了一下。 想到上次的《腐骨经》, 这一回的《造假指南》, 朝轻岫若有所悟——想成为一个好的侦探,就需要充分了解坏蛋们的想法, 侦探系统一定是在往知己知彼的反向上培养自己。 上司没说话, 许白水就在旁边认真思考着这段时间的经历,面上的表情从不解到明悟,再到若有所思, 随后向前一欠身:“多谢帮主指教。”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回礼:“无须客气, 在为少掌柜解释的过程中, 在下也收获良多。” 她没说谎,要不是跟许白水复盘了这么一把,还不知道侦探系统什么时候才愿意将结算信息吐出来。 许白水抻了下懒腰, 有点不舍地站起来:“若是帮主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给非曲帮忙了。” 朝轻岫赞叹:“少掌柜当真勤勉。” 许白水干笑两声——因为徐非曲总不肯打赌, 所以她就跟对方立了这么个单方面的赌局,对方输了没有惩罚,要是她猜错了,就得去给徐非曲搭把手。 生意人,总得讲信誉,许白水自己不能耍赖,当然要是朝轻岫出言挽留,那么自然…… 朝轻岫声音温和:“少掌柜现在出发,还能赶得及明天回城吃早饭。” 许白水:“……我去别院前会多带点夜宵的。” 她逃避工作的计划彻底破产。 朝轻岫闻言,抬目轻轻扫了了简云明一眼,原本在房间充当背景板的简云明也遵照她无声的指令,随许白水一起退下。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朝轻岫走到桌边,低头看着自己摆到一半的棋盘。 朝轻岫静静凝视片刻,此刻若有外人在旁,会发现此时的她神色举止比往常任何时候都为文雅,然而朝轻岫眉宇间总有一种与书卷气不同的、更加强烈且冷淡的气质,让她纵然在安静时,也有无法收敛的锋芒。 她低眉看了一会,随后毫不在意地拿起一枚黑子。 “咚”的一声,多余的棋子被扔回盒子当中。 新的棋局还未摆好,在此之前,朝轻岫自然会将某些多余的东西从她的棋盘上清除出去。 不过围棋是回合制游戏,从没有单方面输出的道理,一方动手之后,自然轮到另一方布子。 朝轻岫倚在棋盘旁,漫不经心地猜测着,对方下一步,是会直接动手,还是先试探一番? “应该是试探吧……”朝轻岫自言自语,“前情未明时就肯下决断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她说话时,又望向窗外,看着许白水离去的方向。 此刻对方多半已经出门了,她是不二斋的少掌柜,各地都有人脉。 就像之前在别院中说的那样,生意人,总能比别人更早知道各种隐秘情报。 * 今天天气虽然还是冷得很,阳光却十分不错。 街边的小贩用力吆喝,招呼客人来自己摊位上看看,还煞有介事地宣称,说再过一段时间,天气肯定会变得很糟糕,客人们一定要在气候还适合出门的时候,赶紧屯够过年用的东西。 许白水懒洋洋地走在喧嚷的人群中,她没骑马,只从问悲门中带了个随从,就溜达着走到街上去买馅饼。 她闻着味道,走进一家店铺,然后熟练地开始点单:“羊肉馅、兔肉馅,还有鹅肉跟獐子肉的各要五块,再来三块笋子馅跟果子馅的。” 掌柜忙应了一声,小跑过来,亲自替许白水将馅饼包好。掌柜一眼扫过站在后边的护卫,悄悄欠了下身:“十七娘子,城内有些骚动。” 许白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专注地观察着馅饼的质量,随口:“怎么说?” 同一个人在不同场合中的称呼自然会存在区别,许白水跟朝轻岫等人在一块时,常被称为少掌柜,跟许白水一块来江南的手下也会这么喊她。 可如果是许大掌柜那边的人,则多会称她为十七娘。这是因为许大掌柜家中后辈数量跟种类都十分丰富,首先亲生的孩子就不止许白水一个,加上后面陆续收养的孩子、同族中的侄辈等等,导致许白水在家里直接排到了十七。 掌柜:“跟问悲门有关。” 许白水眉目一凝,微微点了下头,示意细说。 “小的听到消息,不止寿州一带的江湖势力并不赞成问悲门更换门主,连问悲门自家的人,也更倾向于让岑老大留任。” 许白水:“消息传得还挺广……知道是谁散播出去的吗。” “暂未查得。” 许白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我记得这里是十一哥的地盘吧,他知道这事吗?” 掌柜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许白水点头:“我知道了。” ——为少掌柜提供情报很正常,在两个少掌柜之前反复横跳就难免会让自己的生命安全跟职场前途都遭遇点未知的考验。 许白水问掌柜要了纸笔,匆匆写了张条子,又打包了一些她觉得还不错的馅饼,交到跟她出来的护卫手中,让人送回问悲门里面。 护卫看着交到自己手上的馅饼,无言片刻,只好跑回去给朝轻岫送零食。 作为被诸自飞亲自训练出的精英弟子,护卫平常很少做跑腿的活计,奈何进来永宁府近来事情太多,导致门中人手严重不足,而朝轻岫原先的下属们,都分散在郜方府还有三个分舵那边,无法往陪都抽调太多人力,目前只有寥寥数人过来。 盏茶功夫后。 护卫恭恭敬敬地将馅饼交到朝轻岫手上,后者看了看面前的零食,又看了看送零食的人,微微笑了下:“请替我转达,就说多谢少掌柜惦记。” 朝轻岫嘱咐一句后,又道:“说起来,我记得今天施州那边送了人过永宁——劳烦你去问一下查姑娘,要是她现在安顿好了,便来见我一面。” 反正不过顺路说句话的事,护卫立刻接下了朝轻岫的任务,将她的话转达给了正在房间内静坐的查四玉。 * 樟湾税银失窃案后,查家剑派的人就集体从护卫税银的队伍中退出,查四玉跟查二珍一块陪着堂祖父返回老家,没过多久,成为新任派主的查四玉就遵照堂祖父的吩咐前往郜方府,准备投效朝轻岫。 查四玉遵照礼数递门帖求见,自拙帮总舵也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只是一直都没让查四玉见到帮主本人——这倒不是颜开先等人刻意给小姑娘脸色看,实在是朝轻岫本人行动太过飘忽,一直没在郜方府刷新。 不过颜开先也没忽略查四玉,她在接到寿州那边寄回来的信件后,默默无言了许久,最后决定派人去永宁府,并把查四玉顺便捎上。 与觉得摸鱼更快乐的许白水相比,查四玉反而希望自己能得到朝轻岫指派的任务,随便什么任务都行。 只要朝轻岫肯用她,总归是一件好事。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有人喊了她一下:“查姑娘,帮主唤你。” 查四玉立刻提剑站起,抖擞精神:“来了。” 传话是护卫的任务,带路却不是,她匆匆为查四玉指了下方向,便快步离开,准备跟许白水汇合。 查四玉脊背挺得很直。 对她而言,问悲门是十分陌生的地方,而且在决定去投靠朝轻岫的时候,查四玉也并未意识到,自己今后的职场居然会位于永宁府。 风云变幻,查四玉觉得自己,还有这个查家剑派,都不过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 他们可能随风而起,也可能被吹到不知名的远方,埋葬在尘埃当中。 * 思齐斋就在不知蝉附近,过去的路不太好认,查四玉在心中默默记着大致方位与附近的情况。 作为自拙帮的人来永宁府后,查四玉就一直有着强烈的被观察感。 越靠近思齐斋,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她能察觉问悲门内的微妙气氛。 对于不知内情的人而言,朝轻岫取岑照阙而代之的整间事情显得过于突兀,前者对此也表示理解,所以没有太表现得太强硬,给了其他人充分的接受空间。 查四玉走到思齐斋门口,发现大门压根没有关。 她站在外面,就能看到朝帮主正在桌前写信。 朝轻岫听见声音后只抬了下头:“随意坐。” 第212章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69节 朝轻岫写完最后几个字后, 将信纸放在一边等着干,然后才对查四玉道:“你来了自拙帮后,一切可还习惯?” 态度很温和,仿佛从未与查家剑派产生过龃龉。 查四玉垂着头:“一切都好。”又道, “大堂主也很照顾我。” 听见“大堂主”三字, 朝轻岫笑了起来:“你来之前, 大堂主可说了什么,有没有怪我不回总舵?” 查四玉嘴唇动了动——对于朝轻岫久不在家的行为, 颜开先虽然没有评价得太直言不讳, 却同样没选择沉默是金。 不过有些话大堂主可以说, 她一个刚投靠过来以前还有旧怨的人却是不好出口。 思考了好一会,查四玉勉强道:“大堂主很惦记帮主。” 朝轻岫看着查四玉,决定不去深究颜开先究竟是怎么惦记她的。 虽然查四玉有些拘谨, 幸而朝轻岫本人很能体谅下属的情绪, 于是换了个话题: “我素闻查家剑派大名,知道贵派自查老爷子以下都不惯行走江湖, 除我之外, 很少与人结怨。查老爷子叫姑娘过来,自然是前事不究的意思。既然查家剑派愿意高抬贵手,朝某亦绝不为难, 姑娘要回家的话, 可以将我的意思带给老派主。” 查四玉闻言, 立刻单膝跪下,果断道:“我不回家。我已经想好,愿意听从朝帮主吩咐, 为帮主尽忠。” 朝轻岫就点了下头,问:“你擅长什么?” 查四玉迟疑:“我擅长杀人。” 朝轻岫微微扬眉, 旋即放缓声音道:“一时半会间,倒是没人需要烦你出手。”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就先跑一跑腿,正好熟悉下永宁府的情况,别的事情日后再说。” 说话的时间,信纸上墨迹已干得差不多,朝轻岫将信装好,并滴了蜡油封口,然后用私章将蜡油压平。 查四玉无意中看见,朝轻岫私章的内容是“载欣载奔”。 ……还挺活泼。 朝轻岫:“劳你将信送到陆月楼陆公子府上,然后把陆公子的回复带给我。” 在收到许白水的纸条后,朝轻岫对现下的情况就愈发有数了——虽然幕后黑手已经输了一局,可换了她来策划,也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失败选择就此罢手。 反正问悲门这边情况复杂,严良节跟宿霜行两人手下的死忠未必已经清理干净,正好煽动一二,散布点类似“朝轻岫用阴谋赶走了岑照阙”的流言,就算无法改变大局,起码能给问悲门的继任者添点堵。 如今流言已起,目前符合条件的散播者大约有两方,不是孙侞近,就是陆月楼,当然要让朝轻岫判断,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一道全选题。 朝轻岫心知,人心易变也不易变,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遵循惯性生活着,所以对空降到此的自己会怀有相当的戒备。 幸好诸自飞还在,他对结义大哥忠心耿耿,而且一向勤恳,有他一力支持,朝轻岫上位就不会那么艰难。 朝轻岫本准备自己动手按下流言,想了想,决定给陆月楼去一封信,算是看一下对方的态度。 查四玉接了任务离开后,思齐斋内又一次只剩朝轻岫一人。 问悲门新旧两任盟主并非所有习惯都不同,比如无论是岑照阙还是朝轻岫,身边都不喜欢留太多人。 朝轻岫住处的玩器不多,比较引人注意的就是棋盘,别说跟别的大帮派首领比,哪怕放在中小型门派里,也能称一句简朴——不算岑照阙,朝轻岫觉得他的居住偏好已经不是简朴派,而是钻木取火派 很少有仆役过来,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收拾朝轻岫的棋盘,如果有熟悉她的人在旁,会发现上头的棋局常换常新。 棋盘旁点了驱虫的熏香,烟气腾起,仿佛山间流淌的云雾,让黑白两色的棋子都变得模糊不清。 * 永宁府是大夏陪都,一年四季都热热闹闹,加上问悲门对周边江湖势力约束有方,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大型斗殴事件,算是一个难得的和平安泰之地,许多达官贵人、武林名门在此都有产业。 陆月楼的府邸同样设在城中,他目前的居所本来属于郑贵人一族,后来由郑家给到韦念安手中,又被韦念安送给了他。 查四玉出门后问过方位,就骑上了马——永宁府是大城,允许居民在城内骑马溜达,只要不随意纵马就行。 她到的时候,陆月楼正在后院中,跟荀慎静还有文博知两人喝茶。 荀、文二人都是陆月楼的心腹。 陆府的后花园被仆役收拾得很整洁也很雅致,院子里还有一棵桂花树,这棵树的年份已经很长了,树冠被修剪得很像伞盖,很适合主人家在旁边铺张席子,坐在上头赏景饮茶。 如今虽然已不是秋天,陆月楼照旧坐在桂树旁,专注地煮水,泡茶。 袅袅升起的水汽,清新的茶香,周围一切都让他觉得心境正逐渐变得平和。 陆月楼泡茶的动作带着一种王孙公子的轻缓优雅,让人只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得安宁。 然而这一天的平静美好,在陆月楼听见“朝帮主派人求见”的消息后,还是产生了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变化。 熟悉的称呼传入耳中后,荀慎静拿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凝固在半空中:“朝帮主派来的是谁?” 护卫低着头:“没有见过,不像本地人。” 荀慎静还想再问,却见陆月楼摆了摆手:“是谁都无所谓,只要那人是朝帮主的使者,就不能待她失礼。快请人进来。” 文博知:“既然府中人不清楚身份,应该不是原来问悲门里的熟面孔。” 陆月楼:“朝轻岫又不是无家无业的人,她打算在永宁府扎根,肯定得调些用得惯的人手过来。” 荀慎静本没猜到来人身份,听见陆月楼的话后,心中灵光一闪,忽然道:“虽然护卫认不得来人,但说不定咱们能够认得。”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 厅堂上。 中断了煮茶活动的陆月楼看着身前面无表情的小姑娘,片刻后道:“陆某记得你,你是查家的四玉姑娘?” 查四玉:“是。” 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像已经忘了家里跟陆月楼之间发生的所有纠葛。 陆月楼示意她将信放下,然后客客气气道:“辛苦查姑娘了。除了信之外,朝帮主那边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查四玉:“帮主要我等一会,将陆公子的回信带给她。” 并没打算立刻就看信并回复的陆月楼:“……” 陆月楼在江南武林素有美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常有礼贤下士的举动,虽然朝轻岫的态度显得有些强势,他却未拒绝,而是用目光示意,让身边侍卫信用托盘呈上。 护卫走到距离陆月楼五步远时停下,文博知走过去,先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信封,看陆月楼不反对,于是直接动手替上司将信拆开。 文博知倒不是越俎代庖,而是听说朝轻岫心狠手辣,且十分擅长下毒,很担心她准备在信上做手脚,用最直接的方式清除掉身边的隐患。 ——虽说事后韦通判一定会因此去找朝轻岫的麻烦,但陆月楼本人,显然不希望自己就此告别南地的江湖风云。 “公子,请看。” 陆月楼一目十行看过信中内容,神情不自觉凝固,然后道:“带四玉姑娘下去坐一会,在下马上就写回信。” 等查四玉走了后,荀慎静才问:“朝轻岫说什么了?” 陆月楼顿了下,回答:“她说城内流言四起,希望我能帮忙往下压一下,她会记得这份人情。” 说话时,陆月楼的表情颇为感慨。 其实信上的文辞比陆月楼表达出来的更谦逊,写的是“朝某初来乍到,武功低微,且德行浅薄,实不足担当重任。蒙岑门主以基业相拖,心中惶恐”等等,态度十分客气,满纸都是弱小无助。 “……” 陆月楼清楚,自己虽然还没有跟朝轻岫正式撕破脸,但双方的关系究竟如何,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明白,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两人曾因问悲门门主之事产生过剧烈争执。 利益的冲突,理念的冲突,甚至是行事风格上的冲突,使得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朋友。 不过朝轻岫信件上谦辞中有一点是对的,与岑照阙相比,初来乍到的她,根基还是太过浅薄。 荀慎静不解地看着信,怀疑朝轻岫来信其实是在挑衅,带着胜利者居高临下的嘲讽。 她问:“朝轻岫为什么觉得咱们会帮忙?” 陆月楼:“朝帮主在信中还提到一件事——宿霜行打算退出问悲门,而且朝帮主说,如果五娘子无处可去,她可以将人送到我这边来。” 宿霜行是陆月楼埋藏在问悲门内的一颗棋子,虽然棋子已经暴露,但好歹帮着办了那么多年的事。 如果陆月楼想要试着救一救对方,朝轻岫愿意居中牵线。 他支起头,问:“你觉得朝帮主是真心想用宿霜行换我帮一次忙吗?” 文博知谨慎道:“或许只是试探,想知道公子今后会如何选择。” 按照文博知的猜测,朝轻岫可能是想问,陆月楼那边是要现在就跟她为难,还是等会再说? 毕竟永宁府是问悲门的老巢,岑照阙能做那么多年的江南武林魁首自有他的本事,如今岑照阙人又没死,依靠旧日声望把流言往下压一压还是可以的。 朝轻岫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就给陆月楼递消息。 荀慎静:“我赞成老文。” 陆月楼沉吟。 其实他也倾向于朝轻岫只是试探,既然如此,眼下那就只剩两件事需要考虑——是听她的好,还是不听她的好。 ……两种选择都挺沉重。 第213章 陆月楼感叹:“我还记得当日刚见朝帮主的情景。”他出神片刻, 旋即失笑,“未曾想到仅仅过了一年,我竟不敢直接拒绝她的要求。” 荀慎静:“公子只是谨慎。” 陆月楼淡淡:“那也是朝轻岫值得别人谨慎。” 他转过头去,对着心腹叮嘱:“也罢。替我写一封信, 就说问悲门新任门主的吩咐, 陆某岂能不遵……”说到一半, 陆月楼又摇头,“不, 还是由我亲自写。” 荀慎静目光动了下, 不过还是低头称是。 负责跑腿的查四玉就在外面等着, 等待的时候有仆役送了茶水跟精致的点心来,查四玉却一眼不看。 她身体有些紧绷,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剑柄, 奈何现在是在旁人府上, 查四玉又按耐住了自己想要摸剑的打算。 查四玉希望陆月楼能快点写出回信。 肩负了客人期待的陆月楼已叫人捧了笔墨纸砚来,他斟酌了下词句, 随后在纸上一挥而就, 又嘱咐了一句:“稍后阿荀再去问问许少掌柜,看他现在方不方便来一趟。” 陆月楼口中的许少掌柜不是许白水,而是许家的十一郎, 大名许鹤年。 就像许无殆在认定朝轻岫具备潜力后就派了许白水过去一样, 当日陆月楼在江南扎下根后, 许大掌柜也派了一个儿子过去辅佐他,主打一个四面撒网,坚决不漏下任何一条可能越过龙门的大鱼。 其实许无殆也曾想派个孩子到岑照阙身边, 不过被问悲门拒绝。 事后想想,这对不二斋而言也算好事, 毕竟问悲门高层的人事关系已经过于复杂,不适合再让许无殆来插一手。 陆月楼很随和地接受了许家来的孩子后,也派人仔细调查过对方的背景,基本掌握了许鹤年的底细——其实从血缘上算,许十一郎只是许大掌柜的侄子,只是他自幼失怙,一岁多时就被抱到许无殆身边,成为了后者的养子。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0节 在陆月楼这边,许十一郎担当的也是类似客卿的角色,不过作为一个对衣食住行有一定要求的世族子弟,许十一郎并不住在陆府里面,而是另有宅邸。 好在两边相隔不远,不耽误议事。真遇上紧急情况,荀慎静这边只要往天上发射一枚爆竹,许十一就能听到响。 至于平时,为了不影响街上其他邻居的正常生活,每次陆月楼要找许鹤年时,都是老老实实派人上门拜访。 而无论派去的人何时登门,只要许鹤年在家,都能一喊就来。 毕竟他素日里也没什么事要忙。 与偶尔还会加班的妹妹不同,许十一郎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挺清闲,除了去郊外跑跑马、散散心,就是将有名老店的厨子传到家里做点佳肴。在无心玩乐的时候,他还会读点书算一算账,再为这座以“安顿陆公子手下”的名义买下的宅邸进一步设计布局。 许鹤年将旧宅推倒重建时,设计了地窖来储存美酒,还在院子里移栽了龙眼、薜荔、蘅草、芫花等异植,甚至还挖了池塘,用来饲养水禽。 今日,在接到主君的召唤后,许鹤年立刻放下手中的鸟笼,随便披了件锦缎外衫便匆匆出了门。 他在陆府属于不必盘问便可放行的熟面孔,不过这并不代表许十一郎每次都能畅通无阻地走到陆月楼身前,认识的护卫们远远看见他,便笑嘻嘻地围上前作揖讨赏。 许鹤年摇头:“不瞒各位,在下最近也没钱了……” 护卫:“少掌柜哪里的话,要是连少掌柜也没钱,永宁府里岂不遍地都是穷人!” 无人相信不二斋的少掌柜当真穷困,连许鹤年自己也不怎么信,他急着去见主君,便随手抛了把刻有花卉图案的银币让侍卫们抢。 打发完侍卫后,许鹤年走过中门,过来接他的荀慎静远远站在廊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荀慎静看见同僚后,有些诧异:“你今天出门时怎么不梳头发?” 许鹤年也诧异:“不是说主君有急事相召?” 荀慎静目光往下扫了下,然后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也没急到你鞋子都穿不成对的份上……算了,少掌柜且随我来。” 她引着许鹤年,将人带到陆月楼的书房中,随后向着上首恭敬行过礼,这才坐到一旁。 陆月楼看着许鹤年。 今日的许少掌柜穿着格外随意,一幅很是不修边幅的模样,不过因为家中豪富,即使他不修边幅,也是充满富贵之气的不修边幅。 陆月楼忽然又想到了许白水。 同样是被安排到其它势力中的少掌柜,许无殆对着许白水跟许鹤年,在零花钱的供给上肯定不会分出厚薄来,所以前者定然也是在极为优渥的环境中长大的,就连起的那个假名,也同样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陆月楼:“好久没见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许鹤年:“我最近在酿葡萄酒,等酿好了,一定送一批给公子。” 荀慎静讶然:“你哪来的葡萄?” 现在可是冬天,新鲜葡萄又不耐存储,难以长距离运输。 许鹤年:“在暖房里养的。” 荀慎静:“……” 她没疑问了。 不过虽然荀慎静对葡萄的来源没有疑问,却依旧想劝劝许鹤年,与其送不知品质如何的葡萄酒,还不如直接送葡萄的好。 陆月楼倒是神色不变,问了几句酿酒的心得后,话锋一转,又道:“如今年关将近,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大掌柜?” 许鹤年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便答:“我许久未曾回家,要是公子没有事情差我去办,我很想回北边探望母亲。” 陆月楼:“陆某久受不二斋照拂,你出发前记得知会一声,陆某也有些土仪想送给大掌柜。” 许鹤年闻言就站起身,向前施了一礼,算作答谢。 陆月楼亦欠一欠身,然后才问:“你今年是自己回去吗?” 许鹤年心中明白,陆月楼想聊的不是过年带什么礼物回家,而是过年要不要带妹妹回家,干脆道:“我带些护卫回去就好,至于十七妹是否回家,由她自己决定。” 他说是不知道,不过态度上还是倾向于许白水会留在江南。 陆月楼转着手里的茶杯,慢慢道:“陆某听说十七娘子是大掌柜亲女,如今就在朝帮主身边办事。”向着许鹤年一笑,“今后你们兄妹二人同在永宁府,没事时可以多走动走动。” 许鹤年一口应承下来:“是,不过听说十七妹那边还忙着,等她闲的时候,我就去见她。” 陆月楼缓缓道:“只是我之前与朝帮主有些误会,你与令妹见面时可要好生安慰她几句,千万不要因此得罪了大掌柜。” 许鹤年闻言,先花了点时间思考了一下为什么陆月楼与朝轻岫有误会会需要他去安慰许白水,然后又思考了一下这件事为什么会得罪母亲。 他很快就理解了陆月楼的逻辑——虽说自己跟许白水是兄妹,然而一个是养子,一个是亲女儿,长辈那边难免有些偏向。 或许在陆月楼看来,许无殆将许白水派到朝轻岫身边,就是更支持这位朝门主的意思。 许鹤年理解后,便直接了当道:“公子不必多虑,十七妹跟我都明白什么叫做各为其主。而且就算我与十七妹因公事交恶,母亲也不会生气。”接着道,“母亲是不二斋的总掌柜,心中并无一般的世俗之见,对所有孩子,就算没有血缘的那些,也是一视同仁。”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信心——大掌柜就算有偏爱,更偏爱的也是更有可能继承她位置的那几个年长些的孩子。至于自己跟许白水,在家里的时候一个排到十一另一个排到十七,对于他二人,许无殆的态度绝对能保持公正,做到不偏不倚也不重视。 当然这并不意味许无殆没有为能力相对平庸的几个孩子提供良好的物质待遇,或者忽略他们的存在——在许鹤年的记忆里,宅在家里的许大掌柜是个很开明也很随和的人,对后辈们都很好,也很注意培养他们的各个方面的能力,也会尽量帮着安排今后的道路。 陆月楼露出放松的神情:“那么陆某就放心了。大掌柜如此性情,你们兄弟姐妹间的感情必然很好。” 许鹤年就笑着点头:“是,我们兄妹感情一直很好。” 他能感觉到主君有试探跟打听情报的意思,不过态度依旧十分轻松。 许鹤年也不是第一天在陆月楼身边办事,算是熟悉对方的为人。 陆月楼想成为江南武林之主,总归得做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事,许鹤年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只要对方不说,他就绝不多事。 两人又所以聊了几句,许鹤年起身告辞。 陆月楼笑:“好,等下次有空,我就去找你喝酒。” 许鹤年:“属下一定备好美酒,等着公子。” 他转过身,却感到有视线一直停在自己后背上,直到将他送出门。 荀慎静:“公子,少掌柜已经走了。” 陆月楼收回目光,叹息:“既然大掌柜对孩子一视同仁,不知那位许十七娘又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让朝轻岫引她为心腹?”说着,他忽又笑了,“难不成当真是白首相交,倾盖如故?” 荀慎静听着主君自言自语,一直没有说话。 * 许宅的池塘里,水禽发出嘎嘎的大叫声,同时用力挥动起自己的翅膀,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穿得特别随心所欲的许鹤年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他听见了禽鸟的鸣叫,表情有些迷惑。 不过很快,那些迷惑就变成了不安。 他动了动鼻子,面色瞬间大变,也不管自己一脚穿着靴子另一脚踩着拖鞋,直接纵身飘起,越过了墙头。 这一刻,许鹤年将家传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掠数丈,期间竟不必落地换气,速度快得近乎横冲直撞。 他像是被风吹到了屋脊的瓦片上,许鹤年眺望前方,远远看到有人坐在花园里。 那人一手抱着葡萄酒瓶,一手拿着烤鹿肉。 葡萄酒不是许鹤年新酿的那些,而是此前从西域托人带来的珍品,主打一个又美味又昂贵。 许鹤年的声音从牙关的缝隙中逸出:“……十七妹。” 虽然挺久没见,不过许鹤年衣着上的特点还是瞬间唤醒了许白水对于兄长的记忆,当下丝毫不见外地对着墙上那个鞋子不成套的人挥动手臂:“十一哥!” 许鹤年:“你怎会出现在此?” 许白水:“今天帮主派我出门办事。” 许鹤年用怅然的目光看着妹妹手边的食物:“朝帮主派你来喝完我的藏酒?” 当真如此的话,那许鹤年只能说朝轻岫的确是个知人善任的首领。 许白水赶紧替上司澄清:“不,帮主是要我去帮同僚办事。” 许鹤年:“那十七妹现在?” 许白水肃然:“自然是在尽忠职守。” 许鹤年点点头,继续心平气和地问:“所以你那位同僚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在我家里蹭饭是一件可以帮她解决工作压力的事情?” 许白水擦了擦手上的沾染的菜汁,淡定:“重点不在蹭饭,而是在谁家蹭饭。”她知道哥哥的性格,所以开门见山道,“陆月楼那边是不是收到什么跟孙相有关的消息?” 许鹤年纳闷妹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应该清楚,没有允许,我不能将公子那边的事情告诉你。” 许白水耸肩:“我也没指望你真的透露。” 许鹤年:“所以……” 许白水嘿嘿笑:“就是挑拨离间一下。” 万一陆月楼发现许鹤年跟她交往甚密,说不定就会怀疑前者已经弃暗投明,在暗中为问悲门办事。 许鹤年揉了揉额头,叹息:“我现在有三分相信,你是替同僚办事来了。” 第214章 虽然各个城市都有不二斋的人, 奈何随着朝轻岫的职业道路发生变化,永宁城出现了两位少掌柜同时存在的情况。 与初来乍到的许白水相比,本地大掌柜只怕会听许鹤年更多,在这样的情况下, 如果陆月楼与许鹤年还能合作无间, 情况会对朝轻岫有些不利。 与在朝轻岫身边偶尔的放空思绪不同, 在独自出门时,许白水还是会把闲置已久的脑子拿回来用用的。 她琢磨着十一哥跟陆月楼认识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于是干脆上门搅和一下。 能成当然好, 不能成……反正损失食物与美酒的人也是许鹤年。 许鹤年从妹妹的行为里深刻感觉到了两边关系的险恶, 他有点无奈:“你跑来我这边,就不怕朝门主因此疑心你?” 许白水理直气壮:“怕有什么用?” “……” 许鹤年凝视着妹妹,觉得有哪里不对。 许白水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 门主定会明察秋毫。” 许鹤年再度沉默:“…………” 他也不是没听说过朝轻岫的消息, 许白水敢相信自家上司明察秋毫,但许鹤年却不敢说得如此自信。 许鹤年出神片刻, 忽然道:“其实就算火拼, 事后我也会要求公子留你一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1节 许白水跟着打包票:“十一哥放心,我也到时会劝帮主手下留情。” 一个是要求,一个是劝, 听着就让人觉得两者可靠性存在很大区别, 许十一郎侧目看向妹妹:“……你就劝劝啊?” 许白水嘿嘿笑:“帮主现在还没怎么花过许家的钱, 我不好意思跟她开口。” 许鹤年听了妹妹的话后,顿时大摇其头:“连钱都没让主君花,你究竟是怎么辅佐人朝帮主的!” 许白水干咳两声, 辩解:“也不是一点没花过。”她回忆了下,给兄长举例说明, “我给帮主买过馅饼、买过炖菜、买过点心……还买过骡子,不过最后这个你最好别告诉别人。” “……” 许鹤年被一连串格外接地气的物品名称哽住。 他上下打量着妹妹,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我怎么听说朝帮主很器重你?” 许白水谦虚:“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许大掌柜对家里孩子的培养很全面,很多事情都能做,包括但不限于砍价,唬人、翻墙越户为老大放风等等。 许鹤年:“……刚刚那是质疑,不是夸奖。” 许白水闻言顿时悲愤起来,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都不知道我算了多久的账!” 许鹤年目光有些奇异:“你到朝帮主身边才多久,能有多少账要算,难道帮里的账也要你来吗?” 许白水叹息着点头:“何止,还有问悲门这边,同样一堆堆的麻烦。” 她说得很含混,许鹤年也没打算深问下去,他沉默一会,无视时间才刚到中午的事实,挥挥手,开始赶人:“天色不早,我不留你了。” 许白水点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闷掉最后一口葡萄酒,随即纵身就跑。 许鹤年:“……” 外面的生活果然很能磨练人,一年不见,十七妹的轻功大有长进。 他目送妹妹离去,转头对身边的老仆叹气道:“我觉得刚才有点误会,什么挑拨离间,十七妹她绝对就是来蹭饭的!” * 查四玉将陆月楼的回信交给朝轻岫。 他也算饱读诗书,信中词句写的比朝轻岫那封更加文雅客气体贴,一副朝门主有命岂敢不从,江南上下无不翘首以盼想替门主分忧的架势。 省略掉缺乏实际意义的寒暄词句,陆月楼给出的回复是他愿意试着压制江南一带对朝轻岫不利的流言。 旁人说尽力而为时,有时是客气,有时则夹了几分真诚。 至于陆月楼的回答是那一种,朝轻岫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知道。 她放下信,去找自从艰虞别院事件后就再没见过面的宿霜行谈话。 如今的宿霜行已经不是问悲门的五娘子,她被封住武功,暂时软禁了起来,居住条件也挺糟糕,只比李归弦的石洞略好一点。 作为不幸暴露的内应,宿霜行对目前的待遇没什么怨言,而且与现下已经无法拼凑出下落的严良节相比,她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太坏,至少她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倘若进程不被强制中断,还能继续活下去。 就在宿霜行觉得自己或许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时候,她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白衣短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她的神色明明很温文和气,宿霜行觉总觉得有点冷,仿佛对方端雅蕴藉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更锋锐森然的事物。 宿霜行:“朝帮主。”顿了下,她改变措辞,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道,“不,现在应该喊朝门主才是——朝门主如今春风得意,怎么有空过来见我?” 朝轻岫眉眼弯弯:“我是来告诉宿姑娘一个好消息,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宿霜行的面孔霎那间血色全无,她略定了定神,道:“在下早知有今日,求仁得仁,死而无怨。只不知是别人送我走,还是朝门主亲自动手?” 朝轻岫:“如果姑娘说的动手是指放你出门的话,由我来倒也可以。” 宿霜行微觉不敢置信:“……你当真要放我离开?” 朝轻岫:“不仅放姑娘离开,我还预备送你回陆公子那边。” 宿霜行觉得对方是在忽悠自己,却又觉得没必要,轻声:“为什么?” 朝轻岫柔声:“我佩服姑娘的本事,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姑娘今后肯为我做事……” 没等朝轻岫说完,宿霜行就断然拒绝:“不可能。” 朝轻岫看她一眼,也不勉强:“姑娘不必立刻答应我,只要记得,若是你日后境遇不佳,我这里还给姑娘留着位置。” *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流言的传播果然减弱了许多。 虽然不是人人都欢迎新的问悲门主出现,奈何时间不容浪费,在外面逍遥了小半年的朝轻岫,经由徐非曲的目光逼视,不得不去问诸自飞要来了问悲门内的一些资料,开始了解这个江南第一大帮派的势力构成。 朝轻岫看着堆满整张桌子的书册,发出一声叹息,顿时觉得跟师思玄回贝藏居接受佛法的洗礼也不是一件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问悲门家大业大,除了总舵跟各地分舵之外,下面还有许多镖局、商队,以及大小帮会门派等等,其中有些只是与问悲门交好——比如贝藏居还有素问庄之类——还有些是直接听问悲门调派。 不过等朝轻岫上位后,原先那些听令行事的门派还会不会配合行事,诸自飞不敢保证。 除了江湖势力外,问悲门与朝中某些官吏间同样存在密切联系。 诸自飞:“有些人当年是因为得到过问悲门的帮助,才没有在官场中不明不白地死去,如果门主有涉及朝廷的事情要办,可以给那些人去个信。” 随后,诸自飞就飞快说出了一些人名。 哪怕是问悲门内部,知道这份名单的人也不多,知道全的人更少,本来只有诸自飞跟岑照阙两个,现在则多了朝轻岫。 诸自飞遗憾:“可惜问悲门建立时间还不够长,那些人大多只是中低层官吏,而且文官少武官多。大夏历来重文轻武,咱们在朝堂上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了些。” 朝轻岫仔细记忆着刚刚听到的人名与对应官职,然后到:“你说有一位昌州知府……” 诸自飞想了想,道:“此人发迹前受过问悲门的恩惠,也与咱们有过约定,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而且那位知府如今又不在江南为官,未必会听您调遣。” 朝轻岫就点点头:“在下明白。” 能守着一个承诺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人实属凤毛麟角,在缺乏联络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慢慢断掉彼此间的关系。 朝轻岫:“不过以前联系少,不代表以后联系也会少。既然咱们现在有些事情想要打听,大总管帮我写封信过去罢。” 诸自飞:“不知门主想调查什么?” 朝轻岫:“我想知道朝中近来对江南官场有什么样的安排。” 诸自飞刚刚想说打听消息那样的事未必用得上昌州知府去办,却立刻反应过来,对朝轻岫来说,调查信息不是主要目的,观察一下昌州知府能否为她所用更加重要。 于是诸自飞便又报了几个名字,道:“门主要是愿意,可以给这些人也写一封信。” 朝轻岫颔首。 诸自飞问:“门主是觉得,近来朝廷会对江南做些什么吗?” 朝轻岫淡淡道:“大总管应该知道,对于孙侞近而言,最优选项是将遣人偷偷将问悲门的基业拿到手,要是做不到第一点的话,那么按照他的性格后面会如何选择,实在是不难猜测。” 诸自飞顿时冷笑起来:“他会想要彻底击溃问悲门。” 朝轻岫:“大总管说得是,在下也觉得此人包藏祸心。” 诸自飞:“不过此人狡诈奸猾,或者会先找点由头,来投石问路一番。” 朝轻岫:“可惜咱们在京畿一带的消息还不够灵通,若换了陆公子那边,大概早已经听到了风声。” 论起朝堂中的影响力,陆月楼比她强的不止一点,所以朝轻岫有时候会将他的态度作为判断情势变化的一个重要线索。 作为侦探,朝轻岫显然不介意摸着嫌疑人过河。 此前陆月楼帮着散播流言让人反对朝轻岫继任门主之位很真诚,奇怪的倒是他事后并不准备进一步打击朝轻岫,反而一收到查四玉送去的信,态度便微妙地软化了下来。 朝轻岫从对方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当然不会认为那是陆月楼良心发作,决定弃暗投明,于是只能猜测,也许是接下来会有威胁性更大的对手出现,所以陆月楼无法投入过多的力量来对付她。 又或者在有别人对付她的情况下,陆月楼觉得犯不着在朝轻岫这边浪费力气。 倘若朝轻岫原本只有一二分把握会有人给自己找事,瞧见陆月楼的反应后,把握也便上升为了四五成。 将近一半的概率,已然值得为此伏子布局。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谁会想要对付自己。 这个问题都不用朝轻岫亲自动脑子,就算换了帮里最爱放空思绪的人来回答,也能瞬间给出答案——想对付朝轻岫且有能力对方朝轻岫的人员名单里,大夏丞相孙侞近一直高居榜首。 第215章 孙侞近是大夏丞相, 因为特别擅长为主君排忧解难的缘故,一向深受皇帝信任。 他的力量大部分都在京畿,剩下的也多在北边,不过因为肃卫军上次作战胜利, 这一年间北臷的动静都比较小, 只是进行些不痛不痒的小规模作战, 孙侞近多半能腾出手来。 而一旦他腾出手,就完全可以走朝堂路线来打压朝轻岫。 朝轻岫:“稍后我准备请云捕头过来见上一面。” 诸自飞提醒:“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大多独立行事, 不会被江湖上的风波影响。” 朝轻岫:“我知道云捕头不是咱们的人。”她眼睫低垂, 漫不经心地拨了下放在桌上的棋子, 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温柔,“不过不是咱们的人,未必不能为咱们办事。” * 今年的永宁府有一个风起云变的十月。 一波又一波流言在江湖中流传, 哪怕被刻意压制, 许多人也都相信岑照阙已经为人所害,至于究竟为谁所害, 不同版本的流言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说孙侞近豪掷银两百万, 买动了朱蛾中的顶尖杀手,还有说岑照阙是被身边侍卫暗算的,也有人觉得, 动手之人乃是岑门主的金兰之交之一, 具体名单囊括了从诸自飞到闵绣梦在内的所有人, 甚至连没跟岑照阙结过义的师思玄跟朝轻岫都榜上有名。 然而无论流言如何传播,等到十一月,所有事情便一切依旧尘埃落定, 诸自飞代表问悲门,给了各方势力一个准确的答复。 细细的雪花从风中吹落。 问悲门中传出的消息令许多人都大感惊讶。 众人看看自己准备好的, 打算拿来为岑照阙贺寿的礼物,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人迅速振作起来,从礼物中挑出了与贺寿无关的部分,照旧前往永宁府。 贺寿是不必贺寿了,但贺寿的礼物,可以以别的名义送去。 与此同时,问悲门也广发武林贴,邀请江湖豪杰上门,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庆贺岑照阙的生辰,而是要当众宣布,准备将门主的位置交到自拙帮帮主朝轻岫手上。 一些消息不够机灵的旁观者顿时恍然大悟,然后根据谁得利谁就最有嫌疑的定律,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什么这位朝帮主会被列在杀害岑照阙的嫌疑人名单当中。 问悲门大概也意识到外界风向微妙,赶紧加急传了消息过去,表示岑照阙现在很好,能跑能跳能喘气,至于门主职位更换倒是确有其事,不过都是正常的人事调动。至于新任门主,也是江南武林的一位年轻豪杰,对方名叫朝轻岫,乃是自拙帮帮主。 “……”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2节 众人还是不大相信。 哪怕朝轻岫本人也是威名赫赫,然而她混江湖的时间还是太短,自家基业又不在寿州,旁人更是从没听说自拙帮跟问悲门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众人左思右想,只能认为岑照阙是觉得朝轻岫与自己一样,都是很讨厌孙侞近且能让孙侞近吃瘪的人,才选择以基业相托付。 问悲门。 今日宾客云集。 明亮的阳光洒落下来,难得露面的岑照阙站在众人之前,平静而简略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此前遭人暗算,幸得朝姑娘援手。姓岑的敬重她行事的侠义,又佩服她的能为,所以请她过来,继任门主之位。” 人群有些骚动。 岑照阙没给旁人留下任何质疑的空档,直接宣布:“从即日起,朝轻岫便是问悲门的新任门主。” 他的声音平静如原野上的河流,虽然并不响亮,却让在场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说话之人站在就在自己面前单对单进行通知。 为了不留下任何质疑的余地,除了语音宣布外,岑照阙还严谨地留下了文字记录,写完文书后,他甚至签了字,并在文字上面认真盖上自己的章。 作为一个具备辨认篆文能力的人,徐非曲迅速发现,对方印章上刻的字竟是“放假快乐”。 “……?” 徐非曲闭了闭眼,决定替岑门主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她也有些明白,岑照阙之所以能成为江南武林之主,很重要的一点原因必然是此人极具行动力,才刚到二十岁,就立刻实施了退休计划。 若非岑照阙想着替继任者充当武力震慑,今后的时间都会是他的假期,能够一直放假快乐下去。 签字盖章后,前问悲门门主就当着一应来客的面,将各类信物郑重交到了朝轻岫手中。 岑照阙语气难得如此郑重严肃,他看着朝轻岫,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如今你已成门主,那么从今而后,问悲门的安民诏就由你执掌。” 朝轻岫伸手接过安民诏:“谨奉命。” * 作为江南武林之首,问悲门门主更换之事当然不止跟门内弟子有关,也与广大武林同道息息相关。 也正因此,一个江湖人但凡能找到点缘由,就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挤进前去观礼的客人名单中。 那些客人包括武林人士与官场中人,而官场中人里头,又以六扇门的大小捕头为众。 远处,云维舟正在感慨:“……我觉得等消息传到京畿后,燕师兄一定会为自己不在江南感到遗憾。” ——谁能想到,只是送个税银的功夫,江南武林魁首之位便已易主。 站在云维舟身边的人是杨见善,后者没说话,显然还处于没有接受现实的茫然当中。 他知道朝轻岫很厉害,但原来朝轻岫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杨见善对问悲门门主的含金量心知肚明,一念至此,他心中忽觉怅然——以朝轻岫在武林中的地位,今后六扇门绝无可能将她彻底拐跑。 伍识道:“错过盛典,自然遗憾,等燕大人回来后,云捕头可以为他转述今日所见之景。” ——若以立场论,伍识道并不该跟云维舟等人待在一块,奈何他也是花鸟使,问悲门这边在为客人划分席位时,又重点参考了他们的出身与职位。 杨见善晃了晃头,不再去思考朝轻岫的身份转变问题,他直起身,按照捕快的习惯观察周围的宾客,忽然间微觉好奇:“那边是查家剑派的人吗?他们竟也过来祝贺?” 正好走到花鸟使席位旁边吹风的查二珍顺着视线看过去,然后回答:“没错,就是我们家的人。” “……” 云维舟默默用胳膊肘给了杨见善一下。 她觉得,作为花鸟使,杨见善认人的本事虽然有了,但眼力跟耳力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杨见善总算看见查二珍,他犹豫片刻,依旧决定开口:“在下知道查家剑派于朝帮主之间存在旧怨,不过还是告诫查兄,若是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建议你换个时间找朝帮主报仇。” 查二珍面皮抽搐了一下:“……我此来没想报仇。” 伍识道不是很相信:“那足下此次前来问悲门,又是为了什么事?” 查二珍深觉自己就不该带队出门,他在心中叹着气,然后无可奈何道:“此时前来,除了恭贺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对于家里投靠朝轻岫这件事,查二珍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可等到他接到消息,知道朝轻岫成了问悲门主之后,心中的情绪就变得极为复杂,也不知是该感慨祖父选择家族道路时太有眼光,还是该遗憾三宝砍人时太没有眼光。 杨见善见查二珍语气真诚,倒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在下误会了,未曾想到查兄倒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查二珍有点郁闷。 他心胸并不宽广,只是不那么耐得住砍。 不过既然木已成舟,查二珍也只好接受现实,并尽量往好的那一面看。 杨见善:“今日查老爷子跟查兄一块来了吗?” 查二珍:“祖父年纪大了,不想挪动,已经将派主之人交到晚辈手中,而新派主如今又在朝门主身边办事,此次就只好由我带人过来恭贺。” 云维舟微觉讶异:“查家剑派少与外人往来,连换派主这样的大事都没告知江湖上的朋友,也不知那位新派主是谁?” 查二珍:“是我堂妹四玉,她就站在朝帮主身边,你们瞧,就是腰上挂了一柄长剑的那个。” 伍识道顺着查二珍的指点望去,心头顿时一跳。 江湖中从来不乏弱肉强食的事情,有些人被砍之后立誓报仇,有些人被砍之后反而就此屈服,伍识道并不绝对的查家剑派会是后者。 伍识道:“可在下隐约听闻你们两家有仇?” 查二珍:“祖父说,遇见朝帮主后更清楚地理解了何为江湖大义。我们两家虽有旧怨,但那些多是私事,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办事,不可彼此仇杀。” 伍识道恍然。 懂了,单纯的砍人查家剑派绝对不服,但砍人加上智力上的碾压就可以。 此次前来观礼的门派不止查家剑派,还有五行派,仙台派,如意剑派,莲华派,启山派,快刀门等等,大都由掌门或者长老带队。大门派中,师思玄代表贝藏居出列,红叶寺的使者则是一位玄字辈的和尚,甚至连早就投靠了容州那边的仙鹤门等势力,都冒着朝轻岫直接翻脸的风险遣了使者过来送贺礼。 除了本地江湖势力外,武林盟那边同样专门派人率众前来,那些人昼夜兼程赶路,就是不想错过问悲门门主更换的大日子。 与武林盟的使者同时抵达的是陆月楼。 陆月楼是世家公子,出门时必然有护卫随行,通常来说,他会在文博知跟荀慎静之间选一个人跟自己出门,另外还会带五个护卫,那些护卫都出身暗器世家唐家,在暗器与毒药上皆有不错的造诣。 第216章 过去接人的诸自飞在看到陆月楼身边那人时, 面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下去,目中更是泛起了一丝冷。 虽然来人带了面具,他还是能看出来,今次陪在陆月楼身边来访的不是荀慎静, 也不是文博知, 而是宿霜行。 ——之前曾在问悲门中排行第五的宿霜行。 陆月楼带着自己安排在苦主家的内应上门拜访, 实在很挑战被拜访者的忍耐能力。 诸自飞深吸一口气,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神色平静地按照社交礼节将人带了进去。 不过他可以视若不见, 别的宾客却未必愿意装聋作哑。 一位五行派的弟子目光在双方之间来回移动, 末了竟直接开口质问:“陆公子,那人是宿霜行吗,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许多江湖人士因为习惯于使用武力与人交流, 一旦开口说话, 便很容易让当前社交气氛陷入凝滞当中。 而面对旁人过分直接的质问,陆月楼却一派自然:“正是宿姑娘。不知陆某为何不能带她过来?” 五行派弟子很直接, 没给诸自飞打圆场的机会:“宿姑娘背叛问悲门, 大总管他们肯放她性命已是难得,怎么还好意思重新登门!” 因为岑照阙本人名望太高,所以在看见传言中背叛了他的宿霜行时, 旁人就容易感到不忿。 陆月楼:“江湖流言不可尽信, 其实宿姑娘从没有做过背叛问悲门的事, 一切都是误会。陆某跟岑门主和朝门主都是好朋友,大好日子,又怎么会带背叛问悲门的人过来?”他轻轻摇了摇头, 仿佛在为这位弟子的判断力感到遗憾。 五行派弟子:“既然如此,宿姑娘怎么会在陆公子身边?” 陆月楼:“问悲门门主之位都可更迭, 门中成员自然也是来去自由,宿姑娘在别处待得腻了,所以另择栖身之地而已。” 他说话时坦坦荡荡,看不出半点胡编乱造的不好意思。 哪怕能戳穿上述谎话的人此刻就在面前,其余围观群众的脸上写的也都是“你是不是在逗我”。 陆月楼不是第一回做类似的事,不过他心中清楚,无论自己的说法多么离谱,只要坚持叙述下去,总会有人愿意相信。 五行派弟子的回复是一声冷笑,不过与方才相比,这声冷笑的底气就带了点犹疑之意。 虽说陆月楼心理素质过硬,不惧怕被诸自飞当面反驳,却也不想多增事端,很快就转了话题:“陆某今日来得有些迟了,红叶寺的大师还有师少居主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罢?” 诸自飞看了陆月楼一眼,嘴唇微动,最后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是。陆公子请这边走。” 陆月楼跟着诸自飞往问悲门中走时,沿途还能看到一些外穿深色劲装,内着软甲的护卫。 这些人乃是诸自飞以前为岑照阙训练出的精锐弟子,名叫蛟士,武力不俗,而且善于结阵攻伐,是一股相当可观的力量。 问悲门新门主的继任典礼挺繁琐,岑照阙可以在将凭证印信交接完后立刻闪人,朝轻岫却不能。 而且今日门中客人太多,不乏对她深觉好奇,决定把握住此次机会好好聊一聊的路人。 朝轻岫往左侧看了一眼,徐非曲正神态淡定地站在一旁。 她觉得自己当初从重明书院内捞人的决定实在是正确无比——今日,徐非曲肩负了大部分对文化素养有要求的社交工作。 过了一个多时辰,新任问悲门门主站起身,离开宾客,去后面换衣服。 朝轻岫今日穿的虽然还是白衣,却不是以前的细棉布衫——之前诸自飞等人请针王庄的针匠出手,用天衣山庄所赠的白羽绒缝制而成,行动间隐隐可见衣服上绣有麒麟形状的银色纹路。 她头上戴的白玉冠则是应律声所赠之物,内刻“积善成德”四个小字。 徐非曲跟过来,先替朝轻岫扶了下有些偏移的玉冠,然后才道:“帮主……”她顿了下,重新开口,“门主方才感觉如何?” 朝轻岫想了想,笑道:“战战兢兢,十面埋伏。” 徐非曲瞥她一眼。 十面埋伏她信,战战兢兢她却不信。 徐非曲:“今日少居主与李少侠都在,不会让继位典礼出事。”又道,“本来师父也要过来……” 朝轻岫摇头:“永宁府内的高手已经足够,总舵那边不能不留点人。” 她坐下,喝了口茶,又拆了一包蜜饯——徐非曲一眼扫去,决定假装没有看见。 今天毕竟是个好日子。 就在朝轻岫开始吃第四块苹果干时,许白水走了过来,告诉她:“老大,韦通判过来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3节 自从发现朝轻岫身上兼职越发有点多之后,许白水偶尔会使用这么个具备江湖气息且绝对没错的称呼来喊自己上司。 韦念安身为寿州通判,陆月楼的义姊,是个不能让诸自飞代为接见的人。 朝轻岫恋恋不舍地放下蜜饯,站起身:“我去见一见韦大人。”又笑道,“非曲随我一起,免得通判考校咱们诗文。” * 韦念安是先去衙上转了一圈才来的,她的官位很高,江南这边却不能只将她看做一位官吏,还得考虑站在韦念安身后的、远在京中的郑贵人。 这位通判大人看着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神色很和气,一点也不像传言中那样严肃可怕。 朝轻岫在心中感慨,她一直觉得自己挺稳重,见到了韦念安后,才发现自己的养气功夫确实一般。 在来之前,诸自飞已经提醒过朝轻岫,说以前问悲门曾经查到消息,韦念安身边至少有两个跟简云明差不多的高手,有一个可能拨给了陆月楼。 至于这位通判大人自己身手详情,目前确定的是只有学过武功,至于学得怎么样,外人都不知晓。 所以旁人在计算江南的神秘高手时,也会把韦念安列入其中。 ——诸自飞汇报时,其实隐下了一点没提,比如江南的神秘高手不止有韦念安,还有朝轻岫,而比起出身京畿,曾请过清正宫跟六扇门高手来家里教导武学的韦念安,朝轻岫才是真正连师门出身都不为人知的那一个。 花厅中,韦念安一见朝轻岫就拉起她的手,不住夸奖:“门主当真年少有为,你要是不在江湖中行走,转而去官学中读书,这个年纪多半已经封侯拜相。” 朝轻岫想,虽然韦念安的语气很正常,神态也很亲切,说话的内容却过于夸张。 ——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侦探,朝轻岫也是在应律声那边挨过“不好好学习”的骂的。 朝轻岫微笑,欠了下身:“不敢当。要是通判当年一心行走江湖,此刻必然早就侠名远播。” 陆月楼站在韦念安身边,替她跟朝轻岫各倒了一杯茶,然后笑道:“就算门主一直行走江湖,封侯拜相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就像当年的端木老盟主,她也是有君侯之位在身的。” 朝轻岫抬头望向陆月楼。 陆月楼补充了一句:“岑门主的话是他自己不要,否则现在也该有封爵在身。” 朝轻岫含笑:“陆公子文武兼备,要说说江南武林内谁有能耐封侯拜相,除公子外自是不作第二人想。” 韦念安微笑:“朝门主实在谬赞月楼了。你态度谦和,性子温静,当真是武林幸事。” “……” 可能是因为在场之人无论主宾都足够成熟稳重,所以没人对那句“态度谦和,性子温静”存在异议。 韦念安又问了几句应律声的近况,然后拉住朝轻岫的手:“若是门主不嫌弃,以后有空时,可以来通判府看我。” 朝轻岫:“只要通判不嫌弃,在下一定登门拜访。” 三人彼此寒暄,好话不要钱似地说了一箩筐,过了一会,朝轻岫又去跟旁人见面,途中还见到了仙鹤门的使者。 仙鹤门的两人强自镇定,然后客客气气地跟朝轻岫问过好。 他们虽然是走狗,却属于没干过什么坏事武功也比较一般的走狗——早几年左文鸦那边就想明白了,自己派去江南的人之所以会屡遭追杀,是因为他之前弄错了思路,因为比起往江南派厉害到能逃过问悲门的追杀的高手,派那些足够废物让问悲门懒得追杀的废物去打探情况,也不失为一种保全自身性命的法子。 朝轻岫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给了回应。 仙鹤门的两人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朝轻岫的态度很冷淡也很骄矜,好在他们也没指望对方多温和热情,甚至还在心中庆幸,觉得朝轻岫不像岑照阙,不会无视场合直接动刀。 不过他们也不敢太放松,毕竟两人也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说都很擅长为敌对势力超度。 无意碰见的仙鹤门来客并未耽误朝轻岫的时间,但她走到半路,却又明显有些踌躇。 徐非曲看了朝轻岫一眼,平静催促:“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帮主你要早点接受现实。” 朝轻岫抬头望天。 今日需要接待的客人很多,有些是新相识,有些是旧相识,前者的代表是如意剑派等人员,后者的代表有师思玄,当然也有颜开先。 颜开先不是第一次来问悲门,却第一次受到对方如此热情的款待。 至于款待她的原因……自拙帮大堂主神色平静地看着许久未见的上司,起身作了一揖。 之前颜开先接到朝轻岫的来信,约好十一月份在永宁府见面。 颜开先想,从这个角度看,朝轻岫当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上司。约定好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没错,就是职业方面的变化有点大。 第217章 朝轻岫看人站起, 赶紧往前迈了一步,深揖回礼:“颜姊姊,你一路辛苦。” ——自拙帮如今也是个挺大的帮派,知道问悲门换了门主, 肯定得派人上门拜访, 而朝轻岫本人, 也不能要求诸自飞不往郜方府那边送请柬。再考虑到其它门派的代表都是掌门长老什么的,自拙帮当然也带派个说得上话的过来。 颜开先就是那个说得上话的, 她不止能在帮里说得上话, 在问悲门门主面前, 也很能说得上话。 “……” 起码许白水就觉得朝轻岫此刻的语气特别柔和,而且是那种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心底发毛的柔和,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颜开先神情复杂。 许久未见, 她很惦记朝轻岫, 然而当真见面,却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并非没有话说, 而是实在完全不清楚应该怎么开头。 首先她心中有许多疑惑, 比如朝轻岫为什么跑来了永宁府,又为什么成了问悲门门主。 江南武林魁首竟是那么好做的吗? 颜开先心中徘徊着许多话语,她认真看着朝轻岫, 末了忽然笑了下:“帮主好像长高了。”她比划了一下, “足有半寸。” “……” 徐非曲注意到, 身边那个一向清澹温雅,举止从容的上司,在听见颜开先的话后, 整个人像是短暂凝固了一瞬,眼睛也微微睁大。 朝轻岫:“……” 她自己量过, 应该不止半寸—— 许白水将身体歪向徐非曲的方向,悄声:“可能是头发的原因,帮主今天戴了发冠。”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抬起腿,踹了许白水一脚。 她现在的武功也不错,抬腿时的身法亦轻灵迅捷,将师门轻功“迷途知返”发挥得淋漓尽致。 …… 在交通不够方便的大夏,许多客人都是提前出发,跋山涉水来的永宁府,所以等观过礼后,问悲门自然要留人在永宁府做客。而且与第一天结束后就不知所踪的李归弦相比,继承门主位置朝轻岫天天都得露面,并在诸自飞的介绍下,尽可能多地认一认武林道上的朋友。 如此三天下来,哪怕朝轻岫自觉不算社恐,也忍不住怀念起自己刚穿越时宅在明思堂内无人打搅的安静生活。 午饭结束后,朝轻岫找了个空隙,干脆躲到了许白水的住处。 许白水十分同情地看着上司,道:“要不要给你拿点点心来?今日不二斋的人过来送礼,里头有不少茶叶、酒水还有各色果子,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朝轻岫瞧她一眼,好奇:“怎么今天又来送礼?” 其实不二斋真正的贺礼第一天就已经送到,据说礼单还是许白水跑回去定的,主要包括南海的明珠,西域的宝石,北边的黄金,各地的珍贵草药,还有一些古籍棋谱等等。 除了最后一项考虑了朝轻岫本人的爱好,其它参考的都是以前给岑照阙的礼单,并特地加重了分量。 本来许白水还想送点毒药的,奈何她虽然在朝轻岫身边待了不少时候,依旧不清楚这位上司在毒物上的偏好,不知该选点什么才好。 而且在朝轻岫继任门主位置之时,给她送鹤顶红断肠散,看着似乎也有些奇怪。 想到这里,许白水便干脆地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也避免本地的不二斋成员因为少掌柜的奇思妙想而当场心梗。 事后朝轻岫算了下自己的私产,发现如果曹鸣竹现在用同样的方法栽赃她,成功率会比当日要高上不少。至少她已经不理直气壮地说出连百两黄金也拿不出来的话。 除了各地武林门派之外,一些江湖上的闲散人士也送了贺仪来,有人只是买了份点心,或者送两枚银锭,倒是荣今古比较别出心裁,将自己多年贩卖次品的心得书写下来,编纂成了一本《荣氏造假指南》,态度郑重地送给朝轻岫。 终于等到任务奖励的朝轻岫:“……” 所以她要这侦探系统有何用? 虽说书籍的名字有点令人侧目,朝轻岫还是将荣今古的贺礼好好收了起来,其它那些被郑重送来讨她欢心的礼物大部分都被收到库中,供问悲门日常运营使用。至于许白水精心挑选出的棋谱,倒被朝轻岫请徐非曲帮着临摹一份留下,剩下的药材等物,她亲去瞧过,将目前能用上的那些送回思齐斋,其余依旧直接入库。 在已经送了数量繁多的礼物打底的情况下,朝轻岫不觉不二斋还有继续向问悲门发动财物攻势的必要。 许白水笑:“今日送的都是现在用得到的消耗品,不算贵重。你如今是江南武林之主,不二斋不过一介江湖商会,既然想在江南立足,又岂敢不替门主仔细考虑?”又道,“不过送礼的人说想要求见,门主要见她吗?” 朝轻岫目光一动:“如此体贴,若无所求,反而叫我不安。”然后,“那就劳烦少掌柜去请人进来。” 许白水应了一声,不多时后带了个穿着连帽披风的人进来。 朝轻岫的目光在来人身上停了片刻,末了微微颔首:“荀姑娘,你好。” 今日负责送茶叶跟酒水的不是不二斋在永宁府的哪位掌柜,而是陆月楼那边的荀慎静。 荀慎静摘下兜帽,拱手:“见过朝门主。”又道,“门主请公子去问的消息现在已经有了消息。” 朝轻岫:“陆公子办事从不叫人忧心。” 荀慎静慢吞吞道:“其实公子本来没听说朝廷准备对江南官场动手,只是最近朝廷正在与北臷签订合约……” 朝轻岫忽然道:“不知大夏与北臷间都签订了什么合约?” 去岁年末到今年年初之间,大夏与北臷之间曾经有过一战,因为北臷拿到了假的布防图的缘故,很快就惨败于大夏肃卫军之手。 按照常理来说,北臷遭此一败,必定要退让求和。不过考虑到以孙侞近的性格与权势,很难不在此事上横插一杠,而有了他的全力辅佐,天子指不定就要连出昏招。 朝轻岫虽然远在江南,心中也十分记挂此事,觉得自己有必要询问清楚。 荀慎静垂下视线:“和谈合约如今尚未公布。” 朝轻岫淡淡:“我知道合约并未公布,不过荀姑娘受陆公子信重,一定知道个中详情。” “……” 因为陆月楼站在朝廷那一边,荀慎静自然也算朝廷的人,她不是一定要隐瞒朝轻岫,只是觉得内容要是宣之于口,只怕就会给江湖人嘲笑已方阵营的理由。 荀慎静在心里叹气,委婉道:“此次和谈,朝廷、朝廷并未割地。” “……” 朝轻岫怔了一下,然后面上不禁露出了冷笑。 之前姜遥天曾经提过,很想要一张铁造的桌子以便拍打。 朝轻岫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姜遥天当真打算下订单的话,可以帮她也带一张。 大夏有这样的丞相,铁桌子只怕得供不应求。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4节 ——朝轻岫心中明白,虽然荀慎静措辞委婉,不过除非想欲扬先抑,否则她之所以会用“并未割地”开头,只怕是因为在合约上,这已经算是比较能拿得出手的条款。 朝轻岫定了定神,然后柔声道:“若是朝某记得没错,此次大战是大夏这边赢了?” 荀慎静视线更低,几乎就是在看自己的脚尖:“是。” “……” 朝轻岫缓声询问:“所以咱们赔了多少钱?” 荀慎静:“朝廷与北臷约定永不再战,互开商贸,除了今次的三十万两以外,大夏每年还要赏赐北臷八万白银,十万绢,还有茶叶瓷器等等。” 朝轻岫按了下额角,深吸一口气,简直无言以对。 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住在江南的路人都忍不住想用拳脚抒发一下对此次合约的感想,那位待在北地的端木老盟主,也不知是如何按耐住情绪的。 荀慎静也在心中叹息。 虽然条件离谱,天子本人却很满意——对皇帝来说,首先是不用打仗,剩下了大笔军费支出。其次虽然年年都要加以赏赐,但既然是赏赐,岂不正好证明北臷承认自己的地位低于大夏,算是大夏的臣子? 朝轻岫:“既然要持续赏赐北臷,那这笔钱该从何处出,莫非朝廷打算加税?” 荀慎静的视线从脚尖移走,开始观察地板纹路:“也不止是加税。朝廷觉得战事已定,预备撤去北边军队。” 她话说得很慢,给朝轻岫留下了足够的理解与反应时间。 朝轻岫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了下桌面。 她觉得荀慎静的做法很贴心。 毕竟朝轻岫现在就很怀疑,江湖人之所以大多拒绝入仕,是因为朝廷邸报读起来太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朝轻岫偶尔会想,既然世上高手如此之多,为什么就没哪位豪杰一怒拔剑,直接去砍了天子狗头? 不过随着她对大夏情况的了解,也慢慢明白了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首先是武林这边颇有自知之明,许多人都觉得不该以武力干涉朝政。 再就是天子登基日久,孩子挺多,不少都成年了,而且还各有势力。 虽然大臣再三奏请,皇帝依旧迟迟不肯立储,估计也是在担心一旦确定了继承人,自己会被取而代之。 既然如此,许多具备朝廷背景的高手就得努力帮忙防备刺杀,免得皇帝一朝驾崩,大夏立时陷入到无止尽的夺位内乱当中。 还有孙侞近,他与皇帝君臣相得,决计舍不得让天子出事,甚至连干掉问悲门主这样充满诱惑的事情,都不能叫他把高手从京畿一带派至江南。 第218章 书房中。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 凝神细思。 她心中隐隐有种急迫感。 虽然江南一切尚好,但万一北边出事,南地也无法独善其身。 荀慎静等了一会,小心道:“朝门主?” 朝轻岫回过神来, 摆了下手:“荀姑娘继续说。” 荀慎静望向朝轻岫, 一时间有种正在向韦念安或者陆月楼报事时的感受。 ——不考虑身高, 这位新任的问悲门门主实在沉稳敏锐地不像一个未成年人。 荀慎静:“既然边地没有战事,自然就无须那么多驻军, 所以丞相提议让军士们解甲归田……” 朝轻岫表情冷淡。 荀慎静顶着压力, 继续汇报:“不过司徒大人觉得北臷狡猾, 不可因此掉以轻心,一直反对直接撤军,两边商谈的结果是让驻扎在北地的军士分批去屯田耕种, 以便减轻国库压力。”说到此处, 顿了一下,“最后定下的屯田地点是江南。” “……” 朝轻岫沉默地看着荀慎静。 荀慎静也沉默地回望, 用肢体语言告诉朝轻岫她没有听错。 无言许久, 朝轻岫站起身,又拉开抽屉。 荀慎静看见对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串佛珠。 如此具备佛家特点的物品,显然是红叶寺的贺礼。对方特地送来的珠串上还用微雕的手法刻了佛经在上头, 可能是希望朝门主闲时能感受下佛法的熏陶。 朝轻岫本来没将这份礼物特别放在心上, 此刻终于觉得红叶寺还是有独到之处得, 起码那些人在命运上存在独特的洞见力,居然料到了自己很快就有需要借助道具来屏息静气的一天。 消息太过糟糕,糟糕到朝轻岫想将刚刚听到的内容全部屏蔽, 然而站在问悲门门主的位置上,上述那些都是她应该即时了解的内容。 一念至此, 朝轻岫忽然更加理解为什么李归弦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后,就马不停蹄就选择了离职。 荀慎静:“朝门主?”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默默运转《清心诀》,片刻后温声开口:“荀姑娘请继续。” 荀慎静:“既然调到江南来屯田,总归需要田地。” 朝轻岫:“江南的荒地从来不少。” 荀慎静抬头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了然:“不过让北军从头开荒开始屯田,只怕太过耗费时光,难以迅速弥补国库亏空。” 荀慎静闻言,立刻知道朝轻岫是听明白了。 要是按照司徒大人的意思,当然应该在北边屯田,这样一来,真要有事发生,被撤离一线的驻军立刻就能被重新编整入队。如今非要将屯田地点转移到江南,当然是孙侞近那边的做的手脚。 其实孙侞近也并不真的指望靠屯田的收益来弥补国库亏空,只是想找个地方暂时安置北军,同时给朝轻岫找点麻烦。 荀慎静又提醒:“等旨意颁布下来后,朝廷肯定会派可靠之人负责此事。” 朝轻岫点头。 她相信负责人可靠,只是那种可靠是仅对孙侞近可见,对她来说必定不然。 说完坏消息后,荀慎静又笑道:“其实朝门主不用太担心,毕竟这里是江南,您身边还有很多讲义气的好朋友。” 朝轻岫深深看了荀慎静一眼,道:“我虽久居江南,以前却一直待在施州,没什么人脉。若说交游广阔,还得是陆公子。” 荀慎静态度更加殷切:“陆公子是门主的朋友,那么陆公子的朋友,自然也都是门主的朋友。” 朝轻岫虽然并不觉得朋友这种关系可以以陆月楼为介质进行传播,不过也没反驳荀慎静的话,而是微微扬声:“非曲。” 上司谈事时,徐非曲一直在外候命,听到里面传来呼唤声才走了过来。 她的手上还托着一只盒子。 朝轻岫向荀慎静示意:“请姑娘转告陆公子,谢谢他送来的茶叶跟酒水,在下之前抄了一本棋谱,若是陆公子有兴趣,闲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也好。” 荀慎静站起身:“多谢朝门主。” 道过谢后,她伸手去接木盒,不过徐非曲虽然同样欠了下身,却并未松手。 荀慎静立刻醒悟——就像自己借着送礼的名头过来跟朝轻岫谈话一样,朝轻岫也是借着回礼的机会,派她心腹之人去面见陆月楼。 * 陆府。 陆月楼的书房跟他人很像,都有一种低调含蓄的矜贵之气。 就比如放在桌上的砚台与笔架,看起来固然半新不旧,可若是不二斋那边负责鉴定的主管在此,就必然能看出,那其实是两件百年前的古董。 徐非曲倒也具备对古董玩器的鉴赏能力,却没将半分视线分给周围那些器物。 她的态度很有礼,却并不显得热切:“陆公子。” 问过好后,徐非曲依照朝轻岫所言,将棋谱呈上。 陆月楼先翻了数页,然后又将书本合上,笑道:“久闻朝门主棋艺精湛,今日蒙她割爱相赠,陆某定然珍而重之。” 他放下棋谱,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徐姑娘知道,我一直很愿意成为朝门主的朋友。 徐非曲微笑:“陆公子又怎么知道门主没有把公子当做好朋友?” 可能因为平时态度过于冷淡的缘故,徐非曲如今的笑容,便更能让人觉得温暖亲切。 陆月楼眉眼微凝,随后也笑道:“如此看来,我与朝门主倒是心有灵犀。” 他觉得徐非曲此来有示好之意,还想进一步试探,看看对方准备示好到什么程度为止。 徐非曲再度欠了下身,“门主让我转告,不知之前在樟湾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位连大夫一切还好?” 她口中的连大夫是连红榴,在税银失窃之案中起到了暗算直接领导的重要作用。 因为连红榴一直在帮寿延年的忙,所以当时被朝轻岫判定为是陆月楼的人。 不过虽说有所察觉,朝轻岫那边却只是将人看管住,没有非要把连红榴缉拿归案,事后燕雪客那边因为无法找到更准确的证据,便略过了连红榴没管。 陆月楼眸光一闪,面上的神色顿时更为和气:“多谢惦记,红榴她很好。”随后道,“你说得对,朝门主也一直拿我当做好朋友。” ——徐非曲的意思很明白,当日朝轻岫没有一定要将连红榴拿下,就等于是在向陆月楼示好,陆月楼如此说,便是记了朝轻岫的人情。 徐非曲:“门主知道陆公子是个可靠的人。她初来乍到,若是没有朋友相互扶持,只怕会举步维艰。”不等陆月楼表态,又道,“此次她听闻江南官场将有大事发生,心中很替公子担忧,也愿意为公子谋划。” 陆月楼和气的笑容里就露出一点好整以暇的讽刺来:“陆某不过一闲散人,此事于我全然无关,而且就算有关,陆某也愿意容让。” 他看徐非曲出现在此,直觉认为是朝轻岫感受到了孙侞近带来的压力,所以想要寻找一个有一定朝廷背景的盟友合作。 陆月楼心知朝轻岫厉害,所以更加想要待价而沽,看能不能谈个好点的条件。 徐非曲神情不动:“在下曾经听说,以前曾有官吏在江南一带敛财,直到被岑门主驱逐至容州,方才停手。”然后长叹一声,“门主只希望今后此事不会重演。” “……” 陆月楼沉默。 江南一带本来是孙侞近的捞金池,因为岑照阙的崛起,孙相一党在江南的收入锐减,陆月楼才能乘机伸一下手。 而之前的樟湾县令寿延年之所以会留下大到需要用税银补足的亏空,就是因为他私下将许多财货转移到了陆月楼那边,再由陆月楼移交给京中的郑贵人。 眼下皇帝登基日久,诸皇子皇女渐次长成,需要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孙侞近肯定要对付问悲门,如果他的人能在江南重新站稳脚跟,必然会再次将本地的经济大权握于手中。 徐非曲是在告诉陆月楼,他跟孙侞近之间,同样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就算陆月楼愿意退让,郑贵人难道就舍得放弃江南的财货? 又或者说,只要有朝轻岫在,陆月楼就算有心想跟孙侞近和平相处,前者也会帮忙让两方人马认清自己本来应该站着的立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5节 心念电转间,陆月楼再度看向徐非曲:“陆某相信,只要有朝门主在,旧事自然不会重演。” 徐非曲:“门主自然尽力而为。” 双方对视片刻,徐非曲又道:“陆公子,门主一直佩服小连大夫的医术,若是她有空,能否到问悲门中坐坐?” 陆月楼目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探究之色,语气却还是一派轻松:“此事有何不可?既然朝门主想见她,过两日我便叫她过去。” 第219章 书房还是那间雅致内敛的书房。 可坐在书房中的人, 想法却已然产生了某种变化。 陆月楼看着徐非曲,总觉得对方的眼里藏着野心。 但那种野心也是闪瞬即逝的,在表达过“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意思并向连红榴发出邀请后,徐非曲收敛了所有情绪, 客客气气地行礼告辞。 陆月楼让荀慎静送徐非曲出门。 客人走了以后, 他依旧坐在书房没动。 徐非曲那番话并不像是突然想到的, 所以只能认为是问悲门那边早有预料。 陆月楼在心中暗暗思忖,朝轻岫本来就是个厉害人物, 如今又得到了江南武林之首的地位, 如果当真能把她拉到自己这边, 今后未必不能成事。 近年来,各处局势一直风云变幻,朋友跟敌人都变成了一种十分不牢固的关系。 陆月楼想, 与那些东西相比, 权势反而显得更加牢固一些。 * 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有新的消息送来问悲门。 诸自飞:“老七来信, 说眼下的事已经办完, 不日就会能回到永宁。” 闵绣梦原本其实不会错过继任典礼,只是问悲门这边需要他在京畿收集消息,才迟了一步。 如今朝轻岫已经可以确定孙侞近会将部分北军撤到江南, 负责此事的人, 据传言正是庐扬侯府出身的一位贵公子, 而庐扬侯原先是皇帝的伴读。 她想了想,给京畿那边去了一封信。 信鸽飞翔的速度很快,就在闵绣梦准备动身返回江南的时候, 他又收到了一封朝轻岫的亲笔信,要求他调查出前来江南屯田的将士首领名单以及他们的详细身份。 闵绣梦捏着信纸, 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末了只能叹气一声,继续兢兢业业按照新老大的要求去干活。 他慢慢发现,朝轻岫当真跟岑照阙的行事风格有很大差别。 其中最明显的事,就是朝轻岫这边的工作强度明显比岑照阙高…… * 清正宫。 因为在江南办差的缘故,燕雪客好些时候没回清正宫,如今正好快要过年,他就多逗留了几天。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留在师门中过年当然最好,结果江南那边就传来了问悲门易主的消息。 燕雪客沉默许久,决定前去拜见师门长辈。 观云楼内。 这栋建筑建在悬崖旁,远看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像极了一座危楼。楼内很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摆设,只有最顶层那边,放了些茶具跟蒲团。 燕雪客正在给藏书阁的秦予启秦长老泡茶。 秦予启看完手上的信,点头叹息:“所以江南这就算是换天了?”随后道,“既然没有血流成河,足以证明,新上来的那个孩子还挺仁厚的。” 燕雪客回想了下“那个孩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象,点头:“朝帮主的确是个很克制的人。” 他的语气不像赞赏也不含嘲讽,只有一言难尽的感慨。 朝轻岫的确很克制,却不让人觉得斯文有礼,反而叫人联想到正在捕猎的猛兽。 为了避免猎物发现不对后胡乱逃窜,所以总会刻意将脚步放得又轻又缓。 秦予启:“只要她能维持住江南武林不生动乱,也不打算肆意杀人,咱们就不用管。” 燕雪客:“当年岑照阙作为问悲门主时,经常遭遇刺杀。” 至于朝轻岫,单以武功论,她在年轻一代里也才刚能挤进第二梯队当中。 幸亏她的能力比较全面,而且擅长预判,才能够避开大多数不必要的战斗。 秦予启并不在意:“江南又不是没有别的高手。你不是说那个孩子与贝藏居的小思玄关系也好吗,那么她负责斗智,别人负责斗勇,各司其职,倒是十分合适。” 燕雪客嘴唇动了动,然后垂首道:“是。” 秦予启看向窗外翻腾的云海,片刻后悠然道:“维舟年纪还小,雪客,你是时候回江南看看了。” * 江南,永宁府。 徐非曲看着伏案工作的朝轻岫,觉得还好颜开先看不到这如此勤奋的一幕。 她现在觉得朝轻岫也许不是想摸鱼,只是时不时就想找点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或许正是因为寿州一带对朝轻岫隐隐的反对,才格外能激起她的胜负欲。 思齐斋内。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连桌上的蜜饯都很久没去碰,而是一直认真阅览着闵绣梦的工作成果。 ——临出发前又接到新工作的闵绣梦再经过半个月的加班后,总算带着调查结论,风尘仆仆地返回永宁府,将资料交到朝轻岫手中。 还有些更重要的内容,闵绣梦没有付诸于笔端,而是记在了脑子里,当面向朝轻岫汇报。 经过跟闵绣梦的交流,朝轻岫差不多已经清楚朝廷派了什么人到江南来。 其实各地都有屯田使,不过按照孙侞近的意思,此事最好是由被撤下来的北军自己负责——他的意见看着很合理,再考虑到之前与肃卫军间的龃龉,简直可以算是大公无私,不过只要深入了解一下就知道,孙侞近之前曾往北地那边陆续派过不少人,此次能够负责屯田之事的北军,当然也是亲近孙侞近的一派。 比如说京中庐扬侯府的老三季容业。 季容业虽然出身侯府,却并非世子,依照他在家中的排行看,如果想要一个特别好的前途,就不能只将希望放在荫封上。 一个有所求的人,自然容易受到权臣的控制。 朝轻岫收到写了“季容业”三字的名单时,心里已经有了些打算,她出神片刻,又把大总管叫来,问:“门里有永宁府一带的舆图吗,我想看看。” 诸自飞含蓄道:“其实各地舆图一向收在官府当中……” 朝轻岫向他微笑:“不过侠者以武犯禁,而且咱们行走江湖,不知本地情况到底不便,是不是?” 诸自飞闻言也不由笑了,拱拱手:“属下这就去为门主将舆图取来。” 以往问悲门内各类重要资料都由诸自飞亲自保管,等朝轻岫入主问悲门后,他逐渐将一些资料的管理权限转移到徐非曲手上。两人都是聪明人,将工作交接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一切动荡都掐灭在了萌芽阶段。 朝轻岫展开图纸,先细细看过一遍,又看向诸自飞。 诸自飞:“说起来,咱们附近挺多地方都适合做屯田。” 朝轻岫:“官府那边的风声放出来了没有?” 诸自飞摇头。 以问悲门的人脉尚且打听不到那些兵士们准备在何处屯田,只能说对方就是有意隐瞒信息。 其实大夏对江南的开发力度还远远不够,许多地方都尚且是空着的,想要找到适合充当田地的无主荒地并不困难,难的是此次屯田的公文上写明了,北军驻扎的地方不可以离永宁府太远。 而陪都一带的良田,早八百年就已经被卖得干干净净。 许白水也凑过去看:“最合适的地方我看不出来,最不合适的地方已经确认,是永宁府那边的宣庄。宣庄的田都卖出去了,那些人应该不会不顾脸面硬抢罢?” 朝轻岫沉吟不语,片刻后道:“你们觉得鹤山怎么样?” 鹤山是一座位于永宁府与怀宜城之间的荒山,附近没什么路,很偏僻,平常连擅长轻功的武林高手都不乐意从这边走。 许白水:“只要那位小季公子脑子没问题,就肯定不会选择此处。” 朝轻岫:“但要是他愿意选择在鹤山屯田,就不会影响江南本地居民的利益,如果他愿意帮忙修路的话,本地人还会感谢他。” 徐非曲目光一动:“既然如此,咱们不妨试试前去说服那位季公子。” 朝轻岫:“好。”又道,“去办此事的时候,你可以带上四玉。” 徐非曲点头。 许白水看看上司,又看看同僚,最后还是觉得徐非曲更令人不放心:“要不然我也一道过去罢?万一真出了事,我还能带着非曲跑。” 朝轻岫:“也好。” ——许白水是不二斋的少掌柜,在一些不方便使用武力的场合,她可以靠刷脸来破局。 许白水:“不过我跟非曲都在外面,帮主怎么办,你身边也不能不留点人。”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问悲门的员工都不如我们贴心”的理所当然。 诸自飞平静地瞄了许白水好几眼。 ……算了,毕竟是不二斋的少掌柜,说话不看场合也可以理解。 朝轻岫眨了下眼:“不是还有李少侠在?他办事的本事也很不错。” 诸自飞:“……” 虽然诸自飞是问悲门的元老,但“李归弦擅长办事”对他而言,依旧是一个崭新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消息。 许白水撇嘴:“李少侠又不能总在。” 这人名气虽然大,却并非以坚守岗位而著称。 朝轻岫并不在意:“无妨,工作习惯也是可以培养的。” 诸自飞差点呛住,片刻后忍不住开口:“大哥……我是说李少侠最好不要被派出去太久,毕竟门主身边还得留着些高手保护才是。” 朝轻岫眨了下眼:“外人谁又能知道谁在总舵,谁不在总舵?”看诸自飞面上微微变色,似乎很是担忧,又笑道,“不用担心,就算李少侠真不在,那还有简兄弟呢,到时由他来护卫我的安全就是。” 简云明已经背叛过一次,许白水当然觉得那人一点都不可靠。不过她向来很信任上司的判断力,既然朝轻岫觉得简云明可以用,那么许白水也没有意见。 * 虽然北军变成了屯田军,人马却不是一次性全迁过来的,而是分批抵达。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6节 ——这是在确定了一定要在江南屯田后,清流一派给出的意见。这些人做事风格一向很持重,不愿意冒险,虽然不受天子的待见,却不能完全忽视。 至于一共要来多少人,还得看前期工作的完成度。 季容业作为主官,准备先带自己的亲兵、副将还有扈从,率先前往永宁一带探探究竟。 他的声势不算大——随着季容业一道来的士卒统共才千余人。 不过此刻季容业身边的兵马虽然不多,但他身边的副将多,足有二十人。 ——一位副将约能统率五百到一千兵马,也就是说,除了眼下的一千人之外,季容业至少还能薅来近万人。 第220章 季容业心中非常清楚, 他此次前来江南,别的问题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得摸一摸那位朝门主的底细。 此人出身来历师承通通成谜,不过据说很得应律声青目, 而且跟师思玄还有岑照阙都交好, 所以很有可能是某个佛门高人的后辈。 不过在传言里, 朝轻岫本人的性格似乎跟慈悲为怀貌似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人当初多半是被自己师父给赶出山门的。 季容业一面回忆着出发前收集到的种种线索, 一面在思考该怎样跟那位朝门主打交道。 等抵达永宁, 他得先写个帖子上门拜访, 看看对方态度如何。 季容业想着,愈发觉得头疼。 虽说按照丞相的吩咐,他很难完全不得罪对方, 但即使要得罪, 也不能得罪得太缺乏技巧,而且他得保证自己是占理的那一方。 比如当真走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季容业起码得保证自己是无罪被害, 这样一来,丞相便有理由调动六扇门的卓大人,花鸟使倾巢而出, 肯定能查清他的死因。 ——当时岑照阙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 也是因为他很多时候是空降到了孙相一党的行凶现场附近, 案子经过卓希声那边时,她便有理由代为转圜。 天子固然信任孙侞近,却不愿相党一家独大。 就在季容业思忖之时, 桌上灯火忽然一阵闪动。 季容业悚然。 在门窗都没开的情况下,他当然知道烛光闪烁意味什么, 要不是心知自己的功夫在武林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几乎就要忍不住夺门出逃。 他握紧拳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贪图条件好,就不住官家的驿站,而选择在家中故交的别苑中下榻。 住在驿站,还有官府的护卫可以依靠,住在外面,是死是活,就只能凭本事跟运气。 好在作为珍重性命之人,季容业特地重金聘请了高手随行护卫,又在相熟的镖局中抽调了很多好手保护自己,甚至还提前托人送了一笔钱给驻扎在江南的花鸟使伍识道,请他帮忙安排,免得半路遇见盗匪。 季容业并不指望那些镖手有本事将自己严格保护起来,只希望遇见意外时,对方可以提前点收到风声,知道事后该去哪将自己捞出来。 ——其实季容业的安排的算是成功了一半,成功那半是他的护卫真的感觉到风声不对,不全面的则是只感觉到了风声,在做出反应之前,就被通通点刀。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孩子推开窗户,淡定地纵身飞入,然后当着季容业的面将门栓打开,放自己的同伴进来。 屋外,另一个女孩子单手提着小厮的后衣领,动作轻巧地将人放到了旁边,然后才进门。 她上下打量季容业,随后拱了拱手:“足下就是季公子?” 季容业:“原来名门正派的大侠们,竟也会选在深夜时分不请自入么?” 徐非曲淡淡:“白日来拜访,岂不容易被人知道季公子跟江湖上的人有来往?”随后,“当然,要是公子介意,咱们就改到明天白天再登门。” 季容业本来希望对方能够立刻离开,但听徐非曲这样说,心中又踌躇起来,犹豫再三,还是道:“来都来了,又何必多跑一趟,诸位请。” 两个女孩子毫不客气地在季容业面前坐下,淡定得仿佛她们才是这座别苑的主人。 徐非曲:“在下听说季公子奉命来江南屯田,还带了士卒一道。” 季容业板起脸:“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奉圣命来此,便是身受威胁,也不能因事徇私。” 徐非曲:“派人拓荒之事对江南而言又不算坏消息,公子何必如此忧虑,难道是有哪位仇家打算对你不利?” 季容业顿住。 名义上是开荒,压根没想着去买荒田,最后一定是将人家打理好的良田按照荒地的价格收购回来用于耕作,而且自己这边人多,需要的田也多,最后必然会跟本地豪族起冲突。 徐非曲:“要是公子担心人生地不熟,在下其实已经看好了一些地方,愿意居中介绍。”然后报了一串地名。 季容业也做过功课,听出那些地方都是真正的荒地,于是摇头:“下官早有主张,不劳外人操心。” 徐非曲忽然冷笑:“永宁府能看过眼的荒地只有这些,要是季公子不在其中挑一块作为屯田之所,那你所行之事,只怕当真跟咱们有关得紧。” 季容业同样冷声回应:“我是大夏官员,足下既无功名,又无官职,凭什么过来质问?”又道,“如尊驾准备依靠武力压人,季某也无所畏惧。” 徐非曲淡淡:“无所畏惧,那倒是很好,在下一向欣赏无所畏惧之人。”她说着,向同伴点了下头。 查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之人,同时手腕轻振,一道雪亮的剑光飞起,刹那间穿透了季容业的咽喉。 剑身没入,血还未曾流出。 查四玉剑到人到,同时左手向前轻轻一拍,立刻定住了季容业的穴道。 与此同时,外面骤然传来轻微的呼啸声,一道黑影袭向徐非曲后背。 徐非曲明白多半是季容业的护卫察觉不对,过来护主,当即也抽出长剑,她还未转身,已经反手一剑,横削来者咽喉。 护卫当即冷笑,他发现徐非曲招数固然精纯,功力却不够看,并非自己的对手。 然而就在此时,护卫耳边又是一道鞭响。 “……” 直到此刻,护卫才全然明白徐非曲一众的安排。 她们都是年轻人,办事却不莽撞,除了闯进房间的两个人以外,外面还埋伏了一位。 护卫仓促回身,勉强挡了一招,就从矫若灵蛇的鞭影中猜到来人一定出身于一家特别有钱的帮派,随后仓促转身,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踉踉跄跄退了出去,重新隐没到黑暗当中。 许白水也未追击,她眯了下眼,猜测:“姓季的身边的护卫似乎是项家的人。” 徐非曲也不管挂在查四玉剑尖上的季容业,道:“项家?” 许白水:“是京畿那边的一家人,武功很高,会抱养弃婴到家里来,培养成高手,然后送去别人身边做保镖护卫。”顿了下,补充,“那人武功比我高一些,但打不过我们三个联手。” 徐非曲:“你方才那一招应该没有真正打伤他。” 许白水:“是没有打伤他,不过他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 换而言之,对方忌惮的不是许白水,而是许大掌柜。要是许白水当真不幸于江湖斗争中身亡,许大掌柜作为江湖前辈,肯定不会因此动手,可黑市上保不齐就会出现了买人命的高额悬赏。 黑市悬赏一般无法追究,就算当真追究,事后也会发现发布悬赏的不是许无殆,而是不二斋里某些心念少掌柜的忠义之士。 所以护卫刺向徐非曲的那一剑堪称凌厉,但他回防许白水的那一招,气势有余,劲力却不足,而且招式衔接间十分呆板,简直就是故意露出破绽来等人去殴打。 项家与季容业本来只是金钱关系,虽然项家一直是信守承诺的人家,不过他们家在意识到信守承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时,努力的目标就会从贯彻合同内容,变成该怎么让别人不知道自己曾经违背合同约定。 护卫不是第一次出门办事,他退出窗户前,特地喷了一口血,就是向外人表示自己并非没有尽力,实在是武功低微,当不得许少掌柜的随手一鞭。 徐非曲两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季容业却没有听到。 他现在只觉得剧痛与眩晕。 季容业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一言不合,敌人手中长剑就真的刺穿了自己咽喉。 正前方,他只能看见刺客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瞳孔。 细剑给季容业一种冷硬的感觉,他距离死亡只差一线。 查四玉全程心如止水——查家快剑本就得心无犹豫之人才能学得好。 季容业方才所言,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觉得对方不敢将自己这个侯府公子如何,毕竟他活着比死亡更有价值。暴毙只会让孙侞近那边找到理由发难,他们也许不会自己动手,却会让清流那边的高手来调查季家三郎的死讯。 他以为对方是来说服自己。来人倒也的确说服了,可惜被拒绝一次,就直接动手,而且是一剑穿喉。 眩晕、惊恐还有僵硬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然后季容业才慢慢发现,自己居然没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徐非曲淡淡:“季公子别动,你的喉咙已经被刺穿,虽然暂时没伤到气管,可要是随便移动的话,我不敢保证公子的性命。” 她倒没想真的立刻干掉对方,所以才让查四玉一剑穿喉后立刻点了季容业的穴道,免得对方死在抵抗过度上。 徐非曲:“我知季公子不是蠢人,咱们不妨打开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侯府公子,咱们却是江湖人、亡命徒,以前是老大愿意约束,所以全都规规矩矩做生意,别人也给面子,轻易不肯越界,至于越界的那些人,自然是手越砍手,脚越砍脚。尊驾志向远大,身躯伤残恐非所愿,咱们呢,也礼敬世家,就来给你个痛快。” 许白水站在门后,一半放风一半旁听,同时深深佩服徐非曲,能够毫无阻碍地代入到各种角色当中,觉得难怪朝轻岫放心将事情都委托给她。 季容业其实想要再次发起对话,可是他喉咙不方便,无法发出声音。 徐非曲看出了一点,拿了纸笔过来,又在季容业右臂上点了一下,解开他这条胳膊的封禁。 第221章 哪怕季容业之前做再多心理建设, 真开始实践时依旧会觉得紧张,特别是在挨了一剑后,季容业对于别人不会杀自己这件事已经不那么坚信,感觉徐非曲态度强硬, 他只好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回复——“某才疏学浅, 想不出可以解决足下麻烦的方法”。 徐非曲:“鹤山一带, 不是正适合拓荒?” 季容业愣愣看着徐非曲。 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鹤山在哪。 就算退让一些, 不圈走那些最好的良田, 单说荒地, 山区也是最不适合拓荒的地方。 季容业心情忐忑——他虽然是奉命而来,却并非没有常识。 徐非曲:“鹤山的山势并不陡峭,只是大一点的土坡, 而且附近有水源。” “有水源?” 提出质疑的不是季容业, 而是许白水。 徐非曲并不在意:“愿意挖的话,自然能有水源。” 许白水:“……”也行。 季容业默了半晌, 用文字回复:“此事就算我同意, 京中也难同意。” 徐非曲笑了一下,声调忽然变得有些和气:“如果三公子愿意帮在下解决麻烦,我们难道会放着三公子不顾吗, 咱们行走江湖, 可不能不讲义气。” 说完后, 她又向查四玉轻轻一招手。 查四玉点了下头,抬手利索地将剑拔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7节 她动作很快,快得让季容业来不及反应, 害怕的情绪尚未生起,脖子上的凉意就不见了踪影。 季容业感觉自己心脏停了一瞬, 然后开始砰砰狂跳。 那柄威胁自己生命的细剑终于从要害处离开——察觉到这一点后,季容业又感受到一种更深的恐惧。 他在军营中待过,知道有些伤口不将利器拔出去还能活,一拔出去就会流血而死。 季容业面色苍白,可他胆战心惊了半天,虽然察觉到流血与疼痛,却没有那种血涌如注的感觉。 ——查四玉的剑是特制的,又窄又薄,看起来仿佛长针,而且她分寸拿捏地极好,虽然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脖子,却完美地避开了大血管,只给人留下了皮肉伤。 查家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徐非曲走近看了看伤口,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仔细地倾倒了些药粉在伤口处,末了又贴了张药膏上去。 药粉触及血肉,带来一种近乎皮肉融化的剧痛,季容业额头瞬间冒汗,如果说他的脸色刚才是苍白,现在就是惨白,仿佛已经被人放干了身上的血。 徐非曲只看一眼,就知道药粉已经起效。 这瓶药是帮主特制的,消炎止血都好使,以前还给天衣山庄分舵的人用过,除了患者的感受会有些深刻以外,其它都很好。 徐非曲:“孙丞相派人来江南,是为了为难什么人,你们心知肚明。不过第一波派来的人,必然试探居多,公子出身贵胄,前程远大,希望不要只被当做过河小卒。” 毕竟第一波过河的小卒,实在很容易被敌人直接干掉。 季容业勉强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听见。 徐非曲:“公子最要紧的事留在本地,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任务就算成功了一半。 “其实鹤山问题不大,这块地方地势不占优,但地段不错,距离永宁府并不远。 她的声音很轻缓:“公子细想,驻军人多,你不可能每一个都眼熟,万一有谁准备藏些人在里面,旁人也无从发现。” 季容业理解徐非曲言下之意。 孙侞近不敢派高手来永宁,是担心对方会遭到岑照阙的毒手,不过屯田兵人那么多,往来时完全可以做到鱼目混珠,而且鹤山就在陪都边上,假设自己这边的计划是偷运些高手来奇袭问悲门的话,鹤山的确挺合适。 季容业看徐非曲的目光顿时有些惊疑不定起来,怀疑对方跟自己一样,是别人安插到江南的眼线,又有些怀疑对方只是在试探自己。 对方既然是问悲门的人,又怎么会提出对自己不利的意见? 徐非曲:“不过季公子是咱们的好朋友,就算占据有利位置,你待在江南时,也不会当真的做什么的。” 季容业闻言,赶紧写了“自然”两字。 因为心情激动加上身体不能移动的缘故,他的字迹有点丑。 ——安定下来后季容业会不会真的为难朝轻岫两说,不过作为一个有着基本求生欲的人,他此刻要不是得用手抓着笔,绝对会拍胸脯表示自己愿意跟问悲门友好相处。 说明了自己的友好后,季容业跟着又写了一串话—— “身为下官,某有时不得自专,不知足下可有教我。” 展现了强硬态度并被迅速打回去后,季容业就开始了示弱,他现在是在告诉徐非曲,自己官位低,不得不听京中的命令行事,不过他把话写得很含混,确保就算这些丑陋的文字被第三方发现,也不能精准定位到他身上。 徐非曲:“在下也想过,你初来乍到,恐怕跟本地帮派稍微冲突一二,才好依照计划行事。” ——表面关系的不友好有时会让季容业看起来更加值得信任,徐非曲一直在向帮主学习,不因为棋子目前不是自己的,就放弃 季容业用连续的眨眼代替点头。 他不能太快转向,还得考虑自己的说辞是否会被孙侞近信任。 能做到左右逢源也得靠天赋。 徐非曲:“如今夜色已深,咱们又有事情要商议,请公子随我走一趟。” 季容业:“?” 他刚听见“夜色已深”四个字时,还以为徐非曲会直接告辞。 徐非曲淡淡:“总不好让人看见季公子喉咙处有剑伤。” 季容业了然。 来人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明显是担心他首鼠两端。 季容业也不能说对方多虑。 因为他现在真的还没完全下定决心,的确可能会选择出卖对方。 季容业一面想,一面无可奈何地意识到江南情势跟自己预料的不大一样。 武林盟在北边,盟中那些老于世故的前辈也都在北边,而根据季容业往日听说过的消息,江南这边的著名豪杰多是年轻人。 既然是年轻人,做事难免不够老道。可今日一见,季容业却发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起码徐非曲给他留下的印象,就很像是朝廷中的某些老油条。 此刻季容业的穴道解了一点,他嘴唇微动,做了个口型:“在下的荣幸。” 他知道面前的三位都是狠人,一个放哨一个砍人一个动脑,配置相当全面,没给自己留下半点可乘之机,对方说了要他跟着走,就只能跟着走。 徐非曲在季容业身上点了一指,让他能自由活动,然后:“未免惊动贵属,季公子给他们留个消息再走。” 季容业僵硬点头,匆匆写了一张字条,用镇纸压在桌面上。 等季容业刚一写完,查四玉立刻伸手搭住他的胳膊,也不管现在大门已经处于开启状态,轻轻一纵身,直接从窗户穿出。 * 早上的阳光照在别苑中,透过大开的房门,照在卧房的书桌上。 按照惯例,副将们去见季容业时,总得先得敲一下门,请人通报,奈何季容业身边随从要么因为吃了酒,一直没醒,要么就是莫名其妙靠着墙睡着了。 至于本来可以被敲的门,此刻也大大方方地敞开着。 除非季容业忽然变了习惯,想要开门睡觉,否则便必然有事。 副将们知晓此事后,聚在一起,跑到季容业房间来查看情况,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一行字——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按计划前进,到时咱们在永宁府汇合。季容业留。” 被季容业带来江南的副将之一张伯宪一字字念完了上司留下的书信,表情非常精彩,写满了“走到一半弄丢上司仕途那是药丸”的悲观。 他心一直很大,但心再大,也不可能真的认为季容业的消失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夜间跑路——且不说晚上赶路多有不便,季容业本身就不是一个会不带服侍人就外出的性格…… 另外一位副将喃喃:“……将军先走一步,走的是什么路?去西天的那种吗?” 张伯宪瞪着同僚。 旁边一人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最后只能抽着嘴角提醒同僚:“你不要拿此事取笑!”他重新看了一遍纸条,“不过纸上的字的确是季公子的笔迹。” 一个叫做姚盎仁的副将走了过来,摇头:“朝廷命官在江南失踪,问悲门实在无法无天。” 之前那位副将谨慎道:“还不能确定跟问悲门有关。” 姚盎仁:“就算是旁人做的,责任也必然在问悲门身上,不然问悲门又算什么江南武林魁首。” 她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 副将:“我记得将军身边有高手保护,怎么没听见打斗的动静?” 姚盎仁:“我刚刚找到了项南三,他受了重伤,被发现藏在后院的草垛里。” 副将不满:“要是他藏自己之前能想着知会一声……” 姚盎仁:“那丞相大人想必就能有足够的理由,为被团灭的我们查清凶手。” 副将:“……” 也对,能轻松解决项南三的人,肯定也能轻松解决他们。 张伯宪:“情况不明,咱们先问问项南三能否认出来人身份再说其它。” 姚盎仁:“也好。” * 项南三在草丛里认认真真躺了大半个晚上,他藏得很认真,差点被起来搜查的士兵踩出二次伤害。 姚盎仁让人将他抬到了旁边的空屋子内,过不多时,张伯宪就过来询问昨夜的情况。 项南三听了一会前情提要,然后: “……你们说昨夜之人其实还另有身份?她们可能是问悲门那边派来的高手?” 项南三其实没认出对方是谁,却认出了来人的武功是许家的灵蛇鞭法。 如果真的是问悲门来人的话,那满足条件的人就只有许白水一个。 第222章 项南三绝对不愿意得罪许大掌柜。 他背靠项氏, 跟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江湖闲散人士不一样,若是战斗意识太强,重伤了某位少掌柜,整个项家未必会变成不二斋的拒绝往来对象, 但他个人的脑袋肯定被送去让不二斋解气。 所以项南三并不敢直言自己认出了对方的武功路数, 就含糊说了几句当时天色过于昏暗, 他又是数招之内便被打伤,实在没法作为人证帮忙指证许白水。 副将还有些不信:“你真没见到来人的脸?” 项南三叹气, 他决定能糊弄就先糊弄一下, 等糊弄不过去再表忠心也不迟, 于是道:“诸位大人问我也没用,江湖上的人大多懂得些伪装之术,旁人见到的未必是真脸, 我只能说来人是高手, 而且是老江湖。” 这倒是真话,副将们听见项南三如此说, 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张伯宪拍桌子, 咬牙切齿:“江南武林气焰嚣张至此!” 他也是世家出身,虽然有点不满始终压自己一头的季容业,经常想着要取而代之, 但在发现对方被人带走后, 还是有了点兔死狐悲之感。 既然问悲门能毫不客气地带走主将, 想带走副将时也不会心慈手软。 姚盎仁倒是冷静一些:“咱们队伍出事,主将失踪,还得先去跟本地衙门沟通, 请求他们的帮助,也让人替咱们做个见证。” 副将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然后一齐点头。 求人帮助这事,他们都熟。 而且单打独斗……不,他们一千人对问悲门的数名刺客可能不占优势,所以就更要努力拉帮结伙,要是本地官吏愿意援手,甚至请动花鸟使,那些江湖草莽肯定不能再这样嚣张。 计划定得没问题,众人的执行力也没掉链子,可事情却依旧没办成——问题出在了县衙那边。 江南的官吏很忙,但再怎么忙,知道屯田兵的副将来拜见,肯定还是得抽出空来接待的。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8节 县衙内的文书了解对方的需求后,很是愣了一会,然后道:“你们要找季大人?季大人失踪了?” 姚盎仁看出不对,道:“你是不是知道季大人的消息?” 文书点头:“是,就在不久前,下官看见了季大人,他留了一封书信在此,说是有事要离开,今日走得匆忙,怕诸位大人担心,告诉我要是有人来问,就将信件交给你们。” 张伯宪呆立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那个那人真是季将军?” 文书无奈:“下官以前没见过季将军,不过他出示了自己的印信,那可不像假的。”然后说了几个季容业的外貌特征。 众副将面面相觑,末了,姚盎仁微微点头:“好像还真是将军。”她有些无可奈何,接着问,“既然如此,请阁下将书信交给我们。此外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季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来的时候身边还有没有别人?” 作为一个谁都可能是自己上司的小吏员,文书没反驳姚盎仁相询的其实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当下非但很干脆地给了对方想要的答案,还附赠了季容业后面的行动路线:“一刻钟之前来的,只有一个人,他给完信后,就往北走了。” “……” 自从季容业失踪后,众人就一直有些无措,不过他们原本是无措里带着“那一定是问悲门在搞鬼”的笃定,听了文书的话后,感情上依旧迷茫,对问悲门的怀疑却有了轻微的动摇。 姚盎仁抹了把脸,拆开信,然后表情木然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信纸上写着一句话——“哈哈,不要担心,我真是临时有事,你们带人按计划赶路就行。” 张伯宪:“……笔迹没问题,不过我觉得将军不是自愿写下这行字的。” ——季容业怎么说都是自幼研读诗书的世家子,开头那两个“哈哈”是什么东西!张伯宪一直不学无术性情暴躁,可就算他都写不出这样的东西! 姚盎仁默默点头,算是赞成同僚的说法。 一位副将提议:“不过将军一刻钟前才离开,我们现在出发应该能赶上。” 姚盎仁就点了下头:“好,现在是白天,料想那些江湖草莽再怎么嚣张,青天白日的,也不会在街上与官兵持械斗殴。” 与此同时,查四玉正站在一棵视角绝佳的大树上俯瞰县衙。 江南地界,处处都有问悲门的明暗据点,查四玉此次是奉命而来,身边带了门主的手令。 为了增加可信度,手令上除了问悲门的公章外,还盖了朝轻岫本人的“载欣载奔”私章,据点内的弟子见到后当然会一力配合。 在据点弟子的帮助下,查四玉按照季容业的模样乔装了一番,她易容的本事一般,据点内弟子的本事更一般,装扮后的模样与季容业本人只有五六分像。好在世代住在本地文书没见过京畿出身的季大人,加上印鉴书信在手,就成功蒙混了过去。 她这么做,主要是希望那些副将能弄错季容业的离开时间跟离开方向,别那么快就将人找到。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香,就算过了很久,季容业也还是觉得自己能闻到药味。 自从那夜季容业随着徐非曲等人一道离开后,为了保障脖子穿孔的他的生命安全,徐非曲每天都让人帮着他换药。 问悲门新门主特制的药粉兼具止血消炎与提神两种效果,很适合治疗外伤,徐非曲也没忘记记录使用效果,准备将记录汇总下来,等回到永宁府后,再呈交给朝轻岫。 仅仅四天后,季容业对着铜镜看时,就觉得脖子上的血洞已经基本愈合。 只要等血痂脱落,就没人能看出来他脖子曾被人刺穿过一回。 其实刚刚脱离大部队时,季容业还想着偷偷溜走,不过越靠近永宁府,他成功离开的可能性便越低。有次上街用饭,季容业发现徐非曲没看着自己,刚想丢块银子下来跑路,就被店老板拦住。 店老板笑眯眯地把钱还了回去,同时亲切友好地表示都是自己人,这笔账不用他付。 季容业心中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 连街上的小贩都可能是问悲门的下属,他只得认栽。 认命之后,季容业索性不再惦记自己的副将们,一心跟着徐非曲往回赶。 不考虑对方江湖草莽的身份,季容业慢慢觉得徐非曲这人还挺有文化,不像一般的绿林豪杰,就算搁在京畿一带,也算是颇负才气之辈。 问悲门有人才如此,难怪能称霸一方。 季容业忍不住打听:“足下饱读诗书,可以考虑去官学内进修。” 徐非曲淡淡:“不瞒季公子,我以前在官学中读过书。” 季容业闻言心头一跳,心中升起一些猜测——他并非一点阅历都没有的世族纨绔,知道许多官学中的风气都不大好,那些缺乏身世背景的学生非常容易受到欺压。 徐非曲以前曾经读过书,如今却待在帮派中帮着做些深夜请人出门的工作,可见其经历曲折。 季容业试探:“足下进入官学之后,又为何……” 徐非曲淡淡:“然后就遇到了我们门主。” 季容业觉得徐非曲省略了某些重要内容:“想来是徐君遇见为难之事,蒙朝门主出手相助,才随她行走。” 徐非曲断然否认:“没有。” 她蒙朝轻岫出手相助是在郜方府时的事,后面之所以会决定在江湖上混,纯粹是看见被动翻船的北臷使团后,突然就想明白了自己的事业方向而已。 季容业:“……” 被轻微挫败感笼罩的季容业默默换了个话题,开始与徐非曲在谈论京中的情形。 京畿一带的事情,应律声以前就跟徐非曲说过,问悲门那边也有消息留存,甚至陆月楼那边时不时也会提上几句,还有六扇门那边,同样很适合打探消息。 徐非曲平日就注意积累各类信息,还根据获得的所有情报做了大致总结,季容业的家族庐扬侯一脉支持的是殷三跟殷五两位殿下,此二人都是王贵人所出,在宫中跟殷四殷六殷七几位成年的皇子皇女关系都不错,在朝则跟孙侞近走得很近,加上年纪居长,据说也颇受皇帝喜爱,继位可能性较高。 不过或许是由于选择困难症,或许是想平衡一下朝堂势力,又或许是不想被人接班,皇帝一直没决定由哪位来当储君。 因为以王贵人为首的外戚集团与孙侞近的势力关系亲近,所以此次前来江南的人里,比如季容业小团队里的副将,有不少人就能跟那几位殿下扯上关系,其中张伯宪直接就是殷七的表弟。 奈何张家在世家里算是十分枝繁叶茂的一家,这一辈的年轻人数量不少,在京畿中时就难免凸显不出张伯宪的重要程度。 不过放在江南,张伯宪这份出身还是挺够看的。 这一天,徐非曲忽然道:“咱们不日就要抵达永宁府,想来公子也已经下定决心安排好屯田的地点。” 季容业态度谨慎:“此事我一直在想,不过鹤山那块地方虽然不错,在下却不好如此突然就做决定,还是等到地方后,先跟本地官吏谈过才好。” 徐非曲:“公子不必费心,咱们既然已经达成一致,先将该写的契书写下,其余事情,到时候再说。” 第223章 季容业右眼皮不断跳动, 他的语气微带诧异,仿佛发自内心为此事而感到惊讶:“什么契书?” 徐非曲:“自然是鹤山的契书。” 季容业:“就算要圈鹤山那块地,也该寻找当地官府才是。” 毕竟鹤山乃是荒地,问悲门再如何手眼通天, 也非得要去县衙走上一遭不可。 徐非曲神色淡淡:“不瞒公子, 为了避免咱们所谋不成, 鹤山一带其实早被问悲门买下,你要买地, 问我们买就是。” ——拟定计划之前, 朝轻岫就派人迅速购入鹤山一带的荒地, 本地官府也很配合,完全没有因为朝门主买得急就乱开高价,甚至还给了优惠。 季容业:“……”他停顿片刻, 勉强道, “徐君想得很是周到,不过咱们不是说好, 开头还得先互相为难一二, 如何能够现在便签下契书呢?” 徐非曲就露出了一个除了礼貌外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签订合同又不耽误开头做戏,公子放心,我会将文书好好收藏起来, 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 绝不会叫外人知晓。” 季容业勉强道:“原来如此。” 他当然明白, 徐非曲如今半客气半胁迫地要求自己签合同,是要拿一份把柄在手中。 对方强硬的态度让季容业有些不快,不过自己此刻身在人手, 而且这个等级的把柄也没到严重会让他就此跌落深渊的地步。 一份契书而已。 就算到时候徐非曲真将契书拿出来,季容业也有许多理由推脱, 他目前最要紧的事是跟自己的下属汇合,同时得到本地花鸟使的保护,免得再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住的地方带走。 一念至此,季容业就很干脆一点头:“就如徐君所言。” 徐非曲早有准备,盯着季容业签字,又让他在契书上盖了屯田主将的印鉴,并慢慢补齐各类需要的文书。 过不多时,季容业总算做完了对方要求的事。徐非曲将文书一一看过,收好,有些文书需要写两份,由季容业跟问悲门两边各自保存一份。 她道:“接下来,咱们可以再想一想,开头在何处做戏。”又道,“其实此事徐某已经考虑过,为了让京畿中人放心你,公子得表现得强硬一些,与江南地方豪强产生些龃龉,那么第一步要圈的良田,还是选在宣庄比较好。” 季容业:“……季某虽然觉得有必要取信于上峰,却并不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宣庄这个地方他知道,那里的田地质量当然不错,问题是宣庄情况过于复杂,此处不止有问悲门的地,还有桂老板的地、不二斋的地、本地豪族的地,当中甚至还散落着不少官田。 季容业都不敢想象,自己当真将在此屯田,前后究竟需要打通多少关卡。 而且就算他受孙侞近密令,准备对问悲门不利,打压江南势力,也只准备逐个击破,并不希望刚刚抵达就与所有人为敌,迫使本地势力团结协作。 徐非曲摇头:“漫天要价,才好就地还钱。” 季容业心中不愿,嘴上却不说死:“徐君的想法,在下会考虑的,不过也得问问副将们的意思。” 他觉得宣庄并不合适,不过提及宣庄后,季容业忽然想到距离宣庄不远的千庄。 季容业来永宁府之前做过功课,还求了户部那边的人情,提前查阅了许多田亩资料。 据说千庄那边本来是荒田,五年前大部分区域被人买下开拓,如今勉强也算是接近荒田的地方。 只要买下田地的人没什么太深厚的背景,便很容易被巧取豪夺。 心念电转间,季容业忽然向徐非曲笑道:“徐君可知,这一次转移到江南的屯田兵,很多都是原先肃卫军的人,还包括一些将官。” 徐非曲:“此事在下略有耳闻。” 季容业:“别的人倒无所谓,以后好生合作就是,只是有位副将跟咱们不一样,她是犯了事后来的北边,并非肃卫军嫡系,以往很被同袍嫌恶,此次更借着屯田的由头扔到了我这边。我帮贵帮的忙,也希望贵帮可以替在下做点事情。” 徐非曲看着季容业。 季容业站直身体,一动不动。 片刻后,徐非曲忽然一笑,似乎很是轻快地伸手拍了拍季容业的肩:“这也不算大事,还有什么要求,季公子尽可以直言。” 季容业嘴唇抖了一下,随后微微拱手,压低声音:“季某知道问悲门是武林正道砥柱,绝不敢提什么过分要求,只要让此人离开军中就行。” 在徐非曲抬手时,他露出了明显的痛楚之色。 徐非曲压低声音:“季公子放心,只要你好生考虑咱们的要求,我们也绝不会不顾念朋友的利益。”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在下发现你右肩有些气血不通,好在不是大毛病,一个月左右就能痊愈。” 季容业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季某知道了,多谢姑娘关心。” 他明白,对方是在告诉自己,刚刚拍的那一下,虽然会让他不好受,却不会留下永久损伤。 * 由于之前问悲门这边刻意做了些手脚,季容业副将们的行程被拖延了好些天,徐非曲便不紧不慢地带着季容业往陪都赶,等抵达永宁府一带后,她就不再让问悲门的人隐瞒季容业的消息。 于是没过多久,张伯宪等人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附近。 他们与当日初见时相比,已经显得有些颓丧,衣服也没那么崭新,连目中的神采都黯淡了几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79节 这倒不是副将们综合素质不行,主要是他们这些天实在是疲于奔命,虽说总能找到季容业留下的各种消息,却一直看不到主将的人,仿佛对方正在跟自己捉迷藏。每次他们赶到目的地时,得到的消息就只有“那位季大人不久之前刚走,哦,对了,他还有话/纸条/信件留给你们”等等,让人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觉得那位季将军在跑路上实在天赋异禀。 副将们无可奈何之下,便决定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先赶往永宁府,另一部分人在周围慢慢搜寻,还有一部分人则负责组织兵卒,将主将的亲兵们好好带去陪都。 今日张伯宪刚见到季容业时,差点当场流下眼泪。 那是一个能说话、能喘气的季容业,此刻看起来也没有准备再留下点消息后自己悄悄跑路的意思。 张伯宪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向季容业见过礼,又对徐非曲怒道:“你是谁,怎么会和咱们季将军在一起?” 徐非曲:“在下不过一路人,偶尔遇见了这位季公子。” 不等张伯宪再度发难,徐非曲便面色一肃,冷冷道:“我看兄台应该是季将军的下属,既然是下属,为何如此玩忽职守,不在主官身边护送?” “……” 季容业有些瞠目结舌,似乎没想到这些以心思简单著称的江湖草莽,居然能迅速把丢失上司的责任甩到副将们头上。 张伯宪气结:“此事难道还是我们的错?” 徐非曲淡淡:“如果副将与护卫的责任不包括保护主将安全,那也可以不是你们的错。” “……” 张伯宪胸口起伏,面色涨红,一脸濒临中风的模样。 此刻在旁护卫徐非曲安全的查四玉想,果然江湖中武力高的人就不能多读书,否则一旦带上唇枪舌剑属性,很容易为本地医馆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既然季容业已经跟自己的副将安全汇合,徐非曲也就不再多留,很干脆的向人拱拱手,当即道别而去。 等人影消失后,张伯宪忍不住道:“将军,你之前就是被她带走的吧?” “……” 季容业虽然不是武林高手,却知道武林高手必然耳聪目明,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走远,所以不敢说真话,只用目光示意张伯宪,让对方保持安静。 张伯宪:“将军,你眼睛怎么了?” “……” 季容业干咳一声,闭了闭眼,不再试图暗示对方,勉强回答:“就是,不小心遇见了。” 如果张伯宪并非同样出身世家,而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副将,此刻一定能理解季容业不欲多言的意思。 无法读懂言下之意的张伯宪不信:“这也能不小心遇见?” 季容业:“嗯。” 张伯宪目光中多了些同情之色,难得不再嫉恨对方比自己先一步成了主将——他觉得这位季家三公子在离开大部队后果然没过什么好日子,不但眼皮开始抽筋,连脸颊都开始抽搐,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中风击倒。 他在心里感慨了两句,又想起一件事情,赶忙追问:“那纸条呢,难道房中的纸条当真将军所留?”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季容业点头:“是。” 张伯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摇摇欲坠:“写着‘哈哈’的也是?” 面对不懂委婉为何物且背景深厚的下属,季容业只得面无表情道:“……是的,那些都是。” 张伯宪想,流言果然不能尽信,早知季家公子胸无点墨,当初在竞争主将之位时,他就该多用些心思。 * 永宁府。 冬天的阳光不如夏天那样热烈,却依旧能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问悲门前车水马龙一如往昔,仅从外表看,丝毫瞧不出此地已经换了个主人。 第224章 不过纵使门外情形一如往昔, 由于朝轻岫本人做事风格与岑照阙不同,问悲门的许多细节也已经不知不觉产生了改变。 比如在岑照阙当家做主时,他平常不怎么在外露面,更多时候会选择待在重明书院帮应律声镇宅, 也不怎么乐意去别人家做客, 等朝轻岫上任后, 平常与陆月楼那边的走动就慢慢多了一些。 今日,陆月楼下帖想要邀请朝轻岫去看戏, 得到的回复却是门主早一步去了韦通判那边。 陆月楼扬扬眉, 直接令人将马车赶到通判府门口。 通判府的侍卫认得陆月楼, 见他来,忙笑着过去问了好:“小人给公子请安。”然后转身跟别的侍卫挥挥手,直接放人进门。 陆月楼问:“朝门主在姊姊这边?” 侍卫:“是, 朝门主如今正在书房那边。” 陆月楼点头, 径自向内走去。 他一开始不明白韦念安是怎么把朝轻岫喊过来的,等到书房外的花园时, 就瞬间明白了个中缘由。 ——此时此刻, 白衣如雪的朝门主正抱着一本棋谱全神贯注地翻阅,哪怕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却依旧埋首于书本当中, 头也不抬道:“陆公子随便坐。” 陆月楼:“……” 果然投其所好, 才能宾至如归。要不是他很确定自己来的是通判府而非问悲门, 只听朝轻岫刚刚的口气,差点都要以为这是她的宅子。 韦念安对义弟笑:“我之前没想到,原来朝门主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陆月楼:“朝门主智略超群, 焉知不是从下棋中得来的领悟。” 一般的江湖势力老大,等闲不会前往立场不确定的人家做客, 免得不慎中了埋伏。不过两人都知道,岑照阙退位后就以李归弦的身份留在门主为朝轻岫提供武力上的支持,虽然不一定时时刻刻都跟在左右,旁人却不敢赌他什么时候不在。 而且就算李归弦没有随从护卫,简云明的武功也不可小觑。 所以哪怕朝轻岫表现得足够大胆且不在乎自身安危,别人也不敢随意动手,生怕是这位心狠手辣声名能止小儿夜啼的朝门主刻意留下的圈套。 为此,许鹤年还偷偷问过妹妹,朝轻岫是否有类似打算,得到的回答是许白水一句真心实意的“我没法确定”。 许白水是真的没法替兄长答疑解惑,每次在她以为朝轻岫正在安排计谋的时候都所料无误,每次以为朝轻岫是在休假——比如当初住在张记药铺当中之时——都会惨遭事实的打脸。 事已至此,许白水觉得外人将自家上司想象得可怕一点也没什么,起码有助于提高本地的治安水平。 花园中,朝轻岫翻看棋谱的时候,简云明仿佛一团影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院子的角落中。 过了半个时辰,大约是感觉到天色不早,朝轻岫恋恋不舍地起身,向韦念安两人一礼:“叨扰许久,家中还有些事情,朝某这就要告辞了。”又道,“方才那本棋谱可否借给在下?” 韦念安笑:“当真借给门主,你下次就不肯来我家了。” 朝轻岫:“……” 新上任大的朝门主考虑了一下自己休假时的活动偏好,不得不承认,韦念安所言无误。自己的确不怎么爱上门做客。 她思考片刻,重新拿起棋谱飞快并翻动后面的纸页,好像是在努力记忆自己还没看过的内容,过了会后才将书放下,略有些遗憾地拱手:“那么朝某下次再来拜访。” 陆月楼叹息:“我觉得朝门主已经将棋谱整本背下了,只怕姊姊下回还要找些新的来才好。” 朝轻岫摇头,实话实说:“不至于,我今日只是将书匆匆翻阅一遍,事后能记住二三成,已算侥幸。” 韦念安不是喜欢勉强宾客的主人,见朝轻岫告辞,就跟陆月楼一起送人出门。 角落里的简云明也像影子一样,他看朝轻岫站起,便静静转身,跟在她的身后。全程无声无息,如果简云明武功不是那么好的话,陆月楼觉得自己会很容易忽略掉对方的存在。 江南武林与本地官府的关系不算坏,却一直不是特别亲近,陆月楼猜测,今日韦念安请朝轻岫到府上来,示好是一方面,却只怕还存了点看看对方出门时身边安保情况的心思,可惜没能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除了简云明外,还有什么人跟着朝轻岫吗,李归弦又去了什么地方? 纷杂的念头在陆月楼脑海中闪过,他面上神色不动,含笑目送朝轻岫望外走。 此刻通判府前院中只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青盖马车,造型很是朴素,完全不像声震江湖级别的武林大豪的交通工具。 不过比起问悲门上一任老大,朝轻岫的出行待遇已经挺不错了——作为曾经的江南魁首,李归弦不管是以哪个身份在外行走,他都更倾向于使用轻功赶短途,骑马走长途。 朝轻岫闭目靠在椅背上,忽然间,她感觉车身微晃动,一片阳光洒落进来。 她睁开眼,立刻瞧见车厢内多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马车外,简云明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空降于自己身边的查四玉,往边上挪了挪,自觉地给人让出一个共同赶车的位置。 朝轻岫对许白水和徐非曲道:“你们总算舍得回来了。” 许白水笑嘻嘻:“属下一路上心心念念全是老大你,所以刚进永宁府,就直接过来复命。” 朝轻岫唇角微翘,神情真挚:“多谢少掌柜惦记。”随后伸出手,从许白水袖子里摸出了一只不算很热乎的馅饼。 看情况,许白水已经是去街上吃过一圈了。 很好,起码两人没有空着肚子回来。 徐非曲别过脸——朝轻岫实在是一个擅长观察细节的老大。 许白水干咳一声,一脸的忠诚正直:“……我们怕帮主饿,回来前特地给你带了些小食。” 朝轻岫柔声提醒:“馅饼已经快凉了。” 算一算时间,许白水显然不是特地为她去买饼,而是买完饼后还在周围悠闲地逛了好几圈。 徐非曲没有让许白水陷入“该怎么继续找借口”的尴尬当中,而是直接与朝轻岫谈起了工作: “如今季容业已经到了永宁府,跟他一道来的那些士卒过上三五天也能抵达。” 朝轻岫颔首:“此人特地赶着年前过来,大约就是想在年关前,直接将事情办妥。” 徐非曲:“我看那位季将军,言谈间颇有几分雷厉风行之色。” 许白水:“其实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季容业在北地待了不过一年,而且一直位于后方,没什么打仗的经验,不算厉害人物。” 徐非曲对此不完全赞成:“去年朝廷与北臷刚刚打了一仗,就算他一直在后方,多少也积攒了些经验,又能挤掉旁的竞争者成为主将,性格必有强硬之处。” 朝轻岫听完后,缓声道:“那位季将军如此身世,又是如此履历,兼之年轻气盛,如今被派来江南办事,实在很委屈他。” 许白水愣了一下,在心中仔细解读了一下朝轻岫的言下之意:“老大说他委屈,意识是指季容业未必愿意久留吗?” 朝轻岫闻言露出微笑,同时伸手摸了摸许白水的头。 许白水:“……” 徐非曲则想,朝轻岫此言,应该还有暗示季容业行事会有些急躁的意思在。 年轻人大多比年老者更爱冒险,季容业会是那个特例吗? * 徐非曲两人跟朝轻岫汇合后,就无事一身轻地返回问悲门,而同样刚抵达永宁府的季容业却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他在被张伯宪等人找到后,首先得将自身的消息传给留在半路上那些副将们。 可能是武林的存在促进了信鸽业的繁荣发展,大夏的飞禽信息传递系统颇为发达,被选中的鸽子在腿部被绑上细竹筒后,振翅而起,以一个时辰两百里的速度,将季容业的手书传到剩下那些副将们手中。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0节 得知上司还活着,并且活得不错后,正在或竭力搜索或假装竭力搜索将军下落的副将们顿时大舒一口气,骂了几句把人带走的坏蛋,随后集结队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永宁府。 士卒们则有些呆呆地摸不清楚情况,不少人甚至觉得慢慢走路也挺好,至于主将本人身在何地、是否失踪——从北边千里迢迢赶到江南的士卒们表示,他们对此的关心十分有限。 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季容业此行带的屯田兵并不太多,第一批随他前来的兵将统共不过千余,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只打算先将架子搭建起来,其余事情准备等事情走上流程后再说。 永宁府这边,姚盎仁再三确认季容业没受到严重伤害后,本来微觉安心,可又发觉主将每次说那些消息都是他自己留下的时候,眉宇间都多少带了点言不由衷的勉强,心中便怀疑对方当日的不告而别只是本地帮派给的一个下马威。 姚盎仁在心中忖度,觉得那位朝门主气派很大,可能不怎么好相处。 不过问题不大,反正无论是按官职还是按性格,都轮不到她去跟朝门主相处。 第225章 姚盎仁思考的时候, 面孔上就多了点忧虑的神色。 官面上的力量当然是屯田兵占优,毕竟真闹起来,无论是花鸟使还是本地官府,都一定会向着他们。然而帮派这种组织的可恶之处, 就在于其中许多成员都是市井小民, 谁也没法确定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小贩是否就跟本地的某个组织有关。有句俗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何况以实力而言,问悲门也能算是一条龙。 张伯宪皱眉, 完全不理解同僚的担忧:“朝轻岫是本地武林首脑又怎么样, 我们是官家的人, 就算开罪她,问悲门又能怎样,还敢打杀我们不成?” 姚盎仁看同僚:“你怎知她不敢?” 张伯宪瞪眼:“难道她不要自己脑袋了?” 姚盎仁叹息, 提醒得更仔细一点:“如果姓朝的决定杀你, 谁能找到证据?” 就像当日岑照阙横行江南——他砍过的孙党脑袋都堆起来都能当京观,事后负责调查抓捕的人, 却连一丝线索都找不到。由于他砍得人大多臭名昭著, 清流不是很乐意提供帮助,孙相那边屡出好手,却只是为对方增添了新的战绩而已。 而且以问悲门的战力, 就算被围攻, 当中的高手也未必会被拿下, 更可能是在本地豪杰的掩护下落草为寇,等过上几年,风声过去, 朝廷再度大赦天下,就又能昂首挺胸地站出来。 张伯宪不甚在意:“一般人找不到证据, 可这不是还有花鸟使么。” 姚盎仁:“要是花鸟使也不成呢?” 张伯宪嗤笑:“花鸟使要是找不到凶手,我们家里的人难道不会问卓大人要个说法吗,指不定她本人都得亲自来江南查案。” 其实张伯宪的话颇有道理,姚盎仁闻言后心中顿时轻松许多——出头的椽子先烂,就算问悲门要杀鸡儆猴,有张伯宪败絮在前,那位朝门主就算要砍人,刀口多半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落到她姚盎仁的脑袋上。 姚盎仁深深看了张伯宪一眼,笑道:“你能这样想便好。”不等张伯宪琢磨出不对,又道,“将军喊咱们议事,伯宪兄与我一起过去?” 张伯宪总觉得姚盎仁的笑容有些怪怪的,但听她说要去见季容业,就瞬间忘记了方才那点古怪之处,跟着对方一道去见上司。 今天季容业喊副将们过来,就是为了讨论要将屯田的地点设置于何处。 季容业在心中选定了千庄,也考虑好了理由。 千庄距离永宁府不算远,无论是位置还是地形都很适合拓展,今后再迁几批屯田兵来也完全能住得下。 非要说有问题的话,那只有一点,就是千庄一带的田地已被问悲门的人买走。不过除了问悲门外,与其它势力的产业间的干系倒是不大——要说还跟哪家离得近,大约是桂堂东,他有个产香料的庄子就建在位于千庄两个时辰的地方。 姚盎仁闻言微觉不安,不过看季容业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其余同僚也多有赞成之声,便没有开口反对。 当初问悲门大量购入荒田,是为了安置门中弟子——行走江湖,伤残是难免的,也有些人闯江湖闯到一半时,身体虽然没受到不可逆转的严重伤害,心灵却已经千疮百孔,不复昔年豪情,只想归隐田园。 问悲门不愿勉强门中一道打拼的伙伴,于是就在江南找了些地方安置他们,希望这些人在退出江湖后,能过上安宁平静地生活。 当初问悲门中也有人考虑过,那些离开江湖的朋友门是不是住得离原来组织远一点会比较好,不过永宁府附近已经算是难得的安定富饶之地,再往南走环境就太荒凉,而荒凉的地方容易出现强盗,连根本没有行走江湖的师少居主都得时不时提刀出门,砍两颗匪徒脑袋下来安定地方。要是往北走,越往北孙侞近的势力占比就越高,某些地方的江湖环境还不如陪都乡下。 而岑照阙在为门人买田之后,也真的没再因为江湖上的事情去打扰过对方,顶多是有一个叫姓李的无名少侠偶尔路过时,会停下脚步,看看今年的稻子长得如何。 住在千庄的前问悲门成员,自此摆脱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过上了希望依旧的安宁平和的田园生活。 不过问悲门不去打扰千庄的人是顾念江湖义气,其他人不来打搅,则是因为住在此地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千庄的农人没有太高深的武功,有些甚至没有健全的肢体。 他们毫无身份可言,也不值得旁人忌讳,若是情势所迫,真要集体迁走也不难办到。 季容业考虑过,将屯田地点定在此处,既能遵照孙相的意思,与问悲门对着干,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让问悲门非得动手砍自己的脑袋不可。 