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开道观日常[玄学]》 第1节 本书名称: 神棍开道观日常[玄学] 本书作者: 临渊炸鱼 本书简介: 海城巨富许家当年抱错的孩子找回来了,人际圈里不少人唏嘘,精心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亲生的却在乡下当村姑。 许家人的心情确实难以言说。 一家几口已经做好了亲生女儿被养废了的准备,再不济也就是看见个因做农活皮肤黝黑、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儿,养几年还是能变好的。 . 穿到这里后,许白微捡了个徒弟,为已经羽化的师父继承道统。手头太紧,许白微一边摆摊算命赚卦钱,一边等许家已经在路上、来接她的人。 “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但也别怕,我有破解之法。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马克思主义熏陶长大的富二代对这种骗术不屑一顾,掏钱纯粹是为美女慷慨解囊。 许白微笑着叮嘱了句:“朋友,明天不要近水,也不要随便答应听见叫你的声音。” 直到第二天野外发生划艇事故,接连又遇水鬼,死里逃生的他屁滚尿流回去找她了。 大师!那是真大师! / 许白微回许家那天,身上穿着烟青长裙,一头长发乌黑柔顺,肌肤白得发光,如画里走出来一般。她身边牵着个六岁的孩子,叫她“师父”。 那孩子一看见许父就说:“叔叔,我看你印堂发黑,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许父:??? / 网上突然火了个道观直播日常,网友们陆续在她的镜头里见过说话的刺猬、打麻将的狐狸、做家务的黄鼠狼…… 网友:!!! 许白微在镜头前淡定发言:都是特效,大家要相信科学。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爽文 玄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白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快看,这里有一座道观 立意:传承传统文化 作品简评:许白微身为天师道传承者,穿到三千世界之一,此地星宿之灵陨落,人间灾厄多发,开道观、攒功德,誓做孝子贤孙,把师父卷上空缺的神灵岗位!在回许家的路上,她捡到了个孩子,准备为师父传承道统,不料竟是失落星宿之灵,之后一起做大做强,勇创辉煌。本文以道教文化为背景,剧情紧凑,生动有趣,语言诙谐轻松,全文通过主角许白微开道观接触的众多角色展开,勾勒出一个充满神秘力量的玄幻世界,展现民间传说与民俗文化的趣味性,让人间烟火也趣味横生,值得一看。 第1章 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 湖山市乌溪镇,是比邻国际大都市海城不远的一个小地方,但因地理环境特殊,不便开发,一直处于相对原始落后的状态。 七月的天儿,日头高悬,金色的阳光落到墨绿色树叶上,发生折射偶尔闪烁着耀眼的光点。从外边儿来到乌溪镇的人,进入这个小地方后感叹一声,乌溪镇地方小但却比城里凉爽多了。 “阿婆,我听你说这症状,小浩应该没事,您放宽心,如果实在是放心不下的话,我今儿下摊回去到您家去瞧一眼。” 送走一位担心孙子中邪了的婆婆,又来了下一位客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是来为儿子选结婚吉日的。 许白微笑道:“大爷,这个月等十五过了之后,逢四七的日子则避开,其余都可以,如果要挑一天最好的,那就选七月二十六。” 大爷连诶几声,满面笑容地走了。 街上一棵大榕树的的浓阴下,许白微摆了个摊子,扯了块布写的“算卦”两个大字。她穿过来一个月了,镇上的人从起先的不相信她,到现在见了都要喊一声小神仙。 这一个月许白微碰见的都是些小事,每每有村民来算卦或问疑,她都只是象征性地收个几块十块的卦钱。 作为百年难得一遇的玄门天才,许白微是天师府陆致遥的唯一传人,在师父过世之后,那些有门路的富商豪贵恨不得争相把她请回家供着。一旦遇事找上门来,动辄千万报酬,要是让他们见过许白微这一月来的收这十块八块的,怕是要大跌眼镜。 这些,恐怕要算上辈子的事了,许白微已经穿过来一个月了,心中大约明白以后就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了。修行者虽能窥破天机,可也不是立地飞升的神灵,不能随意穿梭于三千小世界。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修行者已经越来越少了,哪怕是一个不求精通只求入门的玄师,那也是万中无一。 只是这个世界似乎有点意思,脑中出现的信息告诉许白微,这是本关于真假千金的话本子,十八年前姓许的富商和一个同姓许的农民工,两人的老婆在一个医院分娩,结果抱错了孩子。直到不久之前,姓许的富商偶然得知真相,几经查访找到了许白微的身世,证明许白微就是他的亲生女。 此时,原主刚刚考上大学,不久前,唯一剩下的母亲也久病积弱,去了。 她跟穿进的这幅身体同名同姓,许白微记得一个月前,她刚穿过来时,许母还没死,几乎是凭着放心不下原主的毅力吊着一口气。 许白微会穿过来,是因为原主已经不慎坠河溺亡了,她虽然套着这壳子回了家,但也许是这对无血缘却有亲缘的母女之间的感应,也可能是将死之人能透过躯壳看见什么,总之,许母应该是知道许白微不是她的女儿了。 傍晚时,许母微笑着对她说,“微微,再见。” 然后当晚就咽了气。 许白微用了原主的躯体,也肩负起了原主的责任,联系了邻里帮忙,掏钱将许母厚葬。办丧事的花销不小,加上许家本不富裕,许白微把原主上大学准备的学费都花出去了。 她这才在镇上支了个摊子,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但小镇上也不是人人都会频繁遇到棘手的问题,生意并不算好,她也不是每天都会出摊。 这会儿,富商许家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许白微一边等人来,一边继续摆摊。 今天镇上来了不少生人,都是冲着镇外一个承包商规划了个野外划艇活动来的,乌溪镇之所以叫乌溪镇,因为镇外有一条标志性溪流,溪水底下山石乌黑,故名乌溪。 乌溪从山上流下来,因为山势,有一截流速稍急,有人便从中找到了商机,加上乌溪镇自然风光不错,宣传吸引来了不少游客。 这会儿街边上停着辆刚从镇口开进来的越野,开车的是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现在正靠在车头上打电话。 “喂?东子,你从北市出发啥时候到啊,我人都在乌溪镇了,这人穷地方小的,虽然有点自然风光,但我一个人也没法玩儿啊!” “乌溪镇是个地名,就我订的那个野外水上划艇,周边很偏僻,只有乌溪镇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许白微的摊子就在斜对面,对方举着手机高声说话,让她不由得看过去,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 那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染着黄毛稍显轻佻,但皮肤干净五官周正,身上也隐隐带着一层红光,然而他眉间却透着一股青黑,如一团微微游动的云团。 在普通人眼中除了实物什么都看不见,但在天赋绝佳的修行者眼中,世间福、贵、善、恶、难、煞……全都是气,能预示一个人的命运。 青年身上的红光,那是福贵之气,此人应当出自小富之家,有祖上积德荫于子孙,本人没多大出息,但足以一生衣食无忧。而那眉间的黑气,却足以成为变数,如果处置不当,会出大事。 而且——活人肩头左右,各有一簇阳火,阳火越旺盛那人身上的阳气越足,身体也就更健康;当阳火虚弱,人身上的阳气就会减弱,这时就容易沾染上脏东西。 眼前这青年肩上的阳火显然比普通人的要虚弱了,得亏他祖上德荫,不然可能早出事了。 这样的潜在大客户,让许白微主动朝他打招呼,她招了招手,道:“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但也别怕,我有破解之法,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钱乾刚挂断电话,转过身来就看见许白微朝他说话,他表情顿时有点扭曲。 看来现在的科普教育确实很有成效,骗子行情不好,都要亲自拉客户了。 他刚才车一开进来就看见了,来找那女骗子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好在收的都是几块钱,他也懒得干涉。老人观念封建迷信,不好扭转,说不定他插手还讨人嫌。 没想到女骗子竟然还主动叫他,更离谱的是还狮子大开口,一张破符就要六千多,是他长得像冤大头还是咋地? 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刚那大爷你收他五块钱,到我这儿就六千多了,美女,你不能看哥有钱就使劲宰啊!” 这也是个离谱的地方,那女骗子一看就还没他大,要搞封建迷信骗钱好歹也得由白胡子老头来吧。 许白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平静地回复他:“刚才的大爷只是来算结婚吉日,影响并不大,但你的可是买命钱。” 大抵是她语气太平静笃定,又可能是她那双清透的眼睛中,目光太过清冷沉稳,叫人忍不住信服,钱乾一时被她镇住了。 买命钱。 钱乾愣了下,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心中暗骂自己是昏了头,就有一瞬产生了觉得她可信的念头。不过,刚才他叫“美女”只是一句称呼,现在他发觉这女骗子真的是个美女,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出尘气质。 他赶紧打住自己的念头,骗子能骗到人肯定有独特手段,说不定这美女学过心理学呢?骗子就是骗子,科学是底线,封建迷信要不得! 但人面对好看的长相时,脾气总会更好。钱乾抱着劝人迷途知返的心,十分委婉地说:“美女,小镇也不是法外之地,现在已经不兴那个了,要相信科学,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把我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送给你。” 许白微笑着点头:“嗯,我知道,科学嘛。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但也别怕,我有破解之法,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像个复读机。 钱乾:“……?”你知道个屁! 淦!他简直裂开,这女骗子心态也太好了吧,还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 他正要不客气地拒绝,目光落到了女骗子的衣服上,土里土气,还洗得发白,不知道都穿了多少年了。刚冒出来的火气,忽然就没了,就是有点看见乡下孩子的辛酸。 算了,可能确实是遇到困难了,不然看起来还没他大的小镇女孩子,怎么扯得下脸皮来骗人。 心里找到了原因,钱乾这会儿看许白微脸上的笑容,已经品味出了别的意思:强颜欢笑、勉强支撑。 她只会说那几句,肯定也是因为还不习惯骗人,技术生疏,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 她心地应该还是好的,婆婆大爷她都只骗几块钱,只是自己钱多,她才多坑的。 钱乾神情中露出同情,说:“来两张吧。”一万多应该够她家里过一阵子了。 许白微看他掏出手机,也拿出了自己的山寨机,打开收款码页面递给他,随后响起一个机械女声:【支付宝到账,13332元】 许白微将之前画好的平安符递给他,又多问了一句:“清心符666一张,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你要么?” “不了。”钱乾接过平安符随意揣兜里,他本质是捐款,不需要乱七八糟的符。 钱乾转身回到自己车边,许白微看着青年的背影,好心提醒:“朋友,明天你最好不要近水,也不要随便答应听见叫你的声音。” 第2章 捡了个天才徒弟 大客户走了之后,许白微摊子上很久都没再有人来,树荫下安宁久了,忽地有小东西钻到了许白微摊子底下,那小东西胆儿大放肆,顺着她的腿往上爬,攀着她的胳膊站到她肩上来耀武扬威。 许白微并不撵它走,是只蓬着大尾巴的松鼠游灵,半透明的身子站在许白微身上,没有引起任何行人的注意。 乌溪镇人口密度比一般地方都低许多,自然气息充沛,灵气也相对较足,存在着些山精小灵也是正常的。普通人看不见它们,但许白微可以。 “你这个丧门星,我是哪里对不起你啊?你要编些胡说八道的鬼话去吓唬小弟弟,害得他生病,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静谧安稳中突然响起一道尖锐嗓音,许白微循着声儿看去,是街边住在镇上的人。一个妇女手里拖拽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将他从屋里拉出来。 “你爸妈都是短命鬼,早早就死了把你这个拖油瓶甩给哥哥,我们家里有钱呐?养你一口饭吃不错了,你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连小弟弟都要害,真是个坏种呐,昨天只做了一只鸡腿给小弟弟吃了,你是不是就心里憋着坏呐?” 尖嗓妇人身材丰腴,手里拽着的男孩儿在她的比衬下显得瘦小极了,身上灰扑扑、旧巴巴的衣裳穿着空荡荡的。 根据妇人说的话,大概她是这男孩儿的舅妈,她把男孩儿拽到屋檐下,让他站好,小弟弟病不好他就不准吃饭,然后就气冲冲回了屋里,口中一直骂骂咧咧,佐不过是“小坏种”、“晦气鬼”之类的词。 站在门口的男孩儿,被粗暴对待,自始至终都没哭闹,甚至没什么表情,一句话也没辩解过。 第2节 许白微看着他,皮肤很白,但像是营养不良泛着青,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瘦得可怜,一双空洞的眼睛缀在脸上显得大得过分。 似乎是她看得久了,隔着街都让男孩儿察觉到了,男孩儿抬头朝她望过来,许白微这才看清他的全脸。小小年纪,脸上的神情已经很麻木了。 但有一瞬,她还是在他眸中捕捉到一丝光亮,许白微朝他笑笑,男孩儿只是定定看着她,并无反应。过了会儿,许白微后知后觉,那男孩儿似乎是在看……她肩头的松鼠游灵。 许白微一时愕然,又觉过于意外,不敢肯定。 可是想起刚才那妇人说的,编鬼话去吓唬小弟弟……兴许那孩子不是在说谎,他是真的能看见。 师父生前说过,玄门各大派系里往上推五代,有天生阴阳眼的也就唯二而已,她就是其中之一,就连师父都不是。 玄学一道,天赋便是最大的门槛,努力反而不值一提。有天赋的不一定有天生阴阳眼,但天生阴阳眼的一定是绝佳的苗子。 所以在意识到那男孩儿可能是天生阴阳眼时,许白微只觉不可思议。 她肩上托着松鼠游灵,朝那男孩儿走过去,到了男孩儿面前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她轻声问:“你可以看见它,对吗?” 男孩儿不说话,点了下头。 许白微在心中惊叹,记得师父从前说过,在玄门一图有天赋的人,往往六亲缘薄,即便不是,或痴或缺,命运都不如旁人美满。 从面相上看,这孩子父母双亡,如今是舅家在抚养。也有别的这样的人家,问题在于,这孩子的舅舅性格优柔寡断、懦弱,在家中被强势的老婆打压,纵使对这外甥偶有心疼,但对老婆却不敢说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在屋里,却对老婆刚才那几声辱骂不闻不问。 许白微神情温和却认真,微笑着对男孩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也能看到,和你一样。所以我想收养你,往后我就是你师父,会教你本事。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先征求这孩子的意见,这孩子虽天赋难得,但若是两人之间没有师徒缘分,那也强求不得。如果可以,她再去与屋里的人交涉。 她难得有些忐忑,虽说要随缘,可小孩子总归会对陌生人心有警惕,要是不能成,她确实觉得惋惜。 男孩儿仍不开口说话,像个小哑巴,许白微耐心等了一会儿后,男孩儿终于伸出手,抓住了许白微的衣角,小手攥得很紧。 许白微提起的心顿时就放下了,她展颜一笑,如初雪消融。等她敲了门,牵着男孩儿进屋去与那对夫妇交涉时,男孩儿的舅舅先看见孩子,眉头一皱下意识说:“舅妈不是让你罚站吗,小弟弟因为你生病了……” 许白微出现在他视野里,男人后半句便没说了,转而问:“你是?” 等许白微把来意说明,夫妻俩错愣之后,没想到还有主动说要养别人孩子的,那妇人先反应过来说:“好啊,我们养了他两年,不能白养,你给了补偿就自己带走。” 男人不赞同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就敢同意?” “她自己说要养的,又不是我不肯养!”妇人嗓音拔高,“就你这个舅舅是亲的,你儿子被他吓得生病,这事你怎么不说?” 那男人就哑巴了。 小孩儿生病,实数正常的事,全然责怪到一个孩子身上,属实是过于不讲理。许白微并不多言,等着那男人愣了会儿,他朝男孩儿问:“小睿,你愿意吗?” 男孩儿点头,男人看了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是良心的谴责消失了。 妹妹死了,他作为哥哥如果不抚养外甥,良心难安,可家里一直因为小睿不得安宁,现在有人说要养他,小睿自己又愿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白微补偿了他们三千块钱,然后牵着男孩儿走出了这个家门,她低头看了看男孩儿身上,牵着身后屋里人的一根淡红的细线,开始消散,然后从自己身上凝出一根散发着莹莹金光的线,另一头系在了男孩儿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许白微问。 他还是不说话,许白微就牵着他安静地走,过了好久,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哭声渐大,“我叫殷睿,我没有吓唬小弟弟,没有吓唬小弟弟,是小弟弟问我在看什么……” 许白微停下脚步,俯下身,看见殷睿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下来,像是要把之前憋的都哭出来。她伸手一把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不是你的错,但是其他人是看不见的,他们会害怕,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装作没看见,知道了吗?” 殷睿伏在她肩头,压低了哭声,眼泪却一直止不住,许白微肩上都被他哭湿了,她无奈道:“是不是在怕我?” 殷睿摇头,呜咽着开口:“没有人想要我,舅妈说我是怪物,是小疯子,他们其实都不想要我呜呜呜……” 许白微:“我要你,你不是怪物,你是天才,你跟你舅舅、舅妈没有亲人的缘分,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我跟你一样,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你天赋的证明,一万个人里都找不到一个呢……” 她悉心哄着,伏在肩上的小孩儿逐渐止住哭声,变成小声地抽抽搭搭,刚认识不久许白微对他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但殷睿却主动伸出小胳膊环住了她的脖子。 男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显露出不安与忐忑,但这是爸爸妈妈离开之后,唯一一个愿意要他的人。 她为了带自己走,还给了舅妈钱,小孩儿对金钱还没有数额概念,但他却清楚,能让舅妈高兴,那肯定花了不少钱。殷睿低头看了看许白微身上干净但发旧的衣服,吸了吸鼻子,说:“姐姐,我吃得很少,很好养的。” 许白微失笑:“你叫错了,不是姐姐,是师父,我是玄师,小睿愿意跟着我做小玄师吗?” 至于玄师是什么,小孩儿现在不一定能理解,以后慢慢教就好。 殷睿懵懂地点头:“愿意。” …… 许白微牵着殷睿,收了摊儿回家去了,她还记着先前那个怀疑孙子中邪了的阿婆,说好了下摊之后去她家里看看的。阿婆跟原主是一个村的,许白微轻车熟路找到了阿婆家。 这会儿阿婆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上午她来找许白微时,是今儿早起床,孙子小浩精神就恍恍惚惚的,好几次跟他说话都不晓得应个声儿,跟没听见似的,要她大声骂两句才有反应,可平时孙子不是这样的,小浩活泼爱闹,比村里别的孩子都更有精神! 那会儿还不严重,等她赶集回来,看见小浩已经睡了,连午饭都没叫起来吃。她以为是昨天跟小伙伴去山里疯玩儿,体力透支睡了一晚上都没休息回来,便也没多想。 没想到下午时候,小浩睡醒了起来,木愣愣地坐在床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婆这才发现不对劲,到了孙子面前,发觉孙子就像个木偶人,虽然醒着,却不给人半点回应。 阿婆这可急坏了啊,连忙叫了村里的医生来,可这症状怪哉,村医哪里顶事儿啊,只劝阿婆赶紧送市里大医院去! 乌溪镇的村子离市里那么偏,送医院得好久,阿婆不知怎的,心里念着小许说的她会到家里来看,便存着侥幸心,焦急地等着她来。 许白微来看了小浩,看了看他的面相,又尝试着与小浩说了几句话,果然得不到回应,就像五感被蒙蔽,无法与外界交换信息。 对于小浩的情况,她心里有数了。 阿婆带着哭腔:“小许啊,小浩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爹妈都在城里打工去了,都是我带着的,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可怎么跟儿子儿媳交代啊!” 许白微轻松笑着安慰道:“阿婆,你别担心,小浩这是丢了魂。” 第3章 丢魂 “小浩这是丢了魂。” 阿婆:??? 阿婆大惊失色,一时张口结舌,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许白微,急道:“小许啊,这丢魂听着不是更吓人啊?” “阿婆别慌,只要及时把丢了的魂找回来,就没事了。”许白微马上安抚说。 她这么说,就是有办法的意思。 阿婆顿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满怀希冀地握住许白微的手:“小许啊,拜托你了,小浩就是我的命根子……” “阿婆,小浩今天早上才出现症状,之前几天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是不是受过什么惊吓。” 小孩儿的魂魄不比大人稳定,人有三魂七魄,受惊之后魂魄离散飘出体外,但离体后的魂魄意识是混沌的,一般都会留在受惊地点徘徊,不会乱走。 “不晓得哩,小浩没说,”阿婆想了想,突然面露恍然,“我就跟他说了不要去山里不要去山里,荒郊野外的出了事我都找不到他,昨天他又伙着村里小鹏去了,保不准是碰见了啥,又不敢跟我说!” “阿婆,家里有剪子吗?” “有有有!”现在许白微说什么是什么,阿婆也不问是做什么,转身马上去拿剪子了。 许白微拿到剪子后,在小浩头上剪了一小撮头发,然后将头发摊在掌心,食指在上划了几下。正站在她身旁一直乖巧安静的殷睿,这会儿惊奇地望向她手中,一道金光闪过之后那撮头发竟然凭空燃烧起来了! 殷睿尚且能看见那道一闪而过的金光,老阿婆就只能看见凭空自燃的头发,顿时双目大睁,小许年纪轻轻,还有这本事啊? 那在许白微掌心燃烧起来的热焰却不灼伤她,焚烧完的头发什么都没留下,只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许白微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山上、林中、小孩儿离散在外的一道魂魄,旁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树下有块四方四正的大石,不远处是蜿蜒而下的乌溪,周围有不少像那只蓬尾巴松鼠一样的山间游灵,正好奇地围着那个人类幼崽的魂魄。 她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普通人虽然没有阴阳眼,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此类事物的,但有些特殊情况下,比如身体状况不好、阳气低弱的时候,也有可能偶然通阴阳。 山间这些小东西,做不了大的坏事,但却很顽皮。平常人类看不见它们便罢了,一旦叫它们发觉看见它们了,起了坏心眼儿,幻化出恐怖样子吓唬人也是常有的。 小浩应该就是叫它们吓到了。 许白微:“阿婆,我知道小浩丢的魂在哪儿,接下来要喊魂,但是这个得由您来。亲人喊魂声音里包含着对被喊魂着的思念担忧,被喊的魂魄听见了,才能更早归来,除病消灾。喊魂者最好是由被喊的魂魄的母亲担任,母子之间血脉相连,效果自然最好,但是现在只有您跟小浩最亲。” 等她说完,阿婆也听懂了,忙点头:“可以可以,这魂要怎么喊呐?” “先在小浩床头烧三炷香和一些冥纸,在门外的对联上撕一角红纸贴在小浩额头上,然后我带你去小浩丢魂的地方,身上带一支香,到了地方开始燃香,阿婆就开始喊‘小浩,回家了’,一路喊一路走回家。香是引路香,小浩的魂魄会跟着香和叫他的声音跟着走回家,等到了家,我会问一声‘回来了吗’,阿婆就说,‘回来了’,小浩就可以清醒过来了。” 许白微说得仔细,将整个流程都交代了一遍。到了山上,离散在外的魂魄跟着阿婆的喊声回了家。 “回来了吗?” “回来了。” 话音一毕,屋里半透明的魂魄就消失了,回身体里去了,呆愣愣地坐在床边的小浩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过了一瞬,他动了动,好像睡了很久刚醒过来,看见床边的阿婆,揉着眼睛兴致冲冲地说:“阿婆阿婆,我刚刚梦见我又去山上玩儿,你去喊我回家,我隔着好远就听见啦!” 此时的小浩眼睛里有了光彩,神情也生动起来,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阿婆:“……” 许白微:“……”她掐指一算就知道这小孩儿马上就有一场劫难。 阿婆是又喜又气,吊了一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现在看这熊孩子浑然不知的样子,火气顿时就冒出来了! 许白微抓紧时间,摸出一张符纸现场画了一张符,叠成三角形状,递给了阿婆:“这个给小浩贴身带着,稳固魂魄用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浩身体会变弱,更容易生病,阿婆要费点心。” “诶!诶!这回多亏了小神仙,救了我们小浩!”阿婆现在对许白微是感恩戴德,连“小许”都变成“小神仙”了。 许白微失笑,收了阿婆十块钱,带着殷睿回家了。这钱是必须要给的,不然对孩子不好。 殷睿看许白微走得匆忙,头回开口叫了这个称呼:“师父,你是还有急事吗?” 许白微答道:“我们没有,是阿婆有。” 说着,身后的屋子里就传出小孩儿杀猪般的哭嚎声——嗯,开始渡劫了。 . 傍晚,高速公路,天边地平线上夕阳已经沉下去了一半。 一辆银白豪车飞驰而过,在对面逆向车道内,已经封锁了一段道路,警车与救护车均在,响着鸣笛声,地上一大片鲜红刺眼的血色。 “卧槽,对面出车祸了?!” “车祸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条路上没发生过车祸。”车速太快,主驾驶位的青年哼着曲儿,没注意看。 “喂喂喂,你给我开慢点,我有点怕,我是来陪你接妹妹的,可别也出个车祸整个半身不遂的,”副驾驶上的青年脸色发白,可见委实是被刚才看见的场景吓到了,“你没看见,那一地的血,整个人都给放干了吧,好像连肢体都分家了,最恶心的是一滩血里有一团白,艹,不是脑花吧,老子要吐了——” 说着,还真干呕了一声。 开车的青年顿时急了:“范文青你给老子把嘴捂好了,敢吐老子车里,我马上把你丢出去信不信?!” 范文青捂着嘴,朝他比个ok的手势,憋了一会儿,终于把反胃感憋下去了。不是他怂,这车是许星河刚提的,要是自己真吐出来了,这逼绝对干得出来把他丢高速上的事儿。 “见过你那小妹妹的照片没?长得好不好看?”范文青问。 第3节 许星河:“我哪儿知道,就知道那家姓许的住在湖山市乌溪镇向阳村,连联系方式都没有,有个鬼的照片。不过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乡下长大的,肯定平时还要日晒雨淋地干农活,皮肤指不定多黑呢,你指望她长得天仙下凡啊?” 车上的两个青年年纪都是二十出头,瞧着大学都还没毕业的样子,两个都是面庞白净养尊处优长大的。许星河五官深刻精致,是种张扬的帅气,那个叫范文青的,正如他的名字,身上带着点文气,生得隽秀。 “我想着你家的基因肯定差不了,不过也是,乡下生活磨人。你家这事儿啊,真是狗血八点档的经典剧情了,你爸妈现在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当然是你家的真假千金,养了十八年的不是亲生的,许叔和宋姨肯定会更心疼要找回来这个吧。” 许星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当着宛宛的面叫她假千金,她能半年不跟你说话。范大少,别人是裹小脚,你是裹小脑,空有一个血缘但没半点感情的和从小养大的,你说哪个更亲?他们要是真的心疼,那来接她的人就不是我了,我爸谈生意,我哥也谈生意,妈受邀宴会,总不会叫宛宛去吧?” 范文青耸耸肩,双手抱在脑后,咋舌感叹:“可怜呐可怜。”话是这么说着,可他神色轻松惬意,事不关己罢了。 笔直的公路上,跑车疾驰而去,在身后的天空中,一缕毫不惹人注目的黑烟,游弋着朝那银白豪车追去。 第4章 我是你二哥 许星河和范文青当天就到了湖山市,在市里住了一晚上,次日才去了乌溪镇。前一天晚上下了雨,乡镇里的公路就不像高速宽敞干净了,坑洼里积起了泥水,银白车身上溅了一身泥点子。 许星河垮着张脸,后悔死来这一趟了,早知道就把车停市里,但——一想到那样就要去挤乡镇公交,蹭一身汗味儿,他就受不了了。 他把车开进乌溪镇镇口,黑着脸将车停在街边,跟范文青从车上下来。 乌溪镇从昨天开始来了不少外来人,现在街上停了好几辆私家车,但许星河那辆银白豪车在其中“鹤立鸡群”,扎眼得很,吸引了不少目光。 范文青嘴角噙笑:“别气了,回去之后洗洗,还是个好车。接下来我们怎么找你亲妹妹?该不会要挨家挨户去问吧。” 许星河懒得理会他说风凉话,他正烦着,并不急着去找人。之前爸找人查到的消息,同样抱错的那家姓许的,夫妻都已经去世了,肯定不会留她一个人生活,找到了人就是要带回去的。这对他们家只是多一口人的事,但对找回来的妹妹就不一样了。 亲妹妹在乡下过过苦日子,乍富之人容易心态失衡,知道自己本该是过好日子长大,但却跟人互换了十八年,宛宛是受精英教育长大的,各方面都优秀,等她回家看见了差距,保不齐心里会对宛宛产生敌视。 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没关系,但多一个家人就不一样了,以后是要长久生活在一个家里,要是因此将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实在是叫人心梗。 许星河皱起眉,困扰地跟范文青说:“你说等见着了人,我对她态度冷清一点,让她先心里有个数,血缘不代表一切,回家之后才不会想要处处跟宛宛攀比,行不行?” 范文青微笑,不置可否道:“你们的家庭关系,我就不掺和了。” 许星河挠挠头,暴躁道:“唉,可是第一回 见面,人家爸妈都死了,我再冷言冷语,总能感觉怪可怜的。算了,等见了人,看她的性格怎么样再说吧。” 挨家挨户问是不可能的,两人直接找到了向阳村的一户村民,让人带路去那亲妹妹家。 “喏,就是那儿!” 带路的村民指着不远处的砖瓦房,许星河看了一眼,回头大方地给了指路村民一千的报酬,“多谢。” 乡下挣钱不容易,那村民得了报酬,乐呵地问:“你们是城里人吧,跟微微是什么关系呀?” 许星河懒得跟他解释,只吐出两个字:“朋友。” “哦哦!朋友啊,我们微微真是不得了,还能交上城里的朋友,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城里人专门来找她算命的呢!” 那人也没想多聊,随便问了两句就走了,留下许星河和范文青,二脸茫然地你看我我看你。 啥玩意儿?算命? 两人一头雾水,来到许家砖瓦房前,门却是关着,主人显然不在家。 许星河、范文青:…… 乡下小路多,他那辆豪车不可能开到乡下来,他们是步行来的,结果人还不在。 没办法,两人干脆站在她家门口等,总不能漫无目的去找。两个修长挺拔,穿得光鲜亮丽的小伙子站在简陋的小房子门口,再惹眼不过了。 这会儿阿婆恰好路过许白微家门口,看见那俩小伙子是在等人的样子,好心提醒说:“小伙子,小许在镇上支摊儿嘞,要算命得去镇上找她,她回家没个时辰哩!不过你们是来对了,小许灵得很嘞,算得准!” 阿婆说完也走了,留下许星河和范文青二脸震惊,面面相觑,这、这回没听错了吧? 好家伙,来之前爸妈就一脸为难,想着乡下长大的女儿顶多就是平庸没见识,不大能带出去见人,结果是已经长歪成女骗子,这带回去不把人气死啊?! 许星河一时咬牙切齿,但是又不能干脆地转身就走,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好坏不说,总得把人带回去。 他撂下一句话:“等吧!” 然后两人从上午,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太阳也开始落山。 人还是没回来。 艹了。 许星河终于憋不住心里的火,从蹲在门前猛地站起来,走了两步一脚踹翻了门口的陶罐花盆。 这到底是接人还是请神?! . 傍晚时分,许白微终于收了摊子,牵着殷睿慢慢走回家。看见门口蹲着的两个人,以及地上被踹翻的陶罐时,许白微脸上笑容清浅,客气道:“久等了。” 听见人声,许星河和范文青一下子抬头,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粒米未进地等了一天,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你是?”许星河下意识开口。 眼前这女孩儿虽然穿得落魄,可长相姣好,皮肤滑白清透,就是平常用着大牌护肤品的许亦宛皮肤都没她好,身边还牵着个小孩儿,他压根没往她就是许白微这上面想。 许白微刚穿过来时,这副身体长得黄皮寡瘦,但一个月来她每夜都打坐吐息修炼,纳新吐故,已经被养好了许多,与那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或许,我应该叫你,二哥?” 听到这话,许星河表情一惊,继而反应过来她是谁:“你怎么知道?”只是爸派人查到了她的身世,但并未提前联系过,她不应当知道才对。 许白微:“我算的。” 许星河:“……”你算个鬼,那你怎么算不到我们等了你一天? 原来真是个小神棍,在唯物主义的熏陶下长大的许星河,怎么可能相信算命那种神神叨叨的东西。肯定是下面去查消息的人口风不严,透露了风声。 许星河摸了摸下巴,在心里琢磨着,养父母还没死多久,就这么坦然认亲了,而且没想到她外形长得还不错,带回家之后,搞不好还真的会起跟宛宛争个高低的心思。 自以为咂出了味儿,许星河咳嗽一声,摆出了冷脸,说:“看来你是知道了,抱错是意外,现在得知真相我们也来拨乱反正了,现在宛宛跟你都是许家的女儿。如今你也是孤身一个人,这次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是你二哥许星河,爸妈和大哥都有事要忙,所以是我来。” 站在他身旁的范文青也主动打招呼,笑道:“妹妹好,我是你二哥的朋友,范文青。” 许白微朝他点头:“你好。” 然后,她又问:“那我们是现在……还是明天?” 许星河听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的砖瓦房,收好眼中的嫌弃,说:“马上就走。”他可不想在这儿再住上一晚。 许白微点头,也看了眼面前的房子,她都可以,就是觉得这小房子可能容不下这两尊大佛。 许星河:“你赶紧的,有什么需要的带上,比如证件之类,旧衣服什么的就不要了,以后家里会给你买。” 许白微点头,她也没准备多带,只拿了身份证,还有原主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收拾好,将许家的小房子锁好,一切都留在里面,放了个除尘符咒,让这里保持着许家人还活着的样子。 “走吧。”她牵着殷睿,看向许星河、范文青二人。 许星河这才把目光放到她身边跟着的男孩儿身上,殷睿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伸手抱住了许白微的大腿。 大有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的意思。 许星河挑眉:“什么意思?” 许白微答:“我收的徒弟,给我师父传承道统的。” “……”他快忍不住表情扭曲,又忍了忍,问,“不是拐来的孩子吧?” 许白微微笑:“放心,我有法治意识,这孩子爹妈都不在了,舅家不愿意抚养,对他不好,我交涉好了的。” 你有个屁的法治意识! 许星河腹诽一声,敷衍说:“那行吧。” 他懒得管这乱七八糟的了,只要把人带回去就交差了,把这根长歪了的苗苗掰回去是爸妈的事。只要不犯法,管你捡几个小孩儿,又不是给他养,她都说了这孩子没人养,也不好扔了。 三人带着个孩子,连夜走回乌溪镇,开车去湖山市市里。今天许星河跟范文青都饿了一天,不方便开夜车回海城,干脆找家酒店先住下。 在车上时,还是许星河开车,范文青坐在副驾,许白微带着殷睿坐在后面。 范文青搭话说:“你的名字很雅致,跟我想的不一样。” 农村里的人给孩子起名,更多的会取“燕”、“梅”、“娇”这种风格的,原主也叫许白微,的确相对稀奇一些。 许白微:“我名字是我师父起的。” 范文青:“……”三句不离师父徒弟,这无处不在的迷信因子。 “……是吗,那你的师父是何方神圣?” “以前向阳村背后的山里有个道观,我师父是里面的道士,后来师父羽化了,道观荒废了。” “这样啊。” …… 许白微说的话半真半假,她的名字是师父给的,指的是上辈子的玄门大宗陆致遥,但他不是个道士;向阳村以前是有个道观,里面有个道士,原主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但仅仅是因为原主幼年体弱多病,许母求之赐名以求庇护。 她这么说,只是为自己一身玄门手段找个出处。 殷睿从见面时就盯着那两个哥哥看,现在终于忍不住跟许白微说:“师父,这两个哥哥脸上怎么黑黑的?” “脸黑?”许星河听了马上去看旁边的范文青,“没有啊,哪里黑了?” 范文青也看了许星河,自己也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没有啊,挺干净的。” 殷睿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那又是只有他才看见了的东西。许白微视线扫过他们面上,的确萦绕着一缕黑气,不过那很淡,对他们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是从外沾上的,先前与范文青擦肩而过时,她接触到了一丝黑气,那一瞬间她窥见了个画面,一个惨烈的车祸现场。 两人没把小孩儿的话当回事,许白微跟殷睿说:“这就叫做印堂发黑,不过他们俩这个并不严重,只会走一阵子霉运。” 许星河范文青:…… 从乌溪镇到市里的马路,不像高速和城区那样宽敞笔直,急弯不少,又是开夜车,许星河放慢了车速,到市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找到酒店入住,殷睿年纪太小,不方便单住,直接定了套房,各自住一间。 在许星河和范文青要进屋休息前,许白微叫住他们,递出去两只符:“安魂符,你们一人带一只,压在枕头底下,可免噩梦惊扰。” 许星河不当回事,挑眉道:“别,哥一年半载不做梦的,用不着你这玩意儿。” 倒是范文青,大约是觉得她会尴尬,伸手接了一个,“好吧,那么,晚安好梦。” 许白微朝他微笑着点了下头,看着二人进屋关门,她扫了一眼许星河的房门,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第4节 那么,晚安“好梦”。 第5章 师父托梦 ,神仙也内卷 范文青手里捏着安魂符进屋,看了看手中叠成三角的黄符,不由得一笑,随手扔在了枕头下面。 许星河这个妹妹其实有点意思。 一行人赶了路,有稍许疲惫,早早就睡下了。套房里静悄悄的,这家酒店位置并不当街,隔音效果好,外边的噪音也没有传进来。 很快就到了十一点整,从这一刻进入子时,是一天中阴阳相接,由阳转阴,阴气最盛的时刻。 套房里的其中一间客房内,梦魇开始缓缓织就,不着痕迹地将人拖入其中。许星河的房间里,他原本舒展开的睡颜,忽地蹙起了眉,进而神情变得紧绷惊恐起来。 下午六点四十四分,他乘坐在某个朋友开的车上,轿车穿行在高速路上,自己不会开车,然而朋友喝了酒,让他的整颗心都扑通、扑通。 他本来不想坐朋友车的,可今天是跟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他承诺了要及时赶回家。 然而似乎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朋友突然的操作失误,轿车撞在了护栏上,巨大的撞击力一下子就将他甩出了车外。 意外发生得突然,旁边车道上正驶来一辆满载的大货车,距离太近了、太近了,他颤抖着,祈求着,救命呀……救命呀…… 可大货车没办法立刻停下来了,车轮碾过了他的腿、肚子、胸膛,然后是头……他听见一声迸裂的声音,有什么迸溅了出来,红的、白的。 刺眼的。 . 早上八点,套房里各个房间的人陆续起床,最早的是殷睿,六岁的乖乖穿好了衣服,踩着小板凳在洗漱台上洗脸刷牙完,就坐到软软的沙发上等着。 接连三声门锁打开的声音,另外三人几乎同时走出来,许白微住的房间跟许星河对门,抬头就看见他的脸色,一脸的疲惫,还挂着俩黑眼圈,跟熬了个大夜似的。 范文青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了许星河的模样,惊讶道:“你昨晚偷牛去了啊?” 许星河瞥了他一眼,无语,不想说话。 “做噩梦了吧?” 许白微随口提了句,却见许星河表情变了变,似乎有些心有余悸。他看向她,眼神复杂,他的确做噩梦了,梦到自己变成了个车祸遇难者,亲身经历了场惨烈车祸,在大货车下被碾成了一滩烂泥。梦境之细节深刻,他现在都还能回忆起每一个画面,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死亡体验。 而那些画面里的场景,就是昨天他们朝湖山市赶过来的那条高速路。 范文青惊讶地朝许星河问:“你真的做噩梦了?” “你呢?” 许星河没正面回答,但显然就是,范文青摇头说:“我可没有,一晚上睡得可好了。” 客厅里一时沉默了。 尤其是许星河,他们都记得昨晚许白微给的安魂符,范文青接了,但他没要。怎么就刚好这么巧?他大半年不做梦的,结果昨晚真做噩梦了。 但毕竟坚定了二十一年的唯物主义,哪里是这么容易三观碎裂的。许星河觉得是有点太巧了,但并不相信是许白微的安魂符起了作用,想着应该是昨天撞见了车祸现场,范文青又给他详细描述了画面,造成的心理影响。 这么一想,就觉得没什么了,许星河吐了口气,看见许白微没什么表情的脸,不像昨天那样微笑着,显然精神也有些萎靡的样子。 “难不成你也做梦了?” 许白微抬眸,沉默了会儿,点了下头:“嗯。” 她没解释多的,的确是做梦了,或者说,是被托梦了。已经羽化很久了的师父,从没入过她的梦,昨晚却来了。 老头子说这个世界的南斗天枢星陨落,度厄星君的星位空缺,人间就会出现许多异端祸事,比如倒霉、犯罪率提高、疫病……为了保证人间的秩序稳定,必须填补星位,擢升一位神官去履行职责。 老头子正跟一群同样羽化后的高人成为候选者,竞争上岗,一群老头里,别人都是正统道士出身,是科班!只有老头子一个野路子,凭着一身强盛功德力量,才有资格去跟人家争一争。老头子说让她积极入世,行善积德,发展香火,为师父的事业添砖加瓦。 许白微:......突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里了。 每一个世界都有每一个世界的神灵,神灵只有获取此世界的香火愿力,才能被天道承认转化为功德。 她行善积德自然是她的功德,但是师父把自己教养长大,师父跟她之间存在因果,她行善积德,师父也能从中受惠。 许星河一听她这话,心想果然是巧合,就彻底不把那噩梦当回事了,顿时嘚瑟起来:“怎么,你的安魂符不起作用?” 许白微好奇:“你就这么自信,我做的是噩梦?” “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噩梦难不成还是美梦啊。” 许白微没应他,嗯,的确算半个噩梦吧。 突然就觉得任重道远,人死了都要卷,她是老头子唯一的弟子,怎么也要把老头子卷到度厄星君的岗位上,才算个孝徒吧。 许星河说:“吃完早饭,待会儿先带你们找家商场逛一圈,换身体面的衣裳,然后就直接开车回海城了,别让爸妈看你还穿着这身。” 许白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确不大好看,然后看向他:“你掏钱?” “……我掏钱。” 几人到了商场,许星河主动挑了一堆粉粉嫩嫩的衣服,许白微在乡下长大,在审美上肯定不行,他作为哥哥管一管妹妹是应该的。 然而,许白微看着他拿来的那一堆,脸上流露出疑似嫌弃的神情,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径自挑了挑烟青色长裙走进试衣间。 许星河:...... 范文青在一旁忍笑,他拉过殷睿,在童装区给他也搭了一身,男孩子就很听话了,半点不挑剔,这个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男孩儿倒也好打扮,简单一搭就可可爱爱。 等许白微从试衣间出来时,许星河、范文青,以及周围其他客人,皆是眼前一亮。皮肤白皙、身材纤秾合度的女孩子穿着条烟青长裙,简约温柔,像山间的云雨,叫人看见她便觉神清气爽。 范文青笑着夸了一句:“很适合你。” “谢谢。” 许星河这下也没什么话说了,撇开自己拿的那些粉粉白白的,他审美可没问题,他又没打扮过女孩子,都是看见宛宛经常穿这些的。 他撇撇嘴:“那就走了。” 一行人又从湖山市出发,逐渐靠近海城。 . 此时乌溪镇外,往日人烟稀少的乌溪,其中一段水流周围错落站着不少人,都是在网上预定了来玩儿野外划艇的客人。 最近接连两三天都下雨,昨夜还下了暴雨,乌溪的水位都上涨了不少。被截取用作划艇活动段的水流,因为山势流淌而下,水流瞧着有些湍急。 前面的一个小皮艇已经划走了,钱乾跟朋友穿好了救生衣,坐上划艇,就开动了。 钱乾笑着跟朋友大声说:“还不错吧,很少有这种野外划艇,全天然环境,山清水秀的!” “是不错,我之前去的地方水浑浊得跟黄河似的,我......”朋友突然察觉不对,说,“这一段水是不是太急了,有点危险吧......” 钱乾说:“怕啥,我们穿着救生衣呢,乌溪的水也不是特别深,翻了也淹不死。” 他话音刚落,一转过头来,说时迟那时快,小皮艇被水流迅速冲到一处急弯,按照正常缓水速度,皮艇可以顺利转弯,可此时速度太快,皮艇因为惯性一头撞了上去—— 皮艇翻了,钱乾首当其冲,脑袋精准地往一块坚硬锐利的石头磕去,他瞪着眼脸色都吓白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感觉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脑袋将将错开了那块石头。 “哗啦”一声,朋友跌进水中,又从水里钻出来。钱乾翻了个身,爬起来呆愣地问:“刚刚是你推了我一下?” 朋友抹了下脸上的水,茫然道:“谁推你了,皮艇一翻我自顾还不暇呢,我离你一米多,想推还推不着啊!” 钱乾坐在地上,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昨天在镇上碰到的那个女骗子。他马上掏了掏裤兜,抓出了昨天买的那两枚平安符。 可他摸出来只有一张。 钱乾愣了愣,难道是不小心掉了一个? 他捻了捻手指,手上沾了些灰黑色的粉末,浸湿了后粘在手上,是从裤兜里摸到的。可他穿的都是干净裤子,兜里哪来的尘土? 东子说他没推,那他刚感觉到的是什么,还是说是他太紧张了,产生了错觉。 钱乾翻身爬起来,说:“不玩儿了,看来是不太安全,野外小活动场地情况不稳定,别真出事了。” “行吧,那就回去了。” 乌溪这一段在山上,他们原路返回,走到山脚要过一条河,乌溪流到山脚,也是注入这条河的,河面上搭了一座桥,年份估计有些久了,看着有点破旧。 钱乾刚走到桥上,朋友东子忽然一阵尿急,“诶,你等我会儿,我去找个地方小解。”然后就往后跑了几步,钻进了河岸边的竹林里。 他骂了声“懒人屎尿多”,但还是站在桥上等着,掏出手机来玩儿,打开照相机,准备拍几张自然景儿。 大约等了五分钟,东子还没回来,钱乾低头看手机,却听见了有人在叫他名字。 “钱乾。” “钱乾……”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比较中性,不太能听出男女。如果是在城里听见有人叫自己,却分辨不出来嗓音,出于担心是不熟但认识的人,钱乾可能就答应了。可这趟来乌溪镇,分明只有他跟东子。 那个声音喊了第一声,没得到回应,又喊了第二声。 钱乾倒是没往奇怪的地方想,想循着声儿看看是谁,紧接着又听见了第三声。 “钱乾!” 是东子的声音! 钱乾这下明白了,前两声也是他掐着嗓子叫的,根本就不是撒尿去了,是找了个地儿藏起来吓唬他吧。 他哼道:“你爷爷在此!” 然后就看见东子从竹林里钻了出来,东子走上桥,来到他身旁,笑着问了句:“如果我落水了,你愿意舍己救我吗?” 钱乾面色古怪,说:“你怎么突然说话没头没脑?” 东子却不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坚持问:“你愿意吗?” 钱乾笑嘻嘻:“你把你钱包余额都转给我,我就愿意!” 东子脸上的笑容扩大,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显得僵硬又怪异,他说:“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钱乾觉得神志一阵恍惚,感觉眼前的东子皮肤好像白得过分,就像被水泡过一样……右侧贴着腿裤兜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烫得他痛呼一声,耳边一阵朦胧过后,又响起东子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听起来很着急。 “钱乾!你是不是疯了,给老子下来!”东子猛地冲上来,一把拽住差一秒就跳入河中的钱乾,脸色急得通红。 钱乾已经爬上了石桥墩子,整个人快翻到外面去了,东子一把把他拽下来,吼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钱乾如梦初醒,刚才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在桥墩子外面,整个人腿都吓软了,由着他把自己拽下去,才怔怔地说:“刚才我等你上厕所,你好久都没回来……” “狗屁!老子一共就用了两分钟!提起裤子走出来就看见你往桥外面爬,差点把老子吓尿了,你以为这河水跟乌溪一样呢?!跳下去能淹过你头顶!” 钱乾这下彻底呆住,刚刚他明明等了至少有五分钟,后面东子回来……不对,东子刚才没回来,那他看见的又是什么东西? 第5节 他浑身一哆嗦,想起刚才腿上的一阵滚烫,急忙伸手往裤兜里一摸,发现剩下的那个平安符也没了,这次他没沾水,兜里剩下一撮干灰。 脑子里骤然回响起那个美女的话—— “清心符666一张,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你要么?” “朋友,明天你最好不要近水,也不要随便答应听见叫你的声音。” 清心符,清心!他刚才是鬼迷心窍了! 他从前虽然不信鬼神,但也听过水鬼找替身的故事,刚才要不是那枚平安符的灼烧感让他动作稍停,东子来不及抓住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那位是货真价实的大师! 钱乾再不敢在靠近水的地方久留,赶紧跟东子离开,回了乌溪镇,在之前大师摆摊的位置去找她,想要当面感谢救命之恩。 他当然是没找到人,许白微早已经被人接走了。 第6章 雨雾行车 许星河一行人已经到了海城的地界,但许家住在主城区里的天水区,大概还要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在回家前,还要先把范文青送回家。 许星河接了个电话:“妈,接到妹妹了,我们还在路上,还要一会儿,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挂断电话之后,许星河一边开车,不时从后视镜偷瞄一眼许白微,心里有些别扭。 回海城的一路上,许白微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教那小孩儿封建迷信,半句没问爸爸妈妈,更没问关于宛宛的。她平静冷淡得,不像是流落在外十八年回归家庭,倒像是在去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走亲戚。 许星河一时拿不准,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只是装作风轻云淡? 他咳嗽了两声,问她:“你不想了解一下家里人的情况么,比如性格喜好?”家里查到当年抱错的真相,决定要把许白微接回去的时候,宛宛虽然没反对,但多少都表现出了不自在和介怀。她作为要融入家庭的新成员,这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 许白微抬头,沉默了会儿,说:“那我就问吧,你给我说说。” 语气中透着勉强、敷衍,还有配合。 许星河:“......爸性格严肃,对几个孩子要求比较严格,妈喜欢小孩儿嘴甜,夸她一句能美半天,哥他比较无趣,但是很宠宛宛,对外人比较冷淡,你刚开始接触可能会感觉他态度不好。” 他还不死心:“你对宛宛不好奇吗?忘了跟你介绍,宛宛就是跟你抱错的女孩儿,叫许亦宛。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在同一个医院,还挺有缘分的。” 许白微继续淡淡道:“确实,不然也不会抱错了。” “......”配合是配合,但多的一句不问,许星河突然就开始怀疑,等她跟大哥接触了,也不知道谁的态度更冷淡。 范文青把他俩的对话当乐子听,见许星河没话找话吃了瘪,没义气地笑出了声。 许星河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决定闭上嘴,再也不问了。你们爱谁谁!回家能不能处得好都不关他的事! 许白微倒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不大感兴趣,满脑子都想着师父的托梦,琢磨着什么才算积极入世。 到了天水区,天色愈暗,上空的乌云压得低沉,很快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兴许是天热,暑气一蒸竟在雨幕中氤氲起雾气来,雨雾交加,可见度立时大大降低,十米开外竟就看不清了。 许星河嘟囔了声:“什么鬼天气啊,大半年没碰见这个大的雾了。” 开车的人通常不想碰上这种天气,视线不清晰容易出事,司机精力要高度集中,一般情况下看见这种天儿,干脆就不开车出门了,可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骤然起了大雾。 他放慢了车速,看不清远处,只能根据记忆里的路线走,但是走了许久,都不见个转弯分岔,仿佛走在一条笔直没有尽头的路上。 许星河挠头:“奇了怪了,天水区有这么长的直路吗,我们走了多久了啊?” 范文青闷了下,估计说:“有个八九分钟了吧。”他也觉得有点诧异,这路就像引着他们一直往雾里走,但他记着也是天水区还没有这么长的直路。 他们突然意识过来,导航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 范文青想掏出手机来定个位,却发现连信号都没有,仿佛超出了服务区。 他无奈道:“继续开吧,手机也没信号,可能是受天气影响了。也不一定是直路,可能是弧度比较小,我们只能看眼前,就产生了是直路的错觉。” “行吧。” 雨雾天气阴沉沉的,十分影响人的精气神,许星河和范文青都安静了不少,这一路上是他俩轮流驾驶,两人都略微疲惫。 然而,车内先前一直显得兴致不高的许白微,此刻双臂环抱靠在后座上,眸光隐隐发亮,犹如藏了一簇暗火。 从刚进入浓雾时开始,耳边就回荡着一缕幽怨的哭声,是一道女人的哭声。 “我要生了,我的肚子好痛……有没有好心人送我去医院啊,求求你们了……我肚子好痛啊,我宝宝要出来了……” 那个哭声反反复复,都是在求人送她去医院。 路边的浓雾中站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淋着雨在哭,在前面用力地招手,希望他们这辆车停下来。 可许星河他们看不见。 车子一遍又一遍路过那个女人,然后她再重新出现在前方,循环一般,继续招手。 许白微手臂被人摇了一下,她低头,看见殷睿仰起头,目光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车窗外的女人。六岁的孩子,已经能隐隐辨别出,那不是真的人,不然两个哥哥也不会跟没看见一般。 但他没贸然说出来,他记住了师父的话,别人看不见,他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许白微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抬手在前面两人的座椅靠背上无声画了一道符,然后几乎同一时间,那两人一起看见马路边求助的孕妇。 “求求好心人送我去医院吧,我要生了——” 许星河立马停下车,降下一半车窗,朝那孕妇喊:“我们送你去,上车!” 许白微将殷睿抱在腿上,往一边挪了挪,等那孕妇坐进来,就坐在她旁边。 许星河问:“你要去哪个医院?” “都可以。” 这个答声分明是正常说话,但听着却有点空灵,许星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孕妇垂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心头生出一丝怪异,她刚才哭得那么惨,说要生了,现在怎么这么镇定?不过他又没生过孩子,不懂那些,回过头去好好开车。 他虽然答应了要送这位孕妇去医院,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难,没法定位,找医院的位置可能要费点时间。可没想到的是,雾开始散了,信号也奇迹般的恢复了。 许星河赶紧说:“导航天水区人民医院。” 等到了医院门口,车门打开,那孕妇却连感谢的话都没说,就下车了。她走到人民医院门口,然后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的方向,弯腰鞠了个躬。 然后那身影就凭空消散了。 许星河和范文青亲眼见证了这一幕,顿时面色一白:“卧槽……” 两人相视一眼,怀疑眼花了的后话给吞了下去,眼花不能够两人都眼花了吧! 许星河连忙回头去看那孕妇刚才坐的位置,那孕妇雨中没撑伞,淋湿了一身,可现在那座位上干干净净,半点水渍都没有! 他顿时呆住了,突然意识过来,之前手机一直没有信号,怎么那孕妇一上车,浓雾也散了,信号也恢复了? 并且,先前城里似乎安静得过分了,自从起雾过后,路上就只看见他们这一辆车,就算因为大雾看不见别的车,可怎么连汽车鸣笛都没有? 许白微看他那吓傻了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弧度:“不用想了,那孕妇不是人,应该是死前没能顺利分娩,生前也在浓雾雨天里拦车,想要去医院,结果应该是没拦到。死后魂魄留有执念,一直停留在雨天里拦车。” “你们去乌溪镇接我的路上途径了个车祸现场,那场车祸里有人横死,你们身上沾了阴气,你昨晚做噩梦也是因为这个。水属性阴,加上你们身上阴气重,所以雨天里你们会遭遇她拦车。她也没坏心,满足了她的执念,她就自己离开人间了。” 其实先前她不插手,等他们一直在浓雾里行车,时间一长,让阳火在恐惧下变得虚弱,他们自己就可以看见那个孕妇。 但人在阴气浓郁的环境里待久了,不利于身体健康,所以她就帮了他们一把。 她语气就像在谈论今天出太阳了那么寻常,但另外两人却没这么接受良好,许星河哭丧着叫道;“你知道她是鬼那你不说?!” 他竟然半路接了个鬼孕妇送医院,这多荒唐?!这简直打破了他二十一年的认知,说出去都没人信啊,他刚刚离死就差那么一点点! 许白微歪头,问:“如果我说了你会信吗?” 许星河:“……” 大概真不会,毕竟他亲眼见证了刚才的画面,他到现在都还觉得精神恍惚。 “别担心了,如果是恶鬼我不会让她进来的。而且你帮她是好事,积阴德,她刚才跟你鞠躬感谢呢。” 许星河现在看着许白微是一脸的复杂,她搞的封建迷信,好像是真的。 “快送我回家吧。”范文青现在不想再在这车上久待了,他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刚刚的经历。 第7章 平安符6666一张 ,你要几张 许星河把范文青送走,才带着许白微回许家。 在路上时,许星河酝酿了半天,从后视镜里看了许白微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直接问他:“你有什么事?” 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微微啊,你这今天这种情况……”说了一半,从后视镜里看见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顿时梗住,沉默了会儿,厚着脸皮理直气壮道,“笑什么笑,我是你二哥,叫声微微怎么了?宛宛我也是这么叫的。” “没什么,随你叫。” “那我就这么叫了,我是想说,今天这种情况以后要是再发生怎么办?今天是个好鬼,万一哪天遇到的是要害人性命的恶鬼,那不就完了?” 许白微面露恍然,扬起一个真诚的笑,说:“好办,平安符管够,6666一张,你要几张?” 许星河面露幽怨:“……我可是你亲哥,救命的家伙,还要给钱的呐?” 许白微解释说:“倒不是非要你的钱,只是玄学一道,我干涉了旁人的命数运道,是会产生因果的,你得到了什么,自然也要付出些什么,勿缺卦师的卦钱,也是这个道理,你此时不付,必然会付在别处,只是到时候是什么就说不准了。” 听她这么一说,许星河立马就信了,跟别的未知情况比起来,明码标价的数额可好多了! 许白微:“你还要不要?” “要!” “要多少?” “就两三……五六七八张吧?” 许白微默认顶格计算,说:“零头给你抹了,五万三,现在好好开车,回家记得转给我。” 许星河十分谨慎,小心翼翼道:“这零头抹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没事,我有钱的。” 许白微:“不会,算我的。” 他长吁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又成交了笔不小的生意,许白微现在心情不错,跟殷睿说:“小睿,像今天他们俩这种印堂发黑的,都是潜在客户,你就可以告诉他们,平安符6666一张。” 第6节 殷睿用力地点头:“嗯,我知道了师父!”男孩子双眸亮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能力有了用处,可以帮师父赚钱啦! 许星河:“......”不是,你们真的很像搞诈骗的。 . 许家 小别墅坐西南、朝东北,是块“纳盘龙,镇宝塔”的宝地,庭院中有亲水平台、回廊、泳池相结合,古典且开朗。 此时小别墅里,许父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许母在修剪她精心栽种的盆景,许家大哥许英卓将电脑搬到楼下来办公。至于许亦宛,正卧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儿手机,状似不在意,却不时抬眼往门口看去。 最后还是许母先沉不住气了,看着面前已经被自己剪废了的盆栽,扔下手中的剪刀,叨道:“星河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很快就到了么,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许母已经五十出头了,但家境殷实,保养得当,瞧着要年轻十岁。倒是许父忙于公司事务,头上已经生了不少银丝,许父哼着:“我说之前打听仔细点,先看看照片,你说不要,现在来急什么。” 这话许母就不爱听了,她回道:“我这不是近乡情怯吗,反正心里已经知道那孩子跟家里这三个有很大差距,没看见之前我还能抱着点期待。你沉得住气,你报纸都拿倒了!” 许父:“......”马上把手里的报纸翻过来。 许亦宛听见两人谈话,更加心不在焉了,虽然爸妈已经跟她说过,这事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将那人接回来后,家里多一口人,但是这件事对她来说都还是有种失真的感觉,叫了十八年的亲爸亲妈亲哥,一夕之间自己就变成养女了。 简直魔幻。 她虽然相信自己跟家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毕竟那人是亲生的,流落在外十八年,等她回家后,爸妈,甚至是哥哥,都会更加特意关照她。一想到这个,许亦宛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许英卓在旁边办公,响着细碎的键盘敲击声。许亦宛歪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可能就大哥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正当许母忍不住,想要再打个电话询问时,许星河带着许白微到家了。 “妈!我们回来了!” 当许母看见一个穿着烟青色长裙,皮肤白皙细腻,样貌气质都拔尖儿的女孩儿跟在许星河身旁走进来时,许母呆愣住,下意识偏头往他们身后看去,视线在找还有没有别的人。 自然是没找到,目光又落回许白微身上,细看她的模样,发现她那双清透的杏眼,内眼角钝圆,外眼角尖尖,给人清纯中带点妩媚的味道,眼皮的褶皱不似寻常的双眼皮,而是三眼皮,跟她年轻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果然,许星河介绍说:“爸妈,哥,宛宛,她就是许白微,咱家新成员!” 许白微也不端着,主动开口喊道:“爸、妈,大哥,”她看向沙发上的女孩儿,试探地叫了声,“宛宛?” 许亦宛没想到她还会跟自己打招呼,呆呆地嗯了一声,不止是许母看呆了,连她都感到震惊,这是乡下可以养出来的样子吗? 许母眸光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这个闺女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太多了,漂亮大方,心中涌起迟来的心疼和喜爱,她在乡下都可以出落成这个模样,要是从小养在身边,那定然是长成一颗耀眼灼人的明珠! 她激动地连连应声:“哎,哎!好孩子,可算是回家了,妈真没想到你能养得这么好,看来你的养父母这些年来对你很好!” 许白微笑着点头:“他们的确对我很好。” 都是阴差阳错,毕竟乌溪镇的许家父母到死都以为原主就是他们的亲女儿,不过她看过养母的面相,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即便知道真相后,她依然会对原主好。 许母感叹道:“没吃苦就好,我们两家有缘分,可惜你养父母已经过世了,不然我们家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许亦宛在一旁听着许母的话,知道她口中许白微的养父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听见他们已经过世,她心中稍稍产生了一点异样,但也没有多的了。她是全心全意在许家长大的,所谓亲生父母,对她而言只是两个陌生人。 对许白微的打招呼,许英卓坐在位置上,客气地点头应了一声,说了句欢迎。 许父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脸上带着笑意,显然对找回来这个女儿比较满意,他慈祥道:“回来了就好,你们肚子饿了没?饿了就可以吃饭了。” 许星河电话里虽然说不用等,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许家人就还是等了等。 许白微手里牵着殷睿,往前走了走,许家人认完亲,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有个小男孩儿。 许母好奇道:“这孩子是?难道是你养父母生的弟弟?”她虽然这么问了,但却记得找人查的消息,没听说那夫妻俩还生了孩子啊。 当然,如果是那对夫妻生的孩子的话,爸妈都没了,跟着姐姐来许家也说得过去,他们家也愿意好好把他养大。 许白微思忖了一瞬,否认道:“不是,他叫殷睿,是我从乌溪镇带来的孩子,算是父母双亡没人抚养吧。我正想说跟你们商量,可不可以收养他?这孩子的一切用度可以由我来承担。” 许母倏地笑了:“可以,小事,就当我们家五个孩子了。” 对于她说自己承担殷睿用度的话,许母没当回事,她又没有经济来源,怎么养孩子?许家这些年也做了不少慈善去救助贫困地区的孩子,许家有能力为她的善心买单。 许白微这么说,有自己的考虑在,一是她要养殷睿,自己虽然成年了但不满足做殷睿监护人的条件;二是暂时不好明说殷睿是自己收的徒弟,不如明面上就做姐弟。刚才她看许父的面相,此人能力非凡,性格果决,凭借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了一番事业,但另一面他也性格执拗,他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存在,不如干脆不在他面前显露。 吃完饭过后,许星河拿起手机,扯着嗓子就喊许白微:“微微,微信拿来!” 说好了回家要转她五万三平安符的价钱。 许白微自然地把手机屏幕递过去,等他扫了拿回来,过了会儿就有了个小红点。她点同意申请,紧接着转账就过来了。 两人都不是忸怩的性子,虽然才认识不久,但相处十分自然坦荡。这十分普通的一幕,但落在许亦宛眼里,就让她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升级成了难受,二哥才只是去接了她一趟,回来态度就已经这么亲密了。 许英卓上了二楼书房继续远程处理事务,许亦宛也不想在楼下继续待了,她正要上楼,就被许母叫住。 “宛宛,你等一下,”许母在她与许白微之间来回看了看,愁道,“你们俩同一天出生,都不知道谁早谁晚,该哪个做姐姐啊?” “让她当吧。”许亦宛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身上楼去了。 许母与许白微嗔怪道:“宛宛就是从小惯坏了,没你懂事,那就你当姐姐吧,那丫头是习惯了在家里是最小的,别人都要让着、宠着她!” 齿序大小这点事,许白微压根不在意,她顺从地点了下头:“我都可以。” 许母满意地笑了,如今她有了两个漂亮乖巧的女儿,哪个带出去都是让人羡慕的,她们俩还能关系和睦,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道:“微微,房间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的房间都在二楼,你跟小睿的挨着两个空房间。” 许家原本只准备了许白微的房间,但刚刚趁着吃饭的功夫,家政阿姨已经把殷睿住的收拾出来了。 许母:“回家的路上奔波了一天,你要是累了,就可以早点回房间去休息。” 许白微微微一笑,道:“好。” 许母这话正好说到她心上,她上辈子就是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她实在不擅长与许母这样热情的女性长辈叙谈温情。 殷睿眼见师父马上就要上楼休息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有些急切,目光装作不着痕迹地偷偷朝许父看去。 那个常年身居高位,在集团里手握大权的中年男人,不笑的时候便显露出威严来,但他此刻眉宇间的的确确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衬得森然阴冷。 殷睿睁着大眼睛频频朝许白微看去,不解地想,师父怎么毫无反应呢?难道是没看见吗? 他憋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鼓起勇气,朝许父喊了一声。 “叔叔,我看你印堂发黑,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第8章 厌胜镇物 大厅里顿时陷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许父、许母,还有许星河,仿佛都成了被掐住了喉咙叫不出声的鸡,许星河先反应过来,立马跳出来捂住殷睿的嘴。 许父艰涩开口:“……你师父是谁?”这怎么,捡回来的是个小神棍啊? 被捂住嘴的殷睿自然回应不了,许星河立马道:“爸!小孩子乱说的,你别当真!” 殷睿虽然说不了话,但眼珠子却转着朝许白微看去,许父顺着他的视线朝许白微看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许白微:“……” 她面无表情,理直气壮:“别看我,我没有,不是我。”否认三连。 过了两秒,许白微觉着可能自己需要给个交代,就组织了下措辞:“他师父是乌溪镇当地的道观里的道士,那道长也死了,骗人的玩意儿,小孩子家家的不懂,才随便拿出来说的。” 凡事讲求个死无对证,这招叫移花接木。 一旁的许星河对她这番言论惊叹过后,朝她流露出个佩服的眼神,这得是从小说谎才能练出来的随机应变啊! 许父听完她的解释,缓缓吐了口气,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许父说:“没事,孩子还小,好好教就是了。好了,没事你们就休息吧。” 之后许父许母就回他们屋了,周围没别人了,许星河才朝许白微小声道:“还好你否认了,你别看老头子今晚看起来和善,其实凶得很,你要是实话实说,他绝对不相信,今晚就没个安生了!” 许白微点头:“我知道,从他面相我看出来了,执拗自负,是个严父,所以我才那么说的。” 许星河好奇地问:“你不是有真本事吗?你证实给他看了,他不就相信了?” 许白微沉默了一会儿:“……麻烦,我又不是来传教的,说一句谎就能免去的麻烦,我为什么不说?” 许星河朝她竖起大拇指:“你不仅是玄学大师,还是糊弄学大师。” 许白微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瞎扯掰赖,牵着殷睿转身就上楼了。 将殷睿送进房间前,她摸了摸他的头,看见小孩儿因为刚才的话有些茫然的神情,安抚说:“我还是你的师父,但是在这个家里的时候,你不能这么叫我,以后就叫我姐姐。” 殷睿有些失落的眼神一下子就恢复了光亮,他其实并不在意叫她什么,他能听懂他们刚才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因为先前许白微的否认开始忐忑,担心她是不是后悔要他了? 此刻她的安抚,立时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意识到今晚自己说错话了,以后他会更小心的。 他点点头,说:“嗯,姐姐,那那个叔叔呢?” “小睿不用担心,我知道的。” 将殷睿送进房间,许白微也进了自己屋,这会儿拿出手机给许星河发消息提醒他一下。 【殷睿不是胡说,你爸的确身上阴气很重,脑门上黑得跟锅底差不多,照这个下去,用不了几天就会死于非命。不止是你爸,你们一家都有问题,不过没他这么严重,应该是受了他的影响,这段时间你们身上应该都有发生一些倒霉事。最好给他们每人一张平安符,想办法让他们随身带着。】 【!!!卧槽,你不是吓唬我吧?】 【你们家做过不少慈善,你们身上是带着功德的,你以前应该从来没有撞过鬼,这次碰见也不是意外,是因为你沾了你爸身上的阴气,才会路过车祸现场后被横死的怨气沾染做噩梦,进而又在雨雾天见鬼。】 【不敢不敢!大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想办法的,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他不会是命中注定有此劫吧?】 许星河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真的怀疑她。 许白微暗忖,许父的情况十分异常,这一劫绝非他的命,而是外因引起,但究竟是什么,目前她还说不准。 【明天我先把家里检查一遍再说。】 对方立马回复: 【好,明天我保准带着你把每一个角落都翻遍!】 【嗯。】 交涉完成,消息又弹进来,这回是许星河摆起了二哥的谱: 【什么叫我家我爸?现在也是你家你爸!(╬ ̄皿 ̄)】 许白微:...... 没想回复他,过了会儿,消息又来了: 【嘿嘿,微微啊,大师妹妹,怎么看印堂发黑啊?能不能教教二哥?】 第7节 许白微干脆回复: 【你学不会,没吃这碗饭的天赋。】 【......】 . 次日,许星河一大早起来,就带着许白微在许家庭院里转,正在晨练的许母见了,问:“还没吃早饭,你们俩上哪儿去?” 许星河隔着老远扬声回道:“妈,我带微微熟悉下家里环境,你们不用管!” 许母笑着点头,叨了句:“不愧是亲兄妹,才几天,就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刚起床走到院子里来的许亦宛,恰好就听见他们这几句,脸色顿时僵了僵。她用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没什么,自己才是抱错的受益者,对方过了十八年的苦日子呢。但是现在看见她这么快融入这个家,这么讨人喜欢,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许亦宛站在门口,朝远处许白微的背影望去,今天她换了身嫩黄碎花裙,跟她昨天风格不同,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外形是精致好看的,似乎半点没有被之前的生活磋磨。 许亦宛很不想承认,她的难受里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看起来大方漂亮。她原本预设的是,找回来的是个普通、平庸,甚至上不了台面的农村女孩儿,这样自己甚至是愿意主动帮助她融入这个家。但是如今这样,让她无所适从。 许星河这边,借着熟悉环境的由头,带着许白微把庭院里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还是说我们家风水不好?”许星河急切地问。 许白微摇头:“不是,如果是风水问题,受影响的就不只是爸了。” 鉴于许星河昨晚的提醒,她也改了口。 “再看看屋子里吧,”许白微顿了顿,“比如摆件之类,尤其是属于爸个人常待的地方的。” 许星河思考了会儿,带着许白微进了许父的书房,最后也的确如她想的那样,在博物架上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玉雕白象,玉雕上笼罩着一团浓黑的雾气,如活水一般涌动翻滚,几乎将白象包裹在里面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许星河见她视线落在那个玉雕白象上,那个白象是爸生意上的朋友送的,这么个普通玉雕,他也就没往那上面想。 他把白象从博物架上拿下来,介绍说:“这是爸他朋友送的,汉白玉雕的,爸可宝贝了。” 他拿在手中掂量了下,随口说:“就是有点轻,我还以为这么大块儿玉得重很多呢。” 许白微已皱起了眉,冷道:“因为它是空心的,里面放了东西。” 许星河一时有些怔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半晌才一个激灵,烫手山芋般将玉雕白象扔回博物架上。 “就是这个玉雕有问题?是爸的朋友要害他?!” 许白微:“还要看这玉雕的来路,和里面藏着的东西是什么了,如果送玉雕的人知情,那就是他。” 许星河:“那怎么知道里面的是什么?” “......”许白微不语,就这么看着他,看得许星河也意识到自己问个句蠢话,还能怎么着,砸呗! 他讪笑:“那、那就砸吧。” 砸玉雕会发出声音,肯定不能就在书房里砸。许星河偷着把东西带出去,跟许白微躲在后院里,找了把铁锤来,一锤子下去,哐啷一声,那玉雕白象就碎成了几块。汉白玉中间露出一个黑色的物件,许星河将那东西扒拉出来,顿时大惊! 那是个只有成年人拇指大小的,通体漆黑的棺材! 真是晦气! 许星河作势要扔,许白微就伸出手:“来拿。” 他飞快地递过去,许白微把小棺材捏在手里,拨动了下棺材盖,竟当真把棺材板打开了,这棺材做得精巧,并非模型,完全就是真棺材的缩小版。 打开棺材之后,发现里面还藏着一张符纸,将符纸拉出来,才看清上面滴着斑驳血迹,写着许父的名字和八字。 许星河虽然看不懂八字,但却认得出自己老爹的名字,顿时脸色就变得尤为难看。如果这东西是偶然得来的不祥之物,白象肚子里怎么会藏着写了爸名字的鬼东西,这分明就是送东西的人有意为之! 他沉声道:“就是这个东西会让爸他遭遇不测吗?” 碰见这种恶意害人的东西,许白微脸色也不好,她点头:“这是厌胜术的化用,厌胜术出自鲁班经,最初产生是古代木匠为了自保,古代木匠社会地位低,常遭遇主家看不起或拖欠工钱,故而在施工的时候留一些手脚。这个黑棺材,如果是放在房梁上,房子里住的主人都会相继死于非命。 但一则这不好实现,二则如果家里接连有人出事,必然会引人注意,所以送玉雕的人想了这么个办法,拿谋害对象的生辰八字放进棺材中,寓意活人进棺,早晚就是一个死字。” “那要怎么才可以解决?” 许白微没答,将写着八字的符纸塞回小棺材里,纤细的手指在划动了两下,整个小棺材无风自燃,一会儿的功夫,连棺带符,全都化为了灰黑的粉末。 “好了。” 许星河讶异:“这就好了?” “厌胜术本来就不难解,只消找到镇物,用火烧或油煎就可以解除。但我这边把它给毁了,施术的人马上就会知道,我们是自行处置的,爸他不知不信,对方还会不会再出手一次就不一定了。” “那爸他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许白微想了想,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紧接着就会有些小病小痛,公司可能还会亏一些钱。”毕竟着了人家的道,把这种东西放在身边好一阵子,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这个回答可没法让许星河满意,他心肝半悬着:“什么叫暂时没有?” 迎着许星河紧张兮兮的目光,许白微说:“我这边破了厌胜术,背后施术的人就会受到反噬,那自然也就知道没有得逞。到时候对方会不会再下手,不好说。” “卧槽,那敌暗我明的,岂不是很难防?”许星河这下急了,一脸慌张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倒也不至于,至少知道那东西是谁送的,就不算毫无头绪。拿玄术害人,遭到反噬不是说句话那么简单,是要折寿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对方能请到懂行的人来,也要看那人愿不愿意接。之前这一回,可能是仗着懂行的人是凤毛麟角,但现在镇物被烧,对方试不到我们的深浅,至少短期之内是不敢再轻易动手的。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对方狗急跳墙,还是想办法让家里人都把平安符都戴好。” 许星河马上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定!一定!” 虽然这事许白微昨晚就跟他说了,但现在亲眼看见了玉雕白象肚子里藏着的黑棺材,他简直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第9章 戴上平安符少给我十万 许白微负责说清楚要害和出符,至于该怎么让许家几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听话地乖乖佩戴平安符,就要许星河去费心了。 不是许白微冷漠不关心这几个新家人,只是她刚被接回来,和这个家里的人还没相处熟悉,做起事也不方便。 听到背后的刽子手还有可能再出手时,许星河盯着地上已经被许白微烧成灰的黑棺材,后悔道:“啧,失策,应该把这玩意儿给爸他们看了再烧,就算他们不信,至少看见了这不怀好意的玩意儿,也可以知道送这玉雕的人的叵测用心,不然他蒙在鼓里还一直把人家当真兄弟呢!” “你看那是什么?”许白微侧头,指了指不远处墙头上的监控。 许星河一看,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 * 这天晚上,许家人上班的、上学的,约了贵妇喝茶打叶子牌的,回来之后被许星河拉着一起坐在客厅里,都望着一脸严肃的许星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排排坐在沙发上,许星河坐在他们对面,问:“爸,你书房里博物架上那个玉雕白象,是谁送给你的?” “你问那个做什么?”许父一下就想起了,他才收到不久,还把它放在显眼处日日都看见,今天他在公司待了一整天,还没发现博物架上那玩意儿已经失踪了。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汉白玉的,你张叔知道我就喜欢那些玉啊石头的,我看那雕刻技术还挺精巧,就收下了。” 许星河单手撑着下巴,表情顿时就奇怪起来,咧嘴轻嘶,拇指和食指不断在下巴上摩挲。 不对啊,张叔,他知道的,跟许家是老乡,二三十年前跟着爸一起来京城打拼的时候还帮了爸不少,还算有些情谊的。 后来许家公司蒸蒸日上,他非不听劝要单出去自己干,当然后来干得也不怎么样,这些年交情也没断,许星河听过无数次他跟爸说话吐槽他啊,运气不好,不像老许家祖宗保佑。 许星河看来那张叔就是个人能力平庸,听爸说过几次他是决策失误,但是又不好明说。那人就是自负犟种,虽然做生意不咋样,但是做人还是没那么坏啊,眼红许家家大业大是有这个可能,但一上来就要人命就有点怪了。 许白微捧着杯奶茶坐在一边吸溜,不管许星河怎么去忽悠,看他是个机灵的。 许亦宛看她哥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路过许白微时,盯着她手里的奶茶看了一眼,“……奶茶高糖,你要咖啡吗?” 这还是许白微到许家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跟她沟通,算不上热情,但也算礼貌了。 许白微朝她笑笑,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杯子,“谢谢,不过我挺喜欢喝甜的。” “嗯。”许亦宛也就不管她了,左右也不是真的在意她喝不喝,几步回到自己的沙发位置上坐好,“二哥你要说什么快点说,我还要上楼收拾东西,没几天就开学报到了。” 许星河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张叔有什么要害爸的动机,干脆直接把证据摆出来,“你们看。” 几人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许星河调出白天他和许白微在后院里砸那玉雕白象的片段,给几人看。 当然,他把视频消了音,没让大家听见他们当时在后院里说了什么。 几人凑到屏幕面前来,就看见了录像里他们两个一榔头把玉雕白象敲开,露出里面的黑棺材来。许家的监控都是高级货,画面高清可放大,那黑棺材虽小,却看得清清楚楚。 许家几个虽然不迷信,但也知道棺材是个晦气玩意儿,把它藏在雕像里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许父先前还笑着的表情冷下来,许亦宛和许母都轻嘶了口气,另外的许家大哥许英卓还算冷静,多看了两眼视频,后扭头去看许父。 “怎么回事?”许父沉声问。 他是在问许星河。 “爸,我正要跟你说。”许星河立马将肚子里编好的谎话倒出来,“今天我进你书房不小心碰掉了它,落在地上听见里面好像有声音,感觉是空心的有东西,所以我就拿出来跟微微一起砸了。” 他语速飞快,好像说慢点就记不住了。 许白微朝他看了一眼,许星河也正好瞄过来一眼,示意她放心,不会说错。 “老许,怎么回事啊?”许母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东西,那不是一点点诡异,表情有点怔忡地望向许父,“平时老张也不像那种人啊,这东西是他自己找人做的,还是他也不知情,淘来就送给你了?” 好家伙,连借口都给人家找好了。许星河立马说:“妈!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把别人想得太好了,到时候自己怎么吃亏的都不知道。” 许父暗忖了会儿,嗓音有点低沉:“我找机会问问老张吧。” 说完,客厅里的几人就准备起身,许星河赶紧把人叫住,“等等,等等,先别走!” “...那个,我还有点事儿。”许星河挠了挠头,表情有点窘迫,但忍着从裤兜里掏出几个叠成三角的黄符,外面套着透明胶套,将黄符递到许父许母,还有大哥、许亦宛面前。 众人:“……” 大伙的视线落在许星河身上上下打量,一副看智障的表情,许英卓先开口,“许星河,你脑子被门夹了,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你脑子才被门夹了。”许星河顶回去,老不乐意的样子,但回嘴的娴熟程度足以见他已经对大哥的冷酷无情习以为常。 但下一刻他马上双手掌心并拢,朝他的冷酷大哥拜了拜,“是是是,我突然迷信我是脑子被门夹了,你们就当让我安心行不行?戴在身上又不犯法。这么吧,只要你们把这符带身上,我的零花钱,你们,每月少给我十万!” 许星河一边说,一边朝他亲亲爸妈、妹妹又拜了拜。 许英卓二话不说接过了符,许父、许母也跟着拿了过去,有钱人家也要该花花该省省,更何况许家是白手起家上来的,家里的吞金兽主动开口哪能放过。 许亦宛端着咖啡没动,“二哥,我就不用了...” “我倒给你五万!”许星河咬牙切齿。 许亦宛伸手,“成交。” …… 等一家人都上楼了,许白微拍拍今晚大出血的某人,“人才。” 第8节 许星河扬了扬下巴,欣然接受了这个夸奖,“你不想,爸和大哥都是人精,要是随口糊弄几句都能骗过去,那他们做生意还不赔得裤衩都不剩,还不如实话实说,想办法让他们接受就成。” “不错,这是不是就叫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许白微挑眉,戏谑地看过去。 “是也。”许星河重重点头。 说服了家里几个唯物主义者,心头的大石暂时算是放下了,两人插科打诨了几句,许星河又跟许白微嘱咐了几句,“没两天就要开学了,你也收拾下东西,看到时候要带些什么,家里没有的你列个清单出来,这两天好让宋姨去买。” “哦对了,”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微微,你高考前报的海大什么专业?” 许白微想了一会儿,道:“会计?”她看过原主的录取通知书,记得好像是这个。 许星河想也没想,就说:“咱们家读会计以后没啥用,我正要跟你说,海大有个传统,新生可以在入学时有一次重新选择专业的机会,不过不同专业分数不同,考虑到公平起见,只能向下兼容。这两天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有别的感兴趣的,还可以换。” 许星河对海大这么了解不是他专门了解的,而是他自己就是海大的学生。说来也巧,许家孩子几个里,除了老大许英卓是在国外读的商科,剩下几个全是海大,许亦宛跟许白微一样是今年的新生。 许亦宛自小长在许家,不缺信息获取的渠道,一开始就明确自己要念的专业,但原主从前是普通农民工家庭,专业选择上就比较茫然,随大流。 许白微还真好好思索了下,应承下来,“好,多谢二哥。” “嘿。”许星河听着这声二哥,抖着腿,喜滋滋地上楼去了。这是普通的“二哥”吗?这是大师的二哥! * 重新上一次学,许白微有认真考虑要念什么专业,就在网上查了一下海大的专业名录。 许星河说让她自己考虑想念什么专业,不是随便说的,许家对自家孩子的职业选择还算开明,况且上头已经有了一个许英卓挑大梁,下面的小的选自己喜欢的,许父许母都不会说什么。 像许星河自己现在大四,念的表演,许亦宛,选的珠宝设计。 许白微大致思索了下,对要选哪个专业,心里已经有了模子。 就是,不知道许家人知道她选的专业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她也不怎么挂怀,既来之则安之,同在屋檐下的一家人,不管是她选的专业,还是往后她必然会接触的超自然领域,他们迟早是会知道的。 退出网页的时候,许白微不小心点到了哪里,页面跳转过后,那是个本地逸闻论坛。五花八门的版面设计,版头上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广告位,十分不专业的样子。 论坛界面中,细细密密的帖子中,一个没几条回复,就快被挤出首页的帖子,吸引了许白微的注意。 【有没有灵验的道观或者寺庙推荐啊?】 第10章 灵宝道士 帖子主题:有没有灵验的道观或者寺庙推荐啊? 1l:最近运气比较低迷,总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生活困扰比较大,就想问问有没有比较灵验的道观或者寺庙,帖主好去请点护身符,或者有道行够硬的大师,有私人联系方式也行。拜托拜托,提供渠道必有重谢! 2l:重谢是多重? 3l:不干净的东西是指撞邪还是见鬼?诶嘿,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经历过,挺好奇的,男鬼还是女鬼,长得好看不? 4l:看帖主的语气是不差钱的主,不过还是相信科学吧,别一生活不顺心了就疑神疑鬼的,要是精神压力大了建议看看医生。 …… 这个帖子下面本来就只有零星几条回复,许白微下拉两下就扫视完了,要么是看乐子的,要么是无神论者。总之没有一条建设性意见。 网上鱼龙混杂,连这条帖子内容都不一定真实,建议看医生那网友说的也有可能,的确有重度迷信者生活上有丁点风吹草动就联想到鬼神之事上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 她随手回复了一句。 帖子前面几条评论里,帖主一条都没有回复,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却没想到她发送之后不到三十秒,对方就回复了。 【鬼打墙!半个月里都碰上两次了,我都要崩溃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从文字里都能看出对方确实很崩溃,他对自己遇见的情况很笃定,似乎对此类灵异事件有一定了解的样子。但除了鬼打墙,他没提到其他问题。 如果是个生命健康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在网上求助的人,不会这个时候还进行隐瞒,许白微估摸着问题不大。 游魂野鬼不全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厉鬼凶煞,鬼魂生前也是人,有那些不作大恶但却有着恶趣味,缠着路过生人作弄的小鬼。 许白微猜这个人大概就是碰上了这种情况,半个月里碰见两次,确实是气运走低,不过那碰上的要是什么恶鬼,他也活不到现在在网上哀嚎求助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频繁碰上这种不科学的事件,精神上的确够崩溃的。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1 许白微念咒的同时用手机录音录了下来,她嗓音清越,认真念咒时,字句之间有种莫名的厚重感。 录下来之后,她将录音附件上传到帖子回复框中,添了句说明:要是路上再突然遇见解决不了的事,就拿出来播放。六丁护身咒,召请六丁,祈禳驱邪,捍卫护身的。 回复完,许白微就关掉了网页。 没两天就开学报道了,在那之前,她还有件要妥善处置的事。就是殷睿,殷睿六岁了,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自己把他从乌溪镇带到海城来,入学却需要等待户口问题解决好。 既然说好了让许家收养他,那一些程序上的问题也要办理好,那有许父安排人去办,虽然一时办不好,许白微也不担心。但开学之后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总要有人照看着殷睿。 目前许家里,她就跟许星河之间交流更多,自然是找他。 许星河:“别担心,家里有宋姨,宋姨是住家阿姨,任何时候都在,有事离开之前都会请假提前通知。” 许白微这就放心了,趁着开学前这两天教了殷睿几道符,让他没事在家里画着玩儿。孩子年纪还小,大字不认识几个,系统学习理论知识不实际,但这么好的天赋,可不能浪费了。 殷睿很听话,对她教的那些东西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小孩儿不是话多的性子,有超出年纪的沉稳。在字都写不端正的年纪,刚学的画符却十分流畅,许白微都不禁瞩目,啧,这就是天赋党吗。 “小睿,你从前真的没有接触过吗?”许白微不禁问。 殷睿捉着笔,抬头端着澄澈的目光望着她,认真地摇头。 许白微惊叹的同时,不住地高兴,欣慰地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连声道:“不错,嘿,不错。” ———————— 日光明媚,海城大学北门。 人声鼎沸,许白微挤在人山人海中,耳边全是嘈杂的说话声。一届报到的新生,拢共三千号人不止,虽然可以分两天报道,但对于疯玩儿了一整个暑假,无比期待开启大学生涯的新生而言,并没有起到分流的作用。 从校门口进去,海大工作人员和往届老生,分设两条防线,桌椅帐篷水平摆成两条长龙。人流大多被阻隔在第一层外面,是检查学生的证件和录取通知书的。 许白微耐着性子,在人堆里寄来寄去,不时收到一些惊艳的目光,她全都麻木地视线低垂。 “好了,同学,可以过去了。”检查完她证件的男生抬头将东西还给她,不禁双眸一亮。 “谢谢。”许白微却马上收好东西,迅速离开人群。 在第二条长龙里找到办理换专业的帐篷,递上刚收回来的东西,“你好,我换专业。” “什么专业?” “宗教学。” 听见她的回答,在电脑面前操作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一眼,“会计啊?这个专业分很高的,你确定要换宗教学吗?不划算。” 宗教学是海大的冷门专业,属于哲学类,不好就业,多年来的录取分数都是众多专业里垫底的。除了一些分数吊车尾却为了上名校不顾专业的,和一些有家学渊源的,没人会选这个专业,更别提从热门专业专门换到这个冷穿地心的。 办理的人暗自腹诽,但这些话又不方便说,便只稍稍提醒了一下。 “确定。”许白微回答。 对方便无话可说了,干脆地给她办了,心里却合计着,这姑娘后面肯定得后悔! 许白微没有办住校,她的情况,不适合住校,况且她要回家才好教殷睿。比起那些来自全国各地还需要办理住宿的学生,她要省去很多麻烦,弄好就早早离开了,直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回来。 海大的传统,在新生报道结束的当天晚上,会根据学校系统按专业分班,按班举行见面会,当做给新生彼此认识提前熟悉的机会。 许白微到的时候,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从别处偷偷摸摸挪了过来,坐到了许白微旁边。 “?”许白微看他。 男生长得白白净净,不算出众,但也秀气端正,他看见许白微的表情,生怕她误会什么,马上摘下自己的帽子:“同学你别误会啊,你看!我恤发,我是道士!” 许白微长得好看,肯定没少被男的搭讪过,想岔很正常,但他不想自己被误会。他是出家道士!不能结婚的! 许白微笑了笑,“我知道你是道士。” “啊?”男生茫然了一下,继而转为惊喜,“同学你会相术?哪一派的?” “你身上有降真香的味道,我闻到了。现代人生活用香,大多是调制香水,更别说降真香是道教斋醮用香,只有长期在宫观场所才会沾上。” “啊……”男生显而易见的失望。 许白微没有回答他自己会不会相术,直接说了为什么认出他的道士身份,男生默认她是不会。也是,毕竟哪有那么多懂行的人。 男生抬起自己的衣袖,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感觉什么都没闻到,又感觉隐约是有一点。 “你自己可能闻不到,闻得多了,已经习惯了。”许白微说。 男生情绪调整很快,又表现得元气十足的样子,对这个新同学十分感兴趣。那么一丁点气味,她都能精准捕捉到,还能认出来是降真香,看起来对道门的了解还不浅,就算不会相术,也算是个志同道合的人了。 “许同学你好,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夏灵宝。”夏灵宝把自己的帽子戴回去,“前天报道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你是从会计学换到我们专业来的,我当时就觉得,诶嘿有点意思,很少看到你这样的。” “嗯,你好,灵宝道士。”许白微眼角微挑,笑着喊他,有点玩笑的意思。 夏灵宝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名字起得吧,是跟天尊撞了,不过我师父说没事,是跟道门有缘,天尊不会介意的。” 他说的天尊,指的正是道教崇奉的最高神三清之一的上清灵宝天尊。 夏灵宝:“你看教室里其他人,大都兴致不高的样子,他们里面可能大半都是冲着海大的名头才选了宗教学的,开学之后就算来上课也不是真心想学这个专业的。” 海大除了新生报道时会给一次重新选择专业的机会,大一结束前也会再提供一次机会,像宗教学本身就是分数垫底的专业了,他们如果再想换到其他专业,就只有在大一结束之前参加考试,但是是考要换到的专业的考试,和那个专业的本专业学生一起参考,要考到前百分之五才有机会。 夏灵宝:“你看着吧,后面这些人大半都会带着其他专业的书来上课。所以啊,就显得你这样的同学特别真诚,一定不会半路跑路!” 他两只胳膊高抬,枕在脑后,笃定地说着。 许白微环视了一周,周围确实很少有聚在一团说话的,一看就是早早就另做打算的。 第11章 六丁护身咒 “咱俩交换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好联系。对了,我不住校,我就住在长平路那边那个道观,要是不在学校的时候想找我,可以直接去道观,很好找的,直接导航就能找到。” 夏灵宝对这个能长久相伴的同学十分积极,显得有些话痨。 他身为一个道士,不住校自然也是因为某些和许白微一样的特殊原因,许白微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微信递过去给他扫,不介意交个朋友。他们这样的人,自然还是跟同类打交道来得要轻松一些。 夏灵宝拿出手机,刚扫完二维码发出滴的一声,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酷炫的大嗓门儿。 第9节 “诶妈,你这不瞎担心吗,我真不骗人,不是出来玩儿了,我们学校的新生见面会!你放心,我结束就回家!好了我到了,不跟你说了啊!” 那人电话一挂,把手机揣兜里,抬头随意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 在看见许白微时表情一喜,咧着嘴就毫不犹豫地朝她走过来。 夏灵宝坐在许白微右手方,左边还空着个位置。夏灵宝悄悄戳了下她:“认识?” “不认识。” 他盯了那男的一眼,心说ok,这个真是来搭讪的。 搭讪男左一句美女右一句美女,许企讹羣爸幺司爸衣刘9六伞每天更新各种资源白微不爱搭理他,但他脾气好脸皮也厚,一直保持着好好态度喋喋不休。 夏灵宝悄悄朝许白微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许白微:“……” 她侧脸过去,主动跟搭讪男说了第一句话:“帅哥,少撩妹,你八字轻,天生易招阴,有童男之身护着你,元阳不泄,还可以少招几次。” 搭讪男的话音戛然而止,像突然被掐住喉咙的鸭子。 夏灵宝张大了嘴,一副吃惊样子,又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许白微:“……”我谢谢你。 ———— 霍阳实在没想到,现在的姑娘开口这么凶残,偏偏对方又说准了,刚好掐住他的死穴。光是提起那些东西,他都忍不住打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什么撩妹的心都省了。 但他坐在那儿也没多老实,总是忍不住侧头去看旁边的美女,不过他后面收敛了许多,有种克制的放肆。 现在他不是贪图美色去看的,是出于对高人的敬畏、好奇。 有关那方面的他可什么都没说啊,可她一开口就说对了!他可不就是倒霉催的招那些东西喜欢嘛! 他坐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稍稍探身过去问:“照你刚才的说法,那我岂不是要守身如玉一辈子?” 那这也太可怕了! 许白微笑看他一眼:“也是一个办法。” 霍阳把脑袋缩回去,谢谢,他对这个办法并不满意。 教室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三人先前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没有引起周围多余的注意。 这时教室门口有人走进来,径直走上讲台,清了下嗓子说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今后大学四年的辅导员,当然,有一部分同学可能我陪不到他们四年,但至少大一之前,你们学习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对于宗教学专业的学生,老师也是很清楚具体情况了,接下来就介绍了开学的各方面事宜,讲完之后给了坐在下面的新生时间去互相熟悉。 三人坐在一块,毕竟之后有可能要相处四年,搭讪哥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夏灵宝还是友好地打招呼:“哥们儿,你叫什么?你之后也是跟他们一样要转专业的?” “霍阳,阳气十足的阳。” “……”夏灵宝小声嘀咕,“就你,还阳气十足,还真是缺什么念什么。”他意思不是说霍阳长得娘,人还是一条靓盘顺的帅小伙,就是八字轻的人哪来的什么阳气十足。 霍阳:“我不转专业的,高中我多努力啊,就是奔着海大宗教学来的。刚刚这美女说得没错,嘿嘿,我确实容易那啥,我本来想去道教学院或者佛学院的,可惜那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我这不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宗教学。” “怎么,你对方术之类感兴趣?”夏灵宝问。 “是有一点,”霍阳又凑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但是我主要是来结识人脉的,就是高人、大师,我在网上查了,那些懂行的人,很多都是从小就开始修习,家里有道观的毕业回去继承道观,家里搞玄学的,毕业回去当大师,他们总该不会去学那些对他们没什么用的专业吧?我们家有钱,不需要我就业挣钱,我就努力认识一些有真本事的人脉,好好保住我这条小命!” 他一边说,一边暗戳戳去看许白微,显然她刚才那句话,虽然“真本事”表露得不多,但已经足够让霍阳将她划归到半个高人的范围去。 听完他的话,夏灵宝也沉默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去查到的这些玩意儿,不过不得不说,他的小聪明是耍到家了。他的猜测有些武断,不是所有的玄门人士都专职搞这个,但三百六十行去大海捞针,确实不如到宗教学来碰运气快。 事实证明,他运气确实还可以。 散会之后,许白微走出教室时,夏灵宝问她,“你住哪?我开车来的,要是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 “谢谢,不过不用,我有人来接。”许星河之前说好了,他会来。 不过,等许白微走出校门,许星河电话就打过来了,语气愤愤的,“微微,你要不还是打车回来吧,我车撞马路牙子上了!” 气死他了!才提没多久的新车啊! “哦,好。”许白微平静地挂断电话。 并不惊讶,都说了他们会倒霉一阵子。 就在她等的那一会儿,夏灵宝已经从停车场开着他的车子出来了——车屁股后面装了一堆香的三蹦子。 人流散去得很快,两三分钟的时间,就足够大部分人撤退了。许白微站在校门口十分显眼,夏灵宝路过她的时候,又问了一遍:“接你的人还没来啊?” 许白微看着他的三蹦子,沉默了片刻,吐出三个字:“碧云庄。” “顺路吗?” 夏灵宝想了想,惊讶道:“别墅区啊?顺路倒是顺路,不过我这车,呃……你不嫌弃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蹦子,还有一半的空间被进的香货占据了,显得过分磕碜。 先前他是把许白微当做一个普通同学,没想到她家境这么好。 “下午的时候我师父叫我给观里带点香回去,观里没香了,我想着反正晚上都要来学校,进了货之后就懒得多回观里一次。” 许白微:“没事,走吧。” …… 霍阳刚出校门没多远,家里电话就又打来了。 “妈,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别老是怀疑我在外面鬼混行不?” 霍阳身上有些富二代独有的臭毛病,但因为他的特殊情况,家里管得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人也够乖顺。 “我知道,马上就打车,这不是学校门口地段不好打吗,我走一段到车多的地方。” 海大门口路窄容易堵,那些车都不乐意进来,不过要绕路到下一个路口,还有不短的距离,霍阳看了导航,从滨江路岔过去是条直路会近很多。 他正打电话,便也没关心路况,径直就往滨江路过去了。 滨江路口,正插着一块路牌:前方路灯待维修,夜行请绕道。 “妈我跟你说,我就知道我这个专业没选错,我今天认识了个同学,她一眼就看出了我跟别人不一样,多稀奇啊……” 霍阳一边说一边走,终于看到前方一段路没路灯了,下一盏亮着的路灯,在五十米之外了,眼前这一段黑咕隆咚的,透过黑暗望过去,五十米外的路灯显得遥远温暖。 他犹豫了一下,但回头一看,现在倒回去要走的路就更长了,便继续往前走下去。 走过最后一个正常亮着的路灯,霍阳灯下的影子从他脚下一点逐渐拉长,他的身影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嘟、嘟、嘟……”电话里突然响起忙音的时候,霍阳莫名悚然,江边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他手脚冰凉。 他抬声朝手机接连“喂”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放下手机一看,信号格为空。 操,什么情况!霍阳暗骂一声。 然而等他一抬头,视野里再也看不见前方的路灯时,浑身骤然僵硬,再一回头,身后同样一片昏黑,看不见来时的路灯了。他仿佛被吞噬天地的黑暗包围了,看不见一星光亮,耳边却能听见簌簌的风声,安静得可怕。 霍阳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了,但这种经历,可不是能习惯的,不管多少次他都心慌意乱,手脚抖得像筛糠。 他埋下头使劲往前冲,冷静、冷静,滨江路没多长,走过去就好了走过去就好了! 原本走路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霍阳感觉自己跑了不止十分钟了,却仍然没有逃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存在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到了另一个维度,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阴风吹进了心里,霍阳心肝脾肺都往下沉了沉,整个人都被惊悚感包裹了,巨大的恐慌让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手脚发软,头晕目眩,跑不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网上发帖,有人回复的那个录音,赶紧从包里将手机掏出来。 幸好!他当时把那个录音下载下来了!霍阳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明智! 第12章 宗教学专业见面会 夏灵宝是海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走街串巷都十分熟悉,路过岔路口时,毫不犹豫地望滨江路走。 “这边路灯坏了,还没修。”许白微坐在三蹦子后面,曲着长腿避让他的香,道观敬神用的,不能沾了污秽。 夏灵宝:“没事,这边近,看得见,我这开着车灯呢!” 两人一车就往滨江路去了。 刚进滨江路不远,许白微就察觉到空气中弥留下的还没消散完的淡淡阴气,下意识留意了下周围的环境。一条穿城而过的长江支流,水属阴,夜晚江边本就阴气重,偏偏江边的行道树,栽种的是一排槐树。木鬼,阴也,这是阴上加阴。 她察觉到的阴气,自然不是近水的缘故,而是明显阴物留下的。 果然,再往前面跑了会儿,到了路口提醒路灯坏了的地段,就看见霍阳在前边儿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吓得瑟瑟发抖,身上的手机播放着一段录音,他嘴里跟着大声嚷嚷。 夏灵宝把车停下来,两人走到霍阳背后,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卧槽!卧槽!”霍阳吓得从地上蹦起来,却紧闭着眼,吓得吱哇乱叫,然后又更大声地念:“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 “霍阳,你睁开眼看看呢。”许白微无奈。 霍阳念咒的声减小,偷摸睁开了一只眼睛,似乎还不敢相信,看见眼前的许白微、夏灵宝之后,他激动得眼角飙泪,咒也不念了,“妈的!吓死老子了啊!终于正常了!” 身高一米八的大男生,竟开始呜呜起来。 没了霍阳那嚷嚷的大嗓门儿,许白微夏灵宝两人才听清霍阳手机里播放的录音,沉稳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念着六丁护身咒。 短短几十秒的录音,霍阳先前调到最大音量,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他也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看向许白微:“...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耳熟?” 许白微:“……” 这茫茫人海的,怎么能不说一个巧字。 还是夏灵宝耳朵尖,脑子也灵光点,很快就听出来了:“诶,不对啊,你不是说你们不认识?那他手机里怎么有你念的咒?”这话是对许白微说的。 他马上转为惊喜,朝她道:“所以你真的会些本事,你不仅仅是了解道士日常,我们其实是同行对不对?” 许白微就跟他说了自己偶然刷到霍阳那个求助帖子的事,证明他俩此前确实不认识,“至于同行,勉强算是吧。”她笑了笑。 她现在许家女儿这个身份,没有正式拜师,虽然行法,却不算正经道门人士,非要说起来,民间法师这个称呼可能定位更准确。 不过这也足够夏灵宝高兴了,要知道在同龄人里找一个能探讨法术的朋友,那可太难了! 他们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霍阳要是再听不懂,那脑子都不可能考上海大。他站在一边,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新朋友(尤其是许白微),他心里那叫个激动啊,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主意没错! 许白微看他这样,玩笑一声:“胆子不小,知道自己容易招阴,还敢走夜路专往这种阴气深重的地方走。夜晚江边水汽重,槐树招阴,有些游魂野鬼夜里专门寄身到槐木上,你这不是肉包子打狗?” 听见她的解释,霍阳脸都白了,僵硬地扭头去看江边那一排槐树,庞大繁盛的树冠白天里遮风挡太阳,但此时在霍阳脑海的想象里,就是一窝一窝的鬼。 一个寒颤过去,霍阳整个人猛烈地甩了甩脑袋,仿佛那些脏东西就跟他无关了。 第10节 他自来熟地跳上夏灵宝的三蹦子,跟被狗追似的朝两人招手:“赶紧走!赶紧走!” “哎小心你的脚!别碰到我的香了!”夏灵宝被他那大幅度的动作吓了一跳,惊道。 许白微回到车上,这下得两个人一起挤在后面,稍显逼仄,夏灵宝骑上车子,发动起来,很快就离开了滨江路。 走出了滨江路的地界,霍阳重重呼了口气,回到灯火通明四处喧嚣的现代城市氛围里,一直提着的小心脏终于落地了,开始叽叽歪歪:“海城的城市建设一点也不科学,种什么树不好,非要种槐树?也不知道找懂行的人来看看!” 夏灵宝笑喷了:“科学?你还跟政府论科学?” “合理!合理的意思,好吧?”霍阳闹道。 他有点委屈道:“我这种弱势群体的利益就不是利益了吗?也不是我非要往这种地方钻,但是我又不懂这些门门道道的。从前看过那些大师说的,让我别去鬼屋,别走白事,我都绝对不去,但是总不可能完全不走夜路吧?” 夏灵宝应和:“是是是,你说得对。” “你的招阴体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如此,我看你家也不缺钱的样子,从前没有找过门路让道士或法师治理吗?”许白微突然开口。 她那天在网上看到他的求助帖子就觉得有点奇怪,霍阳对那些东西,了解得虽然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皮毛。 霍阳:“找过了啊,怎么没找。遇到过的江湖骗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从小到大,我爸妈给我请过的护身符没有一麻袋也有一箩筐了,但我感觉吧,那么多人里只有灵宝观的丁云齐丁道长还有点真本事。哦对,就是夏灵宝的‘灵宝’,你这名字还有点意思。”他砸了咂嘴,最后这句是对夏灵宝说的。 “...呃...”夏灵宝大囧,憋了一下,稍稍侧头对许白微说,“我所在的就是灵宝观。” 先前在教室里聊天的时候,他怕尴尬,只说了按照地图的位置,但做朋友,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 果然,霍阳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名字,真逗,一听那道观就是你家的!”这会儿他也知道夏灵宝是道士了。 夏灵宝:“丁云齐就是我师父,他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也撑不起那么大的道观。”说话间,他语气颇为自豪。 他也的确有自豪的资本,灵宝观是海城声名最响亮的大道观,丁云齐是灵宝观的观主,在信众里也颇负盛名,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霍阳闻言一惊,望着他呆道:“我、我这是转运了啊?”要不是夏灵宝正在骑车,他恨不得马上捧着他的手邀请拜把子。 许白微:“那你怎么不继续找那位丁道长了,反倒不靠谱地到往上发求助帖子?” 霍阳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这不是丁道长已经很久不接信众了,我想找人家也没办法啊。” 灵宝观里道士众多,道观日常运营不成问题,香火也仍然旺,但霍阳好几次上门,都找不到这位丁道长,总是被告知丁道长出游去了。 夏灵宝表情显得有些别扭,回头看了两人一下,张嘴想说,又犹豫闭上,最后只说:“我师父今年是有别的重要的事,通常都不在观里,偶尔回来一次也待得不久,就没空帮人处理问题。” 许白微看他那样子,猜到可能有些不方便说的内情,便不追问,不说他们才认识第一天,各家都有一点自己的隐秘,这很正常。 路过路口的时候,夏灵宝就停车把霍阳放下来了,“好了,这里车也多人也多,人气旺,你在这儿就算多等会儿都没事。” “啊……不是吧灵宝同学,你有车不能将就送我回家啊?”霍阳大失所望,尊臀坐在车上一动不肯动。不行,他在这车上有安全感,刚才在滨江路,这两人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好不夸张地说就跟天神下凡似的。 “跟你俩挤一个车上,我就像随身带了俩保镖……”他低声嘀咕。 夏灵宝回道:“你家那么远,还不顺路,我这破三轮儿要把你送到我得骑到什么时候?你要是也住碧云庄周围,那我倒是可以把你捎过去。” “碧云庄?”霍阳讶异,“你们谁住碧云庄?” “许白微啊。” “嗷——”霍阳做恍然状,冷笑一声,“原来是要送咱微姐回家,灵宝同学,你这个有色心没良心的。” “霍阳!”夏灵宝咬牙切齿,强调道:“我是道士!” 霍阳哼哼唧唧的,但还是磨磨蹭蹭从三蹦子上下去了,许白微瞧他这怂样,笑道:“别怕,我给你的录音有用,我们刚才来的时候,阴物已经走了。你做得很好,就是心态不好,过于恐慌害怕都没发现。人有三魂,情绪镇定冷静下来的时候,胎光、爽灵、幽精三魂就可以被摄住,三魂稳定,魄就不会分散,人也不会轻易丧生。” “……”霍阳简直裂开,神他妈“人也不会轻易丧生”,那不就是玩儿概率的事?其实还是有可能会死?而且讲道理,哪个正常人碰见这种事还可以镇定从容、闲庭散步啊? 他幽幽望了眼前这两人一眼,行吧,谁叫人家不寻常。 许白微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掐指算了算,“不好意思,本来还说给你张符安心,不过今天出门得急,往了带。不过你今晚是安全的。” 夏灵宝发动了车子,许白微举起手机朝霍阳晃了晃,“放宽心,有事欢迎找我。” 霍阳:“……得嘞。” 第13章 一点灵光便是符 许白微九点半的时候到家,刚到家没一会儿,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 微信浮窗多了条信息,打开一开,就在刚刚多了群聊,群成员包括她三人,群名称:相亲相爱一家人。 【霍阳:高人们,往后我就以命相托了,大恩不言谢[抱拳]】 【夏灵宝:……】 【霍阳:[红包]】 【夏灵宝:诶,不错,不过你这群名太虚假,实质上是叫“霍阳和他的保镖”。】 【霍阳:……别阴阳,我错了成不成?】 夏灵宝指的是先前霍阳小声嘀咕他俩像保镖。 许白微看完唇角上扬,高冷地收了手机。 许星河在家,新车撞马路牙子上的事他已经跟家里的几人每人吐槽了一遍,这会儿许白微回来了,又开始循环。 “微微我跟你说,今天遇见了个碰瓷的傻逼!我开得好好的,他妈的突然从旁边扑过来,吓得我朝旁边猛打方向盘就撞了!” 许白微安抚道:“没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种缺德事干多了,自然会损害他自己的福报。” 这种话许星河要是从前听到,只会觉得憋屈,是拿那傻逼没办法才安慰自己的精神胜利法。但是现在许白微说出来,他却舒服了……该!后面有那孙子苦头吃! 原本说许星河来接,不只是接许白微,还有许亦宛。她们两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是今晚都有专业的见面会。 但这会儿了,许亦宛还没回来。 许家客厅落地窗旁边一晃白,墨黑的天幕中一道闪电一闪而过。许白微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感觉到空气中湿气好像重了一点,要下雨了。 十点过一点,许亦宛回来了,浑身湿漉漉,一副气咻咻的样子。 许星河不来,但她许家幺女的身份,人也长得漂亮,少不得一些男生来献殷勤。一个早就认识,家境也还算殷实,不过比之许家就够不上份的富二代,说开车送她回家,结果半路被扎胎了。她刚从车上下来,对向一辆车刷地疾驰过去,溅起一滩水花、泥点子。 ……溅了她一身。 许星河捧着热乎乎的水杯:“……”嗯,倒霉到一块去了,但心里奇妙地安宁了。 许母看见许亦宛的狼狈样子,忙呼:“哎呀我的乖乖,怎么搞得这么又湿又脏的,快去洗洗泡个热水啊,可别感冒了!” 这会儿许父也差不多忙完手里的事了,刚好看见许亦宛回来上楼去,再看向许白微,终于想起这俩孩子今天开学报道。 他朝许白微关心了下:“微微啊,先前我忘了跟你说,不过我听你二哥说他跟你讲过了,今天你换没换专业呐?” “换了。”她点了点头。 “宗教学。”知道许父下一句就要问,她干脆直接说。 “……”许父脸上和善的表情僵了僵,笑容有点凝固,微张着嘴似是要说什么,但生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过了好几秒,许父才又开口:“宗教学啊,也行。只要自己感兴趣,以后做点人文研究也是好的。” 这句话干巴巴地说完,便没有别的话了。当然是太意外了,这种专业名称,就连说出来许父都需要反应一下那是做什么的,过于偏门,跟许家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要是什么天文地理,他都还能唠两句,但这……他实在也没什么了解。 趁着这个空档,许星河问:“爸,你问没问那个玉雕白象的事?” 距离发现那个东西也过去两三天了,他得提醒一下,以防爸不把这个当回事,直接就敷衍过去了。 许父:“问了,你张叔跟我连连道了好几次歉,就差跪下跟我说了,他说他实在是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拿来送给我了,说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他绝对不会害我。” 许星河叹了口气:“老头子啊,我说你就长点心吧!那玩意儿一看就是定做的,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许父瞪他一眼,沉声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他停顿了会儿,才又说:“我知道,我问了他既然不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别的生意伙伴淘到了送给他的,送的时候吧又提了一嘴,说我喜欢,他想着也是就送来了。这种没个定准的东西,可大可小,不是非要撕破脸,我跟他提过这个事,也算一个警醒了。” 因为是和家里孩子说话,许父话里有些没说透。这个生意伙伴,正是许氏的竞争企业,前段时间还在抢一块地,他查到的,两个星期前,老张他们公司收到了两千万投资。 他不知道老张在整件事情里充当怎样的角色,但他自己心里提了个醒儿,这个事就能过且过吧。他知道生意人里有不少都信那些神鬼手段,但他不信。在他看来,对家愿意为此给老张投两千万,真是可笑。 许星河无语:“行吧,你自己注意着点。” 当晚,许家人就都知道许白微选了这么个让人诧异的专业,几个孩子回各自房间之后,许母略有些惆怅道:“微微这孩子,怎么选了这么个专业啊,以后能干什么啊?实在不行跟老二一样去学艺术也行啊。早知道你前面和老大应该费心一点。” 那孩子回家之前,她心里确实五味杂陈,但真正看到那孩子之后,看见她和自己那么相像的眉眼,她才真实感受到是有血脉相亲的,她喜欢这个孩子。 许父叹了口气,但还算想得开,笑道:“你就甭忧心这个了,这孩子在外面长了十八年,眼界上面到底和家里这三个不一样。况且咱家的家境,不管她以后做什么都没关系,由着她的兴趣吧。” ———————— 楼上,许星河斜倚在许白微房间门口,好奇道:“怎么,准备摊牌了?” 许白微瞄了他一眼,说:“循序渐进,到时候他们彻底了解的时候,大概,没那么刺激。” 许星河一只手抚了抚下巴,点头称是:“聪明,我小时候闯祸的时候也是,要是一下子给他捅个大篓子出来,他隔天三高就出来了,我要是今天不及格,明天考零蛋,他生气归生气,但好在有利于身体健康。” 许白微:“……还有话吗,说完了我关门了。” “没了,睡吧,我的大师妹妹!”他挥了挥手,还挺美的样子。 这会儿刚好手机又震动了下,许白微垂下头,是夏灵宝。 【对了,我师父不接信众之后,有些来找他的人,如果愿意的是我在处理。今天我听那段六丁护身咒,能听出来你基本功很扎实,我也还在学习阶段,想交流交流,正好明天约了一个客户,你来不来?报酬我们可以平分。不过……我的收费肯定是比不上我师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这是今天夏灵宝第二次说“你不介意的话”,第一次是主动提出用那三蹦子送许白微回家的时候。实在是他没有过跟能住碧云庄的富家子弟打交道的经验,以她的家境,估摸着瞧不上他那点报酬,不过他太想跟她交流学习一下了。 道教派系众多,每一家所长都各不相同,多见识见识对自己的修行领悟也是有好处的。 邀请夏灵宝是忐忑着发出去了,这会儿正守着手机等待回复,如果对方不想来也可以理解。 【许白微:来。】 看见这孤零零的一个字,夏灵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压低了声音惊喜道:“yes!” 许白微收到夏灵宝消息的时候,完全不带犹豫的,她可还记得师父的托梦呢,多做好事、多积功德。今儿她要是拒绝了,老头子晚上就能托梦来骂她。 分报酬的事她当然也太看得上了,加上之前还在乌溪镇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富二代,和之后在许星河那里拿到的,许白微手里现在有小几万块钱,不过还不够。 要等她这么默默无闻地做好事,等竞争对手都上岗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在排队呢。她心里粗略有一些想法,所以要开始存钱了,她想要做的那些事,不会花许家的钱。 她顺带问了夏灵宝一句: 【海城建一座道观需要哪些手续?】 【夏灵宝:啊?啊啊??】 【夏灵宝:……如果是你的话,别想了,不可能,审批不下来。要先向国家宗教事务局申请,需要是一名受过箓的道士,还要在宗教事务局能查询到才可以。】 第11节 【许白微:好吧。】 她叹了口气,有点沮丧,念叨说:“老头子啊老头子,创业未半而中道夭折,不是我不想,是咱要遵守国家章程,您老人家别怪我,只有另谋他法了。” 忙活了一天歇下来,许白微终于有时间去关照关照她的小徒弟,不过想着这个时间了,殷睿大概已经睡了。她走到殷睿房间门口,打算看一眼,却看见房门虚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光亮,竟是还没睡。 她推门进去:“小睿,怎么还不睡?” “师父!”听见她的声音,殷睿坐在书桌前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白天的时候宋阿姨担心我憋在家里无聊,要带着我玩,就没办法画符了。” 小孩儿很细心,也机灵,知道不能让许家的人知道他在学这些。 许白微看了一眼他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面的符纸,黄纸朱砂,笔迹从起初有点生涩到很快流畅,再到后面已经是带着淡淡金光的成符。 符,画出来了,有用就是有用,没用的再怎么取气入讳、踏罡布斗,不灵就是不灵。 萨祖云: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上士得之勤秘守,飞仙也只在功夫1;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跳。2 有的人,生来就合该是吃这碗饭的。 许白微笑了笑,满意地收了桌上的成符,叮嘱说:“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用急,小孩儿就该做小孩儿的事,现在该睡觉了。” 第14章 第一单客户 许白微跟夏灵宝虽然约好了第二天见客户,但两个大学生,学还是要上的。好在大学课程安排没那么紧,上完课之后也有空闲时间。 因为宗教学专业学生少,上课全都安排在一起,上完课出来,霍阳就又缠着两人问东问西。昨儿他回去之后还嫌不安心,又在网上查了些东西。 “我看见网上说遇到不干净的东西,狐鬼精怪之类,或者感觉心里发慌害怕的时候,还可以在心里默念神仙法号,比如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就可以克制阴邪。 “嘶——不过我想啊,这玩意儿能随便念吗?世界上人那么多,光国内都有十几亿,这天上的神仙不得忙死啊?我到时候再随随便便就念,不跟报假警似的?神仙听见了一来,诶,发现没事儿!那下次就不应我了!” 霍阳一边说一边琢磨,还觉得自己想得贼有道理,连连点头。 夏灵宝怼他:“得了吧你,道教尊神才没有那么小气。” 许白微想了想,说:“没事儿,平时可以念。就你说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我们俗称雷祖,是道教中雷部的最高天神,的确是克制阴邪。《玉枢宝经》里雷祖言,‘若未来世,有诸众生,得闻吾名,但冥心默想作是念,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或一声,或五七声,或千百声,吾即化形十方,运心三界’。1” 霍阳听见她这么高深一段话,不由得呆了呆,“卧槽……牛逼啊。”那段话里虽然有些字眼没明白,但大致听懂了是你只要在心里叫神仙的法号,他就会来的意思! 然后他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 “打住!”夏灵宝一把拍上他的肩,警告道:“你进了道观可别行合十礼,那是隔壁释教的,咱这边不兴这个。” 霍阳:“……” 这不对那不对,他马上把合十的手分开,却手脚僵硬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夏灵宝:“抱拳礼,左手包住右手,形成一个太极印的图案。你非要拜就是这个姿势。” “知道了,知道了。”霍阳连连点头,这些基本知识他之后也会学到,但是至少他现在还是只菜鸟,想要人家尊神庇护,他也不想因为无知得罪了人家。 …… 在校门口跟霍阳分开,许白微看了看时间,跟夏灵宝说:“我要回家接下孩子,你是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走一趟?” “啊?”夏灵宝面露茫然,这会儿去接孩子是什么操作? 他也看了下时间,距离跟客户约好的两点还有段时间,猜着她是不是要送家里弟弟妹妹去上学。 “算了,还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吧。” 结果—— 当看到许白微牵着个刚到他大腿的豆丁,说要一起去见客户的时候,夏灵宝凌乱了:“……” “不是……弟弟,都要上学的年纪了,不能这么粘人,你姐姐跟我有事要忙,你好好待家里自己玩儿成不?” 夏灵宝走到跟前,蹲下来捏了捏孩子白嫩嫩的脸,还以为是小孩儿太缠人。 