而且千庄本地的农人跟江湖上已经没什么联系了,哪怕被强制迁走后,偶尔会咕哝两句,感慨一声如果还是岑老大主事,又岂有敌人胆敢走到家门口撒野,也不会有人将这些话语传出去,影响朝轻岫的声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就算问悲门不满,季容业也有理由为自己辩解。 毕竟他从没敢得罪朝轻岫,他得罪的只是一些早就无法对问悲门提供任何助力的无用之人而已。 通判府的后衙中。 韦念安对自己的生活条件很满意,她挺喜欢钱,也喜欢花钱带来的享受,经常耗费重金购买茶叶,她同样爱煮茶,比如今天,就在茶里加了盐、糖、胡椒、芝麻一起煮,发现水烧得快干了,又往壶里添了一点水。 各类香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飘荡在花园当中。 陆月楼低眉敛目地坐在一旁,神情平定无波,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嗅觉。 韦念安:“阿弟要不要来一点?” 陆月楼恭恭敬敬道:“我不渴。” 他是真的不渴,不过就算渴,也不太想喝韦念安煮出来的东西,哪怕这煮茶的法子是韦念安从古籍上学来的。 由此可见,古人的生活条件委实艰苦。 ——陆月楼严重怀疑,上次要不是棋谱有吸引力,哪怕朝轻岫心中愿意与官府合作,也得在韦念安上手煮茶的时候直接转身走人。理由也很好找,只说通判要给朝门主喝泥巴就行。 韦念安:“那位季将军的打算,阿弟想必已经知道。其实他真要将屯田地点定在千庄那边,官府这边自然只能配合。” 其实众人心中都很清楚,不提屯田的位置,只看非得把原先边地的驻军转移到南边,就知道此事安排地当真乱七八糟,充满了皇帝本人所独有的办事风格。 肃卫军一向待在北地,就算屯田,也应该在北地边境屯田。就算朝廷觉得江南很有发展潜力,一定要在此屯田,那下一道命令来,然后从本地征人就行。 将肃卫军从边地千里迢迢迁过来的行为毫无道理可言,简直让人怀疑孙侞近配合皇帝行事的目的,就是消耗军力并给南边添堵。 不过朝廷的行为虽无道理,却合乎律法,千庄中人被移走后,也会按照荒田被征收的标准,得到经过一定盘剥克扣的补偿。好在这些人跟问悲门有关系,克扣得不会太过分。。 除此之外,季容业本人也并没有值得一砍的劣迹。 命令是朝廷下的,季容业只是遵命而行,而且与问悲门主对着干,也并非触犯律法之事,真要选择干掉他,反而会惊动花鸟使。比如云维舟,她人品武功都出色,心中也亲近江湖正道,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大夏律法的边缘反复横跳却不阻止。 所以在屯田一事上,季容业占据了天然的优势。 陆月楼忽然问:“之后要是朝门主吩咐我帮忙说项,去请那位季将军改变主意……” 他跟韦念安都是官吏,想做点什么,能采取更柔和一些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韦念安扫了义弟一眼:“你自己决定便是。”又道,“我倒是觉得,那位朝门主不会请人帮忙。” 陆月楼欠欠身。 他方才想问的其实是韦念安会配合哪一边。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韦念安可能会配合每一边。 毕竟这位通判大人平日主打一个对所有人都亲切友善。 没过多久,季容业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去千庄看看,希望官府配合,出具迁移千庄本地农人的命令。 他还特地上门拜访,得到了韦念安的热情接待。 当然对于屯田兵的试探,韦念安的所有回答都是“按照流程办”,起码从表面看,她并不打算偏私任何一方。 陆月楼知道韦念安是真的打算这么做——最少现阶段是的。 然而要是朝轻岫本人在此期间流露出跟韦念安更亲近的倾向,事情自然又有所不同。 陆月楼也有些好奇朝轻岫本人打算做些什么,而且他还收到一个消息——就在最近,朝轻岫可能会动身去千庄走一趟,当然此事也屯田无关,朝门主不过是在城中待久了,有些无聊,准备去外面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住个三五天散心而已。 第226章 已经被动增长过见识的陆月楼想, 朝门主出门闲逛并精准散心散到千庄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是不太高,跟有个叫陈微明的路人因为想求见岑照阙才到艰虞别院投宿的概率差不多。 *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可近来又有些反复, 或许也是因此, 集市上因此热闹了许多,不少怕冷的百姓都从家中晃了出来, 继续为自己购置年货。 平民百姓要购置年货, 达官显贵当然也要, 军士们更要——眼下距离过年已经没有几天,朝廷正在给各级官吏下发过年的薪饷,朝中高官可以得到较为丰厚腊赐, 至于小官乃至普通吏员, 待遇就要低得多,通常可以收到相当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薪俸的过年钱。 按照大夏朝廷一贯的办事习惯, 涉及钱财的流程一般绝不会走得太快, 幸而季容业背景不错,朝上的人不会因此给他使绊子,所需的钱款没多久就被拨到了他手中。 季容业带在身边的人除了二十个副将外, 还有一干都头队长小卒等, 那些人得到的赏赐要比普通士卒更高一些。 因为季容业打算直接在千庄住下, 官府那边,也就派人将钱粮送到了此地。 这笔钱主要由铜钱跟白银构成,重量极为可观, 负责押运货款的小吏满面疲惫之色地坐在牛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陷入泥的车辙, 同时有些庆幸官府那边调高了此次年末薪俸中白银的占比,否则此行需要的牛车还得多出一倍来。 几番努力之下,青牛依旧没能将车子拖出去,最后小吏们不得不亲自上手,好容易才将车轮从泥坑里推了出去。 大冷天,一群人直接累出了汗,蹲在田埂边直喘气。 冬天的土路本来应该好走一点,奈何从前两天开始,本来一直处于零下的温度莫名开始回升,天上半雨半雪地下着,给人一种讨厌的阴冷感,许多地方的冻土更是变成了泥沼。 黑漆漆的乌鸫鸟停在车厢上,用高傲地眼神睥睨着那群瘫坐在田埂边的人,时不时低下头,从袋子的破口里啄点露出来的谷物。 眼见此地离季容业的住处已经不远,小吏中间有机灵的,休息一会后,直接跑去找了数名士卒过来,让军营的人替他们把牛车带了过去。 车轮重新开始滚动,正在用餐的乌鸫鸟很不高兴地从车顶上飞走。 铜钱、白银还有谷物依次从车子上卸下,东西交割完毕后,小吏们从屯田兵这里拿到确认收获的字条后便抓紧时间驾着空车离开,完全没有在此地过夜的打算——千庄一带都是田庄,人烟完全是密集的反义词,住惯城市的人,很难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 大约只有问悲门主这那样的江湖高人,才会觉得此地适合散心。 季容业不清楚那些小吏的想法,否则很容易兴起知己之感。 若非以前有过军旅经历,出身京畿世族的季容业多半已经按耐不住地跑回城中饮酒作乐。 住在千庄的都是农户,季容业目前的住处也是由农庄改建而成的,不过寻常农庄面积有限,无法安置所有士卒,只好又令人在旁临时搭建了许多营帐。 季容业安顿的同时也没忘记嘱咐副将们:“这些天都警醒些,不要乱跑乱逛,违者直接军法处置。” 张伯宪撇嘴,显然十分不耐,不过还是跟其他同僚一样躬身称是。 姚盎仁倒是打心底里没什么反对意见,她很清楚,千庄毕竟是问悲门用来安置退休人员的场所,路上遇见除野草的慈祥老婆婆都得当点心,最好表现得礼貌一点,千万别给人展现自己务农前职业技能的机会。 哪怕在传言里,那些人并非身怀绝技之辈,姚盎仁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对方的攻击强度。 季容业摆摆手,让副将们离开,只留了一些文职人员在旁,计算该怎么给人发过年钱——毕竟他们在编制上已经变成了屯田兵,一应待遇也按现在的新身份走,作为主将,他过年时按制可以得到铜钱一百贯,也就是白银百两,而副将只有八十两。 正在季容业忙着办公时,刚离开不久的姚盎仁再度出现,面上还带了点紧张之色:“属下看见了问悲门的车队。” 季容业手一松,蘸满墨水的毛笔啪嗒一下,跌落在白纸上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1节 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姚盎仁:“属下叫人过去打探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个人跟将军说的一样,形容挺温雅,还穿着白色的外袍。” 单单形容挺温雅这点未必是朝轻岫,可再加上白色外袍,指向性便格外明确起来。 如果说方才的季容业在强自镇定,如今就明显将吃惊的情绪展现在了脸上:“那位朝门主当真来了?”他微觉不安,立刻,“那么,能否立刻请云捕头过来?” 虽然清流出身的人脾气执拗,却具备值得信任的人品,如果双方真的因为朝廷政令起冲突,云维舟肯定会出手维护柔弱的季将军。 姚盎仁对上司决定增加己方安全保障的行为十分赞成,立刻道:“属下这就去给云大人送信。” 季容业点头,然后道:“别的事情先暂时放下,等云大人到了,我们再继续谈将千庄作为屯田之处的决定。” 姚盎仁表示遵命。 其实季容业之前跟副将们商议过了,众人都对千庄的位置跟面积很满意,如果问悲门那边没人来,现在就该与村长沟通,然后再与各家各户之间谈谈搬迁赔偿问题。当然按照之前的计划,赔偿不会很高,毕竟对他们而言,这些也只是走个流程,若是到了最后还有村民不愿意搬走,体贴的季将军也会派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搬迁工作。 作为主官,季容业觉得做出决定的自己格外危险,有被江湖人二次带走的可能。 不过就像问悲门给他出难题一样,季容业其实也给问悲门出了难题。 只要对方还没解决掉武曾瑜,他就有理由继续推脱。 * 问悲门车队抵达千庄的消息仿佛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带起一点涟漪后,便逐渐消失了痕迹。 张伯宪陪季容业来到千庄后,难得安分了两天,最后实在有点待不住,干脆以调查情况为理由,带着手下士卒在附近溜达,还打了点农户家养的动物烧烤,心情好的时候给钱,心情不好的时候便直接溜之大吉。 姚盎仁几次路过,都觉得本地农户看张伯宪的目光不大善良。 然而不管再怎么不善良,那些农人都没有展现出动手的意思。 张伯宪的态度影响了其他同僚,其余副将们逐渐觉得,千庄的居民也没什么危险之处,自己很不必将传言当真。 不过也并非所有将官都与张伯宪有着相同的态度。毕竟各人身份不同,做事态度也有不同,来自京畿的将官最是嚣张,季容业到了军中后自行提拔的将官们就要沉稳一些,至于那些来自肃卫军的兵士,因为不是很被季容业接受,所以十分低调。 武曾瑜就是那些最为低调的底层官兵之一。 她小时候跟镇上武馆的人学过点功夫,甚至修出了一些内劲,身手还算不错,只是性子太闷,几次升迁几次降职,在北军变成屯田兵后,更是越来越少被上官拉去议事,如今待在农庄改建而出的临时营盘中,存在感更是低得仿佛隐形人。 武曾瑜想,大约正是因为自己存在感低,所以那位季将军在进行一些不适合公开的活动时,竟然也没吩咐手下人避着自己。 这两天,一直有些商人打扮的陌生面孔在营盘内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商量过年的事情。 普通士卒也有过年钱,不过发下来的铜板有相当一部分会被提前换成物品。 她远远注意到,有商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钱袋,动作灵活地塞到了军中买办的手中。 买办还有些矜持,一副想要推拒的模样:“不是我不肯照顾生意,可一次性买太多也不合适……” 商人笑嘻嘻道:“诸位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要购置,集体买比单个去买便宜许多,还更省心省力,大人就当是体谅那些兵卒,替他们将东西购置全了,岂不两便?” 其实商人说得没错,武曾瑜久在军中,更是懂得里面的门道。 有些货物,去集市上单买需要十个钱,大量购置只要七个钱,而买办报给账房的则是八个钱。 那多出来的一钱,便是买办的油水。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假公济私,大多数人其实都能接受。不过武曾瑜冷眼旁观,发现行走在季容业军营里的商人分明是在拿单价只值三个钱的货当做十个钱跟屯田兵谈,最后买办用四个钱拿货,报到账上的是九个钱——买办如此费心费力,显然不止是在替自己增加收入。 如今来到千庄的屯田兵只有千余人,可后面却还有九千人在路上,对某些人而言,那又是一笔潜在的油水。 武曾瑜沉默地站在原地。 忽然间,她偏过头,看向营帐后方。 武曾瑜总觉得那里闪过了一道黑影。 黑色的乌鸫拍打着翅膀,悠闲又骄傲地飞离帐顶,同时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极具物种特色的装饰。 此刻,一群人正抬着箱子往季容业那走,未曾想到会有大自然的馈赠从天而降,为首之人“啊呀”一声,面露惊恐之色,立刻就想往旁边躲,后面的人也跟着趔趄起来,脚步一个不稳,箱子脱手,摔在地上。 第227章 就在此时, 一只手出现在那些人视野当中,那只手先一步抬起箱子底,掂了掂重量。 武曾瑜皱眉:“你们是给主将副将送过年钱吗?” 抬箱子的人不说话。 武曾瑜:“那边的箱子里大约一千五百两出头。这箱呢,里面恐怕不止一百两罢?” 负责给季容业送钱的队头的表情冰冷, 一伸手就将武曾瑜推开, 语气轻蔑:“姓武的, 这里可不是北边了,你如今连副将也没混上, 劝你还是少管将军的闲事为妙。” 武曾瑜冷笑一声, 退开两步, 甩袖子走人。 那名队头在武曾瑜背后啐了一声。 另一个副队头忙笑道:“别理她,别理她,仗着学过武功, 又是北军中的老资格, 就恁无法无天!如今来了江南,她已无用武之地, 早晚得被将军收拾掉。” 都头狠狠点头。 武曾瑜从营帐中走过, 有些人远远瞧见她,笑出声来,还有人喊道:“小的今日打了点猎物, 武大人可愿意行光?” 不等武曾瑜回答, 旁人就大事道:“你糊涂, 武大人不是副将,中午的饭不必送给她。” 之前说话那人就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连声道:“我倒是忘了, 武大人已经降职,跟咱们比也差不多。” 那些人说了几句, 看武曾瑜只是不理会,倒也不敢凑得太近,嘀咕几句就散了。 季容业营帐中的习惯,一般士卒跟底层军官,每天只有辰中跟申中两餐饭,高级将领的话,中午还能有一顿。 武曾瑜原本已经混到了主将的位置,后来被一路贬黜,如今只是一名都头,加上不受上司器重,平时很受白眼。 她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田垄。 冬天的千庄显得比平日里更加静谧,武曾瑜有些理解,问悲门为何会选中此处作为那些退出江湖的弟子的隐居地点。 经历过秋天的辛苦后,许多农户都要赶在冬天好好休息一番。 要是没有那批不速之客,如今他们本该自在地走在自己的土地上,享受着自己劳作的成果。 千庄本地的村长想着这件事,就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名叫罗其周,并非官府任命的吏员,而是村民推举出来的头领,退出江湖前是姜遥天身边护卫,一次火拼后断了腿,养完伤便搬过来隐居。 问悲门很少打扰那些住到千庄中的人,直到数日前,罗其周忽然收到消息,得知了屯田一事。 写信的人是老上司姜遥天,她告诉罗其周,问悲门新门主朝轻岫此时正在外面视察,路过千庄时,可能会在此住上一两天,千庄的人要是不满屯田之事,可以跟朝轻岫沟通。 姜遥天的判断很准,在季容业那些人来了不久,问悲门门主的车队也低调地抵达了千庄。 罗其周等了半日,估量着朝轻岫那边已经安顿下来,便过去拜见。 * 农庄边那棵落尽叶片的柳树仿佛一根巨大的倒立着的扫帚。 简云明看着被许白水倒拎在手中的扫帚时,心中忽然产生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一念至此,他习惯性地收敛了所有思绪,然后按照朝轻岫之前的吩咐,去给外头的人开门。 问悲门主暂居之处是村东头一间农庄,里面布置得很整齐,房中弥漫着樟脑的清凉气息,显然已经进行过基本的驱虫工作。 罗其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江湖上的消息,“朝轻岫”三个字,对她来说格外陌生。 被人带去见朝轻岫的时候,她隐隐觉得有些忐忑。 罗其周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衣少年人正在画画。 她一眼就瞧出,对方画的是千庄的地图。 一个锦衣年轻人将身体的重心放在一根秃得很奇怪的扫帚上,歪站在旁边点评:“帮主你画图上的本事……实在远不如非曲。” 白衣人点点头,叹息一声,将图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中:“我以为我有进步。” 年轻人目露同情之色:“其实进步很明显。” 白衣人笑:“只是差距也很明显。”看着罗其周,温声道,“罗村长,你请坐。” 此人显然是朝轻岫。 罗其周心下纳闷,觉得朝轻岫看着比想象的要和气文雅得多,说她是重明书院的学生都比说她是江南武林魁首更加靠谱。思忖间,罗其周的反应就慢了半拍,等朝轻岫说完请坐后过了一会,才应了声“是”。 朝轻岫先问过千庄地理环境,农作物培养情况以及本地人生活状态,然后才慢慢将话题拉到屯田那边。 罗其周:“我们知道此事过于为难,若是门主决心命我们撤离,我等一定遵命。” 朝轻岫微一扬眉。 “命我们撤离”、“一定遵命”……罗其周话里的意思,显然在说是除非朝轻岫下令,否则他们不打算离开故土。 新官上任三把火,换做旧上司出面,别说岑照阙,就算是诸自飞等人过来,只要说一句事情难办,千庄的农户自然会配合地平静搬走。 今日新门主大驾光临,同样的决定,却只会让人觉得朝轻岫软弱。 罗其周有些紧张,她抬头,看着那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似乎出了会神,然后才微微笑道:“不必担心,我一定尽力斡旋。” “……” 罗其周心情有些微妙。 下属很容易对上司产生不满情绪,比如岑照阙担任门主时,门内存在过各种观点,其中有一派觉得老大做事太过强横,不懂得沟通协调。 作为曾经抱有类似观点的人,罗其周觉得人许愿时果然不能太频繁,否则老天在完成心愿上容易用力过猛——她万万没想到,问悲门门主在遇见旁人为难时,居然会用到“斡旋”二字。 罗其周想,孙侞近麾下走狗很多,希望这位朝门主别表现得太过软弱,否则难免为人轻视。 道义、道德、道理,都需要足够的武力作为支撑。 罗其周再次叹气。 快过年了,希望今年过年的气氛,不要被屯田之事影响太多。 * 天色很阴沉,厚厚的铅云堆叠在一起,像是笼罩着一层永远不会撤下的幕布。 张伯宪的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他压根一点都不想与江湖人接触,可季容业偏偏派他来送年货。 他很清楚,主将派他过来的根本原因当然不是维持社交,而是想打探一下朝轻岫对在千庄屯田的态度。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2节 而且自己也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他出身京畿张氏,是世家子,很懂礼节。 千庄的土地泥泞,张伯宪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才从村子西边赶到村子东边。 可能是快过节了,问悲门门主暂居的农庄门口挂着一排红色的灯笼,大门敞开着,无人把守。 之前怼过他的那个徐非曲就坐在廊下,她手上拿着一卷书,偶尔翻上一页。 除了徐非曲之外,院中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她腰悬长剑,眉目间带着一种很不好惹的气质。 查四玉注意到有人过来,向来客随意一拱手,问:“诸位何事?” 张伯宪嘴唇动了动,压抑着心中不快,勉强客气道:“快过年了,我奉命给朝门主送些年礼过来。” 送年礼是十分正当的求见理由,查四玉瞧了张伯宪两眼,还是请人进门,让对方先在侧厅中等候一会,又带张伯宪的亲卫下去喝茶。 又过了好一会,查四玉终于重新出现,将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的张伯宪带到了朝轻岫的书房中。 此地虽然是农庄,在被问悲门弟子布置过后,倒是颇显雅趣,屋内的墙纸原本早就发黄,如今那些斑驳难看的地方,已被人用妙笔顺着轮廓勾勒成云烟飞鸟的模样。 靠墙的木榻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细棉布做的垫子,垫子上是方形的矮桌,矮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张伯宪并没注意棋盘的残局进行到了哪一步,他先忍耐着说完了毫无新意的拜年辞令后,又干巴巴道:“季将军让我转告朝门主,说是已经准备将屯田地点定在千庄,年后就会把农户撤出去。” 这句话显得有些突兀。 朝轻岫的目光落在张伯宪身上,好似很有趣地笑了一下。 徐非曲能理解上司觉得有趣的点——在朝轻岫只是自拙帮帮主的时候,都没有哪位路过的豪杰会在不经过商议的情况下,直接将结论扔到她面前。 当然季容业也可以这么干,只是不跟相关方沟通就做决定,后面执行起来就很容易出现意外。到了那种时候,朝门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显然不会出手帮着善后。 其实张伯宪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勇气十足,他说话时,心中很有些忐忑,又有些愤恨——几户农人的迁居而已,实在是常见得很,要不是问悲门那边的人身具武力,作为朝廷官吏的自己根本不用如此小心。 朝轻岫沉吟:“千庄中人安居已久,骤然搬迁,只怕会引起民怨,还请季将军三思。” 张伯宪忍不住冷笑:“门主不要骗我们外地人,千庄一代到底会有多少民怨,还不是门主自己说了算,下官希望门主能大局为重。” 话音方落,他感觉房间中的空气都蓦然变冷了一瞬。 书房角落里站着一个面目冷峻的青年人,他神情如冰,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直到张伯宪说完刚刚那句话,才第一次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朝轻岫扫了张伯宪一眼,态度更为温和:“这就是张将军的意思么?那朝某谨记在心。”又端起茶杯,“张将军还有事在身,朝某就不耽误你了。” 第228章 端完茶杯后, 朝轻岫便靠在椅背上,她看了查四玉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对张伯宪道了句硬邦邦的“请”字。 张伯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就感觉自己衣襟一紧, 身不由己地踉跄转身。 查四玉几乎是强硬地把张伯宪从门主书房中带出, 却没送人离开,而是单手把张伯宪提到了农庄的侧院中。 张伯宪感觉胸口发闷, 他想喊叫, 却一直无法言语, 直到衣领处传来的力道稍稍变弱,才骇然开口:“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方才表现得过于尽忠职守, 终于使得眼前那群亡命徒暴露了自身无法无天的真实面目。 查四玉语气冷淡:“来者都是客, 张将军难得上门一趟,我们自然要好生招待张将军。” 她说着, 就将人随手掷在地上。 张伯宪骤然被甩到地上, 头还在发晕,因此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后直接栽倒在泥水坑里。 “……” 查四玉轻轻侧身, 避开了飞溅的泥水。 徐非曲跟在查四玉后面走进侧院, 看着在泥水坑里摔得有些狼狈的张伯宪, 倒是放缓了语气:“张副将莫要着急,你看天色已晚,雨又下得大了, 我们担心阁下半路出事,所以请你再次暂时住一晚, 等明天太阳出来后再走。” 朝轻岫住的地方离季容业的营帐挺远,全力赶路也得要大半个时辰,何况现在路况不好,估计得更久。 张伯宪隐觉不安:“随我来的那些亲卫呢,怎么不见踪影?” 徐非曲:“他们方才就已经离开,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地方了。” 张伯宪喉头滚动。 可能是天冷,可能是刚刚溅了满身的泥水,张伯宪觉得浑身阵阵发寒。 虽说在武林高手面前,那两位亲随的战斗力约等于无,可有同伴在旁,总可以让人更有勇气。 张伯宪勉强挺直腰板:“若是你们对我动手,季将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徐非曲微露诧异之色:“张副将为何如此说?我们实在没有这个意思,否则何必请您留宿。”然后向查四玉一点头。 查四玉:“张副将,你先将身上兵刃交出来。” 张伯宪骇然后退:“……你们!” 要不是准备对自己不利,为什么要收走他的兵刃? 查四玉皱眉:“我们不想杀你,你也别给咱们添麻烦。” 张伯宪:“既然你们没有恶意,那收走我的武器做什么?” 查四玉终于冷笑:“万一你自裁于此,门主会责怪我们办事不利。” 张伯宪面色涨红,最后大概是想明白了对方真要干掉自己,大可不必用到武器,所以还是愤愤然地交出了佩刀,又被查四玉盯着解下了藏在腰上的匕首,转身回到被安排的客房内休息。 这间客房原先也是农舍,此刻依旧保留着浓郁的田园乡村气息,周边是一圈泥墙,屋檐下的位置挂着竹筐,还有扒锄、木磙、犁杖等农具,院子门口有来自问悲门的寻常护卫把守。 因为天气湿冷,张伯宪方才又摔了一跤,查四玉就给张伯宪端了热水来跟火盆来,让他自己烤衣服。 人在屋檐下,张伯宪不得不客气一些,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查四玉道:“有劳你让人送套干净衣裳来,我把脏衣服换下,交给仆人清洗。” 查四玉:“没有仆人,不过可以给你盆,自己洗。” 张伯宪感觉自己受到了针对:“……堂堂问悲门,居然连杂役都没有吗?” 查四玉板着脸:“门主不爱人多。” “……” 问悲门中当然有杂役,不过朝轻岫不习惯别人贴身照顾,出门时习惯轻装简从,至于前任门主岑照阙,他常年不肯待在家中,生活习惯缺乏参考价值。 张伯宪只好咬牙认命。 等到查四玉离开后,张伯宪就关上房门,坐在火盆前休息,他甚至不用太考虑通气的问题——客房这边有些窗户纸是破的,可能因为之前一直空置的原因,直到现在也没被人补上。 风声呜呜乱响,可见天气的确不太好。 张伯宪忽然觉得,在问悲门这边留宿也不是太糟糕的选择——没一会功夫,雨就变大了,大得有些暴烈。 那雨一直下了一整夜,睡梦中的人,还能听到隆隆的雷声。 翌日。 清晨,朝轻岫在晨光中睁开双眼,她看了眼床头,沉默半晌,敲敲窗户,对外头的人道:“四玉,将白水叫过来。” 一个时辰前就起来练剑的查四玉立马出门找人,然后发现许白水就站在院子里。 其实一刻之前,许白水已经准备好跑路,可惜正门早被简云明给堵住,她估计了一下自己全力奔行时的速度,觉得应该无法甩脱对方,只好遗憾地放弃了最佳跑路时间,被查四玉撞了个正着。 在查四玉的催促下,许白水磨磨蹭蹭走进门,看见朝轻岫正靠在床头,认真观察着木柜上那套表面花团锦簇,颇有几分热带风的红底彩纹厚冬衣。 朝轻岫注视了好一会,觉得这套衣服所用布料着实罕见,特地去找都未必能够找到,也不晓得许白水是从不二斋库房的哪个角落里将东西给翻出来的。 查四玉扫一眼那套衣服,面皮微微抽搐。 她记得,之前许白水曾跟门中弟子讨论过朝轻岫对服装的接受度。 虽说帮主性格挺随和,可眼下这套显然超过了底线。 朝轻岫扫一眼衣服,温和道:“原来这是少掌柜的喜好?” 许白水:“……快过年了,属下以为帮主可以穿得喜庆些,算是个好兆头。” 朝轻岫点头:“有道理。”对查四玉微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少掌柜有此雅兴,咱们且帮着少掌柜换上。” “……” 简云明站在院子里,听到帮主房间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过了会,一个穿得仿佛被烧糊的红灯笼的许白水走了出来,至于朝轻岫,看着还跟以前一样,让人怀疑江南武林魁首的柜子里,是否放了十来套一模一样的白色外袍。 与查四玉等人相比,朝轻岫醒得略晚一点,不过出门时也才刚刚卯时三,她懒洋洋地走到院子内拉练,准备做早课。 见到简云明后,朝轻岫向人笑了一下,招呼:“简兄弟,你今日还好么?” 简云明扶了下包着右上侧小半张脸的纱布,面无表情道:“……还好。” 眼见帮主要开始练掌法,简云明不欲窥探他人武学,便自觉地换了个方向站。 一个时辰后,朝轻岫徐徐收招,白色的水汽从她身周腾出,她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毛巾擦过脸跟手,然后才问:“怎么一直不见非曲?” 查四玉回答:“清晨时分徐香主出门了,说是找罗村长有些事情,可能是想了解一下千庄的情况。” 朝轻岫看了眼天色:“虽说如此,现在也该回来……” 她一语未尽,忽然停住,抬头看向院门的位置。 简云明注意到朝轻岫的神情,就知道她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虽说朝轻岫内功不够深厚,听觉倒是不坏。 徐非曲是跟罗其周一块回来的,她匆匆拱了下手,就道:“门主,我听见军营那边传来消息,说那边的季将军今晨忽然不见了踪影,副将们正在竭力寻找,待会可能会来询问咱们。”又道,“还有一事,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云捕头正骑马过来。” 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请动花鸟使,既然问悲门没有喊人,那就多半是季容业喊的。 朝轻岫沉默片刻,感叹道:“那位季将军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捕快有了,侦探有了,失踪人士有了,按照此类型文艺作品的一般规律,朝轻岫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发现点什么。 她的目光在许白水新换的衣服上扫过,笑了一下——除了新年外,红色也可以代表别的兆头,比如凶杀案件之类的…… * 带着湿润冰凉水汽的风拂过云维舟的面颊。 对普通人来说,现在的天气过于阴冷湿寒,可对于赶路赶得有些出汗的云维舟而言,这样就正好。 她从马背上眺望着千庄的景色,深觉此处乃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仙源。 大多数情况下,云维舟其实不乐意在案件没发生之前就赶赴现场,不过季容业毕竟背景深厚,又是奉皇命过来屯田,而且对上的还是凶名在外的朝门主,云维舟也就挪用了自己本该用在过年上的假期,骑马赶赴千庄,也好让对方安心。 赶路途中,云维舟心生泛起无数思绪——在朝轻岫接掌问悲门的今天,她发自内心地希望燕师兄能早日回到江南,之前还直接写信回师门,看能不能多薅几个高手到江南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3节 可惜京畿跟北地的情况同样不大好,云维舟的希望只怕还会持续落空很长一段时间。 新到千庄的花鸟使在心里为六扇门的人力资源问题感慨了几句,但整体情绪还是很轻松的——她并不觉得会有特别严重的事情发生。 至于季容业在信件里暗示的那些事情,比如问悲门会派杀手来砍下他的头,云维舟觉得可能性很低。 因为那并非朝轻岫的行事风格——砍掉季容业又不能解决问题。 云维舟的马已经靠近营地,她忽然勒住缰绳,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 此刻的军营中,四处都弥漫着一种不应属于清晨的慌乱与嘈杂。 那边已然出事了,云维舟想,她这回居然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第229章 眺望片刻后, 云维舟重新策马前行,她到营寨门口,刚下马,就被早已等候在此的人慌慌张张地迎了进去。 姚盎仁:“云捕头。”她几乎是直扑过来, 道, “今早季将军突然失踪, 求云捕头救命!” 云维舟:“……” 刚到千庄就收到如此噩耗,她感觉自己此次出行的前景已经被加班所填满。 为了抓紧时间将主官找出, 姚盎仁又飞快说了这段时间的经过, 重点描述了下之前季容业晚上被突然带走的事情。 季容业不是第一次失踪, 然而与上次相比,他此次消失时连纸条都没留下半张,完全是凭空蒸发。 云维舟:“莫要着急, 你先带我去季将军的住处看看。” 姚盎仁迟疑:“问悲门那边……” 云维舟安慰:“我只是看一眼, 待会就去拜访朝门主。” 在主将失踪的情况下,姚盎仁绝不打算与花鸟使硬杠, 当下将人带去季容业的住处。 季容业的居处跟云维舟想的有点不一样。 那是是单独的一处院落, 房屋外面围着一层不够高的篱笆,别说云维舟是出身清正宫的优秀弟子,就算只是江湖上一个学过两天拳脚的普通人, 都能从篱笆上一跃而过。 姚盎仁:“昨天将军派了张副将去拜访朝门主, 最后只有张副将的两位亲随带着问悲门的回礼返回, 而他本人却迟迟没回来,将军有些担心,亲自召了那两位亲随来问过话, 然后让所有人从他的住处退去,绝对不要靠近。即使中途发现异样也不许过去, 所有人都要耐心等第二天天亮,再去城内寻求当地官府帮助。” 云维舟听姚盎仁的话,问:“按照足下所言,季将军是昨天就觉得情况或有不对了吗?” 否则不会是一副自己即将遭到袭击的戒备模样。 姚盎仁沉默片刻,含蓄道:“下官说的这些,只是自己眼中所见,至于将军是如何想的,下官不敢妄加揣测。” 云维舟点点头。 她在季容业的住处仔细查看,发现房间中摆着一张木案,案后有坐垫,垫子上存在人坐过的凹痕。 木案边缘是一套使用过却没被拿走清洗的餐盘碗筷,正前方摆着几本书,书边有烛台,烛台上的蜡烛还剩一半。 云维舟一眼扫过,发现这位季将军生活水准不算低,用的木案是梨花木打造的,软垫则用了天衣山庄出品的羽绒布缝制,触感温暖顺滑,看的书也都是手抄珍本,所用烛台更是宫中所赐,云维舟在卓希声卓大人家里也见到过,统共春夏秋冬一套四个,季容业桌上摆的是刻着冬季图案的那个,另外另外三个季节的烛台则搁在旁边堆放杂物的柜子上,表面还残留着没清理的烛泪。 从种种痕迹看,这里至少有一天无人打扫。 云维舟伸手摸了下桌子表面,灰非常少,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发现,最多不过一天的量。 她让姚盎仁找了昨天负责巡逻的队将过来。 那位队将名叫王世久,这次本不该他值守,不过季容业临时起意,将正在休息的王世久从房里喊了出来,安排了新任务。 王世久前天赌钱睡晚了,过了中午就昏昏欲睡,本想吃了晚饭再休息,奈何实在支撑不住,还未到申时就爬上了床。 不料刚刚躺到床上,王世久就得知自己将被将军委以重任的好消息,只好又一脸沉重地离开被窝,配好刀剑,点齐手下人马,然后率队在季容业的住处认认真真巡逻了一整晚。 被云维舟叫来问话时,王世久正在喝姜汤。 ——守夜本身就不是一件叫人感到高兴的事,更何况是在雨天守夜,经过又累又冻的一晚上之后,王世久怀疑自己会得风寒。 云维舟开门见山:“昨天都有谁去见过季将军?” 王世久断然道:“下官守了一整晚,期间没看到任何人过去见将军,将军也没出来过。” 云维舟:“那么季将军是何时失踪的?” 王世久:“下官不知。”又小心道,“不过下官猜测,可能是丑时左右。” 云维舟看他一眼:“此事你又是如何确认的?” 王世久:“副将们事后查过,大约丑时左右,外面有些巡逻的卫兵说是仿佛在营中瞧见了陌生人的影子,而且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将军的房间里忽然没了灯光。”又道,“今天早上辰时,因为一直没见将军出来,我们过去求见,发现房中的人竟已凭空消失。” 云维舟皱眉:“既然知道季将军态度不对,怎会耽误到卯时中才过去找人?” 姚盎回答仁:“今天早上,季将军的亲卫本该过去喊他,可那人性子糊涂,加上晚上喝多了,我们去找时,才发现他还躺在房中呼呼大睡。” 云维舟心中微觉季容业治军不够严谨,不过评价对方的业务能力显然不在她花鸟使的职权范围内,于是只道:“姚副将,你去找人将昨夜闯入营帐之人的样子画下,我去问悲门那边看看。” 她越是问话,心就越是发沉。 季容业住的院子挺空旷,中间缺乏隐蔽身形的东西,云维舟在心中忖度了一下,觉得以她的轻功,无法做到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直接掠进屋内,并将人无声无息地带走。 云维舟在心里迅速过了一下本地高手名单——朝轻岫师门背景没有流传于外,旁人不清楚她的武功根底,在没有进一步证据的情况下,云维舟不好估测她的能力。 而如果不考虑朝轻岫本人的话,那么千庄这块地方可能有本事做到这一点的大约只有简云明,以及不知道有没有随行保护继任者的李归弦而已。 * 云维舟登门拜访的时候,朝轻岫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再多喝一碗小米粥。 这两天吃的粮食都是千庄本地产的,理论上并不比问悲门里供应的质量更好,朝轻岫却觉得农庄中的粮食煮出来显得更为香甜。 徐非曲虽然没有阻止,却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年少时缠绵病榻的经历给徐非曲的生活习惯造成了非常深刻且长远的影响,比如她虽然不是整个问悲门中年纪最大的,却绝对是最注意养生的,对暴饮暴食的判断同样最为严格。 每天都兢兢业业值守的查四玉看到了云维舟,然后对里面喊了一声:“云捕头来了。” 云维舟冲查四玉点点头,跟她一块进去。 她过来时,简云明正好在往外走,看见花鸟使上门,简云明本来就不热情的神色愈发冷淡起来,四目相对间,他似乎还皱了下眉,下一刻,只听一阵衣角翻飞身,简云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维舟的视线当中。 云维舟:“……” 她决定假装自己根本没见过简云明。 虽然简云明态度冷淡,好在除了他外,问悲门内的其他人都很客气。加上双方不是第一次见面,眼下又不是什么需要保持庄重肃穆的场合,许白水见云维舟来,就亲亲热热地将她拉到桌边,还添了双筷子。 云维舟也不见外,接过粥碗,闷头喝了一半后才问:“朝门主现在才用朝食么?” 朝轻岫:“我习惯先做早课再吃饭,云捕头呢?” 云维舟:“时间紧,我本打算拿干粮对付两口就好。” 朝轻岫:“看来云捕头是有事在身。” 云维舟:“正是有事要求门主帮忙。” 她三口两口喝完粥,开始询问昨天的事情。 云维舟:“今天一早季将军忽然失踪,据说他之前也有半夜不见的经历,还好遇见了贵帮的徐姑娘,才没有彻底走失。” 朝轻岫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笑:“不必多言,云捕头既然来了,不妨在这边多看看,至于季将军,他现在并不在舍下……”顿了下,“不过我这边还真有个从对面营盘里来的人。” 云维舟:“是那位……” 朝轻岫:“是季将军的副将,记得是姓张。” 云维舟:“不知张副将为何会在此处?” 她其实听过姚盎仁那边描述张伯宪没回来的原因,此刻再问,只是想对照一番。 徐非曲替上司回答:“他昨天前来拜访,耽搁得有点久,加上外面又在下雨,路不好走,就请他留宿。”又道,“云捕头要去见他吗?” 云维舟本有此意,当下立刻跟了过去。 作为屯田兵中的副将,张伯宪跟武林人士的作息习惯显然不大一样,此刻已经是辰时中刻,他那边却没有半点动静,睡眠时间之充足,甚至还要超过自家上司季容业。 徐非曲敲门,过了好一会,张伯宪才过来开门。 门开口,云维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披着床单、神情萎靡的张副将,第二眼看到的就是挂在梁上的湿外套。 云维舟:“那是……” 张伯宪面色很不好看:“没什么,张某是自己摔进泥坑里才去洗衣服,不是被人推的!” 云维舟点点头。 好的,既然对方说没有,那就算是没有,她是一个很尊重证人口供的捕头。 第230章 云维舟跟张伯宪了解了一下情况, 虽然他表情有些愤然,但说出的内容跟徐非曲基本一致——昨日天气不好,问悲门这边热情留客,所以才住了一晚, 虽然与张伯宪同来的两位亲随没等上司出来就提前离开这点让人觉得问悲门这边有刻意扣人的嫌疑, 不过在没发生太严重后果而且缺乏证据的情况下, 云维舟并不打算在张伯宪的居住问题上消耗时间。 云维舟:“现在雨已经停了,张副将要是想离开, 待会可以跟我一道走。” 张伯宪还没来得及回话, 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声。 云维舟心中微微不安, 当下立刻转身奔出门。 农庄门前聚集着一群士卒,其中一位伍长模样的人面上还残留着明显的骇然与慌乱之色,一看见云维舟就大声道:“云大人, 我们找到了季将军——” 云维舟心一沉, 追问:“季将军如何了?” 那名伍长脸上半点血色都无,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结结巴巴道:“将军、将军他的尸体被发现在水田附近。” “……” 云维舟神情微微凝固。 季容业居然死了, 居然在刚来江南的时候就死了。 不知为什么,云维舟听见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回过头, 看向农庄内的人。 她的目光穿过院门后, 瞧见了院中一身白衣的朝轻岫。 朝轻岫仿佛立在一片白云当中, 她负着手,神态悠远地凝望着云维舟。 今日的天气分明比昨日好,阳光也很温暖, 对视的刹那间,云维舟却莫名觉得, 天空中那阵阴冷森寒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当真放晴。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4节 * 作为花鸟使,云维舟当然可以征调本地捕快,不过她来的时候追求速度,所以轻车简行,眼看千庄出了命案,准备托人拿着自己的手令,去周边县衙喊人。 朝轻岫安慰:“云捕头莫要忧虑,天要下雨,凶手要杀人,总是没法子的事。” 她的声音很温和也很诚恳。 云维舟默默瞧了朝轻岫一眼——因为职业原因,她以前了解过朝轻岫的经历,知道对方途径地点的命案发生率远高于大夏的平均水准,当然根据事后调查,那些命案的发生都与朝门主无关,能被侦破倒是跟朝门主正好路过有关。 她想,从卷宗内容上看,只能说朝门主有一双擅长发现蛛丝马迹的眼睛,总能恰到好处地选择合适的停留地点。 朝轻岫:“云捕头现在身边无人,要是捕头不介意,朝某这边的人也可以帮忙。” 季容业的手下忍不住道:“将军的尸体在千庄发现,朝门主尚未洗清嫌疑,云捕头若有所需,还是派我们这边的人去办事为好!” ——清流的人品很值得信任,云维舟在场的时候,屯田兵那边的将官们胆气明显比季容业活着的时候更足。 朝轻岫温和道:“诸位如今也住在千庄,在嫌疑程度上与在下相差仿佛,在下觉得,云捕头用哪边的人都差不多安全。” 将官不满:“我等乃是朝廷官兵,又是季将军下属,朝门主怎好将我等也算作嫌疑人之列!” 朝轻岫笑:“足下不常遇见案子,或许不知,大多数凶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我与季将军不熟,就算彼此间可能产生矛盾,也需要时间来好好积累一番,才能达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又对云维舟道,“云捕头,朝某说的对吗?” 云维舟:“……确实如此。” 大多数谋杀案件的真凶的确都是被害者的熟人,不过云维舟更在意的是朝轻岫那句“足下不常遇到案子”。 毕竟是经常能遇到案子的朝帮主,对方在谋杀事件上的判断显然比屯田兵中将官更为精准。 看见云维舟赞成朝轻岫,那些将官只好愤愤然闭嘴,有些人还目光闪烁地偷偷看着自己身边的同僚,好似在猜测谁对季将军最为心怀不满。 虽说两边都有嫌疑,云维舟考虑到朝轻岫身边带的人本来不多,如果再借给自己一些,只怕就不剩几个了,所以最后还是从军营中调了一队人去寻求附近县衙的援助,自己则邀请朝轻岫一道检查去检查尸体发现现场。 面对来自花鸟使的破案邀请,朝轻岫一口答应了下来。 许白水想起了什么:“门主不是说有信要回吗?” 云维舟:“原来朝门主今日有事?” 朝轻岫:“只是让人调查了些消息,与千庄的事情无干,也不是大事,过些时候再回也一样。云捕头勿要放在心上。” 云维舟点点头,道:“那就劳动朝门主了。” 换做别的情况,云维舟当然不会让身具嫌疑的江湖人参与到案件调查中,不过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千庄发生的事情横竖也不可能瞒过对方,便索性坦白到底,也正好可以看看朝轻岫的反应。 云维舟来得急,身边不止没有捕快,也没有仵作,如今只好亲自过去指挥人维护现场,同时戴了手套开始验尸。 她神色专注,动作轻巧,仔仔细细查看过尸体的口鼻、肢体僵硬、尸斑等情况,最后得出结论,季容业没死多久,具体身亡死亡时间应该位于凌晨丑末到卯初中,也就是凌晨三点到凌晨五点之间。 因为连日下雨的原因,田地都很泥泞,田中还积着水,约有一尺来深,季容业的尸体被发现时,就躺在这片泥水之中。 朝轻岫跟在旁边,她重点看了看口鼻,发现里面泥沙很少,不像是溺毙。 因为季容业在跌进泥水之前就已经毙命,所以泥沙不会进入他的呼吸道,再考虑到这位年轻将军上半张脸被击打得血肉模糊,具体死因倒是很容易确认。 云维舟在附近搜索,很快找到了凶器,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耙锄,耙锄末端有血,还带了少许碎肉。 她弯腰将凶器拿起来,刚准备将耙锄准备放到田埂边时,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云维舟低头,发现是一柄匕首。 匕首只有巴掌来长,刀刃很锋利,不过没有血迹残留,样式颇为常见,是市井豪杰、豪门护院们经常用来砍人的那一款,每年的销量都居高不下。 朝轻岫注意到云维舟的情况,跟着戴上手套,小心揭开了季容业的衣襟。 季容业的衣襟里混了点杂草与泥沙,朝轻岫仔细看了会,又喊云维舟:“云捕头,你看季将军衣襟里褶皱的形状像不像曾经放过匕首?” 云维舟对比了一下,点头:“是一样的。”又道,“也就是说,匕首是季将军的东西,耙锄则是凶手带来的凶器?” 朝轻岫:“从现场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没错。” 云维舟站在田埂边沉思。 案发地点距离问悲门的农庄只有一刻的路,擅长轻功之人走的话还能再快点,所以在考虑位置远近的情况下,她实在不好不去询问朝轻岫那边的人。 不过问悲门这边一群武林高手,真想干掉季容业,不过一弹指的功夫而已,又何必借助杀伤力如此寻常的凶器? 云维舟:“请问朝门主,附近还有哪些人?” 朝轻岫:“好像有些普通农户,我已经去请罗村长,到时候云捕头可以问问看。” 她说话时,依旧带着那种温雅从容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问悲门这边的嫌疑随着调查的深入正在逐渐上升。 * 千庄的住户不多,所以一旦有事发生,消息就会传得飞快。 此时此刻,罗其周面色微显凝重,与外面尚算晴朗的天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才有一位村民跑来告诉罗其周,官兵们在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就是那个季容业。在听说这条消息时,这位千庄村长明显怔了一会。 跟季容业有仇的人不少,比如千庄农户,可本地居民当时之所以选择退出江湖,都是因为那颗向往和平安宁的心,这块地方往日也从来没死过人,连打架斗殴也都很少有。 可要不是千庄的农户动得手,谁又跟那位季将军存在利益冲突呢? 罗其周立刻想到了问悲门那个新门主。 她不想搬家,之前还在朝轻岫面前隐晦地表达过这个愿望。 当时新门主神情没什么变化,宽慰自己的行为仿佛也只是在做表面工作,毕竟“尽力斡旋”这四个字存在很大的敷衍空间,倒是送自己出来的那位徐姑娘特地告诉自己,表示门主一定会将千庄人的想法放在心上。 如今季容业一朝暴毙,不考虑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的话,暂停迁走千庄居民这件事不说已经实现,也是在往好的方向进步。 此时此刻,罗其周在心中默默修改了自己的愿望——别的都不重要,她现在只希望那具尸体不是朝轻岫将千庄农户想法放在心中的具体表现,还有可能的话,她很想请那位一看就饱读诗书的徐姑娘跟朝轻岫聊一聊“斡旋”这个词究竟该在哪些场合下使用…… 第231章 正在罗其周为朝轻岫的文学素养担心之时, 许白水已经上门拜访。 许白水:“要是罗村长方便的话,请随我过去,花鸟使有些事情想问。” 罗其周略定了下神,她看着许白水, 从对方面上瞧不出什么心虚之色。 ……也好, 就算真是朝轻岫那边人下的手, 起码这些人心理素质还行,不至于立刻露馅。 罗其周:“好, 我随姑娘过去。” * 千庄人少, 情况简单, 云维舟从罗其周口中得知了周边情况,尸体发现点附近虽然有农户,然而最近的一家走到这里也要至少两刻多功夫, 怎么看都不如问悲门更近, 而且站在那些农户的立场上,云维舟也看不出什么能深更半夜间将季容业约出来干掉的可能性与必要性。 随着调查的深入, 朝轻岫那边的嫌疑开始直线上升。 当然对于云维舟而言, 这并不算是好消息。 就算云维舟不怕得罪江南武林,凭朝轻岫心思之缜密,她就不认为自己能问出特别有用的情报来。 然而除了问悲门这边外, 其他人的嫌疑又实在很少。 可能是平日里注意积攒人品, 云维舟的运气并未一糟到底, 在收回坏消息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个好消息——六扇门派来给云维舟跑腿的捕快已经抵达千庄。 而负责带领那些捕快的,则是一位她很熟悉的花鸟使。 云维舟看见来人的刹那, 不自觉面露欣慰之色,神色间满是即将有人分摊工作的喜悦, 她大声道:“燕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燕雪客拱了拱手:“其实我前两日就已到了江南,想与云大人交割工作时,却听说你不在衙门。” 他本来应该多休息几天,等彻底安顿下来再上工,至于千庄的案子,当中虽然涉及一位将军,却也并不值得多次经历江湖朝堂风波的燕捕头注意,奈何他听说朝轻岫也在附近,便立刻赶了过来——对于那位曾经的朝帮主,现在的朝门主,燕雪客始终怀抱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总觉得涉及对方的事情,再怎么慎重对待也不算过分。 两人碰面后,迅速交流了一番调查得到的线索。 燕雪客:“朝帮主如今人在什么地方?” 云维舟没纠正师兄在永宁府地界上可以喊朝门主,直接回答:“她好像……正在附近钓鱼。” “……” 燕雪客想起上次见面时,朝轻岫也在用河鱼测试毒药的药性,顿时觉得一段时间不见,对方在的制药技能一定又有精进。 “我带了绘制人像的画师来,之前你说兵营那边夜间有士卒看见陌生人出现在营盘中,同一晚上季将军也一道失踪,时间太巧,我准备先去确认一下那位陌生人的相貌。” 云维舟点头:“我的话,就先去跟那位张副将谈谈。” 她想着昨晚住在问悲门农庄的张伯宪,心中的怀疑之意越来越浓。 住在尸体附近的人,杀人时需要用到农具的那些普通居民住的比较远,住的近的几位徒手就能解决季容业。 除了张伯宪。 他身手很寻常,事发当日,又恰好被留宿于问悲门这边。 云维舟此刻还记得,张伯宪房间中晾着的那些衣服。 她要去问悲门的农庄看看。 云维舟熟门熟路地走进农庄,忽觉视线一花——农庄中,一道人影疏忽闪过,速度快得就像人脑海中的一个闪念。 那人貌似是简云明。 自从朝轻岫继承门主之位以来,简云明性子越发冷峻孤僻起来,云维舟也没介意对方的不大照顾,找了个人,让对方请张伯宪过来见自己。 * 张伯宪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想让自己更暖和一点,一整晚过去,火盆里的炭已经燃尽,他开始觉得房间的温度湿冷刺骨。 原本他应该随云维舟一块返回军营,却被突然出现的案件耽误了,张伯宪一个人又不敢上路,所以就留到了现在。 “咚咚咚。” 外面有人敲门。 “云捕头请张副将过去说话。” 张伯宪抖了一下,立刻回应:“我马上去。” 他的嗓子有点哑,可能是冻的。 张伯宪从被子里爬出来,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问悲门农庄客房的居住环境,显然比不上张伯宪在大营那边的住所。 之前晾着的衣服没有全干,不过客房的柜子里有干净的布衣,时间紧迫,他凑合换上,就过去跟云维舟见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5节 张伯宪来到侧院的堂屋中。 云维舟眼中的张伯宪,是一个心态很糟糕,外观则比心态更糟糕的嫌犯。 对方身上穿着的粗服布衣倒还罢了,主要是张伯宪的发型散乱得格外飘逸,倘若云维舟在现代社会生活过,或者会觉得此刻的这位副将的头发曾被烫染过,初步具备了后现代朋克风的特点。 在看到一副办案神情的云维舟的时候,张伯宪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云维舟:“张副将不要紧张,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张伯宪赶紧称是,随后又悄声道:“云大人,下官听闻附近出了人命案子,死的人是季……” 云维舟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张伯宪又抖了一下,脸上仿佛被涂了一层白漆,瞧不见一点血色。 云维舟:“张副将,你昨晚可曾听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没有?” 张伯宪摇摇头:“昨晚风很大,我没听到什么动静。” 云维舟:“那我可以去你的房间里检查一下吗?” 张伯宪呆了一下:“我的房间?这里是问悲门的农庄,下官只是临时住上一晚……下官的私人物品并不在里面。” 云维舟开门见山:“我想看看张副将昨天穿的衣服。” “……” 张伯宪沉默片刻,干笑两声,道:“大人亲自检查下官的湿衣,是不是不大妥当?” 云维舟:“都是为了查清凶手,无妨。” 她方才用的虽然是问句,却没打算真的征求张伯宪的意见,直接给身边捕快一个眼风,让人取了湿衣服查看。 张伯宪面露焦急迟疑之色,却不敢阻拦。 东西被送来后,云维舟很快确认,张伯宪本人即使有自理能力,这些能力也未曾体现在衣物清洁上——旧衣表面还有泥沙残留,而且不久前曾被用力拧过,表面褶皱很多,此外,衣服下摆处边沿微焦,似乎曾被火烤。 拧干,烤火,都是为了加快衣服变干速度进行的工作。 可眼前这些衣服还是很湿,不像是晾了一整晚。 云维舟微微生起疑心,她怀疑张伯宪的衣服不是前半夜洗的,而是后半夜。 ——以张伯宪的勤快程度,如果他当真后半夜突然爬起来洗衣服,就很有可能曾经出过门。 不过衣服的干燥程度算不上铁证,想要将人钉死在凶手的位置上,云维舟还需更多证据。 徐非曲一直站在不远处,等云维舟看过张伯宪的旧衣后,才恰到好处地走了过来。 云维舟:“徐姑娘有事?” 徐非曲:“门主让我问云捕头,要不要准备些印泥来拓印指纹。” 她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包袱,包袱中的木盒里装着透明的水晶圆片。 徐非曲介绍:“这是帮主做的水晶镜,能放大物品细节,云捕头可以用它寻找凶器上残留的指纹。” 放大镜属于侦探出行时的必备物品之一,虽然在现代社会中,但凡能在侦探故事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凶手,都不会傻到在凶器上留下指纹,好在朝轻岫穿的是古代社会,坏蛋们的业务能力以及善后意识都停留在非常基础的地步。 云维舟目光微亮。 难怪大家都想让朝轻岫进六扇门发展,在调查取证方面,她的确表现得很专业。 ——朝轻岫并不知道云维舟心里的想法,否则大概会忍不住替自己的系统叹气,毕竟名侦探这个词汇自诞生以来,大约就没遇见过仅仅是明白该取指纹便被人夸赞专业的场景…… 云维舟从徐非曲手中接过工具,视线又刻意在张伯宪身上一扫。 她明白问悲门为什么给自己放大镜,也明白为什么要当着张伯宪的面给她放大镜。 因为朝轻岫同样在怀疑此人。 云维舟淡淡:“此案涉及季将军,除非凶手乐意自首,否则便是云某愿意说情,也实在很难从轻。” “……” 张伯宪不是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他很容易表现出自己的不快,所以在感到压力的时候,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惶恐。 云维舟:“现在有了徐姑娘的帮助,相信案件一定能很快查清,如果张副将没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就请回罢。” 张伯宪喉头滚动,片刻后,他终于扛不住内心的压力,眼泪从双目中流出,他一边哽咽一边道:“云捕头,还请念在我家与卓大人有交情的份上,救我一救。” 在云维舟不算长的办案生涯中,主动坦白的凶手其实很常见,那些胆小的会一边发抖一边交代自己的作案经过,而胆大豪迈的那些往往具备绿林背景,在遭遇捕快质询的时候,不但会痛快承认,同时还会叫上两句诸如“此贼就是你祖宗杀的,尔等朝廷走狗又能如何”的挑衅语句。 第232章 如今的张伯宪当然是第一种。 作为一个不经常犯下命案的人, 他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演技,都很难做到不漏破绽。 顺利且迅速地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后,云维舟又放缓语气,道:“我自然愿意救你, 可总要知道你究竟遇见过什么才好帮忙。” 然后向身边一挥手, 叫了个认字的捕快过来记录张伯宪的话, 准备等对方说完后让人签字画押。 已经说到这里,张伯宪无法隐瞒, 只好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据张伯宪所言, 他其实是个非常无辜的人, 之所以会成为凶手,主要作案原因其实只是倒霉,再深入探究的话, 也可能是千庄风水不好, 不适合屯田军久待。 徐非曲点了下头,难得对张伯宪的话表达了赞成之意。 张伯宪嘟囔:“要不是我倒霉, 营中那么多人, 怎么偏偏是我被选中来给这边送礼!” 徐非曲斜睨张伯宪。 张伯宪:“单是送礼也就罢了,可送完礼后,这些人有一定将我留在农庄之中, 才会遇上那样的事!” 他说到这里时, 徐非曲轻轻哼了一声, 显然有不同意见。 云维舟也明白,她要是用相同的问题询问问悲门的人,得到的答案只会是之前那套“天晚路不好走, 得为张副将的安全考虑”,但她要是仔细打听张伯宪昨天上门时的表现, 则会发现嫌疑人的举止言语跟客气有礼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对方如此无礼,作为下属,徐非曲等人显然想给张伯宪上一课,帮对方补习一下上门做客的礼节。 张伯宪听力不敏锐,加上心情慌乱,没有发现徐非曲的不快。 他哆哆嗦嗦地站在云维舟面前,继续交代自己的作案经过。 张伯宪不愿意待在问悲门这边,加上客房环境差,到了晚上,他就怎么都睡不好。 外面风很大,雨也很大,偶尔还会打雷,哪怕屋里有炭盆,也是凉飕飕的,张伯宪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阵阵发疼。 他想回去,他再也不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心中被对营帐内卧房的思念充满的张伯宪始终没有睡熟,所以半夜听到有人在门外喊他的名字时,就很快爬了起来。 过来喊张伯宪的那道声音也很耳熟,属于主将季容业。 张伯宪:“姓季的……下官是说季将军,他说这里不安全,所以要我赶紧随他离开,我就赶紧披上外套,跟着走了。” 云维舟:“此地难道没有守卫?你们是如何顺利离开的?” 徐非曲冷冷:“有守卫,不过只有院门那有,如果季将军打算另辟蹊径,一堵矮墙应该无法对他造成阻碍。” “……” 云维舟没批评问悲门这边安保力度不够高,要是一般的蟊贼上门,普通守卫就足以应付 ,如果晚上真来了些能对朝轻岫等人造成有效杀伤力的敌人,那也不必多派守卫送死。 张伯宪:“云大人明白的,张某为人下属,季将军要带我走,张某当然得跟着走,因为那时天色太暗,道路泥泞,我就顺手拿了根耙锄当拐杖用。” 云维舟点头,这就解释了那件非常规凶器出现的原因。 张伯宪说着,面上露出了又是怨憎,又是后悔的神色,咬着牙道:“我当时实在应该早点发现不对劲才是——姓季的根本没想着将我活着带回军营,刚走到半路,他忽然想要杀我。” 说到这里,张伯宪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案发现场。 明明死的是季容业,他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死亡事件给他留下的阴影。 云维舟想,张伯宪其实没走到半路,毕竟尸体发现地点距离农庄不过一刻功夫,只是当时夜色正浓,路又难走,才给他造成了已经跋涉了很久的错觉。 张伯宪声音低了下来:“我还记得姓季的那张扭曲的脸,他、他问我要了那根耙锄,然后想要杀我,我怕的要命,就跟他抢耙锄,然后……然后等我回过神来,季容业已经倒进了田里。”说到这里,他恐惧中又泛出浓浓的不解,“他要杀我,可他为什么非要杀我!” 张伯宪的口供符合现场情况,可以完美解释尸体边所有痕迹的出现原因。 云维舟:“那么你是否知道季将军的某些阴私之事,让他不得不动手除掉你?”补充,“比如说贪赃枉法。” 张伯宪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些也算不上贪赃枉法,大家都这么做。”顿了下,小声,“而且我是他下属,本来也不会跟旁人乱说。” 云维舟:“……” 她觉得张伯宪这话起码不应该在自己这个编制挂在六扇门当中的捕头讲。 不过军中将领的外快问题与本次命案关系不大,云维舟暂时将其搁置一旁,然后看徐非曲:“如今案情已经问清楚了,我得将人带走。” 徐非曲欠欠身:“云捕头请便,如果有需要我们搭把手的地方,尽管直言。” 张伯宪面露哀求之色:“云捕头,你说过老实交代就能从轻……” 云维舟安抚地笑笑:“云某一定会将张副将主动坦白之事记在案卷上,争取一个从轻发落。” 杀害上峰自然是杀头的罪名,不过据张伯宪所说,先动手的人是季容业,当然这点因为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去世,所以暂时无法证实,现阶段只好存疑。 云维舟让捕快将张伯宪带走。 虽说已有了口供,不过云维舟却没完全相信张伯宪说的话。 在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去世的情况下,张伯宪很可能隐瞒一些对自己不利的细节。 不过这些算不上什么问题,按照经验,此类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嫌犯很难把事实隐瞒到底,就算现在藏着什么没说,被吓唬一番,多关两天,了不起打几次板子,也就愿意跟捕快们重新谈谈案件详情。 ——按照大夏律令,打板子在审问流程中属于正常环节,清流也用,只是不用更过分的酷刑。 云维舟带着嫌犯离开问悲门农庄后,正好与从营盘回来的燕雪客汇合。 与满面轻松之色的师妹相比,燕雪客的神情略显郑重。 燕雪客:“画师已经将人像画好,你要不要先看一眼?” 云维舟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燕雪客先往边上走了两步,才将画像取出。 阳光轻轻照在画纸上。 虽然画师技艺有限,但因为双方之前才打过照面,所以云维舟依旧清楚认出,画上面的人是简云明。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6节 部分兵卒表示,一个长得跟简云明一样的人,在夜半时分,出现在了自家营盘中,不过他出现得莫名,消失得也很莫名,那些人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今日凌晨,简云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季容业的营盘中? 燕雪客:“我也有些不解。你那边如何,张伯宪真的认罪了?” 云维舟点头:“看起来不像是受到逼迫。” 燕雪客默默想,按照朝轻岫的性格,就算逼迫谁也未必会让那人知道,何况张伯宪此人并不以聪明见长。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然后道:“既然还有疑虑未消,我就先留在此地,去见见朝帮主。” “一切有劳师兄!” 云维舟看燕雪客的眼神带着同情跟祝福,仿佛燕雪客不是准备留在此地继续调查案情,而是正主动把脑袋塞进在打哈欠的老虎嘴里。 她语气沉重:“师兄,你要注意安全。” 燕雪客一脸淡定:“无需忧虑,朝帮主身边有许少掌柜那等擅长货殖之事的高人在,绝不会干没有收益的事。” 云维舟闻言心中也是宽慰许多——既然干掉燕雪客没什么好处,那燕雪客生还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与师妹分别后,燕雪客跟本地村民打听了下朝轻岫的行踪,然后往靠着林子的地方走,远远看见了小溪边有一位衣服色系很眼熟的人正静坐垂钓。 惯穿白衣也是有好处的,哪怕燕雪客现在离得远看不见钓鱼人的脸,也能迅速确定她的身份。 燕雪客提起真气,轻轻纵身前掠,几个起落便停至近前。 朝轻岫坐在溪边,手持钓竿,身旁是一个空荡荡的水桶。 ……他依稀记得,至少两个时辰前,朝轻岫就已经出发去钓鱼。 可能是天气太冷,千庄的鱼不大乐意出门觅食,才导致朝轻岫收益有限。 燕雪客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朝轻岫怎么说也是江南武林魁首,自拙帮那边还有水路上的买卖。如此一个人物,钓鱼的本事也得与名气相称才好,否则等回家后,朝轻岫又该用什么动物来测验毒药的药性?另一个倒霉路过的黄为能或者张伯宪吗? 朝轻岫注意到燕雪客的视线落在水桶中,于是一本正经道:“我这边是愿者上钩。” 燕雪客:“原来朝帮主用的是直钩?” 朝轻岫:“……弯钩。” 燕雪客了然,又看了看清澈的溪流——所以跟愿不愿意没关系,全怪这些河鱼消息闭塞,对朝门主缺乏应有的好奇心,否则就算不被钓起来,也能用尾巴甩人一脸水再游走。 在旁边陪伴上司钓鱼的许白水感叹:“都怪千庄的鱼太欺生,下次门主不妨去永宁府那边的鱼池看看。” 朝轻岫将鱼竿提起,递给燕雪客:“燕大人要试试看嘛?” 燕雪客:“不必,燕某也不擅长垂钓。”接着道,“有话想与朝门主说。” 朝轻岫做了个请的手势:“燕大人尽管直言。” 燕雪客开门见山,直接提起今天的命案,也说了张伯宪的口供。 其实张伯宪的口供中存在模糊不清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季容业大晚上要来找他,又比如说季容业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凭空消失的、 这些问题燕雪客都能发现,他当然不认为朝轻岫会忽略。 第233章 然而朝轻岫没有对那些案件中的疑难问题发表任何观点, 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季将军那些贪赃枉法的行为,在军营中很常见吗?” 燕雪客委婉道:“不算罕见。” 先帝时期大夏最强的边地军队是镇北军,镇北军被打散后,北边就剩肃卫军还在勉励支撑。 众所周知, 除了战斗力强悍外, 肃卫军也是大夏军纪最好的一支边军。 可惜这些年来, 肃卫军的军力日渐衰败,不知再过多久, 这支曾经战功赫赫的军队就会步上镇北军的后尘, 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 据燕雪客所知, 连管理最为严格的肃卫军中也有买办抽取油水的事情,何况出身京畿世族的季容业,只是相比较而言, 季容业的姿态尤其难看而已——想要维持旧日生活, 季容业需要很多钱,何况现在正值年关。 燕雪客:“季将军如今已然身死, 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 如今恐怕很难再被提起。”又道,“朝帮主素来,不知在季将军被害之事上可有教我?” 朝轻岫微微扬眉:“张伯宪那些口供竟不足以定案么?” 燕雪客:“……” 他觉得朝轻岫的问题很是微妙, 一般不会出现在正道人士口中。 燕雪客:“六扇门断案, 重物证更甚于人证。” 毕竟众所周知, 口供的可信度跟当事人的认知能力以及官府打板子的熟练度都有很大的关系,有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可靠。 朝轻岫看一眼天色:“对于那位季将军是如何从军营中消失的,我其实有一个想法, 虽然未必就是真相,在逻辑上却能够说通。”又道, “横竖无事可做,在下愿与燕大人玩个游戏,在假定军中士卒之前提供的证词都为真的情况下,若是你能在日落前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与大人谈谈这个案子,如何?” 燕雪客:“既然朝帮主愿意指教,燕某岂有不肯的道理。” 他注意到,朝轻岫说的是她有一个逻辑上能说通的想法,而非事实真相如何。 ……季容业深夜离开营帐之事,可能真的与她无关。 燕雪客缓缓道:“如果只要符合逻辑,不要求证明的话,燕某倒的确有个想法。” 朝轻岫的目光在燕雪客身上一扫,然后点了下头。 她好像能猜到对方说的会是什么。 燕雪客轻声:“夜半时分,简三爷潜入军营,将季大人带走。” 简云明轻功极快,营中那些守卫只靠肉眼,未必能够捕捉得到。 虽然季容业居处的门窗是关上的,不过那里只有木栓,简云明发一道暗器过去就能让木栓震动脱落, 至于离开时该如何将门窗关上——作为捕头,燕雪客当然知道用线可以,不过在这个案子中,用线就太耽误时间了,简云明只消使用隔空摄物类的功夫,将门栓隔着房门摄起,然后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行。要是隔空摄物的武功太难练,只将房门虚虚掩住也可以。 “……” 朝轻岫听着,觉得燕雪客的答案不但符合逻辑,还符合大夏的本土特色。 还好武林中与简云明相同等级的高手数量有限,否则侦探的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燕雪客:“朝帮主以为如何。” 朝轻岫于是点头:“只看逻辑,的确没有问题。” 既然是朝轻岫主动提出的游戏,那么当对方给出答案后,她也并不打算耍赖,很是干脆地向人一笑:“好,那接下来我就沿用燕大人的说法,与你谈一谈这个案子。” 燕雪客觉得自己幸好没有喝水,否则可能会呛住。 他露出一丝苦笑——朝轻岫向以智计闻名,显然不必非得沿用自己那个虽然符合逻辑,却存在“简云明为什么要大半夜去抓季容业”一类问题无法解释的糟糕说法…… 另一边,朝轻岫已经十分自然地开始往下推断:“既然季将军是被简兄弟带出来的,那么第一个需要讨论的地方是,他当初是否心甘情愿随简兄弟离开。” 燕雪客神色认真起来。 仅仅一个问题就让他意识到,朝轻岫并非是忽悠,而是当真在教导自己如何破案。 燕雪客:“既然是被带走,自然并非自愿。” 朝轻岫的目光在燕雪客脸上扫过,唇角微弯:“燕大人要这么说也可以,接下来我也能按照这个假设往下推断。” “……” 自从认识朝轻岫后,燕雪客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之所以能有名捕的声望,靠武功更多于靠智力,许多问题虽然事后回想慢慢也能得出答案,但当场作答时,却难免存在漏洞。 他想了想,给出了另一个答案:“也许季将军是自愿离开的,只是他不希望被人发现是自愿,所以才让简三爷来带他走。” 朝轻岫:“既然如此,那么简兄弟跟季将军就是合作关系。” 燕雪客忽然间心头微跳。 ——双方能够合作,当然得有相同的利益。 可简云明跟季容业之间究竟能有什么利益? 再说季容业最后死在了田埂边,如今两人真是合作关系,简云明为何袖手旁观,任凭张伯宪将人杀死。 ……总不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张伯宪吧? 燕雪客望向朝轻岫。 朝轻岫笑:“在下说了谈一谈,可没说一定帮忙侦破此案。”又道,“不过依照燕大人的假设,也是可以得出一个答案的。 “季将军与简兄弟的合作很短暂,在季将军被杀之前就已经结束。” 燕雪客听了之后,缓缓点了下头。 简云明预知双方会发生冲突,合作结束后便远远避开,任凭季容业被张伯宪杀害。 燕雪客:“这个推断虽然合理,却对简三爷很是不利,朝帮主不反驳在下吗?” 朝轻岫看了燕雪客一会,忽然笑了:“也不算不利,毕竟在这个猜测中,他只是帮着季将军离开营帐,可未曾加一指于季将军之身。” 燕雪客觉得也是。 按照这个假设,虽然密谋了某些事情,却顶多算是放任季容业被害…… 就在燕雪客仔细思考时,又听见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而且燕大人也没有证据呀。”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留下了无形的涟漪。 天已向晚,夕阳照在溪水上,闪动着淡红色的波光。 朝轻岫提起空了的桶,以及同样空了的鱼饵盒,准备跟许白水一起返回农庄。 燕雪客:“蒙朝帮主指点,不如就由燕某替帮主拎桶……” 朝轻岫摇头:“没鱼,不重。” “……” 燕雪客觉得自己白出仕了那么多年,事到临头依旧没有足够眼力见,竟没想到跳进小溪里替朝轻岫捞两条鱼回来。 钓鱼的小溪离农庄不远,燕雪客一路将朝轻岫送至门口。 在外等候的查四玉接过木桶。 她先是有些疑惑,看见用光的鱼饵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 燕雪客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查四玉的想法。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7节 朝轻岫悄声:“这就叫做相同现象的不同推导。”她的视线落在燕雪客身上,露出一点笑意,“虽然真相只有一个,但合理的假设却可以存在很多。” 比如今天垂钓事件,只要她不说,同谋许白水不说,燕大人这个正好旁观了现场的人证不说,那么谁又知道她是一条鱼没钓上来,而不是钓完鱼后又把鱼倒回了小溪里面? 跟一脸若有所悟的燕雪客告别后,朝轻岫在晚饭的香味中回到了农庄。 饭菜还得过一刻钟才能上桌,朝轻岫趁着这会子功夫处理了下积累的信件。 她虽然是以休假的名义来的千庄,诸自飞却没忘记将各类文件按时送来 ,请门主批阅。 此刻放在朝轻岫案台上的,就是她前段时间吩咐下去的调查结果。 最开头那张纸上,写得是怀宜城王氏一族的基本情况情况,后面还有韦念安府邸的人物关系。 朝轻岫与那位韦通判见过好几次面,对方每次都表现得很随和,从未大摆排场,也正因此,朝轻岫几乎没见过韦念安身边的随从官吏,好像这位通判大人除了陆月楼之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手下 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陆月楼固然身为韦念安的第一心腹,不过后者身边还有益天节秦以笃等人,每一位的武功都值得一提,其中益天节是通判府中仅次于陆月楼的要紧人物,而秦以笃似乎是被郑贵人派来江南辅佐韦念安的,与京中联系颇为紧密。 除此之外,韦念安还训练了一批高手在府中,听她吩咐行事,问悲门的人偶尔能够碰见,不过那些人轻功都很好,没法缀在后面瞧瞧情况。 好在最近李归弦终于腾出空来,查到了一点端倪。 韦念安经常暗中派人前往墩山,而墩山就是怀宜城王氏一族的老宅所在。而且根据李归弦的调查结果,如今经常往墩山那边派人的并非韦念安一方。 夕阳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下,朝轻岫没有点灯,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当中。轻纱一样的夜色笼罩了整个世界,让她的双眼显出一种与白昼时决然不同的幽暗。 她放下那些信件,走到窗边,看着靠墙放着的棋盘。 朝轻岫的书房内,似乎永远都摆着一局没有下完的棋。 她看了棋盘很久,然后拿起了一颗棋子。 棋子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第234章 云维舟将嫌犯送回到附近的县衙中, 考虑到天色已晚,就没有返回千庄。 ——她是花鸟使,奉命在外巡查时可以借住县衙内的员工宿舍。 云维舟拒绝了那些被县令派来服侍自己的漂亮僮仆,一个人躺在床榻上, 脑袋枕在手臂上, 许久无法入睡。 案子破得很快, 却没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云维舟却依旧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大对。 她闭着眼, 开始酝酿睡意, 同时在脑海中为本次案件卷宗打起了草稿。 案子的经过与结果大致已经弄明白了, 虽然张伯宪将问题大半推在了季容业身上,不过整体作案过程很清晰,只凭今日得到的口供, 就足以定案。 但她依旧觉得不安。 整个案件中充满了一种无法忽略的怪异感与巧合感。 屯田兵刚定下决定驻扎在千庄, 季容业便暴毙,云维舟实在很难把原因归咎在死者流年不利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上头。 而且季容业大半夜来找张伯宪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觉得当晚的天气特别适合掩盖作案痕迹? ——可要是假设所有一切都是有人在刻意安排呢? 云维舟心中清楚, 千庄那边确实有一个人,有着在不动声色间编织出一个合理案件的本事。 除了不幸罹难的黄为能外,似乎所有跟朝轻岫有过接触的花鸟使都对她的能力抱有强烈的信任感。 比如云维舟, 也比如燕雪客。 他们都相信, 朝轻岫要是想破案, 就一定能破案,若是想要掩盖真相,那真相就会像浸透了水的字画一样, 变得模糊、混乱,直到任何人都无法辨认出上面真正的内容。 躺在床上的云维舟重新睁开眼。 在没有使用炭盆的情况下, 县衙宿舍实在有些冷,云维舟横竖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重新梳理整个案子的案情。 冬天的风呜呜地吹着,扑在窗户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燕雪客看向窗户——为了让季容业住得舒服,这间房子刚刚才裱糊过,窗户纸上没有丝毫破损。 在与朝轻岫分别后,燕雪客又回到营盘内,再次仔细检查季容业的住处。 他到的千庄的时间比云维舟晚许多,没来得及参与到前期的环境调查当中,所有消息都来自师妹的转述,难免存在疏漏的地方。 在检查完季容业住处后,燕雪客还打算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他还记得云维舟告诉自己的信息。 尸体当时躺在泥水中,凶器也是,那里还有一柄匕首。 匕首…… 燕雪客猛然站起,目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他心中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今天的假设,或许还存在另一个合理的、但对问悲门非常不利的后续。 自己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 与师兄分头调查案件的云维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重新出现的她脸上有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同样深受加班困扰的燕雪客一见便明白过来,语带同情:“……你也整夜没睡?” 云维舟喃喃:“我突然发现,武林人士讨厌咱们花鸟使是有原因的。” 屯田兵的将领依仗权势进行压迫,想要逼农户搬迁,这些行为虽然讨厌,还可能导致贫民家破人亡,却未曾违背法度。 要让绿林豪杰评价的话,季容业死则死矣,谁砍了他都算为民除害,此案很不必深入调查,再加上凶手已经认罪,就更没追根究底的必要。 燕雪客理解师妹的想法。 他刚成捕快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犹疑。 若是六扇门查出某个案子的凶手是孙相一党的人,孙相自然会通过官场手段,上下运作,把凶手捞出来,但若是查出凶手是路过的某位豪杰,豪杰则多半会被按律处置。 燕雪客能保证自己处事公正,或者尽量让六扇门的其他捕头也处事公正,却难以影响到刑部的实际裁决。 然而要是连他们也放弃原则,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逐渐变成与孙侞近一样的人? 燕雪客缓声:“既然咱们身在六扇门中,那总得尽力而为。”顿了下,又道,“实在不行,等查完案后,你我写信去问问卓大人。” ——卓希声,六扇门老大,经常被下属寄予厚望,日常就是替不省心的新手捕头收尾加背锅。 云维舟深以为然。 将自身的思想负担通过对上司的信任解决后,两人决定再次上门试探。 今□□轻岫未曾出门钓鱼,云维舟二人过来时,她就坐在院子里,用树枝在沙子上划拉棋盘。 云维舟:“朝门主果然喜爱下棋。” 朝轻岫丢下树枝:“倒也没有太喜欢。” 起码下棋并非她唯一所好。 穿越前,朝轻岫的业余活动还算丰富,奈何其中许多都无法在大夏复制。 ——比如朝轻岫年少时在看了某套特别有名的侦探小说后,还特地学了怎么拉小提琴,就是拉得不怎么样,为了避免引起扰民方面的争议,明智地选择了结束练习,改成去学弹古琴,并顺利意识到她在音乐方面的天份平庸得非常平均。 云维舟看着地面,她本来想以下棋为切入口,再逐渐将话题拉到案件上面。 她现在觉得,她可能高估了自己的下棋水平。 朝轻岫听到云维舟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干巴巴地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 她笑了下,道:“二位自然是特地挑选天气好的时候过来看我的,请坐。” 朝轻岫给客人倒了茶,喝完茶后,众人慢慢切入正题。 云维舟很委婉地表示,虽然张伯宪已经认罪,奈何众口铄金,既然季容业死在千庄,江湖上难免会传出流言,认为此事乃是朝门主刻意为之。 朝轻岫微微一笑:“江湖上的事,二位不用担心,在下自能按耐得住。” 云维舟差点被茶水呛到,然后赶紧补充:“季、张两位都是京畿世族出身,只怕京中也会有传言。” 问悲门再强悍,也很难对自身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的传言进行有效管束。 朝轻岫听到这里,也略略正色道:“外人不明白案件内情,难免会有所揣度,好在二位应当不会误会——毕竟在下可没有对季将军下手的理由。” 燕雪客:“……” 云维舟:“……” 作为花鸟使,两人都是讲道理的人,所以实在很难赞成朝轻岫的观点。 千庄这边要说谁跟季容业存在利益上的冲突,朝轻岫代表的问悲门势力若排第二,恐怕只有经常过来偷粮食并被反杀的乌鸫鸟才能排到第一。 云维舟直接道:“云某听说季将军打算在千庄屯田,朝门主对此难道乐见其成吗?” 朝轻岫:“虽说有此传闻,不过季将军也曾向在下表示,他愿意体恤本地农户,将屯田地点改到鹤山一带。” 说到这里,朝轻岫轻轻拍了下手,早有准备的许白水便将之前季容业签下的契书呈上。 朝轻岫:“二位可以检查一下,看看上面的印鉴是否属于季将军。” 燕雪客自然认得季容业的印鉴。 正因为认得,所以才感到不可思议。 从纸张跟墨迹看,这份契书也不是最近两天才签订的——问悲门是怎么说服的季容业,难道是朝轻岫亲自出马跟人聊过一场并举了黄为能例子来证明自己是个值得合作的人吗? 云维舟:“那季将军前来千庄……” 朝轻岫:“季将军说,他来此只是想来看看江南的风土人情。” 两人同时默然。 虽然那明显只是季容业用来敷衍外人的借口,奈何这位屯田主将如今走在跟黄为能见面的路上,别人也没法向正主求证,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心里话。 燕雪客:“既然季将军只是来看看,那朝门主呢,又是为什么过来?” 朝轻岫:“我也是来看看。” “……” 云维舟忍不住拿起契书,再度仔细检查了一遍。 契书没有问题,条款清晰明确,还有双方的印鉴。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8节 如今问悲门已拿到了合法有效的文件,倘若季容业还活着,当然可以找各种理由推翻原来的决定。 可季容业已然去世,下一任主将还不知何时能壮着胆子上任。 之后朝轻岫只要拿着文书,再请本地官府帮忙疏通,那些屯田兵说不定真的就得在鹤山落户。 想要阻拦她,就得有个能抗事的副将站出来主持大局。 云维舟回忆了下副将的名单,实在想不出来有谁那般不怕死,最没脑子的倒是有一个,不过张伯宪此刻已经是自身难保,同样无法有所作为。 朝轻岫站在两位花鸟使面前,神色微微肃然,一本正经道:“纵然季将军身死,问悲门也不能因此毁诺,说了要帮他把屯田之所定在鹤山,那就得定在鹤山。”她轻轻叹息一声,仿佛当真很为季容业的离开感到遗憾似的,“毕竟大家也算相识一场,朝某总得完成他的遗志。” 燕雪客以前就不相信人死后有灵,现在更不相信。 ……毕竟直到朝轻岫说完话,他也没看到一个被气到当场诈尸的季容业。 第235章 燕雪客半晌才开口:“朝门主, 果然大仁大义。” 云维舟忍不住瞅了师兄一眼。 不愧是比自己早几年进六扇门的人,除了中间微微磕顿了一下外,竟十分顺畅地说完了那一端话。 朝轻岫就在椅子上点了下头,算作欠身:“燕大人谬赞。” 大仁大义的朝门主面对出身清流的两位花鸟使, 态度十分和蔼, 全程堪称有问必答, 言语中还透露着对季容业突然去世的可惜,以及对六扇门早日结案的期待与鼓励, 末了, 她端起茶杯, 委婉地表示自己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办。 燕雪客与云维舟默默起身,不再打扰朝门主办事,很是有礼地选择了告辞。 除了那份契书外几乎没能获得半点新线索的燕雪客与云维舟被许白水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 两位花鸟使回去继续办公——虽然真凶已经坦白, 云维舟依旧有一堆文书要写。 她写了一会, 又将纸揉成一团扔到旁边,自己趴在书桌上。 方才与朝轻岫的对话反复出现在云维舟的脑海中。 朝轻岫说问悲门没有动机, 这句话反而提醒了她——张伯宪说季容业想要杀害自己, 所以他才动手反抗,但季容业的杀人动机又在哪里?只是因为多收了买办一点孝敬? 孙侞近手下的人,要是连做这些小事都会觉得忐忑不安, 那简直能算清官。 倘若动机无法服众, 云维舟即使掌握了张伯宪的口供, 一样会被怀疑是栽赃逼供。 云维舟抿着唇,随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叠纸。 纸上文字是燕雪客所写,内容就是昨日朝轻岫帮他所完善的那个推论。 云维舟看了一会, 重新站起身。 虽然过于频繁拜访不好,但她还得再去见朝轻岫一面。 * 事务繁忙并非全是托词, 朝轻岫今日是真的有事要办。 请了武曾瑜过来见面。 当日季容业曾经要求问悲门帮自己除掉此人,哪怕他当时只是随意抛了个烟雾弹,朝轻岫也想见见对方。 查过资料,据说武曾瑜出身平平,但资质还不错,年轻时性格活泼,跟隔壁武官的学过几手功夫后,竟然打遍周围一带的年轻人无敌手。 馆中武师也十分惊叹,就把她推荐到自己师门学了几年功夫。 朝轻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武曾瑜身量不算高大,她年约三十来岁,皮肤微黑,眉毛到鬓角的位置有一道淡色的疤痕。 她身上有一种久经战场之人才有的独特气质。 在朝轻岫观察武曾瑜时,武曾瑜也在观察面前的人。 武曾瑜不认得朝轻岫,却听说过这位问悲门门主惯穿白衣。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和气也很文雅的年轻人,她的眼睛像刀剑一样明亮,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衣服上少有纹绣,似乎颇为简朴。 武曾瑜拱手:“不知朝门主为何唤我前来?” 朝轻岫:“我想问统领,季将军为何要杀张伯宪。” 她知道武曾瑜是个受到排挤的人,对方跟那些副将们都不融洽,跟季容业关系更是疏远。 武曾瑜跟季容业那群人关系不睦,也正因为不睦,才会旁观者清。 听见朝轻岫的话后,武曾瑜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能看明白旁人间的关系,却不代表武曾瑜愿意在背后说人是非。 面对朝轻岫的询问,武曾瑜保持沉默。 朝轻岫的目光在武曾瑜身上缓缓扫过,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依旧很温和,令人联想起江南的杨柳与春风:“足下想回北边吗?” “……” 武曾瑜豁然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白衣少年人,在这一刹那,她的目中似乎闪过一道火花。 四目相对间,朝轻岫面上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她含着那丝笑,又问了一遍刚开始的那个问题:“不知季将军为何要杀张伯宪?” 这一次,武曾瑜选择了回答。 “……季将军一直不喜欢张伯宪,只是他平时表现得很克制,而张伯宪又不是个反应机敏的人。 “他们都是京畿世族出身,张伯宪自觉家世背景都不错,认为自己跟季容业一样,都很适合做主将。不过他虽然自觉怀才不遇,对于季将军吩咐下来的事,还是会一一照办的。而季将军也一直能够比较公正地对待张伯宪。” 的确不会招上司喜欢,却没讨厌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 朝轻岫:“在北边的时候,季将军就这样讨厌张伯宪吗?” 武曾瑜点头:“是。” 朝轻岫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突然停住,向着外面扬声道:“进来。” 查四玉推开门,然后向前躬了下身:“云捕头求见门主。” 问悲门虽然与这位花鸟使相熟,对方也没必要一日上门两趟。 云维舟会再度前来,一定是有了进展。 朝轻岫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面上却依旧波平如镜,她先对武曾瑜笑道:“多谢足下相告,今日家中尚且有事,日后我还会请大人过来。” * 分别未久的云维舟又一次出现在朝轻岫面前。 查四玉给客人上了茶。 云维舟其实有点渴,但她没有端起茶盏,而是开门见山道:“我有些想法,希望能请朝门主斧正。”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神色宁定:“那么,朝某洗耳恭听。” 云维舟:“昨天凌晨时分,简爷去屯田兵兵营中带走了季将军,但季将军并非自愿离开的。” 朝轻岫看着云维舟,神色似乎认真了一些。 云维舟:“当时你跟师兄谈过这个问题——你其实没有否认季将军并非自愿离开这个可能性,但你的态度,却让师兄误以为你在否认。” 说到这里,云维舟有点紧张地抬起眼,仔细观察坐在上首的朝门主。 朝轻岫端起茶盏,她目光低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云维舟听见朝轻岫温和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云捕头继续。” 云维舟沉默片刻,继续说了下去:“这几日我们前来问悲门拜访,简爷一直避而不见,但我第一天上门时,恰好与简爷打了个照面。虽然他当时立转身离开,我依旧记得他那时的样子。 “他的额头上缠了布条。” 朝轻岫缓缓开口:“布条又如何?” 云维舟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压力,但她还是咬着牙说出了后面的话:“布条可以用来掩饰他额头上的伤口。” “……” 今天云维舟孤身上门拜访,进入的还是问悲门农庄这样一个隐藏了许多高手的地方,其实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朝轻岫如此城府,又如此果决,要是云维舟查出来的结果对问悲门不利,对方未必不会采取行动。 对方擅长谋算,又学过医术,武功同样不错,有一千种方法,能让反对她的人消失的无声无息。 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连呼吸都让人感到压抑。 上首处,一身白衣的年轻人闲坐不动,视线饶有兴致地落在云维舟身上,唇边含笑,似在斟酌。 既然对方没有阻止,云维舟也就继续往下说:“当日简爷将季将军带出来后,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藏在案发地点附近,然后简爷桥装成季将军的样子,带了张副将出去。” 朝轻岫面上忽然划过一丝笑意。 ——她意识到一件事,在有易容术存在的武侠世界,双胞胎诡计基本可以直接废弃,只要技术到位,简云明也可以是季容业,要是技术不到位但武力到位,师思玄也能是霍别年。 云维舟:“季将军没有杀害张副将的理由,但因为屯田位置的事情,简爷有杀害季将军的理由,他不想背负凶手的罪名,所以露出做出想要杀害张副将的模样,张副将情急之下,挥动耙锄反抗,混乱之中,打到了简爷的额头。 “随后简爷假装被害,跌入田泥里,同时屏住呼吸。张副将性子不够稳重,慌乱之下,当真以为自己杀了人,逃回问悲门的农庄,打算偷偷将衣服洗干净,抹除跟人动手的证据。” 云维舟越说声音就越是平稳,好似已经将朝轻岫的恐怖之处置之度外:“我问过张副将,事发前一天,问悲门忽然将他扣下,又特地将他摔入泥水当中,并送去了清洗衣服的水盆——除非是为了毁灭证据,否则张副将是不会自己洗衣服的。 “门主知道张伯宪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提前料到了他后面的所有行为,用挂在房中的湿衣服吸引我的注意,还让徐姑娘帮我检查凶器上的掌印指纹,诱导我怀疑张伯宪是真凶。 “下官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甚至连张伯宪本人都认为自己是真凶,但实际不然——简爷等张副将离开后,用耙锄杀害了季将军。到了这一步,其实除了军营中有人不慎看到简爷的面孔以外,一切都没有破绽,只是简爷多做了一件事,为了将案发现场伪装得更精细一些,简爷将他怀中的匕首取出来丢到一旁,制作出斗殴而死的假象。可张副将事后交待时,却一句都没提及此事。” 第236章 云维舟想不明白张伯宪不提匕首的原因。 毕竟匕首的出现对他实在很有利, 起码可以证明那一晚的凶案并非单方面的杀害,而是双方的斗争。 在云维舟看来,张伯宪固然不聪明,却非常有求生欲, 他没有提及匕首这个对他有利的线索, 只能认为他的确没有看见。 这也是云维舟为何觉得她后面所见的现场乃是被人布置而成的重要原因。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89节 云维舟感觉自己手心似乎渗出了汗。 她要是想证明自己的推论, 只要找到简云明,对比看看他额头的伤痕与耙锄是否相符就能确定。 可谁能抓住简云明? 单只打斗而言, 燕雪客倒是能够出马, 但抓人跟打斗不同, 在江南一带,要是问悲门打定主意将某人藏起来,六扇门也无可奈何。 只要没证据, 再符合逻辑的推论也只是推论。 听完云维舟的话后, 朝轻岫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接着扬声:“去叫简兄弟过来。” 朝轻岫的话很有效果, 一直对花鸟使避而不见的简云明很快出现在厅堂中。 他的神色带着一种对万事万物都熟视无睹的冷峻。 云维舟脑海中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以前的简云明, 眉眼间虽然能看出些极力隐藏的郁愤,却是鲜活的郁愤。 此刻的他却仿佛被人抽离了情绪,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 宛如一具提线傀儡。 而线的另一端, 自然掌握在朝轻岫的手中。 等人来了, 朝轻岫就道:“你将头上的布条解下来,请云大人看看。” 简云明抬手,神色漠然地将头上的布条一把扯下。 “……” 云维舟看着简云明的脸。 对方那张淡漠英气的面孔上, 赫然用颜料绘制着七片土黄色的花瓣。 ……而且那花瓣画得挺不怎么样的。 云维舟:“简爷头上这是,装饰?” 虽然大夏风气就是喜欢各类饰物, 江湖中人皮肤上也多有花纹,可简云明却不像是那种爱打扮的人。 而且云维舟也实在很难从对方额头的花朵上看出什么美观的效果。 朝轻岫:“两天前,我与简兄弟下棋,约定好了谁要是输了,就由赢家在自己脸上花一朵花瓣。” 云维舟:“……所以简爷连着输了七局是吗?” 简云明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云维舟。 云维舟闭嘴,不再问输赢情况,可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居然有人会同意跟朝轻岫比下棋”的疑惑。 朝轻岫淡定道:“我每局都会让简兄弟十个子。” 云维舟闻言差点呛住。 被画了花瓣的简云明神色依旧冷峻,但在云维舟眼里,却从一个没有情绪的冷漠高手,变成了一个被让十个子还能连着输给朝轻岫七局的冷漠高手。 ……这也不算稀罕事,云维舟想,别说自己这样不是很擅长下棋的人,就是还算会下棋的燕师兄上,额头上的花瓣数量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在双方对话之时,简云明自始至终神情不动,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听令行事,不需要多加思考,也没考虑过还可以拒绝上司的要求,所以朝轻岫安排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哪怕是对弈。 朝轻岫:“简兄弟,你走近一些,请云捕头检查一番。” 云维舟有点不好意思地取出银针,在简云明额头上刺了一个小孔。 从皮肤情况看,眼前的简云明就是他本人,而且脸上也没贴人皮面具。 不算刚刚留下的那个细小的针眼还有七枚外观平平的花瓣,云维舟确定,对方的额头并没受到伤害。 到了这一步,云维舟方才的推论便如狂风中的沙塔,被吹得分崩四散。 云维舟瞧着朝轻岫,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云捕头,你有检查过尸体的右肩吗?” 云维舟怔了一下:“……什么?” 朝轻岫:“我觉得尸体的右肩处,应该能查出血气阻塞的淤伤痕迹。” 云维舟:“……” 她甚是诧异,当日检查尸体时,朝轻岫分明没有看得太仔细,又是怎么知道的有淤伤? 这也是推测出来的吗? 朝轻岫神色如常——她知晓此事,跟推理无关,纯粹是因为她听说徐非曲在跟季容业交谈时,曾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右肩。 “如果他的右肩处有淤伤的话,那么匕首出现的原因就有了解释。”朝轻岫的声音不疾不徐,“现在的衣服都是右衽,右手从怀中取物件就会比较方便,然而当时他右肩有伤,活动不便,只好用左手拿匕首。 “张伯宪能在冲突中杀死季容业,证明双方武力值差别不大。那么保险起见,季将军在动手前,最好不要让敌人有所察觉,又因为右手受伤,为了避免事到临头再找武器会耽误功夫,他提前用左手取出匕首,又将左手背在身后,等走到案发场所时,悄悄靠近了张伯宪。 “然而事不凑巧,在他动手前,张伯宪就发现了不对。” 朝轻岫:“最近几天天气忽然回暖,天一直半雨半雪的下着,少有放晴得时候,事发那夜,我还听到过雷声。” 雷雨天气常见,雷雪却不常见。 云维舟脑海中忽然产生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门主的意思是……” 朝轻岫唇边含笑:“季将军大约并不习惯骗人,又或许当时夜色正浓,他觉得张副将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可就在那时,有闪电从云层内奔驰而过,照亮夜色,正好让张副将看清了季将军面上神色——他不是也说过季将军当时面目狰狞吗? “所以事实可能是季容业还没来得及将左手换到身前,张伯宪就已经发现了他的杀意,并做出了最直白的反应。他事后害怕,担心官府觉得是他主动对上官动手,就编了一个谎言,在自己的攻击行为之前,添加了一段季容业抢夺耙锄的描述。之后云捕头可以问问张副将,事发时天上是否正好有电光。” “……” 沉默许久,云维舟忽然迈步向前,接着深深一揖:“多谢门主点拨。” 她说得很真诚。 云维舟用错误的推断中将朝轻岫放在了幕后黑手的位置上,对方却并不介意,还很好心地帮忙答疑解惑。 朝轻岫欠身回礼,唇边含笑:“无需言谢。云大人的推理也很有意思。” 云维舟:“所以这几天简爷不在外人身前露面,只是不想搭理……” 朝轻岫开口安慰:“不止是这两日,他平日也不太搭理人,包括我。” “……” 云维舟觉得简云明这人还挺有个性。 当然考虑到朝轻岫有时会拉简云明下棋,对方如今表现出的个性也有值得理解的地方。 朝轻岫:“说到这里,在下其实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在整个杀人事件中,张副将是更缺乏提防的那个,所以会不会是他有什么得罪季将军的地方,自己却没有发现?” 云维舟闻言,露出若有所悟之色。 这位花鸟使大人步履沉重地来,脚步轻快地走,走的时候还带了一脑袋新的见解。 朝轻岫目送对方出门。 许白水站在旁边,等人彻底离开视线后才恍然道:“原来竟是电光的原因。” 朝轻岫:“大约。” 许白水:“门主不确定吗?” 朝轻岫温声道:“仅仅这一部分还是有些把握的。” 听懂了上司言下之意的许白水有些庆幸客人走得快,她艰难开口:“那其它内容……” 朝轻岫的声调里带着一种很明显的愉悦之情:“少掌柜应该知道,我说的并非真相,只是按照云捕头的假设,将后面的猜测继续完善了一下。” 许白水:“……” 她有点好奇云维舟听到现在这段话时的想法。 ——朝轻岫很敏锐,也很乐意帮忙推断答案,至于是否接受她给出的推论,则需要花鸟使的大人们自行判断。 许白水十分不解:“为什么不是真相,我觉得门主说得很合理啊。” 朝轻岫目中似乎闪过一抹讶色,她先伸手戳了下许白水的脸,然后才和气地解释道:“别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却知道,事发那天,简兄弟可没有过去军营中将季将军带出来。”随后一笑,“不过在这个案子里,作为侦探的人是花鸟使,情报验证自然也是他们的事,若是六扇门一定要怀疑简兄弟,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简云明神色冷冷,仿佛完全没意识朝轻岫说了些什么,只是重新用布条包住了自己的脸。 许白水则闭了闭眼。 虽然最近越来越习惯于放空大脑,但在需要用脑子的时候,她还是能正常思考的。 比如此刻,许白水不但反应过来了朝轻岫为什么说自己所言并非真相,也明白了对方刚才特地戳自己脸的原因。 ——朝轻岫有点怀疑自己身边这个反应慢半拍的家伙不是许白水本人,而是某个易容成许少掌柜模样的坏蛋。 * 云维舟有些后悔自己那么快就将嫌犯押解到县衙当中,每次一来一回间,都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她辞别朝轻岫后,就离开千庄匆匆赶至县衙,向嫌犯确认当日情形。 张伯宪本来就不是什么极富胆量之人,被云维舟沉着脸问了两句,便老实交代了事发之时的环境细节。 他与季容业动手时,天空上确实正好在电闪雷鸣。 虽说张伯宪其实记不住什么时候有闪电,却记住了季容业那张被闪电照亮的狰狞面孔。 至于凶器方面的问题,张伯宪虽然还是不肯承认,表情却显得很是心虚。 第237章 看着张伯宪的神情, 云维舟觉得自己因明白了一切。 所以朝轻岫的结论是对的,当时的情况的确是季容业先想暗算,却被张伯宪提前察觉,后者在察觉的时候果断出手, 成功反杀了上司。 这样看, 季容业死得有点冤, 却也不算太冤。 经过朝轻岫的补充说明后,此案的作案过程已经很清晰, 作案缘由依旧有些模糊。 云维舟没怎么犹豫, 就决定按照分开前朝轻岫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来调查。 于是张伯宪就听见花鸟使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起: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0节 “季将军于张副将而言, 是同袍,也是上峰。” 她的语调很和气,却也有点冷。 张伯宪觉得这位花鸟使大人肯定是不打算履行“自首可以减轻罪责”的承诺, 刚想说点什么, 却又听云维舟继续道—— “张副将久在季将军身边,可知他有何背人之事?”云维舟说着, 又道, “我今日只是跟张副将随便聊聊,说什么都行。” 张伯宪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忙将季容业的事情尽数倾倒出来:“他、他平时挺爱囤积财货, 在北边时, 就常派人运钱回家。” 云维舟摇头, 似乎很是遗憾:“这不过是军中常事。” 张伯宪眼珠乱动,然后道:“我这边还有别的消息……” 一个多时辰后,云维舟离开牢房。 张伯宪还是透露了一些重要消息。 他就在季容业身边, 感觉对方经由买办之手赚取的回扣数量不大正常,就算添加上许多明暗孝敬, 金额也不会如此之巨。 收敛的钱货太多,携带起来难免不便,季容业就通过北边的钱庄转移钱款,六扇门如果想要调查,可以从此处着手。 问完张伯宪的话后,云维舟写信回京,请同僚帮忙查查季容业的经济情况。 虽然六扇门在京畿那边也有数不清的案子要忙,不过有卓大人坐镇,云维舟相信自己一定能很快得到想要的调查结果。 * 季容业去世后,最为烦恼的并非花鸟使,而是他的下属。 副将们心中清楚,自家主将不在之后,后续事由要么由某位同僚担起来,要么就由屯田使负责。 而寿州的屯田使由通判韦念安兼任。 韦念安得知此事后,似乎有些诧异,没想到包袱如此迅速地被踢到了自己这。 她考虑片刻,最后决定延续自己一贯的风格——按流程办事。 既然问悲门那边提供了相应文书,韦念安也没理由跟季容业的遗愿过不去,就将屯田地点定在了鹤山当中。 得知此事后,许多副将抱着头,发出不甘的呐喊:“谁要搬到山里去!” 悲伤的气氛在营帐中蔓延,不知情的人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得以为季容业甚得人心,所以一朝身故之后,才会惹得那么多人为他落泪。 姚盎仁沉默不语。 一位副将知她一贯很有主意,忍不住问了一句:“姚将军,你打算怎么做?” 季将军去世后,副将们没了上司,虽然官职一时间提不上去,却可以先把彼此称呼提上去。 姚盎仁缓缓道:“我在想,我们本部兵马其实还没过来。” “……” 话音落下后,周围忽然有些安静。 副将们面面相觑,都陆续明白过来。 千庄这里的一千余士兵其实算是季容业的亲兵,姚盎仁等副将所带的兵卒都还没到江南。 按照原本的计划,季容业会现在永宁府站稳脚跟,然后再把下属的兵卒分批带过来。 现在看来,起码站稳脚跟已经成为一件不现实的事,后面的安排只怕更加难说。 一位副将小心道:“咱们此来,其实是为了追随季将军,但季将军已经不在……” 姚盎仁叹气:“那咱们也不能放着手上士卒不管。” 众人想法一致,彼此看看,一时间都打定了主意。 查案的事情由六扇门负责,屯田地点定在何处,本由季容业负责,季容业死了,就得由屯田使还有他手下将官负责。 副将们不是不想接过上司的重任,奈何另有要务,只得先离开一段时间,整合被自己落在北边的兵卒。要是等办完手上的差事,江南这边的事情还未定下来,那他们经过讨论后,肯定也会勇敢地站出来。 一位副将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管,剩下那群人里,职位最高的好像是那个姓武的,是不是?”他说着,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此人是肃卫军出身,无论后面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与咱们无干。” * 虽然副将们商议好了要走,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众人只是先将细软搬到了城里,然后再探探云维舟的口风,只要对方松口同意副将们不用留在江南等候调查,便可以启程走人。 眼下正是深冬世界,副将们想着最好赶在正月开朝前回去,否则京中一封调任的旨意下来,指不定就有哪个倒霉蛋得被迫接下季容业的未竟之业。 ——他们不是不愿意替孙相做事,奈何季将军尸骨未寒,杀他的人虽说好似跟问悲门没有关系,却不影响众位副将觉得江南风水不好,有违他们的养生之道。 副将们离开千庄,他们的屋子虽然还在,却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怪异感。 那些家世不错的将领们离开后,就只有武曾瑜等本来就在季容业手下干活的中下层武官还待在千庄。 武曾瑜在军中也算老资历,虽然意识到眼前的包袱过于烫手,奈何她也没有更合适的出路,只得老实接了下来,继续兢兢业业地办差。 她用心约束士卒,不许手下扰民,除了没存在以外,一切都没什么不妥。 “……” 天刚濛濛亮。 武曾瑜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懵了,否则不可能一大早就在门口看到了朝轻岫。 毕竟她住的地方,位于营盘中部,想要溜进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能是因为武曾瑜的表情过于复杂,朝轻岫便解释了一句:“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潜入营。” 武曾瑜平静:“此地只有千人,恐怕挡不住朝门主。” 朝轻岫:“素闻武大人治军严谨,要是这支队伍一开始就由武大人训练,纵然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够轻易闯入。” 客气几句后,朝轻岫直接开口:“武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带兵去鹤山?” 武曾瑜:“屯田使的文书下来后,我就动身。”又补充了一句,“选择在鹤山屯田,只怕短时间内难出成绩。” 其实武曾瑜并不是个缺乏耐心的人,去山地那边开荒而已,多辛苦几年,总是能将事情办成的。 就是不知道朝中那些大人能否接受她开荒的速度。 当然就算朝中大人们能接受,天子能否接受也不大好说。 朝轻岫声音温和:“难出成绩也有难出成绩的好处,一两年内看不到进项,朝廷就不会继续往江南加派人手了。” 要是将一直在训练的士卒跟平日种田战时打仗的士卒放在一起比较,那不管是战斗力还是资源消耗,前者都要比后者高得多。 孙侞近当初能哄得天子将屯田兵迁到江南,理由就是江南富庶,在此屯田必然大有收益,效果跟多置了些皇家农庄差不多。 要是季容业主持此事,会将耕好的熟地当荒地圈到手中,然后再借机威吓本地富户,若是有谁不肯奉送财货,就圈走对方的地,一来二去,定能积攒下足以奉送回京的银钱。 至于武曾瑜,就算她想这么做,也没有那个底气家世这么做。 * 最近几天,云维舟的情绪还算不错。 通过张伯宪的帮助,她对季容业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云维舟将问得的消息传至京中,根据张伯宪提供的线索,在京里的花鸟使也很有效率的查到了某些消息。 季容业手中果然有一笔隐财,仔细算算,足有七八千万钱,换算成白银的话,就是七万两多一些。 他薪俸平平,家里给的零花钱也有限,又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所以这笔钱必然不是正道来的。 云维舟知道此事后,精神一振,连夜提审了季容业身边心腹,终于查清,本案的被害人在军中历练的时候,曾偷偷跟北臷人做买卖,赚了不少钱。 到此,季容业就算身死,也跑不脱一个勾结外贼的罪名。 本来天子不是太乐意狠罚季容业的,毕竟他自己就挺爱跟北臷眉来眼去,加上现在年假还没休完,完全不乐意干活。然而没过多久,天子就被被正月里也兢兢业业办公的卓希声大人说服——既然季容业行的是不法事,那么他藏匿下财货自然也该收归国有。 皇帝觉得卓希声所言有理,然后派了一些自己很熟悉的花鸟使去抄没季容业的财产。 ——抄没难免出现损耗、损耗以及损耗,至于在抄没财物的同时,皇帝的私库中是否多了些不明来源的钱款,一般不会有人去追究,就算当真追究,也可以推到天降祥瑞上去。 第238章 主将已经被定罪, 下属也难逃责罚,之前分在季容业手下的许多部将都因为被拎过去查问,除了武曾瑜——她刚到季容业麾下没多久,跟大多数同僚之间存在着一层极为安全的隔阂, 彼此关系之差, 属于连职场聚餐都不会被邀请的程度。 而作为副将姚盎仁等人同样逃过一劫。 无论当初季容业是不舍得将利润分给别人, 还是担心副将告密,他终究没把事情告诉太多人, 面对不小心知道自己秘密的张伯宪, 也是想要杀之而后快。 在没有年假的六扇门信鸽辛苦地来往永宁府与京畿两地时, 作为被派遣至江南的花鸟使,云维舟的日子同样一天比一天更充实起来。 ——可能因为云维舟也算是卓希声那一派的人,自然继承了对方正月里也不能好好享受假期的命运。 问悲门的农庄中。 近来气温再次变低, 朝轻岫今日穿了件符合节气的棉袍, 这件袍子是请针王庄的裁缝做的,对方按照主顾的要求, 往衣服的夹层里添加了禽类的绒毛跟新弹好的棉花, 触感格外轻便温暖, 知道新门主请人制衣时,同样出身针王庄的闵绣梦还想帮着在衣服上多缝点符合过年气氛的花纹, 可惜遭到了朝轻岫婉拒。 众人都坐在堂屋中, 许白水搬了个火盆, 在火盆边烤芋头。 她还准备了白糖,等芋头烤好后,蘸点白糖吃, 滋味一定更好。 就在第一批芋头即将烤熟的时候,众人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朝轻岫闲闲道:“来是云捕头。”随后看向许白水。 许白水面露踌躇之色, 作为已经颇有些江湖经验的人,她深知能托付后背的人未必可以托付零嘴,总怀疑自己真要离开火盆,所有已经烤好跟即将烤好的芋头一定会瞬间消失不见。 她左右看了看,随后一脸正气地建议:“今天不如让四玉去开门!” “……” 徐非曲淡淡提醒:“这几天一直都是四玉开的门。” 查四玉闻言,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同时拿起筷子,对着盆中芋头摆出了查家剑法的起手式。 “……” 查家剑法以迅捷狠辣不留余地闻名,许白水相信,对方就算真的走去开门,也能在站起来的瞬间带走面前的食物。 她干笑两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外面喊道:“云捕头,大门已经关了,你自己跳进来!” 云维舟踌躇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如此是否有些失礼?” 许白水态度坦然:“没事,主要是我们这边有点不方便。” “……”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1节 话音落下,外面直接陷入了沉默——以云维舟的职业敏锐度,可能是怀疑里面那帮江湖亡命徒正在做某些值得在通缉令上被长期刊载的事情。 片刻后。 一道人影轻飘飘翻过院墙,落地无声。 云维舟不愧清正宫出身,轻功很是不错,而且胆量极大,纵使知道农庄中情况莫测,也决意走进门来,履行自己花鸟使的职责。 好在那些愈发浓厚的芋头香气中迅速消解了云维舟的各类猜测。 其实云维舟此次上门拜访,是打算跟朝轻岫好生分说一下季容业被杀一案的内容。 手上这桩案件的调查有对方的帮忙,再加上朝轻岫还是六扇门客卿,云维舟觉得,她有必要将结果告诉对方。 进门后,云维舟目光微亮,随后很不见外地坐到了火盆旁,跟众人一块取暖。 食物的香气慢慢飘散到空气之中。 烤好的芋头被一个个拿起来,放在了装有白糖的瓷碗里。 有资格入许家少掌柜之眼的白糖品质当然是相当不错的。 若是蘸在芋头上面,味道就更好。 许白水早就发现,帮主行事作风不是很像青少年,但口味倒是很青少年,比较喜欢甜一些的食物,平常多会在菜肴里加糖来提鲜。 此刻,偏好甜食的上司将亲手烤的芋头递给云维舟,态度很是亲切。 云维舟先吃了点东西,然后才开始跟朝轻岫谈论案件详情。 “大约就在这两日,季容业的案子便能敲定下来。” 云维舟这回没有继续称呼季容业为将军,因为对方的官职已经惨遭除,变成了平民百姓。 “可能是因为张伯宪不怎么会看上司脸色的缘故,他有时会擅自跑到季容业的住处寻找对方,碰见过几次季容业与北臷做买卖,季容业大概是早就决定杀了张伯宪,正好那天张伯宪留宿在此,算是落单,就趁夜前去斩草除根。” 云维舟谨慎地选择了下措辞,然后才道:“大约张伯宪在农庄中住得不是很舒服,所以就没有多想,直接跟着季将军离开……” 朝轻岫微微一笑。 张伯宪之所以选择大半夜跑路,当然不是因为住得不舒服,而是因为觉得问悲门留他在此,没安什么好心。至于突然出现季容业,则是半夜前来搭救他的好朋友、好同袍。 云维舟:“我又想到季将军,他知道张副将无法返回之后,让人整夜守在自己的房间外面,却不许旁人靠近……”接着道,“事后想想,他可能是希望士卒们可以帮忙证明,张副将被害时,他一直待在营帐中没有离开。 “至于离开的原因,可以是武林高手带他走,不过他身边明明有个叫项南三的侍卫,又为什么要请简爷帮忙?难道是觉得项侍卫的武功不够?简爷又为何答应出手相助?” 朝轻岫注视着云维舟,片刻后笑道:“季容业在北边时,尚且不肯将做买卖得到利润分给副将,又怎么会如此信任简兄弟一个外人。”又道,“不瞒云捕头,此人不是被简兄弟带离的营帐。” 云维舟倒不是不相信朝轻岫的话,只是还记得兵卒的口供:“可营中有人说曾经看到过简爷。” 朝轻岫:“若是张副将成功被害,总得有个用来做替罪羊的凶手,季容业是屯田兵主将,大可以提前放些风声出去,让别人觉得是问悲门想要动手。” 云维舟顿时明白过来——所谓有士卒看到了简云明的脸,只是为了渲染问悲门对屯田兵不利而放出的消息。 “那么,季将军又是如何离开的营帐?” 朝轻岫:“其实在下一直觉得,屯田兵那边的口供存在一些问题。 “我听云捕头说,季容业的房间内有使用过的餐盘,既然说了当日无人与他接触,那餐盘又是怎么送进去的? “他去喊王世久时还未到饭点,当时王世久已经准备休息,季容业为什么不寻找别的正当值的人护卫,而偏偏非要喊他? “在下以为,那是因为从起床,到整队,再到带队前去护卫,需要耗费一定时间。这段时间不短,季容业大可以趁此机会先从房间离开。” 所以季容业根本没有从房中消失,早在护卫们来保护自家主将的时候,他的屋子里就已经空无一人。 云维舟:“可士卒们看到房中有灯光,直到夜半时分,灯光才被吹灭。” 朝轻岫摇头:“蜡烛并非被吹灭,而是已经烧完。” 云维舟:“我第二天过去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蜡烛还剩一半。” 朝轻岫笑了一下,提醒:“桌子上的蜡烛是还剩一半,那其它地方的蜡烛呢?” 季容业刻意布置,让人觉得他晚上曾坐在案几前,点着灯吃饭看书,但实际上,他点的是放在柜子上的灯。 木柜上的烛台不止一个,上面都沾了许多烛泪,这主要是为了迷惑旁人,万一有谁心生疑虑想要过来调查,只会以为季容业将没来得及清理的烛台们统一堆放在了一块。 那天晚上,在外巡逻的兵卒看到主将房屋中烛光熄灭,那并非是有人吹灭了蜡烛,而是仅剩的蜡烛被彻底烧完。 云维舟恍然大悟。 她看着面前的人,再次深刻意识到,破案当真是一种天赋。 而朝轻岫显然就是将此类天赋点到极致的人。 既然朝轻岫能单靠聆听破解七八年前的旧案,那破解下季容业离开房间之谜,简直算是杀鸡焉用牛刀。 云维舟:“不过等第二天,季容业肯定还要回来,那时他的房间正被重重把守……” 朝轻岫:“季容业不是有个喝了酒后睡过头的仆从吗?”她面上带着微笑,声音很温和,“等到第二天,他可以假扮自己的仆从去喊自己起床,事后就算有捕头过来询问,那个喝多了的仆人多半是不会清楚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便是记得,也不会有胆子出卖主人。” 云维舟觉得,朝轻岫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她顺利结案的力量。 她站起来,心悦诚服地向朝轻岫施了一礼。 朝轻岫欠了欠身:“不必客气。” 她说得也很真心。 一方面是因为千庄的案子简单,替人解释下个中内情并不费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系统:千庄季容业被害一案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0点。] 可能为旁人答疑解惑是侦探在破案期间无法避免的固定流程之一,类似的提示每次都会等朝轻岫跟人详细说明过案情并得到肯定后,才会姗姗刷新,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展示自身无用的机会,大大锻炼了朝轻岫自力更生的能力。 第239章 交谈间, 许白水又动作利落地烤好了几枚芋头 许白水:“云大人要不要再来一些?” 云维舟赶紧接过,她觉得许白水为人很热情,烤的芋头也很好吃,当然在吃饭的时候, 这位少掌柜也没忘记向花鸟使倾情推荐不二斋的店铺, 表示已经快过年了, 要是六扇门准备大量购买此类食物,看在大家都得加班的份上, 她愿意给捕快们打折。 不知不觉间接受了推销的云维舟向许白水拱手:“多谢少掌柜美意!” 吃完芋头后, 感觉到人间自有真情在的云维舟恋恋不舍地起身, 与众人告辞。 这次虽然没有了零食的后顾之忧,不过已经熟练的云捕头表示,她对本地情况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不用人送, 自己就能从围墙处翻过去。 她纵身翻过,人刚落地, 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燕雪客。 云维舟愣了一下:“……燕师兄?”思及当前情况, 赶紧解释,“我今日翻墙前,已经征得了主人家的同意。” 燕雪客:“师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云维舟回答:“我去找朝门主, 跟她谈一谈季容业的案子。” 燕雪客笑:“看云大人的样子, 应该是颇有所得, ” 云维舟承认,又道:“对于季容业是如何从房中消失的,我一直没思考清楚, 方才多亏了朝门主点拨,才终于明白过来。” ——她语气里满是钦佩之意, 倘若云维舟也是穿越者,一定会觉得朝轻岫破案时简直自带上帝视角,大夏本土的坏蛋想瞒过她的耳目,实在应该更加用心才是。 云维舟:“不知师兄来此又是为了什么事?” 燕雪客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笑:“咱们不日便要回城,我准备先与跟朝门主打个招呼。” 面对不同的客人,农庄的大门却保持了相同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关闭着。 好在普通大门拦不住武林高手,燕雪客沿着师妹经历过的路线,轻轻松松地出现在了围墙的另一端。 ——围墙上本没有路,翻的花鸟使多了,也就有了路。 如燕雪客所言,他过两天就要离开千庄,返回县衙。 所以若是不能抓紧时间过来拜访,那么直到过年以前,燕雪客只怕都不便过来打搅。 堂屋中。 芋头早已吃完,连剩下的糖都被许白水拿温水泡了后分了,众人尽数散去,只剩朝轻岫一个,她搬了椅子过来,又为自己倒了热茶,随后安静地坐在火炉旁看书。 炭火是温暖的,橘黄色的火焰映在她白色的衣襟还有眉目分明的面颊上,显出一种比往日更加柔和安宁的气质。 若让徐非曲帮忙分类的话,朝轻岫此刻看的当然不算正经书,那只是从许少掌柜手中找到的坊市间话本,本来写的是一个商人去西域贩货,好几年音讯全无,别人都以为这人死了,没结果又过了几年,该商人竟然活着返乡,还带了自己赚的大笔钱财。 书上所写的故事起自于西域,等流传到中原后,又被改出了好几个版本,有神灵赐钱的,也有江湖仇杀的。 朝轻岫正在琢磨,要不要也掺和进去,帮忙加个带点悬疑色彩的版本。 她正认真思考故事情节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已静静站到了堂屋前。 朝轻岫早就听到来客的动静,也能从对方走路的频率中感受到他情绪上的犹豫。 尽管心中犹疑未消,燕雪客还是站到了朝轻岫面前。 他步履平稳地走上前,随后欠身一揖。 “朝门主。” 朝轻岫合上话本,向来人露出微笑:“燕捕头大驾光临,朝某有失远迎。” 她的笑意虽然清晰,却像是春日阳光下的残雪,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殆尽。 燕雪客:“燕某今日来此,是想与朝门主谈谈季容业一案。” 朝轻岫扬了下眉,她看着燕雪客,目光忽然变得明亮而锐利:“难道燕大人觉得这桩案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么?” 燕雪客摇头:“凶手已经认罪,作案的缘由和经过也很清晰,没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朝轻岫看着燕雪客,耐心等待对方后面的话。 燕雪客:“只是燕某个人,还有些细节想不明白。” 他非常清楚地记得,数天之前,云维舟曾经提出过一个假设,从张伯宪被单独留在农庄中开始,包括他摔进泥坑里,还有送去的洗衣服的水,都是问悲门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张伯宪以为自己才是杀害季容业的真凶。 之后云维舟在确认了简云明头上没有伤后,便放弃了这个假设。 可燕雪客还是觉得不对。 简云明头上没有伤,只能推翻他在案发时扮演季容业这一件事,无法证明之前一切并非问悲门蓄意安排。 而且当时朝轻岫就在千庄,燕雪客也算了解她,知道这位问悲门主虽然经常下棋,却并非每一步都愿意亲力亲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2节 有个词叫做因势利导。 在所有一切都安排就绪后,朝轻岫或者会停下操纵的手,安静等待事态向着预定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手离开了棋子,目光却一直没从棋盘上移开。 燕雪客甚至猜想,朝轻岫是故意让简云明在头上包上布,引导着云维舟推测出第一重错误答案,然后再将答案打破,给云维舟留下案件与问悲门无关的印象。 朝轻岫缓声道:“既然是燕大人的疑惑,朝某也乐意听一听。”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雪客:“季容业与张伯宪相识已久,他一直能够容忍自己这位副将,等抵达千庄后,却忽然痛下杀手。” 千庄这边发生了某件事,让季容业再也无法按耐住自己的杀意。 比如有一个人,体贴地为他准备号了合适的动手场所。 朝轻岫:“能够容忍,不代表一点都不介意。”她好似笑了一下,然后道,“朝某以前不是告诉过燕大人吗? “——人本就是会杀人的。所谓杀意,是一种难以克制,而且很容易传染的情绪。 “平时只在忍耐的人,一旦遇见了容易得手的环境,又自认为未必会被发现,便会遵循本能,去完成自己早就在心中构思过的行为。” 她的声音很温和,话中的内容却让人觉得心中发冷。 “……” 燕雪客看着朝轻岫,按下将要出口的许多疑问,继续抛出自己的观点:“云师妹曾误以为简爷扮成了季将军的模样,虽然事后证明并无此事,但简爷当时却未必不在附近旁观。” 朝轻岫凝视着火盆。 火光照在她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点红,没有鲜血那样浓郁,却依旧让人觉得不安。 燕雪客逐渐明白,在了解季容业这颗棋子的性格习惯后,朝轻岫便决定将对方从自己的棋盘中移除,她不止希望季张两人火拼,还做了更加细致的安排,比如这场火拼最好是季容业先发起的,但死的不要是张伯宪。 毕竟张伯宪愚蠢冲动,又缺乏城府,如果活下来的是他,就更有可能觉得一切都是意外。 这个人甚至连第一重误导都没有发现。 朝轻岫的计划一向大胆又不乏谨慎,她可以为季容业准备一个合适的杀人机会,而且为了让棋局能顺着她的想法发展,她可能将自己身边高手派去,在旁监督,确保棋子的每一步都落在希望的位置上。 燕雪客想,即使张伯宪打不过季容业,真到关键时刻,季容业依旧会像事发时那样,死在耙锄之下。 从被摆上棋盘的那一刻开始,季容业就注定无法将匕首刺入张伯宪的胸膛。 燕雪客沉默片刻,忽然道:“燕某听士卒说,曾在营帐中见过简云明出现,此事当真只是故意宣扬出去的流言吗?” 朝轻岫眨了下眼:“或许。” “……” 在这件事上,燕雪客得到的只有口供,而且口供还是来自那些胆子小,连话也说不明白的普通士卒,导致简云明出现在营帐中的事情既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 燕雪客垂下目光:“既然朝门主说了或许,那就依旧存在另一种可能,就是简云明当时的确在营地中出现。足下之前跟云师妹解释了季将军离开营地的手法,倘若季将军傍晚时便走人,那么简云明夜半时分前去军营中将人带走的假设,便会不攻自破。 “但现在想想,不攻自破的只是简云明来军营将人带走,而非来营地本身。 “简云明此人轻功极好,完全能够悄悄潜入军营中,去清理掉礼物上的痕迹。” 朝轻岫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也依旧温和平静:“礼物上的什么痕迹?” 燕雪客:“当日樟湾税银失窃之事,多蒙朝门主援手才得以告破。其实当日权转运使柯大人本有机会发现问题所在,只是她突发心疾,这才错过了许多重要线索。”又道,“虽然事后已经无法找到证据证明连大夫曾经做过什么,不过燕某依旧记得,连大夫手中似乎有一种药粉,能让人在激动时头晕目眩,失去力气,而是事后很难被查出。 “当日张伯宪被留宿,回礼由亲随带回军营,季将军自然会去检查礼物,而药粉就涂在礼物之上。” 燕雪客如今所有推论,都是在“此事乃是朝轻岫刻意安排”的假设下进行的。 他对朝轻岫布局安排的能力有着极其强烈的信心。 燕雪客想,事发当夜,电光自空中闪过是个极其偶然的情况,所以正常情况下,张伯宪不会提前发现季容业面上流露出的杀意。 他将案件中的所有偶然因素逐个排除,忽然福至心灵,产生了另一种猜测。 ——当时季容业面部扭曲,其实是因为他突发心悸。而这种心疾,则是被人刻意引导后产生的。 将思路梳理明白后,燕雪客就带着新的猜测,站在了朝轻岫面前。 朝轻岫看了燕雪客好一会,再度伸手拨了下炭火,这才柔声问道:“燕大人办案,一向如此追根究底吗?” 第240章 燕雪客:“是。” 朝轻岫好奇:“在那位丞相大人面前也是?” 燕雪客抿了抿唇:“……也是。” 他并未说谎, 只是没说得太细,比如以往追根究底时,还有卓希声负责控场,免得双方当场火拼。 朝轻岫微微颔首, 然后用铁钳拨了会盆中炭火。 燕雪客等着朝轻岫回答, 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他再次出声:“不知朝门主可有指教?” 朝轻岫似乎浑不在意:“燕大人方才不是说, 那些只是你的假设?”她靠在椅背上,抬起眼, 神色格外悠闲地看着燕雪客, “要让我来评价, 这个假设倒是很有意思。不过花鸟使办案一贯讲究证据,想来燕大人也不会是个例外。” “……” 四目相对间,燕雪客见朝轻岫态度一如既往, 温和得没有丝毫破绽, 还带着一丝棋局已经结束的百无聊赖。 燕雪客抿了抿唇,拱手:“今日叨扰许久, 燕某告辞。” 他本也并不指望朝轻岫会说得太深, 此刻也不算失望,道别后就转过身,燕雪客刚迈过门槛, 却听见身后传来朝轻岫的声音—— “依照在下猜想, 当日季将军想杀张伯宪,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若是张伯宪死在问悲门附近,这桩命案说不准就会栽赃到简兄弟头上。” 燕雪客停下脚步。 合适的环境最大限度地勾起了季容业埋藏在心底的杀意。 朝轻岫唇角微翘,目中却没有笑意。 ——虽然季容业不是一个好对手, 但既然他已经开始落子,朝轻岫就给出了回应。 朝轻岫:“至于传言说我派简兄弟去屯田兵营之事, 还请燕大人细想,纵然他当时去了,又怎会不戴上面罩?” 刚刚才散开的云雾又再度逸出,燕雪客凝视着朝轻岫,只觉得对方的身影仿佛被云雾所笼罩,让人看不分明。 在燕雪客看来,对面的人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一直在诱导别人放弃思考,跟随她的步调前进。 朝轻岫:“燕大人或许知道,过年前该发一笔例银要是去军营的话,一位副将按理该能拿到八十两,要是燕大人想去军营,可以顺便问问,季将军为手下人准备的钱款数额是多少。” 燕雪客:“……莫非是一千五百二十两?” 他想到,要是季容业早就准备除掉一位副将,就不会去准备对方该拿的那份薪饷。 朝轻岫颔首:“应该就是一千五百两出点头。” 燕雪客忽然意识到不对——对方为什么连发多少钱朝轻岫都知道? 那究竟是季容业的军营,还是她朝轻岫的军营? “门主不是没往军营中派人么?” 听见燕雪客的话,朝轻岫目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她温声道:“燕大人仔细想想,在下当真说了没有吗?”又道,“便是那天夜里没派,也不代表一直没派啊。” “……” 燕雪客毫不意外地发现,朝轻岫现在的态度就是一个不否认也不承认,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真相如何,全凭花鸟使自行判断——毕竟此案不管怎么从人证上看还是从物证上看,都是季容业心存不良,意图害人却被反杀,与她朝门主又有何干系? 他深吸一口气:“多谢朝门主指点,燕某想,此案应该不日便可了结。” 