殷睿不给他回应,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但小手攥紧了许白微牵着他的手,俨然一副许白微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唉——”夏灵宝站起身来,有点抱怨道,“你也是,还要专程回来接……” “他天赋很好,是个修习道术的好苗子。”许白微突然开口。 “……”夏灵宝本能地想疑惑地“啊”出声,但是他已经不知道在许白微面前啊了多少次了,为了避免太过像只呆头鹅,他生生憋住了。 他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被她牵着的殷睿,越想越离谱,表情有点别扭,但还是接受了。行吧,好苗子是吧,想让他从小跟着学点的想法也正常。 不过他还是提醒说:“年纪那么小,连七岁入道的年纪都还没达到吧?今天我们只是跟客户初次谈谈了解下情况,往后类似的情况,甚至是去勘察现场的,你要带他可要保证安全,干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连自己都顾及不好。” “嗯,我知道。他六岁多,就快七岁了,我自己带他不影响,要是遇到那种过于棘手的情形,我就不带他了。” 夏灵宝面露古怪,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无门无派,我今年才回海城不久,前十八年都在边远村落长大的,教我这些的是当地一个老道长,我受了法,但没有出家,不是道士。”许白微又把之前糊弄许星河范文青时说的那一套拿出来。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正统道派讲究一个戒律传授和经箓传授,像她这样自己还年纪轻轻就把殷睿带在身边,说是师徒名义是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她也没有明说。 她编造的这套说辞也说得过去,在民间的行法实践中,因为民众的实际宗教需要,“法”比“箓”更重要,就出现了法师受法而未受箓,“法”“箓”分离的现象。 果然,夏灵宝听了她这个解释点了点头,“好吧,原来如此。那教你的先生可还健在?” “已经羽化了。”许白微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反正都是瞎编的。 “好吧。”夏灵宝叹了口气,颇为惋惜的样子。 约好的客户是主动找上灵宝观的,自然是到灵宝观去谈话。这次的客户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但之前夏灵宝没决定要接,就留了人的联系方式,昨天决定之后才打电话过去通知人家来约了时间。 许白微带着殷睿,跟着夏灵宝一起来到灵宝观,这也是她第一次到访这座海城名声最盛的道观。许白微曾熟悉享誉全国的大型宫观,相比之下,灵宝观自然是比不上正一宗坛龙虎山天师府或全真祖庭大重阳万寿宫,但它的建筑布局、营造,的确是配得上它的名声的。 正门进去的第一重建筑就是天尊殿,砖石葺构,金玉雕饰,三清神像是金身打造,二进殿堂供奉的是他们灵宝派的祖师爷葛玄,葛仙公。 道教派系在发展中划分颇多,许白微师承天师道,天师道和灵宝派还有些关联,二者同属正一道符箓三宗中的两派。 “你要是以后想出家了,可以直接来我们灵宝观,不用自己再去建一座,开一家道观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但是没必要。”夏灵宝想起她昨天晚上问的,就提了一句。 许白微牵着殷睿走在他旁边,听见这话闷笑一声,似笑非笑,“那我要是把别人家祖师爷供奉到大殿里也行?” 夏灵宝一下子转过头来瞪她,张着嘴能放下一颗鸡蛋,像是她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放心,开玩笑的,我不来,也不会出家。”许白微揶揄,被他这表情逗得开怀。 夏灵宝:“……” 他转过头去,有些气咻咻地加快步伐往前走,这人真是,没一句能好好说的。 他们到时还不到两点,但客户已经到了。许白微本以为是一两位,或者最多是个一家三口的,没想到客户位数有点多,一行人里拢共六个,还都是大学生。 好巧不巧,其中有一个,他们还认识。 “纪深?”许白微讶异。 她在海城自然没什么老熟人,这位也是他们宗教学专业的同学,那天新生见面会上自我介绍时见过。 纪深是个男生,相貌普通,但戴着副眼镜,有点文质彬彬的气质给人加深了印象。对方只朝她点了点头,他记得她,那出众的相貌想要不记得都难,但也仅此而已,只在见面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没有直接交流,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纪深……”他身边的大学生里有人小声叫他,一个女生悄悄拉了下他的衣服。 纪深回头点了点头,视线转而看向夏灵宝,他张口,显然也知道夏灵宝也是他的同学,第一次开口没叫出来,犹豫了下还是喊道:“夏道长。” 还是那句话,他们两人同样没交情,此刻他们是以找上门的信众身份出现在灵宝观的。 许白微看出来了,对方认识夏灵宝,也知道夏灵宝的身份,但兴许是见面会那天看到她和夏灵宝坐在一起,现在她出现在这里,纪深包括他一起的人,都以为她是夏灵宝带来的朋友。 那六人在夏灵宝出现时就站了起来打招呼,夏灵宝也招呼他们:“坐,都坐!纪深,我们不是同学吗,客气啥!” 纪深点了点头,朝夏灵宝笑了笑。他似乎是他带来那几人里主导的,他旁边那几人都男女都有,但年纪都不大,似乎都是新兵蛋子,估计是没作为客户来过道观这种地方,显得有点局促。 他们确实是纪深提议找灵宝观,然后带来的,因为六个人里,只有纪深一个人是本地人。出了事之后,除了相信纪深这个了解多一点的本地人,他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许白微也没多说,在夏灵宝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准备安静地听下这几人是啥情况。 纪深旁边刚才拉他衣服的那个女生,看了许白微一眼,似乎不大满意,怎么还有多的一个陌生人在这里听,但是对面那个夏道长又什么都没说,她也不好开口。女生垂眸,复又看了一眼夏灵宝,不见有多少期待,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浮躁。不止是她,纪深带来的几个人多多少少都和那女生一样。 第15章 神前放鞋 来之前纪深是跟他们每个人都说了,愿意帮他们处理的道长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几人也都有了心理预设,但亲眼见到毕竟还是两码事。要不是他们在本地论坛上查了查,看见这个灵宝观的名声确实还不错,他们根本不会来。 饶是如此,夏灵宝刚从外面回来一身t恤短袖牛仔裤的样子,除了他确实能自由出入灵宝观,实在是跟道士这个身份沾不上什么边。一般在人心中的刻板印象里,道士就算不是六七十岁白须鹤发的,也该是四十多岁沉稳老派的,哪里会是这么脸嫩的啊? 几乎没有人真正相信眼前这个同龄人真能解决问题,他们是没有门路,又不敢跟家里讲,纪深一说,他们才来活马当死马医了。 夏灵宝:“好了,别的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也都心情烦躁,不如直入主题,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他开门见山了,纪深带来的五人的关注就都集中到他们此次所为的事上来,没再去关注旁边的许白微和殷睿了。 几人里还是纪深先开口:“我们都是海大今年的新生,之前确定录取消息之后就在网上的一个新生群里认识的。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当时群里有人说提议在开学前约着进行一次开学前旅行……” 有很多事故的开端,都是从作死开始的。 现代旅游业大开发之后,各地的景区项目虽然大肆宣传各种特色,但其实也大差不差,这些学生都是家里捧着长大的,什么没见过。那些正规开发收门票的景区,暑假里还人山人海挤得慌,相比之下,那种未经开发山野村落还有点神秘的冒险意味,更吸引这些刚成年好奇心爆棚的大孩子。 纪深和他带来的这五个,伙着一起,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不久,就在网上搜罗各种小众古迹…… “等等,”夏灵宝听到一半突然打断,好奇道:“我能问问你们一般都走什么地方去探险吗?” “……古墓、遗址、荒庙、废墟,或者有乡野诡事传闻的地方。” 夏灵宝:“…………”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长唉一声,语气听起来十分像风凉话:“年轻人好胆色。”他腹诽,该!专门往人家家门口钻,还能怪人家找上你吗? 他又凉飕飕地说:“诶,你们家人知道你们往这种地方钻吗?他们竟然还会同意?”夏灵宝看着眼前的同辈兼同学,他就不像那些年长的成熟道士了,话多,跟客户没什么边界感。 “…………”几位年轻客户里有人不太耐烦了,“夏道长,这是我们的私事吧?您只管帮我们看看到底能不能解决就行了。” “哦哦!”夏灵宝连连点头,倒也不介意,毕竟他跟在师父身边什么样脾性的客户都见过了,这几位也不算态度不好的。 见夏灵宝闭嘴了,纪深就继续说。 他们去的那些地方,的确是一般人都觉得有点忌讳的,就算是不信鬼神的,可能也觉得有点晦气。当然,如果是去第一处时就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兴许他们当时就吃到了教训,知道老实了,但是接连探访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什么不好的反馈,这些个不信邪的年轻人,只感觉到新鲜刺激。 “之后我们在网上又看到个荒庙,是网上一个特别火的旅游博主的帖子,帖子里说这个荒庙特别灵,几乎是有求必应,博主说是他自驾游时导航出错开到了山上时偶然遇见的,就进去拜了拜,结果回去之后买彩票就中了两万块。” 夏灵宝听了哈哈一笑:“有求必应哈哈哈哈哈,庙里供的又不是你爸妈!光这个词听着就荒谬,别说普通人许愿了,就是我们道士跟自家祖师爷的感应都没这么灵验!” “…………”屡次被打断,这下连更沉稳的纪深都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第12节 夏灵宝强忍下来,“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你继续。” …… 他们看那个帖子里说得神乎其神,刚好又看见那座荒庙的地址就在海城周围,几人一合计,就决定去一次。 那荒庙虽然地属海城,但却不在城区,要是在城区里就算香火低迷,也不至于成为一座荒庙。一行人从城区坐车到周边一个偏远村镇,光车程就花了大半天,根据那个旅游博主的帖子位置指示,找到那个荒庙时,发现即便是在当地,这座庙也是极其偏僻的。中间实在看不懂帖子里的描述,找了个当地人问。 “哎呀,那边好偏了哦,荒草封山,路都不好走,我们本地人都不去咯!”但好在还是有人记得位置,给他们指了路。 那座庙是砖瓦堆砌的,转红色的外墙,是最原本的材料颜色,庙里空间也不大,最多就十几平的大小。几人站在庙前,看见里面只供了三尊神像,中间那座最大,大约有一人高,旁边的两座稍小,三座神像都是土坯,只是在外面刷一层彩漆。 然而应该是小庙荒废之后,年久无人修缮,房顶有些漏水,碰见下雨天,雨水顺着缝隙漏进来,浸在神像上,导致神像有些位置脱了皮,外表的彩漆看起来有些斑驳。 几人站在门口,同学甲说:“这也太破败了吧……” 他们费了那么大劲来这里,实地看到之后,却觉得跟心里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们之前在那个博主的帖子里看过这个小庙的照片,当时在照片里虽然也看到了确实就是荒废了的样子,但是……同学甲是个女生,她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可能是天气不好,光线有点暗,庙里给她的感觉有点别扭,她嗫嚅了下,但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男同学乙爽朗笑道:“我们不就是找这种荒庙来的吗?要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的大庙咱还不来了呢!” “也确实。”女生点了点头。 庙里正中间的那座神像最吸引人的注意力,但它刚好面部被雨浸湿过,左脸脱落了一层皮,原本端庄祥和的微笑被毁去了一半,看起来就似笑非笑,那只剩下的眼睛,画得也很传神,就跟正看着你似的。 女生莫名心头有点慌,立马错开望着神像眼睛的视线,毕竟同行的好几人,大家进去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进去了。 神像跟前用水泥筑了一座贡台,大约一米的高度,也就是神像脚的高度,可能是那个博主的帖子比较火,也有其他人来过,贡台上摆放着水果,只是看起来已经不太新鲜,已经放置了很多天的样子,香坛里插的香也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撮冷灰。 “诶,奇了怪了,这怎么还在贡台上摆鞋的?”有人新奇地问一声。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讲究吧。” 那是一双老式布鞋,薄薄但硬的鞋底,走路刚好不至于硌脚,谢面是蓝黑色,灰扑扑的。也没人去动那鞋,虽然把鞋放贡台上看起来有些荒谬,但那双鞋摆得很端正,就像是人专门放在神前的。有些地方的民俗是比较奇怪,但是也只能尊重。 在小庙的左边靠墙一个位置很低的石墩上,摆着许多木雕小人,纪深刚好站在旁边,弯腰好奇地看了看,从中拿起了一个捏在手里细瞧。原来是木雕的迷你神像,雕工还挺精致,神像头部就成年人大拇指的尺寸,但五官清晰,雕刻得惟妙惟肖。 看清楚了,纪深才把小木雕神像放回去。 “纪深……”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怎么了?”纪深回头问。 是刚才感叹破败的女生,她表情有点怔忡,明明拍了下纪深,此时目光却看着那一堆迷你木雕神像,她揉了揉眼睛,表情缓和下来。 便对纪深说:“啊,没事,我刚才看花了眼。” 那个摆着木雕神像的石墩靠着的庙墙上,拉了块红布,写着:请神供奉,有求必应。 “这是什么意思?” 纪深也看见了,默了会儿,猜说:“请神,应该是让人请神回家吧,就着摆在这里的木雕神像。” 另一个男生听了,也走到石墩面前,拿起一个小神像仔细看了一眼。这时拍了下纪深的女生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小神像,目不转睛的,等到男生又吧小神像放回石墩上的其他小神像堆里,一切如常,她才像松了口气般。 “来都来了,就拜一拜神,许个愿吧。看这里破败成这个样子,估计要不是那个博主的帖子,这里应该一年半载都没有一个香火的,看着这些神像也怪心酸的。 “而且,那博主不是说拜完神回去买彩票就中了两万块吗?诶嘿,要是真这么灵验,到时候咱也去买两张,万一也中了呢?” 提前准备好了来荒庙,拜神那一套,几人是带来了的,新鲜水果,香油,还有清香。打火机一声响,火苗慢慢点燃清香,在顶端燃起三个小光点。 他们一个人点了一炷香,横握在手中拜了三拜,然后插进了香坛里。 几人都上香许愿了,包括纪深,但那个女生就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先前眼花了,心里有点发憷,没动,也没许愿。 拜神也拜过了,到了下山的时候,几人都从那个石墩上拿了个小神像,说就算不灵验也可以当个精致摆件,又不要钱哈哈。 除了纪深和那个女生。女生不想要,纪深,觉得没必要。 第16章 阴庙 许白微突然哼笑一声,随后幽幽开口:“荒庙,神前供鞋,就是林正英来了都要摇铃啊。” 鬼神之事上的一些忌讳,一般人不懂,但她这般通俗地表达,几人就听懂了。林正英摇铃,邪性。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几人都知道自己朝道观找了,那邪的邪的也了然了。 许白微出声得突然,她原先牵着个小朋友在那儿安静地坐着,谁都没想到她还会干涉进来。或者说,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懂行的意思。 几人都苍白着脸看向她。 许白微侧头去看夏灵宝:“要我说吗,还是你继续?我可不是抢你风头啊,就是有感而发。” 夏灵宝扬了扬下巴:“你说你说,不然我找你来干嘛?”虽然他已经猜出来他们应该是拜了阴庙里的歪门邪神被缠上了,但他想听她的看法。 许白微就继续说了:“那鞋,原本应该是放在神庙门口的,‘鞋’,谐音‘邪’,放在门槛外面,意思是把阴邪挡在门外不让它进来。山里遇见神庙是不能随便拜的,尤其是荒废了的神庙,香火一断,神灵就会远离,你看着神像还在那里,其实已经是空壳子了,这时候就可能寄住一些山精野怪或是孤魂野鬼进去,神庙虽然已经荒废了,但兴许偶尔还能碰上点你们这样的傻瓜路人,偷点香火吃。 “这种情况下,鞋不仅进了神庙,还上了供台。” 夏灵宝点了点头,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是心境平和,但另外听着的几人就没那么淡定了,有人声音颤抖着说:“那这不就表示着,那供台上供着的……都是那种玩意儿?” 几人之间互相张望了一下,他们还在那神庙里待了那么久,又是上香又是跪拜的。 许白微:“这种,叫做阴庙,精怪鬼魅占据了神像,也只是邪神。既然是邪神,自然不可能像真的神灵一样给人庇佑、实现愿望。起初可能的确会有有求必应的错觉,但要知道它本就为利而来,就算帮你们实现了什么,那也只是利益交换,而且,是不平等交换。” 她说完,平静地望着几人,相信他们已经明白了所谓“不等平交换”是什么意思。 那几人里突然有女生没忍住哭腔,发泄道:“我就知道!我当时就感觉有问题,不是我眼花了!那个庙里就是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当时我看见纪深伸手拿的那个木雕神像放下的时候,神像脸上表情变了,龇牙咧嘴像是很痛苦!但只是晃了一眼,我还没看清,换了个人拿又没有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么多个人,却唯独相信纪深的原因,除了纪深是本地人,还因为他是六人里唯一没有粘上“恶果”的人。 他们刚回去的那段时间,还高兴了一阵子,因为他们真的尝到了“有求必应”的甜头,只不过都是年纪不大的学生,也没提多过分的要求,都是些小恩小惠的利益,最大的获益就是那个说回去就要买彩票的男生,他没过两天买彩票,真的中了小两万块钱。 因为还没开学,这几个胆大的大学生,凑在一起在海城租了房,拿了小木雕神像回去的人,都把小神像摆在房间书桌上,供台什么自然是没有,只是自己吃些什么就把什么分出来摆到神像面前。 本就是玩票性质的学生,根本不懂请神供奉的讲究,当然不会太重视。 供奉者从请回家的“神”那里得到的更多,“神”想要得到的回报自然就更多,所以最先出现问题的人,就是那个买彩票中了两万块的男生。 从荒庙回去不到一周的时间,男生开始做做梦,是“神”的托梦,祂开始主动索要供奉,第一次,是一只鸡,活鸡。 他醒来就吓得要死,但没太当回事,只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然后当天他就被车撞了,所幸,只是一辆两轮电动车,对方车主骂骂咧咧,但好歹及时停下来了,只造成了点擦伤。 就像一个恰到好处的警告。 然后又过了两天,祂在梦中开始索要一头猪。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开始做梦了。 这时候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几人把带回来的木雕神像赶紧拿出去丢了,然而回到出租房后却精神崩溃了,被他们扔掉的小神像又自己回到了他们的桌上。 请神容易送神难,想到上次祂要活鸡没得到满足,就发生了车辆摩擦,唯恐又发生不好的事情,几人跑了十几公里,从屠宰场买了一头刚杀了还没宰的猪。他们只能庆幸祂没有要求是一头活猪,不然他们真的没办法了。 有了一头猪的供奉之后,几人终于消停了几天,但那东西仍不掉,他们既不敢再提要求,也不敢再出门,害怕发生意外。他们甚至开始害怕睡觉,怕那个东西到梦里来又提更过分的要求。 第一次是活鸡,第二次是猪……谁也不敢说后面会不会是什么更恐怖,甚至违法乱纪的事。 但是“神”被请回家,本来就是要吃供奉的,没有得到满足,不是供奉者不再许愿了就可以压住的。即便他们不再出门,连吃什么都是让外卖送上门,也没有好过,几人开始生病,轮流来,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了,不到半个月下来五人就被折磨得消瘦了一大截。中间几人扛不住了,虽然没有再按照祂的要求去满足,但又跑了一次屠宰场,又弄了一头猪回去。浓重的血腥气刺激得几人作呕,但却别无他法,好在这不算完全满意的供奉祂也接受了。 就这么拖着,几人终于十分不容易地熬过了一月。 海大开学之后,外地新生就是要住校的,然而哪怕是换了地方,也没能摆脱那雕像的纠缠,它又出现在了他们所在的宿舍。 这是最后一个打击,击碎了几人的希冀。可是在宿舍生活,已经不可能再去满足祂的那些要求了,于是他们这才找上了道观,急于彻底解决掉这个要命的玩意儿。 听了那个女生的哭诉,许白微看向纪深,问:“你身上是带着什么东西吗?” 那种占据神像的精怪野鬼,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东西,你拜了但没请祂回去祂就不缠着你。纪深是这几个人里唯一的幸运儿,可不是他运气好的原因。 刚才那女生也说了,纪深放下木雕神像的时候,神像表情都变了,痛苦,所以它对纪深应当是畏惧的。 纪深有点迟疑,他想了想之后,不太确定地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挂件,好巧不巧,也是个小木雕,是一把胖胖短短的小剑,只有半根食指的长短,颜色比较深,表面莹润,像是被盘包浆了。 一看那玩意儿许白微就明白了,桃木做的,还开过光。 夏灵宝也开腔了:“桃木剑啊,怪不得,虽然就这么丁点大,但桃木辟邪。” 其实关键在于这小桃木剑开过光,桃木的确辟邪,但那东西既然已经开始索要活物血肉了,那已经被养得比较凶了。纪深说他们是在网上热帖看到的,证明在缠上他们之前,已经在别的人那里拿到过供奉。这样的东西,光是桃木,是无法让它退避的。 开过光的物件,表面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就像殷睿画好的那些成符一样。只不过夏灵宝看不见。 “诶不对啊!”夏灵宝突然想起,问,“你不是没请木雕小神像回去吗?你说你连在庙里拜也没拜,也没许愿。” 这话是问那个女生的。 听见这问话,女生就又要哭出来了,“我、我……” “她穿走了庙里供台上的鞋。”许白微补充完整。 女生彻底哭出来。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就算是光脚走回去,就算是把脚底磨烂她也不回去穿那双鞋! 当时下山的时候,刚走出荒庙没多远,她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只脚的鞋被绊掉了,顺着陡峭的山壁就往下滚,没两下就连滚到哪里去了都看不见了。 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法找,下山的路又崎岖,她光脚根本没法走,就想起了庙里那双鞋。 带鞋,带邪,那东西自然无赖地缠了上来。 那几个倒霉蛋,看了纪深身上拿出来的桃木剑挂件,又听见夏灵宝的话,便升起一个希望,“是不是我们只要也带着桃木做的东西在身上,那东西就会害怕了?” 夏灵宝支吾了下,从纪深看来似乎是这样,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别想着逃避,”许白微站起身来,说,“那东西记仇,你们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带着桃木,它稍有机会就会又缠上来,不如一次解决掉。” “好耶!我们俩一起!”夏灵宝兴奋了,没想到第一次合作就可以看到许白微出手。 他俩是很果敢,但几个倒霉蛋就有点瑟缩,被折磨了这一个月,他们实在是没有要制伏那东西的胆气,但是又觉得许白微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长久被纠缠才是真让人崩溃。 殷睿被许白微牵着,全程听完了大人们谈话,他脑袋瓜聪明,听明白了。他望了望那几个大哥哥大姐姐,然后低头在自己的小包里搜罗了一下,是他昨天画好的符。 师父检查过了,说可以用,灵的。 他挑出里面的护身符,走到几个倒霉蛋面前,抬头认真问:“哥哥姐姐,护身符6666一张,你们要吗?” 几人低头,看着面前才到人大腿的娃:“…………” 第13节 第17章 童言无忌 夏灵宝看到殷睿这屁大点的年纪, 就这么积极地推销,不禁啧啧称奇:“我说小弟弟,商业头脑不错, 心也挺黑的, 道术天赋我还看不出来,倒是个奸商的好苗子。” 一张符就要6666元,他都不敢收这么高的价钱。 他虽然像是对殷睿说的话, 但其实是在跟许白微调侃, 殷睿看了夏灵宝一下,有点局促的抿了抿唇, 虽然知道他是师父的朋友, 也能感受到他语气里没有恶意, 但听着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好话。 夏灵宝转而又跟许白微说:“宠孩子也不是你这么宠的,没事儿画这么多符给他玩儿, 看不出来你精力还挺旺盛。” 画符可不是光在纸上画上几笔那么简单,极其消耗画符者的精力,一般人来接连画不了几道,就会感到下笔凝滞, 心神疲惫。 许白微瞟了他一眼, 微笑里带着高调的谦虚,轻飘飘道:“是他画的。” “哦……啊?!”夏灵宝骤然反应过来,惊得双目大睁,“你没开玩笑吧?那有用?” 几个倒霉蛋:“…………”这也是他们想问的。 许白微眨了眨眼, 无声点头,“画符靠悟性, 可不看年纪。” 夏灵宝没说话,探究的目光落在殷睿身上瞅个不停, 那眼神儿,还是不大相信,他又看回许白微,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虽然没明说,但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吹这么大牛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天才!哪里是这么容易有的!而且照她说的,那得是天才里的天才吧? 许白微轻哼一声,“不信拉倒。” 纪深他们几人,看这俩人就开始偏移了重点,赶紧把重心拉回来,“……那啥,符我们就不要了,要彻底解决的意思是?需要我们怎么配合吗?” 要是能够从此免受折磨,恢复从前那种平静安宁的日子,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许白微:“不用你们做什么特别的,当好诱饵就行。” “…………行。” 诱饵,几人虽然不是头一两天置身于危险中了,但听见这两个字仍不禁面白胆颤。 许白微:“就你们之前租的房子,晚上我和夏灵宝跟你们一起去,到时候看看情况。” 那东西虽然会自动追着他们,但灵宝观肯定是不行的,那东西也不是傻子,往道观来硬碰硬,那岂不是妖怪自己往猴哥棍子底下送。 “行行行!”几个人朝许白微点了头,赶紧几双胳膊腿齐上阵的把旁边的纪深缠住,跟纪深说,“深哥,今晚去我们那儿住吧,求求你了!” 一米八虎背熊腰的男同志,也不禁两眼汪汪,祈求地看着纪深,就差流下苦涩的泪水。刚不是听两个大师说了,纪深身上戴的那丁点大的桃木剑辟邪!他们虽然说是去当诱饵的,但是也得找个心理寄托吧! 纪深:“……” 那天他们一起进庙的时候,都是纪深把木雕神像拿在手里了,那小神像才流露出痛苦表情,在那之前都没有任何不对。说明应该是那桃木剑太小了,要近距离接触了才能起作用,他们当诱饵的目的是吸引那东西出来,那带纪深回去也不会扰乱什么。 纪深是本地人,原本是回家住的,先前租房子的时候就是其余五人一起租,那五人实在太过害怕,纪深也就同意了。虽然他也有点害怕,但许同学和夏道长不是说了,他的小桃木剑可以护身。 他们谈完的时候差不多下午四点,正好可以从灵宝观出发去出租屋了,中途几人还买了晚饭回去。绝味鸭脖、无骨鸡爪、烤鱼、烤串儿……许白微和夏灵宝准备付钱的时候,几人赶紧拦住,“别别别!今儿我们包吃包住!” 现在这两个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如果说下午来灵宝观的时候还是破罐子破摔,那现在经过那两个小时的畅谈,他们心里就差把许大师和夏道长供起来! 尤其是那个许大师……虽然看起来就是个跟他们年纪一样大的女生,但俗话说真人不露相啊,他们说的那些阴庙什么的,验证不了真假,但是单凭她开口就知道他们里有人穿走了庙里供台上的鞋就可以知道她绝对有些本事。 于是乎,几人尽心尽力,可不能把人给苛待了! 那几个大学生家境都不错,一起租的房子还在市区一个不错的小区里,一行人到的时候,刚一打开门,夏灵宝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之后,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这房子里多久没通风了?闻着气味有点怪啊。” “啊?不会啊,我闻着没味儿啊。”有人听见他这么说,也探着鼻子仔细嗅了嗅,“真的没味儿,夏道长,你是不是觉得有腥味儿?我们之前把生猪拖回来供奉之后是有味道,但后面我们都好好打扫了好机会,之后两三天也一直保持着开窗通风的。” 提到这个他们就心累,不止是这种小区里,要带回来一整头猪不容易,供奉完之后打扫也很麻烦。 夏灵宝:“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儿,就是感觉跟外面不太一样,不新鲜,进来头脑有点闷。” 许白微牵着殷睿,没说话,她也闻到了,修行之人越有灵性的,就越是敏感,对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感知度更强,所以夏灵宝进来就觉得不舒服。 她弯腰凑到殷睿耳边,小声问:“小睿闻到了吗?” 殷睿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好臭。” “臭?”几人里有人也听见了殷睿的话,一头雾水地又深吸了两口气,但还是啥也没闻到。 那几人都有点尴尬了,心想他们住在这里,可别是习惯了就闻不出来了,但是给人邋遢不讲卫生的印象多不好。 许白微:“进去吧。” “呃,好、好吧……”有人应和,到底臭不臭这个事就敷衍过去了,要是能闻到也就马上去打扫了,问题是他们真的什么也没闻到啊。 这房子里的确是有血气,已经不是单纯的血腥味儿了,而是偏腥臭的味道,让人有点反胃、作呕。这是许白微闻到的,殷睿直说好臭,她也是有点惊讶的,要么是小孩子本身就更为敏感,要么,是他确实于此道上甚至比她灵性更高。 那几个大学生闻不到,是因为这的确不是生猪带来的实质性气味,而是那东西在这屋子里待了一个月的时间,且在这里面吃了供奉的原因。气味儿能这么浓烈,表明那东西已经见过血了,不是什么可以感化的善茬。 民间俗语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至少也说明虽然难但的确是可以送的,有些人家也在类似事件中请了邪神回家,时候发觉家宅不安宁,找懂行的送走就行了。但这种见了血的东西,却要打杀了它,否则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进屋关上门之后,虽然许白微、夏灵宝没再计较臭不臭,但有人偷偷拉了纪深,到一边小声问:“深哥,你闻到臭味了吗?” 纪深也仔细闻了闻,还是摇头:“没闻到。” 那人长舒了口气,还以为真是他们自己臭久了才闻不到了,纪深没来过两次,他也闻不到那就证明问题不大。 他们把路上买来的晚饭都摆在桌上,喊赶紧吃,晚点才有功夫对付那那该死的无赖邪神。 他们闻不到便无知觉,但许白微他们在这腥臭的秽氛中,想来来吃不下。她低声念了遍破秽咒,伴随着手上凭空画了个符文,这房中以她为中心,倏地荡开一阵清气,方才那腥臭之气转瞬就消散了。 她这边没什么动静,几个忙活着吃饭的大学生没注意到她做了什么,只觉得突然之间整个人都轻松了,他们虽然闻不到那腥臭,但此前被折腾了足足一个月,精气神都萎靡了,此时却觉得精神忽然振奋了些许。 夏灵宝却是看见了她方才动作的,也敏锐感知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进门之后让他直觉闷的感觉消失了,仿佛空气都被净化过了一般。 这下他看向许白微的眼神就不一样了,有些惊呆了,就凭她能够凭空在心中存想画符,且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符箓三宗、符箓三宗,画符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却极少有人能做到许白微这个程度。符是修行者沟通天地鬼神的内容,是需要载体的,一般的同行,不说每次画符都要沐浴焚香吧,也要老老实实地使用朱砂黄表纸啊。 当然,包括夏灵宝自己,也同样属于这个“一般”的范围。 起先他知道许白微也懂行,他那叫个高兴,是把她当做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道友,可现在……人家可太懂行了!至少不是他的水平能赶得上的啊呜呜呜,此刻夏灵宝真的欲哭无泪,这就叫人比人气死人!明明师父都夸他天赋尚佳了…… 他上一个见过能够做到许白微这个水平的人,还是他师父的师父呢! “诶,你们快来吃呀!”一个男生朝他俩招手,他们都有点紧张,想要早早吃完好做准备。 许白微带着殷睿向摆着一大堆吃食的桌子走过去,夏灵宝看着她那么轻松的样子,眼神哀怨,瞧着还有些可怜。 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已经窥见了人家的真实水平,到了这会儿他自然不会再觉得许白微会吹牛,因为人家真的有那个能力。 正因为如此,夏灵宝心里更难接受了,他目光飘忽,没忍住落到了殷睿那小弟弟身上。 许白微说的该不会也是真的吧。 老天,我再也不会叫你爷了,因为你根本没把我当孙子。 夏灵宝在心里哭了一阵,连连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站起身来朝饭桌上走,一边走一边神神叨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许白微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夏灵宝:“……没事。” 可不能让老天听见他心里的浑话,要是下次画符不灵了就完蛋了! 第18章 除邪 这一顿饭吃得很香, 尤其是那几个倒霉蛋,担惊受怕了一个月,这顿恐怕是他们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 一个个吃得肚儿圆滚, 摊在沙发上满足地喟叹。 不过这松闲的状态没保持太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内众人的神经伴随着渐渐紧绷。 “你说, 该怎么做?”许白微对夏灵宝说。 她没忘记今天只是跟着夏灵宝一起来的, 他虽然说想看她怎么处理,但自己也不好太过喧宾夺主, 毕竟那几个倒霉蛋是灵宝观的客户。 倒霉蛋们在沙发上挤在一起, 让纪深坐最中间, 然后一个一个紧挨着排排坐。 纪深:“……” 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许白微和夏灵宝身上,先看着许白微, 这下夏灵宝要说话了,就又看向夏灵宝,活像一排痴呆大鸟。 夏灵宝:“有香和纸钱吗?”他面向那几人问。 他们点头:“有,还有很多。”前面那段时间他们不敢轻易出门, 但为了供奉那东西, 香火每日不能断,就一次性买了很多回来。 不知道夏灵宝要用多少,干脆将所有剩下的香蜡纸烛都提了出来,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还剩下大半袋子。 夏灵宝如常地把香蜡点燃,插到他们往日供奉那东西的位置, 然后把剩下所有的纸钱都撕开,在蜡烛橙红的火焰上一燎, 火舌立马卷起来,夏灵宝将燃起来的纸钱往地上一扔,待火烧得大了,又把剩下的香都做一把扔了进去,然后就在火堆旁静静地等着它烧透、熄灭。 屋子里很快弥漫起香蜡纸烛的气味,因为一次性烧了太多,还有点隐隐的呛人,都是香火的味道。 “这是做什么?”有人问。 等火光熄灭,夏灵宝又等了一会儿,香灰的温度冷却之后,他将所有的纸钱灰和香灰都混合到一起,用口袋装起来,一点一点均匀地撒在客厅地面上,“纸钱香灰能印出鬼魅的行迹,只要它回来,进了这间客厅,地上就会显出痕迹。活人肉眼看不见它,只有借助这种现行的方法,待会儿才好找到方位去对付。” 夏灵宝跟着他师父丁观主也见过不少情形,经验还是有一些的。 倒霉蛋们里面有人看着这地上的灰,有点怀疑说:“这么明显,那东西看见了不就知道有诈?那它还会进来?” 高人一般都有些怪脾气,要是换个稍有名气的道长来,被这么质疑少不得心生不满,更有甚者直接冷哼一声,甩袖离去道你另请高明也是有可能的。 可谁叫夏灵宝自己就还是个学徒呢,被人质疑了,也不过就是拉着脸叨叨两句。 他说:“不然你以为我点香蜡供奉是干什么的?我是吃饱了撑的去敬一个野神。那玩意儿天性贪婪,就是吸引它的,就算看到地上的灰也会忍不住,理智这玩意儿可不是每只鬼魅都有的。就像罪犯,你跟他说犯罪会被抓、要木仓毙,他就能老老实实当良民了?” “……”方才发出疑问的人缩了缩脖子。讲道理,他真就是好奇,这夏道长怎么跟个逼逼机似的。 “有纸吗?不是纸钱,要白纸,和那种轻薄的临摹纸张。”许白微突然开口。 那个女生伸了伸手,怯怯地答:“我有。”她原本买来练字的。 许白微朝她点了点头,女生就去拿了来,许白微撕了一页下来,就开始做纸活儿,她双手灵巧,很快一个动物就在她手中成形。 夏灵宝一边撒灰,一边探头过来,看见她手里的动作,“你还会纸扎啊,还挺多才多艺的,不过你这会儿做这个干什么?” 纸扎是一门手艺,但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东西,现在哪家死了人做白事,那种承包丧事一条龙的纸火铺老板多半都是衣匠,能带着做纸扎童男童女、牛马之类的物件儿。 “保险起见,”许白微平静道,“毕竟罪犯可能为了豪车别墅铤而走险,却没必要为了一顿饱饭冒木仓毙的风险,你说对吧?” “………………” 有人立马捂住了嘴,但没捂严实,笑出了声儿。 “……”夏灵宝面色幽幽,“你不挤兑我会死吗?” 第14节 “不好意思,不是挤兑,鄙人不太会说话,请多包涵。”许白微笑道。 一会儿的功夫,许白微手旁就出现了好几只活灵活现的动物,猪、牛、羊,都是开坛做道场,或是祭祀时最重要的供品。除了尺寸太小了点,还是像模像样的。 许白微把做好的纸扎猪牛羊拿到刚才插好的香蜡面前,纸猪放最中间,牛羊放两边,然后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指尖血,在三个纸扎猪牛羊身上点了一下。 有了鲜活的血气,障眼法才能顺利地瞒天过海,在那东西眼中才是极具吸引力的真的猪牛羊供品。 “好了。”她拍了拍手。 夏灵宝大概看明白她是在做什么了,但他从前跟着师父或者观里其他道长出去,判断出问题之后,都是比较程式化的处理过程,还没有这么……灵活变通的? 这回轮到他发出灵魂疑问:“这样真的有用?真能骗过去啊?” “可以。”许白微话音不轻不重,但语气是有把握的。 那个给许白微拿纸的女生看她咬破了手指,后悔说:“要知道要用,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买真的猪牛羊就是了,用自己的血多痛啊……” 许白微不介意,反而说:“不用费那个功夫和那个钱,就几张纸的事。” 说完就发现夏灵宝今天第n次用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 许白微:“?” 夏灵宝:“……” 哪家法师做法不是去买真道具啊,也就您艺高人胆大,连鬼都要骗。 “话说你是很缺钱吗?”他寻思着,她家住碧云庄诶,家境那么好,那么有钱,怎么会有节省一个买猪牛羊钱的想法。 许白微坦然道:“缺啊。” 夏灵宝:“你不会真的想自己开道观吧?” 许白微:“你不是说审批不下来吗,而且人哪有嫌钱多的。” 听见他们两人的谈话,先前一直在看手机的纪深突然有了点反应,朝许白微看过来一眼,看那样子,似乎是在想什么。 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道铃声,是夏灵宝提前设置好的闹钟。 他的灰也差不对撒完了,整个客厅地板上都薄薄地铺了一层,他招呼说:“好了,灭灯,睡觉!” “等等!”纪深突然打断,他看着许白微,然后朝她跟前的殷睿招了招手,“弟弟,过来。” 他不知道许白微为什么会带一个孩子一起过来,但他考虑到待会儿她可能不方便带孩子。 殷睿仰头看了看许白微,她松了手,指了指纪深,“过去吧,待会儿好好挨着哥哥。” 殷睿嗯了一声,就听话地过去挨着纪深坐下了。 这会儿刚好八点。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浓浓夜色里,只能看见小区里别的楼层住户的团团灯光。 别说今晚他们是准备来打仗的,就是正常现代年轻人的作息,也不可能八点就睡觉。这个时间是夏灵宝算好的,那东西白天大概率是不会出现的,只会趁着夜色出没,夏天昼长夜短,差不多就要到八点天色才能完全黑下来。 熄灯之后,几个倒霉蛋重新挤到一起,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对点燃的蜡烛烛火,橙色的烛火燃得很旺,火焰跳跃之间光线也明明暗暗,照出客厅里物件的影子,显得鬼影曈曈。 “卧槽,好吓人好紧张……” “你闭嘴。” 几声压得极低的声音响过,又恢复了寂静,许白微和夏灵宝一人站在客厅的一个角落,两人刚好占据对角位置。 烛火的光亮程度昏昏暗暗,但刚好能够照见地面上的痕迹,众人心神都不敢晃一下,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上的各个角落,生怕哪里突然出现痕迹,既怕它出现,又怕它不来,也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来,沙发上那一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黑暗中没有消遣,众人的精神状态又保持高度紧张,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等着等着,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只能完全凭借着耐心继续等着。 直到九点二十的时候,从门口开始,地面上出现了脚印。说那是“脚印”实在太为抽象,是爪印,像虎豹那样的梅花印,但走过的痕迹却全然没有一前一后的步伐规律,似乎……是有三只脚。 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是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沙发上的几个胸腔里打鼓,却也只能憋着,怕自己坏了事,也怕吸引那怪物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心理压力最大的就是纪深,他身边管着个孩子,生怕小孩儿胆子小突然发出声音。纵使扛着巨大的压力,他放在殷睿肩膀上的手也轻轻地摩挲着,想着尽量安抚一下,没想殷睿忽地仰头看向他,蒙昧烛光下,看见小孩儿眼眸平静,压根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 第19章 山魅 纪深暗暗惊讶, 不过看小孩儿状态稳定,他也稍稍放松了些。 在沙发上的人,或坐或躺, 假装着睡觉, 都没发出一点声音。香灰上的脚印从门口一点一点延伸过来,但立在墙壁两个角落里的许白微和夏灵宝都还没有动作,他们也不敢有反应。 每人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怦怦的跳动声, 屏着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朝自己接近过来的脚印, 不过脚印在接近沙发之后又转了方向——那东西朝点着香火,供着纸扎猪牛羊的地方去了。 它靠近的那一瞬, 烛台上烛火猛地剧烈抖动, 虽无实物, 却透露出有东西靠近了。紧接着就响起了凶残的吞噬声,像是没有经过驯化, 茹毛饮血的野兽。 幸亏纪深他们听不见那声响,不然怕是要吓得筛糠,再也保持不住冷静。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 与我神方……先杀恶鬼, 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1”夏灵宝动了, 他提起藏在右手胳膊下的桃木剑,直冲供奉台前去。 此时那烛台上烛火再次剧烈闪动, 它肯定是动了,夏灵宝迅速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符, 朝着大概那位置一撒,少说数十张符,绝大多数飘扬过后落到了地上,而少数距离不远的几张,下落一点之后似乎碰到了什么,立马凌空自燃,在黑暗中亮起扎眼的火光。 就是那里! 夏灵宝趁热打铁,一剑送上去,剑尖凝滞了下,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刺中那东西了。那东西虽然贪婪,但好歹也开了灵智了,知道碰上了硬茬,当下就想逃,拽着夏灵宝的剑就往一旁挣扎。 那是窗户的方向。 夏灵宝:“它想跑!” 许白微正在临近窗户的墙角,一把将窗子关上,还附加了个封山咒,封山咒封山咒,字面上的意思,封山用的,但此时化用一下也能行!这下整个客厅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只待瓮中捉鳖。 那东西自然是发现了,当即折返,沙发上的倒霉蛋突然发现脚印快速朝他们这边来了,下一秒爆发出女生的哭喊:“啊——有东西拽我胳膊!” 那力道巨大无比,只能看见女生胳膊上外衣布料无端穿透,几个窟窿里露出掐出的血痕。 “卧槽卧槽!” “大师大师!夏道长!” 倒霉蛋们再也冷静不了,霎时间惊慌失措乱成一团,这时纪深鼓起勇气,从衣服里掏出自己胖胖短短的小桃木剑,握在手中朝着女生不断拍打的方向刺去。 小小的殷睿就在他旁边,小手伸进自己的包里,攥紧了一把符,学着夏灵宝刚才的样子,掏出一把立时撒了过去。师父说了有用的!虽然包里的符不是每种都有用,但总比没有好! 小桃木剑和符纸几乎同一时间触及,这时空气中突然震荡开一阵尖啸,粗粝又痛苦,这下连纪深他们都听到了!随后紧紧抓在女生胳膊上的力道竟松开了。 女生怕极,立时哭着抱紧了纪深和小殷睿,把两人当成了护身符。 这时,许白微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锁链,一头甩出,触及什么东西之后绕了几圈,等锁链完全捆绑好,那东西彻底显形。果真有三只脚,两前一后如三足鼎立,肚子大,头也大,浑身枯黑,如烧焦了的老树皮,完全没有个人形。 是个山魅。 纪深他们也看见了,客厅里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长得这么恐怖古怪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简直要把人吓个半死!虽说未知的东西更恐怖,但这东西也没好到哪里去。 山魅被捆缚住之后,横摔在地动弹不得,任它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跑是跑不掉的了。 夏灵宝赶紧跑过来,检查许白微甩出的那“锁链”,惊叹道:“你这什么法器?怎么突然就掏出来了?我都没看见带,你怎么藏的?” 他没等许白微回答,就去看那“锁链”,一层金光之下,竟是……纸搓的?纸上似乎……还有字? 他想着是写了什么符文,便凑拢了去仔细看,“毛……思想……科学……发展观……”还是印刷字体,仿宋体五号。 “………………” 他念了几个字,突然就沉默了。 “不是我带来的,之前没想到,刚才为了防止它逃跑,我临时搓的,诺,那儿拿的纸。”许白微指了指一旁的桌上,还剩下半本没撕完的大学思政教材。海大开学刚发的。 “………………” 许白微:“那你们谁的?刚刚事急从权,我可以赔你一本书钱。”她看向纪深他们几个。 一个男生立马说道:“我的我的,不用赔!不用赔!只要能解决掉那玩意儿,就是把我书全撕了都可以!” 天知道看见面前这个鬼东西被制伏的时候,他们心里多激动啊,这持续一个月的煎熬终于可以结束了! 此时折磨了他们一个月的罪魁祸首正被捆着倒在地上,还凶神恶煞地吼叫,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尤其像野兽。要说这玩意儿多有灵智,那也不见得,会害人了,也会趋吉避凶,但还是本能趋势为主。它战斗能力不怎么样,但特别会逃跑,如果只是要把它赶走,它逃了也就逃了,所以这种事件对于很多道士、法师而言都不难处理,难就难在要抓住它。刚刚要不是许白微及时捆住它,夏灵宝还真没把握能活捉。 夏灵宝蹲在地上琢磨了会儿,也想明白了,他悟性的确算不上绝佳,但也不差。大学思政教材,里面那些个伟人,那些伟大思想,年年都有几百上千万的学生学习,念力是十分强大的,许白微撕教材纸,上面那些字虽然不是符咒,但也算另一个意义上的符咒了。 他突然生出了学渣面对优等生的无力感。 人家都答完题了,他还在读题,爹的。 他心情不好了,站起来踢了脚下这个山魅一脚,山魅顿时展露出凶性,冲着他怒吼。然而得到的又是一脚。 夏灵宝恶狠狠地:“凶什么凶,都被捆住了,还不是废物一个!读过书没有?听过踢猫效应没有?坏情绪是需要传导的,你处在食物链底端就把嘴给我闭上!” 几个围观的大学生:“……”他们迷惑着,夏道长怎么情绪突然就不好了? 山魅:“………………” 如果它读过书,它肯定知道一个时髦的词汇,叫无能狂怒。 “好了,处理掉吧。”许白微端来供台上燃烧着的蜡烛,在纸搓“锁链”上一燃,整条锁链就被迅速引燃。 但山魅并未能因此挣脱,它被锁链一起灼烧,发出刺耳的呼嚎,然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它的身形就溃散开来,在空中化成细碎的黑点,然后消散不见。山魅这种东西,本就不是实体,而是山里的祟气、邪气聚集生成的怪物。 几个学生终于脱力地重新摊回沙发上,心里竟生出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伴随着的,是对许白微和夏灵宝两人的感激。虽然看起来许白微才是成功的关键,但毕竟她是夏灵宝的朋友,也是夏灵宝带来才会帮他们的。 纪深冲着窗外探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差不多十点了,小区里其他住户差不多都亮起了灯,但都静悄悄的,似乎并未听见他们这里方才那么大的动静。 他松了口气:“幸好没有扰民。” 许白微:“放心,外面听不见的。” “啪嗒”一声,有人按了灯光开关,房间里亮起白炽灯,灯火通明之下,先前所有的紧张情绪瞬间被驱散,有人不禁笑出了声。 夏灵宝:“现在知道笑了,那些地方哪是能随便乱钻的,鬼神之事,要懂得敬畏。”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打死我也不去那种地方了,刺激跟我狗命比起来,那算什么!”有人保证说,现在想起来,他们也是一阵后怕啊。 接着又是其他人,真诚十足地说着非常感谢的话,夏灵宝说:“别想着多说点好话就可以打折,现在事情完了,该收的钱还是得收。” “那是!那是!我们是真的感激你们,报酬的事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那啥,你觉得应该收多少?”夏灵宝小声问许白微。 他不是不了解行情,往常跟观里其他的道长出来,解决一桩这种“送神”的事情,一般是一万块到五万之间不等,视具体情况而定。但这几个还是大学生,显然是害怕被骂还没跟家里说,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来少收点也就罢了,但他叫了许白微来,能活捉那山魅,也多亏了她,他怕自己单方面决定收多少,要是少了她有意见。 许白微暗忖了会儿,她没说话的时候,那几个学生都有些紧张。他们上灵宝观之前在网上打听过,也知道价格高低不等,等看具体情况,但他们也没经历过别的,不知道自己这种属于哪个档次。他们能组团出来到处玩儿,也不差钱,但这挥霍了一个月,也没剩多少了,五个人凑一起,凑个一两万还是可以的,但再多就没有了。 不过话是他们自己说的,该收多少是多少,要是实在拿不出,也只有找家里要了,被骂一顿也就骂一顿吧。 “二百五吧。”许白微决定。 第15节 夏灵宝:“啊?” 许白微:“每人二百五,怎么,你觉得少了?” 夏灵宝:“可以,可以,我没意见。”他没憋住笑。 二百五们:“…………” 第20章 差生的无力感 二百五们虽然被骂了, 但也知道许白微是在体谅他们,于是变成了傻乐的二百五,对他俩就更崇拜了, 真是能力好、心更好! 他们叫夏灵宝还可以叫夏道长, 但许白微好像又不是道士,不可能每次见面叫大师吧,如果是在外面也就罢了, 他们都是海大的学生, 现在也知道许白微、夏灵宝和他们一样都是海大的新生了,要是在学校里见面再称呼大师就不太方便了。 于是乎, 她屁股后头就多了一串追着叫“微姐”, 整得跟校园大姐大似的。 夏灵宝:“好了, 事情办完了我们就该走了,这地上就你们自己打扫了哈。” “没问题, 不过这都这么晚了,你们要不就留下?” 反正纪深他们是要留下的,虽然刚刚亲眼看见那东西烟消云散了,但心理阴影太重, 到现在都还没有实感。 夏灵宝开玩笑道:“算了吧, 你们都六个人了,哪里还住得下。你们微姐是主碧云庄的大款,住不惯你们这种小作坊,我待会儿送她, 顺便就回去了。” “卧槽……”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学的学生都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 自然是各种家境的都有,原以为他们就算是家境还不错的了,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个巨富,他们也来海城玩儿了一阵子了,也大致了解哪些地段是什么层次的,怪不得她不稀罕他们那点报酬。 “不是,微姐那么有钱,她还需要你送啊,打车钱都是小意思!” 夏灵宝:“她家里有钱,但她自己可连买猪牛羊都抠门,打车钱当然也能省则省了。” “行吧行吧,那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哦。” 夏灵宝提起许白微省钱的事,纪深忽然又朝她看过去,似乎有话想说,但迟疑了会儿,到底没说出来。 回去的时候,夏灵宝蹬着他的车子,异常地沉默,连许白微都发觉了。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 回应她的是一道沉沉的叹息:“你别管我,让我独自消化一会儿。” 稍稍复盘了一下今晚的战斗,就殷睿撒符那会儿,他注意到了。山魅那一声尖啸,他也听到了,他也用桃木剑刺了它一剑,纪深也拿着他那迷你桃木剑刺了一剑,别说都是桃木做的,他的还更大,没道理他刺那山怪它不叫,纪深刺它就叫了吧? 意识到殷睿这么小的孩子画符都顶用,他心情不可谓不沉重,最怕遇到这种天赋党了,尤其凸显自己的平庸,尤其一来就来俩。 从前师父和那些师伯师叔们,都只有夸他的,可是现在比起来,那么平凡,有什么好夸的。不得不承认,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只会希望自己更强更优秀,尤其顺风顺水久了,一旦碰上越不过去的对象,就会产生价值失落感。 不过他调整得也挺快,把许白微和殷睿送到的时候,他差不多也消化过来了。 “好了,回家吧!” 一切的焦虑都来源于比较,就像许白微家那么有钱,但是他完全不会对此介怀,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去跟她比谁家更有钱。只要不比较,就不会有焦虑! 对,行动积极,心态摆烂,他就永远是快乐的崽! …… 第二天上完课后,许白微被纪深叫住,纪深带许白微找了个人少清净的位置,毕竟他后面要说的话不方便被人听见。 “你是想开道观吗?”他昨天听见他们谈话时说的。 “对。”许白微点头,却不大明白地看向他。 “……我名下有一座道观的所有权,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但我不是道士,也不懂那些东西,以后也不会经营,空在那里也是荒废了,我就想,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这是他昨晚回去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来找许白微的。但是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有点尴尬,她昨天才帮了他们的忙,他现在在这儿生硬地说“卖”不“卖”的。 但是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我只是跟你说,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道观,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没那么麻烦。只是那个道观我爷爷在的时候就没什么香火,现在他老人家也去世了两年了,就一直关停了,是断了香火的状态,地产面积也不大,就一座主殿,左右各一个配殿,往后有个小院子,肯定是比不上灵宝观的。如果你介意不想要的话那也没事,就当我今天没说就好。” 她跟夏灵宝相熟,可能对道观的了解都限于灵宝观那样的,所以为了以防产生误会,他把这些关键必要的都先给她交代清楚。 许白微有些惊讶,然后又了然了,原来是他家里就有渊源,原本以为他随身携带的那个迷你桃木剑挂坠是家里找人来请了送给他的,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他爷爷留给他的。那位开道观的老人,应当是有些道行的。 “我能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吗?为什么想把道观卖给我?”她说。 既然是家里留下来的,那他说的那些理由好像不是很有说服力,而且纪深说他爷爷都去世两年了,如果真想卖的话,怎么前两年没卖。 纪深想了想,微微低头,说:“我爷爷是道士,但我爸不是,我爸不喜欢跟那些东西沾边,我小的时候经常听见他们吵架,我爸想让我爷爷把道观关了,反正又没什么香火,免得还被人议论一把年纪了还当神棍,但是我爷爷不听。 “以前我爷爷身子骨很强健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前几年突然身体就垮了,当然还不肯离开道观就是了。他去世之前走得急,没来得及处理那道观,就留了遗嘱说把道观当遗产继承给我,他知道如果是我爸,不会好好处理的,爷爷说那是他师父留下来的,不能荒废了。 “但是这两年还是荒废了就是,我要上学,根本没办法。以前我是未成年人,今年我成年了,也上大学了,我爸开始跟我说让我找人问问有没有人要,有人要就卖了,没人要就……就把里面的神像推了,换个装修,他在里面开个小铺子……” 说到这里纪深也显得很为难,显然他也不想让老人的遗愿得不到满足,但毕竟活人才在一起生活,他也不好违背他爸的意思闹得家里不安宁。 许白微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家里天天闹腾那日子的确不好过,而且听他形容,他爸是那种比较执拗的性子。 “可以,我的确需要,多少钱?” 这对许白微来说也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夏灵宝不是说新建审批不下来吗?那一座现成的总行吧? “一百万。”他要价不算贵,那是实打实的建筑,虽然在老城区里,但也是占了地皮的,跟那些房产开发垒到几十层的还不一样。 “嘶……呃……”许白微摸了摸下巴,有点为难。 不好意思,突然忘了囊中羞涩,兜里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纪深对她的反应有点意外,夏道长不是说她家住碧云庄吗?他是本地人,比另外几个更了解海城的区域划分,能住碧云庄绝对不是一二般有钱能住的。 对于昨天夏灵宝说她抠门的事,纪深压根没放在心上,那种家庭的孩子,谁不是一个月零花钱都几十万的? 但看在许白微神情实在有点为难的样子,他艰难道:“……九十万也行。”最多就是被家里念叨一阵子。 然而—— 许白微:“…………”保持微笑。 纪深顿时就哭笑不得了,“微姐,真不是我想要跟你做高价生意,价格太低了我跟家里实在说不过去。” 他以为是许白微嫌贵了,没想到她是穷得过头。 许白微想了想,说了声:“你等我会儿。”然后就掏出手机,埋头发消息。 她找到许星河的微信:二哥,借点钱花花。 许星河回消息很快:啥?爸不是给你开了一张卡吗,里面有五十万,以后每个月都会按时入账打进去的。 许白微继续敲字:嗯,我知道,临时想买个东西,钱不够,回头我还你。 许星河:行,借多少? 他也没多想,许亦宛有时候看上了点奢侈品,碰上手上钱花完了的时候,也会伸手跟他要钱。 许白微:五十万。 若非必要,她不会动许家给她的钱用到那一途上,她自己会挣,现在只不过是突然冒出来一笔巨额花费,她后面也会自己补上。 许星河干脆利落地把钱给她转过来了,马上就收到了到账信息。只是他有些奇怪,宛宛那种销金兽花个百来万正常,但微微刚从乌溪镇回来,往常不可能有什么奢侈爱好,这会儿哪来这么大的花销? 许星河:你买啥啦? 许白微:道观。 许星河:???? 许白微收好手机,抬头看回纪深,带着轻松的笑意,道:“九十万,成交。” 纪深见她低头不知道和谁聊天,这会儿就爽快地答应了,以为她是和家里商量了一下,万万想不到就这么一阵功夫,她“贷款”了几十万。 他也笑了:“成。” 第21章 神灵渡我穷逼 之后的几天, 纪深和许白微抽时间,干脆利落地一起去办了道观的所有权转移手续。 道观在老城区,海大在新城区, 道观那边之前纪深很少过去, 几乎一年去不了两三回,一直是用门锁锁上的。现在他把门锁钥匙给了许白微,这样她随时想要过去的时候才方便。 许白微抽了个周末, 去道观那边看了下, 夏灵宝惊闻她转眼已经是有产人士了,闹着要跟她一起去参观, 还可以帮忙打扫布置一下, 毕竟两年没开张的道观, 灰都不知道积起多厚了。 另外还有纪深、霍阳。之前许白微都没实地去查验,成交得非常干脆, 纪深作为上一任主人,这次好歹也要陪着走一趟;至于霍阳,之前许白微帮了他,现在也算是朋友了, 听到许白微要开道观, 那必然是要来当头号信众的。 那道观名为三元观,从名字来看都有股质朴气息扑面而来,完全没有灵宝观的高端华贵感。三元观坐落在海城的老城区,老城区没有新城这边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连人口结构都更显老龄化,周围是连片的老式居民楼, 没有每天响个不停的车辆鸣笛声,反倒是周围的住户大爷会提着鸟儿出来遛弯儿, 唱唱曲儿,三元观就被包围在这种慢节奏的老城人间烟火里。 许白微既然已经接手了三元观,那第一次上门之后,就不能继续关着门让尊神和祖师爷们吃灰,在路上她买了些打扫工具,还有五供。五供,有时候指的是民间祭祀用盛供品的五件器皿,为香炉一只、烛台和花觚各一对,合称五供,但许白微这里指的是五种受供物:香、花、灯、水、果。 买了不少东西,要是她一个人还不方便拿,这时候就凸显几个跟班的作用了,全部成为她的免费搬运工。 三元观所在的街道叫紫荆街道,同样是由夏灵宝蹬着那辆三蹦子把人和货拉过来的,到了地方之后,众人看见了眼前门扉紧闭的三元观。 最外面的外墙大约两米高,外墙门上挂着‘三元观’的牌匾,是一块简易木牌用毛笔写上去的,那毛笔字迹遒劲有力,但大概是原材料太过廉价,当真透着一股只值三元的感觉。 霍阳叉腰站在门口,看着这门口的装潢,实在是一言难尽,咋舌道:“这三元观还真是名副其实。” 那围墙门也是木头做的,只用红色油漆刷过一遍,但多年日晒雨淋下来,已经褪色发白。 纪深:“进去吧。” 他这会儿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道观的情况不好,他早就跟许白微知会过了,在她决定要买之后,他连一些不太好的细节都一起说了。 钥匙已经在许白微手里了,她上前开锁,推门的时候伴随着木门的吱嘎声,听起来像是久无人居,已经被虫蛀了。 三元观虽然荒废了两年,但中间纪深偶尔过来时也会打扫打扫,说灰都积得多高是开玩笑的。不过距离他上次来已经大半年过去了,落灰肯定是免不了的,许白微开门的瞬间,就有些灰尘木屑从门框上落下来。 “咳、咳!”夏灵宝鼻子敏感,吸入了一点灰尘,连忙拿手掌在脸前面扇动。 进去之后三元观的主体建筑展现在眼前,能看出规模不大,但好歹是祖上传下来的,建筑古朴大气,搞不好还是古董,比在门口时看到的有格调多了。 霍阳吐槽说:“这里面才像样子嘛,我说整个外墙挡着是多此一举,怪不得说以前没啥香火,外边儿那个一看就不专业。” 纪深介绍说:“那个外墙是前些年我爷爷弄的,那时候国家对宫观寺庙都管得很严,毕竟强调要科学嘛,有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找到我爷爷,说三元观就在居民片区里,而且周围老年人居多,老年人科学普及度低、迷信,不合适,然后他就弄了个外墙挡着,想说低调点。也就是这几年,科学观念普及开了,社会对宗教文化的接受度才高了。” 霍阳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那你爷爷还怪不容易的。” 围墙内的小院里放着一尊鼎,里面黑乎乎一团,他伸脑袋看了一眼,就咋咋呼呼的:“这里面什么玩意儿啊,黑漆漆脏不拉几的!” 许白微望了一眼,都不需要去看里面就知道,“是香灰,上道观上香的香客,需要将香插到这个鼎力,鼎里的香灰需要定期处理的。纪深爷爷去世之后观里两年没人了,一年到头日晒雨淋,可不得结板在里头。” “敬香不是直接插在神像面前吗?怎么要插到院子里来?”跟着一同来的‘二百五’们中有人发出疑惑,他们之前在荒庙里看见都是直接把香插在神像面前,而且看电视剧时也是这样啊。 第16节 这夏灵宝最懂:“以前是,但是现代生活要防火防盗,宫观场所如果香火旺盛的话,每天人流量那么多,要是出了火灾那可不得了。你敢在殿里烧香,没几天消防部门就找上门了。” “噗,得,烧香敬神也得与时俱进了。” 许白微接着开了大殿和两边配殿的门,待会儿这里面都需要清理打扫一下,殿门质量就好多了,推开的瞬间发出了闷响,可见大门重量。 殿里关门之后空间封闭空气不流通,里面的灰尘更多,连空气里都悬浮着,闷得很。跟着来的这些家伙眼里有活,连忙就拿着买来的那些抹布拖把,打了水来开始干。 一个二个都是在家里好吃懒做的,来了三元观却干劲十足,比谁都积极。 许白微自己拿了抹布端了盆水,到大殿里亲自给三尊的神像擦灰尘,站在三尊面前仰头望去,大殿穹顶很高,每座神像足足有两人高,明明是恢弘艳丽的彩坯神像,此时却显得十分黯淡。 她浅浅叹了口气,开始任劳任怨给三尊擦洗。两年没有香火,神灵早就离开了,不过没关系,她会把神灵请回来的。 左右两侧的配殿里,东侧是灵官殿,供奉的是王灵官,其内塑有王灵官神像,掐指举鞭,红脸长须,金袍绿带——当然,金是不可能金的,还是土坯的,不然三清大神都还是土身子,你王灵官弄个金身的来像什么样子。 在道教神仙系统里,三清大神就是大老板,王灵官就是得力干将。王灵官是道教护法大神,也是著名的雷神、火神,降魔之神,形象极其威武勇猛,能让邪祟鬼怪闻风丧胆那种。 西侧配殿里供奉的是张天师张道陵,天师道第一代祖师。 关于殿中的神像,许白微都提前给众人打招呼了,神像清洁她自己来,看到西侧配殿里供奉的是张天师时,她不禁感叹,看来这也是缘分,这也是她真正的祖师爷了。 既然是自家祖师爷,那她接下来想要在殿中供奉师父的画像,应当不算过分吧?起先她还想若是别家别派的,还得好好通报一下,尽力做到礼貌,不能冒犯。