双方再度道别,然而就燕雪客第二次将要迈过门槛时,燕雪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轻若耳语的温和声响—— “燕大人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夜里那么大的雨,就算当真涂了药,又怎么会涂在可能被淋湿的礼盒上呢?” 燕雪客浑身一震。 [系统:千庄季容业被害一案(续)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3点。] * 燕雪客没有停留多久,等他离开后,徐非曲走到了朝轻岫身边。 徐非曲:“察觉到简兄弟在军营出现的人可能是那个姓项的侍卫,他似乎叫做项南三。” 朝轻岫颔首。 之前那段时间,她的确曾派过人去军营打探情况,季容业身边的护卫项南三并非庸手,他必然是有所察觉,然后将事情告诉了雇主。 季容业既然已经打算好了要栽赃朝轻岫,索性提前散布了一波流言。 朝轻岫:“咱们在农庄待得也够了,眼下距离过年不剩几天,该回城中看看。” 徐非曲:“罗村长想见帮主。” 朝轻岫:“那就请她过来。” 今年冬天的天气有些飘忽,空气一直湿冷湿冷的,待在外面时,能感到寒意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 罗其周走进农庄时,下意识就有些放松。 这里比外面干燥,也比外面温暖,显然维护得很用心,布局还带着一种读书人的雅致。 朝轻岫现在就坐在桌后看书,她见到客人来,放下书本,露出了微笑,显得清质彬彬,比起江湖大派的首脑,更像是官学中的读书人。 当然要是罗其周更了解朝轻岫一点,就会发现,眼前的布置其实大多源于徐非曲的品味,至于跟朝轻岫有关的部分,可能是被添加进蜡烛芯里的赤涎散,又或者是摆在房梁上的备用长剑,以及放在棋盒下新买来的雷火丸。 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朝轻岫的态度一如既往,罗其周的情绪则比较复杂。 她现在觉得,这位新门主的做事风格乍看内敛,实则刚毅果决、不可动摇,在直接抹除对手的存在感上,与岑照阙大有共通之处。 两人不是很熟,加上千庄的人都已经退出江湖,所以此次拜会,罗其周也只是跟朝轻岫谈了谈田地的收成,明年要种什么作物,再就是过年的东西都备好了没有,仿佛当真只是在拉家常一般。 在结束了“打算再将靠近林子的那块地开坑出来”的话题后,罗其周终于问到了正题:“罗某听那些兵卒说,过些天他们可能会搬走。” 朝轻岫温和道:“好似是有此事。”又道,“千庄并非荒地,那些兵将过来看了看,觉得这块地方不合屯田的要求,便打算再去别处瞧瞧。”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从容与闲适。 罗其周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3节 她没打算深问兵卒离开的原因,千庄的居民避居在此,本就不想再沾染任何江湖上的纷争,而且他们当初与岑照阙约定,除非武林中当真出了天翻地覆的大事,否则决计不会出山。 而随着岑照阙的卸任,过去的约定也自然作废。 罗其周看着朝轻岫,觉得自己倒也不用立刻下决定。 朝轻岫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了一些,越过罗其周看向窗外,轻声道:“又下雪了。” * 白色的雪会逐渐掩盖地上的所有痕迹。 落在污泥上,污泥就会变成白色,落在尸骨上,尸骨也会变成白色。 只可惜,江南的冬天很多时候是湿冷的,雪在地上难以积住,就连雪花的大小也比北边要秀气许多。 与江南相比,京畿一带的雪则更具北地风光。 郑贵人立在蒙着绞纱的窗户边,欣赏着外面茫茫雪景。天气严寒,她穿得又不厚实,却并不觉得寒冷——她身上的斗篷是用禽鸟最柔软的羽毛织成的,名为“鸾披”,中衣的材料则是天衣山庄的能工巧匠所织的凤凰锦。 凤凰锦比缎子更柔软轻薄,却很难维护,哪怕是宫廷中也很少有人能穿上。 但那些可以使用凤凰锦的贵人,每件衣服只肯上身一次,过后就会直接丢弃。 价值千金的织物,灿烂光辉的明瓦灯,以及飘荡在空中的浓郁的龙脑香气息,将整座宫殿烘托得恍若人间仙境。 郑贵人让人将香炉放在窗户边,好让这股浓到让她开始觉得刺鼻的气息尽快散去。此时如果有人揭开香炉的盖子,就会发现,一些疑似信纸残片的灰烬已然与香灰混合在了一起。 过了好一会,有宫人过来禀报:“陛下醒了。” 郑贵人将视线从雪景上收回。 她踏着软毯走回内室时,余光从铜镜上瞥见了自己的面庞。 这是一张并不年轻,却优雅平和,让人看了就会心情愉悦的面庞。 皇帝正在饮水,看到郑贵人进门,就问:“你去了哪里?” 郑贵人柔声:“在哄十七娘,然后瞧了会雪景。”她微微笑道,“方才十七娘过来抱怨,说春腊园吵闹得很。” 皇帝好奇:“怎么,她去了春腊园玩?” 郑贵人摇头:“天气冷,我根本不让她到外面淘气。别说春腊园并不吵闹,就算吵闹,其实又哪里碍得着她,只是找件事情与我撒娇罢了。” 皇帝笑:“她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又道,“马上就要过年,你也别拘束十七娘,叫她姊妹弟兄们一块热闹热闹才好。”说话间,皇帝看郑贵人外面只一件鸾披,就索性将人拉过来,替她捂手。 郑贵人微微避了一下:“我身上还有寒气,莫冻到了陛下。” 皇帝依旧给郑贵人捂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你家那个小韦大人,是不是就在江南?” ——郑贵人年少时,因为家族逐渐没落,曾被寄养于京畿韦氏家中,所以皇帝每次提到韦念安,都会觉得对方与郑贵人乃是一家人。 郑贵人:“就是她。”又道,“要是南边有什么事情办得不好,陛下一定要重重责罚。” 皇帝连忙否认:“跟她无关,你不要这样严厉,我说的是屯田兵里的那个姓季的小孩子。” 郑贵人于是叹气:“我也记得那个孩子,他们出身世家,在京中都是很听话的年轻人,到军营里混了两年,便这样不安分起来,辜负了家里的恩德,也辜负了陛下的厚意。” 第241章 皇帝:“都是些没定性的小孩子们, 难免会有些淘气。” 他随口批评了一下不让人省心的季容业,就将话头按下。 郑贵人微微一笑,用目光示意服侍的宫人退到一边,亲自替皇帝更衣, 又服侍天子饮了一盏惯喝的养生汤。 午睡醒来, 皇帝困意仍浓, 靠着休息了好一会,还是觉得浑身的骨头阵阵发酸, 不由感叹:“朕的年纪也大了。” 郑贵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陛下是看到我, 才突然觉得时光不再了么?” 皇帝也微笑起来, 摇头:“看见你,反而觉得年岁其实不算要紧的事情。”他转过身,再次握住郑贵人的手, “虽说所求虚妄, 但若能炼成长生不老药,愿与卿共享。” 郑贵人将头放在皇帝的肩膀上, 闭上眼, 安安静静地靠了一会。 之前韦念安写了信过来,说担心朝中有人会借着季容业身故之事发难,找江南的麻烦, 请郑贵人代为转圜。 韦念安的担心很有道理——郑贵人早就收到消息, 这几天, 孙侞近门下的御史已经有所准备,想仔细与皇帝分析一下屯田主将的死亡问题。 季容业好好一个人,怎么刚到江南就突然去世?还有那个问悲门, 既然是江南魁首,又接了朝廷的安民诏, 那么朝中官吏在江南出事,难道这些人就能脱得开干系? 不少人在皇帝耳边喋喋不休,说江湖人桀骜不驯,实在应该好生管束一番。 依照皇帝的性格,郑贵人觉得他多少是被说动了一些。 只要天子随意表现出一点厌恶,底下人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郑贵人知道韦念安与江南武林关系不错,而且收伏了许多高手,对方此刻写信过来,其实是希望她在天子身边美言几句,让朝廷莫要因季容业之事迁怒那个问悲门。 作为久在帝侧的贵人,她想抚平天子的怒火,亦不过举手之劳。 郑贵人相信,即使皇帝已经有心发难,自己也能劝解,但她更喜欢在天子还没决定前,温和地引导对方放弃原先的选择。 皇帝讨厌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却同样讨厌所有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 面对困难,他宁愿选择逃避,仿佛只要充耳不闻,外面的世界就并不存在。 毕竟,江南离京畿是那么远。 君子远庖厨,只要那些人按时缴纳税赋就好,皇帝只需要看见钱,不需要看见江南的真实情况——郑贵人方才留下了一点暗示,讨厌麻烦的皇帝会很容易觉得,江南与京畿之间的关系,就仿佛十七娘与春腊园,无论春腊园中再如何吵闹,也影响不到十七娘的生活。 小孩子只是在撒娇而已。 所以那些御史唠唠叨叨,也只是习惯了给人找麻烦,随便寻件事情来饶舌一番,顺便显显自己的能耐罢了。 换好衣裳后,殿中的帘幔用金钩挂起,有内侍上前,请皇帝摆驾怀宜殿。 对百姓来说,新年是与亲人见面联络感情的好时机,天子也不例外。 皇帝平时有太多事情要做,他得忙着平衡朝中大员之间的关系、处理家庭成员间的矛盾、考虑提升税赋的理由、为大夏的艺术建筑还有化学事业做贡献、间或还得用自己的身体状况来考验御医的实践能力……所以哪怕是宗亲,也不能经常见到天子。 而与其他亲友相比,观庆侯面圣的次数已经不算少了,他也是今天进宫的后辈中最得皇帝喜欢的那位年轻人。 观庆侯的母亲与天子有同一个曾祖,考虑到殷氏前几代子嗣不丰,他在皇室其中实算是近支。 在看见那个身形已逐渐变得臃肿迟滞的身躯时,观庆侯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吟吟地上前相迎。 皇帝看着殿内活泼的后辈们,表情也变得和气而慈祥。 观庆侯性格开朗,亦步亦趋地陪在天子身边,几句话就逗得后者面带喜色。 “陛下的书画有真龙天子气象,乃古往今来皇帝中的第一人,至于利相的那副‘明察千里’,好固然好,却失之于冷峻寒僻,与怀宜殿不甚相称,如今天下太平,该换上陛下的字才是。“ 皇帝笑问:“你果真这样想?” 观庆侯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真,此事就算陛下问司徒大人,也不会得到第二个答案。”言罢又补充了一句,“至于那副换下来的字,横竖不用再摆在怀宜殿内,不如就由臣来替陛下保管如何?” 皇帝大笑:“难怪你今日这般模样,若非瞧在过年的份上,朕就叫人告诉你母亲,让你母亲教训你一顿。”看着观庆侯露出可怜的神色,又摇了摇头,“也罢,也罢,看你平时往宫里跑的勤,朕这便让人将利相的那幅字给你送去。” 观庆侯闻言满面喜色,立刻躬身长揖,高声道:“多谢陛下。” 在怀宜殿内的笑语声中,殿外的雪越积越厚。 大雪仿佛上好的鹅绒,温柔地覆盖住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沉睡在这片大夏最为繁华的京畿大地上,成了眼前盛世最为安详的点缀。 * 朔风在山川的背面停歇了一会,又坚定地继续往前吹拂,拂过了平原,拂向了千家万户。 这些日子,江南的小雪正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今年的雪总是积得不深,尤其是城里,道路上的早就被人扫去,唯有墙沿、瓦面处,还能残存下薄薄的一层。 一位问悲门弟子正站在梯子上,用抹布仔细清理着问悲门牌匾上的碎冰。 弟子们打扫的动作很快,奈何问悲门总舵占了大半天街,如果有人在街上看,只能看见高高的围墙,可若是翻过墙去,却必定能看到排列整齐的守卫来回巡视,这些侍卫们看着精气神很足,身手也都不错,换在普通的镖局中,说不定能混上个镖头的位置。 外层守卫很严密,越往中心去,守卫的身影反而越少。 比如诸自飞的住处,就比前面的大堂更加清静。至于原本属于上任门主的那间屋子,虽然位于总舵中心,却硬是靠自身特别的建筑风格制造出了近似隐身的效果,来往的人总会下意识忽略掉那个石头洞也算一处居室。 诸自飞此刻坐在案前,忙碌地处理着本该由门主负责的各类问题,心中若有所悟——他本来对朝轻岫有很大的期待,现在才算是明白了,新门主虽然看着是比岑照阙存在感高些,然而在甩手走人上面,却同样极具行动力。 与跟工作难分难舍的诸自飞相比,某人的不在状态就显得让人无法忽视。 诸自飞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 他本不想开口,但看着站在窗前的某位少侠,还是下意识开了口:“不知朝门主什么时候回来。” 李归弦凝望着天空中飘落的细雪,头也不回,直接回答:“快了,算算日子,就是今天。” 诸自飞:“千庄到底荒僻,当时该多派些人手跟着才是。” 李归弦明白,诸自飞其实是有些担心朝轻岫的人生安全。 “无须担心,她的武功其实比你想得更好,就算来的是师姑娘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李归弦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可能显得不是很可靠。 不过诸自飞闻言,倒是略松了口气——拿师思玄做武力值上的衡量标准,的确是很有说服力。 “门主即将回来且分担工作”的消息使得诸自飞大为振奋,奈何等到薄暮初降,还迟迟没有朝轻岫的消息。 诸自飞又再度变得忧虑起来。 “怎么还不回来……”诸自飞喃喃,“派去接门主的孩儿们也不传个消息回来。” 他犹豫片刻,对李归弦道:“大哥要不要亲去接人?” 李归弦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看着诸自飞,似乎在斟酌措辞。 诸自飞微微讶异,他本以为大哥会很乐意去见朝轻岫。 “你要李少侠去哪里?” 就在诸自飞思索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屋外传出,与此同时,白色的影子从窗口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从身法看,朝轻岫近来轻功又有精进。 跟雪同色的衣角只在空中晃了一下,朝轻岫就站到了诸自飞面前。 数日未见,她看着与分别前没什么区别,神色温和明朗,此刻站在房间中,仿佛一丛挺拔的修竹。 诸自飞:“……门主已经回来了?”他慢半拍地行了一礼,想到那些被自己派出去迎接的人,又颇觉疑惑,“门主已经回到总舵,怎么城中弟子竟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4节 李归弦帮忙解释:“朝姑娘轻功好,若她有意隐藏,旁人自然难以窥见她的行踪。” 诸自飞闭了闭眼,随后十分坚定地给出了结论:“……都是大哥你开的坏头。” 他倒不是觉得问悲门主应该讲究排场,只是希望朝轻岫能多给门内弟子留下点“老大正在总舵当中”的印象。 诸自飞希望朝轻岫可以高调一点,否则江湖朋友们说不定会误解问悲门选老大的标准是不爱跟人接触。 朝轻岫抚掌而笑:“大总管所言极是,全因岑门主榜样在前,后来者才总是行踪不定。” 她说着,抬目看了李归弦一眼。 李归弦神情宁定:“在下李归弦,并非问悲门主。” 诸自飞:“……” 他想,老大还是聪明的,通过不回师门剃度的方式,有效规避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要求。 朝轻岫:“请问大总管,我不在总舵的这些日子,问悲门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听到朝轻岫的话,诸自飞心中顿时大感欣慰——虽说朝轻岫还没开始勤奋工作,至少已经表现出了很好的态度,与某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242章 诸自飞想了想, 就挑重点禀报了一下:“怀宜城那边的事情已经按门主说的安排过了,还有屯田军方面的问题,此事也算解决,日前韦通判还让她身边的益天节来传信, 说是不会牵扯到咱们。” 说话件, 朝轻岫侧着身, 很随意地依靠在木案上,宽大的袖口低低垂着, 指间则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枚黑白棋子。 那两枚棋子像是悬空的陀螺一样, 正在朝轻岫手中转来转去, 她听着诸自飞的汇报,温和地点了下头:“无事便好。” 诸自飞:“依照属下之间,韦念安如此处置, 当然是为了向门主示好。” 在岑照阙担当门主时期, 韦念安也曾展示过好意,只是都被问悲门给冷处理了。 诸自飞想, 如今韦念安可能是想看看, 随着掌事之人的更换,问悲门在对待她的态度上,是否会有所变化。 他一面想, 一面继续念叨:“门主千万提防……” 朝轻岫唇角微翘:“是我让白水捎了信过去, 问那位通判姊姊能否帮个忙。” 诸自飞豁然抬首。 他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 然后道:“依照韦念安的性格,绝不会平白施惠,她给出了好处后, 必然会期待回报。” 若是朝轻岫选择拒绝,那么郑贵人下次做的事情, 可就不会是继续劝天子忽略江南一带的小打小闹了。 话音落下,旋转中的两枚棋子倏然凝住,随后无声跌落进了朝轻岫的掌心当中。 朝轻岫眼睫低垂,掩住了目中的神色,诸自飞只能听见她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想要让那位通判姊姊相信我愿意为她筹谋,总得先接受点她的好意才行。” 李归弦:“你要帮韦念安?” 诸自飞看着李归弦,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从来都是态度自若,能无视朝轻岫带来的压力,干脆利落地问出事情的重点。 朝轻岫颔首。 “……” 态度自若地不止有问悲门的前门主,还有现门主。 朝轻岫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一点,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李归弦默然片刻,似是觉得困惑,然后又问:“那么陆月楼呢?” 诸自飞:“?” 他能理解大哥的困惑,却不能理解大哥困惑的要点。 明明是三个人的对话,诸自飞却有种自己并未参与其中的微妙感觉。 朝轻岫道:“我当然不会忘了陆公子,在帮韦通判之前,我也会想法子去帮他的忙。”随后道,“门主迭代,问悲门实力受损,容州那边只怕又要蠢蠢欲动,如今韦通判向问悲门示好,只怕朝中会有人给她脸色看。” 说到这里,朝轻岫忽然转过了头,望向窗外,神色微微悠远。 李归弦顺着她的目光向园中看去,然后伸出手。 细雪中,飘下一朵白色的梅花。 梅花已开,新年就要到了。 * 在刚知道大夏还点了武侠技能树的时候,朝轻岫就曾考虑过,江湖帮派一般该如何过年? 对于普通帮众而言,过年期间的主要任务就是吃好玩好,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工作,但可能是因为反派团队也得保证手下的员工福利,正月前后,很少会有不长眼的坏蛋跑去其他势力的地盘上闹事,所以总体而言,需要处理的事情会要比平日少上很多。 ——朝轻岫很理解反派们的心情,她站在孙相的立场想了想,觉得这位大夏丞相能笼络那么多豪杰,靠的自然不是忠义跟情怀,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能尽量拉高物质待遇来聚拢人心。 放假当然也是物质待遇的一种。 奈何普通帮众可以休息,各个势力的高层却必须积极参与到各种社交当中。 思齐斋内。 朝轻岫翻阅过递到自己案头的各类拜帖,神色略见沉重,有些想把这些东西转送到某个石头洞当中。 ——她想,自己也不是为了推脱工作,就是想参考一下过来人的处理流程。 朝轻岫叹息出声:“我不信岑门主当年也有那么多饭局。” 徐非曲平静:“可能是因为岑门主武功高强,让人不敢亲近。” “……” 朝轻岫感觉徐非曲现在说话的态度有点像是应律声,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她习武态度的督促。 徐非曲:“门主今年刚刚继位,不好将事情全部推给大总管做,先辛苦几年,后头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朝轻岫温和地望着徐非曲,觉得对方自从加入帮派后,在事情的处理上已经变得愈发熟练,如今居然还无师自通了画大饼的技术。 假以时日,她相信徐非曲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朝轻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论,至于眼下……”一语未尽,又像是记起了什么,笑道,“当日岑门主是不是一直让小豆子假扮他来着?” 徐非曲微微警觉:“……也没有一直让人假扮。” 起码在岑照阙刚建立问悲门那几年间,他还是兢兢业业固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的。 徐非曲看着朝轻岫,觉得自己能猜到对方的打算…… 朝轻岫:“你觉得简兄弟怎么样,他能否假扮成我?” “……” 徐非曲闭上眼睛。 她想,自己虽然常能猜到上司的打算,却实在无法猜中具体的人选。 毕竟从人选上来说,上司让诸自飞来扮演都显得更靠谱一些。 徐非曲委婉:“……门主年纪尚小,在身量上比简兄弟似是差一些。” 简云明怎么说都是比较成熟的青年人,而朝轻岫,目前还只能在少儿组里打转。 许白水也忍不住道:“当日岑门主选替身,也是选跟自己轮廓相近的。” 而朝轻岫与简云明的差别之大,完全属于只看影子都能准确区分的类型。 就这还没包括两人差异最大的性格。 朝轻岫叹息:“这些在下都考虑过。”然后道,“你们觉得,简兄弟有学过缩骨功吗?” 同样在旁边分享上司过年烦恼的许白水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必用如此郑重的语气问出来。 * 大夏习惯,朝中官员过年期间,可以放上足足一个月的假期,从过年一直休息到年后。 如此上行下效,普通百姓也乐意在此期间多多走亲访友,四处热闹热闹。 今日桂堂东就在大摆宴席。 他选的地方是自家开的店,位于外城区,从外面看起来仿佛一处花园——虽说桂家是以药材生意为主,桂堂东名下也并非没有别的买卖。 这一天来赴宴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至少是某个江湖势力中的要紧人物,比如镖局中的镖头一类。 此刻天已向晚,路上却依旧人来人往。在街道尽头,有四骑骏马在前面引路,两辆青盖马车在后。 骑在骏马上的人全部穿着深色劲装,内着软甲,江南武林中但凡有些阅历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问悲门内训练有素的蛟士。 蛟士带领的车队走到庄园门口,车中主人始终没露面,前面的一名骑士弯腰对着守卫说了两句话,守卫们便作出恭迎的姿态,让人引着后面的两辆青盖马车便直入前院。 院内灯火辉煌。暮色飘浮在天空当中,灿烂的星辉则流泻到了大地之上,化为了各色灯盏内闪烁的光。 青盖马车缓缓停下。 不用仆役过来帮忙,车门已经被人从内推开,穿着白色外袍的年轻人十分自然地从车中步出,跳到地上。 这个年轻人看着颇为通和蕴藉,唇边带笑,似乎很好相处的模样,她腰上挂着折扇,扇尾则点缀着数颗质地朴实的玉珠——现下正是深冬时节,带折扇肯定不是为了扇风,当然对于江湖豪杰而言,无论什么时节,扇子都能用来打人。 她简单辨别了下方位,便直接往里面走。 可能是因为许多客人都是赶着饭点上门的,这会子周围人挺多,而大部分客人登门时身边还带了随从护卫,人就变得更为拥挤。 年轻人不赶时间,就客气地往旁边让了让。 身份贵重的客人们前呼后拥地往里走,侧前方还有庄园的仆役为之提灯引路,对比起来,这名年轻人就显得有些不起眼。 虽然庄园内的仆役大多训练有素,然而宾客一多,就容易出事,某位客人走得太快,竟撞进了负责端茶送水的仆役队伍中间。 仆役们匆忙往旁边避开,然而或者是光线太暗,一位手捧茶盘的男使没注意有人正站在树边,右脚在鹅卵石上踩了一下,整个人因为失去平衡而倾斜,手中茶水就在地心引力的召唤下,往年轻人身倾倒了过去。 年轻人本可以避开,奈何边上还有旁人,索性长袖一卷,将泼到空中的茶水尽数卷起,然后顺势挥至地面。 事情发生的突然,可年轻人方才那一卷一挥之间,堪称潇洒飘逸、举重若轻,显然是一位高手。 也是直到此刻,因为搞砸差事而惊魂未定的男使,才有功夫观察前面的客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5节 男使看见对方衣袖上的淡淡茶渍,赶紧躬身赔罪,又小心地请客人去换衣裳。 其实年轻人反应快,功夫也好,袖子上沾到茶水的地方不多,不仔细看根本其实看不出来,她原先不想麻烦,不过男使其意甚殷,也就没有拒绝。 第243章 庄园的外院处早就提前收拾好了数间房屋以作暂时休憩之所。 年轻人回头跟随着自己一道来的蛟士说了一声, 就随着仆役来到此地。 等候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一刻功夫后,那位意外冲撞客人的男使便直接抱了两个大包袱进来。 “……” 年轻人观察着包袱的大小,觉得里面至少得塞了两件厚毛绒披风, 才会有现在的体积。 她问:“你……”说到此处, 年轻人顿了下, 问那位站在旁边的仆役,“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男使躬身:“小人车路。” 年轻人就点点头, 感叹:“小车兄弟带来的衣裳还挺多。”她打开包袱, 发现里面的干净外套跟自己身上穿的这件款式大小基本一致, 花纹类似也看不出明显差别,显然经过了特意挑选。而这些衣服之所以塞了满满两个包袱,是因为对方一共拿了两件淡绿色, 三件淡蓝色, 两件白色,还有一件淡黄色的衣裳, 给了客人充分的选择余地。 “……” 年轻人微微笑了下, 直接拿了那件白色的。 车路退下,等客人更衣完毕后,换下来的那件外袍也被庄园仆役用包袱包好, 送回马车身上, 当然在送去之前, 年轻人特地将藏在袖口暗袋内的各种东西取了出来,收藏到其它地方。 车路低下头,假装没看到那些可疑的飞针跟药瓶。 耽误了这么些功夫, 等年轻人到花厅中时,其实已经有些迟了。 她站在厅外, 抬头注视着眼前的景色。 庄园内的仆役们搬来种了树木的巨大瓷盆,那些树枝上都挂了各色明灯,灯上还粘了鲜艳的彩绸与羽毛,远远看去,仿佛鲜花盛开、鸟雀环绕。 明亮的灯光将花厅照得亮如白昼,主人家设了各式木案,让各个宾客随意就坐。 年轻人低调地走了进去,她记得桂记出品的梨膏很好,调出来的果汁挺不错,却没在花厅中见到。 她环视一圈,发现今日提供的大多都是茶水,而且还是不同品种的茶。 几位宾客站在一起,手中各拿着一只茶盏,一面品鉴一面赞叹: “桂老板种的好茶。”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不住夸赞,“桂老板苦心培育多年,总算种出了独属于自家的‘桂茶’。与之相比,旁的毛尖、银针、云雾等,都显得不够清冽。”随后又叹,“不过这些茶都是暖室当中培育出来的,分量少,味道也还是有所不足,也不知今年春茶会是何等滋味。” 虽然不知道宾客们是真心这样想,还只是为了恭维桂堂东,年轻人都打算尝试一番。 她左右瞧瞧,发现有仆役正捧了一盘子新茶来。 年轻人目光扫过,忽然笑了下。 桂堂东这回显然很有自信,托盘中一共放着四排十二只白色的小茶盏,第一排是桂茶,后面分别是云雾、毛尖、银针,十分方便客人取来对比。 年轻人先取了一杯毛尖,看了会,尝了一口,然后依次鉴赏了下银针跟云雾,将桂茶留在最后。 只看茶汤的颜色,云雾、毛尖还有银针都有些差别,而与桂茶比,差别则更明显,茶汤的颜色要更加偏黄一些,瞧起来没那么青碧。 年轻人喝了一口桂茶,立刻明白之前那些宾客为什么会桂茶的说茶味清冽。 在口腔中蔓延开的茶味不是苦,而是清,且带有明显的山泉余韵。 在她耐心品鉴的时候,一个腰佩细剑的年轻武人一直站在身后。 这位武人显然是一位随从,她的神色有些冷峻,腰上的佩剑不但比常见的佩剑更细,也更长,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不过她在保持沉默的时候,本身存在感却不强,没怎么惹得花厅中的宾客注意。 正自得其乐地品着茶,一位锦衣华服,公子装扮的英俊男子走了过来,他的神色有些迟疑,目光在年轻人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陆月楼此刻的心情的确有些困惑。 他当然知道桂堂东今天也邀请了朝轻岫,也清楚朝轻岫此人城府深沉,行事让人难以揣测,更不意外对方来了后,会选择一个人待着,不去跟任何人都打招呼。 ——毕竟从岑照阙时代开始,问悲门门主就从不以擅长社交闻名,对方愿意在邀请地点刷新,就已经很给主人家面子。 换了旁的时候,陆月楼在注意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会走上前,客气地跟对方打招呼,展现一下自己与问悲门主间良好的关系。 不过陆月楼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朝轻岫有些不对。 对方的神色与往日存在明显的区别,甚至眉毛也有点僵硬——陆月楼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怪,人的眉毛各不相同,比如长眉锋锐,弯眉和气。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眉毛,竟会让人觉得僵硬? 眼前的人给陆月楼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此刻,朝轻岫的神态跟她身后的查四玉一样,都有些孤傲与冷峻,不过装束还是很简朴——年节期间,连查四玉都在头发上别了点颜色喜庆的宝石,朝轻岫本人却还是一如既往。 在陆月楼看到朝轻岫的时候,朝轻岫也的确看到了陆月楼,却没过去打招呼,而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陆月楼彻底停下了想过去跟朝轻岫寒暄的脚步。 这很不像对方应有的姿态。 虽然知道朝轻岫此人心狠手辣,然而只看表面的话,她却是一位很温雅也很和气的人,对谁都能笑颜相待。 借着灯光,陆月楼又观察到,朝轻岫的额头上像是涂了胶,只是她表情不多,所以看不大出来。 陆月楼立刻想到了小豆子。 印象里问悲门那边基本都是成年人,没有谁跟朝轻岫身量相仿,加上那人行动时似乎略显木讷,陆月楼有些怀疑,对方不止五官经过乔装,身高也做了调整。 揭穿朝轻岫,或者没有什么好处,不过陆月楼很好奇这位乔装者的本事,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笑着一揖:“朝门主。” 年轻人:“陆公子。” 陆月楼觉得对方的语气也有点怪,不大像是本人。 就在陆月楼准备继续聊聊的时候,年轻人忽然朝着另一侧转过了身。 “砰——” 侧厅中,一位有些富态的宾客猝然摔到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倒下后,身躯撞到了旁边的木案,摆在上面的托盘、茶杯噼里啪啦地摔了下来,有些客人下意识往旁边避开,手上、桌上的茶杯因此掉了满地。 见到这一幕,年轻人原本冷峻、僵硬的神色竟霎时生动起来,仿佛面具生出了血肉,她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个春暖花开般和气的微笑。 陆月楼声音变得谨慎了一些,他又喊了一句:“朝门主今日这是……” 朝轻岫向他点了下头:“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我去瞧瞧,请公子稍等。” 她的声音也重新柔和了起来,已经愈发接近陆月楼记忆中的那位朝门主。 陆月楼心中好奇,他本来已经有七八分确定,觉得此人肯定不是朝轻岫本尊,可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却明显就是她。 朝轻岫不再理会陆月楼,而是三步两步走到旁边的侧厅之中。 侧厅内的宾客虽然不少,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却没有表现得多慌乱。 对侦探来说,遇见尸体很正常。 对江湖人士而言,遇见尸体或者制造尸体也很正常。 所以这些有着江湖背景的客人们虽然略显诧异,却都还稳得住,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甚至于在旁服侍的仆役,也以最快速度恢复镇定,委实能称一句训练有素。 众人看到有人来,都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朝轻岫顺利走近到地上的人身边,她俯身试了下鼻息,又摸了摸颈侧,确定对方已经去世。 此人五官扭曲,脸色铁青,七窍有血,从口中呕出的血尤其多,且颜色泛黑, 经过朝轻岫初步判断,对方的死因乃是中毒。 朝轻岫站起来,环视四周,她的视线在周围人身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个男使身上。 那人是车路。 此刻车路跟别的仆役站在一块,脑袋微低,双手垂在身侧,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此时此刻,宾客们都匆匆退到一旁,为尸体腾开了足以躺卧的空间,方才欢快的宴饮气氛已经一扫而过,桌案上各色动过没动过的果点竟显得有些狼藉,已经从温暖变得冰冷的茶水在地上无声流淌。 朝轻岫让仆人为自己取了一盏灯过来,以便查看尸体细节,查四玉则尽忠职守地护卫在她身后。 * 在朝轻岫只是简单看了眼尸体的功夫,庄园主家已经闻讯而来。 园中的灯火还是一样灿烂,之前那种喧嚣热闹的氛围,却仿佛早晨石头上的薄霜一样,须臾间便蒸发殆尽。 桂堂东从院中的石子路上走大步过,他步履匆匆,袍袖带风,神色凝重。 自己安排的宴会上出现尸体,显然不是好消息。 非要往好处想的话,就是他邀请的宾客时不拘一格,此刻来做客的人中还包含了不少六扇门捕头,十分方便现场办案。 第244章 当然就算捕头们觉得为难也不用担心, 因为此刻桂堂东已经远远看到了侧厅中朝轻岫的身影。 桂堂东以前跟问悲门的关系一直挺友好,这种友好也延续到了朝轻岫身上。 ……对方的存在既让桂堂东觉得安心,又让他感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忐忑。 安心在于他对朝轻岫能力的信任,忐忑则是因为桂堂东如今也慢慢觉得, 问悲门主这一职业仿佛天生命中带煞, 走到哪就能把意外带到哪。 “朝门主!” 还没走进侧厅, 朝轻岫就听到了桂老板爽朗的打招呼声。 之前每次碰面,桂堂东的态度都格外亲切, 今日相见时, 桂堂东的亲切里还带着无法忽视的期待。 宾客们在听到“朝门主”三字时, 也是精神微振。 在场中人大多都跟江南武林有些关系,对朝轻岫的名声早有耳闻,知道她自出道以来, 已经效率极高地处理了许多案子——她一个江湖帮主为什么会具备如此丰富的破案经验暂且不去讨论——今日既然有对方在, 事情肯定能够平息。 跟在桂堂东身后陆续抵达案发现场的捕头们也跟着放下了心——有问悲门主在,就算案件最终无法侦破, “连朝轻岫也没有任何发现”这个理由也足以敷衍任何严苛的上官。 桂堂东大步走进侧厅, 仆役们总觉得自家主君如今看着既紧张又不乏期待。 他走上前来,先是匆忙一揖,道:“门主何时来的, 桂某有失远迎。”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6节 朝轻岫:“朝某也才到未久, 原本正要去拜见桂老板。” 原本她是打算先喝点茶, 再去找桂堂东等人吃饭。 繁琐的社交行为不适合在尸体之侧展开,所以在简单问过好后,桂堂东就立刻切入正题, 他压低声音,仿佛真有谁在旁偷听一样:“依朝门主看, 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朝轻岫:“桂老板不妨先请客人们去旁边休息,免得破坏现场。”又笑了一下,“至于剩下的事情,咱们看看再说。” 陆月楼想,朝轻岫说话时从容自若,仿佛正是本地主人。 不过他也知道,朝轻岫的确能算本地主人。 毕竟这里是永宁府,问悲门总舵所在之地。 灯火下,陆月楼看见朝轻岫侧过脸,又对身边捕头说了两句话,后者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与此同时,桂堂东走过来,对陆月楼道:“陆公子,这里乱糟糟的,咱们换个地方坐坐如何?” 陆月楼:“陆某悉听尊便。” 原本围在侧厅周围的人群被迅速疏散,在知晓发生命案后,有些客人想要即刻离开,每到这时,仆役们都会委婉提示,告诉客人暂留此地是桂老板的要求。 倘若说到这份上还有人想走,仆役们就会再暗示一下,留人之事也是朝轻岫吩咐的。 在江南地界上,一般人不会头铁到想跟朝轻岫对着干。 ……起码不能做第一个跟她对着干的。 而且同样作为宾客之一且能用身份压人的陆月楼也没选择告辞,立刻就跑显然不是一个适宜生存的选择。 转移位置后,仆役们还为宾客换了新的点心。可能是觉得不安,这回提供的饮料不是茶,而是各种果子露跟酒水,朝轻岫之前惦记过的梨膏水也在其中。 陆月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之所以不走,就是想看看朝轻岫究竟是如何破案的。 上次在艰虞别院中,陆月楼其实看过朝轻岫的推理现场,不过那时对方显然是带着答案来的,而眼前这场命案属于突发事件,能够更好地体现出朝轻岫的观察能力。 侧厅中。 之前离开的捕快回来时手里提着个笼子,笼子中还装了数只吱吱乱叫的老鼠。 朝轻岫观察了一下那些被普通居民深恶痛绝的小动物,随后卷起袖子,用银针取了一些毒血来,探入笼子中让老鼠舔舐。 橘黄色的烛光照在老鼠身上。 所有人屏住呼吸,认真观察着老鼠的反应。 一开始,那些老鼠还在活泼地跑动,不时发出吱吱的吵闹声,过了半刻功夫,它们的活动速度便明显减缓,又过了一段时间,舔过毒血的老鼠开始抽搐,深色的鲜血从它们的口鼻中溢出,慢慢的,这些灰色的小动物便四腿一蹬,当场毙命。 朝轻岫颔首:“毒性很强,一入腹便会发作。” 众人都明白朝轻岫这句话的意思——既然毒性发作如此迅速,那么很有可能,死者是在庄园内中的毒。 朝轻岫还留意到,死者倒卧的地方,有许多茶杯的残片。 她又用银针沾了点茶水,经过某只幸运老鼠的试验,朝轻岫发现地面茶水当中同样有毒,不过毒性比血液中的要弱上不少。 桂堂东分析:“说不定当时毒药是下在其中一个杯子里的,等杯子摔碎后,有毒的茶水跟无毒的茶水混在一块,毒性就变得没那么强。” 朝轻岫点头。 她估量了一下地砖上的茶水量,赞成桂堂东的推测。 不过若是只有一杯茶下了毒的话,那就有了一个问题——凶手是随机杀人,还是瞧准了目标才下得手? * 晚上,正在休假中的云维舟被下属从家里无情地薅了起来。 穿着便服的云维舟默默看了会天花板,在心中为自己逝去的休假哀悼。 虽说节假日期间,六扇门中的官吏许多都得照常值勤,目好在前待在永宁府的花鸟使挺多,除了云维舟外是,尚且有伍识道、杨见善以及燕雪客三位,加上如今正值新年期间,她只要每四天去衙中值守一次就行,日子过得非常轻松。 ——除非遇见意外事件。 比如说今天。 云维舟接到手下捕头报告,说那位为人很慷慨豪迈、而且人脉广阔的桂老板正在外城区的庄子上摆宴席请客,结果今天傍晚时分,一位宾客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暴死当场,死因极有可能是中毒。 “……” 云维舟:“谁那么胆大包天,居然选在永宁府中动手?” 毕竟问悲门的总舵就在此处。江湖道上的朋友平时都很给面子,轻易不来动手。 捕头垂着脑袋:“据说当日朝门主就在旁边……” 云维舟闻言,默默扶住了头。 她又问了几句,确认当时除了桂老板跟朝门主外,连某位与通判关系亲密的陆公子也恰巧在庄子上做客,加上受邀而来的宾客中有不会武功的商人,所以此事算是同时涉及了官、江湖、平民百姓三方,符合花鸟对案件的侦办要求。 云维舟在心中感慨,——虽说可能只是巧合,不过云维舟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朝轻岫所过之地,意外事件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偏高…… 当然问悲门主乃正道砥柱,发生命案必然不是朝轻岫心中所愿,多半是那位凶手不懂江湖上的门道,才精准地选中了一个最不合适的行凶场地,以便将自己跟被害人一起送去地府团聚。 听说那么多要紧人物都在,就算将云维舟的责任心跟伍识道掉个个,也必须爬起来临时加班。 她脱下舒适的家居棉袍,换上绣有花鸟纹路的官服,骑上马,即刻赶往案发现场。 在过去的路上,云维舟已经知道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孔安泰,是本地一家镖局的镖头,平日跟桂家在生意场上有些来往。 她以前没听过这位孔兄弟的名头,所以此人并非什么要紧角色。 云维舟到庄园时,朝轻岫已经开始在问车路的话——车路就是负责给死者端茶送水的人。 厅内光线明亮。 桂堂东并不缺钱,何况今日特地请客,庄园各处都点满了灯烛,看起来光辉灿烂,可与繁星媲美,连朝轻岫一见之下都有些恍惚,开始情不自禁为本地的消防事业感到担心。 站在蜡烛旁的男使看着有些紧张,刚刚他已经被捕快待带下去搜过身,又仔细问过行动情况。 他低着头,语气里还带着颤声:“小人将托盘放到孔镖头身侧后,便退到了一边。” 朝轻岫:“孔镖头当时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 车路想了一会,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说到这里,他像是记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当时茶水剩的不多,小人问过孔捕头要不要换一盘来,孔镖头说不用。” ——托盘当中一般会放四排十二只茶杯,车路将托盘送给孔安泰时,盘中的茶杯已经被人取走了一些。 朝轻岫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问:“之前你都给那些人送过茶水。” 车路:“是何掌柜、施掌柜、章掌柜,还有一位穿着蓝绸的客人。” 朝轻岫:“那就先带这位小兄弟去认一认人。”看向侧厅门口,“云捕头以为如何?” 在看到朝轻岫正在主持大局的那一刻,云维舟便完全不着急了,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在家里多休息一会,说不定来时能正好遇见案子终结。 她点了点头,又客气了一句:“有劳朝门主费心。” 碰面后,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各自获得的情报。 云维舟悄悄询问:“事发时,门主可注意到有什么异常之处不曾?” 第245章 朝轻岫摇头:“我当时待在侧厅隔壁, 直到死者出事,都没听见什么不对劲的声响。” 云维舟在心中叹息。 她有些遗憾,觉得朝轻岫当时要是也待在侧厅当中,凶手的身份拖不到她过来, 此刻就应该已然水落石出才是。 ——云维舟此刻的心理活动充满了对朝轻岫的信心, 完全没考虑自己抵达庄园的时候, 距离案件发生也才半个时辰。 在捕快的监管下,车路已经认出了所有取过茶水的客人。 按照取茶水的顺序, 所有客人分别叫做何德朗, 吕开明, 施长兴,章永愉。 除了跟死者有着不同工作地点跟相同职业的吕开明外,其余人家中生意都有桂家的股份, 所以今天都很愿意上门来为桂老板捧场。 比较巧的是, 根据四人口供,他们喝的都是桂茶。 朝轻岫:“那位孔镖头喝的是什么?” 死者孔安泰过来赴宴时, 身边也带了随从, 不过他的随从此前被带到了别的地方吃饭,如今刚刚过来。 之前已经有人喊了死者随从过来,他想了想, 回答回答:“镖头喝的应该是云雾。”又道, “镖头很爱品茶, 常说云雾茶清香醇和,别的多有不及。” 车路闻言,随之露出回忆的神色, 然后赞成了死者随从的意见:“应该就是云雾。” 朝轻岫微微颔首,然后道:“平时孔镖头经常出门赴宴吗?” 随从摇头:“镖头不爱出门, 不过今日是桂老板请客,情况又有不同。” 朝轻岫很能理解此人的生活习惯。 以前在郜方府时,她也不爱出门,但要是韩思合或者不二斋的掌柜递请帖过来的话,那也是得出门逛逛的。 云维舟一面听着众人的口供,一面努力思考。 按照一般流程,稍后她得派人看管案发场所,同时详细调查涉案人员的背景信息,搜查证据等等,快得话只需三五日,慢的话最多半个月,案子应该就能有进展。 朝轻岫闻言,眼睫低垂,似在思忖,然后向云维舟招了下手。 云维舟上前:“朝门主?” 朝轻岫压低声音:“我有事请云捕头帮忙。”随后又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云维舟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之情,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 夜色渐深。 桂堂东叫人带着宾客去休息。 虽说他只是请人吃顿晚饭,偏不巧庄园中出了如此大的事,花鸟使不辞辛苦,表示要连夜查案,那只好留客人们在庄园中住上一晚。 幸而庄园内屋子多,足够所有来客住下。 有人私下里抱怨,不过很快就闭了嘴——庄园中包吃包住,主人家看着还挺讲道理也挺客气,那自己最好别让对方有机会露出不客气不讲道理的那一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7节 章永愉也被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他此刻甚是疲惫,很想早点休息,一个捕快看了看着正在打哈欠的章永愉,道:“也好,章掌柜,你先请随我来。” 章永愉恍惚地点了下头,跟在捕快后面。 此时此刻,庄园中的许多灯烛已经被仆役们撤下,原先灿烂的园景也显得昏暗起来。 章永愉走过一条长廊,正准备拐弯时,忽然停下脚步。 他睁大带着睡意的眼睛,目中流露出了冰冷地提防之色:“我们要去哪里?” 捕快回过头,看着章永愉时的态度,带着一种对待嫌疑人的理所当然:“当然是请足下去见云大人,她有话要问你。” * “刺啦——” 窗棱与窗纸被撞破时,会发出一种非常清脆的声响。 作为一个普通的生意人,章永愉身手非常一般,搁在市井中也只能算是略通拳脚。 所以凭他自己,想靠武力从庄园中打出去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现在情况紧急,章永愉实在没时间慢慢想法子,那么可能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一个。 ——他必须就近擒住一个客人作为人质,挟持着对方逃出庄园。 被当做人质的目标武功不能太好,身份却不能太低,章永愉目光四望,看到旁边的屋子里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衣服的料子看起来不便宜,发带上还镶嵌着小拇指大小的红色宝石。 章永愉毫不犹豫地纵身扑了过去,他用肩膀撞破窗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后向前蹿去,然后伸手就去抓屋里的年轻人。 “……” 电光石火间,一道彩色的光芒贯空而过,犹如电光刺破云层,下一刻,章永愉觉得自己的小腹一凉。 ——淡褐色的、属于鸡毛掸子的木柄刺穿了他的身体。 温热的鲜血顺着鸡毛掸子上的羽毛滑落,一滴滴落在地砖上。 对面,查四玉一脸漠然地看着渐渐失去力气的章永愉,神色异常冷峻。 她其实有点不高兴——祖父派她过来,是要她忠心耿耿地侍奉朝轻岫,做后者的护卫,帮着对方砍人,或者抵抗潜至身侧的刺客。 奈何等查四玉上门时,朝轻岫身边高手数量已经不少,能轮到查四玉的,就只剩些跑腿工作,连陪着赴宴的机会都不多。 她的剑已经很久没有出鞘。 方才查四玉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已经很久没用过之后,朝轻岫想了想,问她把长剑借了过来,然后…… 然后就拿来拨火堆里的烤板栗。 查四玉:“……” 她想,朝轻岫不愧为问悲门主,行事时很有不滞于物的高手风范,并不因为这是一柄武器,就只想拿它战斗,在对长剑的使用方法上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想到这里,查四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旁边帮上司取点心。 结果点心盘子还没拿到手里,她就遇见了一个意图绑架的嫌疑人。 存放糕点的地方显然不会准备武器,好在手边就是仆役们用来掸灰跟赶虫子的日常工具。查四玉向上司学习,在使用物品上不拘一格,直接用鸡毛掸子打断了章永愉行凶的进程。 查四玉看着章永愉倒在地上,确定对方已经无法逃跑后,转身去请门主示下。 * 当朝轻岫抱起一兜烤板栗的时候,失去行动能力的章永愉已被人用门板抬到了旁边的空屋子里 闻讯而来的花鸟使检查了下章永愉的身体情况,迅速做出判断:“这人快不行了。” 朝轻岫建议:“抓紧时间问,说不定还能得到点口供。” 云维舟皱皱眉。 朝轻岫:“你要是觉得单凭口供不便定罪,就再找找物证。” 云维舟:“事发到现在已经有些时候,这人……” 朝轻岫:“案件发生时,侧厅中情况并不算慌乱,加上后面桂老板一直有派人监视宾客,他未必有机会处理带在身上的毒药。” 云维舟觉得朝轻岫所言很有道理,立刻让人检查了下章永愉的衣服。 捕快搜了搜章永愉的衣服,迅速从此人的怀中找到了一包药粉。 云维舟与朝轻岫对视一眼,用银针取了一些药粉来投喂之前的老鼠。 通过对老鼠的健康状况的检测,云维舟确认那是一包毒药。 云维舟语带赞叹:“果然如朝门主所料。” 朝轻岫:“碰巧罢了,也怪此人太不谨慎。” 在不久之前,云维舟就听朝轻岫在自己耳边说了“章永愉”三字。 虽然朝轻岫没有明言为何怀疑此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云维舟对这个结论的信任。 ——作为捕快,接受名侦探的意见属于基本操作,毕竟这对云维舟而言,是再加半个月的班还是当场就把案子了解的区别。 眼看案犯的血条即将清空,朝轻岫也就抓紧时间,开始解释自己的思路。 朝轻岫:“我已经问过孔镖头的随从,他平时不爱出门,所以若是外人想对他下手,便不能太挑地点。” 云维舟点点头。 难怪明知今日是桂堂东请客,也迫不及待下毒,只因为死者是一个不太容易被人把握到动向的宅居爱好者,而凶手又不具备江湖高手那种翻墙越户杀人于无形的特点。 朝轻岫:“咱们之前搜过车路,他身上没有藏药,而除了他以外,当时也在侧厅的章永愉同样存在动手脚的机会——当时孔镖头不是叫人送茶吗,章永愉只要在此时下手,就有五六分把握能让孔镖头饮下有毒的茶水。 “想要实施这个计划,章永愉需要在短时间内拿两次茶,他第一次拿的是桂茶,然后将下了毒的桂茶跟云雾茶换个位置就好。 “据车路所言,放下茶水后,他会退后两步,那么只要章永愉换茶时用衣服挡一挡,车路就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 云维舟提出异议:“那位孔镖头不是只肯喝云雾茶么?” 朝轻岫:“当时随从又不在孔镖头身边,说的只能是死者往日的习惯,但今日宴席多了一种孔镖头没接触过的新茶,而且死者本身又是个擅长品茶的人,加上桂茶又是桂老板刚培育出的新品,他既然觉得云雾茶比别的茶都好,总得先尝过别的茶,才能做出评价。这个计谋能成,利用的就是孔安泰想要对比新茶与云雾茶优劣的好奇心。” 云维舟仔细思忖,觉得朝轻岫所言颇有道理,不过—— “桂茶的颜色似乎与云雾茶不大一样,万一车路将茶盘端过去时,发现上面还有一盏桂茶,章永愉的计谋岂不就漏出破绽了?” 朝轻岫微笑:“云捕头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第246章 就在云维舟开始思考车路跟凶手合谋的可能性时, 她听见朝轻岫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因为车路没法判断出物品的颜色。” 云维舟:“……?” 她眼里的疑惑不是“车路居然无法判断出物品的颜色”,而是“此事朝门主又是从何得知”。 云维舟努力回忆着车路方才的口供,总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提过这点视力上的小问题。 朝轻岫看出云维舟的想法,补充道:“车小兄弟没提过此处,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云维舟点点头。 “朝轻岫无意发现某个秘密”——这句话光听着就让人觉得万分合理。 接着朝轻岫把自己进门时被茶水打湿衣袖的经历告诉云维舟, 并附带了她对于此事的分析—— 从车路后面拿的备用衣服来看, 他是想选一些跟客人身上穿的那件相同的给朝轻岫替换,所以包袱中的衣服大小跟款式都基本一致, 区别仅仅在于颜色不同。 车路无法分辨颜色, 所以他并不知道朝轻岫穿的是白衣, 只能凭感觉,将深浅相近的服饰全部拿过去。 于是朝轻岫就看见了足足两大包衣服,而且包袱里同颜色同款式同大小的衣服更不止一套。 不过当时案件还没有发生, 车路对颜色的分辨能力与朝轻岫无干, 她也就没有多言。 云维舟听着朝轻岫的话,恍然地点点头。 虽然知道了朝轻岫能获取额外信息是因为她赴宴时的特殊经历, 云维舟却没感到不服气, 她很清楚,同样的事情要是落在自己头上,她显然只会将那两大包衣服当做“庄园中的仆役行事甚是殷勤”来忽略过去, 车路对颜色的判断力可能一直都会是他的隐私。 朝轻岫:“云捕头要是不放心, 可以问问车路是否真有此事。” 云维舟实话实说:“我会找车路确认, 却并非是觉得有什么不放心之处。” 毕竟自从认识以来,她就没看见朝轻岫哪次说得不准。 街道上的更漏声遥遥传来,云维舟留意了下时间, 今日这命案从事发到被解决,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 要是只算朝轻岫猜到凶手的时间, 那还要更早一些。 云维舟想,章永愉真是个很会挑场合的凶手,在桂堂东的庄园内下毒不算什么,在有朝轻岫在的庄园中下毒……她觉得这人只是被鸡毛掸子给戳死简直能算善终。 [系统:宴会镖头被害案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点。] “……” 朝轻岫的目光平静无波地从缺乏实际价值的系统消息上扫过。 在确认了凶手身份后,花鸟使已经无须继续将宾客留在庄园内,只是现在大多宾客都已经就寝,不打算返回,倒是朝轻岫,她算了算时间,觉得应该来得及,便准备告辞回家。 临出门时,朝轻岫遇到了陆月楼。 朝轻岫:“陆公子也要回府?” 陆月楼:“是。今天虽然同来赴宴,陆某却一直没什么机会跟朝门主说话。”他的视线在朝轻岫脸上停了一瞬。 他怎么观察怎么确定朝轻岫脸上存在易容的痕迹,然而从破案时的表现看,今日来的又的的确确是朝轻岫本人。 ——所以她易容的目的在哪里?难道是对现在的面貌有什么不满,所以打算用更加冷漠森然的态度来面对江南的武林群道吗? 陆月楼面上鲜明地流露出了自己对于朝轻岫形象改变的疑惑。 作为一个善于观察环境细节的人,朝轻岫并未忽略陆月楼的心理活动,她停下脚步,低声:“只是突然想做些调整。” 陆月楼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不过看朝轻岫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解释得更多,他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对朝轻岫的回答很满意。 ——哪怕这个答案很敷衍,但愿意敷衍有时也代表了一种态度。 朝轻岫出门时,问悲门的青盖马车已经等在外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8节 如今明明是晚上,赶车人头上却戴着一顶草帽,将自己的面目遮挡得密不透风。 朝轻岫弯腰步入马车当中。 如果此刻陆月楼在她旁边,就会发现,车厢内还有另一个形貌与朝轻岫近乎一模一样的人。 朝轻岫对里面的人颔首,道:“剩下的事情,就有劳简兄弟了。” 被动进入乔装状态的简云明坐在角落里,仿佛一团沉寂的阴影,被上司喊了名字后,才慢半拍地给出了回应:“……是。” ——朝轻岫有感于近来社交任务太多,又从小豆子的事情中得到了启发,在确定简云明的确学过缩骨的功夫时,就决定让他成为自己身边的新豆子。 就是简云明在外形上跟她重合的部分不多,就算尽力而为,也只能画到八九分相似,更别提说话时的神态。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法解决。 ——她可以把自己乔装成简云明乔装后的模样,诸自飞闻说此事后直接陷入沉默,觉得朝轻岫的思路在不想干活上面,总能表现得格外开阔。 作为一个很有实践精神的人,这两□□轻岫出门时都会刻意模仿简云明的神态与外貌。 别人要是心生怀疑,上来试探几番,就会知道这个看起来神态有点孤高僵硬的朝轻岫,还真是就问悲门主本尊。 朝轻岫微笑:“简兄弟也不必忧心,我去去就回。” 简云明沉默。 他对朝轻岫有一种扭曲的信任,觉得对方真要对自己不利,自己绝对无法发现。 所以眼下的情况即使再让简云明浑身发毛,他也决定全盘接受朝轻岫的说辞,相信门主绝没有在刻意坑害。 ……应该。 朝轻岫动作利落地换了件外套,然后在夜色的遮掩下,点地飞掠,如柳絮般轻轻落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头。 与此同时,一位蛟士放慢了骑马的速度,让自己的位置与第二辆马车齐平。 蛟士掀开面具,露出了李归弦的脸。 两辆车在拐弯处分道扬镳,背负着沉重社交任务的简云明独自回归了总舵。 朝轻岫从车窗中伸出一只手,感受着随风而来的凉意。 天又开始下雪。 * 这段时间忽冷忽热的天气终于在过年期间恢复了正常。 雪一直在下,总舵中的亭台楼阁都披上了一层银白。 因为首领很是出息,涉足江湖没多久,就兼任了问悲门门主的缘故,近来自拙帮的帮内资金十分充裕,腾出手来后,又把鸣匣台修缮了一遍,作为宴席举办地点。 结果朝轻岫偏又不回来过年。 虽说正值节庆期间,但当年上官帮主留下的旧人都不喝酒,所以宴会上酒水很少。 乐知闻为同伴斟了一杯茶,同时笑道:“虽说颜姊已经看厌了咱们这几张老脸,瞧在过年的份上,多赏几个笑脸。” 颜开先接了茶,微笑:“我本是想着今日严肃些,唬一唬人,旁人见了,就不好问我要压岁钱。” 因为没有下属在旁边,萧向鱼便很没形象地窝进了椅子里,两条腿也放在软垫上。 她名字里带了个鱼字,加上常年在水边生活,身形也有些像鱼。 虽说现在天寒地冻,但有内力护身的萧堂主还是很惦记自己的船,此刻正在琢磨能否多搬两个水缸到卧房内让她没事时泡一泡。 萧向鱼懒懒开口:“今年帮主还不跟我们一块过年吗?” 白河帮地盘才并过来没多久,自拙帮刚成为江南一带有名有姓的帮派,朝轻岫就摇身一变,成了问悲门主……萧向鱼实在很想向上司表达一下自己的钦佩敬仰之情。 应律声:“她刚刚接掌问悲门,总得过些时日才能将门中事务理顺。” 就在众人说话间,大门忽然从外被打开,门扉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寒风跟雪花一起从外面吹进来,有些直接吹到了菜上。 “……” 众人齐齐闭上嘴,又齐齐扭头,表情微妙地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人。 乐知闻分明从未见过对方,此刻一眼望去,却莫名觉得,那应该是一名很是正派的少侠。 颜开先倒是认得来人,当下站起身:“李……” 应律声也同时开口:“是你。”又纳闷道,“那她人呢?” 李归弦平静抬头,望向旁边的大树。 不小心用力过猛砸碎了总舵大门的朝轻岫从树上飘下,她怀里抱着一坛葡萄汁,向着颜开先等人露出了微笑。 * 朝轻岫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刷新频率太飘忽的人,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她做事都很有计划。 比如寻常分舵前她告诉颜开先十一月见面,就十一月见面,告诉简云明过两天回来,就真的准备过两天便回来。 ……毕竟她当真在自拙帮待得太久,颜开先等人必然会用足够的工作来填充朝轻岫假期中的闲暇时光。 第247章 朝轻岫没在燕还阁住太久, 很快就返回永宁。 不过朝轻岫没有如简云明想得那样叫他不用再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出门,她在看了看桌上的请帖后,毫不犹豫将帖子分成三份。 诸自飞一份,简云明一份, 她自己一小份。 作为大总管的诸自飞没什么意见——岑老大在时, 他也得干这些活, 而且干得更多。 自从有了某位少侠充当参照系后,诸自飞就能用最宽容的眼光看待现任上司的工作喜感。 至于简云明倒是有些意见, 不过他没出声——作为提线木偶, 他已经习惯了克制情绪。 随在朝轻岫身边日久, 简云明逐渐意识到,听话不能只听表面。 比如朝轻岫的确说了自己很快回来,但她会回来并不代表就她乐意出门社交。 作为一个特别知人善任的上司, 这位朝门主时常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下属为自己分忧。 诸自飞取了被归于自己请帖后, 粗略一翻,发现里面有几封是通判府那边的。 韦念安递来的帖子朝轻岫亲自接, 至于她府中其余下属, 比如益天节秦以笃等人,若是递来请帖,朝轻岫要么仅仅回礼, 要么就让诸自飞代为接待。尤其是益天节, 他与陆月楼彼此竞争, 关系疏远,朝轻岫也传下话去,让门中人减少与对方的接触。 诸自飞抱着请帖站起, 微一欠身,准备告辞。 他很少在门主的住处多待, 不过以前是因为岑照阙的石洞很不适合有人过去做客,现在则是因为朝轻岫对房间装修存在着独特的见解。 经过数次拜访,诸自飞已然知道,思齐斋的布置既简约又复杂。他一直没忘记某次不小心撞在木几上时的遭遇,要不是朝轻岫及时出掌将自己击倒,他怎么都得被弹出来的匕首给割上一刀。 问悲门总舵机关重重,门主居处反而少有护卫,诸自飞近日来也没带护卫,他独自往回走时迎面遇见了徐非曲。 徐非曲怀中也抱了一摞文件,最上面放着一只信封。 双方客气地彼此颔首致意,接着擦肩而过。 * 朝轻岫支起窗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任凭夹杂着雪粒的朔风往屋子里吹。 徐非曲过来时,便正好瞧见了这极不养生的一幕。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上司的注意。 朝轻岫动作微顿,然后泰然自若地关上窗户,仿佛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做。 徐非曲将视线从上司身上移开,转移到简云明身上,开口:“简兄弟常在门主身边,平常记得多多提醒门主,莫要总是站在窗前吹风,免得着凉。” “……” 简云明神情冷漠。 不过他虽然不常动脑,此刻心中还是划过了一丝“此事与我何干”的不解。 徐非曲:“毕竟之后简兄弟跟少掌柜还要跟门主一块外出。” 简云明:“徐香主可以嘱咐少掌柜。” 徐非曲闻言顿了一下,过了会道:“白水,自有白水的工作。”然后又强调了遍开头的话,“简兄弟千万要多多提醒帮主……” 简云明目光放空。 朝轻岫忍不住笑了下,随后语气诚恳道:“我已记下了,非曲莫要为难简兄弟。” 徐非曲此刻过来不止是要对上司的生活习惯提意见,她将那一摞文书放在桌上:“还是怀宜城那边的信。门主现在就看吗?” 朝轻岫颔首,一目十行看过信上内容,抬头看了徐非曲一眼。 问悲门的分舵遍布半个江南,一般的事情只要说一声就能得到回应。怀宜城那边的事情会拖到现在,一是因为两地离得太近,那边没有正式分舵,只驻扎了几名弟子,还有就是朝轻岫要求调查的事情距离现在太过久远,查起来需要点时间。 徐非曲汇报:“门下弟子仔细查过,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们,以前做得隐蔽,迟迟未曾察觉,近年来盯着他们的势力彼此充足,愈发显露行迹。”又道,“人已经安排好了,也与那位王四公子有过接触。” 朝轻岫点头,又将随信附赠的数张资料取出细看。 当日在艰虞别院中,陆月楼曾经提过一句怀宜城王家,据他所说,郑贵人的某个孩子到了议亲的年纪,而王家的公子也在待选名单当中,后面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卦。 当时朝轻岫便记住此事,事后立刻着人调查,知道在二十多年前,曾有位王老大人在朝中为官,虽怀宜城王氏在当地也算有名望的人家,但到这一代已然彻底没落。 那位王老大人去世时是四品官,经过几次追封,最后变成了光禄大夫,据说其人有点圆滑,不过直到致仕也没有显著的恶名。 王老大人在朝为官时,先帝尚且在位,当时朝中派系倾轧还不像现在这样激烈,加上王老大人很会做人,起码明面上与谁都没结过仇。 王家的几个孩子作为光禄大夫的后人,本该享有荫封,不过王老大人的后人才能平平,运气也不够好,获得官职很快就被革去了,不得不回家读书,又因为不擅经营,日子便一日比一日窘迫起来。 这样一户人家显然不会被郑贵人放在眼里,当日陆月楼说要与之议亲必定只是借口。 那么郑贵人一党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点其实不难猜测。 朝轻岫手里的调查报告中提到了一条很关键的信息。 虽说王家的后人已经分离四散,不过根据问悲门的调查,那位王老大人临终前曾经提过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199节 王老大人曾经说过,要他的后人们要好好保护怀宜城郊外的祠堂跟老宅,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房屋的位置、大小、格局还有其中的布置。 而且他还要求,等自己死后,他的后人们每家每年都至少得派个人到老宅住上一个月。 据说王家那些后人读书没天赋,做生意也没天赋,种田更没体力,也不擅长治理家事,单凭自己的本事很难保证祠堂跟老宅不被卖掉。 好在大夏有非常成熟的武林社会,而且还有着一家信誉极高的商业帮会。 当初那位王老大人应该预料到了子孙不肖,所以在老宅附近提前购置了一些不动产,又动用多年积攒的人情关系,将那些田地房屋部分交托给了旁边的一家有江湖背景的庵堂,另一部分交给了不二斋。 当然不管是庵堂还是不二斋,对那些不动产都只有管理权,却不可以买卖。 王老大人当日置下的房屋田产,按照今天的价格,统共价值一万五六千两左右,在不二斋的用心运营下,每年收益约为千两,其中五成归庵堂跟不二斋所有,剩下五成又按照二比二比一的比例分为三份,第一份用来维护老宅跟祠堂,第二份用来赠给族人,最后那一百两则留给过来守宅的后代做生活费。 一百两白银看着不少,毕竟按照现在的物价,十两银子就勉强能保证一个人生存上一年,不过王老大人活着的后代可以分为四支,其中只有一支跟他存在血缘关系。一百两平摊到每支头上,就只有二十五两,再扣去许多杂七杂八的费用,立刻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王老大人唯一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等过年后,就要来老宅祭祖并住上一个月,他本事最差,没法放弃那二十五两生活费。 了解这些事情后,哪怕朝轻岫没看过那么多文艺作品,也会怀疑王氏老宅里藏有秘密。 徐非曲:“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又过去了许多年,江南一带,除了问悲门之外,旁的江湖势力恐怕都不晓得情况。” 朝轻岫:“既然跟不二斋有关,喊白水过来一道商议。” 简云明接到指示,转身出去喊人。 许白水在朝轻岫身边主要负责账务,等到问悲门后,由于这里本就有许多财务人员,被大大减轻了工作负担的许少掌柜大部分时间都很有空,被上司一喊就来。 她简单了解了下前因后果,问:“门主是要去王家老宅寻宝吗?” 朝轻岫:“也不是我要去。”她抽出一张造型精致的请帖,递给两人看,“之前韦通判曾下过帖子,唤我去见她一面。” 徐非曲反应过来:“之前韦通判已经请过门主一次,今次又请,必然是有所要求。”又道,“莫非是为了王家的事情?” 朝轻岫:“听来人的话风,多半是跟王家有关。” 韦念安似乎觉得那位王老大人藏有重要秘密,希望朝轻岫能帮忙找出。 之前屯田那件事中,韦通判特地给了问悲门方便,畅通无阻地将屯田地点设在了鹤山,事后甚至请郑贵人吹了点耳旁风,让天子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为此追究江南武林的责任。 朝轻岫心中清楚,韦念安虽然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很和气,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实则却绝不是个愿意做事不求回报的人。 现在她已经释放出了好意,自然想要见到回报。 许白水提了一个很符合她财务情况的意见:“要真有什么宝物藏在老宅中,咱们干脆将那片地方都买下来,仔细查查。” 朝轻岫语气温和:“若是王氏的老宅可以买卖,韦通判难道会吝惜财货?” 许白水默然片刻,反应了过来,遗憾道:“可能,老宅的地契同样是被托付给了不二斋。” 众所周知,许大掌柜是个很讲信用的人。虽然王家的生意没什么大的收益,然而当初不二斋既然承接了此事,就不会轻易反口。 许白水略有些惆怅地想,自己家的办事水平实在是过于靠谱,难免为上司的调查增加了许多难度。 第248章 许白水猜测:“怀宜城外郊的田地宅子都不值太多钱……” 刚刚得知王家田产约有一万六七千白银的徐非曲:“……” 出来工作后, 不二斋少掌柜依旧能得出与自己家庭财政情况相匹配的结论。 许白水:“当年不二斋愿意接下这笔生意,王老大人肯定付出了点旁的代价。” 徐非曲看着自己的同僚。 许白水摊手:“……我可以写信回家问问,不过母亲就算知道点情况,应该也什么都不会说。” ——不二斋许氏若是肯因子女通融人情, 也置办不下这么大的家业。 朝轻岫点头:“依照许大掌柜的信用, 自然不会透露客户的秘密。” 否则陆月楼身边又不是没有许家的少掌柜, 要是回家问妈妈的办法真的能够起效,韦念安也不用卖人情给朝轻岫了。 朝轻岫:“好在如今是韦通判有心于此, 她筹谋已久, 对事情了解得肯定比咱们深, 我到时过去问问就是。” 徐非曲欠一欠身,接着介绍:“王老大人还活着的孩子里,有两个留在江南, 据门下弟子调查, 这二位都惹过些麻烦,只是没有宣扬出来。” 朝轻岫:“能让你特意提及, 想来不会是小麻烦。” 徐非曲:“确实有些严重, 若是将王氏后人按律审判的话,官府再如何轻纵,至少也是流放之刑。” 朝轻岫目光微凝, 旋即有些猜测。 王老大人逝世已久, 家族已经无法庇护王家那两个孩子, 若是旁人刻意高抬贵手,恐怕不是为了这二人好,而是想留个把柄在手中。 至于留把柄的人是谁, 只要想着江南官场究竟是何人做主,答案便不问自明。 * 大夏许多富贵人家都流行熏香, 通判府也不例外。 其中香料的气息清冽是一回部分原因,驱虫效果也很重要,有些人因为身体健康的缘故,还需要用香来助眠。 韦念安出身世族,自幼便颇为擅长此道,她闲时还会将白芷、薄荷、金银花、艾菊等草药研成粉末,然后用绸袋装起来,悬挂在屋舍当中。 有人对韦念安的人品抱有怀疑态度,觉得香囊里面多半掺杂有毒物——这个猜测其实不对,韦念安有些忧郁地想,毕竟她又不是江湖上那些亡命徒,当然并非每只绸袋内都放了毒药。 而且有毒的那些,也很少会被她拿到客人有概率经过的地方。 比如今天,韦念安就什么香也没用,只让仆役在花园的水榭中设了案几。 水榭四面通风,清爽宜人,来客完全能够一面赏雪,一面与府邸主人闲谈。 有客人,自然也有陪客,在通判府中,担任后面那个角色的通常是陆月楼或者益天节,偶尔也会是秦以笃等人。 不过今天这位客人与陆月楼更熟悉些,韦念安就喊了自己义弟过来。 每次通判姊姊有召,陆月楼都到得很早。 今天他穿着银灰色的鹤氅,头戴珠冠,怀中还抱着金丝手炉,气度矜贵闲雅,全然是世族公子的做派。 此刻,他已经除下鹤氅,神色宁静的坐在韦念安下首,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若是韦念安往下看的话,正好能瞧见陆月楼别在发冠上的那朵绢纱做的漂亮簪花。 这朵簪花是宫中的款式,出自朝廷发放的年礼。 过年期间,天子常会有所赏赐,有时还会惠泽一些早已致仕在家的老大人,今年韦念安活动了一下,将王老大人的名字塞了进去,为王家申请了一份年礼,折现后大约价值四十多两。 韦念安会让人将年礼送去王家。她已经打听清楚,王家的某位后人近日正准备到祖宅中居住,她可以派人趁机上门拜访,在老宅中住上两日,顺便查探下情况。 大多数情况下,王家老宅内都无主人驻守,莫说武林高手,哪怕只是一个学过两天拳脚的普通人,翻墙越户前去探查,也实在没有任何难度。 韦念安并非拘泥之人,之前就曾派遣下属去过王家老宅,还不止一次,最后甚至亲自前往,期间还有幸遇见了同样过来寻物的其他人马,并爆发了激烈冲突,却始终一无所获。 事到如今,她只好认为,除了地点外,人物也很重要。 ——或许只有王家的后人,才有机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件事她本该自己秘密去办,但一是时间拖得太长,已经有风声流传与外,二是在见识到朝轻岫的敏锐后,韦念安打算劳动一下对方,就算还是一无所获,当成同僚外出团建也不坏。 …… 朝轻岫坐在水榭中,耐心听着韦念安讲解任务背景。 今日她也穿了件棉披风,披风用的料子是银缎,看起来几乎与雪地同色。 朝轻岫很安静地依靠在案几上,她身边有熏笼,朝轻岫又在熏笼上放了两枚柑橘,准备等果子被烤热了再吃。 在橘子的香气变得明晰而清冽的时候,朝轻岫终于开口:“不知通判想要寻找的是东西是什么,用具还是玩器?” 有了目标,也能限定下搜索范围。 韦念安:“那是一本书,兵书。据说乃是当年镇北军庄老将军亲手所写。有了此书,就算不会打仗的人,也能做到用兵如神。” 镇北军是大夏以前的一支十分有名的军队,巅峰时期颇为强悍。 可惜后来被打散了,剩下的兵卒也流落到其它队伍当中。 朝轻岫:“莫非通判对兵法也有研究?” 韦念安连连摇头:“韦某是文官,要兵书有什么用?”又道,“只是我想着,若能将东西找到,再进奉给贵人,几位殿下就算不喜欢,闲时看看,也一定能够大有进益。” 她口中的贵人指的自然只有郑贵人。 朝轻岫微微沉吟,随后做出允诺:“通判既有如此苦心,又只是找东西这样的小事,那么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韦念安忙道:“朝姑娘是问悲门主,些许琐碎工作,本不该劳动你。只是我身边实在没有比门主更聪敏的人。” 朝轻岫:“通判此言说得太过客气,在下只是去看看罢了,而且怀宜城离永宁又不远。” 韦念安:“韦某知道门主不好离开总舵太久,若是期间有事,随时归来。” 朝轻岫:“在下明白。” 韦念安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兵书在王老大人手上也只是咱们的推测而已,事情又过了这么久,说不定那里根本没有咱们想要的东西,若是最后什么也找不到,门主也不要放在心上。” 朝轻岫微笑。 据她查到的信息,韦念安等人盯着王家老宅已经有很长的时间,若是没有太充足的把握,朝轻岫觉得这些人未必能坚持到现在。 朝轻岫:“一两日不行就三四日,总能有查出端倪的一天。”又道,“不过我并非朝中官员,不适合往王家送节礼,到时候陆公子会陪着去吗?” 陆月楼欠身:“自然是陆某随行。” 他今天没怎么开口,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听着韦念安跟朝轻岫交谈。 朝轻岫:“不过那件东西到底是王氏之物,便是发现端倪,陆公子名声清正,总不好出手强夺。。” 韦念安笑了一下。 陆月楼:“门主不知,王家后人屡屡触发大夏律法,甚至杀伤过人命,原本早该充军发配、抄没家财,只是朝中有人顾念王老大人的旧情,一直没有深究他们而已。” 朝轻岫目光微动,点头:“原来如此。” 对方给的答案与她猜测的一样——王家后人犯的事,的确是被韦念安等人刻意压下的,目的就是等到合适时机加以要挟。 朝轻岫在韦念安府上坐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告辞,走前还顺手兜了数枚已烤得温热的蜜橘。 陆月楼见朝轻岫起身,就跟她一起离开。 出门前,宿霜行过来禀报:“公子的车轴断了,咱们去问韦大人借车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0节 朝轻岫目光微动,笑道:“何必劳动韦大人,今日我也是乘车来的,陆公子若是不介意,便坐我的车子回家如何?” 陆月楼欠一欠身:“恭敬不如从命。” 朝轻岫忽然温声开口:“宿姑娘。” 宿霜行:“门主唤我何事?” 朝轻岫笑:“也没什么事。”抛了个橘子过去,“只是许久没见你了,近来可好?” 宿霜行下意识抬手接住向自己抛来的橘子,随后垂首:“在下很好,有劳门主惦记。” 在接东西的刹那,宿霜行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小节枯瘦的手腕。 朝轻岫的目光如流水般在宿霜行身上轻轻掠过。 * 问悲门主的马车并不奢华,车盖是青色的,像是一抹青色的幽影。 考虑到朝轻岫本人在外部势力成员眼中的红名程度,车厢夹层中添了防备弓矢的铁板,即使两侧设有窗户,光线也比外头更暗。 朝轻岫靠在软垫上,她的上半张脸好似隐藏在黑色的纱幔后,叫人瞧不分明。 街道上行人的喧嚣声流水般淌进车中,又流水般淌了出去,留下的只有满室的沉默。 朝轻岫没有说话,她在等陆月楼开口。 第249章 陆月楼也没有辜负朝轻岫的期待。 他用闲谈般的口吻道:“我随在阿姊身边已久, 隐约听说过她关注怀宜城王氏,却不想竟是为了王氏收藏的兵书。” 朝轻岫好奇:“在下出身草莽,对朝中事情素乏了解,原来那位王老大人跟肃卫军有来往吗?” 陆月楼:“据说那位王老大人年轻时性格很随和, 跟谁关系都不错, 有时还会与士卒、工匠一块饮酒赌钱。虽没听说他与, 既然屡次派人来找,又留下了如此特别的遗训, 东西说不定真的在他手中。”说到这里, 他又叹了口气, “都是我无能,无法为阿姊分忧,才会劳动门主大驾。” 缀着暗红色宝石的玉质头冠有些沉重, 压住了陆月楼身上泛着辉光的锦绣衣衫, 他眼睛的形状其实很好看,然而或许因为车厢内光线不够亮的缘故, 那双眼睛里又多了一丝忧郁之色。 朝轻岫:“其实公子不必多虑。”她的声音很轻柔, 仿佛三月的春风,带着扑面而来的暖意,“在下乃是一介江湖亡命徒, 平常不爱受拘束, 所以才要多交朋友, 广结善缘。” 陆月楼看着她,声音显得很是诚恳:“陆某一向将朝门主当做朋友。” 朝轻岫:“在下亦然。公子若有疑虑,就看王氏之事罢。”她弯起唇角, 原本柔和的笑容在昏暗的车厢中,显得有些模糊隐约。 陆月楼蹙眉:“门主这是何意……” 朝轻岫的眼睛本是清亮且黑白分明的, 此刻却深邃暗沉,令人联想起夜晚的海面:“朝某愿为公子谋。” 她的声音郑重而幽微,仿佛夜里的艳丽飞蛾正轻轻地闪动着翅膀。 * 深冬时节,街道两侧的屋顶瓦片上、树上都覆着积雪。一阵风吹过,积了大半日的雪花就扑簌簌地飞落了下来。 朝轻岫取下披风,抖去上面的雪,顺手挂在门边的木架上,准备过一会拿到火炉边烤烤。 许白水今天有账本要看,就没陪朝轻岫出门,不过她对韦念安那边的情况很好奇,一听到朝轻岫回来的消息就跑到了思齐斋。 朝轻岫态度一向温和,见许白水想知道,就将今天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许白水仔细听着,并在心里与之前调查得到的结果相印证,她觉得韦念安透露消息很重要,也想给出自己的独特见解,她思考许久,最后郑重开口: “门主在韦通判那边吃过饭了没?” 朝轻岫顿了下,实话实说:“我并未在通判那边待到饭点。今日回来得晚,是因为先送了陆公子回家。” 许白水略有不解:“陆公子今天没有坐车来?” 朝轻岫:“他坐车了,只是在陆府随从路过时,发现车轴莫名断裂,于是我便送了他一程。” 许白水若有所觉:“是陆月楼故意派人弄断,想找机会与门主说话?” 朝轻岫面上笑意微微加深,然后摇了下头,给出否定的答案:“不。” 她看向许白水,乌云映在朝轻岫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在世间万物的表面蒙上了一层阴霾。 北风不间断地吹着,吹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飞舞,也吹得朝轻岫眼里的阴霾若散若合。 然后,许白水听到一道温和而舒缓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车轴当然是我让简兄弟弄断的。” * 新年已经逐渐过去,江南却依旧沉浸在过年的气氛当中。 这块地方以前曾被认定为蛮荒烟瘴之地,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如今虽还不如京畿,却也在逐渐变得富庶。 起码本地粮食价格不贵,土地也足够肥沃,交通尚算便利,官府还时常进行些以工代赈的活动,让身无所长的穷苦百姓也能生活下去,偶尔还会搭粥棚投喂饥肠辘辘的灾民——当日朝轻岫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曾分到过救济的豆粥,很好地度过那段迷惘期。 不过人的追寻不可能只停留在温饱阶段,如果生来衣食无忧,就会想要更上一层楼。 有志走得更远的大夏人可以选择学武跟读书,这两者也存在共同点,比如说都很看中天赋跟运气,要是某人资质平平运气也平平,就只通过加倍努力或者砸钱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前进。 王近皎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平庸,也从不肯下苦功夫的人。 他小时候还曾被长辈严格要求,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基础文学跟武艺训练,年纪大了后,因为无人督促,许多技艺便慢慢荒废掉了,人生方向也从出仕做官变成了天上掉馅饼这种更富想象力的目标。 依照王近皎的本事,靠着长辈的荫封得点薪俸来糊口就是最好的出路,可年轻时的王近皎又不甘心,觉得自己的道路不止于此,结果还没等他开始实践,就因为那一年天象不好,被牵连申斥,然后直接削成了白板。 对王近皎而言,这或许并不算最糟糕的后果。 在那个时候,重归平民阶层的王近皎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起码衣食足以自给,这也是因为极具远见之明的王老大人在临终前,将手头上的房屋田产均分给了所有还活着的孩子。王近皎失去官职后,起码可以依靠田租生存。 然而跟所有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年轻人一样,王近皎心中充满了冒险精神,在发现无人愿意赏识自己的文学能力后,又毫无理由地觉得自己或许存在经商上的本事。 等王近皎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自己后,身边用来收租的田地便不剩多少。 到了这一步,只能说王老大人考虑得很周到,在生前就将祭祖用的田产托付到了王近皎惹不起的势力手中。 曾几何时,自觉前途远大的王近皎对于每年要回老宅住一个月的事情很不上心,等他穷困潦倒后才终于觉悟,想着得去多尽些孝心才好。 ——大夏以忠孝治天下,王近皎是白身,忠君之事有朝堂上的大人们去做,他又不是丞相,轮不到他为国家大事操心,那就只好在孝顺上多多努力。 王氏老宅在怀宜城郊外,王家在此本也有些亲族,不过大部分与王近皎之间的关系都隔得挺远,又因为他以前做生意时曾尽心竭力地向亲友借过钱,如今都不是很愿意跟他走动。 至于王老大人家里倒是有几个孩子,其中老大王近谦是从族中收养的侄女,如今远在北边生活,已经多年不回江南了,只偶尔会寄些钱,托亲戚买点黄纸烧给长辈。 二女儿王近思年少夭亡,去世在长辈分财产之前。 三儿子王近达是养子,算是所有孩子中最有做买卖天赋的,如今也靠此糊口,据说外出贩货时遇到过不少意外,好在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老四就是王近皎本人,至于老五王近器,此人本是一个雇来的帮佣,虽然没有特别的长处,却胜在性子安静稳重,因为照顾了王老大人晚年的生活,所以被收为养子,等王老大人去世后,又过了几年,王近器偶然外出,不幸得到了一个特别符合武侠世界特点的结局——被路过的盗匪杀害。 所以如今可能过来守一守祖宅,在祠堂中祭拜的人,就只剩老三与老四两支。 王近皎对此并无异议,虽然他嘴上偶尔会抱怨大姊几句,说她一直不回江南,实在是不把家人放在心上,心里却很高兴对方不回来跟他分那一百两银子的生活费。 他计算着自己能到手的钱款数量,又有些遗憾长辈当年为何非要收养别的孩子,若非如此,自己岂不就能多分些田产——王老大人去世前,除了荫官职位无法切割外,剩下田地财物全部均分给了还活着的四个孩子。王近皎仗着自己是老父亲儿,几次央求,打滚耍赖,却都没能多占到便宜。 王近皎当时就隐隐表达过不满,却惹得父亲大怒,非但没有安慰,还数次严肃告诫他们几个小辈,说是“该给的都已给了,今后定要安分守己,好好生活”。 对此,王家的大姊跟五弟都没意见,老三起码没说自己有意见,导致最后明着因此发怒的就只剩王近皎一个。 如今时过境迁,可能是因为王近皎生性乐观,想着当年自己虽与老父有些不愉快,但如今愿意履行到老宅住上一个月的要求,也算孝心可嘉,父母在天有灵,必然会保佑自己,让他财运亨通。 今年刚过完年,囊中羞涩的王近皎怀抱着对于年度生活费的渴望,小心避开来催债的泼皮们,抓紧时间离开自己那个充满了妻子抱怨声跟儿女哭泣声的居处,动身赶往老宅。 王氏老宅位于怀宜城郊区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叫做墩山,高度很低,远远看着仿佛一个青色的石墩,安静地屹立在远方。 怀宜城距离永宁并不远,然而两者之间隔着鹤山,想来往的话,多半得绕上很大一圈,这也导致了怀宜城繁华程度有限,郊外更是荒僻冷清,大部分时候都少有人来。 第250章 正因为地方荒僻, 起居不便,今次出门,王近皎带了个仆人给自己扛行李,他还骑了头骡子, 不过不是雇的——原本每年这时来老宅的只有王近皎, 今年老三王近达也正好这会子过来, 就在四弟的强烈要求下,被动借给对方一匹坐骑。 自从王老大人去世后, 王三与王四的来往一年比一年少, 如今的关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遇见只是不咸不淡地问候了几句,显得相当疏远。 当然就算他们经常联系,王近皎也不想与生活条件比自己好得多的养兄说话。 他瞧瞧自己的衣服, 又看看王近达的衣服, 愤然之余,一时间深觉命运不公——同样是仕途无望后尝试做生意, 对方不但没破产, 还做的风生水起,遇见好时候,一年甚至能赚到上千银子。 被四弟暗中嫉恨经济情况的王近达倒很坦然也很低调, 出门时只带了两个仆人, 不过那两人都长得颇为强壮, 与王近皎身边的骨瘦如柴的仆从形成鲜明对比。 王近达偶尔会扫王近皎一眼,目中总会带出一丝轻蔑。 他总觉得长辈更喜欢自己这个无能的四弟,当日荫官的名额, 也是直接给到了对方头上。 亲子、养子,嘴上说得再好, 在王老大人心中到底不大一样。 王近达清楚记得,在大家小时候,淘气顽劣的王近皎偶尔还被送去他母家那边习练拳脚上的本事,而听话懂事的自己他只能留在父亲身边侍奉,帮忙操持家中事宜。 不过享受家族资源的王近皎显然没将心思放在自我提高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与兄长一样,王近皎心中的不满情绪也在随着旅途时间不断积攒。 更巧合的是,王近皎想到的也是童年时的往事。 ——当时两人明明都是小孩,长辈却只对他格外严厉,反而总是夸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兄,除了大姊外,便最看重对方。至于自己,只是稍微贪玩了一些,就被送到母亲的老家以锤炼筋骨的名义吃苦头。 负面情绪削弱了王近皎的体力,他路刚走到一半,就从驴背上爬下来,坐到凉亭内歇脚。 王近皎摸了摸身边充当座位的石头,难免有些感慨——石头上面还有他小时候淘气时乱刻乱画留下的图案,旁边的柱子上也有,不过那些图案跟依靠家族荫蔽的悠闲岁月一样,都早已褪去了当日鲜明的色泽。 他四处眺望,山道两旁大多都是樟树跟银杏,这些树木比自己记忆里的要高大许多,尤其是银杏,因为生长速度格外缓慢,往往会给人一种时光停滞的感觉。 可如今就连那些银杏也长得高大了。 看着用衣袖擦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的四弟,王近达心中更是不快,皱眉道:“继续走两步就能看到家里的楼,你回去再歇难道不好?” 王近皎撇嘴,道:“你既然不觉得辛苦,自己先回去就是,为甚非要喊我?” 虽说如此,出于对养兄收走坐骑的担心,王近皎抱怨了两句后,还是让仆人扶着他站起,又爬回了骡背。 他倒不是真累得无法赶路,就是觉得路上颠得慌,想下来缓缓。 山路大约是许久没休整了,有些颠簸,被颠得骨头疼的王近皎愈发不满王近达的姿态做法——两人又不赶时间,早点到家晚点到家有什么区别,多松快些有什么不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1节 他实在不想看到王近达,奈何回家的路只有一条,从山脚处一直连通到王家老宅的大门口。 满腹牢骚的王近皎终于登上了山顶,他仰头看着已经充满岁月痕迹的老宅,还有老宅中高出围墙的陈旧建筑,一时间很想拿了生活费立刻跑路。 怀宜城也算王氏祖居之地,自己住在城里,不也能起到怀念去世长辈的效果吗?说不定因为居住条件好,还能匀出更多时间来思念先人。 王近皎再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给了仆人一个赶紧去干活的眼神,后者只好慢吞吞地走去叩门。 不多时,一个老婆婆过来将门打开,她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会站在外头的人,随后让开位置,迎接两位王家的后人跟一众仆役入内。 老婆婆:“许久未见二位郎君,赶紧进来歇歇。” 王四郎对看门的婆婆其实没什么印象,只是敷衍地唉了两声,王三郎则客气地点点头:“叫你惦记。” 住房需要收拾一会,两人先在堂上坐下,一个老苍头提了壶热水来,给众人倒水解渴。 王四郎喝了半碗水后放下瓷碗,皱眉:“怎么连茶也没有?” 王三郎也不大喜欢纯喝水,便道:“我带了茶叶,不过放在行李里面,待会收拾出来,就搁在厨下罢。” 王四郎哼了一声。 他有些想要责备老婆婆与老苍头,却记得这对夫妻并非王家旧人,当初纯粹是因为贫困无靠,被边上的庵堂雇来为老宅守门,与自己之间的关系算不上主仆,不好随意责骂。 这两人日常就是在房子里转转,收拾下房间,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 庵堂负责雇人看门,至于同样被王老大人托付了后事不二斋,每半年会让专人过来一趟,检查下房屋有什么亟需修理的地方。 据说王氏老宅乃是那位王老大人亲自画了图纸请人建造的,当时的图纸还复制了两份,庵堂跟不二斋中各自保存一份,后期的所有修缮,也是按照图纸上的内容来,尽量保持老宅的建筑格局不改变。 王三与王四对宅子的情况都很熟悉,从外面看上去老宅乃是四四方方的一座院子,前面是居住区,后面是祠堂。 或许是因为山顶处连在一起的平地不多,王氏老宅建得有些逼仄,大门后就是王老大人生前常住的延年楼,楼高四层半,两侧还有二层高的副楼。 以前回家的时候,王近皎觉得延年楼很不错,近年来他却愈发觉得主楼阴森,每次回家都只愿意住在副楼当中。 两兄弟赶了许久的路,等房间收拾好后,就各自换了身衣衫,并简单梳洗了一番。 附近有溪流,仆人将他们的换下来的衣服拿起清洗,再让老婆婆帮忙挂晒,然后又去厨下帮着烧饭。 等到傍晚时分,老苍头端着热饭进来,他睁着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略显茫然地问:“外头有人叩门,说是朝廷的人,为着老大人的事来。” 正在等待投喂的王近皎跟王近达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站起了身。 二十多年过去,他们都快忘了自己父亲曾经在朝中为官。 王近达嘴唇动了动,想问王近皎是否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着对方同样写满了纳闷的脸,又将问题咽下。 …… 橘红色的夕阳挂在树梢上。 王家老宅的门口站着两队人,左边是一位形容俊美的年轻公子,他斜后方还立着一位雅致沉静的女郎。 右边的情况则正好相反,是一位清澹蕴藉的女郎,带着个神色冷峻的公子。 两人身后还有马匹,马匹处同样立着几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看起来完全不似仆役。 那位俊美公子很客气地向王近皎两人打招呼,并进行了自我介绍。 “在下陆月楼,乃朝中散官,为故王老大人送节礼而来。这位朝轻岫朝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她正好在附近踏青,知道我来,便一道过来了。” “……” 听到陆月楼话的两位王兄弟神情都很平静。 无论是陆公子还是问悲门主,在江南都算得上威名赫赫,不过那也得看是对谁。 比如今天,朝轻岫就难得享受了一把威望零应有的待遇。 陆月楼则稍好一些——他毕竟有着朝廷官吏的职业加成。 他客气地表示,自己今次过来,因为不熟悉道路的缘故,不小心绕远了一些,等终于找到王家老宅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赶回去不方便,希望能留宿一晚。 王家兄弟没看过侦探作品,对自称迷路的侦探及其同伴缺乏应有的警惕心,于是很痛快地同意对方的借宿要求。 王近达还道:“陆大人来得不晚,咱们也是今天刚到。你要是早一点来,只怕还找不到人呢。” 陆月楼就笑道:“居然如此凑巧,可见咱们有缘。” 他神情坦然,看着竟还有些天真。 朝轻岫闻言,也是微微一笑。 王近皎本没开口,听两边客气来客气去,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开口:“那个,请问究竟是什么节礼。” 王近达听着弟弟的话,在心中皱眉,觉得直接提问太过失礼。 若非自己同样对此感到好奇,他一定会出言阻拦。 陆月楼介绍:“是今年的桃符、面药、糖、各色果子……” 王近皎听着,面上立刻露出了难以遏制的失望之色。 虽说许久没吃到精致点心了,但银钱对王近皎有着更强烈的诱惑力。 瞧着王近皎失望的面色,陆月楼慢悠悠抛出最后的礼物种类:“还有两匹纱,四个刻了忠孝节义的银锞子,以及两串今年的新钱。” 第251章 在王近皎的心中, 桃符什么的自然卖不出价钱,不过后面的布匹白银等加在一起,总能值个三十两银子。 一念至此,他的面色终于好看起来, 一直没显露出存在感的礼貌重新上线, 随后向前深揖:“多谢大人。未曾想到那么些年过去了, 朝廷竟还惦记着家父。” 他谢得不有些伦不类,陆月楼似也没放在心上, 拱手回了一礼。 ——朝廷未必惦记王老大人, 陆月楼代表的完全是来自韦念安的牵挂。而且牵挂的还不止王老大人。为了能将眼前两兄弟攥在掌心中, 韦念安一直没忘记派人诱使这他们在各种事情上消耗家财,结果就是王四郎破产,王三郎虽未破产, 却明白了多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 二者距离破家灭门之祸都只差一纸公文。 或许是山顶风大,王近达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将袍子裹紧了一些, 这才客气道:“诸位为我家之事辛苦奔波,快请近来休息。” 朝轻岫含笑欠了下身。 王家老宅的空屋虽然不少,奈何延年堂两侧的两栋副楼已经被王家兄弟分别占据, 客人又不好投宿于主楼处, 幸而前院两翼位置还有空的房舍, 简单收拾下,倒也能够住人。 由于两边的房舍面积实在不大,朝轻岫便带着许白水、简云明住在左边, 陆月楼跟荀慎静还有宿霜行就住到了右边。 虽然王家老宅中有多的被褥,却不够六位客人使用, 许白水也去看过,经过一番对自己吃苦耐劳的劝说,最后下定决心,用自带的干净草席铺床。 草席很平整,上面再铺一层厚披风,勉强也能休息。 除此之外,极具先见之明的许白水还带了各类干粮、甜糕点跟肉脯,相信哪怕王家老宅中储备的粮食不够,众人也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朝轻岫要了水跟抹布,等她成功降低完居住区的尘土含量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王家人不舍得点灯,此刻往外看去,四周都是黑压压一片,只能听见风声呼啸。 许白水:“……此地不是王老大人晚年静养之所吗?” 她感觉环境有点过于贴近大自然。 朝轻岫:“想来王老大人宦海沉浮多年,心态绝非常人可比。” 两人对视一眼,都深觉习武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但凡她们功夫练得差一点,眼下都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既然天色已晚,朝轻岫便只让简云明去跟主人家还有陆月楼那边打了招呼,自己准备更衣洗漱。 许白水抻了个懒腰:“我去休息了?” 朝轻岫:“去罢,” 许白水本以为自己换了陌生且糟糕的环境中会失眠,谁知没过多久,便悠悠睡了过去。 等许白水醒来,时间还早,外面也只有朦胧的天光。 她懵了好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在问悲门总舵中。 换好外衣后,许白水匆匆洗了把脸,想着去看看别人都起身了没有。 *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真正放晴,时不时就有碎雪飘下,喊上司起床失败的许白水被朝轻岫打发到外头去清扫山道。 她高高兴兴地拿起扫帚,去外头晃了一圈,觉得也没啥可收拾的,干脆挥着扫帚跟老夫妇养的瘦黄狗追逐打闹。 许白水活动了大半天后,瞧见宿霜行也起身了,就过去喊她一块干活。 宿霜行没有拒绝,只是当她走在山道的石阶上时,脚下一滑,然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她双眉紧皱,表示自己摔得有些重,双腿剧痛,无法站起。 片刻后,宿霜行就这么神态安详地以平躺的姿态被人用门板重新运回老宅当中。 王家两兄弟听闻此事,都觉得那位宿姑娘十分倒霉,不过倒是不觉得奇怪。 毕竟眼前这群以陆月楼为代表的明显养尊处优的城里人,就不该一时兴趣,选择下雪的日子在外头闲逛。 在山道上摔断腿,只能怪他们踏青地点选的不对。 这个消息很快传开,正在喝水的荀慎静闻言呛了一下,她倒没关心自己,只说了句“公子费心”,然后匆匆去跟陆月楼汇合。 延年堂中,费了心的陆月楼坐在王家兄弟面前饮茶,茶叶是他随身带的,被泡开后,散发着一种醇和轻柔的香气: “陆某本打算今日告辞,只是那位与我一块来的宿姑娘不小心摔断了腿,这些天恐怕不便挪动,可否再叨扰些时日?” 说话时,面容俊雅的年轻公子始终蹙着眉,一副真心忧虑的模样,与此同时,坐在旁边的荀慎静恰到好处地放下一个装有一万铜钱的布包。 荀慎静将布包往王家兄弟的方向推了推,道:“些许钱钞,权做咱们这两天的住宿之资。” 王近皎目光仿佛被黏住了一样,盯着看了布包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 一万铜钱,算起来不过十两白银,以前阔气时。王近皎并不将区区十两银子看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日。 王近达深知住宿的市价,再考虑到自家的实际条件,一时也觉对方出手豪阔。 他心中微动——眼前这些来投宿的客人们,除了那位简公子看着略有些冷峻跟不好接触外,剩下的人都显得过于天真懵懂,不但轻易在陌生人前显露自身财富,出门时甚至连个护卫都不带,丝毫不怀疑王家老宅的人可能对他们不利。 王近达脑海中浮现出数个念头,最后还是按耐住了种种打算。 毕竟陆月楼有官府背景,就算自己年轻不知事,也难保没有厉害的家人同窗。 王近达:“我兄弟二人本该招待各位,那位姑娘有此灾难,全怪山路太陡,诸位尽管住下就是。”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2节 陆月楼又对荀慎静道:“既然如此,你去跟朝姑娘说一句,咱们可能得多留些日子。” * 朝轻岫看着过来传消息的荀慎静,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一下:“看来墩山的山路的确挺滑。” ——以宿霜行的武功,别说山路只是略有结冰之相,就算真在冰面上单腿蛙跳,也绝不至于摔倒, 她这么做,显然只是为了找个理由延长众人借住时间。 反正王家老宅的原住民都不是江湖人,不至于将这件事传言到武林当中,对宿娘子名声的影响有限。 朝轻岫今日起床很晚,荀慎静来时还没穿外袍,显然一时半会没有出门的打算,醒了后就坐在房间里烤柑橘。她吃完果肉后,又把橘子皮一片片撕开,丢进火堆里烧。 已经去外面玩了一圈的许白水走进来,坐到朝轻岫旁边。 这次徐非曲没跟着一块来,简云明又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交谈对象,逗完黄狗的许白水就有些无聊,没话找话道:“门主,你觉得那本兵书如今还在不在这里?” 朝轻岫半闭着眼睛:“可能。既然无论是韦通判还是京畿那边都在一直在派人过来,还一直派了这么多年,那多半是谁也没找到。” 一般人听见别人找了那么多次后都徒劳无功,多少得为自己的寻找结果担心,不过许白水可能已经将所有需要思考的问题都暂时交托了出去,此刻态度依旧轻松,还对朝轻岫道:“这次非曲不在,咱们还是早点把东西找到回去罢,墩山又没什么有趣的。” 朝轻岫瞥她,似笑非笑:“咱们?” 许白水一本正经:“许某起码可以出劳力。” 朝轻岫笑了下,站起来,披上外氅:“好,少掌柜既有此心,那就一起去看看。” 或许是徐非曲不在,朝轻岫今日表现得跟勤快没有一点关系,直到中午时才出门。 她晃悠到前面时,老婆婆正在做午食——没人来的时候,这对老夫妻一天只吃两餐饭,这时候烧火,主要是为了招待客人。 朝轻岫问:“婆婆,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她的声音悠闲而慵懒,就像当真只是一个吃饱了闲着非要在雪天外出旅游的富家女郎。 老婆婆说话时乡音挺重,吐字不清,只好连比带划地告诉朝轻岫,不远处有山溪,可以钓鱼,山溪东边有片林子能够捡蘑菇,也能打猎。 朝轻岫道了谢,又问老婆婆林子的方向,得到准确信心后,就招呼许白水一块。 许白水:“冬天倒是不好捡蘑菇。” 朝轻岫顿了下,微笑:“这天气不止不好捡蘑菇,去城里买东西也不便,所以我准备去林子那看看,顺便打点猎物。” 王近皎正好路过,听见两人对话后,有点惊讶:“原来姑娘会打猎?” 朝轻岫:“以前打得不多,说不上会。” 王近皎立刻道:“那就由我陪姑娘一块去罢。” 朝轻岫:“原来阁下也喜欢打猎?” 王近皎:“我爹以前挺喜欢。”他又问那个老婆婆,“如今弓是在家里,还是放在了林子那边。” 老婆婆继续比划,表示她跟老苍头两人不会打猎,所有弓箭目前都在家里杂物间中。 等老婆婆取来弓后,王近皎拿着看了会,发现弓弦已经不大好了,只是勉强能用而已。 王近皎就有点不高兴,觉得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许白水笑道:“不过是玩罢了,这样的就很好。” 许白水并不将弓箭的优劣放在心上——朝轻岫的武功虽然略微拉低了历代江南武林魁首的平均值,许白水自己也不是许无殆膝下最能打的少掌柜,但哪怕将两人的武力值打个对折,徒手狩猎还是不在话下的。 王近皎听着许白水的话,也面露了然之色,觉得这两人看着文弱,多半只是借打猎的名头,随便走走而已。 第252章 朝轻岫试着拉了下弦, 觉得弹力还在,也微微点头。 ——实在不行,她还能把木弓当暗器投掷出去,一样能造成有效杀伤。 老婆婆说宅邸附近有林子, 也只是相对而言, 按照普通人的脚程, 那座“位于附近的林子”得走一个多时才能抵达。 林子边有山溪,山溪上被人用木板搭了座桥, 众人从桥上走过去, 看到一座造型相对潦草的木屋, 木屋靠近林子的位置有一个方形的窗户。 王近皎随口介绍:“这屋子最早是我爹建起来的,他老人家生前去林中打猎时,在这里歇歇脚, 许多工具也可以放在这里。” 反正墩山顶也没有第二家住户, 将工具放在固定地点跟放在宅邸里的效果差不多。 朝轻岫就叹息一声:“王老大人文武双全,难怪王公子如此追慕。” 王近皎打了个哈哈。 在朝轻岫跟许白水两人眼中, 是她们带了个普通人外出散步, 所以放缓步子,而王近皎则自觉带了两位出身优渥的富家小姐在山顶游逛,不能涉足危险区域, 于是双方就都没往林子深处走, 朝轻岫也只是意思意思, 在林地外围射中了两只鹌鹑。 收获很有限,却已经让王近皎面露佩服之色。 朝轻岫把鹌鹑放在背篓里,又去溪边看了看, 然后仰首眺望苍穹。 天色不算澄澈,后面或许还有雨雪。 许白水倒是很高兴, 在溪边玩了会水。 王近皎瞧着许白水的样子,一点都不怀疑突然来自己家投宿的那群人的目的是外出踏青。 上司没有出言催促,许白水干脆挽了袖子去溪水里捞鱼,虽然全程刻意不用武功,但因为眼力出色,还是成功捉住了三尾肥鱼。 她用草绳将鱼串起,拎着去找朝轻岫。 朝轻岫就坐在桥边,正与王近皎闲聊,她面上笑意很是柔和,让许白水一见之下,就立刻打了个寒战。 许白水:“……” 她觉得上司有了某些想法,却没有证据。 朝轻岫听见动静,于是伸手向许白水打了个招呼。 许白水按下心头的想法,拎着鱼小跑过去,与两人一道返回老宅。 * 在朝轻岫外出时,陆月楼一直在老宅当中转悠。 王家老宅分为两块,后面是祠堂,大白天的不好随便出入——当然看王家两兄弟的模样也未必介意——所以陆月楼主要是在前面查找线索。 他先去找宅邸的主人,询问对方有没有书籍可以借阅。 王近达听到这个超过他自己跟四弟日常爱好范围的问题,明显愣了下,顿了下才回答:“延年堂二楼应该有一些旧书。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过去瞧瞧。” 陆月楼:“多谢。” 得到主人家的允许后,他光明正大地走进了王老大人的住处。 二楼原本似乎是王老大人的书房,柜子有三分之二都是空的,角落里零零碎碎放着一些常见的经典子集、杂记之类,陆月楼翻了下,发现部分书籍上留有批注。 陆月楼想,以前被派来寻找兵书的人,肯定查过二楼的物品,起码韦念安本人,肯定让人原样抄录过一份来看过,并尝试揭开可能隐藏在其中的秘密。 然而韦念安什么也没有发现,陆月楼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运气找到那些秘密,事后倒是可以抄一份送到问悲门中,请朝轻岫瞧瞧。 陆月楼随手拿了本杂记,然后走到三楼。 延年堂一共四层,顶楼其实是弹琴之处,王老大人的卧房位于三楼。 陆月楼趁着没人注意,闪入寝室,迅速看了一圈。 桌上的摆件跟墙上的字画都没什么特别,床上光秃秃的,被褥都收在柜子中。 那些柜子也很都老旧了,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艾草气息。 陆月楼伸手摸了下木窗。 眼前的窗户看着已经很有些年份,非常脆,好似稍微一用力,就会从窗户变成窗户的粉末。 陆月楼想,王老大人去世前严厉要求旁人不许改变自己的宅邸,还不惜动用江湖上的人情来维持故居的状态,可老宅中的建筑材料会老化、物品也会老化,之后不二斋自然会派人修缮,可修缮之后再怎么像,跟原来相比,也必然存在微小的区别。 难道王老大人会没有预料到这些变化吗? 倘若兵书真的在王老大人手中,那么他到底将东西藏在了哪里? 陆月楼闭眼思忖片刻,然后将整间寝室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连床底也没落下。 床榻木柜没什么特别之处,作为摆件的花瓶底部印着一个“官”字,显是官窑所出,陆月楼看了一会,判断出那应该是仿品,书法是仿的利相的字,山水画画的则是墩山本地,看落款,都是王老大人自己所作。 陆月楼将看见的细节一一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再仔细思考。 * 傍晚时分,分头行动朝轻岫跟陆月楼重新见面,双方彼此颔首致意后,众人坐到延年堂一楼准备用晚饭。 看门的老夫妻年纪太大,厨艺更是平平,只会简单的烧煮炖,晚上准备的菜肴就相对简单。 其他人里面,陆月楼倒是擅长烧烤,许白水也略知此道,奈何亲手做饭不符合两人现在的人设,只好将晚饭的内容交给天意。 此刻正是揭晓答案的时间。 朝轻岫看着桌上的菜,目光有些飘忽。 荤菜是菘菜炖肉,炖得时间太长,肉跟菜都烂在了一块,可能是用的调料不对,菜便显得有些苦涩。 许白水只吃了一口,就决定自己晚上不饿。 至于一起用饭的其他人,荀慎静吃得同样含蓄,而朝轻岫与陆月楼面上一直相处得挺友善,尤其是今天,朝轻岫还客客气气地请陆月楼多吃点,甚至想为对方盛饭。 要不是陆月楼也学过武功而且武功还不差,险些真就被对方得逞。 王家两兄弟看着这群衣履鲜明的客人,很羡慕他们表现出的风度,包括那位冷脸的简云明在内,所有人用餐时的举止都堪称轻和优雅,似乎完全没被菜肴中的肉食所诱惑。 片刻后,陆月楼放下筷子,他一直留心朝轻岫的举动,却对方态度温和,时不时还跟许白水交谈几句,说一说本地风土人情跟明天去什么地方游玩,跟平常似乎没什么不同。 朝轻岫今日出门后,究竟是找到了兵书的线索,还是没有? 陆月楼想问,却不方便在吃饭时问,等时辰更晚一些,才让荀慎静过去与对方沟通。 星光从云层后照落下来,照在这座陈旧的宅邸当中,照在客院中不断发出吱呀声响的窗户上。 环境的潮湿加速了木质建筑材料腐朽的速度,不打开时还好,一旦打开,窗户就在朔风的吹拂下显得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朝轻岫就站在窗户前,听荀慎静阐明自己的来意。 朝轻岫:“如今才刚过来两天,连地方都没看全,陆公子何必着急?” 荀慎静垂下头:“朝姑娘是问悲门主,身份贵重,早一日解决此事,也能早一日回门中坐镇。” 朝轻岫问:“不知陆公子那边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3节 荀慎静默默摇头。 今天白天时,她还潜入祠堂那边看过,能称得上意外发现的只有四窝见了人也不咋害怕的年幼老鼠,除此之外,荀慎静还留心到祠堂中的某些砖块比较松,可能在不久曾被人翻过。 ——韦念安记挂此事已经多年,孙侞近那边也是念念不忘,期间简直都是在挖地三尺的劲头来寻找,却始终没有收获,不满之下,拆墙搜索后的某些复原工作做得就不够到位。 朝轻岫:“外头的情况在下已经瞧过一遍,明日我也想留在老宅中看看,等弄清楚老宅的大致结构后,再确定调查方向。” 荀慎静:“是。”又问,“门主可需公子襄助?” 朝轻岫目光微动:“陆公子随意就好,无须强求。” 这样暗中搜索的日子一直过了七天。 天上已经不怎么下雪,但墩山许多地方的雪仍然是厚厚一层,未曾化尽。 荀慎静试着扶宿霜行下床行走,可每次刚一挪动,宿霜行就白着脸不断摇头,一副很是疼痛的模样。 ——多年的卧底经验锻炼了宿霜行的演技,反正以荀慎静的眼力,很难在不看伤口的情况下判断同僚是在伪装。 既然同伴无法起身,荀慎静只好又补交了一次房费,客客气气地向主家告罪,表示自己等人又得多留些日子。 而王家兄弟也慢慢习惯了家里多出来的客人。 生人无故在家中久住,确实容易让人觉得别扭,不过他们兄弟两关系也挺疏远,加上那几位女郎公子都是性格安静的人,除了简云明跟许白水常常在外头打猎钓鱼以外,其余人平时要么在房中读书,要么在园中赏景,都一副很没有存在感的模样。 王近达不明白自家宅邸的景色有什么值得欣赏的,王近皎也不明白。 两人都在心里掰着指头,细数还剩几天才能回家。 第八天。 今日的朝食是菘菜鹌鹑粥。 自从许白水友情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细盐提供出去以后,食物的味道就得到了味蕾可见的提升。今日的早饭中,菘菜是老夫妻提前囤下的,至于那些鹌鹑,则是简云明的打猎成果。 除了鹌鹑外,简云明还猎到了兔子——墩山太小,林子也不够密,限制了本地飞禽走兽的体型跟数量。 清晨时分,朝轻岫跟陆月楼差不多是同时抵达的延年堂一层,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朝食后,王近皎才出现。 两人同时抬起眼,视线在王近皎身上一凝。 王近皎不是宅邸里最勤快的人,大部分情况下,等他起床时,王近达的早饭都已经差不多吃完。 给宿霜行送完早饭回来的荀慎静问:“今日怎么不见令兄?” 王近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没来吗?反正厨下会留饭,他什么时候起来都有的吃,各位不必担心。” 第253章 “……” 王近皎的话成功让屋内温度降低了一点。 朝轻岫唇角微翘, 觉得对方很有乐观精神,不愧是对侦探缺乏了解的武侠世界原住民。 荀慎静则微微眯了下眼,然后点头道:“那就好。” 正月里,睡过头了属于寻常情况, 连最严肃的人都都会偶尔赖床, 何况王近达。 荀慎静回忆了一下, 想起近来公子那边没有清楚掉王家两兄弟的计划,就将刚刚升起的疑心放回肚子里, 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然而直到整个早上过去, 王近达都一直没有现身。 他的两个壮仆几次从荀慎静面前走过, 向她打听自己主人的下落。 荀慎静也觉不对:“既然王郎君不知所踪,不如我们也一起找找?” 壮仆甲连声推辞:“怎好劳动贵人。” 荀慎静:“咱们是蒙主人允许才能住在此地,如今主人家有事, 又岂能袖手旁观?” 老宅中的人手本就不足, 听到荀慎静这么说,壮仆就没再拒绝, 并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在仆役们眼里, 荀慎静等人虽然衣食住行都挺精细,谈吐也颇文雅,身边却没带仆人服侍, 多半只属于小富阶层, 即使劳动对方帮忙, 也不算太过分的事。 朝轻岫也打算帮忙,经过陆月楼身边时,她微微压低声音, 问:“那位王家三郎在什么地方?” 陆月楼不答反问:“难道朝姑娘就没叫人盯着他?” 朝轻岫微笑:“有陆公子在此,又何须在下费心。” 陆月楼看了她一眼, 还是回答:“我让霜行盯着,王三郎半夜时出门去了,看方向是往林子那边走,然后一直没回来。” 有了方向后,朝轻岫直接提议众人外出搜查。 林子边。 被用来存放工具的木屋大门紧闭着,显然从里面被人上了锁。 透过狭窄的缝隙可以看出,一直不见人影王近达就在木屋里面,他衣服上的鲜血已经凝固,胸口中箭,双目圆睁,一副惨遭杀害的模样。 换作纯粹的侦探片场,现下最要紧的事情必然是找出密室杀人的手法。 奈何大夏是一个存在武林高手的朝代,在场之人,显然谁都没觉得密室能算个问题,倒是开始认真思考墩山一带是否存在什么有名的高手盗匪…… 朝轻岫环视四周,开始观察案发地点。 装有杂物跟尸体的木屋就在林子边,木屋旁边本来长着几棵树。 现在那些树都被砍了——而死者王近达手边,就有一柄斧头。 倘若斧头是王近达自己用的,那么昨晚的情况就是死者前往林地边后,先砍了树,然后进入木屋中。 朝轻岫的视线在王近达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动到木屋的窗子上。 反应快的侦探已经在推理案发情节,反应慢的受害人家属则保持着与泥土同色的脸色,发了好一会抖,直到此刻才结结巴巴道:“里面的,是我三哥!” 荀慎静叹了口气:“看王三郎的样子,只怕当真已遭不幸,还请节哀。” 陆月楼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做派,提议:“此事还不好立刻就下结论,咱们先将房门打开,万一王三郎还能挽救,总不至于错失良机。” 众人无视已经听不到王近达心跳的事实,纷纷点头附议,简云明走上前,伸手按住门扉,然后微微用力,下一刻,木屑簌簌而落,大门应声开启。 作为在场唯一的侦探系统拥有者,朝轻岫毫不客气地走进木屋中,站在尸体边检查了一下,然后向众人摇头,表示王近达已然死透。 直到此时,王近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大喊了一声:“三哥!”然后扑到尸体边痛哭。 朝轻岫退后一步,她跟陆月楼都没开口安慰王近皎,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地上那件明显不属于木屋的东西上。 那是一幅描绘着墩山风貌的山水画,原本应该挂在王老大人的寝室当中。 虽然无人安慰,不过与兄长之间疏远的关系依旧大大降低了王近皎流泪的时间,他嚎啕了一会后就慢慢缓和过来,举起衣袖,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然后对众人道:“王某本来应该仔细招待诸位,可家中出了这样大的意外……” 陆月楼:“王郎君是想要咱们离开?” 王近皎躬身:“之前的房费,我愿意全部退还给诸位,还会去城里雇一辆软轿来,安排宿姑娘离开。” 在王近皎心中,家里的这些客人又年轻又不通世事,一个个养尊处优,性格随和,虽然见到尸体后没有表现得惊吓过度这点让王近皎有些意外,不过在他心中,类似的人一直很好打发。 既然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对方肯定不会继续做客,说不定连房费都不用自己退,还会再随点白事份子钱…… 朝轻岫却摇头:“正因为出了大事,我等才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王近皎有些着急:“衙门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派人过来,姑娘可知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朝轻岫眨了下眼:“自然是查案断罪的地方。” 王近皎唉声叹气:“姑娘好天真!不管你有理没理,还只是路过,只要进了衙门,不脱一层皮肯定出不来!你们又这样富贵,那些差役可专门盯着有钱的人吸血,便是无事也会敲你们一笔。” “……” 朝轻岫觉得差役敲诈问悲门主或者不二斋少掌柜的可能性实在不高,于是温声道:“只是过去为命案作证而已,料也不妨事。” 她说话时的态度还是又客气又斯文,王近皎却已经再不感到如沐春风,反而觉得有一口气噎在喉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这样一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年轻姑娘,究竟是怎么长得这么大?又怎么敢只跟着几个朋友就出来闲逛! 若非他无意加害这些人,必能让对方大大破一番财,得到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王近皎语气难掩焦急:“那在下就说得明白点,我三哥乃是中箭而死,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打猎的人可只有简公子一位。等在下报案后,官府必定会先将简公子带走,然后先打一顿杀威棒,再提了人过去讯问口供,衙门中的捕快大多都是酒囊饭袋,未必用心查找线索,指不定就会为了图省事,直接将简公子钉死在凶手的位置上。” 朝轻岫与衙门打交道的日子已经不短,知道王近皎这话并不纯是吓唬,那确实是许多县衙的做事风格。 她就笑了一下,问:“报案后我们要进县衙,那么王郎君呢,你难道就不怕受这份罪么?” 王近皎面色很沉:“王某人微命贱,自然不怕这些。何况此次死的是我兄长,王某就算想脱身也不能,宁愿担一担风险。”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道,“而且只怕姑娘也无法确定,此事究竟是不是这位简公子所为,何不直接将人从是非之地带走,免得越陷越深。” 他的语气很是诚恳,连王近皎自己听了都要被自己打动,他满以为如此恐吓一番,对方必然会抓紧时间离开,那位朝姑娘却仍然是一派轻松之态。 ……难道是因为板子不会打在自己身上,所以朝姑娘觉得很无所谓? 过了一会,用自家手足关系揣度旁人王近皎听见那位朝姑娘轻轻笑了一声。 朝轻岫:“事已至此,难道四郎君当真以为是简兄弟动的手?” 王近皎面皮抽了下,勉强道:“王某怎么知道,只是我三哥乃是中箭而死,此事却是明明白白的。” 朝轻岫摇了摇头:“你要真以为是简兄弟所为,就没胆子将话挑得这样明白了。” 王近皎忍不住怒目看她。 是他要非要将话挑得那么明白吗?还不是担心这些公子小姐听不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朝轻岫唇角微翘:“而且要当真是简兄弟动的手,他又干嘛要留下三郎君你呢?” 王近皎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杀人灭口的事情被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着对方从容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朝姑娘喊姓简的那人时,一直喊对方“简兄弟”。 要不是朝轻岫等人看起来太和气也太文雅,陆月楼又说自己是奉命而来送官府的节礼,王近皎会更早一些察觉到,在自家投宿的客人们言行举止里掩盖不住的江湖气。 王近皎面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他后退一步:“你们……” 朝轻岫:“足下无需多虑,我们来此许久,一直没对两位王郎君下手,此事还不足以证明善意么?” 王近皎面皮一抽,立刻就想去摸腰上的匕首。 刹那间,好像一阵风扑在脸上,王近皎感觉手掌一空,那把匕首就出现在了开朗活泼的许姑娘手中。 许白水拿着从王近皎身上得到的武器,观察了下,最后点头:“对你来说,这匕首倒是不算差了,至少可以杀人。”她笑得露出了虎牙,然后屈指一弹,轻而易举地将匕首弹成两截。 断裂的刀片跌落在地上,映照出了一张惊恐的脸。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4节 第254章 王近皎看着匕首上自己土一样的脸色, 彻底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他坚硬的身躯忽然柔软无比,随后直接跪在地上,连声告饶:“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各位豪杰,还请明示!” 王近皎态度变幻如风, 倒是让许白水有些惊讶。 作为商业世家的后人, 许白水觉得只凭王近皎这张厚脸皮, 做生意实在不该亏成现在这个模样…… 陆月楼:“我等只是来贵府做客而已,足下怎的如此多虑。” 客人们很客气, 连弹断匕首时都没忘记保持微笑, 可王近皎依旧趴着不肯站起来, 他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也有些含糊:“我家里也不是一点亲族都没有,王某每次前来老宅居住, 都会有所嘱托, 要是一个月后还没出现,自有人来找我。” 朝轻岫扬了下眉。 王近皎来老宅前跟什么人说过此事并不值得她或陆月楼担忧——江湖上的事, 问悲门递个话出去就行, 官面上的事,韦念安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朝轻岫注意到,自从趴下去后, 王近皎就一直没抬起头。 他的身体在慢慢变软。 朝轻岫给许白水一个眼神, 后者袖子微动, 直接伸手一把将人从地上提起。 王近皎的身体悬在空中,脑袋无力地偏向一边。 昏迷,但还有呼吸。 陆月楼:“他……” 朝轻岫检查了一下, 示意许白水将人递到陆月楼手上,然后道:“王四郎应该是服了类似假死药的东西。” 武侠世界的药物种类五花八门, 假死药就是其中很经典的一种,有些假死药的药效没那么剧烈,服下后不会让人心跳呼吸停止,只会让人进入长期昏迷的状态。 荀慎静意识到了什么,开口:“王近皎可能是担心咱们拷问他。” 哪怕大夏的寻常百姓,平常也听说过点江湖逸闻,王近皎是王老大人的孩子,对老宅的异常多半有数,觉得在类似的情况下,一旦被江湖豪杰们问到想要的消息,对方必然会杀人灭口。 但他又明白自己绝对扛不住逼问。 既然如此,王近皎索性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等一个月的居住时间结束后,要是他还不露面,陆月楼那些人忌惮旁人过来寻找,说不定就会将他放过。 计划很莽撞也很粗糙,同时充满漏洞,但竟然真的可能生效。 朝轻岫叹息:“难为他竟有这样的准备。”又道,“事已至此,咱们只好先将人带回去。” 荀慎静忽然开口:“杀害王三郎的人,就是王近皎罢?” 朝轻岫颔首:“就是他。至于理由,多半是觊觎兄长的钱财。” 方才王近皎刚见到哥哥尸体就忙着赶人走,情绪过度得太快,众人心中尽数起了疑心。 荀慎静:“既然是王近皎下手,那箭矢就只能是从窗□□进去的——他应该也练过弓箭。” 她说着,想到了王近皎的经历,此人虽然不学无术,小时候却当真被送去母家那边,练过一段时间的拳脚。 陆月楼用手称了称王近皎的重量,然后开口:“此人倒没想得那般瘦弱。” 面对着眼前一死一昏迷的两兄弟,众人的态度都很淡定,但淡定当中,也有一丝隐忧。 王近达的生卒年并不值得旁人在意,可他去世后,王近皎就成了王老大人唯一在江南的后代,线索也只能着落在他身上询问。 奈何王近皎偏又陷入到昏迷当中,短时间内无法苏醒。 朝轻岫:“此刻老宅中还有仆役,咱们将人带回去后,就说王四公子见到情况不对,深受惊吓,这才陷入昏迷。别的事情容后再议。” 说完后,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后者很数量地将之前被自己弹成两段的匕首凑合着捏到了一块,然后放回到王近皎的身上。 刚过午时,山顶阳光尚好,众人回来时,看见那对老夫妻坐在门口晒太阳。 陆月楼先一步上去问候。 他不愧是在江南武林中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之人,沟通技能很高,对朝轻岫而言存在一定理解上难度的方言,对陆月楼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陆月楼用亲切又不乏沉痛的声音跟两位老夫妻说,王近达出了事,王近皎见状后情绪太激动,忽然晕倒,需要休息。 老婆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似乎被得到的消息给吓了一大跳,随后慌慌张张地带着众人往里走,准备找地方安置王近皎。 陆月楼向荀慎静轻轻点了下头。 众人扮作路过行人来投宿,只是想在不惊动王氏两兄弟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他们的行为,如今二者一死一昏迷,掩盖身份的意义约等于无。 陆月楼与朝轻岫简单商议过,便都打算清场。 不过对于陆月楼而言,杀人灭口固然简单,奈何问悲门向有正派之名,多半不肯做这样的事,只好另找理由,将无关人等打发出去。 既然王近皎晕倒,自然需要接受治疗,稍后两位老夫妻要去城里请大夫,而王近达已死,他身边壮仆得去报官,至于跟着王近皎来的那位仆役,则要去联系自家郎君的家人。 正常情况下,老夫妻跟壮仆最迟三四天便能回来。 可陆月楼需要的时间比三四天要多得多。 朝轻岫温声:“公子不必担心。世上之事总不会一切顺利,想来他们出门后,必会被各类琐事耽误。可能这一个月内,公子都无法再见到他们。” 陆月楼:“原来门主早有安排。” 朝轻岫看他一眼,露出了一抹有些含蓄的笑。 陆月楼立时反应过来这个微笑的意思——在寿州,想要做到这样的事,朝轻岫根本无须提前有所嘱咐。 老夫妻是最先被打发掉的,然后是两位壮仆,最后是王近皎身边的男仆。 那个男仆并非没有察觉出情况不对,只是他对雇主的忠诚度总是随着薪资待遇的起伏而起伏,在接受了陆月楼那块作为路费的碎银子之后,他立刻拍胸脯发誓,一定会将老宅这边情况不对的消息传回给王近皎的家人。 陆月楼正在忙着打发王近皎的仆从,所以他并不知道,在那对老夫妻回房收拾行李前,他们还去见了朝轻岫一面。 冬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朝轻岫闲适坐在一张木椅上,看向延年堂的方向。 椅子正在轻轻摇晃。 老婆婆跟老苍头走到她面前,忽然一齐拜下。 隔墙有耳,所以两人将说话时的音量压得很低,如果有擅长读唇语的人在旁,会发现他们说的是“多谢门主”跟“谨遵门主号令”。 老婆婆说话时,苍老的眼睛有些湿润。 朝轻岫将手里把玩的一颗白色棋子交给了老婆婆。 ——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捏碎那枚棋子蜡质的外壳,取出藏在里面的纸条,按照门主的命令行事。 朝轻岫温声:“天气冷,二位出门前可要多带些衣裳。”又提醒,“还有,之后记得洗手。” 老婆婆连连应声:“是,是。” 她说话时还是略带乡音,却刻意放慢了速度,让朝轻岫可以听得清楚。 跟老婆婆两人打过招呼后,朝轻岫就起身去见陆月楼,跟对方商量后面的事。 在上司议事之时,简云明始终如影子般默默跟随在后,而许白水则不同,她正抱着自己带来的点心,间歇性听上司谈话,持续性补充能量。 一切都很平静,然而仅仅过了两刻功夫的时间,眼下的平静气氛就被宿霜行带来消息所打破。 ——陷入昏迷状态的王近皎居然也死了。 他死在用来休养的那间寝室之中,一柄匕首捅穿了他的心脏,红色血液流了满地。 朝轻岫的目光停在宿霜行身上,扬了下眉:“原来宿姑娘是被派去看守王四公子,怪不得没见到你人。”又问,“那位荀姑娘呢?” 宿霜行:“荀姊正在巡视宅院。” 糟糕的消息让陆月楼面色微沉,他道:“霜行,你且说说王四是如何出事的?” 宿霜行垂首:“属下之前奉命前去看管此人……” * 老宅内的闲杂人等离开后,宿霜行的腿忽然间便无药自愈,充分展现了造物的神奇。 紧接着,神奇的宿姑娘就被派去看守王近皎。 然而她刚到地方,就发现王近皎已经变成了王近皎的遗体。 “……” 宿霜行凑近查看,发现尸身上刀口很利落,绝对是老手所为。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宿霜行立刻转身将情况告知上司,被下属喊来的陆月楼下意识环顾周围一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本事,无法从能力上进行排查。 然而谁也没有杀害王近皎的理由。 杀人的因素多半跟情感和利益有关,众人还指望王近皎经过治疗后能早点醒来,将老宅的秘密告诉自己,绝不会盼着他死。 至于情感,就算把老宅中的伙食条件跟住房费用考虑进去,众人也还没讨厌王近皎到那份上。 ——总不能是有谁跟王近达一见如故,所以想要为对方报仇。 朝轻岫轻声:“或许是有人不想咱们找到兵书。”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却带着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的凉意。 宿霜行微微悚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猜测孙侞近的人已经趁众人没防备的时候潜伏进了老宅当中。 就在此时,朝轻岫给了许白水跟简云明一个眼色,两人一齐离开,陆月楼微微蹙眉,也示意宿霜行暂时出门。 众人退走后,只留朝、陆两人说话。 陆月楼:“请问门主有何见教?” 朝轻岫唇角微翘,带着好奇的笑意:“不知通判身边,有没有特别憎恶陆公子的人?” 第255章 陆月楼回顾了一下自己以益天节为主的那堆浩若烟海的竞争对手名单, 一时间深深叹息:“陆某一直与人为善……” 同样仇恨值遍天下的朝轻岫温声安慰:“我也觉得公子不会无故得罪别人,然而在某些人眼里,公子的存在可能就是一个障碍。所以他们宁愿损害通判的利益,也不希望公子完成任务。” ——韦念安的对手是不希望通判府找到东西, 但韦念安的下属, 可能会不希望陆月楼获得找到东西的功劳。 陆月楼目光微动, 面上有一丝冷酷之色闪瞬即逝,然后道:“陆某会记得门主的提醒。”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5节 在陆月楼的职场关系问题上, 朝轻岫只是点到为止, 随后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兵书的寻找当中。 王家两兄弟接连死亡, 给了众人的线索收集道路致命一击,幸而王近达去世前,留下了一定的线索。 所有人都记得那副本该挂在墙上最后却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画, 图画如今就在陆月楼手中。 陆月楼注意到朝轻岫的视线落在画轴上, 动作微顿,然后主动邀请:“门主可要一观?”考虑到朝轻岫也来了不少天, 多半已经见过这幅画, 记得一些上头的内容,于情于理陆月楼都没有保密的必要。 朝轻岫点头,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幅图。 纸张早就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陈旧, 好在图画内容尚且清晰, 一眼看去就能认出纸上描绘的正是墩山的风物。 这幅由王老大人亲手绘制的图画, 肯定不止朝轻岫等人看过,韦念安跟孙侞近那边必然也看过,两人甚至可能仿制过一副完全相同的画, 放在自家府邸里潜心研究,没事时拿出来看看上面是否留有代表藏匿地点的暗号。 至于这张图画本身, 也一定经过老手查验,确定了其中没有夹层,边沿处的纹路并不具备特殊含义,加热或者沾水后也不会有字迹浮现,本身材质购买年份甚至绘制日期都没丝毫特异之处。 朝轻岫目中露出一点思忖之色,然后开始分析:“王三郎是晚上离开的老宅,那么这幅图画的秘密,极可能与夜晚有关。” 陆月楼心中也隐有所悟,只是不像朝轻岫那样清晰,于是干脆道:“请门主明示。” 朝轻岫:“从现场的情况看,木屋的门是王三郎主动锁上的,他进门之前,特地砍掉了周围的树木,好让视线不会再被遮挡。公子觉得这是为何?” 陆月楼立时反应过来:“木屋那个窗子……” 朝轻岫点头:“我听王四公子说过,木屋是当年王老大人所建,窗户当然也是他特地留下的,只是靠林子太近,加上山上树木不断长高,如今就算有人站在里面向外望,也会因为视线受到遮挡而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仔细想想,王老大人藏匿物品,肯定会留下方便后人寻找的线索。他临终前将田地均分给所有活着的孩子,那么按照王老大人的意思,他的后代们自然该以耕读为生,与此同时,他又要求自己的孩子们每年来老宅住上一个月。那么对王家的后人来说,最方便过来居住的时间就是冬日的农闲时节,也就是现在。” 听到最后四个字,陆月楼心跳微微加快一瞬。 