这下好了,反正都是自家小辈,祖师爷照顾照顾怎么了? 有了这个发现,许白微心情瞬间变得十分愉悦,连脸上的笑容都明显了许多。 “啧,这神像上有些地方都掉色了,里面的土色都露出来了,这多跌神仙的份儿啊。你要不什么时候考虑考虑给神仙换个金身的。” 霍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一只手薅着湿抹布,横在胸前撑着另一只手摸下巴,一边琢磨一边观察神像。 金身什么的,简直就是现代人对于神仙最虔诚的信奉。 “……不换。”许白微淡淡道。 这些个,总是以为她很有钱,金身好像是说有就能有的。 霍阳:“啊……你这么小气啊,在神仙面前就连句好话都不肯说,小心神仙怪罪你!” “不会,这是我自家祖师爷,哪能这么容易生小辈的气。” 霍阳是个外行,听不懂“自家祖师爷”的讲究,还以为是三元观属于许白微了,所以就算自家祖师爷了。 许白微多解释了几句:“我不是小气,现在市面上神像材料五花八门的,什么陶瓷树脂的都有,但只有画像和土坯是最接地气和最有灵气的,神灵更容易附身,像那些陶瓷树脂的,如果说灵力分等级的话,十中能有一分都算好的了,比那种荒庙里久无供奉的空壳神像好不到哪里去。” 霍阳跟她和夏灵宝一起上课,有夏灵宝那个逼逼机在,霍阳也知道纪深他们几个之前的遭遇了,也听说了断香火神灵就会远离的说法。 许白微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刚说完,她又有了点别的思路,现在敬神上香的方式都在与时俱进,也没见神仙怪罪,万一神仙自己想要金身呢? 她琢磨了会儿,那就只有顺着神灵自己的意思来了,毕竟神像是神灵自己的住处,神灵自己有权提意见。 不过到时候要看她有没有钱就是了。 “现在的金价是多少?”她突然问旁边的霍阳。 “黄金价格每天都在变动,最近没关注,不过国内金价大概500左右吧,每克。” 每克。 就算要换金身,那尺寸不能比原本的小吧?两人高的金身得多重? 还没细算,许白微就叹了口气。 算了,神灵多包涵吧,为了和你们相遇,她还欠着一百万呢。 “以后要是有钱了,我要先扩建一间,做‘玄坛殿’。”她说。 霍阳:“那是什么?” “赵玄坛赵公明,财神。” 第22章 拦腰齐断的香 等道观里四处打扫得差不多了, 许白微先把香烛点上,五供奉上,这尘封了两年的三元观, 终于又续上了生气。 许白微拿了张画像, 在供奉张天师的那间配殿里搭了个简单的小供台,然后把画像挂在供台前。 霍阳凑近了来看,“这也画得太抽象了, 无为道人?什么都不做的道人?”画像上有字, 他念的就是画像上的,应该就是画里这个人的名号。 夏灵宝笑话他:“你有没有点常识, 就算真的不懂也该听过无为而治吧。道德经里说‘无为而至’, 道家的无为, 指的是不胡为不妄为,顺应万事万物本身该遵循的规律。” 许白微也点了点头, 这是师父羽化后信众给他上的尊号。 画像是她自己画的,画工的确一般,但供奉画像本就不需要分厘不差,那些卖门神画像的, 各种凶神恶煞的形象, 但实际上神灵未必就长那样子。在鬼神世界,只有名字才是最有灵的代表,画像上写了师父的名号,就能代表他老人家受到供奉。 三清殿和灵官殿里香火都已经续上了, 这边许白微想把师父的画像安置下再一起奉香,这下安置好了, 就燃香,先给祖师爷。 奉香的规矩, 开门迎信众了有迎信众的做法,她现在就是自己奉香,也就无所谓非要插外头的大鼎力了,直接就在神前了。况且殿里冷清了两年,让清香的香气在殿内缭绕一下也好。 然而许白微点那炷香,尤其难点燃,点了半天,终于燃了,可一插进神像前的香炉里,火光一闪,又熄了。 许白微:“……” 不应该啊,刚才在三清殿和灵官殿里都好好的,没道理到了祖师这里还不行了。 “点不燃?是不是这几根香不小心碰到了水受潮了啊。”有人说。 能不能顺利奉香,也是有一些讲究的,但他们不太懂,就找了个客观原因。许白微瞄了一眼那三支香,她刚刚摸着明明干燥得很,她觉得不是一般原因。 夏灵宝立马另外拿了一炷香,自己点了,然后轻轻晃了晃让明火灭掉,等香烟升起便横握在手中,弯腰敬了敬,随后插进那香炉里。 他是灵宝派的,张天师虽不是本家祖宗,但他上门,是该讲礼貌的。 见没问题,他看向许白微,显然,他身为道士,也知道许白微奉香这样的反馈是有问题的。 许白微也没有执拗地继续点香,只一动不动地看着神像,神情深思。怎么的,别家小辈的都接受,所以是针对她呗。 她思来想去,最后目光又落到旁边供奉师父画像的小供桌上,另外两殿里都是专门供奉尊神的,就这儿挤了个师父。 ……咋地,真这么小气啊? 她在心里通报:祖师爷,我师父又不是别人,也是你门下的徒子徒孙啊,照顾照顾他,等他在天上发达了跟您当同事,那您面上也光鲜啊。而且你们俩住一个殿也不委屈啊,你看三清殿人家还三位大神一起住呢!而且也不是小辈我故意要委屈您,这不是当下手头拮据没办法嘛……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大堆,说完了,然后又取了三支香,重新点香、奉香,这回香顶端的光点明暗地闪了闪,似乎还在纠结,最后光点稳住,妥协了。 许白微双眸紧紧盯着那光点,这下松了口气,笑着将香奉上去,“谢谢祖师爷了。” 敬完祖师爷,接着她也顺利给师父上了香,然后把殷睿叫了过来——今儿出门的时候她就带着殷睿一起来的,第一次见面,该拜拜师爷。 教着他上香的规矩,然后让他捏着香插小供桌上的香炉里去,殷睿认认真真,一点没出错,从点香到敬香,都十分顺利。 直到他将香插进香炉——嚓一声脆响。 在旁边围观的几个人傻眼儿了,这回不是熄了,是断了!三支香都直接拦腰折断了!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啊,上个香状况百出的!”霍阳下意识骂出声,随后立即意识到在神前不要说脏话,立即打了打自己嘴巴。 不止是他,就算是不懂的人,也能看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刚才那香是怎么自己就断掉的,他们压根都没看清。 殷睿立时回头看许白微,小脸上全是无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起些许水光,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师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小孩儿颤抖着声儿。 “不是,我们再来。”许白微蹙起眉,这老头怎么这么难伺候了,这么乖的徒孙还不喜欢? 面对自己师父,她可就没有面对祖师爷时候的谨慎了,还去揣测祖师爷的心思,直接简单粗暴重新来。 然而,无论殷睿重复多少次,三支香都会在插进香炉的瞬间,保准断掉。 就是不接受他的香。 众人:“……”活久见,在道观都碰上灵异事件了……啊不,是显灵、显灵! 殷睿真的快哭出来了,小脸快皱成了包子皮,来到许白微身边抱着她的腿,也不想再点香了,师爷不喜欢他。 “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夏灵宝讪讪道,看今天这架势,这香是上不成了。 他虽然不认识这无为道人是哪为神灵,但也能看出来,这位颇为灵验,人家就是不想受这炷香。 “那就不上了。”许白微也是无奈,也不知道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种场面,来参观那几个,谁都没见过,直到走了都还觉得惊奇。一堆人挤在三蹦子上,等夏灵宝拖着回了新城区再各自打车回家,大概是被许白微传染的,能省则省。 有人在车上惊叹:“太神奇了,我奶也信这些,跟她去过不少道观寺庙的,也没见过这种!” “这是为什么呀?有什么说法没有?” 夏灵宝一边掌车头,一边diss许白微:“唔,大概是你们微姐人品不好,所以她带来的人上香,人家也不接受。” “那不对啊,她自己上香都没意外。” 夏灵宝:“成功的那次就是意外,你看先前她给张天师上香还不是失败了一次,我看原本第二次也是要失败的。” “嘁~”都知道他是满嘴跑火车,压根没人信。 玩笑开完了,夏灵宝不时回头,跟许白微说认真的:“现在三元观里一个道士都没有,我们走了之后还不是只有关门,难不成你要每天在新老城区来回跑啊?” 许白微想了想:“暂时的。” 既然接手了三元观,就不可能一直让它关门闭户,就算是她不想给师父挣功德,也要顾念着纪深爷爷的遗愿,真把三元观当做个停放灵牌的地方,那不道义。再者,她打算的就是开道观,有了信众之后,师父才有更多香火功德。 但是后面具体该怎么办,只有顺其自然了,也强求不来。 夏灵宝:“你要不要考虑招两个道士?” 许白微:“至少目前不行,你也看见三元观现在那样子了,哪有道士会来,而且你们灵宝观在本地的名声那么大,就算有道士人家也是去灵宝观的。” 夏灵宝嘿嘿笑了一声,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不再说了,许白微本人都不着急他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 殷睿因为今天的事,回家之后心情都十分沮丧,许白微十分耐心地安慰了一阵,才把孩子哄好。 当天晚上许白微做了个梦,是老头子来托梦了,但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杵在她面前,双目圆睁一副有些气恼的表情。 早上梦醒,许白微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还没生气呢,老头子生气什么?有啥不满的直说呗,偏偏一言不发地跟她玩儿哑谜。 去学校上完课之后,她就又去了老城区三元观,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每日来回是有点麻烦,但也没办法,各座神像,每日都要有一炷香。 上好香后许白微搬了个小兀子,坐到挂着师父画像的小供桌面前,继续沉思,他昨晚那个托梦是什么意思。 但她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儿全然没有征兆,也没有半点提示,连猜都没法猜。 想不出来,她干脆拿了对茭杯出来,“诶让我来占卜一下,老头你也不说,那就只有我来问了,不管是或者不是,你都应我一声啊。” 第17节 茭杯,也称灵卦,是种占卜预测吉凶的工具,它一般是竹木做成的,样式不一,许白微拿的这对是牛角形,一头大而平,一头小而尖,一对两个。每一个有两面,一面是平整的,为阳卦,一面是带弧形的,为阴卦。 占卜的时候将一对茭杯掷在地上,观察其俯仰状态,若是两面平,阳阳,表示神灵主意未定,需再请示;若是两面凸,阴阴,表示不行、不可,神灵生气了,或是事情凶多吉少;掷出一平一凸了,表示可以,神灵同意。 “老头你是不是有些话不能说?” 掷第一次——一平一凸,是。 许白微点头,好,了解了。 “我为了你置办的三元观,你高不高兴?” 掷第二次——一平一凸,高兴。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掷第三次——两凸,没有。 “你觉得殷睿这孩子好不好?” 掷第四次——一平一凸,好。 许白微摸了摸下巴,意料之外的回答,一时有些疑惑,接着下一个问题。 “那我明天再带他来给你上香?” 掷第五次——两凸,茭杯落地时砸出清脆的声响,许白微几乎能想象出老头在耳边咋呼,不行!不行! 第23章 陨落的天枢星 灵宝观 夏灵宝他师父, 也就是灵宝观观主丁云齐,两天前回来了。但之前一直绊着他的要紧事并未解决好,他人是回来了, 但有信众找他仍然是一句没空打发了。 夏灵宝:“……师父, 还没找到天枢星吗?之前罗盘不是指向湖山市的方向了吗,这次你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找到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此时一个白须鹤发, 但精神隽烁的老者坐在塌边, 手中捧着个罗盘,双眼一直定在罗盘上, 不太耐烦地回应夏灵宝。 夏灵宝:“……” 丁云齐脾气算不上好, 但大多时候都还算慈祥, 当然,那是从前。他性子急, 这回碰上的又不是小事,原本以为希望近在眼前,却没料到又跑了一趟空。 所以夏灵宝跟他说话都有点战战兢兢的,现在他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 少说少错,少挨骂。 他有时候会觉得,要是这两年师父没有因为寻找天枢星的事全国各地到处跑,他可能在修行一途上还要进步一点? 这两年他几乎是放养状态, 师父大多时候不在观里,他就只能根据师父以前教的试着去接一些不那么厉害的案子, 但凡没把握的,都只能跟着观里其他的道长出去。 但教徒弟是个费心的事, 别的道长最多好心追肉文补番车文期饿羣爸衣四把以六久六仨提点一两句,不会太上心去教他,自己又不是他们的徒弟。 而且,说得不好听一点,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是各凭本事吃饭,以前师父在的时候,那些难度大一点、报酬高一点的单子,都是点名找丁云齐丁观主。这两年师父不常在观里,这一部分单子才分到了别的道长头上。夏灵宝是丁云齐的徒弟,现在他自己也在接单子了,要是教会了他岂不是多一个分摊的同行。 海城作为国际大都市,富商是多,但全国各地的同行都这么想着,要到海城来挖金山,不止他们道士,还有立堂口的出马弟子、风水先生、养蛊的……简而言之,他们这一行竞争还挺大的! 夏灵宝也不是抱怨,他知道找天枢星的事很要紧,一直找不到师父也很焦灼,只有尽力不烦他老人家。 关于那个天枢星的事,他只是听师父提过,天上神灵陨落,司职之神空缺,凡间就会多生灾祸。夏灵宝以前也听说过神灵换届的说法,比如地方城隍,某某高人得道,或是有大功德的活人死后充当冥神,此类传说也不少。但是神灵陨落的说法,他却是闻所未闻的,师父说,是星辰越轨导致的,千百年不见得有一次。 神灵灵体逸散,几年前被师父偶然感知到了,他老人家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废了半身修为才招引完破碎的灵体,中间他也是跑遍了全国各地灵气充盈的山川江湖。 据师父所言,此时他招引到的灵体已经不算是神灵了,只是星辰之灵乃天生天养,落入凡尘也容易被心怀不轨的家伙觊觎,造成更大的危害。 只是可惜,在最后关头有恶人作乱,功亏一篑,整个灵体一起丢了。那作恶的宵小,论起来还跟灵宝观有渊源,是丁云齐的师弟,夏灵宝的师叔。 不过也是前师弟!前师叔了!那畜生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夏灵宝在心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将自己荒废的这两年都记到了那恶人头上去! 灵体丢失最初的那几年,丁云齐完全感知不到,哪怕是他接触过那灵体,知道那灵体的气息,罗盘也根本搜寻不到,他甚至怀疑那灵体是否已经消散了。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遍游大江南北,希望能找到一点踪迹。 直到不久前,罗盘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指向,那时丁云齐身在海城,罗盘指向的方向,就是湖山市。然而等他人到了湖山市,再想细找,罗盘方向却又变了!这次指向了海城。 ?? 丁云齐都怀疑这罗盘是不是坏了,耍他呢? 虽然心中不忿,但他人还是回来了。 回来之后,罗盘就真的像是坏了——这次为了确保无误,他没有立即去罗盘指向的地方寻找,而是多观察了几天,可就是这几天的时间里,罗盘随时都在变动,且变化幅度巨大。 丁云齐纳了闷儿了,整日抱着罗盘不出门,就是研究不出来是为什么,他换了别的对象试验,这罗盘也没坏啊! 以手持罗盘的人为中心,目标如果是在外地,那就是一天之内横跨几个省份,你说它是坐高铁坐飞机也有可能吧,关键它是来来回回,反复如此。 丁云齐琢磨了好几天,终于猜到一个可能性,先前他人在湖山市的时候,罗盘指向海城,现在以灵宝观为中心,如果距离离得太近,那么目标稍微在城里活动,表现在罗盘上就有可能是大幅摆动。 那么……灵体就在本地? …… “小道长,麻烦通融通融,我们真的有要紧事找丁观主,事情比较特殊,不然我们也不会上门叨扰!”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瞧着还有几分时尚的中年男人,神色恳切地望着夏灵宝,就差上来握住他的手说了。 夏灵宝:“我师父不在观里,您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介绍另外几位道长,也是有本事的人。”他照例敷衍,过去的每一次,他都是这套说辞,上道观来的,哪个不是情况特殊的。 师父虽然不会接,但夏灵宝说愿意帮忙介绍,也不算冷漠。不过那中年男人瞧着并不愿意,眉目间一片为难之色,憋了憋之后,说:“小道长别为难我,我来之前打听过了,丁观主前两日就回来了,不然我也不会上门。” 夏灵宝:“……”你们娱乐圈的狗仔连道观都盯? 没错,这稍显时尚的中年男人是个经纪人,还是圈内一线大花章韵的经纪人。网上素来流传某某明星养小鬼之类的流言,这个圈子的确容易和那方面的事沾边,说实话,夏灵宝对他们这一行态度相对冷漠,也不爱插手娱乐圈的事。 灵宝观以前不是没有跟娱乐圈打过交道,以前师父还接单子的时候,就常有那些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像是见不得人一样的人找来,大多都是求财、求运,或者是干了亏心事遭了反噬来求化解的。 夏灵宝对他们这些人,连带印象都不怎么好。 鬼的世界,依旧是人的世界,那些出问题的,不是报恩就是报仇,鲜少有无缘无故伤人害人的。这句话是有点绝对,但对于绝大多数娱乐圈的案子,是适用的。 其实章韵出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目前还不影响正常生活工作,但是如果一直拖着好不了,那就是个大麻烦了。经纪人之所以一定要找丁云齐,是因为章韵到了那个咖位,太多眼睛盯着了,一不小心就容易传出不好的传闻,他知道以前有过同行找过丁云齐,包括章韵的一个圈内朋友,说灵宝观的丁观主有本事,嘴巴也牢靠。 夏灵宝:“……行吧,我跟我师父说一下,但是要是他老人家不肯接,那我就没办法了,你既然知道他前两天才回来,也应该打听到他这两年都不怎么接单子了。” “行!行!若是丁观主肯接,我们必有重谢!”经纪人马上许下承诺,名利场上泡久了的人,只以为请不动丁云齐是钱没给到位。 经纪人认知里他们这种搞玄学的,但凡有点真材实料的,不但心黑指甲深,脾气也古怪,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过来,还不是为了表达诚意。 夏灵宝不太满意地嘟囔着去找他师父了,估摸着自己又要挨骂了!本来直接说师父不在就是为了免去麻烦,没想到对方一下就把他堵回来了。 他在内室没找到人,丁云齐到观里供奉的神像面前去了,正在抽签问吉凶。他根据罗盘指向进行的猜测,自觉有点道理,但还不肯定。 摇出来的结果不太好。 刚刚他在心里问的是,能否在海城找到天枢星的灵体? 签文上就一句简单的诗句:众里寻他千百度。 一把年纪的老头,又开始在神像前枯坐冥想……意思是能找到,但是没那么直接……那大约不是在海城,他摇了三次,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而且,三支落地的竹签,签头都朝西? 夏灵宝这时候找过来了,转达了经纪人的话,他只简单表述了几句,本以为师父还跟之前一样会直接拒绝,就懒得多说,没想到他老人家沉吟了会儿,多问了一句。 “在哪里?” 夏灵宝呆了呆:“……哦,泗阳。” 泗阳是个市,在隔壁省,但是就挨着省边界上,实际上也不是太远。隔壁省出了名的风景秀丽,他猜大概是在泗阳拍戏吧。 “泗阳啊……你去回应人家吧,我接了。”泗阳的方向,不就是在西面吗。 “哦好……蛤?”夏灵宝都准备转身了,反应过来双目大睁望着他师父。 “蛤什么蛤,还不快点去!我看你一天到晚傻不愣登,不知道在干什么!” 夏灵宝:“……” 第24章 黄皮子 许白微有些头疼, 虽然不知原由,但老头子不肯受殷睿的香,就是不肯认这个徒孙的意思。 本门收徒其实是个正式且复杂的过程, 不是自己说收就收了, 还需得师父的同意。只是她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老人家不同意,就像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原由一样, 殷睿那孩子明明没有什么不合适。 但不管如何, 她的打算只能作废了,好在此前她只是让殷睿口头上叫自己师父, 还算不得真。 许星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许白微在殷睿门口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先不跟他说吧, 那孩子没有安全感,若是说了,必然又患得患失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蹑手蹑脚回了房间, 才放到耳边说话, “做什么?” 那边开始作怪,“怎么?刚拿了五十万走就不认人了,连声二哥都不叫了?” “……”许白微见钱人善,从善如流, “二哥,贵干?” “这还差不多。”他在电话里洋洋得意, 旋即收敛了点,说起他打电话过来为了的正事, “你这两天有没有空?” “有啊,没什么课,前几天上得差不多了。” “那你来泗阳一趟吧,我这里出了点事,我电话里不方便说,但就是……你应该在行的那方面。” 许星河这段时间不在家里,进组拍戏去了。先前许白微问他要钱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泗阳了,要不然听见说她花百来万买了座道观,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瞧两眼的。 许星河在家一直吊儿郎当的,也是他突然要进组拍戏了,许白微才想起她二哥是学表演的。 “是你们剧组里的人碰上了什么?”她问。 许星河:“对,一个对我还算关照的前辈,具体情况你来了就知道了,也不是很急,你抽空过来就行。你决定什么时候过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我去接你。” 他们拍摄取景现场选在一个小山村里,地理位置相当偏僻,要是没人接还不好找这个地方。 “行,那我明天过来吧。”她也没有多少事。 * 许白微第二天是带着殷睿一起出门的,离家前给许母打了招呼,说要去一趟泗阳,许星河找她帮个忙,不知道要几天才回来。 许母纳闷儿:“老二那臭小子,跑到那山旮旯里能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他别是在那里什么娱乐项目都没有无聊憋得慌,骗着你去玩儿的。” 许白微:“……他还没说,可能,是看我长得还行,拉我去救场?”她笑着开玩笑。 许母见她还牵着殷睿,问:“你带着小睿一起去啊?我听他说他们那剧组很偏僻,怕是不太方便吧?” 许白微:“没事,小睿到家来还没多久,我还不知道哪天才回来,他离了我太久会焦虑。”她这话倒是实话实说,她后面肯定是要找机会跟殷睿说不能做师徒了的事,那就得早点让孩子安心。她现在是对许母说,其实也是当面说给殷睿听,这孩子过于内敛,多让他感受到被爱,才不会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发散乱想。 第18节 殷睿听到她的话,有点腼腆地抿了抿唇,但牵着许白微的手却一点没松。 许母:“好吧好吧,那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啊,多带一些换洗衣物去,还有基本的外用药物,那山里蚊虫蛇鼠都多……” 正巧今天许亦宛在家,许白微拉着行李箱出门时,她抬头看了她背影一眼。虽然在一个家里相处了一阵子了,但她还是不习惯。 有点别扭。 虽然她才不想去山旮旯里,就算二哥叫她去她都不回去,但二哥只叫了许白微,没叫她。 许亦宛有点烦,干脆一扔手里的笔记本电脑,上楼去了。这种不平衡的心理她也烦,瞎比较个什么劲儿,没意思。 …… 许白微提前拜托了夏灵宝,让他之后的几天里,如果自己没回来的话,就让他帮忙每天去三元观上一下香。那家伙叨叨了半天,但还是答应了。 去泗阳之前,她带着殷睿先去三元观上了一趟香才走的,这次她只自己上,没再叫殷睿一起。 上次那几连断,赤裸裸的拒绝,已经够伤孩子的心了。 ———————— “收工了收工了!嘿嘿!” 片场里,今天的最后一个景儿拍摄完,摄像大哥收了自己的家伙,状态还有点兴奋。不止是他,组里其他人也一样。 剧组每天的拍摄任务其实很重,往常结束一天的工作后,现场一般都安安静静,从演员到跑堂都是一群疲惫的人,各回各屋去赶紧休息。但这几天组里出了个新鲜事儿,众人面上虽然不能表现得太乐呵,免得得罪人,但背地里谁都有一颗看热闹的心。 “嘿,老宋,章姐回屋里去了?”灯光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摄像大哥。 灯光师口中的章姐就是章韵,那经纪人找上灵宝观丁云齐为了的正主。老宋朝章韵住的房间方向望了一眼,“是吧,我刚好像看到她一下工就回去了,精神疲惫得很。不过这事儿闹得,真是怪啊,哪个正常人精神受得了,更别提章姐了,万一泄露出点风声,那可不得了,现在那些搞偷拍的代拍可牛了,什么无人机都安排上了,真是防不胜防。” 章韵年纪比时下那些新晋小花年纪要大些,三十好几了,摄像大哥和灯光师的年纪未必比她小,叫声姐是尊称,她咖位虽高,但为人低调,相当平易近人。 老宋嘀咕了句:“导演刚刚也过去了,我看见他好像在门口拴了一道锁,章姐今天应该出不来了吧?” 他们住的房子是跟当地居民租的空置房,乡下的自建房,不像城里的都是防盗门,有些还是木制的,门上有个门把手。导演沈德祥拿了串铁丝,穿过章韵房间的门把手,拉到旁边窗户上拴死了,章韵在里面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 眼看就要到八点了,章韵房间门还紧闭着,老宋猜说,今天应该可以消停了。 然而,刚一八点整,章韵房间里哗啦一声响,似乎是大片玻璃碎裂的声音。导演沈德祥赶紧开门去看,房间里人已经没了。 沈德祥低骂一声:“妈的!”这日子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围观人群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今天还是老样子,起先的时候剧组里的人都挺惶恐的,以为这里有什么脏东西,害怕今天是章韵,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了,结果接连几天下来,一直都是章韵,组里其他人便慢慢习惯了,回到了观众的定位上。 沈德祥赶紧往一户村民家跑去,果不其然,章韵正站在人家门口,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这个老虔婆啊!我不就是偷了你的鸡吃吗?至于你黑心肠地打断我的腿吗?!” 这会儿的章韵已经不像是章韵了,她的嗓音尖锐,细声细气,但是又能充分流露出她的愤怒。 “你这个老虔婆啊!我不就是偷了你的鸡吃吗?至于你黑心肠地打断我的腿吗?!” 她也没有别的话,反反复复就这一个内容,完全就是一个复读机,但没有哪一个复读机有她这么声情并茂还诡异的。 跟着导演沈德祥追过去的有不少人,其中包括摄像大哥老宋,现场一时响起一些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把章韵拉回去,没那胆子,一看章韵那样子就不对劲。 几天前出现这个状况的时候,沈德祥准备上去拉她,结果章韵两只眼睛里亮起红光,像野兽一样冲沈德祥龇牙咧嘴,把人吓得够呛。 这谁还敢上去拉她? 被章韵叫骂的那户人家,最初听见章韵叫骂的内容,吓得大惊失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还朝着章韵跪跪拜拜,口中念叨着什么“大仙原谅”。 求原谅当然是没有用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天了章韵还来。 那户人家也没办法,这几天来,没到快要到八点了,就大门一关,装死任由章韵在外面骂。 沈德祥是个精明人,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这家人不对劲,要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一听章韵骂的就出来跪拜喊大仙? 好在章韵每天只在晚上八点作怪,白天的时候一切正常,也不耽搁拍戏。沈德祥抽了个白天的空档,上那户人家去细问,沈导演是体面人,话说得客气,但那意思就是你家要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惹来了这遭,就赶紧处理处理,可别牵连了我们。 一问,那老妇却哭了起来,哪来的什么亏心事啊?!她是被嘴馋的黄大仙赖上了!自己还有苦说不出啊! 原来是前阵子她家里养的鸡开始丢,每天少一只,有时候还少两只!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她那一大群的鸡啊,就没剩几只了!直到上次她亲眼撞见了好大一只黄鼠狼,正在鸡圈里咬着她家鸡的脖子!血呼拉茬地滴了一地! 她当时心一急,也没多想,抄起手边的扫帚棍子就一把打了下去,让这畜生偷偷偷,她的过年鸡都没了! 他们乡里人其实有些讲究,尤其年纪大些的都懂一些忌讳,黄鼠狼,那可是有灵性的动物。她就是舍不得那么多鸡一时情急,想着那么多黄鼠狼,不可能个个都是仙儿吧? 到偏她就是那么倒霉,早知如此,把那些鸡送给黄大仙儿吃了就当免灾了。现今这状况,不是她不想处理,是大仙儿的腿都已经断了,她还能怎么办嘛?! ————————- 许白微提前给许星河打了电话,他开剧组的公务车去接的,他跟导演借车的时候说的,去接管这事儿的大师了。 沈德祥知道章韵的经纪人去灵宝观请大师了,还没回来,就以为许星河是说的灵宝观那位,便摆摆手,“你去吧。” 许白微到的时候,章韵刚闹完,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好好一个艳光十足的大美女,被闹得憔悴不已。 在村民门口清醒过来时,章韵就知道自己又闹了一场笑话,她虽然不记得自己失智过程中的记忆,但有别人说给她听。这几天里她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天更是把她锁屋里,却连打碎窗户玻璃都要跑出去。 要不是她每天定时定点去说那些奇怪的话,导演也确实向村民打听出来了点事,她都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精神疾病了。 她从年轻时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所以也没有像有些同行那样寻找一些偏门路子求改运之类,说到底她其实不大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觉得都是江湖骗子编出来的敛财手段。 直到现在自己经历上一回,似乎,的确不太能用科学解释? 先前许星河跟她提,他家里有那方面的人脉—— “韵姐,不知道你信不信鬼神之事,我就是跟你提一句,我家里人有人懂那方面的,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叫她来帮你看看。” “你家里人?”章韵奇怪地反问。 许星河是嘉兴集团的二公子,这她是知道的,这个年轻弟弟初出茅庐,富家子弟,但就在组里的表现来说还是挺低调的,但是他们这一行,对于自己的合作伙伴还是有些基本了解。 他家里人,不是集团老总就是商业精英还差不多,什么叫……懂那方面的?她嘴巴上虽然没说,但心说有些离谱了。 不过他既然说出口了,章韵还是多问了两句:“是远房亲戚吗?” 许星河嘿嘿一笑,还挺骄傲的样子:“不是,是我妹妹,亲妹妹!” 章韵:“?” “……哦,是吗,那还挺让人惊讶的。”章韵保持礼貌说了两句,但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到底是年轻人,有点没谱,又不是跟他在这儿玩儿家家酒,她烦着呢。 许星河:“姐你需要吗?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叫了哦。” “叫吧叫吧。”章韵没好气地笑道。 她估摸着又是资本家的小姑娘想进圈来玩儿,托许星河搭桥认识认识,根据许星河在剧组踏踏实实的表现来看,她虽然挺喜欢这个后辈,但是对他妹妹,有了心里预设之后印象一般,对那种富家小姐是有点刻板印象,吃不得苦,像许星河这样的都是少数。 要是他真有个懂行的家里人,章韵其实蛮乐意的,毕竟许星河还跟她共事,如果是他找来的人,口风必然更紧。但是这显然不可能。 不过他倒是提醒她了,让自己经纪人去联系业界有点名声,真有本事的大师。 所以当许白微被带到章韵面前时,章韵压根没提那一茬,她看见眼前这个姑娘的样貌,心下便更确定了之前的想法。 “妹妹,今天我比较累了,明天再认识认识?”章韵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笑着客气地说话,她神态很友好,但能从里面看出疲倦。 许星河和许白微两人就站在她门口,许星河还显得有点懵,“姐?” “好的,您好好休息。”许白微干脆地点头,然后转身不再打扰,顺便将她还在发懵的二哥一起带走。 许星河跟在许白微后头走,还不解地挠着头,“怎么回事啊,前几天她还焦头烂额的样子,怎么现在又一点都不着急的,我还问她了同不同意,同意我才找你来的。” “人家估计是想卖你个好,你背靠嘉兴,她左右不会吃亏,至于让我来给她解决麻烦,你觉得人家会相信?”许白微淡淡开口。 许星河还不算太蠢,视线落在自家妹妹脸上一会儿,倏地回过味来了,所以章韵分明不相信却还答应他叫人来。 他苦笑一声:“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我就真是想做个好事帮个忙!” 许白微:“这也没什么,人家要是没点情商可不好在这种人情往来的圈子里混,等明天吧。” 她人已经到村里了,虽然没赶上章韵发作的时候,但面对面的,许星河已经跟她简单说了说具体情况,包括导演打听到那户人家鸡被偷了主人家棍打黄鼠狼的事。 许白微一听就笑了,黄门的小气真是名不虚传。 那户人家和剧组里的一些流言确实没猜错,就是黄鼠狼作祟,这件事的性质实在太明显了。这跟那些鬼魅害人的恐怖事件不同,这次不害人,就是折腾人,如果不是被捉弄的人,旁人看来还有些滑稽。 民间有一句话,南方多飘,北方多妖。海城和泗阳的位置,都在北方,这个妖,指的就是动物成精,在北方动物成精的传闻中最为出名的就是胡黄白灰柳五门,其中的黄,说的就是黄鼠狼。 这五种动物十分有灵性,胡门是狐狸,修炼成仙儿了的狐仙擅长幻术,白门擅长医术……总之各有所长,但这黄门,最出名的就是小气,爱吃鸡,还记仇。 这不,偷了人家的鸡被打了,还当那撞客,附身在生人身上天天到人家门口来骂。 许星河看她笑得开怀,心里原本还有一点的忐忑便消失了,以为她笑就是小菜一碟的意思。看着她笑,许星河自己都有点想笑了,这件事吧,真就挺搞笑的。 就是导演沈德祥那边,本以为许星河是说去接灵宝观那边来的人,没想到接过来一个小姑娘,让他有些气急。 胡闹!正是混乱的时候,带个外人过来,要是传出去点什么怎么办? 许星河跟他解释说那是他亲妹妹之后,沈德祥情绪平和了点,要他保证好好管着不要出去乱说,但对于许星河说许白微懂行的说法,沈德祥冷笑一声,当听笑话了! 导演不满是不满,但只是在许星河面前表现出来了,那姑娘人来都来了,住处还是叫人好好安排好了。 第二天,白天剧组的拍摄工作还要继续下去,许白微带着殷睿在村子里逛了逛,逛累了就回到场边的帐篷里坐下休息,顺便看看他们的戏。 在拍摄的间隙里,章韵竟主动朝许白微这边走过来,“怎么样,这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玩儿的,是不是很无聊?”她笑着,十分有亲和力。 昨天她婉拒时,眼前这个姑娘的进退有度,让章韵对她的初印象加分不少。 人的确是她同意许星河带来的,但是昨天她到那会儿,她刚刚经历完那怪事,实在是提不起心情来招呼她。但既然是她自己答应的事,那自然也不会一直把人冷落着。 许白微抬头,笑道:“还不错,周边的自然环境很好,空气清新,我看周围还有几座植被覆盖度很高的大山,的确是野生动物多出没的地方。” 章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微微意外,这姑娘的态度跟她想象的不一样,不卑不亢的,好像只是跟个普通同龄人的日常交谈。不过以她许家的出身,自小被身边的人捧着,那的确跟别的进娱乐圈闯荡得摸爬滚打的人不一样。 许星河没有给章韵细说许家的情况,章韵心里便下意识这么想。 她在许白微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分了一个给她,然后放在嘴边咔擦咬了一口,望着场中的许星河,说:“你哥天赋还不错,是吃这碗饭的料子,而且以你们这样的家室,你哥也肯用心,比一些好逸恶劳光想着进来玩票的二世祖好多了。” 到了章韵这个层次,已经不需要去讨好谁了,她只是如果碰上有眼缘的,愿意搭把手,就当结个善缘。但是有些话她也得说,如果只是眼馋圈子里的光环却沉不下心来,她确实是不欣赏,自然也就生不出那个好心。 许白微也朝场中正在拍摄的许星河看去,赞同地点了点头:“家里管得严,我二哥他要是游手好闲有的是人收拾他。” 她这话说得有趣,惹得章韵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那倒是,从前偶然见过许总和小许总,虽没交集,但看起来就是严肃认真的人。” 许白微笑着轻轻点头,却没接着说下去,她转了话题:“都说地灵人杰,一个地方灵气足了,连动物都要聪明几分。韵姐有没有听话一些关于动物的民间传说?”她跟着许星河的叫法。 “嗯?”章韵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白微列举:“比如狐狸、黄鼠狼之类的。” 这下章韵是真的感到意外了,她都点得这么清楚了,她当然知道许白微在说什么。章韵已经听村民或是剧组里的人说那是黄大仙在撒泼,她只是意外,许星河这妹妹竟真的会提起这事。 她已经主动把话题往圈内引了,若是会听话的,自然就打蛇上棍了,还提什么黄鼠狼,难不成她一个小姑娘还真能解决不成? 第19节 章韵心中哂笑,看起来挺伶俐一个姑娘,但到底太年轻少了点阅历,非要人把话说得太明白不可。 第25章 年纪轻轻八十岁 “像志怪小说那样?”章韵反问。 许白微无奈一笑:“我以为韵姐亲身经历过了, 就会相信那些灵□□物存在的真实性了。” 章韵也挺无奈的,她现在当然已经相信了,只不过是打心里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能有办法而已。 看这小妹妹还挺坚持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 但她也不想跟个半大孩子纠结她到底能不能——以章韵的年纪,十八岁刚成年的确也就是个大孩子。 章韵:“今晚八点,那就拜托你咯~”她是想哭又想笑, 只有苦中作乐了。 这会儿殷睿朝她俩走过来, 刚刚他去旁边自己玩儿了会儿,玩儿够了又来跟许白微挨着。 “来, 小弟弟!”章韵从旁边的果盘里抓了几颗金桔给他, 伸手在孩子柔软的发顶揉了两把, 颇为稀罕的样子。 殷睿起初跟许白微回家时被他舅家养的面黄肌瘦,回许家好吃好喝喂了一阵子, 已经长得泡呼呼白白嫩嫩了。 章韵本身就喜欢乖巧的小孩子,她这个年纪,如果不是在这个圈子里发展,大概率孩子都上小学了, 最近似乎有点母爱泛滥。 殷睿接了桔子, 乖巧地说谢谢,章韵听了,笑意盎然地诶了一声。 许白微目光停留在她面上,微微笑了一下, 说了句:“韵姐,你最近很有小孩儿缘, 想来会心想事成的。” 章韵原本在看殷睿,突然听到她这话, 蓦然一顿,不自觉去看许白微,却见她目光看向了别处,有点猜不出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章韵心里有点打鼓,年初她就公开了结婚的消息,从上个月开始,她就开始备孕了……可、可是她绝对没有给别人透露啊?就连她经纪人暂时都还不知道。 明明刚才还笃定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可能真的懂那方面的东西,但这回儿她又离奇地想,她这段时间也算焦头烂额许星河都敢跟她开口,难不成还是真的啊? 脑子里突然又想起了许白微先前说许家家教严,不允许子女游手好闲,难道神棍也是许家可以接受的职业范围? 她没休息多久,下一场又是她的戏份了,之后一直到晚上收工之前都比较忙,也就没时间去漫天思维发散。 直到晚上七点半,大伙准时收工。 之前导演偶尔还会加班打磨某个不是那么满意的镜头,但自从章韵出事之后,就每天准时收工,不然到时候就算活没干完,章韵人跑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间开始接近八点,章韵就没有了白天苦中作乐的劲头,每天一到这个时间就开始精神紧绷,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办法。 章韵显得有点焦躁,许白微都来了一天了,她经纪人去请的人怎么还没请来? …… 八点零五分,已经反复发生了几次的事,又场景重现。 那户被偷乐鸡的人家门口又响起章韵与平时语调风格大不相同的叫骂声,连口音都变了,素来说普通话的人,此时骂人一口乡音,偏偏章韵老家是外地的,不可能会说本地口音。 导演也是愁得,这个灵宝观的大师怎么还没请到啊?! 虽然已经反复许多天了,没那么新鲜了,但每天组里的人仍会去旁边守着章韵,虽然不敢上手拉她,但还是会在旁边等着她发作结束。 许白微拨开人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朝章韵走去,然后从她身后拍了一下,章韵的头极为迅速地朝许白微的方向侧过来,就像野兽受惊要反咬一口一样,她的双眸果然是红光闪烁,分明不是人类的眼睛。 但许白微只是拍了她一下就走了,章韵便又回过头去,继续叫骂。 章韵的背后,贴上了一张被剪成人形的小纸片,不到半个巴掌的大小。人形纸片似乎粘的不牢固,晚风一吹飘荡荡的,却没有从章韵背上落下来。 “喂!你妹在搞什么……”导演沈德祥声音压得极低,一把抓住旁边的许星河问。许白微刚从章韵身边走开,还隔着没几步,他怕惊扰到章韵。 “啊……”许星河支吾了下,说,“沈导,没事儿,待会儿你看了就明白了。” 他昨天刚把微微接来的时候是打算跟导演说的,但先去见了韵姐,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没有亲身经历的时候大都不会相信,你跟他解释费劲不说,对方还可能阻碍你。 反正过会儿他们就眼见为实了——许星河当然也不知道许白微要怎么做,但他就是对自家妹妹有种盲目的信任。 许白微从章韵身旁离开之后,摊开掌心,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纸片小人,不,这只尺寸更大,大约一个巴掌的大小,要是小了那引路时就跑得太慢了。那纸片人忽然从她掌心上爬起来,扭了扭身子,然后从掌心上一跃而下。 轻飘飘的纸片身子在空中荡悠悠了几下,落地之后,纸片儿小腿蹬着就开始跑。这户人家的房子旁边挨着山壁,屋后就是个山坡,山坡上杂草丛生,再往后还有片竹林。纸片小人儿身子小小,但跑起来却不慢,中途还会回头,似乎在看许白微有没有跟上。 现场有人打着手电筒,明晃晃的光线照射下,那个跑动的纸片人想不显眼都不行。举着手电筒的人刚才眼睛晃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动,但没看清,将手电光线一照过去—— “卧槽!卧槽!什么东西……”举着手电筒的人握着手电的手剧烈一抖,差点吓尿。 刚好看见纸片人回头……纸片人圆圆的头上用朱砂简单一笔勾勒出弯弯的眼睛和僵硬微笑的嘴,还涂了两团艳丽的腮红。 许白微回头朝大叫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那人看见了,瞬间止住了声音,就是憋得辛苦,他倒是想叫,他不敢啊呜呜呜呜。 这下本来刚才没看见的人,这下望过来全看见了:“……” 不过这会儿大家受到的精神刺激没那么大,已经错过了纸片人回头时的艳丽妆容,只看见一个纸片人诡异地往山坡上跑,以及跟在纸片人身后的许白微。 有围观的村民小声说话:“那小姑娘年纪轻轻不害怕啊?这大晚上黑黢黢的,山坡后头那片竹林就是白天都阴冷阴冷的,别说现在了,除了偶尔砍竹子的都没人去。” “……我看那小姑娘就挺吓人的。”有人小声回应。 就是刚才提手电筒那个。 导演沈德祥扭头看了一眼许星河:“……”刚才就抓住他的手就松开,现在握得更紧了。 那边,许白微跟着纸片人翻过了山坡,没有了手电筒的光线,一片黑暗中那跑动的纸片人身上散发出莹莹白光,成了个行动的照明光源。 纸片人跑进了竹林就停住了脚步,后退几步撞上许白微的腿,伸出纸片胳膊拽了拽她的裤腿,似乎在提醒她,它完成任务了。 竹林里,光线昏暗,但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正立起身子,像人类站立的姿势,张牙舞爪,像极了章韵叫骂时的姿势。 许白微低头,朝纸片人无声地点了点头,纸片小人就朝前方跑去,距离黄鼠狼还有五六米距离时,纸片人就一跃而起,随后在空中飘啊飘啊,最后贴到了黄鼠狼背上。 骤然出现的光源照亮了黄鼠狼的形貌,橘黄的皮毛油光水滑,从肥硕的身子能看出来确实偷吃了不少的鸡,它身上还穿了件衣裳,许白微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来那是件黄马褂,褂子下面收着条腿,眼见着是有点瘸。 纸片人的光亮让许白微看清了这黄皮子,也让黄皮子看见了她,乍一回头就想逃,先前附身了章韵时还敢冲她凶,现在找到了本体了,这胆怂的东西就只想逃了。 然而它逃跑的脚还没迈出去,身上就像是有什么拽住它,任凭它发疯挣扎也跑不掉。 许白微几步上前,伸手捏住这黄皮子的后颈皮,扼住它命运的咽喉,一把将它提了起来。 “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黄皮子口中爆发出惊叫,立马口吐人言,是个人类的少年嗓音。 求饶求得快,显然是认出了许白微就是方才它附在那女人身上时凶过的人,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许白微提着它就往回走,半点没理它,少年嗓音顿时开始装可怜,委屈巴巴地哭:“姑奶奶我真的错了,是那老虔婆先打断我的腿的,我的腿好痛啊,我才八十岁,年纪轻轻就成了瘸子,我都没想报复她,只是每天来骂一骂而已……” “姑奶奶我腿真的好痛呜呜呜,我气不过才来的,不过我保证,你要是放了我,我以后就不来骂她了呜呜呜呜……” 这小东西掐着嗓子嘤嘤哭,许白微把他拎起来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骂人家,要不是你偷人家的鸡吃人家会打你?你还才八十岁,你年纪比人老婆子年纪都大,有出息的黄门不到百年就能成仙儿了,你八十岁了还只会偷鸡吃!” 第26章 姑奶奶买鸡吃 没错, 眼前这只闹事的黄鼠狼,压根还不是地仙儿,还只是个精怪。五大家得道成仙之后都能化出人身, 眼前这个号称八十岁年纪轻轻的黄皮子, 就是学人穿了一身黄马褂,也还是兽形。 小黄顶嘴说:“不到百岁,我这不就是不到百岁?就算是百岁我还有二十年的光景!” 许白微冷笑一声:“就你?还差得远。” 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去偷鸡吃, 成了气候的黄门, 多的是人想顶仙儿放家里好吃好喝地供奉。五大门里胡黄二门有点邪性,有善有恶, 有的人会害怕敬而远之, 但也少不得人甘愿冒点险, 养了家仙,把仙家伺候高兴了, 许个愿财运发达什么的。 许白微单手提了一会儿,竟手都酸了,换了只手提溜它,甩了甩酸乏的那只手, 在黄皮子脑袋上拍了拍:“小黄, 该减肥了,不然年纪大了三高就要找上门来了。” 小黄:“……”他不叫小黄!他也不是人类!他还年轻着呢! 但他是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个可恶的女人的! 许白微提着它,拨开路上的杂草,从山坡上走下来, 先前守在周围的一众人都还没离开,聚在一处, 似乎是在等她回来。 章韵已经没事儿了,正站在导演沈德祥旁边, 有人在她身边扶着她。就在几分钟之前,章韵突然停止了叫骂,浑身犹如瞬间脱力一般,软倒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恢复了神志。 可是往常这个时候,距离她恢复正常还早着呢! 众人看见许白微回来了,都以一种激动地眼神看向她,但没人敢主动上前去跟她说话。她手里抓着只那么大的黄鼠狼,大伙都有些忌惮,该不会就是这只黄大仙在作怪吧? 众人几乎认定就是这只,毕竟哪家普通黄鼠狼还学人穿衣裳啊? 只有许星河看见她手里抓了只黄鼠狼那是一脸兴奋,他就知道微微可以的! 他走上前去,看着她抓着的黄鼠狼那么大只,身子起码有四五十厘米长,不禁两眼放光,“微微,我可以摸一下吗?” “你摸吧。” 许星河伸出爪子,像摸狗一样,在黄鼠狼身上撸了撸,嘴里还发出啧啧惊叹:“这皮毛真是油光水滑啊,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果然跟那种养殖皮草不一样!” 小黄:“……!”如果不是他还被抓着,势必要咬死这个贩剑的家伙不可! 黄皮子立马用他那少年音色嘤嘤哭泣:“姑奶奶,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放过我,我以后绝对不为非作歹,我回去好好修炼,等到修为有成,去找家人当保家仙儿,一定好好做狼……” 众人:“!” 一群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好家伙,真是活久见啊,竟然看见黄鼠狼口吐人言了! 许星河也是一脸惊吓嗦的一下收回手,他刚才还在这家伙身上摸来摸去呢。 许白微笑着埋汰它:“好好做什么狼,黄鼠狼是黄鼬科,你也只有好好做鼬。” 小黄:“……那也行啊,您看我心地其实也挺善良的,我每天都是找着夜里来骂骂,都不想耽搁他们剧组拍戏来着……” 它说着,语气还挺委屈巴巴。 导演沈德祥和章韵差点被那黄鼠狼的绿茶样子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感情我们还要谢谢你?!要不是戏都拍了四分之一了,换地方还要花钱,他们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章韵虽然害怕,但还是颤着胆子出声问了一句:“能问问为什么专门找我一个人吗?” 小黄理直气壮:“你长得好看啊,不会辱没了我!” 许星河纳闷儿道:“我听你这声音也是个公的啊,怎么去找女人附身?” 小黄幽怨地看向他,沉默了会儿,说:“本来想找你的。” 许星河:“???” 他迷惑了一瞬,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带了许白微给的符,顿时激动得两眼泪汪汪,扭头看向许白微:“微微,有你是我的福气!” 许白微:“嗯…谢谢。” 她抓着那黄皮子,上前敲开这户人家紧闭的门:“阿婆,现在没事了,可以出来了。” 门里面的人听见外边儿的叫骂声确实消失了,虽然往常时候不该这个时间就消停,但还是缓缓打开了门,然而一开门就从门缝里看见了许白微手里提着的黄鼠狼。 第20节 这不就是被她打了一棍子那只吗?! 老婆子吓得两眼一翻,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许白微赶紧将黄鼠狼藏到自己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扶住那老太太。 老婆子连忙伸手掐了掐自己人中,勉强稳住了激荡的情绪,深呼吸几口站稳了,但却十分恐惧地望着许白微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松、松手,你掐到我脖子了!!”黄皮子快要喘不过气了,使劲地在她手里挣扎。 许白微手一松,将它丢回了地上,窘道:“不好意思,刚刚抓紧了点。” 小黄趴地死里逃生地大喘气,倒是没想趁机逃跑,它算是看出来这个女人不好惹了,现在自己又瘸着条腿,怕是跑不掉。 人类还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婆子刚稍稍恢复过来,就听见眼前的黄鼠狼开口说人话,连忙伸手拽住身旁的姑娘,才能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腿脚。 要大命了,果然是黄大仙嘞! 老婆子立马就朝着地上的黄鼠狼拜拜,嗓音颤抖着说:“黄大仙您大人有大量,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要是早知道是您我一定不敢打你诶!你还要吃鸡不?我家还剩下的几只鸡都可以孝敬给您,只求您原谅老婆子的过失!” 那臭东西一看人类先给它道歉了,还摆上了臭架子,眨了眨它那对黑豆大的眼珠子,舔了舔都馋得开始流口水的舌头,无辜道:“好啊,那还有几只鸡……” 许白微抱臂,微笑着踢了他一脚。 “那、那我还是不要了,本大仙才不跟你们这种刁民计较……”黄皮子瞬间改口,却说得不情不愿的,哼哼唧唧委屈得很的样子。 道歉有用吗?!道歉他的腿就可以不瘸了吗?!人类不是还有句话吗,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干什么?就欺负他们黄鼠狼里没有狼做警察吗?! 它在心里疯狂叫嚣,然而许白微再踢了踢它时,它流出悔恨的泪水,开始跟老婆子道歉:“我不该偷你的鸡,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我再也不来骂你了!” 凭什么?!凭什么?!几只鸡就可以跟它的腿扯平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然而不管它肚子里怎么哭天抢地,表面上是表现得足够乖顺了,许白微满意地从地上把它薅起来抱在怀里,叮嘱了句:“不许放屁,不然我就把你掐死。” 小黄:“……” 黄鼠狼排泄的气体奇臭无比,但好在这成了精还是知道讲卫生,浑身打理得挺干净,没什么味道。 黄皮子老老实实被她抱着,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有你是它的劫数……被俘就算了,还要承受这种羞辱! 那收到黄大仙道歉的老太太已经傻了,也没听说过黄大仙这么讲道理啊,竟然还会给她道歉? 许白微伸手在老太太眼前晃了晃,让她醒过神来,然后笑道:“婆婆,你家还剩下的鸡,都卖给我吧,加上之前被它偷吃的那些鸡,都算我的。” 老太太脑子还有些茫然,小眼神儿瞄了瞄她怀里的黄鼠狼,猜到是买来给它吃的,连连摇头:“不不不,那是我孝敬给黄大仙的,哪能收钱啊,剩下的赶明儿我就给你们送过去!”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黄大仙儿可不是善茬,只是听这个女娃的话罢了,还当着它的面呢,要是不把这仙儿哄高兴了,等女娃走了它又回来翻天覆地就完蛋了!她就是开个养鸡场都不够它吃的! 前阵子虽然没瞧见过这个女娃,但是看她长得那么漂亮的脸皮,就知道是来村子里那个剧组里的,赶明儿她就送过去! 许白微无奈一笑,也知道村民恐慌,现在是说服不了她的,便点了点头,等到离开之前让剧组的人把钱给她。 许白微抱着黄皮子转身的时候,少年音雀跃道:“姑奶奶你是要买鸡给我吃吗?” 先前叫她姑奶奶是求饶假意恭维,现在这一声姑奶奶里,带着一股真心的敬意。 许白微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嗯。” 黄门小气得很,到底是断了一条腿,不给点好处是消不了气的,不然,说不定百八十年后它跟它的儿孙都还要说,当年啊,有个死老太婆打断了老子的腿! “没事儿了,从明天开始都太平了。”许白微朝周围剧组的人招呼说。 导演沈德祥还握着许星河的手,想说什么,却张口结舌:“大、大师……” 今晚之前,他看见许星河这个妹妹,都还是小姑娘小姑娘的叫,经历了刚才,现在立时改口:“大师,进圈拍戏吗?我的每一部戏都可以为你留一个角色!” 沈德祥其实脑子还没太清醒过来,但这句话脱口而出。 许星河震惊地看着他,“沈导?” 沈德祥五十来岁了,也算圈内的大导,不知道多少人排着号想上他的戏都上不来,怎么突然这么轻易给出承诺? 沈德祥汗涔涔的——被那黄大仙吓出来的冷汗,他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是有点草率,不过都已经说出口了,便嘿嘿勉强笑了两声。 他对自己的作品当然不可能随便塞些外行进去,但是一些不太重要的角色也是角色嘛……有了许星河这个妹妹在组里,那不就是放了个辟邪的活神仙! 拍戏这个行当,有时候又是夜戏又是死人戏的,还是容易出些怪事儿,他从业这么多年了,又碰上了这回章韵的事,能不讲究嘛。 第27章 你也不想成瘸腿儿大仙吧 不过许白微拒绝了, “多谢沈导厚爱,不过我对拍戏实在没什么兴趣,不过你们以后要是又遇到什么事情, 欢迎找我。” 沈德祥一个激灵, 心想不不不,还是别“又”了,他年纪大了, 心理承受能力有限。 许白微看向章韵, “韵姐,你感觉还好吗?” 章韵朝她笑了笑, 说:“没什么, 这几天以来, 其实除了心理上的焦虑,没有别的大问题。”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姑娘的确不是来找人脉的,不然就凭沈导刚才的承诺,就比什么人脉都强了。 许白微:“撞客上身其实还是会对身体健康造成一些问题,你最近身体状况较敏感, 你可能感觉不出来,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这里的戏拍完回海城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老城区紫荆街道三元观上炷香, 净化一下周身的气息。” 许星河耳朵尖动了动,听到这个什么三元观, 心想,难道就是微微前段时间跟他借了五十万买的那个? “三元观?”沈德祥奇怪地出声, 又回头看许星河,“你妹妹不是灵宝观的吗?” 许星河:“我什么时候说她是灵宝观的了??” 原来是沈德祥想起之前许星河去接许白微的时候,说去接找的大师了,沈德祥知道章韵的经纪人去了灵宝观,现在一看许白微真的有本事,就以为请来的就是她。 搞了个乌龙,章韵好笑地解释:“沈导,是误会了,我经纪人请的人还没回来,许小姐是星河单独给我找的,只是,起初我也没想到,许小姐是真的能人。” 解释完,章韵又看向许白微,感激地说:“多谢,这村里的戏也不多,估计还有一周的样子,后面我回海城了一定会到贵观敬香。” 许白微点了点头:“如果可以,韵姐到时候也可以一并到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章韵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她知道像许白微他们这种职业,是有一些神奇之处在,既然对方让她上医院检查,那可能是在提醒她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之后众人回去剧组安排的住处之后,殷睿悄悄问许白微:“师父,那个阿姨是有宝宝了吗?” 他一双眼眸特殊,许白微已经教过他去辨别人身上的各种气,章韵身上,除了被黄皮子附身之后残留了点郁气,她腹中还有一股初生的生气。 许白微点了点头,“是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许白微:“人生大喜,应该要她自己第一个去发现,我们告诉她,可能就没有那种出其不意的喜悦感了。” “姑奶奶……”一个蔫儿吧的声音从怀里冒出来,“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许白微低头看了它一眼,“走什么走,你得跟我回家。” 小黄:“!” 它心中顿生悲怆,惊觉自己一朝失足便成千古恨,就要失去自由成为人类的奴隶了! “你这腿刚被打断没几天,还没长好,现在跟我回去治治养一段时间还能养好,不然你就真成瘸子了,以后就算真的成了气候,也是只瘸腿大仙儿。” 听她这么说,小黄大松一口气,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还好还好,等伤好了,他还是自由的。 剧组里的人都住在一个院儿里,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人砰砰敲响院门,一打开发现是那家被偷鸡的人家。 老太太心太急,先前说的是明早才把鸡给送来,没想现在就送来了。 而且,许白微的意思是不用那么麻烦直接送活鸡过来就可以了,没想老太太为了表达诚意,杀鸡、去毛、烤鸡整个流程全包圆了。 她送过来的,是六七只香喷喷冒着热气儿的烤鸡,乡下人手艺好,是用泥土包荷叶做成的叫花鸡。 许白微道了谢送走老人家,刚掐开一个土块,里面的鸡肉香气飘出来,勾得那黄皮子口水流了一地。虽然它活鸡也爱吃,但山猪吃久了粗康,这种细致的更是垂涎欲滴。 然而许白微只给它留了两只,给了殷睿半只,剩下的全挨着敲了剧组的门,分给大伙当夜宵了。 “我的鸡!那是我的鸡!”把黄皮子急得。 许白微:“是我的,我掏的钱。这么多只你哪一次性吃得完,两只还不够你吃?怪不得都说黄门小气。” “……”黄皮子又急又气,偏偏拿这个可恶的女人没办法。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可恶,还答应要帮他治伤。 但是他就是见不得那么多鸡从自己嘴边溜走,只得恨恨地将属于自己的两只鸡拆吞入腹。 在剧组大家都满足地加着宵夜时,去请灵宝观丁观主的的经纪人,正搀着那位丁观主翻山越岭地赶路。 倒霉得要死,车半路抛锚,不管往前还是往后都远得不得了,只好往村子的方向硬走。 山路不好走,丁道长虽然是高人,但毕竟年纪大了,走了一阵之后就走不动了,哎哟着要休息。眼看着天都黑了,经纪人自己都够累了,但人是自己请来的,一咬牙干脆把老人背上。 那叫一个惨嘞。 …… 大半夜的,经纪人背着个人,终于到了,敲响了剧组住的院门,过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是组里的摄像大哥。 大哥揉着惺忪睡眼,“啊?你才回来啊,那白跑一趟了,许大师已经解决好了。” 经纪人:“???” 什么叫解决好了?这个许大师又是谁?没听过一事不劳二主吗??? 这个讲究还是他去请人之前特意打听的,赶紧去看丁道长,不过老头刚才在他背上小睡了会儿,一觉醒来就到了,嘿嘿,他摆摆手,不介意。 经纪人:“……” * 第二天,经纪人从章韵那里得知了前两天的事,也知道了那个许大师,竟然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学生。 老天爷,他第一反应她可别是被人给骗了,但全组的人都这么说,他又不得不相信。 还说,那姑娘厉害得很,把闹事的黄大仙都制伏了,抱在怀里服服帖帖乖得跟宠物狗似的! 经纪人有点不信那个邪,大早上就跑到那许大师的住处门口探头探脑的瞧,果然看见好大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穿着黄马褂,捧着一只烧鸡啃得正香——昨儿晚上许白微分给组里的人,有人没敢吃,都知道是给那黄大仙的,今早又给黄大仙儿送回来当早餐了。 大早上吃烧鸡油腻得慌,但这黄皮子是半点不嫌弃,还觉得还他烧鸡的人类不错,非常不错!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它啃得正高兴,就看见门外头一个贼眉鼠眼的往里望,开腔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黄鼠狼啊?” “……”经纪人一个激灵,身体瞬间竖起汗毛,一脸的菜色,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想走都挪不动一步。 他妈的,活见鬼了,竟然听见一只黄鼠狼开口说人话了??! 第21节 他但凡多问几个人,都能听到关于昨晚上现场绘声绘色的描述,但章韵早上没时间,忙着拍戏,没跟他细说。 好在那只黄鼠狼没有攻击的意思,见他一句话不说傻站在那儿,用它那对黑豆大的眼珠子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眼继续啃它的烧鸡。 经纪人也就是一时受刺激太大,过了会儿浑身血液回暖,找回腿脚知觉,偷摸着离开了。远离那个屋子之后,经纪人才回过味儿来,刚才那只说人话的黄鼠狼,那张全是毛的鼬脸上,仿佛能看出“这是个什么蠢东西”的嫌弃表情。 被一只黄鼠狼嫌弃了,但他可不敢有什么不满,要想章韵被它折腾了好多天啊。有了刚刚那十几秒钟的经历,他现在是信了那许大师了。 就是他千辛万苦请回来的丁道长,怕是要得罪人家了。 唉,经纪人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昨晚半夜对方没表现出来,但人心里多少会有些疙瘩。他琢磨着,报酬该给还是得给,虽然这事已经解决了,没让对方帮上忙,但是毕竟是他们自己请了两边,坏了规矩。 来许大师这边看过了,经纪人又要去丁道长那边看看,却没在昨晚安排丁道长住下的房间里找到人,大清早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在村子里转了转,看见精神抖擞的丁道长手里端着个圆盘,似乎是晨练过后刚回来。经纪人目光幽幽,想起了昨晚上背人上山的千辛万苦,他睡了一晚上今天都还眼下青黑一副透支过度的样子呢。 “丁道长,早。”他主动打招呼。 “陈先生,早。”丁云齐回说,经纪人姓陈。 经纪人先客气地道了歉,表明报酬一定会照付,会按照市价给,又解释说是自己人这边没沟通到位就多请了那位许大师,还请谅解。 丁云齐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解决了就好,都没帮上忙,给什么钱。” 他还真不介意,本来来泗阳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大清早就端着罗盘在外面走,发现只要出了剧组的地方,罗盘的指针就始终指着他们住的方向。 第28章 黄大仙儿进城 大早上的, 许白微见到丁云齐的时候,才知道剧组其实特地去灵宝观请了人,只不多给她截了胡。 她此前没见过丁云齐, 之前跟夏灵宝一起上灵宝观时, 这位丁观主听闻还在外办事没回来,但听剧组介绍说这位是灵宝观丁观主,她也就知道这就是夏灵宝的师父了。 许白微稍稍赧然, “不好意思了丁观主, 事先我不知您会来,我二哥他直说了有个朋友需要帮忙, 倒也没搞清楚状况。” 丁云齐仍旧是毫不介意的样子, “嗐, 多大个事儿,不要紧, 你们年轻人有本事是好事,别整那些半罐水先来后到那一套。况且上山来老头子也没受什么罪,昨晚都劳烦陈先生把我背上来的,嘿嘿。” 章韵经纪人:“……” 玄门行当里一事不劳二主是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心照不宣, 表面上是摆着高人的谱儿,先请了我,就不能在请别人,不然就是看不上我, 实际上也是避免竞争,不然总有一家会白跑一趟。 丁云齐向来看不上这所谓的规矩, 也就是那些本事儿没多少心气儿还高的家伙瞎讲究。 丁云齐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和蔼了,和许白微寒暄完, 就摸着胡子看向她大腿边上的殷睿,“小弟弟,几岁了呀?” 语气之轻柔,却有点用力过度,像天书奇谭里狐狸变的老爷爷。 一旁,刚还跟着许白微身边的黄皮子,一下跳进了她怀里,使劲拱了拱找了个安全的姿势——它爷爷说了,牛鼻子可恶得很,见不得它们这些精怪,见面就爱拿出桃木剑灵符喊打喊杀的! 殷睿没说话,神情平静地看向丁云齐,他像是在观察、端详,丁云齐也不急,就这么态度平和地等着他的答案。 “小睿?”许白微叫了他一声。 殷睿回过头来,许白微看着他,有一时的失神,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过于古井无波,根本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但只一瞬,殷睿注意力回到许白微身上之后,方才那一瞬的状态又无形中消散。 