随着朝轻岫的分析,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耕地……农闲……冬天……陆月楼忍不住想,如此清晰的线索,自己之前怎么就未曾意识到呢? 一念至此,陆月楼忍不住看向朝轻岫——对方反应何其之快,几乎是在见到木屋中的情况没多久,就一点点拼凑出了符合条件的答案。 朝轻岫问:“陆公子,你觉得王家老宅附近有什么东西会随着时间有规律地变化?” 不等陆月楼开口,她就给出答案:“我觉得是天象。” 陆月楼:“天上星辰可是不少。” 朝轻岫:“所以王老大人一定留下了指向更明确的线索。”她低头想了想,缓缓道,“咱们都觉得杀害王近达的凶手是王近皎,而王近皎能将王近达诱至木屋外,必然是给出了足够可靠的信息,答案或许就着落在此人身上。” “……” 陆月楼能理解朝轻岫说王近达是被王近皎诱到木屋外的——木屋内的痕迹明显不似激情杀人,若是谋杀的话,王近皎就必然提前知道王近达当时的行踪。 他只是想提醒朝轻岫,那个藏有答案的人此刻已经变成了尸体。 朝轻岫忽然抬目看向陆月楼,一字字道:“此人名叫王近皎……‘皎’者,月之白也。那么所谓星象,指的会不会是月亮?” 虽然对于朝轻岫而言,大夏是一个架空朝代,但两个世界的许多文字典籍都有相通之处,越久远的一致性越高,至于大夏本朝的诗词文章等等,在朝轻岫眼里,则已经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了。 也正因此,应律声闲时教导朝轻岫读书,每每会因为自拙帮帮主缺乏常识而露出“你小时候到底是有多淘气不爱学习”的复杂眼神。 朝轻岫微微闭眼,从头开始仔细梳理了一遍案发经过:“王近皎做官不成,经商也不成,只能依靠王老大人留下的田产生活,所以他是王家众儿女里面唯一一个年年都遵照父亲遗愿在农忙时节来老宅小住之人。在此期间,他大约是逐渐参悟了父亲遗言的真意,觉得墩山当中可能藏着某样非常珍贵的事物。王近皎觉得,如果拿到这件东西,自己穷苦的命运或者可以产生变化。 “然而作为兄长的王近达也在江南,找到遗产后,说不定就会来跟王近皎相争,加上王近达自身财产颇丰,一旦身死,王近皎就有继承兄长家财的可能,所以他打算以父亲的遗物为饵,诱骗王近达上钩。他本不该选择有外人在的时候动手,可他觉得宿姑娘的腿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提前行动,悄悄将图画中有藏宝秘密的消息告诉王近达。” 陆月楼:“其实王近达的财产情况并没有王近皎想得那样好。” 朝轻岫点头:“所以王近达会为弟弟透露的消息感到心动,半夜里一个人跑去了木屋,准备对照着月亮的方位来确定藏宝地点。当时外面的树已经被砍断,躲藏在侧的王近皎用那些木头垫脚,透过窗户,一箭射死了兄长。 “按照王近皎的打算,第二天王近达的尸体被人发现后,他会以县衙查案粗暴一类的理由,将咱们吓唬走。等咱们离开后,他再联系县衙,就可以将杀人罪名栽赃到路过此地的可疑客人头上。” 至于王近皎为什么如此自信能瞒过官府的人——多年来,韦念安那边为了有足够的理由抄没王氏家产,明里暗里诱使王家兄弟犯下过不少罪行,却每每在最后关头放两人逃出法网,也难怪王近皎会觉得,凭他的本事,就能糊弄住六扇门的捕快。 陆月楼闻言微顿,然后缓缓点头:“门主所言有理,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去验证一番。” 朝轻岫微微拱手,两人相视而笑。 ——自从朝轻岫说了那句“愿为公子谋”后,她就当真开始帮着解决各种问题,连寻找兵书这样的大事,都愿意开诚布公地讲解自己的思路,陆月楼想,或许这位名义上还属于江湖正道的朝门主,暗中已经与自己一样,将宝押在了郑贵人那一脉上。 就在陆月楼猜测朝轻岫立场时,后者视线则停在了虚空中的某块区域上—— [系统:王氏兄长被害案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1点。 备注:很简单的小案件,凶手的身份没能瞒过在场的任何人,无法解决此类案件的侦探建议就地转职。] 朝轻岫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 她觉得自己这个侦探系统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实用价值,却已经另辟蹊径,开始点亮吐槽方面的天赋。 * 大约是天公作美,在众人决定找寻兵书的当夜,正好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朝轻岫眺望着天空,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莫名显得有些森寒。 她看过图画后,就把画还给了陆月楼,由后者贴身保管,直到夜晚降临,陆月楼才拿着那副图画来到了木屋当中, 木屋的地面上还有血迹残留,那些血迹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污渍一样的不详色泽。 陆月楼举着画,同时不断调整位置,好让画的边缘与木屋中的窗户重合。 按照朝轻岫的推测,在这种情况下,画上月亮的位置就是兵书埋藏地点的位置。 不过随着时辰的推移,月亮的位置也会发生改变,他们需要确定的是,哪个时辰的月亮方位才是正确的。 朝轻岫提出个人观点:“陆公子派人监视王三郎,知道他昨晚的出门时间,以此人的速度,抵达林子边需要近一个时辰,而且他还得砍树,从树桩的痕迹看,他动作还算熟练。只是王三郎身无武功,动作再利落也得再用一个时辰才能清楚视野中的遮挡物,这样差不多就到子时了。” 说到此处,她笑了一笑,道:“实在不行,我们就记好这段时间月亮在图纸上经过了哪些位置,然后全部调查一遍。” 许白水默默看着上司,仔细思考了一下话语中包含的巨大工作量,觉得朝轻岫找出兵书的决心甚坚。 第256章 朝轻岫语气坚定, 陆月楼也是一脸和气温柔:“希望咱们能够一次成功。” 等到夜半时分,月亮慢慢移动到了众人希望的位置。 从图画上看,兵书的埋藏地点位于靠近北边山脚的一块地,那个地方四周都没有山路, 长着一片低矮且坚硬的灌木丛。 朝轻岫看着图画, 默默记忆着上面的方位。 武林高手本就很有熬夜的潜力, 在确定挖掘地点的此刻,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要不是天色还是太黑, 几乎立刻就想过去挥着锄头挖坑。 陆月楼客气地关心了一句同伴:“朝门主不用休息吗?” 朝轻岫:“我武功虽不好, 熬上一两日也不妨事。”又笑笑,“而且咱们这边,应该无人不想早些一窥兵书真容。” 许白水嘴唇动了动, 最后还是觉得不能拆上司的台, 于是把那句“其实也没那么想看”的心里话给咽了下去…… 夜色中,一行人在墩山上奔行如风。 朝轻岫呼吸绵长, 在山中行走时仿佛一缕白色的轻烟在飘动, 陆月楼几次用余光看她,都瞧不出她的门派来历。 ——天下间,当中存在那种无人听说过底细的隐世门派吗? 陆月楼今日留宿霜行在老宅看门, 只带了荀慎静在身, 荀慎静每走一段路, 都会重新翻开地图,仔细辨别方向,最后道:“应该就是这一片。” 她用手指画了个圈, 许白水顺着看了过去,瞬间意识到等待自己的可是个大工程。 王家老宅中本就有铲子, 众人来之前也带了许多一看就跟踏青没什么关系的工具,现在正好可以用来挖坑。 朝轻岫简单分配了每人负责的区域,然后就扎起袖口,开始埋头干活。 荀慎静看见这一幕,心中有些感叹——虽说朝轻岫跟陆月楼都是声名赫、威震一方、下属无数的人物,在需要保守兵书地点秘密的情况下,也得亲自抡铁铲…… 一时间,灌木丛附近只听到铲土声接连响起。 集体工作很容易显出不同人的特点来,从目前来看,工作最顺利的事是简云明——与同伴们相比,他拥有最为丰富的使用铲子的经验,偶尔遇见树根石块,都能轻轻松松的一铲拍碎。 朝轻岫跟陆月楼通过对简云明的观察,也迅速掌握了铲土挖坑的技巧,然后就是荀慎静跟无限怀念没离开老家时生活的许白水。 当年许无殆曾提醒过自己的儿女,想要跟未来的东家相处融洽,平时不要太以不二斋少掌柜的身份自傲,当然要是被分配了不喜欢的工作,也可以花钱让人代劳。 许白水现在就想往地上撒几颗金锞子,看地面能不能应声而开…… 一个时辰之后。 朝轻岫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在这个能将自己竖着埋葬的土坑中思考人生。 虽说为了保险起见,王老大人在埋藏兵书时,肯定会格外注意物品保存地点的深度问题,免得被路过的动物给无意刨出,然而现在这个土坑已经足有丈许深,如果王老大人真的将东西藏在此处,作为一个普通文,他生前的体力必然相当不错。 许白水已经早一步跳回地面,啃了两口点心,又向上司招呼:“门主,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点水?” 朝轻岫点了下头,自己跳上去拿水囊,然后道:“我忽然想起,咱们库房内还有不少矿石材料。” 许白水:“确实有一点。” 朝轻岫叹息:“早知今日,当初实在应该打造些锋利点的铲子带上。” 许白水先思考了一下门主提议的可行性,然后:“……虽说可以,但铲子平常也没什么用,如此岂不浪费材料。” ——连不二斋少掌柜都觉得浪费,用问悲门库藏矿石打造此类工具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朝轻岫却一本正经道:“少掌柜此言大谬,咱们江湖正道,平日里自然很有用得上铲子的时候。” 许白水:“……比如说?” 她思考很久,依旧觉得从形状上看,铲子只是比较适合敲打后脑勺,但在这件事上,砖块显然是更好用的平价替代物…… 朝轻岫:“比如说路见不平,自然得铲一下。” 许白水:“……” 简云明:“……” 陆月楼等人:“……” 前两位不论,其实以陆月楼的习惯,哪怕朝轻岫说铲子才是最适合江湖人的兵刃,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开口捧场,此刻却跟周围人一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同时还觉得周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冷意。 朝轻岫仰头看天,在心中叹气,再次觉得自己的幽默感可能更适合现代社会。 ……也不一定。 虽说没有优质矿石带来的锋利度加成,好在众人都有不错的内功修为,此刻将自身真气附着在工具上,所用铁铲虽非神兵利器,勉强也能做到削铁如泥。 比如荀慎静,在挖掘过程中,遇到一块直径约莫丈许挡事的巨石,她估量片刻,让开一个身位,随后与陆月楼同时举掌平推,只听一声闷响,那块石头瞬间四分五裂。 许白水注意到这一幕后,神情随之变得严肃了一些,哪怕她平日里经常腹诽陆月楼,此刻也在心中暗赞一声好掌力。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6节 与之相比,朝轻岫的工作态度就要散漫许多,每次遇到大些的石块,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绕开。 许白水低声:“我觉得门主可以打碎它,或者让简兄弟打碎它。” 朝轻岫同样低声:“我也觉得我可以,但我觉得王老大人应该打不碎那样的石头。” “……” 朝野中都没有关于王老大人会武功的传言,凭普通人的气力,显然很难将兵书藏在巨石下面。 荀慎静默默闭眼,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陆月楼此刻的表情。 众人找到疑似地点后,等天刚濛濛亮就开始动手,又从天亮工作到天黑。 在他们的努力下,土坑终于达到了将近三丈深。 在大夏,普通水井差不多也就这个深度,结果却什么都没找到。 刚开始,众人还会调整位置,等他们将周边能挖掘的地方都尽数挖过后,才慢慢觉得情况可能与预料的有些不同。 朝轻岫放下铲子,目光难得有些飘忽。 许白水难得从上司的面部表情中解读出“心虚”的字样来。 陆月楼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开口:“通判多年来一直未曾找到兵书,咱们又岂能刚来就将兵书找到。纵使最终一无所获,朝门主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朝轻岫干咳一声,道:“其实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测可能有误。” “……” 许白水默默看天。 她是朝轻岫下属,其实没什么意见,至于简云明,全程根本就是放空思绪,完全遵照上司指令行事,对兵书下落并不如何关心,更加不会产生失望之情。 至于陆月楼跟荀慎静……这两人都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兼之内功修为出色,在听到朝轻岫的话时,同样做到了面不改色。 朝轻岫拱手:“是我急躁,让诸位白辛苦这一场。” 陆月楼忙道:“当时大家都不觉得门主推测有误,此事又岂能怪在门主头上。而且来找一场,纵使一无所获,总归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朝轻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道:“之前我以为具体方位该从王近皎的名字而来,此刻想想,又觉得未必如此。” 她缓缓道:“王老大人生前曾将家中荫官名额给了王近皎,也就是说,在王老大人原本的安排中,日后该以耕读为生的并非这位王四郎。” 众人听着她的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初王近皎会丢官纯属运气不好,王老大人知道这个孩子资质有限,压根没指望他担当起找到宝物的重任。 朝轻岫:“诸位都记得,王老大人最后那几年曾收养了一个孩子,为其取名王近器。陆公子,你饱读诗书,可知‘器’字在藏匿物品上可以作何解释?” 陆月楼听到这里,目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神色,立刻点了下头,然后道:“‘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1。” 失望之情被即将成功的雀跃所掩盖,他觉得自己实在粗心——若非为了留下线索,王老大人晚年为什么要多收养一个孩子,还特地为对方取名?如此明显的提示,自己竟一直未能察觉。 朝轻岫轻声:“器,可以代表用犬来看守宝物的意思,那么天象之中,又有什么会在冬季出现星辰跟犬有关?” “娄宿,属金,为狗。” 这次回答的人是荀慎静,不过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依稀记得,这个星宿只有十月才会开始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中。” 朝轻岫:“十月也是农闲时节——也就是说,咱们此刻才来,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随后又道,“诸位觉得,是继续推算,还是先打道回府,等十月再来调查?” 等十月份再来调查显然不符合韦念安对下属工作效率的期待,荀慎静:“我记得阿宿对天象略有些研究,不妨回去再问问她。” 一刻功夫后。 知晓朝轻岫思路的宿霜行点头,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请给我些时间,或许能绘制出十月份木屋窗口对应的天象。” 朝轻岫看着宿霜行,微笑:“宿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实在令人钦佩,若是什么时候你在陆公子身边呆的腻了,不妨再回到问悲门中。” 宿霜行低声:“朝门主说笑。” 第257章 既然具体地点尚且需要时间来解读, 众人只好先回老宅休息。 等跟陆月楼一行分开后,许白水感叹:“还好这次是跟宿姑娘一块来,否则还得回去翻书。” 朝轻岫笑:“少掌柜无需忧心,咱们这边也不是没有懂得星象的人才。” 许白水有点惊讶:“你居然还会这个?” 朝轻岫扬了下眉:“难道少掌柜不通此道?” 许白水:“……我一般会花钱雇人来通晓此道。” 她说话时, 心情十分怅然——虽说世上一定存在金钱无法解决的困难, 不过自从自己离开老家前往问悲门后, 类似困难的出现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朝轻岫:“这也不要紧,非曲跟应山长应该都学过一些。” 许白水提醒:“她二人都不在此地。” 朝轻岫:“还有李少侠, 他熟读佛家典籍, 多半也懂一些。” 许白水觉得更不对劲:“佛法跟星宿有关?” 朝轻岫想了想, 一本正经道:“多少有点关系,而且这些内容李少侠也可以作为课外兴趣去了解。” 许白水听着上司的话,思考许久, 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可能又双叒叕遭到了上司的忽悠。 星象学博大精深, 宿霜行推开所有工作,全心投入到对星辰轨迹的解读当中, 一直又过了两天时间, 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朝轻岫看着宿霜行,重点是看着对方脸上异常明显的黑眼圈,确定她已然得出了结论。 宿霜行:“若是在下计算的没错, 根据星象推测出的地点, 就在西边的碎石滩附近。” 朝轻岫:“好, 咱们去那边瞧瞧。”对陆月楼道,“这一回在下还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若是依旧弄错, 还请公子勿要怪我。” 陆月楼赶忙道:“若非门主在,还不知该从何下手, 岂有见怪的道理?” 上次动身时,宿霜行被留在宅中看家,今次就换成荀慎静留下。 许白水倒是很乐意帮荀慎静分担工作,奈何在荒凉的墩山上,人力资源比闹市区要宝贵得多,她的挖坑能力比看家能力更得上司的青睐。 碎石滩距离老宅越有两里之遥,这点距离对武林高手而言须臾便能走完,碎石滩附近有一处水潭,每到冬日,潭水干涸,白色的河床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远远看去,仿佛铺着一片银霜。 一回生二回熟,早就不是第一次动手挖坑的众人一到地方,无须多加讨论,直接重新握起铲子,然后迅速投入到紧张刺激的挖掘工作当中。 许白水连着刨了大半日土,忽然间,铁铲末端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了一点声音。她本以为那是石头,却觉得声音比石头更加清脆,漫不经心地低头去看,发现刚刚被自己磕到的,好似是土中一个铁盒露出来的一角。 见状许白水精神一振,连忙用力铲了几下,将铁盒彻底挖出来,然后对同伴道:“这边有一个盒子。” 在许白水话音落下的瞬间,碎石滩处连风声都似乎为之一静。 “……” 电光石火间,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而去看许白水的工作成果。 许白水觉得压力极大,她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转移到了她身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让那只冰冷地铁盒也变得烫手了起来。 她连忙拍了下盒子上的泥土,递到前面,让同伴们能更好地看清盒子的模样。 那是一个铁制的容器,很陈旧,表面布满锈迹,开口处还挂了锁,可惜锁眼早已被铁锈所堵死。 在场众人没人有钥匙,当然只要铁盒中没有安装“遭遇暴力拆解后会第一时间启动自毁程序”的机关,那么上头的锁自然可以用更喜闻乐见的方式打开。 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陆月楼忽然有种眩晕感。 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示意她直接把盒子交给陆月楼。 陆月楼毫不犹豫地接过,下一刻,铁锁就已然脱落。 他其实没怎么用力,然而锁已经腐朽得过于严重,被陆月楼轻轻一碰就直接断裂成两截。 陆月楼顿了下,缓缓打开盒子。 装在盒子里的是被油纸重重包裹起来的一个方形物件,陆月楼平复了下心绪,才打开油纸,从中找到了一本无名书册。 书册的确记录了一些打仗内容,不过有些零碎,没经过系统整理,有些地方还写了几句类似随笔的诗词。 陆月楼随手翻开一页,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看着泛黄纸页上那些自己从未阅读过的词句,叹息,“这首词的词意何其悲壮,非久在军中者不能写,果然是镇北军中的物件,可惜在下直到今日才有幸听闻。” 朝轻岫站在许白水身边,她一双眼睛原本黑白分明,此刻看去,却有一种云岫山雾般的朦胧感, “确是好词。”朝轻岫微微笑着,抚掌赞叹,然后对许白水道,“少掌柜博闻强识,也没听过这句词吗?” 许白水摇头。 她想,这样的词句一旦问世,必定会广泛流传,既然自己不知道,那就可以证明,写下那首词的庄老将军从未将之示人。 朝轻岫似也只是随口一问,又对陆月楼道:“如今东西到手,公子打算怎么做。” 陆月楼捏着兵书,手指下意识用力,又很快松开,似乎是担心损伤纸张。 “事情已了,正该回去向通判复命。” 朝轻岫点了下头,抬起眼,目光在周围人身上轻轻扫过。 宿霜行等人立刻各自散开,让朝轻岫可以跟陆月楼单独谈话。 朝轻岫:“过来墩山之前,朝某曾与公子谈过。” 陆月楼:“陆某知道,此番能找到兵书,功劳都是朝门主的。” 朝轻岫微微一笑,摇头道:“朝某已说了愿为公子谋,公子还是不相信么?”又正色道,“对问悲门主而言,与官场牵扯太深并非什么好事,在下并不想越过公子去将东西交给韦通判。” 陆月楼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 朝轻岫:“还有,在咱们离开之前,得为今次王家老宅之行收个尾,免得消息泄露于外,叫人猜测东西已被找到,再引起有心人觊觎。” 陆月楼:“匆匆离开,再怎么遮掩,都会引人怀疑。” 朝轻岫:“就由公子带着兵书先行,我收拾下山上的情况,再想法子打点一下,假装咱们还在寻找,只是期间出了命案,又不愿牵扯太深,才离开墩山。” 陆月楼并不相信朝轻岫会一心一意为他谋划,不过他更清楚对方是聪明人,在双方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起码不至于拖自己这边的后腿。 他想,朝轻岫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江湖人并不喜欢跟官府来往太密的首领,当日岑照阙被手下反对,也是因为在某些人眼里,他对官府的态度过于温和。 岑照阙还只是不主动捣乱,朝轻岫今次直接是帮官府办事,事后不想将事情宣扬出去,也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地位。 陆月楼:“好,就由我去将兵书交给阿姊,劳烦门主留在这里善后。”又道,“陆某决不会忘记门主的功劳。” 朝轻岫再次摇头:“功劳自然是陆公子的,朝某不过在旁打了个下手而已。”看陆月楼一眼,又低声笑道,“而且朝某总不好一直不在问悲门中待着,无法时时刻刻为通判分忧,要太多功劳也无用。”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7节 陆月楼心领神会,知道朝轻岫不是觉得太多功劳无用,而是担心韦念安那边因为她善于捕捉细节所以一直给任务过来,这才宁愿把功劳让给别人,也不想被过度器重。 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陆某就先行一步。”又道,“门主这里需要人搭把手么?” 朝轻岫眉毛微扬,道:“我本想向公子开口,没想到公子已经想在了前头。”又道,“要是公子身边用不上太多人,留一个给我也好。”唇边笑意加深,“不如就留宿姑娘如何?” 陆月楼目光微微闪动,然后点了下头,又招呼宿霜行过来,对她温和道:“既然朝门主要你,你就帮着朝门主好生善后。她的吩咐,就如同我的吩咐一般。” 宿霜行抿了抿唇。 朝轻岫当面要求自己留下帮忙,宿霜行虽觉这样一来,会让自己在陆月楼那边本就不够高的信任度再次降低,却不好开口拒绝,只得垂首表示听命。 陆月楼动作极快,拿到兵书后,立刻返回老宅,拿上必要行装便准备出门。 临别之前,朝轻岫将人送到山脚,忽然压低声音,对陆月楼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告知公子。” 陆月楼:“门主请说。” 朝轻岫目光清亮:“辅佐之人,最忌功高盖主,行止谦抑,方能保全自身,今次找到兵书固然是喜事,然而公子毕竟是通判的下属,只要通判知道公子的功劳就好。至于京中,却只要知道,这一切全是通判的功劳。”又道,“虽然公子与通判姊弟情深,之后送兵书事,也不妨趁机表明心迹,免得给旁人可乘之机,通判性情豁达,想来必不会觉得公子在跟她见外。” 陆月楼目光一凛,想起朝轻岫之前提醒自己的话,随后缓缓点头。 他想,虽然不好过分信任朝轻岫,然而自从两人通过气后,无论是朝轻岫做的事情,还是给予的提醒,却全都是在为自己考虑,既体贴,又克制,作为一个合作对象,实在算不上糟糕。 第258章 辞别众人后, 陆月楼带着荀慎静跟找到的兵书先一步返回,朝轻岫也如之前说的那样,开始认真善后,她收拾了墩山上被挖出来的各类巨坑, 甚至还打扫了老宅, 后面带着许白水、简云明还有宿霜行一齐下山, 然后特地去了怀宜城那边,令人盯着当地县衙了结了王氏兄弟的案子。 结案的整个过程中, 朝轻岫都并未露面——以问悲门在江南的势力, 让正在过年假的县令回来办个案子实在不算一件难事, 至于原本被派去报案的王氏兄弟的仆役一直没露面,倒是那对老夫妻,很是敬业地充当了案件的首告。 宿霜行随在朝轻岫身边办事, 心中甚是提防, 然而这位朝门主除了安排她帮忙填土以外,却并未做出值得警惕的行为。 她替朝轻岫办事的同时, 也在想着陆月楼回去后的事情。 宿霜行很清楚, 陆月楼是不放心朝轻岫,才特地留一个心腹下来半帮忙半监管,只是不知道朝轻岫为何会特地点名自己。 对方是为了挑拨自己跟陆月楼之间的关系吗? 朝轻岫能看出宿霜行心中的不解, 而许白水也有相同的问题。 盯着怀宜城县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完案后, 朝轻岫没有停留, 直接让驻扎在此的问悲门弟子备车马方便众人出行,在出发之前,许白水找了个机会凑到上司身边, 悄悄问:“门主为什么要留宿姑娘在此?” 朝轻岫:“陆公子就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就算我不干预, 本来就有二分之一的机会会是宿姑娘留下。” 许白水:“……所以是随便选的?” 朝轻岫:“不。”她黑色的眼睫垂下,手指把玩着一颗棋子,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笃定感,“只是在下以为,若是宿姑娘留下来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会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交谈数句后,有弟子过来禀报,说车马已经备妥,朝轻岫微微颔首,勉励了数句,然后道:“事情已经办完,你去跟简兄弟说,已经可以动身。” 许白水去通知简云明,朝轻岫则走到了宿霜行那边。 朝轻岫:“自从上次分别后,朝某许久未曾有机会与宿姑娘谈话,你一向还好?” 宿霜行:“我一切都好,不敢劳动朝门主关心。” 朝轻岫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是吗?”她猝然一伸手,瞬间扣住了宿霜行的手腕。 脉门被拿的瞬间,宿霜行就连连展动身法,想要甩脱对方,却始终无法摆脱手腕上的桎梏,微露惊疑之色:“朝门主何意?” 朝轻岫:“以宿姑娘的武功,不该如此。” 宿霜行:“宿某技不如人,又失于防范。” 她武功很不错,本来绝不可能在一招间就被朝轻岫拿下——对此,宿霜行的解释是未曾料到对方会向自己动手。 朝轻岫看了宿霜行一眼,也不深究:“姑娘好似瘦了许多。”她看着对方衣袖下隐约的伤痕,“你还受伤了,是陆公子交代了什么危险的任务给姑娘么?” 回到陆月楼身边后,宿霜行夙夜辛劳,希望重新获得主君信任,也主动承担了许多需要动手的任务,期间难免会有所损伤。 可这一切,都不必在问悲门主面前叙说。 宿霜行:“为何受伤乃是我的私事,不劳门主关心。” 朝轻岫笑一笑,松开了宿霜行的手,微微欠身:“是朝某冒失。”然后道,“宿姑娘记性甚佳,一定还没忘记我上次提到的事情。 “无论何时,只要姑娘打算改变心意,朝某都欢迎之至。” * 陆月楼将兵书藏在怀中,与荀慎静双骑赶往永宁府。 为免被人窥见行踪,他没敢走大路,在问悲门成员的帮忙下隐蔽地赶往永宁府,只是一路上尽量选择人少的地方走,所以稍微多费了些时间。 作为一个江湖经验挺丰富而且平常也看过戏剧话本的人,陆月楼知道在许多冒险故事中,主角不论在事件过程中的经历如何顺畅,每到最后关头,各种各样的意外总会集中式爆发。 所以陆月楼回去时,已经做好了遇见拦路虎的准备。 然而这一回,或许是因为问悲门一力配合的缘故,陆月楼直到进入通判府,都没遇见杀手行刺或者豪强劫道。 他的路途异常顺利,仿佛一整年的好运气都集中在了这短短数日爆发。 陆月楼翻身下马,仰头看着熟悉的大门,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通判府中防卫森严,明哨暗哨无数,只要进入这扇门,自己就算是初步安全了。 因为陆月楼与韦念安的结义姊弟关系,前者无论什么时候到通判府这边来,都可无须禀报直接入内。 不过这会子时间尚早,韦通判还在前衙办差,他需得等上一会。 陆月楼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正看着茶盏出神时,神色忽然一动,转头向外望去,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 来人正是益天节。 因为是长期竞争的缘故,益天节跟陆月楼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平常韦念安也注意不让二人碰面。然而这一回,在听说陆月楼忽然出现时,益天节思来想去,总觉得情况不大妙,于是干脆来试探一番。 益天节看着自己从未战胜过的对手,勉强弯起唇角,露出客气的笑,眉目间却有着无法驱散的阴郁之色。 他拱了拱手,问:“陆公子怎么不给个消息就过来了,益某听说你不是正在墩山办事么?” 陆月楼到通判府本不必给消息,不过他此刻好似对益天节话语中的恶意一无所觉,依旧很谦和地笑了笑:“因为有些事情要给阿姊商议,所以过来拜见。” ——这显然是一句毫无实质内容的纯社交性回复。 益天节进一步试探:“是有什么大事,竟值得陆公子亲自过来。” 陆月楼不答反问:“今日益兄无事要做么,怎么忽然关心起陆某来?” 益天节:“我的差事都是些寻常公务,当然不如陆公子的事要紧。”他又追问几句,然而陆月楼滑不留手,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半丝口风。 眼看无法问出答案,益天节心中微微升起些许怒意,想要甩袖子走人,然而临出门前,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神色从容的陆月楼,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已经找到主君要的东西才回来的? 益天节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不过他只是稍微多想了一想,就立刻发现了这个猜测的不靠谱之处。 多年来,韦念安一直派遣人手搜寻王氏老宅,还因此跟孙侞近的人马明里暗里交锋数回,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不得已才将这个消息公开。 要是陆月楼等人过去一两个月后说自己有所发现,益天节还能勉强相信一下,现在连十天都没到,陆月楼上哪找到东西去,只怕连将王氏老宅仔细看完都尚且费劲。 安心后的益天节冷哼一声,又转身走了回来,干脆坐在陆月楼旁边,冷冷盯着他——要是朝轻岫在旁边,可能会认为益天节是打算通过掠夺室内氧气的方式来让陆月楼心肺感到郁闷。 过不多时,接到义弟上门消息的韦念安终于回到后衙。 跟益天节一样,韦念安知道陆月楼此刻上门必有急事,于是直接穿着官服就过来了,一张圆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和气与关心的神色,她看着陆月楼,问:“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月楼站起身,先端端正正地行一礼,然后给了韦念安个眼神,后者随即屏退左右。 益天节缓缓站起,缓缓迈步,视线胶着在自己主君身上,奈何直到最后韦念安也没有出口挽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后,韦念安温声:“阿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陆月楼上前两步,向着韦念安郑重拜倒:“阿姊,肃卫军那本兵书已被找到。”随后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双手递上前,“请阿姊过目。” “……” 韦念安目光凝固许久,片刻后才道:“当真是那本兵书?” 陆月楼:“发现时,东西就装在一个铁盒中,我们打开确认了一下,是兵书没错。” 韦念安静静坐着,还闭了下眼,好似在消化这个好消息。 陆月楼:“如今兵书已经到手,阿姊要安排人送到京中么?” 韦念安摆了下手:“此事还不急。”她重新打量着自己的义弟,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好,好,好,不愧是阿弟,只去了数日,就当真办成了此事。” 陆月楼:“多亏阿姊提点。” 韦念安摇头:“我可没提点你什么,这本兵书……”她拿起来来,翻了两页,又笑了一下,“写得真好。” 陆月楼:“弟也觉得写得很好。不过此书当真是镇北军旧物么?” 韦念安又翻了一会,半晌颔首:“看着是庄老将军的字,我见过庄老将军的字。”说到这里,韦念安抬起眼,看向陆月楼,“阿弟应该也见过。” 她说话时,眉目一直带笑,声音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非常亲切。 第259章 陆月楼欠身:“弟只怕自己看得不准。” 韦念安:“朝门主呢, 没跟你一块回来么?” 陆月楼:“朝门主尚且留在王家老宅收尾。”说到此处,他又帮同伴表功,“此次能发现兵书,朝门主很是出了一番力气。当时我们一起去山上挖掘, 将书挖出来的, 还是她手下那位许少掌柜。” 韦念安闻言, 很爽朗地笑了一声:“这样想,早该请你们帮我才是, 也不至于把事情耽误到今天。” 她的目光停在陆月楼眼下的青黑上, 声音里就带了点怜惜:“阿弟这是连夜跑回来的么, 中间一直没有休息?” 陆月楼其实休息过,只是需要提防敌人,所以没怎么睡好, 此刻听见韦念安关怀, 于是回答:“我担心事情有变,提前在城外等着, 城门刚开便来了阿姊府上。” 韦念安:“现在天色还早, 既然如此,你先在我这里睡一会再回去。” 陆月楼没有立刻告退,而是上前一步, 郑重地拜了下来:“此次能找到兵书, 全赖阿姊指挥有方, 日后若论起功绩,也全在阿姊一人身上。” 韦念安闻言,顿时大笑了起来, 她从座位上走下,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扶自己的结义弟弟, 语气亲切:“月楼竟如此为我考虑!” 她扶起陆月楼,还替人掸了下衣衫上的尘土, * 陆月楼不是第一次通判府小住,韦念安这里还有他的房间。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8节 其实陆月楼现在最想回家看看,听一下文博知等人禀报。不过以前的职场经历告诉陆月楼,在上司想要示好时,最好选择接受。 他被女使领去休息时,一觉睡到下午才告辞离开。 在陆月楼走后,韦念安又一个人在房中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韦念安脑海中思绪纷乱,在独处的时候,那种和气的神色便从这位寿州通判逐渐褪去,剩下的,是一种冷硬到令人忍不住发抖的寒意。 “果然厉害。”她眉目沉凝,喃喃自语着,“昔日倒是小瞧阿弟与朝门主了。” 韦念安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甚至连过来回事的益天节都没有听见。 留意到自己心腹出现后,韦念安面上的冷硬雪融般消退,重新恢复成了原本和气的模样。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韦念安深知益天节此来必有缘故,直接道:“什么事?” 益天节恭恭敬敬道:“大人以前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朝门主过来,都要立刻通报。。” 韦念安听到这句话后,静默片刻,忽然笑开:“朝门主竟已回来了?这倒是很巧,我方才还在惦记她呢。” * 朝轻岫是骑马回的永宁府。 这里是问悲门总舵所在之地,城内城外弟子无数,在她距离城门还有三十里时,就已经有人提前迎了上来。 徐非曲一马当先,拱手相迎,朝轻岫冲她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带了怀宜城的特产回来,稍后各家都送去一些,然后通知下去,让陆公子家附近的商铺提前关门。”又伸手招呼许白水,“你去找令兄,请他出门踏青。” 许白水确认了一下:“今天就去?” 朝轻岫:“今日就去,越快越好。” 许白水干脆应下,不过她刚动身,又一勒马缰调头回来,然后笑嘻嘻看着朝轻岫。 朝轻岫了然地解下装着散碎金银的荷包,抬手扔给许白水。 许白水又将荷包掷回来,道:“我不要钱,要门主私藏的那瓮桑葚蜜浸的桃脯。” ——桑葚蜜是天衣山庄送来的,属于门派特产,滋味轻醇香甜,缺点是产量低,今年就给问悲门送了两小坛来。 “……” 众人陷入沉默,只是原因各不相同。 朝轻岫仰首看天,片刻后,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下属有足够的理由去请客,上司的个人爱好显然可以暂时忽略。 该叮嘱的叮嘱过后,朝轻岫便径直往通判府而去。 * 今日朝轻岫上门做客时,穿了一身与自身江湖传言很不相符的深灰色斗篷,直到她登门入内,自行通报过名字,旁人才知道是问悲门主来访。 朝轻岫见到韦念安后,欠了欠身:“王家那边出了意外,搜寻工作暂时中断,朝某先回来向通判覆命。” 韦念安忽然顿住。 她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面前的问悲门主身上。 朝轻岫神色很是自若,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分别。 韦念安慢慢道:“搜寻中断……” 朝轻岫:“等风波过去,我还会再去寻找的。”又道,“若是通判着急,就先定在下个月如何?” 听到这里,韦念安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 陆月楼来时告诉自己兵书已经找到,然而此时此刻,朝轻岫却给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兵书没有找到,而且她准备过段时间再继续,至于说下个月,多半是担心韦念安觉得她推诿敷衍,所以给了个相距不远的明确日期。 韦念安:“我听门主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兵书的下落?” 朝轻岫目光忽然一动,她望着韦念安一会,微微扬眉:“时间有限,王家老宅那边还有许多地方未曾搜查。”停顿片刻,语气微露犹疑之意,“是有人传言说在下已将东西找到吗?” 韦念安呵呵笑道:“韦某没有催促之意,只是众人皆知门主聪慧,韦某也未能免俗。” 朝轻岫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江湖传言不可尽信,通判谬赞了。” 韦念安:“的确,现在时间太短,又出了意外,门主不必着急。”又道,“韦某这里又找到了几本棋谱,门主要不要看看?” 朝轻岫迟疑,道:“无功不敢受禄。” 韦念安笑:“棋谱而已,门主这样说,倒是跟我见外。” 朝轻岫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韦念安道:“不过门主今天刚刚回城,要不要派个人回问悲门那边,跟人说你打算晚些回去。” 朝轻岫微笑:“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说了。”又道,“到底出门一趟,我还带了点怀宜城特产的点心送给通判。当时陆公子走得急,他那份我也派人送了过去。” 韦念安正要带着朝轻岫去看棋谱,闻言脚步微顿,随后神态坦然地道了谢,又道:“门主做事很是周道。说起来,你是与阿弟一起去的怀宜城,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朝轻岫目光清亮:“出了人命案子,我去怀宜城那边通知官府,等回来时,陆公子已经离开了,宿姑娘说,陆公子可能是有事要办,就先行一步。” 韦念安叹息:“阿弟实在冒失,无论有什么事,也该等门主一道才是。之后我定要叫他去给门主致歉。” 朝轻岫:“陆公子素来稳重,难得如此,必然是有急事。”又问,“陆公子还好吗?” 韦念安:“他一切都好。” 她走进书房,从架子上取了棋谱来给朝轻岫看,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物件。 朝轻岫也不是第一次来通判府,很自然地将棋谱结果,坐在旁边对着棋盘细细阅览。 在此期间,简云明一直幽灵般站在朝轻岫身后,全程未发一语。 随在新上司身边的日子,简云明听到很多,也见到很多。 他回想着进城前见到的事情,视线不自觉移动到朝轻岫的面孔上。 黄昏时节,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朝轻岫的侧脸上,照见她唇角柔和安宁的笑意,还有眼底隐约浮动的暗红。 * 在朝轻岫看棋谱期间,韦念安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一旁,仿佛是个最体贴的主人,偶尔起身出门更衣,也很快回来。 简云明没有去跟踪韦念安,当然不知道,这位通判大人第一次离开书房时,便立刻唤了自己心腹过来: “叫天节带人,去请阿弟前来。”说到此处,韦念安声音微顿,又补充了一句,“别伤他性命,但要先封住他的武功。” 益天节心头一跳。 韦念安现在虽然还在笑着,眼中却没有半丝暖意,她目光阴沉,能让人联想起天空密布的乌云。 “你小心些,还有,去时带上我那些府卫。” * 下午时便回到家中的陆月楼正在为王家老宅中发生的事情烦忧。 虽然东西到手,他却并未忽略王近皎突然的死亡。 当日王氏老宅中只有他们几个人,究竟是谁杀了王近皎? 陆月楼第一反应,是宅中潜伏有孙侞近的内应。 毕竟王老大人还活着的孩子中,只有王三跟王四在江南,王二却远在北边,如果王二已经被孙侞近所掌控,那么只要杀掉还待在江南的这两兄弟,就可以保证王家的秘密不会泄露到孙侞近以外的人的耳朵中。 不过朝轻岫提醒了陆月楼一件事,当时她特意询问过,韦念安身边是否有人不希望陆月楼找到兵书。 孙侞近当然不愿意江南的这边的人找到兵书,但他不是唯一一个不希望陆月楼成功的人。 比如益天节。 作为竞争对手,陆月楼的绩效简直可以算作益天节的旷工。 对益天节而言,上司的失败固然遗憾,同事的成功却更让人痛苦,他大约会宁愿韦念安什么也找不到,也不肯让陆月楼更占上风。 不过在正常情况下,无论是陆月楼还是益天节,都会服从韦念安的指令,他们即使看不惯彼此,也勉强能做到正常相处。 可找到兵书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在益天节之后,陆月楼还考虑了许多人,比如许白水,作为许大掌柜的女儿,她有可能横插一手,至于简云明,当日差一点就做了孙侞近的刀,如今说不定仍然心向丞相。 陆月楼很期盼人是这两位杀的,但他同样觉得,荀慎静跟宿霜行存在嫌疑。 她们可能已被孙相收买,也可能跟益天节暗通款曲。 陆月楼见多了勾心斗角变生肘腋,轻易不肯放下对身边人的戒心。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无法言明的不安。 第260章 陆月楼正在严肃地, 倘若自己那些心腹当真已经被人买通的话,后续又该如何应对。 就像韦念安也让下属彼此制衡一样,陆月楼之前其实有意让文博知与荀慎静形成一个平衡的状态,奈何这两位关系比他跟益天节好得多, 相处得很和谐。 还有宿霜行, 朝轻岫表现得很欣赏宿霜行, 是真的有所勾连,还是只想挑动他的疑心? 就在陆月楼专心思考人事问题的时候, 府内侍从禀报, 通判府有人找他, 车马就停在府邸的侧门处。 “有些事情要商议,千万小心行事。” 陆月楼懂得“小心行事”的意思,换了身低调的布衣后便准备出门, 他觉得韦念安这样吩咐, 应该是不希望引人注意的意思,也就没让荀慎静等人跟随。 陆府侧门。 益天节一直等在那, 他看陆月楼出来, 才不冷不淡地招呼一声:“陆公子,通判那边有急事,还请速速随我过去。” 他语气略显急促, 不过急促得很自然, 就像真的只是喊陆月楼去无偿加班一样。 作为一个习惯了不按点上班的下属, 陆月楼自然立刻应下:“陆某这就过去。” 可能是多年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经历让陆月楼对益天节有了充分的了解,在迈步之时,陆月楼没来由地多看了益天节一眼。 ——这人虽是自己的同僚, 往日的关系却并不算好,平日虽有些交往, 不过韦念安一直很注意分开二人,免得通判府的实力因为内讧受损,今天为何突然派益天节来喊人,是因为正好轮到他值勤吗? 四目相对间,益天节的目光忽然不正常地闪动了一下,像是不希望陆月楼通过自己的表情猜到心中的想法。 陆月楼步子微微一顿。 ……不对劲。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09节 一念至此,陆月楼心中古怪而危险的感觉便越来越浓郁。 他的府邸位于中心城区,周围虽然不至于嘈杂,却从未像今日一般死气沉沉。 陆月楼用余光往街上一扫,发现与以往相比,今天的路人与商贩都少了许多。 ——那不是低调行事的做派,而是埋伏了杀手的样子。 陆月楼心神骤然紧绷,面上却反而露出一个笑容,同时状似无意地询问:“请问益兄,不知阿姊喊我何事?” 益天节垂下目光,他的声音好似不耐,又好似有些意味深长:“陆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被通判召唤,你过去后便知道了。” “琤……” 陆月楼听力本就出色,此刻在街道那种不正常的安静的衬托下,更是敏锐到吓人。 就在此刻,他捕捉到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弓弦响动声,身形陡然凝住,下意识就想去握剑。 与此同时,益天节也抬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陆月楼身上。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鲜明且不详的意味。 电光石火间,陆月楼手中有一道寒芒骤然亮起。 他手腕急振,空中瞬间剑气纵横,数道银白的光芒直奔益天节而去。 为了确保完成任务,益天节来找人时,身边带了不少护卫,有人在明,有人在暗,离得远些的随从,此刻只能听到一阵清鸣之声,却完全看不清两人交手的动作,只能瞥见两人翻飞的衣衫。 就在此时,空中火花闪动,对战中的二人身形重新清晰起来,是益天节手中一双铁尺牢牢架住了陆月楼的长剑。 两人内劲隔着兵刃互碰一记,然后倏然分开, 陆月楼衣袍登时鼓起,犹如一只大鸟,轻飘飘借力后掠。 身后几步就是他的府邸,只要退回宅子里,再让府内护卫一拥而上,必然能暂时避开这波莫名其妙的围杀。 益天节用铁尺指着陆月楼,语气冷冷:“陆月楼,原来你当真要与通判为敌?” 面对益天节的质疑,陆月楼亦朗声回应:“我与益兄素无仇怨,不知你今日为何也要假冒阿姊的名义暗中偷袭,想至陆某于死地?” 各自丢完垃圾话后,益天节冷哼一声,情知自己口才不及,不再与对方进行口舌之争,他挥动铁尺,同时展开身法,骤然扑上。 早在动手之时,益天节带来的人已经纷纷掠上陆府的墙头,预备结阵御敌。 此刻见到陆月楼有意后退,数十柄长剑同时自上、前、后、左、右一齐刺来,配合之默契,竟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眼见利刃临身,年轻公子长袍轻旋,身形飞快转动,一道道秋水般的剑光随之荡开,须臾间与每人都过了一招,他内力强横,震退了四面八方的围攻之人。 陆月楼当真没有辜负自己武功高强的江湖传言,那些围攻他的暗卫都是通判府精心训练出的高手,此刻结阵相拦,竟也只是阻拦了片刻。 然而已经占据上风的陆月楼却未曾乘胜追击,而是手腕轻翻,横剑于身前,做出防守的姿态。 “锵——” 就在陆月楼横拦的瞬间,益天节的身形已经幽灵般贴近,他手中铁尺似慢实快地连续砸在陆月楼手中长剑之上,爆发出一阵巨响。 陆月楼刚刚击退护卫,一口真气尚未回转过来,此刻挡住益天节的铁尺,立刻感到胸中一阵滞闷。 双方交战之时,荀慎静已经注意到门口的异状,她反应极快,立刻带着府中护卫上前相助。 她发足急奔,远远看去,一眼瞧见动手之人就是益天节,其余人也都是通判府中好手,顿时心惊胆战,感觉情况十分不妙。 相比而言,荀慎静宁愿现在堵住门砍自家主君的是朝轻岫,至少这样一来,通判府必会派人援救。如今的情况,却只能奋力一搏,看看能否救下公子性命。 荀慎静抽出随身短刀,奋不顾身地抢先冲入敌人的剑阵中,刀刀如电,每一招一式间,都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狠辣之意。 她只攻不守,很快就负了伤,然而那些通判府中的护卫也有七八人死伤在荀慎静的刀下。 通判府护卫们的武功虽不如陆、荀等人,却胜在配合默契,而且数量众多,一人倒下,总会有另一人及时顶上, 荀慎静运起内劲,一刀将对手连人带剑劈开,自己却因为躲闪不及,又被人在腰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她扬声大喊:“公子,公子,请速速退入府中!” 此刻荀慎静与战圈中心的距离不过四五丈,陆月楼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得清清楚楚,来救援自己的人是荀慎静。 换做别的时候,陆月楼绝对会拼尽全力与自己下属汇合,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许多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比如此刻的围杀——益天节一人绝不敢对自己下手,陆月楼不得不去想,对方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自己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心怀杀意。 “……” 与主君对视的瞬间,荀慎静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她太过熟悉陆月楼,所以能准确分辨出来,出现在陆月楼脸上并被下意识掩饰住的,是一道带着怀疑的目光。 与此同时,陆月楼的一颗心也在变凉。 换做旁的时刻,面对心腹时,陆月楼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猜忌,可方才一瞬间,他却意外将真实情绪流露了出来。 陆月楼想,明明身后就是自己的人马,他却因为犹疑而举棋不定,更糟糕的是,荀慎静已经看出了自己的不信任。 懊悔,不解、怀疑、不敢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陆月楼心中,最终变成了一抹不平。 陆月楼的不平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暗卫的长剑如蛛网般越绞越紧,与此同时,益天节手中铁尺幻化出千百道黑色影子,黑影卷起滚滚气浪,发出咆哮般的啸声,如瀑布般朝着陆月楼当头落下。 * 通判府中的书房。 室内未曾焚香,空中只有柑橘与茶水的香气在缓缓飘荡。 “啪。” 朝轻岫斟酌许久,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夜幕越来越浓,韦念安让人在棋盘边多摆了两盏明瓦灯,免得光线太暗,伤到了朝门主的眼睛。 至于她自己,却始终坐在屋子昏暗的另一角,远远看着朝轻岫下棋,偶尔才说一两句话。 韦念安的目光从朝轻岫身上移动到棋盘上,她也是世家出身,不但懂得琴棋书画,水平还都很不错,以前还曾去重明书院中与应律声谈书论道,此刻见朝轻岫步步为营,终于将残局解开,便开口点评:“这张棋谱并不比上次那张难,你破解的速度却远不如上一回。” 朝轻岫放下棋子,转身看向韦念安,声音很柔和:“不瞒通判,在下方才一直在想事,所以下得慢了些。” 韦念安笑:“门主年少成名,统领群豪,在江南更是一呼百应,难道还会有什么烦恼不成?” 朝轻岫摇了摇头:“并非是为我自己的事烦恼。”她放下棋子,靠在椅背上,“在下已经想过,自己去王家老宅的时间很短,一无所获才是正常情况,还有陆公子,他比我早些回到永宁府,一定已经过来见了通判并告知搜寻详情,而刚见面时,通判却像是第一次听到我没找到兵书一般。”她抬目看着韦念安,缓声道,“要是弄不明白这件事,我心中总是不安,所以还请通判为我解惑。” 两人交谈时,简云明像是雕像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朝轻岫身后,不言不动,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好奇心,无论身边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动脑子了。 第261章 韦念安似乎没想到朝轻岫会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想法, 顿了一下才回答:“阿弟的确比你回来的早,他也跟我说了王家那的事——不过他告诉我的消息是,兵书已经找到。” ——如今朝轻岫明显已经有所猜测,横竖陆月楼很快就要被带过来, 韦念安觉得自己也不必继续隐瞒。 仿佛微风吹过水面, 朝轻岫目中闪过一道微芒, 她轻轻扬眉,然后缓声道:“我与陆公子并非时刻在一起。说不定是在我去怀宜城处理案子时, 陆公子将兵书找到。” 韦念安看了朝轻岫一眼, 摇头:“可据阿弟所言, 他是与门主一齐将东西找到的。”又再度追问,“门主在墩山果真一无所获?” 朝轻岫的声音听起来很坦诚:“若通判只问收获,在下倒还可以将林子里的鹌鹑算上, 然而镇北军留下的兵书, 在下却是的的确确不曾见到过的。”她说话时的语调带着一种克制的平静,“想来是因为朝某武艺低微, 又不如岑门主那样慷慨豪迈, 所言所行,才不值得信赖。” 韦念安闻言倒是笑了:“门主冤枉我,我其实一直都很相信门主。” 她听说过朝轻岫在江湖中的名声, 哪怕传言有夸张之处, 韦念安也不觉得朝轻岫会撒这种一下子就会被戳穿的谎言。 朝轻岫看韦念安, 目中露出一点明显的疑惑神色。 韦念安淡淡道:“方才我已经叫人去请阿弟过来,或者他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朝轻岫点了下头,似乎也觉得跟陆月楼当面对质是个好主意, 片刻后忽然又问:“请问通判是何时派的人?派的是谁?” 韦念安目光微微眯了一下,虽然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她却依旧给了准确答复:“门主刚来一刻功夫我便派了人,派的是天节。” 朝轻岫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她看着韦念安,语气很郑重:“通判行事素来稳重,就算心中存疑,也不该在此事翻脸。” 韦念安皱眉:“门主何意?” 朝轻岫:“通判派益大人过去,难道是现在就想除掉陆公子么?”随后道,“非是在下为陆公子说话,只是通判与陆公子姊弟情深,莫说等闲不会动手,就算当真要下手,考虑到陆公子在江南武林中向有美名,也不能于仓促之间行动。” 她的语气显得格外真切诚恳。 韦念安想说自己没有要杀陆月楼,又立刻意识到,朝轻岫的劝说,其实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陆月楼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下。 因为派去找陆月楼的人是益天节。 韦念安在选人的时候,是考虑益天节余陆月楼关系不好,不会提前透露府中内情。 可益天节对陆月楼一直抱有敌意,派他过去喊人,确实更容易使得事态失控。 韦念安:“那么……” 朝轻岫:“若让在下建议,那么通判应当亲自过去,请陆公子过来,如果双方已经产生冲突,也要尽早安抚陆公子,说一切都是误会。”沉默片刻,又道,“通判甚至可以说,是因为朝某在通判面前胡言乱语,才引得益大人有所误会。” 韦念安心念电转,脑海中浮现数个念头。 虽然与朝轻岫的接触还不够多,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朝轻岫的意见都是最适合眼下场景的那一个。 而且这位问悲门主还表达了自己不介意背黑锅的想法,果然有些仁侠之气。 韦念安就握了下朝轻岫的手,语带感叹:“门主当真一心为我。” 朝轻岫站起来,退后一步,向前长揖:“愿为通判谋。” 此刻书房中除了简云明外并无旁人,韦念安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好。”又道,“我这就出门,亲自去找阿弟。” 下定决心后,韦念安连衣裳都不换,立刻就要出门。 ——听了朝轻岫的提醒后,韦念安也当真开始觉得不安。 朝轻岫也让人牵了马:“我陪通判一起。” 江湖势力太过亲近官府会导致自身的武林声望降低,所以朝轻岫在上马前,还仔细地戴好面具,免得被人发现问悲门主就跟在韦通判身边。 出发时,韦念安神情带了点隐约的森然,她知道益天节一直想要彻底取代陆月楼,却并不觉得益天节会违背自己的命令。 可她现在不确定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0节 护卫在前开道,韦念安纵马如飞,马蹄重重落在路面上,带起一阵尘土。 两边离得不远,韦念安本该很快就能抵达陆月楼的府邸。 可她没能骑到终点。 韦念安猛然勒住缰绳,面色森然地望向前方。 出现在街道另一端的,是半身带血的益天节。 益天节身后还跟着通判府的护卫——与出发时相比,那些护卫堪称损伤惨重,保留有行动能力的还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 “……” 韦念安的目光落在益天节的面孔上,这位下属的神色固然颇为沉重,可韦念安在他眼里看不到真正的伤心。 一见主君忽然出现,益天节也是一惊,他立刻上前向韦念安请罪,同时讲述事情经过,并为自己解释:“姓陆的心中很警惕,无论属下如何劝说,他都不肯过来,甚至选择以命相搏。属下不得以,只好与他动手,一个不小心,让此人死在了铁尺之下。”他跪下,“请通判降罪。” “……” 语言是有力量的。 如果韦念安选择等在府中,等益天节过来汇报情况,她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下属带来的解释,顶多只是觉得益天节为了降低自身的责任,对事情经过有所分饰。 然而现在益天节的话,只是在为朝轻岫的说法增添证明。 韦念安想,朝轻岫的想法居然是对的,益天节此人对陆月楼怀抱的怨恨,竟已经深到了宁愿不顾主君命令也要找机会将他彻底清除的地步。 “……” 沉默中,一条马鞭向着益天节当头打下,而且一连抽了他十七八下。 正常情况下,益天节绝不会如此轻易被人击中,可如今是在韦念安面前,他还保持着跪地请罪的姿势,根本没料想到自己会被殴打。 韦念安有些愕然地转头,却发现动手的人是简云明。 ——简云明跟益天节肯定没仇,所以是朝轻岫暗中吩咐他动手。 朝轻岫低声传音:“通判。” 韦念安瞬间心领神会,喝道:“快停手!” 益天节自作主张,惹下几乎难以挽回的大事,还消耗了许多精锐的生命,大大削弱了通判府的力量。 这样的罪责,换了旁的场合,韦念安肯定要从重处置,可现在陆月楼已死,韦念安等于断了一条臂膀,面对剩下那条,就需要额外珍稀些。 然而韦念安也不能不表达态度,否则难免被下属轻视,今后越发不把违背自己命令当一回事。 所以无论她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能当真降罪于益天节。 朝轻岫看出韦念安的为难,所以替她出手,当众惩罚了益天节,让益天节知道自己所为不被允许,然后韦念安再喝止此事,展现自身宽和的态度。 她想,无论是为名为利,朝轻岫自从说了帮忙谋划之后,的确一直在出对自己有利的主意。 韦念安心中甚至划过一个很隐约的念头——如果自己早一点将后面的打算告诉朝轻岫,事态就不会恶化到陆月楼被杀,府内精锐伤亡惨重的地步。 今日的计划还是太仓促了些。 此前韦念安之所以留朝轻岫在府中,是担心陆月楼跟朝轻岫串通来忽悠自己。 好在朝轻岫被棋谱吸引,答应留下,失去了跟外界联系的机会,可见此人对眼前的局势并没有清晰的意识,事后虽然从之前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一些问题,却是迟了一步。 韦念安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在心中为自己的运气叹息。 简云明收回马鞭,低着头,声音如往常一般冷硬:“属下一时情急,请通判降罪。” 韦念安肯定不会越俎代庖责罚问悲门的下属,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道:“不可如此无礼,而且此事也不能全怪天节。” 朝轻岫提醒:“大人,陆公子虽死,他府中的人手却还保留着,事发突然,还请大人早下决断。”又道,“陆府中能人无数,多有报效通判之心,虽说陆公子行事不妥,其余人却未必如此。” 韦念安听着朝轻岫的劝说,知道对方是不希望自己因陆月楼之事大开杀戒。 此人虽然聪明,却有些心软。 到底是江湖正道人士。 韦念安本就想收伏陆月楼的下属为己用,不介意向朝轻岫卖好,于是点点头:“那就先暂时派人接管陆府,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勿要打架斗殴。”又出言勉励还跪在地上的下属,“天节辛苦一场,先回去休息。” 她言语中的意思很明白——此刻让益天节去休息,就是将他排除到看管陆月楼府邸的负责人选之外。 益天节:“……是。” 他垂着头,几乎要因愤怒与屈辱而发狂。 陆月楼心怀歹意,分明知道韦念安召见,也敢恃武顽抗,若非自己豁出性命不顾与之拼杀,此人说不定已经整备好人马,正在向通判府发动反攻。 如此功劳,韦念安没有半句勉励,他得到的,居然只是众目睽睽下的一顿马鞭,那个打了自己的人最后连一句责罚都没有。 不惩罚就等于鼓励。 好像一个死了的陆月楼,都比自己更为重要。 朝轻岫高坐在马背上,目光深不见底,脸上的面具掩盖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简云明偶尔往自己那位主君面上看去,却觉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弯了一下,似乎正在微笑。 第262章 陆月楼府邸内有许多受过精心训练的护卫, 除此之外,他在江湖上的人脉也不可小觑——陆公子生前广结善缘,许多豪杰都愿意为之效力。 然而那些愿意为陆月楼效力的江湖势力不可能时刻都待在永宁府内候命,就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陆月楼去世的第二天。 数名问悲门弟子骑马跟在一辆素色马车之后, 向着陆府缓缓行去。 车帘被人从内部掀开一角, 朝轻岫看着周围变得冷清的街道, 一时有些出神。 那一天,陆府的主人去世后, 剩下的属吏护卫们群龙无首, 荀慎静则如丧魂魄般倒在地上, 没如何反抗就选择束手就擒,任凭通判府的人将自己暂时看押起来,又接手了整座宅邸。 素色马车停在府门前, 通判府的人问过身份后, 很客气地将朝轻岫迎了进去。 府邸内,文博知正在主持善后工作。 朝轻岫远远看了他一会, 随后微露恍然之色:“原来是你。” 文博知听说朝轻岫来了时便已站起, 此刻则很客气欠了欠身。 江湖中早有传言,说韦念安与陆月楼关系极好,曾派高手保护后者的安全。 如今看来, 文博知便是那个存在额外兼职的高手。 虽然是奉命而来, 不过直到被动离职的那天, 他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直到陆月楼不再需要高手保护,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极佳的心理素质, 大约也正是因此,陆月楼在考虑陪自己出门的人选时, 荀慎静才会有更高的中选频率。 朝轻岫:“文兄,荀姑娘情况如何了?” 文博知叹了口气:“她有些受打击,我已经安排府中相熟之人陪伴,只希望阿荀能不再那样颓丧。”语气中有多了些感叹,“世上之事总是出人意料,没想到此时此刻,文某还能与门主在这里交谈。” 朝轻岫:“我往日常受陆公子照顾,他猝然辞世,在下过来看看,也算尽一份心。”然后问,“不知陆公子的遗体在何处?” 文博知:“就在后堂当中,我陪门主过去罢?” 朝轻岫从善如流:“那就有劳。” 陆府的后堂被匆忙布置了一番如今从会客处摇身一变,成了停灵之所。 ——当日见到陆月楼的尸体后,文博知深觉自己思虑不周,平时没替主君琢磨过去世后的处置流程,只好立刻出门,以最快速度买了棺材回来。 此刻棺材尚未合拢,朝轻岫能清楚看见躺在其中的尸身。 陆月楼的头骨被击碎,随身长剑断成两截,锦衣还有血迹。 其实韦念安已经让人给给自己的结义弟弟收拾过,看起来已经没当日那样可怖。 朝轻岫的目光停在陆月楼苍白冰冷的面孔上。 她的神情甚是温和,被素白的灵堂一衬,却反而显得有些令人畏惧。 朝轻岫移开视线,然后从容地为陆月楼点了三炷香。 作为一个活着且暂时取信于韦念安的人,朝轻岫可以亲自来为死者上香,而陆府中许多重要人物,尤其是跟陆月楼关系不错的重要人物,则只能被软禁起来,等待发落。 荀慎静被文博知派人相陪,而宿霜行因为平日就比较受冷落,此刻更是一个人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所遗忘。 阳光在地上投出一个人形的影子,那道影子逐渐移动到宿霜行的视野当中,她缓缓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走到自己面前。 “……简三哥。” 简云明此刻的神色犹如金铁,冷冷道:“门主要我问你一件事。” 宿霜行像是思考了一下,才想起如今的问悲门主究竟是谁。 ——当然不是岑照阙,毕竟简云明以前都喊岑照阙大哥,很少以门主相称。 宿霜行:“简三哥请问。” 简云明:“你是否打算为陆公子报仇?” 他直入主题,丝毫没有与宿霜行寒暄的意思,而宿霜行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寒暄。 宿霜行沉默不语。 简云明继续:“门主让我转达,你要是已然心灰意冷,她可以送你去千庄了此残生。”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简云明觉得自己今日无法得到答复之后,宿霜行终于开口: “我……” * 等朝轻岫祭奠过陆月楼,又跟文博知闲谈了一段时间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乘车返回,回来时并未惊动人,只有诸自飞徐非曲查四玉等人过来迎接。 已经跟宿霜行交流完的简云明再次如影子一般出现,他默默跟在朝轻岫身后,直到返回思齐斋,才道:“宿霜行说,等益天节死了,她就去千庄隐居。” 言下之意,就是宿霜行打算暂时听从朝轻岫的安排,先合力干掉杀害主君的凶手再说。 朝轻岫微笑:“宿姑娘倒是忠心耿耿。” 查四玉在朝轻岫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胆子也变大了一些,此刻略显好奇地开口询问:“门主不担心宿姑娘并非真心投靠?”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1节 朝轻岫随意回答:“是真的当然好,是假的也无妨——就算虚情假意,她也总得先借我的手,杀掉益天节再说。” 她此刻的声调跟还是跟以前一样温雅、随和,似乎说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 查四玉脑海中泛起一个念头——有些人会被江湖所改变,或者变得成熟,或者变得圆滑,但朝轻岫不同,她其实从未变过,只是随着相处的时间增长,旁人越来越了解她本来的模样。 今日朝轻岫还不是到家最晚的那个,她回来后又过了大半个晚上,在外面痛快玩了好几天的许白水才终于出现在问悲门中。 跟许白水一块上门的还有许鹤年。 ——当日为了防止这位辅佐陆月楼的许少掌柜生事,朝轻岫今天特地让许白水把人约了出去。 许鹤年大约也没想到,朝轻岫会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向陆月楼发难,而且获得了成功,所以当日接到妹妹的邀约,他就跟着出门踏青。 作为门主心腹,许白水有直入思齐斋的权力。 所以夜半时分,原本已经进入梦乡的朝轻岫平静睁开眼睛,她坐起身,看到一颗黑色脑袋在自己的床头徐徐显露出踪迹。 朝轻岫将青莲子重新放回袖袋中,闭了闭眼:“……不知少掌柜来找我何事?”话刚出口,她就反应过来,“是因为令兄?” 许白水扒拉着上司的床头,回答:“十一哥说要见你,越快越好。”然后热情提议,“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就去跟非曲一块敲他闷棍。” “……” 朝轻岫没对许家兄妹关系发表意见,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比平日温柔了不止一倍:“许公子聪慧机敏,他说的那句越快越好,指的应该是等我正常苏醒以后。” 虽然知道许鹤年没有立刻就要跟自己见面的意思,不过醒都醒了,朝轻岫还是披上外袍,好脾气道:“不过你既然过来传话,那我现在就去见令兄。” 话音方落,朝轻岫就看见许白水面露遗憾之色。 ——许家的老十七可能真的很想试试看,能不能跟同僚联手暗算自家哥哥。 * 思齐斋外的小花厅中。 许鹤年见到人来,起身行礼:“见过门主。”随后又略觉差异地补充了一句,“门主来得好快。” 此刻天色已晚,朝轻岫居然还未休息,可见她能成为问悲门主,勤勉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朝轻岫含笑:“令妹特地喊我过来,自然不敢耽搁。” 许鹤年转头看妹妹,许白水扭头看天。 许鹤年:“昨日白水约我外出,随后公子便出了意外。” 朝轻岫:“白水并不知城内之后会发生什么,还请许兄勿要见怪。” 这句话并不算错——许白水虽然一直跟在朝轻岫身边,也见到过很多事情,却并未想得太深,没料到上司回来当日便准备对陆月楼发难。 许鹤年轻声:“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许某不过一闲散人,门主为何要让十七妹将我支开?” 朝轻岫凝视许鹤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幽深。 就在许鹤年觉得朝轻岫或者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对方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毕竟许兄的居处与陆府相距不远,要是发现不对,自然会来相助陆公子,帮他逃脱大难。” 朝轻岫此言,等于承认了陆月楼之死乃是自己的谋划。 问悲门主的居处附近一向少有人来,此刻除了许鹤年自己并无外人在场,他就算得到朝轻岫的口供也无济于事。 而且许鹤年也并不想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许鹤年:“公子素来并不信重我,难道门主觉得在遇到危难时,我会一力相帮公子?” 朝轻岫回答得毫不犹豫:“是,我相信许兄定会相助陆公子,所以才有所布置。” “……” 许鹤年哑然。 他注视了朝轻岫好一会,然后道:“既然门主觉得我是忠心辅佐公子,那他一朝身故,我自然要报仇雪恨。” 朝轻岫神色不动,反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足下随白水一道过来,是早已料定昨日之事是我安排。” 许鹤年摇头:“其实也算不上料定,只是我被支出去的时间,跟陆府出事的事件距离太近,虽然没有证据,然而许某素知门主有筹谋之能,不敢不心生怀疑。” 朝轻岫道:“许公子如此聪慧,那么你一定清楚我是看在谁的份上,才只是将足下支开。” 就像许鹤年曾经对妹妹说,真到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会求陆月楼饶许白水一命。 如今朝轻岫也因为相同的原因,特地放过了许鹤年。 许鹤年叹息:“我明白。所以我没有去找韦通判,而是自己一人来为公子报仇。” 第263章 朝轻岫声音温和:“虽然这些话说了也无用, 朝某还是想劝一句,斯人已逝,希望许兄能看开一些。” 许鹤年摇头:“门主或者不知,纵然你当初选择冷落疏远十七妹, 遇到大事时, 她依旧会为你尽心。” 朝轻岫笑:“我怎会冷落疏远白水。” 许鹤年:“……” 他露出了一种微妙的受打击神色。 朝轻岫:“不过许兄既然亲自前来, 又直言报仇,自然是打算向我挑战。” 许鹤年默然片刻, 点头:“是。” 许白水听见这句话, 神色微动, 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徐非曲拦住。 朝轻岫:“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推拒, 还请移步院中。” 许鹤年:“是, 此处地方狭小,当真动起手来, 只怕动静太大。” 朝轻岫摇头:“许兄误会了, 在下倒不是顾惜房舍,只是我闲时曾在家里布置了一点机关,你要选在室内动手, 最后的胜负只怕与武功高低无关。” 两人寥寥数语便说定决斗事宜, 接着一齐走到了园子里。 问悲门守卫森严, 许鹤年却没在花园周围看到旁的护卫。 同样是江南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许鹤年觉得朝轻岫的习惯与陆月楼倒是大不相同。 许鹤年的视线在院中的草木上缓缓划过——冬日渐至尾声,再过些日子, 院中的花就要开了。 没能看到花开的一幕,倒是有些可惜。 墙角的野桃树跟野枣树看着不像是种了很久的模样, 应该是朝轻岫住进思齐斋后才移植过来的。 在准备动手的前一刻,许鹤年莫名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主君。 若是只瞧外表,陆月楼曾经也是一位风雅公子,他虽然不怎么让许鹤年掺和自己的事,平日却也没忘了借着饮宴踏青的机会拉拢一下这位少掌柜。 许鹤年想起自己在陆府中看到的花,心中产生了一个从未考虑过的念头——陆月楼是真的喜欢那些东西吗? 草地上的花,天空中的云,四季的瓜果,沾衣欲湿的细雨,潺潺清响的流泉……所有一切与富贵权势无关的事物,对陆月楼那样的人而言,当真存在意义吗? 许鹤年闭了闭眼,按下心中纷杂的念头,认真看向朝轻岫。 自己提出决斗邀约时,周围并无外人在,朝轻岫就算拒绝,自身的江湖声望也不会受到影响。 可朝轻岫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许鹤年觉得,朝轻岫是个很复杂的人,外表温和清澹,内在深沉莫测,然而除了绸缪帷幄、步步为营之外,此人也有孤傲自负的一面。 朝轻岫会选择冒险,而非更加稳妥却无趣的道路。 对面的问悲门主拱了拱手,道:“许兄,请。” 许鹤年欠身还礼,然后抽出随身长鞭。刹那间,他身上种种令人联想起富家公子的优柔散漫之情一扫而空,剩下的唯有一片浓郁而纯粹的杀意。 站在对面的朝轻岫凝视许鹤年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陆月楼有许兄这样的人才却不能用,难怪他会输在我手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朝轻岫的视野已被无数鞭影所填满。 她听见耳边传来响亮且绵延不断的劲风呼啸声,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条浑浊却汹涌的河流中间,当即抽出沉荧,一剑又一剑连续刺出。 ——很少有人知道,当日的许氏先祖曾在河流旁静观悟道,感觉河中的水纹形如长蛇,所以才将家传武功取名为灵蛇鞭法。 许鹤年岁数大于许白水,加上以前辅佐的是陆月楼,平时不必为俗事所累,有足够的时间修炼,武功自然比妹妹更加高上一层,招式间的声势十分惊人。 朝轻岫不是没见过许白水动手,然而同样的招数由许鹤年用出来,当真可谓凌厉强横,还有种大开大合的煞气。 两人交手之处,气劲流转,不时传来兵刃碰撞之声,然而鞭长剑短,旁观之人远远望去,只觉鞭气犹如翻滚的波涛,又像是有大蛇在水中,咆哮着掀起无数巨浪。 巨浪撞在坚硬的礁石上,发出沉闷可怖的声响。 交战之时,朝轻岫正在生长中的有限身形竟赫然显出几分巍然之意,她运力于掌,将澎湃的内劲自掌心重重推送而出,只听砰然一声,身周鞭影被她一掌击散。 鞭影散而复聚集,如乌云滚滚而来,地上的残雪落叶重被长鞭卷起,须臾间又化作齑粉。 许鹤年只觉朝轻岫剑风如织,剑意稳若磐石,若说鞭子是乌云,那剑光就是裂云而出的闪电,每次刺破云层,都会闪动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寒光。 此刻明明是朝轻岫占据优势,在远处旁观的许白水脸上的神色,却一刻比一刻更加严肃起来,她明知自己不可能掺和到眼前的战斗当中,还是忍不住握紧了长鞭。 徐非曲看着许白水的模样,眉间也掠过一丝隐忧。 与妹妹相比,许鹤年的神色却有种奇异的轻松感,他当然知道,如今失败就等于死亡,然而就算最后胜利的是自己,也必然不能活着走出问悲门,但此刻将生死抛诸脑后,全力出手,也是另一种痛快。 朝轻岫手中的沉荧震颤不绝,发出极其尖锐的啸鸣声,她短剑急挥,剑尖连续刺在鞭身上,发出一连串细密不绝的脆响声。 众人只看白色的身形在空中急速一闪,随后一往无前地冲入鞭影之中,仿佛一只正在翱翔的苍鹰,以俯击的姿态冲入山林。 “叮——” 一道与微波炉完成工作时类似的声音响起,许白水看到,朝轻岫的身形忽然凝于半空,与此同时,短剑沉荧向前平平伸出,锋利的剑尖在离许鹤年的咽喉只差半寸时,被绷紧的长鞭挡住。 许鹤年的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身上传来爆豆般的声响,原本已渐衰弱的真气,刹那渐再次充盈起来。 看见这一幕的许白水面无血色。 不二斋花了太多功夫在做生意上,于武学一途便难臻极境,不过许氏一族自有应对的法子——作为许大掌柜的女儿,许白水很清楚自己家中有一套密不外传的心法,叫做《自损神功》。 这套功法最要紧的诀窍在于通过损耗自身精血来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缺点是不能常用,因为如此一来,即使最后战胜敌人,自己也会大病一场,减少一定的寿数。 在许鹤年骤然变得更为强横的气劲的灌注下,他手中长鞭变得坚硬无比,此刻横扫而去,声势如怒涛惊雷,竟然波及了大半个花园。 石柱,树木,一与鞭风相碰,就会瞬间断成两截。 在这样狂暴的攻势下,朝轻岫几乎没有任何躲闪空间,然而即使长鞭从她腰侧扫过,许鹤年也没有任何击中实体的感受。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2节 对方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虚无缥缈。 ——空山不见人。 那是朝轻岫从天侯武库的藏图中悟出的轻功,此刻全力施展而出,许鹤年所捕捉到的,只有她曾经的痕迹。 秋水般的剑光倏然明灭,在空中留下如掌如扇的弧度,朝轻岫整个人仿佛变成了落进河流里的叶子,在鞭影气劲中,轻快打了个旋儿,随后逆流而上,闪向了这条河的源头。 许鹤年抬起头,他看见半空中白色衣袍飘然而动,年轻的问悲门门主双袖齐挥动,左掌右剑,同时击向自己胸膛。 许白水已然无法分辨出两人的所在,她看着黑色的鞭影如潮水般退去,与此同时,原本闪烁的细密剑光也变作星辉,在阳光中慢慢消逝。 双方的人影重新显露于人前时,彼此相隔足有五丈之远,此刻沉荧已断,朝轻岫坐在地上,一副无力起身的虚弱模样,她一只手撑住身躯,唇边,衣襟上,全是鲜红色的斑斑血迹。 门主被人重伤当然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不过问悲门的人都没打算现在就跟许鹤年计较——相比还没直接趴下的朝轻岫,许鹤年已经彻底躺平,连手中武器也被砍成了十七八段。 见到这一幕,许白水第一个飞掠过去,匆忙伸手在兄长口袋里翻了一阵,最后摸出来一只白瓶。 寒玉打造的瓶子中装了六枚朱红色的丹药,许白水喂了哥哥一颗,倒了三颗给朝轻岫,犹豫片刻,才将剩下两颗连瓶子一起放回了原处。 许白水又跑到上司面前,提醒:“门主快收着,那是家母帮着配的药,据说其中加了辟尘犀。” 朝轻岫有点不确定地接过药丸:“谢谢?” 她听说过许家的秘药,据说大掌柜的孩子每人一颗,等二十岁成年时再得一颗,立下大功可得一颗,若是像许鹤年一样出门办事,能够额外得赠三颗。 这种药丸在以豪富闻名的不二斋许家也属于非卖品,堪称效用如神,比如许鹤年,在重伤加上自损神功的反噬的情况下,服药后不过片刻功夫便悠悠转醒,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然后他就看到了妹妹热情分配自己家传秘药的一幕。 许鹤年:“……” 他觉得自己实在该多晕一会。 第264章 虽然收到了救命的小药丸, 不过朝轻岫现在伤势虽重,还没到不能行动的地步,加上一直在远处镇守的李归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园中,他淡淡看了许鹤年一眼, 伸手扶起朝轻岫, 时刻准备替自己的继任者运功疗伤。 朝轻岫感觉一股绵密柔和的真气从手心传入, 刹那间仿佛被浸泡在温水中一般,经脉处的滞涩感一时间大为减缓。她定了定神, 然后才道:“白水先带你兄长去休息, 这几天我不好露面, 门中事务暂由非曲与大总管代为掌管。” 徐非曲:“是,门主还请快去疗伤。” 朝轻岫向徐非曲点了点头,被扶回到了思齐斋当中, 简云明目送她离开, 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丝毫未将上司被人打吐血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思齐斋是朝轻岫的办公场所加起居之地, 相对而言, 她书房中的摆设显得更加精致,而寝室便简朴许多,衣柜、案几、木榻、床铺的样式都不出众, 装饰也少, 只有案几上放着一盘柑橘。 朝轻岫这样做当然有自己的道理——作为一个不知名侦探,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显然无法判断自己的睡相究竟好还是不好,万一睡觉时忽然手舞足蹈, 期间误触机关,那对自己跟暗器都是一种损失。 她左手搭在右手腕上, 预备给自己把脉,抬目看见李归弦坐在旁边,于是笑着伸出手,道:“少侠师承明相大师,一定也是杏林高手,可否为我诊治一二?” 李归弦听朝轻岫说话时声调虽然一如往常,然而其呼吸若断若续,显然是身负内伤之态,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依言诊脉,又写了一道方子。 朝轻岫拿起药方细细看过,随后点了下头,赞道:“方子写得确实出色,就算应山长在这里,差不多也只能写成这样了。” 李归弦:“这是家师开的方子。我小时行走江湖,常与人争斗,师父担心我找不到合适的大夫,就提前备好了伤重时的治疗方案。”说到此处,他又忽然一笑,“以前自飞还曾劝过我,莫要时常出门打架,免得负伤,若是门主受伤时遇见需要动武拼命紧急情况,问悲门只怕会因此生乱。” 朝轻岫扬了下眉:“怎么,原来大总管劝的是李少侠,不是岑门主么?”又一本正经道,“如此想来,大总管当时定时希望李少侠能将劝诫转告给岑大哥。” 她说着,又想了想,今天的情况,觉得自己的表现还是比李归弦好点,起码她虽然打架,却没有出门…… 李归弦听到朝轻岫说“岑大哥”三字,忽然想到以前对方还是自拙帮帮主的时候,那时朝轻岫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在来往书信上,却还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句“岑门主”。 他每次看见书信时,总能想到当日在重明书院相见时,朝轻岫唇边从容、笃定、意有所指的微笑。 李归弦又提起笔,他既然写了方子索性将明相大师以前为徒弟准备的药方通通默写了出来交给朝轻岫。 朝轻岫简单翻阅了一遍,觉得明相大师考虑得十分周到,其二则是李少侠小时候一定淘气得不同凡响,才让师长如此忧心。 李归弦让人去熬伤药,又帮着朝轻岫慢慢打通经脉中的淤塞处。 等朝轻岫内息能自行运转后,李归弦唤了查四玉跟简云明两人过来充当守卫,又回了石室,取出了一只木匣。 木匣中放着一柄刀,刀鞘上刻着“争天”二字。 李归弦想,朝轻岫的短剑因为战斗损坏,她总归需要一件新的武器。 * 五天之后,初步恢复精神的朝轻岫终于出现。 她虽然还是有些虚弱,真气却愈发精纯,功力显然又有提升。 徐非曲听说上司露面,立刻抱着一摞文件去了思齐斋,表示单纯养病太过无聊,作为下属,得想办法帮朝轻岫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朝轻岫:“……” 她觉得来自徐非曲的关怀太过沉重,自己受之有愧。 而在朝轻岫养伤的时候,许鹤年也得到了这位代掌门主权柄的徐香主的招待。 今日,被留在问悲门内休养的许鹤年得知朝轻岫已然初步恢复,便很自觉地过去拜访,等候对方发落。 思齐斋内。 许鹤年向前长揖。 他很是清楚,当日落败后,朝轻岫没有将他立毙当场,或许会有别的安排。 然而不杀与不杀之间同样存在区别,虽说很多人觉得现在的问悲门主年少心软,但许鹤年却绝不敢将朝轻岫的能力跟她的年龄划等号。 木桌上换了新的鲜花,窗户也被打开,好让房间的空气得以流通,帮助病人早日康复。 朝轻岫今日的面色略显苍白,态度则温和依旧,她先向许鹤年欠了下身,然后才道:“许兄将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脉象。” 许鹤年闻言微怔,他垂下目光,走过去,依言伸出手。 朝轻岫的手指就落在他的手腕上。 她自己虽没服许氏秘药,不过从许鹤年的脉象上看,那药的效果的确不错,很能助人恢复元气。 朝轻岫:“许兄功力深厚,只要好生调养,三个月内便可痊愈。”然后道,“不过你当日强行催动真气,导致经脉丹田都有损伤,功力想要尽复旧观,只怕非得过上一年半载不可。” 换了旁人,朝轻岫会将痊愈时间拉长至半年,但面前的伤者也是一位不二斋少掌柜,她对许家的资金储备跟花钱能力都有信心。 许鹤年躬身:“当日蒙门主饶过一命,许某已然感激涕零,其它事情,不敢强求。” 朝轻岫:“许兄如今正在问悲门中,那朝某就多问一句,你今后有何打算?” 许鹤年默然片刻,缓缓摇头,轻声:“许某没什么打算。” 他其实很愿意尽心辅佐陆月楼,却一直未曾得到这位主君的信任,如今自己已经用性命尽过主从之义,只是双方情分不够深厚,只得到此为止。 许鹤年:“只要朝门主不想要在下的命,在下便不会继续与门主为敌。” 朝轻岫唇角微翘:“许兄大可放心,就算足下仍想杀我,我也不想杀你。” 她的声音轻柔平和,若是不知内情的外人听了,一定会觉得问悲门主性情温善,实不愧为江南正道魁首。 朝轻岫:“足下是白水之兄,大掌柜之子,看在她二人份上,我不会对足下如何。但瞧在许兄自己的份上,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 许鹤年似乎有些讶异,然后道:“请门主明示。” 朝轻岫缓缓道:“你久在江湖,一定听过朱蛾的大名。” 朱蛾乃是一个杀手组织,向来看钱动手,以前曾多次找过朝轻岫的麻烦。 许鹤年露出思忖之色:“门主的意思是……” 朝轻岫垂下眼睫,不紧不慢道:“据说容州薛左两位大人与江湖间的牵扯极深,武林中难免有些仇家想要与他们作对,开年后,正是万物复苏时节,说不定就有人准备对他们或者对他们的下属不利。” 许鹤年与朝轻岫对视片刻,瞬间心领神会:“许某也这样想。” 说话时,许鹤年还暗自计算了下,觉得平日攒下的私房钱也挺丰厚,再问家里亲友借一点应急,大约出得起雇佣朱蛾找容州麻烦的钱。 他想,等替朝轻岫将这件事情办完后,之前的冲突便就此揭过不提,自己可以返回北边,待在母亲身边尽孝。 谈完计划后,朝轻岫又跟许鹤年聊起家常:“这几天我一直在闭关,没能招待许兄,许兄可曾受过委屈?” 许鹤年否认:“没有,徐香主很照顾我,十七妹也时常过来。” 朝轻岫颔首:“稍后许兄再去见见白水罢,免得叫她忧心。” 许鹤年起身拱手称谢,又喃喃:“我倒不觉得十七妹有多为我忧心……” 他还记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许白水也很聪慧机敏,奈何出门一段时间后,反而表现出了一种不把脑子随身携带的豁达。 朝轻岫好奇:“这两天她都在忙什么?” 许鹤年:“十七妹好像有些苦恼,似乎在考虑某些难题……” 其实许白水一直在琢磨上司究竟是怎么将陆月楼一步一步拉进坑里的,只是朝轻岫还在疗伤,不好过来回答她的各种问题。 朝轻岫闻言立刻面露了然之色,随后笑道:“那你待会去与白水说,我已经没事了,她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许鹤年听见自己脑海中响起了一声叹息,面上却只是微笑:“门主有识人之明,所以众望所归。”他再度长揖,然后道,“此事结束之后,若是门主不再见责,许某准备返回尧州,陪伴母亲。” 尧州就是许氏家族所在之地。 朝轻岫闻言半晌不语,片刻后笑问:“许兄说我有识人之明,可是真心?” 许鹤年回答得毫不犹豫:“自然真心。” 朝轻岫闻言,抬目凝视着他,缓声道:“那么,许兄应该知道,我其实并不愿与许兄两清。” “……” 朝轻岫一瞬不瞬地看着许鹤年,一字字道:“许兄忠义敏慧。你既然说在下有识人之明,又说在下众望所归,不知可愿随我再博一局?” 许鹤年退后数步,深深俯首:“某之前追随陆公子,并无改弦更张之意。” 朝轻岫笑了一下,忽然转了话题:“在下一直待在这里没动,许兄为何连连后退?” 她指了下身旁的椅子,温声道:“莫紧张,你且坐下说话。” 第265章 许鹤年慢慢走过来, 略显僵硬地坐到椅子上。 朝轻岫抬目望向他,神情专注,重复了之前的要求:“许兄,我希望你能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3节 话音落下, 感觉情况微妙的许鹤年顿时发现了这把椅子的问题——椅子就在朝轻岫旁边, 双方位置太近, 实在不方便自己躲避对方的视线。 许鹤年垂下目光:“我意甚坚,请门主莫要为难。” 朝轻岫摇头:“我未曾为难许兄, 是许兄自己做出的选择。”又道, “方才你没有选择直接离开, 而是答允为我办些事情。” 许鹤年:“许某一死则矣,不愿累及母亲与妹妹。” 听着他的解释,朝轻岫微微一笑:“我倒觉得, 这是因为你心中郁愤依然, 且不愿一直只是大掌柜之子。”又道,“其实你本该留在江南, 这样一来, 说不定还可以有机会再次报仇雪恨,你不答应,是因为你不愿再给我一刀。” “你不愿伤我, 又不介意替我办点事情, 心中已是有意相助, 只是还有些心灰意懒。”说到此处,她站起身,向前一揖, “许兄,既然你说我有识人之明, 那么还请勉为其难。” 许鹤年:“门主……” 一句话出口,他自己就先顿了一下。 他应该喊朝轻岫为朝门主,就算日常对话无须太过讲究,直接喊门主也没问题,可许鹤年的语气实在有些问题。 之前许鹤年喊陆月楼“公子”时的语气,差不多就是如此。 许鹤年略有些迟疑地抬目看朝轻岫,正瞧见朝轻岫神色愉快向他眨了下眼。 ……许鹤年想,指望朝轻岫发现不了自己态度的变化,的确有些太过为难对方一路做到问悲门主的观察力了。 已经被逼迫许鹤年沉默片刻,也站起身,回拜:“主君。” 留意到此处的动静,在远处随行保护的简云明跟查四玉两人神情平静地移开了目光,显然丝毫不为此感到意外。 朝轻岫向查四玉招了下手,道:“你去找大总管,让他将我要的名单送过来。” 查四玉领命而去。 过不多时,诸自飞亲自前来思齐斋,他向朝轻岫行过一礼,又对许鹤年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许兄弟!” 问悲门的大总管直接开口喊兄弟,一副立刻接纳他成为自己人的模样,让在职场中深受排挤的许鹤年心中有些微妙,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这多半是因为朝轻岫麾下人手的来源本来就挺复杂,诸自飞本人也没比他早入职多久。 而且诸自飞未必丝毫不怀疑许鹤年的真实立场,只是将所有需要动脑的工作都打包丢给了门主本人。 诸自飞取出一本书册,朝轻岫直接将书册递给许鹤年,笑道:“许兄且看看。” 许鹤年刚刚翻开,立刻就是一怔。 上面写的居然是朝中跟问悲门有关的官员名单。 朝轻岫:“我有事情要托付给许兄,只是问悲门在朝中势力单薄,能动用的人手有限。” 许鹤年合上书册:“机密之物,不可轻易示人……” 朝轻岫笑:“许兄不是已经称我为主君了么?” 许鹤年闻言再拜。 不二斋历年来往江湖各个势力中派了许多少掌柜,自然是四面下注的意思,早些年,有一位少掌柜辅佐的主君中途去世,随后那位少掌柜以帮派中二把手的身份取得了整个帮派,事情传到江湖上,其他人难免有些怀疑许大掌柜的居心。 许鹤年本人知道内情,那位少掌柜在自己主君生前一直用心辅佐,等主君去世后,也是依靠自身本事将帮派拿到手中,虽然没有对不起人的地方,却难免受到猜忌。 他定了定神,然后问:“门主说有事要吩咐我去做,请问是什么事?” 朝轻岫缓缓道:“天下大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虽然远在江南,也不能不顾及定康那边的事情……” 简云明对朝轻岫跟别人讨论的事情不大感兴趣,全程只是在旁充当守卫,还给门主添了两次茶水。 * 茶水喝得太多,难免会影响睡眠。 许白水以此作为借口,从看着不知为什么竟显得有些恍惚的兄长那边顺走了两罐茶叶后,又抱着四箱点心来探望朝轻岫。 今日朝轻岫正坐在思齐斋的窗户边看书,听见有人靠近的动静,抬头望向许白水,道:“这几日没怎么见你,一切还好?” 许白水点头,又关心了几句上司身体的恢复情况,随后笑嘻嘻道:“门主还在养病,不好多吃,我带了些点心,你可以从中选三块尝尝,剩下的由我吃给门主看。” 朝轻岫:“……” 她闭了闭眼,很想说自己已经痊愈,又担心许白水会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徐非曲。 朝轻岫看了看点心的数量跟略显陌生的种类与造型,觉得自己疗伤的这几天,对方的确没有闲着。 双方已经很熟,加上许白水今日的确是抱着疑问来的,所以不用多铺垫,很快聊起了当日王氏老宅中的事情。 许白水:“当日通判府为什么要杀陆公子?” 朝轻岫摇头:“通判府并没有想要除掉陆公子。” 许白水:“那么……” 朝轻岫柔声:“但是在下以为,一个死了的陆公子要比活着的他更加有用。” 许白水瞬间领悟。 与通判府相比,当然是朝轻岫的想法比较重要,而且也具备更高的实现概率。 朝轻岫:“其实韦通判与陆公子姊弟情深,纵然略有龃龉,可能会想要给他点教训,却并不会当真想要陆公子的命,何况陆公子还是韦通判用来掌握江湖势力的重要下属。” 她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一点笑意,语气也变得愈发温和:“不过陆公子素来多疑,他早就怀疑益天节想要对自己不利,何况当日情况如此诡异,在意识到益天节想要制住自己时,立刻选择奋力反抗。到了那时,益天节是否想杀陆月楼,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许白水点头——她很明白,要是益天节真的死活不愿意下死手,一向神出鬼没的李少侠可能会在旁悄悄放点冷箭。 “这点我倒是能想明白,不过归根究底,必须要韦念安升起对陆月楼的疑心,后面的计划才能实施。” 朝轻岫颔首:“横竖无事,我从头与少掌柜说罢。 “首先,陆公子找到的那只盒子并非王老大人所留之物。” “……” 许白水觉得此刻自己脸上一定写满了茫然。 朝轻岫怎么判断出盒子不是真的,陆月楼又为什么没看出来? 基于对上司的信任,许白水很快得出了结论——都是因为朝轻岫太过聪明,所以才发现了陆月楼没有主意到的各种细节…… 朝轻岫:“当然,我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那只盒子跟兵书都是我伪造并叫人埋下去的。” 许白水:“…………” 她的沉默越发漫长。 许白水艰难道:“不知门主什么时候埋的?” 朝轻岫笑:“我曾得到过一本写有各类造假方法的书,从中学了点技巧,在出发之前便仿制好了需要的兵书,坑是来的那天李少侠连夜挖的——当日白水不是也知道李少侠跟着过来了吗?” 许白水确实知道,所以在朝轻岫提到李归弦也懂星象时,才没说他也不在。 听到这里,许白水迅速意识到一件事。 既然兵书是在来之前就伪装好的,那么朝轻岫其实早有给陆月楼挖坑之意。 朝轻岫在跟陆月楼等人一块去王家老宅前,就做好了要对方命的打算。 许白水:“星象与埋藏地点的关系……” 朝轻岫含笑:“信口胡说而已,难为诸位都肯捧场。”又道,“为免陆公子不信,在下准备了两层推理,让他先一无所获,再寻找到那本兵书——人们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经过波折后得到的答案是真相,付出的越多,就越容易相信。” 要是一下子就找到盒子,陆月楼起疑心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所以在第二次推理时,朝轻岫主动纠正了第一次推理时的很多问题,利用心理战术取信了陆府案件被害人的信任。 朝轻岫:“陆公子将盒子带给韦通判,韦通判会发现那样东西根本是假的——因为当年王老大人埋藏的,根本不是兵书。” 许白水:“门主从何得知此事?” 朝轻岫面上带着微笑:“我一开始就有些猜测,当时想着如果只是兵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东西藏起来,韦通判这样说,可能只是不愿意透露太多内情。不过最后之所以能确认,是因为我已将东西挖了出来。” “……” 要不是陆月楼现在不方便挪动,许白水现在都想把人薅过来旁观一下朝轻岫的工作效率。 她心怀敬意地看了看上司的头,怀疑江南武林的脑子有七成都长在了朝轻岫一个人身上。 许白水:“所以那件东西究竟被埋藏在了什么地方?” 朝轻岫:“我曾跟陆公子说,农闲时节才是寻找兵书的合适时机,那并非全是哄骗,当日王老大人将田地分给四个孩子,应该确实是有暗示自己后代,等到农闲时节再来老宅居住的意思。” 许白水记得这件事:“当日你还说过,那是因为冬天的星象与夏天不同。” 朝轻岫:“冬天与夏天不同的可不止是星象,还有植被。 “少掌柜或许注意到了,墩山上种的大多是银杏樟树一类的落叶乔木。” 许白水闻言,毫不犹豫道:“门主放心,此事我全然未曾察觉。” “……” 朝轻岫想,在话语中适当添加类似“或许”一类描述概率的副词,的确可以提升表达时的严谨性,对名侦探的职业很有好处…… 第266章 朝轻岫神色安详地闭了闭眼。 忽略掉许白水总能带来惊喜的发言, 朝轻岫继续为对方解释:“墩山不高,从山脚到老宅只有一条路,如果没了树荫遮蔽,那么来客走到半路上, 就可以看到延年堂的屋顶。 “延年堂是整个住宅中最高的建筑, 位置离前门很近, 这样设计,表面上看, 是因为山顶平地有限, 房舍安排得比较逼仄, 实则是为了让外面来的人,走到半山腰时就能看到延年堂。” 朝轻岫:“当日我来王家老宅时,记下了在山路上看见延年堂的位置, 等到夜半时分, 劳烦李少侠过去挖掘。”说到这里,她又是一笑, “李少侠当日挖了很久, 为了担心天亮后被人发现他究竟翻开了山道中的哪一块地方,他还顺带清扫了其余道路上的积雪。不过陆公子那边应该会觉得积雪是少掌柜扫的。” 听到这里,许白水终于想起来老宅的第二天早上, 自己被朝轻岫打发去扫积雪。 她还有些奇怪, 觉得山道没什么值得打扫之处, 仅仅去转了一圈后,就开心地追着狗玩了好一会。 而且那天早上朝轻岫起床很晚,现在想来, 应该是在夜间就有所布置,耽误了休息, 所以只能利用白天的时间来补觉。 陆月楼当时完全没有起疑——先不提他本人不大相信不二斋的少掌柜能真正获得其他势力主人的信任,就算撇开信任度不谈,他也想不到,朝轻岫会让满脸写着“快乐郊游”的许白水来为晚上的行动收尾。 “……” 许白水回想着对方独自承担的任务,觉得来无影去无踪的李少侠也很不容易,不愧是出身红叶寺的高手——武功高,心境更高,换了旁人,可能当场就摔铲子递辞呈了。 朝轻岫:“其实王老大人设置的谜题并不算难,只是利用了人的惯性思维,按照文艺作品的一贯套路,如果藏宝者刻意强调不许去某地方翻找,东西多半就在那个地方,而王老大人生前一直强调后人不许改变自己故居,就给寻找者造成了暗示,觉得东西多半就在王氏故居当中,却不知整个老宅只是起到了一个路标的作用,他们想要的东西其实根本藏在了老宅之外。” 许白水很快想通整个设计,又有些感慨:“还好咱们去墩山时,距离王老大人去世不算特别远,否则世事变幻,山道的位置难免有所调整,倘若如今的山路并非王老大人当初所修的那一条,只怕李少侠还得忙上许久。” 朝轻岫:“依照我的猜测,王老大人应该考虑过这个问题,才在山道旁建了供人休息的凉亭,后面的人就算改,也不会改得太远。” 否则以墩山的高度,中间那座凉亭实在有些多余,除了性格懒散的王四郎外,只怕连那对老夫妇都不会特意在此停留。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4节 跟上门主思路的许少掌柜反应很快:“这其中还有一点好处,之后过来寻找东西的人,更容易将视线集中在凉亭上,从而忽略山道的问题。” 朝轻岫:“而且山道太长,东西埋得又太深,如果不是心中笃定,就算将道路挖开,也难以挖到东西的所在。” 许白水:“其实事后想想,无论是从农闲时节联想到星象变化,还是联想到树叶掉落,其实都有道理,难怪陆公子会深信不疑。” 朝轻岫:“给陆公子的推测其实存在存在一个破绽。星象需要配合延年斋中的书画来判断地点,而相比其它物件,书画太容易丢失了,万一有哪位高手路过,随意就能将东西顺走,便是没被弄丢,也很容易腐朽破损。”然后道,“当日王老大人曾托付武林中人保管老宅的图纸,还让不二斋派人时时维护,保证宅邸的情况与他去世时相比相差不大,这足以证明,相对屋子中的摆设来说,宅子的位置跟高度才有保持不变的必要性有。若非王三郎死时还带着画卷,陆公子未必瞧不破这点。” 许白水思考片刻,诚恳道:“我觉得,门主可能高看陆公子了。” 有些时候,许白水会觉得上司把计划安排得过分缜密,没考虑到凭大夏武林人士的主流智商,根本就不需要她用如此复杂的方式来下套。 朝轻岫微微一笑,也不继续纠结陆月楼的智商问题,又补充了几句:“其实我能够将东西顺利找到,还得多谢孙相与韦通判,要不是有他们二人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帮忙排除错误选项,在下也得先将宅子仔细翻上一遍,才会考虑别的答案,再快也得耗费上数月的时光。” 许白水嘴唇微动,最后还是没吐槽那个“数月的时光”。 ——考虑到无论是孙侞近还是韦念安,都在王家老宅中认真翻找了好几年,朝轻岫此刻的评价,实在显得很是……实事求是。 许白水一念至此,又觉得自己实在很有先见之明,在离家的时候,直接选定了自拙帮作为今后的再就业岗位。 毕竟自拙帮的帮主是朝轻岫,这位上司不止聪慧,而且谦和。 她相信,即使是身为敌人的孙侞近听到了方才那番话,也会有所收获,首先能解决困扰他多年的“王老大人将东西藏在哪了”的疑问,其次还能大大提高这位丞相大人脑部的血液供给,实在算是一举两得。 许白水:“说起来,那样东西究竟被埋了多深?” 朝轻岫:“你还记得咱们按照宿姑娘推测出的地点挖坑时,一共挖了多深吗?” 许白水点头。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比当时还深一倍。” 李归弦完全是凭借对朝轻岫的信任,才沉默地坚持了下去。 许白水默然,然后忍不住笑:“都怪当时咱们都脱不开身,才让李少侠独自辛苦。”又道,“门主知人善任,才为平常不太有存在感的李少侠安排了最为合适的工作。” 陆月楼肯定防着朝轻岫偷偷去找兵书,但他估计跟很多人一样,都逐渐忽略了李归弦的机动能力。 许白水:“我猜当日在山道上找到的东西应该也是书籍类的,否则韦通判不会说那是兵书。” 朝轻岫颔首,然后道:“确实是类似的书籍,少掌柜要看吗?” 许白水态度很谨慎:“暂时不。” 朝轻岫笑了一笑,也不勉强。 在说完了东西的发现经过后,她继续解释陆月楼的死亡问题。 “首先是王四郎,当日他好容易想明白了耕读与寻找东西之间的关系,又怎么会不利用一番,借机解决自身贫寒问题。” 听到这里,许白水忽然反应过来:“我记得,来王家老宅的第二天,门主曾和王四郎一块去林子边打猎……” 朝轻岫看着许白水,面孔上逐渐浮现出了柔和的微笑:“是啊,少掌柜好记性。” 许白水:“……” 她默默抖了两下。 难怪朝轻岫会特地跑去打猎,许白水相信,自己要是带了脑子,肯定当时就会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朝轻岫对人的态度颇为和气,与王四郎一起打猎时,肯定会说笑几句。至于说的是什么……想来朝轻岫又是急人所难,在有意无意间,点拨了王四郎几句,帮助他解开了“父亲分割田地”与“暗示孩子们到农闲时节再来老宅寻找东西”之间的关系。 许白水感叹:“难怪那么多年来,王四郎一直没想明白老父的暗示,结果刚遇见客人上门投宿,立刻就有所收获。” 王四郎没能耐悟透老父的叮嘱是一方面,更不幸的是,他还遇见了乐于助人的朝轻岫。 倘若他是个好人,被点拨不过是被点拨了,要是心存不良,那么来自朝轻岫的帮助必然会让他的命运往严酷冷峻的方向偏移。 当时自觉有了答案的王四郎想利用自己掌握的信息来哄骗兄长,引诱对方独自离开老宅,前往林地边缘。王四郎相信等自己害死对方后,就能将杀人的罪名推到路过投宿的客人身上,然后从容继承哥哥的遗产。 王三郎一直看不起弟弟的脑子,所以压根没想过对方会借机欺骗自己,当心怀杀意的王四假装不经意地把朝轻岫点拨的内容透露给王三后,王三立刻上了当,最后他因此身故,还将画留在了死亡现场,而陆月楼也顺理成章地以为那幅画跟东西埋藏的地点相关。 等王三郎死后,陆月楼本来可以去询问王四,奈何王四被制住后,立刻自服假死药,陷入到无法询问的昏迷状态。 许白水:“他手上的药不像是普通人所有。” 朝轻岫承认了许白水的猜测:“王四郎不晓得江湖上的事,以他本人的能耐,当然很难将药拿到手中。” 许白水看了朝轻岫一会,恍然大悟。 她也依稀记得,前段时间诸自飞曾安排人手去过怀宜城那边一趟。 ——问悲门人马众多,在王四郎来之前,大可以随便安排个人假装偶遇跟他聊几句,再找机会赠以秘药,并提醒王四郎遇见大危机时,可以依靠此药保住性命。 第267章 通过服药昏迷来躲避危险的方法倒不全是在哄人。 一旦王四郎有幸看到了那位陆公子的部分真面目, 并将知道的信息通通告诉给对方,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后,自然也会遭到非常妥善的处理——早些韦通判为了有机会抄王氏兄弟的家,已经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准备好了许多真实可靠的罪证, 陆月楼就算私下干掉王四郎, 也有足够的理由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王四郎服药当时, 周围的高手不少,原本或许可以被及时阻拦。 然而在他伏地哀求时,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朝轻岫本人。 当时问悲门主是否依靠自身视角看清了一些事情并选择放任, 许白水不好妄测, 不过等王四郎失去交流能力后,陆月楼想要继续任务,就只好跟朝轻岫讨论物品的具体地点。 当时遗落在现场的画卷自然变成了非常重要的证据, 而朝轻岫也从画卷出发, 非常配合地向陆月楼提供了一些想法。 就在此时,许白水又回忆起一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当时朝轻岫曾在闲聊时告诉过她, 李归弦对星象有些研究。 而陆月楼那边负责找出假兵书埋藏地点的, 正是曾以擅长杂学出名的宿霜行。 考虑到那位宿姑娘曾几何时还算是问悲门的要紧人物之一,李归弦多少会了解点其人的能力。 在脑海中补充了“李归弦了解就等于朝轻岫了解”的设定后,许白水面露顿悟之色——虽然王家老宅一行时, 那位李少侠全程都没有露面, 却还是老老实实为了朝轻岫的计划做出了贡献, 包括但不限于连夜挖坑或者提供情报。 朝轻岫:“挖出装了伪造品的盒子后,我就请陆公子先行一步,免得中间横生枝节, 自己则去处理王家两兄弟的身后事。当时陆公子担心咱们力有不逮,于是特地留下了宿姑娘帮忙。” 王家老宅一案中所有暗流涌动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云淡风轻, 仿佛她跟陆月楼真是合作良好一般。 许白水暗暗记下这一点,告诫自己听话不能只听表面,免得下次陪朝轻岫出门办事时又双叒叕被表象所蒙蔽,无法解读出上司的真实想法。 当然作为一个特别看得开的少掌柜,许白水知道即使这样做也未必能有效果,但起码自己曾表现出过良好的工作态度。 许白水:“我还记得,当日留下宿姑娘是门主的意思。” 朝轻岫微微含笑:“我选择宿姑娘,倒也不是指望她主动帮忙,不过等咱们回到永宁,与通判碰面后,宿姑娘的存在或者可以起到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等陆月楼与朝轻岫前后回归永宁府后,韦念安就会得到两个完全矛盾的情报——陆月楼说发现了兵书,朝轻岫说没发现兵书。 截然相反的消息放在一起,韦念安都不用动脑子,就会意识到其中必有古怪。 韦念安很清楚这两人都不算笨蛋,不会说出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所以她必然会在心中为此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朝轻岫:“本来陆公子有兵书在手,韦通判应该更相信他,可偏偏那本兵书又并非真物,而陆公子性格谨慎,担心通判忌惮他能耐大,多半会当场表一表忠心,说愿意将找到兵书的功劳都算在韦念安头上——白水觉得,那位韦大人会不会心生怀疑,觉得陆公子是故意让自己送一本假兵书到京中?” 许白水:“表忠心是门主提醒他的吧?” 朝轻岫笑:“我觉得陆公子自己也能想到,不过有备无患,提醒他一声总归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白水:“……” 有朝轻岫这么一个乐于助人的武林魁首,许白水对创建良好的江湖环境很有信心。 她喃喃:“在这样的情况下,韦通判或者会觉得此事乃是陆公子使坏,特地弄了本假书来欺骗自己。“ 朝轻岫:“她原本可能怀疑的对象有很多,比如疑心是我与陆公子合谋。只是在见过我之后,又听说没有找到兵书,才调整了原先大的想法。到了这一步,韦通判一定会去思考,为什么我会给出一个与陆公子完全不同的答案,她可能会有两种猜测,一是觉得此事是陆公子计划,只是在跟相关人员串联口供这一步出了岔子,另一种猜测则是我知道陆公子的计划,只是临时改变主意,摆了他一道。 “然后我又透露给韦通判一个消息——因为王家老宅中出了命案,我与陆公子分开行动,然后我去了怀宜城那边,给王家老宅的案子收尾。 “这件事情当然是真的,韦通判之前可能听陆公子说起过此事,然后我又补充了一个细节,告诉韦通判,等我回去时,陆公子已经走了,只有宿姑娘还留着。” 许白水:“……” 起码到这一步,朝轻岫完全没说谎话,只是在韦念安眼里,事情的情况可能会变得不大一样。 可许白水觉得这些也很难反驳,毕竟朝轻岫是真的没跟陆月楼一起挖出“王老大人埋藏的兵书”,后面的行程描述也都正确,只是对方特地调整了措辞,显得陆月楼先回城之事并非出于两人的商量,而是陆月楼的自作主张。 没想到朝轻岫在忽悠人时,居然还保证了大部分内容的真实性,许白水觉得,这可能就是正道人士的自我约束。 当然许白水要是了解过信息时代的文艺作品,可能就会意识到,名侦探的话也需要选择性相信,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一篇叙述性诡计…… 朝轻岫:“少掌柜应该还记得,艰虞别院的事情后问悲门放了宿姑娘,也没对她用刑,这本是好事,可陆公子性情之多疑还要更甚于我,他先是没去救宿姑娘,等宿姑娘被放出来后,对她也没有那么信任倚重,于是韦通判难免会觉得,宿姑娘可能对陆公子怀恨在心。” 许白水一拍大腿,恍然道:“我明白了!”接着道,“韦通判是以为,陆公子其实准备跟你串联口供,只是宿姑娘使坏,一面对陆公子传消息说事情已经办妥,朝门主会配合咱们行事,一面却什么也没告诉你。” 所以在韦念安耳中,“当时只有宿姑娘还留着”一事的真实含义,是宿霜行在两头隐瞒。 朝轻岫颔首:“大约就是如此。韦通判并不相信我会当面撒一个特别容易戳破的谎言,所以体贴地替我考虑好了当中缘故。”然后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在下性格虽有愚笨之处,幸而通判总愿意将我往好处想。” 许白水:“……” 她觉得朝轻岫哪哪都好,就是在展现自身幽默感时,经常会让人产生“现在温度貌似有点冷”的错觉…… 许白水:“不过这样也只能让韦念安对陆月楼起疑。” 朝轻岫声音柔和:“只要韦通判肯起疑就好。剩下的事情,在下可以帮她的忙。” 许白水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天。 ——光听朝轻岫的话,谁不夸一句问悲门主慷慨仁义,急人所难,哪怕对方是寿州通判,都愿意给人搭把手。 朝轻岫:“在得知了矛盾的消息后,韦通判虽然对陆公子起疑,却并不一定觉得此事就是他设计的阴谋,所以等我过去拜访后,韦通判必须要早点将陆公子找回来对质,免得耽搁太久,消息泄露,让我跟陆公子有串通的机会。 “而且我当时告诉过韦通判,回来时带了礼物,已经遣人分送各处,所以陆公子很快就会知道我已经回来。为免被他发现不对,韦通判极有可能一面稳住我,将我留在府中看棋谱,一面立刻派人将陆公子带来。” 许白水:“所以当日韦通判请门主留下,恐怕也有试探之意。” 从后面的情况看,朝轻岫选择看棋谱的行为显然通过了测试,让韦念安心中怀疑的天平又往陆月楼的方向倾斜了一份。 等韦念安找机会出去派人寻陆月楼时,心中的疑虑已经不少,才会要求益天节带上足够的人马。 许白水:“如果陆公子能顺利抵达通判府……” 听到这里,朝轻岫唇角微翘,含笑询问:“白水觉得,以陆月楼的性格,在发现情况不对时,当真会选择束手就擒,前去韦念安身前分辩,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上司的心意上吗?” 许白水哑然。 她想了会,道:“要是陆公子没有发现情况不对,选择跟着益天节走又会如何?” 朝轻岫缓声道:“之前在山上时,我已经暗示过陆公子,益天节此人可能对他不利,事发当日,又让陆府附近店铺提前关门——做到这一步,要是还发现不了益天节来者不善,那也不是陆公子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5节 “一旦动手,事态就很容易失去控制。当日双方人马产生了严重的冲突,陆府跟韦念安麾下的侍卫都有死伤,这些侍卫平时隐在两方府邸当中,算起来都是主君心腹——韦念安当时派益天节过去,就是因为两人关系不睦,不会包庇,后面随着冲突的加剧,益天节已经大大得罪了陆月楼,如果事后陆月楼有幸分辩清楚,重新得到韦念安的信任,那么他会不去报复益天节么?” 许白水:“所以益天节也是担心陆月楼报复自己,才必须痛下杀手。” 当时陆月楼在交战中身亡,那么益天节的责任可能不会太重,要是让他活下来,那么韦念安则有可能会被说动,觉得陆月楼受了委屈,反过来责罚益天节。 朝轻岫颔首:“要么不做,当真要做便不可为自己留下隐患。韦念安那些人驻守江南多年,深受宫中贵人信赖,这一点办事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 她早就明白了跟自己对弈之人的棋路,那么需要做的,就只是让陆月楼及时发现不对,后面的事情便能顺理成章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许白水:“陆月楼跟益天节之间缺乏信任,很容易使通判府势力因为内讧而消减。” 朝轻岫含笑提点:“此外还有一点,那日益天节必杀陆月楼,也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已经变得太过严重。”随后补充,“如果陆月楼最终被请了过来,那么死的那些护卫就只是请人时造成的损失,对益天节而言,算是严重的办事不利。 “只有陆月楼死亡,死去的护卫才能成为‘击杀对通判有异心之人’时造成的损失,如此一来,益天节甚至可能有功。所以只要损失造成,他就必须放任甚至推动事态扩大,否则益天节根本无法为冲突中的死伤负责。” 第268章 许白水:“万一当日陆月楼打赢了益天节又会如何?” 朝轻岫:“冲突发生在永宁府内, 只要问悲门不插手,单论实力必然是韦念安那边占优。双方交战,关键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其中尤以第三点最为要紧。事出意外, 陆月楼先失天时, 也未必能有地利方面的优势, 至于人和……他生性多疑,加上当时王四郎死得那么突兀, 心中对荀慎静未必没有猜测。” 在王家老宅时, 朝轻岫特地提醒过陆月楼, 韦念安身边可能有人不想让他办成兵书之事,从当日冲突的情况看,对方的确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朝轻岫轻声慢语:“实在不行, 横竖问悲门在永宁府内也有人手, 在下既然要为通判筹谋,总得出些力气, 替她清除掉陆公子这个隐患。” 听到这里, 许白水已经基本明白了朝轻岫的思路。 朝轻岫利用一本假兵书,挑起韦念安对于陆月楼的猜疑,然后借通判府之势击杀陆月楼。 布完局, 朝轻岫甚至不会遭到报复——韦念安那边压根无人知道事情与她有关。 毕竟事发当时, 朝轻岫一直待在通判府中, 所有的事情都是韦念安瞒着她做的,等“察觉”到情况或有不对时,还特别恳切地劝说过韦念安千万要留陆月楼一命。 可惜益天节动作太快, 让韦念安来不及阻拦。 之前韦念安隐约猜测过,朝轻岫可能知道陆月楼的计划, 只是选择摆后者一道。 只是在被朝轻岫劝说过后,韦念安也慢慢放下了原来的疑心,觉得那日悲剧的根源还是陆月楼不懂得调解与同僚跟下属间的关系,才导致遇见问题时人人都想踩他一脚。 许白水想着,忍不住搓了搓手。 ——陆月楼觉得自己是被韦念安派益天节干掉的,韦念安也觉得是自己派益天节去意外干掉了陆月楼,双方想法如此契合,也算一种双向奔赴。 [系统:永宁府陆月楼被杀案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0点,获得名气值3点。] 朝轻岫:“?” 这次的侦探点数为什么是零点,难道系统觉得自己在此次案件中没有承担侦探的责任吗? 朝轻岫一念至此,心情甚是惆怅。 她与陆月楼也算相识许久,一直相处得都挺不错,就连对方往问悲门里派内应,自己也未曾大动干戈,还将内应好好送了回去,之后甚至帮忙安排了陆月楼的后事。 结果临到头,得到的居然只有区区三点的名气值。 可能是感受到了用户的谴责之情,系统很快又刷新了一条提示—— [系统:经检测,用户在本次案件中承担了重要工作,获得奖励《王老大人的兵书(伪)》、《王老大人的埋藏物(真)》。 备注:《王老大人的兵书(伪)》可从寿州通判韦念安手中获取,或者凭借记忆默写。] 朝轻岫:“……” 她缓缓、缓缓地闭上了眼,同时深呼吸。 虽然对这个侦探系统从未有过太多的指望,此刻看着眼前的提示信息,还是感觉事情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这本伪兵书难道不是她自己写的吗?! 朝轻岫感觉内伤有加重的趋势。 都怪自己造假时太过认真,最后竟不幸得到了系统的承认,成为了奖励的一环。 许白水感觉室内的氛围忽然有些不对,她看着面前一向多谋善断、伏子千里、遇见什么样的危情也能面不改色的上司,总觉得对方状态不佳。 此时此刻,朝轻岫双颊苍白,目中神情颇为惆怅,还伸手捂了下心口,仿佛受到了某种严重的打击。 ……可能是十一哥当日下手太重,使得朝轻岫伤势迟迟难愈,所以显得有些虚弱。 许白水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的药丸分配方案没错,于是安慰道:“门主辛苦,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朝轻岫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确实需要点私人空间来安静一下。 朝轻岫瞥一眼刚才的两条提示,又握了握拳,十分遗憾这个自从穿越没多久就陪在自己身边,见证了她许多重要经历并被寄托了深厚情感的系统竟然没有实体。 就在许白水离开后,过了一小会,被用户记挂在心头的系统消息再次刷新—— [系统:经检测,用户达成成就[阴影中的侦探],获得奖励[指真伪针]。] [指真伪针:可以不经调查,直接判定推理结果的正确性,检测成功率为100%,冷却时间为6x30天。 备注:当前道具的启动条件为‘在未经调查的情况下,直接推理出某个事件的真相’,侦探对相关事件的调查度必须低于5%,真实性必须超过80%。使用者说错三次后,该物品自动销毁。] 大部分都缺乏存在感的系统偶尔也能给出点貌似挺有价值的道具。朝轻岫读着上面的文字,目光微凝。 在看到“在未经调查的情况下,直接推理出某个事件的真相”,朝轻岫有理由怀疑,自己系统对于安乐椅侦探存在偏爱。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手头上没经过调查的事件还挺多。 比如赵清商母亲被害之谜——这个案子她对答案有信心,却觉得前期掺和得有点多,调查度未必低于5%。 此外还有应山长那边的事,以及简云明家中的情况。 对这两件事朝轻岫心中一直隐有所觉,可对答案只能说了解一个大概的范围,作出的回答或许不够准确。 再然后,就是许家那边的某件事…… 朝轻岫垂下目光,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将奖励道具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又扔回系统空间中。 她想,自己不必急于一时。 久坐并不利于养伤,尤其是在面对着系统提示的情况下。 朝轻岫站起来,也不走远,就在思齐斋周围散步。 四周僻静无人,她顺路走到前门主的石室前,运力于掌,慢慢移开堵门的巨石,然后看到了一副能让诸自飞热泪盈眶的场景:李归弦正待在自己房间内翻看佛经。 ——翻看佛经当然显得挺不务正业,但人好歹是待在问悲门总舵当中,在不务正业之余,又显出了一点有限的责任心。 朝轻岫直接坐到李归弦对面的蒲团上,后者看她一眼,将佛经读出声来。 李归弦不愧是曾在寺庙中进修过的专业选手,读起经典来声如扣玉,隐有禅意,朝轻岫在旁听着,随后慢慢垂下眼皮。 …… 带着韵律的读经声始终没有停下,朝轻岫睁开眼,又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已在蒲团上睡了一觉。 ……幸亏李归弦的住处蒲团多,堆在一块,能给她凑出一张床铺来。 朝轻岫进入休息状态后,内息会自然开始流转,所以醒来时便觉得精神为之一清。 她看李归弦一眼,后者终于合上书卷,倒了两杯热茶。 朝轻岫:“李少侠这边有棋盘吗?” 李归弦:“我不常与人对弈,房中只有一副旧的。” 朝轻岫笑:“新旧都无妨。闲来无事,我且与少侠对弈一局如何?” 李归弦想了想,觉得适当动脑并不耽误养伤,于是取了棋盘棋子出来,放在两人当中。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声响,两人一直对弈到傍晚,隔着石壁,听见外面雨声渐重,晚风吹得树木枝丫一阵乱响。 同样发现天气不好的查四玉提着灯过来接人。 她进门的时候,两人刚好一局终了。李归弦负了一子,见到天色已晚,就将棋局收起,叮嘱:“今日朝姑娘早些休息,莫要过分劳神。” 朝轻岫微微一笑,随着查四玉离开。 石室与思齐斋相距不远。 朝轻岫走在青石道上,查四玉撑着伞跟在身后。 雨丝落在花树、假山、草丛中,变成了一片濛濛的水雾。 朝轻岫声音从前方响起,比园中的雨意更加柔和:“四玉,你明日早些起身,替我去外面跑个腿。” 虽然门主看不见,查四玉还是微微躬身:“请门主吩咐。” 朝轻岫缓声道:“陆公子乃是朝廷官吏,当日被人击杀于府门之前,事后总得有个说法。” 查四玉:“门主是要请燕捕头或云捕头去调查此事吗?” 朝轻岫:“不,你去知会伍大人,劳烦他去通判府内问一问此事。”又道,“等他去了之后,你再到韦通判那里,问一问可有新的棋谱,顺便为我带一句话给通判……” 查四玉听着朝轻岫的话,虽然暂时不明白个中原因,还是将门主的嘱咐一字字记在心中。 朝轻岫回到思齐斋中,换下外袍后,查四玉又送来熬好的疗伤汤药——药方就是上次李归弦写下的那个,许白水闲来无事,干脆亲自去帮上司看着火。 白色的水汽徐徐腾起,疗伤的汤药很是苦涩,一半是因为明相大师开方子时的只注意了药效,一半也是因为许白水觉得火势不够猛,一直在旁扇风。 朝轻岫喝了一勺后,身形微微一凝,同时沉默地闭上了眼,随后她放下汤勺,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第269章 朝轻岫平静地放下手中药碗, 然后推开了思齐斋的窗户,呼吸窗外的空气。 这碗药味道苦得很有层次感,前调发涩,中调发酸, 后调则带着一股焦糊味, 能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要不是药效没问题, 朝轻岫简直得怀疑碗里的东西是陆月楼回魂时给自己熬的。 可能是感觉到上司正在经受着何种煎熬,查四玉及时倒了杯清水来让朝轻岫漱口。 朝轻岫缓了一会, 然后道:“辛苦你了, 明日还有差事, 先回去休息罢。” 查四玉拱手告退,等她走后,朝轻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坐了一会, 又唤了一声:“简兄弟。”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6节 话音散落在风中, 桌上的灯火忽然暗了一瞬,下一刻, 简云明已经站在了思齐斋中。 他的身形很稳, 好似一直就在此处,一步都未曾离开过。 朝轻岫:“这几日我精神不济,你去问问非曲, 近来闵兄弟的动向如何。” 简云明沉寂的目光动了一下:“老七?” 朝轻岫缓声道:“我其实在猜测, 闵兄弟可能与宿姑娘一样, 曾跟陆公子存在来往。” “……” 简云明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依旧带着一种石头般的冷硬感,看不出丝毫情绪, 似乎正在消化新得到的消息。 虽然下属没有将疑问说出口,朝轻岫还是体贴地为对方讲解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她先描述了一番当日税银失窃案的情况,然后道:“当时护送税银的队伍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包括柯向戎、唐驰光、已经被问斩的寿县令,然后就是负责管理江湖人士的闵兄弟了。我还记得,当日柯大人发现税银变成了石头,焦急万分,不断翻开箱子检查,然后就被闵兄弟扶住,劝她莫要过于忧虑。” 简云明:“门主是因为老七出手阻拦柯大人检查箱子,才觉得他不对劲?” 并非铁证,毕竟那天柯向戎身边还有一位小连大夫,闵绣梦可能只是在连红榴预备让柯向戎发病前,碰巧扶了这位倒霉的权转运使大人一把。 朝轻岫笑:“当时只是有些猜测,但后来咱们已经知道宿姑娘是陆公子的人,情况自然有所不同。” 简云明沉默,显然不是很能跟得上朝轻岫的思路。 朝轻岫:“当日陆公子想要窃取税银,所以必定会尽量在队伍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确保流程万无一失。既然宿姑娘是他大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不索性让宿姑娘代替闵兄弟充当江湖人的代表,护送税银进京,如此一来,窃取税银的行动岂非更有把握?” 说到这一步,简云明已然彻底明白。 陆月楼不这么做,当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闵绣梦也是他的人。 朝轻岫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枚黑色的棋子,她微微笑道:“原本在下想着,咱们与陆公子关系不错,留着闵兄弟在旁,遇事也好传话。” 她语调温和,话的内容也挺平和,但简云明一听就明白了朝轻岫的意思——朝轻岫留着闵绣梦在旁,多半是将人作为一着备用棋子留着的,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需要忽悠陆月楼的机会,可以通过把假消息告诉闵绣梦,再经由闵绣梦之口传递给陆月楼。 朝轻岫轻叹:“可惜陆公子如今已然身故,闵兄弟失去主君后,心中一定很不好受。” 简云明从朝轻岫的声音里听出了真切的遗憾。 他想,在面对陆月楼时,朝轻岫必然伏了不止一处暗子。 朝轻岫下棋的风格变幻莫测,有时迅若雷霆,有时含蓄委婉,在樟湾时她没有立刻揭破闵绣梦的身份,就是想留着看看此人能否另有它用。 如今王家老宅的计划成功,闵绣梦这条线自然变得无关紧要。 朝轻岫拈着棋子沉吟片刻,道:“也罢。闵兄弟出身武林名门,又被陆公子所倚重,定有独到之处,咱们先瞧瞧他的反应,再考虑怎么安排他后面的工作。” 她说着,随意将指间的黑子放在了手边的棋盘上。 简云明收回目光,退到屋角的阴影当中。 他眼中微弱的好奇之色已经沉寂下去,重新变得古井不波。 * 近来天气正逐渐变暖,陆府门前的血迹也彻底不见了痕迹。 在朝轻岫养伤的这段时间中,通判府正在忙着为当日长街火拼一事善后。 在此期间,韦念安始终留意朝轻岫那边的情况,打听到的消息却是对方一直闭门不出,显得特别安静。 ——陆月楼死后,问悲门没有想着趁乱插手通判府之事,的确让韦念安放心了不少。 等陆月楼死亡的动荡初步过去后,韦念安开始迅速调查事件相关人员,想要尽早弄清楚让她迷惑的一些细节。 陆月楼生前的旧部有些正处于持续性的软禁当中,比如宿霜行。但可能因为她平日的存在感不如荀慎静等人高,除了不许出门外,别的行动倒是没受到丝毫阻拦,一开始还险些被看守者遗漏。 今日,益天节又往陆府跑了一趟。 用物理方式排除掉竞争对手后,益天节如今已经是通判府中最要紧的下属,而韦念安为了表示自己对益天节的信任,也依旧将收拾善后的事情交给他。 双方间的矛盾似乎正在逐渐缓和。 没了陆月楼分担工作,益天节的忙碌程度直接翻倍,他前几天曾就让下属去问过宿霜行的话,可惜没能获得什么重要内容,今日只好抽空亲来询问。 宿霜行靠在木榻上,手边放着酒坛,看着有些不耐烦,她皱着眉,神色冷淡:“能说的我都已说过,益大人还要问些什么?” 益天节皮笑肉不笑道:“说了一遍,也不妨再说第二遍——你们到王家老宅后,都做过什么?” 宿霜行再度将经历的事情一一说出。 好在她一直在假装断腿,经历过的内容不多。 她从头说起,当然前面的事情都不要紧,韦念安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宿霜行陪着陆月楼区山上挖兵书的经过。 益天节越听神情越是认真,还不是提问:“你们当时是怎么知道东西在山上的?” 宿霜行:“根据王家兄弟死前留下的线索进行了一些推测,至于具体地点,是我根据天象算出的。” 益天节目光一动:“是你算出来的,不是朝门主的人?” 宿霜行:“是我算出来的。” 益天节:“谁叫你算的?” 宿霜行:“自然是公子。” 益天节:“最后东西挖到了吗?” 宿霜行:“挖到了。” 益天节:“是谁挖到的?” 宿霜行:“是我。因为事关重大,我不敢打开,然后直接交给了公子,” 益天节:“当时朝门主怎么说?” 宿霜行露出回忆的神色,然后道:“没怎么说。山上地方大,众人并不待在一处,或许朝门主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益天节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觉得宿霜行的瞎话编得过于敷衍。 朝轻岫自己武功就不低,何况出行时还有高手护卫,想要她无法发现,挖东西那点距离显然不够保险。 益天节心中早有定论,再加上在挖东西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都是陆月楼的下属,立刻觉得此事必然是陆月楼布置的阴谋,至于宿霜行,全程都在阳奉阴违,导致朝轻岫那边的说法出了岔子。 可无论陆月楼何等苛刻多疑,都是宿霜行的主君,所以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有谋害陆月楼的想法。 益天节在心中冷笑,觉得还好自己不算愚蠢,可以从对方的回答中慢慢推断事情原本的模样。 除此之外,整件事还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益天节想,韦念安找了那么久都没结果的东西,怎么可能陆月楼刚到地方就有所发现?一无所获才是最符合逻辑的情况。 出于对竞争对手能力与人品的了解,益天节笃定陆月楼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才走上了造假的作死之路。 陆月楼知道朝轻岫眼光厉害,善于从细枝末节出发现问题,自然不敢将伪造的兵书给对方看,事后更是借王家兄弟被害之事,将朝轻岫打发到了怀宜城那边,自己趁机带着兵书返回永宁府。 益天节猜测,宿霜行一定是假称自己曾在问悲门中做事,有办法说服朝轻岫配合陆月楼行事。 一念至此,益天节面上顿时浮出冷笑——自己那个竞争对手大约从未想过,一直听命行事的宿霜行会选在此时摆他一道。 想通前因后果后,益天节带点轻蔑地看着宿霜行,敷衍地一点头:“我会将你的话转达给通判知晓。” 宿霜行起身拱手相送,然后熟练地从袖中摸出五粒拇指大小毫无瑕疵的滚圆明珠塞了过去:“大家今后都在通判麾下做事,些许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益天节有些惊讶地眯起眼:“你……” 宿霜行垂下头,没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神情:“益大人今日问的都是王家老宅的事,后面也可以问问公子都有哪些势力,平时与什么人交好,在下定会一一作答。” 第270章 益天节闻言, 露出了一点矜持神色:“这些事情,我也可以询问文公子。” 宿霜行:“多个人帮手,也可免得文公子过于辛苦。” 益天节当即心领神会。 文博知是韦念安派在陆月楼身边的人,很了解陆府的势力构成, 可要是只由文博知一人负责此事, 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多个人提供消息, 彼此参照,可以大大降低前者弄虚作假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 益天节又放缓了语气:“如此甚好。我也曾经听说过, 陆公子平日待姑娘甚是苛刻, 好在通判宽宏,一定不会让姑娘重蹈覆辙。” 宿霜行目光并不与益天节对视,只淡淡道:“公子没有待我不好, 是我无能, 屡次拖累了公子。” 益天节心领神会地一笑。 他从来不服气陆月楼,宿霜行冷淡下隐约透出的不忿, 难免让他有些愉快。 两个时辰后, 韦念安收到了益天节整理后的报告。 益天节写得很详细,根据他调查得到的信息,韦念安可以清楚了解到众人口供的差异。 首先是荀慎静, 她一力主张陆月楼确实有所发现, 可陆月楼一共挖了两次, 荀慎静只有第一次时是跟在旁边的,而那次陆月楼根本一无所获。 至于到所谓“挖出盒子”的时候,荀慎静虽然一直强调陆月楼绝无反叛之意, 却无法证明东西当真是被他们从山里挖出来的。 至于宿霜行,不止承认东西是她挖出的, 甚至表示方位也是她算出来的。 韦念安仔细看过所有供述,心中的想法与益天节基本一致。 她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你觉得月楼与荀姑娘之间……” 益天节:“从当日的情形看,荀姑娘似是有心为陆公子效忠,但陆公子却像是防着荀姑娘一手似的。” 韦念安点点头——这就能解释在挖东西时,陆月楼为什么要留荀慎静去看守老宅。 宿霜行虽然同样在为陆月楼说谎,态度却敷衍得多,并不介意其他人发现真相,可见怀恨已久。 调查到现在,基本可以认为,此事的确是陆月楼一手谋划。 韦念安感叹:“那位宿姑娘好深的心思。” 益天节:“宿霜行之前能在问悲门中潜伏多年不露行迹,显然是个善于谋划之人。”又道,“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要为通判效命。” 韦念安并不反对:“她本是月楼的下属,如今月楼去世,来我这边,也是应有之义。” 再谈起陆月楼时,韦念安的情绪颇为复杂,有庆幸也有遗憾。 庆幸在于自己早早防了陆月楼一手,没告诉他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直接试探出了陆月楼的忠诚与否。 遗憾则是陆月楼到底算个颇有才能的人,平时也为自己分忧不少,一朝身故,犹如斩断了她一条臂膀。 韦念安想,经此一事后,那些由陆月楼笼络而来的江湖势力不知还有多少愿意继续为通判府效力。 还有陆月楼养在府邸中的护卫,那些人原本也可以算作韦念安的下属,有什么危险的任务,都能让他们去办。 现在却不行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7节 那些人变成了半下属半俘虏的身份,想要妥善安置,就得比平时要花上更多的心力。 韦念安越是计算,越是为自己的损失叹息。 一个人的生命并不多值得在意,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结义弟弟。然而人马、权势、地盘上的减少,却无论如何不能不让她觉得遗憾。 韦念安是官府中人,想要直接统辖江湖豪强终归有些不便,她一直利用陆月楼来做这件事,却忘了给陆月楼准备一个合适的备份。 文博知或者可以接替陆月楼的工作,但忠于陆月楼的那些人肯定会对为韦念安效命的文博知感到不甘,应当如何调节这之间的关系,确实很让人头疼。 想着后面需要处置的事务,韦念安顿觉头疼,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怜惜陆月楼的生命,对益天节的不满反而越发浓郁。 就如朝轻岫所言,当初发现陆月楼态度不对时,益天节首先还是应该选择安抚,就算仍然觉得陆月楼有反意,也应该徐徐图之,怎能当街击杀。 韦念安回忆当初的话,忍不住想,难怪朝轻岫武功在年轻一辈里不算第一梯队,却能成为问悲门主。 起码这个小姑娘的大局观很好,而且遇事沉着冷静,总能在恰当的时间给出正确意见。她的优点,恰恰是许多只懂得用武力说话的江湖人所欠缺的。 韦念安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与姿态恭谨的下属相对沉默,她看着房中的书卷,一时想起了以前上学时的岁月。 以前上学时,韦念安曾听一个喜欢偷懒的同窗说过,人只要开始考虑问题,就有数不尽的问题需要解决。 出仕后,韦念安一次又一次验证了那位同窗理论的正确性。 比如今天,她才在想着陆月楼身故的问题,问题之一就主动找上了门。 一位因忙碌而显得憔悴的侍卫前来回禀:“六扇门的伍大人过来拜见通判。” 韦念安皱眉:“他来做什么?” 这些日子,不愉快的神情越来越常出现在她的面孔之上。 益天节低声:“多半是来查前几日的陆府前斗殴之事。” 韦念安面色愈发凝重。 她当然不是想不明白伍识道的来意,只是不希望这么早就去跟花鸟使打交道。 陆月楼在交战中被益天节所杀,而且杀得还特别不加掩饰,连找人顶罪都做不到,完全满足花鸟使的干涉条件。 韦念安之前刻意将案子压在手中,就是不想让燕雪客等人插手。 至于伍识道,他乃是孙相的门人,性格圆滑,一般不肯得罪别人。 所以听说来的人是伍识道时,韦念安就有些怀疑,觉得对方会来见自己,说不定是得到了京中的授意。 韦念安:“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就就请伍大人过来。” 在韦念安对伍识道前来之事感到不满的时候,伍识道本人也略觉不安。 ……他当然不愿意来触韦念安的霉头,可谁能告诉他,今天早晨,朝轻岫身边的护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提醒他别忘了履行自己花鸟使的职责? 被迫进入工作状态的伍识道只好跑到了韦念安府上,见到那位通判大人后,他先叹息了几句城中治安,然后道:“听说陆公子去世当日,有通判府的人在陆府附近出没?” 韦念安端起茶盏,微微笑着,不答反问:“此事伍大人是听谁说的?” 伍识道也是一张笑脸,话更是说得滴水不漏:“永宁府一向安泰,难得发生点意外,自然举城皆知。如今茶楼酒肆中传得沸沸扬扬,通判不曾收到消息么?” 韦念安尚未回复,就在此时,又有一名护卫前来叩门,直接在堂外跪下,道:“大人。” 这次对方没说什么事,然而府内护卫训练有素,等闲不会打搅主人说话,韦念安立刻放下茶盏的,面上带了些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些事情,请伍大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伍识道躬身:“通判请便,要是不方便,下官就明日再来拜访。” 韦念安匆匆返回内堂,然后遇见了等候在此的查四玉。 查四玉欠身:“韦通判。” 韦念安:“朝门主近来如何?是她有什么事情相商吗?” 查四玉道:“今日伍大人前来通判府……” 韦念安笑:“朝门主好灵通的消息。” 查四玉:“并非如此。我们收到信,说燕大人那边有意插手,于是门主便遣人鼓动了一下伍大人,让他先来问,如此一来,燕大人他们就不好插手同僚的案子了。” ——燕大人有意插手之事其实半真半假,既然陆月楼死在永宁府内,燕雪客与云维舟等人肯定已经开始收集信息,只是未必想要立刻插手,但考虑到韦念安并不会找燕雪客确认,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就显得相当不低起来。 韦念安了然,点了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朝门主想得很周到。” 比起燕雪客,伍识道虽然是孙相的门人,却没清流那么难缠,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打发。 查四玉低着头:“门主还要属下劝一劝大人,当日通判为着王氏兄弟的命案召陆公子搭话,本是想着宽宥一二,可他暴力拒捕,还令府兵反抗,虽然通判顾念旧情,如今也莫要太过伤怀。” 韦念安扬起一边眉毛,随后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不错,我当时召他,就是为了问王家的命案。” 被查四玉提点了这么一句,韦念安已经想到了该如何为陆月楼的案子收尾。 伍识道看韦念安忽然离开,本以为对方是找个借口将自己晾在堂上,没想到等了一段时间后,韦念安竟当真回来,还连声致歉,说自己耽误太久。 与此同时,一个腰悬长剑,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意的年轻女孩子跟在韦念安身后,看着十分面熟,仿佛是问悲门中的护卫做了乔装后又悄悄跟了过来 韦念安致歉后,立刻开门见山道:“伍大人方才问我月楼的事情……” 伍识道一脸秉公执法的肃然:“通判若肯指点,下官感激不尽。” 韦念安叹息:“其实我也在头疼此事。正月里月楼一时兴起,出门游逛,去别人家里投宿,结果与主人家起了口角……” 她将经过润色的王家老宅事件转告给了伍识道,接着道:“本来我也没有怀疑月楼,只是召他来问问经过,他却抵死不肯过来,甚至当街动手。” 伍识道也反应了过来:“如此看来,王家那两兄弟莫非都是陆公子下的手?” 在大夏捕快的朴素观念中,暴力拒捕跟心中有鬼可以画等号。 ——起码孙侞近等人就靠着这一点,定下了不少案件的真凶。 第271章 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后, 韦念安露出满意的微笑:“我非六扇门中人,此事如何断决,还要请教伍大人。” 伍识道赶忙道:“通判哪里的话,您掌管寿州诉讼事, 自然比下官老道些。” 韦念安:“自从月楼不幸去世后, 这些天我一直在调查他的案子, 倒是有了些证据,伍大人可要一观?” 说话间, 早已经有侍卫捧了一只箱子上来, 伍识道略略揭开箱盖, 瞧见里面金光灿灿,晃人眼目,又掂了下重量, 不由面露微笑:“此案情节清楚, 下官回去写好卷宗,到时候再呈上来请通判过目。” 韦念安端起茶盏:“伍大人辛苦。” 她了解伍识道的性格, 知道此人就算不看在金子的份上, 也多半会抹平此案。不过比起权势压迫,韦念安觉得依靠利诱更能叫人心甘情愿微自己办事。 而且这箱金子也不用韦念安自己出钱——陆月楼身故后,他藏在府邸的许多钱财, 自然便被文博知用各种理由送向了通判府。 伍识道微微低头:“下官心中明白, 大人一切放心。” 目送伍识道离开通判府, 韦念安越发觉得问悲门那边给的计策不错,所以在沟通时也投桃报李,不该提的绝不提起, 讲述案情的时候,全程都小心规避朝轻岫的名字, 没让问悲门主的身影也一起出现在卷宗当中。 至于怀宜城那边的资料,当然也不会留下朝轻岫的痕迹,毕竟案件的首告是为王家老宅看门的那对老夫妻。 当然要是有哪位厉害的花鸟使忽然想要深入调查的话,可能会发现,那对老夫妻其实是王家兄弟的仇家——当日韦念安等人为了长期掌握王三王四等人的把柄,就压下了他们做的一些坏事,那对老夫妻被迫流落江湖,被问悲门收容,并在合适的时机,承担了一些特别适合自己的工作。 查四玉等伍识道离开后才从通判府中告辞而出。 她想着方才看见的场景,觉得难怪门主会点名叫伍识道来办这个案子,永宁府这些花鸟使,当真是各有所长。 比如眼下这个案件,交到别人手中,或许也能得出相同的结果,却要朝轻岫多费些心思,将案子做得铁证如山才好。 可换了伍识道来,只需要短短半个时辰,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 查四玉骑马回总舵,向门主报告今日的见闻。 途中,查四玉路过一家挂着不二斋牌子的食肆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 永宁府的街道上似乎永远行人如织。 路上已经有人摘了鲜花叫卖,有些店铺会将鲜花油炸或者腌渍,制作成各类带着甜蜜气息的吃食,吸引着过路人的注意。 伍识道走进这片人间烟火中,感觉自己逐渐被一种懒洋洋的氛围给包裹住了全身,一时间不大想要返回衙门。 ——虽说花鸟使一向事务繁忙,幸而伍大人办案经验丰富,总能凭着自身远超众人的工作效率,总是能挤出足够的时间来休息。 伍识道已经跟韦念安达成一致,那箱金子也早被人送回府中,一时间手头也没要紧的事项,加上充盈在空气中的食物芬芳实在诱人,干脆顺路去了趟食肆,打算以好酒好菜犒劳自己一番。 食肆的掌柜与伍识道十分相熟,知道作者为花鸟使大人习惯在三楼用饭,本该在看见伍识道的时候就将人带去老座位,今日却面露为难之色,悄悄道:“今天不巧,小店的三楼已经被人包下了。二楼的视野也不差,大人讲究一二,随意吃顿便饭如何?” 伍识道有些不满,只是掌柜一直赔笑作揖还表示愿意免费奉送些酒水菜肴,一时间却也不好发作。 就在他打算坐在二楼时,恰好瞧见一位女使从三楼走下,对伍识道客客气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来人可是伍大人?请大人上座。” 作为六扇门高官,伍识道遇见人请客是常事,心中丝毫没有疑心,当下冲着女使略点了下头,就直接上了三楼,随后看见包了全场后只却让人上了盆盐炒黄豆跟一盆肉汤的许白水。 伍识道:“……许少掌柜?” 许白水坐在椅子上拱拱手,笑:“伍大人。”然后态度随意地盛了一碗汤给对方,道,“先润润口。” 伍识道料想许家的孩子绝不至于在食肆中明着给自己下毒,就干脆接过喝了一口。 肉汤下肚后,伍识道的眉毛动了动,整个人的神情仿佛就此舒展开来,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汤?我怎么从未尝过。” 许白水回答:“鹌鹑汤。” 伍识道又仔细感受了一会,末了笑着摇头:“不大像,少掌柜诓我。” 许白水解释:“不是炖出来的汤,是将小鹌鹑腿上的肉用银针剃下来,然后放在鸡油里加料浸泡一段时间,大火快炒,直到起锅前才加进汤里。” 伍识道:“伍某常来店里,从未见过这道菜,可见是大掌柜家中的菜谱。” 他想,许白水不愧是许大掌柜的孩子,吃的东西都如此罕见,其家中豪奢可见一斑。 许白水摇头:“那是从京中传出来的做法,家母请了几名据说是宫里出来的厨子来店里,将这些当做招牌菜。” 她其实觉得鹌鹑汤的滋味只是中上,难得的是借了一点御膳的名声,所以永远有满怀好奇心的客人愿意尝试,卖出去时价格能翻上几番,充分彰显了许大掌柜做生意的眼光。 喝过汤后,伍识道又吃了点黄豆,目中又闪过一丝微弱的惊异之色——虽然食物的种类很寻常,难得的是盆中的黄豆炒得极好,火候上佳,调料也上佳,没有半点苦味,若是跟鹌鹑汤一起用,更是绝配。 他心中愈发服气,觉得难怪许白水那么多山珍海味不肯点,只要了眼前的两盆菜,可见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 许白水又给伍识道倒了杯葡萄酒,两人碰了碰杯,各自饮下。 她端着琉璃杯,走到窗前,赞叹:“此处风景最佳。” 远处湖光隐隐,朦胧如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8节 伍识道微觉纳闷:“这里竟能看到湖面?” 许白水:“本来不能,后来家兄觉得视野不好,就把湖边的房子买了拆除,如今没了遮蔽物,也就能瞧见一点。” 感受到许家人设计“财”华的伍识道:“……” 他又默默喝了一杯酒,用佳酿安慰自己被有钱人打击到的心灵。 葡萄酒甜美醇厚,不过两杯下肚,就让伍识道有种微醺感,赞叹:“好酒,好菜,好风景。”低头看一眼杯子,“这酒……” 许白水嘿嘿笑:“是从我哥那里翻出来的,他好像珍藏了挺久。” 伍识道:“……二位果然手足情深。” 他以前跟许白水没什么接触,今天碰巧与对方吃了顿饭,感觉对方明明也身在江湖,却有种万般烦恼不萦于心的松弛感。就算两人往日没什么交情,伍识道也愿意跟许白水多聊几句。 他想,难怪城府深如朝轻岫也愿意带着许白水跑来跑去,许家十七娘的性格的确充满了富贵人家独有的天真不谙世事感。 许白水摆摆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其实今日是忙里偷闲跑出来的,待会伍大人可别跟人说我在这里。” 伍识道也压低了点声音,道:“岂敢岂敢,在下也是一样,此刻正该在用心批阅公文呢。” 毕竟按照工作要求,比起食肆,衙门才是伍识道现在最该出现的地点。 沟通完彼此的不在场证明后,两位擅长摸鱼之人相视一笑。 许白水不与自己哥哥见外,也没让伍识道跟自己见外,跟对方觥筹交错喝得高兴,不过她自己只是浅酌,对方却是酒到杯干。 等伍识道喝完半坛酒的时候,许白水唤了女使过来,道:“换黄酒来,再将剩下的酒送两坛到伍大人府上。”又道,“伍大人,高兴时多喝两杯无妨,心中有事时却要节制。” 伍识道怔了一下,道:“见笑了。” 或许是主人招待得好,又一直没谈让他觉得不安的事,伍识道主动开口:“江南本来一向平安,近来却总是风起云涌,叫人不安。” 许白水悄悄道:“你说的是陆公子那件事?” 伍识道闻言,本有些奇怪对方竟不知自己是被朝轻岫点名去的通判府,心念微转间,又觉得凭许白水不二斋少掌柜的身份,未必会参与到问悲门的许多机密事件当中,不知此事也纯属正常,于是叹息:“正是。” 许白水:“我虽隐有听闻,却一直不知道陆公子是怎么去世的,门主近来又不让人过去打搅她。” 伍识道就把从韦念安那边得到的说法转述给了许白水:“说是杀了平民,想要逃脱罪责,才被通判府的府兵击杀。” 许白水听得直接呛了一口酒,一边咳嗽还一边笑:“没想到陆公子这人,唉,竟如此糊涂!” 以陆月楼的地位,若被六扇门把这种死因写在卷宗上,简直能让人把他从江湖首脑圈中直接开除。 伍识道附议:“可不是,我本以为他算个聪明人,不料竟这样就倒台了。” 许白水给伍识道倒了杯酒:“我看伍大人面上还有些忧虑之色,黄酒舒筋活血安神,大人饮上一杯,忘掉那些烦心的事。” 伍识道愁眉苦脸:“只怕朝廷未必知道是陆公子糊涂,说不定还以为是伍某办事不利,只问出这样的结果。” 许白水闻言点头,又道:“我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小时候母亲出门,我偷懒去玩耍,被发现后就会扯个幌子,说自己太过思念母亲看不进去字,想借此躲过一劫。” 第272章 许白水小时编织借口时, 显然也花了些心思。 毕竟同样是注意力不集中,惦记亲人与惦记玩耍相比,显然更容易获得长辈的谅解。 伍识道听到许白水的话,一时间微微出神, 觉得颇受启发。 在无法改变工作结果的情况下, 他可以给自己编造一个出色的工作态度, 借此获得上司的信任与谅解 当然此刻的伍识道并不清楚许白水之所以对此事印象深刻,直到前往江南工作时也没有忘记, 完全是因为许大掌柜慧眼如炬, 根本没被女儿的说辞糊弄过去, 让许白水接受了与逃学相对应的丰富教导…… 伍识道依靠着许白水提供的解题思路,心中的计划在慢慢成型 他的立身之基不止是工作能力,还有对丞相大人的耿耿忠心, 所以案子办得有些糊涂不要紧, 要紧的是取得丞相大人的谅解。 自己此刻虽然是屈服于韦念安的威势才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案件以所有人都满意的结论结案, 但等卷宗递上去后, 却可以说是为了丞相大人考虑才这样办的。 至于为什么不深究陆月楼之案是为了丞相大人考虑…… 伍识道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可以将方才得到的那箱金子分一点出来,寄送给唐如化等深受丞相大人信赖的幕僚。 许白水侧首眺望窗外的景色, 面上带着快活的笑意, 此刻的她像是已经忽略了方才的谈话, 百无聊赖道:“江南风光与北地不同,等开春之后,去外面踏青倒是很好。” 伍识道:“少掌柜好兴致, 若能有闲暇,伍某倒也很想多出去走走。” 许白水笑:“错过踏春之期虽然可惜, 不过江南情况很是古怪,许多事情也的确离不了六扇门的裁度……”说到此处,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声音,“伍大人方才是不是从通判府过来的?” 伍识道:“通判大人有事吩咐,伍某自然要走一趟。” 许白水面露了然:“莫非伍大人今日是为京城那边到通判府内打探消息去的?果然忠心耿耿!” 伍识道:“……” 他闻言下意识连连摆手表示否认,片刻后却怔了一下,面上也露出了一丝光辉。 虽然事实上不是,面对许白水时也得说不是,但对着孙侞近那边,伍识道觉得自己干嘛要否认自己是前往韦念安身边打探消息的呢? 许白水一笑:“许某明白,许某明白,必不会将闲谈之语随意告诉外人。” 伍识道同样露出笑容。 他被许白水提醒,听到那句“打探消息”跟“很是古怪”时,觉得自己可以从此下手,编造借口——伍识道想,自己可以送信区京畿,就说他其实查到了一些线索,为了不去打草惊蛇,所以假装糊涂,顺着韦念安的意思结案,打算留此有用之身,接着为丞相打探消息。 至于线索是什么,到时候随便编一点就是,横竖他在破案上的能耐虽然有所不足,但在结案上的本事却很是老道,早已经受过了各种风波的考验。 就在伍识道为自己后路打算时,许白水的视线在对方身上扫过,然后端起琉璃盏,微微笑着,又饮了一口酒。 许白水当然清楚伍识道今天外出的真实原因,也很清楚韦念安给陆月楼定了什么样的罪名——作为一个离开上司身边就会将自己闲置已久的脑子拎出来用用的人,她出现在此,显然是为了进一步收尾整个事件,并为门主的接下来的棋做铺垫。 至于伍识道会恰巧出现在包场吃饭的许白水面前,也是经过了某位棋手不着痕迹的安排。 今天查四玉是等伍识道进入通判府后才去找的韦念安,考虑到劝说通判需要时间,伍识道跟韦念安沟通也需要时间,等这位花鸟使大人离开后,感到饥饿是大概率事件。 依照朝轻岫等人对伍识道工作态度的了解,这位花鸟使大人在离开通判府后,未必会立刻将精力投入到六扇门的工作当中,而很可能会到街上走一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觉得饥饿的伍识道就有很大可能,会在熟悉的食肆前停留。 许白水今日一早前来食肆,出手豪气地直接包下三楼,却只要了两盆菜。 如果她大摆宴席,庞然或者会觉得对方是有意点了菜在等自己,然而许白水面前的菜肴只有两样,任谁看见这一幕,都不会对她一个人出来游玩的事情抱有疑问。 后面伍识道被请上三楼,果然并不觉得许白水就是在等自己,而是将今日的相遇归结在机缘巧合上面。 伍识道没多想,自然就没有提防,很方便许白水借机对其施加影响。 在这一次随手布局中,许白水的身份也很要紧——她固然是朝轻岫的下属,身上却同样有着不二斋少掌柜的标签,甚至后者的影响还更深一些。 就像许鹤年虽然身在永宁府,也一直愿意为主君效劳,却始终被陆月楼敬而远之一样,只要在谈话时稍加诱导,伍识道也会觉得,许白水是一个跟她哥哥定位相仿,游历在问悲门核心管理圈以外的人,自然更容易听进去她的“随口之言”。 至于许白水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朝轻岫身边,自然是因为她性格天真开朗,无法引起朝轻岫的戒心。 吃饭期间,许白水一直在暗中观察伍识道的反应。 她面上的笑容随意又愉快,看不出丝毫阴霾。 其实伍识道此人从来不以坚定意志闻名,朝轻岫完全可以用强硬的手段要求他为自己办事,但作为一个花了不少心思在下棋上的人,朝轻岫很明白,一直依仗武力迫使人帮自己办事,旁人明着不敢反抗,暗地里也难免会使坏。 所以能够潜移默化的时候,朝轻岫会选择柔和一些的方式来影响旁人。 比如上次,朝轻岫曾让伍识道告诉黄为能奉乡城去世的大掌柜家中有不少财货,借机完成了整个案件的布置,但此类行为非但对伍识道自己并没有损害,也与黄为能搜罗钱款的工作内容相契合,再考虑到伍黄两人关系不睦,朝轻岫相信伍识道自身也很愿意借机除掉讨厌的同僚。 今日的安排也差不多,伍识道只要依照朝轻岫的吩咐行事,就能够依靠结案的权力来卖韦念安一个人情,同时获得金钱上的收益,朝轻岫这边还会帮他想一个借口出来,用来敷衍京中的质询,让伍识道带着满满的收获全身而退。 许白水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将手放在桌子下面,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荷包里面装了枚白子,是从朝轻岫的棋盒里拿的——不知为什么,许白水总觉得随身带着门主的棋子,能让自己的脑子更加好使。 * 繁华的永宁府中,需要使用自己少掌柜身份的人并非只有许白水一个。 自从陆月楼去世后就一直没公开露过面的许鹤年,等自己伤好得差不多后,换了身干净鲜明的衣服,前往通判府请安。 许大掌柜声名赫赫,所以无论通判府再如何忙碌,不二斋少掌柜的拜帖总能及时递上韦念安的案头。 看见拜帖上的人名时,韦念安很明显愣了一会——因为许鹤年与陆月楼的关系太过疏远,哪怕通判府事后软禁了陆月楼的许多重要下属,连宿霜行都没放过,却未曾想起来还有许鹤年这么个人。 韦念安问:“你可知许公子来做什么?” 侍卫也挺疑惑:“许公子只说是来请安。” 韦念安:“罢了,先请他进来。” 许鹤年上门时带了符合礼数的礼物,他很客气地问候过韦念安后,随意地谈些闲事,然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要返回家乡的意愿。 韦念安:“许公子要回家探亲?” 许鹤年:“我在外已久,过年时又没回去,近来正好有空,就想回家探望母亲。” 韦念安:“那么许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回永宁?” 许鹤年:“今后若有机会,许某一定回来。” 韦念安点点头——按照社交辞令来理解,许鹤年这样说,基本就是不打算再回江南。 “许公子在永宁府多年,与韦某的交往却不算多,今日又要返乡,下次见面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当真令人遗憾。”韦念安叹息几句后,又问,“许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许鹤年:“其实不急,我毕竟在江南住了那么久,家里总得收拾一二。还有就是临行之前,许某想去陆公子坟上祭奠。” 韦念安跟着露出哀戚之色:“是了,我记得你与月楼也有来往。” 许鹤年的视线在韦念安面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对方态度很轻松,显然并不觉得击杀陆月楼是一件可能引起许鹤年敌意的事情。 就算陆月楼死在通判府手中,对不二斋而言,也不过是损失了一次高额的下注而已——别的也就罢了,堂堂不二斋少掌柜,难道还会损失不起钱吗,又怎么会在已经损失投资的情况下,进一步与韦念安交恶呢? 似乎整个江南,只有朝轻岫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许鹤年怀有忠义之心。 许鹤年想到这里,脸上就露出一点笑。 ——知遇之恩,知在遇之前,总得是个了解他想法的人,才值得自己为其肝脑涂地。 韦念安的目光落在许鹤年此刻的面孔上,心中因陆月楼而生气的些许微弱怀疑,就像放在温水中的碎冰,开始逐渐融化,很快就了无痕迹。 瞧把人许家的孩子快活的,一想到陆月楼已死,表情居然就如此温和。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19节 第273章 说到此处, 许鹤年面上微露犹豫之色,停顿片刻后才开口:“此外还有些事情需要劳烦通判。” 韦念安:“许公子何须与在下客气,但说无妨。” 许鹤年:“通判也知道,因为我与陆公子频繁来往的缘故, 家里有些东西放在他府上, 如今他的府邸暂不开放, 我又急着返乡……” 韦念安彻底明白了对方今天的来意。 之前许鹤年待在陆月楼身边,是代表不二斋对他进行投资, 期间不断给予金钱方面的支援。 如今陆月楼已死, 往日的投资打了水漂, 许鹤年肯定得想法子回收点本金。 韦念安:“论理月楼府中的东西都要查封,不过许公子既然开口,我会请公子去看看哪些东西是你留下的, 只是连日来兵荒马乱, 只怕有所损耗,不能全部找回。” 许鹤年心领神会, 拱手:“多谢通判, 我也并不指望拿回太多。只要能找回一点,跟家里有个交代就成。” 在离开永宁府之前,许鹤年不止需要拜会韦念安, 也得到其他亲故家里转一转, 期间还光明正大地往问悲门跑了一趟, 还得到了朝轻岫赠送的两盒玉棋子。 等该见的人都见过一面后,许鹤年终于开始收拾家业。 他卖掉包括宅邸在内的大部分产业,同时也买进许多东西, 派人一波一波送回老家。 对于许鹤年而言,无论是买进还是卖出, 都属于回家前的正当行为,起码韦念安那边,就没人在意许鹤年近期获得了多少据资金,又准备将那些资金花到了什么地方去。 河边的柳条上已经绽出了嫩绿的新叶,墙角的山莓却还是光秃秃的,完全没有蓬勃生长的模样。 朝轻岫趴在窗口看了一会,感慨:“还是温度不够。” 许白水提出意见:“要不然给这些草浇点热水试试,说不定能有所改变?” 朝轻岫点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是啊,当真浇点热水下去,这里很快就能用来种植其它作物了。少掌柜好主意。” 许白水嘿嘿一笑,又问:“门主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待会要去帮十一哥收拾行李,他那边有许多东西不方便携带,准备送一些出去。” 朝轻岫神色温和地摇了摇头:“劳你费心,不过不用。” 许白水也不奇怪朝轻岫的回应——许鹤年那边最有价值最适合作为礼物送人的就是各类葡萄酒,奈何朝轻岫的饮食习惯在养生程度上也就比徐非曲差一点,无论在家还是外出,都是滴酒不沾。 * 在许鹤年惨遭妹妹帮忙整理江南一带的产业时,朝轻岫一直保持着低调的行事作风,老老实实地待在总舵养伤并处理门中事务,让诸自飞等常常见不到上司的人颇感欣慰。 因为注意养生的徐香主没给朝轻岫安排太多工作,所以闲暇之余,她又在思齐斋内摆了副新的棋局。 徐非曲进门时,视线移到棋盘上,然后问:“门主今日下了多久的棋了?” 朝轻岫放下棋子,一本正经:“也没太久……” 刚从哥哥家里回来的许白水同时开口:“门主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对着棋盘出神。” “……” 朝轻岫平静地看了许白水一眼。 许白水默默起身,以“给门主倒茶”的理由离开了思齐斋,身形之迅捷,尽显许氏家传轻功的优势。 徐非曲了然:“看来门主已然静极思动,都顾不得好好休息。” 朝轻岫:“我只是随意想想现在的局势,算不上劳累。”又道,“许多事情的实际布置还得非曲来,那才是当真辛苦。” 徐非曲不再纠结上司是否认真养伤,直接汇报工作情况:“如今容州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左文鸦与薛何奇两位主事之人,势力也算相差无几……” 朝轻岫笑:“也算?” 徐非曲:“姓薛的实力更强一些,但左文鸦与之相比,至少能做到四六开。” 朝轻岫颔首:“势力失衡可不利于长久合作,既然如此,咱们就帮两位大人平衡平衡。” 之前已经安排许鹤年去请朱蛾的人出手精简容州的人马,在得道准确情报后,朝轻岫就将计划进一步优化为了借机多精简一些薛何奇的人马。 徐非曲想了想,点头:“我会知会许兄弟的。” 她当然理解上司的意思——朝轻岫希望用最少的力量制造最大的混乱,左文鸦势力弱一些,若是遭遇削减,很容易被另一方吞并,而薛何奇势力更强,手下人马若有损伤,原先的平衡就很容易被打破,引起内讧。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倘若朱蛾那边只对薛左两人中的一方动手,也方便挑起另一方的疑心,怀疑同伴是否与敌人有联系,否则无法解释容州遭遇的打击为何如此有针对性。 朝轻岫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除了许兄弟外,咱们还有韦通判的事要多多上心。” 徐非曲:“我近来听闻,自从陆公子死后,韦通判虽然用心整编,麾下人手的损失依旧可观。” 朝轻岫微微一笑,这件事显然在她的意料之中。 徐非曲在心中为韦念安等人点蜡。 既然有朝轻岫在旁出谋划策,损失可观是必然的事。 徐非曲:“陆公子还有一些忠心的旧部,不满他被益天节击杀,有意向通判府寻仇。” 朝轻岫轻声:“韦通判在江南多年,选择与她为敌,陆公子的旧部只怕会独木难支。” 徐非曲请示:“以问悲门的能耐,倒是可以在旁襄助一二。” 朝轻岫摆了下手:“暂且不必。” 徐非曲等着上司后面的话。 韦念安那边情况越是混乱,越是方便别人浑水摸鱼,以朝轻岫把握时机的能力,多半不会放任机会从自己眼前白白溜走,不去为陆月楼的旧部提供帮助,肯定是有别的考量。 朝轻岫一边想一边道:“咱们跟韦通判的关系也不错,不好坏她的事,不过陆公子以前也说了将我当做朋友,那我自得略尽朋友之谊,事后可以稍稍放些风声出去,让容州那边觉得,陆月楼的确发现了王家老宅中的秘密。” 徐非曲沉思。 借刀杀人之计,朝轻岫早就用得熟练无比,如今已经能做到无视当事人的意愿帮对方出刀。 比如现在,她显然是打算挑拨孙侞近的势力来对付韦念安,无论之后是成是败,仇恨值都乱不到问悲门头上。 此计一旦成功,容、寿两州的局势定会大改。 徐非曲分析:“只怕薛、左两人有意以静制动,不想出手……” 薛左两人能在容州安安分分待到现在,明显就不是莽撞冲动之人,就算遇到挑衅,只要情况不过分,多半会以忍耐为主。 朝轻岫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册样的事物来放在桌子上,她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却让徐非曲听出了一种笃定而冰冷的意味:“不想出手,只是因为诱惑还不够。” 一身白衣的问悲门主面上露出一点温雅的笑,不紧不慢道,“若是以此为饵,薛左两人只怕难以继续作壁上观。” 徐非曲目光落在桌面的纸册上。 那是朝轻岫从王家老宅中挖出来的东西。 朝轻岫当然不是要把纸册拿给容州那边看,只是会从册子中选择一些内容,派人宣扬出去,让对方产生“纸册或者已经落到韦念安的手中”的错觉。 至于让谁来传这份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都想到了一个人——闵绣梦。 此人原本是陆月楼的手下,如今故主亡故,闵绣梦必然要重新考虑自己的职业方向。 这个时候,闵绣梦本人对今后的事业前景自然很难有太清楚的认知,所以才需要亲友的出谋划策。 徐非曲向朝轻岫拱了下手,显然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哪怕闵绣梦自己不敢,她也会想法子在旁施加影响,让对方带着“东西就在韦念安手中”的秘密投靠容州。 朝轻岫:“这些事情就由非曲去办,不过不必着急。” 徐非曲:“门主是打算……” 朝轻岫:“时机尚未成熟,等我预备进京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徐非曲:“问悲门主进京,必然引发各方关注。” 朝轻岫向她眨了下眼:“所以我不能自己想要进京,得让别人要求我进京。如此一来,纵然朝某再怎样不想离开总舵,因着人情世故,也不得不外出一趟。” 她说话的同时,还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 徐非曲看着朝轻岫,心领神会地一笑。 正事已经谈得差不多,徐非曲目光随意一瞥,正好瞧见放在架子上的斗篷。 朝轻岫注意到徐非曲的视线,道:“且不谈之后的事,我现在已经悠闲了许久,也是时候去替韦通判出谋划策。” 徐非曲:“门主不怕做得太多,让韦通判有所觉察?” 朝轻岫:“就算她毫无觉察,一样会提防于我,而且我一向觉得,人总会习惯性地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想来那位通判姊姊也不例外。” * 虽说陆月楼生前笼络了许多江湖势力,却并非人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第274章 那些人里, 有些是被利益驱动,有些则是被捏了把柄在手中,还有些只是对陆月楼颇有好感,很乐意帮这位名声很好的公子的忙。 相较而言, 受到利益驱动还有被掌握了把柄的江湖势力很容易被通判府接手, 至于其它势力则难免看韦念安有些碍眼, 很想要为其添堵。 朝轻岫自己未曾出面,却让姜遥天诸自飞等人递了几次话出去, 让曾属于陆月楼的江湖势力稍安勿躁, 当然考虑到问悲门的立场, 安抚时用的理由也并非保护韦念安的安全,而是说大家都是江湖豪杰,莫要因为私人恩怨擅自争斗, 引得江南百姓恐慌。 姜遥天一面帮忙传话给淳朴的武林同道们, 一面在心中感慨朝轻岫真是个善于通过调整措辞来影响旁人感官的人,同时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眼熟, 好似自己也曾遭到过类似的忽悠…… 问悲门毕竟是江南武林魁首, 哪怕去年刚刚经历一场大变,势力似乎不如以往,许多人也乐意遵奉问悲门的号令, 暂时不去找韦念安的麻烦。 矛盾还未激化就迅速平息, 通判府那边也很快得知, 经过问悲门的晓以大义后,原本削尖脑袋想去通判府行刺的绿林豪强,瞬间少了三分之二。 朝轻岫派人安抚陆月楼的旧部之余, 自己也抽空去了趟通判府拜访。 韦念安表现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热情,一见朝轻岫过来, 便起身离座,携着她的手往里走,同时笑道:“这次的事,还得多谢朝门主!” 朝轻岫:“叫江南武林保持安定乃是朝某该做之事,通判为何如此见外?” 韦念安深深看了朝轻岫一眼,点头:“是,今日我不与朝门主见外,日后朝门主若有所需,也千万不要跟韦某见外。” 朝轻岫闻言,露出一点迟疑之色,然后道:“其实朝某此来,确实有些事情想与通判说。” 韦念安的神情微不可查地凝固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朝门主才说韦某见外,你自己却也见外了。”她面上露出郑重之色,声音听起来更是诚恳无比,“无论朝门主有什么话,都尽管直言。” 朝轻岫:“江南武林风声鹤唳,难免给外人可乘之机,还是尽早稳定下来为好。此事我会尽力,通判整肃府邸时,对陆公子的旧部不妨宽和一些,免得有人心中生怨。”又道,“还有府中众人也需安抚,比如益大人,他身份要紧,通判莫要让益大人觉得你仍然在为当日之事怀恨。” 韦念安听着朝轻岫的话,表情渐渐肃然,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才笑道:“门主是个坦率人。” 考虑到双方间的关系,韦念安确实没想到朝轻岫会如此直接地给出意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0节 然而她仔细想了想,竟觉得对方的意见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很是为自己考虑,算得上贴心之至。 朝轻岫欠欠身:“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通判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莫要与我计较。” 韦念安点头叹息:“门主肯与我说这些,可见其意真诚。” 朝轻岫笑:“我是知道通判不会怪我,所以才敢开口。” 韦念安又瞧朝轻岫一眼,忽然间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任的问悲门主的确是个小女孩。 十六七岁的年纪,再怎样稳重,都必然比中年人更热血、冲动以及真诚。 她能被拥戴为自拙帮帮主,又成为问悲门主,多半跟颜开先、岑照阙乃是一路人,这种人的特点就是仁侠豪迈,很能与人倾心相交。 所以自己选择与朝轻岫合作才是对的。 对方跟别的年轻人一样真诚,却不像别的年轻人一样冒失,只要愿意表现出对她的信任,就能得到充分的回馈。 韦念安:“我当然不会怪门主,门主若觉得韦某会怪你,可是看低了韦某。” 朝轻岫此刻神情与韦念安一样真诚,她清清楚楚道:“我若不信通判,如今便不会坐在这里了。” 韦念安:“这几天没见到门主,韦某一直很惦记你,想要上门,又怕门主不方便。”然后道,“说来今日下面的人又找到了几本棋谱……”她看着朝轻岫的表情,补充,“准备送与门主,不必劳烦你总是过府来看。” 朝轻岫一瞬不瞬地看着韦念安:“通判事务繁忙,竟还能将在下这点癖好放在心上,在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通判惦记我,那么也让朝某帮通判办一件事罢。” 韦念安:“不知朝门主有何谋划?” 朝轻岫抿唇一笑,神情中竟带了点天真:“通判始终未曾与益兄将话说开,所以我想制造一个机会,让通判可以安抚益兄。” 韦念安听见朝轻岫的话,心中迅速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她当然会答应——无论是否信任朝轻岫,韦念安都想看看对方打算做些什么。 如朝轻岫所言,韦念安确实很忙。没了陆月楼,没了定期给陆月楼上供的许鹤年,她已经连着几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在注意到通判大人的黑眼圈后,朝轻岫很知趣地告辞,拿了棋谱后就与韦念安道别,不过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通判府中转悠了一会,然后去找了益天节说话。 许多积极投身于工作的通判都有一群更加积极投身于工作的属吏,此刻益天节脸上的黑眼圈比韦念安更重——在上司连轴转的情况下,能够做到置身事外的下属,大约许家那两位少掌柜。 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朝轻岫,下意识皱紧眉毛,然后语带警惕地询问:“朝门主怎么到了我这边,莫非是迷路了么?” 朝轻岫缓缓摇头,神色坦然:“并非迷路,而是有些事情一定要提醒益兄。” 益天节眉头已经松开,心情却更加凝重。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态度和气的朝轻岫时,他比面对以前的陆月楼还要紧张。 这位朝门主名声固然极盛,许多人更是说她心狠手辣,可益天节看过卷宗,知道许多传言跟朝轻岫有关的血案并非她所设计。 比如当年的黄为能之死,根本就不是朝轻岫下的手,只是传到外面,人人都以为是朝轻岫的安排,不过从案卷的记录看,益天节觉得朝轻岫的反应固然不慢,手段却不够老辣,而且跟燕雪客云维舟等正道侠客一样不习惯杀戮。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了解燕雪客等人的人品,觉得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不至于为了朝轻岫隐瞒案件真相——益天节的想法固然没错,燕雪客的确不会为朝轻岫隐瞒案件真凶,却也不会刻意在卷宗上记录某些只有猜测却缺乏证据的恐怖假设。 有郑贵人的关照,益天节从不怕燕雪客,甚至不怕卓希声,所以他就更加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朝轻岫存在一种直觉性的忌惮。 朝轻岫:“我来找益兄,是因为通判的事。” 益天节皮笑肉不笑道:“未曾想到朝门主竟这般惦记韦大人。” 朝轻岫翘起唇角,温声道:“通判姊姊一直待我很好,在下自然该投桃报李。”接着道,“近来江南武林中有不少人因陆公子之事对通判心怀敌意,虽然问悲门已经出手压制过,但陆公子的旧部已经因此迁怒通判,想要消解恩怨,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 益天节僵硬一瞬,然后道:“会惹下这样大的乱子,全都怪在下当日行事急躁……” 朝轻岫语气恳切:“此事并不与益大人相干。我明白,通判姊姊更明白,她性格宽和,又倚重益兄,绝不会因此事责备你。”不等益天节说话,就继续道,“但益大人是通判姊姊的下属,所以我希望你能担下此事。” 益天节:“……什么?” 朝轻岫目光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若是益兄愿意,我可以让问悲门的人放出话去,说陆公子之所以会遭遇不幸,都是你与他起了冲突,之后益兄再请求通判当众重重责罚你,也算是对陆公子的旧部有了交代,如此一来,或者能减轻旁人对通判姊姊的迁怒。” 益天节听得面皮抽动,很想拍桌子表示岂有此理,只是考虑到朝轻岫身边有简云明等武功高强之人随行保护,不敢付诸实践。 他理解朝轻岫的思路——陆月楼的旧部会怀恨韦念安,是因为那些人觉得击杀陆月楼是韦念安的意思,若是益天节出面承担了责任,事情就从通判府想要陆月楼的命,变成了同僚冲突时的不幸意外。韦念安责罚过益天节后,陆月楼的旧部就更可能放弃恩怨,继续为通判府效力。 益天节想,朝轻岫的思路很周全,只是丝毫不曾顾及他的安危。 朝轻岫仿佛看穿了益天节的想法,摇头:“我并非不顾及益兄的安危。”然后道,“你为主君担当此事,主君也会为你担当。如今益兄是通判身边最得力的臂助,只要你肯为她承担骂名,那么她是不会抛弃益兄的。等陆公子的旧部消了气,再慢慢告诉他们,那天的事,其实是陆公子误会在先。” 益天节几乎冷笑出声:“为何不现在就告诉他们是陆月楼误会在先?” 朝轻岫不紧不慢道:“现在说,陆公子的旧部如何肯信?多半还得以为是咱们往陆公子身上泼脏水,总得先等他们平静一点,顺着台阶走下来,才好慢慢劝解。”说完后,她站起身,向益天节拱手,“此皆肺腑之言,还请益兄细想。” 第275章 说完今日份的肺腑之言后, 朝轻岫不给益天节留下反驳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通判府中种了许多花木,树木的阴影笼罩在朝轻岫的身上,让她清亮的目光变得一片晦暗。 朝轻岫并不在意会有别人听见自己与益天节的对话——毕竟朝轻岫这次是在特别认真地在帮通判府出谋划策。要是益天节愿意, 那的确是降低陆月楼旧部仇恨值、保全通判府势力最好的方法。 可作为一个才因为陆月楼之事跟韦念安之间生出嫌隙的人, 益天节当真愿意这样为主君剖肝沥胆吗? 朝轻岫面上露出一点隐约的笑影。 在朝轻岫跟人聊天时, 简云明始终静静跟随在上司身后,此刻看着对方的背影, 他长期处于拒绝思考状态的大脑中, 忽然转过一个念头。 ——跟很多人想得不同, 朝轻岫其实是会认真出谋划策的,所出的主意甚至都不算坏。 但不知为何,每每在朝轻岫真心帮忙的时候, 许多人却并不会按照她的意见办事, 而在她明显打算挖坑给人跳的时候,对方却容易产生“朝门主此刻的意见不错”的想法。 两相对比, 当真充分凸显了在她身边放弃思考的正确性。 * 从人口中说出的话语会插上翅膀, 飞向所有好奇的角落。 如朝轻岫所料,她与益天节的对话固然没有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很快传到了韦念安的耳中。 韦念安沉默地听着手下人汇报, 一直没有开口。 朝轻岫给益天节的建议虽然有点天真幼稚, 说的道理却没有丝毫问题。 她先劝做主君的要态度宽和, 再去劝做下属保持的忠诚。若是当真能够如此,通判府今后必然可以上下一心,迅速走出陆月楼身亡的阴霾, 击退所有心怀不轨的敌对势力。 韦念安想,朝轻岫此人敏锐, 坦率,而且具备大局观。举止中因为年纪产生的些许幼稚,如今看来简直能算是优点了。 与她相比,益天节的犹豫与不满就让人难以忽视。 韦念安忍不住想,益天节并不是笨蛋,而且与朝轻岫相比,胜在办事老道,难道就想不到这个解决通判府困境的办法吗? 他却为什么始终没有提出类似的建议呢? “朝门主真是年轻人,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过了一会,韦念安语气轻松地对向自己禀报情况的下属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其实就算告诉旁人事情是天节做的,月楼的旧部也未必会因此不再憎恨我,又何必再牵连上天节呢?” * 蜜蜂嗡嗡地震动着翅膀,停在通判府温室外的花芽上小憩。 朝轻岫过来的事情,在通判府中引起了一些议论。 没人知道她跟韦念安说了什么,然而朝轻岫事后跟益天节的交流内容却并非秘密,很快就以“我跟你说”、“今天那谁谁过来”的形式传遍了整座府邸。 通判府的一角。 宿霜行晃着手里半满的酒瓶,似已有了醉意。 在问悲门时,她很少饮酒,等回到陆月楼身边后,更是滴酒不沾,做足了靠谱下属的姿态。 但等陆月楼一朝身故后,宿霜行就学会了用酒精来打发时间,等进入通判府后,更是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酒水的滋味。 宿霜行偶尔找个清静的地方独酌,更多的却是跟旁人一块喝。 哪怕凑在一块的人谁也不认识谁,却不妨碍大家一块痛饮。 今天,宿霜行就一群护卫待在一块,找了个没人监督的角落窝着喝酒,顺便聊些闲事。 来往此地的大多是府内的文职人员,因为武力值有限,所以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道路,一般不会对那些护卫是否是在工作期间跑出来喝酒之事感到好奇,但今日,一个人本已经走了过去,却又退了回来,往侍卫处看了会才道:“宿姑娘,真的是你?” 秦以笃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会在护卫溜号喝酒的墙角看见宿霜行。 问悲门的宿五娘子,昔日也是江南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人物,在身份暴露之前,她应该待在问悲门的核心区域,依靠自己杂学上的才能为门主出谋划策,影响着寿州的局势。 等离开问悲门,回到陆月楼身边后,宿霜行就变得寡言少语了,但那个时候的她至少还是清醒的,依旧可以带着自己的兵刃,护卫在主君的身侧,为其奔走。 然而现在的宿霜行却坐在草地上,后辈依靠在一堆酒坛上,仿佛是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 听见那句“宿姑娘”后,宿霜行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用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才迟疑道:“你是,秦大人?” 对方话语中的犹豫不决让秦以笃确定宿霜行真的饮酒过量。 宿霜行是个有本事的人,在通判府势力受损的现在,未必没有被韦念安重用的机会,一念至此,秦以笃便打定主意,在宿霜行情绪低落时送些温暖给她。 秦以笃走近,双手扶着宿霜行起身,然后叹息道:“我的住处就在旁边,宿姑娘不介意的话,过去洗把脸罢?” 冰凉的井水让宿霜行清醒了一些。 秦以笃语气关切:“你可好一些了?” 宿霜行:“已经无事。今日我一时失态,秦大人见笑了。” 秦以笃:“凭姑娘的本事,一定会被通判重用,何必萎靡不振。” 宿霜行微微摇头,然后道:“我今天还要去给公子扫墓……” 秦以笃微觉诧异:“今天?” 宿霜行:“今日是公子的头七……” 秦以笃沉默片刻,才点明了事实道: “陆公子去世,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显然不想给尚未完全清醒的宿霜行带来太大的打击。 宿霜行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伸手扶住额头:“是了,头七那日,我已经去祭拜过了一次。”她晃了晃头上的水珠,道,“对不住,这些天在下一直不大清醒。” 秦以笃:“事情发生得突然,也难怪你不能接受。” 宿霜行:“我好些日子没关心外面的事,不知近来府中是否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 秦以笃就随口说了一些通判府下属被江湖势力袭击的事,然后道:“对了,今天朝门主还来了一趟。” 宿霜行目光锐利了起来:“……朝轻岫?她来做什么?” 秦以笃就将之前的事情简单告知给了宿霜行。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1节 宿霜行闻言,立刻露出冷笑:“此人还没成为通判的心腹,就开始排挤府内的旧人了么?” 秦以笃心头一跳,问:“你是觉得……” 宿霜行沉默下来,她移开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对那位朝门主有些偏见,所以不愿相信她的话,秦大人无需在意。” 她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劝秦以笃相信自己,而是让秦以笃忽略自己的口不择言,可越是如此,秦以笃却越发觉得宿霜行所言有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秦以笃意识到朝轻岫的行为确实像是在通过展示自己的大局观来排挤通判府的老员工。 虽然秦以笃跟益天节的关系一般,但在排斥外来势力方面,双方的利益又是一致的。 何况随着陆月楼身故,通判府势力损失惨重,秦以笃虽然是奉郑贵人的命来永宁府,有监视之意,却也需要帮对方稳定江南局势。 打定主意后,秦以笃送走宿霜行,又寻了几位信得过的同僚商量了一番,等第二天,就找了机会去见韦念安,劝说对方千万不要大动干戈。 “……益大人追随通判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韦念安确实并不打算将益天节如何。 之前朝轻岫已经说了,只是给韦念安创造一个机会跟益天节把话说开,再施一次恩给对方,让后者在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过失之余,感念韦念安的恩义。 韦念安本该顺坡下驴,表达心意,可她同时也觉得,这两天来劝自己的人,实在有些太多了。 她更期待出现的情况是别人也觉得益天节的行为带来了麻烦,怂恿自己处置益天节,在这种情况下,韦念安若是出手捞益天节一把,对方一定能将自己的恩德记在心上。 可现在有太多人为他说情,那么到了最后,益天节是会感激韦念安不计较自己的过失,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人缘好,才逃脱大难? 这样的情况下,益天节就算心怀感激,感激也会分成很多份,每个为他说情的人都能捞到一份。 韦念安看向前方,心头微沉——今日,甚至连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郑贵人代表的秦以笃都在为益天节开口。 这人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 几乎是一瞬间,韦念安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韦念安露出一个和气的笑:“秦兄多虑了,其实我正要去找天节,好生安慰他一番。” 秦以笃看着面前的通判大人,对方的神态还是那样温和,也赞同的自己的提议。 他语气很是欣慰:“通判能这样想,咱们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韦念安笑着挥了挥手,让女使端了些茶点上来。 吃点心的时候秦以笃想起昨天宿霜行的话,又委婉道:“咱们是官府中人,与江湖道上的人关系和睦也好,却终归不是一路人,该防备时得防备一些。” 韦念安闻言,目中掠过一丝奇异之色。 她当然也对朝轻岫并不放心,但这话从秦以笃等人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在排挤愿意为通判府效劳的新势力一样。 如果朝轻岫当真做了不好的事情,秦以笃等人再借此劝说,倒还正常一些,可对方明明什么错失都没有,却已经开始受到攻击。 韦念安和气道:“秦兄所言,我一定谨记在心。” 秦以笃心情越来越安定,他想,还是多亏了自己愿意对落魄之人送温暖,才看明白了朝轻岫行为下的问题。 第276章 宿霜行抱着酒瓶, 跃上屋顶,躺在瓦片上,对着天空独酌。 她清楚记得当日简云明传过来的话。 朝轻岫承诺,若是宿霜行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她就帮宿霜行杀益天节。 虽然传话是通过旁人进行的, 然而简云明在复述时, 宿霜行似乎可以透过那位原本很熟悉的金兰之交,看见那位一身白衣的问悲门主正含笑站在自己面前。 这段时间宿霜行借着酗酒, 不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时像“偶遇”秦以笃那样, 不着痕迹地影响着后者的想法。 有时候决定局势的,就是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偏向。 宿霜行仰头望天,天上只有白云, 她却似乎能看见, 无形之间,有一道越来越鲜明的裂痕横亘在韦念安与她的下属之间, 推动着这位寿州通判一步步走上陆月楼的老路。 * 初春的天气算不上温暖, 通判府内每日还得用上许多炭火。 韦念安就带了一些木炭、绵被等物,去探望益天节。 无论心中想法如何,这位寿州通判都在众人的劝说下, 好声好气地抚慰了益天节一番, 无论声音还是表情, 都显得格外情真意切。 益天节也十分感动,当下跪倒在地,真诚忏悔自己办事时的莽撞, 随后再被韦念安亲手扶起。 双方相视一笑,彼此间的关系似乎正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宿霜行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 怀中还抱着一坛酒。 ——朝轻岫有问悲门的事务需要处理,不会次次都在旁指导她该如何挑拨,不过经此一事后,宿霜行已经完全明白了后面的解题思路。 难怪韦念安跟陆月楼是结义姊弟,这两人的确算是同一类人,对韦念安而言,估量下属的忠心程度,平衡下属的势力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 宿霜行也不能说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然而被派去问悲门的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属于江湖的痕迹。 * 给下属送温暖的韦念安也收到了许鹤年的分别礼物。 就在这一日,不二斋的少掌柜终于备好车马,准备离开自己待了数年的永宁。 虽然生长于北边,可如今的许鹤年,无论是说话的语音,还是生活习惯,都染上了属于江南的影子。 他想,自己大约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段经历。 临走前,许鹤年特地绕路去了陆月楼的墓地。 二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连刚堆成不久的新坟上都已经开始长草。 许鹤年看着墓碑上的字,良久,将一瓶葡萄酒放在坟前。 暖室中的葡萄早已成熟,他也成功酿出了一批味道还算不错的葡萄酒。 春风微凉,吹动了许鹤年的衣摆,他向前深施一礼,然后毫不犹豫转身上马,离开了这个困住自己许多年的地方。 人马远去,只有陆月楼坟上的草还在风里轻轻摇晃。 跟旁边的无名野坟对比,陆月楼的墓并不算凄凉,每天都有新鲜的祭品可以帮助野生动物改善伙食。 那些祭品有些是江湖人送来的,也有些是他府中的属吏送来的。 比如那只烧鸡,就是荀慎静托人上供的——她倒是想亲自来看几回,却因为被看管的缘故,暂时无法自由行动,一时间大有归隐之心。 文博知倒是亲自来了,他本就是韦念安派到陆月楼身边的人,回归之后,自然很受信任,连通判的起居之地都能自由出入,似乎比益天节更像心腹。 要说韦念安身边还有谁比文博知更受信任,大约只有自幼在她身边服侍的老婆婆。老婆婆也姓韦,武功据说比文博知更强,似乎就是韦家的世仆。 文博知在韦念安身边已久,知道那位婆婆其实并没看起来那样年迈,听说只是以前练习内功时出了岔子,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自从那件意外发生后,文博知每日都工作到深夜,他需要将陆月楼隐匿下来的许多财物转移过来,同时笼络原本属于陆府的江湖势力,劝说对方继续为通判府效命。 文博知本来不用这般辛苦,奈何原本可以分担他重任的同僚里,荀慎静并不愿意出力,宿霜行倒是愿意,但她近来染上了酗酒的坏毛病,每天顶多能清醒地工作一个时辰。 他将金钱、江湖势力等内容整理成册,禀报给韦念安知晓,后者本来遗憾陆月楼身亡,现在却也觉得,此人颇为可杀。 韦念安只要想到在不知不觉中,陆月楼已经有了如此深厚的势力,就觉得心惊胆战。 对方也是怀有野心之人,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取自己而代之。 当日刚拿到假兵书时,陆月楼还曾提过,说愿意将功劳全部让给自己——韦念安想,若非她当初藏了一手,没让陆月楼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到时候假货送上京去,郑贵人发现不对,一定会对韦念安心生不满,说不定会因此选择扶持陆月楼。 夜色已深,虽然房间外面还有灯光亮着,周围却已经听不到人声。 一身疲意的文博知放下文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准备迎接自己下班后的生活。 就在他走到长廊上时,身周忽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寒意。 文博知立刻转身,一道冷光映亮了他的双眼。 银色的长剑如毒蛇吐信,无比狠辣地刺向文博知的脖颈,全程竟是无声无息,未发出引人注目的动静。 刹那间,一道血花飞入空中。 树枝随着夜风轻轻摇动,带着站在上面的文博知的衣袍也一阵轻晃,他面色微微肃然,手中折扇呈现半张开的姿态。 方才电光石火间,文博知察觉不对,立刻点地后退,同时向后挥出一扇,扇风逼退长剑,并在长剑主人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满园树影微摇,来人一击不中,立刻遁回到夜色当中,撤离得毫不犹豫。 文博知见状,面色更加阴沉。 通判府内明哨暗哨无数,论起防守之严密,整个寿州,大约只有问悲门有资格相提并论,如今却被人潜进了心腹重地。 文博知心想,陆月楼身死为韦念安带来的影响,果然没那么容易轻易消除。 方才那位黑衣人身法剑路都堪称变幻莫测与迅捷无伦,不似寻常江湖人物。 如今暗杀者已经显露行迹,府中各处都陆续传来当当当的巨大敲击示警声,火光照亮天空。 文博知立刻前往韦念安的住处,确认上司的安危。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韦念安的卧室房门大开,此刻一群穿着夜行衣的刺客倒在地上,空气中还飘荡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甜香。 老婆婆手中拿着半柄扫帚,剩下那半柄扫帚都回归了细枝的状态,被打入到刺客们的穴道当中。 韦念安面沉如水。 自从她成为寿州通判以来,已经很久没遇见过袭击之人直接杀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了。 * 全城戒严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永宁府,有些人觉得不安,也有些人并不在意,还有些人,则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既然事涉通判府,问悲门弟子自然要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给自家老大,朝轻岫被唤醒后,干脆披衣坐起,准备给自己煮茶。 徐非曲拿着一盏灯,向朝轻岫走来——她一向忙碌,有时加班太晚,就在思齐斋的厢房中睡下,十分方便应对紧急事务。 朝轻岫一面盯着壶中的水,一面道:“许兄离开江南,也有半个多月。” 徐非曲环顾一圈,感觉在这里煮茶很是危险——旁边的架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各类毒药丸子跟制作毒药丸子的原材料。 她记得那些青色的瓷瓶,放的就是朝轻岫通过云维舟的关系自清正宫那边买来的蛇毒。 蛇毒难制取,更难保存,就算是清正宫这样包罗万象的大门派,会的人也不多,这几瓶药粉据说还是清正宫那边负责给皇室炼丹的一位李横溪姑娘提炼出的,她惯与群蛇共居,在家里时,总会将蛇笼打开,让上门拜访她变成了一件极具危险性的行为,客人须得小心,万一跟李横溪起冲突,可能被毒蛇们当做攻击目标。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2节 因为社交方面存在毒抗上的障碍,导致李横溪朋友十分有限,收入更有限,此次能卖出点蛇毒,也是为了在正式工作以外,多赚点研究经费。 朝轻岫拿到东西后很是高兴,立刻尝试将蛇毒跟仿制的异香“不审”调制在一起,此情此景,让习惯了跟在上司身后的简云明都不由倒退了好几步。 徐非曲:“门主放心,给郜方府的信,上个月就已经送去了。” 朝轻岫微微一笑:“虽说我们已经有所准备,终究难保万一。” 徐非曲:“其实郜方府有师父跟颜大堂主她们坐镇,门主无需太过忧心。” 朝轻岫转身望向窗外。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她的眼眸当中。 虽说寿州与施州相隔甚远,却也在同在江南的天空之下。 郜方府。 此刻正值深夜,街道安静得骇人,道路旁的一间间房舍仿佛一口口沉默地棺材,听不见半点活人的动静。 第277章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 一道黑影鬼魅般从街上急速闪过。 四周无人,在江湖中有“毒性绝刀”称号的吴灭生本没必要全力奔掠,然而在他今日潜进自拙帮总舵,想要干掉几个堂主香主来杀一杀自拙帮的士气时, 却觉得情况很是不对。 作为一个通晓毒药学的杀手, 吴灭生刚刚自侧门潜入, 就敏锐地感觉自己身上多了种奇怪的气味。 一个名字浮现在吴灭生的心头——北臷异香“不审”。 真正的“不审”并没有如此鲜明的气味,所以自己染上的多半只是仿品, 然而吴灭生尝试多次,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除去身上的气味, 其实在染上气味的时候,吴灭生并未被自拙帮的人发现,然而他生性谨慎, 虽然还未确定自己当真落入陷阱时, 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他一掠数丈,毫不停息的奔行了大半个时辰, 感觉身后郜方府的城墙轮廓已经模糊了, 才终于停下。 此地是一片滩涂,滩涂上,栖息着一群野鸭子。 吴灭生纵身掠出, 双臂平展, 轻飘飘落到鸟群当中, 他身法之轻,竟没惊动这群警觉野鸭,偶尔有几只振翅欲飞, 也被他及时用袖风拂落。 他的劲力堪称柔韧若水,那些野鸭重新跌落在地时, 虽然头晕眼花,却并不觉得疼痛。 吴灭生很了解“不审”的效果,知道这种异香一旦沾上,一时半会很难甩脱,于是手掌轻拂,将身上香气缓缓送出,意图熏染周围的无辜水鸟,感觉火候差不多时,猛地一跺脚。 感受到了跺脚的震动,水鸟们受到惊吓,立刻嘎嘎大叫着振翅飞走。 按照吴灭生的设想,水鸟们会带着“不审”的香气飞向四面八方,就算自拙帮有追踪之力,也会因此晕头转向,不知该去何处寻找闯入总舵的刺客。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已经飞入空中水鸟们却一个接一个簌簌跌落,同时发出凄厉的长鸣,一副中毒身亡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吴灭生心中顿时大叫不好。 他已经反应过来,这些水鸟其实也是陷阱的一环,自拙帮那群人猜到沾染了“不审”异象的人会利用飞鸟来模糊追踪方向,所以提前在野鸭子身上下了另一种毒,这种毒素跟“不审”相混合,瞬间就能剥夺野鸭子的行动能力。 吴灭生反应极快,见状立刻转身要走,然后仅仅奔出数步,就如石化办重新凝在当场。 岸边的柳树后,缓缓步出了一名穿着宽袍大袖的读书人,她手中还托着一部书,书的封面上写着《万昌文集》四字。 夜冷风清,许多水鸟的尸体横呈在滩涂之上,这位读书人的态度却像是白日里漫步于自家花园中一样淡然从容,她越是如此,反而月壤吴灭生觉得情况不妙。 来人正是应律声,她很是斯文地向前微一欠身:“吴兄大驾光临,自拙帮有失远迎。今日既然来了,又何必匆匆离开。” 吴灭生冷笑:“素闻应山长大名,如今竟甘愿缩在郜方府,听一个小孩子指派。” 应律声微微一笑:“自拙帮位于江南,自然要遵奉问悲门号令。” 她说话时一本正经,仿佛现任问悲门主不是她家自拙帮帮主一般,与此同时,应律声手中书册无风自起,犹如漫天飘舞的芦花,一页又一页飞向毒行绝刀吴灭生。 应律声坐镇重明书院多年,能让江湖宵小不敢来犯,武功修为自然堪称强横。 吴灭生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气随着纸页向自己袭来袭来,他当即举刀横拦。那些纸张分明又脆又薄,但从应律声手中发出,强硬处竟不下于钢铁。 只听“锵锵”数十声连响,吴灭生手中长刀的刀刃竟被薄薄的纸张硬是撞出了一块缺口。 野鸭栖息之处野草丛生,应律声肩头微微一晃,人已经越过滩涂,距离吴灭生不过数丈之遥,那身长袍广袖的衣衫上竟没溅到半点污泥,连野草也没碰落半根。 吴灭生身形愈发紧绷,他反应不算慢,知道此刻选择躲避,等于是将后心要害卖给敌人,只好挥刀就砍,手中刀光犹如乌云中亮起的一道闪电,刀锋凌厉森寒,刀影中还夹杂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他的外号叫做“毒行绝刀”,毒药自然与内功融为一体,那阵古怪的刀风刚刚触及在吴灭生四周飘飞的纸页,所有纸张表面就迅速变得焦黑。 不远处,应律声宽袍缓带,姿态雍容地抬手屈指,隔空弹了数下,动作急徐不定,优雅美妙,她发出的指风分明无声无息,然而击中刀背时,却可以发出悠长的清鸣。 吴灭生此刻感觉仿佛是有人用铁棍在自己手腕上重重连敲数下,然而以他的功力,真要是有人用铁棍打他,反而不必放在心上。 应律声每点出一指,便向前稳稳走出一步,片刻间,已经向着吴灭生走出四步。 吴灭生知道这是应律声的绝学之一《千劫指》,使用时极耗内劲,一指必比前一指重,若想就此停止然后从头用出,至少也得等待上一刻功夫气息才能调匀,而且一不留神就有走火之虞。 这门武功对内力、佛法、悟性都有要求,即使应律声已经收徒,却并未能将《千劫指》传给徐非曲,她平时也想点拨朝轻岫这门指法,可惜后者与佛法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最后只勉强学了一点运劲的法门,却始终无法了解其中真意。 此时此刻,应律声将自身绝技接连用出,可见自从前往施州以来,悠闲的退休生活让她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此刻吴灭生身前是敌人,身后是河,进退无路,于是干脆不再思考逃离之事,他聚集全力,再度挥动长刀,刀风卷地,周围河水竟随之而起,共同击向应律声。 半空中水流如龙,刀风凄厉,若有人在远处旁观,一定会觉得应律声的处境大为不妙。 然而吴灭生的感觉却很怪异。 自己的对手明明就在面前,刀风也在不断涌向对方,却有种一直在跟空气斗智斗勇的错觉。无论吴灭生怎样攻击,都缺乏击中对手的实感。 只见应律声宽袍飘浮,若动若定,仅仅闪避对方的攻击,却并不继续拼斗。 吴灭生长刀横扫而出,随后以他为中心,荡开一道扇形的光幕。 直到此刻,应律声终于再度点出一指。双方劲力相碰的刹那,吴灭生已然腾身而起,当头挥下一刀。 随风而起的剩余书页于同一时间书页被纷纷击碎。 眼看刀光就要落下,吴灭生的身形却突然清晰起来,他的长刀也跟着凝在空中。 距离丈许之处,应律声保持着骈指虚点的姿态,而吴灭生的头上,也出现了一个剑伤般的血洞。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中写满了不甘与怨毒。 作为一个被六扇门通缉多年却始终逍遥法外的杀手,吴灭生考虑过自己无法得手,却没想到会当真折在郜方府。 ——凭他的轻功身法,若非野鸭高鸣示警,绝不可能轻易被人看出行踪,而凭他这一身毒功,除非应律声这样内功精深且自幼修炼佛门正宗武功的高手,交手时也必然多有顾忌,很容易让吴灭生找到逃生之路。 应律声神色宁定地望着吴灭生渐渐被河水淹没的尸体,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解决这位后,自拙帮将滩涂包围起来,并派人在河水撒入大量硫磺白矾等物,免得吴灭生死后,他身上的毒性流入水中,对郜方府周边的生态环境造成影响。 三日后,吴灭生死于应律声之手的消息在信鸽的接力赛飞下被顺利传入了永宁府。 ** 通判府被攻击跟自拙帮总舵被攻击两件事相距极近,自然很容易被人混为一谈,让人觉得江南武林正在遭遇其它势力的袭击。 韦念安之前就心生怀疑,听到消息后更是有七八分把握,觉得事情其实是容州那边做的。 ——考虑到在容州那群人眼里,整个江南就是一个巨大的红名聚集地,再加上孙侞近手下太多,成分过于复杂,所以连他们自己人此刻都有些疑虑,猜测近些时日的纷争的根源可能是哪位同僚正在为恩相分忧解难。 而且韦念安的想法有一半是对的——前段时间,容州那边当真遇见几次严重袭击,损失相当巨大,险些连内部势力的稳定都保持不住,左文鸦跟薛何奇两人倒还勉强能够保持稳定,没有立刻走到内讧的老路上。他们彼此一碰头,调查了下资金流向,立刻对韦念安生出怀疑。 虽然薛左两人的消息也算灵通,可某些太过隐秘的情报还是无法得到及时的更新,他们虽感觉到资金跟寿州官府那群人有些关系,进而怀疑到韦念安头上,却并不知道,陆月楼被杀之后,许鹤年已经默默转移到朝轻岫麾下效力。 容州怀疑韦念安对已方下手,也立刻还以颜色,趁着韦念安那边局势不稳,想要威胁对方的人身安全。 朝轻岫既然说了愿意为韦通判出谋划策,此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她一面帮忙稳定永宁府情况,表达了决不允许容州的人来此撒野的决心,同时也没忘记向韦念安献策,建议对方重点攻击薛何奇的势力,同时放过左文鸦,也好引起容州内乱。 在向韦念安献策时,简云明当然如影子一般跟随在侧,他听着上司真诚的意见,感觉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好些,也让他进一步意识到当日岑大哥将门主之位交给朝轻岫,究竟是一件多么明智的决定…… 第278章 江南的消息正雪花般送入都城定康。 丞相府中的幕僚们近日心情十分惆怅。 按照孙侞近的想法, 他并不预备现在就跟寿州起冲突,但薛左两人好像有自己的节奏,竟莫名奇妙地跟韦念安斗了起来。 孙侞近派人去问的时候,薛何奇与左文鸦两人都表示是寿州那边先动的手, 自己只是被动防御。 丞相大人颇为头疼, 就将麻烦丢给幕僚们处理。 唐如化作为唐门出身且深受主君信任的幕僚, 不断阅览着容州那边送来的资料,一时间只觉困惑不已。 韦念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稳住寿州局势, 她失心疯了非要跟容州过不去做什么? 还有问悲门, 一直肩负着武林正道的责任感, 出人出力帮着抵御来寿州作乱的外地高手,想来韦念安就是吃准了朝轻岫性格仁厚侠义,才会选择借她之力, 与对手抗争。 唐如化当然知道朝轻岫擅长查案, 但擅长查案不代表她懂得该如何蛊惑人心,至于为什么觉得此事是问悲门被韦念安利用, 则是唐如化基于对正道人士一贯的了解所得出的结论。如果换个评价目标的话, 倒是具备很强的正确性。 再不想跟寿州起冲突,在韦念安主动挑衅的情况下,唐如化也不能要求薛左两人, 只能让这二位自己注意, 见好就收。 写完给容州的回信后, 唐如化又去处理其它事情。 丞相府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判断消息的重要性也是幕僚的责任,今天, 唐如化就得知了一件事——许家十一郎离开江南,准备返乡, 途中经过定康。他入京后,毫不掩饰自己纨绔公子的本质,到处撒银子请客,很快就结交了不少好朋友,连丞相府这边也曾派人去结交过。 其实京畿一带的巨富要首推华家,这家人因为之前曾与皇室联姻的缘故,在朝中名声更为响亮,可不二斋贯通南北,许家人也有许家人的风采。 加上许鹤年毕竟来自江南,而且久在陆月楼身边,跟他打好关系,就算不能探听到江南武林的消息,谈一谈做生意的经验也不坏。 不过许鹤年性子外松内紧,平日里并不刻意与人谈论武林中事,好在他爱好葡萄酒,偶尔喝多之后,才会漏出几句口风。 从探子们得到的情报看,许鹤年似乎很为陆月楼的身故感到惋惜,可别人若是追问下去,他却像是惊得酒醒了一半,立刻闭嘴,再不肯谈论一字半句。 唐如化看着情报,微微沉吟,在纸条上写下“继续打探”四字。 * 这一日,逐渐沉迷于定康繁华的许鹤年又在酒肆中摆了宴席,他并没有派人将酒楼封住,只许自己跟自己邀请的客人进来,而是在酒肆门口设下纸笔,无论是谁,只要能以一首诗词相赠,就可以入内随意饮宴。 许鹤年让店家准备了许多菜肴供客人取用,自己的吃食很质朴,面前只有一壶酒,一碗鸡汤煮的萝卜,还有一小碟煎肉而已——肉是鸭肉,油则是海鱼的鱼油,这道煎肉表面只抹了海盐,再加少许茴香。 在炖煮为主的大夏,煎肉的确不大常见,多在北地流行。 几名女郎看见许鹤年自斟自饮十分有趣,也要了一份相同的菜肴。其中有一位女郎看着颇具英气,正是拏云军指挥使程白展的女儿程清英。 因为父亲的缘故,她身份贵重,去哪里都免不了被人拉拢,倒是在这边,许鹤年并不刻意与谁结交,大部分时间只是纯粹吃喝玩乐而已,反而让许多人觉得轻松。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3节 许鹤年正与新结识的人喝酒时,一位年轻公子带着数位同伴走了进来,这名公子的容貌不过中上而已,衣服也不算太过华贵,然而举止从容,气度雍容,与旁人迥乎不同,他身边那些同伴,有的英气勃勃,有的俊美倜傥,此刻却仿佛只是随从而已。 之前的程清英一眼瞥见对方,神色微敛,在几位同伴的遮掩下,转身走上了二楼。 年轻公子的到来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此刻已经有人让座,那位公子却道:“不急入席,得先谢过请客的主人。”他一眼看到许鹤年,向他微微点了下头,很是矜持地道了句,“叨扰。” 许鹤年心中微动,却并不过去,只是遥遥拱手回礼,笑道:“兄台自便,此地人多,在下就不招呼了。” 那位年轻公子笑笑,也没去通报姓名,自顾自赏玩其他人写的诗词,偶尔饮一杯酒,随口点评几句,许鹤年只听身边人喊他“二公子”或者“陈公子”。 许鹤年将视线从那位年轻公子身上移开。 他没去问对方的身份,不过许鹤年相信,早则今天,迟则数日之后,一定会有人主动将消息送到自己面前。 自从进京以来,许鹤年除了顺路查一查家中买卖的账目、为母亲跟兄弟姊妹们挑选礼物,剩下的就是宴饮游玩,他性格开朗,出手豪阔,很快就认得了不少酒肉朋友,那些人舍不得这么个有钱又豪爽的少掌柜,苦苦挽留许鹤年,让后者预定好的启程日期因此一拖再拖。 许鹤年也确实值得旁人挽留,他出身大富之家,很有些斗鸡走狗的本事,甚至能让鸡犬配合起来表演,而且鸡犬的行动间甚至可见阵法之形。 某位新与许鹤年结识的世家子不由感叹:“足下不愧是不二斋许氏的人,连游戏也玩得比咱们精致。” 许鹤年却摇头:“家母从不肯纵着孩子们胡乱玩耍,只是我们几个年轻些的姊妹弟兄们闲时不爱读书习武,反而凑在一块变着法地去淘气,大家集思广益,才折腾出了这些玩意。” 不少人眼馋许鹤年的斗鸡与走犬,很想花钱买下,最后甚至叫到五千两银子的高价,就在众人感叹着许鹤年的生意天赋时,这位少掌柜有大手一挥,很干脆的将鸡犬送给某位刚认识不久友人。 不二斋中自有巡养动物的熟手,斗鸡跟走犬的成本其实并不高昂,却让他获得了一个赠人五千两礼物的名头。旁人更因此大肆夸奖许公子的慷慨,并为听到故事心动,产生了买点同款商品来看看的念头,直接拉动了不二斋的动物销量。 类似的事情还有许多,本来很多人都觉得觉得许鹤年进京,除了查账游玩外,肯定有着打探京中消息的目的, 现在则是认为,许鹤年进京多半也负担了帮着本地商行做大做强的任务——毕竟自他出现以来,周边不二斋的营业额就直线上升。 许鹤年非常勤快地外出游玩,数日后,在一次以踏青为主题的饮宴中,他又与那位陈二公子碰面。 数次相见中,许鹤年都没有表现出主动结交的意愿,那位陈二公子反而像是起了点兴趣似的,走来与许鹤年说起了话。 一个好奇,一个爽快,两人很快聊到了一起,他们不谈朝野之事,只说各地风土人情。 许鹤年没有去陆月楼身边时,曾随商队走过许多地方,也听各地掌柜说过许多故事。 陈二公子对那些故事很感兴趣,两人一直聊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告别。 一位世家子走过来,笑:“许兄讨人喜欢,连二公子也高看你一眼。” 许鹤年发现跟自己说话的人乃是一位侍郎的公子,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怎么连你也直接喊他二公子……” 那位世家子微笑不语。 许鹤年沉吟片刻,随后“啊”了一声,面露了然之色,拱了拱手:“多谢兄台提醒,许某明白了。” 当今天子宫中曾有一位陈贵人,他很喜欢陈贵人,可惜这位贵人寿岁上有所不足,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并在去世后被追封了皇后。 被追封的陈皇后生前只育有一子,那位皇子正好在家中排行第二,不过因为老大早逝的缘故,算是天子年龄最大的孩子。 二皇子跟其他年长些的姊妹弟兄们一样,都与孙侞近走得比较近。 据说二皇子是个十分恬淡无为的人,个人资质只算中上,更可惜的事母亲已经不在,平时并不像王贵人跟郑贵人的孩子那样跟皇帝亲近。 虽说谁也不觉得殷二殿下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但他到底是皇帝亲子,能够与他结识,对于商业世家而言,也不是坏事。 许鹤年:“我得回去打探打探,看看这位二公子喜欢什么,若他也能喜欢不二斋的东西……” 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完,不过众人都很明白,许鹤年看中的绝对是殷二的带货能力。 民间一向喜欢追捧贵人们的吃穿用度,擅长赚钱的许大掌柜就很注意收集各类御膳方子,哪怕做出来的菜肴味道平平,也能卖出好价格。 方才的世家子哈哈一笑,道:“那就祝你财源广进。” 许鹤年也跟着笑。 他结交殷二,卖货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受朝轻岫之命,打入本地社交圈子内部,为对方前来定康做好准备工作。 第279章 在离开江南前, 许鹤年曾经跟朝轻岫徐非曲等人讨论过殷家几位殿下的性格。 眼下宫廷内的情况泾渭分明,主要是以王、郑两位贵人以及她们的孩子为主。其中王贵人在皇帝登基前就随侍在侧,是后宫内资历最深之人,她亲生的孩子只有殷三、殷五两位, 但殷二、殷四、殷六、殷七平常也都很受王贵人照顾, 对她来说, 也算半个亲生儿女。 至于郑贵人,则有十四、十六、十九三个孩子, 最大的刚刚十五岁, 眼看就要成熟懂事起来, 进入储君之位的竞争当中。 郑贵人举止低调,加上王贵人在前,多年来, 竟没人发现, 她同样变成了未来太后的有力人选。 其他零散的皇家子女要么老老实实过日子,要么在郑王两人中找一方依附。当然还有殷二这样, 看似依附王贵人, 实则存在感十分微弱,整体充满了挂件色彩的凑数份子。 许鹤年还在江南的时候,曾经就殷二是否关于真的恬淡无为产生了一点分歧, 其中朝轻岫的态度是, 即使殷二不是一个恬淡无为的人, 作为一名缺乏家族势力支持自身能力也不出众的皇子,考虑到抢皇位之事的风险过高,成功率又太低, 换做她,说不定能表现得比殷二还恬淡无为。 许鹤年觉得“说不定”三字就很有神韵, 含蓄地表达了朝轻岫在此类境况下的另一种选择。 他放下酒杯,眼角的余光扫过殷二乘车远去的背影,觉得是时候按照朝轻岫的计划透露点风声出去,引动旁人对寿州的怀疑。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朝轻岫,也正在盯着书房内的棋盘。 朝轻岫下棋时,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美好的事物,她看了桌上的残局许久,末了轻轻放下了一子。 徐非曲从棋盘旁路过,偶尔瞥了一眼,霎时间心跳微微加快了一瞬。 黑白厮杀,风云变幻,天下的局势,又不知在被多少只手掌暗中搅弄。 * 定康城似乎永远都是繁华而热闹的。 如果一个人只去过永宁府,大约会觉得天下最繁荣的地方莫过于那座陪都。然而与定康相比,永宁便瞬间黯淡了下去,这里街上的行人甚至有一种别处很难具备的矜贵之色,好似住得离皇宫近一些,就能沾染上大夏皇族的气息。 站在旁观的角度上,定康的繁华与热闹当然令人感到愉快,但作为需要从每天发生的各类大小事件中提取有效情报并琢磨出合适的利用方法的人,丞相府的幕僚们则为此深觉头疼。 唐如化按着自己因为疲惫而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正在考虑要不要用蝎子毒泡茶喝,说不定能起到以毒攻毒的良好疗效。 最近一段时间,丞相府中得到的情报数量呈现出明显的增长趋势,其中许多都有许鹤年的名字。 虽然许鹤年出现的频率很高,但无论是酿出了特别难喝的葡萄酒,还是一掷千金用东海那的珍珠煮茶——据说这道茶汤方子名叫“珍珠奶茶”,是许鹤年以前从某位江湖异人手中得到的——都并不值得过分警惕,唯一让人稍微在意的,是这位少掌柜又双叒叒提升了不二斋某些商品的销量。 虽然许鹤年的敛财能力令人羡慕,不过他赚钱之余,也从没忘记各处打点,往各个势力中分送礼物,再加上许大掌柜声名在外,连华家都不去在意不二斋抢生意的事情,其他人更加不想为难这位少掌柜。 丞相府书房中,一位幕僚道:“虽然不二斋京中有买卖,许无殆却并不往这里派儿女,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许家的孩子来此游玩查账。只是许十一郎更出风头些,玩心又重,不似他家年长些的那几位一样稳重,才总被咱们注意到。” 另一位幕僚笑道:“我倒不这么想。” 之前那人好奇道:“不知有何高见?” 幕僚:“他哪里是玩心重!派去的人听其口风,似乎是因为在江南没做出成就,干脆努力拉动一下定康一带的营业额,免得亏得太惨,让大掌柜责罚。” 众人闻言,再联想到许鹤年近来的许多行动,一时间都觉有理。 还有人道:“其实近来有咱们的探子注意到了一些事情,这位许家的十一郎虽说对谁都不失礼,却不肯与郑贵人那边的人走得太近,之前程家大小姐想回请他,派人送了几次帖子,都被婉拒。” 唐如化皱眉:“这又是为何?” 从许鹤年的表现看,那已经不是不肯走得太近,而是在刻意疏远。 唐如化敲了下桌子,叮嘱:“此事看着有些奇怪,记得让手下人多多留心”。 其余幕僚赶紧应声称是。 许鹤年的履历是公开的,此人曾为陆月楼卖命,陆月楼死后便收拾行装准备回家,而众所周知,陆月楼是韦念安的结义弟弟,算是郑贵人的党羽。 丞相府的幕僚们开始是怀疑陆月楼待许鹤年不好,导致许鹤年与韦念安之间的关系也格外疏远,进而牵连到了郑贵人——这个猜测刚出现的时候,就得到了许多幕僚的质疑,毕竟很多人都觉得,许家的少掌柜们应该更会表现得更加审时度势一些。别说因为与陆月楼之间的旧怨牵连郑贵人,以许鹤年的性格,就算陆月楼当真对他不好,恐怕都未必会因此而对韦念安不满。 后来有人查得许鹤年曾去郊外寺庙为陆月楼做过法事,类似的猜测便更少了。 从许鹤年做法事时的情形看,他多少念着点故主。 可他既然心念故主,又为何疏远郑贵人? 此类情报递到唐如化手上时,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伍识道传来的消息。 陆月楼的案子就是伍识道处理得,对方结案结得很有丞相府的风格,一看就知是在找理由敷衍。 唐如化深知伍识道是个官场老油条,曾怀疑过对方是有意糊弄上司,才暗中传信来定康,表示最近永宁府情况不对,必须低调行事,免得打草惊蛇,无法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然而唐如化现在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越是像伍识道这样这样油滑的人,对当前情势往往有着越为敏锐的感知能力。 唐如化知道陆月楼是被韦念安所杀,再联想近来收到的情报,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猜测——韦念安杀害陆月楼的理由让许鹤年觉得不满,所以他才会刻意疏远郑贵人一党。 一念至此,唐如化忽然心跳如鼓,立刻调了案卷来看。 宰相门房七品官,虽然唐如化身上没有六扇门的职衔,可他为孙侞近办事,任何时候,只要想看卷宗,自然有亲近丞相的捕头将东西送来。 唐如化将卷宗逐字逐句看过,目光停在一个词语上头,他轻声念出:“墩山……” 他立刻想到一件事——王家老宅,不是就在墩山当中吗? 陆月楼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在去过墩山之后就撒手人寰,实在显得情况诡异。 唐如化相信,如陆月楼那样深谋远虑擅长自保的人,绝不会因意外身故,也不可能是被别人害死,否则通判府必然会为其报仇,所以他的死必是韦念安刻意为之。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唐如化的心中升起——莫非陆月楼当真在墩山有所发现,韦念安除掉他,其实是为了灭口。 唐如化豁然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多时,额头上就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并非他多思多虑,实在是越想越觉得此事很有可能。 毕竟若非是韦念安为了灭口,陆月楼根本没有必死的理由。 仔细想想,就算陆月楼近年来势力有所膨胀,已经让韦念安心生忌惮,然而真想除掉自己手下,韦念安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干掉,这样做,岂不明着告诉那些忠于陆月楼的人,事后应该找韦念安报仇。 作为一个对各方人物都有充分了解的幕僚,唐如化想,按照那位通判的性格,肯定会先软刀子割肉,一点点削除陆月楼的羽翼,最后再视情况选择要不要送人上死路。 击杀得这样仓促,倒像是出现了某种意外,逼得韦念安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非陆月楼拿到了墩山内的宝物,又想私自昧下,韦念安有什么理由现在就干掉他? 唐如化又觉紧张,又觉得激动,既然生出疑心,自然得想法子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停下脚步,对手下一字字郑重叮嘱:“近来多多注意那位许家十一郎的动向……” 手下虽然不解,还是躬身称是。 或许是因为许鹤年身上不二斋少掌柜还有陆月楼下属的痕迹太重,唐如化在思考陆月楼的死因时,全程都没考虑过江南还有一个叫做问悲门的势力。 当然他也的确不容易联想到问悲门,毕竟朝轻岫行事低调,从未在陆月楼的案卷上留下过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 对丞相府的暗探来说,打探许鹤年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作为一个经常出门玩,也乐意请客的人,许鹤年身边总围绕着许多新朋友,那些朋友有些来自官宦之家,有些则是富商的儿女,甚至还有瓦肆中说书弹唱的优伶或者某个恰巧在街道上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的路人。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4节 只要对方看着跟郑贵人没太密切的关系,许鹤年都乐意与人说笑几句。 今日金鱼门街卖烧肉的章家的女郎摆了赏花宴,宴席上请了个古琴上的大家。因为章家跟不二斋有生意来往,常向后者供货,加上许鹤年素好雅乐,便被新结识的友人们拉来赴席。 第280章 不断有人跟许鹤年敬酒,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面上很快就泛起微红,话题也开始有些漫无边际。 席上有人聊起了江南,又提到许鹤年曾在永宁府待过许多年, 于是好奇打听:“许公子, 江南一带可有什么好景致没有?” 许鹤年就顺着说了几句江南风光, 众人赞叹之余,又提起江南的武林人士, 然后话题就慢慢牵扯到了陆月楼身上。 有人开口:“听说那位陆月楼陆公子, 是许公子的好朋友?” 听见旧主的名讳, 许鹤年明显怔忪了一下,随后微微笑道:“其实我与陆公子并不亲近,亲近他的人, 如今都还留在永宁府中。” 他说得很含蓄, 席中不少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菜饮酒。 从表面看, 似乎是陆月楼不放心这位少掌柜, 所以不让许鹤年参与机密事务,导致他在陆月楼身死之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江南, 然而仔细想想, 却又能从他的话里品出更深的意味——许鹤年与陆月楼不亲近, 但世上总有与陆月楼亲近的人,那些陆氏心腹如今都处于暂时监禁的状态,无法从永宁府离开。 许鹤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他很清楚,自己在宴席上说的话很快会原原本本流传到某些人的耳朵当中, 然后在那些人的揣测推敲下,逐渐变成另一个模样。 但他甚至没有说谎。 许鹤年回想出发前朝轻岫的叮嘱与布置,除了感佩新主君的信任之外,也不由有些心惊——门主的布局素来不动声色,比如这一局,就算她成功挑得孙侞近那边生出对永宁府的疑心,别人都未必能猜到她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 再比如陆月楼的事情,恐怕连死者、杀人者,还有作为上司的韦念安三方,都还以为事情发生的原因是同僚间的仇恨、上司工作安排时的不严谨,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 一坛子酒差不多喝完,琴曲也弹尽了,许鹤年最后还吃了些章家的烧肉,味道确实很好,他当场夸赞了几句,还表示要给家人都买了一份。 数日后,在章家烧肉的销售额度直线上升的同时,包括许白水在内的许家人,都收到了来自许鹤年的诚挚关怀,部分还回赠了礼品。 大夏的物流业受地理距离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为了送点吃的如此费钱费力显然不是一件合算的事情,但考虑到这样做的人是许家的孩子,一切又都正常了起来。 许鹤年身边竟无人曾怀疑过,他是否接着送烧肉的机会送了点消息出去。 定康永远是繁华的,然而这座城市的繁华总能让人联想起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散发着一种只可远观的虚幻之美。 富贵权势像是一席华丽的裘衣,遮住了所有天子不愿被人看见的疮疤,遮住了所有黑暗、压抑、绝望的喊叫。 然而总有些带着鲜血的声音能传递到天子的眼前——章家的赏花宴后的又过了大半个月后,京郊处发生了一件命案。 定康是全大夏花鸟使最密集的地方,哪怕死的人是威定公或者孙侞近,都有足够的人手负责,可今次情况却不一样——身亡之人,是一位皇子,而被牵扯到这件命案中的,还有一位指挥使的女儿。 消息传到宫中,天子愕然大怒,原本打算将整件事交给卓希声处理,奈何卓希声前段时间恰好出京去北地查案,一时半会实在赶不回来。 朝堂上,大臣们吵吵嚷嚷了一通,各抒己见,奈何谁也无法用道理说服对方,导致判案人选依旧悬而未决。 孙侞近当然竭力推荐自己的门人,却遭到清流一脉的坚决抗议,最终御史甚至提议由威定公亲理此案。 威定公:“……” 他倒是不介意多加点班,只是按照皇帝的心意,并不愿意让司徒元插手这件跟皇子死亡有关的大案当中。 天子虽然不擅长治国,却很懂得制衡。 恼怒之下,天子甚至想要召回卓希声,却被所有人联合劝住,连孙侞近都一脸诚恳地表示,北地的案子也极为重要,卓大人不可轻离。 被抢了台词的清流闻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附议:“……正是。” 卓希声回不来,别的人选又定不下,天子被吵的头昏脑涨,干脆拂袖而去。在返回后宫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感叹,觉得同属大夏疆域,江南一带为何就没有那么多麻烦?难道是那里的花鸟使格外擅长查案,还是说江南民风淳朴,格外懂得不给官府添乱的道理? * 与距离案发地点近所以消息通畅的京畿周边相比,问悲门又过了些日子,才终于知道定康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收到消息姜遥天带着信赶往思齐斋,一见面便立刻回禀:“京中出了大案。” 朝轻岫听说此事时,只是扬了下眉,笑道:“定康不总是在出大案,好在丞相大人擅长结案,任凭什么为难的事情,落到他手上,只消动上几板子,就能尘埃落定。” 姜遥天:“……” 她觉得自家上司对孙侞近的评价总有一种诚实的微妙。 就在此时,姜遥天又听朝轻岫问:“不知死的是哪位?” 姜遥天:“是七皇子。”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点了下头:“原来是他,我记得此人不算一位有权势的皇子,与皇帝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她说得不错,在皇帝的诸位儿女中,殷七是行事相对跳脱的一个,这样的性格,小时候还能说是顽皮,如今已经算是顽劣了。因为身份贵重,殷七做事难免比较张扬,算是继承人选中声望值最低的一位。 姜遥天皱眉:“虽则如此,到底是一位皇子,而且京中骤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朝轻岫说话时的语调舒缓且轻柔:“也算不上骤然。”又道,“其实京中局势本就足够险峻,早就呈现一触即发之态。这时候,只要有人按耐不住,在旁轻轻推一下,原本的平静便能毁于一旦。” 姜遥天叹息:“的确如此。” 她能感觉到局势的千疮百孔跟摇摇欲坠,之所以依旧觉得生活平静,不过是因为问悲门远在江南。 姜遥天:“不过此事不止死了一个皇子那样简单。七皇子去世时,正跟友人们在京郊别庄中游玩,当日指挥使家的程清英程姑娘也在那里……” 她汇报时,担心自己解释不清,干脆将收到的文书递到朝轻岫手中。 那座被死者选中作为案发地点的幸运别庄名叫松友山庄,本质上是皇家的炼丹之所,因为负责管理别庄的人来自清正宫,所以属于比较正规等闲不往丹药里添加水银的那种。 对此朝轻岫颇感遗憾,然而大夏既然有武林人士存在,各种灵丹妙药定然不少,大门派的底蕴尤其深厚,流传下来的丹药虽然不能让服药者长生不老,却可以够延年益寿。 比如清正宫,平日为皇室炼的就是紫参保元丹——当今天子从登基起便不知保养,加上资质平庸,无法静下心修炼内功,哪怕有高手帮忙疏通经脉,也只练出了一点浅浅的内力,若用侦探系统的标准衡量的话,皇帝的战斗力约在四十上下。 这样的战力值其实还算不错,换到普通帮会中,绝对能混个中小头目的身份。 奈何皇帝并不甘愿止步于此,他舍不得皇位带来的权势享受,无视之前那么多同行的平均年龄,一门心思地希望可以依靠外力来让自己保持健康,并乐观地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成功。 平日里,天子除了让清正宫等比较受朝廷信任的大门派帮自己炼丹外,也没忘记面向整个江湖求贤纳士,期盼能遇见靠谱的高人。此类举措虽然遭到许多大臣的反对,却也有许多大臣乐意帮忙,表示当今天子乃千古难逢的圣明君主,只要能让皇帝千秋万载,加一点税收不算什么,只要天子延寿后可以励精图治,绝对能够补上之前的成本。 问悲门的库房中也有三瓶清正宫送来的紫参保元丹,朝轻岫曾经见到过,还拿出来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些丹药疗伤养气祛毒的效果都不错。想要再往上找,就是玄真绛霞砂那一类可遇不可求的神药——作为丹药拥有者之一的朝轻岫,显然不打算将东西进献给天子,就连孙侞近等人,无论嘴上说得如何好听,并借此机会聚敛了多少钱财,等到当真找到了神药的时候,也肯定希望留着自己服用。 皇帝一面被孙侞近等人描绘出的大饼所诱惑,一面也不忘督促清正宫一类的大门派提高炼丹的技艺,他往松友山庄中派了高手,又找了靠谱的医师驻扎其中,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心愿得偿。 松友山庄距离定康不远,周围山明水秀,很适合踏青。 可城外的风景太好,对城内的年轻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残忍。因为治安问题,京城贵胄之家的儿女一般不敢随意外出——大夏到底是个高手横行的世界,诸位殿下在外行走时难免会遇见不将官府放在眼中的侠客,官府很担心那些豪强会依靠减少人数的方式,帮天子降低皇室子女的支出。 所以相较而言,松友山庄就是一个相当合适外出散心的场所,庄内有大内高手、有清正宫高手、有六扇门的高手,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山庄客人的安全性。 七皇子当然也这样想。 第281章 被害人的想法很美好, 可按照文艺作品的一贯套路,越被强调不会出事的地方,越容易出现各类纰漏。 看着文书的朝轻岫想,如果换做在信息时代徜徉过的现代人, 肯定会懂得出门在外不该立的flag绝不出口的道理。 可殷七不懂, 所以在他信心满满地跟一群小伙伴去游玩的当天傍晚, 被发现死在居住的小院子的门口。 他当时穿着松友山庄杂役弟子的衣服,还带了杂役弟子的佩剑, 只是那把佩剑穿透殷七的胸膛后, 并未被收回到剑鞘当中。 虽说世界上每天都有凶杀案件发生, 但毕竟这回死的是皇帝的儿子,嫌犯很快被花鸟使缉拿归案,对方是一个叫做程清英的姑娘。 程清英出身很好, 她是拏云军指挥使程白展的独女, 殷七一直想要拉拢她,到了松友山庄后, 也常常过去纠缠, 后者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避而不见。 据说那天下午殷七本在跟友人们宴饮,同时想找机会与程清英交谈, 却发现自己的目标根本不在席上, 于是也找了借口离开, 出发时还换了身掩人耳目的仆服装,这也是他身亡时为什么会穿着杂役服饰的原因。 也因为这一点,六扇门事后不得不将程清英暂时看押起来。 落到朝轻岫手中的资料不但包括了案卷的大概信息, 还包括程清英被逮捕后的口供。 她看着嫌犯的供词,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 定康。 如今正是冬末春初时节, 许多年轻人在城里待得无聊,便呼朋唤友,便借着交友读书的名义,一齐跑来松友山庄打发时间。 因为出门的人很多,当中还有自己的朋友,所以程清英在接到邀约时,就没有防备,等抵达郊外时,才发现近来一直纠缠自己的殷七殿下竟然也在其中。 殷七看见程清英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嚣张且略带恶意的笑。 对峙到今天,在殷七心中,借由程清英拉拢程白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虽然兄姊们都没有因此责备他,他还感到了一丝被臣属轻视的愤懑。 ——要是换了三哥或者五姊那样名声更好的人过来,程清英还会一直保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吗? 看见殷七不怀好意的笑容时,程清英面色微沉,立刻就想走。 可大家才刚到山庄,谁都不想立刻回城,而独自一人打道回府又不够安全,程清英只好留在山庄当中。 她想找相熟的女郎们说话,可华家那几位刚好有事,而殷七又见缝插针地凑过来,非要与程清英交谈。 殷七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若非周围人多,恐怕已经会直接撕破脸。 这位殿下露出骄矜的神色,道:“我想请程姑娘去宫中赏花,程姑娘一定不会不赏脸罢?” 程清英:“父亲说我近来学业上有所荒废,不许我” 殷七:“管得再严,你今天不也来了松友山庄吗?”他瞧着程清英,道,“难道是瞧不上孤的邀请,不肯” 程清英:“今日出来这一回,已经是家父宽纵,回家后就要收心读书了。” 殷七:“能出门一次,就能出门第二次,” 程清英不止跟华家大小姐是朋友,与其他年轻人也颇相熟,边上的小伙伴们见到这边情况不对,立刻有人过来打圆场,努力岔开话题。 殷七神色愈发阴郁。 程清英赶紧抽身闪人——她到底是臣属,总不能当众与殷七打架。 上午人多,程清英还能勉强应对,但按照原先的计划,下午时众人都是一拨一拨分开活动,直到晚上才会重新凑在一块赏月。 她实在不想继续与殷七纠缠,于是就找了借口远离人群,前往少有人来的观心池附近躲清静。 观心池位于松友山庄西院的东北角,距离东院很近,程清英又担心独处不够安全,就特地请了山庄中以前就认识的友人相陪。 两人一直在观心池待到傍晚,友人要回去喂蛇,程清英虽然不忍与对方分离,却记得今日正是十五,从京中来的一众年轻人约好了要去十里同光亭临水赏月。 虽然有遇见殷七的风险,不过华家江家的几位姑娘也都在场,其中华大小姐脾气颇为暴烈,殷七当真表现得太过分,她肯定有胆子跟对方吵架。还有江家姑娘,在官宦人家里,她家算是武林背景比较深厚的一支,虽然受到修炼时间的限制,家传拨云掌火候未到,只能将人打疼却很难将人打伤,属于不利于实战却很适合解决年轻人矛盾的程度。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5节 程清英前往十里同光亭的中途就被赶来寻找自己的山庄弟子告知,在一刻之前,众人穿花拂树,慢慢往亭上走,结果刚走过一个转角,就在石板路上发现了殷七尚且温热的尸体。 当时一位叫做耿百重的年轻人被尸体吓得大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吓得面色惨白,当夜回去后还发了烧,病倒现在都没有出门。 另一个跟耿百重不大对付的年轻人王采尔咽了咽口水,难得没有嘲笑耿百重的失态。 毕竟他自己也被吓得不清。 不止这几位跟殷七相熟的郎君,就连跟殷七没怎么打过交道,且一向胆大的华家大小姐,表情都很不好看,显然已经开始考虑殷七死后会造成多么大的风波。 听说过江湖上的险恶,不代表他们当真见到过战斗与尸体,尤其是还是自己认识人的尸体。 有幸围观了七皇子尸体的众人经过短暂的慌乱后,理智终于回笼,开始商议该怎么办,最后的结论是立刻派人通知官府,同时迅速展开调查——这也并不麻烦,因为一块来松友山庄的年轻人里,就有一位正式花鸟使齐如酌,以及一位副使李不为。 两人经常来往定康与松友山庄,算是肩负着保护其余人安全的任务。 在发现尸体时,作为专业人士的齐如酌的表现也没比别人好多少,可能是因为被迫加班带来的刺激,他当场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第一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思维与行动能力,开始组织善后工作。 齐如酌一一点人,发现此刻唯有程清英不在,于是跟几位在旁服侍的山庄杂役弟子一块前去找人,没走多远就遇见了正往陈尸地点赶的程清英。 没过多久,十里同光亭处的混乱吸引了不少驻扎在此的大内高手,为首的就是卓希声同族侄女、清正宫弟子卓一川。 卓一川家学渊源,又师出名门,做事还算靠谱,她派人看管陈尸现场,同时一一询问众人口供。 在交代完自己案发当日的经历后,程清英几乎是迷茫无措地被花鸟使关押进了大内监牢。 监牢阴暗寒冷,不见天日,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油灯,好在程清英没有被强制换上囚服,加上她以前曾被父亲送去清正宫待过一年,虽然说不上会武功,总学过点吐纳养气的法子,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因湿冷生病。 最开始,程清英觉得自己不会有事,毕竟事发之时她虽然没有去前头宴饮,却并未一人独处——松友山庄分为东西两院,由于山庄的管理者始终无法杜绝京中富贵人家的儿女上门玩耍,干脆将游乐场所跟炼丹场所隔开,东院负责炼丹,西院用来招待客人。 其中东院许多都是清正宫的弟子,其中就有程清英的熟人。 程清英告诉花鸟使,自己平日里功课甚严,难得出门一趟,自然想跟旧友见一见面,而她的旧友就是住在东院饲养毒蛇的弟子李横溪。 李横溪与众蛇同室而居,甚至衣服上都绣着毒蛇纹路,看着很有些诡谲之气。程清英知道殷七此人色厉内荏,若是发现李横溪在旁边,多半不会有胆子再来纠缠自己。 两人许久未见,一直聊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从时间上来说,绝对不具备作案的可能。 李横溪回去喂蛇,程清英则前往十里同光亭,刚走到半路,就听说殷七身亡的消息。 当时程清英微觉不安,因为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殷七在被害前,曾流露过要来找自己的意思后。 没等被捕,程清英当场就跟其他人说了自己的经历。 知道程清英下午跟李横溪在一起的消息后,在场的两位花鸟使齐如酌与李不为即刻动身,亲自带着一众山庄弟子前往东院,想要将人证找来,进一步核对信息。 齐如酌抵达李横溪的住所前,一点不给面子地直接抬脚踹开大门,在他身后的李不为等人看见门内情况的时候,都有些愕然——众人清楚看见,在破门之时,证人李横溪已经死去,身边还散落着一条又一条被砍成两段的蛇尸。 李不为立刻过去检查,确认了李横溪跟她养的蛇尽数身亡,前者心口中剑,伤口很平整,没留下任何特别的痕迹,只能判断凶手学过武功。 消息汇报上去后,六扇门官员们为之深深叹息。 老捕头们叹的倒不是又多了一个被害人,而是作为一个武侠科技树点得五花八门的世界,“学过武功”这条线索有跟没有一个样,完全无法起到锁定嫌疑人的作用。 第282章 李横溪身死后, 程清英立刻陷入到非常艰难的境地里。 她原本就跟七皇子本来就身具嫌疑,如今人证被杀,更是立刻陷入到非常不利的境地当中。 * 朝轻岫细看案卷记录的时候,许白水也凑近看了几眼。 许白水猜测:“我感觉事情不像是那位程姑娘所为。” 朝轻岫扬了下眉, 温和道:“说说思路。” 许白水:“其实我也没什么理由, 只是感觉事情布置地有点刻意, 倘若程姑娘是凶手,那李横溪又是被谁所杀的?” 朝轻岫微笑:“此案中确实有许多疑点值得深究, 好在花鸟使总部就在定康城中, 一定能将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 许白水默默看了朝轻岫一眼, 没对花鸟使总部的破案能力做出太多评价。 ——花鸟使的确厉害,只是定康城中的案子牵扯太多,还跟朝廷势力之间的角逐有关, 而且必须听从天子指派, 所以有些时候也会办出许多糊涂案来。当然别人并不会因此小看花鸟使,却很容易因此小看喜欢远程控制办案细节的皇帝。 朝轻岫放下抄录来的案卷, 让姜遥天拿去给诸自飞归档。 姜遥天:“还有一个坏消息, 就在不久之前,卓大人被派去北地,短时间内无法返回, 那位程姑娘的案子还不知会落到谁手里。” 程清英的父亲是郑贵人的党羽, 孙侞近想要接着这个案子打击郑贵人, 就算没有切实证据证明程清英牵扯其中,也会尽可能将她定为凶手。 姜遥天:“其实那位孙丞相跟郑贵人之间一直相安无事,这次的案子, 倒像是针对郑贵人似的。” 朝轻岫:“郑贵人的儿女渐次长成,加上天子迟迟未有立储之意, 两边总会有起冲突的那天。” 姜遥天听到“立储”两字,也忍不住心头微跳,然后莫名抬起眼,向朝轻岫看了一眼。 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是抬首微微一笑。 就在朝轻岫跟许白水等人商议过后不久,问悲门接到通判府的传讯,说韦念安有急事,要喊朝轻岫过去。 秉持着武林人士不好随意进出官府的原则,朝轻岫换了身青灰色带花纹跟兜帽的外袍——大夏的连帽衫原本很少,不过朝轻岫的审美显然更现代一些,对各种类型服饰的接受度都挺高。 今日韦念安喊朝轻岫来,竟然也是为了定康那边的案子。 韦念安开门见山,将案件详情仔细说过一遍,在此期间,朝轻岫一直安静听着,并没因为自己已经收到消息便选择中途打断。 她想对比看看,两边的消息有何不同。 果然,与问悲门相比,韦念安这边的情报明显丰富许多,而且内容更偏向于朝廷斗争。 据说孙侞近那边已经向程白展递过话,表示如果这位指挥使大人愿意改换门庭,丞相府会在天子面前代为说情,力保程姑娘无事。 其实现在是否将程清英定罪本就在两可之间,倘若死的人没那么重要,程白展当然有法子替女儿开脱。 奈何死在山庄的是皇帝的七殿下,六扇门中最能顶缸的卓希声又不在,自然无论如何都得找个凶手出来平息上面的怒火。 朝轻岫听着韦念安的讲述,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所以此事的要点并不在于真相如何,而郑王两位贵人谁能影响皇帝的决策。” 死去的殷七虽然不像殷三跟殷五那样是王贵人所出,然而其母早亡,自幼就被王贵人接过去抚养,也算殷三跟殷五两人的有力支持者。 朝轻岫:“不知这个案子目前被派到谁的手中?” 韦念安:“我接到信时,定康那边还没下决断。” 朝轻岫:“其实贵人未必要将案子拿到自己手中,只要主审之人哪边的账都不肯买就行。” 韦念安立刻领会了朝轻岫的意思:“门主觉得此事并非程姑娘所为?” 只有在程清英不是真凶的情况下,主审案件之人保持中立才是一件对郑贵人方有利的事情。 朝轻岫面孔上露出了一点有些天真的微笑:“通判心中已有定论,何须询问在下?” 韦念安:“可想要释放程姑娘,还需更明确的证据。” 天子震怒时,是不讲究疑罪从无的,只要程清英没法证明她不是真凶,就无法逃脱厄难。 韦念安:“我知门主素有断案之能,不知可有想法。” 朝轻岫沉吟:“朝某对京畿之事素乏了解,不好妄加猜测。”又道,“在下想先了解一下当时同在山庄中的各个年轻人在事发时的经历。” 这些事情韦念安倒也知道。 如同朝轻岫所言,两地距离太远,消息来往不便,韦念安本也没指望对方有什么好的思路,能提供些调查方向,便算赚了。 韦念安:“在事发当日……” * 大夏侦探业虽不发达,幸而花鸟使们至少知道发生案子后,该去询问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 当日前往松友山庄玩耍的年轻人分为好几拨,不算死者自己的话,大致能概括为华步光、李不为,耿百重、王采尔、微生石、程清英以及他们的好朋友。 年轻人们都是早上来的,华步光跟她的朋友们先去碧茵坪附近赏景,还要将自己见到的春景写成一篇辞赋交给学官,李不为一众则去了好问斋翻阅藏书。 至于耿百重跟王采尔,他们俩人因为不服气彼此的钓鱼水平所以关系紧张,这次刚碰面,立刻就为谁的钓鱼技术更高再起争执,眼看两人已经准备挽袖子动手,齐如酌立刻拉走耿百重,微生石则劝走了王采尔,好歹没让他们当场菜鸡互啄。 与此同时,还活着的殷七则一直缠着程清英说话,直到被别的年轻人分开。 山庄中杂役弟子不少,不少人都见过这些年轻人,根据杂役弟子的描述,可以确定他们的口供为真。 等到中午,众人本该一块用饭,可程清英被殷七打搅得心中不快,于是早早离席,直到下午也没在花厅附近出现。 殷七性情顽劣,绝非知难而退之人,意识到程清英刻意躲避自己后,立刻铁青了一张脸,当场就想去找程清英算账,只是被同伴劝住,一直等到吃完了饭才能动身,就给了程清英充分的准备时间。 据说当时为了不惊动人,殷七甚至特地换了身杂役弟子的服饰以便活动,身边人劝不动这位殿下,干脆避开。 华步光、李不为还有江断流等人与程清英之间的关系不错,可惜行程早已定好,下午一个约好了要去东院那边听人讲解药理,一个得回好问斋那边补习功课,实在无法援手,只好各自暗中给程清英送了信,提醒后者殷七正在生气。 这位七殿下发起脾气来总是不管不顾,程清英可千万别撞在他手上,否则指挥使的女儿跟皇子当场打起来,事态显然会变得比较糟糕。 接到信后,程清英立刻约了友人去观心池附近游玩。 花鸟使又核对了一下其他人的行踪,剩下那些年轻人里,李不为跟王采尔虽然身上都已经有了职衔,需要外出办差,却同时也在太学那边挂着名,当天原本打算开开心心出门玩耍,奈何学官在放假前灵机一动,布置了额外的功课,喜迎新作业的太学生们必须在晚间赏月之前完成今天的份额。所以李王等人也不得不跟着去了好问斋,在书海中埋头苦读。 好问斋地方广阔,就算李不为等人都在这里写功课,也难以留意到彼此,不过斋中时常有人来来往往,期间并没有哪位杂役弟子提出曾有客人不见,姑且可以认定这些人的口供可信。 至于与王采尔关系不睦的耿百重,案发当日下午则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思,跑去惊鹭湾钓鱼。 惊鹭湾位于西院的西侧,贯穿南北,其中西南角与芙蓉屿那边的池子连通,而芙蓉屿生存着一种非常警惕的朱色鲤鱼,许多自诩钓鱼高手的人都来尝试挑战过,却很少有人成功,目前只有王采尔曾经钓起过一尾,成了他茶余饭后炫耀的谈资。 王采尔还因此大肆嘲笑耿百重,更逼得后者立下若是钓不上朱色鲤鱼,就当众倒立学狗叫的毒誓。 立誓时耿百重不幸喝多了酒,等他酒醒后,立刻感觉自己前途渺茫,不得已,只好跟齐如酌一块跑去惊鹭湾尝试钓鱼。 惊鹭湾附近植被茂盛,两人虽然没怎么说话,却一直能看到彼此的身影,偶尔还有杂役弟子路过送酒,彼此的口供也算可靠。 除了这些年轻人之外,就是山庄中的各类弟子,清正宫肯定不愿将杀害七皇子的罪名顶在自己头上,力陈自己的无辜,相比而言,的确是程清英显得更有嫌疑一些。 虽说从现阶段得到的证据看,并不排除东院某位高手突发奇想,送殷七去跟大夏皇室列祖列宗团聚的可能,但在没有更直接的证据的情况下,被关押的只可能是程清英。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都能感觉到,皇帝似乎越发想要将罪名定在那位程姑娘头上。 * 听完韦念安的描述,朝轻岫沉吟片刻,道:“不瞒通判,朝某确实有了些猜测的方向。” 韦念安还未来得及高兴,就注意到了朝轻岫语气中的欲言又止,问:“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朝轻岫:“现在还不好说。”又问,“我想知道,那位小卓大人行事风格如何?” 小卓大人素来低调,了解她的人不算太多,好在因为郑贵人的缘故,这件事情韦念安还当真知道,当下就细细告知了朝轻岫。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6节 第283章 韦念安:“那位小卓大人出来办事还没几年, 算是六扇门中的新人,至于本事能耐,也还看不太出。不过若让韦某判断,此人性情严谨刚正, 颇有卓大人之风。” 朝轻岫点点头——只要卓一川不是孙侞近一党的人, 事情就不算糟糕到底。 她垂下目光, 思忖片刻,然后以指做笔, 在桌上写了一行字。 朝轻岫:“倘若咱们得知的消息没有错漏的话, 事情或许当真与程姑娘无关, 只是现在时间过去太久,许多线索难免变得模糊,如果当时立刻展开调查, 至少能知道事情真相是否如在下猜测的一样。” 韦念安一瞬不瞬地看着朝轻岫写在桌上的字。 过了许久, 韦念安终于遗憾地闭上了眼。 确实如朝轻岫所言,如今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调查时机。 韦念安不由感叹:“负责此案的花鸟使但凡能有门主一成本事, 我等也无须为程家担心。” 朝轻岫抿了抿唇, 摇头:“在下未能帮上通判的忙,实在抱歉。” 韦念安连忙安抚:“门主哪里的话,韦某已经获益良多。” 聊完案子后, 朝轻岫又说了些近来江南一带的情况, 韦念安聆听的同时, 心中也有了一个很隐约的想法。 朝轻岫此人不愧是以破案之能闻名江湖,今日只是拿着案卷信息看一眼,就立刻提出了一个具备一定合理性的观点。 倘若案发之时她正在定康, 事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韦念安想,或者可以写信请郑贵人示下, 看看能否将朝轻岫送去定康。 至于朝轻岫本人是否愿意…… 一念至此,韦念安目光微暗,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永宁府是一座热闹的城市,酒肆中的灯烛从傍晚燃烧到天明,无论白昼黑夜,街上的车辆行人永远络绎不绝,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有一辆朴素的青盖马车正从旁缓缓驶过。 朝轻岫透过纱窗凝视着眼前的街景,琉璃般的灯光映在她的眼里。 马车的车轮在青石路上缓缓行过,在暮色的掩盖中,顺利返回了问悲门。 由于前后两任门主都不是爱热闹的性格,问悲门越靠近中心的地方,周围反而越是人迹罕至,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样一片悠远的宁静中,朝轻岫看见李归弦提着一盏灯,正站在路旁等她。 灯光照在墙边的蔷薇藤上,朝轻岫一眼扫过,发现蔷薇已经抽出了新芽。 想来再过一些日子,就可以看见花苞了。 朝轻岫从容地走到李归弦旁边,后者自然地转过身,陪她一块返回思齐斋。 随行护送的简云明见到曾经的大哥,脚步微微放缓,刻意拉开自己与上司之间的距离,好似一抹真正的幽影一样,再次融入到空气当中。 花园很安静,四周好像只有微风吹拂的轻响。 朝轻岫侧过头,她虽然能看见李归弦,却总觉得对方的存在感依旧缥缈,有种捉摸不定的意味。 她很清晰地意识到,问悲门中那几位有名高手,简云明姜遥天诸自飞等人的武功各有各的厉害之处,却都比不上李归弦。 难怪他长期不在门中,也能保住问悲门的基业。 朝轻岫对比着不同高手间的差距,忽然觉得习武成就未必只跟天赋有关,说不定也跟个人知识积累存在着紧密联系——难怪穿越前老师曾经反复强调过,体育生也不能太早放弃文化课…… 她一面发散思维,一面缓步走向思齐斋。 朝轻岫一直很能猜到旁人的心思,此刻看李归弦过来迎接自己,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对方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希望随着一块前往定康。 作为大夏都城,定康藏龙卧虎,其中高手无数,多带些人在身边,确实更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可永宁府也必须有人照看。 朝轻岫正在心中盘算人手该如何布置,于是开口询问:“近来明相大师一切可好?” 李归弦:“师父很好,玄慧师弟也很好。” 朝轻岫微微扬眉,随后唇边露出了一点笑意。 明相大师诸位弟子中,玄慧算是武学修为极其出色的一位,以前甚至曾被同门欺骗来跟问悲门主叫板。 李归弦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告诉朝轻岫,即使自己离开永宁府,总舵也不会防守空虚——横竖玄慧闲着也是闲着,很适合过来充当安保力量。 李归弦垂下目光:“曾与我说,玄慧师弟心中嗔念未尽,或者可以去重明书院磨练一番。” 多在凡尘俗世中走走,也有利于锻炼心境。 朝轻岫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感觉无论是贝藏居还是红叶寺,都挺注重弟子们的精神建设。 朝轻岫一本正经:“李少侠同门情深,很替玄慧大师考虑。” 她穿越到大夏,虽然起始刷新点远在江南,却知道自己早晚要去定康一趟。 朝廷与江湖势力之间虽然多有合作之处,但彼此也是深怀戒心,如果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前往定康,肯定会引起许多人注意。 朝轻岫想,自己既然一定要去定康,那就要去的事出有因,并且让外人觉得不是她自己想去,而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动身。最好还要在定康中拉到一股愿意帮忙为自己挡一挡暗箭的力量。 郑贵人一党就是朝轻岫所选中的,在官府中的备用力量。 今日她看到案件卷宗时,提到的查案方法虽然具备一定实效性,缺陷也不少,属于当场查找很容易得出结论,过上一两天就比较难说的那种。 如今定康城内暗流涌动,这一次是郑贵人麾下的指挥使受到攻击,就算郑贵人能劝动皇帝,不将程清英顶罪,但下一次敌人又不晓得会炮制出什么新鲜案子来对方郑贵人的其他手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朝轻岫送去定康,就是一件符合郑贵人一党利益的事情。 朝轻岫相信,虽然韦念安对自己的态度很和气,平日也是一副很为问悲门考虑的模样,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韦念安下决断时,绝不会太考虑朝轻岫的想法。 * 许多重要的消息在信鸽的不断努力下,在永宁府跟定康两地之间传递。 韦念安将自己的想法跟郑贵人提了一下,后者没怎么犹豫就有了决断,随后写信告诉韦念安,希望她能请朝轻岫往京畿一行。 与此同时,定康城中,七皇子一案引起的争端越来越严重。 北边局势混沌不明,卓希声与她手下的精锐们一时半会无法返回,期间司徒大人不胜其扰,几次请旨,表示自己可以承接此案,事后却被丞相府找借口攻讦,说司徒元是想借机扩张权柄。 因为死去的七皇子是王贵人养子,而王贵人的儿女们又跟丞相一党走得近,天子哪怕只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情绪,也必须尊重孙侞近那边的意见。 在这样的局势下,案子恐怕落不到郑贵人的党羽手中。郑贵人只希望清流能压倒丞相府,程清英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韦念安想让朝轻岫进京帮忙处理此案,她几次暗示,但从反应看,朝轻岫显然不大愿意。 她也能理解朝轻岫的想法。 案件涉及皇室,的确棘手——就算朝轻岫现在愿意帮通判府出谋划策,但离开总舵前往定康则是另一回事。 像她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怎能随意离开大本营? 朝轻岫如此难以拿捏,让韦念安微觉焦躁,期间郑贵人又有信至,从对方信中流露的态度看,对请朝轻岫过来一事倒是颇有些信心。 韦念安原先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上司的信心源自何处——几乎就在她上门暗示的第二天,出身清正宫的花鸟使燕雪客与云维舟也前往问悲门求助。 七皇子死后,天子的怒气不仅是对程清英的,更是对清正宫的。 在防守如此严密的一座别院中,居然会有人丧心病狂,选择对皇子痛下杀手,甚至还能成功。皇帝不得不去思考,换做自己,是否也会遭遇同样的不幸。 郑贵人一直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意,虽然最近因为程白展的事情稍受冷落,依旧能让皇帝记住此案中有清正宫的存在,分去一点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仇恨值。 上位者的一点负面的情绪,会逐渐演变成惊涛骇浪,冲向某些茫然而不知所措的人。 天子一个不悦的眼神,会逐渐演化成嘲讽、申斥、责罚、武力上的攻击、财政上的剥削还有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压力。 第284章 如今的清正宫, 就感受到了那种压力。 往日大肆散财的香客们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负责打扫山道的弟子瞬间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官府甚至派人来清正宫查账,道理也十分充足——虽然道士们在税收上存在优惠, 却不影响官吏重新核对细节, 看看清正宫的账目中是否存在一丝一毫超越标准的地方, 当然就算账目符合标准,也不影响小吏们想上门请人去衙门逛逛。 还有人提议来查清正宫中的各类摆件, 看看其中是否有逾越规格的地方。 考虑到清正宫常有机会接待圣驾, 这里确实存放了一些宫中才可使用的物件。往日里考虑清正宫的地位, 无人会就此发难,现在情况却已不同。 除此之外,清正宫所炼丹药的品质也受到投诉, 几位出身此地的花鸟使也因为办事不利, 被革职归家。 ——当然最后这个倒不算太坏的消息,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天七夜的花鸟使们在听说此事的时候, 特别果断地将官袍一脱就跑, 同僚们想拦都没来得及…… 面对眼前的种种风波,清正宫弟子一开始秉持着道家人士的涵养,尽量与来人讲理, 最后不得已, 只好跟着官差们前往衙门, 结果那些官差竟全部在山道上莫名摔断了腿,无法继续差事,导致那些公务不得不一拖再拖。 虽说官差断腿不用清正宫操心, 可门派未来发展问题必须受到重。就在山道上不断传来官差们的哀嚎声时,清正宫的诸位长老也在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有人听说了一个消息——众所周知, 如今的江南武林魁首素来以擅长破案闻名,清正宫本不好意思请人来,却听说郑贵人那边也有此意,便想着要不要搭一把顺风车。 禁宫中。 郑贵人坐在冷落了许多的寝宫中,神色依旧安然。 她从韦念安那边得到了一些有关朝轻岫的消息。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有着年轻人常见的缺点,热血而冲动,虽然武功不算好,因为为人侠义的缘故,却也坐稳了问悲门主的位置。 郑贵人想,这样的人,大多注重江湖道义,她将消息透给清正宫那边,借由江湖义气逼朝轻岫进入定康,多半能有奇效。 从得到的消息看,郑贵人的计划倒没什么问题。 ——毕竟问悲门从来没有截获过韦念安向定康传递的书信,否则朝轻岫多半得思考一下在武侠世界中,如何保证信息传输时不会因带有偏向性地解读而显得过分失真…… * 清正宫长老亲自写信去江南,表示久闻朝轻岫破案上的本事,如果燕雪客两人跟朝门主关系好的话,可否求她出手一次,清正宫必然会记得这份人情。 ——在江湖上,情义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硬通货,稍微要些脸面的门派,都不会罔顾旁人相助之情,多半会进入“这次人帮我,下次有事朋友们一起过来挺你”的剧情。 作为一个十分信任朝轻岫能力的人,燕雪客在看明白师长意图的瞬间,就忍不住开始为京畿一带的局势担心。 云维舟:“师兄,咱们要去吗?” 燕雪客:“既然长老写了信来,就去看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7节 他想着以前也算跟朝轻岫有些来往,就干脆动身,跟云维舟一块到问悲门总舵拜访。 抵达问悲门时,燕雪客与云维舟心情都有些异样。 两人跟朝轻岫都算熟悉,但却很少有机会到思齐斋内拜访。 虽说自从朝轻岫展露头角后,江南武林时不时就出点惊心动魄的事情,但她本人平日还是挺安静的,好像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不声不响地猫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燕雪客看着问悲门的牌匾,心中思绪起伏,自己还没彻底摆脱陆月楼去世的影响,定康中就出现了新的风波。 这片江湖似乎永远没有宁静下来的一天。 被问悲门弟子带着往内走时,燕雪客神色微微忧虑。 云维舟小声:“燕师兄是在担心接下来的谈话吗?朝门主性情宽厚,且乐于助人,就算不答允,也绝不会责备咱们。” 燕雪客:“……的确如此。” 他当然也觉得朝轻岫性情宽厚且乐于助人,但更清楚,朝轻岫对宽厚跟助人两方面都有自己的理解。 今日朝轻岫没在思齐斋里,而是待在药房中收拾各类材料,问悲门弟子就带客人去药方附近的小轩处暂坐。 一刻钟后,朝轻岫带着一身药香走了进来。 燕雪客深施一礼:“朝门主,许久未见。” 朝轻岫欠了欠身,笑问:“二位怎么想到过来瞧我?” 云维舟:“听说朝门主偶感小恙,看脸色,已经大好了。” 朝轻岫:“本就只是小病,劳二位挂怀,当真叫在下过意不去。”又道,“今日两位花鸟使联袂而至,难道只是为了探望在下?” 燕雪客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坦然回答:“确实有事相商。”然后说出了清正宫那边的情况。 清正宫那边感受到压力后,联系最近的局势,隐有所感,即刻往永宁府中送信。 与此同时,清正宫那边也备了礼物,包括孤本棋谱,六瓶紫参保元丹,前辈名家手抄经文跟画卷。 其中所赠画卷是清正宫第十二代掌门闭关十年后所书,那位掌门出关后,将精微高深的武学道理融入书画中,卓希声当年悟出“正意剑”前,也曾阅览过这些祖师留下的手迹。 朝轻岫沉吟许久,最后微微笑道:“事关重大,二位且容我考虑一二。” 云维舟听朝轻岫的话音,觉得问悲门主虽然还未松口,已有允可之意。 作为一个乐于助人的侦探,遇见委托人上门,哪怕案发地比较远,也不能将事件拒之门外,所以就在第二天,朝轻岫便让人给燕雪客两人捎去消息,表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京畿一行。 随后,朝轻岫便去了一趟通判府拜访韦念安。 双方寒暄过后,朝轻岫直接道:“上次商议之事,朝某已经想好,打算明日就动身。” 韦念安虽然希望朝轻岫早些出发,此刻还是被对方的效率给惊了一下:“竟这样快?” 朝轻岫微微笑道:“早些去,也好早些回来。”又道,“我不在永宁府的时候,还请通判多多看顾问悲门。” 韦念安心中微动,笑道:“韦某必然不负所托,只要我在一天,就决计不会让贵派出事。” 朝轻岫也一脸天真道:“我还与岑门主商谈,他已经答允在总舵待上一些日子,门中有他坐镇,门外还有通判照拂,一定万无一失,就算当真有宵小前来进犯,也必定只能空手而归。” 韦念安:“……” 她方才觉得心动,是想借朝轻岫不在永宁府的机会,悄悄往问悲门中安插人手,奈何刚刚起了点念头,就遭到了现实的无情打击——朝轻岫刚走,经历过手足背叛的岑照阙就要回来,简直不给觊觎之人丝毫可乘之机。 