殷睿眨了眨眼,“我刚才觉得这个爷爷有点熟悉。” 孩子心思伶俐,能读懂许白微叫他的那一声。 然后殷睿才扭过头去,回答丁云齐:“爷爷,我六岁。” “六岁啊……”丁云齐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似乎在思索什么,不太对,时间对不上,没有六年那么久。 丁云齐有些费解,但是他能确认没有找错,只是那灵体已经不知因为什么机缘,变成了个人类小孩儿。 许白微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老一小的互动,面上常端的浅笑中,暗含着几分兴味。 “小许啊,你我偶遇也是有缘,回海城的路上咱们就一道吧?”丁云齐笑意盈盈,主动邀请。 先前寒暄的时候,已经介绍了许白微和夏灵宝都是海大新生,现在是同专业同学。丁云齐也就勉强做了这个长辈,喊她一声小许。 许白微笑道:“好啊,那路上就麻烦丁道长照顾了。” 剧组拍摄中尽量保密,既然事情解决完了,他们这些外人是应该自觉早点离开,许白微本来就准备上午收拾好东西就走。 剧组按照市价给许白微付了十万的报酬,本来是说给二十万的,但许白微只收了十万。 她说:“我做多少事拿多少钱,十万足够了。你们要是觉得不够表达感激,多出来的十万可以捐出去,唔……就以无为道人的名义吧。” 沈导好奇地问:“这位无为道人是哪位高人?” 许白微眯眼笑:“就是个待业的老头子。” 沈德祥:“??” 另外,章韵经纪人说要给丁云齐报酬就是真的要给,但是他说不收也是真的不收,老家伙哼道:“无功不受禄,不缺你这点钱,要是有这个心不如多到灵宝观多上几次香,让观里的神仙高兴高兴。” 许白微趁机招揽:“要是得空,三元观也是欢迎的哦。” 章韵经纪人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小韵原本就说了会过去的,到时候我也跟她一起去。” 从前纪深他爷爷还在世时,三元观的香火就一般,这几年之后更是没什么人记得了,但是那毕竟是正式登记在册的道观,在道协是有记录的。丁云齐作为灵宝观的观主,虽然有两年没听到三元观的名字了,但还有些印象。 “你是说老城区那个三元观?” 许白微点头:“是的。” 丁云齐:“我记得,就是那观里原本只有个姓纪的道士,前两年好像去世了,之后那座道观就没人管了,没想到现在又开了?” 许白微:“也就前阵子的事,那位纪道长的后辈家人不愿从事此路,他的孙子刚好也是海大的同学,不忍心看那道观就此荒废,就转让给我了,现在我是三元观的所有人。” 丁云齐点点头,欣慰道:“不错、不错。” 每一座道观的没落,都是道门的式微,即便不是本家,那也是他们不想看见的。 许白微开玩笑说:“只要丁观主别嫌我抢了信众就好。” 丁云齐乐呵了:“大门常开,人愿即来,你抢吧,除了祖师爷不同,供奉的都是那些大神。” …… 走之前,许白微给剧组留了钱,让他们转交给那家送鸡的人家,当买鸡的钱。 从村里到泗阳城里还有挺长一段路,剧组派了车将许白微丁云齐他们送到城里,出发前还检查了一遍确认车子没出故障,不然再出现一次半路瘫痪的事就尴尬了。 到了泗阳城里之后,打车到了高铁站,不过高铁上除了导盲犬,不能带别的动物,许白微只好先去给那黄皮子办宠物托运。 现代都市人群,养什么宠物的都有,猫狗是最普通的,除此以外猪啊、仓鼠、蜜袋鼬也不算小众,甚至连直肠子管不住拉屎的鸡鸭鹅都有人养。所以许白微养一只黄鼠狼虽然挺少见,但也不是特别奇怪。 托运的工作人员说:“黄鼠狼啊?听说这玩意儿放屁挺臭的吧,养起来应该不轻松。不过看这皮毛,锃光瓦亮的,啧啧,养得真好,果然不是那些养殖皮草能比的。还给穿黄马褂,上辈子多少得是个贝勒爷哈哈哈。” 刚被装进笼子的黄皮子:“……”别让它再听到养殖皮草四个字。 许白微差点被逗笑,眼神儿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小黄的脑门儿,别说,头顶上还真有点秃,笑着应承了声:“没准儿还真是。” 黄皮子:“???” 信不信老子当场开口说人话,让人报警来抓你! 工作人员瞧见这小东西龇牙咧嘴的,笑道:“哟呵,你这宠物还挺聪明,好像能听懂在说它!” 最后许白微掏了三百多块钱,办好了托运手续。不过那黄皮子毕竟不是真的家养宠物,而是有八十年为非作歹经验的野生动物,看起来并不适应待在笼子里,爪子四处抓挠着,略显不安。 离开之前,许白微俯身到笼子边上,小声叮嘱了句:“安分点,回了海城我会来接你,要是跑丢了可就没人给你治瘸腿了。” 听了这话,小黄蔫儿了吧唧地趴下去,无力地甩了甩尾巴,抬起头看许白微时,那张毛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说话算话哦”。 工作人员看了啧啧称奇:“哎哟喂,还真是聪明啊,真是能听懂人话吧?” 许白微但笑不语,它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说人话,就怕你汗流浃背。 * 回到海城之后,许白微和丁云齐各回各家,分开的时候,丁云齐还十分热情地招呼她,让她有空跟夏灵宝一起上灵宝观玩儿。 接到小黄的时候,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整只黄鼠狼都毛扎扎的,浑身浮躁气息,显然被困笼子里这几个小时,让它十分不舒服。 到了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里,它这在乡下敢作威作福的“黄大仙”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又一头扎进了许白微怀里,“快走快走,回去我要吃两只、不,三只鸡!就那老婆子送来给我赔礼的那种!” 吃过了好东西,就不太看得上那没盐没味的生鸡了,提要求也是相当的理所当然。 它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到底街上人来人往,身旁有路人走过时,不禁侧头看了一眼,不过只以为是许白微身边牵着的殷睿说的,就是那孩子的嗓音有点成熟哇? 许白微顺毛捋了捋,答应了:“行,给你买一堆鸡囤着可还行?” 黄皮子可激动了,声音都快压不住了:“姑奶奶,你真是个大好人!” 许白微笑着收下这张好人牌,她本来就打算的去农贸市场买一匹活鸡,不然可不敢养这祖宗,搞不好哪家邻居过两天就发现遭贼了。 她没想把它带回许家别墅,这东西太不安分,还是放三元观去安心点,唯一的不好就是周围是居民区,所以为了满足这货的口腹之欲就成了一项必要开支。 走在路上,许白微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殷睿,小小的个子,才那么高点,不由得又想起在泗阳他流露出来的那个眼神。 其实在这之前,有时候她也会产生他不像个几岁孩子的错觉——他太乖了,带这个孩子在身边,全然不会让她费神,但这不是让她觉得最意外的地方,乖巧可能是因为从前不好的经历,但几岁的孩子,几乎不可能拥有完全稳定的情绪。 可殷睿能做到,还有更关键的地方,他似乎拥有完全合乎成人方式的思维逻辑。再聪慧的孩子,在接触、认识世界的过程当中,其思维方式都是与成人不同的,成年人的思维逻辑,更多的是阅历积累下来的结果。 回来的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殷睿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除了最初在乌溪镇说要带他走的时候他哭过一回,之后便再也没有过那种情绪动荡。再比如在泗阳时,自己突然叫他的那一声,他却能敏锐地识别出来她在疑惑什么,她能分辨,那时不是孩子的急智,而是一种十分自然的本能。 他习惯于这种沟通方式。 许白微牵着殷睿,问:“小睿,你从前见过丁道长吗?” 为什么会说他熟悉呢,殷睿不是外向活泼的性子,他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觉得熟悉。 殷睿:“不记得了,那时候突然就那么觉得。” …… 回三元观之前,许白微去找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宠物医院,宠物医生看见是只黄鼠狼的时候还有点意外,还从来没接待过这种客人。不过好在不是什么病,只是外伤还是可以按照猫猫狗狗来治,照片儿包扎拿药一系列下来,许白微就又掏了一千多出去。 把这黄皮子带回三元观,许白微还有个想法就是,她这段时间就不用天天新老城区之间来回跑了。既然成精了,那每天帮她上香不是难事吧? 回三元观的路上,大好人许白微图穷匕见,“这段时间呢,三元观我就不锁门了,你呢,就负责帮我守好家门,每天记得帮我续香,一炷烧完马上续下一炷。注意防火防盗,注意财产安全,仔细着点,要是起火蔓延连累了邻居产生伤亡,会记成你的业障,你的成仙儿之梦也算就半路夭折了,要是光有财产损失,我就会成为你的债主。如果有不长眼的毛贼闯进来,你就可以发挥你的本事,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黄皮子一头扎进她怀里,动了动头上两只毛茸茸的半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白微继续念叨:“你别不爱听,我们人类有句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想来你们黄门也不是脸皮厚的吧?你看我又是给你买鸡吃,又是给你治伤,花了那么多钱,你帮我点忙不算过分吧……” 黄皮子在心里咒骂,你个穷逼,怎地一副资本家的可恶嘴脸! 第22节 第29章 你师父不要你咯 许白微在禽畜市场大手笔地一次性买了五十只鸡, 成年老母鸡,价钱是有点贵,一只鸡都将近百块。但也没办法, 要是买鸡崽子来, 估计还没长大,就都去给那黄皮子塞牙缝了。另外还买了两麻袋的苞米,毕竟几十只鸡养着, 也是需要粮食的。 那鸡还是她特意挑过的, 全要母鸡,不然一群公鸡早上天不见亮就开始打鸣, 周围的居民用不了几天就要找上门来了。 三元观主殿背后的小院, 全用来圈养这五十只鸡了, 至于喂鸡的活计,当然是谁吃的谁喂。 “小黄, 这后院养着那么多鸡,你每天都要打扫一次,不然那么多排泄物,我这后院得臭翻天。”许白微叮嘱说。 刚把大卡车运来的鸡都转移到后院新增的栅栏里, 她就赶紧强调, 她可不想下次有信众上门的时候,不见其灵,先闻其臭。 黄皮子坐在一张兀子上,学人翘起二郎腿, 听见还要伺候那些口粮,老不乐意了, 小声嘀咕:“那老爷我吃快点,吃没了就不拉了。” 许白微:“我不管你怎么吃, 反正只要还有一只活着,你就要每天给我打扫,我每次来都会检查,闻到一点臭味我就不会再给你买鸡吃。” 被扼住命运的咽喉,黄皮子纵使有意见,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叽叽歪歪了。 这段时间虽然每日的香火没有断过,但毕竟大部分时间观里都没有人,距离上次过来打扫整理已经有一阵子,有些角落又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许白微就打了水来,该擦拭的地方就擦干净。 她干活的间隙偶尔看一看殷睿,发现他跟小黄凑到一起,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摸它的尾巴。许白微不禁笑笑,看来小孩子对毛茸茸的确没有抵抗力。 黄皮子原本被摸得舒服,还挺享受,就当这小孩儿伺候伺候自己了,刚闭上眼一会儿,尾巴就忽地刺痛一下,条件反射地蹬了一下腿儿。 睁开眼一看,那小破孩儿手上攥了一撮儿毛,橙黄色,笔直顺滑——它的尾巴毛! 它蹬那一下,当然也是蹬在了殷睿手背上,此刻殷睿小小的手背上红了一块,他白嫩嫩的小脸上表情有点无措,嘴巴张了张,道歉说:“对不起,我不小心的。” 小黄在他手上看见自己的尾巴毛时,那瞬间的确是生气的,但这小破孩儿马上就道歉的,它也就算了,毕竟它都八十岁了,也犯不着跟个几岁的毛孩儿计较。 只不过…… 它那对黑豆眼儿从殷睿泛红的手背上瞄了一眼,又偷偷瞄了一眼远一点正在干活的许白微,心想他可别去告状啊。 毛茸茸的尾巴毛轻轻扫上殷睿泛红的手背,是安抚的意思,黄皮子小声说:“老爷刚也是不小心蹬到你的,你别跟那女人说,老爷的鸡分你吃。” 黄皮子虽然总强调它在族里还年轻,不过毕竟殷睿才几岁,它跟殷睿说话,自称老爷也过得去。 殷睿眨了眨眼,鸡么,大可不必。 “好,我不说,那你下次别往我师父怀里跳了哦,你是公的,这样不好。” “…………” 黄皮子那张毛脸上显出三分茫然,人类小崽子你???? 老子只是只黄鼠狼! 许白微擦完配殿里的供台,手里拿着抹布回来时,看见刚才还凑在一起的两个家伙已经分开了,殷睿在一边自顾自地玩自己的,黄皮子似乎有点生气,毛躁地甩着尾巴。 “这是怎么了?” 殷睿走过去,十分乖巧地接过她手中已经脏了的抹布,按到水盆里搓洗,“师父,你下次别抱它了,小黄吃鸡吃多了,长了那么多肉,抱着它一定很沉很累吧。” 他话刚一说完,殿内就响起一声蜡烛火焰炸响的噼啪声,许白微刚好看见师父那小供桌面前的香,又又又断掉了。 就在刚刚。 许白微:“…………” 我说不用这么小气吧,就听见叫了一声师父,就马不停蹄来摆脸色。 注意力转移了,许白微并没太在意孩子说的,听了一耳朵,就点头同意,“好啊,是挺沉的。” 黄皮子:“…………” 许白微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说是过一段时间再跟殷睿说,不过看现在这样子,要是再不纠正,今晚上师父就能又入梦来警告她。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半蹲到殷睿身前,说:“小睿,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以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我不能收你做徒弟,以后我们就是单纯的姐弟了。” 孩子没说话,几秒钟的功夫,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嘴巴瘪了瘪,却又不敢哭出声,委屈巴巴地望向许白微。 “诶嘿,你师父不要你咯~”旁边一个讨人嫌的嗓音插进来。 方才还显得毛躁的黄皮子,现在又愉悦了,尾巴都甩得得意洋洋。 殷睿眼眶里的泪水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偏偏孩子不出声,就这么咬着唇望着许白微,似乎要祈求她能收回刚才的话。 许白微回头,拧着眉瞪了黄皮子一眼,“滚出去!” “老爷我还不爱待呢!”黄皮子气哼哼的,出去了。 没了捣乱的,许白微这才回过头来,看见殷睿委曲求全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声,才想着他情绪过于稳定了,没想到马上就来了这一茬。 其实,也没那么稳定? “小睿,别担心,不是我后悔不想要你了,我既然把你从乌溪镇带走,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只是本门收徒,须得师父的同意,师祖承认了徒孙,才算成了,只是上次敬香你也看见了……就算我们不做师徒,你做许家的孩子,我依然会在你身边。” 刚一说到上次敬香的事,殷睿的泪珠子就落得更快了,这回石锤了,师祖不喜欢他……不,连师祖都不能叫了,因为人家根本不承认他。 许白微一看见这个趋势,心下一急,不说敬香那茬了,赶紧打了个补丁,然而也没见孩子的情绪转好。 殷睿憋着哭腔,抽抽搭搭说:“……不喜欢我吗?” 这下他连叫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许白微听懂了,她赶忙说:“喜欢的,他喜欢,我上次问过了,你是个好孩子。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不能认下你这个徒孙。” 这个解释也并不能让殷睿安下心来,除了许白微之外,不管是谁的喜欢,好像都没什么分量。虽然到许家有一阵子了,许家人对他也还算不错,但到底他是因许白微才来到许家,他跟那一家子的牵绊都是因为许白微而来,只有她才能让他安心。 最后还是许白微反反复复,保证了很多遍,一定不会丢下他,才慢慢让殷睿情绪平复下来。 殷睿能听进去话,已经改了称呼,开始叫许白微姐姐了。 从三元观离开的时候,许白微牵着殷睿从门口出去,一个大约五十来岁,就在门口遛弯的大姨招呼她:“诶小姑娘,这三元观是又要开啦?老纪去世之后就关了,我上次看见有人过来,当时就以为开了,但是隔天儿来看门又是关上的。” 听这大姨的口吻,是从前跟纪深爷爷认识,应该就是这周围的住户。 许白微笑着说:“对呀,今天之后三元观的门就一直开着了,大姨你要是想进去上香,随时都可以。不过观里暂时还没有道长,没人招呼,殿里备好了香,有香客来自己上香就好。” “哎哟,意思是一直开着门,观里却没人呀?那要不得哟,要是大晚上的,有贼溜进去偷东西就不好了。” 许白微:“没事,观里除了给神像的供品,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况且,举头三尺有神明,观里点着香火,就不是荒废的道观,是有神灵庇佑的。” 要说里面还有什么值得偷的,那大概就是后院那一群鸡了,今天大卡车拖来的时候是挺显眼的,不过放在后院她完全不担心。哪个毛贼要是敢惦记那黄皮子的口粮,那家伙绝对把人给吓尿。 大姨嘀咕了句:“你这小姑娘,还怪虔诚的嘞……” 她后话没说,神灵管天管地,管孤魂野鬼,还管活人偷不偷东西啊?那那么多警察都要失业了。 从前纪深爷爷还在的时候,大姨偶尔也会来上一炷香,但也仅此而已,只是途近方便而已。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是你这道观荒了那么久,举头三尺还有没有神灵,难说哟。 大姨是好心提醒她,现在只觉得这个姑娘性子犟,不听人劝,心想这女娃娃等真遭了偷儿就知道了。 先前拖了一车的鸡来她是看到了的,虽然不懂弄那么多鸡到道观来是做什么,但大姨就是觉得,你开着门就是等着人来偷。虽然现在家家户户不缺一口饭吃,但周围那么多居民,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偷鸡摸狗的。 大姨走了。 许白微在门口想了想,又倒回去,跟黄皮子多叮嘱了句。 现在大门敞开,随时都可能有那么一两个人进来,或是好奇参观,或是有心上香,不方便看见一只那么大的黄鼠狼大摇大摆地待在神殿里面。 得让它注意着,有人来了就要躲躲,还是要注意一下品牌形象的。 第30章 那就恭喜发财吧 许白微回许家的时候, 家里似乎来了客人,客厅里坐着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 一眼扫过去,那男人相貌上与许父有几分相似, 是有亲缘在的, 大抵是哪个堂表兄弟。男人和许父年纪相差应该不大,但看起来却比许父年轻许多,显然没受工作劳累, 长期养尊处优的结果;旁边的女人打扮华贵扎眼, 手上是珠宝戒指,脖子上是珠宝项链。 “生荣哥, 我知道很麻烦你, 但是我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我也不会来打扰你。公司的资金链周转不过来了,如果你不搭把手的话, 弟弟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许父大名许生荣,他正是在跟许父说话。 听说话的内容,已经谈了一会儿了,只是没得到男人想要的结果。许家人没人出声, 客厅里气氛稍稍显得有点凝滞, 气氛不大美妙的样子。 接着又响起女人的说话声,“就是啊生荣哥,如果这个生死关头你能帮我们生友一把,我们到死都会感激你的。我们是一家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兄弟就是手足, 手足发展得好了,生荣哥你面上也光鲜不是?” 空气中沉默了会儿, 那对夫妻都眼含希冀地望着眼前的许父,住家阿姨过来往茶几上的茶盏里添了茶水,许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和善地笑了笑,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一听许父松口,那对夫妻脸上表情瞬间轻松了,浮现出笑容来。 许白微和殷睿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招呼了声,“家里来客人了呀?” 那对夫妻坐着,这时抬头一看,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一时有点茫然。 许白微回许家还不到一个月,许父许母说过要给她办一场宴会,介绍给相交的亲朋好友。如果她纯粹是个孤苦无依的少女,可能会喜欢这样一场宴会,表达着许家对她的接纳,能更好的融入许家,但许白微不是。 她拒绝了。 上辈子就受邀参加过一些这种场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间,都是些带着笑容面具的人进行的关系维护和利益交换,实在没什么意思。 对于需要继承许家家业的许家孩子,这种豪门社交是必备技能,但对许白微没什么用处。 也正是因为这样,虽然许家当年抱错孩子,找回了亲生女儿的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却没有多少人见过这个亲生女儿的长相。 那对夫妻眼见眼前这个看起来跟许亦宛差不多大的年纪,心里有点猜测,但又看见她手上牵着个小男孩儿,就不那么确定了。 许母:“微微回来了啊,阿姨已经在炒菜了,今天吃饭还要晚点儿,你先带着小睿在楼下玩儿会儿,就不用上去了,跑着麻烦。” 许母表情先还有点冷淡,一看见许白微就浮现出微笑,就是她问的是家里来客,许母却没有介绍的意思。 许白微点头:“嗯。” 那对夫妻听许母的口气,确定这个陌生姑娘的身份,上下打量了几眼,“嫂子,不准备介绍一下?这位是?” 先前许父迎合了他俩的话,自以为能拿到钱的两口子没了刚才那求人办事的恭维,又把自己摆到同辈亲戚的位置上,即便猜出了眼前这姑娘的身份,也显得不冷不热的,摆着长辈的架子。 许白微自己拒绝了在圈子里正名的宴会,但在外人眼睛里头,就是这个找回来的女儿不被重视,就算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少受了十八年的精英教育,哪里撑得起未来许家的门面。 那个满身珠宝的女人多看了许白微两眼,有些意外,又瞥了许母一眼,情绪虽然藏得很好,但还是泻露出一分眼红。 在许家起来之前,那个年代里,许母娘家就小有资产,嫁给许生荣之后许氏发展也势如劈竹,她算是一辈子从来没吃过苦,那张脸,就算是老了也是好看的。 女人心想,不可能好运气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舒服了一辈子,你亲闺女就在外边儿受苦十八年,现在长得是还行,还不是只有养在家里当花瓶。 许母面对回那对夫妻的时候,脸上的笑又淡下来,对他们说:“这是我女儿,微微,生友,你们夫妻还没见过她。” 她又转头跟许白微介绍那对夫妻,语气有些埋怨:“微微,我跟你爸爸说给你张罗,好多认识一些亲朋好友,你却不乐意,你看吧,现在大家都还没见过你。这是你堂叔堂婶。” 第23节 最后这句说得不咸不淡的。 许白微顺从地叫了声:“堂叔,堂婶。” 那两口子对视了一眼,表情里有点惊讶,没想到竟是这小丫头片子主动拒绝了? 都是人精,两口子那眼珠子一转,就变了态度,那女人开口热情道:“诶,微微这姑娘长得真好,我就说瞧着跟生荣哥、嫂子长得有点像吧,我一猜就是!这初次见面,可惜上门时有事没提前准备见面礼。” 许母拉过许白微,让她自自己身边坐下,看了一眼堂婶脖子上的项链,上面镶嵌的枕形缅甸鸽血红红宝石,晶莹剔透,周围点缀有圆形明亮式切割梨形和马眼形钻石。 许母开口说:“哪里需要特意准备什么,一个孩子的见面礼罢了,我看你脖子上那条项链就还可以,不如就将就送给咱们微微当见面礼了?” 将就? 女人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姜婉容你好意思说出口?这条鸽血红项链她在拍卖会上九百多万拍下来的!差一点就千万了! “……嫂子,这不好吧,珠宝沾了汗就会受到损伤,毕竟是给微微的见面礼,怎么能拿我戴过的东西给她呢?” 许母:“我看没什么,微微这孩子眼光和我差不多,我能看得上的东西,她肯定不会嫌弃,再说了,这是堂婶给的见面礼,长者赐不可辞,她没资格嫌弃。” 她几句话,好像就说成对方一定要送这个礼了。 女人牙都要咬碎了,却又不得不维持住笑脸。她心里暗骂,一个乡下刚接回的村姑能有什么眼光?分明就是姜婉容故意想宰她一刀。 她年轻时候就厌烦这个隔房妯娌,身上一股子清高劲儿,不就是娘家有点钱帮助许生荣飞黄腾达了吗?没了娘家她算个什么,不知道优越个什么! 女人之间的气场感应敏锐,她不喜欢许母,许母也不喜欢她,不,是许父那边的亲戚她都不喜欢,几十年来都是你需要帮忙的时候全是缩头乌龟,你发达了就都冒头要贴上来吸血了。 许白微坐在那里,一切都看得分明,从那堂婶的样子就大概能猜出那串项链价值不菲。她一言不发,淡笑着坐在那儿等许母充分发挥。 “我说你,出门前忘了准备见面礼就算了,微微喜欢这项链就送她了,你也没戴多久,好东西啊错过一次下次就不好碰了。这项链啊,也算是千万级别珍宝了,配微微正合适。” 许生友哈哈笑了两声,十分大方地开口。 姜婉容是故意的,他当然也能看出来,但他想要这堂哥掏的钱,可不止这一千万。 女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虽然肉痛,但也只有老老实实将项链摘下来,递给许白微,“微微啊,这是堂婶给你的,珠宝配美人,很合适,希望你喜欢。” 许母:“收着吧,这是你堂婶的关爱。” 许白微接过,笑道:“那就多谢堂婶了。” 堂婶:“……” 这边氛围看起来其乐融融,许生友就把话题绕回了先前那上面,“哥啊,那你看我那事什么时候能敲定?最近合作方催得有点急,我怕要是晚了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是催着要钱呢。 许父脸上的浅笑稍稍一收,颇为语重心长地说:“生友啊,我记得那个项目我提醒过你,不要接,不要接,但你总不听我的。” 许生友讪讪一笑,表情有点难看,说不出话来。 许生友名下的公司也算个中型企业了,这次会上门求助就是因为那个项目,几千万投进去打了水漂,手上一时就周转不过了。 女人刚送出去近千万的项链,转头就看许父还不愿意应承下来的样子,顿时就急了,“生荣哥,这不能怪我们生友啊!你不想想他为什么不听你的,当年有个项目他说想投,来找你参谋的时候,你跟他说的什么?你说不建议、有风险!结果呢,你回头自己抢了那个项目!你让后来生友怎么什么都相信你?” 女人说得急,一骨碌就脱口而出,半点思索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话在埋在心底嚼过多少遍了。许生友也没打断她,显然在这件事上也是有埋怨的。 许父听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原来是这件事。” 许生友那公司本来就是攀着许氏长起来的,许氏指缝里漏点出去,就够一个新企业成长了,这也决定了许生友那公司和许氏底下的业务面有不少重叠的地方。 许父:“当年我说那个项目有风险,那是真的,后面我拿了那个项目,也是事实。但不同体量的企业,抗风险能力本来就不一样,那项目对你来说风险是百分之六十,对我来说可能百分之十不到。就像你现在投进去的那几千万,周转不过来就能要了你的命,但对我来说那根本不算什么。我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专程跟你说。” 许父这话是说的实话,但那两口子的表情没好多少,肚子里估计还是觉得这是说出来冠冕堂皇敷衍人的话。 许母一看他们那样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早就说了,带亲戚做生意也要看人,心气儿高又拎不清的,得了好处还怪你。 女人语气软下来:“好,这次就算是我们错了,生荣哥,生友是你弟弟啊,你不能不管他啊。还有我们家明耀和陈家的婚事,明年就要结婚了,要是这个坎过不去,搞不好婚事就黄了!生荣哥,明耀是你侄子,就算是作为长辈照顾照顾他,你也要帮帮我们啊……” 许母:“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各家都有各家的过法,一定程度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不能把你们全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捆绑到老许身上来,他是人,不是你们家的老黄牛。 “而且,这几年来,不说十次八次,三次五次的烂摊子,最后都是他给你们兜底的吧?贴给你们家的那些钱,说的时候是借,但最后也没找你们还回来吧?” 许母说这些话的时候,许父也没拦着,到了这个地步,有的话是该打开天窗摆到明面上来谈谈了。 许父上了年纪,集团管理上没犯过糊涂,但观念上还是相对守旧,愿意帮衬着这些旧人。从前基本不说那些伤情分的话,以至于这回,许母说那些话时他不做声的反应,让那两口子有些慌了神。 许生友问:“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许父:“生友,上次西区那块地,投标的时候你也参与了对吧?” 许生友眼底有一瞬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哥,你说过商场如战场,我们各凭本事吃饭,不能因为我们之间有了竞争,你就对我不满吧?” 许父轻笑:“当然不是……在那之前,你去了万国公馆对吧?” 许生友脸色一下灰败下来,嘴唇颤了颤,不说话了。 去见过什么人,和谁有了交集,许父心里都有数。西城那块地位置偏,眼下看来其实没什么价值,但等过阵子上面的政策下来,建设西部中心城市,届时就又不一样了。 这种消息获取能力,不是许生友能有的。这还要多亏了之前发现朋友送他的玉雕里藏着黑棺材那事,这阵子他在身边这些人身上放了个眼睛,才更了解他们的动向。 这次也和上次那事一样,有竞争对手的影子,有什么阴谋也好,只是给他添堵也好,只知道搞些歪门的不正当竞争手段。 许父:“毫不愧疚地说,哥已经帮了你很多了,情分呢,我们就讲到这里,我也是有底线的,你们回去吧。” 就算是养一只狗,也不允许出现反咬主人的情况。 那对夫妻灰溜溜地走了,晚上也没吃。 许白微把刚得来的项链托在手掌里,看向许母:“妈,这……” 许母:“看你喜不喜欢,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不喜欢就卖了!咱还不稀罕她戴过的东西!” 的的确确就是看不惯那家子,故意想要她放放血而已。 听听刚才她说的什么话? ——你们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直是厚颜无耻,从来只有那两口子来打秋风拿好处的,什么时候有帮得上半点忙的? “那还是您处理吧,我不爱戴这种金贵首饰。”许白微把项链递给许母。 许母:“行,那咱就卖了!” 许母平日里说话语气是平和柔软的,少有这么愤然的时候,豪门贵妇讲究一个端庄,但谁说没有点骄纵。先前那样主动跟客人索要见面礼的行为自然不是待客之道,但她要为难起人来,对方也只有受着。 “爸、妈,还有一个月就是两个妹妹十九岁的生日了。”许英卓突然出声。 他一直都在,但是许生友毕竟是长辈身份,他刚才便一直没有开口,一切等许父许母表态。 “到时候借机大宴宾客,把微微的身份对外宣布了,微微自己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但我们自己做不做,在外人看来又是一回事。” 许家平日里比较低调,不像有的人家,年年过生日都要大肆挥霍,一般请了关系好的亲朋就过了。 但许父想到刚才那两口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许白微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大哥还会主动提起这个事情,这一阵子在许家,其实她交集最少的就是许英卓,就连跟许亦宛说的话都比他多。 她喊了一声:“大哥……” 许英卓看过来:“怎么了?” 许白微笑嘻嘻的:“感谢的话太浅薄,我就恭喜发财吧。” 她的确不需要那样的大排场,但是她感念他们的好意。 许英卓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冷:“……行,挺好的。” 第31章 道观闹鬼 许星河还在泗阳剧组没回来, 不过不影响许白微把从章韵那里挣来的十万块给他转了过去,并给他发了条微信,说剩下的等有钱了慢慢还。 但没一会儿, 许星河就又给她转回来了。 许白微:? 许星河:拿着吧, 一个月的零花钱而已,宛宛跟我伸手要钱从来不说借的,你这还给我整什么借来借去的, 搞得我有偏心的负罪感。 许星河:这一阵子我都不在家, 我也不知道你跟家里相处得怎么样了,要是有让你感觉到跟宛宛不一样被区别对待了的地方, 心里有不舒服的就跟我说, 尤其是像大哥那种人, 可能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舒服,但他那人性子就那样, 也没别的想法。 许白微看着他一长串小作文似的信息,由心笑了笑,敲字回复。 许白微:我看大哥那种人挺好的,稳重、靠谱、细心。 许星河:?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许星河:………… 许星河:淦, 我就不在家多长时间?你对他评价就这么高了?我怎么没感受过他那细心的关怀? 从一开始接许白微回海城时, 在路上他就说许英卓性子冷不好相处,那可不是他的下马威,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从小到大,除了打他就是不理他, 冷艳像看个麻瓜。 真是不好意思,许英卓对待弟弟妹妹, 还真是两套标准。 许白微:那我跟大哥转达一下观点,等你回来再好好感受一下? 许星河:……可别。 许白微:钱的事不是我跟你客气, 道观的事,我不想花家里的钱而已。 许星河觉着能猜到她的想法,宗教学专业去读了也就读了,经营道观什么的,还是有点冲击家里人的接受度,所以不想花家里钱也正常。 他理解归理解,但是—— 许星河:那是我的钱!有什么不能花的,你就当是个善信捐款不就完了,我做好事,给全家积累福报,ok? 许白微看见他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许白微:你现在说话还挺专业,连‘善信’都知道了。 许星河:那可不?我听你买了座道观,还专门上网做了点功课,等我回来了一定要来烧高香,在你观里供奉的神灵面前露露脸,作为半个出资人,还是能多得到两分照拂的吧? 许白微轻笑:一定帮忙转达,感谢善信资助。 许星河:那啥,一直没有跟你道歉,就……我之前去乌溪镇接你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有点欠揍…… 许白微:是不是觉得我是来搅弄风云,来拆散你们的? 她说话向来不怎么客气,这许星河第一天就见识过了,先前他一直没提这事,许白微也确实没有要计较的兴趣,但不代表她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许白微:我觉得你不该去学表演,你应该去学编导,说不定到时候连沈导拍马都赶不上。 第24节 许星河:……哥错了qaq …… 许白微从泗阳回来之后就没让夏灵宝继续帮她每日续香了,三元观里日常有那黄皮子守着,许白微差不多两三天过去一趟。 这样她的空闲时间就多了出来,正常校园生活还是可以有,被同学邀请去玩儿时,许白微也就答应了。邀请她的是个男生,五官端正阳光小狼狗那一款的,开口的时候还有点害羞。 另外,组织的那几个把夏灵宝一起叫上了,开学这阵子,许白微就跟夏灵宝走得最近,要不是夏灵宝蓄着发不少人都知道他是道士,那男生就该误会他俩的关系不敢来邀约了。 夏灵宝:“去哪儿啊?” “老城区那边的一个老道观,我前两天听说了个事儿,感觉还有点意思!” 夏灵宝扭头看向许白微,“……” 无声之中,他求知的目光已经展现了他的心理活动,这才几天,她又干什么大事了?沉寂了那么久的道观竟然都有风声了。 许白微收到他的目光,回了他同样茫然但坦然的一眼——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然后把求知的目光转向了说话的人。 “老城区的哪个老道观?” “好像是叫三元观吧,就在紫荆街道那边,周围很多居民区的那片。” 还果真是。 许白微:“这个道观哪里有意思?” 阳光小狼狗稍稍凑近过来,有点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听说这个道观闹鬼!” 许白微:“……” 夏灵宝扑哧一声,哈哈哈哈的大笑出声,随即看见许白微不算好看的脸色,赶紧打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忍住,道观闹鬼,听起来实在有点搞笑。” 他说着不好意思,虽没笑出声了,但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阳光小狼狗挠了挠头,说:“我也是听说的,我外婆家就住在紫荆街道周围,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听见他们那周围不少老头老太太都在说这个事,但具体是个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 男生悄悄瞄了许白微一眼,约去这种地方当然是有点小心思在的,女孩子一般都比较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些想撩妹的就约人去玩儿什么密室鬼屋之类的了。但是那些又太大众,有点司马昭之心的意思,表现得太明显了不好,刚巧听说了道观闹鬼这事,当成猎奇也就不会显得那么刻意,正好。 许白微不着痕迹将男生的反应收入眼底,不由得笑了笑,有点洞若观火的意思。 三元观里有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多少都能猜到几分,八成是那黄皮子惹出来的。 “好啊,我还挺感兴趣的,那就去看看吧。”她说。 夏灵宝:“是有点意思,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 夏灵宝不知道许白微泗阳一行回来,带回来一只黄鼠狼精,心想哪个不长眼睛的孤魂野鬼,在什么地方撒野不好要跑到道观里来。 动了许白微的地盘,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许白微跟人一起到了三元观,不意外的地,阳光小狼狗站在门口看见围墙外那过分简陋的牌匾,吐槽了句:“哇这门牌也太埋汰了,跟这道观的名字还有点配!也不知道这道观是谁开的,一点商业头脑都没有,门面都不修整美观一点,哪有人来信奉啊?要是香火旺一点,人流量大一点,就算是有鬼也不敢来了。” 许白微也抬头看了看那块木板加毛笔字组成的简易匾额,抬手抵在下颚,稍稍思索了会儿,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 既然要正经开门迎客,那还是应该做得更好一点。许星河不要她还钱,说就当捐给三元观了,那她手头多出来这笔钱就可以稍稍把门口改一改。 比如这块匾额,该换了。 至于这围墙,从前砌起来就是为了低调,遮挡了里面的主体建筑,让三元观没那么显眼,现在虽然国家没限制了,但也没必要拆除。处于闹市里的道观,有这一面围墙拦住外边的喧嚣,保留一方安宁也好。 只不过需要稍稍改造一下,粉刷一下,遮住红砖墙原本的颜色,换作更古朴的朱红,红墙绿瓦,才更符合里边的古建筑风格。再在围墙上种点吊兰花草,到时候从外边路过,即便并不高调,那风格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短短一瞬间,许白微脑子里已经有了粗略的装修计划,但她思考得有点认真,没说话时夏灵宝望了她一眼,担心她心里有意见。 毕竟传出自家道观闹鬼,接着又被人埋汰大门,多少会让人不太高兴。 “你们这就外行了吧,三元可不是三块钱的意思!三元在道教里被认为是宇宙混沌之始,‘道’气衍化为三元,分别为第一混洞太无元、第二赤混太无元、第三冥寂玄通元,再由三元变化为三气,即始、元、玄三气,再同三气化生万物。”夏灵宝解释说。 “当然,通常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也是人们了解得更多的,就是上元、中元、下元三节,天地水三官检校之日,可修斋祈福。” 另外几人知道他是道士,所以能说出这番话倒也不意外,都一脸恍然的样子,对他竖起大拇指,“牛逼!” 进去之后,许白微先给几个殿中都上了香,黄皮子已经给续过香了,但她人既然过来了,那就该亲自上一炷。 几人见她动作娴熟,在什么地方取香,点香,最后又插在哪里,不由得微微惊讶。 阳光小狼狗找到话题,赞叹道:“你怎么这么熟练,是经常到道观寺庙这样的场所吗?” “算是吧,”许白微插好香,微笑说,“毕竟这我自己开的道观。” 男生微笑着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随即讪讪的,抬手掩住额头——大约是后悔约人来三元观的,约人看闹鬼的热闹的,没想竟到了人家里,再一想起刚才自己在门口说的话,就更后悔不跌。 不是一点点尴尬。 但又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别扭地清了清嗓子,稍稍掩饰了下窘迫,“不好意思,那、那些传言肯定是谣言,老头老太太都迷信。” 不只是他,一起来的几人听说这道观就是许白微自己家的,都有点不自在,就像结队来看人家笑话的,她怎么先前就没说是她家呢,不然大家肯定就不来了。 为表歉意,每人都学着她的样子,给殿里的神像老老实实上了香。 许白微:“我确定我这里没问题,才敢带你们来,下次要是听见别的什么鬼宅之类的传闻,好奇心还是不要那么重,鬼神的热闹不好凑,容易惹祸上身。” 她提醒说,这些人就跟纪深他们一样,差不多的年纪,总是喜欢找刺激。 男生又好奇了,探头问:“你也懂那方面的事?” 许白微:“略懂。” 男生:“怪不得开学你就跟夏灵宝关系好。” 在一旁听着她虚假谦虚的夏灵宝:“…………”略懂,略、懂! 有被阴阳到! 男生看着许白微,犹豫了下,表情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那你以后会出家吗?” 他知道许白微现在还没有。 许白微做思考状,然后郑重地说:“很有可能。” 男生原本还有点期待的神情,听见她这么说,一下子就失落下来。 只有夏灵宝知道,她又在忽悠,熟练地拒绝少男春心了。 第32章 酆都大帝印 黄皮子本来在后院睡觉, 突然就被前院一阵声响吵醒,走路声、碰了东西的声音,还有说话声, 听着还不止一个人。 抬起爪子不耐烦地掏了掏头顶上的小耳朵, 给人守家真烦,前两天晚上才撵走了个偷东西的,今天又是来干什么的。要是还来偷东西, 就别怪它不客气了! 它气势汹汹地从后院朝前殿走, 身子竖立起来,像人那样用两条健硕的后腿行走, 动作灵活健步如飞, 它那圆润的身子套着黄马褂, 活像个来监工剥削劳动人民的大地主。 许白微说了白天里不让它随便到神殿里来,但前面几天除了那个贼,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说了,那女人也不是每天都过来,黄皮子过着逍遥自在不愁吃喝的日子,也就没那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嘶——”男生视线投向一个方向, 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动物啊?是就养在这道观里的吗?” 黄鼠狼多活动在乡野, 田间地头出没较多,又逃窜灵活,常常人还没看清就跑了没影儿,就是乡下人也不是人人都认得出来, 男生认不出来也正常。 许白微看过去,回答说:“黄鼠狼, 不是我养的,捡来的, 偷鸡被人打断了腿,带去看了兽医再收留一阵子。” 黄皮子也看到她了,还带来一堆人,它脑袋一缩,麻溜地滚回后院去了。 阳光小狼狗看了许白微一眼,脸上还是有藏不住的喜欢,虽然听她说以后可能会出家,但现在不还没出么…… “嘿嘿,那你还挺有爱心的,收留一阵都还给它做了件衣裳,还怪好看的。” 许白微浅浅一笑:“那是它自己弄的。” 男生一呆:“?” 许白微没解释,男生不解地挠了挠头,然后笑了,把她刚才当成在开玩笑。 夏灵宝偷偷撞了她一下,凑到耳边来低声问:“难道就是你去泗阳一趟带回来的?” 听她刚才说的,就猜到有点不对劲,那黄鼠狼八成不是只普通黄鼠狼,作为行内人,五大家的说法他可没少听。 上次她去泗阳的时候,虽然没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但也知道是去帮人处理事情了,怎么就刚好那么巧,从泗阳回来就多了只黄鼠狼。 许白微低声嗯了一句,小声说:“不用这么感兴趣,我不顶仙儿,那黄皮子也还没那本事,只是成精了而已,养一阵子等它伤好了就放生。” 中间许白微自己回了后院一趟,去问那黄皮子外面在传三元观闹鬼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事儿,黄皮子先是有点心虚,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有个老贼,大晚上的溜进来,偷偷摸摸地翻箱倒柜,见没找到什么值钱玩意儿,最后摸到后院来打起我那些鸡的主意!我就只有吓一吓他咯,我这也是帮你守家!现在外边儿传闹鬼也怪不了我!” 许白微笑着点头,“不怪你。” 这本来也就是她允许的,只是没想到,小偷出去之后还会大肆宣扬。这周围居民里都在传闹鬼,估计那小偷也就是周围的居民。 一听她不怪它,黄皮子先前还存在的那点心虚瞬间消失,腰杆都打直了,微微昂起头说:“那当然,那老贼把外面弄乱的地方,还是我帮你恢复原样的!” “那什么,”黄皮子上身的两只爪子学人背在身后,一条腿颇有灵性地伸在一边,抖啊抖,“后院的鸡都吃过半了,有点吃腻歪了,给我整点水果来?” 昨晚上它都想拿供台上的来吃了,要不是怕这女人来了又多事,它才不会忍到现在。 许白微一巴掌扇到它头上,笑骂:“你这精怪,一身贪官气质!” 这才多长时间,五十只鸡都吃过半了,这不得每天往死里吃,就是龙肉都吃腻了。前阵子还把鸡当美味,现在就嫌弃上了,只能说由俭入奢易,但由奢入俭难。 黄皮子有点恼,但继续抖着腿儿,“你就说买不买吧?” “买,就你这好吃懒做的,我看成仙儿要修到猴年马月去,就是能成精都是祖上积德。” …… 送走几个同学,许白微留在三元观,在紫荆街道转了转,碰见有扎堆聊天儿的大爷大妈,就凑上去搭话。 “大姨,我听说那三元观前两天儿闹鬼啊?能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不?”她嘴甜一点,没一会儿功夫就能跟那大爷大妈聊到一起。 “唉哟,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对这种事儿感兴趣!我听说啊是老王,他说前两天晚上路过三元观,想着进去上炷香,结果里面黑咕隆咚的,一个人都没有却有人推他!听说还在三元观门口跌了一跤,摔断了颗门牙!脸都在地上擦破相了!” “哦,这样啊,那还挺倒霉的。”许白微搭腔。 果然那贼是跟周围居民相熟的,在三元观里受了惊吓,却不能说自己是进去做贼的,歪曲说成晚上进去上香。 许白微:“不过啊,我觉得闹鬼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上香也不能晚上去上啊,你看那些道观寺庙里塑的神像,有的看起来威武高大,还有点凶神恶煞,白天还好,晚上进去昏昏暗暗的那是有点吓人,估计是心理压力太大产生了错觉。 “我进去过那三元观,里面还供奉着王灵官,王灵官神像确实有点威严,那大爷可能就是被王灵官神像吓到了。而且就算是闹鬼,也不能在供奉着神像的地方闹鬼是吧?佛家有句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一个意思,孤魂野鬼撒野也要避着神灵的地盘,不然回头被找麻烦那鬼可承担不起。” 她语速不疾不徐,说给大爷大妈们听,柔和清越的嗓音娓娓道来,听着让人异常舒服。 有大爷开口:“哎我觉得你说得对!老王那个人,以前我就觉得他有点满嘴跑火车,说不定是自己跌了跟头觉得丢脸,才编瞎话来说。” 第25节 大妈接话:“也对,平日里没见他多虔诚,大晚上到处钻什么。” 许白微看着口风被引导过来,满意地笑了。谣言这个东西,众口纷纷,管不到哪里去,但到底三元观刚重新开门,就传出这种谣言还是不好。 她稍稍引导一下,回去早点把三元观的门口改造提上日程,给那些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留下个好点的印象,别真像个年久失修、看起来荒芜阴森的闹鬼场所,让谣言继续发酵就不好了。 周围那么多的居民,也挨着三元观,是最有可能发展为第一批信众的对象。 跟大爷大妈道别,许白微回到三元观之后,问黄皮子:“你推他了?” “谁?” “那个贼。” “谁推他了,我就是出声装鬼吓了他一下,他看不见我,那老贼一把年纪了,屁滚尿流地就跑了。他跑到门口不知道怎么的,朝着大殿这边扑地就是一拜,脸都贴地了,还吓了我一跳呢,还以为把人吓疯了。” 许白微懂了,那个他们叫老王的老头没说谎,估计摔的那一下也不是偶然——她说了,观里供奉着王灵官,王灵官专司天上人间纠察之职,嫉恶如仇,偷鸡摸狗摸到天神界警察眼皮子底下来了,尊神能不生气吗。 当天她就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专门牌匾定做公司,提了详细要求,定做了三元观的新门面。一般的牌匾一般第二天就能做好,但她要求比较精细,要多两天。 刚好,这两天里可以联系着工人来,把三元观外面的围墙刷了,到时候等牌匾一做好,取回来就彻底面貌一新。不止是围墙粉刷,挂牌匾的围墙门框都敲了,重新按照里面古建筑的风格,重新建了一遍,才好配得上新牌匾。 要做就要做好,为了盯着质量,之后的两三天许白微又回到了下课就新老城区间来回跑的日子。 这么紧着,两三天一过去,就差不多完工了,另外,她还找人移栽了窝翠竹过来,不是那种掐头去尾缺枝少叶的光杆,而是一株完整的翠竹,就移栽到围墙内,从外面一看就是一树随风摇曳的绿意。 霍阳他们有空过来玩儿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眼睛都要惊掉了。 “嚯,不错啊,什么时候弄这么好看了?” 他站在外头,一眼望去,围墙将里面的建筑遮掉了半截,但却能看见房顶那一半,青瓦面、上翘的檐角、还有屋脊上的走兽。 霍阳:“诶,屋顶上那小雕塑是什么啊?有点像动物的样子,一、二、三……好像有九个。” 他之前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仔细地观察过,现在才看到。 许白微抬眸看了一眼,“是神兽,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按照顺序排下来的,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辟邪安宅的作用。” 霍阳拉长语气哦了一声,仰着头,现在那一片屋顶在他眼里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进来三元观,因为霍阳已经跟鬼事打过交道,所以许白微就没让黄皮子刻意避着他。 黄皮子见许白微来的时候,探头往她身后瞧了瞧,又没看见那人类小崽子,幸灾乐祸道:“你真不要那个小子了?” “没带他来而已,你别当着他的面瞎说,要是把人惹哭了我才要跟你算账。”因为上次的事,这几次过三元观来,许白微都没带殷睿。 霍阳听见黄鼠狼说人话的时候,惊得汗毛倒竖,但看见许白微反应平淡,好像面前说话的就是个人,还那么寻常地跟那黄鼠狼搭话,忽地就感觉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脚下挪了几步,离那黄鼠狼远了一点,双手抱住自己,擦了擦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跟许白微说:“那啥,跟你一起玩儿,我感觉自己的心理素质都变强悍了。” 黄皮子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小子,少见多怪。” 霍阳:“…………” 许白微在院里摆了张书桌,上面摆着黄表纸,准备画一些符出来,倒不是什么多牛逼的符,就是些贴近人们日常生活,安神、去秽之类的符。 三元观外面风格大变之后,路过的路人都会多看两眼,大门开着,也有了兴趣进来参观两眼。比如今天,除了霍阳过来之外,偶尔还有生人在观里转转。 不管是单纯参观,还是有心来上香的人,都可以送点符给他们。 霍阳看见许白微站在桌前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凑上来苍蝇搓手,“可不可以送我几张?” 他现在对许白微是深信不疑,能从她这里拿到的东西,那都是好东西!只赚不亏! 霍阳:“要是不行的话我买也可以的!” 许白微放下笔,“可以,去殿里上炷香就过来拿吧。” “我现在就去!”霍阳今天来了还没上过香,现在一听,忙不迭往三清殿跑去。 这时,许白微突然皱了皱眉,她似乎感知到三元观内某处出现了一团阴气,扭头一看——刚才对着霍阳还神神气气的黄皮子,现在已经蜷缩着身子,钻到了供桌下面躲着。 她的视线在观内梭巡了下,果不其然,在挨着门口没多远的围墙内角落出,发现了个身影。 半透明的,穿着花花绿绿的彩衣,就像城隍庙里那中塑像那样,看起来又有点地位,还有金腰带。 是阴神。 怪不得那黄皮子能吓成那样,这种有灵性的精怪,对气息的感应尤为敏感,阴神的阴气,与孤魂野鬼的阴气,当然是不同。 那身影站在那角落里,并不愿意靠近的意思,正朝着许白微招手。 许白微扭头看了看灵官殿,那身影的位置,是观里离灵官殿位置最远的角落。王灵官是雷神、火神,至刚至阳,那阴神虽然是神,但到底一身阴气,离得近了会受到影响。 但她还是有些惊讶。 那身影见许白微看见他了,似乎有些高兴,冲她招手得更厉害了。 许白微朝他走过去,见他一手执毛笔,一手执卷轴,“阴神有礼了,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她问的是具体职位,上辈子自己也接触过阴间的一些存在,下到勾魂小鬼吏,上到黑白无常这样鬼帅级别的,但恕她眼拙,实在认不出眼前这个来。 金腰带阴神却没回应她的疑问,等她来到面前,立身正色,手中卷轴一拉,“阴司诏令!三元观许白微接酆都大帝印!” 阴神话音一落,他手中卷轴就倏地燃起大火,许白微因他的话心中猛的一跳,随即那大火就朝她扑面而来,许白微其中一只眼睛瞬时剧痛,如同那火钻进了她眼睛里,在里面翻滚灼烧,她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剧痛几息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许白微睁开眼,一只眸中金光一闪而过,然后恢复正常,视线一切正常,仿佛刚才那阵剧痛只是错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心下骇然,刚才自己听见的那番话,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酆都大帝何许人也,那可是阴间大老板!酆都大帝印……刚才那场景,就像是个平头百姓,突然被钦差召见说要把皇帝玉玺给你…… 金腰带阴神办完公事,神态变得平易近人起来,“鄙人功曹司功曹使,以后就是同僚了,合作愉快。” 他还学着人间的样子,伸手出来要握手。 许白微:“……合作愉快。”嗯,哈哈…… 她强颜欢笑伸手跟人握手。 就算他不说,许白微也知道这是功曹使了。功曹司相当于阴间的总裁秘书办,呈报阴司公文,传达诏令的。 各地城隍下面也有功曹司,但这位显然不是,而是下面总部的,也怪不得刚才那黄皮子吓成那样了。 阴司征人就是这么强势,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只有资格决定合作愉不愉快,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 大约是刚才那阵剧痛太过强烈,现在虽然痛感消失了,许白微仍不自觉地伸手去捂住那只眼睛。 “敢问,阴司征召活人干活,应该用不着酆都大帝印吧?” 人间鬼多事杂,像勾魂这样的事十分繁琐,即便是黑白无常也不可能亲自来勾魂,都是二神下面的小鬼吏在阳间走动,在阴司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在阳间征召活人来干活,民间称走无常或是走阴。 这种事许白微上辈子也碰见过,只是那时来传令的也只是小吏,所以她刚刚才认不出功曹使。 功曹使:“小友,此言差矣,不是征召,是合作,我们阴司也是讲道理的单位,以后三元观就是阴司驻海城办事处了,如果有需要的,各地鬼神都可以给予帮助。” 阴神态度和蔼,慈眉善目的,好像真是个和善好说话的老者。 许白微:“…………” 刚刚您传诏的时候可没那么好说话,动作麻利着呢。几句话就敲定了三元观的职能定位,同样没有给许白微商量的余地。 功曹使:“最近阳间不太平,天上出事儿,我们下边儿的也跟着遭殃,工作量那是成倍地增长,近来下面的不少鬼吏都抱怨因为公务繁忙没有假期了。所以呀,就只有劳烦小友这样的能人了。” 所以,这不还是抓人干活吗? 但是什么活儿能用上酆都大帝印,就算是皇帝玉玺也不能往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盖吧。 许白微怀疑自己摊上大事了。 第33章 道观环境美化啦 许白微如今其实不大愿意跟阴司的人打交道,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她现在这具身体, 算不上活人。 阴司的人, 一眼就能将她看穿,她没想着能瞒过去,但还是觉得多少有不方便。 功曹使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 将手里的毛笔一揣, 双手拢在一起,看着许白微的神情更平和了, “小友无需多虑, 生死来去皆是天命, 既然阴司找你,那上头就是什么都知道的, 不会节外生枝。况且有了酆都大帝印,还有谁敢生枝节?” 许白微点了点头,她也只是想想,心印都给她了, 必然不是她能拒绝得了的了。 许白微:“还请尊神示下, 是需要我做什么?” 功曹使摇了摇头,“我就是来传个令,以后麻烦事多着呢,若非此次大帝印事关重大, 也不会是我来,功曹司不常在阳间走动。往后有麻烦事的时候, 会有其他司职同僚与你联系。” 许白微:“……原来如此。” 她算是听明白了,感情是地府的boss直聘, 给她搞了个特岗编制,酆都大帝印就是大老板的授权书。 交代完大事,功曹使也轻松了不少,这趟公务就算跑完了,他指了指灵官殿的方向,说了句闲话:“你们这香火还挺旺哈,灵官的火气挺大的,我靠近了都觉得烧得慌。” “……” 三元观里冷清清的,这会儿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就在院子里就敢跟功曹使面对面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这阴神是在说反话,还是真的觉得观里香火旺。 只不过,许白微也看了一眼灵官殿,这就是她先前惊讶的,前阵子刚打开三元观的时候,那神像黯淡显然没住神灵,这才多久,就有制衡阴神的效果了? 她笑道:“让阴神看笑话了,三元观封闭了两年,前阵子才开门,没什么香火。至于王灵官,大约是前两天观里遭了贼,他正生气呢。” 功曹使也稍稍惊讶了下,随后拍了拍许白微肩膀,“不错,小友与神灵感应强,三元观也更容易接引神意,我说怎么的呢,不错不错,年轻人,前途无量!” …… “微姐,你站那儿干什么呢?我几个殿里都上过香了,我的符呢符呢?” 霍阳跑过来,笑嘻嘻地讨要。 功曹使刚走,他什么都没看见,就算还没走,他肉|体凡胎之躯也不能看见阴神,再早一会儿出来也只会看见许白微对着角落里自言自语。 “没什么,我看看这地方有空还可以再种棵金钱松。” 许白微不打算跟他说,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黄皮子这样的吃惊吃惊也就过去了,但阴神这样的存在就比较冲击心理了,活人的生杀予夺,都捏在下面那些阴神手里,普通人对他们害怕的情绪不是一点点。 而且作为普通人,鬼神之事最好少接触,不然沾了阴气也容易遇上些不好的事。 许白微:“符已经画好了,就在那桌上,你待会儿走的时候自己去拿。” “微姐,你怎么老伸手去摸眼睛,是不是进渣子了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看看?”霍阳歪着头凑过来要看,他已经瞧见她摸了两三次了。 许白微把手放下来,说:“没事,没进渣子,就是刚被风吹了吹。” 别说霍阳了,就是她自己都有点承受不了,到现在都觉得心弦紧绷,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她很少有这种类似于紧张的情绪,稍稍有点不适应,打算继续回去画符,转移注意力来缓解一下。 第26节 这时大门外面传来一阵稍显杂乱的说话声,接着进来一批人,三五成群,拢共十来个,都是年纪稍大的大爷大妈,看起来就是周围的居民。 “哎呀,外头突然就变好看了,今天进来一瞧,里面也不错,采光好,到处都亮亮堂堂的,让人感觉进来浑身都暖融融的。” “诶我也这么觉得!你看这儿还有竹子,这个角落的水缸里还有莲花,环境还搞得不错。” “你一说我是觉得这里面空气很新鲜,就跟大早上呼吸的空气似的,外边儿还临街,有车来车去的尾气,我家阳台上也种了花花草草的,怎么家里空气还没这道观里好啊?” 听着居民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许白微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脸上泛起轻松的笑意。观里都是她用心照料的,现在被夸了心情自然是好。 她并没上前去,任进来参观的人自己走走,顺其自然就好,就跟人进超市买东西一样,用力过猛招揽反倒不好。 她只稍稍关注了下进来的人做了些什么,大部分只是在参观建筑,看一看四处的陈设,也有少部分的那么两三个,估计是想着来都来了,就进殿里想上炷香。 各殿中都备好了香烛,来的人免费取香就可以,这时候一个戴着帽子的大爷站在神前,手中取了香,却有点茫然。 许白微适时地走过去,笑道:“大爷,您如果想上香的话,需要摘掉帽子哟,不佩戴帽子,是对神灵表示的诚意与敬意。” 她嗓音悦耳,语气也十分有亲和力,大爷回头看见个长得标致的闺女,立马就乐呵地摘了帽子,“行,你这娃娃懂得倒是多。” 许白微取了三支香,给大爷打样。 “上香前如果手上有脏东西,需要洗手,以示心灵清洁,外边院子里的水缸,就是以备洗手的,里面的水每天都换,很干净。 “上香的时候,不能说话、嬉戏、吵闹,保持专注恭敬,不能用右手捻香,需得左手持香,右手护香,点燃之后如果有明火,也别用嘴巴去吹,用右手对着明火轻轻煽动到熄灭就可以。 “现在观里是还没什么人,如果人多的情况,插香到香炉里时,还要注意不要跟别人的香挨得太近,不然容易让香脚互相引燃。” 她语速舒缓地说完上香过程中的讲究与禁忌,手头也已经完整上了一炷香,回身对人说:“大爷,您请。” 大爷:“哎,现在的年轻人,都心浮气躁的,少见你这样心平气和懂这么多讲究的。” 许白微轻轻笑了笑,没多说。 她刚刚说的那些规矩和禁忌,这不能那不能的,现在很多人听着都会觉得繁琐,但她那平缓从容的动作和不疾不徐的语调,感染着人在无形中安宁下来。 周围除了那大爷,还有另外两三位后面跟着进来要上香的人,也旁观听见了许白微刚刚说的。 “我从前也去别的道观上过香,都没人这么细说这些流程讲究,听着还挺有意思。”有人说。 点燃的香插进香炉里,淡淡的香味逸散开来,几人嗅了嗅,“这香的味道还挺好闻的……是什么特殊的品种吗,倒跟我之前有次去灵宝观闻到的不一样,唔……闻着很舒服。” 说话的人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种好闻,就是觉得原本已经比较怡然的心境,闻到那香之后变得更加宁静了。 许白微:“是太乙香,的确跟灵宝观的不一样。” 灵宝观的是降真香,也就是初次见面时她从夏灵宝身上闻到的气味。 上次从外面买回来的香用完之后,就都是许白微自己做的了,太乙香的炼香讲究,原料配方与四气五行结合,焚烧后产生的气味可助清气益神明,万善攸归,百邪远遁。 许白微虽然没明说,但她刚才那上香时娴熟的动作,和她了解得头头是道的,有人猜出她是这道观里的。 “诶小姑娘,你是这道观里的不哇?我看你眼生,不像我们周围的,这道观我知道,前阵子都还关门闭户的,你要是来上香的估计也会直接去新城那边的灵宝观。” 许白微笑着点头:“对,我是观里的。” “我就说嘛,一猜一个准儿。”刚才问话的人猜对了,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 又有人问:“你是道观里的,那你是女道士?” 许白微摇头:“我不是道士,不过我是三元观的所有人。” 那人做恍然状:“嗷,小老板啊,懂了。” 许白微笑:“叫我小许就好,以后三元观会常开着,欢迎来上香,免费的,一直都是。” 最后这句她故意强调,现在有的道观寺庙成为开发项目,上香还得花钱,为了避免误会,她就多说了一句。 上完香,许白微递给他们每人一张画好之后叠起的三角符,开玩笑般道:“送你们的纪念品,灵也不要钱哟。” 进来参观能愿意顺道上香的人,多半都是接受度很好的群体,现场氛围其乐融融的,几人都收下了。就算有人上香只是接受道教行香文化,对符咒并不相信的,也不会这个时候犯轴抬杠。 有人拿着叠成三角的符纸,好奇问:“这是什么符啊?” 许白微:“还没有个正式名字,就是戴在身上强身健体的,作用比较杂,因人而异,佩戴符的人若是夜里不安多梦,那就可以帮助安眠,如果是疲劳易乏,那就可以提升精气神。” 之所以没有名字,是因为是她自己改的,将几种符的作用融合在了一起。在符咒发展历程当中,早就有人不断地改动创造,产生了一些杂符,本也就不是每一种符都能叫出名字。 只是将符改动之后还能保证发挥效用,就需要一定的悟性,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许白微递给几人的符虽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能精准地将自己想要的效用融合起来,已经是非得天独厚的天赋不可为的了。 第34章 摄心蛊 海城大学校门口 一对中年夫妻守在门口, 蹲在几米外的一棵大树下,不时探头朝校门里望去。 以前海大是对社会人士开放的,但后来出了点事惹出了乱子, 后来就加严了出入管理, 谢绝社会人士随意进入。 “你这婆娘到底看见了没?这个时间应该是下课的时候吧,蹲了这么久,可别给看漏了!” “我这不盯着吗?那么多人乌泱泱的, 你以为找个人好找啊!” 竟是许生友那两口子, 上次在许家要钱没要到,不欢而散之后消停了几天, 这会儿又不知道到海大来是干什么的。 这两人在校门口已经守了很久了, 要不是两人都穿得光鲜亮丽, 并不像什么社会不良人士,学校警卫恐怕都要重点关注了。 “哎哎哎!快看, 那个是不是许生荣才找回来的闺女?”许生友突然拍打他旁边的女人。 人影晃动中看不太清,不过女人多看了两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她!” 那天在许家见过一次,还因为她让自己吐出去一块肉, 可不给她肉痛死了! 许白微是一个人出来的, 没有同伴一起,两人立即就围了上去,“微微,还认得堂叔堂婶吧?那天我们在家里见过一次。”两人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好像忘掉了那天在许家客厅里是怎么不欢而散的。 许白微见到这两人,也不怎么意外, 浅笑着点头:“记得。” 这两人眉眼逼仄,太阳穴下陷, 是心胸狭隘的面相,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许生友两口子对视一眼,看这小妮子的态度,似乎对他们的印象没有因为那天的谈话而变坏。女人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心说她可送出去条鸽血红项链呢,这种乡下找回来的女娃该对她亲亲热热才对。 女人表里不一,面上摆出一副为难又不好意思的表情,“微微啊,今天堂叔堂婶来找你呢,也不是为了别的事,那天谈话的时候你也听见了,你爸爸他可能对我们有些误会,暂时不愿意帮我们,但是堂叔堂婶现在的情况真的急需用钱,不然几十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啊……” 许白微不由有点忍俊不禁,这对夫妻还真看不上她,兴许是觉得乡下孩子好糊弄吧,连说辞都懒得改一改,仍然就是之前那一套。 许白微:“抱歉啊,堂叔堂婶,家里的事我做不了主,毕竟你们也知道,我刚回家不久,你们还是直接找爸妈比较好,等误会解除了,他们肯定会愿意帮你们的,毕竟都是一家人,前面都帮你们收拾了好几回烂摊子了,也不差这一次。” 她摆出单纯天真的样子,尽说扎心的话。 许生友夫妇:“…………”这倒霉妮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许生友讪讪一笑,“不是,我们当然知道……” 哪来的误会?就是没有误会,上次在许家才会灰溜溜地走了。 “……我们是想说,那条鸽血红项链……微微你看,堂叔堂婶也不是舍不得个见面礼,送出去了还要回来,就是你爸爸暂时不帮我们,堂叔手头需要点钱,实在是没办法了。” 许生友神色哀戚,一边说一边观察许白微的表情,见她流露出一丝动容,似乎是心软了,不由得心中一喜。 二手珠宝,就算转手一卖也不太能保值,当然是填不了他公司的窟窿。 许生荣那老东西既然不念旧情,不肯帮他,那有人愿意帮!都已经谈崩了,几百万送许家都嫌亏! 许白微面上流露出同情,但也就一会儿就收了怜悯,无可奈何说:“抱歉,堂叔堂婶,这我帮不了你们,那项链在妈妈手里。” 女人瞬间急了:“姜婉容不是说你喜欢吗?” 许白微无辜道:“当时挺喜欢的,后面就不喜欢了,毕竟我还年轻,带着感觉老气。” 女人咬牙切齿:“……” 许白微:“要是没事的话,堂叔堂婶我就先走了?” 女人脸色不太好,没说话,许生友朝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快走。真是白费口舌,总不能真去找姜婉容吧?别说还没正式撕破脸,就算是他也拉不下那个脸。 许白微离开之后,许生友夫妻却没离开——他们今天到海大门口来蹲守的,其实不是许白微,只是碰巧看到了,想着能捞就捞一点回来。 两人又张望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来了!” 许亦宛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跟着她的朋友,有男有女,都年轻靓丽。 许生友两口子已经等了很久了,刚才又跟许白微绕了一道,耐心告罄,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地上前去。 这回校门口的警卫赶紧走过来,穿着制服的警卫对许生友拦了拦,开口说:“什么人?我看你很久了,怎么回事啊在门口专门挑好看女孩儿搭讪?” 没想到会被误会,许生友脸上一时有点窘迫难堪,赶紧解释:“误会、误会!我是她堂叔,刚刚那个女孩儿我也是她堂叔!” 警卫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不大相信的样子,然后看向许亦宛,“同学,他是你堂叔吗?” 许亦宛看向许生友,表情冷淡,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跟警卫点了点头,“他是。” 得到肯定回答,警卫收回拦着许生友的手,转身走开了,嘴里嘀咕说:“还真是,表现得大方得体点不行,非这么猥猥琐琐的……” “堂叔,你有什么事?” 许亦宛跟朋友道了别让他们先走,才转过来对许生友不咸不淡地开口。 那天许生友夫妇来许家的时候,许亦宛不在家,许父没有刻意将这些事告诉下面的孩子,但从许母口中也听说了,加上这家人从前一有麻烦就找上门,许家一家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印象。 许亦宛以为这是爸那里走不通,又到她这里来游说,只要他开口,她敷衍过去就是,却没料到许生友压根没提那事。 “宛宛啊,堂叔公司就要破产了,我跟你堂婶呢,回去想了想,这事儿确实是堂叔不听劝出的岔子,怨不了别人,以前呢,你爸爸已经帮过我们家不少了。” 女人也帮腔说:“对、对,那天跟生荣哥虽然谈得不是很愉快,但我们回去也反思了,你爸爸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许亦宛这才抬眸正眼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以这对夫妻的尿性,什么‘都是一家人’,‘我是你弟弟啊’,‘不能不管我们’的吸血鬼发言才像是他们会说出来的话。 许亦宛算是太了解这家人了,很不巧,每一句都是他们那天在许家说过的。 许亦宛:“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我和你堂婶呢,清算了下家产,还发现了些她以前买的东西,里面有颗百万级的皇家无烧蓝,我们现在留着也没什么用,我想着你就是学珠宝设计的,可能会喜欢。上次去许家的时候,你堂婶给你姐姐送了条项链,你们姐妹,不该区别对待才好。” 许生友一番话说得十分地诚恳,一边说,一边让女人拿出来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礼盒。 “……” 许亦宛这下更惊讶了,这家人向来活得跟貔貅似的,只有进没有出,什么时候还能从他们手上拿到好处了?而且还是他们主动的? 许亦宛:“你们家的情况都这么困难了,不该拿去卖了填窟窿?你给我干什么?” 第27节 她倒不是发了善心,就是单纯觉得奇怪。 这个问题太尖锐,那两口子避而不答,含糊过去,“就是觉得愧对生荣哥,是我不争气……” 许亦宛才不相信他们能有这个好心,但既然对方坚持要给,她当然就收着了,有好处不拿是傻子。 她从女人手中接过礼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果然是颗皇家无烧蓝,成色还不错,就满意地盖上盖子收下了。 这回她对这两人露出个笑,“那就谢谢堂叔堂婶了。” 那两口子松了口气,也笑了。 分开之后,许亦宛走了一阵,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她停下来甩了甩脑子,又没什么异常感觉了,似乎刚才只是恍惚了下。 许白微和许亦宛前后相隔没多久回家,许白微端着一杯水在过道上,跟许亦宛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隐约嗅到了什么味道。 “宛宛,今天碰到了什么人吗?” 许亦宛侧头,莫名其妙地看她,“一天到晚接触的人那么多,你指的什么人?” 一些不同寻常的人。 不过许白微看她这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就笑了笑,“没什么。” 许亦宛侧身走过去,嘟囔了句“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许白微听见了,看着许亦宛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刚刚那是……蛊粉的气味。 养蛊的蛊师手里的每一只虫子,都是成百上千的蛊虫互相吞噬,最后存活下来的,得来不易,若是死了一只都能让蛊师心痛不已。所以为了不浪费,有的蛊师会将意外死去的蛊虫身躯磨制成蛊粉,效用虽然比不上蛊虫,但一些意志力不那么坚定的人来说,也够用了。 以蛊粉形式存在,最常见的种类是,摄心蛊。 她没管,因为那蛊粉不会起效,许亦宛身上还戴着她的符。 这还得多亏了许星河,之前说每月给许亦宛十万零花钱,让她老实把符戴上,中间她也不太老实,许星河心眼儿多抽查了几次,许亦宛也就养成习惯了。 不过抵挡了一次蛊粉,那符也就失效了。 许白微有点费解,许家从未接触过各行方士,更别提许亦宛只是个普通姑娘,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蛊师对她下手呢? 她不禁想起了校门口碰到的许生友夫妇,当时她只以为是来找她的,但现下一想,那对夫妻怕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不该仅为了那条项链两人一起专程来蹲她。 这么想着,许白微去敲了许亦宛的门。 许亦宛开门之后,看见是她,“又怎么了?” 许白微递了张新符过去,“你身上戴的那张,扔掉吧,换这个,最近你注意着你身上的符,要是上面朱砂褪色,你就来找我要新符。” 许亦宛:“?” 许白微笑着,及时补充:“十万块哦~” “行!”许亦宛咬了咬牙,不问缘由,屈服于金钱。 从许白微手里接过符,关上房门后,许亦宛从身上摸出那张旧符,犹豫了一下,想起许白微刚才的话,把符纸拆开来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身子一僵,手中黄表纸上原本鲜红刺目的朱砂笔迹,果然已经褪了色,朱砂颜色十分黯淡,如同经年累月一般。 可这符她也才戴了不到一个月啊! 朱砂是稳定的化学物质,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轻易掉色或褪色的。 许亦宛将褪色的符纸捏在手里,手指无措地动了动,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秀气的眉头微蹙,心绪有点不好言说。 许白微是怎么知道符上朱砂褪色了的? * 另一边,一个房间里。 许生友,还有另外两个人,两人中的一个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种久居高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势,另一个男人穿着便服,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气势上比不过西装男人,但却也有种不加掩饰的高傲。 穿便服的男人正盘腿坐在地上,设坛做法,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不管他怎么做,都没办法得到回应。 便服男人睁开眼,眼神不善地看向许生友,“你到底有没有把东西送出去?” 听他这么说,那西装男人也朝许生友看过来。 许生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即叫屈:“我送了啊!还不止我一个人去的,我和我老婆一起去学校门口守的那妮子,确保她过手了,她还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那蛊粉肯定就是沾到了许亦宛身上的。 西装男人也流露出些许失望,“怎么老是出问题,宋先生,你上次就说能做成,但是最后也没反应。这回不要许生荣那老东西的命,就操纵那妮子去拿他的私章也不成。” 许生友也小声嘀咕:“就是,我可是按照说的,把东西送到了的……也不知道是谁没本事,现在的半罐水就急着出来圈钱的倒是挺多……” 他还没嘀咕完,立马被那宋先生刀子一般阴冷的目光盯过来,许生友吓得立马噤声了。 宋先生收回目光,冷哼一声,沉声道:“许家指定是有人指点,不然不可能一而再地从我手上逃过去。” 西装男人沉吟了下,说:“那什么时候可以有下一次?宋先生可有把握胜过那指点许家的人?” 他倒是听过,会有法师之间的斗法,要是道行浅的,那自然就落败了。前面这两次都失了手,他不得不怀疑宋先生的能力。 那宋先生睇了一眼:“等我通知吧,最近我有别的事,没时间,至于有没有把握,你且看着吧。” 第35章 超级加辈 有了之前道观闹鬼的岔子, 现在许白微让黄皮子每天天黑之后就把大门关好,当然,要挑着没人的时候, 绝对不能让人看见了。 几天过去, 现在白天的时候,会有一些周围的中老年居民,三五结伴地到三元观来休息、消遣时间。院子里有石桌石凳, 天气入了秋有点凉意, 石桌石凳上还贴心地放上了薄垫。 “周围几个公园我都去过,玩儿下来感觉还没有三元观里的空气好, 在道观里坐着都觉得身心舒爽。” 说话的老人是个有呼吸道疾病的病人, 对于环境空气质量变化比较敏感, 来了三元观一次之后就老惦记着这地方,最近天天都来, 拉着同样退休了的牌友到三元观里来玩儿。 头天来的时候,他牌友还说:“这道观里面,我们天天到神仙面前来打牌,怕是不太合适?” 老人嘿嘿一笑, “没事, 咱天天来就先上香,神仙不会跟咱计较。”谁叫他就是惦记这儿呢。 许白微过来的时候,老人还跟她打了招呼,她虽然不是每天过来, 但常来三元观的人之前还是见过她一两次,知道她是这道观的主人。 每天除了几个老人, 还有几个生面孔,毕竟周围居民那么多, 就是一天来两个,也算是来了新客。 “诶,小许,上次跟你拿的符,可以多给我一个不?”有人叫住她。 许白微看过去,是上次她看见戴着帽子上香,然后过去细心讲解过程的那个大爷。 她笑道:“当然可以,大爷,我猜您上次接我的符只是不想我尴尬,怎么今天主动来拿了?” 那大爷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你都看出来了啊?这不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藤熏裙把以死叭已流九刘散我回去觉得好像是真的有用吗,我有老寒腿,之前天气一有点阴冷就痛个没完,去中医馆里艾灸一次也管不了两天,这几天一直下雨还降了温,要是之前早痛得不行了,但这回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我老伴儿都说神了!” 许白微:“你就没想是恰好给你治好了?” 大爷嗐了一声:“你不知道,我都治了多少年了,是有效,但效果从来没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我就怀疑是你这符灵验!想着再要一张回去给我老伴儿试试,她有偏头痛,也经常痛得难受。” “我昨儿都来了一回,你没来,我才今天又跑了一趟,闺女,你一般啥时候过来啊?” ‘闺女’是海城人老辈对小姑娘表达喜爱的称呼方式,而不是真的闺女。许白微笑道:“没个定,不过一般三两天就会过来一次,有时候可能也来得勤。” 大爷跟她说话时,旁边那几个打牌的也听见了,尤其是那个有呼吸道疾病的,立即搭话道:“什么符啊?真有那么神奇?” 要是真那么神奇,那他也要啊,他也被身上这毛病折腾得不行,人上了年纪就是这里不对那里不对的。 “这闺女说没起名字,我跟我老伴儿叫它三元符,这不三元观出来的嘛,也好记!是不是真那么神我不敢说,你自己拿张回去试呗,反正又不要你的钱!” 许白微就神态从容地站在看着他们交谈,心情十分愉悦,短短几天就有人背书了,以后三元观只会更好。 夏灵宝站到她身旁来,双手背在身后,故作高深地道:“这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就算窝在个不起眼的小道观里,也能闪闪发光,说不定还能带着小道观一起飞升。” 许白微侧头,笑睇一眼,“我觉得你说得对。” “怎么最近闲下来有空往我这里跑了,没单子找你了?” 夏灵宝踱步几下,一下子躺倒在旁边的摇椅里,嘟囔说:“不光是我闲下来了,就连我们观里其他道长都一起闲了,我师父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事办完了,那些以前还能因为我师父不在退而求其次的,现在都坚持指定要我师父。” 许白微没问具体是办什么事,但她心下了然,之前在泗阳碰上丁云齐的时候她还意外,夏灵宝明明说他师父现在不接单子。 许白微:“那你师父出任务,你不跟着去?” 夏灵宝:“大部分找上门的都是些常见的情况,以前经历多了,没必要,要是有值得学的,我师父会叫我的。” “我感觉我师父最近有点莫名其妙的,我想跟他去他还嫌我,让我多来你这里,这话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听他说了,你们上次在泗阳碰上了,铁定是他看你有本事,想叫我近朱者赤,但是这种事是多接触就能有提升的吗?”他抱怨说。 果然人不能攀比,一提起这个事,他心态还是不能完全摆平。 许白微好心安慰:“没事,可能就是你师父单纯想给你放放假,上了大学还是需要些时间空间去体验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 “他才没那么好心呢,以前老是骂我偷懒没出息……对了,他还问了你家那小崽子,估计是看天才眼睛看花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我的。” “你师父问起殷睿?”许白微讶异。 “对啊,你上次去泗阳不是带着他一起去的吗。”夏灵宝估摸着又是画符,可能在他师父面前露了一手? “他问我你跟殷睿是什么关系,你在哪儿找到的这小孩儿,这我哪知道啊,我就只有说不知道咯,结果他又骂我一问三不知!” 夏灵宝越说越觉得冤,摊上个脾气不好的师父,真是要受多少的气! 认识了这一段时间之后,夏灵宝知道许白微一个多月之前才回到海城,和殷睿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但关于殷睿的事,许白微并未详细跟他说过。 “殷睿是我回海城之前,从湖山市乌溪镇带回来的,他父母双亡,家里没人愿意继续照顾他了。” 许白微坦诚地说了殷睿的来历,她倒是好奇丁云齐为什么对殷睿这么感兴趣,他问这些做什么?之前在泗阳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他对殷睿的关注度意外的高。 要知道她带殷睿去泗阳那一次,他可没有表露出半分资质上的优势,就算说是欣赏也说不通。 夏灵宝头回听说殷睿的出身,不由得咋舌,“果然是个美强惨的配置。” 许白微:“……” 今天过来她是带着殷睿一起来的,是孩子自己来牵她的手,说要一起来。路上许白微给他买了点零食,刚刚正吃完了去水缸边上洗手去了。 殷睿洗完手回来,在许白微跟前,仰头主动说:“姐姐,让我再去上香吧。” 许白微戏谑说:“不怕了?” 殷睿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粉,但却坦然开口:“没关系,以后我就不是以徒孙身份来的了。”只要一直待在姐姐身边就可以。 夏灵宝在一旁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他脑子在这一刻转得飞快,也想到自己师父为啥那么关心殷睿这个小崽子,该不会是觉得大号废了想练小号了吧!?? 这个猜测让他心里猛地一坠,突然就生出苍凉之感,压低了嗓音发出破碎的心声:“老天,既生瑜何生亮……” 第28节 许白微:“…………” 看他那如丧考妣的表情,不知道又在抽什么疯。 殷睿疑惑:“哥哥怎么了?” 许白微:“没事,不管他。” 然后就牵着殷睿进去上香了。 照例先上了三清殿和灵官殿,然后才是祖师殿,这回上到无为道人画像的时候,殷睿全程小心翼翼,唯恐出了什么岔子,不过这一次十分顺利,香烟向上,烧成一条细而直的线,香灰顺着香线向下均匀慢熄,是十分稳定的状态。 果然,因为这一次,他不是在以徒孙的身份上香。 殷睿看着那副无为道人的画像,语气不卑不亢,但神情恭敬地开口:“爷爷,虽然你不想认我当徒孙,但是我还是谢谢你喜欢我。” 来之前他其实还是有点忐忑,姐姐的师父说不能收徒弟,姐姐就不收了,如果是说不喜欢他,也有可能姐姐就不要他了。 他刚一说完,一边占据了祖师殿正位的张天师神像前,方才插进去的香,原本缓缓竖直向上的香烟拐了弯,在空气中游弋着朝殷睿这边来。 那香烟移动得很慢,但许白微看得分明,香烟触及殷睿之后,若即若离,接连触碰了殷睿头顶三次,然后游弋出来的这段香烟像是完成了使命,倏的消散在空气中,只有香炉上方,又缓慢凝聚起竖直向上的香烟。 这画面有点离奇,夏灵宝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烧香的好坏兆头,可能都蕴藏着一些吉凶预示,但这样的他还从来没见过。 许白微也有些怔愣,脑子里有些滑稽地想起西游记,菩提祖师敲了猴儿脑袋三下,要猴儿半夜三更来求学。 不会真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吧? 从身上摸出来一个圆形方孔的古钱币,往上一抛。 “祖师爷,要是我猜对了您就点点头。” 钱币落地,正面朝上。 还真是那个意思。 许白微心中惊叹。 她长吐了口气,扫了无为道人画像一眼,叹道:“老头子,所以你是被咱祖师爷截胡了?” 可祖师爷早已登仙上千年,自然是不可能亲自来收这个徒弟的,只得她另找时间代为主持拜师仪式,备香表、贡品、爆竹、烟花,法鼓三通,鸣钟三阵那些。 殷睿也还茫然,许白微蹲下身看他,既惊喜又无奈道:“小睿,你超级加辈了。” 那可是第一代祖师啊。 第36章 员工招募 (1/1) 这个变故是许白微没想到的, 不过喜大于惊,师父不承认这个徒孙,但以殷睿的天赋, 埋没了未免太过惋惜。 夏灵宝听见许白微刚才的话, 他自己虽然没猜明白张天师的意思,但结合刚才的语境,也琢磨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一时表情有点“我是谁, 我在哪儿”的呆滞感。 见多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撞鬼,世界观崩塌的样子, 夏灵宝觉得自己现在没比那些普通人好到哪里去, 摆在殿里供奉的道派传奇人物, 显灵收徒?? ……大概这就是抢手货吧。 不过他心里突然就安心了,殷睿有人认领了, 自家师父也只有自己这个徒弟可嫌弃了。 夏灵宝:“那现在你是要叫他祖祖祖祖祖祖……师叔?”他是对许白微说话,停顿的那一会儿,省略了无数个“祖”。 “…………” 还真别说,严格按辈分来, 殷睿现在还真是老祖宗的级别了, 不过—— 祖师爷虽然名义上收了他,但到底不可能亲自显灵来教,更多时候还是需要她代为授法。那么她跟殷睿的关系,实际上跟从前也没有太大差别。 各论各的, 什么‘祖祖祖祖祖……师叔’是不可能的。 夏灵宝那神经发言叫殷睿有点局促,他只想叫姐姐为姐姐, 而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关系。 许白微拍拍他的肩,“就叫姐姐, 别搞那么复杂。” 绝对不是她叫不出口的尴尬作祟。 黄皮子今天三番两次到前院来走动,时不时还鬼鬼祟祟地朝许白微看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前许白微是说了不让他随便到前院来,但只是为了防止它随便撒欢,但这阵子它还算老实知道分寸,她也就没太拘着它,毕竟一直窝在后院也也的确枯燥。 不过它到前院来时,就得表现出只普通黄鼠狼的样子,像什么两足而立,还有口吐人言,那是绝对不行的。 黄皮子像是有心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昨儿它睡到半夜突然被抽醒过来,是家中长辈,隔空教训了它,要它治好了伤腿就赶紧回山里修行,不要在城里贪图享乐,除了吃喝拉撒就没别的了。 家中长辈是已经成仙儿了的,委实有点看不惯这没出息的儿孙,它在山里懈怠光阴也就罢了,怎么能到城里来提前养老呢?! ——就是现如今成了仙儿的长辈自己,被人供着也还要给人保家安宅,这狗东西凭什么屁事不干还有脸要吃要喝的?!! 黄皮子委屈,它心里苦,谁说它什么都不干了,它明明每天都在道观里打扫鸡舍(虽然是它自己吃的),还又是续香又是看门的。 不过长辈的意思,它是不好违逆的,肯定要找时间回去了,不然高低得被抽死……脸上毛厚不明显,但它脸的确是肿着呢。 老黄鼠狼也不算心狠,黄皮子的腿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成精了到底还是跟普通黄鼠狼不同,身强体健,伤筋动骨都好得快。 好在,鸡舍里的鸡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的鸡屎没有白扫。 它这么犹豫口难开,当然不是舍不得,就是这道观它都看了这么多天了,竟然生出了点责任感,要是它走了可不就没人管了,那女人就是个甩手掌柜。 这可是它看着从冷清清鬼影都没有,到现在每天有固定人流量的! 而且吧……它确实吃了她那么多鸡,还治好了腿,人类那句‘吃人嘴软’确实有点道理。 “轱辘轱辘轱辘……” 三元观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行李箱滚轮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手里还拖着个大号行李箱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男的,个子高瘦,起码有一米八,五官也算周正,但有点过于瘦了,像是营养不良,但打理得很干净。 年纪估计不大,应该是二十多岁,精气神看起来不太好,进来之后就左右张望地看,似乎在找谁。 许白微和夏灵宝从殿里出来,看不出那年轻人的目的,就没立马上前招呼,先随便站在一旁。 夏灵宝跟她小声咬耳朵:“该不会是从外地来找你解决问题的吧,三元观才开多久啊,这么快就声名远播的吗?” “……”许白微无声摇了摇头,她猜不太可能。 那拉着行李箱的年轻人没找到自己想找的目标,干脆问了个旁边休息的大爷,“诶大爷你好,请问这观里的观主这会儿在哪里呀?” 他看那大爷似乎是这里的熟客,应该会比较了解观里的人事。 大爷:“观主……哦,你找小老板啊,喏,就那儿,你们是朋友啊,去找她吧。” 观主,道教文化里通常指掌理道观事务,负责道观日常管理和宗教活动的人,通常也是道士,但许白微的情况相对特殊,周围来的居民都习惯直接叫她小老板。 大爷指了指许白微站着的方向。 夏灵宝:“啧,还真是来找你的,你太谦虚了。” 那年轻人顺着大爷指的方向,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纪明显比他更年轻的人时,不由得有点疑惑。这两人里,不管是谁,都不像是一个道观的负责人。 但那大爷是熟人,既然他这么说,那也只有是这样。 他目光在两人中间游移了一下,然后锁定了夏灵宝——夏灵宝平日里外出虽然没穿道袍,但他恤发,被认出来了,嗯,这是个道士。 可能是因为这座三元观太小,所以有个年轻的小观主。 “观主你好——” 夏灵宝:“等等!” 他小臂往旁边一划,指着许白微:“你认错了,是她,不是我。” “…………”那年轻人看向许白微,目露茫然,沉默了。 许白微微笑着:“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虽然没多说,但这句就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年轻人嗫嚅了下,一时没说出口,但轻轻深呼吸了一口,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理状态,看来大城市的道观有些不一样。 “观主你好,请问这里收常住道士吗?” 常住,也就是住在观里的道士,现在有不少道士都是兼职道士,但常住道士是全职道士,要发工资的那种。这位是来找工作的。 年轻人先带着卫衣的帽兜,现在把帽子掀下去,原来也是个恤发的道士。 许白微微微挑眉,有点意外,“想要住观,你怎么没去灵宝观?” 年轻人神情有点窘迫,“那啥,我已经去过了,他们住观道士要求本科,我只读了个大专。”意思是应聘失败了,才来退而求其次。 夏灵宝在一旁都听尴尬了,“你这人也挺实诚哈,什么都说。” 院子里原本还在纠结的黄皮子,一听这是个应聘的道士,立马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暂且没什么人看过来,立马飞一般地蹿了过去。 年轻人眼前一花,就看见个一团黄色朝自己扑过来,还没来得及惊吓,就听见扑到怀里来的黄团子,用一种压得极低但却掩不住激动的语气说:“收!我们这儿收!不介意你大专,还给你上五险一金!” 年轻人低头,看清扒拉着自己的是只那么大的黄鼠狼,一时就像泗阳那家被偷鸡的老太太,两眼一翻就要昏过去。 夏灵宝眼疾手快,赶紧把人扶好,伸手提他掐了掐人中,还好心安抚说:“没事没事,不可怕不可怕,就是一小小精怪,不过如此……” 许白微伸手一把将黄皮子捏住,从人身上扒下来,掐着它脖子不让它再说话,然后和善地朝那年轻人说:“我们里面去谈。” 惊吓源远离,又有夏灵宝的好心安抚,年轻人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撑在夏灵宝身上,话音有点虚:“多谢道友……” 几人到了后院来,许白微一放开黄皮子,它就恼怒地叫嚣起来,一边大叫一边跳脚:“你这女人不识好歹!我在帮你招工!要是没人来,到时候我要是走了你这道观喝西北风去!” 许白微睨它一眼,“少学人说话,现在也在喝西北风,一直在贴钱,其中不少的成本都是贴给你吃鸡的。” 黄皮子:“…………” 它恨呐,所以不能欠别人的,不然就被人拿捏住了,做鼬啊,没有尊严了! 那年轻人又是浑身一抖,搀住夏灵宝不肯松手,还往他旁边躲了躲。 黄皮子说不过许白微,只有迁怒找个软柿子捏,冲那人骂道:“看你这怂样!同样都是道士,你看看人家,夏灵宝头回知道我会说话的时候,都没你这样!” 夏灵宝:……谬赞了,他那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年轻道士欲哭无泪,他只是个道士,但只是个普通道士啊!他看出来眼前这两位应该是同行,但跟他绝对不是一个水平的了,可这么大的冲击,谁能转眼就不当回事啊! 第29节 夏灵宝腹诽,许白微说得对,这黄皮子该少学人说话,刚才那话,他怎么听怎么耳熟。 ——同样都是孩子,你看别人家的…… ——同样都是学生,你看其他班的…… “怎么,你要走啦?”许白微对黄皮子说。 黄皮子:“那当然,你这段时间给我治好了腿,还给我鸡吃,我会感谢你的,以后修为圆满了我会来跟你做保家仙儿……”不回去长辈会抽它这事,它是坚决不说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把你自己收回去。”许白微笑眯眯的。 “…………”黄皮子飙泪,这女人要气死它! “反正我是不会留下继续给你压榨的!你别想着有我在你就可以省一份工钱!” 许白微笑哼:“行,这段时间辛苦你啦。” 她本来也没想留它多久,道士还是要招的,不可能一直让只黄鼠狼守着,道观道观,要是一个道士都没有的确不像样子,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有人主动上门来。 黄皮子心酸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他俩这一通拌嘴,旁边那年轻道士稍稍缓过来了……似乎也没那么吓人,只不过其中一个说话的不是人形罢了…… “来,我们谈谈吧。”许白微笑着对年轻道士说,一直把人家放一边晾着不礼貌。 “我叫许白微,是三元观的所有人,”她现在正式做了个自我介绍,“三元观的规模、香火那些,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这就是目前的状况,你之前去过灵宝观,我们这里肯定是跟灵宝观没法比的,如果你留下来,就是三元观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道士,看你能不能接受?如果可以,那我们再继续。” 夏灵宝在旁边又冲她比大拇指,这hr,专业! 许白微笑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回到眼前这个准同事身上。 年轻道士连连点头,“我可以,当然没问题,我就是想留在大城市,只要三元观可以接受我学大专文凭就行。” 许白微:“可以,我们并不过度要求学历,对我们修道的人来说,不一定文化越高就越好,容易形成所知障,对修行不利。” 夏灵宝他们灵宝观的情形跟三元观不同,道观规模更大且香火旺盛,道观日常管理更复杂,这就尽量从学历上筛选个人素质高一点的,降低管理难度。 许白微:“三元观虽然很小,但我还是得强调一下,住观道士不能接外事。” 外事,也就是私活,相当于一些企业禁止自己的员工同时在其他企业兼职。一方面,如果招到了这位,那目前三元观就只有他一个人,照顾观里精力恐怕有限;另一方面,本行性质特殊,以免因为接私活产生纠纷,给三元观惹来麻烦。 这个规矩几乎是所有道观约定俗成的规矩,但许白微此时还是说提了一句,毕竟三元观太小了,又只有他一个道士,要是有点侥幸心就不好了。 “这我知道,您放心,我保证行为规范,不做多余的事!”年轻道士还用上了敬称,虽然眼前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但毕竟是现在能够决定他去留的人。 “我叫王燃,24岁,无犯罪记录无纹身,无不良嗜好无遗传疾病。”他一骨碌把个人基本信息都吐出来,看得出来,他的确很想留下来。 许白微:“那好,还需要你家里人的同意,给个联系方式?” 王燃挠了挠头,“我是孤儿,我奶奶把我捡来养大的,上半年她去世了,我现在没家人了。就是我奶奶去世了,我才离开老家,想来大城市多见识见识。” “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还挺眷恋红尘的样子?”黄皮子在旁边插话。 王燃流汗:“……大仙儿,我是道士,不是隐士,就算我清心寡欲一点,也是活在二十一世纪吧,该职业现代化了。” 毕竟是个道士,了解的各种传闻比普通人多,先前骤然被黄皮子吓到了,现在回过神来,也知道眼前这黄鼠狼的身份了。 只不过没猜全,这个仙儿还没成。 夏灵宝发笑:“你们这三元观,都快成孤儿收容所了。” 许白微:“…………” 从某种意义上,好像是这么回事,她这副身体,先前养父养母没了,殷睿,也是父母双亡,现在又来了个王燃。 许白微:“王燃,那你以后就负责道观的日常维护,诵经早晚课、唱韵、打扫卫生、晨钟暮鼓,有一个月的考察期,你有意见吗?” 王燃干脆道:“没意见,可以的。” 跟王燃把重要的交涉完,基本就确定了,他以后就是三元观的一员了,不过等一个月的考察期过了才算正式收编。 “那啥……”他刚说了没意见,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先前说的五险一金,真的有吗?” 许白微失笑:“有。” 她又交代了下:“我不是每天过来,平日里的事你看着处理就行,要是有什么特殊的,我差不多两三天过来一次,你可以跟我说。或者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现在有人接替黄皮子的位置了,它也算可以放心走了,它赶得急,当天就要走。 许白微思忖了下,说:“要不要我再把你托运回泗阳?” 黄皮子:“……不用,我们精怪自有自己的法子回去,上次要不是要跟你一道,根本犯不着。而且泗阳离海城也不是很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许白微:“好吧,那就……有缘再见了。” 第37章 正在捉你 黄皮子走之后的几天, 许白微虽然跟王燃说了她不会每天来三元观,但这几天里还是每天都来了一趟。 维持一座道观的日常秩序,不算十分繁重, 但也并不简单, 在招到王燃之前,三元观虽然开着门,但却不算步入正轨。 听说王燃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在道观待过几年, 对道观一天里的日常作息还算熟悉, 可毕竟他刚来,又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许白微想着来帮他熟悉一下,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也好多一个人手。 “微姐,殿里的神像需要每天扫灰吗?” 王燃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 从殿门口跨门槛出来。 这几天里有次霍阳过来,他听见霍阳这么喊的,加上夏灵宝有时候也会这么叫她,王燃就跟着叫了。论岁数, 王燃比许白微还要大几岁, 但这个称呼与年龄无关。 前两天许白微跟他说过:“道观观主通常是道士,我情况特殊,你可能多少觉得有点不习惯,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王燃还纠结了一阵, 倒不是在意她是不是道士,就是一直叫观主感觉过于生疏, 但是直接叫名字,又觉得不太合适, 毕竟她可是三元观所有人,给自己发工资的。 后面听见别人叫她微姐,觉得这个称呼就不错,相当于“许老板”的委婉叫法。 许白微:“不用,一周扫一次就行。” “行,我觉着也是。”王燃点了点头。 他在以前老家道观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一周扫一次灰,但到海城来之后,前边儿到灵宝观去的时候看见他们似乎是每天在扫,就多问了一句,万一大城市里就是更讲究呢。 许白微也不是偷懒,灵宝观那是客流量大,需要高度保持卫生状况,加上她之前去灵宝观看过,人家的神像都是金身,每天扫灰也不怕损伤。咱这三元观的泥塑神像,要是天天扫灰,神像更容易磨损。 “诶小王道长,你们道士诵经,那么长的经文,你都记得住,是不是要像上学时候背课文那样啊?” 来三元观的人里,已经有人会跟王燃打招呼了,他的身份好认,除了他最初来三元观那天穿着卫衣牛仔裤,确定要留下来之后,都是穿着一身道装在观里走动。 王燃笑着应答:“最初接触的时候是会觉得有点晦涩,但修习时间长了,也就还好,道士嘛,诵经打坐都是基本功。” 诵经早晚课的时间分别在早上和晚上五点到七点,早上太早,没什么人听见,但晚五点到七点,还是有人听见过。 之所以说三元观招到王燃之后才算步入正轨,从到三元观来的人的表现就能看出来,那几个喜欢到观里来打牌的牌友,现在都自觉不打牌了,人还是会来,但却只是闲逛闲逛——有了正经道士,感觉氛围都不自觉变得肃穆了些。 另外就是殷睿拜师的事,祖师爷已经表过态了,许白微也就不拖延,找了天吉日,带殷睿到三元观来正式过了拜师仪式。 到了敬茶行拜师礼那个环节,本应师父上座,徒弟行三叩首之礼,再向师父敬茶,但殷睿只有在祖师殿里,朝着祖师爷的神像叩拜了三下。 敬茶包括三杯茶:第一杯为思茶,不能喝,放在桌上;第二杯为过茶,师父喝一口,即表示同意收徒;第三杯为信茶,师父沾了茶水,洒在弟子身上。 这第一杯都好说,这第二杯、第三杯,不可能真的让祖师爷显灵来吧? 许白微将第二杯过茶,端起往神像前的香炉中微微倾倒些许,就算祖师爷喝了;随后她折了根柳枝,代为沾了信茶的茶水,往殷睿身上洒了洒。 整个流程走完,这拜师仪式就算落定。 许白微颇为感慨地喊了殷睿一声:“好了,走吧,祖宗。” 时候不早了,行完拜师礼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她这句‘祖宗’不完全是调侃,论辈分,殷睿现在可不就是祖宗。 殷睿还跪在地上,拍拍膝盖站起来望向许白微时,眉眼微弯,眸中盛了浅浅笑意,喊了一声:“姐姐……” 许白微目光落在他面上,心下微动,来了,又来了,又是那种不似孩童的违和感觉——殷睿这时的情态恍若无奈,有几分哭笑不得,其中确有几分窘迫,更多的还是一种从容。 * 子时 阴阳五行理论中,子时是阴时,过了子时之后,阳气开始逐渐升发,但子时这一段时间内,是阴气最充盛的时候。 许家别墅内,许父已经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忽觉口干舌燥,就穿着睡衣下楼来接水喝。许父半带着困意,本能驱使地在房子里走动,接完水就要回房间,一把将客厅灯按熄。 前一刻还被白炽灯照得灯火通明的客厅骤然陷入黑暗,许父却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消,还没离开灯开关的手立即将开关打开! 透过一楼硕大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一片昏暗,只有院子里的安装的小路灯散发着静谧的光。 许父凑到落地窗边上,视线来回梭巡了几遍,甚至还怕视野不清晰,反复揉了几下眼睛,但仍然没见任何异常。 他这才松了口气,端着水杯摸了摸汗涔涔的额头,一片冰凉,就刚才熄灯前那一瞬间,吓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脑海里不禁重新浮现刚在恍惚中看见的一幕,穿着一身白色,像死人寿衣一样的身影,还戴着个长高帽,上面写着“正在捉你”。 许父又打了个寒颤,平日里颇为儒雅的老头,也不禁爆了句粗口:“妈的,果然上了年纪就要好好养生,晚上没休息好就容易产生幻觉。” “……啧,果然就不能跟着那些小的神神叨叨的,产生点幻觉都经过了想象力改造,一不留神得把人魂吓掉……” 许父端着水杯,一边回房间一边嘀咕。 他想到许星河非要他戴着那符,觉得可能是潜意识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于那“正在捉你”,他哂笑一下,觉得这想象力还有点意思。 他虽然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但也听说过一些传说,像黑白二无常的民间传说也听过,只听过“天下太平”、“一见生财”的,“正在捉你”是什么东西? 楼上 许白微刚准备睡觉,走到窗边想要把窗关上,窗户刚合上了一半,忽然一道阴冷的凉意袭来,就像有人对着她光裸的脖子吹了一口气,凉飕飕的。 这才刚入秋,还没到急剧降温的时候。 许白微关窗的动作顿了顿,神情稍稍正色,但眼底仍然一片冷静镇定,猜到了,不过既然自己已经被动收了酆都大帝印,那这些事也早有预料。 下一瞬,一只五指指甲细长,皮肤死白的胳膊骤然从窗户外边伸了进来。 许白微松开扶着窗户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抱臂稍稍等待了一下这位深夜来客。 几秒之后,一个白衣高帽,脸也白如面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他左手持哭丧棒,右手持勾魂索,帽子上写了四个大字,正是:正在捉你。 “哎哟,可算找到你了,三元观我都去了几趟了,都不敢进去,你们那里边儿供奉的神实在是有点凶,排外得很,连下边儿的兄弟都不接纳。” 来的无常鬼从窗口爬进来之后,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勾魂索,一边抱怨。 许白微平静地看着他,“天上地下,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怎么称兄道弟?就算是把本土神祇拉通成一个排面,能和灵官大神称兄道弟的,至少也该是你们的头儿。” 因为,面前这个“无常鬼”,其实不是真的无常。 第30节 她上辈子接触过真的无常鬼,那是阴间鬼帅,不会像一般的民间传说那样亲自四处勾魂,虽然不知道换了个世界,无常二鬼还是不是原来那两位,但至少不是眼前这个。 民间传说里,黑白无常帽子上写的字的确是有两个版本,一个就是流传广泛的“天下太平”和“一见生财”,另一个是“正在捉你”和“你也来了”。 “正在捉你”这四个字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是黑无常帽子上的……简而言之,眼前这个,山寨货。 听见许白微的话,“无常鬼”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戴高帽戴习惯了。” 许白微轻轻扬了扬唇,她的牙尖嘴利点到即止,“怎么称呼?” “叫我老九,我在头儿手下编号第九,海城通常都是我在走动!以后我们就是同僚啦!”老九爽快说。 依老九说的,他的头儿应该就是白无常本尊,下面的老一到老n,都是白无常手下跑腿干活的阴差。 在阳间走动的阴差中,有两种来历的,一种是各地城隍手下的阴差,一种是老九这种阴司出来的,类比着说就是地方官和京官的区别,所以老九在阴司虽然只是个小鬼吏,但还是要比城隍阴差高级一点。 老九带着的那勾魂索,上有弯尖钩和钩爪,可以穿透鬼魂的锁骨,防止勾魂过程中有不安分的鬼魂逃脱;哭丧棒可以将灵体敲醒或打晕,要是勾魂过程中有不配合执法的刁民,直接一闷棍下去,可以说是阴间执法利器。 不过么……据许白微所知,哭丧棒属阳,为白无常兵器,但勾魂索属阴,是黑无常的兵器,所以一般都是黑白二鬼联合执法,很少有黑或白单独行动的。 许白微问老九:“怎么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是你拿着?” 老九说:“嗐,还不是这几年事多,人手不够,你们阳间不是都开始追求什么复合型人才了吗,阴司也要跟着与时俱进啊——” “复合型鬼才,不才,正是在下!”老九挺了挺胸,那张白如面粉的脸上神情颇为自豪。 许白微:“……挺不错的。” 她转身,在桌边提笔蘸了朱砂,在黄表纸上画出一枚印章,方方正正,纹路颇为复杂。老九好奇地探头过来张望,许白微却已经画完搁笔,二指夹起黄表纸置于左手掌心一擦,纸上印章骤然化火,她反手压着火光往老九探过来的脑门上叩去。 “卧槽!卧槽——”老九顿时烫得跳脚,神情之惊恐,恍若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什么东西啊?老妹儿咱可是同僚了!你可不准害我!” 许白微友善地笑一笑:“没什么,是王灵官印。” 老九的尖叫险些刺破云霄:“什么?——” 他的鬼脸都惊得变形,身形逸散,在空气中撕扯了几下,鬼脸上的五官移位,眼口增大,面颊瘦削,越发像个骷髅。 片刻之后,脑门上的烫意消失,老九察觉过来,自己还“活着”。他急得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扔在了一边,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摸,确认自己还好好的,活像个毁容了的大姑娘。 “镜子呢?镜子呢?!”老九尖叫着。 老九到底是鬼差,和活人有本质的区别。他的嗓音尖细飘忽,又因灵魂情绪震荡,连带着那声音都被撕扯,听起来有股老式收音机的阴森感。 阳间的镜子是不能照出鬼神身形的,许白微用纸给他做了一面,一面纸镜递到老九手里,他急忙揽镜自照,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洁白的脑门上印上了一枚小小的印章,大约只有一枚指甲盖的大小。 纸活儿就是这样,区别与阳间,联系与阴间。 老九看见只是多了一枚印记,除此以外,自己的脑袋好好的,这才大呼一口气,语气差点被吓哭:“老妹儿我说你能不能做事之前先打声招呼,九哥差点被你吓死!” 多这一枚印章,在脸上虽然不是很好看,但他倒不是特别介意,也知道许白微给他这枚印章,八成是有什么用途。但刚才一听她说是王灵官印,可不得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那可是王灵官!三元观供在观里,他都不能进去的! 虽然阴司都已经传遍了,功曹使去三元观传了令,但人家级别更高,他老九只是个普通鬼吏啊! 许白微纳闷儿:“……你本来也就是死的啊,而且你们阴司不都这个作风?”功曹使传印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么。 老九:“……t.t” 许白微:“放心吧,没别的影响,是你说你先前去过三元观找我都不敢进门,我才给你这个灵官印,我没主着打杀你的心思,就没那效果,只是个三元观的进门钥匙而已,算是被灵官大神接纳了,以后就可以在三元观进出自由。” 老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早说嘛,要是给我印个隐蔽的地方更好,这样多少有点有碍颜值。” 听到没有危害性之后,老九的关注点就飘了。 “…………”许白微沉默着打量了下老九的面粉脸,实在没发现这个颜值在哪里,当然,如果是阴间审美那另说。 不过她不禁想到功曹使传给她的酆都大帝印,幸好是藏在眼睛里。 许白微:“言归正传吧,九哥,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毕竟是阴司合作伙伴,许白微也不是倨傲的人,应承了老九刚才那个自称。 老九听见许白微主动叫“九哥”,刚才还因为灵官印印在了脑门上有点不满的表情,顿时爽了。 他摆摆手,“也没啥,就是给你打个招呼,另外跟你说一声,你们阳间道协在缉拿的一个兔崽子回到海城的地界了,最近给我找了不少的麻烦。 “那家伙炼尸,到处找新坟祸害,导致新死的魂魄怨气被激化,现在我抓一个的功夫,往常能抓十个!九哥我是天天加班天天加班,抓不完的死鬼,就是抓到了还有可能不老实给我跑掉!” 老九说着,完全就是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打工鬼的样子,怨气滔天,对那个给他找麻烦的兔崽子,实在是恨之入骨。 许白微好奇:“道协缉拿?” 她到这边来还没有跟道协的人打过交道,还不知道他们的行动,不过一般能被道协缉拿的,一般都是行内心术不正,为祸颇多的人。 老九:“对,好像是叫宋什么,名字我没记住,一天到晚事务贼多,忙都忙不过来。你们要是能把这人解决掉,也能少给我惹点乱子。” 许白微点了点头,“我可以关注一下,不过我和道协那边还没有接触,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是。” 老九:“嗯没事儿,你看着来,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哦对了,刚才我过来找你的时候,下面有个老头好像看见我了。”老九摩挲着下巴,回忆起刚才,觉得有可能是。 许白微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是许父。生人自然是无法用肉眼看见鬼神的,但他前面经历过别人的算计,气运走低,在有些特殊时候是会类似于开了眼,看见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 许白微笑道:“没事儿,特殊情况,他就是一普通人。” 老九也没多在意,只是说了一嘴,阴阳两道走动多了,也知道有这种时候。 老九夸道:“那老头胆色过人,看见我竟然还冷静镇定,也算是人中龙凤了。” 许白微但笑不语,心想,他八成是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压根就不相信,谈何害怕不害怕呢。 老九从地上捡起他的哭丧棒和勾魂索,转身说:“好了,认识也认识了,消息也通知到了,九哥这就走了啊。” 许白微:“好的,慢走,不送。” 老九身形远离,背对着挥了挥手,那飘忽的白色身影在路灯映照的昏暗夜色中,幽幽的,若隐若现。 走远的老九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嘿嘿一笑,“不打紧,王灵官印啊,阴司这谁有这个排面,就老子与众不同,风光!” 第38章 野戏 夏灵宝那天在三元观看见张天师授意收徒之后, 回去一直惊叹不已,实在没憋住,就跟他师父丁云齐说了一嘴。 他就是单纯分享一下, 没想他师父会相信, 毕竟这事听起来太匪夷所思。揣测神意全靠自己推断,与神灵感应强弱不同的人,推测结果准确度也不一样, 他老人家多半会觉得是会错了张天师的意思。 没想丁云齐只是怔忡了下, 随后就伸手抚着自己的胡子,露出个满意的笑, 半点没质疑的样子。 他这反应夏灵宝属实是没看懂, 怎么瞧着他师父还有点欣慰的意思?难道就没有一点被人捷足先登的惋惜? 他老人家的心思, 夏灵宝揣测不过来,他心里大逆不道地想着, 要是等师父百年之后,要是想跟他表达什么,不托梦直说的话他肯定猜不出来! 除了这个,他还对另外一件事情很好奇。 “师父, 你这次回来就不走的, 是天枢星灵体已经找到了?是不是要在我们观里再开辟一座神殿来供奉他?” 夏灵宝问题一箩筐,他琢磨着就算是陨落的神灵,没了神格那也算半个神灵吧,流落凡间也不能亏待了。 丁云齐哼笑地睨他:“人家有去处了, 用不着咱们费心。” 夏灵宝好奇还想多问,但一看他师父这样子, 就不是愿意多说的,他撇撇嘴, 也就不问了。 拜师多年,他第一有长进的是符法,第二就是知趣。 * 宗教学专业,许白微和夏灵宝他们平常的主干课程,除了哲学史和各大宗教史,也会上一些通识课程,讲到一些历史传说。 任课老师的讲课方式也不像高中那会儿,一节课四十分钟每一分钟都要掰开使,挤满了密集的知识点,大学老师讲着讲着就可能延伸到了别处,继而开始侃大山。 开学一段时间了,老师们也知道本专业的大多数学生都不是安心在本专业的,所以课堂管理并不严,但这堂课上听讲的人意外的多。 这堂课上提到了历史上一个君夺臣妻的传说,当然,是野史记载,毕竟那时候皇权至上。 这个倒霉的“臣”名叫卫慕闲,据说此人一表人才,且年少聪颖,在五十少进士的科考场上,仅十八岁之龄就考取了前三甲。卫慕闲入场为官之后更是祖坟冒青烟,个人能力好,运气也好,短短几年就平步青云,入了皇帝的法眼。 直到他二十五岁官至三品侍郎之后,祖坟青烟大概是被人泼了冷水,熄了,开始大走霉运。 卫慕闲的夫人,是其年少青梅,与他两小无猜地长大,长得是貌若芙蓉,随着卫慕闲官衔上升,出现过在皇帝眼前之后,就被惦记上了。 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臣子的美貌妻子,那就跟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似的,美貌妻子最后还是被皇帝强抢过去。 至于卫慕闲这个碍眼的前夫哥,自然不能留他在眼前惹人嫌,一口黑锅扛下去,妻子成了别人的,命也是。 君夺臣妻的戏码不算特别稀罕,但这堂课的学生们听得格外起劲,八卦是人的天性,古人的爱恨情仇,也是别有味道。 下课之后,霍阳一脸痛心疾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惨!惨!真是太惨了!” 野史里也没记载具体细节,比如卫慕闲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被皇帝抢走的妻子后来又如何了……只是囫囵地写明了他的家破人亡,灿烂如珠的前半生如闹剧般夭折,被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要是没有强权横刀夺爱,他漫长的一生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将一身才华施为,兴许这个名字有机会跟同时代的名臣一起记载在正史中。 然而没有如果。 夏灵宝也感慨说:“可惜了,要是没有这一枝节,搞不好也是个不小的人物。” 霍阳:“就是就是,那皇帝不知道是什么癖好,那么多美女放着不要,偏喜欢去抢人家的老婆!” 夏灵宝:“不过估计也是那卫慕闲性子太过刚烈,不然皇帝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杀臣夺妻,就算给臣子扣个黑帽子就可以勉强当块遮羞布,但到底还是不体面。” 这两人义愤填膺,回过头来发现许白微一直安静着,一句都没评论过,不忿道:“你怎么平静得过分啊?” 许白微脸上甚至带着浅淡的笑,侧头看了两人一眼,“我只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世间无奈的事太多了,街上的乞丐也想要富贵,刚考上名校就遭遇车祸的学生也不想遭逢厄难,医院太平间的尸体原本也不想死。” 两人被她说的一呆,好像是这个理,但回过味来还是觉得不大对,“虽然是这样吧……但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冷漠了?” 许白微:“不是冷漠,是无法真正共情。” 她缓缓收了刚才脸上那浅浅的笑,冷淡的神情里,那双平静的眸中却是少有的认真,“历史人物的生平,后世又具体了解多少?我不想评价,你们觉得惨,多半也是惋惜于一颗明珠半路陨落,但可能和他的夫人比起来,他自己都没后世这么在意他可能光明的前途。” 大概是被她的神态感染,两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霍阳先抽离出来,立马附和她的话:“你说得对!” 然后又转向夏灵宝,拍拍他的肩,“修行,还要继续努力!” 夏灵宝:“…………” “对了,我有点事想跟你打听。”许白微对夏灵宝说。 夏灵宝扭头过来,“什么,你说。” “你们道协,是不是在找一个姓宋的人?”她没有用‘缉拿’这个词,大庭广众的,不太方便。 第31节 毕竟二十一世纪是要相信科学的,如果这人没有实际的违法行为的证据,官方没有动静的情况下,道协没有权限对其进行追踪并限制人身自由。 道协可以找他,甚至是与之斗法什么的,只要没有实际意义的肉|搏或是械斗,就算那宋什么是残了还是废了,那都可以算是民间法师的自主行为。 夏灵宝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许白微:“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平静地给老九安排了一个体面的身份。 海城市道协已经找那人好几年了,但那家伙都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在对方有意藏匿的情况下,实在是很难找。在加上他似乎最近一年都不在海城,到了海城辖区外,市道协就更不方便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此前官方没有动静,他们道协也不能大张旗鼓,所以虽然时间不短了,但这消息一直都在行内流传。 所以乍一听到许白微问起此人,夏灵宝才表现出惊讶。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秘密?”霍阳凑过来,一脸的好奇。 夏灵宝伸手抵在他脑门上,把人脑袋推开,“行业机密,谢绝外传。” 霍阳不满道:“还是不是朋友了,还搞保密那一套,凭什么微姐能听我不能听?” 夏灵宝朝他皮笑肉不笑:“听过好奇心害死猫吗,许白微有本事保命,你有吗?不让你听是为你好。”说完,他抬手在脖子面前比划了下“咔”。 霍阳立马把脖子缩回去,还把自己的衣领立起来,好奇还是好奇,但怂兮兮的,“好吧,这个‘奇’我不好也罢……” 在这两个奇人朋友的熏陶下,他现在是满心敬畏,鬼神之事不好讲道理,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你们聊、你们聊,我就先走了!”说完,霍阳一溜烟儿就跑了。 夏灵宝回过头来,继续跟许白微说话,不是他不把霍阳当朋友,只是一些业内的事,确实不方便跟外人说。 夏灵宝:“我们灵宝观就我师父最出名,海城信道的人,估计有一半都知道我师父的名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我师父其实原本还有个师弟,天赋也很不错,他叫宋春林。” 许白微:“……宋?” 夏灵宝:“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当然,那是很久以前了,宋春林早就被逐出师门了,此人心术不正,走了歪路,天赋就算再好也是白搭,越是把他教得精了越是为祸四方。” “道协内部有规定,约束咱们同行的行为,但宋春林差不多是违反了十之七八,算是臭名昭著了,所以之前都逃窜到外地去了。”其中最恶劣的一回,就是两年多前,要不是他横插一脚,天枢星灵体也不会丢。 宋春林不知道怎么知晓了天枢星灵体的事,虽然不能确切地了解他打天枢星灵体的主意是为了做什么,但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许白微:“那提醒你们一下,他回海城了。” “你怎么又知道?!”这回夏灵宝简直瞪大了眼睛。 他其实已经从师父那里知道宋春林可能回来了,但也还不确定——是京城的道协来人了,宋春林先前应该就是逃去了京城,现在是又再那边犯了事,这回要是敲定的话,连官方都要通缉他了。 然饶是如此,他们也只是怀疑宋春林是回了海城,许白微是怎么说得这么笃定的?! 许白微:“我朋友告诉我的。” 夏灵宝挠头:“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这样神通广大的朋友?千里眼啊?谁啊,介绍来认识认识?” 许白微含蓄说:“……他很忙,以后有机会见面你们就认识了。” 夏灵宝:“你是说真的,确定宋春林回了海城?要是保真的话,我就回去通知我师父他们了。” 许白微:“保真。” 夏灵宝:“那行。” 他倒没非要问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这一行,多少涉及人家的看家本领,不能完全要求证据,也不好刨根问底。但他还算了解许白微的为人,既然她这么说,那八成是准了。 …… 邙山 是夜,一个搭建在荒郊野地的舞台边上,点着有些光亮却显蒙昧的灯光,舞台上演员在唱着戏。 演员穿着戏服,咿咿呀呀,在空旷的夜色中听起来尤为空灵。周围树木葱茏,繁茂的枝叶在冷白的月光下,投射出瞳瞳暗影,衬着那唱腔,无端生出一股阴森。 正常人哪里会大半夜在荒郊野岭唱戏的—— 不过台上唱戏那几个演员,倒是真正的活人在唱戏,只不过不是唱给人听的。舞台前边烧了一堆纸钱灰烬,火已经熄灭了,但插在面前的香烛还燃着。 舞台前还摆着几根长凳,只是全都空着,自然是没人坐。 这是个民国戏《孤生》的剧组,《孤生》里有不少的戏曲内容,剧组刚到邙山来,选了这里作为这阵子的拍摄场地。 戏曲艺术产生于旧社会,也流传下来一些规矩,比如广为流传的一句:戏一开场,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神,四方为鬼。就算人不听了,鬼神未必不听。 不知怎的,就给人留下了鬼神爱听戏的印象。 流传下来的这些规矩,有人觉得是旧思想,有人觉得祖宗留下的不一定是糟粕,但都无从考证了。但《孤生》的导演是个讲究人,在有些事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相当于开机仪式时摆猪头烧香一样,给邙山的鬼神们拜拜山头,唱戏给你们听,借宝地拍拍戏。先把戏唱给你们听了,让你们过足了瘾,可就不能在正式拍摄的时候被吸引来作乱,搞出吓人的灵异事件了。 台上正在唱的并不是一些经典戏目,近两年戏曲也追求推陈出新,想给看客多一点新意,所以大多会吸纳一些典故或者稗官野史。 台上唱的是一出古代故事,一个倒霉的俊俏官郎,和他的貌美夫人,两人是对苦命鸳鸯,被色欲熏心的当朝皇帝拆散了。 戏曲本身是对所采用素材的再创造,对于野史记载中不详的部分,戏曲会加以戏剧性的填补完善。 台上唱着的故事后面,皇帝要求俊俏官郎将自己的夫人敬献出来,如果俊俏官郎识时务的话,还可以给他升官赏赐,可俊俏官朗宁折不屈,不愿将自己的夫人当物件一样送与他人,还上疏怒斥皇帝为君不仁! 皇帝自然恼羞成怒,下令要将俊俏官郎的夫人硬抢进宫,俊俏官郎为了护着他的夫人,血溅与官兵的兵戈之下;而他被抢进宫的夫人,也是烈性女子,在被抢进宫,也就是她夫君身死之日,跳城墙殉情身亡。 故事的细节地方有些别有匠心的处理,但故事情节的大致梗概,还是另类的“梁祝”式爱情故事,不过有台上演员动情的演绎,要是台下有观众,估计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还没演完,台上的演员忽地扫到台下一眼,舞台前原本放着的几张空长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穿古装的陌生男人,非常投入地看着舞台上。原本来演得投入的演员,顿时浑身一僵,他们竟没发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这一瞬间演员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灵异传闻,诸如鬼听戏之类,只一瞬间,额头上冷汗都惊出来了,但却欲哭无泪,虽然说他们就是来唱给鬼听的,但也没想到鬼真的会来啊! 这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个人影,还是穿古装的,除了那种非科学的存在,他们想不到别的可能。 但台上的演员就算是再害怕,现在都得咬紧牙关,硬把这戏唱完——还不能把心里的害怕表现出来,要是影响了演出效果,鬼老爷看得一个不开心,会不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他们啊? 惨惨惨惨呜呜呜呜……早知道会碰到这种事,就不挣这一趟的钱了! 好不容易捱到戏唱完,松懈下来,台上演员感觉腿脚都软了,男女演员都心想,这戏都演完了,下面的鬼老爷也该自觉地走了吧? 但他们面面相觑,愣是没一个敢睁眼看了看台下。 这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鼓掌声,台上演员一个激灵,这下不得不扭头看向台下。 “唱得很好,我很喜欢。”这嗓音温和疏朗,落在耳朵里如泠泠春溪。 “可惜故事不对,没有那么刚烈,那么极具冲突性。皇帝为了粉饰太平不会硬抢,他给了官郎一个‘畏罪自杀’的选择,是要自己活,还是夫人活,最后官郎是‘畏罪自杀’的,自刎于家中。官郎的夫人改头换面,成了皇帝的新妃,她也没有跳城楼自杀,她是笑着走的,她央求皇帝找术士寻了一方风水之地,给官郎收敛了尸骨,每年她都会来看官郎一次,来一次,她都会放出自己的鲜血,涂上官郎的坟茔,直到第三年,新妃逝世,亡于官郎墓。” 台下男人话语平和,很快就讲完了个跟刚才台上演绎出的后半段完全不同的故事,台上演员听到他的话,都有些发愣。 好像……不太像鬼? 演员们视线下移,落到台下的古装男人脚下,不算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有着明显的影子。演员们提起的心脏顿时一松,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看来是他们想多了,可能是刚才演出得太过认真,才没注意到台下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至于他穿着古装大半夜出现在这里,万一邙山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剧组呢?巧合就是这样产生的。 演员们从舞台上下来,下来是女演员腿脚有点软,差点摔下去,古装男人及时扶住她。 女演员朝他笑道:“谢谢。” 她的手摸到了古装男人搀扶着她的手,触感冰凉,但那实物的触感彻底让人放下心来,果然是他们想多了。 女演员:“请问怎么称呼?似乎您对这个故事颇为了解,我们之前查资料都只查到一些不太详细的记录,之后可以您交流一下吗?” 她能听出来,刚才他口中说的故事,也十分的精彩,虽然没有浅表层面的明显冲突,但主角之间的情感却更加真挚。除了里面有点奇幻色彩,改动一下,会是一出好戏。 古装男人笑了笑,没立马出声,他似乎回想了下,才说:“我叫卫慕闲。” 女演员脸上的笑骤然僵住。 刚才台上那一出戏里的官郎,取材来源的人物,就是叫,卫慕闲。 第39章 勾过他的魂儿 三元观这边, 王燃熟悉得很快,两三天下来,他对观里的事务就了如指掌了, 跟常来观里的那几个周围住户关系也搞得不错, 要是有人感兴趣,空余时候,他还会抽时间给人讲讲经。 许白微现在几乎每次过来都会带着殷睿一起, 她要教点什么, 在三元观也会更方便一些。 这会儿,她刚指点完殷睿, 颈后就无端吹过一股冷风, 她动作一顿, 继而呼出一口气,平静转身, 微微仰头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面粉脸。 老九的鬼身很高,几乎将近两米,但却不是魁梧壮硕的身形,而是瘦瘦长长, 脚不落地, 微微悬浮在空中,看起来颇有种飘摇之感。 刚才她感受到颈后的那股冷风,就是老九的鼻息。 那么高的身形,别说, 一张死白的鬼脸骤然贴上来,还挺刺激人视野感官的。 “又怎么了?”许白微先开口问。 她是给了老九灵官印, 让他能在三元观来去自由,但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来了。幸好她现在是在室内, 看见他了,就直接开口说话了。 “唉……”老九重重怄了口气,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个语气词,整个鬼身上莫名透着股被工作折磨过的憔悴。 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无奈地连连叹了几口气,大摇大摆地往许白微的太师椅上摊上去。 “基层工作难干啊,真是累死鬼了!” 许白微好笑地瞄了他一眼,说:“又不要你亲自去挨个挨个抓,真有那么累?” 