倘若说原本的岑照阙尚且能算侠义淳朴,如今却多半已经学会了用怀疑的目光看待身边不怀好意的潜藏份子。 按下做些小动作的念头后,韦念安继续:“你前去定康,一路必然危机重重,何不请岑门主随行护送?” 朝轻岫:“我的武功虽然不高,想来起码足够逃命……”看见韦念安脸上略不赞成的神色,又补充,“况且燕大人正好要回京一趟,我可以与他同行。” 燕雪客的武功自然也没厉害到万无一失的地步,不过清正宫那边,多半也不会只让一位年轻弟子负责朝轻岫的安全。 韦念安感叹:“门主想得很周到。” 说出这句话时,她竟当真有些不舍——在韦念安心中,朝轻岫固然聪明,城府却并不深,此次动身如此之快,显然并没有仔细安排门内事务,当真是只打算去定康那边待上几天就走,从任何角度上说,都是个果断又坦诚的人。 朝轻岫深深看了韦念安一眼,接着后退数步,向前深施一礼,道:“朝某告辞,通判保重。” * 朗朗读书声正在重明书院中飘荡。 跟许多读了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后就会去参加科举的同窗不同,师思玄会在此学习,只是单纯为了增加学识涵养。 因为学生多,重明书院的住宿区不止一个,师思玄的居处与借读生的居处很近,偶尔能遇见一个长得跟徐非曲颇有几分相像的人在外面跑来跑去。 可能是因为借读生功课略少一些,闲时徐中直就帮着抄书送信,顺便赚点零花钱。 有些学生因此觉得徐中直家境贫寒——师思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表情还有些微妙。 她很清楚,徐非曲深受朝轻岫信赖,显然是被当做未来的大堂主兼大总管在培养。不少人都知道,经过徐非曲之手的事务,非但诸自飞不驳回,连朝门主也从不驳回。 有这样一个姊姊还被认为家境贫寒……只能说徐家家教甚为严格。 此刻勤于跑腿的徐中直怀中抱着一摞信,路过师思玄住处的时候,特地停下,将其中一封送到后者手中:“师君,这是写给你的。” 师思玄本以为这封信是门派那边寄来关心自己学业跟课外活动的,却看到信封上画着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字迹也很眼熟,就跟当年某位门主在此借宿时写功课的笔迹一模一样。 她扬了扬眉,当即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看过,旋即露出了然之色。 虽说朝轻岫每次写信时,都会提一提许多生活上的琐事,有时写着写着就离题万里,不过这封信的中心思想还算明确——因为某些原因,她有事需要前往定康。 第285章 作为一个对自己身上仇恨值有着足够了解的人, 朝轻岫考虑到她一旦离开江南,挨揍的可能性便呈几何倍数上升,所以特地来写信问问师思玄,要不要跟自己一块来一场说溜号就溜号的旅行。 接到朝轻岫来信的师思玄迅速意识到一件事——要真决定动身, 自己可能会错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功课与考试。 简而言之, 就是基本没有任何损失。 在心中迅速跟学院中的师长与同窗做完单方面的告别后, 师思玄转身回房,将必要之物用包袱皮卷好, 又出门知会了学官一声, 然后纵身而起, 从围墙上跃出,竟然是准备立刻动身,返回贝藏居。 无念山中。 山中的花期总是比外界来得迟一些。 贝藏居跟清正宫一样, 平常都会有香客往来, 然而与京畿一带的繁华不同,无论师思玄什么时候回到无念山, 总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逐渐变得安宁平静。 山中无岁月。 挑水浇菜的农妇好似昨日才见过, 菜园里的果蔬也都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师长一直不许师思玄在江湖上漂泊,她虽然对外面的世界存在向往,却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多么令人遗憾。 师思玄收敛心神, 深吸一口气, 然后大步走进贝藏居。 草庐中。 见空师太正用药草煮茶, 她看到心爱的弟子忽然出现,只是温和地笑了一笑,并没计较对方的逃学问题, 然后直接分了师思玄一勺茶汤。 茶汤的材料包括金银花,薄荷等数种常见药草, 汤汁里带着清新的药香与花香,饮下后还有隐隐回甘。 师思玄喝过茶,双手捧着茶碗,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禀告给了师长,然后干脆道:“弟子想去定康一行。” 见空师太问:“你为何要去?” 师思玄:“因为朝姑娘喊我去。而且问悲门不能再换门主。” 见空师太:“贝藏居少主亲自过去,只怕有心人会觉得不安。” 师思玄:“弟子心中明白,所以想要稍作遮掩。” 见空师太看着徒弟,给对方了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师思玄缓缓道:“我近来神思不宁,所以想要回山清修,霍师妹正好到了可以外出的年龄,准备随朝门主往京畿一行……” 她慢慢阐述着自己的马甲思路——贝藏居内师姊妹多,加上大家平日里有很少在外面行走,就给了师思玄充分的扮演机会。 别人甚至很难指出她乔装中的破绽,就像上次在艰虞别院中,哪怕陆月楼等人已经看出了“霍别年”长得跟师思玄很是相似,也没法直接认定来人不是霍别年——万一见空师太收徒时喜欢顺便相面,导致了贝藏居这一代弟子在相貌上区分度就是不够鲜明呢? 见空师太笑了:“也罢。既然要用到你霍师妹的身份,那你自己去与她说,她要是不肯,你就另想法子。” 师思玄老老实实道:“是。” 其实包括见空师太在内的贝藏居上一代弟子也曾行走江湖,却因为北地战事的缘故,折损颇多,最后几乎要让门派传承断绝。 后来贝藏居注意到了红叶寺的做法——红叶寺只允许俗家弟子在外行走,所以损失再大,总不至于全军覆没。 为了保存门派的火种,见空师太收徒后,便不许晚辈总是往外面跑。 可现在小孩子们年龄渐渐大了,哪怕只是为了让她们增长阅历,也不好继续约束着她们。 师思玄自然是见空师太最得意的弟子,她身为少居主,肩负着振兴门派的重任,没有人希望她折损于意外当中。 然而一直躲在门派的庇护下,师思玄又很难成长为一个值得托付居主责任的人。 见空师太想着师思玄外出之事,从种种迹象看,朝轻岫不是个笨人,师思玄跟她一起入京,轻易不会被当做弃子。 如此也好。 见空师太慈祥地看着弟子:“出门在外,莫要胡闹,既然是朝门主请你去,你就听她的安排……” 师思玄安静听着,不时点头称是。 几乎在师思玄跟师妹商量马甲借用权限的同一时间,红叶寺内。 玄慧正在禅房内缝一只蒲团。 红叶寺的弟子几乎都很擅长缝制蒲团的手艺,做出的成品质量也好,算是寺内一项特产,有些俗家弟子下山时,都会特意带一些走。 今日玄慧将自己新做的蒲团用布包打包起来,准备去前院向师长辞行。 前两天,明相大师特地喊了玄慧过来,让徒弟前往重明书院。 考虑到武林人士也会想要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重明书院那边很是痛快的表示愿给玄慧一个借读的名额,同时也希望他能多多照顾永宁府治安情况 玄慧对此毫无意见。 辞别过师父后,玄慧立刻启程,他东西带的很少,除了蒲团佛珠等门派必需品,就只有两套换洗衣物,一本手抄佛经,一个用来化缘的木钵。 * 与可以轻装简行的出家人不同,同样正在收拾行装的朝轻岫很希望系统能多给一点储物空间。 其实侦探系统本身并不具备额外的储物功能,只是以前一些来自于系统的盒装奖励物件可以放回系统当中,朝轻岫利用这一点收藏了些重要物件,导致她能放的东西就相当有限。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8节 朝轻岫准备跑路,已经在过年期间通过假扮上司积攒了不少乔装经验的简云明则留在永宁府镇场子,在此期间,他会扮成岑照阙,依靠外形来吓唬想要进犯总舵的江湖坏蛋。 许白水听见朝轻岫的安排时,感觉像是往田地旁边插了个稻草人,是否成功主要取决于简云明的表演水准跟坏蛋方的眼瘸程度。 * 数日后。 数骑骏马与两辆青盖马车在往北的道路上行驶。 江南与定康之间的道路极多,这支车队正行走在其中的一条上,但或许是因为此地靠近容州,虽然是官道,周围却不少绿林盗匪,时不时还有官差会盘剥过往商队,所以普通人大多选择其它路线,宁愿绕远路,也不想从这里经过。 日近午时,初春时节的阳光一点也不热烈,行人并不觉得疲惫,然而马匹却需要停下来休息休息,补充食水,这支车队干脆选了个靠近河流的地方暂时驻扎。 车子还未完全停下,一个年轻人从车厢内跳出来,手中还抱着个十分可疑、让人一见就心生警惕的木桶。 年轻人对赶车的人笑道:“燕兄,这是我们帮派的特产,你要不要瞧瞧?” 被称为“燕兄”的车夫顺手揭开桶盖,俊朗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犹疑与不安:“看起来很像鸡蛋,闻起来略有药味……” 他说到这里便打住,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类似于毒药丸子的糟糕回忆。 听见车夫的话,年轻人面上的笑意更加浓郁。 赶车的人除了那位燕兄之外,还有一个五官看着挺像简云明,神态却不大一样的人。 那人靠坐在车门上,似是正在闭目养神。 年轻人:“那燕兄要不要尝尝?” 车夫:“……倒也不必。” 年轻人耸了耸肩,对于燕兄的回答感觉很是遗憾。 随后她去河边取了水,还拿了一个小瓮,将木桶中的蛋放在里面煮,并逐渐往里面添加佐料。 之前的燕兄见年轻人有做饭之意,连忙开口推拒:“……其实我等并不急着用饭,无需开火,实在不行,吃干粮就好。” 年轻人微微笑道:“野地风光,令人心旷神怡,怎能如此敷衍。”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托燕兄帮自己看火,自己又去河边再去打些水。 这次被年轻人打上来的水中只有半盆是水,另外半盆却是鹅卵石。 另一个腰悬长剑,穿着深朱色劲装的骑士从马上跃下,目光从水盆中扫过,有些好奇:“水可以洗手,鹅卵石又能用来做什么?” 年轻人回答:“鹅卵石可以做棋子,也可以打棋子。” 就在此时,她轻轻伸掌,按住了水盆的边缘。 闭目养神的车夫还在闭目养神,被称为燕兄的人已经抬起了头,望向附近的密林。 原本林间的温柔轻风似乎已然停了下来。 自从众人停车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在这一刻钟里,周围的密林一直都很安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埋伏在后面一样。 绿色的叶子无声无息地点缀在枝头,一动也不动,好像只是一副被刻意张贴在停车人视野中的风景画,虽然美丽,却让人觉得不安。 年轻人抬起头,清亮而锐利的目光似乎已然穿透了重重树林的阻碍,精准地落在埋伏者的身上。 密林中。 俞木明显感觉到了那支车队已经有了提防。 他明知己方的埋伏被看破,却丝毫不着急,反而表现得气定神闲,似乎并不将对手看在眼里。 俞木轻轻握住剑柄,与此同时,他看着那个年轻人伸掌在水盆边缘轻轻一飞,紧接着,数枚鹅卵石便从盆中飞起,天女散花般向密林击来。 他手中长剑急颤,剑尖击在鹅卵石上,准确地将石头打了回去。与此同时,俞林飞身跃出。 就在俞林落下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同伴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不知什么时候,一枚本来已被挡回的鹅卵石已精准地打进了同伴的肩井穴中,而且这枚鹅卵石是被鞭子打进去的。 第286章 鞭影如电, 俞木身形有着短暂的凝固,他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理解,不明白对方用的武器为什么不是短剑或者长刀? 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疑惑, 方才的年轻人目光直直看来, 爽朗的神情中多了一丝冷淡:“足下可能误会了, 我姓许,并不姓朝。” 俞木的目光中, 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惊疑不定的神情。 原本在他眼里, 这位自称姓许的年轻人应该是朝轻岫本人。 可若她其实是许白水的话, 那么真正的朝轻岫现在又在哪里? 俞木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静静停在一旁的马车。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中升起了一道明亮的寒芒。 穿着朱红劲装的骑士越众而出,她抽剑飞身, 剑光又快又急, 剑尖直指俞木心口,刹那见已逼至眼前。 俞木战斗经验丰富, 当下不退反进, 斜斜刺出一剑,完全是以攻代守的打法,他剑招的角度异常刁钻, 若是朱红劲装再不躲避, 就算能击中俞木, 也少不得身受重伤。 然而朱红劲装的选择全然出乎俞木的意料,眼看剑势将绝,她刺剑的速度竟然又更加快上三分, 丝毫不顾及对方的反击,定要将人击杀当场。 俞木大骇, 他不及反应,左手又是微微一动,原先的剑光瞬间一分为二,变成了双手各持一剑的模样,只是左手握着的那柄剑更加细窄,看起来像是一柄长针。 之前烹煮茶叶蛋的年轻人并未上前助拳,只是在边上旁观,此刻很是悠闲地开口点评:“我看这人用的好像是俞家的‘独木成林’剑法。” 同一时刻,战斗中的查四玉感觉到自己直刺的势头受到了阻碍。 她清楚看见,俞木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剑,此刻就是那柄多出来的剑,架在了自己正前方。 只听一声清脆的兵刃碰撞声,两道寒芒互相交错,在空中留下了一个“x”的痕迹,随后,一蓬鲜血骤然飞到空中。 鲜血落地时,查四玉已经站回原地,衣衫下摆已经被俞木的剑刃割开一道裂口。 她神情冷傲地看着双目圆睁,正缓缓倒地的俞木,没有多说一个字,目光里却带着一种明显的居高临下的冷淡之意,似乎是在嘲笑对方,就算又有第二柄剑又如何? 埋伏人里武功最高的俞木都被直接秒杀,剩下的刺客只是挣扎了几下,就一个跟着一个倒了下来,而对面出手的人,自始至终都不超过两位。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青盖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角,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中传来:“来的人是谁?” 查四玉躬身:“几个蟊贼,看招数,有些像是俞家的剑法。” 燕雪客附议:“查姑娘说得没错,这人本来应该姓俞。” 朝轻岫回忆了下,顿时想起了一个人来。 定康中的高手多入过江之鲫,其中有些已经投靠了朝廷,其中有一位武举出身的大官名叫俞青来,他武功极高,只比卓希声、赵千手、吕若先等高手略弱一些,又因为善于体察上意,乃是丞相麾下的中坚力量。 俞青来练的剑法本来叫做俞家剑法,后来被他去芜存菁、删繁就简,原本不过只能算是二流武功的俞家剑法先是变成了“列星剑”,又被他改名为“列星针”。 这一套剑法的要诀是快切奇,与查家剑法似是一路,却更诡谲一些。 此人功成名就后,收了许多弟子,比较有名的三位分别叫做俞木、俞林、俞森。 今日出手之人就是俞木,他也算高手,偏偏遇见了同样擅长剑法的查四玉。 查四玉能成为查家剑派这一代的派主,武功之高,在家中同辈中不做第二人想,若非江南武林的高手年轻化趋势太严重,她的名气只怕还要更加响亮一些,如今用来对付一个俞木,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 总能及时把握到重点的朝轻岫好奇询问:“这人为什么是本来姓俞?” 燕雪客回答:“那位俞大人很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事后若是花鸟使上门询问俞大人的弟子为何会与刺客混在一起,那位俞大人肯定会说此人已经被从俞府中革出,不再姓俞,与他们也没有丝毫干系。” 许白水笑:“果然很会审时度势。”又道,“我记得俞青来的那些弟子里面,武功最好的应该是俞森。” 朝轻岫笑了一笑:“在下以为,就今日算来的是俞森,也不会是四玉的对手。” 燕雪客:“朝门主莫非对俞家剑法也有了解?”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我对京畿一带高手了解不多,不过知道三比四小,所以那个俞三木必然打不过四玉。” “……”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表情都从认真聆听变成了“朝门主你这个冷笑话是非讲不可吗”的麻木。 许白水隐隐觉得,朝轻岫的幽默感跟她的棋艺一样,都有着让人难以企及的独特天赋…… 虽然俞木已经气绝身亡,不过随他一道来行刺的人有些只是重伤,并未身死,就在这时,许白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溜湾跑到火堆边,用筷子搅和了一下装着茶叶蛋的瓦罐里的液体,姿态郑重地从中盛出了一碗茶叶蛋汤。 燕雪客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许白水手中的碗,身体微微紧绷,时刻准备施展清正宫的身法离开休息地。 ……他倒不是仅仅为了自己,只是眼下距离定康还有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外患未清的情况下,显然不适合立刻就像自己动手。 然后燕雪客就看着许白水笑眯眯地略过自己,将茶叶蛋汤喂进那些还未彻底气绝的刺客嘴里。 燕雪客:“这是……” 许白水一本正经地介绍:“茶叶蛋是鄙帮特产,制作时会在汤汁中添加江南野茶之外,此外还配了许多补气化瘀的珍贵药材,颇具疗伤之效。” 燕雪客看看许白水,又看看被喂了茶叶蛋汤后明显精神了一些的刺客,有了三分相信。 他感叹:“问悲门中的朋友们不愧是江湖正道,如此以德报怨,竟为刺客疗伤。” 许白水:“也不全是以德报怨,其实是有些话要他们帮忙传达。”看向地上的刺客,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麻烦各位转达俞大人,就说蒙他惦记,我等来日必有所报。” 一位刺客勉强叫道:“此事和俞大人无关,完全是我等看不惯你们,不要借此攀扯不相干的人……” 许白水笑问:“当真与俞大人无关?” 被救回一口气的人咬着牙,有气无力道:“当真无关。” 其实刺客们在动手前已经打听过了车队的人员组成部分,知道队伍里有燕雪客在,这人乃是大夏花鸟使,一向遵纪守法,就算自己不敌被俘,燕雪客也不会放任朝轻岫一干人过分行事。 ——所以眼下的待遇显然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毕竟刚刚的茶叶蛋汤有点过分,但药物的口味绝不在花鸟使的干涉范围之内。 许白水点点头,好似赞同了刺客的意见,语气亲切:“原来不是俞大人指派的。”不等刺客们面露喜色,又道,“不过不是也无妨,反正也找不到别人来背这笔账,就算那位俞大人倒霉就是。” 刺客们:“……” 他们看向燕雪客,似乎希望这位花鸟使能仗义执言。 燕雪客抬头望天。 虽说不该威胁人证,但只是说算别人倒霉似乎似乎也没到威胁的地步,毕竟江湖上素有朝轻岫擅长相面的传言,说不定刚刚那只是一种符合玄学的客观描述…… 定康城内。 俞木行刺失手的消息已经迅速传回京中。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29节 等到结果的人都有些失望,他们本不指望俞青来的弟子就能对朝轻岫造成有效伤害,然而这批刺客的覆灭速度,依旧让某些人神色凝重。 丞相府这边早就料到了俞木的死,却没料到对方死都没能逼出朝轻岫身边多少高手。 唐如化喃喃:“姓朝的似乎已经到了阳远,距离定康没两日路程……她倒是一路顺遂。” 一位幕僚道:“清正宫一直在尽力照拂朝轻岫一行,那些道士在江湖上素有威望,别人的确难以下手,不过就算她到了也无妨,定康并非永宁府,问悲门势力再大,也无法影京城的格局,况且听闻姓朝的身边只带了那么几个人,就算带的都是高手,又怎能和官府作对?” 唐如化无奈叹道:“只盼是这样才好。” 另一位幕僚道:“在下听闻‘香膳司’的徒弟吴灭生死在了自拙帮手里,说不定不用俞大人继续操心,居厨子或者会动手。” “香膳司”居天肴,厨艺世家出身,本人也曾在御前行走,乃是定康中能与卓希声齐名的大高手。丞相府一直有意笼络,可对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只是因为两边都不算好人,所以在许多事情上才能保持着合作的太独独。 唐如化淡淡道:“你怎知‘香膳司’未曾下手?她擅长烹饪,更擅长制毒,下手时用的自然也是毒功。” 幕僚大笑:“以‘香膳司’之能,她既出手,朝轻岫未必能生至京城。” 第287章 信息传递是制造陷阱的必备条件, 这些天,丞相府的上空飞禽们路过的频率比以往高上许多,某些信鸽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秃毛的征兆…… 唐如化略有些焦急, 他在知道“香膳司”对朝轻岫出手的时候, 就一直暗暗等待后面的结果。 他的焦急没持续太长时间——在唐如化告诉同僚“香膳司”已经出手的第三天, 俞家那边出了一件事。 俞青来派出的刺客们并未全军覆没,生还的几个刚将朝轻岫要自己转达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就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中毒症状。 从症状上看, 那些人似乎中的正是“香膳司”的毒药。 唐如化等人:“……” 其实他们能料到朝轻岫不会轻易中毒, 毕竟在传说中,岑照阙就拥有一小块辟尘犀,以这人的性格, 当初交接门主之位时, 很可能也分了一些给朝轻岫。 然而用“香膳司”的毒药来对付俞青来派去的刺客,就有些叫人惊骇。 唐如化思来想去, 勉强得出了结论:“我记得朝轻岫本人也有擅长制毒的名声, 一定她识破了‘香膳司’在自家食物中做的手脚,又喂刺客服下那些有问题的食物,才有今天的局面。” 如此看来, 朝轻岫此人的观察力实在细致入微, 而且她擅长借力打力, 此时用“香膳司”来对付俞青来,说不定还能挑拨这两边生出矛盾。 幕僚分析:“我听闻朝轻岫此人虽是正道魁首,做事时却跟许多人一样不择手段, 咱们要千万当心才是。” 说到“许多人”时,幕僚的语气很是含糊, 显然不希望点明自己就是那些人里的一份子…… 传来的情报上提到的不止是俞家的刺客中毒——那几人回来之后,刚将朝轻岫要他们转达的话说完,没过多久便接连吐血而亡,毒血不幸沾染到俞青来身上,这位俞大人无可奈何,不得不出去求了香膳司的解药。 唐如化看着收到的信件,在心中深深一叹。 * 与此同时,阳远一带。 许白水神色惆怅地看着不远千里带到京城来的木桶,叹息:“咱们带的茶叶蛋好像变质了。” 燕雪客听到同伴的话,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那些茶叶蛋就算不变质,也不适合作为食物。 朝轻岫视线在木桶上停了一瞬,忽然开口:“定康那边是不是有一位擅长制毒的高手?” 徐非曲回答:“是有一位。我听家师说过,此人姓居名天肴,江湖人称‘香膳司’。据说烹调手段极其高明,而且喜欢在食物中下毒,旁人就算知道她的菜有问题,也会将之吞咽入腹。”又问,“门主觉得茶叶蛋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徐非曲又问:“莫非是有人在茶叶蛋中偷偷做了手脚?” 朝轻岫:“还不好说,不过按照我的药材配方,里面的汤液应该不至于轻易变质才是。” 徐非曲笑:“如此看来,那位居香膳也算见多识广,竟然看出木桶中的东西是食物。” 燕雪客觉得徐非曲刚刚点评到了精髓。 许白水提问:“那么这桶茶叶蛋是直接丢掉还是……?” 朝轻岫微笑:“无需着急。前路漫漫,万一之后还能遇上旁的刺客,咱们总不能不招待对方。” 许白水连连点头,觉得门主不愧是门主,很懂得废物利用的道理。 燕雪客闻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怪当日朝门主会安排刺客服下茶叶蛋汤,原来是已经料到了此事。” 朝轻岫眉心一跳。 她觉得燕雪客的记忆力可能出了问题——那天给刺客喂茶叶蛋汤的明明是许白水,怎么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许白水也挺纳闷:“不过门主怎么提前知道香膳司对茶叶蛋动了手脚时?”毕竟当初喂汤时,茶叶蛋除了本身造型深具特点外,还看不出太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没反驳那句“朝门主会安排”的话,作为一个在朝轻岫身边待了挺长时间的人,许白水深知,人的意愿是一件特别容易被诱导的东西,尤其是在当事人不带脑子的情况下…… 朝轻岫眨了下眼。 她当然没能提前预知此事,毕竟茶叶蛋虽然跟果冻一样都是自拙帮的特产,朝轻岫这一路上却也没想着要打开看看。 朝轻岫实话实说:“在下不知。” 许白水茫然地看着朝轻岫,又看了眼燕雪客,很快便面露恍然之色:“属下明白。”对燕雪客叮嘱道,“门主什么都不知道,茶叶蛋也是正常的,路上发生的一切更是巧合,燕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燕雪客深深望了朝轻岫一眼,末了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下官也明白了。” 六扇门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就像上次没有实证,燕雪客就不能仅凭猜测就认定朝轻岫是屯田军主将死亡的幕后黑手,这次也是一样。 朝轻岫:“……?” 虽说身边人迅速赞同了她的说法,朝轻岫依旧觉得情况有些微妙,仿佛自己的信誉值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某种与名侦探气质不相符的扭曲。 俞木跟变质的茶叶蛋只是一个不详的信号,自此以后,朝轻岫一行就不断遇见各类埋伏,有时只是在路过的茶棚处停下来喝一口水,就看见端茶的小二从托盘底下抽出一柄长剑朝他们刺来。 好在朝轻岫、岑照阙、师思玄以及燕雪客等人或多或少都懂点医术,不太容易被暗算,途经的城市中偶尔能见到挂有“不二斋”牌匾的客栈,能让众人在此好好休息,顺便补充食水——对“香膳司”门下而言,在不二斋的客栈中下毒并不存在什么技术上的难度,只是畏惧许大掌柜威名,不肯轻易做出砸人招牌的事情。何况朝轻岫明察善断,防范严密,本来也不容易叫人得手。 朝轻岫事后统计,最容易遇见埋伏的地方是郊外,除此之外,朝轻岫还发现,刺客们好几次攻击的目标都是徐非曲,好像料定了她武功差一点,容易让人得手。 在意识到敌人的险恶用心后,朝轻岫愈发注意保证同伴的安全,晚上休息时,她或者顶着马甲的师思玄,总是有一个人跟徐非曲住在一块。 今夜队伍即将离开阳远,只要再走一天多,就能抵达定康。 众人没能在太阳落山前抵达附近的城镇,最后还是燕雪客依靠花鸟使的身份,找了一家驿站投宿。 这个驿站还算干净宽敞,许白水抛了一锭银子过去,成功说服了驿站中的小吏一家躲回房中休息,并保证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会离开房门半步。 小吏提前回房,驿站内无人负责各类杂物,李归弦便亲自挽袖子下厨,用自带的食具煮了一餐简便晚饭。 除了朝轻岫等人外,驿站今日没有招待别的客人,空房间很多,在众多空屋当中,正好有四个屋子挨在一块,朝轻岫跟许白水一间,师思玄、查四玉还有徐非曲一间,李归弦与燕雪客两人合住一间,剩下一间空置。 子时,一声惨叫划破夜色。 原本被闲置的空房间中,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滚在地上,疯狂扭曲挣扎,他用力抱着自己的手指,面孔露出来的地方已经泛出不详的死灰色。 很显然,这人半夜想从窗口翻进房间中,却正好摸到了朝轻岫提前安插在空屋里的毒针上。 至于为何会在自己不住的房间中放置毒针——朝轻岫表示,她一直没在案件中获得过机关类的技能书,所以只能自行研究学习,平常就更得注意找机会练习,积攒相关熟练度。 惨叫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众人无论睡着的还是没睡着的都立刻围了过来,做出戒备的姿态,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徐非曲住的房间掠出,手中还捧着一只木盒。 徐非曲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失声叫道:“那是……” 见到有人要逃,查四玉立刻抽剑在手,借力一点腾身而起,追向那人。 黑影听到身后传来风声,并不回头,只是向后洒出一碰树叶形状的暗器。 暗器犹如春日的细雨,绵绵密密地飘荡在空中,查四玉左挥右挡,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金属声响,半空中那些树叶形状的暗器纷纷飘落。 趁着查四玉被暗器阻拦的短暂功夫,黑影一飘一荡,去得极快,须臾间已然彻底消失在夜色当中,行动间还有种难以捉摸的诡异感。 燕雪客凝神远望,眉间掠过一丝阴霾:“这人身法灵动,仿佛宫中之人。” 徐非曲问:“究竟是宫中的哪位高手?” 燕雪客低声:“若是我看得没错,应该是‘天妈妈’春大姑那一派。” “天妈妈”春大姑、黄羊公公、大内侍卫公孙卫等人都是宫城内有名高手,深受天子信赖,尤其是春大姑,她照顾当今皇帝长大,据说小时候皇帝私下里直接以母称之,地位与众不同。 徐非曲:“来人武功虽然不错,却还未臻绝顶,绝不会是春大姑亲至。” 燕雪客想着黑影离开的事情,开口询问:“方才那人窃走一只盒子,不知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能被徐非曲随身携带,睡觉时还压在枕下的东西,显然很值得在意,燕雪客有些担心,怀疑被夺走的是问悲门中的要紧物品。 徐非曲与朝轻岫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些沉凝。 朝轻岫干咳一声,神色微露不豫:“盒子里的是我私人之物,本来不愿示于人前,不料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第288章 黑影护着刚刚拿到手的盒子, 正展开身法全力逃离,速度极快,就算被夜间行路的人撞见,那些人也没法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 已经跟一位江湖高手擦肩而过 她名叫春小银, 春大姑座下诸人里, 她的轻功最好,所以才被派来探探朝轻岫一行人的情况。 今天春小银本来没打算顺手牵羊, 而是想潜入朝轻岫住的房间中, 看能不能抽冷子给她一下, 结果碰巧看见徐非曲枕头下藏着一只木盒。 春小银知道徐非曲的身份,怀疑木盒中可能放了有价值的东西,才决定冒险出手, 拿了盒子就跑。 东西到手后, 果然有人出剑拦截,春小银强聚内劲, 回手掷出一把暗器, 借机遁入无边的夜色当中。 她片刻不停地向前奔掠,一直飞纵了一个多时辰,才感觉自己彻底离开了敌人的追踪范围。 春小银放慢脚步, 看着被自己揣在怀中的木盒。 木盒笨重, 携带起来多有不便, 春小银想,既然敌人一时半会追自己补上,那不如将盒子打开看看, 要是其中东西便于携带,就将这块木头丢弃。 盒子上当然有锁, 但对高手而言,这种程度的防范力度基本可以直接忽略,春小银微微用力,铁锁直接断成两截,下一刻,她忽然听到了一下清脆的机括启动声。 春小银心跳微微加快,眼角的余光捕捉道数点寒芒,刹那间,一蓬牛毫细针从盒中极速飞出,刺向春小银面门。 江湖传言中,朝轻岫此人工于心计,又擅长下毒,这样一个人物做出来的暗器,必然十分狠毒。 春小银此刻只觉心下大骇,她跟机关之间的距离太短,只好一面将盒子抛出,一面向前运力重重拍出一掌,同时急速倒掠。 她一掌聚集全身功力,推出的真气几乎形成了一道圆形的气墙,气墙向前推进,牛毫针撞在气墙上,去势立刻被阻。 此刻木盒仍在半空,春小银的掌力迅速穿透牛毫针,击在木盒上头,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微小的机括声忽然变大了。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0节 “轰隆——” 夜色中猛地燃起一道灼目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裂声,木盒化成无数碎片,雨点般击打在春小银身上。 一日后。 被炸成重伤的春小银带着从木盒中艰难抢救下来一些文书残页类的东西,成功与自己的同伴汇合。 她本想多带点残页过来,只可惜炸药威力太强,那些纸片多半已经变成了无法解读的黑炭状。 春小银又是愤怒,又是懊恼——防范越严密,越能证明盒子的价值,她当初要是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东西全须全尾地带到春大姑面前,定然是大功一件。 定康成中,春大姑得知此事后也深觉遗憾,好在她人脉广,很快找了擅长修缮书籍的匠人来,勉强在那些黑炭纸上拼凑出了一点可阅读的文字。 东西呈到春大姑面前,她注目良久,然后一字字将纸上的文字读出:“《老福探案集》……” * 痛失一本手写探案集的朝轻岫心情十分怅然。 当然更加令朝轻岫遗憾的不止是探案集的失落,更是自己的侦探系统没有经验值识别功能,否则等打发完路上一波又一波的劫道的刺客后,这一路上的小怪怎么也能够她升个一级的…… 清晨。 燕雪客在前面驾车,出言提醒:“现在已经算是定康范围,再走半日,就能看到城门。” 徐非曲好奇:“听家师说,定康一带不许江湖人私相争斗。” 燕雪客含糊道:“官府的确不许。” 徐非曲看了燕雪客一会,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官府不许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只要不被官府看见就不算有事。 难怪应律声当年分明是朝廷命官,在工作之外,也积攒了丰富的战斗经验。 众人从江南赶往定康,一路上遇见的艰难险阻不少,却没想象的那么困难,这一方面是因为清正宫派人打了招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赶路工作安排得当,比如说为了保证同伴精力充沛,燕雪客与朝轻岫两人轮流带路——尤其是后者,因为前进路线非常诡谲莫测,有时还会让人产生“这样的路况马车究竟是怎么过去”的感慨。所以许多追踪者追着追着,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目标的方向。 直到这一日。 眼见马车已经抵达定康,前方忽然出现了一行衣着整洁,举止雅致的人。 那些人看见车队时,面上露出了很是和善的笑意,并扬声问候:“阁下可是从江南而来?” 查四玉勒住缰,问:“尊驾何人?” 来人客气拱手:“京中贵人相邀,还请朝门主移步说话。” 车厢内,朝轻岫忽然睁开双目。 “贵人”这个词的含义很丰富,不止是后宫职称。 查四玉冷冷看着面前的人,忽然听到车厢内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就那样办罢。” 话音落下的瞬间,查四玉直接拔剑,剑光如闪电般急速刺向发出邀请之人。 剑影纷纷而起,来人且挡且退,武功居然不弱。 来人几个倒掠,正要退走,忽然感觉身后拂过一阵寒风,匆忙回首,看到一道刀光迎面劈下。 这一路上师思玄都没怎么出手,旁人很难猜到,队伍中还有她这么一个战斗力的存在。 直到这一刻,来人的面上才终于露出惊骇之色。 就在此时,马车的车帘被挑开,从中露出半张带着温和的笑脸:“足下盛情相邀,只是朝某有事在身,暂且不敢应允,实在惭愧。而且在下还有些疑惑,诸位是怎么知道咱们就在这里的?” 来人失声:“我等……” * 城郊处的小小摩擦很快传到有心人的耳朵中。 秋水殿内,郑贵人听着宫人的禀报,许久后微微颔首。 那些在朝轻岫马车前刷新的高手并非她派去的,而是受孙侞近派遣至此。 受当前科技水平发展的限制,在大夏,远距离信息传递跟身份识别都是一个大问题,加上还有易容术这种降低辨识程度的技术,所以孙相一党利用这个方法,骗过不少人。 朝轻岫素有明察善断的名声,当然不至于上这样的当,可自从城郊那次冲突后,她的踪迹就像是阳光下的薄雪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日后。 燕雪客独自返回清正宫,拜见师长。 七皇子的死讯让清正宫上下都很是难受,但他们总还是有时间见一见这位据说是跟朝轻岫一块入京的弟子。 长老秦予启问:“朝门主可好?” 燕雪客回禀:“朝门主很好,她已经安全抵达定康,并让弟子转告长老,无须为七皇子之案忧虑。” 秦予启好奇:“朝门主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可需要人手保护?” 燕雪客:“弟子不知。”又道,“朝门主说还要四处调查一下情况,等合适的时候自会现身。”又道,“她身边有高手随行,就算遇上厉害人物,总能全身而退。” 秦予启点头:“那位高手的武功能叫你放心,一定不可小觑。”又猜测,“莫非是应山长时隔多年,终于重回故地?” 燕雪客:“弟子并未见到应山长,随朝门主过来之人,据说是贝藏居的霍姑娘。” 说到此处,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燕雪客不爱欺瞒旁人,更何况是面对长辈,此刻用了“据说”二字,当然不算说谎。 秦予启虽然不清楚霍姑娘究竟是谁,却清楚贝藏居武学博大精深,虽然心中还有些犹疑,不过既然燕雪客觉得没问题,而朝轻岫也信任那位霍姑娘,便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又勉励了燕雪客几句,让他回去休息。 * 朝轻岫的行踪仿佛一阵微风,吹得某些人心中不安,她消失后,那种不安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越发浓郁起来。 自从七皇子突然去世后,拏云军的指挥使程白展就被暂时解除职务,一个人待在府内。 他惦记女儿,也多方走动,托了朝中好友看顾,奈何孙侞近势大,又借了案子的东风,几乎压得程白展动弹不得。 好在宫中还有郑贵人,她虽然没法将程清英放出来,却能探知对方的消息,知道这个小姑娘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好,却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一位指挥使的府邸本来不该如此安静,只是程白展的家人太少,他的妻子姜列出身江湖草莽,年少时曾学过武功,可惜始终未曾得遇明师,导致成就平平,后来就一直待在北地从军,十年前在跟北臷的战斗中与敌军同归于尽。 姜列的去世使得程白展直接疏远了孙侞近一党,又之后因某些缘故受到郑贵人的恩惠,所以愿意为郑贵人奔走,也愿意支持郑贵人的儿女。 自从女儿被关入大内监牢后,程府中的氛围,直接从安静变成了冷寂。 夜半时分,程白展独自坐在书房内看书,忽然间,他放下书本,黑色的双眼中爆出一阵精光,下一刻,原先放在木架上的长枪已然握在手中,枪尖直至前方。 书房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朱红劲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前,腰上挂着一柄细剑,她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神情却极为冷淡:“我家主人白日间写了拜帖,说晚上过来拜访程大人,不知程大人可有闲暇。” 程白展:“你家主人是谁?” 朱红劲装瞧了程白展一眼,似乎已经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我家主人自江南而来,并非孙侞近的人,今日特来拜访,为的乃是令爱的案子。” 第289章 程白展心念数动, 忽然想到一个名字,面色跟着微微肃然,问:“你家主人莫非姓朝?” 朱红劲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道:“程大人若有空相见, 便请随我去。” 程白展看了她一会, 末了缓缓点头。 邀约之地距离程府并不远,是华家的一处别苑。 华家乃是天下巨富, 在江湖中的名声虽然不如不二斋那般响亮, 到底同数富可敌国的大族, 很愿意与天下豪杰相交,有时遇见贝藏居弟子上门请托,说是自己从外地过来, 想要借住几天, 也没有拒绝,而且很干脆拨了个独立的别苑出来。 别院面积有限, 花园更是不大, 程白展刚随那个来邀请自己的人掠上墙头,就看见了坐在凉亭内的白衣人。 白衣人年纪很轻,此刻正与旁边的同伴闲谈, 眉目间还有一种恬然温和的气质。 在见到衣服颜色时候, 程白展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笃定, 他纵身前掠,几个起落停在白衣人身前,拱手道:“听说朝门主要到定康一行, 不料竟然已在城中。” 朝轻岫微微一笑:“在下之前就是行动时不够谨慎,才惹得许多人外出奔波。”又道, “四玉请程大人时,应当已经说过,我来此,为的正是七皇子的案子。” 程白展当然已从郑贵人处知道了消息,也明白这位问悲门主似与韦念安关系不错,很可能是真心相助,想要查清案情,于是道:“程某可以担保,英儿绝非冲动之人,就算与人不睦,也不会擅下杀手,七皇子绝非死在她的手中。” 朝轻岫:“我也这样想。”又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子,我远在江南,有些细节弄不清楚,还需程大人帮忙解惑。” 程白展:“朝门主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朝轻岫:“如今的松友山庄由谁看管?” 程白展:“还是小卓大人负责看守,至于清正宫的人手依旧留在山庄之中,应该也会帮忙,还有公孙大人那边也派了人来。” 他口中的公孙大人乃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头领,与清流跟孙相两边的关系都还不错。 朝轻岫缓缓点头,又道:“事后程大人应该已经打探过许多信息,可惜你当时不在山庄当中,后面调查得到的线索,总归没有第一手可靠。” 程白展闻言,眉间也略有惆怅之意。 朝轻岫:“所以若是在下想见见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程白展:“说起来,那些年轻人近来似乎也打算再聚一聚。” 朝轻岫:“打算什么时候聚?” 程白展道:“就在今日白天。” 朝轻岫目光忽然一凝,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忽然变得幽暗起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看着朝轻岫的目光,程白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位江南武林的魁首是一个让人觉得莫名危险的存在,四目相对间,他竟有种想要去握剑的冲动。 朝轻岫忽然道:“程大人久在朝中,且深受贵人信赖,不知现在是否有法子与贵人联系上?” 程白展微微蹙眉。 虽然大夏风气开明,却不代表官员能随时求见宫中贵人,虽然作为党羽,他确实有紧急联系方式,但一般不好请用。 程白展:“朝门主究竟有何事要我通知?” 朝轻岫想了想,蘸了点茶水,然后以指做笔,在桌上写了几行字。 程白展目光微凝,片刻后道:“门主有几分把握?” 朝轻岫笑:“把握的确不大,但程大人准备错过眼下这个机会吗?” 程白展盯着桌上的字,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字迹正慢慢变淡,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他与朝轻岫不过初次见面,对方有这样的计划,竟也不对自己隐瞒。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1节 程白展抬起眼,从朝轻岫清澹尔雅的外表中,看出了一种强烈的自负之意,他缓缓站起身,向前一揖:“既然如此,一切仰赖门主筹谋。” * 华家在京城中的别苑数量相当不少,有些专门提供给客人居住,有些则是家里人的游玩之所。 其中名叫垂壑苑的别苑距离皇城很近,十分适合被城外危险吓破胆的小伙伴们过来来放松心情。 七皇子身死之后,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的王采尔等人终于在华步光的召集下,决定重新出门聚会,连本该去办公的齐如酌李不为,还有病了一场的耿百重也被拉了过来。 花厅中,早就到此的李不为正托着下巴发呆,她闲极无聊,有些恹恹地瘫在椅子上,等终于瞧见耿百重进门,才稍微精神了一些,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耿兄,许久未见。” 耿百重的面孔还有些苍白,好在精神不算太差,拱手回礼:“李姑娘。” 李不为:“耿兄之前一直病着,还以为今日你不会过来。我本想过去探望,只是家母一直不许我外出。” 耿百重露出一个略带病容的疲倦微笑:“你们都到了,我怎能不到?”又道,“大夫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去外面走走,也有利于病情恢复。” 华步光依靠在软垫上,一面听着两人说话,一面懒懒地用灯簪挑着灯芯。 其实现在还是白天,只是天空上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完全遮住了日光,房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华步光自幼不喜阴暗之地,就让仆役摆了许多灯烛在此。 这一次华步光姿态强硬地喊众人过来,既是为了交流近况,也是因为程清英的事情。 可能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华步光跟程清英关系很不错,当时松友山庄中那么多人,东院中更有一大群清正宫的高手,她不信七皇子是被程清英干掉的,怀疑案件另有隐情,干脆把当时在场的伙伴们都喊了过来,想要再问问情况,看看能否找出真凶。 众人知道华步光的意图,所以都没有拒绝。 交谈数句后,耿百重就面露疲色,安静坐在一旁。 李不为不好总是打扰病人,又见华步光瞧着略有些神思不属,也就不去打搅她,独自探头往外看,半晌皱起眉:“其他人呢,竟还没来吗?” 一位男使闻声过来回禀:“已经有两位郎君到了,他们的车子在门口,本要直接进来,只是出了些事情,不得不耽搁些功夫。” 华步光蹙起双眉,语气不快:“出了什么事?” 男使回答:“一位郎君的车子坏了,人还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情况有些严重。” 华步光一面问:“此时怎的不早些报给我知道?”一面匆匆起身,前去探望客人。 如男使所言,王采尔的车辙进门时断了,他不幸从车上摔了下来,刺客已经被人平放在了木板上。 ——其实王采尔本来应该摔得更重,只是当时齐如酌正好在边上,所以扑出去给前者做了垫子,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 目前的结果倒是不算太坏,虽然两人都摔断了腿,好歹没有生命危险。 华步光见状深觉流年不利,吩咐:“去喊家里的大夫来。” 大夫很快就到了,他叫做卢悠容,据说以前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武林人士,后来因缘巧合,做了华家的供奉。平日里的工作态度很闲散,今天或许是因为大小姐就在垂壑苑的缘故,倒是罕见地固守在岗位上,没给华步光发怒的机会。 卢悠容抱着药箱,慢吞吞地走过来,他医术的确不差,只简单看了眼,就大致明白了伤者的情况,让仆役准备好热水与干净的布条,先清理伤口,然后挽袖子给伤者接了骨敷了药,又写了两张药方,让仆役按着上面的内容抓药熬药。 虽然车辙断裂是意外事件,但人总是自己邀请来的,华步光自觉应当为此负责,于是问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卢悠容坦然回答:“王公子情况有些严重,三五日间都不许下床,齐公子好些,现在就能拄着拐走路,但还是没法跑跳,当然最好还是以静养为主。” 既然两人伤势不严重,王采尔与齐如酌又都表示不用回家休息,华步光也就微微安心,结果还没等多久,她就看到胳膊被绷带吊着的微生石。 华步光:“……” 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家的垂壑苑本质上是一个医馆,才吸引了源源不断的伤患过来看诊。 华步光上下打量微生石,扬起一边眉毛:“你又怎么了?” 微生石一脸晦气:“今天早上在街上摔的,本想着不来了,可已经答应了你们,总不能失约。”又道,“横竖闲聊也不用手臂,不耽误事。” 说到这里,微生石鼻子动了一下,显然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药香,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你这边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也有人受伤了不成?” 华步光冷哼一声,很是不快地甩了下袖子,不过还是将事情告知了微生石。 微生石耸耸肩——定康位置偏北,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可温度还是有些反复,路面偶尔会结冰,大大提升了外伤药的销售额度。 第290章 吊着胳膊的微生石被迎进垂壑苑, 他喜爱玩闹,一与老朋友们碰上面就说笑起来,让花厅中的氛围变得愉快起来。 不过这种愉快的氛围没持续太长时间,就在微生石抵达后没多久, 华步光又收到消息, 说其他小伙伴可能会晚些到。 华步光呼吸着空气中挥散不去的伤药气味, 也不能说其他人晚到的决定有多错误,只好叹息一声:“既然如此, 大家先去好生休息, 别的事情就等明日再说。” 微生石纳闷:“现在就去睡觉?”看见华步光的面色, 又立刻调整了措辞,道,“倒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这会子才刚到午时没多久, 但眼看朋友们断腿的断腿, 断手的断手,大家也都能体谅华步光将商议案件的计划推迟到明日。 微生石耸耸没受伤的左肩, 打了个哈欠:“我正有些累了, 就先回房间去休息。” 众人依言散去,李不为有些恋恋不舍的,最后问:“要是王兄在这里就好了。” 齐如酌:“采尔兄腿骨受伤, 只能在房中躺着休息, 不便活动, 就算在这里,也没法跟咱们一块玩耍。” 李不为:“我知道王兄受伤,但既然他已经受伤, 打叶子牌的时候,就没法拦着我偷偷换牌。” 齐如酌:“……” 他摇了摇头, 也跟着起身离席,没多久,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华步光独自坐了好一会,微微出神,直到边上的仆役小心询问大小姐是否有什么不适,才忽然惊醒。 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吹得屋内灯烛一阵闪烁,白日里的灯火似乎并没有将房间变得多么明亮,反而为这座宅邸增添了少许诡谲阴冷的氛围。 华步光揉了揉额角,摇头:“没什么。” 她瞧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陡然间感到了一丝不安。 今天天气实在很不好,不好的天气总会让人产生一些负面的想象,华步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不是该换个日子喊大家一块出来? 华步光站起身,往外走去,女使们脚步轻盈地跟在主人的身后,她们穿的都是绸缎制作的丝履,落地无声,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可能打搅主人思考的噪音。 天光晦暗,园中的树影也在风中不断摇晃着,不知不觉,华步光竟走到了悬山边上。 一位女使小心开口:“大小姐,这里已经有些偏了,要不要回去歇歇?” 女使说的不错,悬山一带平常来的人不多,尤其是冬末春初,四周没什么值得欣赏的景致,除了垂壑苑东北、西北角落里那几间轩阁外,就属这里最为冷清。 华步光停下脚步,无意往上望去,直接看见了山顶的接天阁。 其实悬山不是真正的山,而是用土石堆砌起来的人工景观,正面崎岖陡峭,背面直如刀削,姿态颇为嶙峋。山脚处有一块凸出来的地方建了一座小轩,被提名为“畸来坪”。 华步光瞧见接天阁的门窗都开着,像是黑洞洞的眼和口,此刻仿佛正在跟山脚下的人对视,让人心中一阵发毛。 春日清寒,华步光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她总觉得今日园子阴冷得过分,身边虽然有仆从,却还是显得冷森森毫无人气,干脆打道回府,去寻找自己的小伙伴。 大约是未时一刻多,华步光遇见了午睡刚起的齐如酌。 齐如酌揉了揉眼睛,一副刚刚醒来的模样,他瞧见华步光,拱了拱手:“华大小姐也睡不好么?” 华步光:“我没休息,只是随意走了走。” 两人相遇的地方是垂壑苑中一处专门用作活动的小轩前,轩中,李不为正跟微生石待在一块打叶子牌,因为人数不够,还叫了两名女使一起。 华步光走进小轩,目光从李不为脸上贴着的代表输牌的白纸上扫过,不知怎的,竟感觉今日一直萦绕在心口的那阵压抑感减轻了许多,于是笑问:“微生公子不是说要回去休息?” 微生石懒洋洋道:“心里有事,虽然累,但走到房门口,又忽然不想睡了,就干脆出来晃晃。” 齐如酌:“怎么,微生兄也觉得心中烦恼?” 微生石:“何止我烦恼,华大小姐更加烦恼,还有李姑娘……” 他看了看李不为没什么忧愁的脸,后者放下牌子,耸肩:“实不相瞒,只要想到阿英的案子悬在那边,我心中也甚是烦恼。” 齐如酌:“诸位勿要忧虑,我相信程姑娘一定能洗刷冤屈。” 李不为:“原来齐兄也觉得阿英并非凶手?” 齐如酌停顿了一下,委婉道:“作为六扇门中人,我不好随意下结论,但作为朋友,我盼着她安然无恙。” 李不为随意询问:“我记得你跟丞相府走得近些,也算孙相门下,知不知道这件案子是由谁负责?” 齐如酌:“你不也是六扇门中人,为什么要跟我打听?” 李不为:“我不过是副使,许多消息知道得不大及时。” 齐如酌叹息:“我也一样,大家都是年少位卑之人,无论贵人们心中是否有人选,都不会告知于咱们。” 李不为心知齐如酌说的是实话,只好无奈叹息,暂时歇了想要打探的心思。 他们这群人虽然家世都不错,但京中家世不错的人简直多入过江之鲫,这里除了华步光跟微生石略有些分量,其他都算是无足轻重。 女使们见到主家过来,自然起身让位,众人凑在一块打了会牌,大约未时中的时候,外头积攒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了下来。 雨星星点点地打着,外面风大,雨却不大,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觉。 然后仅仅过了一刻功夫,雨就停了,跟刚下时一样突兀,与此同时,天上竟开始有放晴的趋势。 李不为刚输了一局,有些不快地将剩下的牌丢在桌上:“今天连雨都下的不痛快。” 申时。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该用晚食的时间。 这群人里面,除了王采尔伤得最重,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伤势好转以外,其他无聊的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分开,一直玩到了现在。 微生石左右环顾,纳闷:“老耿呢,怎么不见踪影?” 李不为随口:“听说他之前一直生病,现在应该在房间里躺着休息。” 不知为何,听见李不为的话,华步光心中已经被驱散的不安感又凝聚了起来,她立刻对身边仆役道:“去找找,看耿公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垂壑苑内的仆从跟护卫加在一起足有百人,此刻分成数队,去寻找耿百重。 李不为看着华步光,总觉得对方平静地表情下,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被派去的仆从与护卫花了很大功夫,从厢房开始,寸寸搜索,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发现了目标。 被发现时,耿百重正躺在接天阁中,身上穿着寝衣,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五官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扭曲,面上毫无血色,显然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侍卫进来的时候,接天阁的门窗是关着的,却没有上锁,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酒坛碎片,看到了变成尸体的目标。 噩耗仿佛插上了翅膀,从接天阁迅速飞到了华步光耳中,后者立刻赶去查看——悬山陡峭,没办法站太多人,华步光在四名护卫的陪同下,与齐如酌、微生石还有大夫卢悠容一起抵达了山顶。 卢悠容匆忙过去检查,片刻后道:“人大约是在未时到申时之间去世的,身上有酒气,手臂有些青紫,像是搏斗后的痕迹,致命伤是额角的撞击伤口……”然后道,“暂时只能瞧出来这些。” 齐如酌也凑过去看,末了颔首:“卢大夫所言无误。”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2节 李不为对以上两人的回答投了赞成票。 微生石跟着点头。 同样懂得一点医理的华步光扫一眼微生石:“你不是大夫,也不是六扇门的人,竟也了解过这些?” 微生石哼哼两声,回答:“这年头不太平,多学点本事,算是有备无患。” 以微生石的家世,本不用太为生命安全忧虑,但想到七皇子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华步光又觉得老友说得不错。 她环顾四周,看见接天阁内的情况一片混乱,桌椅倒塌,用来让人躺卧的木榻也移动了位置,有些本来挂在墙上的画卷已经被扯下扔到地上,连放在墙角中那两个足有大半个人高的花瓶也被打碎了,花瓶中的迎春花枝七零八落,瓷片散落满地。 还勉强挂在墙上的七八幅画也都沾了水,看起来几乎湿透。 除此之外,应该是被死者本人带上来的酒坛子同样没有逃过被摔碎的厄运,变得四分五裂,当中酒液躺了满地,整个房间内的地板都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渍与酒气。 耿百重的外衣挂在架子上,尸体的脚上没穿鞋,像是在睡觉时受到的袭击。 华步光:“大家勿要慌张,我先去问问,看有没有人看见接天阁的这边的情况。” 接天阁位置偏,自家人都很少会往这边来,遑论苑中的仆役护卫,就算来此巡视,也不过略看两眼便离开。华步光在询问前本来没抱太大的指望,最后却得到了一个意料外的好消息。 第291章 华步光听见手下禀报——今日未时一刻, 侍卫首领之一的华大不幸摔断了腿,被华二扶着进入附近的畸来坪中内休息,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 其实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华步光的反应不是多了两个人证, 而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没错, 如今的垂壑苑果然已经无限往医馆靠拢, 在这里摔断腿的人连起来简直可以绕案发地点一圈…… 华步光仔细听着下属的汇报,基本弄清楚了华大那边的详细情况。 今天空气潮湿, 石板路上有积水, 华大巡逻时踩中了鹅卵石并因此摔伤, 手下华二将华大艰难地扶进畸来坪后,立刻去找大夫。 过了一刻功夫,华二就带着大夫卢悠容一块赶来。 卢悠容很快确定了华大伤势严重, 本来还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华大拄着拐棍行走, 可惜没能成功。 患者对疼痛的忍耐力有限度,卢悠容也无法可想, 又考虑到此地离侍卫住的地方并不近, 一时半会很难赶回去,干脆就同意让华大在畸来坪躺一躺,等明天伤口恢复得好些了, 再叫朋友将他抬回去。 既然受了伤, 华大原本的巡逻任务只好中断, 华二替上司去请假,卢悠容因为来时药材没带全,加上还得替患者开伤假的证明, 就干脆跟华二一块回去,两人先去了护卫的值班房, 结果扑了个空——因为今日垂壑苑内很多客人,安保压力大,值班房内正好没人,华二只好去外面寻找别的护卫首领沟通。 华家的护卫大多训练有素,没过多久,华二就跟人沟通好了后面的人员安排问题,等到未时三刻,匆匆回到了值班室中。 华步光问过相关人员,不同人的口供能彼此照应,基本能确定华二的行动轨迹没有问题。 随后华二跟卢悠容一起返回畸来坪,卢悠容这次还针对性地带了些药材过来,给华大仔细包扎好后,才一个人离去,将华大留给华二照顾。 两人枯坐无聊,只好用下棋打发时间。 ——虽然说是如此,但根据华步光队手下护卫的了解,这两人在畸来坪内玩的多半是猜棋子赌钱一类的游戏。 因为畸来坪的位置就在山脚下,虽然山路两旁有些山石可以作为遮挡,但华大跟华二都表示,当时门窗是开着的,若是有人从山道上走,他们只要稍稍往外瞅一眼就能看见,只要来人不是须臾间就从山脚飞到山顶,他们不至于完全无法察觉。 华步光很快意识到,这两个护卫的口供非常重要。 倘若他们所言为真,今日未时一刻之后,就再没有人登上过接天阁。 与此同时,微生石也得出了相同结论:“也就是说,作案时间是未时到未时一刻之间。” 李不为提出反对意见:“未时一刻后也有可能,犯人可以从背面的峭壁攀登而上,这样一来,完全能避开华大跟华二的视线。”又道,“虽然我轻功一般,但是真想爬的话,倒也可以做到。” 她说得很坦荡——作为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回过自己屋子的人,李不为身边要么有仆役,要么有小伙伴,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独处过,算是众人里不在场证明最充分的那一个。 华步光的情况与李不为类似,她身边也有仆役随行,但仆役为自己主人作证时的口供很容易被捕快所质疑。 再就是微生石,在未时之前,他就过去跟李不为一块打叶子牌,可与李、华两人不同,大约未时六刻左右,微生石中途曾因为腹痛离开过花厅一段时间,直到未时八刻才回来。 华步光跟微生石认识时间很长,知道这位老友行事讲究,出恭后,多半得仔仔细细净手加熏香,说不定还要涂抹点什么保养之物,在这样的事上,花费两个时辰完全有可能。 可换个角度想,从打叶子牌的地方到接天阁的直线距离不远,哪怕不用轻功,来回一趟的时间也能控制在一刻以内。 不过若是凶手是选择从悬山背面爬上去的话,一刻钟的时间恐怕会有些紧张。 再考虑到微生石手臂骨折,而耿百重也并非全然不懂拳脚之人,华步光想,微生石虽然有作案的机会,动手概率却只能说一般。 思考过李不为、微生石两人作为犯人的概率后,华步光继续在心中暗暗衡量各人的情况。 今日王采尔因断腿的缘故只能全程在房中休养,他虽然没有人证,却更加不具备作案条件。 而齐如酌去打叶子牌的时间约为未时一刻,到了大约未时四刻时,他吃点心的时候打了喷嚏,回房换了件衣裳,过了一刻便回来。 齐如酌的一条腿断了,如今虽然能够拄着拐棍行走,却肯定没法从背面爬到山顶上,想要去接天阁,只能走正面那条路,也就是说,他的作案时间只能在未时到未时一刻之间。 可齐如酌与死者之间也没什么矛盾。 就在华步光沉吟之间,忽然听到了一阵不甚明显的骚动声。 护卫来汇报:“有官兵上门,为首的是御前的傅和之傅大人,还有一位六扇门的大人。” 华步光在知道耿百重身亡后,就明白此事无法被自家压下,于是立刻派人去通知官府,只是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傅和之。 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傅和之是公孙卫的下属,他跟程白展因为同在御前工作的缘故,关系很是不错,这段时间虽然没法明着干涉此案,私下里也时刻留心。 碰巧的是,天子对作为嫌犯家属的程白展深觉不满,对六扇门也有些不满,就将本来属于这两者的工作分出一部分到了宫中护卫的头上,让傅和之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禁卫管理城内治安情况。 华步光:“那位六扇门的大人是……” 护卫回禀:“属下并未见过。” 华步光沉吟:“六扇门高手极多,有些不认识的也不奇怪。”又问,“你们可曾听到,傅大人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护卫摇头:“傅大人好似与那位捕头并不熟悉,并未称呼。” 华步光挑了下眉,似是感到惊讶。 齐如酌:“我过去瞧瞧,或许是哪位花鸟使正好在外巡察。” 李不为听到来的是同僚,同样利索地端正了工作态度,毫不犹豫地跟上:“我也去。”又提醒众人,“这次的案子涉及耿兄,除了傅大人之外,恐怕还得再喊些人来才好。” 华步光点头:“放心,我已派人去各处通知。” 耿百重的死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在松友山庄中发生的事情,天子还没想好该交给那一派负责,华步光也不想替天子决定,索性多喊些人来,也好均摊责任。 只是此事居然发生在华家的别苑中……一念至此,华步光终于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微生石转过身,跟华步光拱手,然后一本正经道:“有件事情还没谢你。” 华步光不解:“谢我什么?” 微生石慢吞吞道:“其实如果你不请人,我也打算下帖子的。” 华步光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微生石,刚想说什么,忽又蹙起了眉。 ——她想,微生石这样说,岂不是在暗示只要众人聚会,就一定会发生命案? 微生石:“许是咱们流年不利,最近忌酒忌外出忌聚会,一旦触犯,便难免遇见血光之灾。”他说话时,又轻轻晃了下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臂。 华步光本来不信这些,但想着缺胳膊断腿甚至不幸身亡的小伙伴,心中又有些犹豫。 ——虽说神鬼之事虚无缥缈,但想到近来的变化,华步光又开始怀疑,莫非是因为这段时间家里没人去清正宫上香,所以才比往日更容易遇见各类负面事件? 此时此刻。 傅和之正站在垂壑苑门口,跟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四目相对。 来人神色温和清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腰上还挂着六扇门客卿的令牌。 既然是六扇门中人,听到命案消息,想要插一手,自然无可厚非。 傅和之虽未靠近了检查过,但他自负眼力出色,可以确定对方的腰牌并非假冒。 能成为六扇门客卿的绝无庸手,眼前的年轻人定有旁人所难以比拟的优点,傅和之想,自己决不能因为眼前的姑娘看着尚未成年,就小觑于她。 可这样一位人物,又怎么会一直不为人所知?连傅和之站在她面前,都认不出她的身份。 两人都没进一步交谈的意思,只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就被华家的人给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不过并没有立刻被带去陈尸现场,而是去花厅中喝茶等待,直到另外两位花鸟使同时登门。 另外两位花鸟使叫做原宜俭跟唐立元,原宜俭的家人算是郑贵人那边提拔的,自然是其一党,而唐立元跟唐如化有亲属关系,如今同在丞相府中效命。 原宜俭跟唐立元,再加上齐如酌与李不为,小小的一座垂壑苑,此刻竟聚集了四位花鸟使。 唐立元看着坐在旁边的白衣年轻人,语带好奇:“唐某孤陋寡闻,虽在六扇门中办事已久,却好像从未见过足下。” 年轻人转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温雅的笑容,她神色很和气,声音也很温柔,仿佛一阵清风徐徐吹过:“我刚来定康,唐大人自然不会见过我。” 唐立元听到这句话,短暂的困惑了一会,随即身体一震,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之色。 ——在这段时间进入定康,同时具备六扇门客卿身份的人,显然只有一个。 ……作为亲近孙侞近一方的花鸟使,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运势有些不妙。 第292章 原宜俭难得跟同僚兼对手想到了一块去, 于是立刻开口询问:“阁下莫非来自江南。” 面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坦然回答:“是,我姓朝,刚从永宁府过来。。” 听到这里, 连傅和之都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朝轻岫身上。 他也算久闻问悲门主大名, 只是一时间没把来人往江南那边想, 所以刚开始才未曾认出对方身份。 傅和之以前曾心中勾勒过江湖中许多有名人物的形象,可朝轻岫的样子却与之前的所有想象都很是不同, 不似江湖豪客, 反而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唐立元心觉不妙, 立刻道:“垂壑苑已经有四位捕头,似乎无须客卿插手……” 原宜俭笑笑:“唐捕头这话就说得岔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助力,而且朝门主乃是天下神捕, 咱们今日有幸相识, 岂能不请她指教一二?” 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天下神捕的朝轻岫:“……” 她含笑看了原宜俭一眼——对方态度如此鲜明,哪怕事前不知, 朝轻岫此刻也能意识到这人的阵营立场偏向郑贵人那边。 唐立元反驳:“定康从不缺捕头, 若是无人主动向客卿求助,那么按照管理……” 原宜俭立刻举起一只手:“有人求助啊,在下就在求助!” 唐立元高声:“原大人!”她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又道, “若是原大人觉得自己本事不够,可以将此案全权交给我来办。” 原宜俭老老实实道:“咱俩本事彼此彼此,我既然觉得自己本事不够, 你来自然也同样够呛。”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3节 唐原二人各执一词,正有些争执不下, 华步光便将目光投向了傅和之,希望这位宫中禁卫能帮忙调节。 傅和之干脆道:“傅某觉得可以听听朝大人的意见。” 朝轻岫欠了下身:“江湖草莽,不敢当大人的称呼。”又道,“既然出了命案,咱们就先问问垂壑苑中人的口供,诸位觉得如何?” 唐立元反驳:“说不定凶手是外面来的人,问垂壑苑中人也问不出有用线索。”她说话时,目光一直停在朝轻岫身上,话语间意有所指,“下官近来听闻有许多高手进京,既然是高手,肯定能在不惊动苑内人的情况下解决耿公子。” 她言下所指之人,显然就是刚从江南来定康的朝轻岫一行。 朝轻岫神色宁定从容,丝毫没受对方挑衅的影响,反而微笑道:“既然是外来高手,下手时怎么会在尸体身上留下打斗伤痕?难道这位死去的耿公子也是一位厉害人物?” ——方才等待的时候,华步光曾提过几句尸体情况,此刻正好被朝轻岫用来当做反驳“高手杀人”观点的依据。 唐立元沉默。 确实,要是朝轻岫或者她的手下对死者动手,显然能做到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 原宜俭跟着分析:“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垂壑苑的仆役护卫下的手?”又道,“待会不妨问问有谁平日里风评不好,若有这样的人,就带回去审审,说不定能够有些收获。” 这也是六扇门中一类挺常见的结案思路——倘若花鸟使实在找不到真凶,或者真凶身份比较要紧,也可以在案件相关人员中,找个平常就有不少劣迹人来的充当替死鬼。 华步光闻言微微蹙眉。 她出身豪族,当然也风闻过衙门里的各类鬼蜮伎俩,此刻不止为自家的仆役担心,也为自己担心。 果然,唐立元立刻道:“可倘若是仆人与侍卫动手,多半是受主人家指使。” 她这样讲,倒不是当真想要将罪名扣在华步光头上,只是想借机挑起华步光与朝轻岫等人间的矛盾。 华步光语气坚定道:“我与耿公子相识已久,往日从未起过纷争,诸位尽可调查,看看我所言是否为真。” 她这句话说得非常有自信——作为京中巨富之家的大小姐,华步光脾气不大柔和,所以旁人一般都会很有眼色地避免跟她争执…… 朝轻岫温声:“在下也并不觉得此事是华姑娘谋划。”又道,“我有些猜测,不知现在可否先去看看死者的鞋子?或许能够验证一些猜测。” 原宜俭想摸摸朝轻岫的底,闻言立刻附议,不给唐立元留下半点反驳的机会,华步光也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去案发现场查看。 此刻耿百重的尸体还放在接天阁中,只是派了许多护卫把守,免得旁人破坏现场。 朝轻岫进入接天阁,简单验了下尸体的情况,又发现死者鞋底带着一点轻微的拖曳痕迹。 她扬了下眉,然后又与原宜俭低声商议几句,随后开始分别询问华步光等人今天的行动轨迹,期间还抽空去探视了一直待在房间内养伤的王采尔,并检查了此人的伤口。 从王采尔的伤口看,他受伤已经至少有半天功夫了,而且从伤势严重程度上看,显然无法随意行动。 朝轻岫检查过后,心中大致有了些数,然后道:“听说这里曾有大夫检查过尸体,不知可方便请人过来?” 华步光点头,立刻让人带卢悠容过来。 等卢悠容被带来后,朝轻岫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声音显得有些迟疑:“兄台姓卢……你可认识荣今古荣大夫?” 卢悠容闻言也似吃了一惊,连忙回答:“莫非足下是荣师妹的朋友?” 朝轻岫微笑:“我在江南时,曾经很受荣大夫的照顾。” 问悲门中储存了许多江湖人士的身份资料,朝轻岫闲时翻阅一些,所以知道卢悠容与荣今古的关系。 荣卢两人师出同门,擅长的技艺也相似,但因为缺乏足够强悍的师门背景的缘故,最终一个离开定康,前往江南发挥自己的特长与爱好,一个投奔到华家,成为家族供奉。 卢悠容听到那句“曾经很受荣大夫的照顾”,一时间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曾在自己师妹那边买到过价格与实际效用不符的药材…… 朝轻岫:“请卢兄过来,是想问问各人受伤的情况。” 卢悠容闻言,按下脑海中翻腾的思绪,细细介绍起了自己今日的看病经历,末了道:“姑娘若是有所疑虑,可以再请旁的大夫过来看诊。” 朝轻岫摇头:“不必麻烦,方才傅大人他们已经查看过,与卢兄的结论一致。” 在了解完各个病患的情况后,朝轻岫等人又忙了两个时辰,才基本弄清楚垂壑苑的情况。 朝轻岫问得很细,连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都没放过,唐立元本来一直保持着戒备,听到后面,也是微觉头晕,此刻看朝轻岫停止了调查的行为,忍不住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同时道:“此案线索千头万绪,咱们先将那些线索记录下来,回去后再慢慢翻看,就算一时半会查不出真相,朝客卿也不要着急。” 唐立元虽然开口安慰朝轻岫,神色间却带了一点挑衅之意。 她一直留心这位朝门主的行为,然而对方目前仅仅搜集了一堆跟案件无关的繁琐信息,除了占用记录用的笔墨外,看不出任何价值。 非要说的话,其中倒是有一点值得在意,就是华步光提到过,自己今天偶然路过山时,曾经看到过接天阁门窗是开着的,等发现尸体时,门窗却保持着关闭的状态。 华步光很少往接天阁走,当时又是随意闲逛,所以记不得具体时间,不过可以确定路过接天阁时绝对没到未时。 朝轻岫还查到了华大假条上的一个小问题——虽说华大当时是在畸来坪内休养,假条上的内容却是“回房休养。” 唐立元冷眼旁观,看着那位声名赫赫的朝门主叫来华大华二还有卢大夫三人仔细查问,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华二觉得在畸来坪内暂住一天的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在跟别的侍卫说的时候,就只提到华大摔断腿的事情,没具体说明华大准备在什么地方休息。 卢悠容出声作证,表示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 华大的伤势是真的,在畸来坪内的停留也是真的,假条上的小问题只是垂壑苑职场氛围宽松带来的某些副作用而已,并不值得被拎出来重点调查。 朝轻岫得到回答后,点了点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显然是接受了华大跟华二的说辞。 唐立元看着朝轻岫这样忙了两个时辰,却还是一无所获,因为双方阵营敌对的缘故,不自觉地有些愉快。 若非知道朝轻岫声名赫赫,且辣手无情,唐立元几乎就要嘲笑出声。 想来定康与永宁府不同,在京畿一带,问悲门主缺乏位置上的优势,查案的本事自然也与传说中大为不同。 原宜俭倒不是很失望——案子刚刚发生,十天半个月内没有进展属于正常情况,只是朝轻岫以往名声太盛,才让人产生了额外的期待。 朝轻岫微笑:“唐捕头放心,在下不急。”又道,“而且对于凶手身份,我已经有了些猜测。” 第293章 唐立元随口:“不急便好……”话说到一半, 她忽然意识到朝轻岫的意思,表情瞬间凝滞,“原来朝客卿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她拼命回忆,开始思考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居然让朝轻岫明白了案件真相。 一念至此, 唐立元忍不住看向原宜俭, 想知道是不是老同僚私下给人透露了什么内幕。 原宜俭:“……” 不说唐立元不解,她也十分茫然。 原宜俭偷偷看了眼朝轻岫——这就是被郑贵人钦点入京之人的破案实力吗? 朝轻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微笑道:“其实只有五六分把握, 未必能够厘清真相, 二位捕头想知道吗?” 原宜俭今天一直秉持着能抢答就绝不给反对者说话机会的发言风格,毫不犹豫道:“还请朝门主赐教!” 一直只负责维护现场稳定的傅和之同样露出好奇神色,开口:“朝门主但说无妨。” 已经被剥夺了发言机会的唐立元:“……” 她在心中叹息, 此刻大局已定, 就算自己想为丞相尽忠,也没机会再从“阻止朝轻岫开口”上着手。 朝轻岫:“既然如此, 还请诸位移步花厅。” 除了查案者之外, 朝轻岫还将华步光那群人都请到了花厅中,所有人全数落座,准备听这位江南来客讲解案情。 捕头们是夜里登的门, 现在天色已经明亮了起来, 隐隐可见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花厅内却依旧灯烛高烧,灿烂的近乎灼目。 华步光看着不远处的白衣年轻人,听见对方清越的声音自花厅内响起—— “我一直在想, 耿公子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接天阁中。” 华步光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此刻下意识开口:“接天阁比较荒僻, 不过视野不错。” 荒僻是为了防止行凶中途被人发现,视野好则方便凶手留意周围情况,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就准备着跑路。 唐立元分析:“莫非耿公子是被人哄骗过去赏景的,在赏景途中,遭到了别人的杀手?”又道,“既然如此,凶手就必然是耿公子的熟人!” 朝轻岫:“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只是方才检查时,咱们发现耿公子鞋底有拖曳留下的划痕,所以更可能是耿公子陷入昏迷后,被凶手带上了接天阁。” 唐立元:“带着一个人爬上接天阁,凶手不担心被人发现?” 朝轻岫:“这其中应当有些缘故,可能是接天阁位置偏僻,平常少有人来,而且当时凶手应该是换上了苑内仆役的衣服,即使有人瞧见了,也只会觉得是仆役在扶着耿公子往接天阁走。”接着道,“我想,凶手之所以将耿公子带去接天阁,原因大约有二,第一是想制造出意外而亡的现场,其次也是希望延迟尸体被人发现的时间。” 延迟尸体被人发现的时间很好理解,尸体发现得越迟,被害时间就越难确认,至于第一点…… 唐立元提出异议:“可耿公子身上有搏斗后的伤痕,六扇门的人一看就知道并非意外身亡。” 朝轻岫:“在下记得耿公子之前一直因病卧床。” 唐立元没想明白两者之间的关系,只下意识回答:“是。” 朝轻岫:“我猜凶手是在耿公子的饮食中做了手脚,让他陷入昏迷,可耿公子之前生病时一直服药调理,可能也服用了一些安神类的药物,许多致人昏睡的药草对他的效果便没那么明显,被带上接天阁后便醒了过来,耿公子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出手反抗,也因此在身上留下了伤痕。” 众人恍然。 这样在逻辑上的确能说得通。 若是耿百重没有提前苏醒,凶手现场布置得缜密,考虑到今日到垂壑苑做客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这件案子说不定真会被当场意外处。 等众人消化了一会后,朝轻岫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继续解释:“去现场时,在下曾看见接天阁里面有酒坛,凶手原本的想法,应该是将现场设计成醉酒后的意外。” 比如喝多了,晕晕乎乎时磕到头,然后顺理成章地不幸身亡。 唐立元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忍住。 她在心里向上司致意——并非自己非要干看着朝轻岫破案,实在是找不到打断的机会…… 朝轻岫:“此外,诸位应该都有留意到,接天阁中的环境非常混乱。” 唐立元:“我发现了,接天阁内很多摆件都摔碎了,看着就像是打了一架的样子。” 原宜俭瞥一眼老同僚,觉得对方现在的表现非常配合,简直比自己还像朝轻岫的同党。 朝轻岫:“确实如此,可在下觉得,相对于战斗现场来说,耿公子身上的伤似乎就太过偏少。” 华步光意识到了什么:“姑娘的意思是,接天阁环境混乱的缘故并非是凶手与耿兄起了冲突,而是事后刻意布置?” 朝轻岫点头。 华步光皱眉。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凶手刻意弄乱现场的原因。 如果现场混乱的原因并非打斗,那莫非是凶手为了掩饰些什么? 朝轻岫缓声:“所以我有一个想法,耿公子身亡时,天上应该还未下雨。” “……” 众人默然,他们都知道昨天下了一阵小雨,却怎么都无法理解下雨跟耿百重的案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4节 原宜俭干巴巴道:“请朝姑娘指教。” 朝轻岫垂下目光:“在我的猜测中,凶手本来想将现场布置成意外,计划破灭后,就要想法子掩盖死者的真实死亡时间,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又道,“此前华姑娘与我提过一句,她在未时前路过案发现场附近时,曾看见接天阁的门窗是开着的。” 华步光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当时我离得远,而且接天阁又在山顶上,别说未曾特意去看,就算看,也没法瞧清楚里面的情形。” 朝轻岫:“可之后寻找尸体时,接天阁的门窗都是关着的,按照在下之前的推测,既然死者是被凶手带到接天阁中的,那么门窗也是凶手所关。”又道,“诸位发现尸体时,会注意到门窗没有上锁,所以凶手希望别人产生一种想法,就是别人会觉得这件事里也存在凶手自山背面爬上来,然后翻窗入内的可能。 “再就是接天阁中环境混乱,在下以为,环境混乱是为了掩饰花瓶的破碎。” 华步光愈发不解:“花瓶破碎又如何?” 朝轻岫:“当时天上乌云密闭,凶手觉得很快就要下雨,想将现场伪装成‘外人自下雨时潜入,然后与耿百重搏斗并将之杀害,事后又将门窗关上’的场景。”又道,“假设门窗一直是关着的,只有被人闯入时才打开了一会,那么阁内肯定留有痕迹,只要在书画上泼一些水,就能诱使查案者觉得,窗子开启时外面正在下雨,飘进来的雨打湿了画卷。 “想要布置这样的场景,就需要水,可事发突然,凶手无处找水,便想到了接天阁内的花瓶,又担心取走花瓶内的水后会被发现,就干脆将瓶子也打碎。” 华步光恍然:“难怪墙上的画湿的那样厉害!”又道,“可今天,不,昨天的雨势很小,就算从窗户飘进来,也打湿不了太多地方,无法引起咱们的误会。” 朝轻岫颔首:“没错,昨天的雨的确出乎意料的小,这是因为凶手离开接天阁时,距离下雨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才没考虑到这一点。” 李不为用力拍了下大腿,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此刻的惊悟,喃喃:“对了,我昨天还曾抱怨过,这天气连雨都下得不痛快。” 正常情况下,天气如此阴沉,怎么都该下一场瓢泼大雨才是。 华步光:“所以在接天阁内作案之人,就是下雨前,曾经有机会前往接天阁的人。” 朝轻岫:“二位所言不错。”说到此处,她的目光已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此时此刻,齐如酌的面色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哪怕坐在椅子上,也显得摇摇欲坠。 在注意到朝轻岫目光的刹那,齐如酌下意识握向腰侧佩剑,似乎想要反击,可他身手有限,尚且不能在瞬息之间制服只学过点微末武功的耿百重,何况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问悲门主。 齐如酌只觉眼前一花,仿佛一阵轻风从后脑处飘过,他腰侧跟着一麻,同时耳边传来柔和且熟悉的声音: “齐公子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伤到了你,朝某也不好交代。” 傅和之看向须臾间就将嫌疑人制住的朝轻岫,眼里闪过一道精芒。 众人都说朝轻岫能成为问悲门主的原因并非武功高强,可今日一见,却觉得她的轻功着实厉害,潇洒飘逸,而且举重若轻,几乎有种神鬼莫测之感。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明白了朝轻岫为什么会觉得齐如酌才是凶手。 因为在众人里,只有齐如酌在下雨前曾独自行动过,至于微生石,他因五谷轮回而外出时天上正好在下雨,很清楚雨势大小,反而不会犯这种错误。 第294章 朝轻岫又补充了一句:“华姑娘等人打叶子牌时, 边上放了点心,微生公子之所以会恰好在下雨时离席更衣,或者是因为有人在他的点心里放了泻药。” 模糊被害人的死亡时间,自然需要一个“下雨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被怀疑对象, 微生石就是齐如酌所选定的对象。 这些年轻人都认识挺长时间了, 也了解彼此的习惯, 齐如酌知道微生石做事慢条斯理,所以才决定把罪名栽赃给他。 唐立元听得惊愕不已, 若非朝轻岫是对面势力的人, 几乎就要赞同出声。 从描述案情开始, 唐立元的思绪一直被这位朝门主牵着走,直到这位白衣年轻人猝然离席,一指点中嫌疑人的穴道, 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为丞相效忠…… 她清了清嗓子, 努力多刷点存在感:“朝门主的说法似乎有携带道理,但要是就此认定事情是齐公子做的, 好像还为时尚早。毕竟垂壑苑内那么多护卫仆役, 这些人也很有可能为了某些原因对耿公子痛下杀手。” 朝轻岫:“方才在下曾经说过,凶手将被害人带到接天阁,是为了延迟被发现的时间, 那时唐捕头也未曾反对。” 唐立元:“这又如何?” 朝轻岫微笑:“在下已经问过, 在垂壑苑内, 接天阁是一处相对偏僻的所在,却不是最偏僻的地方,而且位置有些偏高, 华姑娘今日路过时,就往接天阁上看了一眼, 虽说今日她会从附近经过纯属偶然,但要是苑内仆役下手,干嘛不将人藏得更隐秘一些?” 原宜俭:“所以朝姑娘才觉得是客人下的手?” 朝轻岫点头,又道:“而且众人当中,只有齐公子曾经在未时一刻前换过衣服,也只有齐公子存在杀害耿公子的动机。” 唐立元纳闷:“你怎么知道齐公子曾换过衣衫?” 朝轻岫:“之前的口供中提到过,齐公子说自己在房中小睡了一会,既然小睡,自然会穿脱衣物。”又道,“接天阁中那样多的水……凶手行凶时,身上难免沾到一些酒液水渍,齐公子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及时更衣。” 众人闻言,理解朝轻岫为什么说齐如酌换过衣服,却没法理解对方的作案动机。 原宜俭问:“齐公子为何要杀害耿公子?” 齐如酌原本就骇得面白如纸,听到这句话后,整张脸更是毫无血色,甚至难以遏制地发起抖来。 朝轻岫缓缓道:“当日七皇子一案中,齐公子与耿公子互为人证,如今齐公子对耿公子痛下杀手,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傅和之失声:“足下莫非是说,齐公子与七皇子被害之案有关?” 朝轻岫点头:“说来有些惭愧,我正因为知道了齐公子的动机,所以才能直接确定他就是凶手,从而想通他的作案思路,换做旁的时候,恐怕没那么容易瞧出这桩案子中的机密。”又问,“傅大人想知道各种缘由吗?” 傅和之面色肃然:“下官想知道,不过还请朝姑娘稍待片刻,随我去六扇门一行。” 朝轻岫目光在傅和之脸上停留片刻,又向窗外望了一眼。 百丈之外,程白展向着朝轻岫微微点头,显然是赞同傅和之的意见。 朝轻岫眨了下眼,笑道:“好,就依傅大人所言。” [系统:垂壑苑耿百重被杀案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5点。] 在朝轻岫一行人离开垂壑苑时,天色已经大亮。 原宜俭领头,傅和之在旁陪伴,极有效率地将朝轻岫直接带去了衙门。 朝轻岫虽然挂着六扇门客卿的名号,却还是第一次前来定康总部。 江湖中跟六扇门相关的传说有很多——自从孙侞近得势以来,这个地方不知折磨过多少武林豪杰,出现过多少血淋淋的恐怖传闻,连许多以胆气豪壮闻名的侠客,在听见这个名字时,也会暗觉心惊。 朝轻岫看着上方的牌匾,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地跟着花鸟使们进了门。 众人进门后绕过了石壁,直接往左走,朝轻岫越走越觉得周围极是幽静雅致,青石板路的两侧种植着一些朝轻岫认不出来的奇花异草,空气中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芬芳气味。 倘若不知道现在走在什么样的地方,朝轻岫或者会误以为自己闯到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中。 六扇门,正白堂。 捕快们请朝轻岫在正白堂侧面的厢房中稍待片刻,说过些时候会有人来通知她过去聊七皇子的案子。 原宜俭似是怕朝轻岫不安,也留了了下来,还低声提醒:“贵人很快就到,朝门主莫要忧心。” 朝轻岫目光一动,笑道:“今日贵人肯来,自然大局可定。” 双方相视一笑,显然都对郑贵人的能力极有信心。 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后,就在朝轻岫已经开始闭上双目,默默运转《清心诀》调息真气时,终于有捕快过来,叫她往正白堂处去。 朝轻岫走近正白堂,敏锐地发现这里刚被人用香细细熏过,空气中的味道十分清冽好闻,彰显着所用熏香的珍贵。 她不是第一个到的,此刻燕雪客已然在座,看见朝轻岫来,也起身问候,示意朝轻岫坐到自己身边。 燕雪客望了朝轻岫一眼,似乎在用目光询问对方的情况,后者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唇边也露出了一抹似有深意的微笑。 从眼前郑重的架势看,任凭谁都能猜到,待会必然有要紧人物要过来。 燕雪客发现朝轻岫举止从容舒展,神态一如往常,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非常有把握,心跳反而微微加速,莫名开始觉得不安。 他在心中竭力安慰着自己——定康中高手如云,朝轻岫性格稳重,肯定不会随便跟人起冲突,就算起冲突,也只会是小冲突,绝不至于走到哪哪就死人…… 朝轻岫不知道燕雪客此时的内心活动,否则肯定要给对方点赞,感谢他对自己的肯定。 作为一个名侦探预备役,朝轻岫一直很认真地在刷正方势力的声望值,尽量不让旁人对自己的阵营身份产生误解,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得到良好的反馈。 此时除了燕雪客外,傅和之等人同样在座,又过了两刻功夫,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数名身姿矫健,目中闪着精芒的侍卫快步走进,随后无声无息地分列两旁,恭恭敬敬地垂下双手。 从这些护卫行走时的步态身法看,武功竟都不弱,放在江湖上,绝对都是能闯出响亮字号的人物,此刻居然只能站立侍候。 侍卫们到了后,傅和之给朝轻岫一个眼神,众人全数站起了身,面朝堂外而立。 朝轻岫抬目往外看,瞧见三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正呈品字队形往正白堂中走来。 为首的男子身量颇高,一身长袍广袖,看上去略些心宽体胖之态。他皮肤白皙,神情和气,只是脚步稍显虚浮,脸上涂了些粉,遮住了眼角处于年龄相符的细纹。 以朝轻岫学过那些验尸跟乔装的眼光看,男子脸上的粉质地非常好,属于她或者师思玄需要穿马甲时都舍不得用的那种,身上的衣衫看着朴素,却都是天衣山庄的资深匠人所作,比寻常锦缎轻盈舒适十倍不止。 另外一位来客与男子年龄相若,她仪态雍容,气度也十分和善。第三位年纪稍轻,五官文雅秀美,唇边一直含笑,看起来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这三人形貌不同,却都有一种清贵的气度,让人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傅和之上前拱手,燕雪客给朝轻岫一个颜色,随后也跟着行礼。 ——大夏礼仪不算繁琐,非特殊时机,大臣面见天子时不用跪拜。 中年人一挥手,态度随和地让众人免礼:“朕今日微服而来,卿家都不要拘束。”他带着两位家眷,自然地走到上座坐下,随后看向人群中最年轻也最陌生的那个,道,“你就是那个朝轻岫么,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朝轻岫深施一礼,垂首道:“草民江湖草莽,并非世族出身。” 中年人略点了下头,笑着对身边人道:“王卿,郑卿,朕以前与二位提过,江南有个小娃娃,创立了一个大门派,想来就是面前这位。” 知道问悲门创建者身份的燕雪客等人:“……” 天子久居深宫,一开口就充分展示自己对江湖消息的了解程度。 被称为“王卿”的王贵人看了朝轻岫一眼,声音温和:“说是草莽出身,瞧着却一点不像,果然是盛世才能出现的英才。” 朝轻岫摇头否认:“您误会了,问悲门是岑兄建立的,只是他懒于处理外面的琐事,才将门主的担子交给了我。” 虽然朝轻岫出言反驳,但她年龄小,看着又像是读书人,神态间还有种天真直率的气质,中年人被纠正后,竟也并不动怒,反而赞了一句:“你虽然不是创建问悲门的人,但这样的年龄,能统领群豪,也了不起得很了。” 第295章 郑贵人微笑:“江湖上的孩子从小在外磨砺, 果然跟咱们常见的很是不同。” 皇帝点头。 他一直自负才智出众,听身边人说朝轻岫聪明,见面时不免带了些审视之意,此刻发现这个小姑娘言语直白, 举动率真, 反倒觉得她心性质朴, 与传闻中那等老谋深算的人物大为不同。 毕竟只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孩子,想来聪明是聪明, 但人无完人, 她既然在破案上尤有天赋, 那么在待人接物上面有些缺陷也是在所难免。 王贵人也难得遇见江湖人物,语气中带了些好奇:“那个问悲门是个门派么,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朝轻岫垂首回答:“门中的朋友们大多喜欢在外面做些买卖, 聊以糊口而已。” 王贵人笑了一笑:“听说姑娘在江南声誉卓著, 原来只是因为会做买卖?” 朝轻岫:“门中的朋友们时常在外行走,走得多了, 遇见别人有难, 也上去搭一把手,遇见人吵架,也上去劝解一二, 其实大多都只是些琐碎小事, 不值一提。”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5节 燕雪客在旁拱手, 附议:“正是如此。” 他此刻说话,当然是希望能帮朝轻岫给宫中贵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当然基于对问悲门的了解, 燕雪客此时重点附议的并非那句“不值一提”,而是“大多只是”。 皇帝知道燕雪客是清流出身, 言辞坦诚,既然他说是这样,那多半不是假话,也就点了下头。 燕雪客垂首,在他心里,自己的确不算说了假话,但要让他自己来形容问悲门的话,也实在不容易找到朝轻岫这样的描述角度…… 皇帝:“你们既然在江南做买卖,跟那个叫不二斋的铺子呢,平日里也常来往么?” 朝轻岫一脸符合年纪的坦诚:“是,我们与不二斋经常来往,在下虽然还没拜见过许大掌柜,但跟她家的十一郎还有十七娘,都是好朋友。” “……” 燕雪客知道许白水时常陪在朝轻岫身边,两人关系应该不错,至于许鹤年,说是好朋友,只怕有些名不副实。 好在这种程度的瞎话,并不值得他出言反驳。 再看天子跟两位贵人的模样,显然也不觉得那个“好朋友”有多少含金量,只将这当场了朝轻岫的客套之语。 皇帝听着朝轻岫说话,稍微有了些兴趣:“你们做买卖,又帮人调解纷争,那不知跟别人起争执后,又是怎么处置的?” 朝轻岫:“草莽之人,岂敢随意对人用处置二字?别人与我争执,我自然与对方讲理,若是旁人的不是,只消慢慢将人说服就好,若是我的不是,辩驳清楚后,我也会向人致歉。”说到此处,她的脸上带起了一抹略显天真的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能靠讲理来抹平事端,岂不比旁的解决法子都要好?” “……” 听着朝门主一本正经,而且极为有道理的话,燕雪客下意识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未曾听闻。 与此同时,被当做证人带来的华步光等人的身形也稍显凝滞之态,下意识看了眼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名声比自己可怕的问悲门主。 ——这就是大侠吗?原来朝轻岫是靠以德服人才坐上了江南魁首的位置? 华步光心中十分困惑,在她的听闻里,江湖中勾心斗角的事情并不比朝中更少,而且那些江湖人做事狠辣,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显然与朝轻岫口中所言大不相同。 不过华步光等人也没法断言朝轻岫说的是假话,毕竟这位朝门主的敌人很多都在跟她作对后莫名消失,但根据事后调查,所有案子都与她无关。命运的坎坷并不影响朝轻岫本人是个讲道理的武林新秀。 虽说朝轻岫的话正经到了有些刻意的程度,不过皇帝本人听着倒是很高兴的样子,还夸奖了朝轻岫几句,说她做事手段温和,与别的草莽不同,实在是个很有前途的好孩子。 听到“好孩子”三字的燕雪客等人:“……” 这位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用力抿着唇,面部的线条微微紧绷,免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王贵人:“这孩子说话通透懂事,以后还要常让她去家里走走才好,也与咱们讲些外头呃故事。” 听见王贵人的话,皇帝也发觉自己说了太多与案子无关的闲话,当下轻轻抬了下手,示意其他人就坐,又道:“听说你们今日原本聊的是松友山庄的案子,倒是被咱们突然过来给打搅了。稍后诸位卿家随意谈事就好,不必在意咱们。” 傅和之欠了欠身,又道:“臣无能,此案详情还得由朝姑娘来说。” 朝轻岫:“松友山庄的案子事涉皇子,草民远在江南,也曾风闻此事,刚听说这件案子时,便觉得很有些疑点。” 提到死去的儿子,皇帝的神色也没方才那样轻松,他虽不觉得朝轻岫当真能提出太有建设性的意见,还是很给面子的问了一句:“不知是什么样的疑点?” 朝轻岫:“我有些不解,七殿下去世时,为什么会特意换上杂役弟子的衣服。” 皇帝微微蹙眉。 他也不是没看过案卷,当然知道老七这样做,是为了不惊动程家的小姑娘。 皇帝虽觉儿子行为荒唐,却不认为此事有何值得怀疑之处,他看着朝轻岫,略一思忖便了然,唇边也带了点失望的微笑——对方的确是江湖草莽,不清楚内情,肯定会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天子觉得失望,身边郑王两位贵人的面色却都没有任何波动,依旧静静聆听。 朝轻岫继续提出自己的问题:“若说七殿下是为了不惊动程姑娘才换上的杂役服装,可程姑娘下午的行踪无人能够作证,也就是说,她下午时必然待在一个少有人来的偏僻之所,就算穿上杂役的衣服,过去时难道就不会引起程姑娘不安了么?” “……” 听到这个说法,天子稍微坐正了一下身体,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那倒也没错。 当日程清英躲在偏僻之处,就算看到一个杂役朝自己而来,只怕也会觉得警惕,所以老七的选择,的确存在许多说不清的地方。 王贵人的视线在朝轻岫身上停留片刻,过了一会才缓缓离开。 想明白这一些后,皇帝微微点头,示意朝轻岫继续往下说。 朝轻岫:“在详述破案思路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知道——十里同光亭附近是案件发生的第一现场吗?” 此事傅和之很清楚,当即代为回答,免得出现天子本人瞠目结舌的尴尬场景:“从流血情况看,十有八九。” ——根据六扇门花鸟使事后调查,起码没有发现第一现场不在此处的可能。 朝轻岫点了下头,继续:“在下听说过,七殿下尸体被发现时,胸口中剑,而凶器就是他自己的佩剑。 “所以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凶手为什么要用七殿下的佩剑来杀害他。” 傅和之:“莫非因为凶手手上没有别的凶器?” 朝轻岫:“倘若在十里同光亭处,程姑娘与七殿下发生争执,进而杀死七殿下,可程姑娘武功不高,如果是她抢夺了七殿下的佩剑并进行攻击,七殿下为什么不出声喊人?” 傅和之想说七殿下不想惹人注意,却又觉得以殷七的性格,不像是这般在乎脸面之人,只好苦笑摇头:“傅某想不明白。” 朝轻岫:“我猜测七殿下没有喊人,因为他被带到十里同光亭时,已经为人所制,而凶手使用七殿下的佩剑作为凶器,是因为方便。 “既然当时七殿下已经无法动弹,那么凶手不需要争斗就能将他的佩剑拿到手中,而且用这把剑杀人,事后也省去了处理凶器的麻烦。 “依照在下的猜测,七殿下先是被人点住穴道,提前藏在了十里同光亭附近,然后凶手伺机将其杀害。” 她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所用论据竟然只是案卷中记录的某些毫不起眼的细节,众人听着朝轻岫叙述,心中不由升起一些赞叹之意,觉得此人果然极具破案才华。 朝轻岫:“凶手特意将尸体安置到十里同光亭附近,自然是希望七殿下被害之事能在特定时间被众人发现。” 傅和之想到一件事:“当日前往松友山庄的年轻孩子们,似乎约好了晚上要一起在亭子附近赏月。” 华步光等人纷纷点头,表示傅和之所言不错。 朝轻岫神情很温和:“我也记得,当日包括华姑娘,微生公子,还有齐如酌齐捕头等人在内,都相约前往十里同光亭附近,然后一齐发现了七殿下的尸体。 “十里同光亭附近草木多,路径又有转角,加上当时是晚上,视线很容易受到干扰。 “在下以为,齐捕头当时或许借着酒醉的理由,刻意落在后面,然后运起轻功,悄悄绕到前方藏人之处去,等杀害七皇子后,再悄悄绕回来,重新跟在队伍后面,等后面众人发现尸体时,现场混乱,自然谁也想不到齐捕头方才行踪有异。” 傅和之依旧有不解之处:“可齐捕头是在什么时候将七殿下带去的十里同光亭?他下午不是一直与耿公子在一块么?” 朝轻岫微笑:“我听说耿公子下午一直在钓鱼,而齐捕头在旁喝酒,彼此能看见对方的身影,期间若是有谁跟另一人说话,对方没有回答,自然会知道情况不对,所以这两人都不会随意离开,这也是咱们认为他们不在场证明可靠的原因。 “耿公子在惊鹭湾处钓鱼,钓的还是芙蓉屿所独有的朱色鲤鱼,记得耿公子曾跟王采尔王公子打过赌,赌注还很严重,他不能承受失败的后果,所以打算剑走偏锋,直接游到芙蓉屿去捉一只鱼过来。 “他拉着齐捕头一块去钓鱼,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人证证明他没有作弊,期间大约是只是将自己的衣服留在原地支撑起来,安置在河边,假装成一个人影,我猜耿公子应该跟齐捕头说过,自己要专心垂钓,没事不要跟他说话,免得惊走鲤鱼。” 傅和之闻言恍然。 他明白齐如酌的不在场证明是怎么回事,也完全能明白事后询问时,耿百重跟齐如酌为什么不仔细说明下午的情况——命案牵扯皇子,天子已经动了雷霆之怒,连身为指挥使独女的程清英都被捉拿下狱,哪个不要命人会刻意提起对自己不利的证言? 第296章 朝轻岫:“既然耿公子钓鱼时偷偷去了芙蓉屿, 齐捕头自然就没有不在场证明。” 华步光忍不住:“可我听齐……齐捕头说过,期间不是有杂役弟子过来送酒么?” 朝轻岫:“这就是齐捕头能得手的原因——当时七皇子可是特地穿上了杂役的服装。” 七皇子换上杂役服装,虽然不方便接近程清英,却很方便在山庄中行动, 还能借着送酒的机会, 与齐如酌碰面。 朝轻岫:“我没有调查过两人之间的交流, 只能简单猜测——也许两人事先约好了要做些什么,只是齐捕头忽然改变了想法, 而且痛下杀手。 “之后齐捕头将七皇子带去十里同光亭, 并将人藏在草丛里, 自己回到惊鹭湾附近,假装从未离开过。” 傅和之忽然:“这些都是朝姑娘的推测,并无证据。” 郑贵人竟也点头:“虽说条例分明, 总不能以此定罪。” 皇帝听闻, 心中深觉爱妃深明大义。 毕竟按照他的想法,只要逻辑能说得通, 案子就算是定了, 就算嫌犯不肯交代,六扇门总有一万种法子问出需要的口供。 此刻朝轻岫明明已经将事情的逻辑梳理得通顺无比,郑贵人依旧强调证据的必要性, 实在很让皇帝觉得欣慰。 朝轻岫想了想, 笑道:“若说证据, 多半也是有的。齐捕头将七皇子一路带到十里同光亭,途中肯定担心被人发现,所以他当时多半也是乔装成了杂役弟子的模样, 别人就算注意到有人经过,看到的就是两个杂役弟子待在一起。 “齐捕头去时需要扮成杂役, 回来时当然也需要办成杂役,所以等他重新出现在惊鹭湾时,所穿的杂役服饰应该还在身上,但命案发生后,还穿着这件衣服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么齐捕头之后会将杂役服饰留在何处?若是留在惊鹭湾附近,事后被找到,就能确定齐他跟七皇子的案子有关,所以齐捕头应该会将物证丢得更远一些。 “依照在下的猜测,他杀害七皇子时,可以顺手将杂役服饰丢到边上的池子里,若是现在将东西找回来仔细查查,那些衣服上应该还留有齐捕头穿过的痕迹。” 听到这里,皇帝已经忍不住夸赞出声:“王卿、郑卿,你们看这孩子,行动间是不是颇有几分卓卿家的风采。” 王贵人笑道:“官家所言极是,依照我看,卓卿家年少时,只怕还没有她的机灵。”又向朝轻岫招了下手,唤了一声,“你过来,叫我看看。” 朝轻岫站起身走了过去,老老实实地垂首行礼,问候道:“请贵人安。” 王贵人拉住朝轻岫的手,将人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遍,赞叹道:“好孩子,多谢你替老七查清了凶手,我心中很是感激。” 她本想借此机会打击郑贵人的势力,如今计划告破,却没有丝毫愠色,言语神态都格外慈祥温和,对朝轻岫的态度,比郑贵人还要和气。 朝轻岫:“贵人言重。方才所说不过是些个人拙见,未必与真相相符,若是说错了,还请贵人莫要生气。” 王贵人转头看着郑贵人,柔声道:“这孩子好生谦逊,我觉得她说得不错,比旁人讲得都要清楚。” 郑贵人抿嘴一笑:“姊姊这样说,自然就这样是了。”也向朝轻岫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皇帝点头:“今日你替那不幸的孩儿查出凶手,朕心甚慰。”又道,“我朝从不亏待肯效力的忠臣义士,如今你为了这桩案子,竟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足见心意甚是真诚,朕必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他这样说,显然是有封赏之意。 朝轻岫闻言退开两步,再度深施一礼:“草民今日得效微劳,皆是六扇门诸大人之力,岂敢居功。” 皇帝不再接话,反而问道:“你难得来定康一趟,觉得这里景况如何?” 朝轻岫:“我久居江南,从未见过如此盛世气象,过两日回家后,定要与家里人说一说都城的风光。” 听见朝轻岫说自己过两日就要回家时,王贵人深深瞧了她一眼,摇头:“你小孩子难得进京一次,正该多在外面顽顽逛逛,何必着急回江南去。” 皇帝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对郑王二人道:“既然案子已经问清楚了,后面的事情就叫傅卿家去查,咱们走罢。” 众人闻言,连忙垂手恭送,皇帝路过傅和之时,又补充了一句:“待会且去大内监牢处打个招呼,将程家的孩子放出来,再安慰她几句,让人将她送回家里。” 傅和之忙跪下,替程白展向天子道谢:“多谢陛下,陛下圣明。” 直到皇帝身影彻底消失,堂内的气氛才变得松快了起来,唐立元向朝轻岫笑笑,拱手:“恭喜朝姑娘,今后必然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听见唐立元说话,朝轻岫漫不经心地侧首看了过去,四目相对间,唐立元忽觉身上微微升起些许寒意。 朝轻岫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唐立元缺觉得,自己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一丝阴沉沉的晦暗之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6节 不过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几乎在刹那间,对方的眼睛就重新变得澄净又天真。 朝轻岫唇角微翘,声音柔和:“在下不过江湖草莽而已,捕头何出此言,实在是折煞在下。” 唐立元忽略掉心中的古怪感,强笑两声,拱手离开,原宜俭则笑嘻嘻地跟朝轻岫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也要去向上司复命。 原宜俭:“咱们也算贫贱之交,将来门主青云直上时,千万莫忘了在下。” 朝轻岫:“原大人何出此言,我在定康小住的日子,还得靠大人看顾,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担待。”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唯有燕雪客还在原地,他带朝轻岫进京,当然要保证对方的安全。 燕雪客深知六扇门不是个安宁的所在,所以等皇帝一走,就吩咐下属准备车马,要送朝轻岫离开。 他一路将人送出门,又亲自给朝轻岫驾车,等到了暂住的华家别院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于证据之事,朝门主可有把握?” 今□□轻岫的推测中有许多都是猜测之言,虽然合理,却未必完全符合事实。 如今皇帝与两位贵人都表示相信朝轻岫的说法,事后调查时,若是有细节合不上,只怕会让天子不快。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二三分把握总是有的。” 燕雪客很了解朝轻岫“二三分把握”的含金量,闻言颔首:“朝门主素来料事如神,今次必然不会例外。” 朝轻岫笑:“是啊,我若猜得对了,郑贵人也就不用另外派人往十里同光亭旁的池子里丢旧衣服了。” 燕雪客闻言,心中顿时一凛。 今天皇帝已经信了朝轻岫的话,王贵人也是果断的性子,既然输了这一局,便不打算继续纠缠,索性将后面的事情全都丢给六扇门,随便花鸟使们处置。 在皇帝等人心中有了结论的情况下,无论十里同光亭附近有没有证据,最后都一定能找到证据。 燕雪客轻声:“门主果然思虑周密。” 朝轻岫已经详细说明了能在什么样的地方发现什么样的证据,但凡郑贵人那边想要动手脚,完全能做到滴水不漏。 [系统:松友山庄七皇子被害案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5点,获得名气值10点。] 朝轻岫看一眼燕雪客的脸色,笑道:“燕大人放心,虽然在下对找到证据的把握不够大,对凶手身份的把握却不算小。” 燕雪客想到了什么,问:“因为李姑娘的事?” 朝轻岫点头:“我从韦通判那得到的信息是,事发当日,齐如酌带人去找李横溪时,是直接踢开的大门——燕大人看过卷宗,应该知道,李横溪的住处毒蛇很多,齐捕头踢开门时,为什么不担心自己被蛇攻击?” 同样的问题,换了许白水来回答,可能会给出“此人胆识甚高”或者“此人混乱中忙忘了”的答案,不过燕雪客因为跟朝轻岫没那么熟,回答时也就再三斟酌。 他微微沉吟,道:“莫非齐捕头提前知道屋子里的毒蛇已然毙命?” 朝轻岫点头:“李姑娘去找程姑娘时,为了避免毒蛇伤人,肯定将屋子里的蛇都关了起来,齐捕头或者他的同伙趁机潜入,将蛇通通砍成两段,等李姑娘回来后,才趁机暗算,之后再从李姑娘身上取来钥匙,将蛇尸丢得到处都是,模糊毒蛇的被害时间。齐捕头常去松友山庄,不至于不晓得此事,所以他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是凶手的同谋。” 说到这里,朝轻岫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也就是她当时跟韦念安说,如今事发时自己能在现场调查,就能立刻结案的原因。 ——李横溪是程清英分别后才遇害的,而毒蛇死亡时间会更早一些,只要调查一下两者的死亡时间,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第297章 弄清楚案子的详情后, 燕雪客预备告辞,又问了一句:“案子告破后,门主有何打算,是否想要返回永宁?” 朝轻岫:“不着急, 我还要等一等, 瞧瞧那位程姑娘能否安然脱身。” 燕雪客微一颔首, 向朝轻岫道别而去。 一日后。 在大内监牢中过了许多天囚禁生活的程清英总算被父亲接回家中,随后程白展不及安慰女儿, 匆匆入宫谢恩请罪, 表示都是自己管教无方, 才让女儿与七殿下起了冲突。 皇帝现在已经知道他父女二人无辜,然而程清英到底被卷进了这个案子当中,此时虽然没有额外降罪, 也罚了程白展半年俸禄, 将他降级留用。 程白展再度拜谢过天子后,才行礼退下。 他走到宫门附近, 遇见一队看着十分眼熟的宫人, 为首者正是郑贵人信赖的一位内官。 内官特意等在此地,明显是要跟程白展说话。 她先很客气地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达上司的好意:“贵人吩咐, 说程姑娘这回实在受了委屈, 派我们送些东西过去。” 程白展就垂了下头:“多谢贵人。” 皇帝没有安抚程白展, 郑贵人却遣人致意,这件事无疑释放了一个信号,就是事后她一定会在皇帝面前替程白展说好话, 同时也会尽量帮忙,替程白展出一出这口女儿被人栽赃陷害的恶气。 其实最开始, 程白展并不想主动站到某个阵营当中,然而天子实在算不上一个太好相处的主君,等程白展惊悟过来时,他已经在郑贵人的荫蔽下,一步步成为了指挥使。 受人恩义,当然应该报答。 可登高易跌重,在孙侞近一党已经表露出敌意的情况下,除非程白展直接辞官,否则他的家人还会遭到各种陷害,可若是辞官,前期投资打了水漂的郑贵人,也必定会想办法从程白展身上收回这一笔债。 程白展想,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只剩下一条路走到黑这样的选择。 * 今日皇帝没有安抚程白展是因为他还有些生气,不过皇帝并不介意郑贵人安抚一下对方,这是因为他生气的原因跟程白展其实没有太大干系。 他生气的时候,不是很愿意与后宫内眷接触,王贵人赵良人那边的宫人几次来送茶水点心,都吃了个闭门羹,不得不怏怏返回。 秋水殿内,郑贵人神情温柔地站在窗前,朝着女使姿态轻柔地摆了下手,让她们迟些时候再将做好的羹汤送去给皇帝。 女使大着胆子道:“再过一会,羹汤便要凉了。” 郑贵人柔声:“那就先将汤放在炉子上煨着。”随后又是一笑,“官家现在心理烦恼,咱们不要拿饮食小事去打搅官家。” 作为深受皇帝喜爱信赖的内眷,郑贵人对天子情绪的判断十分精准。 此刻正坐在修德宫中的皇帝的确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被送到自己案头的卷宗上,他每看一回,面上的严霜就更重一分。 案卷上记录,齐如酌被抓捕后,经过花鸟使们极具专业性的询问,终于交待了作案事实,表示殷七之所以会乔装成杂役弟子,目的正是潜到东院那边,看一看药房内的情况。 齐如酌心知此事有些奇怪,本来不肯答允,只是觉得殷七乃是皇子,才没有出言拒绝,可等事到临头,又忽然清醒过来,觉得七殿下此举大是奇怪,心下踌躇。殷七见齐如酌不肯听命行事,便推搡起来,冲突间,齐如酌不慎失手杀害了七殿下,之后又动了恶念,打算将罪名栽赃到程清英头上。 这些话显然充满了想要脱罪的敷衍意味——如果齐如酌当日真的是不慎失手,又怎么会先将殷七点倒,然后把人藏到十里同光亭附近,最后再痛下杀手? 皇帝一目十行看过案卷,心中对齐如酌如何杀人之事并不好奇,却对殷七的行为大觉震惊。 宫中少有人知道,松友山庄那边炼的不止是紫参保元丹,还包括另一味药物。 一直看了卷宗许久后,皇帝才略有些疲惫地对身边假装了大半天背景板的内侍道:“你去叫孙卿家……”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随后低头瞧了眼更漏,摇首,“罢了,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再宣他过来。”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告,说秋水殿的女使过来送羹汤。 为公事苦恼大半日的皇帝的确饿了,他随手端起瓷盏,将温度不冷不热刚好入口的羹汤饮下,随后想到细心体贴的郑贵人,干脆起驾去瞧她,顺便散一散心中的郁气。 因为七皇子遭人杀害的缘故,皇帝已经有些日子没跟郑贵人好好说话,如今案件查明,确定了凶手并非程清英,皇帝心中难免生出些许歉疚,意识到自己应该好生安慰郑贵人几句。 秋水殿中,郑贵人穿着家常衣衫,她抬眼看着突然过来的丈夫,似乎没想过天子会在此刻驾临,身上毫无打扮后的痕迹。 皇帝看郑贵人穿得清素,心中反而甚是感慨。 郑贵人行事向来极有分寸,见面后,半个字都不提之前的冷待,依旧言笑如常,又让宫人将自己的孩子带来,跟皇帝一块逗了一会,又说了些顽童淘气,一日不看着,就会上房揭瓦的话。 小孩子睡觉比较早,过不多时,保母就将已经发困的十九殿下带走,留皇帝与郑贵人单独在殿内说话。 郑贵人:“十九娘这样的性子,总也改不过来,明明都七岁了,每天只有二三个时辰肯坐下来念书。” 皇帝微微笑着:“小孩子能这样已算不错,我看十九娘倒是很好,近来功课也大有进益。”末了忽然道,“你可知老七那孩子……”说到一半,微露迟疑之色,似乎不晓得该不该继续。 郑贵人柔声:“可是有人说了老七什么不好的话?此案涉及皇子,人犯为了脱罪,多半会出言推诿,将错全部归到旁人头上,我虽不知那姓齐的说了老七什么,想来不过些许攀诬之言,官家不必当真。” 皇帝叹息:“你有这样的心胸,当初应该让你去养老七才是。” 他心中并不相信郑贵人的劝慰之语——就算别的事情可以攀诬,乔装成杂役弟子之事,总不能是齐如酌陷害殷七的。此事的源头,就是殷七有意窥探松友山庄的秘密。 皇帝这话隐隐含了点对王贵人的不满之意,郑贵人温柔一笑,继续劝道:“咱们家的孩子,本都是好的,只是吃亏在历练不够,所以被外面人挑唆几句,就犯了傻。” 她劝说皇帝时,依旧一句不肯说王贵人的坏话,还将话题轻飘飘带到了宫外。 皇帝每次与郑贵人说话,都觉得心胸舒展,所以也愿意多讲几句心事:“你记得,大妈妈今年已许久没露面了。” 他口中的“大妈妈”就是“天妈妈”春大姑,数年之前,春大姑就常以练功为理由,独自闭关,很少掺和宫苑中的事情。 郑贵人:“大妈妈近来可好?我还想带十九娘去瞧她。” 皇帝:“大妈妈练功时出了点岔子,只好闭关静养。” 天下间高手如云,天子居于庙堂之上,自己功夫低微,要是没有足够的好手保护,决计无法安心坐在龙位之上。皇帝信赖春大姑,对方练功出岔子之事,便叫他为难至极。 皇帝:“朕本来想借丹药之力,帮大妈妈度过这一关,却不愿外面有什么传闻。” 郑贵人心中一片清明——皇帝本人虽然相信孙侞近那干人的吹捧,觉得自己与古之圣主相比也不遑多让,却同样清楚,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不算太好,说不准就有那位武功高强且判断力与丞相一党不同的豪杰,打算潜进宫城,找机会取自己性命。 之前有春大姑等人坐镇,皇帝尚有些疑神疑鬼,如今自家阵营的高手出了岔子,就更加坐立难安。 郑贵人:“我听说丞相笼络了许多豪杰,或者可以替大妈妈分忧。” 皇帝原本也这样想,可他隐隐知道,这次杀害殷七的齐捕头,就是孙侞近门人的门人。 孙侞近在朝已久,随便拎一个官吏出来,说不定都能七拐八拐地与他车上许多关系,皇帝本也不觉得疑心,只是前些日子,丞相一党与郑贵人的党羽针锋相对得太明显,终于给皇帝留下了“齐如酌跟丞相府的关系可能比自己想象得更密切”的正确印象。 此时此刻,郑贵人特地提到孙侞近麾下党羽极多,皇帝并未像以往那样觉得安心,反而有了些不悦之感。 仿佛锋芒在背,让人很是不安。 郑贵人的目光在皇帝略显阴沉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没有继续趁热打铁,反而柔声道:“夜色已深,请官家早些就寝,免得龙体生恙。” 皇帝点了下头道:“也罢,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又对郑贵人道,“你也早些安置。” 服侍天子睡下后,郑贵人自己却迟迟未能睡着。 听皇帝提起春大姑后,郑贵人现在有很多问题,需要好好思考清楚。 第298章 郑贵人清楚记得, 定康内的高手固然不少,近年来,却一个接一个地闭关,连算是老成厚道的黄羊公公都许久不在天子身侧。 她行事谨慎, 没有直接去问皇帝, 而是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 总算得到了一些线索。 据说大夏皇室曾经曾经得到过天侯武库的藏品,藏品中有一种功法, 可以快速提高修习者的实力, 只是这种功法有着无法忽视的副作用, 所以皇室自身并不肯修习的,只在身边挑选一些忠心且自愿的亲随传授。 依照眼下的情况看,春大姑等高手, 多半就是此类功法的修习者。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7节 功法修习得越久, 身体上的问题就会更严重,这也直接导致了禁中高手陆续闭关, 无法在天子身侧侍奉。 根据郑贵人的调查, 据说正是因此,皇帝才一直派人寻找一样极为要紧的事物。 * 程白展领罪后,回到家, 发现朝轻岫身边的护卫正等着他。 查四玉:“我奉命前来, 问指挥使一声, 打算如何安置令爱?” 程白展博然片刻,道:“请朝门主放心,在下打算将英儿送到清正宫一段时间。” 查四玉问完话后, 就拱手告辞,程白展看了她的背影许久, 转身回府。 就在程清英出狱的第三天,程白展便马不停蹄地将女儿送去清正宫,他的职位太关键,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威逼利诱。在孙侞近一党展露敌意的此时,程白展自保已经勉强,遑论保护家人,干脆充分发挥名门正派的作用,将女儿交给他们保护。 清正宫当然不会拒绝。 在接到消息时,诸位长老还为此简单商议了一次,最后修兵库的长老广半宜主动开口:“我那里清静,不如就让程家孩子去我那里住着如何?” 秦予启冷笑:“住哪里都好,若是姓孙的敢派人上山掳人,咱们就替那位丞相大人教训一下他那些不成器的属下们。” 因为七皇子一事,清正宫对孙侞近产生了极其强烈的负面情感,哪怕秦予启话说得直白,一时间竟然也无人开口劝阻。 广半宜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此我就去带程家的小孩子过来了,稍后再去药园子里拔两棵草,下一下火。” * 解决完案子后,朝轻岫依旧借助在华家的院子里,此刻华家已经知道包括“霍姑娘”在内的那群人的身份,很客气提出要不要换一个更舒适的住处,不过在被拒绝后也没有坚持,将双方间的社交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考虑到同伴的武功修为高低不一,安为了全起见,师思玄干脆挑了一间大屋,将除了李归弦跟燕雪客外的所有人都归拢在一块居住,免得给外面的宵小可乘之机。 很快,师思玄就发现,自己这样安排,确实能保证居住者的安全,就是不太能保证大家的心理健康——朝轻岫闲时,除了下棋外,就是调配各类奇奇怪怪的药材,让人一见就觉得跟她住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主意…… 师思玄:“汁液类的毒物不易长久保存,莫非你近来想对谁下手?” 朝轻岫:“也许要下手,也许不下手,定康城内高手多入牛毫,难免有几个愿意替人排忧解难的豪杰。” 师思玄觉得朝轻岫说得有理,也就不管友人继续实验新药。 今日燕雪客返回师门复命,不在别院中。朝轻岫无事要办,拿了卷李归弦带来的佛经慢慢看,师思玄则坐在窗前写功课,偶尔与徐非曲讨论几句。 她看一眼徐非曲,忽然问:“你这些日子总有些神思不属,是否有什么心事。” ——其实徐非曲日常问答应对都没有问题,只是师思玄到底跟她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而且心思机敏,加上徐非曲在同伴面前总是比较放松,所以看出少许不对。 徐非曲顿了一下,摇头:“心事说不上,只是来到定康后,始终有些不安。” 师思玄平静道:“你想得事情太多,难免会心绪不平。”又指了下朝轻岫,“实在不行,就去找你家门主借一卷佛经来读。” 徐非曲闻言,视线就往朝轻岫那扫了一扫,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门主读经书的缘故,或许与自己一样。 师思玄并不知道,令徐非曲深觉忧心的并非眼下的事,而是朝轻岫从王家老宅中得到的一样东西。 徐非曲跟在朝轻岫身边许久,很了解后者的经历,知道门主曾经见过一位叫做赵清商的天衣山庄弟子。 在见过赵清商之后,朝轻岫就怀疑当今天子得位不正。 先帝是襄帝的独女,膝下共有两个孩子,其中老大殷宣明素有贤名,可惜在十五岁时,遭了北臷那边的毒手,后面身体就一直不算太好,虽然无碍日常生活,却时不时就会犯些小毛病,让人十分为她的寿数担忧。 建阳末年十二年,有传言说殷大身体情况变得严重,前往别苑中养病,过不多久后便被宣告薨逝,随后朝廷便顺理成章地册立老二为储君。 朝轻岫结合从赵清商处得来的秘辛,怀疑在建阳十一年末到十二年初这个时间段,先帝其实已经是打算立殷大为皇储,甚至让绣工们准备好了相应的礼服。只是突然发生了某种意外,导致原先的计划被迫搁浅。 考虑到那些绣工最终被逐一灭口,朝轻岫心中已有五六成把握,觉得所谓的“意外”一旦宣扬出去,可能会对殷二,也就是当今天子不利,动摇其统治的根基。 可惜她穿越到大夏时,皇帝已经登基了二十多年,时间过去太久,无论原先发生了何等惊心动魄的事情,也都已经超过了可以折腾的时效。所以朝轻岫原本只是抱着了解一桩皇家秘辛来看待殷二夺位一事,结果亓碧山忽然辞世,赵清商又紧急被送去贝藏居,种种迹象又让她升起些疑心。 亓碧山如此安排,显然是觉得当初的风波并没有完全过去,可她当年能从定康安然返回天衣山庄,证明她已然暂时从事件当中脱身,事后天衣山庄甚至还跟朝廷一直合作良好,依旧管理着宫中的纺织等事务,所有迹象愈发让朝轻岫觉得古怪。 朝轻岫想,皇帝总不能是担心亓碧山突然爆出某些对他不利的消息——在这个世界上,虽然舆论挺重要,但考虑当今天子从来不以名声见长,而且江湖中每年都会有闲人编点跟朝廷有关的野史,仅仅“谋夺皇位”一事,似乎不值得亓碧山如此慎重对待。 因为以上种种痕迹,朝轻岫几乎立刻就有了一种猜测,怀疑对皇帝来说,当日谋夺储君之位带来的影响并未消失。 ——她心中升起一些猜测,或许是因为当初不正常的继位流程,导致皇帝在某些事情上一直有所“缺憾”,而且这种缺憾会随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严重,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才开始集中式地爆发…… 若说在听说亓碧山死讯之时,朝轻岫只是在心中做了些猜测,那等到她发现了王家老宅中的秘密后,便算是彻底确定了自己所想。 王家老宅中藏匿的物品是王老大人的妻子留下的。 大夏有武林存在,所以某些官宦人家跟江湖人成家时,会刻意避免提及另一半的身份,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遭到另一半在江湖上的仇家的追杀,此外也是考虑到遇见万一情况时还能有个后手,比如若是做官之人仕途不顺,遇见灭顶之灾,家中儿女还有机会改头换面,自此隐遁于江湖。 那位老夫人据说就是绿林出身,以前曾在镇北军中效力,对殷大忠心耿耿,当年的意外发生后,舍命带了主君的手书出来,偷偷藏回家中。 老夫人逃出时受了重伤,不多时就悄然身故,王老大人低调地处理完亡妻的后事,没多久就辞官归隐。因为他平时不大起眼,妻子的情况又鲜为人知,加上当今皇帝刚刚夺位,定康情势混乱,所以竟暂时瞒过了旁人耳目,安稳度过了自己的晚年生活。 殷大留下的手书中清楚记录了大夏与天侯武库的关系。 天侯武库不止一处,朝代更迭时,武库中的许多藏品散落到了江湖上,当然更大也更完整的那份最后落到了大夏皇室手中,当初殷氏某位先祖研究出了一种功法,可以无视资质,在短时间内提高修炼者的战力,缺陷则是到达一定阶段后修为就会停滞不前,而且越往后修炼越容易走火入魔。 仅从这点看,这门功法的价值倒是有限,不过殷氏先祖中也出了个武学天赋出众的人,经过研究,在功法之外,还掌握了缓解功法缺陷的办法。 那些办法包括吐纳法门跟某些丹药配方等等。 因为丹药需要的原材料很罕见,哪怕天侯武库中也仅仅藏有少许,非有天下财力供养之辈不可轻得,这也导致了能用此类方法培养的高手数量很有限,顶多刚够保护皇帝一家。 第299章 掌控天侯武库后, 殷氏先祖深谙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将许多要紧的物品分别存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同时为了确保权柄不外移,殷氏先祖也定下规定,有关武库的消息, 只能由天子传给储君, 不可例外。 昔年先帝早有立殷大为储君之意, 也就逐渐告诉了她有关天侯武库的秘密,之后殷二犯上作乱, 谋夺皇位, 虽然矫写了诏书, 却没法凭空猜出家中代代相传的全部秘密,最终只得到了先祖遗藏的一小部分。 ——早在数年前,殷宣明为防万一, 曾将部分武库中的藏品转移至他处, 连先帝也不清楚底细。 皇帝登基后,一直为此不安, 却不好大肆生张, 只能吩咐孙侞近等人从殷大当年的心腹入手,逐个追查,最后终于定位到了王氏那边。 郑贵人久在宫中, 又深得当今皇帝信任, 慢慢探得了许多隐秘, 于是将韦念安安插在江南,目的同样是寻找王老大人隐藏下来的物件。 阴差阳错,被众多势力苦苦追寻的东西最后落在了朝轻岫手中, 她看过被挖掘出的手书后,便与徐非曲商议, 该如何利用此物。 徐非曲了解手书上的内容后,同样很快想到以前应律声跟自己说过的消息——据传言,近年来定康中许多高手都逐渐不在人前露面,徐非曲本来觉得是那些人是年纪渐长,加上武学境界提升,慢慢熄却了斗争之心,现在想想,则认为他们很可能是遇见了功法反噬的倒霉情况。 了解到这一点后,徐非曲立刻意识到,定康的局势绝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紧张。 这座城市仿佛一堆洒满了火药的干草跟柴火,只要落下一个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徐非曲在心中计算时间,朝轻岫来了已经有两天了,等七皇子的案件告破后,闵绣梦那边,差不多也是时候将打探到的消息送去容州,为自己谋求一个进身之阶…… * 齐如酌被捕后过了大半个月,朝中果然有封赏下来。 朝轻岫之前就曾托程白展向宫中传过话,表示习惯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不愿受到拘束,希望不领实职,免得日后不方便返回江南。 郑贵人正是笼络朝轻岫的时候,些许小事,当然愿意帮忙,商议后的结果就是给人封了一个庆扬侯的爵位。 大夏朝廷早有给武林盟主或者地方大豪封爵的习惯,加上庆扬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偏院下县,除了个别官吏意思意思反对了几句外,并没在朝中引起什么风波。 