阴间系统的职责划分还挺清晰的,老九是阴司出来划管海城片区的,除了个别难抓的魂魄才是他亲自去,绝大多数都是城隍阴差去勾,按着名单勾好了串在一起拉回城隍庙,老九再去城隍庙接应,将一串串的鬼魂送回地府。 老九:“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痛!那些城隍庙的小喽啰,稍微难缠一点的魂魄都勾不走,就要我亲自去,让我上手的全是些刺头,海城死鬼那么多,你以为我这是什么容易的差事!” 许白微:“是是是,辛苦九哥你了!”她马上顺毛捋。 “那你这回来到底是要说什么?总不会是单纯来抱怨几句工作不好干吧?” 老九立马“刷”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起来,“那当然不是,我又不是闲出屁来了!” 他指了指三元观外边儿,“喏,外头,有个死鬼等着的,他进不来,我就喊他在外边等着。” ? 许白微惊讶,你就是这样干活的?敢把魂魄单独放外边,人家还会老实等着你不成,你这工作不难干谁的工作难干。 老九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下意识就要拿着哭丧棒往她头上一敲,“想什么呢!当然不是,我巴不得他跑了!” 许白微及时挡住他的动作,朝他皮笑肉不笑,“九哥,别乱敲。”他这哭丧棒一棍子下去,她就得不省人事大半天了。 老九立马反应过来,收回哭丧棒,讪笑道:“啊,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这习惯我以后改改。” 许白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2节 老九:“就一倒霉鬼,我去抓别的死鬼的时候偶然碰上的,别的死鬼见了我都是老鼠见了猫,他倒好,自己上赶着凑上来,非要扭着我问他凭什么就死了? “你说这是什么傻叉问题?你死就死了,还问阴差凭什么死?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些城隍庙阴差勾漏了,刚准备把他勾上,一翻名单压根没有他的名字。” 阴差勾魂并不是是个死鬼就把他勾走,而是要按照生死簿名单上的名字勾,名单上有名字,相当于才有地府报道证。正因如此,阳间才会有孤魂野鬼,孤魂,是没有后人祭奠的魂魄,野鬼,就是在阴间没有户籍的黑户。 当然,也存在本该抓走,但因为各种原因疏漏而留滞在阳间的,毕竟阴司也没有大数据,工作不可能万无一失,阳间也有那么一部分游魂野鬼,属于是阴司工作纰漏经年累月下来的烂账。 老九说的,阴差勾魂时候看的名单,相当于是生死簿的复印件,原件保留在地府,像老九在海城活动,他手里拿的就是海城分册。 老九:“那倒霉鬼还真不该死,阳寿未尽,但他的确又生气已绝,已经成了鬼了,一翻我的生死簿海城分册,就发现此人的命和别人的缠在一起,他是被人借了寿。” 许白微听着,来了点兴趣,“哦?听九哥这意思,似乎是准备做一回青天大老爷,给那倒霉鬼主持一回公道?那他倒不算倒霉到底。” “放屁!老子才不想管他!”老九一脸烦躁,头顶上“正在捉你”的高帽都戴歪了,“世界上枉死鬼那么多,再不该死的都死了,那轮得到我一个一个给他们主持公道?还不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让赏善司罚恶司去判定。” 许白微:“那你带他过来是想做什么?” 老九:“是他非要缠着我,见我翻了名册,说他是被人借了寿,就非得要我惩治借他寿的人,说什么一命换一命。不管他,他就跟着我瞎搅和,我走到哪儿他喊到哪儿,‘阴差来了’、‘阴差来了’的,害得我一天了,一个鬼都还没抓到!” 他一脸又怨又怒的,的确是被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死鬼气得不轻。 “所以呢?”许白微等他后话。 老九憋屈道:“本来阴间人不管阳间事,无论他是冤死的还是枉死的,都不可能去给他‘一命偿一命’,况且,我翻了名册,借了他寿、命道跟他缠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们道协找的那个姓宋的,我这回想起来了,是叫宋春林! “虽说按道理是不该管,但宋春林这个人,他原本就有碍阴司办公,我之前就报到阴司上面去了,看能否惩治他一下,比如扣他个几十年寿命之类的!结果给到的回应就是宋春林不止祸害了一个人,他的命数现在和不少人都纠缠在一起,不能从阴司的角度下手,不然会影响那些被他拉来垫背的人。” 那个宋春林太狡猾了,他之前看见过老九,猜到他自己的行为给阴司带来了麻烦。阴司的鬼神从来不是什么大方的,为了避免被报复,早早就拉上了别人来给自己叠甲。 老九这回碰上的倒霉鬼,纯粹就是倒霉,本来寿命就不算长,一被借直接给借没了…… 许白微不禁蹙眉,竟然又是这个人,祸害上这么多人,起心思属实是歹毒,果然不负夏灵宝说的“臭名昭著”四个字。 “那要是对他下手,那岂不是也会牵连那些无辜的人?” 老九摇头:“不会,只要是你们阳间的人自己出手,到时候把宋春林斗败了,破了他的借寿之法,自然就没事了。” 许白微:“那就好,那……外面你带过来那只鬼?”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他带那倒霉鬼的目的。 老九挠了挠头,发了一阵牢骚,心情恢复了点,伸手将头上歪了的高帽扶正,“这事就要麻烦你了,我跟他说让他来三元观做好事,积阴德,以后等他阳寿尽了可以投胎的时候,阴司给他找家有钱人,去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你不是缺员工吗?你顺便帮我盯着他,省得那家伙来缠着我,净给我找麻烦!” 许白微:“…………”三元观是缺人,但那缺的也是人啊!你给送只鬼过来是什么意思? 阴德,她重新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解释——阴间的道德,在阴司鬼神面前刷个红白脸,像这倒霉鬼被许诺了殷实的下辈子,而那宋春林,要不是他狡猾,就是进阴司黑名单被整治的对象。 不过看在老九被缠得没法,的确头疼的样子,许白微吐了口气,算了,送来就送来吧。 “拿你的勾魂索把他勾上,他就进得来了,把他带进来,我认认人……”她顿了顿,然后改口,“认认鬼。” “成。”老九立马转身出去,一会儿就把鬼勾着进来了。 倒霉鬼叫周旭,三十多岁,跟在老九后面,脸上泫泫欲泣,显然还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借寿横死的事实。 周旭被老九勾着,除了情绪不好,其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许白微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通常情况下,游魂野鬼是无法靠近宫观寺庙的,更何况三元观里还供着王灵官,即便有老九勾着,能够踏进三元观的领域,也不会完全不受影响,多少还是会有些熏烤难耐的感受。 这个叫周旭的倒霉鬼,魂魄十分纯净,显然是生前小善不断,小恶不做,心思敞亮的那种人。大概这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像他这种敢主动赖着阴差的莽夫可不多见。 看来灵官大神也是洞明一切的,所以对周旭这种魂魄,就不加以为难了。 送来的是这么一只鬼,许白微也更乐意了些,不会给她找麻烦,那自然是最好的。 许白微:“带他去灵官殿里拜一拜,就不用勾着他了,以后他也可自由进出三元观。” 老九果真就勾着他去拜,拜完回来就收回了勾在他身上的勾魂索,然后捅了捅一脸要哭不哭的男人,“还不自我介绍一下。” 周旭瘪瘪嘴,张嘴就是哭腔:“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惨的人啊!我白手起家,辛苦工作这么多年,刚拿到公司的股权,在海城买了全款大平层!还没享受到就死了!呜呜呜呜那天杀的狗东西——” 老九被他嚷嚷得脑瓜子疼,一巴掌扇在周旭脑袋上,“闭嘴!你这话我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你是逢人就说啊!” 周旭呜呜咽咽的:“我这不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有打工人才能理解我的绝境,这简直就是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直击灵魂的天大打击!走出半生,还没等到归来就死了!” “……” 许白微看他实在哭得太过凄惨,好心安慰了两句:“周旭,你换个角度想想,虽然人是死了,但是至少下半生不用继续辛苦打工了。以后你就住在我们三元观,你看看这环境,应该不比你的大平层差太多吧?就当提前开启养老模式了,而且老九允诺了你下辈子去当个有钱少爷,前景光明,毫无风险。” 周旭听她这么说,哭声渐歇,眨着泪眼瓮声瓮气地说:“……好像、好像是哦,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沉默了会儿,自己小声又嘀咕了句:“而且还没有人老了,上了年纪之后的老年病痛……” 许白微的话就像给他开启了一个新的思维方向…… 老九:“…………?” 许白微笑道:“九哥,这叫人道主义关怀,学会这个,能让你的勾魂大业事半功倍。” 老九冷哼一声,不稀罕她这个费嘴皮子的技能。 倒是他一侧头,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个小孩儿,小孩儿脸上神情平静,微微抬头跟他对上了目光。 似乎是能看见他和周旭,刚才还在旁边静静地听完了他们说话? 老九有点称奇了,怎么最近总是有人能看见他? 他视线落在殷睿身上看着看着,渐渐就感觉似乎有那么点不对,目光就一直凝聚在他身上一直没移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许白微看老九的反应很奇怪,“怎么了?” “你这小孩儿哪来的?”老九头也不抬,目光仍然盯在殷睿身上,一脸的探究。 许白微听他这话,稍稍侧头看向殷睿,不自觉蹙眉,但还是如实说:“我回海城之前从湖山市乌溪镇带回来的。” “那就怪了——”老九惊叫一声,“我就说看这小孩儿有点眼熟,我勾过他的魂!” “有两年了,当时海城有个老鬼为了逃脱抓捕,逃窜到外地去了,刚好就是乌溪镇,我追过去,抓到那老鬼之后准备回来,半路上碰见了个失足摔破了脑袋的小孩儿,魂魄就呆呆地在旁边坐着,身子都凉透了。 “我看都死了不短时间了,但阴差都还没找来,就勾着他,好心给扔城隍庙阴差那儿去了,果然是那些小阴差勾漏了魂,为了感谢我还孝敬了一顿香火。就因为这个,九哥我记得特清楚,不然这都两年了,我日理万机的,哪还记得个小鬼。” 说完,老九又围着殷睿转了转,然后不住地点头,他确信就是这个死小孩儿,但是那就怪了呀,魂儿都是他亲自勾的,那现在这个又是什么? 老九简直匪夷所思,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殷睿老实回答:“殷睿。” 老九立马掏出本子开始翻,虽然殷睿不该出现在海城分册上,但只要是他勾过的魂,就算是他的业绩,会在他的本子上记录在册。 那册子嗖嗖急速翻动,最后停留在一页上,老九确定了,“没错,殷睿,湖山市乌溪镇人士,寿元,四岁。” 这就绝不可能是他认错了。 殷睿神情有些茫然。 许白微一时也没有反应,这情况太突然,别说她,就是日日勾魂的老九也搞不清楚,生死簿上这个人应该是早就死了,但是眼前这个小孩儿身上却是有生气的,跟活人压根没两样,不然他也不会先前没感觉出来。 等许白微反应过来,她牵了牵殷睿,让他到自己这边来。 然后跟老九说:“他的情况我们先不论,九哥,阳间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怕痒’,阴司的烂账也不止一两笔了,你说是吧。九哥以后要是缺了香火,随时可以到三元观来享上两口。” 老九那对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只有海城才是我的辖区,别的地方,自然不关我的事。” 第40章 三元观小片警 倒霉鬼周旭就这么在三元观安顿下来, 大多时候都在三元观附近晃悠,不时又回观里待着,简直是比周围小区里的退休老大爷还要自在。 之后他勉强也算是三元观的半个员工了, 鉴于王燃以后就要跟他同处于一个屋檐下, 许白微还是决定告诉他周旭的存在,心里有个准备,以免他碰上什么超自然现象受到惊吓。 王燃得知周旭的存在, 以及自己今后就要多一个隐形的同伴时, 他竟然格外地镇定:“哦,好啊, 不过你让他老实一点, 千万不要吓我。” 王燃平静的心绪下, 也不禁感慨,看来自己从见到那只黄仙儿之后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来到三元观,就要开启他新奇刺激的后半生。 果然来大城市就是来长见识的。 许白微点头:“我会跟他说的,放心,周旭是个正直的好鬼。等以后相处熟了, 你们还可以做朋友, 要是有什么他可以做的你还可以让他帮忙。” 王燃的神情明显迟疑了下,过了几秒才缓慢点头,“行。” 这谁能想到,他的社交范围的扩大程度, 已经不是跨越种族了,是直接跨越维度。 看出来王燃嘴上是答应了, 但还是有点勉强,许白微短暂地给他开了个眼, 让他亲眼看见了周旭一会儿,是个四肢健全、五官周正的鬼,除了存在形态与活人不一样,好像也没别的不同。 幸好周旭是猝死的,不像那些淹死的、出车祸死的,或者坠楼而亡的,魂魄的样子保持他死时的样子,后者的鬼魂才是没个人样,要么被泡发了要么四肢不全血肉模糊的。要是周旭是后者,和这样的魂魄共处一室,就算不害人,王燃也得吓死。 周旭还态度友好,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王燃亲眼看过之后,明显精神放松了,未知的最恐怖,现在知道这只鬼的样子了,之后日常生活就算看不见,自己也不会瞎想象。 周旭不愧是活着的时候白手起家能在海城挣出大平层的卷王,死了也没摆烂,多积阴德下辈子去当有钱少爷成了他新的鬼生目标。 他大多时候都在周围巡逻,盯着机会去做好人好事。 入驻三元观的第一天,紫荆街道有户临街的高层居民阳台上,高空坠物摔下来一个花盆,陶瓷的。 好巧不巧,下面刚好有个人路过,那花盆要是碎在人脑袋上,这人保准脑袋开花,一碎碎一双。 周旭飞速飘过去,冲着那人推了一把,那人被推得一个趔趄,“有病啊?谁他娘的推老子……” 路人话还没骂完,“啪”的一声巨大脆响,坠落的陶瓷花盆擦着他背后砸在地上,碎瓷片裂了一地。 “卧槽!”路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嘴唇都吓白了。 左右张望一下,四周十米以内,压根就没人挨着他,自然不可能有他刚才以为推他的人。 第二天。 做好事的机会也不是天天有,这天他就没做成好事,还做了件小小的“坏事”。 一死老头跟别人造谣,路过三元观门口的时候,非指着三元观说里面闹鬼。 “我说你们怎么不信呢?道听途说也就罢了,这可是我亲身经历的,难道还没有说服力吗?我当时察觉不对,都要出来了,到了门口都不知道是被人推了还是被人踹了一脚,力气可大了,害得我脸上的擦伤前阵子才好呢!” 同行的伙伴奚落说:“老王,不是我说你,你大半夜往人家道观里钻干什么?你说闹鬼,我还说可能是人家神仙生气嘞。” 被叫老王的老头支吾了下,底气没那么足了,“进道观还能做什么,上香呗……” “你还上香,你白天不去晚上去,灵宝观都没见你去过。你最多拜个财神,诶嘿,这三元观我进去过,人家里面没有!” “……” 周旭背着手,跟在人后边光明正在地听着,见那死老头还不知趣,人家都不相信了,他还说。周旭磨了磨后槽牙,决定给他点教训。 自己现在好歹算是三元观的鬼了,得维护自家的声誉,闹什么鬼啊?观里的神仙灵着呢! 你擦伤好了是吧?又神气起来了。他冲上去就给了老王两巴掌。 第33节 “啊!”老王惊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脸一脸惊恐。 跟着老王一起的人,侧头看向老王,沉默了,表情有点怪异——他刚才听见那两声清脆的巴掌声了。犹豫了一瞬,此人后退两步,离老王远了点。 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三元观的方向,他们刚刚路过,还没走远。 他小声对老王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最近别找我打牌了,我先走了。” …… 第三天、第四天,周旭都没做成好事。他百无聊赖,正蹲在街边玩儿绿化道里的鹅卵石,就听见远处有路人大喊。 “我的包!我的包!” 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嗖”的一阵风从他面前跑过去,然后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后边追上来。 周旭往前望了一眼,看到刚才前面跑过去的那个壮汉,手里拽着个粉粉嫩嫩的女士包。好家伙,当街抢夺的。 他脸上立马流露出鄙夷的表情,好手好脚的,怎么干些违法乱纪的事!他啐了一口,然后脚尖轻点就飘了过去。 飘到壮汉身前,把脚伸了出去。 壮汉本来在急速奔跑,猛地被什么东西一绊,刹不住车就摔了个狗吃屎。这一耽搁,爬起来回头一看,警察已经跟他缩短了距离,壮汉脸上一急,爬起来又是猛跑。 然后周旭又继续往前飘,又悠闲地伸出脚。 壮汉再一绊,重重摔在地上时都懵了,“妈的,见了鬼了……” 这下他还没来得及再跑,就被追上来的警察铐上了。 周旭看着那包回到姑娘手里,目送着壮汉坐上免费警车,“诶嘿,你说得没错。” …… 总之,有周旭在,三元观周围时不时发生点玄乎的事,但大都是好事。年纪大了的退休居民,有的是时间凑在一起聊天传八卦,之后的一段时间,各种匪夷所思的传言在居民之间传播。 流传的故事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是在三元观周围发生的。而且,在三元观开门之前都没发生这种事,就是那么巧,三元观开门之后就有了。 王燃还是每天按时开门,烧香诵经待客,好像什么都没做,但三元观莫名成了居民们谈资里的大热门,观里一时之间来上香的人都多起来了。 * 许白微主动去灵宝观找了丁云齐,她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些殷睿的事。 她话问出口,丁云齐让夏灵宝去沏几杯茶来,让她坐下来慢慢聊。 在场的还有个陌生面孔,许白微之前都没见过,看着也不像是灵宝观的人,哪怕并不熟悉,但只要她见过一次的多少会有点印象。 那人年纪四十多岁,衣着朴实,双眸却很亮,精神隽烁,友好地朝许白微一笑,十分有亲和力。 许白微也笑着朝他颔首,那大抵是丁云齐的客人,她来得赶巧了。 茶端上来,丁云齐抿了一口,朝许白微笑道:“知道清楚有那么重要?我瞧着你还挺喜欢那孩子的。” 许白微坦诚答:“不是我非要个明白,只是有些事不知道个清楚,我心中不安,要是不慎惹了麻烦,还不及应对。阴司接应海城的阴差已经见过殷睿了,很不巧,那阴差恰好勾过殷睿的魂——我是说,那个原本才叫殷睿的孩子。” 她没有藏着掖着,和明白人交流就要说明白话,她看得出来,丁云齐原本没打算告诉她什么。 在旁边倒茶的夏灵宝手一抖,烫得他嘶了一声。 什么叫‘阴差已经见过殷睿了’?阴差虽然只是鬼吏,但在阳间人面前,大小也属于阴间神祇,怎么在她嘴巴里就像随便提起个朋友一样简单? 不对,他突然想到什么,顿时一脸惊恐,也顾不上在场他师父还没说话,疑惑冲口而出:“你上次告诉你宋春林回了海城那个神通广大的朋友,不会就是这个阴差吧?” 许白微看着他,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夏灵宝:“…………好,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他放下茶壶,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整个人有点恍惚。 果然,跟她玩儿就得不断被打破心理阈值。 丁云齐听了许白微的话,脸上的笑意微收,他的那个客人,也朝许白微投来十分感兴趣的目光。 半晌,丁云齐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我是说与六岁的年纪对不上。” 丁云齐认出了那孩子,但却不知道他丢失的这两年碰上了什么机缘,他本想着许白微能跟他结缘,那就顺其自然,好好过一生就好,无须多说他的出身去加以干扰。 但现在许白微已然知道了不少,那自己把事情告诉她,让她知道清楚也好。 “小友,你知道星辰有灵吗?” 许白微还没有反应,夏灵宝已经“嚯”地一下扭过头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惊悚——不得不说,他有时候还是反应极快,感知很敏锐,一下就将事情联系起来。 回想起他上次问师父要不要将天枢星灵体供在观里的时候,师父说它有去处了…… 他咽了咽口水,那、那就真的太戏剧性了……不过从某种角度上,他也找到了极大的安慰,让他连日来受挫的自信心恢复了不少,果然,哪有那么多天才,又不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都是有缘由的。 许白微回想起了最初师父给她托梦时,提到过南斗星位空缺,有神灵陨落,之前她对此未曾多在意,毕竟他们只是小小凡人,影响不了星辰命数。 但现在丁云齐提起此事…… 她点了点头,“知道。” 丁云齐:“天枢星陨落,两年多前的事了,神降之后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收集散落的碎灵,但最后唤醒的紧要关头,宋春林意图抢夺,导致灵体丢失,之后我才一直在外寻找。” 他言简意赅,将前两年的经历说出来。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透,但许白微却心中了然了。所以夏灵宝说他前两年在外办事,就是一直在找遗失的天枢星,直到上次在泗阳见过殷睿之后,回来就办完不走了。 丁云齐见许白微神态自若,面上便又浮起笑,说:“无论如何,你们能相识,这就是机缘。” 许白微沉默消化了许久,又问:“丁道长,那他有自己的意识吗?” 丁云齐点头:“自然是有,但当初我不及唤醒他,就遗落在外,这两年里我不知他有何种际遇,借了那孩子的尸身,应当是神思恍惚中融了尸身的记忆,便“成了”那个孩子。 但是想必他跟在你身边之后,他有时会表现出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越接触灵□□物,意识就越接近他本来的样子。” 许白微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所以他后来才会有时露出不符合孩子的神态。 她的心情突然有点微妙。 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师父不承认这个徒孙,不是因为被祖师爷截胡,而是因为……他现在竞争上岗的岗位,南斗的其余五位,全是“殷睿”的前同事…… 第41章 失窃的古画 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没避着那位客人, 这位客人名叫孟襄,孟家家学,在京城玄门那边颇负声望, 孟襄跟丁云齐相识多年, 收集散落的碎灵时,还有孟襄不少的帮助,是信得过的人。 这回他来海城, 除了作为老友之外, 也是京城道协那边派过来的人。 许白微和丁云齐说话时,他就端着浅笑, 随和安静地听着, 目光大多时候停留在许白微身上, 对这个年纪轻轻听起来却十分不凡的后生十分感兴趣。 等他们谈完殷睿的事情,孟襄才礼貌地开口:“小友, 所以方才灵宝说的,你那位‘朋友’,当真是阴司阴差?” 先前许白微没回答,虽然已经十分明显, 但他还是没忍住再确认一遍。到了他和老丁这个层次, 和阴差打交道其实也不是太稀罕的事,不过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遇到事情时开坛做法祈请鬼神相助,或是借他神通, 事后也要以香火、供奉予以酬谢,这种交道, 其实是种利益交换。 鬼神愿意跟活人交朋友,他此前还闻所未闻, 还没见过谁能在鬼神面前有那么大面子。 这样的委实就很稀罕了。 孟襄笑着看向许白微,眼神里有明显的期待。 许白微迎上孟襄的目光,难得有点赧然,这感觉有点像后辈有了出息逢年过节被七大姑八大姨围观的样子。 各家方术,虽各有传承不尽相同,但技高者倨傲,算是一个普遍特点。孟襄虽然什么都没表露出来,但能帮上丁云齐的忙,大抵也不是寻常之辈,但他却表现得十分谦和,难怪是丁云齐是老友,算是人以群分。 许白微点了点头,“嗯,偶然相识。” 孟襄流露出惊叹之色,感慨道:“如此亦十分难得,是个造化。果然啊,咱们这一道,年纪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后面这句是对丁云齐说的。 丁云齐哼了哼,道:“谁说的,命长多活了大半辈子,过的桥比这些小东西走的路都要多,总归是要多几分见识,你说你就说自己,可别带上我。” 孟襄爽朗笑道:“是是是,我说我自己,丁兄比我强。” 几人戏闹了几句,又回归正题,假若许白微不来找丁云齐,没两天丁云齐和孟襄都会找上她。 孟襄这回从京城过来,就是为了宋春林来的,但并不确定他真的回了海城,之前许白微通过夏灵宝传话告知了他们宋春林的消息,那时虽不知她消息从何而来,但心想她会不会知道更多。 现今知道是阴差递话,心猜估计是那宋春林又做了什么勾当,这回竟惹上了冥府——这一点几乎是毋庸置疑,若非如此,阴差绝对不会理会他,更别说主动给阳间通气儿。 既然阴差找了许白微,那现在她多半也在关注此人,他们知道的一些事也该跟她交代一下。 孟襄:“我这回追着宋春林过来,是因为他在首都博物馆偷了一副古画,其实已经失窃了挺长一阵子了,但馆方那边没找到证据,那么多摄像头什么都没拍到,好像那画就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博物馆报了警,但将近一个月过去,却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然后背地里才联系了京城道协,看是否有可能是什么非科学的手段,道协的人过去一看,果然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宋春林到京城的时间不短了,中间也替京城一些有钱人干过不大光彩的事,行里有不少人知道他,对他的手段也有一点基本的了解。然后一查博物馆的访客记录,在古画失窃的前两天,刚好有宋春林的记录,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是他了。但还是那句话,没有确切的证据,官方行动不了,因为要讲证据的话宋春林连嫌疑犯都不是。” 为了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孟襄一次性说了很多,许白微听完,有些好奇:“宋春林在去京城之前,在海城就是劣迹斑斑,之前你们怎么猜测他是回了海城,而不是逃往了别的地方呢?” 孟襄笑了,似有轻松道:“我这也才来海城,就是因为最近才得到线索。” “我有个老朋友,不是咱们这一路的,是个导演,拍戏的,前几天跟我打电话,说他们那碰上点事儿,问我有没有空来海城一趟。” 他说的这个朋友,就是《孤生》剧组导演。那天晚上,剧团演员听见那个莫名出现的古装男人说自己叫卫慕闲之后,直接傻眼儿了,但好在那男人听完戏就走了。 第二天,剧团演员就找到导演说了昨儿晚那事,导演第一反应也是可能有别的古装戏剧组,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然而问了问,那段时间邙山只有他们一个剧组在。 仔细一思索之后,感觉恶作剧的可能性太小,一个相貌儒雅俊朗的青年男人,大半夜穿着古装搞恶作剧? 剧团演员是剧组外请的,拜山头的戏目也是随机选的,因为不是很重要,连导演提前都不知道是什么戏目。一问剧团演员,就不是传统戏目,是剧团自己采用了野史素材创新的,这谁搞恶作剧能提前知道主人翁的名字? 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还是几位剧团演员一起见证的,导演稍稍思索了下,就给老朋友打了电话。 …… 孟襄简单说了下朋友找他的具体情况,然后话题转了回来:“那古画原本被偷了,但之前巡展的时候,留下过那画的影像,你看。” 他翻出手机也拍下的影像,递到许白微面前。 那是一副女像,纸面泛黄,昭然这是件旧物,但上面的画像却十分清晰,女子容貌姣好,眼眸中似乎含着情意,盈盈望向纸外。 许白微看了一眼,便直觉作画之人应当与画中女子,应当是有情人。 “这里。”孟襄食指点了点屏幕的右下角,画中那个角落落有一枚印章,名字是,卫慕闲。 “所以当我听到老友说他们碰到的那个人自称卫慕闲时,我就猜想,宋春林应该是回海城了。 “而且,我还猜,他八成会去邙山。” 这些消息,孟襄此前没有这么详细地讲过,夏灵宝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凑到屏幕面前来,看清了那个落款印章。 第34节 “我去,竟然是他,那个被君夺臣妻的大惨包!这也太神奇了,前阵子才听说了这个故事,现在就听说这‘人’的行迹了……不过,他现在应该也不能是人了吧……” 夏灵宝一脸惊呆了的表情,最近他的吃惊次数,比往常一年的还多。一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是怎么还行走在现世的? 许白微隔着屏幕,久久凝视着影像中的画作,但是没有原稿,这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更想不到宋春林偷走这幅画的目的。 但是能确定的一点是,这幅画上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首都博物馆中馆藏众多,比这幅画更有价值的文物多的是,宋春林没必要冒风险去偷这样一件东西出来,况且单凭他给那些有钱人做的那些事,他就已经不缺钱花了。 至于那个剧组在邙山遇见的卫慕闲,究竟是不是野史中记载的那个卫慕闲还另说,没有亲眼看见,谁都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白微回忆了一遍那天课上讲到的君夺臣妻的故事,然后问孟襄:“这幅画,是哪里出土的?” 孟襄:“京郊西帝陵,里面有一座不合规制的小墓,这幅画,是里面的殉葬品。” 因为要追查这个事情,孟襄去了解了那画相关的,所以知道得还算清楚。 许白微怔然,几乎立时就猜到了那小墓的墓主是谁,莫名的,她现在觉得出现在邙山的‘卫慕闲’,兴许就是那个卫慕闲。 “灵宝,你刚才说什么君夺臣妻?”孟襄问。 他了解的那些都只关乎古画本身,却不知道这里面其他的故事,夏灵宝就把他们在课上听到的卫慕闲的那段野史讲给他听了一遍。 听完,孟襄也沉默了片刻,“所以这画中之人就是那个卫慕闲原本的妻?” 在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然卫慕闲不会这么亲密地在女子画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那幅画还刚好那么巧的,出现在了帝陵小墓的殉葬品里。 夏灵宝有点难以置信,“啊,宋春林偷了古画难不成是去还给那个卫慕闲的?这样一来,他偷文物虽然犯法,但从某种意义上,也算物归原主了……不过,我怎么就觉得他那种人干不出这种人事呢?” “当然不可能。”许白微瞥了他一眼,想也没想就说。 那种为了保全自己,就拉上众多无辜之人垫背的祸害,用善意去揣测纯属多余。 丁云齐伸手拍了拍夏灵宝的脑瓜子,“废话一箩筐,看来师父该给你改善下伙食,多安排点猪脑花,缺什么补什么。” 夏灵宝:“…………”够了,他心疼自己。 至于那个卫慕闲,在这个事情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恐怕就要去邙山一游才有机会弄明白了。 第42章 泥塑阴差 要去邙山, 但也不能说走就走,毕竟许白微和夏灵宝还有个学生身份,要去邙山肯定会缺席一段时间, 无故旷课的事还是不干为好。 两人一起去请个小长假时, 没说实话,只编了个听着姑且还算正当的理由。宗教学专业的老师大多还是搞人文研究的学者,跟他们这行的有本质区别, 有些话就并不方便明说。 辅导员无声地盯了他俩一阵, 然后还是同意了:“行吧,我这里同意了, 各任课老师那里还是要提交个假条走程序, 那就……注意请假期间的人身安全?” 在本就不算多的学生里, 这两个是少有的踏实上课的,所以老师们对这两个学生的基本情况有些了解。一个是道士, 一个听说自己开了道观……刚好是这两人凑一起来请个不算短的事假,总让人觉得大概没那么简单。 辅导员最后那句,不是对请假学生的例行叮嘱,是想到他们回家去可能会做的事, 由心地产生了一丝担忧。 * 三元观 “微姐, 最近观里来了好多人啊,还有不少人是自己带了香火来的,现在殿里那些花果供品,都是善信带来的。啧, 感觉咱们突然就名声大噪了!” 王燃乐呵呵的,眉眼带笑, 也不知道是在大城市里落定了脚跟,还是观里的尊神庇佑, 他虽然才来三元观没多久,但精气神已经比刚来那天好了许多,看着似乎也没那么瘦了。 今天这会儿周旭没出去巡逻,听见王燃那话,下巴一扬,那是十分自豪。 许白微一笑:“可能是有谁在做好人好事吧。” 周旭:“那是,观里香火突然这么旺,少说得有我七成的功劳!” 这话却只有许白微听见了,王燃没有她特地给开眼的时候,既看不见周旭,也听不见他说话。这段时间周旭做了些什么,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周旭现在对三元观的归属感可强了,每天做好事精神上有成就感,不用熬生熬死加班工作,悠悠闲闲地不知道有多美。 做鬼之后也还会肚子饿,这时候是吃香火吃供奉,而不是阳间的那些饭菜了,不过他保留着以前活着的习惯,一日三餐照吃不误,王燃吃什么就多准备一份什么,摆在一边,周旭吸气抽取食物精华,也算是尝到味儿了。 被鬼神享用过的东西,冷淡无味,自然不会再吃,王燃就晚上拿出去,用碗装着放在门口,喂些流浪饿肚子的小东西,大多数时候,第二天早上碗里就空了大半。 今天三元观是真的热闹,老九也在,人流量不小,他手上拿着哭丧棒,胳膊上缠着勾魂索进来时,为了躲避生人,左扭右扭跟国际大盗躲红外线似的。 老九作为阴差,让生人从他身上穿身而过,沾了他的阴气对生人不好,而且他自己也不舒服。更重要的是,手里的哭丧棒和勾魂索要是不小心敲到或者勾到了人,那就成重大事故了。 避开人群之后,站在个角落的小供台前,微微飘在上空,深深吸气,一脸销|魂,那都是香火,专门给他的香火—— 许白微上次邀请他要是想了就来三元观吃香火,可不是光知道口嗨画饼,她是真的给他设了个专供。 只不过他的小供台没放到殿里,就在院中搭建了个小棚,有点像乡野路边的小土地庙那样。不是许白微故意磕碜他,实在是三元观地头有限,没地方了,当然不可能把他放到三清殿或者灵官殿去,就算许白微敢,老九自己都要吓死。 但是祖师殿吧,已经挤了一个师父了,要是再加人,祖师爷就真的要不高兴了。 小棚中摆放着个泥塑的阴差,白衣高帽、哭丧棒、勾魂索,标志性的物件一样不少,帽子上用黑墨写着“正在抓你”,白白的脸上也没漏掉额头上那枚朱红方正的灵官印。完全就是老九的模子。 有的地方有阴神信仰,庙里也会供奉如黑白二无常,但这在海城还是很少见,有不少来客看见小棚子里的阴差泥塑,都既惊讶又好奇。 “那是白无常啊?”有不少人问。 黑白无常的传说广为流传,几乎是家喻户晓,那泥塑白衣高帽的标志太显眼,许多人一看就觉得是白无常。 大部分时候都是王燃在接待,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王燃很想挠头,但在善信面前,这样会显得很不专业。他只能忍着,微笑着尽量表达精准,“不是,但也属于无常鬼的一类,您说的白无常,是这位的直属上级。” 关于老九的泥塑,做好之后许白微就跟王燃说了一次,因为能猜到肯定会有人问,不能观里自己人都一问三不知啊。 王燃也算绞尽脑汁,想了个尽量体面的表达方式,直说小阴差显得没什么咖位,更不能直说这个阴神叫老九吧? “诶对,不是白无常!”有个大爷中气十足地开口,“我以前去南福省的时候,见过无常庙,白无常帽子上写的应该是‘一见生财’,而且手里只拿了那根棒子!这个不是。” 大爷一边说一边摇头,为自己认出了不同有点神气。 “小道长,那这个为什么又拿棍子,又拿锁链的?” 问话的人用求知的目光朝王燃看过来。 王燃擦了擦汗,“业务骨干、业务骨干。” 老天,他怎么知道啊?!你问他,他问谁啊?? 围观谈论的人一多,就有人注意到阴差泥塑额头上的印章,“这个方方正正的印章是什么?有什么用吗?”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王燃回答道:“这是王灵官印,就是我们观里灵官殿里供奉的那个王灵官,王灵官是道教护法大神,灵官印有镇魔驱邪的作用。” 这些不用许白微跟他说,他也能倒背如流,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正经道士。 “这位跟王灵官有什么关系?不然这印章怎么印在他脑门上。” 一生深谙人际关系妙用的华夏人,一针见血地点到了要害,既然王灵官那么牛逼,怎么他的印章没印你直属上级头上,反倒印你头上了。 王燃沉默了会儿,说:“合作友方,特殊标志,这位是专管海城的,天神阴神合作执法更方便嘛。” “这样啊,长见识了!”问话的人朝王燃比了个大拇指,赞扬他见多识广的意思。 然后就没继续问下去了,来都来了,殿里的都上过香了,这个小棚子也顺道一起上了。 王燃松了口气,然后在之后有人问类似的问题时,就将这一套话术拿出来。 老九在那大快朵颐享用香火时,白色的烟气顺着他的鼻孔向上升腾,在场的生人虽然看不见他,却能看见香烟往一个方向飘去,这会儿院里无风,却连烧在面前的纸钱灰都猛烈地飘飞,打着旋儿地飘往天上飞。 这时过来上香的人看见这颇为壮观的景象都愣住了,好半晌,等那烟气回归缓缓向上,飘飞的香灰也平息下来,那人才回过神来。 这时上香的人神情都变了,脑袋微微下压,一脸严肃,又多烧了点香蜡。 听说这三元观很灵,看来是有点名堂在里面的! 老九吃饱喝足,才过来跟许白微说话,认识这一段时间以来,次次脸上都是打工鬼的丧气,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满脸惬意的。 “老妹儿啊,真够意思的!” 想他下面那些同僚,勾魂那么多年,谁有过这种待遇的?各地就算有无常庙,供奉的也都是他们的头儿,嘿嘿,这回让他也享受上了! 许白微笑着,引着他避开人群后才说话,“九哥,我要去邙山一段时间,就是为了那个宋春林的事。到时候我不在三元观你不方便找我,我找你也行,要怎么才能找你?” 老九纳闷儿,“什么怎么找我,这你还不知道?你手里握着酆都大帝印,别说我了,五方鬼王都能给你召来。” 五方鬼王,也称五方鬼帝,东西南北中,每一方一般有两位神灵,负责帮酆都大帝管理阳间人死后到阴间来的魂魄。 对于老九他们这样的阴差而言,那就是地位很高的阴神了。 老九说得轻描淡写,但许白微心头却猛的一跳——上次功曹使来的时候,并没有直说酆都大帝印的作用,她之前还有略微的不解,当时功曹使说如果她在阳间有需要,阴司同僚也会给予帮助…… 当时她还没听明白这句话,只以为是若她以灵符相请,对方会礼貌地给以回应。但现在知道了酆都大帝印的作用,那当时功曹使的意思,其实是说“虎符”给你了,有需要该调就调。 许白微:“……”她又忍不住想要伸手摸眼睛了。 莫名觉得眼睛烫。 她深呼吸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激荡,尽力保持平静地语气跟老九说:“不用这个,换个普通点的,能直接让你感应到的就行。” 阴间大老板给的金手指,她当然高兴,但不代表就能随便用,底牌就要用到关键时刻,要是一点鸡毛蒜皮就用上,那跟“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 老九:“行吧!” 餍足过后的他十分好说话,干脆利落地从自己身上的白衣裳“嘶啦”一声,扯下来一缕布扔到许白微手里。 “喏,要是有事找我,就撕一小块烧了,我马上就知道了,我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在老九手上还呈半透明的布条,一离了他到了许白微手里,就化为实质,她手上凭空出现一缕白布。 第43章 四个人四对情侣 许白微跟王燃说了自己要去邙山一阵子, 期间都不会到观里来,只能麻烦他多费点心。另外,因为最近人流量更大了, 以免他自己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她又给他开了眼,能保持一阵子看见周旭,听见他说话。 这一趟出门, 队伍稍稍热闹, 两长两少一小,丁云齐和孟襄, 她和夏灵宝, 还带着殷睿。 或者说, 是装在“殷睿”躯壳里的人。自从知道他大有来头,许白微就有点难以用之前那种看待孩子的态度去看他, 丁云齐说他有自己的意识,只是特殊情况下囿于这幅身躯,产生了自我认知差错。 迟早有一天会恢复自己的神志。 她叹了口气,心想, 那到时候还真是个活祖宗,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灵魂。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祖师爷收都收了,就是天仙下凡, 以后也跟她是一家人。既然丁云齐说多接触灵□□物对他有好处,那就只有多带在身边。 * 到了邙山地界之后, 一行五个人挤在入山口,老老实实地跟广大游客站在一起, 排着如长龙般的队伍,等待买门票。 邙山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个景区名称,里面是群峰连绵的几十座。山势奇险,越进入邙山景区深处,就越是高耸入云,游客爬到半山腰周围就云蒸雾绕的了,最中央的几座被称为中峰,中峰里最高的那座,被称作仙人峰。 第35节 因为风景别致,每年都很多游客来,回去之后就成了大波的自来水推荐——邙山是实地景象比照片更壮观,跟网上那些p图加滤镜,风大却见光死的网红景点都不一样!于是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来邙山游玩。 “哎别挤别挤!”夏灵宝突然嚷嚷,“我们这儿不是姑娘就是老人小孩儿的,好好排队,大家都排着呢!” 孟襄站在最前面,中间是丁云齐许白微和殷睿,夏灵宝在最后。他背后是个双开门大哥,那健硕的胸肌,看起来能打两个夏灵宝,大概是排队排久了,有点急躁,刚刚在后面推搡了几下。 夏灵宝嚷嚷那两声,态度算不上太差,但绝对也算不上好,被人推了几下他心里也不高兴,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的。 身后那双开门大哥眉毛一竖,然而越过夏灵宝往前一看,还真是老人女人小孩儿……大哥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但语气还是有点暴躁:“排排排,一个小鸡仔,屁事那么多!” 夏灵宝:“…………” 他没回头,装作没听见,心里不停地念心平气和、心平气和!这里人多,不好跟人起口角扰乱秩序。 但他没憋住,背对着大哥鼓着腮帮子,一脸咬牙切齿,什么“小鸡仔”?!他虽然个子没那么高、肩膀没那么宽,但好歹也是一米七几的大男生吧! 你记住了,出口伤人,这都是口业! 但是看到许白微从刚才起就频频回头,往后面张望,夏灵宝还是凑到她耳边小声叮嘱:“你看什么,别看了,后面那位一身腱子肉,就是你跟我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虽然被骂了,但也不是太难听,我又没少二两肉,犯不着想跟我出气去招惹他。” 许白微目光落到他脸上,见他说得一脸认真,她体面地笑了笑,没说话。 突然生出点愧疚感,她刚才回头的确在看后面那大哥,但没想到会让夏灵宝产生误解。 她也就不拆穿这个美丽的误会了,顺从地点了点头,“嗯。” 余光不禁又划过那大哥的脸,红晕敷面,眼角眉梢尤甚,除去表情上显而易见的不耐之外,神态似飘,有丁点微醺的样子。 当然,后者只有许白微看见了。 那是灵煞,不过对人身安全、生命健康,以及运道上无碍,最多只是影响他的姻缘。灵煞是种泛称,其下有很多种种类,当然不是所有的都是这么“温和”,只是这位大哥运气还好,碰上的相对没那么凶残。 这种多半是灵性高的花草成精之前释放出来的,让心性本就不那么坚定的人更多变,让勉强专一的人更多情,色|欲放大,享受暧昧。唔……花草成精之前是没有主观意识的,估计是某种花草的天性。 丁云齐:“咱们别一起堆在这儿排了,我们几个先到一边去等,让灵宝去把咱的一起买了。” 他一把年纪了,也担心几个年轻人性子冲动,意气用事在这儿吵起来打起来的。 他们几个就从排队队伍里出来,等夏灵宝一个人去排着。许白微这下看到,那大哥旁边还站着一男两女,也是在等着他一个人排队买票。 有意思的是,这四个人里,每个身上都沾了那种灵煞。 在等夏灵宝买票的过程里,许白微听见那几人聊天,原来是两对情侣,他们其实已经在邙山里玩儿过了,今早刚刚从里面出来,但却发现有贵重物品丢了,但一票一出入,哪怕才从里面出来,要想重新进去,也要重新买票了。 这回是着急找东西,难怪排队时脾气不大好。 许白微好奇,跟其中一个女伴搭话,“你们刚从里面出来?那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或者风景好的地方推荐一下?” 那几人看向许白微,方才那双开门大哥差点跟夏灵宝起口角,没想到这女生还会主动跟她们说话。不过刚才的确是她们的人理亏,现在许白微态度又不错,一个女生就大方地推荐。 “玩儿的倒是一般,但是风景都不错,尤其是中峰,越往里面越让人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简直就是拍摄圣地。你们进去之后可以不走景区规划的路线,那样人可以少点,但尽量不要跳过,一路上都是视觉享受。 “如果体力跟得上的话,一定要上仙人峰,去仙人峰的背面!接近山顶的位置,有一棵好大好大的垂枝梅,树干很粗,我们四个人才将将围抱得住,我的天呐真是太美了,一树粉红笼盖了大半个山坡,都不知道长了几百年了!” 女生说的时候,两眼放光,有点滔滔不绝的意思。 “那么美,网上竟然没有攻略提到,可能就是因为有体力走到仙人峰的人太少了,而且不在景区规划路径上,我们没按照规划路径走真是没吃亏!” …… 许白微心猜,可能就是那棵垂枝梅,植物成精很不容易,那个仙人峰背面,大约是个福地。这一趟正事处理完,要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看。 这几个人身上的灵煞,她没管,左右不是特别严重的影响,况且,即便发生点什么,源头也是他们本性所致。 因为先前已经排了很久了,后面没等太久,夏灵宝就买到票进去了。 一进入景区,已经有剧组安排来的人在里面等着了,一是礼节性,二也是怕邙山景区太大了他们不好找。 正因为邙山景观好,所以有不少剧组都会选择这里来拍摄,在剧组租期之内的区域,就不会作为景点开放。 到达目的地之后见到了人,也就是孟襄的老友,《孤生》剧组的导演郑四玉,别看这个名字很柔性,但是是个男导演,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另外还有那天晚上一起唱野戏的剧团演员,那几个并不是《孤生》这部戏的演员,而是专业的豫剧人员,本来是请来给演员当指导的,所以那天的野戏过后,也没有离开剧组。 看见孟襄和丁云齐的时候,导演郑四玉十分热情,他虽然只给自己老友打了电话,但后面也从老友那知道海城灵宝观丁道长会一起来,他虽然没找过丁云齐,但也稍稍听说过他的名声,郑四玉自然是求之不得,人多力量大啊! 至于跟孟襄和丁道长一起来的两个年轻人,郑四玉态度也很友好,笑意盈盈地打招呼,但只以为这两人都是孟丁二人的徒弟。 他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孟襄他们这个行当,需要收徒传承,来了两个人嘛,再带两个徒弟刚刚好!至于那个最小的,可能就是随便带了个家里的小弟弟,当做来邙山旅游了吧。 导演郑四玉跟孟襄有旧交情,跟一般找上门的客户还是有点区别,大家坐在一起先叙了叙旧,又相互认识了下,话题才转到这次邙山一行的正题上来。 导演郑四玉:“小宛啊,你来,事情的具体情况还是你最清楚!” 他叫到剧团演员陈小宛,她就是那天那出野戏演‘卫慕闲’他妻子的女演员,虽然那天演出的人员不止她一个,但她的确算是最主要的当事人。 当时下台的时候,她快要摔了,那古装男人亲手扶了她一把,同时她还摸到了那个男人,她最近距离地看过他的长相,跟他说过话。 这也导致了这几天陈小宛比谁都害怕,她简直欲哭无泪,那天夜里她问那个古装男人怎么称呼的时候,邀请了他以后一起探讨戏目内容! 那时怎么会想到他会说自己叫卫慕闲啊! 这几天她一直在担心,要是那自称卫慕闲的人真的来找她探讨怎么办——如果他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听导演说他的朋友是有真本事的,不是那些江湖骗子,所以孟襄他们来了之后,她都安心了不少。 她就以当事人的角度,将当天夜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讲了一遍,包括那个‘卫慕闲’纠正她改编的剧情的内容,也一并说了。 陈小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要说是鬼吧,但是我又切切实实摸到他了,但是要是他真是野史中那个人,怎么可能现在还活着?” 丁云齐和孟襄都皱起了眉,大致情节和之前郑四玉在电话里说过的差不多,但紧紧知道这些信息,他们也不大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孟襄:“陈女士,还有别的更细节的东西吗?” 陈小宛仔细地回忆起当晚的画面,那偶然接触的瞬间,顺着手上肌肤传过来的冰冷一下子清晰起来。 “有!他的皮肤很冷,不是被夜风吹凉没有温度的那种冷,而是就像冬天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那种沁凉……还有……古装遮盖得很严实,别的地方看不到,但是凑近了看时,他的脸色其实有点发青,不是局部,而是整张脸都是。” 这些天她因为太害怕,很少去想那天晚上的画面,直到现在想起来,她都惊觉自己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但即便是这样,信息还是不太够。看似好像说了很多,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关键信息。 孟襄跟丁云齐探讨:“你说那到底是不是‘卫慕闲’?” 就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什么判断都做不了,就连是不是鬼,其实也不敢确定。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如陈小宛刚才说的话,觉得魂魄就是虚无的,但其实只要实力足够强悍,比如鬼王级别的,魂魄也是能够凝聚出实体的。 孟襄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从陈小宛口述的他们那天晚上那段交谈来看,那个‘卫慕闲’的神思很清明,而一些道行稍微高深一些的狐鬼精怪,头脑狡猾,是能做出伪装他人达到欺骗目的的。 丁云齐揣着手,老神哉地说:“你问我啊……我也想找人问,应该是他吧。” 他也不是信口乱说,毕竟宋春林偷的那副古画上落了卫慕闲的名字,巧合不会那么容易发生,所以这个可能还是很大的。 众人:“…………” 导演郑四玉:“…………” 郑大导演朝孟襄投去幽怨的目光,拜托,老朋友,你这回看起来不太靠谱啊! 孟襄环视了下在场众人,假咳清了清嗓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也不能怪他啊,你这什么关键信息都没有,他能怎么办? “小宛姐,你说他告诉你,‘卫慕闲’死后是他夫人为其敛骨埋葬?那他有说是葬在了何处吗?” 许白微突然出声,脸上照常端着浅浅的笑。 陈小宛怔愣了下,然后才摇头,“没有说。” 不止是导演郑四玉,剧组的其他人也都先入为主地觉得许白微是跟着师父来的徒弟,这会儿两个经验老道的师父都没主意,压根没想到许白微会说话。 许白微有点惋惜,“好吧……不过我跟丁道长一样,认为那就是‘卫慕闲’的可能极大。只是暂且咱们打不了包票,要是可以的话,就按照那个人告诉小宛姐的,卫慕闲和他夫人真正经历的故事,来改一改戏里的内容,试探看看他还会不会来?” 既然什么都确认不了,那就只有主动出击了。 这件事不光是为了给剧组解决困难,还牵扯到宋春林,不知道他带着那副古画什么时候会来,或者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了……但总归如果能抢占先机,先接触接触那个‘卫慕闲’,总是好的。 导演郑四玉思考了会儿,点头道:“我觉得可行!” 然后就招呼着剧团的几个,叮嘱说:“那就要累你们几个一阵了,要抓紧改剧本,然后还要排练,你们没问题吧?小宛?” 陈小宛强颜欢笑,朝郑导演点了点头。 泪目了家人们,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上个班还要冒着人身风险去钓鱼执法。 接下来的一两天,孟襄丁云齐他们就都空下来,许白微也没事,就带着殷睿出去转转。 在殷睿面前的时候,她还是用以前那种态度。 还有点巧,出去转悠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之前在景区门口排队时的那几人,只是现在只有其中两个,一男一女。 两人躲在一丛高大灌木内侧,正手脚纠缠,抱在一起亲得忘我。 许白微停在原地,表情有那么一点微妙,就是说,之前听他们聊天说话的时候,是有两对情侣,但这俩不是啊。 大概是她视线停顿太久了,殷睿不自觉跟随她的视线望过去,许白微抬手挡在他眼前……还是保持童真的好。 她刚准备带着殷睿到别处去,就听见另一边的说话声,就是之前那四人里的另外两个。 “哥,吃冰淇淋吗?”女生问,但是手上拿着的冰淇淋已经递到了男的嘴边。 男的张望了下周围,没看见人,然后回头就着女生的手就上嘴了,末了还调情般在女生举着冰淇淋的手上亲了亲。 许白微:“……” 她牵起殷睿转身走了。 四个人,四对情侣,好抓马的剧情。 第44章 僵 《孤生》剧组的人都有事要忙, 所以之后的一两天里,还是许白微和丁云齐孟襄他们几个之间的交流更多。 之前在丁云齐的介绍下,许白微孟襄已经简单认识了, 但却也没有太仔细的了解, 这两天才互相知道得更深入了点。 孟家是修的梅山法脉,梅山法有两个非常显著的标签,一是翻坛, 二是五猖兵马。 最初的梅山教, 是指古梅山峒地区的原住民,也即苗族和瑶族的本土宗教。当时梅山法主要用于猎户上山打猎, 猎户在打猎之余需要进一些破庙歇脚, 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 会把破旧的神庙和法坛翻掉,这就有了翻坛法。 这种法术被沿用下来, 到现在不仅可以用于翻破庙破法坛,还可以在斗法当中,反弹对面法师的法术。 至于五猖兵马,也是早有由来。梅山法脉, 有说法是兵祖蚩尤传下来的法脉, 五猖兵马的来源要追溯到黄帝蚩尤大战那时,死了几十万人民,那些死去的孤魂没有去处,就给唐王托梦, 唐王醒来之后下令敕封这些孤魂为五猖兵马。猖兵,就成了后来梅山道士用的兵马。 梅山教供奉的祖师翻坛张五郎, 即被视为五猖兵马的首领。 简而言之,梅山法脉是个很牛的法脉, 所以无怪乎孟家家学在京城颇有名望。 第36节 孟襄听说许白微开了个道观,里面还供奉了祖天师(也即张天师)时,面上恍然,微笑着点头,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把她当做天师道传人了。 关于三元观是她从之前的纪道士那里接过来的,这些细枝末节没说,丁云齐对此虽然知道,但也没提。他已经知道张天师在三元观显灵收殷睿为徒的事了,那也相当于把许白微当自己人,现在来纠结是与不是都没意义。 剧团那边的准备也差不多做好了,因为戏的内容怎么改这个不用费太大的功夫,全是‘卫慕闲’告诉他们了的,这个用不了太多时间,只需要赶着把戏排出来就可以。 为了不耽误剧组的后续拍摄工作,剧团做好准备确定可以演出了,就招呼了孟襄他们,找了个晚上,在跟那夜一样的位置,再唱了一出。 凌晨十二点,郊野里凉风习习,树叶被吹出簌簌的声响,除此以外安静至极,入秋之后连虫鸣都找不到了。 舞台前又重新燃起香烛,烧了不少的纸钱——不管‘卫慕闲’来不来,周边的孤魂野鬼属实是碰上了好日子,可以来瓜分走。 陈小宛跟另外的演员画好了妆容,穿好了戏服,准备登台。上去之前,陈小宛泪眼汪汪地望向许白微他们几个,将全身心都寄托到他们身上,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别发抖。 他们上台去了,寂静的空气里开始响起咿咿呀呀的唱腔,郊野过于空旷,仿佛还起了回音,就更显幽静了。 台前仍然摆了几张长凳,只是一直空置,跟上次一样,没有人坐。 许白微和孟襄丁云齐夏灵宝都站得远远的,尽量不破坏现场的一个氛围,但他们倒也没刻意躲避,从陈小宛之前的话里看,那‘卫慕闲’灵智不低,不会猜不到又摆这一出戏的目的。 至于他会不会来,许白微其实也不确定,本来也只是试一试。 他们都在安静地等着。 台上开场十多分钟后,夜色笼罩中,一个色调稍浅的身影缓慢出现在视野里,汉服、长发,那乌发即便束起也垂至腰间,但能清楚地分辨出来,那是个男人。 他无声地落座在台前空置的长凳上,那么平和地看向台上的演出,除此以外一言不发,什么也不做,绝对是个十分礼貌的观众。 竟然真的来了……孟襄刚要有动作,许白微一把稳住他,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孟襄看懂了她的意思,停下动作,然后见她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 许白微没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从容地走到卫慕闲身侧,她稍稍低头,在舞台两边的临时灯泡映照下,‘卫慕闲’身后的地面上是明显的阴影。 ‘卫慕闲’像是没听到一样,没什么反应,目光一直落在台上,连脸都没侧一下。 “我可以坐旁边一起看吗?”许白微语气平缓地问。 “请自便。” 许白微安静地坐下,跟着他一起看了会儿台上,正演到皇帝在宴会上见过了‘卫慕闲’的妻子,对其美貌垂涎欲滴了。 之后的剧情,都会是旁边这个人难以释怀的血泪。 “你真的是卫慕闲吗?”她目光停留在台上,但却不够专心,轻声地问。 “我是,”他话音平和,音量不大,但很利落,“你们会来,是因为上次我吓到台上那位姑娘了吗?” 他当然也是知道一个早就该死了的人,现在还出现在人前是不正常的,只是上次那姑娘问他,他就答了。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还有更远处那几位的身份,但故意在这里等他,显然不是普通人,至少,这几位似乎并不怕他。 台上的陈小宛,在前十几分钟还能强作镇定,尽力投入到戏里去,但这出戏本就是为了当诱饵,不可能真的做到一点都不关注台下。 自从‘卫慕闲’出现之后,陈小宛再是告诉自己要冷静,也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手,那幅度很小很小,人身在动,又是在夜色下,其实不怎么打眼。 但显然‘卫慕闲’眼力很好。 许白微也实话实说:“嗯,他们都很害怕。” ‘卫慕闲’语气里流露出歉意:“那很抱歉,我太久没见过她了,那我下次就不来了。”他说的“她”,许白微能听出来,是在说他的妻子。 许白微心说,虽然这出戏你可能还想看,不过可惜以后大概不会再唱了。 许白微这下扭头看向他,目光落到他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如果对方还活着,还是个含蓄的古人,这样的行为必然是有些冒犯的。 实际上就算是死了,这也还是很冒犯。 但她还是这样做了,今晚劳心费力,本来就是为了来探他的底细,而不是来讲礼的。 不过对方似乎能理解自己在死了的情况下,被对方这般打量的合理性,对许白微直白的目光并未表现出不悦,任由她看着。 他的脸上,的确如陈小宛说的那样,泛着青,不是很深的颜色,看着不至于显得怪异,就跟一般人熬了大夜眼下的青黑差不多。 除此以外,他的面貌跟活人无异。 视线微微下移,虽然很快就是衣领,但露出的那一截脖颈,也是和脸上一样的颜色,再扫一眼他的双手,正端正地放在腿上,也是一样的。 有一点之前陈小宛没有关注到的是,他的指甲,很长很尖,如同动物锐利的爪,人的指甲即便长长也是相对圆润的,达不到这个程度。 许白微收回眼,视线再回到台上,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 僵。 因为近现代的一些影视作品,民间一提到僵尸,更多的脑子里会自然浮现出清朝官服、花翎官帽的长辫子僵尸一跳一跳的样子,但这里许白微所想的并非这个。 在各种关于僵尸的恐怖传说传开之前,在早前的历史中,僵被认为是人尸解成仙的遗蜕。 古代的人死了,那些地位显赫的人,特别是帝王,总想让自己的尸身永存,就算不能成仙,也要退而求“僵”,也算是对不能“万岁”的补偿。 一般用金、玉、水银、云母、珠宝等,或是地位更高的,用黄肠题凑、金缕玉衣,来让尸身不腐。 “僵”指的是尸身不腐的状态,似乎如此就能接近永生。 在这种背景下,如果在挖掘坟墓时,发现谁的尸身不腐甚至面容如生,就会认为尸主生前有什么德行或道行,兴许会被传播开来作为美谈。 《太平御览》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骠骑将军卞壶的墓被盗贼掘开,开馆发现他“尸面如生”,而且死后指甲还在生长,被认为是忠臣的灵应。 《宝庆四明志》中也提到,后汉时的鲍盖,下葬后三十年,突然托梦给他的妻子,说要复生,他的妻子打开棺木,也发现其尸如生,只是没有气息。 当然,这些说法更多的是传说,无从考证,尸解成仙,是不是真的成仙了也不知道,但是成“僵”应该的确是事实。 “抱歉,再问个冒犯的问题,您逝世之后,被葬在了哪里?”许白微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洞天福地,能养出来“僵”。 这回卫慕闲视线从台上抽离下来,落到了许白微身上,甚至还笑了两声——不得不说,他长得的确俊朗,笑起来的时候犹如春风徐徐而来。 他那笑里有点戏谑的意味,他死前虽然也就二十五六岁,但若是算上阴寿,也得有几百年了,看许白微就是个小姑娘。 “再问个冒犯的问题”……她自己也知道刚才那打量是冒犯了,但神态颇为坦然,有种冒都冒犯了,不介意多冒犯一次的意思。 “就在邙山,你们现在把那称作仙人峰。”卫慕闲答得也干脆。 自古埋骨地都是能藏就藏的,以免被图谋不轨的歹徒打扰,但他这尸体本尸都跑了,自然不在意会不会被人打扰了。 况且眼前这小姑娘,看着也不像是会干出掘人坟墓事的人。 蓦的,许白微想起了在景区门口时,那个女生提起的仙人峰上的垂枝梅,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僵,吸地气,排斥生气、灵气、日精月华,但阴阳相生,在僵周围,必然会有个吸取生气、灵气和日精月华的存在,木主生机,那棵垂枝梅大约是距离他的墓地很近,就得了这个天时地利的便宜。 第45章 招魂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 演到他被迫饮下一杯毒酒“畏罪自杀”,但卫慕闲的神情还是那样平和。 许白微又问:“这些年你心里没有怨吗?” 她觉得很奇怪,他身上一片清明, 几乎没有怨气秽气纠结, 关于僵为“尸解成仙”的说法只在传说中听过,现实中还未曾见过。不论是她还是众多道士,在现世的行法实践中遇见过的毛僵、飞僵, 或是游尸、伏尸, 名字虽然不同,但大都属于“僵”的范畴, 而这些, 无一例外都是怨气戾气深重的, 甚至就是这些怨气戾气才将尸身催化为了僵。 卫慕闲生前经历了那样的事,还成了僵, 按理说不该这么“豁然”才对。 他脸上有浮起笑意,能看出来,他生前的确是脾性很好的人。 卫慕闲:“我非圣人,怨气自然是有, 前两百年怨那皇帝, 怨自己所遇非明主,之后又怨瑛瑛心狠,哦……瑛瑛就是我妻。”他说到一半,稍稍停顿了下, 跟许白微多解释了一句。 “我猜想,是瑛瑛央求皇帝找来的术士让她将我葬在仙人峰, 或许又教给了她什么秘法,才让我成了如今的样子。瑛瑛不让我投胎, 但她自己却不知去了何处,自再有意识之后,我一直待在此处等着,但她一直没有来。” 关于他死后其妻为之敛骨那一段,个中细节许白微已经从陈小宛口中听说了一次,心下不由感叹,其妻瑛瑛,性子倒是比卫慕闲执拗很多,古代女子多温婉柔美,但卫妻瑛瑛如蒲草一般。 许白微也明白了,卫慕闲神思清明,是因他魂灵尚在,所以跟那些行尸走肉、已经空了的躯壳不一样。 “一直等在邙山,很无趣吧?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做些什么呢?”她继续试探。 卫慕闲想了想,道:“时不时出来走走,大多时候躺在墓中睡觉,光阴漫长,实在很难熬,我睡在墓中也不怕,她若是哪天真的来了,也可以叫醒我不会错过。”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都这么久了,兴许已经投胎了也说不定。” 许白微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卫慕闲死时,这对夫妻正值青年,但在他死后第三年,其妻瑛瑛就逝世了,大抵也与那秘术有关。一个激进到能用这种方式将新死的夫君强留下来的女子,不大可能会一死就瞬时从中解脱甘愿投胎。 不过她倒是理解了为何卫慕闲是现在这样子,别的僵是因怨气而生,而他心中虽有怨,却是为瑛瑛之爱而生。 知道了卫慕闲是僵,许白微突然就联想到老九之前说,宋春林在炼尸,那么她似乎猜到宋春林是想要干什么了。 当初他可以觊觎降神之灵,那现在他同样会觊觎百年古僵,可惜卫慕闲魂灵尚在,又是这幅与世无争的样子,没那么容易受人驱使。 宋春林从首都博物馆偷走的古画,现今想来,越发像是卫妻瑛瑛的遗物。但再是发妻遗物,也不过一件死物罢了,还妄图能以利相诱么。 “除了睡觉闲逛,有碰见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卫慕闲点头,“总是睡觉也颇为无趣,有一阵子总是有好动的小家伙,新坟被翻开了,掏棺曝尸,它们很生气,就要一跳一跳地动起来,甚至有的已经能够行走,夜半就在山间游荡,我只有挨着一个一个让它们听话,回去自己的房间里,要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他的说法有些奇怪,但许白微听明白了。 到底是做了百年的僵,有的地方还是跟活人不一样了——至少正常人不会把游尸称作小家伙,也不会把躺尸的棺木叫做房间。 但是这话从卫慕闲嘴巴里说出来,好像又很正常。 普通的僵尸是久殡不葬的死人,忽然感了实气,这里将新坟翻开曝尸荒野,也是一样的。 有一些歪门邪道,是有专门养尸炼尸的人,之所以叫尸,是因为化僵很难,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尸身有感地气,也算是天生地养,一般五十年以上的僵,实力就堪比厉鬼,更别说卫慕闲这样几百年的。 在他眼中,那些可不就是小家伙么,加上他自己就在坟墓里睡了几百年,那棺木还真跟房间没什么差别。 碰上起尸的时候,卫慕闲摸摸那些暴怒的小家伙,吸走它们身上的地气,但又稍稍给留点劲儿,威慑一下,足够它们自己回到墓中——连棺材盖儿都要自己举着,躺进去之后再自己盖好。 毕竟卫慕闲魂灵和思想本质还是人,半点没有“壮大族群”的兴趣。 至于掘坟曝尸的缺德鬼,许白微不用想都知道是宋春林,估计就是卫慕闲出手让那些“小家伙”回家躺着了,才出现在宋春林眼皮子底下被他盯上。 知道卫慕闲本身没有恶念,许白微就放心了很多,她侧头问:“你知道你夫人的生辰八字吗?” 卫慕闲点头:“知道。” 许白微:“你可以告诉我,我试试帮你招魂。” 招魂光有生辰八字其实是不够的,毕竟同一时间出生的人太多了,一般还需要毛发、指甲、贴身之物等,如果不够精确,但法师道行足够高深的话,恐怕得招来一大群那个时辰出生的魂魄。 但卫妻瑛瑛是生在几百年前的人,一般同时期的魂魄,都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了,所以只要她没有轮回,那就能招到她来。 “三魂七魄,回神反婴。