如今朝轻岫有了爵位,出入宫禁就要方便许多,有时与郑贵人联络,也不必另外托人转达消息。 郑贵人清楚自己与朝轻岫的来往瞒不过天子,所以并不掩饰对朝轻岫的喜爱,有事没事就她去皇家别苑中说话。 她们相见时,几乎从不交谈什么要紧讯息,聊天的内容多与生活相关,比如这一次,双方就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认真对比了定康与江南菜色的差别。 郑贵人支着头,道:“我听阿韦说过,定康厨子的手艺虽然高超,若以鱼羹论,还是江南那边的更加鲜美。” 朝轻岫:“在下以为这与厨子手艺无关,只是江南占了地利之便,河中鱼鲜多,有时捕了鱼后,直接入釜烹调,只加一些盐,味道就足够鲜美,若等一二日后,将鱼送到集市上售卖,买回来后再做出的鱼羹,味道就差上许多。” 郑贵人:“原来如此,可惜我自幼住在定康,没见识过各地风貌。”让宫人拣了几块点心给朝轻岫,又递给跟在朝轻岫旁边的人,“这位姑娘也用一些,不要拘束。” ——以朝轻岫女伴身份陪同进宫的人是师思玄,她知道友人功力不足,所以每次郑贵人有召,都会随行在侧,时刻准备着遇见危险便捞上人溜走。 师思玄接过点心,只道了声谢,却并不食用。 郑贵人微微一笑,并不再劝。 眼见天色渐晚,朝轻岫起身告辞,走出宫苑门口后,她问师思玄:“你有什么感觉?” 师思玄:“她身边的宫人有会武功的,不过算不上高手。”然后向西南方一指,“那边有厉害人物坐镇。” 朝轻岫:“是春大姑?” 师思玄:“或许。” 朝轻岫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里面放的是郑贵人给的糕点,她细细端详一会,随后露出一点笑。 师思玄判断:“糕点不像有毒的样子。” 朝轻岫:“我也觉得没下毒,但闻起来略有药味,似乎还加了丁香、白芷等香料。”又道,“我记得韦通判就懂得调香之术,郑贵人的话,说不定还通晓一些医理。” 师思玄没闻出来药味,不过她相信朝轻岫的判断,当下微微点了下头:“是了,她身上也有香料的气息。” 调香与制药不同,许多药物都必须吞服入腹后才能起效,香料却只要闻到,就能对人造成影响,所以更难提防。 朝轻岫看一眼友人的脸色,又笑道:“无须担忧,没有足够的利益冲突,那位郑贵人绝不会为自己找麻烦,向咱们动手。” 就在此时,师思玄忽然勒住缰绳,向远处看去。 朝轻岫跟着停下。 她武功不如师思玄,所以直到对方做出反应后,才隐隐升出些感觉。 片刻后,师思玄颔首:“走了。” 朝轻岫:“是来找人的?” 师思玄:“更像路过。” 朝轻岫笑:“京师重地,果然卧虎藏龙。” 她这句话说得没错,定康内高手群聚,能与卓希声相提并论的,市井中就有宁待诏谢得意一干人,有爵人家里,也有吕若先赵千手等,哪一个都不能小觑。 既然那位路过的高手并非冲着自己而来,朝轻岫也不去管人家的闲事,与师思玄一块骑马回家。。 * 定康城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朝轻岫出门在外时,时常会产生遇见高手的感觉,有时的确是被人监视,但更多的时候纯属碰巧,许白水那边一样——她常常去许鹤年那边玩耍闲谈,旁人当然好奇兄妹二人说些什么,只是监视到现在,发现两人碰面后,纯粹只是吃喝玩乐,绝口不提任何正经事情,偶尔有客人说到朝廷或者武林中的事情,也会被两人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岔开。 监视者只能猜测,多半是许大掌柜早有明训,不许投效不同势力的孩子私下串联消息,所以许白水与许鹤年在公事上才会一直保持距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8节 那些人并不知道,许鹤年不是不跟许白水谈正经事,而是两人谈论时不需要坐下来长篇大论,只要偶尔递几句话出去就行。 比如这一回,许鹤年就在烤鹌鹑的时候顺口告诉妹妹一个消息:“被抓的齐如酌表面是孙侞近的门人,其实在为殷二效命,但他有很大的可能,其实是观庆侯的人。” “……” 许白水梳理了一下齐如酌身后的关系网络,忍不住好奇道:“你连这事都能猜到?” 许鹤年传音:“并非我猜到的,而是做生意时得到的附带消息,应该可靠。” 许白水扬眉:“你做生意的对象是……” 许鹤年向妹妹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朱蛾’。” 许白水闭嘴,不再问细节,过了会才颔首:“‘朱蛾’虽然不择手段,信誉倒是不错。” 她相信兄长的判断——毕竟许鹤年当日可是在什么额外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直接看出了陆月楼死在朝轻岫手上的事实,多少具备点判断力。 忽忽半个月后。 朝轻岫再次被请去别苑中与郑贵人见面。 郑贵人对人从来很体贴和气,此次出门还带了殷十九在身边,先逗了女儿好一会,才让宫人带着女儿去园子里玩耍,留自己跟朝轻岫闲谈。 她的目光从朝轻岫身后那位女伴身上划过,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郑贵人:“你在京中住得如何?许多年轻人都爱出门玩耍,如今又值春日,正好多出去走走。” 朝轻岫:“一切都好,在下前两日还跟燕大人一块去了趟清正宫,听说程家姑娘一切安好。” 郑贵人:“你受清正宫之托来定康,彼此关系一定很好。” 朝轻岫:“我僻居江南,只跟燕大人、云大人有些来往,同是江湖中人,义字当头,同道有难,岂能视而不见。” 郑贵人缓缓道:“你有这样的心胸,难怪能做江南武林之主。” 朝轻岫:“岑兄当日,或者可以称为江南武林之主,只是门主之位传到我手上时,遇见不少波折,已经不敢再以此自居了。” 她说得很客气,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低落,显得很是情真意切,师思玄若非禅功深厚,几乎想要问一句,究竟哪股不怕死的势力让朝轻岫感觉到问悲门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郑贵人:“朝姑娘为人奔走,不惜冒险入京,却不求回报,问悲门恢复旧日声望,不过早晚的事情。” 朝轻岫摇头:“贵人太过高看在下,人皆有私心,我又怎会当真全无所求?” 郑贵人微笑:“哦,不知朝姑娘有何私心?” 第300章 朝轻岫闻言, 面色一肃,站起身向前一礼,道:“我受岑兄嘱托,不敢不为问悲门考虑, 无论贵人有何谋划, 朝某只希望能保全江南基业。” 郑贵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之色。 这是一句剖白之言, 而且很值得思考。 多疑是上位者的共性,几乎是一刹那间, 郑贵人脑海中就有无数思绪开始反弹。 不过郑贵人很快压住了心中的念头, 温言安慰:“何必为此忧虑?想你年纪轻轻, 已经立下这样的功劳,将来定然前途远大,又岂会无法保全门派。”又道, “其实不止官家赞赏你, 我也很是喜欢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一定要告诉我知道。” 朝轻岫闻言, 似乎下意识抬目看了郑贵人一眼,动作有短暂的凝滞。 然而她很快又垂下视线,很是恭敬地拱手道:“多谢贵人关怀。” 这句话没有透露任何情绪, 然而没有情绪, 很多时候都是刻意克制的结果。 郑贵人觉得朝轻岫有些失望, 忍不住再次瞧了对面的小姑娘一眼。 她能在皇帝没有主动透露的情况下,一点点把握到王家老宅的情况,心思当然堪称细密, 也正因如此,郑贵人很难忽视朝轻岫方才那种被压制住的欲言又止之意。 这个小姑娘一定还想说些什么。 郑贵人考虑过朝轻岫是否是故布疑阵, 但也无法不去考虑,对方方才的异样是否当真存在某些特别的缘故。 她清楚记得,让朝轻岫到定康一开始是韦念安的提议。 但韦念安并没有说动这位朝门主,所以才会请求郑贵人帮忙。 从朝轻岫方才的言语中能看出,这个小姑娘很担忧江南情况,或许这就是她一开始不愿意前来定康。 可值得朝轻岫担忧的又是什么? 郑贵人曾从韦念安那边了解过江南武林的情况,知道当地有红叶寺跟贝藏居这样的名门正派,不过那些门派跟问悲门的关系都很好,无论哪边都不像是会跟朝轻岫为难的样子。 至于其余中小势力,就更加不值一提。 郑贵人想,朝轻岫也可能是担忧孙侞近会趁她不在总舵时,对问悲门做些什么,可听说前不久,容州的薛左二人莫名与韦念安打了起来,并因此损兵折将,麾下高手几乎少了一半,短时间内不至于对问悲门造成太大的威胁。 她思索时,又忽然想到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情。 就在数月前,韦念安突然杀掉了一向被其引为心腹的陆月楼。 当时郑贵人就觉得古怪,却觉得手下人办差时有些失误也是在所难免,未曾将事情记挂在心上,但此刻想来,却意识到之后江南武林局势一度混乱,种种风波可以说都是因此而起。 ——如此的严重失误,韦念安究竟怎么会犯? 郑贵人不得不去思考,那个让朝轻岫深觉忌惮的人,是否正是韦念安? 她本来没有太过猜忌这位老下属,然而疑心一旦出现,便再难遏制,前后许多疑点在郑贵人心中串联成线,让她微微有些心惊。 而且朝轻岫当着自己的面剖白心迹,希望能得到郑贵人的一个表态或者说一个暗示,也证明了在这个小姑娘的眼里,对问悲门的威胁正来自郑贵人的下属。 毕竟京畿与永宁府相隔太远,朝轻岫又很聪明,或许她是感觉到韦念安野心甚大,私下谋划之事可能将问悲门卷入其中,所以才特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郑贵人垂了下目光,掩住心中翻腾的种种思绪,依旧若无其事地对着朝轻岫笑道:“近来没怎么见你外出玩耍,不知闲时都做些什么消遣?” 朝轻岫:“来定康后,略有些水土不服,懒怠出门,就在家里做了些功课。” 郑贵人:“你这个年纪,多读些书总有好处,若是想请老师,或者想去哪读书,都尽管与我说。”又道,“你这样静得下心,难怪当初能查清那个案子。” 朝轻岫摇头:“也不算查清,其实七殿下的案子中,我还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听见朝轻岫这样说,郑贵人自然要问:“是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朝轻岫:“这件案子呈报上去后,丞相一派之人虽出言澄清,表示齐如酌所为与自己无关,可当初事发时,双方却配合得十分默契。” 郑贵人微微一笑,觉得面前之人果然是武林豪强出身,说话时不如宫中人委婉,竟然直接提起“丞相一派”的字眼。 不过朝轻岫措辞虽然过于直白,话的意思却没错——丞相一派的人马的确表现出了极强的默契,否则也不至于事情一出,就将程清英捉进大内监牢当中,使得程白展坐立难安。 朝轻岫:“如今我看程姑娘安然脱身,又被送到了清正宫避难,更加觉得情况有异。” 郑贵人微露不解之色。 朝轻岫:“此事丞相一派付出太多,收益却太少,既然他们是为了打击异己,就算之前的谋划不成,也决不能让对手全身而退。” 郑贵人心中略略肃然。 不愧是读过书的江湖人,虽然年纪所限,不够老成,思绪却十分敏锐。 朝轻岫:“既然程姑娘此前一直被扣在大内监牢当中,等放人时,丞相那边为什么不稍稍做些手脚,让程姑娘无法离开?事后就说程姑娘身体太弱,才不幸死在狱中,如此对程大人也是一个打击。”说到这里,她又提出了另一个观点,“或许大内监牢守卫森严,纵使孙丞相有意,也无法伤及其中人犯。” 郑贵人面上的沉思之色已经无法掩饰,她缓缓摇了摇头:“不,若是有心如此,程家那孩子决计无法生离大内监牢。” 朝轻岫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么在下有一个想法,或许对孙丞相来说,别将程指挥使得罪死,比打击异己更加重要。”说到此处,她又问,“禁军不止拏云军一部,可能对于孙丞相来说,只要能拉拢到程指挥使,他的某些行动就可以万事亨通。” 郑贵人目中闪过一丝厉芒。 殿前禁军统共有瞻天、裂地、捧日、拏云、穿月、击星六部,其中裂地军的指挥使就跟孙侞近一党关系很好,而拏云军则跟自己比较亲近,彼此算是平衡。 这次孙侞近就算计划得逞,手上也不过拉拢了拏云、裂地两军而已,虽然已经有些值得天子在意,却还没到必须警惕的地步。 ——除非暗中听命于孙侞近的禁军根本不止裂地一军。 郑贵人脑海中思绪翻腾,目光几乎要变得凛冽起来。她并不愚蠢,只是久在局中,有些事情没有旁观者看得分明。 倘若朝轻岫所言为真,那么郑贵人就彻底明白孙侞近为什么不对程清英下毒手——因为当时案子已经被查明了,无论程清英是否身亡,程白展都能继续担任拏云军指挥使一职,所以孙侞近才并不想把程白展得罪死。 甚至程清英继续活着,还有机会成为孙侞近的人质,在关键时刻被用来要挟程白展。 朝轻岫一直留心郑贵人的表情,对方的神态一直从容,并未表露赞成与否。 在然这个时候,郑贵人只要不出言反驳方才的观点,就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郑贵人终于回过神来,对朝轻岫柔声道:“你这样的孩子,实在该早点来定康才是。” 朝轻岫微微垂了下头:“定康热闹繁华,我也很喜欢。可我出身草莽,自小不爱受到拘束,如今年纪渐长,也只想寄情于山水之中。” 郑贵人失笑:“你才几岁,也能算年纪渐长吗?” 朝轻岫不好申明自己心理年龄十分成熟,只能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略过了这个话题。 郑贵人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讨论朝轻岫的年龄认知问题,只笑道:“我听你说话,总觉得有趣,若何时空闲下来,尽管过来找我。” 她看向站在远处的宫人,后者立刻走上前,听候郑贵人的吩咐。 郑贵人:“将秋水殿的令牌拿一块出来,给朝姑娘带上。” 朝轻岫站起身,推辞道:“贵人何须如此,今后若是有事,只管遣人召我就好。” 郑贵人:“一块令牌,不过是叫你来往方便些,尽管收下就是。” 朝轻岫:“那就多谢贵人厚爱。” 每次进宫朝轻岫都不会停留太久,这一回她辞别郑贵人时,脸上一直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 基于“把孙侞近往坏里想多点准没错原则”,朝轻岫对这位丞相大人始终心怀提防,可惜问悲门在官面上的势力非常有限,她就算想调查对方的底细,也难以办到。 可她不方便做的事,郑贵人却很方便。 朝轻岫从来都很乐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思考过程,今日相见时,也很是坦诚地将自己对孙侞近的怀疑以及后面的调查工作,全部交付给了郑贵人。 离开别苑后,一直假装随从的师思玄忽然开口:“你的假设挺大胆。” 朝轻岫笑笑:“是。好在此事在逻辑上勉强能够说通,而且郑贵人已有三分相信。” 第301章 朝轻岫想, 如果自己对孙侞近暗中掌握大半禁军的假设是真的,那么郑贵人肯定会找机会在皇帝面前捅出这个秘密,可若是假的,也不妨碍郑贵人趁势泼一盆脏水过去。 况且以孙侞近的地位, 想不跟禁军有往来, 根本不可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39节 孙侞近那边已经开始对郑贵人下手, 后者必然要有所回应,才能稳定人心。 此次分别之后, 郑贵人许久没有召见朝轻岫。 倒不是郑贵人不想跟朝轻岫多来往, 主要是手上积攒了太多东西需要调查。 郑贵人在定康经营多年, 宫内宫外都有许多人手,甚至在孙侞近那边都有眼线。 也正因此,郑贵人很快获得到了一个令人震动的消息。 ——唐如化等人调查许久, 几乎动用了容州所有数得上的高手, 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大约过年期间,韦念安已然拿到了王家老宅中的藏品, 东西是陆月楼为她拿到的, 为了防止机密泄露,韦念安甚至直接灭口这位老下属。 以郑贵人的定力,收到这个消息后, 依旧久久未能言语。 她终于想明白陆月楼为什么会死, 韦念安又为什么急着要把朝轻岫调至定康。 ——韦念安做出这样的事, 自然害怕消息泄露,若是朝轻岫留在永宁,以她的细致, 早晚都会察觉。 郑贵人甚至想起一件事,早些时候皇帝将曾经北边的屯田兵调至江南, 如今那些屯田兵正在鹤山一带开荒,韦念安作为通判,有资格掌管屯田事宜。 也就是说,她手中甚至有兵。 定康中局势危急,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其实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韦念安不将消息报给之人,显然是准备作壁上观,等到京中大乱之后,再起兵勤王。 到时候,仅凭着王家老宅中找到的事物,韦念安就能控制住禁中高手,再加上手中的军队,也算是有了一战之力…… 秋水殿内,龙脑香的气息缓缓升腾。 郑贵人揭开香炉的盖子,将收到的情报丢入火中,瞧着纸页逐渐变黑,最终化成灰烬。 宫人劝道:“香气虽能醒神,太浓了也对身体无益,还是将殿内的窗户打开罢?” 郑贵人略一点头,算是同意,她坐在软榻上,身上还盖着层垫了细绒的薄被,殿外更是日光融融,一片暖意,可郑贵人依旧莫名觉得有些冷。 她静静垂下目光,掩住了脑海内翻腾不休的所有思绪。 * 在封侯的诏书下来后,朝廷按惯例要给被封赏者配置宅邸袍服等物,朝轻岫以自己出身草莽为由推辞了,可她如今的居住地址已经流传出去,为了多清净,就在卓希声的府邸边找了个空宅子搬了过去。 朝轻岫进入定康后,生活节奏相对简单,除了读书、调毒、下棋外,一时间竟没什么闲事可忙。 她每日埋首于各种五颜六色的各类药粉中,师思玄偶尔会想,其实朝轻岫不乐意被旁人登门打搅也简单,只要让别人瞧见她配置毒物的过程就可以了…… 许白水不怕毒药,时常陪在朝轻岫身边,还提了不少“如何减少毒药气味”的意见。 徐非曲:“少掌柜对毒术也颇为了解。” 许白水:“我不算了解,只是家中有了解的人,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 朝轻岫:“大掌柜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自然见识广博。” 许白水点头:“母亲懂的最多。”又道,“小时候不觉得,现在倒有些懊悔,以前没有好好习武,哪怕学点杂艺在身上也好。” 朝轻岫忍不住笑:“你现在用功,也为时不晚。” 徐非曲帮着朝轻岫分了点药粉,然后问许白水:“我听师父说,大夏的毒药其实不算厉害,最难缠的毒还在北臷那边。” 许白水:“北臷人善毒也善蛊,不二斋派人打探过,只可惜那边的毒术都是不传之秘,旁人很难得知其中情况。” 徐非曲:“知道的人不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但凡厉害的药物都很难大量出现,既然北臷对自己的技术严格保密,会的人就不会太多,难以造成大范围的伤害。 朝轻岫调整了一下午药量配比,到晚上时,燕雪客过来拜访。 燕雪客近来事忙,难得抽空过来看朝轻岫,也是有要紧事要告诉她:“朝中近来有传闻,说是想将韦大人调离永宁府。”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朝轻岫身上。 朝轻岫微笑:“韦大人在通判的位子上待了那么多年,劳苦功高,早该升迁。可惜在下现在身在定康,不能亲去道贺,只好请大总管代为致意。” 燕雪客:“……” 对方态度看起来没有半点意外之处,说出口的话更加毫无破绽。然而越是如此,燕雪客就越觉得情况不妙。 他在御前行走,碰巧瞧了一眼诏书,诏书上说是要给韦念安升职,可韦念安在永宁府待得好好的,朝廷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就将人换到旁的位置上?郑贵人又为何对此不发一言? 原本燕雪客已经打算好,只要是永宁府出事,无论有无证据,都可以试着从“此事是朝轻岫所谋划”的角度来想一想。 然而朝轻岫现在根本不在总舵,想来就算她再如何运筹帷幄,总不能隔着千里之遥,凭空调走一位朝廷通判罢? 疑惑的燕大人送了消息后便告辞离开。其实处理完七皇子的事后,他也该返回江南,继续自己花鸟使的职责,只是清正宫中长老总觉得近来定康形势十分微妙,加上朝轻岫又迟迟未走,所以让燕雪客也多待一些日子。 等燕雪客走后,朝轻岫转回房间,她先在香炉中点了三根香,然后想了想,又点了三根。 点完香后,朝轻岫神色肃穆,姿态郑重地对着香炉深施一礼。 徐非曲一直站在门主身后不远,见朝轻岫拜完后,才问:“香是给韦通判的?”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是给韦通判,也是给那位益大人。大家总算相识一场,临别时合该尽些心意。”随后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非曲,你觉得丞相会派什么人去截杀韦通判呢?” 对朝轻岫而言,朝廷想要将韦念安调离永宁府这个消息足以证明两件事,第一,孙侞近那边觉得王家老宅内的宝物落在了韦念安手上。第二,是郑贵人也对韦念安起了疑心,所以才没阻止这份毫无征兆的调命。 在两位重量级人物同时生出疑心的情况下,韦念安一旦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巢穴,势必难以全身而退,区别只是死在谁的手上。 依照郑贵人的想法,此刻说不定是在等韦念安的消息,如果后者愿意将东西交出,或者会出手捞她一把。 可惜“韦念安得到了王家老宅中宝物”这件事对韦念安本人来说,是一个完全不透明的情报。 按照常理而言,这位通判大人在被调永宁府后,所有要紧物品一定随身携带,以孙侞近等人的性格,多半会派高手中途截杀,希望能从韦念安的尸体上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徐非曲:“丞相麾下高手最多,派谁出马倒还不好说,不过这样一来,郑贵人那边只怕就不易得手。” 朝轻岫道:“郑贵人那边的确是个麻烦……我猜,既然丞相府已经有所准备,那么郑贵人或许也会将消息放出去一些,多引几家人来动手,到时候局势混乱,就更好浑水摸鱼。” 徐非曲低头暗思。 将水搅浑,的确能降低孙侞近那边得手的可能,却没法提高郑贵人成功的概率,所以她要怎样才能保证东西最终一定落在自己手里…… 数个念头自心中闪过,徐非曲面上闪过一抹恍然,问:“门主觉得谁是郑贵人派去的暗桩?那位秦以笃秦大人?” 就像韦念安曾往陆月楼身边派过一个文博知一样,郑贵人未必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 只要韦念安身边潜伏着郑贵人派去的高手,她在一片混乱中,拿到王家老宅中宝物的可能性就要大大增加。事后还可以放出假消息,让孙侞近那边的人觉得,东西是落在了其它势力的手中。 朝轻岫:“秦大人的存在太明显了,反而不怎么像,倒是有一位姓韦的老婆婆,据说很得韦通判信任。” 徐非曲:“可那位韦婆婆不是自小就在韦府中长大的么?” 朝轻岫微笑:“听说郑贵人年幼时,因为家道中落,曾长期寄居在韦府当中,定然也与那位韦婆婆相识。” 只有深得当事人信任的暗桩才是好暗桩,朝轻岫觉得,既然郑贵人默认了将韦念安调走,就定是相信派出的暗桩能够得手。 徐非曲也笑:“既然门主猜那位韦婆婆,属下就猜文公子好了。” 朝轻岫点头:“等消息传来,咱们再去验证谁说得准。猜错的人,不妨请大家一顿饭。” 徐非曲很干脆:“就依门主所言。” 朝轻岫眨了下眼,忽然道:“我记得应山长规矩严,素来不许学生参加赌局?” 徐非曲低眉敛目:“只是与门主意见稍有不合,打算坐等结果而已,如何算作赌局?” 路过时正好听到两人谈话内容的师思玄:“……” 近来天气正在变暖,但朝徐二人的对话还是让师思玄感觉背上生出一丝寒意。 她想,不以武功见长的人能坐稳问悲门主的位置,在其他方面的特长一定特别突出。譬如朝轻岫,师思玄觉得这位友人就算不会武功,也能在世上掀动风波。 此刻朝轻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询问:“对了,许久没听到齐如酌的消息了,他现在如何?” 第302章 徐非曲一直留意各类消息, 听到朝轻岫问,当即回答:“听说已经拟定了秋后问斩,如今一直被关押在大内监牢当中,不许外人接触。” 朝轻岫沉吟:“大内监牢的确守卫森严……” 徐非曲:“难道门主想去探监?” 朝轻岫摇头:“就算想去, 只怕也没有机会。” 徐非曲:“大内监牢位于皇城之中。七皇子的案件水落石出后, 郑贵人那边自然更得天子信赖, 她是擅长把握机会的人,一定会有所筹划。” 朝轻岫闻言, 与徐非曲相视一笑, 颔首:“你说的也是。” 虽然齐如酌已经是凶手的身份, 却并不意味着此人变成了一着废棋。 他的身份跟口供,每一件每一桩都大有文章可做。 朝轻岫心中早就拟定了数个计划,可惜她在京中没有根基, 就算有机会潜入大内监牢, 也没法跟齐如酌密谈写什么。 但郑贵人那边应该可以。 再联想到此前许鹤年那边曾透了消息来,说齐如酌其实是观庆侯的人, 朝轻岫的把握就更大了。 * 在所有事情都由别人去忙的情况下, 朝轻岫难得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师思玄看朝轻岫每天老老实实读书做功课,欣慰之余,还有点忐忑, 有点怀疑对方此刻的安静只是为了后面更好地搞事情在积蓄力量。 就在发现师思玄第三次从窗户前经过时, 朝轻岫终于放下手中书卷。 朝轻岫:“霍姑娘有事情找我?” 师思玄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顶着“霍别年”的马甲, 回答:“也不算有事。”然后道,“就是有些奇怪,你现在为什么这样老实。” 朝轻岫眨了下眼, 随后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霍姑娘说得是,在下最近过于懈怠, 是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师思玄:“……” 她倒也不是在催促这个。 而且朝轻岫每次动手,无论表面如何风平浪静,都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似乎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引发天翻地覆的变动。 师思玄回想往事,忽然清楚意识到,朝轻岫的态度其实一直很明确,她只是自拙帮帮主的时候,要求的就是自己的地盘上不许有第二个老大,并找机会吞并了白河帮。等她成为问悲门主的时候,虽然从没表现过太强硬的情绪,任何人来找她合作,得到的也都是温和且友好的回复,可看着已经死亡的陆月楼跟即将死亡的韦念安,师思玄还是不难意识到,朝轻岫根本不希望有旁人掣肘自己。 她隐隐有些明白,师长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自己陪朝轻岫前来定康。 师思玄:“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上次去别苑拜访郑贵人时,曾经提到过一个跟程指挥使有关的猜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0节 师思玄:“我记得这件事。既然是你的猜测,那位郑贵人必然会格外重视。” 朝轻岫:“郑贵人心思细,自然不会忽略我给她的暗示,只是那个暗示还有些不完全,一些细节犹待验证。” 师思玄扬了下眉。 ——对方不是白把自己薅到定康来的,这种需要跑来跑去验证细节的工作,显然就得归到贝藏居的“霍姑娘”头上。 师思玄:“直接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朝轻岫笑笑,随后附在师思玄耳边说了几句话。 师思玄点头,又道:“好。不过既然我要出门,那最近这段时间,你别让李少侠到处乱跑,免得人手不足,被人趁虚而入。” 朝轻岫:“你放心。” 等师思玄走后,朝轻岫又将查四玉喊了过来。 查四玉躬身:“门主有何吩咐?” 朝轻岫:“今天白水带了些点心回来,待会包上一份,替我送去给华家,就说感谢他们之前的招待。” 查四玉:“是。” 朝轻岫:“过去后,你再与华大小姐打个招呼,就说在下久闻卢大夫医术高明,希望能请他过来聊聊。” 查四玉拱手,很干脆地带着点心骑马出门。 上次垂壑苑的事件后,华家就对朝轻岫表示过善意,华步光听见查四玉的来意后,也很痛快地点了头,立刻让人去请不知猫在什么地方偷懒的卢供奉。 正常情况下,华家几乎不会替自家供奉做社交上的决定,不过今次来请人的是朝轻岫,华步光就按照江湖人的标准思考了一下——如果今天来的人是武林盟的使者,卢悠容肯定得恭恭敬敬地过去拜见,那么问悲门的朝门主找人,情况当然也是一样。卢悠容若是拒绝,想来那位朝门主心胸宽广,决计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她有一整个问悲门的手下愿意为上司分忧,卢悠容真要将双方的界限划得太清,那他这辈子都最好老实待在定康,别往南方走动。 大半个时辰后,卢悠容一脸迷茫地被查四玉带到了朝轻岫的住处。 这位问悲门主的居处看着很是冷清,连花园中也没什么装饰,虽是白天,整座宅子却安静得厉害,四周也没有仆役活动的痕迹。 不在身边放太多人,可能是因为朝轻岫起居简朴,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旁人探听自己的生活琐事。 卢悠容见到朝轻岫时,对方正在凉亭内看书,他向前快走数步,行了一礼,道:“朝门主。” 朝轻岫欠了下身:“卢兄请坐,今日劳烦你过来,实在叨扰。” 卢悠容:“不知朝门主召唤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朝轻岫:“是想请卢兄帮我一个忙。” 卢悠容微微一怔:“卢某听说朝门主医术极为厉害,身边又有高人,只凭在下这点微末本领,又能替门主效什么劳?” 朝轻岫缓缓摇头:“今日贸然相请,倒不是想卢兄帮忙诊治,而是希望你能帮我做一样东西。” 听着对方的话,卢悠容心头莫名一跳,背上忽然升出些许寒意。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刚刚带自己来的那位朱红劲装的姑娘早不知什么时候从园中退了出去,偌大一座庭院,竟然只剩自己与朝轻岫两人。 此刻分明正值白昼,卢悠容却觉得空气冷飕飕的,让人十分不安。 卢悠容语气愈发谨慎:“华家富甲天下,门下巧手匠人不计其数,不知门主想做的是玩器还是机关,亦或是刀枪棍剑?只要一声吩咐下去,自然会恭敬奉上。”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请卢兄来,要做的东西,自然也只有卢兄能做得成。”说到此处,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给卢悠容立刻装傻的机会,接着缓缓道,“卢兄在定康已久,或者还记得昔日的殷宣明殿下?” 殷宣明是先帝的大女儿,也是当今天子殷宣德的大姊,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薨逝,当今天子登基后,很少提起这位手足,所以许多人也渐渐忘了,先帝其实有过两个孩子。 卢悠容虽然对殷宣明还有些印象,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忽然听到如此历史悠久的名字,非但不觉安心,反而愈发忐忑。 朝轻岫:“都说大殿下是在皇家别苑中因病薨逝,但假若她其实是从别苑中逃出……” 卢悠容愈发吃惊:“逃出,她能逃去哪里?” 朝轻岫想了想,道:“当日大殿下曾在北边驻守过一段时日,那就算她逃去了冉州罢。” 听到“就算”二字,卢悠容神色愈发沉重,看朝轻岫的表情也有些不对。 对方几乎是明着在告诉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只是编造出来的假话。 朝轻岫继续:“逃去冉州之后,大殿下听见朝廷立储的消息,心知事情古怪,觉得自己不可贸然行动,只能隐姓埋名,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谁知一等就是许多年,直到撒手人寰,也没能成功为自己昭雪冤情,好在大殿下去世前曾留下了血脉,她担心皇帝找到自己孩子,就将孩子送去江南躲避,今年正好一十七岁。” 卢悠容听到这里,神情反而冷静下来,他抬头看着朝轻岫,问:“卢某记得,朝门主今年刚好十七岁,是也不是?” 朝轻岫唇角微翘:“卢兄聪慧,自然明白在下的心意。”又道,“那孩子从北地被送往江南,一路颠沛流离,身上竟没了可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卢兄若愿出手相助,在下一定深感大德。” “……” 卢悠容沉默不语。 他知道朝轻岫是江南正道魁首,只是有时候行事略微狠辣了一些,没料到此人竟会有这样偷天换日的打算。 此等胆识,此等能为,若要作恶,必然为天下带来一场浩劫。 房中一片寂静,朝轻岫耐心等着,对面的卢悠容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手心渗出了点点冷汗。 朝轻岫神色悠然:“卢兄若是不愿,也可以直言,我绝不为难你,也不会为难荣大夫。” 卢悠容终于开口:“朝门主年纪轻轻,在武林中已经声望赫赫,又是朝中君侯,翌日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做这样的事?” 朝轻岫笑了笑:“卢兄莫非觉得,这个故事全都是假的不成?”又道,“你仔细考虑,三日之内,请给在下一个答复。” 第303章 主人家流露出了端茶送客的意图, 卢悠容只得告辞,他满腹心事地返回华家,坐在马车上时,忽然想到当今天子。 不知天子是否知道, 不久前还被他欣赏夸赞的朝轻岫, 心中已经有了这样可怕的打算。 被卢悠容惦记的天子压根没空担忧那些新来定康的江湖人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修德宫内, 公孙卫将一份崭新的口供递到天子桌案前,然后静静退到一边, 假装没注意到皇帝骤然阴沉的面色跟扭曲的脸庞。 口供上记录的是齐如酌的最新陈述。 虽说已经定了秋后问斩, 可因为大内监牢从来不会特别注意住户的生命安全的缘故, 齐如酌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好,时不时就会得到来自狱卒的额外问候,被提出来练一练拳脚, 至于饮食, 大约是因为大内监牢很少能得到用户差评的缘故,日常供应卤水馊饭。 齐如酌充分且深刻地体验过大内监牢的风土人情后, 终于开口, 表示自己愿意多交待一些东西,作为代价,希望皇帝能给他一个痛快。 毕竟是七皇子一案的人犯, 而且出身丞相门下, 齐如酌如此表示后, 很快得到了公孙卫的重视。 不过公孙卫不是六扇门的人,所以拿到口供后并不调查,而是直接转交给了皇帝。 纸张上的记录显示, 齐如酌在为孙侞近办事时,曾经得到过一些消息, 禁军中的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早都已经投效了丞相府,虽说其中的穿月军是因为王贵人的关系才与孙侞近走在了一起,然而无论如何,这位丞相手中都已经掌握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若是此次阴谋得逞,额外拉拢了程白展,基本可以算是将禁军全部掌握在手中,到时候只怕连宫变都会轻而易举。 无论在哪个朝代,丞相与武将走得太近都会让君主深觉忌惮,何况孙侞近还是私下串联,明显心怀二意。 皇帝越想神情就越是僵冷,心绪翻腾到难以遏制的地步,他逐字逐句看过供述上的内容,忽然间惦记起了正在北边辛苦干活的卓希声。 在意识到孙侞近有异心时,皇帝就蓦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孤家寡人的感受,他惊骇地意识到,不算丞相一党的话,自己眼下居然没什么人手可用。 皇帝想,当初实在不该只是嫌烦就将卓希声调到北边的,否则有这位六扇门的首领在,查探等事一定方便许多。 至于禁中虽然还有写高手,然而像是黄羊公公还有春大姑等人,个人武力都因功法反噬而大为减损,未必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而且以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多半不会愿意做暗中查访等杂物。 至于公孙卫,他是清流出身,跟哪一方的关系都不差,然而只看此人将口供交到自己手上的行为,就知道他起码没被孙侞近买通。 皇帝心中无数念头转动,最终只道:“此事就交给卿家查办,切记勿要打草惊蛇。” 公孙卫:“是。” 看着面前的武官,皇帝忽然想起朝轻岫。 皇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朝轻岫年纪再大一些,在朝中的时间再长一些,那么这个坦率聪明的小姑娘或者也是一个能担当重任的人。 而且朝轻岫身后还有一个问悲门,手中掌握着不少高手,若能让那些人都为朝廷效力,也是美事一件。 想到这些,皇帝心中的郁气才算是平了一些,挥挥手,让公孙卫告退。 在公孙卫奉旨调查各个禁军首领与孙侞近之间关系的时候,朝堂上一直风平浪静。 皇帝与孙侞近相见时,态度还是很随意,对待孙侞近的党羽,也是一如既往的亲厚,甚至还多去瞧了王贵人几回,着重关心了一下殷三家中儿女的教育问题。 王贵人有点纳闷:“官家怎么想起来问这些,可是那些小孩子又淘气了?” 皇帝:“我是看老三家的孩子们一日日大了,宫外的学官们,究竟不如宫里的好,将那些孩子带到宫里读书,咱们也能常常见见孙子孙女们。” 王贵人与皇帝多年夫妻,难得见对方体贴如此,面上即刻露出感动之色,心中却微微疑惑。 七皇子一案后,皇帝明显对自己这边有些怨气,而依照王贵人的了解,皇帝并不那么沉稳,在大多数情况下,喜怒都很直白。 所以皇帝究竟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慈和? 王贵人想,她有必要弄清楚皇帝态度改变地原因。 三日后。 就在天子忙着与宫中内眷联络感情的时候,卢悠容重新登了朝轻岫的门。 再相见时,这位华家供奉眼底一片青黑,胡子拉碴,好似已经许久没有对外貌进行过修整。 正在研磨新款毒药丸子的朝轻岫看见他后似乎有些吃惊,道:“卢兄这两天没休息好么?” 卢悠容苦笑:“不瞒门主,自从上次见过门主后,在下就夙夜难安,不知该如何自处才是。” 朝轻岫:“我既然说了不会因此为难卢兄,便不会反悔,卢兄只要从心而为即可。” 卢悠容:“在下其实并不愿意牵扯到过往纷争之中,然而事已至此,也不由得在下继续逃避。”随后深施一礼,“卢某愿为门主制作此物,但此物出手以后……” 不等对方说完,朝轻岫就干脆表态:“东西出手之后,事情便跟卢兄无干了。” 卢悠容点头,又道:“既然要做,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似乎是担心被误会,又连忙补充,“门主愿意告诉在下多少就告诉多少,若觉的某些事情不好泄露于外,还请千万不要在在下面前提起!” 朝轻岫笑:“自然。我也会小心行事。”又道,“不瞒卢兄,有关殷宣明殿下的事,我这边查到的也只是些只言片语,有许多都只是在下的推测。” 卢悠容:“门主过谦,上次在垂壑苑时,卢某已经领教过门主推测的厉害之处了。” 朝轻岫闻言微微一笑,请卢悠容坐下,与对方说了些在制作身世证据时用得到的细节。 两人聊了半个时辰,查四玉忽然匆匆走来,对朝轻岫拱手道:“永宁府飞鸽传书。”随后送上一根细小的竹筒。 朝轻岫捏碎竹筒上的蜡封,将桶中纸条展开细看,随后轻轻叹了一声。 卢悠容瞧见,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依靠在软垫上,眼神微带怅然之意,实在很像一个好人。 他小心开口:“若是门主有事,卢某就改日再来拜访,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好生准备。” 朝轻岫缓缓点头:“如此就有劳卢兄了。”又笑道,“上次相见时,卢兄好似并不这般情愿。” 卢悠容苦笑:“就算我不答允,门主难道不会派人去江南,让小荣办这件事?”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1节 朝轻岫眨了下眼:“我倒觉得,就此事而言,荣大夫并不如卢兄合适。” 卢悠容叹了口气,然后道:“门主需要的各类证明等物,卢某尽量在五日之内做好,不过世上能工巧匠许多,卢某不敢保证自己的手艺毫无破绽。” 朝轻岫也很干脆:“卢兄尽力就好,若是天意让我不能成事,那也与卢兄无干。” 卢悠容点头,拱手告辞。 朝轻岫颔首:“四玉替我送送卢兄。” 查四玉欠身,走到卢悠容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看着客人的背影逐渐消失,然后又将纸条展开,重新读了一遍上头的字。 “韦念安奉命调职,携家人经白龙渡离开,后船停于二虎沟处,夜间风雨大作,翌日船毁人亡,唯数位仆役存活,余者皆没。后捞得韦念安残存尸骸若干。又,荀慎静、宿霜行两人未曾登船,后查得文博知、韦婆婆幸存,业已离开江南地界。” 纸条上面积有限,并未详述韦念安被害经过。 徐非曲走近,她瞧见朝轻岫现在的模样,心中忽有所觉:“莫非是韦通判有了消息?” 朝轻岫点头,将纸条递给徐非曲,又道:“看眼下情况,你我大约算是平局。” 徐非曲一眼扫过信中内容,欠了欠身:“船毁人亡后,丞相那边只怕会以为东西被郑贵人带走,而郑贵人则多半会有旁的考量。如此一来,孙、郑两边嫌隙恐怕会越来越深。” 朝轻岫眨了下眼:“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孙侞近的势力虽然大一些,但皇帝本人却更相信郑贵人,有了天子襄助,想来郑贵人必然不会吃亏。” 徐非曲闻言,目光微动:“既然郑贵人占了先手,那么门主打算如何?” 朝轻岫笑了下:“我与韦通判相处得不坏,她忠心耿耿,却得不到主君信任,实在可叹。” 徐非曲心领神会。 这句话里,为韦念安惋惜不是重点,想对郑贵人做点什么才是重点。 徐非曲:“出发前,师父交给我一样东西。”又道,“眼下是时候交给门主。” 朝轻岫转身望向徐非曲,片刻后缓缓点头:“山长襄助之德,我谨记在心,绝不辜负。” 第304章 徐非曲目光一动:“原来门主早知那是什么?” 朝轻岫:“算是猜到了一点。” 徐非曲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你还记得重明书院中的北臷内应吗?” 徐非曲:“有些印象。” 朝轻岫:“当时有些内应已在书院中待了数年时间, 这些人手明显不是因为舆图被转移到江南才临时安插过来的,他们长期逗留于此,肯定有别的目的。” 她当时还考虑过是不是大夏这边北臷内应特别多的缘故,但后来四处走走, 也没遇到过旁的北臷人, 只好认为重明书院本身就藏有秘密。 朝轻岫:“当时应供奉还是书院山长, 所以若是书院中藏着什么别人很想了解的秘密,或者藏有什么宝物, 她知道内情的概率比旁人更大, 加上应山长本是朝廷命官, 我又从赵姑娘那得到了别的消息,难免就有些联想。” 徐非曲听着门主的分析,心中甚为叹服。 她从小也被人称一句聪慧, 许多时候, 还有些跟不上朝轻岫的反应。 当然要是朝轻岫知道友人的心理活动,大概会表示, 有些事情跟智力无关, 只是经验多少的问题,她上辈子之所以会加班猝死,跟操心太多确实也存在点联系…… 日近午时, 许白水端着饭跑来找两位朋友, 她今天没去兄长那边蹭吃蹭喝, 而是一直待在园子里溜达,最后从某个土洞里拎出了一尾兔子,带去厨下加餐。 许白水将兔肉摆在桌上, 招呼两人吃饭,又问:“李少侠呢?” 朝轻岫:“应该正在外头。” 她随意取了两根筷子出来, 看也不看,直接抬手向外打出,淡青色的竹筷破空而去,片刻后,拿着餐具的李归弦就自觉地出现在了门口。 李归弦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拎着一柄陈旧的柴刀——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武器已经很难对战斗力造成影响,干脆就地取材,还方便了每天去厨下解决一下燃料的尺寸问题。 许白水瞧朝轻岫两人目中带笑,都是一副颇为愉快的样子,不由起了些好奇之意:“你们方才正聊些什么?” 朝轻岫:“我正与非曲说,做人不能总是拉偏架,帮了这人一回,总得再帮对面一回。” “……” 从字面意思看,朝轻岫的话十分正常,不过许白水依照自己对上司的了解深入理解了一下,翻译道:“……我觉得你的意思是,只有势均力敌,才能两败俱伤。” 徐非曲笑了:“少掌柜当真不愧是许大掌柜的女儿。” 朝轻岫也没有反驳,只道:“虽说如此,当真想要不偏不倚,却有些麻烦,得劳你帮忙传个话。”她说话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将后面桌子上放着的新款毒药丸子倾倒出来,用小瓷瓶装好封死,揣进袖子里。 许白水:“门主是要对谁下毒吗?” 朝轻岫:“我只是想起来,今天做出的新药气味中也有毒,若不及时封口,恐怕对周围人会有些影响。” “……” 许白水默然,觉得待在朝轻岫身边,也是一件颇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干咳一声,解释:“幸好少掌柜身有武功,纵然熏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妨事。” 许白水晃晃脑袋,不再去关注门主的医学爱好,继续方才的话题:“行,既然有消息要传递,明日我就继续去十一哥那边蹭饭。” 朝轻岫点了下头,又看了徐非曲一眼。 徐非曲欠欠身:“已经写信回总舵,准备调些人手过来。” 如今韦念安已经不再是寿州通判,容州的势力也损伤大半,江南一带几乎只剩问悲门一家独大,朝轻岫纵然大肆调派人手,消息也难以传开。 过了一天,许鹤年收到来自妹妹的问候。 许鹤年听见妹妹的传话后,一边给许白水递了只剥了皮的柑橘,一边颔首:“好,早则三日,迟则五日,我一定办成此事。” 许白水接过橘子,直接一口吞下。 许鹤年:“……你一瓣瓣吃,小心噎着。” 两人在传递食物的同时也顺利完成了信息的交换,期间半点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这倒也不能怪监视者不上心——许白水每次到许鹤年这边来待得时间都挺长,三四个时辰里,基本都在全神贯注地吃喝玩乐,正事满打满算说不上十句,旁人实在很难判断她的真实目的。 妹妹走后,许鹤年一个人待在书房中,细细想着后面的计划,他现在与二殿下等人走得近些,算是进入了王贵人一党的外围,也能与孙相那边接上头。 朝轻岫的今日的意思是,要他告诉孙侞近,皇帝已经查到了丞相府与某些禁军指挥使之间的关系,不过不用现在说,过上两日再讲也行,避免留给孙侞近充分准备时间的意外发生。 今日天气晴朗,许鹤年抬头看着窗户外的天空,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巨大压力。 * 虽然没有足够人手帮着查探,但朝轻岫对禁卫们的办事能力实在有着非常准确的评估。 就在她让许白水传递消息的第三日,禁军首领公孙卫便过来向汇报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 齐如酌的证言是真的,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的指挥使暗地里都已经投效到了丞相那边,虽然天子一直没有立储,但若是有朝一日山陵崩,孙侞近指谁,谁就能是下一任皇帝。 本来跟丞相有关的案子,线索没那么容易找,不过公孙卫这回是从其他几个指挥使那下的手,加上此回调查既隐秘,也出其不意,所以才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这倒并非孙侞近一党对自己的秘密不当心,而是在理论上,齐如酌根本不可能知晓丞相一党与四个指挥使之间的关系。谁也没料到郑贵人竟会私下递话给齐如酌,借他的口,引动皇帝的疑心。 公孙卫感觉到了天子心中的不快,默默垂首不语。 皇帝心中烦闷,向公孙卫挥了下手,让人退下。 这些天皇帝实在很是不悦,他需要在孙侞近等人面前克制情绪,下朝后还要敷衍王贵人。所有一切都过度耗费了皇帝本就不充足的心力,所以近来连后宫也少去,反而经常喊观庆侯过来陪伴。 观庆侯脸上永远带着讨人喜欢的笑,虽然淘气,却从不逾越本分,看天子心情似有些烦闷,就说了些市井中的趣事,还有江湖上的逸闻打发时间。 他随口提到,自己有前两天去坊市时,碰见一个擅长捏泥人的好手,那人看着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婆婆,结果遇见地痞收保护费,没成功后想掀人摊子,反而被那老婆婆用摊子旁的竹扁担给一个一个掀翻在地上,多半也是一位江湖人物。 皇帝:“京中的江湖人倒是不少。” 观庆侯:“定康乃大夏都城,又热闹,又好玩,自然人人自然也乐意往这边跑。臣后面去瓦肆逛,还遇见几个说话带着北地口音的表演团,像是外国的人。” 皇帝没说话,但神色专注,显然听得认真。 观庆侯注意到这一点,就深入描述了一下:“那些人身边养了些蛇虫,说自己掌握异术,能够活死人,生白骨。不过臣看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心中却半点不信,后来又看他们驱使虫子吃掉了一个无法行走的病人身上发黑的肉瘤,让人当场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皇帝却倒:“异人异术,古籍上也多有记载,未必全是假的。” 观庆侯嘻嘻一笑,赞成了天子两句,又继续说自己的见闻。 皇帝听着观庆侯的讲述,思绪终于被从朝政上拉走,感觉心情畅快许多。 观庆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笑道:“今年春光正好,可陛下倒没往年那般有游兴。” 皇帝笑了下:“朕瞧着,旁人也罢了,倒是你静极思动,日日想着出去玩耍。” 观庆侯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着脑袋:“陛下圣明。” * 清明时节,确实正适合外出踏春。 或许是受到观庆侯的启发,今年开春后就一直表现得没什么精力的皇帝突发奇想,邀请一众亲贵等龙船踏春。 龙船会从御河出发,沿长宁渠驶向城外,直至夏宫。 算不上亲贵也没有实职的朝轻岫也在被邀之列。 她看着帖子,片刻后对面前的宫人道:“既然如此,请转告贵人,我一定会去。” 这段时间,朝轻岫偶尔往宫中走走,与郑贵人碰过几次面,算是刷了点不高不低的存在感。 出发当日,所有人在宫城中,龙船高四层,以朝轻岫的身份,如今只能站在外围,远远瞧一眼皇帝的脸色。 除了亲贵等人外,陪同天子出行的有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指挥使,他们各带了五百禁军,负责护卫皇帝安全,剩下两千禁军,都由威定公司徒元带着傅和之亲自管着。 朝轻岫来京之后,与天子都见了好几次,与威定公却还是初次相见。 那位赫赫有名的朝廷柱石、武林高手,自身相貌倒不算太奇异,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位面白有短须,略有些清瘦之态的中年人,倒是气质不错,给人一种冷静从容的感觉。 司徒元似乎感觉到有目光看着自己,微微回头,恰好与朝轻岫四目相对。 站在人群外的陌生人有一张过于年轻的脸,五官犹带三分稚气,神态却极为沉稳坚定,发现司徒元正看着自己时,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含着笑,微微欠了下身。 第305章 司徒元不动神色地点了下头, 视线越过朝轻岫,然后在她身后之人身上停顿片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2节 朝轻岫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朱红色劲装,只看外表就知道定是武人, 另一个人的面孔很奇怪, 此人的眼睛很正常, 脸部肌肉却纹丝不动,显然戴了面具, 身上虽然没有佩戴刀剑等物, 却一看就知必然是绝顶高手, 竟让司徒元下意识生出某种特异的感应。 司徒元有些好奇对方的真实实力,却发现自己难以给出准确判定,就在他正想多观察一会朝轻岫三人时, 那位问悲门主似乎觉得在外面干站着很没意思, 干脆带着人走了。 于是司徒元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未曾注意到, 继续平静地坐在皇帝下首。 皇帝不会注意到司徒元神情有什么变化, 因为他此刻正在跟观庆侯说话。 不常露面的黄羊公公今日站在皇帝身后,手里搭着根拂尘,笑眯眯的, 一看就很慈祥。 黄羊公公觉得皇帝表现得有些紧张, 哪怕他神色如常, 话却显得有些多了。 司徒元也觉得不大对劲。 他是朝廷柱石,却算不上皇帝的心腹,天子有时候会依赖司徒元, 却并不信任他,私下有什么事, 也不愿意跟司徒元沟通,免得受到后者的劝诫。 今天的情况也差不多,司徒元临时接到命令,陪着皇帝前往夏宫,他感觉自己的作用大约相当于一个比较能打的护卫。 司徒元并不介意给皇帝充当护卫,可他稍微注意了一下,却发现一些违和——今日天子身边,居然没有孙侞近推荐的高手。 一般人或许不会留心这些,因为皇帝还带了王贵人那边的几位皇子皇女,一副十分跟孙侞近一党相处得格外融洽的模样。 司徒元收回思绪。 既然皇帝什么也没跟自己商量过,那他就什么也不知道。 司徒元冷眼旁观多年,往日孙侞近也不是没有受到过天子的猜忌,在一开始,许多清流官员还会趁机想要为朝廷清楚掉这个祸患,然而过不多久,皇帝就会再度怀念起孙侞近的好处,重新将人提拔到自己身边。 皇帝看着观庆侯拿着一些绢花为自己变戏法,被逗得大笑起来,笑声很是响亮,亲近之人都能看出来,皇帝今天应该是服了丹药,面孔上还带着一点被药效催发出来的神采。 几位皇子皇女陪着父皇一起笑,神色间却有些不以为然,其实今日郑贵人本来也该带着孩子陪天子外出,可不幸从上个月起,郑贵人就犯了头疼的毛病,陆陆续续总不见好,今日早上一起来,更加觉得头晕目眩,无法行动,几位殿下孝顺母亲,于是全都留下侍疾。 皇帝的心思并不在郑贵人身上,只嘱咐她好好养病,也就没有多问。 一位年轻亲贵有些无聊,回身走到窗户边,向外面看去。 御河很宽,龙船行驶在河道中央,两侧跟后方都围绕着许多挂着旌旗的小舰,俯瞰过去,可以算是浩浩荡荡,极为热闹。 朝轻岫正站在龙船外侧,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扇风,还道:“空中飞的那些是柳絮么,毛毛刺刺的。” 几位站得近的姑娘就笑道:“河上这些东西最多,有人一闻就身上发痒,还喘不过来气,要是觉得讨厌,千万要将兜帽戴好。” 朝轻岫微笑:“我倒不太怕这些,只是不喜欢而已。” 她目光向远处一扫,瞧见一位穿着武官服饰的中年人带着禁军路过。 旁边有热心人帮忙介绍:“那是穿月军的指挥使。” 朝轻岫:“原来是指挥使,果然风采不凡。”她说话时,上半身正靠在栏杆上,双手则笼在袖子中,随后轻轻捏了下扇柄上挂着的玉珠。 龙船缓缓地行驶着,渐渐越过城池,将巍峨的大夏都城远远抛在后面,平缓地向夏宫而去。 长宁渠连通城内城外,其中通往城北这片区域都算皇家私苑,当今天子很舍得在人造景观上头花钱,所以沿途风景依稀有着几分江南情致。 龙船上有宫人来回行走,给亲贵们端茶送水,连空气里都飘着酒香。 清脆的音乐声花瓣一样散落在风里。 氛围如此轻松愉快,让人忍不住想要说话,以朝轻岫的耳力,就算不刻意去捕捉,也能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 那些人出言赞叹,说船上的琵琶实在很好听,弹奏之人应该是宁待诏的学生。 ——被提起的宁待诏其实是定康一带有名的高手,她虽然出身市井,但以江湖身份论,足以与卓希声齐名。 朝轻岫对李归弦笑道:“说起来,咱们来京这么久,竟没见识过几位高手。” 像香膳司等人,也只是在她进京的路上出手拦截,等进城之后,反而彻底消失无踪,就像根本没这个人一样。 朝轻岫不会觉得对方已经放下此事,只会认为那些人正在蛰伏,等待合适的出手时机。 李归弦:“京中豪杰定然是被朝门主威望所慑,所以不敢冒犯。” 朝轻岫回头,默默看了李归弦一眼,觉得对方是在学自己说话…… * 玩闹到了中午,用过膳后,皇帝开始觉得困倦。 黄羊公公轻声:“陛下要小憩一会么?” 皇帝:“再拿枚丹药来……”说话时,皇帝只觉得头越发昏沉,疲惫感像是从骨头缝里不断往外渗,只好又改了决定,“罢了,就睡一会,两刻之后再叫朕。” 黄羊公公躬身称是。 皇帝休息,闲杂人等自然离开,黄羊公公将天子扶进内室。 皇帝为自己的精力感到叹息,但他也很清楚,丹药不能无止尽地服用,哪怕清正宫出品的紫参保元丹,也只能暂时提一提自己的精神,但等药效过去后,难免会觉得加倍困倦。 宫人轻手轻脚地将床铺好,皇帝昏昏沉沉地躺上去,很快陷入梦乡。 黄羊公公一直瞧着宫人放下帘子,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 早就等候在此的小内侍虽不敢说话扰了皇帝清静,却赶紧伸出手,扶了黄羊公公去休息。 黄羊公公自然是禁中有名的高手,个人功力并不在春大姑之下,正因为他武功高,资历也深,所以早在十多年前,就很少再做这些服侍天子的细活,更多是旁人想方设法去奉承讨好他。 小内侍服侍着黄羊公公坐下,赶紧热了一壶药酒来,还送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小内侍跪下,将托盘高举过头,语带讨好:“羊爷爷辛苦,请羊爷爷润一润口。” 黄羊公公慢慢嗯了一声,选了两块点心吃下,又饮了一杯酒。 他身份地位如此,其实去外面肆意吃喝也不会惹来天子的批评,可黄羊公公只要是在御前行走,态度就依旧小心谨慎,从不愿意多饮多食,免得误了皇帝的差事。 两刻钟后,黄羊公公掐准时机返回内室,去请皇帝起身。 “官家,时候已经到了。” 皇帝眼皮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睁开,过了好一会才道:“再等一刻。” 黄羊公公素来知道天子的脾气,只好继续去外头候着。 小内侍陪着笑:“羊爷爷辛苦,其实过半个时辰再来也无妨。” 黄羊公公淡淡道:“官家说了一刻,便是一刻,莫要擅作主张。” 小内侍赶紧跪下赔罪,说自己考虑不周。 不过小内侍的判断也有准确的地方——皇帝这一拖延就拖延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还是黄羊公公怕耽误事,亲自将天子从床上扶了起来。 黄羊公公劝:“官家再不起身,晚上可要难以入眠了。” 宫人立刻拿了温热的湿帕子给皇帝擦脸,又捧了茶水过来,细声细气道:“请官家漱口。” 其实皇帝依旧困倦,觉得浑身懒懒的没什么力气,他漱口后,靠在床上喝了半盏参茶,才略有些精神。 皇帝为逝去的午睡而叹气:“是该起了。外面情形如何?现在到了哪里?” 黄羊公公弯着腰:“年轻人们还在玩闹,今日船行得慢,眼下距离夏宫大致还有一个多时辰。” 皇帝点了下头,抬手示意黄羊公公将自己扶起:“朕也去外头瞧瞧。” 黄羊公公小心搀扶着天子,慢慢走在铺着软毡的地板上。 龙舟大而稳,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正待在河中。 皇帝的体重对武林高手而言绝对算不上沉,黄羊公公一根手指就能稳稳当当地将天子提着走。可今天,就在黄羊公公搀扶着皇帝的时候,他那张苍老的、满是皱纹的面孔,忽然间微微绷紧扭曲。 丹田内的气血莫名翻腾,霎时间让黄羊公公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好像有人正将生命力从他的体内抽走。 类似的感觉在黄羊公公陷入瓶颈,或者走火入魔的时候也曾有过,但哪一次都不像今天这样,来得如此猛烈,并让人产生了一种连骨头都变得酥脆的虚弱感。 若非黄羊公公功力深厚,勉强能控制住肢体,他的双手几乎要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 第306章 黄羊公公回头, 想喊小孩子们来接替自己服侍皇帝,却听到身后传来数声轻响。 身后站着的小内侍都门一个接一个地软倒在地,他们手中的拂尘跟着跌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 皇帝也听到了动静, 有点纳闷:“那些孩子是晕船么?” “……” 小内侍都是黄羊公公的徒孙, 身手普遍不错, 就算偶尔遇见一个不幸晕船的,却决不至于每个都倒得如此恰到好处。 黄羊公公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却让人深觉战栗的念头, 他强自镇定下来, 对皇帝轻声:“官家, 请速召司徒大人过来。” 皇帝目光一闪,缓缓颔首。 龙船虽大,与皇宫相比, 地方还是有限, 而地方有限的好处就是,皇帝的旨意能够在短时间内下达得特别到位。 司徒元来得很快。 其实他本就一直坐镇在皇帝的寝室外, 时刻准备应付各种意外。 黄羊公公看见司徒元前来时, 轻轻吐出一口早就变得浑浊的真气。 皇帝也觉安心。 他知道司徒元固执难缠,御前应对时也不像孙侞近等人那样单捡皇帝爱听的说,更是经常劝诫天子勤政爱民, 像极了一个无情的上谏机器, 不过感情上不喜欢, 并不影响皇帝理智上明白对方做事靠谱,且绝对没有谋反之心,是个危难时能够倚靠的人。 与立刻放下忧愁的皇帝不同, 见到人后,黄羊公公的目光还在司徒元脸上停了一会, 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高手必然了解些医术,以黄羊公公的功力,就算不靠近司徒元,也能感应出对方身体状况的好坏。 眼前的司徒元虽然沉稳依旧,精神却明显有些萎靡,动作也比往日更加迟缓。 两人对视片刻,瞬间都明白了彼此的状态。 司徒元跟黄羊公公一样,都开始觉得身体情况不妙,正在彻底失去战斗力的边缘徘徊。 ——被暗算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可他们究竟是怎么中的招? 黄羊公公示意还能走动的小内侍们全部退下,然后才开口对司徒元道:“威定公也受了暗算?” 司徒元:“这样无声无息的奇毒,像是北臷的手段。” 黄羊公公淡淡道:“倘若北臷真有这样的手段,早就对大夏使用了。” 司徒元:“大约是药物珍贵,且无法量产,只能在要紧时候使用。” 今天一众亲贵都待在龙船上,龙船的建筑结构决定了所有要紧人物都必然待在一处,换做别的时候,物理条件也不会让皇帝身边高手齐聚一堂,干等着被人一网打尽。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3节 黄羊公公:“事已至此,暗算者必有后手。” 幕后黑手费这样大的力气,不可能只是为了让龙船上的高手们不舒服一会,接下来他们需要面对的一定会是狂风暴雨。 就在此刻,司徒元忽然抬起眼,直直看向外头。 一连串器皿爆裂的声音连续响起,频率极快,而且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以极高的速度,向着此处飞来。 司徒元来不及阻挡,就瞧见寝室前的门忽然炸开,与此同时,一道彗星般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向着天子直扑而来。 来人是彗星,皇帝就是不幸遇见天外陨石当头砸落的路人,以他的目力,根本无法判断出周围产生了什么样的命运,他的命运根本不在自己手中,只能木偶般站在原地,呆呆地等待着不幸地降临。 电光石火间,皇帝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仿佛飞到了空中,让他又觉惊骇,又觉刺激,还有一众莫可名状的兴奋。 被抛到空中的皇帝很快落地,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感知重新恢复时,皇帝只觉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温热腥臭的血液,刹那间犹在梦中。 方才紧急出手拉了皇帝一把的人正是黄羊公公,天子原本站立的位置上,正横躺着一个筋断骨折、浑身是血的小内侍。 小内侍之前就因为无力倒在地上,此刻刚好被黄羊公公拉来充当天子的替死鬼。 皇帝看着龙袍上湮开的鲜红,他在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液体是鲜血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刺杀,但此刻司徒元跟黄羊公公就在身边,这两人都是举足轻重的高手,为何没能好好护卫自己的安全? 来人一击不中,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萎靡不振的黄羊公公跟司徒元两人身上扫过,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随后右掌轻描淡写地一挥,一股劲风猝然直击皇帝脑袋。 黄羊公公因为中毒的缘故,功力已经消退大半,方才强聚真气,拉了皇帝一把,此刻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遑论继续抵挡对方的杀招。 他凝视着眼前的一幕,浑浊苍老的眼珠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绝望之色。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这道掌力立刻就会印在皇帝身上,将这位大夏天子打得筋断骨折,当场呕血身亡,然而就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黄羊公公听到了一道沉闷且连绵不断的气劲交织声响。 淡银色的光芒在空中飞舞,等到光芒尽收,一个白衣人轻飘飘落了下来,手持长剑,稳如山岳的地站在皇帝身前。 白衣人手中长剑是禁军通用款式,自身却并非禁军内任何一位武官,考虑到今日被邀请到龙舟上的宾客不许携带武器,所以对方的佩剑很可能是从某个护卫身上顺手抽出来的。 黄羊公公静静看着白衣人,在心中估量她的功力,苍老的面孔上慢慢浮现除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失望。 白衣人长剑再起的刹那,袭击者身形已化作一道流光,修长的手掌轻轻切在剑刃上,身形则凝固在空中,既不向前移动,也不下落。 双方的战斗看似不激烈,然而真气互碰时,剑身亦会随之颤抖,不断发出嗡嗡的低鸣声,旁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凶险。 朝轻岫不愿跟人硬拼内力,可室内空间有限,来人的目标又太过明确,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危,她只好暂时充当护盾的角色。 内息流转间,朝轻岫聚力于剑身之上,将内劲往外一推,同时身形轻旋,经脉中的太阴真气随之涌出。直到此时,袭击者终于向后仰身飘开,平滑地退后数丈,然后轻飘飘站定,并向她露出一抹微笑。 袭击者一身长袍广袖,姿态十分温雅,仿佛贵胄公子,半张脸俊美潇洒,另外半张脸上却布满了狰狞可怖的伤口,显得又骇人,又诡异。 司徒元认得来人,低声道:“‘包罗掌’辛残书。” 朝轻岫从未见过辛残书,却听过对方的大名,据说此人与卓希声、辛待诏等齐名,是定康一带极为厉害的高手,原本出生于仕宦之家,早年潜心读书,希望能够考得功名,不巧碰见了应律声。 辛残书读书不如应律声,武功也比不上后者,连人缘都比对方差,所以始终未能释怀,甚至因此走火入魔,最后控制不住心中的恶意,出手偷袭,却被应律声以千劫指反制。当时辛残书内劲沿经脉倒流,整个人,好容易稳定下来后,半张脸却因此而毁。 大夏规定,朝廷官员的相貌必须端正,辛残书脸部受伤后,仕途也就此断绝,没多久便被家族抛弃,自此流落江湖。 他为人心高气傲,先潜心修炼武功,十年后悄悄返回定康,亲手杀掉了当日驱逐自己出家门的伯父全家,据说第二天来送菜的小贩,看见辛家满院子都是鲜血,直接骇得晕倒在地。 发生在天子眼皮底下的灭门血案,一时间使得定康震动。 六扇门为此发了海捕文书,只是辛残书行踪诡谲,武功又高,旁人就算知道他身在京畿一带,也难准确找到他的落脚之处。 司徒元想,怪不得花鸟使始终没能抓住辛残书,原来此人早就投到了旁人麾下,受到朝中官员的庇佑。 辛残书淡淡打量了朝轻岫一眼,笑问:“你的武功有些眼熟,莫非应律声的徒弟?” 朝轻岫回答:“应山长是我帮供奉,在下并无缘拜到她老人家门下。” 辛残书就“哦”了一声,又看了她两眼:“原来你是永宁府那个姓朝的小丫头。” 他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一双狭长的凤目中却盛满了残酷的杀意。 朝轻岫握紧长剑,她能感觉到,在自己承认跟应律声有关系后,辛残书的情绪立刻愉快了许多。 不必深想,朝轻岫立刻便感觉出对方心怀恶意,多半与应律声存在旧怨。 仅以功力论,朝轻岫并不如辛残书,神色却极为冷静,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陷阱,手中长剑一扬,十六剑连环刺出,一剑比一剑迅捷,剑光仿佛银白色的闪电,快得在空中留下道道虚影。 辛残书手中没有兵刃,看见朝轻岫动手,笑得愈发开怀,流露出鲜明而浓烈的残忍意味。 他外号叫做包罗掌,用的当然是掌法。 朝轻岫的剑尖在距离辛残书还有四五尺的距离,已然感觉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对方的攻势仿佛一面巨网,正朝着自己当头压下。 瞬息之间,朝轻岫十六剑堪堪刺完,辛残书却只出了七掌,第七掌正正好好印在长剑之上。 第307章 双方劲力相砰, 朝轻岫浑身一震,仿佛是被人用铁锤重重砸了一下,眼前倏然发黑,半边身子酸麻无力。 此刻辛残书只要再来一招, 就能将朝轻岫立毙当场,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朝轻岫的剑法忽然转柔,整个人也水中行舟, 轻轻一旋, 就从掌力边缘浑不着力地滑了出去。 她闪得快, 辛残书拦得也快,长长的袍袖倏然前展,成云卷之势, 一卷既回, 可辛残书虽有命中实体的感受,却未能停下朝轻岫的脚步。 辛残书将手掌握住又摊开, 掌心中赫然抓着原本属于朝轻岫的半截断剑。 他淡淡看着朝轻岫, 柔声道:“下一次,我留下的就是你的脑袋。” 朝轻岫用长剑替自己挡了一记,只觉胸口一阵滞闷烦恶, 她踉跄后退数步, 这才站定了默默调息。 她感觉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好在真气尚能运转,依旧有着一战之力。 朝轻岫抬起眼,直视辛残书, 后者也很有风度地冲她微微一笑。 就在辛残书弯起嘴角的刹那间,他的双目中映出一道银亮而凛冽的光芒。 此次先出手的依旧是朝轻岫。 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啸鸣, 仿佛北风正在咆哮,剑光如流星,闪电般直奔辛残书胸膛。朝轻岫这一招剑意凄厉,只攻不守,竟有与辛残书同归于尽的意味。 朝轻岫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如对方,拖得越久,情况就越糟。 她一向擅长判断局势,如果觉得只有押上性命才能有胜算,就会押上性命。 眼见对手流露出玉石俱焚的意思,辛残书微微蹙眉。 他丝毫不能理解朝轻岫的做法——这个小姑娘的状态比司徒元等人好上许多,在辛残书一定要先干掉皇帝的情况下,她完全有机会抽身闪人。 剑风临身,辛残书不想将功力耗费在不必要的地方,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体已如纸页般轻轻飘起,毫无重量般地向后滑开半丈。 朝轻岫是直刺,辛残书是倒退,速度竟不比前者慢,然而朝轻岫轻功悟自天侯武库中的画卷,闪避腾挪间有奇效,辛残书一时间也不能彻底将人甩开。 辛残书看着对方断剑一直指着自己心口,衣袍微动,长袖飞起,再次行云流水般卷向朝轻岫的断剑。 这一回,辛残书的袖子准确搭住了朝轻岫的手腕。 辛残书看见朝轻岫的眼睛,也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倏忽停下。 并非是辛残书忽然心软——就在辛残书想要运力卷碎朝轻岫的右腕时,他感到背心要害处传来一股澎湃浑厚莫之可当的内劲,那道劲力源源不绝,刹那间已经侵入了他的心脉,往四肢百骸中流去。 朝轻岫神色始终不变,她正对辛残书,所以早就看见,自己动手时,司徒元已无声无息站到了辛残书的身后,似轻实重地一掌按在对方后心。。 这一掌聚集了司徒元残存所有功力,哪怕辛残书武功再高一倍,也难以逃生。 在心脉被震断的同时,辛残书衣袍鼓起,身前身后同时有雪片般的掌印连续飞出,以朝轻岫的身法,竟然无法及时避开对方这临死一击。 她横剑于身前,硬抗了一招后,落花一般向后飘飞,身形数次转折,口中则喷出一口鲜血。 朝轻岫跌跌撞撞地落下,感觉喉头全是腥甜的血味,她匆匆取出随身药瓶,连着吞了三颗化滞丹,又紧急服了一颗从许鹤年那得来的不二斋秘药。 伤药入腹后,朝轻岫内息运转,催发药性,不过片刻功夫,苍白的面颊上就重新有了红晕。 前方司徒元轻轻咳嗽一声,支撑不住似地滑到在地。 朝轻岫赶紧奔到司徒元身前,取出一瓶化滞丹跟一瓶沉香丸,道:“前者疗伤,后者解毒,司徒大人要试一下吗?” 司徒元有气无力地点头:“多谢朝门主。” 他吞了两粒丹药,感受了下药力后又连着吞了四粒,接着才将药瓶抛给了黄羊公公。 朝轻岫:“司徒大人觉得如何?” 司徒元沉吟片刻,道:“虽有些效果,却只能稍微压制住一二分而已。” 黄羊公公吞下药,闭目片刻,也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司徒元的话。 其实朝轻岫给的疗伤药效果极好,解毒药的品质同样不错,只是不大对症,司徒元说能压制住一二分,还是因为他功力精纯,能更好地发挥药效,换作黄羊公公,就只能压制住不到一分。 敌人虎视眈眈,皇帝身边的高手却全体失去战力,纵然司徒元见过无数风浪,也深觉眼下情势危急。 司徒元问朝轻岫:“外头情形如何?” 朝轻岫:“我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很混乱,禁军们不知为何竟自己打起来了,船上的很多侍卫出现了中毒的迹象,方才我看到有人闯进官家这里,担心来者不善,就跟过来看一眼。”又道,“二位若要调息,我就在此护法。”又走过去,将皇帝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黄羊公公向朝轻岫点了下头,算作道谢,接着立刻闭目入定,司徒元却不急,又问了几句:“朝门主好似身上无碍,不知你上船后,都做了什么事?” 朝轻岫:“我认识的人少,也懒怠玩闹,就找了个清静地方钓鱼。” 司徒元:“期间姑娘未曾饮水用饭?” 朝轻岫:“定康的菜式我还不大习惯,也就不曾用饭。” 司徒元闭上眼,叹了口气:“那样多的人全部中招,恐怕是食水被人做了手脚。” 定康建城的时间太久,住的人又多,长此以往,城中水井难免会出现“水皆卤咸”的现象,今日龙船上所用清水都是从别苑运来的泉水,专供船上之人使用,若想偷偷做些什么,也很方便。 朝轻岫分析:“也许不止是水。面粉、米饭、瓜果中,或许都有问题。” 皇帝终于恢复了点精神,颤巍巍道:“司徒卿家,你可还好?” 司徒元摇头:“陛下,臣情况不大好,今日臣中的毒很有北臷的风格,一时半刻无法彻底祛除。” 皇帝面色愈发难看,又瞧向朝轻岫。 朝轻岫态度也很干脆:“我可以在此守护,但在下对定康情况不清楚,后续有何安排,还需官家跟两位大人拿个主意。” 司徒元微微沉吟。 朝轻岫目光扫到皇帝身上,随后眉毛微扬,走过去欠了下身,先告罪:“草民冒犯。”然后伸出三指,搭在天子的脉搏上,片刻后做出判断,“陛下也没有中毒。” 皇帝:“……”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4节 他只觉浑身晕眩无力,甚至有些头疼,原来竟还没有中毒吗? 黄羊公公闻言,目光忽然一闪。 皇帝虚弱道:“上船以来,朕饮过水,也吃过饭。” 司徒元闻言,面上同样流露出一抹沉思之色,片刻后道:“老臣记得,陛下身上一直带着辟尘犀。” 朝轻岫一拍掌,面露恍然之色:“是了,辟尘犀是解毒佳物,怪不得陛下一直无事。”又道,“草民知道一个方子,若是有人中毒,就将辟尘犀在水中浸泡一刻,再让中毒者将水服下,或许能好些。” 这个方子黄羊公公与司徒元都知道,只是皇帝珍惜宝物,等闲不愿将辟尘犀分给旁人使用。 皇帝确实深觉不舍,然而朝轻岫已经将话说出口,要是拒绝,难免让臣下心寒,而且现在情况危急,也容不得自己继续迟疑——他现在已经能听到外头的喊打喊杀声。 事已至此,皇帝还希望司徒元继续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希望表现得太无情,让朝轻岫生出走人的念头,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就依卿家所言。” 寝室内有清水,朝轻岫用银针试了一下,辨别许久,还是没法确定安全,干脆另辟蹊径,从花瓶里倒了点水出来,然后才将皇帝给的辟尘犀浸泡在瓮中。 辟尘犀属于消耗品,消减剧毒的同时,自身的质量也会减少,通常来说,佩戴辟尘犀的人极难中毒,但中毒后仅仅再行佩戴辟尘犀却是无用的,必须口服粉末才可。 朝轻岫观察了一下,觉得皇帝手上的这一块辟尘犀最初应该比李归弦给她的那一块要好上许多,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珍品,只是经过天子二十多年坚持不懈的糟蹋后,如今只剩小拇指大小。 她将辟尘犀放在清水中,神色柔和地看着这枚有价无市的宝物逐渐溶解,直到这枚辟尘犀大小仅剩原来的一半,才动手将其捞出。 皇帝旁观之余,十分心痛,面上却只能强作无事。 ——他手上的辟尘犀还是素问庄所进供,据说天底下并无第二块,一旦耗尽,便再难到手。 司徒元叹息:“是臣无能,连累官家了。” 皇帝摇头:“东西再贵重,又岂能与卿家性命相提并论。” 他看着朝轻岫将泡过辟尘犀的清水分给司徒元跟黄羊公公服下,眼里微露不舍之情,好在皇帝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还和气地向朝轻岫微微点头,似乎在赞扬她机敏果决。 第308章 服下解毒水后, 司徒元试着运转内息,然后给出自己的判断:“辟尘犀能解天下万毒,只是北臷奇毒也非寻常毒物可比,臣中毒已深, 至少得过上三四个时辰, 毒性才能压制住, 过上一天可以彻底祛净。” 黄羊公公咳嗽了两声:“老奴武功不如司徒大人,恐怕费的时间要久一些。” 皇帝面色愈发不大好看。 寝室内的窗户虽然一直保持着关闭的状态, 但隔着窗纸, 皇帝已经瞧见两岸燃起了火光。 有胆子明火执仗围住龙舟, 可见叛军已经下定了最险恶的决心。 而作为一个被乱军围困住的皇帝,他最能倚重的高手居然全部失去战力,眼前只有一个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还能打架。 司徒元咳嗽两声:“其实臣现在并非完全不能动武, 只是不能久战, 功力也不及往日。” 皇帝蹙眉。 不能久战的意思,就是司徒元没法护着自己出逃。 至于朝轻岫, 一是年龄所限, 让人很难相信她武功有多高,二是在皇帝的认知里,绝顶高手大多性格傲慢, 少有朝轻岫这样直率且好说话的。 若是朝轻岫能知道皇帝心中想法, 大约会觉得这人虽然平常不问政事, 对江湖中的情况居然还能有着基本的判断力,其实没有传言那般愚蠢。 司徒元缓缓道:“我听着外头情况不对,能否劳烦姑娘去瞧瞧?若是可以, 还请帮忙清理掉船上的叛乱分子。”然后又对朝轻岫说了自己下属是谁,眼下还有哪些人可用, 并递给了她一块证明身份的令牌。 此次负责守护龙船的禁军有数千之众,虽然有些正在跟敌军同流合污,好在司徒元自己带的那一批还不至于立刻反叛,所以朝轻岫越早清理掉敌对人员,就能保住越多的可用兵卒。 朝轻岫拱手,一脸为大局着想的正气:“好,我去外头解决敌军,官家的安危就交给二位大人了。” 皇帝视线停在朝轻岫身上,有些不想让这名高手走,心里却也明白此刻难以留人,只勉强道:“一切有赖卿家。” 他说话时颇为动容,似乎当真将眼前没见过几面的小姑娘当做了股肱之臣。 朝轻岫深施一礼,这才转身出门,走到外间,她随意从地上某具尸首身上拔出佩剑,然后闪身直接撞进了战圈之中。 在船上捣乱的除了负责刺杀天子的辛残书外,更多都是次一等的高手,查四玉方才被朝轻岫留在外面照看,如今正带着禁军阻挡敌人的攻势。 她力量有限,此刻已经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伤在敌人刀下。 就在此刻,一道凛冽的寒光自空中飞过,那抹寒光在敌人胸膛上停留片刻,带起一蓬鲜血。 查四玉回头,发现是朝轻岫到了,喊了一声:“门主!” 朝轻岫伸手将下属从敌人的刀锋下轻轻拉开,道:“四玉,你随我一块。” 查四玉:“是!” 朝轻岫所用轻功是从天侯武库的藏画中悟出,在闪避上有奇效,哪怕眼前兵卒如潮水,依旧如入无人之境, 查四玉冲锋在前,她剑法毒辣迅捷,一般人就算功力比她高,乍然见到如此狠辣的招数,也会先选择退让,而朝轻岫的剑法忽正忽奇,不拘一格,往往随手一剑,就有人立毙当场。 两人合力将敌军中的高手剿灭后,剩下就是小卒。 司徒元手下禁军看见有高手现身殴打敌人,自然明白来的是友军,立刻围了过来。 朝轻岫目光一扫,在禁军中瞧见一位熟人:“傅大人?” 傅和之今次被天子钦点随同出巡,同时作为司徒元的副手帮着带领禁军,在上司失去战力的情况下,不得不身先士卒,抵抗叛军的攻势。遇见朝轻岫之前,傅和之已经在此鏖战了大半日,哪怕穿着甲胄,依旧受了数道刀剑伤,最严重的深可见骨。 朝轻岫看傅和之面色苍白,一副血量逼近警报线的模样,立刻抬掌按住对方的后心。朝轻岫练的是道家正宗心法,内劲醇厚柔和,不过片刻功夫,这位本来因为失血而略显萎靡的禁军武官,就重新振作了精神。 傅和之默默调息,只觉脏腑间的滞闷感减弱大半,拱手道谢:“多谢朝姑娘。” 朝轻岫略一点头:“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傅大人若是带了伤药的话,请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罢。” 傅和之压低声音:“司徒大人……” 朝轻岫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道:“他与官家都无事。” 傅和之立刻放心,其他人闻言也是士气大振。 只要皇帝活着,司徒元活着,他们就仍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傅和之不怕与叛军战斗,可若是天子驾崩,以孙侞近的本事,一定能够颠倒黑白,将忠君护国的禁军打成叛逆,他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力挽狂澜的好人。事后孙侞近再扶持新君登基,大夏朝政,自此便在他一人之手。 朝轻岫清点了下龙船上的情况,发现中毒之人多是司徒元的手下,傅和之因为负责的地方比较偏僻,值守期间也没有吃过东西,十分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排除掉战死以及因中毒而无法起身之人,目前还有千余禁卫保有战斗力。 朝轻岫查探情况时,傅和之去旁边简单处理过伤口,他包好绷带后就立刻再度起身,过来指挥兵士——他想休息,可形势不允许他松懈半点,此刻船上的叛军虽然已被肃清,可御河两岸,已经能看见举着火把的弓箭手。 冰冷的箭矢齐刷刷指向龙船的方向。 傅和之能确定,定康的确出现了叛乱,而且叛军的目的就是解决皇帝跟保护皇帝的禁军。 在他们与叛军战斗时,岸边之人已经派手下乘小船接近,好在大船上也有弓箭,傅和之的下属一看有人接近,立刻放箭驱逐,御河的河道又足够宽,一时半会形成了僵持之势。 朝轻岫问:“是否会有人趁机潜入水中凿船?” 傅和之一听就知道朝轻岫不大了解水战,摇了摇头,给她解释:“龙船用了水密隔舱,莫说船体坚固,轻易无法凿破,就算凿破,也不会因此沉没。” 朝轻岫:“那么,能否驾驶龙船直接冲出去?” 傅和之:“难,对方早有预谋,此刻前后方水路必然已被封死,两岸又都埋伏了人。下官粗粗一看,岸边的叛贼起码有万余之众,仅凭船上的千余禁军,只怕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又道,“傅某无能,只能勉励稳住局势,君侯稍后可以向司徒大人请教。” 朝轻岫点了下头,转身回去见司徒元。 龙船上的叛军被肃清后,之前不知躲在何处的亲贵们又如雨后蘑菇般纷纷冒出了头,这些人大多出身定康世族,身份贵重,可惜方才混战中伤亡了一批,好在亲贵们擅长分辨局势,发现禁军有叛乱之意,立刻选择避其锋芒,他们没打算强行反抗,叛军也不想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路人身上,居然让这些人大半幸存了下来。 * 在傅和之的护卫下,还能喘气的亲贵们犹如被水打湿羽毛的鹌鹑,战战兢兢地被带到皇帝旁边。 观庆侯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扑到天子膝前,放声大哭。 皇帝勉力开口:“你今日也吃了不少苦,还好么?” 观庆侯哽咽点头,又道:“臣还好,只是殿下他们……” 听到“殿下”二字,皇帝目中闪过一道寒芒。 今次出巡,他带了许多儿女一道,包括王贵人那边的人——虽说王贵人亲生血脉只有殷三殷五两位,但她收养的孩子很多,比如殷二、殷四、殷六,还有死去的殷七。 此次皇帝带着众人外出,其实是想借机在城外干掉四名心怀二意的指挥使,趁机压服孙侞近一党,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早被识破,后者还如此大胆,直接发动叛乱。 为了迷惑天子,殷三殷五上午时都一直老老实实陪在父亲身边,事发前一刻才匆匆逃走,两人本该带着母亲的养子养女们一块走,却担心被皇帝察觉不对,导致殷四殷六两人被留在了船上,此刻更是被禁军直接带来了天子身前。 禁军们名义上说是保护二位殿下,实则是看押两人,此刻殷四与殷六跪在皇帝身前,脸上还有种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迷茫。 皇帝面色霜寒,立刻拍案怒斥:“朕膝下怎会有你们这样不忠不孝的孽障!” 殷四殷六哆嗦一下,立刻放声大哭。 事已至此,殷四殷六哪里还会想不明白,立刻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王贵人那边,表示自己也是被人利用,并不清楚内情。 殷六痛哭:“父亲明鉴,若是孩儿果有二心,又怎会被留在此处!” 皇帝冷笑:“你们会留在船上,自然是被人过河拆桥。朕往日倒没瞧出来,老三老五如此狼心狗肺,你二人又如此愚蠢!” 司徒元拱手:“官家息怒。事态紧急,为今之计,还要联系龙虎营,调兵前来救驾。” 一位亲贵战战兢兢道:“现在龙船离城已远,就算咱们出了什么事,城里也无法发现,而且外面包围得如此森严,恐怕难以派人出去送信。” 司徒元视线一转,落在正站在一边旁听的朝轻岫身上,道:“朝姑娘,可否劳烦你去外面送一趟信?” 朝轻岫面露沉吟之色。 司徒元也明白此事十分为难,然而她已经是整座龙舟上所有状态正常的人中武力值最高且江湖经验也最丰富的一位,司徒元实在没有旁人可以托付。 第309章 皇帝语气忽然变得郑重:“此事若成, 朝卿便是首功,朕愿封卿家为王。” 大夏立朝之初,还有功臣被封异姓王,如今渐渐绝迹, 连司徒元也只封了威定公而已。 就算孙侞近, 往日那样受到天子爱重, 也从未得到过一句类似的承诺。 旁边的亲贵想劝皇帝不要直接轻语许诺这么大的利益,嘴唇嗫嚅几下, 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毕竟眼下龙船上所有人的生机都系在朝轻岫身上, 要说金银, 估计人家也不缺,说到做官,人家多半不会, 那确实得给对方一点额外激励, 才好哄得小姑娘为天子拼命,至于事后如何, 自然大有操作空间, 他们完全可以在朝轻岫成功救驾之后,再过去晓以利害,劝得对方主动推辞这份过于厚重的封赏。 司徒元看了皇帝一眼。 封赏过厚, 显得不太诚恳, 他也有些怀疑天子是在给小姑娘画大饼, 却不好擅自开口揣测皇帝心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5节 朝轻岫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看皇帝,又看看威定公, 始终没有开口,似乎尚且弄不明白当前状况。 司徒元叹息。 这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孩子, 她哪里懂得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皇帝见状,觉得朝轻岫多半已经对自己的提议动心,只是年轻腼腆,不愿意直接承认,于是立刻让内监拟旨。 ——他考虑得很好,若是叛乱不能平顶,朝轻岫拿了圣旨也没用,若是叛乱当真平定,无论是清流还是权贵,都会劝说朝轻岫放弃王位,当然就算这个小姑娘不愿放弃也无妨,有爵位不代表有实权,对于如何限制有爵人家的权力,朝廷自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机制。 危急关头,天子身边人的办事效率自然得到了大幅提高,一道节制兵马的圣旨跟一道封王的圣旨飞快写定,而且还是皇帝亲笔。 圣旨需得加盖印章才有效率,因为出门在外,掌印官不在,好在当今天子习惯随身带着私人玺印,往日也常常直接写了条子,盖上章就让人去办,以便绕开中书省的监管,这回正好将这枚印章加盖在圣旨之上。 司徒元道:“叛贼一定也会注意龙虎营的动向,主将可能已经被看管住,倒是你可以直接去找公孙卫将军,如果他也不便,就去找他的副将。”然后又对朝轻岫形容了一下副将们的样貌。 朝轻岫点点头:“我都记住了。” 转眼圣旨已经写好,黄羊公公亲自将之碰到朝轻岫面前,朗声:“请庆扬侯接旨。” 朝轻岫闻言,撩起衣摆,一拜到地:“勤王护驾,义不容辞,草民出身草莽,王爵之位并非所愿,然而此次进京,的确有事求肯,盼官家能够答允。” 司徒公眉心微跳,神色也有些古怪。 他很想告诫朝轻岫,千万不要在此刻提要求,免得被皇帝认为是在挟恩图报,可对方话已出口,现在阻止,已经晚了。 果然,皇帝听见朝轻岫的话,目中迅速掠过一抹阴霾,面上却依旧是和气笑着:“卿家尽管直言。” 朝轻岫正色:“孙侞近一党狼子野心,日日蒙蔽圣听,以至下情不上达,四海之内,民怨沸腾,暗中则阴谋串联朝臣,至有肘腋之患,草民恳求官家明旨降罪,以正视听。” 司徒元松了口气——眼下的叛乱明显就是孙侞近发起的,朝轻岫的要求只是解决叛军首脑,倒也并不为过。 亲贵们也很能理解,孙侞近这人巧言令色,事后万一皇帝心软,从轻发落,今日出头对抗他的人免不了要被报复,朝轻岫提前请下处置的旨意来,倒也干脆利落。 皇帝闻言,微微点头:“你提醒得很是。此贼狼子野心,且毫无忠孝之意,朕往日也有所觉,本来念他往日功绩,盼他能够悔悟,没想到养虎为患,让他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他对孙侞近已有嫌恶之意,只是需要此人替自己压制清流,收拢江湖高手而已,若是没有龙船上的事,以皇帝对孙侞近的依赖,指不定真能再被后者三言两语哄骗过去,不再追究往日过失。然而眼下皇帝身陷叛乱之中,当然,并不介意顺便卖个人情给朝轻岫。 观庆侯忙道:“官家宽和,是叛贼们不忠不义,辜负了圣心。” 皇帝叹息一声,向黄羊公公一点头,身边内侍又麻利地取了一道空白圣旨来,洋洋洒洒写下孙侞近的十大罪状,表示要将此人革职下狱,全族问斩。 朝轻岫再拜:“多谢官家。” 皇帝看朝轻岫一直没起身,微微皱了下眉:“卿家还有何事?” 朝轻岫:“草民自江南而来,沿途得见民生多蹙,细细打探,才知此事与北臷议和之事有关,自朝廷与北臷议和以来,各地多加税赋,此约由孙侞近拟定,草民希望肃清叛乱后,官家能重议合约。” “……” 旁观者听见她的话,简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觉得此人不愧江湖豪杰,十分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些本来觉得朝轻岫居心不良的亲贵们也改变了想法,认为她的确忠义,也的确耿直,整个人有着一种没在朝堂中锻炼过的清澈愚蠢感。 观庆侯靠近,小心扶着皇帝堂叔,轻声:“官家,庆扬侯也是一心为了朝廷考虑。” 皇帝定定看了朝轻岫两眼,深呼吸,缓和了下情绪,随后才开口夸赞:“卿家心系天下,当真是社稷之福。” 他的声音有点沉,语调也很缓慢,有一点病后的虚弱之态,熟悉皇帝的人,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冷意。 司徒元也感觉皇帝话里意思不好,正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就看到皇帝摆了摆手,竟然依照朝轻岫所言,拟了一道重议合约的圣旨。 朝轻岫再度拜谢。 亲贵们未曾言语,彼此却在飞快地交换眼神,偶尔有人看朝轻岫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们已经确定,眼前的问悲门主是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姑娘,完全不理解朝廷上的弯弯绕,就算有救驾之功,日后的下场也绝不会太好。 而且皇帝只说重议,但议成什么样还未可知,他们能预知的是朝轻岫这样犯颜直谏,在皇帝眼中必然等同于威胁,后面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理,只看她的运气。 司徒元暗自皱眉,已经在思考如何保下朝轻岫。 他大约是在场中人里最赞同朝轻岫意见的一个,却同样清楚,在当今皇帝面前,绝不能如此直白地提意见。 司徒元想,虽然这个小姑娘做事莽撞了点,难得的是如此赤子之心,不顾自己安危也要为百姓请命。 朝轻岫:“草民还有最后一事。” 听见朝轻岫还有第三个要求,皇帝深觉不耐,却也知道该配合着将眼前君臣相得的戏演完,淡淡道:“卿家直言。” 朝轻岫一字字道:“草民希望官家能为先帝长女殷宣明殿下正名。” “……”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房中传来明显的抽气声,皇帝眼睛下意识睁大,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朝轻岫从怀中取出一张丝绢,转向司徒元,道:“这是殷宣明殿下所留手书的副本,请威定公过目。” 她说话时,已经将东西递了过去,司徒元不得已接过,随意扫了一眼,神色立刻一变:“原来你是殷宣明殿下的血脉?你母亲呢?” 这句话当真令人惊骇,司徒元话音方落,已经有亲贵被吓得直接跌倒。 “……砰!” 站着的亲贵意外摔跤,坐着的皇帝也没能保持镇定,失手打碎手边杯盏。 他看着朝轻岫,嘴唇微微颤抖。 朝轻岫垂下头,先回答司徒元:“是。”又解释,“当日北臷派人潜入定康别苑,想要暗算母亲,全赖侍卫保护,母亲才侥幸逃出,可惜此后与京城间通讯被阻,她又受了重伤,始终无法返回定康,坚持了五年,终于不幸去世。” 说到此处,朝轻岫向着皇帝郑重一拜:“母亲乃是死在北臷刺客手中,等朝廷查得凶手,为母亲报仇后,草民便自此隐遁于山野,再也不问世事。” 此时皇帝已经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然后缓声道:“原来……好,朕答应你。” 司徒元觉得手中丝帕沉重滚烫:“难怪你深恨北臷,原来朝姑娘竟是先皇大殿下的后人。” 皇帝的面容似乎变得苍老了许多:“其实当年听说皇姊的死讯后,朕心中一直不信,也一直十分牵挂,没想到得天庇佑,皇姊还留下了一条血脉。若能替她报仇,也算了结朕多年心愿。” 朝轻岫抬起头,眼圈已经泛红,两滴眼泪滚落在地毯上,哽咽道:“多谢官家,草民百死不能报官家之恩。” 皇帝叹息,在黄羊公公的搀扶下走近朝轻岫,亲手拉她起来:“原来你是朕的亲侄女,怪道当日一见你便觉得亲切。” 他说话时,一直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略显浑浊的眼睛中一片晦暗。 事情当真过去太久了,久得让皇帝觉得所有往日都被彻底尘封。 皇帝努力回忆,但当日让他日夜忌惮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他隐隐记得,却当日的皇姊因为身体不够健壮,看着并不像朝轻岫这样有活力。 不过皇姊的相貌到底是什么样的来着,他怎么一点都记不清了? 皇帝垂下头,看着朝轻岫,道:“你的确很像皇姊,怪不得这样聪明果敢。日后你就就留在定康,让朕好好照顾你,算是弥补当年没能照顾阿姊的遗憾。” 第310章 皇帝轻轻挥手, 让黄羊公公拟了第三份圣旨,郑重交到朝轻岫手中。 黄羊公公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细细看了朝轻岫两眼,然后才悄无声息地垂下目光。 朝轻岫深深一揖:“多谢官家, 草民此去, 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听她还是自称“草民”, 神色微动,接着又叹了口气, 叮嘱:“你一定小心, 实在不行, 自己逃了也罢。” 朝轻岫摇头,目光大有坚定之意:“若不能搬来救兵,唯死而已。”向着众人团团一礼, 转身就去。 司徒元顾不得其它, 咳嗽两声站起来,道:“我送送朝门主。” 话音方落, 皇帝目光立刻电也似地落在司徒元身上, 话中也多了点似有若无的警告之意:“卿家余毒未清,何不让旁人代劳?” 司徒元站起来,神色郑重看着皇帝:“两步路的功夫罢了, 并不妨事, 而且朝姑娘刚来定康未久, 许多事情还不清楚,臣还有些话要嘱咐她。” 皇帝看出司徒元不打算退让,他心知清流之辈大多执拗, 加上此刻不希望做得太过火让朝轻岫生疑,只好慢慢点了下头:“还是卿家想得周到。” 这句话虽然是赞许, 其中的意味却极为冰冷。 司徒元佯作不知,在得到君主的应允后,就立刻跟着朝轻岫走到外面。 他越往外走,周围的喊杀声就越是清晰激烈。 龙船早就已经停了下来,前方还能瞧见拦船的铁网。 朝轻岫负手立在甲板上,安静凝视着四周的火光。 司徒元咳嗽一声:“朝门主,我有一事……” 朝轻岫不等对方说完,就转过身,抬手将干掉孙侞近跟与北臷议和的两卷圣旨丢到司徒元怀中:“方才拿到的东西太多,一直带在身上未免累赘,还请司徒大人替我保管。” 司徒元:“门主手中的第三份圣旨,我也可以代为保管。” 朝轻岫瞧着他,缓缓摇头:“司徒大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数。” 司徒元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看清楚了朝轻岫的眼睛。 在司徒元眼里,十七岁的人不过是小孩子,然而眼前这个姑娘的眼圈虽还有点红,目光却沉静无比,与她之前给人的留下的印象很是不同,让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甲板上火把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竟照出一片血色。 朝轻岫的视线往岸边看去,唇角微翘,柔声道:“刀已出鞘,若是叛乱成功,今后大夏就是丞相大人的天下了。” 司徒元闭目片刻,点了下头,郑重接住朝轻岫丢给自己的两道圣旨。 如果孙侞近真的干掉了皇帝,又解决了郑贵人那边的隐患,最后拥立王贵人的孩子上位,旁人又能做什么? 站出来替先皇讨伐叛逆只会引得大夏局势愈发动乱,让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朝轻岫:“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孙侞近所谋得逞,也希望司徒大人尽力。”又正色道,“北臷筹谋多年,如今遇见大夏内乱,消息传出去后,两边定有一战,希望威定公保重自身,勿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司徒元面色凝重。 他了解北臷,北臷那边若是知道大夏丞相跟皇帝打架,不想着趁机占点便宜是不可能的,但大夏这边,孙侞近绝非强硬之人,至于皇帝本人,恐怕更是打都不会打,就算被敌人犯边,也只会继续增加赔款,甚至选择割地。 司徒元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异常沉重,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朝姑娘,你前往城中时,要千万小心。” 朝轻岫:“我会尽量保重自身。” 司徒元:“孙侞近与北臷关系亲密,此次叛乱,或许也有北臷之助,你要小心那边的蛊毒。” 朝轻岫:“在下一定仔细。” 天下所有能够防毒的宝物中,以辟尘犀最为珍贵,素问庄是医道方面的武林名门,据说收藏有部分辟尘犀。素问庄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为免遭人觊觎,将大部分辟尘犀进贡给了天子,还有些零碎的,分赠给了北边的端木老盟主,以及江南问悲门门主。 朝轻岫原本没有辟尘犀,不过等接掌问悲门后,李归弦就把这样宝物交给了她。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6节 司徒元不知内情,还在提醒朝轻岫:“北臷很擅长从蛊虫身上提炼出各类奇诡毒素,有些甚至能惑人心智,使人自相残杀。” 朝轻岫:“他们有这样厉害的毒物,为什么不用在这里?” 司徒元:“当年武林盟的端木老盟主忌惮北臷奇毒,带着大夏高手潜入敌国,一把火烧掉了北臷皇室培养多年的虫巢,北臷虽是蛊毒产地,造此重创后,剩下的毒物也不会太多。” 他说起往事,心中又升起一些感慨——原本北臷人仗着擅长下毒,对武学一道便不大上心,等到虫巢被毁后,反而陆陆续续培育出了不少高手,显示出了不与大夏对抗到底绝不罢休的顽强生命力。 朝轻岫:“原来如此,多谢司徒大人指教,朝某一定小心。”她抬头看了这位朝廷柱石一眼,拱手道别。 当然为保万全,在出发之前,朝轻岫将第三份圣旨放在了防水防盗窃的系统空间当中,然后知会傅和之一声,让他安排人手,准备配合自己一块突围。 两岸的叛军远远看见,龙船上忽然齐刷刷放下数十艘小船,那些小船同时往四面八方疾冲,似乎想要夺路而逃。 岸上叛军首领一挥手,立刻万箭齐发,须臾间,箭矢已将小船扎成刺猬,可船只却还在向前移动。 叛军统领眉头一皱,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改变策略:“水里有人,向水中放箭!” 新一轮箭雨下去后,河面下终于冒出一股股鲜血。 此时此刻,白昼与夜晚的交界线已被模糊,天幕仿佛泼了墨一般黯淡下去,所有人头顶都仿佛笼罩着一张黑色的、无边无际的巨网。 朝轻岫出发前先披了件更方便掩人耳目的深色衣裳,在小船出发的同时,一个纵身就没入水中,并立刻往深处潜去。 她越潜越深,原本还能看到岸上的火光,但那些火光很快就模糊了,变成一团团跳动的橘色光团。 光线昏濛的同时,原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变得朦胧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安静了,朝轻岫手臂划动,带着自己往前方游动。 周围到处都是水草与泥沙。 水草勾住朝轻岫的身躯,热情地挽留着新来的客人,好奇的游鱼向她靠近,然后又仿佛受到惊吓般倏然离开。 朝轻岫仰首往上方眺望,瞧见一股股红色的血液与河水相交融,那些披着甲胄的躯体没有上浮,而是被身上的金属拖曳着缓缓沉到了河底。 死去士卒静静地躺在河底,他们长长的头发也像黑色的水草那样,开始随着水波飘动。 一道人影轻盈地自前方游来,那人穿着淡青色的外衫,乍看便给人一种少侠的感觉。 李归弦找到朝轻岫后,向她一点头,然后伸手托着她的手臂。 朝轻岫抬起眼,正好瞥见了李归弦的侧脸。 方才她跑到皇帝面前护驾,李归弦则留在外面,防备孙侞近另派高手前来行刺。 在这片昏暗的、满是水藻与浮游生物的河水中,李归弦的神情竟显得有些沉静,被河水一衬,竟有些像泛着柔绿的大理石。 为了阻止龙船移动,河道前后都布置了铁网,远远看见铁网时,李归弦放缓速度,将自己藏着的“争天”递到朝轻岫的手中。 朝轻岫接过长剑,剑光一闪,铁网上顿时洞穿了一个足够两人穿过的轮廓,然后自其中轻轻松松游了出去。 两人内功都不错,屏息的时间也长,等朝轻岫第一次浮起来换气时,距离龙船已经有三里之遥。 眼看周围已经没什么叛军的踪影,朝轻岫便直接游上了岸,然后运功将湿衣服蒸干。 ——虽说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蒸干衣裳有点耗费内力,但在需要隐蔽行动的情况下穿着湿衣服到处跑路,也挺容易暴露行踪。 李归弦伸出手,替朝轻岫摘掉挂在头发上的水草。 朝轻岫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城池轮廓。 夜幕之下,定康城仿佛一座正在沉睡的巨兽。 朝轻岫轻声:“接下来,咱们就去找龙虎营的将领。” 临别前,司徒元仔细提点过朝轻岫哪些人可信,遇到不正常的情况又该如何处置,然而这个任务依旧很不容易完成。 因为孙侞近现在就在定康城中,他在朝多年,一定会想方设法约束城中禁军,不让这些人有出去救援皇帝的机会。 朝轻岫向身边的小伙伴点了下头,李归弦拉住她,两人齐齐纵身跃上御河边的大树,接着仿佛化作一道清风,向着定康城吹去。 从御河到城边的这段路上并非无人行走,然而那些路人根本发现不了武林高手的行踪,就算刻意抬头去看,也顶多只能捕捉到树木摇曳的影子。 朝轻岫就在树叶影子的遮蔽下,轻烟般掠上城头,接着一闪就消失了踪影。 今夜的定康城不像往日那般太平。 嘈杂而喧嚣的异常声响混进了夜风之中,又吹进了临近街巷的民宅里面,让许多准备外出游玩的百姓取消了原先的计划,准备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猫上一晚上。 同样待在自家府邸中的公孙卫也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变化,此刻他本该喝点酒,再去园子里赏一赏月色,或者到练功房中保养一下自己的武器,然而某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享受自己的闲暇时光。 第311章 公孙卫不是个会在家里干等着噩耗砸到脑袋上的人, 刚刚觉得情况不妙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亲卫出门,去外头打探情况。 亲卫们很有效率地带来外面的消息,说是城中出现流寇, 全程戒严, 必须紧闭城门, 至于什么时候开城,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公孙卫听见回话, 刚点了下头, 目光在报信的士兵脸上一扫, 忽然觉得不对,问:“你是哪个营的,往日怎的没有见过?” 报信士兵恭敬行礼:“小人乃是——” 一语未尽, 报信士兵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柄针状的长剑, 寒芒一闪,剑尖犹如毒蛇, 直指公孙卫心口。 “哐当”一声响, 公孙卫的椅子被撞反在地,他当即急退,可惜手中没有兵刃, 只好用随手拿了桌上摆件, 挡开这一招。 袭击之人的武功高过公孙卫, 双方硬碰硬过了一招,公孙卫只觉虎口发麻,真气不畅。 俞青来朗声长笑:“我都易了容, 竟还被公孙兄一眼认出。” 公孙卫认出俞青来的声音,厉声:“俞大人自己也在朝中效力, 竟敢私下袭击朝廷命官,如此不忠不义,事后就不怕花鸟使追究?” 俞青来笑得愈发愉快:“我杀了公孙兄后,自然打扫干净现场,况且……”说到这里,他面露轻蔑之色,“公孙兄为人拘泥迂腐,直到现在也瞧不清楚情势,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还觉得在下会担心杀掉一两个朝廷命官的下场么?” 他开口嘲笑时,手中剑招始终不停,俞青来武功本就在公孙卫之上,何况这一下偷袭得还出其不意,片刻功夫已经将公孙卫逼至角落。 俞青来闲闲笑道:“公孙兄要喊救命么?在下劝你保持安静的好,否则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多砍两个人罢了。” 他手腕一抖,一剑破开公孙卫的防御,下一招就要取对方性命。 就在此刻,俞青来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声逼近,脊骨生寒,当下来不及多想,回手就是一剑刺出。 “当当”两声脆响传来,第一下是俞青来长剑被断,第二下是断剑跌落在地板上。 俞青来大骇闪身,持剑飞快后退,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一个白衣人站在窗口的位置,见俞青来回头,向他笑了一笑,同时剑尖爆出数点寒芒,分别飞向俞青来头、颈、腹三处。 俞青来手持断剑与来人过招,对方剑光如流水,偶有奇招,便像是流水上倒映的月光,似虚似实,若有若无,功力虽然不算深厚,却格外难缠。 “你是谁家的弟子,也敢来蹚定康的浑水?” 白衣人扬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俞青来的疑问,刚想说些什么,又偏过头对身后道:“我先与他打一会,你莫要出手。” 俞青来骇然。 在对方开口说话之前,他一直没感觉到房间内还有第四个人存在,这只能证明,这第四人武功之高,已经到了自己所难以抵抗的地步。 他下意识往另一边窗口看去,却觉胸口一凉,低下头,正好看见白衣人的剑尖刺穿自己心脏。 白衣人露出微笑:“生死之战还走神,足下当真托大。”说完,她抽出长剑,轻轻抖去剑身上的血迹。 公孙卫凝神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隐隐觉得并非俞青来走神,而是白衣人刻意用言语混乱俞青来的注意力,才能轻易得手。 他看了来人好一会,片刻后才道:“朝门主?” 朝轻岫颔首:“我奉官家之命,调龙虎营前去救驾。” “……” 公孙卫大惑不解。 他当然明白“救驾”这个词的意思,也完全理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用到这个词。 对方这样说,不像是出言哄骗,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夏真的陷入到了一场叛乱当中, 朝轻岫取出之前的圣旨,当着公孙卫的面展开。 公孙卫看见上面的字,又确认了一下印鉴的确是皇帝的私章,立刻跪下行礼:“臣奉命。” 朝轻岫将人扶起:“我听威定公说,公孙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速带龙虎营出城,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公孙卫立刻答允,又道:“下官立刻就去,只是逆贼孙侞近一向老谋深算,加之门人众多,此时定会先一步派人控制龙虎营。” 朝轻岫唇角微翘,露出一个略带锋芒的微笑:“大人放心,我们会帮着大人接手龙虎营。” 虽然朝轻岫以及另一位不知名少侠的年龄不太容易给人以靠谱的感觉,不过看见俞青来躺在地上的尸体,公孙卫决定相信这两人的武力值。 公孙卫:“朝门主稍候,下官还要带上府中卫兵。” 朝轻岫不怎么了解行军打仗的事情,此刻一切都听专业人士指挥,颔首道:“公孙将军请便。” 公孙卫自去点起府中兵马,临出发前,还给信得过的副将递了消息。 孙侞近一定提起前派了人去龙虎营,公孙卫担心自己只带两个小年轻过去,场面上未必能够占到上风。 等候期间,朝轻岫对李归弦点了下头,后者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公孙卫动作很快,不过他点齐兵马时,府邸门后已经站了个穿着花鸟使服饰的人。 那人正是燕雪客,方才朝轻岫担心已方能上前打架的人手数量有限,就让李归弦去把燕雪客拎过来,发挥一下名门正派弟子的战斗力。 朝轻岫:“是我喊的燕大人,他武功高,也方便随行保护公孙将军。” 燕雪客早就习惯了在任何时间段被拖出来加班,此刻神情镇定地坐在马背上,向朝轻岫等人欠欠身,然后靠近公孙卫身前,做出守护的姿态。 众人骑马往龙虎营赶去。 今天的定康比往日都要慌乱。 大夏是没有宵禁的,夜间也有人出门做生意,然而今天那些商贩全部不见了,偶尔见到几个行人,也是往来匆匆,街道两边房门全都紧闭。 朝轻岫勒住缰绳,向远处眺望,神色忽然沉凝:“皇城那边好像有火光。” 公孙卫心下愈发焦急,片刻后才道:“虽然皇城走水,好在官家今日不在宫中,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朝轻岫淡淡道:“官家虽不在宫中,但我猜丞相大人如今正在宫里。” 公孙卫看朝轻岫一眼,也反应了过来。 宫城起火,作为丞相,孙侞近赶去主持大局简直再正常也没有,公孙卫甚至在心中猜测,孙侞近就是为了找机会掌控宫城,才派人去点火,然后借此从容掌管宫城防护。 公孙卫想到了某件要紧事情:“可天家内眷皆在宫城当中……” 孙侞近掌握宫城,自然也就掌握了皇帝的子女,假若天子当真死在乱军之中,事后孙侞近想立谁当新君便能立谁。当真等到那时,公孙卫等勤王之臣,绝对会被打成叛党。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7节 燕雪客神色依旧坚定:“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动身,赶紧救出官家。” 公孙卫点头。 他本来就是清流那边的人,孙侞近之前都派俞青来取自己性命,显然是不打算留他活命。不管是站在道义的角度,还是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他都只能将赌注压在天子这边。 阵阵马蹄声中,朝轻岫等人终于抵达龙虎营营房。 负责门口守卫的小将瞧见公孙卫带着自己亲卫浩浩荡荡地前来军营,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还没想好要不要放人进去,结果公孙卫压根不给士卒反应的机会,将自己的令牌拿在手中,直接带着亲卫们闯营。 几位小将门喊住公孙卫:“公孙将军,营中不许驰马!” 公孙卫:“我奉圣上旨意要调龙虎营出城,事态紧急,此刻一切从权!” 小将面色迟疑:“周将军正在营中,说要带兵马去宫城救火,前营的伙伴们已经动身,眼下营中兵马只剩不到七成。” 公孙卫知道周将军是孙侞近那边的人,他听到这句话,心中的想法是自己所料无措,丞相那边果然已派人来控制龙虎营。 他向着方才回话的小将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毫不客气地带人直入大营。 周将军注意到营门出有异动,心中大惊,下意识将手按在剑柄上,站起身,高声喝到:“公孙将军为何夜间闯营,是想谋反吗?” 公孙卫冷笑:“我本就受命节制龙虎营,此刻如何不能出现在此?周将军如此作态,只怕心怀反意之人,就是你自己。” 不等周将军有机会反驳,朝轻岫策马上前,举起圣旨,高声道:“官家有旨,令公孙将军接管龙虎营,领兵出城剿匪。” 她喊着内劲将话一字字吐出,虽然营中有成千上万人,十分吵嚷纷杂,此刻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朝轻岫一番话说完后,周围的士卒全都安静下来,整个大营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公孙卫在军中素有声望,加上圣旨在手,此刻士卒们大多已经信了朝轻岫的话,周将军察觉到人心浮动,有些无可奈何,只好用皇宫那边的事情反驳:“宫城走水,你此刻带人去城外剿匪,岂不陷诸殿下于险地?公孙将军究竟是何居心?” 话音方落,周将军立刻感觉到两道冷淡至极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他心中大骇,刚叫出一个“救”字,就看到夜色中一道剑光冷电般闪过自己身前。 “……” 周将军睁着眼,盯着自己胸口喷溅而出的血泉,缓缓倒地。 朝轻岫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字字道:“怀有异议者皆视为叛贼同党,立斩不赦。” 第312章 就在此时, 周将军身侧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立刻向后急退,营中更有数道身影同时纵身而起,朝外面飞掠。 公孙卫瞬间意识到那些人就是孙侞近派来保护周将军的武林高手。 逃走的高手们虽然不是朝轻岫的对手,轻功却都不错, 此刻不约而同地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行踪太过分散, 显然难以全部拦住…… 公孙卫脑海中刚刚转过上面的念头时,就感觉身边掠过一道风声。 此前一直默默跟在朝轻岫后面的那个年轻人, 已然如幽影般闪了出去, 夜色中亮起道道寒光, 须臾间,之前逃走的人便从空中接二连三地落下,以死尸的状态砸在地上。 公孙卫缓缓看向朝轻岫, 神色惊疑不定——她竟带了这样的高手进京! 朝轻岫仿佛没意识到公孙卫神情的变化, 拱手道:“贼子已死,请公孙将军主持大局。” 公孙卫扫一眼地下士卒, 先点了下头, 然后低声道:“宫城那边……” 宫城走火,被留在城中的殿下们需要保护是事实,孙侞近此刻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兵力过去, 他带着龙虎营剩下的人一走, 宫中情况就更混乱了。 朝轻岫目光一动, 道:“事难两全,可在下岂敢陷大人于不义之地?我知道宫城要紧,立刻就去救人。”又对燕雪客道, “之后保护公孙将军的事情,就劳烦燕兄了。” 燕雪客听到朝轻岫的话后, 就接替了公孙卫亲兵的位置,平静地护在这位将军身后,又对朝轻岫道:“孙侞近那边还有高手,皇城中恐怕并不安宁。” 朝轻岫淡淡道:“他有意谋反,自然得留高手在身边保护,麾下招揽再多人手,也未必够用。” 不算司徒元的话,定康这边第一梯队的高手就是卓希声、辛残书那一干人,数量非常有限,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位,其中还有一半都是闲散人员,不肯受孙侞近调遣。 不久前孙侞近行刺天子时其实派了两名高手,除了辛残书外,还有“横天戟”吕若先,只是这人刚刚抵达时就被李归弦拦住,直到身亡都没能靠近皇帝身侧。 不算已经死去的辛、吕二人,如今还被孙侞近留在身边的,应该就是居天肴,还有些次一等的人物。 ——除非孙侞近能从其它地方获得任凭自己差遣的武林高手,可好手又不是大白菜,绝非丞相大人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所以朝轻岫认为,此刻孙侞近手下与卓希声同等水平的战力,应该不会超过三个。 回城途中,朝轻岫跟李归弦交谈过,仅以功力论,李归弦对吕若先只是略占上风,不过与敌人相比,儿童时期就打遍江南的李归弦动手经验实在丰富太多,加上自幼潜修佛法,定力持身,纵然身处生死之战中心境亦不动摇,才能在五十招内取对方首级。 朝轻岫轻声:“出发前,我其实有所请托,只不知是否有效。” 当年应律声曾在定康中待过相当一段时间,她性格随和,与三教九流之人都有来往,今日在京畿一带赫赫有名的宁待诏谢得意等人都是她的旧友。 燕雪客若有所悟。 没了捣乱之人,龙虎营的士卒很快被编成长队,公孙卫一面调遣兵马,一面安抚士卒,高声道:“诸位随我出城勤王,事后官家定有封赏!” 离开大营之前,公孙卫遥遥看了朝轻岫两人一眼。 朝轻岫冲他温和笑了一下,旋即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 在消防能力有限的年代里,皇宫走水绝对算是大事。 注意到火光宫人们惊惧得到处乱跑,连许多有品级的内官都无法保持镇静,甚至有人趁机打包了不少财物,想要溜出宫去。 然而那些人大多没能成功。 孙侞近动作非常迅速,在宫城走水的第一时间便带兵前来,让禁军守住宫城大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同时派人救火。 或许是为了保证要紧人物的安全,孙侞近第一时间派人去接了诸皇子皇女以及他们的生母过来,王贵人第一个响应,但可能是情况混乱的缘故,郑贵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郑贵人的突然消失让孙侞近微觉不快,当下加派人手搜宫,希望尽早找到秋水殿那群人的踪迹。 一位护卫走过来,道:“大人,王贵人有请。” 孙侞近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举步走入被临时征用来安置宫内贵人的殿宇中,站在阶下向里头的人问过安,又道:“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请贵人稍安勿躁。” 屏风后,王贵人点点头,和气道:“丞相辛苦。” 哪怕到了这样图穷匕见的时刻,她的声音依旧很稳,对话内容也很正常,几乎看不出谋反的痕迹。 王贵人轻声叹息:“我来时太匆忙,只带了几个孩子在身边,可老八他们也是官家血脉,可此刻宫中情势危急,还需早些将人带过来安置,否则你我便对不住官家的嘱托了。” 孙侞近躬身:“臣已经派人搜查,一定尽快救出诸位殿下。” 在孙侞近向王贵人回话的时候,俞家的一个弟子匆匆走来,向丞相躬身问候。 孙侞近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有事,立刻行礼告退,换了个地方听人禀报。 俞家弟子:“回禀大人,咱们的人有许多都受到袭击,而且我家大人自出去后,就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孙侞近皱眉。 俞青来是他麾下十分拿的出手的剑客之一,在北边武林盟被北臷牵制的情况下,京城中能稳压他一头的高手不多,何况俞青来做事机密,很擅长保全自身。 孙侞近:“既然如此,就再派些轻功高手去探一探,不管看到什么,都尽早回来禀报,期间不要与人起冲突。” 俞家弟子应下,又道:“还有宫城这边,居家的几个朋友也忽然没了消息。” 孙侞近蹙眉。 外出的高手忽然没了消息倒还好理解,居家的几位弟子一直待在宫城内,怎么会无故消失,莫非是有敌对之人已经潜伏在侧,伺机要与自己作对吗? 听见坏消息后,反而是居天肴更加镇定,她神色淡淡,毫不在意道:“宫城混乱,几个弟子失踪而已,不算大事,丞相不必在意。” 孙侞近沉吟:“或者是有人趁机在下黑手……” 居天肴:“无论这事是否是敌人做的,对方不露面,就是不想与咱们正面冲突,只消王贵人这边不出事,一切便不要紧。” 孙侞近点头:“居香膳说得是。”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兵贵神速,孙侞近深知,此次计划有些仓促,事情拖得越久,情况对自己就越不利,可外面的噩耗却一点不肯体谅丞相大人的心思,一个接一个传来,而且一个比一个严重。 比如最新的这个消息,俞家弟子过来汇报,说底下人发现公孙卫已带着龙虎营出城。 公孙卫活着,还安全离开了定康,自然意味着俞青来行刺失手,而此前孙侞近这边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孙侞近目色一厉,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宫城走火,公孙卫偏偏挑这个时间带走兵马,其心实在可诛。” 他心中清楚,公孙卫一定是接到了消息,准备去城外查探情况,甚至是去救援皇帝。 若是皇帝当真活着回到了定康…… 孙侞近看向居天肴。 居天肴露出一点笑:“丞相不放心么?” 孙侞近也露出微笑,一副从容镇定之色:“有居香膳亲自出手,孙某能有什么不放心之处!” 手下看孙侞近似乎不大生气,才又壮着胆子开口:“还有一事,禁军的几位指挥使,忽然集体染上了呕血之症,眼看已将不治……” 孙侞近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再度微微泛青。 他绝不相信那些指挥使是集体突发急病,集体中毒倒是有可能。 可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又是谁对他们下的手,莫非是郑贵人那边吗? 居天肴也觉此事跟中毒有关,主动提议:“我可以去瞧瞧。” 孙侞近则有些犹豫:“多谢居香膳厚意,可王贵人身边更不好离人。” 他担心给指挥使们下毒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想要借此将居天肴调走。 居天肴并不坚持,道:“也罢,那我先派两个弟子过去,至于四位指挥使那边,就派副手接替。先开些药服用,看能不能稳住他们的病症。” 孙侞近对此并无异议,他一向擅长笼络人心,此刻丝毫不介意居天肴表现得有些强势,甚至越俎代庖,替自己制定后续计划,闻言还连声道:“居香膳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们都要听命行事。” 下属们纷纷躬身称是。 侧殿内,一个眉宇间带着点阴冷之气的少年男子正斜靠在软垫上,悠闲地听着侍卫说外面的情况,然后用略显僵硬的大夏语道:“原来丞相觉得情况不对,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外头看看,倘若果然有人在旁窥伺,就替丞相将人除掉。” 侍卫小心建议道:“君侯还是留在此地保护贵人为上。” 少年男子一摆手,止住了侍卫的话头:“不要紧,我不过在边上转一转,马上就回来。” 侍卫还想说话,看一眼地上隐约的暗红色血迹,又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少年男子唇边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作为北臷派来襄助孙侞近的贵族高手,他面上虽为孙侞近办事,实则一直心向北臷,私心一直想探一探皇城情况。 可孙侞近虽然愿意接受北臷的帮助,平时却并不许他们随意行动,显然大有防备之意。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8节 第313章 幸亏今天情况混乱, 让这位北臷君侯找到了一点机会,可以去周围探探情况。 侍卫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却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这个男人从外貌到装束都与大夏人存在明显的区别,他身上涂抹着药水绘制的奇异花纹, 耳上挂着色彩艳丽的羽毛饰物, 手臂上则缠着一道银色的蛇头臂钏, 侍卫本来以为那只是银子做的首饰,有一回却碰巧看见蛇头正往外吐信。 北臷男人给了侍卫一个冷淡凛冽的眼神, 随后站起身, 悄悄离开侧殿, 往灯火昏暗处行去。 他并不在乎王贵人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在乎孙侞近,之所以保护这些人, 也只是为了北臷的利益考虑, 当然不会事事听从那位丞相大人的调遣。 不过出来找刺客这件事倒不完全是借口,北臷男子确实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才让孙侞近如此不安。 在本来的计划中,此刻皇帝应该已经遇刺身亡,而宫城、禁军还有龙虎营都会落在孙侞近的掌控之中, 之后他可以从容为皇帝发丧, 并拥护王贵人的某个孩子登基, 借机掌控朝政大权,并与北臷重议合约。 可现在的情况却明显已经脱离了孙侞近的掌控,让这位北臷君侯也开始焦躁了起来。 他回忆着在家里时学过的那些潜伏的本事, 耐心寻找着可疑人士的动静。 当今天子喜好奢华,皇城内宫人一向极多,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氛围不对,许多宫人都早早躲了起来,不再外出行动,地上甚至残留着没有被即使打扫干净的落叶,愈发显出一种颓唐凄惶的氛围。 北臷男子信步踩在那些落叶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也越来越静谧,就在此时,一直盘在主人手臂上充当挂件的银蛇忽然动了起来,它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竖瞳,向着某个方向吐出了红色的蛇信。 蛇头向左转,北臷男子亦向左转,同时抬手发出一串幽绿色的细针。 细针飞到一半,针身上忽然燃起幽绿诡异的磷火。 针会燃烧,因为上面淬了北臷的尸毒,一旦与人皮肤接触,毒素就会渗入血液中,迅速流变全身。 北臷男子其实早就发现周围情况不大对劲,却只是假做不知,放松敌人戒备。 飞针出手瞬间,他的面上已经露出了阴冷的笑,做好了聆听敌人惨叫的准备。 然而出乎北臷男子预料的是,针上磷火只亮了短短一瞬,就重新黯淡了下来。 夜色中凝出一柄漂亮的折扇,扇子正面绘制着正在变戏法的骷髅人,反面绘制着正在花园内追逐嬉戏的宫装丽人。色彩鲜艳,笔触细腻,一下子就吸引了北臷男子的注意力。。 折扇一开一合,扇出的风轻轻松松地熄灭了针上的磷火,下一刻,所有飞针瞬间消失,折扇也一同消失了踪影。 北臷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碰巧遇见的,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在宫城中出现的高手。 危急关头,他面上泛起一片青色,同时咬破舌尖,往前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躯体立刻飞快往后倒掠了出去。 折扇再度出现,急速飞旋出去,想拦住北臷男子的脚步,可他身法忽然间变得迅捷无伦,比夜风更加轻盈迅捷,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了折扇的追击。 折扇的主人凝眉沉思——其实只要将时间拖到北臷男子秘术失效,自己就能轻松追上对方,并取了这位北臷人的性命,然而对方逃窜的方向正是孙侞近所在之地,折扇的主人并不想与丞相麾下高手大打出手。 就在她犹豫着要放弃的刹那,忽然看见远去的人影剧烈颤抖了一下,人影的头颅圆球般离开脖颈,伴着一道喷溅出来的血水,同时飞向半空。 ——悬在半空琵琶线犹如利刃,直接割断了他的皮肉与骨头。 外号“吹烛扇”的谢得意一扬手,收回自己的扇子,扬声:“来人可是宁待诏?”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琵琶线也不见了,仿佛刚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瓦肆中迷惑人耳目的虚假戏法。 谢得意耸耸肩,身形一闪,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本来她今天就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接到老友应律声的消息,随便跑到宫城中瞧瞧热闹,顺便为孙侞近添一点堵。 * 唐如化正带着人搜寻宫城。 不久前,四个指挥使齐齐呕血,彻底失去了工作能力,这件事严重影响了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支禁军的军心,让唐如化大为不安——虽然指挥使是他们的人,但底下的中层将官,还有寻常士卒,许多都还心向皇室,了解真相后,未必愿意继续随自己一块犯上作乱。 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混乱不堪。 唐如化在心里叹息,他并不觉得眼下就是动手的好时机,不过仔细想想,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孙侞近的决定。 皇帝的儿女们日渐长成,而皇帝本人却慢慢变老,一天比一天更加多疑易怒,给臣子带来巨大的压力。 若说五六年前,皇帝对孙侞近堪称言听计从,近年来就已经显出了疏远之态,似乎是觉得丞相一党办事不利。 还有宫城之中,郑贵人一直颇得圣心,她与孙侞近并非一条船上的人,长女殷十四如今又已经年满十六岁,可以与兄姊一争。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下手。 孙侞近本就觉得情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加上皇帝最近又发现了他跟各个指挥使私下间的联系,终于按耐不住,打算顺水推舟,刺杀天子,然后再挑一个好控制的傀儡继位。 他有着很全面的计划,具体实施时,一切却没那么顺利,连控制宫城这样信手拈来的事情,都遇见了计划外的阻力。 毕竟宫城内除了瞻天等四部禁军外,还有拏云、击星两部禁军。 击星军指挥使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不会轻易听从孙侞近的安排。 至于拏云军指挥使程白展,私下里早就投靠了郑贵人,一旦发现宫城内情形不对,就要去护卫自己的主君。 程白展全副甲胄,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拦住自己去路的人。 唐如化神色从容:“宫城走火,某奉丞相、王贵人之命,带领禁军,保护各位殿下的安全,程指挥出现在再次,是要一道过来帮忙吗?” 程白展冷声道:“你非禁军将领,无诏带兵入宫,视同谋反,若再不退下,便当做叛贼处置。” 唐如化笑:“程指挥何必如此拘泥?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耽误了救援,等官家回来后,说不得就要重重责罚于你。” 他说话时,状似无意地展开了手掌,掌心中放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玉坠。 程白展学过武功,目力很好,立刻辨认出,那枚玉坠是女儿随身之物。 他瞳孔瞬间紧缩。 唐如化笑:“程指挥以为如何?” “……” 程白展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唐如化身前。 一些属于瞻天、裂地等军的禁军见状,悄悄绕开程白展,往宫中奔去。 程白展用力握住长枪,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并终究没有动手阻拦。 对于程白展这样的人,在危难关头,能阻拦他去保护郑贵人的事情大概只有两件,第一是天子的圣旨,第二就是女儿的安全。 程白展感觉自己整个躯体就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他不能不管唯一血亲的安全,也不能不顾郑贵人的恩义。 眼下的情况其实正在唐如化预料之中。 以程白展的性格,让他投靠敌人很难,唐如化要的本就只是程白展的犹豫。 唐如化放缓了声音:“今日定康不大太平,还好令爱现在不在城中,想来清正宫高手如云,一定能护住令爱。” 程白展目光如电,冷冷看着唐如化,似乎在无声讥讽对方的言不由衷。 时间慢慢过去,程白展握住银枪的手已经发麻。 兵贵神速,他一直站在这里,等于弃主君不顾。 唐如化感觉到程白展心情开始动摇,暗暗皱了下眉,打算再说些程清英的事情,然而就在此刻,夜幕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 “……!” 直到寒光逼近眼前,唐如化才意识到那竟是一道刀芒。 唐如化大叫一声,立刻后退,同时扯住身边亲兵,往自己身前一挡,随后只觉得温热的腥臭液体溅了满身,之前的亲兵从腰部被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块。 师思玄一击不中,飞鸟般后退,轻飘飘站到程白展身边。 前几天,朝轻岫怀疑孙侞近那边并未放弃以程清英威胁程白展的计划,就托师思玄前往清正宫,假扮成了程清英的模样,与藏在暗中的敌人周旋。 朝轻岫的判断没错,之前主动出言收留程清英的长老,暗中早就投效了孙侞近,可就在他打算对程清英下手时,却发现这个文静到沉默的女孩子,竟向自己露出了属于贝藏居少居主的真面目。 终于赶上的师思玄在袖子里掏了一下,丢了个纸团给程白展,简略道:“你女儿的信,放心,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救走程清英后,师思玄就将人偷偷藏到了许鹤年那边,外头没人知道朝轻岫跟许鹤年之间的关系,程清英待在那里,算是相对安全。 程白展认出女儿的字迹后终于舒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 师思玄:“举手之劳罢了,今日宫城大乱,还要仰赖程指挥主持大局。” 程白展郑重点头。 其实若是师思玄早些到,程白展就有时间去护住郑贵人,眼下已经太迟了。 不过对方能来帮忙已经是意外之喜,程白展觉得自己不应该有太高的要求。 第314章 宫城内到处都是火光, 到处都是急匆匆乱跑的宫人。 一个白衣年轻人等到巡查的禁军走过去,才从树上轻轻落下,落地后没有重量般再度借力而起,她刚刚飘经过一口井, 旋即又轻风退了回来, 对紧跟身边的青衫少侠道:“我似乎听见下面有呼吸声。” 青衫少侠点头:“井中的确有人。” 白衣人走到水井边, 对着下面扬声道:“请问是谁待在井中?在下已听到你们的动静了。” 过了好一会,井中才传来女子的轻语:“只是宫人, 一时慌乱, 才躲入井中, 阁下无须在意。” 白衣人笑:“原来宫人中还包括四五岁的小孩子?” “……” 井下陷入一片死寂。 白衣人温声:“我若心怀恶意,只要往下面射两箭,便能将问题解决, 既然在下自始至终什么也没做, 希望姑娘能相信在下并无他意。” 宫人似乎被说动了,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声音略显尖利急促:“阁下既无恶意, 为何过来揭破咱们的藏身之处?” 白衣人摇头:“就算在下不揭破,二位的行踪也未必不会被别人揭破,你武功太差, 保护不了旁人的安全, 真遇见心怀不轨之人, 事情反而麻烦。”又道,“我今晚还有事情要忙,遇上二位, 也算缘分,只是不好在此处逗留太久, 请姑娘速下决断,你若愿意,我可以带着那个孩子离开。” 宫人仍有疑虑:“你能保证他的安全?” 白衣人坦然:“我带着他,一定比你带着他更安全。” 或许因为白衣人一直没有伤害自己,也或许是她态度并不强横,还给了井中人选择的机会,藏在下面的宫人没踌躇多久便打定主意要相信对方。 她抱紧怀里的小孩,拉住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沿着井壁攀爬了上来。 离开井口时,白衣人扶了面带疲色的宫人一把,视线落在对方怀中的幼童身上,好奇:“不知这位是谁?”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49节 宫人低声:“是二十一郎。” 白衣人恍然:“难怪眉宇间与十九娘有些相似。” 听见“十九娘”三字,宫人神色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她怀疑今夜的事情跟王贵人有关,而十九娘则是郑贵人的女儿,被后者的手下带走,总归不是最坏的选择。 白衣人对身边人点了点头,青衫少侠上前,自觉将小孩子提了起来,轻描淡写地扛在肩上。 宫人看着被青衫少侠扛在肩上的小主人:“……” 她想,这二位果然是江湖豪杰,保护人的方式也如此不拘小节。 白衣人又问那位宫人:“现在局势混乱,二十一郎被我带走后,你自己打算如何?” 宫人无所谓地一笑:“我身份低微,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外面的人不会在意一个仆役的行踪的,二位大侠不必担心。”随后郑重跪下,对着殷二十一拜了一拜,肃然道,“殿下就托付给两位了。” 白衣人亦深施一礼:“姑娘虽身无武功,忠义之心却胜过身强体健之人多矣,在下蒙姑娘嘱托,又岂敢不尽力而为。” 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其实也略学过一些拳脚,往日也颇能护卫小主人的安全,可看白衣人的身法,最终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或许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不会武功的这个评价的使用范围其实相当广泛。 朝轻岫在宫苑中找到二十一郎后,又来回绕了几圈,期间还碰巧发现了二十二郎。 可能因为朝轻岫气质温和亲切的缘故,经过一番说服后,保护殷二十二的宫人同样选择交出手中小孩。 负责扛着小朋友的李归弦并不觉得两个儿童有多沉重,却觉得两个孩子的体积过于广阔,若是分开提着,容易腾不出手来大家,于是点了两个小孩子的睡穴,又将两位小朋友用布条绑在一块,一齐搁在肩上。 朝轻岫看了会李归弦现在的样子,决定不对对方此刻的形象发表任何意见。 她站在树枝上,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宫道上来回巡逻的禁军身上。 其实那些禁军里也有学过武功的高手,有些内功还颇有火候,但隐藏总比找寻容易,以朝、李二人的轻功,加上夜色跟皇城混乱状态的掩护,行踪可算隐秘异常,就像两滴水流入到大海一样,没激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归弦看向朝轻岫,用目光询问对方下一步计划。 朝轻岫沉吟片刻,道:“看看再说。” 她迟迟不离开,除了想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李归弦一口气扛着三名或以上儿童的英姿外,剩下的就是想找到郑贵人的下落。 朝轻岫一直没有忘记那位韦念安的旧主。 如今朝轻岫已经搜过秋水殿周围,却发现这座宫殿早已经人去楼空,目前只有外头值勤的几个低阶宫人还留着,此刻也是一脸惊恐茫然。 孙侞近的手下已经来过秋水殿了,在发现郑贵人不见时,以狂风扫落叶的势头将整座宫殿搜了一遍,虽没找到此地主人,却积极主动地收走了不少贵重物品,让秋水殿变得愈发空旷起来。 朝轻岫在思考郑贵人的行踪。 从对方今日没在龙船上出现这一点,就能看出郑贵人心思其实颇为敏锐,她大约是嗅到风向不对,加上对皇帝的能力跟品行都有清晰的认知,最终决定不跟着对方离开,而是提前做好了带着孩子留守的打算。 朝轻岫:“现在禁军大半都在孙侞近的控制之下,他一定早就封锁住出皇宫各个入口,郑贵人悄悄离开皇城的可能性不大,我猜她应该还在宫中。”又道,“还有秋水殿外面那些宫人,显然并不清楚郑贵人的行踪——所以我怀疑郑贵人是在宫殿内消失的。” 在这个推断中,郑贵人一开始是在秋水殿内等候,直到发现情况不对,才匆匆离开。 她愿意等待,自然是觉得自己有所依仗,可惜到了关键时刻,程白展被唐如化用程清英的安危牵制住了,导致郑贵人判断失误,只好启动了紧急逃生方案。 李归弦:“若是程指挥能当机立断,拦住丞相那边的人,秋水殿这边未必如此被动。” 朝轻岫点头。 “郑贵人离开的道路应该藏在殿内,不过换做我来安排,一定会将暗道机关设计成走了一次后就可以从出口处被封死的那种,免得事后有人查到机关入口,追查到我的去向……” 朝轻岫自言自语的同时,一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秋水殿周围的环境。 秋水殿到底是在宫城之中,就算郑贵人深受皇帝信赖,在住处大兴土木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郑贵人可能会借助皇宫原有地形来安排逃生通道……秋水殿周围有河,不过河道太深,反而容易阻断通路。” 她细细思索时,视线在下方的缓缓移动。 站在郑贵人的立场上去思考,她在设计逃生通道时,第一要保证通道的存在能瞒过旁人耳目,第二要保证通道出口位置隐蔽,且方便逃生者进一步转移。 朝轻岫:“咱们不妨去附近的花园瞧瞧。” 皇宫御苑内遍植奇花异草,将出口安排在那里不算太不合理的选择,往日旁人就算瞧见郑贵人的手下在附近挖坑,郑贵人这边也可以用种花植树一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而且晚上花园内宫人不会太多,藏在那边也不容易暴露行踪。 李归弦点头,跟着朝轻岫一块掠出。 几个起落后,朝轻岫从树上跃下,抬头看着眼前的牌匾。 ——这座花园名叫春腊园。 春腊园内种植着天子搜罗来的各色梅花,朱砂、白蕊、玉蝶、黄香、绿萼、洒金等应有尽有,可惜现在已经是春天,碧绿的梅林中见叶不见花,十分缺乏欣赏的价值,白天都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光临。 在朝轻岫来之前,园门就已经上了锁,不过朝轻岫目测了一下,从围墙高度跟墙上安插的铁刺看,这座园子的安保水平估计只能拦一拦缺乏攀爬能力的普通人。 朝轻岫身形一晃,也未见如何起纵,人就轻轻巧巧出现在了园门之后。 她没有急着到处探索,而是闭上眼,默默运起《啭天音》的心法。 《啭天音》能够提高使用者的听觉,朝轻岫将功力集中于此时,甚至能听到百丈之内的飞虫振翅之声。 朝轻岫:“在右前方。” 话音方落,她身形一晃,到了十余丈之外。 前面是一座让宫中人歇息的小轩。 朝轻岫对李归弦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点点头,扛着两位小朋友,幽灵般隐入林中,让朝轻岫独自走到小轩外头。 她并不推门入内,走到石阶前就站定,而后微微躬身,一字一句道:“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前来救援贵人。” 宁静的夜色中,朝轻岫的声音非常清晰,还带着一种与白日时分全然不同的温柔色彩,让人联想起瓷盏中盛放的琥珀色蜜水。 第315章 朝轻岫耐心等了很长时间, 但小轩内一直没有反应,仿佛那里真的是一处空屋。 她有一些想叹息——自己平时已经尽量表现得友好亲切,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效果不是很显著。 朝轻岫略带点无奈地抬目望向前方, 屈指轻弹, 一枚银针倏然飞进小轩中, 准确地撞在屋角某处。 伴随着一阵机括启动声,轩中暗器霎时乱飞, 将银针打成了银针碎屑。 朝轻岫等到里面的动静平息, 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 前来救援贵人。”她的声音温和依旧,甚至有些诚恳的意味,“今日城内情况危急, 官家又被困于城外, 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回宫,臣方才探得, 逆贼孙侞近已遣叛军控制住宫城, 他麾下高手无数,耳目灵便者大有人在,现在不走, 之后恐怕更加不易离开。” 又过了一段时间, 小轩中终于传来石板开启的轻响。 黑暗中, 换上了宫人服饰的郑贵人拉着一个小孩子,从底下出口中缓缓走了出来。 ——郑贵人入宫多年,又得皇帝喜爱, 孩子当然不止一个,只是她考虑到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太过危险, 安排亲信带着另外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儿女从别的出口离开,免得被敌人一网打尽。 朝轻岫抬目看着好些日子不见的郑贵人,再度恭敬施礼:“臣救驾来迟。” 郑贵人面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她盯着朝轻岫,末了缓缓道:“朝卿竟知我在此地。” 朝轻岫欠欠身:“臣在周围找了许久,一直不见踪影,幸好天佑贵人,终究没让臣错过。” 郑贵人:“眼下外面情况如何?” 朝轻岫回禀:“如今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已经大致控制住皇城,程指挥还在前方抵抗,但他毕竟只领一部禁军,臣实在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郑贵人喃喃:“程卿……”她沉吟片刻,到底没说什么,只叹息道,“他此刻还愿意在前面抵抗,我已经没什么不满了。” 朝轻岫:“贵人性情宽宏,程指挥自然倾力相报。” 郑贵人:“你有几分把握安全离开宫城?” 朝轻岫沉默片刻,道:“贵人或许知道,臣在江湖上并不算第一流的高手,幸而轻功还算不错,若是贵人愿意托付,臣自当尽力而为。” 郑贵人垂下目光,露出沉思之色。 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柔和而熟悉的人语—— “臣有一事未曾回禀——其实贵人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在韦通判手中。” 传音入密属于江湖中流传度非常广泛的一种秘术,连久居深宫的郑贵人都不会对此感到陌生。 郑贵人豁然抬目,直直看着朝轻岫,对方唇角微翘,向她露出了一抹足够柔和却半点不恭敬的微笑。 或许因为夜色的掩饰,朝轻岫的神色显得有些朦胧莫测,她整个人就像是立在一片黑漆漆的帘幕之后,从容地等待着戏剧的终结。 “……” 郑贵人目光凝住。 她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理解了朝轻岫这句话的含义。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而且极有可能,王家老宅内的东西此刻根本就在朝轻岫手里! 朝轻岫选择在这个时候将真相说出,显然不会是投诚。 殷十九娘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僵硬与不安,轻轻拉了下郑贵人的衣袖,唤道:“阿娘,你怎么了?” 朝轻岫向郑贵人一笑,然后蹲下身,对殷十九娘柔声劝慰道:“殿下勿忧,贵人只是累了。” 郑贵人缓缓点了下头,对殷十九道:“是,我的确有些累了。”她将孩子慢慢递到朝轻岫手中,殷十九还是儿童,手掌当然很轻,郑贵人的动作却非常缓慢,甚至显得有些艰难。 “朝卿,我今日将十九娘托付给你,请带她平安离开。” 朝轻岫拱手为礼,然后才握住殷十九的手:“臣定不辱命。” 被交到朝轻岫手里的时候,殷十九娘忽然觉得异常不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着她回过头,恰好看到郑贵人拔出防身用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心脏。 血液溅出,染红了郑贵人的衣襟。 殷十九娘惊骇地睁大双目,整个人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朝轻岫:“贵人且慢!”她立刻奔上前扶住郑贵人,伸指急点,封住伤口血液,凝视着郑贵人,“贵人何必如此?” 郑贵人听见朝轻岫的话,忽然有些想笑。 她也的确笑了出来。 郑贵人努力睁开眼睛,难得认真地瞧着朝轻岫——面前的小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清亮透彻的眼睛。郑贵人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却瞧不见属于朝轻岫本人的半分情绪。 “……” 知人不明,难怪会棋差一着。 殷十九娘扑在母亲身上,想要放声大哭,却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传入自己体内,她可以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0节 郑贵人轻声:“我心脉已断,朝姑娘不必再忙,你带着十九娘尽快离开。” 朝轻岫缓缓道:“都怪臣武功低微,叫贵人无法安心……” 郑贵人摇摇头。 朝轻岫方才传音的意思很明显,更让郑贵人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其实有着跟孙侞近相似的野心。 既然如此,就算能平定叛乱,朝轻岫也绝不会愿意扶持成年皇子皇女继位,接近成年的也不行。 她所有孩子中,只有殷十九最小。 从年岁看,殷十九登基的可能性不低,奈何她有郑贵人这样一位强势的、足以在成年前摄政的母亲,这就注定了朝轻岫不可能对殷十九抱有什么善意。 对方出现在此,与其说是救驾,不如说是杀人灭口,提前清除自己掌权路上的阻碍。 不过比起在离宫过程中安排一场解决郑贵人与殷十九的意外,朝轻岫还给了另一个选择。 她方才用传音入密说破韦念安之事,其实是在给出暗示。 第一,朝轻岫本人有意掌权,第二,朝轻岫知道郑贵人不是个对手下宽容的主君,郑贵人真能安全离开,就绝不会选择与旁人分享权力。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两人都被安全救走的选择,郑贵人可以选择和女儿一道死,也可以选择只让女儿活下去。 这也解释了郑贵人心中的另一个困惑。 其实当初将韦念安调离永宁府,是在暗示对方,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秘密,若是韦念安选择将拿到的东西老实上交,郑贵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可韦念安却选择了顽抗到底——郑贵人此刻才明白,那并非是因为韦念安的忠诚度不够,而是因为韦念安根本就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当初整件事,根本就是朝轻岫一手布下的局。 先剪羽翼,再取敌将首级,所有安排一气呵成,且半点不露痕迹。 郑贵人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有血,是她自己的血。 她并不觉得太难受——疼痛已经被朝轻岫点穴封住,与此同时,对方还伸掌抵住自己膻中穴,一直缓缓输入内力。 郑贵人:“夜半入宫,冒死救驾,我心脉已断,你还消耗功力相救……朝卿,你实在很好。” 无论韦念安,还是她自己,都不是对方动的手。 朝轻岫微微欠身:“皆是臣应尽之责。” 郑贵人点头,然后缓缓道:“照顾十九娘,我纵在地下,依旧感念阁下恩德。” 她已经用性命下完最后一着棋,后面的风云变幻,便再不由她操控了。 朝轻岫的目光终于落在郑贵人脸上,原本清亮的目光似乎被阴影所遮蔽,有一瞬变得晦暗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她道:“我答应贵人。” 郑贵人又握了下女儿的手,语气柔和:“记住,朝卿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她是忠直之臣,你要听她的话。”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缓缓闭上了眼。 朝轻岫按了下颈脉,确认郑贵人已故,弯腰抱起殷十九娘:“殿下节哀,此地危险,容臣带殿下离开。” 她单手将小孩子揽在怀中,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 殷十九娘遥遥看见宫城中摇曳的火光,还有来回巡逻的甲士。 她忍不住攥紧朝轻岫的袖子,手心一片湿冷,想要将头埋进朝轻岫怀里。 朝轻岫柔声:“殿下别怕,也别闭上眼。” 殷十九:“为什么不能闭上眼睛?” 朝轻岫沉默一瞬,然后道:“殿下只有看着周围,才能知道暗箭会从哪里来。”握了下小孩子的手,“殿下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贵人,就会保护你安全离开,若真遇见打不过的高手,我也会拼死拖住对方,到时殿下请全力逃跑,勿以旁人为念。殿下身量小,能躲藏的地方会更多。” 嘱咐完小朋友后,她对隐在远处的李归弦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掠向宫外。 * 半个时辰后。 朝轻岫刚刚抵达宫城门口,忽然觉得不对,下意识伸手按剑,然而还未回头,就感觉到剑柄上多了一只阻拦自己拔剑的手。 “……” 能悄无声息欺近自己身侧,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不过考虑到李归弦就跟在身边,却一直没出声提醒,也足以证明,现在靠近自己身侧的并非外人—— 朝轻岫笑:“是贝藏居的霍师妹?” 师思玄面无表情:“……朝门主记性真好。” 朝轻岫:“既然你来了,那在下有事相托。” 师思玄闻言,平静地后退了半步。 她觉得自己方才现身可能是个错误。 沉默就是默认,朝轻岫动作果断地将刚刚带出来三个小孩交到友人手中:“麻烦霍师妹看顾一下。” 突然成为幼儿园园长的师思玄看一眼的确很需要保护的三位儿童,感觉自己失去了反对的选项。 “……原来你刚刚是出门拐人的?” 朝轻岫:“自然是经过合理合法的手段获得的临时监护权。”又对殷十九道,“臣还得去宫城中一趟,希望能找到殿下其他的兄弟姊妹。” 殷十九:“你还回来吗?” 朝轻岫柔声:“臣岂会丢下殿下一个人?”又道,“霍姑娘是臣挚友,殿下可以信任她。” 师思玄看看友人,觉得回去得介绍下真的霍别年跟朝轻岫认识,好歹为江南武林补上这个社交上的可能漏洞。 殷十九平日很是淘气,但她生在天家,虽然年幼,也并非毫不知事的顽童,此刻遭逢大难,人更是仿佛瞬间就成熟了起来,她松开朝轻岫的手,整个人端端正正站着,仰着头道,“一切听朝卿安排。” 朝轻岫再度深施一礼,双袖几乎垂至地面,随后带着李归弦二次离开。 第316章 朝轻岫与殷十九等人分别后, 确实是要回去宫城,也确实会顺道瞧瞧有没有多余的幸存者,但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探一探孙侞近的情况。 她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倘若能够斩杀孙侞近, 那么今次的乱局, 就算是平定了一大半了。 朝轻岫一路悄悄潜到孙侞近所占殿宇的外围,一路上都没遇见警戒的高手。 她心念微动, 顿时觉得眼前情况有变。 而且不知为何, 殿宇外围的防守竟显得有些松懈,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安的氛围。 朝轻岫对着李归弦轻轻点头,然后控制住呼吸心跳,找了个防守薄弱的地方, 幽灵般轻轻飘了进去。 孙侞近占据宫殿, 当然是为了安置王贵人等要紧人物,在正常情况下, 宫殿周围肯定有高手护卫, 还有宫人奔走服侍,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静得令人心中生疑。 朝轻岫越往里走, 反而越觉得此地其实根本没人。 她停下脚步:“看来是已经走了。” 李归弦:“我去确认一下。” 朝轻岫:“小心。见机不对, 立刻回来。” 李归弦点头。 他纵身而起, 几个起落便靠近殿宇。从外面看去,殿内黑洞洞一片,似乎已经人去楼空, 但也不排除孙侞近反其道而行,发现有敌人在外窥伺, 故意灭掉殿内灯火,好让追捕之人放松戒备。 “贵客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只是丞相早已离开,让诸位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得很。”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淡黄色烛光。 居天肴手持烛台,神色漠然地看着站在窗口的李归弦。 方才那段话就是出自她口——之前朝轻岫的想法没有错,孙侞近的确已经走了,只是在走之前留了一位高手在此。 李归弦垂目下望,神色淡淡:“‘香膳司’?” 居天肴点了下头,随后问:“你是朝轻岫身边之人?” 李归弦:“不错。” 居天肴:“若你肯投丞相,必以高官厚禄相酬。” 听见居天肴的话,李归弦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握住了刀。 居天肴面色微变,衣衫下摆不自觉轻轻晃动了一下。 来人尚未出手,她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刀意。 江南武林竟有这样厉害的无名高手? * 李归弦进殿查探情况时,朝轻岫没有干等着,而是在殿外溜达了一圈。 禁军那边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自从知道女儿一切安好后,程白展就恢复了正常工作状态,目前已经策反了不少属于敌人的士卒。 能做到这一点,既是因为程白展本人资历深,在禁军中素有威望,也是因为原来的瞻天等部将士瞧不见自家主将,士气难免低落,又听说自己可能无意间从逆,战斗力又下降二分,虽然人数占优,却与程白展打了个平手。 发现这些情况后,朝轻岫觉得,孙侞近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孙侞近刻意留了些人马看守原先住处,只是想掩人耳目,顺便试试能否钓到鱼。 倘若孙侞近果然存有这样的想法,眼前这座殿宇中就极可能藏有某种危险。 朝轻岫在心中估算了下时间——自从李归弦离开后,已经过了足足一刻功夫。 以李归弦的轻功,单纯查探不需要这么久,所以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望了眼前方的殿宇,身形一晃,轻飘飘纵了过去。 朝轻岫抵达的时候,居天肴手中的烛火早就熄灭,殿内满是呼啸的风声。 急促的兵刃交击音连续响起。 接下敌人第十一刀时,居天肴已经觉得自己虎口发麻,接第二十三刀时,便浑身巨震,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她越动手就越心惊——朝轻岫带这样的人进京,又一直秘而不宣,必定所谋者大!当初实在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位问悲门主拦在路上。 可惜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朝轻岫乃是受郑贵人以及清正宫之邀入京…… 心念电闪间,居天肴双掌齐推,奋力震开李归弦,同时身形疾退,想要就此撤离,然而李归弦倏去即回,刀尖依旧直指居天肴咽喉。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1节 眼看三招之内就要立分生死,居天肴面上的骇然之意反而平息下来,唇边更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在定康的一众高手里,居天肴的武功向来略有不足,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名声,是因为她可以依靠毒术补足自己功力上的短板。 殿内的风声停了,刀尖凝固在距离居天肴咽喉寸许之地。 李归弦本来清明的目中泛起血色,他紧紧握住刀柄,手背上绷出道道青筋。 居天肴按住心口,一边缓缓往后退,一边微笑:“少侠是不是没料到自己会中毒?因为烛火中燃烧的本是提升功力的秘药,只是炼制时稍稍调整些手法,再多加些原料,成品就会出现叫人思维混乱的副作用,在下将这种药物取名为‘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的药性很特别,中毒之人不止会暂时失去记忆,连情绪都会产生改变,如果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彼此不熟倒还好,熟悉的话反而会比较糟糕,双方关系越是亲近,中毒者越容易对对方生出戒备之情。 以前居天肴试药时,成功用“反目成仇”使得两位关系亲密的结义兄弟互相残杀。 居天肴制药时的部分原料来自于北臷蛊虫,据说那种蛊虫的虫巢已被端木老盟主带人捣毁,余下的材料用一点少一点,若非孙侞近手眼通天,居天肴手中也难留下存货。 为数不多的珍贵毒药,正好用在朝轻岫手下第一高手上面。 朝轻岫到的时候,居天肴已然下毒成功。 来迟一步的朝轻岫站在窗口往下看,第一眼就发现了神色明显不对劲的李归弦。 对方也注意到了后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陌生,而且充满着警惕与敌意。 窗户上,朝轻岫白色的衣袍轻轻飘起又落下。 ——她刚一产生移动的念头,就强行将想法按捺了下去。 毕竟捕猎状态的猛兽更容易对高速移动的敌人产生攻击意图,此刻的李归弦,正处在一种很不适合受到外界刺激的特殊状态。 朝轻岫其实对发生了什么略有猜测,抬目望向李归弦,试着招呼:“李少侠?” 李归弦冷冷站着,没有回应,仿佛从不认识她一样。 居天肴见状,忽然打消了立刻跑路的想法,想着在殿内多留一会。 忽然到来的朝轻岫成功吸引了李归弦的注意,接下来说不定有一场问悲门内讧的好戏可看。 居天肴瞧见,那个白衣年轻人思考了一下,随后居然没有逃跑,而是主动跳进殿内,同时手上悄然扣住了一枚暗器。 落地之时,朝轻岫扬手打出一枚青莲子。 李归弦下意识长刀一横,将青莲子挑落,然后不等暗器落地,就伸手握住。 他蹙了下眉,似乎不理解自己怎么会选择去接住对方的暗器。 李归弦低头,看见青莲子上刻着“二十退休”四个字。 “……” 李归弦感觉自己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现在更是混沌的厉害。 朝轻岫:“少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李归弦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生硬:“你是何人?” 朝轻岫:“我姓朝,名叫朝轻岫,咱们认识很久了。这样的青莲子,你身上也有一枚。” 李归弦看她两眼,将手伸进怀中,片刻后,果然拿出一枚形状相似的暗器。 两枚青莲子看起来完全相同,区别只是怀中那一枚上刻的字是“放假快乐”。 虽然文字内容有区别,但青莲子上的字迹没有区别,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李归弦怀中的这枚,表面有摩挲的痕迹,显然是常年带在身上的旧物。 李归弦猜测:“那么,这是同一个组织的信物?” “反目成仇”挑动了李归弦的心绪,但多年积累的禅定功夫以及深厚的佛门内力又让他选择保持克制。 还有这枚青莲子…… 听见李归弦渐趋平静的话语,居天肴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大意了,她以前直考虑到“反目成仇”能引起某人对亲友的敌意,却没想到李归弦在中毒后,居然还给了朝轻岫说话的机会…… 朝轻岫微微一笑:“算不上信物,只是我个人的手工作品,蒙少侠青目,竟肯一直带着。” 李归弦问:“你并不知道我身上有这枚青莲子?” 朝轻岫瞧他一眼,翘起唇角:“在下现在知道了。” 李归弦仍旧不大明白:“那我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东西?” 朝轻岫:“自然是我送给少侠的。” 李归弦看着朝轻岫,眼睛里的红色略有减退,却也没有重新变得清明。 朝轻岫柔声道:“这里不安全,咱们先走。”然后不给李归弦反对的机会,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 李归弦感觉自己的身躯忽然变得僵硬紧绷。 他对面前人依旧怀抱着非常强烈的警惕之意,必须用尽全部定力才勉强压制住立刻飞身跑路的想法。 ——理智告诉李归弦,无论如何,自己总得先弄清楚眼下的情况才是,对方既然给出了一模一样的青莲子,暂时相信她的话也无妨。 朝轻岫看出李归弦的犹豫,帮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所以咱们现在正在孙侞近的老巢中,周围说不定还藏有别的危险。” 李归弦:“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朝轻岫眨了下眼:“我?我是问悲门门主。” 李归弦心中微动,觉得问悲门三字听着格外熟悉,说不定是以前曾跟自己起过冲突的敌对势力。 第317章 朝轻岫又补充了一下背景设定:“不过问悲门本来是岑照阙岑兄的, 直到去年才交到了在下手中。” 李归弦轻声:“岑照阙……” 朝轻岫:“李少侠对他有印象吗?” 李归弦想了想,坦诚回答:“似有耳闻。” 朝轻岫冲李归弦弯起唇角:“其实岑兄不止是问悲门的前任门主,也是我的好友。” 李归弦忽然皱了下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依旧混乱,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但直觉与常识依然存在, 听见朝轻岫的话后, 下意识开口:“姓岑的未必是什么好人。” 李归弦说完这句话,就看见朝轻岫抬目瞧了自己一眼。 对方的眼睛黑白分明, 还隐约带着一种“我要将这句话好好记下来”的促狭。 朝轻岫笑问:“何以见得?” 李归弦当然有自己的道理:“此地混乱凶险, 危机四伏, 来的却只有你,那姓岑的现在又在何处?”又道,“就算他武功不济, 有心归隐, 关键时刻也该出些力才是。” 朝轻岫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当事人澄清两句:“岑兄武功很好,他也在为我出力。” 李归弦淡淡道:“若他武功好, 此时就更该随行护卫。” 他也考虑过岑照阙现在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帮忙, 只是李归弦的直觉告诉他,朝轻岫如今所处之地十分危险,她实在需要更多人手。 朝轻岫若有所思:“原来少侠是这样想的。” 李归弦:“还有问悲门中其他人, 为何也不在你身边?” 朝轻岫:“江南总舵还得留人, 我也不想带太多高手随行, 免得引起有心人注意。”又道,“而且前些日子我也调了些人手过来,目前正由非曲管着, 那些人身手不算出色,带在身边恐怕会引起伤亡。” 李归弦闻言, 虽然觉得朝轻岫所言有些道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满。 他想,自己与问悲门之间,果然存在旧怨。 朝轻岫端详李归弦的面色,又重点观察了会他的眼睛,片刻后忽然道:“李少侠,请你把手伸出来,容我诊一下脉。” 在李归弦感觉到自己正被人观察面色时,他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保持着雕塑般的站立姿势,听见朝轻岫的话后,又过了一会,才缓缓伸出胳膊。 朝轻岫知道他中毒后情绪不对,对周围的人事物都充满警惕,所以搭脉的动作愈发仔细柔和,免得惊动对方。她细细诊了片刻,先给李归弦投喂了一颗沉香丸,然后道:“我没见过这种毒药,你先服些寻常解药试试,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再为少侠开些清心解毒的汤剂。” 李归弦点头。 他看着朝轻岫的面色,悄悄抿了下唇。 李归弦觉得自己方才思绪的确太过混乱,开口时很多事情并未考虑清楚。 比如说朝轻岫已经说了岑照阙是她的好友,那么她自然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好友的坏话。 李归弦问:“那个岑照阙,是个什么样的人?” 朝轻岫回头看了李归弦一会,直到他神色再度僵硬起来,才笑着回答:“岑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为人忠直侠义,嫉恶如仇,在江南声望卓著,人人钦佩。” 李归弦想,朝轻岫提起岑照阙时,说的确实都是好话。 此刻他心下一片雪亮,愈发觉得方才的猜测没错,朝轻岫既然与岑照阙为友,言语中必定会维护自己的友人。 一念至此,李归弦忽然有些不解,他既然不记得岑照阙,本不该对这人怀有敌意才是。 李归弦细细想了一会,隐约有些明白,他以前大概是与岑照阙有旧怨,所以方才看见朝轻岫时才觉得警惕。而朝轻岫知道他与岑照阙之间的关系,想要居中调节,所以才抛了那枚青莲子出来。 朝轻岫习惯了李归弦禅心沉定的样子,此刻看着他站立沉思,神色忽而凝重,忽而怅然,反倒觉得很有意思,只可惜大夏现在还没有拍照功能, 李归弦似是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对朝轻岫道:“你待岑照阙实在很好。” 朝轻岫扬了下眉。 一般情况下,她其实很能跟得上别人的思路。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比如现在,她就实在很好奇李归弦的心路历程,不知对方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前提条件,才得出她对岑照阙很好的结论。 朝轻岫虽觉自己性格不算太暴躁,但她待人究竟好不好,也是一个挺见仁见智的问题。 李归弦面上仍有感叹之色,朝轻岫站近了一点,抬目看着李归弦的双眼。 他的眼睛因为中毒而泛红,此刻那种不健康的红色已经消退了不少,或许过些时间,就能从毒性的影响中挣脱。 朝轻岫唇角微弯,似笑非笑:“既然李少侠都说我待岑兄好,那看来我待岑兄是真的不坏。” 李归弦能看见自己的脸映在朝轻岫的眼睛里。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2节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说她待岑照阙好,就证明她待岑照阙当真不坏? 而且朝轻岫已经将问悲门的重担从岑照阙手上接了过来,在旁的地方就算待他坏一些,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事。 李归弦:“请问我与问悲门中人,是否存在旧怨?” 朝轻岫想了下,诚实道:“算是有一些。” 毕竟是差点遭遇行刺的前门主。 李归弦点点头,对结果并不意外:“那与在下结怨之人是否很多?” 朝轻岫回想了下当初背刺过还有等着背刺自家结义大哥的人员数量,回答:“也说不上少。” 李归弦沉默片刻,道:“我在这里,一定很叫姑娘为难。” 怪不得对方身为问悲门主,却不调派门内高手护卫,一定是因为自己跟在旁边,所以不大方便。 朝轻岫忍不住笑:“少侠放心,就算问悲门弟子与你起了冲突,我也站在少侠那边。” 刚刚朝轻岫就打算抓紧时间离开,只是因说话耽误了会功夫,才迟迟没能离开,她又往外眺望一会,觉得外面已经变得愈发混乱,向李归弦一招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 李归弦看着朝轻岫,忽然觉得她待岑照阙固然不坏,待自己也一样很好。 “反目成仇”能让中招者产生类似走火入魔的效果,好在李归弦虽然思绪混乱,但武功仍在,经过方才的对话后,已经慢慢理清头绪,觉得自己此前对朝轻岫抱有警惕之意,完全是因为岑照阙的事情产生了迁怒,而非真的戒备她本人。 既然双方间并无旧怨,李归弦也就依照朝轻岫的要求,与她一道撤离。 在离开宫殿时,朝轻岫心中有些遗憾,她原本是想潜进来截杀孙侞近,结果那只老狐狸嗅到风向不对,竟提前一步跑路,之后她又想在居天肴身上下点仿制版的“不审”用来追踪,奈何对方的毒药学上的造诣比她还高,若非带了辟尘犀,朝轻岫觉得自己多半已被居天肴暗算成功。 不过孙侞近现在还能往何处转移? 朝轻岫一面急掠,一面垂目沉思,既然已经转移,那么转移的地点第一要保证安全,而且一定是孙侞近比较熟悉的地方。 她隐约怀疑孙侞近已经回到了丞相府,或者六扇门总部。 毕竟这两块地方占地面积都不小,而且遍布机关,外人很难入侵。特别是六扇门,因为卓希声不在,很容易被孙侞近钻空子。 朝轻岫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久前她曾将皇帝被困的消息告诉了公孙卫,后者带着龙虎营过去救驾,所以此刻定康的城防力量正处在前所未有的空虚状态。 城门处缺乏防护,那么孙侞近也可能带着人马离开。 站在孙侞近的立场上,先控制京师,再在皇帝的儿女中挑选一位继位才是最符合长远利益的选择,但朝轻岫这边连着清除了孙侞近麾下数位举足轻重的高手,连居天肴此刻也受了重伤,被迫遁逃,大大削减了孙侞近手中的可用的力量。 虽然孙侞近身边多半还藏了一批来自北臷的高手,但北臷人的利益与孙侞近的利益未必是完全一致的。 那些人更希望大夏陷入内乱,以便北臷能趁机攫取利益。 所以北臷人有可能趁着事态混乱,携裹着孙侞近跟王贵人身边的皇子皇女一块离开。 到时候就算司徒元等人成功回来,再次掌控都城,已经离开定康的孙侞近一党也可以打着某位皇子皇女的旗号,聚集兵马,以勤王的名义让大夏陷入内战。 一旦内战开始,北地的情况就必然会变得紧张起来。 何况孙侞近那边的兵马并不太少,真将人放走,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清除干净。 毕竟之前瞻天等四部禁军已被糊里糊涂带上了孙侞近的贼船,此刻就算醒悟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对,奈何已经背上了叛贼的名声,只好继续一条道走到黑。 朝轻岫一念至此,也就停下了纵掠的脚步,道:“李少侠,咱们还是先去城门附近瞧瞧。” 李归弦点头,两人立刻调整了前进的方向。 第318章 朝轻岫刚刚掠到宫墙边的林子旁, 忽然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呕哑嘲哳的笛声。 这道笛声完全不合音律,非但不悦耳,反而让人心头格外烦闷。 朝轻岫心头一跳,忽觉不对, 立刻回头确认同伴的状态, 恰好看见李归弦本已趋于清明的双目又开始泛红。 “……” 在中毒情况下, 人类对噪音的忍耐力果然不会太高。 朝轻岫辨了下方向,长袖拂动, 数道银针立刻飞向边上的树林, 打断了噪音的源头。 她心中雪亮——吹笛子的人多半是居天肴安排的, 目的自然是希望能让李归弦的中毒症状越来越严重。 这些演奏者武功不足,被发现后也压根没想着跑,甚至有人还叫了一声:“李大侠, 朝轻岫在哄骗利用你……” 吹奏弟子的人其实只隐隐听说目前中毒的倒霉高手姓李, 据说是朝轻岫的手下,剩余事情便不大清楚。 不过居天肴制作的“反目成仇”会让人多疑易怒, 就算他们给不出任何证据, 仅凭几句挑拨之言,也能让中毒者心绪烦闷,若能因此让两人直接陷入内讧, 叫朝轻岫方失去一个战力, 就算是大功一件。 李归弦伸手按头, 他显然已经被笛音勾起了心中狠戾之气,目中闪过一抹带着杀意的寒光,顺着吹笛人的话头往下说:“朝姑娘若是哄骗我, 我就去杀了岑照阙。” 朝轻岫:“……倒也不必。” 她很想知道居天肴做的究竟是什么毒药,居然能让李归弦看自己如此不顺眼。 李归弦听到朝轻岫的声音, 像是冷静了一点,他默默运转真气,尽力克制起伏的情绪,很快,他目中的杀意逐渐消退,只是眼睛还是有些泛红。 朝轻岫凝视着李归弦,微微笑了一下:“少侠放心,我并未哄骗过少侠。” 要穴处中了朝轻岫银针并处于持续失血状态的吹笛人:“……” 他们发现,朝李两人抓重点时,似乎全部忽略了那句“利用”。 ——想来朝门主是江南魁首,为她效命自是分所应当,哪怕这位姓李的高手思绪混乱,记忆不全,依旧保留了原本的一些习惯。 林子外,李归弦已经冷静下来。 虽然思绪混乱,好在多年禅定功夫依旧有用,李归弦缓和了一下情绪,对朝轻岫道:“你放心,我只是一时生气,眼下情况危急,我不会当真对那位岑门主下杀手。” 朝轻岫:“李少侠一诺千金,我岂有不放心之处?” 她深深看着李归弦一眼,有些可惜大夏没有录音机,否则她一定要将李归弦的话语记录下来,等人恢复正常后全天播放。 安抚完同伴后,朝轻岫身形一晃,掠进林中,靠近被点住要穴的吹笛人,右掌悬在对方后颈上方,温声询问:“你们是孙侞近的手下?不知孙侞近现在何处?” 吹笛人:“……我们怎会知道恩相的行踪?” 朝轻岫:“那么是谁叫你们来此吹笛的?笛声对李少侠所中之毒的药性有多少影响?” 吹笛人沉默不语。 朝轻岫的视线在那些人头顶上扫过,手掌微微运力,只听数声清脆的骨节声响,吹笛人旋即瘫软在地。 这些人可能是对孙侞近忠心耿耿,所以即使在面对朝轻岫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出卖主君,也可能是地位不高,压根无法得知任何有用信息。 不过这些吹笛人之所以会出现在此,自然是因为敌人想要拖延时间,那么孙侞近那边情况多半也很紧急。 朝轻岫想,接下来,她恐怕得加快些速度了。 * 华家内苑。 作为大夏有名的豪富世家,华家的庄园一向兼具美观与舒适度,纵然正值深夜,庭院中也会有提着羊角灯的仆役来回巡视。 然而在今夜,温馨雅致的华家府邸中,忽然浮动起了一丝焦躁不安的气息。 华步光眉间满是忧虑,她站在亭子边缘,眺望着外头长街上的情况,虽然始终站立不动,斗篷下摆却一直在轻轻摇晃。 过了好半晌,华步光终于对身边人道:“你可知此事风险?” 徐非曲从容地坐在华步光身后,刚刚正在饮茶,听到华步光的话后,她放下茶盏,神情依旧冷静:“若是此事只有风险,在下又岂敢对华大小姐开口。” 华步光迅速看了徐非曲一眼。 有些事情,收益虽大,风险也绝对不小。 华家已经算是豪富,继续参与此类风险投资并非必要之事,但华步光本人年纪还小,她若是想在家中获取话语权,就需要展现出自己的胆识跟魄力。 徐非曲来找华步光,一是因为对方年纪轻,比年长者更有冒险精神,其次则是因为在混乱时期,定康本地豪族耳目更加灵便,尤其华家还是做生意的,三教九流都有人手。 徐非曲:“若是华大小姐不愿冒险,咱们就先做那些不需要冒险的事。” 华步光:“有何事无须冒险?” 徐非曲:“值此乱局,以华家的敏锐,必然会派人打探城内情况,若肯透露一些消息,问悲门一定感念华大小姐的援手之情。” 华步光:“查了,不过没什么重要内容,目前只能知道,宫中走水后过不多久,丞相府跟六扇门都已戒严。” ——六扇门本来由卓希声管辖,自她带人往北边之后,孙侞近就见缝插针地在花鸟使中安插自己的势力,此刻更是接手了整个六扇门总舵。 徐非曲:“那两个地方……”她沉吟片刻,道,“这个时候,孙侞近不至于将身边高手分开安插,六扇门跟丞相府二者当中可能有一处是故布疑阵。”顿了下,又道,“也可能两处都是。” 华步光皱眉:“你是说,孙侞近此时可能既不在丞相府,也不在六扇门?” 徐非曲淡淡道:“除非他还没有出城。” 她很清楚这段是时间自家门主暗地里都做过些什么安排,倘若门主的计划一切顺利,孙侞近那边的情况自然有些险恶,被迫离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华步光:“如果他已经离开定康……” 徐非曲:“自然是先去各个城门瞧瞧,确定情况,若能阻止,就尽量拦上一把。”随后笑笑,“华姑娘放心,问悲门不会让华家亲卫独自承担风险。” 在韦念安去世后,永宁府一代再无第二股势力可以掣肘问悲门,所以在不久前,朝轻岫便写信回了总舵,悄悄调了些人手入京。 那些人大部分都算不上高手,却个个都身具武功,身手矫捷利落,个体战力远胜于定康精兵。 由于朝轻岫平日便比较引人注目,所以那些问悲门弟子进京后,并不住在她的宅子附近,而是由徐非曲分别安排到了不二斋以及华家的商号当中。 华步光看着徐非曲:“我本以为今夜之事事发突然,但看徐姑娘,倒像是早有准备的模样。” 徐非曲笑一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 深夜,定康东城门。 之前孙侞近为了阻隔内外消息连通,其实已经派人将城门关闭,此刻又急着发下令去,要求守卫打开东门,自己要出城护驾。 ——考虑到皇帝所坐的龙船其实位于城北,孙侞近下命令时的确没太过脑子。 依照常理,这个时候除非有圣旨,否则守城军绝不该擅自开城,可孙侞近积威极重,寻常将领当然不敢违背丞相命令,而且大夏军队的平均素养实在有限,做不到令行禁止属于正常情况。 眼看城门已开,就在孙侞近一行准备出城时,上方忽然箭矢齐发,护卫在队伍中央的俞家弟子连忙抽剑抵挡,同时大叫:“有埋伏!” 孙侞近抬眼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3节 此刻他本该坐在车中,然而现下情势危急,孙侞近担忧无法准确把握外面的信息,干脆披上甲胄骑马而行,一路半是护卫半是监视地陪在王贵人以及诸皇子皇女的车架旁边,尽心尽力地假扮着一个为了大夏皇室血脉延续竭尽全力的老迈忠臣。 今夜被孙侞近带着走的兵马足有数千,而上方飞下的箭矢不过数百,正常情况下这支队伍不至于因此陷入混乱,然而大夏禁军的战力本就不以强悍著称,现下四位指挥使又全体中毒身亡,军纪更加散乱,一遇上意外状况,立刻有兵卒开始不顾队形地奔跑逃窜。 孙侞近立刻出声喝止,又让禁军将领约束下属,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刀光自空中飞落。 刀光如冷电,在空中曳出一道长长的霜痕,直奔孙侞近头颅而去,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位穿着大夏人服饰,但皮肤上描绘着蛇虫花纹的中年人奋身而出,举刀相抗。 伴随着一道金属交击的脆响,那位中年人连人带刀被一分为二。 孙侞近周边的武者尽皆骇然。 他们想不到来人的身份——武林盟的高手此刻必然腾不出空来,至于江南那边……就算是岑照阙亲至,也绝不至于有这样的功力! 要是朝轻岫明白那些人的心理活动,大概可以给出合理解释:正常情况下,岑前门主的确无法一刀就解决孙侞近身边的北臷高手,奈何他不久之前,刚被居天肴用“反目成仇”加了一点应该归类为狂战士的增益状态。 ——从现在的局势看,只能说当初让朝轻岫拿辟尘犀实在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毕竟比起一旦失去理智,攻击力就直接腰斩的朝轻岫,她身边其他人还有使用外置大脑这个完全不耽误正常工作的选项。 第319章 不过李归弦如今刀法虽猛, 高出的那截战力却是被药力催发的,时间太长必然对身体有损,朝轻岫也抽出争天,果断投入战斗当中。 周围埋伏着不少善使毒物的北臷人, 他们一面发射毒针, 一面以内力催动毒烟, 将毒烟迫向朝轻岫的方向。 一缕又一缕或浓或淡的烟雾飘出,织成毒网, 朝轻岫并不畏惧, 长剑急振, 剑光一搅一放,用真气逼开空气中的毒雾,以苍鹰击殿的姿态, 自上而下直扑孙侞近。 孙侞近收拢江湖高手, 自己当然练过武功,武功甚至还不错, 但他平日有太多事情要考虑筹谋, 就算借助丹药之力,也难跻身江湖一流之列。 朝轻岫右剑左掌,凌空击来, 剑光倾泻而下, 几乎完全笼罩住孙侞近的身体。 孙侞近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海水中的礁石, 被迫承受着敌人内劲的冲击,他双掌齐推,奋力破开敌人真气的封堵, 却立刻感到凛冽的剑意当头斩落。 朝轻岫攻势太快,直到此刻, 周围的护卫才反应过来。 他们抽出长剑,从不同方向同时刺向朝轻岫后心。 朝轻岫却不管不顾,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准备偷袭自己,出手时的剑招越来越快,劲风也越来越强横,两位护卫的剑尖触及她衣衫后心时,听见的却是孙侞近的惨叫。 一剑得手后,朝轻岫提起真气,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跟姿态,继续往前猛一纵身,同时挥剑割下孙侞近的首级——经历过各类文艺作品的洗礼,朝轻岫对“已经被砍死的敌人忽然死而复生”这件事存在强烈的心理阴影,决定给孙侞近一个更加精准无后患的人物结局。 头颅落地,鲜血四溅,有一些还溅到了护卫的脸上。 朝轻岫深呼吸,她方才强催内劲,经脉跟丹田隐隐生痛,勉强缓和一些后,立刻回身刺出两剑,逼退护卫,左手捞起孙侞近的头颅,纵身飞掠到马车车顶之上,高声道:“我奉官家旨意讨贼,逆贼孙侞近已经授首,尔等还不弃械投降!” 她将声音含着内劲吐出,立刻震动了围观之人的心神,一些体质差一些的禁军听见后,居然直接呆站在地,再也提不起丝毫战意。 与此同时,空中又是两道刀光闪过——北臷高手知道孙侞近已死,心神略有涣散,被李归弦抓准时机,一刀了结。 首领已死,叛军无人组织,立刻慌乱起来。 朝轻岫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调头飞掠,眉头一凝,反手掷出争天。 长剑划破长空,直追飞掠者后心,那人并不回头,直接挥掌挡开,但在争天落地之前,一柄寻常长刀已经无声无息地刺穿了她的后心。 居天肴脚步猛地一顿,她低头看见从腹部冒出的刀尖,咳出一口鲜血,摇晃两下,终于倒在地上。 李归弦淡淡看着地上的敌人,走过去捡起争天,递交回朝轻岫手上。 朝轻岫向李归弦微微一笑,点了下头,然后对着周围禁军高声道:“尔等受贼人蒙骗至此,不知内情,即刻投降者不再追究。” 跟随孙侞近的禁军本就没什么战意,许多人直到此刻头脑仍旧糊涂,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朝轻岫的劝降之语后,队伍里很快就传来稀稀拉拉的兵刃落地声,其余人就算还有心思顽抗,见到同伴如此,也只能缴械投降,选择了最能保证自身生命安全的一条道路。 眼看叛军已经激不起什么风浪,朝轻岫便从马车车顶上跳下,弯下腰,对车内人恭恭敬敬道:“臣护卫来迟,让贵人、诸殿下受惊了。好在现在逆贼已经授首,臣这便护送贵人、诸殿下回宫。” 车内许久没有言语。 这倒不是王贵人觉得大势已去,不想开口搭理朝轻岫,实在是她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朝轻岫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然后才道:“恕臣失礼。”接着抬手轻轻揭开了车帘。 坐在车中的王贵人面色发青,脖子上刺着一枚颜色泛碧的小针,她身边的几位儿女也早都停止了呼吸。 朝轻岫凝视良久,叹道:“北臷人何其可恶,携裹不成,居然对贵人与诸殿下痛下杀手,让我该如何向官家复命?” 李归弦闻言,忍不住瞧了朝轻岫一眼。 内力高强者耳力一定不差,朝轻岫揭开帘子之前,必然能知道车内坐着的都是死人,而且以她的武功,在交战时不至于感觉不到北臷刺客毒针的去向。 现在这段话,倒像是说给旁人听的一般。 李归弦看着前方一身白衣的问悲门主,脑海微微混乱,但很快又觉得许多事情不必想得那样清楚。 ——自己现在脑子还糊涂着,既然朝轻岫说她自己是忠直的好人,一心过来救驾,那自然以她的观点为准。 朝轻岫现身平乱,之前被徐非曲带来藏在高处对着孙侞近放暗箭的问悲门下属自然跳下来拜见门主。 被带到定康的弟子有许多都是门中的老人,不止见过现任门主,也见过前任门主,他们一眼瞧见了跟在朝轻岫身边的李归弦,顿时愣了一下。 虽说这位少侠似乎刻意调整了自己的五官,然而激斗之中,易容物脱落,露出了神似岑照阙的面孔…… 一念至此,那些弟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李归弦身形一闪,立刻不见了踪影。 还在想要不要立刻拜见老上司的问悲门成员:“……” 许多日子不见,岑大哥依旧是那么讨厌与人类接触。 城门处的混乱最终在徐非曲的指挥,还有华家等大族的帮助下平息下来。 朝轻岫忙完手上事情后,时间已经快到清晨,她仰头看了眼天色,十分悲伤地意识到,自己又在加班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她算了算时间,对门中弟子道:“去打探一下,看官家是否已经从北门归来。” 朝轻岫的估计没错,在她解决城门附近动乱的同时,龙船那边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最终两边人马在宫城北门处重新汇合。 第一缕晨光落进了定康城中。 朝轻岫重新见到了司徒元等人。 两边人马面面相觑,都觉得彼此的脸色实在不大好。 朝轻岫骑马上前,在马背上躬身道:“草民前来请罪……” 司徒元面色憔悴,不等朝轻岫拜下,回头看一眼后面,向她摇了摇头,做了个止住的手势。 朝轻岫心领神会,当即直起身,不再说话,同时眼睫低垂,遮住了目中的所有色彩,从旁看去,好似当真在黯然神伤一般。 她没听到后面的马车中有呼吸心跳声——皇帝已经驾崩了。 朝轻岫沉默地加入到队伍当中,护送殷宣德的尸体返回宫城。 * 元和算是大夏皇帝殷宣德使用的第三个年号。 元和七年,天子驾崩,举国震动。 由于皇帝并非自然死亡,朝廷必须对此事给出一个说法,根据调查结果,基本可以判定,此事乃是丞相孙侞近所为。 ——消息传到江湖上,许多侠士都表示自己并不为此感到震惊,倒是很奇怪皇帝怎么没有提前意识到孙侞近可能谋反…… 根据朝廷的官方说法,孙侞近久有不臣之心,他私下控制禁军,阴谋叛变,意图谋反之际,幸而遭到了一众忠臣义士的顽强抵抗,最终功败垂成,但不幸的是,在这场内乱中,皇帝本人,还有王、郑二贵人,以及大部分皇子皇女,全都失去了生命。 朝中许多大臣也因此受到牵连,下狱的下狱,丢官的丢官,维护大局稳定的重担自然而然地压到了司徒元的肩头。 司徒元:“……” 这么多工作堆在案头,或许都怪他现在还能喘气。 除了司徒元本来的工作外,皇帝的身后事、城防、宫城修缮、牵涉到谋反大案中的人该如何处置,一切都需要他仔细斟酌。 就在司徒元埋首案牍之时,一位小吏匆匆前来回报:“武威王到了。” 大夏皇帝一直珍稀爵位,连亲生儿女都未必能得封王爵,亲王更是少之又少。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先帝去世前写了圣旨,在他不幸驾崩后,圣旨直接变成了遗诏,朝轻岫也因此摇身一变,成了大夏亲王。 若是皇帝还活着,这道奇怪的圣旨肯定会遭遇大臣们反对,最终被宣告无效,可现在反对的大臣们却悲伤地意识到,除非先帝死而复生,否则他们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合适的抗议对象了…… 朝中也有幸存的御史想质疑圣旨不合规,奈何为朝轻岫封王的圣旨跟清算孙侞近的圣旨,以及重议北臷合约的圣旨属于同一批次的产物,让朝中大臣们很难彻底认定它们不合手续。 起码以司徒元为首的清流,就不会不承认重议合约那道圣旨的合法性。 司徒元心中隐约有些想法,觉得难怪朝轻岫当初一口气提了三个要求,那三个要求里,前两个都跟事后的利益分配有关,用处是把旁人拉到她的船上。 只有第三道圣旨,才是朝轻岫真正想要的。 ——尤其对于司徒元而言。 小吏还在等上司回话,司徒元放下笔,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迎武威王进来。” 司徒元走到半路,已经遥遥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朝轻岫身着一袭朱红色的亲王服,头上是龙纹金冠,举手投足间竟然显出一种清贵尔雅之气,对她出身背景缺乏了解的人见了,恐怕得以为她自幼成长于宫城之中。 第320章 朝轻岫见到司徒元向自己走来, 遥遥拱了下手,笑道:“司徒大人。” 司徒元欠身:“武威王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朝轻岫:“司徒大人事务繁忙,是我来得冒昧, 打搅大人了。” 她走上前, 与司徒元一齐返回书房, 随后分宾主坐下饮茶。 自从先帝去世后,朝轻岫就一直负责照顾几位幸存的皇子皇女, 她性格谨慎, 哪怕城内局势混乱, 也没出现丝毫纰漏。 司徒元看见朝轻岫,难免会想到先帝的后嗣,而一想到先帝的后嗣, 司徒元就又开始觉得头疼。 到目前为止, 先帝的后代可以简单分为三批,一批已经不幸身亡, 第二批在准备随孙侞近叛乱时意外滞留在了龙船上, 运气算是相对不错,虽然因为涉及叛乱,被剥夺了爵位与宗室身份, 却终归还是活了下来, 只要愿意老老实实待着, 起码的生活水平还是可以保证。 第三批则是没有涉及到叛乱,并成功从叛乱中幸存的皇子皇女们。 这些人一共只有四位,数量少得吓人, 其中殷十九、殷二十一还有殷二十二都是被朝轻岫救下的,还有一位殷十三娘, 则是凭借着自身过硬的运气素养,成功熬过了整场叛乱。 殷十三娘资质实在平平,生母只是某位少使,又去世已久,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怎么引起过别人的注意,宫变当日,硬是凭着日积月累的不起眼保护色存活了下来。 清流这边考虑储君人选时,一定会考虑继承者的年纪问题。国赖长君,殷十三今年已经十六岁,比起剩下那些小孩子,更加适合继承皇位。 司徒元等朝臣有意推举殷十三登基,亲贵宗室本来也不反对,这两天口风却起了变化,竟纷纷表示十三娘软弱无能,无法担当社稷重任。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4节 “……” 司徒元听说此事,第一是感觉岂有此理,哪怕殷十三娘确实不怎么以胆略见长,可剩下那几个不满十岁的儿童,难道就能看出天资非凡? 他派人出门打探,隐隐得知了变化的缘故。 此刻,造成变化的原因之一就坐在司徒元的书房中,端着茶盏,含笑望着自己。 司徒元:“老朽听说,前些日子武威王去见了观庆侯。” 朝轻岫坦然:“是。” 司徒元目光微动——对方竟然没有否认。 观庆侯很受先帝信赖,在宗室中也是相当要紧的人物,他的态度能影响许多亲贵的想法。 朝轻岫继续:“不瞒司徒大人,在下去找观庆侯,自然是商议新帝人选。” 司徒元淡淡看了朝轻岫一眼:“武威王是朝中唯一亲王,还要和旁人商议么?” 朝轻岫笑:“在下虽有名头,却无根基,纵然得封亲王爵位,朝中大臣谁又肯听我安排?” 司徒元不再言语。 朝轻岫所言不错,她只有名义上的地位,根基却太过浅薄,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找人合作。 司徒元记得先帝生前还下过一道遗诏,是让朝轻岫节制兵马。 所以朝轻岫如今是大夏亲王加定康兵马统率,只要不当真涉及到实际工作,这一串职衔拿出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她确认根基,但根基足够的那些人,为了避免争议,会需要正统名分加持。 所以观庆侯跟朝轻岫算是一拍即合。 司徒元:“不知武威王与观庆侯打算推举哪位殿下?” 朝轻岫:“观庆侯有意拥立二十二郎。” 司徒元:“武威王一定并不反对此事。” 朝轻岫笑:“在下为何要反对?二十二郎今年三岁,从登基到亲政,总有十年功夫,十年时间,足够重议合约,再整山河。” “……” 若是只听朝轻岫的言语,司徒元觉得对方简直比忠臣更加忠臣,属于做一行爱一行的典范。 一念至此,司徒元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如今二十二郎差几个月才满三岁,虽说辅政大臣等君主成年时便会归政,可二十二郎当上皇帝后,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必然停留在他身上,如此一来,二十二郎当真能活到成年吗? 或者说,某些人是否会允许二十二郎活到亲政之日? 司徒元看着朝轻岫,声音略显严肃:“今后武威王当真会安于辅佐之位?” 他久在朝中,性情自有圆融之处,与孙侞近斗争多年,平常早就习惯了暗中交锋,难得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此刻书房内并没第三人,朝轻岫神色不变,平静道:“新君登基后,我会尽力提供保护,司徒大人若是觉得我有意为恶,或者图谋不轨,到时大可以动手将我除去。在下武功寻常,威定公还怕杀不了我么?” 司徒元:“朝门主说笑了,我虽是定康人士,也知你在江南支持者甚众。” 朝轻岫笑了一声:“司徒大人若当真要对付我,难道会单打独斗?必然得写信给红叶寺贝藏居,邀足一干武林同道,也好一举成功。” 司徒元并未在如何对付朝轻岫的问题上多纠结,简单说了两句后,又继续方才的话题:“请问一句,朝姑娘答应了观庆侯什么条件?” 朝轻岫:“若十三娘继位,司徒大人自然是首功,若是二十二郎继位,观庆侯可以凭拥立之功封王。” 司徒元淡淡:“与虎谋皮。” 朝轻岫笑:“若是司徒大人愿意,那在下也可以只跟司徒大人谋事。” 司徒元:“……” 他觉得眼前的武威王跟刚进京时的那位朝姑娘给人的印象当真完全不同,叫他心中充满感慨。 早知她是这样的性格,先帝当初恐怕不会轻易写下圣旨,反而一定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别有所图。 可惜对方将时机跟行动把握得恰到好处,等旁人意识到她不简单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朝轻岫缓缓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已经拖得太久,继续下去,恐怕会让国中动荡。” 司徒元瞧一眼朝轻岫,倒也不反对抓紧时间册立新君的意见,只是:“若是二十二郎登基,那么十三娘、十九娘还有二十一郎如何安置?” 朝轻岫:“我初来乍到,不懂朝中之事,司徒大人说如何便如何。相信以大人的本事,一定能好生保护皇嗣们的安全,只是郑贵人临终前托我照顾十九娘,我会额外派人到她身边。” 司徒元其实一直明白一件事,只要朝轻岫的宗室身份得到承认,理论上她同样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然而无论朝轻岫的身份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她是半路才认祖归宗的事实,就算朝廷写了明旨昭告天下,这个身份也难以立刻被定康诸世家亲贵所承认,她当真非要登基,恐怕会引得天下非议,而且无人支持。 毕竟大夏还有不在定康的宗室,若是京城出现问题,外面的宗室自然有理由高举义旗,就算无法成功夺位,起码能给朝廷添堵。 司徒元只希望朝轻岫不要被权势迷了眼睛,想着偷偷干掉先帝所有儿女,自己便能成为天子。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些忧虑,好在从朝轻岫今日的表现看,对方显然很明白眼下形势。 朝轻岫有救驾之功,再加上拥立新君的功劳,若借此谋求摄政之位,是条很平稳而且收益也很高的道路。 只是司徒元心中仍然不安。 ——对方的态度越平和理智,他反而越觉得事情超乎预料。普通人登上高位后,都会想着再进一步,何况是朝轻岫。对方现下如此温和好说话,或许只是以退为进,想要徐徐图之。 朝轻岫目光在司徒元脸上扫过,施施然起身,和和气气道:“司徒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多耽误,这就先告辞了。” 等客人离开后,司徒元召来手下,略有些疲惫地问道:“卓大人那边有消息了不曾,她何时回来?” * 朝轻岫出门时,含着水汽的风从长街上吹过,天上正好下起了小雨。 一柄淡黄色的纸伞在她头顶上撑开。 朝轻岫本来以为撑伞的人是查四玉,可查四玉轻功虽好,却没到自己听不见脚步声的地步,侧头一看,立刻笑道:“李少侠终于肯来见我了?” 当日李归弦中毒虽深,好在他功力也深,就算不服解药,过上三五日,毒性也能自然清除,何况朝轻岫事后还帮着认真诊脉,并开了四种不同的药方尝试解毒。 不过对李归弦而言,解毒虽然不是问题,但解完毒理智归来后如何面对现实是一个问题。 李归弦想,他中毒时有一点好,就是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怎么跟别人说过话,仅仅交谈过数语的居天肴也早就变成了死去的居天肴。 可他说过最多话的人偏偏是朝轻岫…… 身旁,朝轻岫一本正经:“若再看不到李少侠,我都要担心你其实已经悄悄返回江南,打算对岑兄不利。” 李归弦抿了抿唇:“岑门主是朝姑娘好友,李某岂敢冒犯。” 朝轻岫也正色道:“是,岑兄是我好友,所以还希望少侠放下成见,千万不要与他为难。” 若有不知内情的路人听见两人对话,或许会觉得岑照阙实在倒霉,在被许多金兰之交背叛过后,居然又遭到了结义弟弟的嫌弃。 朝轻岫看李归弦不说话,又笑道:“李少侠不是说我待岑兄很好么?只要你不找他报仇,我待少侠,一定会像待岑兄一样好。” 她说话的语气格外真诚。 李归弦看了朝轻岫一眼,倒并不怀疑她能做到这一点。 毕竟朝轻岫对岑照阙和对李归弦的态度绝对能够保持一致,从任何角度都挑不出毛病。 看着朝轻岫面上的笑意,李归弦不知为何,忽然道:“其实那位岑门主待姑娘不够好,就算姑娘待岑门主坏一些,也无妨。” 他说话时稍稍偏过脸,细碎的雨珠落在他鬓边的零碎发丝上。 朝轻岫眨了下眼:“岑门主以基业相托,又常外出护卫我的安全,还有不够好之处么?” 李归弦:“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朝轻岫忍不住笑:“少侠对结义兄长的要求倒是很严格。” 李归弦护送朝轻岫登上马车,本来早该过去给门主撑伞的查四玉看着提前自己一步过去接人的李归弦,又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也没瞧见。 对查四玉而言,作为一派之主,给人做护卫不是太好的出路,但给朝轻岫做护卫例外,毕竟现在连问悲门前任门主,都在用实际行动积极争取自己现在这份工作,可见武林人士就业之艰难。 第321章 皇帝身亡半个月后, 朝中终于传来了新帝登基的消息。 观庆侯,武威王、威定公等大臣因为拥立之功,得到的封赏最厚,小皇帝下旨, 以威定公为丞相, 武威王与观庆侯特进参知政事, 其中观庆侯还被额外拜为太傅。 事后武威王还上奏,表示观庆侯是宗室忠臣, 应当嘉其忠勇, 盛其爵位。 如今新帝还未满三岁, 显然无法处理奏章,朝轻岫这样做,只是表达自己支持观庆侯封王的态度。 司徒元早就知道这件事, 目前的态度是虽不赞成, 却也不那么反对。 虽说封王是要紧事,不过朝上已经有看一位亲王, 再有第二位, 旁人接受起来相对容易。 目前最让司徒元头疼的,还是孙侞近死后,朝堂直接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这也是朝轻岫跟观庆侯两人为什么能迅速得到参知政事职衔的缘故——剪除孙侞近的党羽后, 朝中要职自然空了不少出来, 还有一些大臣虽然不算孙侞近心腹, 但身在朝中,平日难免与丞相有些关系,目前也处在戴罪状态, 无法正常办公。 唯一让司徒元庆幸的,是禁军这边暂无异动。 朝轻岫有节制定康兵权的圣旨在身, 干脆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表示瞻天等军虽然大都跟随过孙侞近,但如今作为首恶的四个指挥使都已经中毒身亡,余下将士除非有明确证据证明曾经参与谋逆,否则概不追究。 至于指挥使的缺位,等她空下来后,自然会跟司徒元等人商议着定下的,目前就暂时交由公孙卫跟原本拏云跟击星两部指挥使监管。 朝轻岫没有处理朝政的经验,幸亏她往日当惯了门主,也打理过门内事务,自己又颇有悟性,且肯下功夫学习,目前勉强能给司徒元打个下手。 宫城内。 眼下是是先帝丧期,宫中多用素色,远远看起,倒也颇有种凄凉之意。 朝轻岫正靠在椅子上批折子,抬目瞧见司徒元面有忧色,大略也知道对方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于是道:“若是想不出如何处置,不如暂缓一二。眼下朝廷尚有外敌在侧,既然首恶已除,又何必牵连太广?就算是逆贼门人,也不妨先降职留用,以观后效。免得逼迫太甚,反而逼得人铤而走险。” 司徒元蹙眉:“武威王说得是,但十三殿下不肯同意,坚持要从重处置。她一开口,宗室那边自然支持。” 死去的先帝到底殷十三娘的亲爹,无论生前两人的感情好不好,相处的时间多不多,至少她发难的理由很充分,也符合忠孝大节。 朝轻岫微笑:“往日看十三殿下性情温平,没想到还有如此刚烈果敢的一面。” 司徒元明白朝轻岫的意思——殷十三性格软弱,轻易不会与人起争执,她这样做,很可能是出于旁人授意。 至于授意之人是谁也不难猜测,司徒元心中明白,那多半是观庆侯希望自己早点同意封他为王,才会施压逼迫。 只要观庆侯能够得偿所愿,殷十三那边也会恰到好处地被“说服”,表现出自己体谅朝廷大臣的一面。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5节 朝轻岫的视线从司徒元面上扫过,微微一笑,没再多言,继续帮着批阅起了奏章。 她已经开府称王,干脆将徐非曲名正言顺地编入道王府官吏名单当中,目前递交上来的所有奏疏,会交到中书省中,她自己看一遍,徐非曲看一遍,最后再请司徒元那边的人过一过目,才会将事情定下,交由尚书省执行。 司徒元见朝轻岫日日如此,忌惮之余,也觉得朝轻岫工作态度不错,且一天比一天进步明显,而且有大局观,确实具备摄政的潜力。 就在此时,外头有小吏来回报,说卓希声不日就要回京。 朝轻岫闻言,精神微振,仿佛一个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的打工人终于遇见了能分担加班重任的同事: “卓大人总算回来了!” 司徒元听见老友回京,心情也颇为不错,难得微笑问道:“武威王如此惦记卓大人,莫非以前与她也有交往?” 朝轻岫:“我久闻大名,一直盼着能与卓大人相识的一日。”又道,“等卓大人回京后,还请司徒大人一定为我引荐她。” 卓希声本来是特封的御前一品神捕,也是御史台大夫,不过因为大夏存在江湖的缘故,卓希声主要工作内容还是调查各类要紧案件,御史台的职责则大多交给副手处置。 先帝之前觉得北边有异动,就把卓希声派了出去,配合端木老盟主那边查了些军中的事情,结果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卓希声还没来得及按流程回来述职,就听到了上司去世的消息。 正在往定康赶的卓希声:“……” 她虽是皇帝拔擢的,但跟对方的关系也一般,但面对着皇帝驾崩后自己陡增的工作任务,卓希声还是由衷感到了一丝悲伤。 皇帝驾崩,举国皆知,卓希声昼夜兼程赶回京城,如同之前预料的一般,她刚刚回朝,就领到了司徒元暗中交付的新任务。 司徒元分派下来的工作主要有三件,分别是调查先帝驾崩之事,朝轻岫与殷宣明之间的关系,还有观庆侯暗中的谋划。 卓希声表情略显麻木:“……威定公若是不欢迎下官回来,大可以直言。” 司徒元安抚:“事关重大,旁人我都放心不下,只能交托于你。” 卓希声叹了口气,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之前孙侞近排挤卓希声,是将她连人带着整个团队都排挤到了北地,也就导致了卓希声的心腹下属们基本未曾牵涉到谋反之中,反而最大限度地保存到了现在。 卓希声接了任务后后,立刻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带着新鲜出炉的结论再度登门拜访司徒元。 “先帝驾崩之事,可以确定是孙侞近谋划的,至于郑贵人那边,可能察觉到了一点,不过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加上相关人员都已亡故,只好就此搁置。” 卓希声:“至于殷宣明殿下的死亡原因,目前能查到的很少,而且许多内容都被强行抹去,从痕迹上看,极有可能是出自先帝的授意。不过从眼下调查得到的结果看,她应该的确不是病逝,而是在得封皇储之前,被人谋害。” 司徒元在得知当初的许多内容都被强行抹去后,就知道此事很难真正水落石出,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朝轻岫至少说了真话,或者说了一部分真话。 “那么那位武威王……” 卓希声干脆道:“我完全查不到她的来历,目前只能知道,她自两年前出现在江南,刚开始似乎十分落魄,不过谈吐文雅,且胸中颇有谋略。”又道,“现在咱们只能推测,朝轻岫是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长大的,她在成为帮主之后,态度从容,面对旁人没有丝毫胆怯之气,可见早就习惯了如此,这样看,她年幼时在家中的地位必然不低。” 司徒元轻声:“倒也对得上。” 卓希声:“朝轻岫天资不错,但刚出现时,却表现得有些不学无术,连一些寻常经典文章都十分生疏,可能是家中大人没有加以约束的缘故。” 司徒元:“也可能是家中长辈早已身死,没法管束她的行为。” 查到这里,司徒元已经有三四分相信朝轻岫所言为真。 卓希声无所谓地笑笑:“既然查不出破绽,先帝遗诏上也认了她的身份,那咱们遵旨而行便是。” 司徒元点了下头。 到了这一步,两人算是达成一致,不打算再耗费人力物力去调查朝轻岫的身份,当然司徒元之所以会轻易放下,除了故事对得上之外,也是因为朝轻岫没有直接谋求皇位,威胁性不那么大。 卓希声看司徒元表情轻松,咳嗽了一声,道:“司徒大人不要放松太早,我虽没查出那位朝姑娘的底细,却发现观庆侯有些不对。” 司徒元蹙眉:“观庆侯……说起来近来朝中宗亲的确声势颇大,应该是他暗中串联的结果。” 先帝驾崩,观庆侯想要借机谋求更多权力,倒是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 卓希声:“不止如此,观庆侯似乎对那位武威王有很深的敌意。” 司徒元略有些讶异。 毕竟在他看来,现阶段朝轻岫跟观庆侯两人之间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 卓希声淡淡道:“观庆侯好似想证明,武威王并非殷宣明殿下的后人,我发现他派了不少人出去,暗中调查冉州一带的情况,似乎想证明武威王并未在冉州生活过。” 司徒元愈发不解:“冉州在北地,武威王何时在北边生活过?” 起码朝轻岫交给他看的证据上,半点没有提及此事。 卓希声摇头:“或许只是栽赃陷害。武威王也是殷氏宗亲,与先帝的关系比观庆侯更近,还有江湖势力相助,假以时日,等武威王在朝中站稳脚跟,那么观庆侯的影响力难免会大不如前。” 第322章 司徒元面色微沉。 知道观庆侯想除掉朝轻岫后, 他难免感到一丝疲惫——大夏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实在不该再因争权夺利之事继续起内乱,若是因观庆侯想谋夺权位之事, 使得朝臣与亲贵宗室产生冲突, 说不定又是一场战争。 卓希声还想说些什么, 忽然住口,往外看去。 司徒元也听见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他正在跟卓希声谈事, 下属等闲不会过来打搅, 此刻前来,定然有事。 片刻后,一位属吏走进门来, 对司徒元道:“黄羊公公从宫中过来了。” 卓希声略觉诧异, 确认道:“是羊中官亲自来,不是派人过来?” 捕头:“正是他老人家亲自前来。” 黄羊公公武功高, 资历也深, 虽然护驾失败,到底在平叛一事中出了很大力气,如今依旧留在宫中, 保护新帝的安全。 他与春大姑一样, 代表的都是亲近皇室的高手势力, 司徒元虽是辅政大臣,也不能无视对方的存在。 黄羊公公笑呵呵地走近,三人彼此见过礼, 随后黄羊公公才让小内侍送上带来的糕点。 “武威王今日在宫中陪官家说话,提到二位大人劳苦功高, 官家心中感佩,差我送些茶点过来给二位大人。” 卓希声目光忽然动了一下,视线看向司徒元。 黄羊公公言辞很谦和,然而话里的意思却格外分明——小皇帝今年还不到三岁,能把话说清楚就算难得,所以今天的糕点并不是官家送的,而是朝轻岫送的。 朝轻岫表现出送点心的意思,而黄羊公公居然就按着她的想法跑了一趟。 司徒元与卓希声同时意识到,眼前这位服侍过三朝天子的老内官,已经悄悄站到了朝轻岫那边。 卓希声笑一声:“多谢官家美意,下官过两日一定去宫中问安。” 黄羊公公:“茶点而已,又不是正式赏赐,卓大人过谦了。” 卓希声跟司徒元都是聪明人,黄羊公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简单问候两句,就带着人客客气气地离开。 目送黄羊公公离开后,卓希声开口:“司徒兄,你说在下这两日,是不是应该去武威王府上拜访?” 司徒元点头:“武威王也是断案熟手,你与她多走动走动也好。” * 距离新帝登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朝中大小事务已经趋向于平稳——最近这些天,中书省已经开始商议该给观庆侯拟一个什么样的亲王封号,然而就在此时,朝中传来一道令人惊骇之极的消息。 卓希声亲自带着大小捕头与一众花鸟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观庆侯捉拿下狱,用的理由是观庆侯暗中与人串联并罗织罪名,想要陷害武威王。 因为事情还在预谋阶段,所以一开始观庆侯只是遭到了软禁,然而事后卓希声调查观庆侯府邸时,又发现他与北臷那边有些来往,可能牵扯到之前的谋逆大案当中。 其实正常情况下,观庆侯不该如此简单地束手就擒,不过根据传言,事发当时,观庆侯似乎正在黄羊公公的私苑内饮酒,因为醉后无力,于是三招之内便被卓希声拿下。 武威王府内。 这座府邸原本属于孙侞近那边的一位尚书,之前的主人被捉拿下狱后,府邸就被抄没归官,给朝轻岫封王后,朝廷随意将这座尚书府跟附近的几座空宅打通后,一块赏给了新鲜出炉的武威王。 朝轻岫刚知道自己未来的居住地位于何处时,有些庆幸她提前从江南调了数百人过来,足够充实宅院,否则以王府的面积,她多半只能默默看着府邸长满野草。 没过多久,宫中那边大约也是反应过来朝轻岫手上没啥余财,家中也没有仆役,于是紧急送了些宫人过来,帮着洒扫庭院,虽说其中多半有些旁的势力安插的探子,但考虑到朝轻岫本人日常生活相对简朴,探子们目前还没有发挥的空间。 殷二十二顺利登基后,朝轻岫比以前忙碌了数倍不止,常常值宿禁中,除了抽空回来给起居处改了个“闭门斋”的名字外,整座宅子基本保持着原有格局。 在观庆侯落网那天,朝轻岫难得有空,没待在空中,而是与徐非曲等人在家里喝茶下棋。 第四局棋已经接近尾声,徐非曲看了棋盘片刻,选择放弃,又道:“黄羊公公那边传来消息,说六扇门已经查到观庆侯与北臷人的来往。”又道,“门主好似并不奇怪。” 朝轻岫笑:“先帝对北臷态度柔和,观庆侯是他心爱的臣子,与北臷间难免有些来往,以前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当真想要查,又怎么会查不出痕迹。” 对朝轻岫而言,陷害自己这件事,只是一个抓观庆侯的引子。她早知道此人很有野心,以前甚至还在孙侞近那边安插人手,自然明白观庆侯绝对是个经不起调查的人。 现在新帝已立,朝轻岫无所谓地想,自己是时候将多余的棋子自棋盘上彻底清除。 * 卓希声的工作能力很强,软禁观庆侯后,派花鸟使接手了他的府邸,很快查出不少事情,除了跟北臷相关的以外,还有人密告,说观庆侯事前其实知道孙侞近有谋逆的打算,却没有及时告诉先帝知道。 事涉先帝之死,自然按照谋逆论处,卓希声公布调查结果后,朝臣们大多哗然,虽然有些人平日与之交好,但事关重大,也不敢帮着说情,最后还是武威王出面求情,希望官家能看在观庆侯宗室出身,又有册立之功的份上,给他留一个全尸。 三岁的小皇帝根本没办法顺利理解眼前这一切,只是呆呆地点了下头,又从袖子里摸了一只布做的小狗玩耍。 大内监牢中。 监牢中的环境一贯阴冷肮脏,然而眼下这件牢房却被打扫得很整洁,地上摆了桌案,桌上更有纸笔,甚至还点了熏香 观庆侯静静坐在桌前看书,忽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看到数位内官正引着一位穿着朱红色亲王服的年轻人过来。 为首的内官是黄羊公公,他垂着头,一副格外恭敬顺从的模样。 跟在年轻人后面的一位宫人似乎姓春,是春大姑的某位弟子——由于以前得罪过朝轻岫,春大姑不怎么在这位武威王身边露面,只派了弟子服侍,尽量挽回一点印象分。 观庆侯的目光在黄羊公公身上看了两眼,又望向后面的朝轻岫,末了将视线停在小内官手中的酒壶跟白绫上,过了好一会终于开口:“今日二位是来为我送行的?” 黄羊公公弯下腰,道:“官家仁厚,说君侯乃宗室出身,许你全尸而葬。” 观庆侯沉默许久,开口:“为什么?” 黄羊公公没有说话。 朝轻岫对身边的老内监温声道:“羊中官,我与观庆侯也算相识一场,可否容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黄羊公公深施一礼:“谨遵殿下之命。”又道,“臣去外面候着,殿下有事,招呼一声便好。” 他带着其余人很快离开,将空间留给观庆侯与朝轻岫两人。 观庆侯一挑眉:“原来黄羊公公一直听你吩咐,难怪当日我会大败亏输。”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会有今日的下场,根源还是太过贪心,居然相信你当真愿意以亲王之位相酬。” 朝轻岫微笑:“这件事上我倒不曾欺骗君侯。”又和和气气道,“君侯并非贪心,是自觉手中有我把柄,所以放松警惕。”其实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6节 观庆侯豁然抬头,略有些晦暗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衣冠整洁、一身清贵之气的年轻人。 仅仅一门之隔,原本的两名重臣,一个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一个仍然高踞云端。 朝轻岫垂下目光:“我本来以为君侯不会那么早选择发难,君侯实在太过心急了一些。” 观庆侯心中忽然动了一下:“……所以你不是冉州人?” 朝轻岫平静道:“我不是冉州人,也从未说过自己来自冉州。” 观庆侯瞳孔猛地一缩。 朝轻岫笑了一下,柔声道:“卢大夫对君侯当真忠心耿耿,从我这里打探到了什么消息,都肯告诉你一声。” 观庆侯喃喃:“卢悠容……” 朝轻岫:“若是在下没有猜错,那位卢大夫是君侯的人罢。听你号令的下属固然不像听从孙相的人那样多,却更加隐蔽分散,也更不容易让人察觉,许多时候能起到奇兵之效。” 观庆侯淡淡:“再不容易被察觉,也叫你知道了。” 朝轻岫柔声:“但凡行动,总会有破绽,其实卢大夫要是什么都不做,在下也发现不了他的身份。” 观庆侯:“可否请问一句,他究竟露出了什么破绽,才引得你怀疑?” 朝轻岫笑:“你猜?” 观庆侯:“……” 他想了想,道:“是华家别苑的事么?” 朝轻岫微笑不语。 对方说得没错,她会发现卢悠容有问题,根源正是华家别苑的那个案子。 第323章 当初朝轻岫早就确定了谁是杀害七皇子的凶手, 所以在知道耿百重身亡的消息后,立刻明白那是齐如酌在杀人灭口。 之后她去案发现场查看,正好看见破碎的大花瓶跟满地积水。 朝轻岫当时说给众人的推理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比如凶手最开始在地上泼水, 其实是想模糊案发时间, 让人以为凶手是在下雨时才进入的接天阁。 然而接天阁中的水实在太多了, 仔细想想,由于雨一定是斜着飘进窗户的, 那么凶手其实只要在门窗附近泼上水就可以。 齐如酌刚布置现场时, 并没有料到后面的事, 他考虑的只是接天阁本就少有人来,位置足够隐蔽,所以在他原本的计划中, 凶手应该是从正门进入, 所以就把水泼在了靠近大门的位置。 然而等齐如酌离开后,接天阁附近又发生了一件意外。 护卫华大不小心摔断了腿, 无法长时间行走, 只好转移到畸来坪中休养。 畸来坪能看到从山脚到接天阁的山路上有哪些人经过,有了华大跟华二的监视,基本可以排除“下雨时有人从正门进入接天阁”的可能。 如此一来, 调查者发现门口有水时, 难免会猜测那些水渍是否是凶手在下雨前刻意布置的。 齐如酌担心暴露, 所以在知道华大的事情后,又悄悄去了接天阁一趟,重新布置现场。 在刚刚看到口供的时候, 朝轻岫就意识到,华大的监视其实存在一个空档。 因为华大摔断的是腿, 所以在他刚被转移到接天阁的那段时间,自然会保持静卧不动的姿势。 既然静卧不动,华大的视角就一定有限。 齐如酌完全可以趁华大平躺养伤的空档,悄悄回到接天阁内,收拾之前留下的痕迹。 按照朝轻岫当时的推理,倘若凶手只是为了假装下雨时开窗入内,那泼点水在地上就好,完全用不着打碎大花瓶,齐如酌第一次也只是取了一些水泼在地上而已,打碎花瓶应该是第二次上山时发生的事,齐如酌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用更多的水,掩盖住地上靠近大门的水渍。 朝轻岫在意识到齐如酌可能二次返回时,立刻联想到一件事。 ——华大摔断腿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朝轻岫清楚记得,华二当初觉得在畸来坪内暂住一天的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在跟别的侍卫说的时候,就只提到华大摔断腿的事情,没具体说明华大准备在什么地方休息。 倘若是华二将消息告诉的齐如酌,当初就没必要刻意对旁人隐瞒此事,相反,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反而越能隐藏住华二本人的存在。就算调查者事后意识到齐如酌曾经得到过通知,也难以确定消息的源头。 那么剩下的可能人选就只有卢悠容。 卢悠容表面上跟齐如酌没有交情,私下里却向对方提供帮助,其中必有缘故。加上朝轻岫从许鹤年那边知道齐如酌其实是观庆侯的人,便对卢悠容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之后朝轻岫故意将自己要制作□□明的事情透露给卢悠容,观庆侯以为朝轻岫假冒皇室血脉,自觉掌握她生死,所以一直轻视于她。 先前观庆侯同意相助朝轻岫,而不担心放任朝轻岫做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随时都可凭借手上的证据将对方除去。 只要朝轻岫消失,那他就是大夏唯一的亲王,而且能占据大部分拥立之功。 大内监牢内。 观庆侯静静看着面前的酒壶与白绫。 黄羊公公已经回来,他瞧了观庆侯好一会,末了笑道:“罢了,君侯是贵人,就让老奴亲自服侍君侯上路。” 观庆侯身子一震,终于伸手拿起酒壶。 他倒酒的动作很缓慢,然而还是有许多酒液溅到了水杯外头。 观庆侯举起杯盏,对着牢房外的人做了个敬酒的姿势,轻声:“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武威王此人心细如发,刚毅果决,羊公公为她卖命,想来今后定能富贵双全,长命百岁。” 他说完这句带着讽刺的话后,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毒酒。 黄羊公公微微躬身,一字字拖长声音道:“送观庆侯。” * 或许是近来死去的人实在太多,观庆侯的去世就像投入水中的一颗小小石头,溅起些许涟漪后,便迅速消失不见。 起码武威王府,就半点没受到影响。 闭门斋内。 朝轻岫正用扇子扇火,估量着时候差不多,将药炉的盖子揭开,倒出其中药丸。 她掌了下品相,然后将药丸分瓶装好,贴上标签,安排人送到黄羊公公还有春大姑等人在宫外的私邸之中。 朝轻岫每一天的日程都很充实,结束今日的炼药工作后,属吏过来提醒时间,朝轻岫回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然后进宫与司徒元等人议事。 自从孙侞近之叛后,朝中许多重要岗位都出现了严重的缺员现象,一时半会找不到足够的熟手能够填空,朝廷也就暂开方便之门,允许让大臣各自举荐一些有名望有才华的能人入朝为官。 朝轻岫早先就与许白水等人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在许家跟华家的孩子中,挑一些曾在官学中进修过,也参加过县试的孩子进户部,做些打杂跑腿的工作。又让人去重明书院探一探情况,看是否有人愿意进京。 既然朝中有此风声,定康一带许多大族也都纷纷投了拜帖到朝轻岫府上,希望能通过她的门路入朝为官。 朝轻岫挑选了一些,做完背调后,安排了那些人进入朝堂,又找司徒元商议,打算额外开一次恩科。 司徒元:“其实许多人都有此意。” 朝轻岫:“我年轻识浅,还要仰赖威定公主持大局。” 司徒元:“不过纵使加开恩科,最早也是明年的事了,远水解不得近渴……” 朝轻岫目光微动,旋即笑道:“司徒大人莫非是想推荐什么人入朝么?” 以司徒元的资历,举荐人才之事完全可以自专,不必非要与朝轻岫商议,他言语间之所以有些犹豫,只怕是因为此次想要推荐的人才身份不同。 司徒元说起此事,面上也露出点无奈来:“其实还是王家那边的事情……” 朝轻岫:“王家……”姓王的人太多,朝轻岫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司徒狄大人是说天子的外家?” 天子母亲姓王,本是宫中的一位宫人,生了孩子后才被封为少使,平素很不引人注目,物质待遇也非常一般,在天子一岁多时,不幸因为伤寒去世。 不过王少使本人虽已不在,家族中却还有旁人,如今二十二郎登基为帝,王家自然想要乘势一飞冲天。 司徒元:“是,按照朝中制度,天子登基后,按例该赏赐家人一些爵位官职。” 朝轻岫:“既然有规制在,那就按规制办便是,免得让人觉得天子年幼,可以生出轻慢之心。” 司徒元也是这个意思。 如果天子已经亲政,朝臣们肯定得反对天子大肆封赏外家,就算赏,也决不能赏得太多,免得让人绝对的皇帝偏私。问题在于天子现在还不到三岁,给王家的封赐太少,旁人不会觉得是天子生性克制,廉洁守礼,而会认为是摄政的大臣无视天子权威,想要借机打压可怜的小皇帝跟他的外戚。 朝轻岫跟司徒元都清楚这点,于是给王家老大人直接封了君侯,安排到户部,又从王家挑了些人,分别安放到了翰林院跟御史台等地,做些清贵有地位的工作。 三岁的小皇帝似乎很是高兴,他住在宫里,接受着所有人精心的照顾与保护,还能常常跟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以及比自己大五岁的姊姊一块玩耍。 等王家身份被人为提高后,小皇帝的玩伴顿时变得更多了一些,除了有时候得被人抱着听大臣们说些无聊且难懂的问题外,他的日子一直都十分好过。 在一片忙碌之中,这一年慢慢进入了尾声,第二年,大夏改元永平。 朝轻岫之前开恩科的建议终于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因为事情安排得有些急,所以此次恩科规模不算大,徐非曲得到消息后,为了支持上司,干脆挽袖子下场,最后考了第二十九名。 知道徐非曲的成绩后,朝轻岫还有些遗憾,觉得是王府这边事务繁忙,徐非曲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复习时间不足。而且考官们在拟定名次时,也会因为徐非曲算朝轻岫的门人,刻意压制她的成绩。 不过此次考上进士的人除了徐非曲之外,还有好几个朝轻岫认得的人,比如重明书院的杜知鸣跟高怀书,就同样蹭上了进士名录的后半截。 以这些人的年纪,无论名次如何,只要能够考上,就已经很了不起。 朝轻岫看着今年的进士们站到朝堂上,每一个都显得那么意气风发,心中微微有些感叹。 一代新人换旧人,朝堂中属于先帝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殿宇还是原来的殿宇,人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人。 华丽热闹的宫苑慢慢沉寂下来——自从失去主人后,那些美丽的楼台就仿佛一夜间褪去了鲜明的色彩,变成了沉默背景的一部分。 中官们曾经上书,小心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们希望武威王能同意多批些钱款维护宫廷,免得皇城看着太过颓丧。 武威王表示户部不是她在管,然后新任的某位姓许的户部侍郎就将这份请奏打了回去。 户部的理由很充分,刚刚办了先帝的丧事,国库十分空虚,而且现在小皇帝才三岁,活动范围有限,宫殿修了他也不会去住——这其实是好事,尤其是对保护天子安全的禁军而言。 北臷那边知道先帝去世的消息后,数派刺客入京,有几次还成功混入了宫城,若非禁军防守严密,几乎每一回都能杀到皇帝身边,最惊险的一次,此刻已经直接跑到了天子寝宫的外殿附近,幸而朝轻岫当夜正好住在宫里,发觉不对后,立刻出手阻拦,最终以重伤为代价,击退北臷刺客。 事后朝轻岫干脆请了带剑入内的许可,夜间时常值宿宫禁,有时还会直接睡在外殿处,兢兢业业守卫天子安全。 永平三年,朝中又正式开了一次科举,此次录取的进士名单中,重明书院学生占比显著提升。 因为朝轻岫进京前久居江南,且与原重明书院山长应律声交好的缘故,那些进士多被人为是武威王一党。 御史们嘀咕两句,也没揪住不放。 毕竟现在武威王的党羽已经越来越多,就算其北边出身的进士,保不齐也会投到她的门下,当然到目前为止,武威王门下最多的还是禁军将官跟六扇门中的捕头。 这倒不算奇怪的事。 江湖人若是乐意做官,通常会在军队跟六扇门中间选择职业,朝轻岫入仕后又没卸任问悲门主,挑几个手下安放在京中也很正常,而且根据先帝遗诏,她本就有节制定康兵马的权力,甚至在观庆侯去世后,还因此就任了枢密使一职,同时监管瞻天军。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7节 永平九年。 时间流水一般过去,天子今年虚岁十三,已经到了每天都会上朝听政的年龄,平常也会试着处理政务。而且随着小皇帝的成熟,王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皇帝的姨祖父去年还升了吏部尚书。 这样的升官速度,几乎只比有大功在身朝轻岫略逊一筹。 朝中情况虽然平稳,但地方又屡出问题,比如今年,南边就起了水患,要修整河道,朝轻岫先派了许鹤年监管此事,过了两个月后,小皇帝又小心提议,说不如请武威王亲去巡视一番。 朝轻岫自然答应,她持节出巡后,一直过了小半年才回京。 ——考虑到巡查地点位于江南,不少知道朝轻岫身份内情的人,都觉得武威王之所以在外面耽搁那么久,很可能是回了问悲门总舵,接受老下属对她职业道路规划问题的抨击。 第324章 因为巡查有功, 等朝轻岫回京后,王老尚书上奏,请天子下旨,以朝轻岫为参知政事, 加食邑三万户, 剑履上殿,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听到这番话时, 朝堂一瞬间安静下来, 群臣你看我, 我看你,表情都有些紧张。 最后还是武威王忍不住笑了一声,才打破殿上寂静。 她笑过之后, 就整理了下衣袖, 手持玉笏向前一欠身:“臣失仪。” 小皇帝讷讷许久,最后道了句:“无妨。” 虽然大家在面对武威王时都表现得很安静, 但等武威王走了之后, 许多地方都传来非议之声。 非议的重点当然是这个提议不合适,虽然以功绩论武威王很厉害,然而剑履上殿等等还是有些出格。 君不见之前有类似待遇的大臣最后都选择了一条不怎么大臣的道路…… 那些官吏说话时, 时不时还会向外张望一二, 免得被路过的花鸟使发现自己在议论些什么——不怪这些人忧心, 虽然谁都知道赏赐太厚不好,但王老尚书提出这个意见时,朝中居然没有人立刻反对, 可见武威王权势赫赫,手眼通天。 与其他心里长草的人不同, 位于风暴中心的朝轻岫倒很冷静,第二天就上书表示自己不愿接受这番赏赐。 小皇帝知道后,表现得愈发不安,还派人劝了武威王好几回。 经过一番拉扯后,朝轻岫最终接受了参知政事的职位,但同时也辞去了枢密使之职,并将瞻天军指挥使的位子交给了王家出身的一位少将军。 武威王府内。 今日朝轻岫刚刚下朝,她摘掉了头上累赘的金质王冠后,懒怠换衣裳,就披着朱色王服,直接依靠在软榻上看书,时不时翻个身,调整一个更轻松的看书姿势。 身上柔软轻薄的红色绸缎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皱成了一团。 屋子门口,许白水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摘来的野果正在喂鹦鹉。 她一边投喂小动物,一边跟身后的上司道:“去了你在军中的职衔……小皇帝已经有猜忌之心?” 朝轻岫笑:“我又不像威定公那样懂得收敛。如今官家十三岁了,再没这个意思,倒不像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人。”又问,“我许久没回京,刚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出,倒还没来得及问,这几天十九娘的功课如何?” 许白水:“你放心,十九娘一直勤勉,未曾懈怠。” 朝轻岫点了点头,又问过王府内的情况,也是一切都好。 许白水:“对了,我五姊前些日子随商队出发,找到了一些你要的药草。” 朝轻岫笑:“多谢不二斋惦记。这几年简兄弟的妹子情况好转许多,我这次回江南,又给她诊了回脉,想要换个方子帮她调养。” 天侯武库中也有医学方面的书籍,朝轻岫既然掌握了殷宣明留下的武学宝藏,自然会跑去挖掘。自从获得了那些书籍后,朝轻岫的生活就被动丰富了许多,处理朝政之余,还得见缝插针地提升自我。 好在努力总有收获,在她医学水平突破瓶颈后,总算用针灸之术唤醒了简小妹。 除了医术上大有进步外,朝轻岫的武功也提高了许多——三年前,她修炼内功时曾经陷入瓶颈,当时表现得略有些焦躁,当时连北边的端木老盟主都写信来开导过朝轻岫,让她徐徐图之,不要着急,免得走火入魔。 朝轻岫嘴上表示明白,心里却不想放弃,坚持苦修了大半年,几乎没怎么进步。 清正宫那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找了些杂学让她看,师思玄也从贝藏居赶来,给朝轻岫带了重明书院最新款习题集。 可能是习题集的确能让人获得心灵上的平静,朝轻岫放松下来后,反而不知不觉打破了关卡。 她自此愈发觉得习武之事非常玄学。 当然对许白水而言,朝轻岫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倒不是技能的提升,而是身高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朝轻岫如今的身量都非常成年人。 不过虽然朝轻岫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脾气性格倒没什么变化,许白水以前曾听母亲提过,许多小朋友十六七岁时性格古怪,与成人后很是不同,所以一直有些替朝轻岫担心,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 许白水喂完野果后,拍了拍手,道:“说起来,门主不在京的时日,咱们在禁军那边的孩儿们屡次受人排挤,不少已经被调职离任,我查了一下,似乎跟王家有关。”又道,“非曲让人克制些,莫要与他们起了冲突。” 朝轻岫依旧在看书,闻言头也不抬,随意道:“应该的。咱们出身草莽,本就不大明白朝中政务,王家是天子外家,平日相处起来总得多留些余地。” 许白水:“不过朝中指摘门主擅权的官吏许多都出身王家门下,十九娘上次进宫时,还遇见二十一郎跟官家说,武威王制大权以逼天子,必须早做谋划。” 这些年,随着小皇帝年纪渐长,朝轻岫确实对他的行为屡加管束,数年前就有御史弹劾过,觉得她这是在以臣凌君。 朝轻岫抬起眼,淡淡:“禁中私语,岂能轻泄于外,十九娘也太不谨慎了。” 许白水:“话倒不是十九娘说的。门主还记得她身边那个小内侍罢,正是黄羊公公的徒孙,当时就在旁边奉茶。” 朝轻岫听见便点了下头,片刻后道:“既然官家希望早日掌权,咱们身为臣子,自然不好违逆圣意。” 她说话时的语气又温柔又平和,偏偏让许白水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 今日天气不坏,许白水离开时问朝轻岫借了两本《老福探案集》的最新册,正在花园里溜达的时候,远远看见李归弦正往闭门斋走。 数年过去,李归弦还是少侠装束,他腰上别着一柄破刀,刀刃上略带锈迹,偶尔还会被用来砍柴。 武威王府的属吏门瞧见李归弦,都先欠身行礼,然后小心让开道路。 虽然李归弦不是朝廷命官,但大家心中都清楚,对方已经定下了是未来的武威王后,若是得罪对方,说不定就会引来武威王本人的关注。 其实早在武威王流露出定下李归弦的意思前,她身边许多人就隐约有些猜想,许白水还特地为此开过赌局,可惜事件双方的情绪都太稳定,也太过有耐心,外人谁也瞧不出什么来。 就在许白水猜测门主说不定要始乱终弃引得江南武林再度动荡时的时候,朝轻岫终于回了总舵一趟,还特地前往红叶寺拜见明相大师。 明相大师与李归弦虽然份属师徒,但因为是出家人的关系,也管不到李归弦私事上,朝轻岫之所以过去,主要是为了送些礼物,再顺便告诉明相大师他徒弟今后不打算回来当和尚的好消息。 “……” 不幸旁观了全场的许白水觉得,明相大师不愧有道高僧,整个见面过程都表现得很是慈祥冷静,没让武威王见识到红叶寺绝学的威力。 在通知过师长后,朝轻岫便请人卜算吉期,应律声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最后她的算出合适时间是在两年后。 朝轻岫没有意见,毕竟同样的任务她也分别托付给了司天监跟武林盟内的人,得到的答案中最离谱的一个是再过六十六年就行。 “……” 对此,许白水只能说武林盟不愧是友方单位,起码对武威王的寿命长度很有信心。 * 朝轻岫回朝待了四个月,王老尚书又请奏,说北地流民太多,动乱频生,朝廷应当派使节巡视。 官家立刻同意此事,大臣们商议后,深觉北边风气彪悍,连先帝都派了武功高强的卓希声去才震住场子,既然武威王文武双全,不妨令她持节巡视。 司徒元心中微觉不对。 他本就不是迟钝的人,当然能看出,现在外戚一派对朝轻岫排挤力度越来越大,刚回来就不许她在京中久留,夺权的意味非常明显。 虽然司徒元也觉得臣子权势过盛不是好事,可第一是天子如今羽翼未丰,不适合轻举妄动,第二则是朝轻岫本人御下甚严,自己也举止有度,缺乏值得被弹劾的过错。天子太早与大臣争执,并非持久之道。 朝轻岫本人倒没什么意见,态度堪称温和地接受了天子的安排。 在接旨后,朝轻岫还进宫一趟,要求与天子面谈。 听完武威王的要求后,小内官一脸惊惧地快步回去向天子禀告,过不多时,匆匆跑来宣她入内。 小内官:“官家说了,武威王要来,直接进宫就是,不必另外请示。” 朝轻岫摇头,笑道:“官家厚意,为人臣者却不好因此荒废礼节。” 小内官陪着笑引她入内。 作为天子心腹,小内官很清楚,虽然王家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能够给予天子许多支持,但由于一直以来的习惯与印象,小皇帝还是有些忌惮朝轻岫,才不敢拒绝她的请见。 小皇帝坐在殿内,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朝轻岫能感觉到,每次私下说话时,小皇帝都有些紧张,所以她一直表现得格外克制,虽然早就得到了可以在宫中携带兵刃的特旨,但近两年来,她每次与小皇帝见面时,都会在殿外解下佩剑,进门后,也都认真行礼。 可惜她越克制,小皇帝反而越是不安。 今日朝轻岫进门后,刚刚一弯腰,小皇帝就站起来,抬手道:“武威王免礼。”又吩咐左右,“给武威王赐座。” 今天小皇帝不是一个人在殿中,殷二十一郎也在,方才似乎正在与弟弟说笑玩闹,脸上还带着一点汗水。 殷二十一郎看见朝轻岫后,不太明显地冷哼了一声。 朝轻岫先问候过皇帝跟殷二十一郎,然后说了几句即将北巡的事情,又道:“臣此去不知需要多少时日,官家千万保重。” 小皇帝:“武威王是社稷股肱,朕会在京中盼你早日归来。” 朝轻岫微笑:“其实臣晚些回来也不打紧,朝中不乏忠臣良将,司徒大人秉性中坚,毫无私心,卓尚书明察秋毫,果决善断,公孙将军性行端良,智勇双全,官家遇事多与他三人谋划,定康必可无虞。” 小皇帝有些不安地看了朝轻岫一眼。 这三个人他都挺熟,也都清楚底细,比如公孙卫,原来是清流一派的人,可自从朝轻岫当了枢密使后,慢慢就变成了这位武威王的心腹。 当然若是询问公孙卫,他一定会表示自己的选择很正常,毕竟朝轻岫情绪稳定,赏罚公允,从不对下属乱提要求,而且见事极明,别人只要对她忠诚,她就不会把旁人随意当做棋子丢弃。 而且与江湖中的传言不同,朝轻岫虽然可怕,却并不是个经常使用暴力的人。 公孙卫最后发现,自己简直没理由不听朝轻岫的话,然而等他听话听久了之后,又蓦然意识到,周围所有人都认为他投靠了武威王府。 “……” 小皇帝跟大多数人有相同的想法,觉得朝轻岫掌政以来,一步步扩大权柄,不久前虽然主动辞了枢密使,但在禁军中依旧有着非常强的影响力。 任凭谁做皇帝,都很难对此视而不见。 听见朝轻岫的嘱托之语,坐在一旁的殷二十一郎忍不住略显嘲讽地笑了一声。 朝轻岫抬眼看向他,和气道:“君侯何故发笑?” 殷二十一郎虽然说着不怕朝轻岫,但被对方点名时,表情还是有些紧绷,片刻后才勉强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武威王所言极是。”又忍不住多了句嘴,“不过这些大臣,似乎都跟武威王来往亲密。” 朝轻岫并不否认:“司徒公等人久在朝中,我年轻识浅,遇事自然需要常去请教高贤。”又道,“不止我,君侯也当多与贤士来往。” 殷二十一郎被噎了一下,只好道:“多谢武威王关心。”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8节 朝轻岫微微一笑,抬目看了眼殿宇,她一眼扫去,发现小皇帝身边许多内侍跟宫人看着已经有些眼生。 见到朝轻岫视线转移,小皇帝忍不住动了一下。 小皇帝道:“这些年南北都不稳定,全赖武威王主持大局。朕一直不想让武威王离开太久,可惜朝中大臣虽多,却无人能与武威王相比,只好辛苦卿家了。” 朝轻岫收回观察四周的目光,温和道:“那些都是臣本分,就算官家看重臣,也勿要过分嘉奖。” 小皇帝:“武威王才德出众,更难得的是并不居功,实在是臣子楷模。” 朝轻岫微微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继续道:“其实臣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禀奏官家。” 小皇帝忙开口:“武威王尽管直言。” 朝轻岫:“爱惜亲戚之情,人皆有之,却不可不加约束。”又道,“臣回京后,听闻王家有一位郎君掳掠良家男女为仆,又侵占民田,苦主告官后,反而被那位郎君派家仆杀害。” 小皇帝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抿了抿唇,低声:“朕知道了,也说过他们。”又赶紧补充,“其实朕问过,许多事情都是底下人所为,舅舅姨母他们并不清楚,朕风闻此事后,已经下令申斥,今后必不再犯。” 朝轻岫:“可臣听说首恶至今未诛。” 殷二十一郎插话:“大夏有律法,有爵者犯罪,可以用财帛爵位相抵。” 朝轻岫笑:“那位王家郎君何时有的爵位,臣怎么不记得?” 小皇帝:“是朕看他勤勉,前些日子封了一个虚衔,犯事后已经革去,当时武威王不在朝中,或许不曾听过。” 朝轻岫:“官家,臣有一言上奏。”又道,“所为‘诚爱而欲快之也,而适足以杀之’,官家若要保全亲戚,就不能放任他们为非作歹。” 殷二十一郎忍不住道:“王家是陛下外家,谁敢对他们心怀恶意。” 朝轻岫:“外戚跋扈之事,史书多有所载,君侯日日读书,一定知道那些人的下场。” 殷二十一郎顿时哑然。 眼见小皇帝已经愈发难安,朝轻岫适时打住话头,起身告退。 小皇帝小声问了一句:“武威王不在宫中用饭么?” 朝轻岫笑:“今日官家与君侯兄弟两人一块用饭,臣不敢打搅。” 小皇帝忙道:“武威王也是我阿姊,咱们其实都是一家人。” 朝轻岫温声:“有陛下此言,臣北巡之时,岂敢不尽心竭力。”再度拱手,“臣告退。” 她拱手时,小皇帝身边所有宫人全部行礼恭送,连小皇帝本人也想起身,站起之前,却被二十二郎使了个眼色,小皇帝犹豫一下,还是坐了回去,只是目送朝轻岫出门。 朝轻岫出宫登车,对左右道:“最近多在王家周围看看,若遇见那位郎君出门,就将他请到六扇门去。” 一位属吏:“若是六扇门不肯接收,该如何是好?” 朝轻岫笑:“卓尚书岂是那样不敢担事的人。”又随意道,“当真有人阻拦,就拿我的安民诏过去。” 属吏倒不觉得王家那边会有敢阻拦自己拿人的豪杰,但:“恐怕王家会觉得殿下不给他们脸面。” 朝轻岫:“也是。”又道,“不过只要出手干涉那边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引人疑心,觉得我太过自专,既然如此,也不必太避嫌了。” 属吏目光微动。 朝轻岫:“除了那位王家郎君外,也请人替我告诉王老尚书一声,他大约是近来事务繁忙,所以无力约束家人,我不忍他清名有损,一定请奏官家,别叫他如此忙碌。” 属吏露出些跃跃欲试的表情,高兴道:“是。” 查四玉护送朝轻岫出宫,用目光警告了一些不够稳重的属吏,站在一旁等朝轻岫上车,然后才坐到驾车的位置上,亲为执鞭。 马车内,朝轻岫笑问:“四玉今天不用再禁中值守么?” 查四玉:“王将军另外派了人来,说是近来都用不到属下了。” 朝轻岫靠在软垫上,半闭着眼,语气很平淡:“既然官家不想瞧见你,那你就先回六扇门去。” 查四玉垂首:“是。” * 武威王与小皇帝见面后,过了数日,王家几位年轻人忽然被请到了六扇门内喝茶,王老尚书本人也因为治家不利,遭遇了停职削俸的正确对待。 朝野上下一时间肃然无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王家那边居然没怎么挣扎——眼看朝轻岫就要去北边巡查了,王家宁愿吃了这个亏,多忍她两天,也别给朝轻岫在定康滞留的借口。 眼见朝中事务变得井然有序,朝轻岫也就不再多留,点齐人马便出发向北。 然而仅仅过了两个月,定康内便有噩耗传来。 官家某日微服出宫,前往外家散心时,不幸遇刺身亡。 消息传开后,全城哗然,卓希声立刻控制王家上下所有人,同时禁军也做出反应,派人封闭宫城,免得事态扩大。 作为四朝老臣的司徒元不顾自己早该退休的年龄,再度站出来压住局势,随后御史杜知鸣上书,怒斥王家十大罪状。 第一是欺君罔上;第二是僭越不臣;第三是因私废公,为一己之利,排挤贤良;第四是欺君媚上,将官家置于险地…… 杜知鸣痛快地骂了一遍后,其余御史随之跟上,跟着将王家骂的狗血淋头。 ——大臣们都很有默契,毕竟皇帝驾崩肯定要有人担责任,此事本来就是王家没办好,罪责自然也得落在他们头上,免得牵连他人。 司徒元一面稳定局势,一面给朝轻岫写了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去,请她立刻回京主持大局。 越是动乱时节,越需要手腕强硬之人坐镇。 * 定康城。 在旁观者看来,朝堂中的风波好似永远没有彻底安定下的一天。 清晨时分,数十骑士策马入城,然后径直往宫中行去。 在得知小皇帝驾崩的噩耗后,朝轻岫甩下车队,带着心腹随从先一步回京。 朝轻岫一早入城,进宫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她在宫道上见到了司徒元。 两月未见,重逢时,这位历经四朝,功力深厚的威定公,似乎又沧桑了一些。 朝轻岫由衷道:“司徒大人辛苦。” 司徒元先叹了声气,然后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详细告诉朝轻岫知晓。 朝轻岫点点头:“既然王家诸人已经被控制住,那何时处置都无妨,现下的问题是,官家去世时并无血脉留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只好在兄弟姊妹中挑选新帝。” 她没把话说完,不过谁都能意识到,剩下那群人里,与先帝年龄最相当的只有殷二十一郎。 司徒元看她一眼,道:“卓尚书控制王家那些人后,仔细调查往来书信,怀疑二十一郎恐怕跟行刺之事有干连。” 虽然卓希声现在并无明证,但只要二十一郎有嫌疑,就等于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 而且司徒元也并不觉得二十一郎无辜。 无法遏制住对权力的贪欲是人类的本性,对殷二十一而言,只要弟弟死去,他就有可能登上皇位。 一步之遥,就是君与臣的分别。 殷二十一郎年纪太轻,实在很难遏制住自己挑拨小皇帝与武威王之间关系的想法。 朝轻岫神情从容:“就算二十一郎不行,那还有十九娘。” 司徒元目光复杂地看着朝轻岫:“原来武威王想拥立十九娘继位?”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只轻轻笑了一下:“我为人臣子,岂能轻言废立?还是先给十九娘递个消息,瞧瞧她的态度再说。” 司徒元闻言,没忍住“呵”了朝轻岫一声。 倒不是司徒元不够稳重,只是两人认识太久,也太熟悉,考虑到今后“呵”她的机会不会很多,司徒元决定坦率表达自己的心情。 被“呵呵”的朝轻岫果然只是微笑。 司徒元按照朝轻岫的意思,将消息递了出去。 从永平元年开始,殷十九娘就时常出入武威王府邸,四年前还在朝轻岫的上奏下被封了君侯,两人名为堂姊妹,实则有些师徒的意思。 得知小皇帝去世后,殷十九娘就一直老老实实闭门不出,直到看见了旁人给她递来的一张纸条。 殷十九娘看了纸条许久,末了将之放在蜡烛上,看着纸条燃烧殆尽。 三日后。 殷十九娘联络大夏宗室亲贵,联名上了一封劝进表,希望武威王继承大位。 “……” 十年过去了,在朝轻岫的用心经营之下,她的宗室身份已经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承认,官方上的名字也改成了殷姓,只是平日不讲究时,还按旧日称呼来。 普通百姓大多发自内心地认为武威王是皇帝的堂姊,与此同时,朝中与朝轻岫有关联的大臣数量也越来越多。 哪怕平时跟朝轻岫关系不亲近的人,相处这么些年后,也渐渐觉得,起码武威王本人处理问题的能力不错,对事情的分析挺清晰,性格也算稳定,据说还学过武功,不似短命之相。更要紧的是她对北臷态度强硬,而且看上去能将强硬的态度坚持下去。 有前两人皇帝一平庸一败絮在前面做对比,朝臣们对武威王继位的接受力度一下子便高了起来,得知十九娘上劝进表时,基本没什么人站出来坚定反对。 既然反对派保持静默,中立派这几年又因为王家的事情对小皇帝甚为不满,剩下的死忠派当然得力保武威王上位。 劝进表第一回递上去时,身为大夏忠臣的武威王自然严词拒绝此事。 宗室们也没放弃,继续言辞恳切地晓以大义,从各个角度论证武威王才是真命天子,若不继任皇帝位,简直对不起大夏列祖列宗。 司天监推演天象,表示武威王身具紫薇之气,只有她同意继位,才能保证大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希望武威王为了天下苍生,郑重考虑自己未来的职业发展道路。 武威王闻言,用袖子抹了两回眼泪,表示自己德行浅薄,不能窃据神器。 虽然武威王态度坚定,奈何其他人态度更鉴定,到第三次时,连司徒元都去找了朝轻岫一趟,结果她还是坚定地表示自己并无谋夺皇位之意,语气之果决,差点让司徒元产生了“咱们俩到底谁才是从一开始就有不臣之心的那个”的错觉。 到朝轻岫第三次正式推辞为止,皇位已经空了一个多月。 不过虽然推脱皇位,朝轻岫还是尽自己亲王的义务,每天都在禁中值宿,顺便替先小皇帝认真守灵。 因为公务繁忙,这一日朝轻岫只睡了一个时辰就匆匆起身,洗脸漱口后,又换了新的外袍。 宫人轻声轻脚地为朝轻岫披上衣衫,然后迅速退下,朝轻岫刚端起茶盏,忽然觉得身上衣服不对。 袍子上的花纹不是亲王用的蛟龙,而是天子用的金龙。 就在此刻,殿门被打开,一群衣冠端正的大臣站在门口,对着朝轻岫拜倒,公孙卫等人更是抢步上前,拥簇着朝轻岫坐到不知什么时候搬来的龙椅上,随后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一只手拉着衣襟的朝轻岫:“……” 司徒元面色肃然,似乎没注意到朝轻岫今天洗脸洗得太匆忙,眼下看着还有些睡眠不足的萎靡,一字字道:“请官家早日继承大统,以定民心。” 诸大臣跟上:“请官家早日继承大统,以定民心。”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59节 一重又一重的声浪以此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 这道声音很快就会传遍大夏的每一个角落。 永宁九年十月。 北臷收到消息——大夏哀帝遇刺身亡,崩后无嗣,群臣以大义相晓,拥武威王继皇帝位。 第325章 朝轻岫被拥上皇位后, 需要择日祭天,再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不过大臣们平常称呼时,已经可以喊她“陛下”跟“官家”了。 因此, 对朝官家而言, 值宿禁中不再是一项可以展示她勤勉态度的工作——司徒元亲切告知朝轻岫, 以后宫里就是她的家,朝堂就是她的朝堂, 大夏出现的所有问题都是她的问题, 然后送上了一堆本来就该天子处理的奏折。 朝轻岫:“……” 行, 作为成年人,她的确没道理像之前那位小皇帝一样,事事都让大臣摄政。 既然这一回登基的是成年人朝轻岫, 她无论如何分不到拥立之功的好处, 只能蹲在宫城中,默默给司徒元卓希声等大臣封爵的封爵, 加荣誉职衔的加荣誉职衔, 要是本人职位已经升无可升,就去奖励对方的家人,最后连打杂的小吏都原地上升一级。 其中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殷十九, 根据圣旨上的说法, 她是因为品德正直一类的缘故, 才被朝廷封为献王,当然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个王位是她带头上劝进表的酬劳。 殷十九哭着喊着不肯同意, 还表示自己厌倦了俗事生活,想去清正宫或者贝藏居出家, 两边来回拉锯许久,天子才松口,说去道观散散心也行,但爵位一定得给她保留下来。 等所有风波都平息时,时间已经到了新年之后。 开朝后,大夏正式改元重光。 新官家表现得靠谱且勤勉,同时向所有大臣展现出了修习武功的好处——哪怕朝轻岫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第二天也能精神奕奕地上朝。 ……朝轻岫回想自己上辈子的经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好在除去刚登基时那段时间特别忙之外,等后面情况稳定下来,工作时间就慢慢向着正常的方向变化,朝轻岫每天不止能休息两个时辰,还能抽两个时辰来习武看书,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充实,让朝轻岫忍不住将徐非曲召到宫中,诚恳无比地表示“是我对不住你”。 同样连轴加班了小半年的徐非曲摇头,神情平静到堪称死寂:“臣当初随官家进京时,便早知有今日。” 徐非曲情绪是真的很稳定,毕竟她很小的时候想的就是好好读书,等长大后出仕,中间虽然投身江湖了一段时间,现在看来,也算殊途同归。 她目光在殿内一扫,发现此地的情况与哀帝在位时已经有了许多不同,装饰风格比较简约,但看久了总有种墙角屋檐处可能藏有机关的错觉。 ……也可能根本不是错觉。 徐非曲过来时,朝轻岫正在练字,她的御桌上铺着一大张纸,纸上端端正正写着“国手”二字。 朝轻岫的书法算是不好不坏,徐非曲鉴赏了一会,道:“是官家写给自己的吗?” 以朝轻岫下棋的本事,称一句国手也算适当。 朝轻岫一笑:“这样的话哪有写给自己的。”又道,“你回去后,跟白水与鹤年说一声,叫他二人有空来见我一面。” 徐非曲静静听着朝轻岫的话,心中忽然泛起一点感慨,隐隐觉得门主登基后,与老部下间隔得更远了,平日见面没那么方便…… 就在此时,徐非曲又听见朝轻岫往下说: “或者我今天晚上直接翻墙出宫……” 徐非曲面无表情:“不必,我稍后让白水过来就行。” 朝轻岫叹了口气,看着有点遗憾。 徐非曲:“我听四玉说,由于宫中屡遇刺客,禁军防护加强了许多,官家当真偷偷出宫,恐怕会惊动守卫。”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那倒也没错,不过大约正是因为宫城防护严密的缘故,才更加叫人想要试着闯上一闯。” “……” 皇帝如此性格,徐非曲觉得禁军们也实在是辛苦了…… * 得到徐非曲的口信后,许家兄妹一块入宫。 许白水坐车进宫时,快活地透过车帘看着街道上的景象。 那么多年过去了,定康依旧是一座热闹繁华的城市,而且与上次失去皇帝时的混乱紧张相比,哀帝的驾崩好像并没给这座都城带来太深远的影响。 许鹤年:“街上好热闹。” 许白水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回头对着哥哥笑:“十一兄觉得这样的热闹好吗?” 许鹤年点头,坦然道:“我觉得很好。” 许家的住处距离宫城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下车后被小内侍引入宫中。 许白水抄着手,懒洋洋地走在宫道上。 暖和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虽然上司一路升迁,最后成了天子,但许白水的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无论何时与朝轻岫相见,都能表现出一种放弃思考的坦率。 与妹妹相比,许鹤年就很是恪守礼节,被引入内殿时,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虽然内官说了免礼,还是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 他行礼的姿态很舒缓,刚刚直起腰,就看见妹妹已经从旁边的琉璃盏里摸了一枚蜜饯。 “……” 妹妹的动作很迅捷,也很娴熟,仿佛琉璃盏内的那块蜜饯,天生就该叼在她许白水的嘴里。 许白水很是理直气壮——考虑到吃太多甜食容易蛀牙,她帮着上司分担一些,也算为官家的口腔健康尽忠。 朝轻岫笑了一笑,招了招手,旁边的宫人就端了点心来。 盘中的点心造型很别致,看着像凉糕,却比凉糕更透明一些。 许白水尝了一口,觉得凉凉的,有点甜,还带着花蜜的香气,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朝轻岫:“这就是‘果冻’,我以前在自拙帮时,也曾做过一些,白水不记得了么?” 许白水:“……?” 她当然记得朝轻岫以前喜欢调配各类奇怪物件,不过那些作品里黏糊糊的不是只有毒药丸子吗?对方是怎么平静说出“做过一些”的话的? 许鹤年倒是很镇定,毕竟他完全不清楚朝轻岫的手艺…… 朝轻岫笑笑,先问过两人近况,又道:“今天喊你们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你们帮忙转交。” 说着,她就拿出了之前那副写着“国手”的字。 这幅字如今已经被装裱好,朝轻岫道:“等二位回家的时候,请替我交给大掌柜。” 许白水略有不解:“家母虽然擅长下棋,却称不上国手。” 朝轻岫笑意似乎变得深刻了一些:“自然称得上。”又道,“其实我一直感念大掌柜,很想前去拜会,只是现在难出定康,就劳白水跟鹤年替我问候。” 许白水看了朝轻岫一眼,干脆道:“我一定替门主转达。” 与许家兄妹的见面只是朝轻岫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唯一引起的动静就是兄妹俩很快就做出了回乡探亲的打算。 北边。 得到消息的许无殆神情有些悠远。 她当然也很思念自家儿女,那些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家乡,许无殆实在很想知道他们离开家后究竟过得好不好, 可惜出了过年时期,许无殆很少有机会见到那些早已离家的孩子。 这次得知许白水两人打算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后,许无殆亲自带人出门迎接,一直走了百多里路,然后就在自家的别庄中看到了拎着烤羊腿宛如饕餮降世一样狼吞虎咽的许白水。 许无殆:“……” 她听说定康那边的饭菜不是太合口味,但没想到会那么不合女儿的口味。 许鹤年干巴巴道:“……路上颠簸,妹妹有些饿了。” 许白水一见母亲,就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放下羊腿,洗了手,然后过去拜见母亲,她跟兄长一起问完安后,也没忘记将朝轻岫写的那幅字转交。 许无殆伸手接过,目光微动,笑道:“官家谬赞了。” 许白水略有些诧异:“原来母亲当真擅长下棋?” 许无殆摇头:“在官家面前,何人敢说自己擅长下棋?” 她将女儿的问题一语带过,又让人带着许白水跟许鹤年跟自己一块回家。 赶路辛苦,两人到家后,就被母亲打发去洗漱休息,许无殆一个人站在书房中,静静看着朝轻岫送来的字。 等仆役将十一郎跟十七娘带走后,许大娘子悄然走近许无殆身边。 许无殆叹息:“当日我就猜她可能瞧出一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许大娘子:“官家心中当真明白?” 许无殆看女儿一眼,淡淡道:“她心里明白的恐怕比你更多。” 许大娘子垂下头。 近年来,由于当初的从龙之功,许家在官面上跟江湖上都愈发吃得开,生意也越铺越远,以前一些不大合适的买卖,就渐渐停了。 ——就比如朱蛾那边的生意。 此事无论是许白水还是许鹤年都不清楚,也无从透露给外人,许大娘子本不觉得朝轻岫当真能知道这一点,但听母亲的语气,却觉得这位官家早有预料。 许无殆:“早知今日,当初实在该去江南,与她聊聊才是。” 如今两人隔得太远,许无殆无法询问朝轻岫是怎样推测出的内情,朝轻岫也没法告诉她自己的心路历程。 当时朝轻岫从旁人口中了解到朱蛾的势力后,立刻发现,想要运行如此巨大且反应灵敏的组织,自然需要在各地设置据点,然而朱蛾行踪隐蔽,六扇门那边调查多年,也找不出太多的蛛丝马迹,朝轻岫就怀疑,朱蛾平日其实是依托在别的组织之下存在的。 武林盟的主要势力范围是北边,问悲门只在江南,孙侞近的手下难出容州……排除掉一个个势力后,剩下的只有不二斋,在南北两百年都设有许多商号。 也因为是商号,所以能掩盖大规模的不正常资金流动。 推理界有一句名言,“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也是真相”,朝轻岫一念至此,便将不二斋放在了自己的怀疑列表上。 后来她遇见了奉乡城的案子,这座城里的两个不二斋大掌柜中竟然有一个偷偷在为孙侞近办事,也正因为这个大掌柜的存在,让朝轻岫确认了,如果不二斋内有朱蛾的人,那这些人是能做到瞒过其他同僚,自行支配斋内资源的。 再之后就是遇见了许白水。朝轻岫发现,等许白水加入自拙帮后,来自朱蛾的刺杀忽然全部停止,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当时觉得很有意思,在心里给许家跟朱蛾的实际控制者之间划了一条模糊的连线。 棋要慢慢下,局要慢慢布,就算心有怀疑,朝轻岫也并不打算立刻就去将此事查个清楚。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 带着侦探系统穿武侠 第260节 等到陆月楼死后,朝轻岫笼络住了许鹤年,特地要求对方联络朱蛾,帮自己办一件事。 朝轻岫当时除了想挑起容州与韦念安之间的冲突外,也是想试探许家那边的反应。 果然,许大掌柜立刻意识到了朝轻岫有些怀疑自己,也隐约猜到许鹤年真正的效忠对象是谁,这才有了后面朱蛾忽然赠送有关观庆侯的消息给许鹤年的事情。 消息就是许无殆对朝轻岫猜测的回应。 许大娘子有些惆怅:“要是母亲当时没有出手,或者递了假消息去,不止咱们这位官家又会如何一步步谋划着登上皇位。” 许无殆瞧了女儿一眼,笑着摇头:“不能递假消息出去,她又不傻。” 只凭那一点蛛丝马迹就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许无殆深觉朝轻岫聪明敏锐,所以并不打算诓骗对方。 她当时递出的消息,其实是一种投注。 许无殆知道朝轻岫的野心,谋图皇位风险太大,对方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 殷宣明的死亡真相虽然是一个秘密,却瞒不过许大掌柜,许无殆隐约猜到了朝轻岫后面的计划,所以才挑准时机伸手推了一把。 若是朝轻岫失败身死,她自然会将手上的重要物品给许白水,由不二斋继续后面的棋局。 许无殆想,若是自己有加害之意,就算朝轻岫当真因此惨败,到时候恐怕也宁愿将东西毁去,也不肯让许无殆得逞。 所以这也算是两人打的一个赌。 朝轻岫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只有感觉有了一定把握之时才会动手。 许无殆选择投注她,也是希望朝轻岫能早日出手。 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或许朝轻岫还有耐心继续等待,她却已经不想耗费太长的时间等待赌局结果的揭晓。 好在无论输赢,不二斋都稳赚不赔。 许无殆面上露出一抹慈和的笑容:“也许我是老了,所以更爱稳妥的做法,不想得罪那些有才华也有前途的年轻人。” 许大娘子在旁笑着:“母亲春秋鼎盛,怎说这样的话。” 许无殆再度摇了摇头,抬头往园子里看去。 绿草如茵,星星点点的野花在草坪上绽放——新的春天又到了。 虽然园子里的花木依旧繁茂,却已不再是去年的景象。 属于每个人的时间都有彻底过去的一天。 许无殆出神片刻,对大女儿道:“提醒我,等十一郎十七娘两人离家时,叫他们也替我送些礼物给官家。” 许大娘子:“是。” 不二斋送给天子的礼物多是北地特产,包括各类野兽皮跟一些草药,不算太贵重,但很贴心,其中还有一些书画类的摆设,宫人们收拾分类时,发现当中有一幅不太起眼的图画,内容是蜡烛边跌落了数只死去的飞蛾。 天子似乎很喜欢这幅画,还让人将它挂在了自己的棋室当中,与李归弦等人一块欣赏。 * 民间对皇室的传言一直抱有极大的热情,比如打败北臷的那位官家,就向来有着自幼被养在民间的传闻。 官家虽然被养在民间,不过当时的皇帝殷宣德很关心这位侄女,还派了应律声等学问大家来江南照顾教养,那位官家不爱受皇室规矩束缚,反而喜欢乡野生活,每日读书习武,过得很是快活。直到年纪渐长,才被家人接回定康,结果不幸撞上了元和之乱,最终临危奉命,奉天子之命辅佐哀帝登基,等哀帝驾崩后,才正式登上了皇位。 后来有人评价,说她为臣时守礼尽忠,为君时仁德悯下,好学勤勉,先执政十年,后来又当了四十年皇帝,直到六十七岁上,才终于驾崩。 因为功绩才望如日月昭昭,所以在驾崩后,后人给这位这位官家上谥号是孝端文,史官们本该称之为端文皇帝,奈何她名声太响,竟盖过了资历更深的同行,最后直接被简称为大夏文皇帝。 不过民间也有野史说,当年文帝其实没有驾崩,而是觉得自己都快七十岁再不退休简直岂有此理,才利索地抄上皇后一道跑路,至于大臣们也不是不想阻拦,只是武功既不够扣下皇帝,也不够扣下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