上升太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静听神命……”1 因为瑛瑛一直没来,为了排除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魂魄没有意识的情况,许白微拿了卫慕闲告知的八字做法时,先念了一遍醒神咒,再行招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周围阴风习习,台前蹲坐了一排孤魂野鬼,都是凑在那儿瓜分钱财的,刚好来听见了这有两个人在讲八卦,分了钱也没走。 第37节 “耶,这人真惨,不过这法师真狂妄,还没见过一上来就要招几百年前的魂儿的。” “咦……没招到吧,不奇怪,几百年了,人家早投胎去了,又不是傻子,还等什么等,到下一世找新情郎多爽。” 舞台前面烧的香蜡纸钱就是给孤魂野鬼的,所以虽然看到这里有道士有法师,这些野鬼也不怕,他们又没干坏事儿,一个个在这儿窃窃私语的。 招魂就是与魂灵之间的一种密感方式,这几个孤魂野鬼虽然不是招的它们,但它们也有所感应,只是招的对方不是它们便不回应而已。 卫慕闲刚才还稍显期待的目光落寞下来,没为难许白微,“可能真是投胎去了吧。” 他倒没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做样子糊弄他,有胆子过来跟他说话,刚才招魂还能让旁边几个孤魂有感,那就说明不是花架子。 许白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有心安慰,却也说不出她肯定还在等你的话。 远处挨边儿站那三个,年纪大的也耳聪目明,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也都觉得这个卫慕闲属实是有点惨。 他们站得远,没许白微那么快判断出他是僵,但他们站在旁边可不是玩儿,都一个劲儿地观察研究,加上刚才听见他说什么“曝尸”、“小家伙”的话,也惊疑地猜到他是什么了。刚猜出来时心都提了起来,为就坐在他身侧的许白微捏了把汗,但这会儿却不禁感叹,能力那么凶残的古僵,没想到却是个情种! 半晌,她还是安慰道:“我就是随便试了一下,招魂失败的可能很多,不一定就是去投胎了……嗯,也有可能是我实力不行,才招不过来百年孤魂。” 最后这句,她倒不是真谦虚,就是得找个合理的说法。 这时,台上的戏结束了,陈小宛他们几个演员却没敢下来,凑成堆缩在舞台角落边上,跟台下成堆吃瓜的孤魂野鬼颇有点两相呼应的喜感。 也幸亏他们看不见,不然估计得眼泪横飞,做不到现在这么安静了。 戏看完了,卫慕闲起身,也就要走了——跟他上次一样,看完戏不做多余的事,加上也知道人家演员很害怕了。 “墓里长眠多无趣,有机会一起玩儿啊。”许白微也站起身来,微笑着邀请。 这一轮兵戈未见,就像单纯萍水相逢,偶遇了谈得来的朋友,末了,她还要留个下次见面的机会。 “卧槽……”身后远处夏灵宝没忍住口吐芬芳,她是不是还要去人家家里参观一下啊? 丁云齐扇了他一下,还瞪了两眼,果然是货比货得扔,懂不懂这是建立联系!虽然卫慕闲表现得是相对无害了,但宋春林那一茬还没消停呢! 夏灵宝瘪了瘪嘴,安静如鸡。 前面,卫慕闲回头看向许白微,浅笑说:“好啊。” …… 今晚差不多可以收工了,瓜主走了,舞台前搜刮完香火纸钱的几个孤魂野鬼跑得比谁都快。 许白微他们几个回了剧组安排的住处,倒是几个剧团演员还要收拾东西,走在最后头。 回去的路上,几个剧团演员走在一起,有人犹豫地问:“今天这出戏我们以后是用还是不用啊?” 害怕归害怕,但他们也能分辨出来,改过之后的内容,演绎出来绝对是十分出彩的。 “……”陈小宛深思片刻,“还是别用了吧。” 她现在对这出戏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害怕是一方面,另外,以前从野史传说里收集素材,那些人已经作古多年,还不觉得,现在卫慕闲竟然“活”在了他们眼前,如果那些事是历史中真的发生过的,那将这些事排成戏,总有种撕人伤口的负罪感。 一起的人也点头,“我也这么想,虽然可惜是可惜,但还是太渗人了,嘶!” 许白微他们回去之后,就跟导演郑四玉说了,明天就可以开工了,那个卫慕闲不会对剧组有什么影响。 虽然他们来邙山的事还没完,但后续确实跟剧组没什么牵扯了,郑导演大喜,每耽搁一天都是会浪费经费的,握着孟襄的手连连感谢,“老孟啊!我就知道你是最靠谱的!” 孟襄:“…………”你前面儿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导演感谢了孟襄,又雨露均沾,把一起来的丁云齐也感谢了一遍,甚至还夸了许白微,说都是她那个主意想得好。 这时候郑导演还以为许白微是跟着来的徒弟,只是脑袋聪明,许白微笑了笑,道了声客气。 第46章 灰仙儿 气温骤然回升, 艳阳高照,晒得人容易口干舌燥。 邙山景区里虽然都是山,但因为范围大, 游客几乎不可能完成一日游, 景区里面也有不少商业开发的客栈和生活用品、饮食卖点。 “两杯果茶,谢谢。” 许白微扫码付完款,等了一会儿, 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果茶, 转身时后背被人撞了一下。 这个位置有些窄,店面就在路边, 人稍微一多点, 过路就不大方便。 许白微扭头看去, 刚才撞了她的人,看背影是个男人, 穿了一身黑色冲锋衣,背上还背着个吉他包,看起来行色匆匆。 但他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许白微这边看过来。他戴着深色口罩, 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眸光晦暗的眼睛,他眼角露出的细纹,暗示这个男人年纪已经不再年轻。 “啊!好大的老鼠!” “不过毛色是白色的耶,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这种老鼠的图片, 是叫白腹蓬毛鼠,数量很稀有的, 不过没有这么大的!” 周围围观的游客发出感叹,朝站在一边的殷睿看过来, 他怀里正抱着只白毛大老鼠,稍显无措地站着——说是大老鼠那就是真的大,比南方大耗子还大,几乎快赶上三四个月猫崽的体型,但是浑身白色的毛发打理得蓬松干净,身形圆滚滚的,小爪子抓着自己的尾巴,看着还怪好看的。 殷睿刚才就站在这里等许白微买果茶,眨眼这大耗子就从天而降,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大白耗子在殷睿怀里也呆滞了几秒,然后一哆嗦,飞速翻身,顺着他的腿爬下去,然后爬到了那个黑色冲锋衣男人脚下,顺着他的大腿爬上去,然后停在了他肩上。 大白耗子凑到男人耳边,那姿势,就像人在说悄悄话一样。 “哇塞,这么会认主人,鼠类宠物是不是都这么聪明,要是这样我就想养一只了!”旁边有女生看了,两眼亮晶晶地称赞。 许白微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刚才是在看落在殷睿怀里的白腹蓬毛鼠,让它快点回去的意思,应该是原本就是站在他肩膀上,在刚刚碰撞那一下摔了下来。 不过她没天真的把那白腹蓬毛鼠当真宠物,八成,那也是只动物成精的。也不是没有聪明的宠物,但她这么肯定,是因为那个男人不简单……刚才发生碰撞前后,那近距离接触的几秒钟里,她又闻到了蛊的气味。 她很难不想起上次许亦宛不知怎么沾到的蛊粉,海城就那么大,且前后间隔时间不长。 各家各派门道很多,有的派系戒律很严,传人也乐于约束己身,但有的派系却不怎么讲规矩。有时候是会狭路相逢,但只要没正面交锋上,也多是不予理会。 那男人行色匆匆,本以为他叫回了那白腹蓬毛鼠就会走了,但在那白鼠附耳之后,他的目光却朝殷睿投来。 那是一种鹰视,紧紧地盯着,毫不掩饰那种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眼神。 许白微牵起殷睿,视线回望,不悦地皱起了眉。 大抵是她毫不回避的强硬态度,让那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继而移到了她身上,盯了一瞬,笑道:“小姑娘,你看我做什么?” 许白微:“……那你先看我们干什么?” “我感谢这位小朋友罢了,谢谢他接住了我的宠物。”他又看向殷睿,口罩遮住了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那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旁边的游客看出这两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对,有人来打圆场,“哎,没事没事,这里太挤了,刚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 “哎这位,你也谅解下人家小姑娘,一个男人一直盯着人家看,让人家没有安全感……” 那男人没理会缓和气氛的游客,像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继续纠缠,肩上托着那只白腹蓬毛鼠,转身走了。 许白微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从丁云齐孟襄那里看过的宋春林照片——那双眼睛,是极像的。 宋春林原本是灵宝派出身,和蛊师实在是扯不上关系,所以方才一直没往那方面想,但刚才他那样看着殷睿,让她猛地想起宋春林。 他当初就对天枢星降神打过主意。 只是不知道刚才,他发现了什么。 …… “你说你碰见宋春林了?!” 许白微点头:“我感觉是他,眼睛很像。他当时背后背着个吉他包,我猜里面放的应该就是那副他偷走的古画,画轴卷起来有点长,吉他包中间的位置刚好容纳得下,又可以掩人耳目。” 丁云齐骂了一声:“果然还是那个狡猾的东西!” “他从前就会接触蛊毒、顶仙儿那些吗?”许白微问出自己的疑惑。 大概是因为之前才接触过只黄皮子,所以对五大门稍敏感,那只蹲在他肩头的白腹蓬毛鼠,有可能是灰仙儿。 灰仙儿就是老鼠成精,之所以叫灰仙儿,她估摸着应该是在东北地区灰毛耗子居多,五大门的信奉主要从东北地区流传出来的,但也没说只有灰毛耗子才能成,老鼠,是鼠科任何一种的统称。 灰仙儿招财寻宝,五感灵敏,要是宋春林之前接触过天枢星灵体,认得出他的气息,让灰仙儿认出他来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那个师门之耻,其实资质很好,”丁云齐提起宋春林脸色就不大好看,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被逐出师门之前他就干过一些不好的事,但那时候他还没碰那些旁门,法无正邪,尽皆在人,他的符法用得极好,根本犯不上改换门庭从头来过。” 许白微点头,这也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丁云齐继续说:“我猜,有可能是两年多前那次,那次之后,他以前那一手画符的本事可能就废了。” 他指的就是抢夺天枢星灵体那次,之后宋春林离开海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符箓三山,都是正宗,灵符的本质是感神,以符纸为载体,施展其神通。宋春林做了那样的事,很可能与神灵之间的感应就中断了。 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迫于那种境况,才接触了旁门,然而从头开始,到现在也才两年多而已,确实印证了丁云齐说他资质好的话。 * 许白微没猜错,那肩托大白耗子的黑色冲锋衣男人,的确就是宋春林。 夜色下的仙人峰清幽无比,卫慕闲正如他跟许白微说的那般,枯燥无趣但却安稳地躺在自己的棺材房间里,然后就听见似乎有人“敲门”,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他有些意外,那个小姑娘竟是真想邀请一起玩儿吗? 只是这大半夜来,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但他还是掀开了棺盖,盖在上面的土一点点攒动,土翻开,露出棺盖,然后掀开,从里面坐起来个人——几百年过去,坟堆早就平了,加上他每一次出来,都需要自己再把土掩回去,非常不方便,这也是他比较喜欢睡觉的原因,“出门”一趟,“回家”实在是很麻烦。 然而坐起来之后,看见的不是那小姑娘,是个中年男人,手上拿着个卷轴。 “啊……”烦人。 卫慕闲轻叹,早知道不出来了。 这些年他见的人很少,所以哪怕是不大喜欢的,也会记得清楚,这人他知道,那些愤怒的小家伙就是他搞出来的。 宋春林这时脸上没戴口罩,望着卫慕闲时神情中透着狂热,他将手上的古画拉开,展示在他面前。 “僵王,你看这个,你喜不喜欢?西郊帝陵瑛夫人墓的陪葬品。”似是兴奋过头,他的嗓音都有几分喑哑。 他不叫他的名字,在他眼中,这就是一具僵王,难以控制,但实力非凡。 当初意图炼尸,却几番失败时,他还以为是有人从中作梗,当发现是卫慕闲时,他整颗心都为之震颤,这大概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灵符废了又怎样,有这样的“利器”在手,也没有人敢小瞧他。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僵王灵智尚存,不好驯服。 他费尽功夫得知他的来历,才从首都博物馆拿来了这幅画,有软肋存在的东西,就不是攻无不克,当然,这软肋要握在他手中。 月色下,卫慕闲目光落在宋春林手中的那副画上,时光久远,他都快认不出自己的笔触,却半分不曾模糊画上女子的容颜,继而又想起来,生前自己确是为瑛瑛作过这样一幅画。 他轻松从容的神情,一点点收敛,凝成认真严肃。 第38节 那画上有魂灵波动的迹象。 卫慕闲其实觉得有点陌生,但那是瑛瑛的陪葬品……瑛瑛为何没来找他,还有那天夜里,那个小姑娘招不来的魂。 他再看那副画,多年如古井无波的眼眸,蓦地就变得热切。 宋春林见他的神情,顿时就笑了,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却将那幅画收拢过来,以一种制衡地姿态捏在手中,负手放在了身后,然后一言不发地看向卫慕闲。 卫慕闲从棺材中起身,走到他面前,沉默了会儿,笑说:“我本不欲作恶,但如今看来不得不做一回‘挟天子以令’的诸侯。” ———————————— “可以放我走了吗?” 月色下,白天那只蹲在宋春林肩头上的白腹蓬毛鼠怯生生地开口,似乎有些怕他。 许白微以为那白腹蓬毛鼠是宋春林顶的仙儿,大白耗子要是知道了,定会心想要真是那样倒还好,但它偏是被宋春林抓住,威逼为他办事的。 还没有哪家的家仙儿,是以原型出现,像宠物一样随时蹲在人类肩上的。 它倒霉得紧,别的灰仙儿成了气候之后就能找家人当保家仙儿,被人尊尊敬敬地供奉。可怜它两百岁将将渡劫成仙儿,还没享受到一天好日子,就被宋春林抓住了。 胡黄白柳灰的传说里,灰门总是被放在最后一位,民间传说里关于灰仙儿的也比前四家少许多,这都是因为本家成仙天生就是更困难,比不上前面四大门。他成仙用了两百年,前面四家,大多都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动物成精被尊为家仙儿,在普通人面前被视为大有神通,但真到了道行高深的法师面前,其实也不过如此。 它被宋春林抓住一年多了,要挟自己为他找一件东西——那东西不是别的,就是今日白天里接住它的那个孩子。 它知道宋春林不是好人,那孩子要是落到他手里大概也没有好下场,可是它也不能永远落在宋春林手上过这种毫无自由可言的日子。它努力修炼了两百年,也想像别的灰仙儿一样,享受一下做保家仙儿、受人尊敬的日子。 除了白天时那样赶路必须的时候,白腹蓬毛鼠不会和宋春林待在一起的。它团起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身子,蹲在距离宋春林两三尺远的地方。 问出那句话却没得到宋春林的回应,它顿时有些急,语气惊慌又稍显胆怯地说:“你可不能反悔,当初我们说好的,只要我帮你找到他,你就放我自由!” 宋春林心情颇好,不甚在意地说:“我没忘,既然今天你帮我找到了,那我可以放你自由。” 他从身上摸出一节小竹筒,摇动小竹筒,拨弄了一下里面的什么。 在他对面的白腹蓬毛鼠腹部微动,开始一阵干呕,随后竟从嘴巴里吐出一只大约人类小指甲大小的蛊虫,蛊虫身上还粘着呕吐出来的粘液,这都盖不住它身上那艳丽的色彩。 被吐出来的蛊虫迅速爬向宋春林,他把手中的小竹筒往地上一放,将小蛊虫收入其中。 就是因为这蛊虫,这一年多来,白腹蓬毛鼠从来没敢私自逃走。就如今天从他肩上摔落让那小孩儿接住时一样,每次都会自己顺从地回到他身边。 这都是它刚成仙儿时不够谨慎,着了他的道!现在没了这个桎梏,白腹蓬毛鼠大喜,立时撒丫子开跑。 月光下的仙人峰上,大白耗子越奔越快,从今往后它的鼠生就是自由自在,一片光明的了! 自己到底是成了仙儿的,大本事没有,隐匿的本事还是不差的!后面就算宋春林那个坏蛋反悔,想要再把它抓回去,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 有了许白微、孟襄他们的准话,《孤生》剧组就开始开工了。 剧组有拍摄工作,一日三餐的作息都不是很稳定,所以许白微、丁云齐他们虽然还住在剧组安排的地方,却是单独开生活了。 虽然是导演郑四玉把他们叫来,但到现在事情也算是解决了,工作餐也是剧组经费,他们也不好一直蹭吃蹭喝。 这两老两少里面了,没有一个肯做饭的,到了饭点,就在邙山景区里的饭馆里打包一些饭菜回来吃。 “来来来,来来来,开饭了!”夏灵宝手上提着一堆口袋从门外跑进来,笑嘻嘻地招呼。 先前猜拳输了,让他出去跑腿儿买饭的时候老不乐意了,现在一副兴奋的样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把买来的饭菜摆在桌上,小炒菜、烤鸭、冷锅串串、热糍粑、烤羊肉串儿……一应俱全,看样子是把出去跑这一趟看到能买的都买了。 丁云齐坐上桌,看着桌上这一大堆,说:“你小子就可劲儿花吧,没钱了可别找我伸手要。” 夏灵宝不乐意道:“谁找你要钱了,我现在也是可以独立接单的,兜里还有点存款。” 丁云齐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水煮虾扔嘴里,冷哼说:“去年你买了手机,提前透支了生活费,不敢跟你爸妈说,吃饭的钱都是找我要的;前年,点菜不问价,吃完了搁人酒店里没钱付账,打电话给我去领的人;大前年……” 往常丁云齐说话就没少挤对他,夏灵宝都习惯了,但那是只有他们师徒俩在的时候,现在还有孟襄和许白微在呢! 他赶紧打住:“哎,别别别,师父别说了!那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了!” 前两年他正是少年时候,是干了不少不靠谱的事儿。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啊,他师父在这儿叭叭的,也不知道给他留点面子,当着孟襄和许白微的面就把这些事儿抖出来。 看出来夏灵宝不好意思,许白微和孟襄都拿起了筷子,开始自顾自地吃饭,当做没听到,但两人无声上扬的嘴角,说服力实在是不高。 夏灵宝:“…………” 但师父说都说了,又不可能让他把话吞回去。夏林宝一脸郁闷地坐下来也开始吃,伸筷子夹了第一口小炒菜放到嘴里,结果齁咸。 “我去怎么这么咸?这老板是不是盐放多了没炒匀啊,呸呸!”夏林宝一口将嘴里的菜吐出来,然后站起身,就想转身出去买瓶水漱漱嘴巴。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口挨着门缝的位置,一只硕大的蜘蛛扒在那儿,似乎在往里面看。 “老天,这是什么玩意儿?蜘蛛怎么长这么大啊?”夏灵宝惊叫一声,吓得连往后跳两步。 门槛上那只似乎还长了毛的玩意儿,把他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饭桌上的几人视线看过来。 那只蜘蛛在夏灵宝的惊呼中迅速往外爬,速快快得出奇,已经看见它的许白微立时皱起了眉。 她没有半点犹豫,抓起手边的水果刀就往那个方向甩去,投掷刀子的方向似乎预判了蜘蛛爬行的方向,绝对精准地一刀刺透蜘蛛圆滚滚的身子,将它钉死在地面上。 那蜘蛛逃不动了,却没有死,四肢灵活地在地上抓挠。 丁云齐和孟襄见她这反应,也意识过来不对劲,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许白薇冷声说:“这是宋春林的蛊虫。” 此人果然狡猾,他们还没有去找他,他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蛊虫的味道极其轻淡,若不是距离挨得近了,是很难闻到的。 这只蛊虫远远地盯着他们,要不是刚才夏灵宝要出门去,偶然发现了,估计都还察觉不了这只蜘蛛。 如此一来,昨天路上偶然相碰撞那次,宋春林八成是认出殷睿了。宋春林此时该是不知道丁云齐和孟襄已经追来了邙山,此前他更没有见过自己,若不是认出了殷睿,不可能留下一只蛊虫来观察他们的踪迹。 听说是宋春林的蛊虫,丁云齐也是神情一变,马上起身,走过来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纸,两指并拢捻着符纸,贴到蛊虫身上,口中念了几句咒语。那蛊虫就被灵符灼烧,转眼化为一滩血水。 这是蛊虫的处理方法,蛊师养的虫子,是没有那么容易用物理方式杀死的。即便是用这把水果刀将它斩成两半,它也死不了,还有可能分化为更多的蛊虫。 * 几乎在这同时,身处在仙人峰上的宋春林就感知到了。 他原本靠在一块方石上闭目小憩,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脸的阴沉。他也曾画了十几二十年的符,那只放出去的蛊虫死于什么手段,他都感应得清清楚楚。 丁云齐竟然在邙山。 他本以为是他运气好,那丢了两年的小东西都让他在这里偶然撞见了。没想到还是丁云齐捷足先登,提前把它找了回去。 但是他回海城来之后,还没有和丁云齐那边有过接触,他不可能知道他会来邙山。所以估计来的不止丁云齐,应该还有京城那边过来的人。 片刻后,他唇角微扬,勾起一丝阴险的弧度。 …… “诶,你有没有发现有点儿冷呀?好像气温突然降低了。” “好像是有一点吧,感觉有点儿冷飕飕的,可能是太阳落山了,这个时间点温度是更低吧。” “不是呀,昨天这个时候我记得都还挺热的,太阳才刚刚落山,降温哪里有这么快。” 有穿着短袖的游客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跟旁边一起的人谈论。 其实还没到黄昏,才到下午四点半接近五点的样子,因为邙山景区里群山连绵,容易遮挡太阳,所以有种太阳落山更早的错觉。 许白微丁云齐他们就在说话的游客旁边,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普通游客只感觉到温度似乎降低变冷了,而他们却能感知到,这是阴气开始升腾了。 阳光变弱固然是由阳转阴的开始,但是这个时间点,阴气绝对不可能强盛到影响普通人感知的程度。 他们几人都意识过来绝对有问题,中午消灭的那只蛊虫,恐怕就能让宋春林察觉到他们已经追来了邙山。但即便当时不杀那只蛊虫,他们人都已经来了邙山,早晚都是免不了要正面交锋的时候。 眼下这情况恐怕是宋春林又干了什么。如果说丁云齐、孟襄的神色只是凝重的话,许白微的表情就是难看至极。 因为她那双眼睛,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围的阴暗处,如树荫遮挡处有许许多多的阴魂,正朝着中峰那边的方向而去。不好说到底有多少阴魂,但似乎有着越来越多的趋势,以现在阴气强盛的程度,恐怕再等一会儿,等到太阳真的落山,中峰那边就是铺天盖地的阴魂。 第47章 阴山法 几人中只有许白微可以肉眼看见这些阴魂, 但阴气实在过于强盛,丁云齐和孟襄都经验老到,直觉周围肯定有什么不对。两人柳枝沾水拂目, 再睁开眼也瞧见周围数目众多的阴魂了, 两人俱是一惊。 因为宋春林这两年都很低调,丁云齐和他完全没了接触,目前为止, 除了他已经表现出来的一些手法, 就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了。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招了这么多阴魂汇聚到邙山来,又是想要干什么, 许白微丁云齐他们都不能放任不管。 ——让他们最担心的是邙山景区里那么多的游客。 宋春林是那种为了自身利益不惜拉上众多无辜之人垫背的恶人, 自然不会在意在邙山斗法是不是会伤及无辜。 眼前的难题是, 这种情况他们无法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让道协那边说服景区管理方将里面的游客引导疏散出去。加上现在时间已经比较晚, 还有不少的游客处在邙山深处,一时也没有办法找到所有的游客。 好在那些阴魂都是集中朝着中峰去的,那边山势陡峭,能够有足够体力上去的游客数量不多, 加上这个时间点, 即便过去了的游客也多都下山回客栈里了。如果他们能够将斗法范围控制在中峰以内,尽力减少事态影响就好。 在这危急关头,丁云齐和孟襄沉思片刻,两人对视一眼, 意见上达成了一致。 “许小友,待会儿就我跟孟襄两人过中峰那边去, 你和灵宝他们一起待在剧组这边,要是中峰那边我们没控制住, 导致中峰之外产生了什么纰漏,你们也好帮忙兜个底。”丁云齐语重心长地说。 许白微笑了笑,哪里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一道不是简单的人多力量大,丁云齐虽然对她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但估计还是觉得她年轻经验少,怕让她去了之后在宋春林手下吃亏。 说是让她和夏灵宝兜底垫后,其实就是让他们在剧组好好待着,顾好他们自己就行了。 许白微笑说:“多谢丁道长和孟前辈的爱护之心,但眼下情况危急,还是当以邙山景区里的这些游客为重,我辈中人,肩上应当有一些责任在。想必即便丁道长和孟前辈在年轻的时候,也不会以明哲保身为先。 “况且……我不是还有位阴司的朋友吗?现在这情形,兴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丁云齐和孟襄蓦地沉默了一下,也想起这一茬来。 孟襄谨慎地问:“你能唤来那位阴差?” 许白微点头:“能。” 丁云齐和孟襄想了想,制衡阴魂,这可不就是阴司的本事吗?眼下邙山这么多阴魂,说不定带上许白微去,真的有大用处。两人犹豫了下,终于点了头。 “那好吧,我们就一起去。” 但是最后夏灵宝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宋春林可能已经认出了殷睿,不方便把他带到宋春林眼皮子底下去。况且等到时候场面混乱起来,也不方便照看他。只有让夏灵宝留下来,和殷睿待在一处。 得知不能和他们一起去对付那宋春林时,夏令宝表现出些许失落,但知道殷睿就是天枢星灵体之后,深知他的重要性,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第39节 他拍着胸脯说:“你们放心去吧,我一定看好他。” 殷睿这时候也很听话,顺从地跟夏灵宝站在一起,看着许白微和丁云齐孟襄他们一起离开。他知道姐姐他们有重要的事儿要去做,他也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等到太阳真落山,邙山群山之中阴魂聚集,越发显得环境阴森起来。天上霞光消失,阴云笼罩,空中雾蒙蒙的,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上压下来,无端让人心生紧张,略感喘不过气来。 山间树木丛生,层峦叠嶂,忽然刮起了大风,将山间树叶摇得刷刷作响,颇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还没来得及下山的游客都惊呆了,看着这天色,说:“这瞧这怎么像是要下大暴雨的样子呀?但是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都显示的是晴天。” 说话的游客立马掏出手机一看,然而即便是此时,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显示的是晴天。他道了一声怪,以为是天气预报不准,赶紧下山,以免待会儿大雨真落下来淋成落汤鸡。 之前许白微说,等到这次事情解决完之后,要去仙人峰看看那颗垂枝梅,结果在这个傍晚就提前见到了。 他们朝着阴魂涌去的方向过来,径直到了仙人峰。 那棵垂枝梅,硕大的树身每一根枝条上都点缀着粉色的梅花,树枝枝条如柳条那样微微下垂,的确像那个跟她推荐的女生说的那样壮观。 只是此壮观,非彼壮观。 此时在阴暗的天幕下,地上天上都挤满了宋春林招来的阴魂。那颗垂枝梅的枝干空隙之间被阴魂挤满,晦暗的阴魂乍一眼看去,就像一个个被吊在树上,渗人得很。 在上仙人峰之前,丁云齐和孟襄已经猜到这山上肯定已经聚集了不少,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密密麻麻一片,乌泱泱的。 ”嘶——”丁云齐和孟襄都深吸一口气,显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那颗巨大的垂枝梅下,宋春林在此设坛,地面上几个方位都插着一柄黑色三角旗,以及宋春林自己手中也握着一柄。 黑色的旗面上,有着暗色纹路,笔画古怪,显得有些诡异。 那是令旗。 这就是宋春林用来招那了那么多阴魂的法器。 丁云齐几人出现在这里,宋春林半点不惊讶,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甚至笑道:“师兄,好久不见。” 在他开口的同时,现场挤满的这些,原本呈现恍惚茫然状态的游魂野鬼,突然有了目标,目露凶光,凶神恶煞地朝许白微几人死死看过来。 丁云齐啐了一口,“呸!别叫我师兄。你这个恶徒,有辱师门,早就被逐出去了。' 宋春林低低笑了两声,说:“不叫就不叫吧,反正你也没有做我师兄的能耐。” 他这话实在是狂妄至极,一时叫丁云齐脸色铁青。 宋春林看到旁边的孟襄,说:“你们京城道协还真是爱多管闲事,不过一副古画而已,丢了就丢了,值得你们这样缠着我不放吗?” 孟襄:“…………”不过一幅古画而已,这么看不起,那你倒是别偷啊。 宋春林最后才朝许白微看过来,这回他神情稍显惊讶,“还真是有缘,路上偶然撞见,你竟然是跟丁云齐他们一伙儿的。” 许白微皮笑肉不笑,“你还真不会说话,我们这叫志同道合,不叫一伙,听起来像什么违法乱纪的人物。” 在几句交谈之间,丁云齐几人都注意到了,宋春林招来的这些阴魂,当中绝大部分都是没什么修为的游魂野鬼,但其中也有一些长久滞阳间,被怨气蚕食失控的厉鬼。 一般的游魂鬼,魂魄呈现半透明的白色、浅灰色,而那些道行足以害人的厉鬼,颜色或红或绿,在一堆浅灰色白色当中十分扎眼。 粗略晃了一眼,少说都有十几个。 颜色越鲜艳的实力越强悍,比如红色的厉鬼,至少都是50年以上的道行。好在红色的只有几个。不然这一场仗的胜算几乎为零。 他们甚至在这些阴魂中间,还发现了零星几个阴差——这自然不是老九那种级别的阴差,阴司的每一个阴差都登记在册,不是阳间的人能够随意召唤得动的。 他们此时看见的阴差是指的城隍庙下面的那种,虽然是在为阴间办事,但是本质上还是鬼,所以才会被宋春林招来。但即便是如此,也能够证明宋春林的修为不低。 插在地上的那几柄黑色三角旗,旗柄上都插着符纸,但那跟许白微他们用的正宗灵符不同。灵符是黄纸红字,而这里每一柄旗子上插着的符纸都是黄符黑字。 几人注意到这一点细节之后,立马认出了宋春林的法术来历。 阴山派。 阴山派专修鬼道,供奉的也不是正统道教中的哪一位正神,而是阴山老祖。阴山派最早起于茅山,但后来又结合了巫术、闾山、普庵等教派的法术,但却不被正统道教接受。 像孟襄他们家的梅山法,最早时梅山教也只是民间法教,但随着融合发展吸收学习了道教理念,如今也算道教一支。但阴山派在正统道教眼中,其道法阴邪,属于旁门左道。 正统道教派系,法师做法需要助战时,都是请天上正神,或是六丁六甲之类,然而阴山派却是调遣阴兵阴将为其办事。黄符黑字或白符黑字,就是它的标志。 历史上阴山派也曾辉煌过一阵,但其中出了个高人,自研出一个法术,控阴尸。传说修行之人死后会变成阴修,然后继续修行,而控阴尸就可以操控各大派系死去的老祖,来偷学各家绝密。 也正因这个,导致阴山派被各家打压,最后土崩瓦解,阴山派门徒销声匿迹,或是成为隐修,或是自立门派,改头换面。 总之,如今已经几乎没有真正的阴山派传人,关于阴山派,也只有一本阴山法笈流传。 没想到宋春林竟是不知从哪里学到了这个。 其实许白微并不抵触阴山法,还是那句话,法无正邪,尽皆在人。 但明显,宋春林没有拿来做好事。 第48章 无常助战 说起来, 阴山法还跟孟家的梅山法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许白微悄悄问孟襄:“孟前辈,你手下有多少五猖兵可用?” 孟襄讪讪道:“两千。” 五猖兵和阴山法调遣来的孤魂野鬼不同,那是法师自己养的兵, 是需要法师出供养的。别看孟襄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 但手里能掌管五百个以上五猖兵的,已经算是实力不俗的法师了,孟襄能掌管两千个, 在梅山法脉里实力与天赋都算是非常不错的那一类。 他这时与许白微说话这副情态, 倒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两千个五猖兵, 与现场密密麻麻的孤魂野鬼比起来, 实在是有点数量悬殊。论数量, 此时中峰这边被宋春林招过来的孤魂野鬼起码上万。 许白微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没关系, 孟前辈,两千号已经不少了,一个营才500个人呢,你这也有四个营了。而且你手下这两千个都是代代相传, 作战经验丰富的正规军, 不像他对面全都是些临时抓的壮丁。” 严格来说,宋春林招来的那些里面有一部分连壮丁都算不上,只是胜在他数量多。 当然,也不可轻视他, 那些阴魂只是质量参差不齐,还是有很多难缠的恶魂、厉鬼。 也正因如此, 孟襄才有点担心。他小声问许白微:“你的那个阴差朋友,什么时候能请过来?” 许白微还没回答, 对面已经不给他们时间在这儿闲聊了。宋春林手中黑色令旗一挥,那些阴魂立马躁动起来。 宋春林:“被逐出师门了又怎样?我自然有我的造化,还以为京城那边会派更多的人来追讨我,没想到只来了一个,看来似乎不大看得起我。那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我的真本事,也让你们长长见识。” 丁云齐:“宋春林,只要你把从首都博物馆偷走的那幅古画交出来,我们就不与你计较!” 听到他这话,许白微面上露出些许疑惑。 孟襄立马冲她眨了眨眼睛,使眼色,低声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人当然还是要追讨的,但不是现在。” 眼看现在这情形就对他们不利,还是需要变通行事。 许白微不着痕迹地轻轻点头,心里不由得想,孟襄和丁云齐不愧是多年好友,默契非凡,对丁道长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知道得一清二楚。 宋春林冷哼一声,手中令旗子一挥,“现在不是你们跟不跟我计较,而是我给不给你们活路!” 说罢,阴风怒号,四面八方的孤魂野鬼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孟襄即刻做法,召出他的两千兵马,仙人峰上骤然又凭空出现一大片阴魂,这些阴魂披坚执锐,队列整齐,每一个小方阵前面还有领头的鬼将,跟宋春林那边的一摊散沙截然不同。 此刻的仙人峰,恐怕叫阴魂峰更为妥当。 这两千兵马几乎以一当十,能将对面绝大多数的普通游魂野鬼挡住,让许白微丁云齐他们抽出身来对付那些更为凶残的厉鬼。 一只青魂张着血盆大口,朝丁云齐扑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这种青魂多由贪欲极盛的孤魂野鬼形成,死后缺少供奉就喜食血气,跟许白微之前碰见的那几个拜了阴庙惹上的山魅有点类似。眼前这只的凶狠程度,八成都是害了好几条人命了。 “去你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也不是你能吃的!”丁云齐怒喝一声,摸出一张符纸拍在青魂脑门儿上,灵符上的朱砂至阳,辟邪除煞,触及恶魂瞬息之间燃起熊熊大火,将那青魂灼烧得吱哇乱叫。 来之前提前做好了准备,老头儿他什么都不多,就是灵符多! 但是灵符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顶用,或者说能不用则不用,至少对上被宋春林招来的城隍阴差时,需要先礼后兵。 丁云齐对阴差急道:“几位差爷,宋春林此人作恶不断,差爷切莫受人蒙蔽,助纣为虐啊!要是传到城隍爷耳朵里,对您也不利!” 那城隍阴差像是听进去了,却没表现出“弃暗投明”的样子,而是动作慢下来,鬼脸阴森森地笑了下,超丁云齐伸出手,搓了搓手指。 丁云齐:“…………” 和阴司阴差比起来,城隍阴差算是野路子,有时候就没那么讲规矩了。 阳间法师有时需要祈请阴差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来的还是城隍阴差,它们和法师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利益交换,事后要给供奉酬谢。 宋春林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利用阴山法招来这么多阴魂,除了他自身实力不低以外,还因为阴山法本身就烈性直接,比一些正统道教门派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阴山法调遣阴兵阴将,本身就是大型利益交换。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这样。 所以能被宋春林招来的城隍阴差,在阴差里也是那些比较贪的。 现在仙人峰上是两边法师对阵,阴差它可不会管谁正谁邪,非要说,那就只有一个标准——钱即正义。 但是丁云齐他们出来是打宋春林的,谁还随身带香火纸钱啊?! 城隍阴差见面前这老头儿呆住,一副拿不出来的样子,哼骂一声:“穷鬼……拿不出来啊?那差爷我就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意思就是,谁招它来能给钱就帮谁。 至于丁云齐刚才那隐晦的威胁,“城隍爷要是知道了”,那阴差半点不带怕的,城隍爷正日里公务繁忙,就是它们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这个状也不是想告就能告的。 见它油盐不进,丁云齐脸色一黑,先礼后兵先礼后兵,既然不听好话,那就算是阴差也要打! 在孟襄和丁云齐忙活之际,许白微撕了一块老九给她的白布条,引火咒一出,布条瞬间点燃。 白色布条烧成灰烬之后,转瞬之间,几步开外,凭空被撕出一道鬼门。老九一身白衣高帽,手里拿着勾魂索和哭丧棒,从里面跨了出来。 一边走还一边打招呼,“老妹儿找我做什么?还找的这么急……” 老九话还没说完,迎面就有一只红色厉鬼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老九躲避不及,被那红衣厉鬼尖尖的利爪扯破了一大块白袍。 老九大惊,这才注意到现场的壮观景象,“特么的,什么地方啊,全是地府在逃犯!” 能被宋春林招过来的,鲜少有周旭那种阳寿未尽却因意外死去的鬼,几乎都是阴司经年累月下来的烂账。 以前不特意去抓,是因为它们四处逃窜不方便,况且每天都在死人,魂儿都抓不完了,但现在全都聚集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一网打尽啊! 一向提起工作就蔫吧的老九,头回望着这满山阴魂双眼发亮——都是业绩!这都是业绩啊! 老九激动得五官又快要变形了,朝许白微感谢道:“老妹儿,你对九哥可真好!观里给我吃香火就算了,出门在外都想着我!” 老九那一身显著的阴司标志,他一现身,还跟许白微关系十分亲近的样子,全都被在场的人人鬼鬼看在眼里。 那几个先前还对丁云齐敲诈勒索的城隍阴差,眼见情况不对,已经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 第40节 笑话,这可是阴司来的,真的能告状的! 宋春林看到阴司鬼差出现的时候,脸色微垮,随即继续做法,加大了招阴魂的范围。 不过一个阴差而已,能顶什么事? 他看向许白微,嗓音粗粝:“小姑娘,本事不小!” 许白微朝他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宋春林:“那我就看你们能厉害到什么时候!” 老九看见这个祸害,也猜出来,现在这满山的阴魂,是被他折腾出来的了,不过看在这一山业绩的份上,这回看这祸害都要顺眼了许多。 这上万的阴魂,可不只是海城的,还有不少他从别的辖区招过来的——毕竟海城以内,老九就是出再多岔子,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烂账。 老九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旌旗,在空中缓缓摇曳,这玩意儿许白微和丁云齐他们之前都没见过,认不出来,但瞧着有点像招魂幡。 没等他们问出口,就见周围紧接着撕开数道黑洞洞的鬼门,就跟刚才老九出现时一样,从里面飘出来一个接一个,至少十几个穿着白无常制服的阴司阴差。 都是白衣高帽,只是帽子上的字稀奇古怪,各有不同。 丁云齐和孟襄都惊呆了,这是直接摇人摇来了个无常队? 偷偷朝老九手上那招魂幡样式的旌旗瞄去,所以那是阴司阴差之间的无线电话? 老九跟他找来的同僚道:“今儿这里的逃犯,该是谁的自己领走,要是最后人来了却没有属于自己管辖的兄弟,事后老九分吃香火,就当感谢帮忙了。” 老九编号第九,位置还比较靠前,本身在同级阴差里就还算有面子的,加上这些阴差来这一趟,绝不吃亏,来的阴差全都笑眯眯的。 阴差抓鬼,这是术业有专攻,效率快多了。 无常小队都是在那些在逃鬼犯面前刷过脸的,对面的鬼群一时都惊慌了,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朝山外逃窜。 许白微配合得好,立即念了封山咒,这回可不像上次对付那山魅时那样只是封住房间,而是真正的封山,只能进,不能出! 战局瞬间扭转,从聚众围殴变成了瓮中捉鳖。 孟襄和丁云齐险些傻眼儿,相互看了看,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这么成功地抱过阴司的金大腿。 出神的间隙,孟襄被先前让丁云齐击退的那只青魂扒在背上,差点被它啃掉半块脸皮。 两人深吸一口气,这才专心回到战斗,虽然有了大帮手,但现在也不是看戏的时候。 那宋春林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固执抵抗,不断地招来更多的阴魂。 要是聪明的,他就该直接放弃,趁着他们还被阴魂掣肘抽不出身去追他,立即开逃才对。 仙人峰上局势扭转,但外面还不知道,源源不断的阴魂被宋春林坑进来,成了无常小队的口中餐。 第49章 活该你老婆不要你 夏灵宝带着殷睿, 直接到剧组这边来了,导演郑四玉看见他过来,还有点惊讶, “灵宝, 是有什么事儿吗?” 郑四玉这话也不是不欢迎他,就是之前他们说还有事,就没和剧组这边一起了, 而且剧组确实有拍摄任务, 没有太多时间招呼他们。 夏灵宝:“没事没事,郑导演你们忙, 我们在这儿待着随便看看, 不会打扰你们拍摄, 也放心,我不会录像外传。” 郑四玉“嗐”了一声, 摆摆手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没那意思,之前孟襄跟你师父说有事要忙,我以为是他们让你过来交代什么呢!” “你师父他们呢?” 夏灵宝心里有点忐忑, 低声说:“……估计正在忙吧。” 郑四玉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我师父他们办事儿去了,让我带着小孩儿出来玩玩儿。郑导演你们忙自己的吧,我们就待在这儿随便看看。”夏灵宝说。 郑四玉:“那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说。” 夏灵宝带殷睿过来, 是因为心里实在有点悬乎,他先前虽然拍着胸脯说会照顾好殷睿, 但现在邙山里满山阿飘,他也怕窜出来个厉害的自己应付不了。 待在剧组这边人多, 虽然都是些普通人,就算真的碰上厉害的阿飘他们也帮不上忙,但人气儿旺点始终让人更安心点。 “这天色突然就阴沉沉的,看着要下大暴雨的样子,但这么久了也没有一点雨点儿。”旁边有剧组的人聊天。 “可能是雨水又被风刮走了吧,先才不是还起风的么?” “可能是吧……” 夏灵宝和殷睿安静地听了一耳朵,夏灵宝朝中峰那边望去,可惜不是千里眼,只能看见几座峰头,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待在剧组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他简直是坐立难安的,心里也担心着师父和许白微他们在中峰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海城道协追讨了宋春林好几年都没有抓住他,足以见其难对付的程度,加上今天这种阵仗,是夏灵宝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他整个人如坐针毡,忐忑得一直抖腿,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然后就感受到小孩儿的手放到了他大腿上,对上了殷睿平静的目光,“哥哥,别害怕。” 感受到殷睿这是在安慰他,夏灵宝呆了一下,然后停下了抖腿的动作,有点尴尬道:“哥哥不怕。” 但是看着殷睿这么平静的表情,夏灵宝好奇地问:“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能看出来殷睿还是挺在乎许白微的。 不过他猜可能是年纪太小,对一些危险性没有实感,虽然已经知道他就是天枢星灵体,但师父也说了,当初没有唤醒他的意识,现在这副孩子的躯体就会限制他的思想。 殷睿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声了点,“还是担心的,但是感觉哥哥已经很害怕了,我不能再表现得害怕。” “…………”夏灵宝挺了挺背,强调说,“哥哥不怕!” 现在他没心思和剧组其他人闲聊,但还能跟殷睿说两句,来排解内心的焦躁,“你说我师父和你姐姐他们怎么样了?顺不顺利呀?虽然孟前辈手上就养着五猖兵,但对方的鬼海战术也很磨人……” 殷睿朝仙人峰那边看了一眼,发现空中多了好多魂魄,这回不再是源源不断的从外往里涌,倒像是成群结队想从里面冲出来。然而,仙人峰外面仿佛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着他们出不来。 殷睿抿了抿唇,说:“应该是没问题吧。” 他的语气太笃定了,夏灵宝啧了一声,“你倒是对他们很有信心,不过这样当然是最好。” 夏灵宝正絮絮叨叨着,周围突然响起一声女高音的惊叫,吓得他一哆嗦。 他一回头,看见剧组的人员已经乱成了一团,挤在一起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刚才发出惊叫的女生,正是给剧组演员提供指导的豫剧女演员陈小宛,此刻她正一脸惊恐的望着一个方向。 夏灵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时也愣在原地。 卫慕闲。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在光线充足的时候看,他泛青的脸色要明显很多。 他身上的衣衫,也历经岁月褪色发旧,但那有着显著标志的古装和乌黑的长发,都让现场的人立即认出了他。 《孤生》剧组中其实真正见过卫慕闲的人不多,至今为止亲眼见过的也只有那几个豫剧演员而已。但因为他这件事,导演郑四玉还专门停下工期,大张旗鼓地找了大师来,这件事在剧组也算传得人尽皆知。 关于卫慕闲的外貌特征,陈小宛早就跟剧组的很多人都讲过了。 导演郑四玉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卫慕闲,整个人也愣住了,两秒之后回过神来,双股都在发颤。 他扭头朝夏灵宝看过来,一脸的欲哭无泪,说话都不利索了,“灵宝啊,你说实话,你师父他们是不是让你过来叮嘱我们什么的?你直说吧,你放心,我们一定照做!” 郑四玉以前听说过一些惹上孤魂野鬼,需要泼水饭把孤魂野鬼请走的说法,以为之前光烧那些香蜡纸钱还不到位,还需要做别的。 他看着夏灵宝的目光满含期待,等着他说出个法子来,然后马上照做。 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刚好今天夏灵宝突然过来,又碰上这种事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然而夏灵宝也是一脸茫然,他师父是真的什么也没交代啊。 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亲眼见过他和许白微一起谈话的样子,温和而无害,现在即便白天见到他,夏灵宝也没感到害怕,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 直到卫慕闲朝殷睿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一涉及到殷睿,夏灵宝一个激灵,瞬间醒过神来——他看起来无害,并不代表他真的良善! 他一把将身旁的殷睿拉到身后,挺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殷睿面前,一脸警惕地瞪着卫慕闲,“你要做什么!” 卫慕闲看向他,温和道:“你拦不住我的。” 夏灵宝顿时眼睛都气红了,不是因为卫慕闲这句状似瞧不起他的话,这是事实,也正因为是事实,激得夏灵宝情绪大动。 师父和许白微让他好好看着殷睿,怎么能他们一转身,他就把殷睿弄丢了? 不,这比弄丢还糟糕,他为什么要来抢殷睿?夏灵宝立即想到了宋春林,想到了他偷走的那副盖着卫慕闲名字的画。 他脑中瞬间灵光一现反应过来,情急大声质问:“你和宋春林就是一丘之貉是不是?!所以那天才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假做乖顺,他在中峰那边兴风作浪,就是故意调虎离山,让你来把天枢星灵体给他抢回去是不是?!” 卫慕闲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但最后还是不打算说了,只无奈一笑。他此时已经做了这事,那有些话就有点多余,没必要说了。 但那笑意落在夏灵宝眼里,就是挑衅的意思,拿起法器就要动手,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一回事! 他掏出一把灵符朝卫慕闲身上打去,却不像往常对付阴魂那般好使,符纸在他皮肤表面灼烧出黑色的伤痕,但也仅此而已。 夏灵宝再提起剑朝卫慕闲砍来,却被他一手钳住肩膀,尖长的五指力量巨大,肩膀上“咯”的一声,夏灵宝嘴里骤然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脱臼了。 他的脸颊也不深被卫慕闲锐利的指甲划破,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转瞬之间,就比卫慕闲惨多了。 “住手!我跟你走。”卫慕闲下衣摆突然被拽住,低头一看,殷睿仰头看着他,平静的小脸上皱着眉,眼神沉沉的。 左右也没办法,让夏灵宝继续硬抗下去,也不过是多受些无谓的伤。 夏灵宝暴怒:“殷睿!滚我后边儿去!” 卫慕闲果然松了手,用上了点力把夏灵宝推开,推得他一个趔趄,脱臼的右手脱了力,桃木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卫慕闲抱上殷睿就走,夏灵宝目眦欲裂,抓起剑就又冲了上去,一探荷包,却没有符了——师父他们出门前,他只留了一点,其余的都给师父了。 一想到殷睿会落到宋春林手里,他眼眶都热了,连忙搜出身上还有没有画的黄表纸,果断咬破指尖开始直接画。十指连心,指尖血是最接近人精血的存在,阳气重,特殊情形可代朱砂,但需得法师有一定的修为。 夏灵宝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他此刻太希望自己画符能像许白微一样,然而没能如愿,画完的符文黯淡无光,连他自己都能看出来,是废纸一张! 他只能提起剑,跟在卫慕闲身后狂追,僵的速度非常人可比,距离越拉越大,夏灵宝却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哭骂。 “卫慕闲!你把殷睿给老子还回来!你不得好死,活该你老婆不要你!” “你助纣为虐,你天打雷劈!你把他给老子放下!” …… 卫慕闲只好折返回去,长叹了口气,然后又卸掉了夏灵宝的另一只胳膊,再把人扔回剧组,就地找了根道具麻绳,把两只手暂时都不能用了的夏灵宝五花大绑,然后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剧组众人被吓傻在原地,原以为那卫慕闲是冲剧组来的,没想到后续却跟他们没什么干系,而是强抢了个孩子。 但这给人的惊吓程度也半点没少,这比起要香蜡纸烛要供奉,可要凶残多了,那可是人命关天啊,然而却没有一个敢出这个头。 那家伙都不是人啊!连专业道士都干不过,他们这些普通人冲出去那不就等于白给,送人头啊?! “快来人给我松开!快点!”夏灵宝气极地大声喊叫。 第41节 他被捆着,在地上使劲挣扎,蹭得满身灰尘,脸上刚刚被扔下来的时候也蹭出了擦伤,渗出一些血迹。 “快点啊!”他发亮的双眸瞪着旁边的剧组众人,表情很凶。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手帮他,只有些不忍心地看着他,然后把他抬起来搬到剧组人员临时休息的小床上去,就是不肯给他松绑。 刚才大家也看见了,他根本打不过那个怪物,送上门去也只有挨打的份,让他留在剧组这里反倒是为他好。 第50章 黄皮子回来啦 此时仙人峰上, 一面有孟襄供养的五猖兵大致抵御住众多孤魂野鬼,一面有无常小队迅速清算,另外, 许白微、丁云齐就补一补剩下的一些疏漏。 宋春林虽然再不断招到阴魂进仙人峰来, 但眼下这情形,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哪边的赢面大,越来越多的阴魂开始逃窜, 战斗力直线下降。 ——但是被许白微的封山咒困在里面, 想出也出不去就是了,最后要是没做过恶的还可以放它一马, 剩下的让老九他们全抓走! “刚才撕烂老子衣裳的就是你这恶心巴拉的东西吧?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我这可是工作服, 坏了要重新向阴司上报, 公家发放的,被一个野鬼撕烂了, 你这让老子都没面子!” 老九手上抓了个红色厉鬼,不是别的,就是先前他被许白微紧急召唤过来,刚一脚跨出鬼门, 还没弄清楚状况, 一不留神被扑过来的厉鬼撕了一爪的那只! 老九的脸本就阴森,情绪波动一大,五官就控制不住乱飞——不是娱乐圈骂人演技差那种说法,是真正意义上的五官乱飞……这会儿老九大怒, 恶狠狠说话的样子更显阴恻恻的,加上他白衣高帽的威慑力, 能把鬼都吓傻。 他恐吓完,毫不手软几棍子招呼上去, 简直是拿着“乱棍打死”的架势在私仇公报,一般的魂魄让哭丧棒轻轻敲一下就能失去意识,厉鬼魂魄更为强硬,但也禁不住老九这么打,几秒钟就被打昏过去。 老九停下手来,从鼻孔里冷哼一下,“以前懒得抓你们,是你们在阳间逃窜还狡猾知道往活人里扎堆,怕伤了生人,现在瓮中捉鳖,还真以为野鬼可以和阴差较量了?” 他一把从地上抓起软成一滩烂泥的红色厉鬼,将缠在手臂上的勾魂索松开,将钩子一把穿过红色厉鬼的锁骨勾上。 现在老九身后,已经勾了一长串的阴魂,他从业这么多年,还没一次勾过这么长的队伍。 根据“乖顺从宽、抗拒从严”的法则,有的阴魂他没打,直接给勾上了,意识还清醒的,但只要被勾魂索勾上的魂魄,想跑也跑不掉的。 收拾完这只红色厉鬼,老九满意地挨着去勾下一个了。 不过他刚才的情态,恰好都被不远处的丁云齐尽收眼底,小老头一时有点沉默,问旁边的许白微:“……你那个阴差朋友好像不大好相处?” 许白微刚才也瞧见了,虽然老九那五官乱飞的样子她早就见过了,并不惊讶,但也理解丁云齐他们乍一看到老九刚才那“锱铢必较”的样子,会有点不适,毕竟道派大多都信奉正神,宽厚、仁慈、刚正……或多或少,正神都是正能量的品质。 唔,阴差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睁着一双莹润的杏眼,朝丁云齐露出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笑容:“没有,老九性子还是很好的,他就是长得不是很端正而已,就算是个人,衣裳被人撕烂了也会生气吧。” 丁云齐:“……哦,这样吗。” 两人匆匆交谈两句,对面又扑过来一只稍微厉害的野鬼,将两人分开,又投入到战斗中去。 宋春林的招阴有点难以为继,仙人峰结界里还有抵抗能力的阴魂数量越来越少,但新招来的阴魂却不多了。他已经将招阴范围扩大到海城之外,周围能招来的大部分都已经在仙人峰,再大的范围,暂时就不是他的能力能招来的了。 先前还十分狂妄嚣张的宋春林,现在脸上已经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但却始终有一丝不舍的模样。 他掂量了下当前的战局,估摸着自己也是该走了,对面有了无常小队助战,简直是势如破竹,要是再拖,搞不好今天就要栽在这儿。 今天是他轻敌,万万没料到对面那个小姑娘竟然能使唤得动那么多阴司阴差! 宋春林四下张望了下,卫慕闲还没回来,不过自己已经多拖了这么久,他怎么也该得手了,这几个有点本事的都在仙人峰上了,邙山里面还有几个能拦住他的。 宋春林原本跟卫慕闲交代的,得手了直接把天枢星灵体带上仙人峰来交给他,但那时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的境地。不过只要卫慕闲进入仙人峰,就能感知到情况有异,但凡他有点脑子都知道别过来。 他现在尽快找机会脱身,再去找卫慕闲拿天枢星灵体就好。 * 卫慕闲抱着殷睿,一路上了仙人峰,刚进入仙人峰时,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回头往山外望了望。 封山咒只对阴魂起作用,他有实体,不受其限制,但多少还是能感受到些许微妙的影响。 抬头望天上一看,众多阴魂往山外冲去,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网倒扣在了仙人峰内。 卫慕闲表情流露出微微的惊讶,那几人,比他料想的更有能耐。他沉吟片刻,猜到那个人应该落了下风。 脚步停驻了会儿之后,还是提步继续往仙人峰上去。 间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这孩子,哪怕被人挟持在手,也并不显惊恐。卫慕闲有些许感慨,果然不愧是星辰之灵,到底与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不同。 “你不怕吗?”他还是问。 殷睿视线原本望着仙人峰上那边,偏头过来看他,状似有几分天真地问:“如果我害怕,你就会送我回去吗?” 他想要回去,要是上山去是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卫慕闲笑了笑,“当我没说。” 殷睿有点失望,“也当我没说。” 实在有点不高兴,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自己画的符纸,贴到卫慕闲额头上,随即瞬起一片剧烈的灼烧之感刺痛了卫慕闲,这阵刺痛不像先前夏灵宝阻拦他时撒符造成的那些灼伤,只是皮肉上的伤害,此时的这阵灼烫似乎深入灵魂叫他难耐。 卫慕闲口中不禁发出一声痛呻,一只手极快地拂过额前,然而那灵符早已经化灰,瞬间转化成了伤害输出,挥之不去了。 他额头上被灵符触及的那一块,皮肉发烂,甚至露出了一小块森森白骨,瞧着尤其严重。 一会儿过后痛意缓过来,卫慕闲嗓音喑哑:“星辰之灵,可惜了,要是多给你几年,就不是宋春林可以打主意的了,届时,就算给我这个机会,大约也没有作恶的能力了。” 殷睿沉默着,眉头微蹙,神情冷然,撇头视线落在别处。 虽然已经听说自己就是什么天枢星灵体,但他却没什么实感,被人抢来抢去,好像并不是个人。 …… 这时邙山景区门口,天色完全暗下来,时间也早过了景区检票处工作人员的上班时间。 这时门口十分空旷,不像白天有很多排队进去的游客,检票亭中只有一个值班人员,打着哈欠,碰上有景区里要出来的,给开下栅栏就行了。 黢黢暗色中,一团颜色稍显鲜艳的什么东西,从栅栏缝里一窜而过。值班人员恍惚晃到了一眼,但没看清,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早就跑没影儿了。 值班人员嘟囔着:“感觉像山猫?橙黄橙黄的,还有点橘色,看来邙山景区里环境真的挺好的,大门口都有野生动物活动了……” 刚刚窜进去的不是别的,正是前不久在三元观享受着好日子,被家中长辈隔空抽了一顿喊回家去的黄皮子。 回去还没几天,它姥爷就告诉了它个消息,让它赶紧回去。 姥爷说:“铁蛋儿啊,早知道就不喊你回来了,你赶紧回那个愿意养着你好吃懒做的人身边去,啧啧,果然是懒鼬有懒福……姥爷看你都八十岁了,还这么蹉跎岁月,实在不忍心,就去东岳大帝、泰山奶奶那给你求了个好,问问你的机缘到底在哪里?” 泰山奶奶,也就是泰山碧霞元君,也称泰山娘娘,和东岳大帝一起共主一山,同为泰山主神。动物成精的,自觉修行深厚之后,可前往泰山神前领取试炼,完成任务即可化为人形。 黄皮子的姥爷年轻时就争气,后来是在泰山当差的,所以还能在泰山神前说上两句话。 “结果说是就在那个愿意养着你的人身边,而且就在最近,要是错过这次机会,那你就是从现在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少说也要五十年才能得道! “你说说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姥爷一说就来气,怒道,“你赶紧给我回去!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就等着给咱家丢脸吧!” 然后黄皮子就又被赶出家门了。 不过这回它自己也挺乐意的,成仙儿化人诶!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少奋斗五十年,真的是大好的机会,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错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然而等他回到三元观,却发现许白微早两天已经走了。黄皮子出现在三元观时,吓了王燃一跳,不过拍了拍胸脯压了压惊也就还好,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来三元观的他了! 这几天能看到周旭,天天跟只鬼说话,共处同一屋檐下的,也没啥事。况且这黄仙儿对他也还算有半个“知遇之恩”呢,他来三元观那天,要不是它一骨碌冲到他怀里来,估计微姐都还没那么想招人。 得知黄仙儿要找许白微,王燃就把他们去了邙山的消息告诉了它。 黄皮子立即就朝邙山这边赶过来,笑话,姥爷说了,这次机缘近在眼前,它可得抓紧了。不过姥爷没告诉它这机缘到底是什么,按泰山神的意思,要它自己抓住了才算它自己的,换句话说,这其实就可以算作是泰山给的试炼了。 到了邙山之后,距离许白微近了,黄皮子不需要问人,凭借敏锐的嗅觉,自己都能找到许白微。 山野间,一只硕大的黄鼠狼身形灵活地跳跃,朝着仙人峰的方向过去。 第51章 请雷 仙人峰上, 宋春林刚准备抽身开跑,却猛地瞧见卫慕闲带着殷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顿时脸色臭得可怕, 暗骂一声蠢货! 原本都作势要逃, 此时一见天枢星灵体已经近在咫尺,就舍不得脱手放弃了。 宋春林高喊一声:“把他给我丢过来!” 卫慕闲一时没动,宋春林便脸色沉沉, 威胁道:“别忘了, 你夫人的魂魄还在我手里。” 卫慕闲一滞,然后脚步开始朝他迈过去, 怀里的殷睿开始挣扎, 这小子像是知道他画的符能让他痛, 装了一路的乖顺,现在一张接一张的掏出来。 年纪不大, 但心眼儿不少,刚才在路上知道自己人单力薄,即便有这些符纸也奈何不得,现在到了许白微他们跟前, 就想挣脱他了。 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卫慕闲索性拍了他后背一下,把人弄晕了。 “卫慕闲!”许白微怒声高喊,双眸因怒火亮如星点,叱喝中再不是那天那种如契合友人一般的温和有礼的相谈。 失算了, 卫慕闲虽没有恶性,但也会因别的原因掣肘, 原来那天夜里她招魂招不来的卫妻瑛瑛,竟然在宋春林手中。 他费尽心机从首都博物馆偷走那副卫慕闲亲手作的古画, 就是为了瑛瑛之魂! 猛地看见卫慕闲和殷睿出现在这里,丁云齐和孟襄也是大惊,尤其是丁云齐,他们走之前把夏灵宝和殷睿留在一起,现在殷睿被卫慕闲带走了,那灵宝他怎么样了。 他们一时来不及反应,许白微已经开始动作,咬破手指在掌上书,自然而坐,面向东方掐起雷决,“九天玄音,急召众神,齐会景霄,驱雷奔云,金钺前驱,雷鼓发奔,太一行刑,役使雷兵,来应符命,扫荡邪精!”1 她语速极快,随她话音方落,天空中立时风云涌动,原本死气沉沉的仙人峰上空乌云翻滚,转瞬之间一道刺眼的白中带紫的雷光自天引落,轰隆一声巨响,而后精准地砸在仙人峰上。 这一瞬间,仙人峰上的肃杀氛围拉满,不仅是那些阴魂吓破了胆儿发疯了般逃窜,连老九招来的阴私同僚都慌了。 但雷击应召雷者心中所感,虽声势浩大,却没有伤及其他,而是冲着卫慕闲去的。 见证了这一幕的丁云齐和孟襄被震惊住,一把年纪的长者,却神色怔然地定在原地。 那是雷法,道教里呼召风雷、伏魔降妖、祈晴雨、止涝旱的一种法术。 雷法又被叫做五雷法,分别为天雷、地雷、□□、神雷、社雷,其各有不同的作用。雷法起于北宋神霄派王文卿、林灵素,传习下来在众多道门高真的倡导下,雷法盛行,一度雄踞万法之首,为道教法术的最高代表。 但能施展雷法的道徒,大多都是天雷、地雷或是□□——正天序运四时,生成万物,滋养五谷,役雷致雨,拯济旱灾。 极少有在斗法中使用雷法的。 因为雷可不是那么容易“挥之即来”的。 让丁云齐他们最为震惊的不在于此,而是因为许白微刚才念的是神雷神咒!神雷主杀伐,且神雷欲动,需申报三司、飞奏九霄,不会轻举妄动的! 然而这雷却顷刻之间真的让她给请下来了!已然超乎了丁云齐他们的认知范围。 神雷降落的一瞬间,宋春林不禁仰面望天,强烈的雷光映照下,他面如菜色,心知完了。 天枢星灵体这回是绝无希望了,也不顾卫慕闲了,不再管他在仙人峰搞出的这堆烂摊子,扭身就想要逃。 许白微目光扫到他,果决朝丁云齐孟襄道:“抓宋春林!” 第42节 二人立即回过神来,朝宋春林追去。 至于卫慕闲,他属阴物,神雷之下足以将他挫骨扬灰了。雷光散去,山坡上被砸出一个大坑,里面都是黑黑的焦土。 化解了一时之危,许白微却没有半点松懈的感觉,她沉着肩膀,微微皱着眉看向那个焦土坑。她本不愿如此,即便是受宋春林相逼,但以他人性命相交换,却是他走错了路。 奇怪的是,那个坑中卫慕闲原本站着的位置,被就在这山坡上的垂枝梅枝干缠绕盘结起一个足足一人高的树笼——许白微仰头一望,这棵垂枝梅果然有灵。 此时这垂枝梅巨大的树冠上,一刻之前还娇艳的花枝已然委顿下来,像是迅速失去了生命力。 那个树笼,是垂枝梅的树根盘结而成的,这棵垂枝梅,将一整棵树的生气灵气,都在那一瞬间供给了树笼,或者说,是给了树笼里的卫慕闲。 此时高大密实的树笼背后,先前被卫慕闲弄晕的殷睿身子倒在地上,身上肌肤光洁,连衣角都没被雷火灼到一片。神雷只追阴物。 这边阴暗的角落里,竟还有一只漏网之鱼,雷光退去,一只贪婪的恶鬼嗅到殷睿身上的香气,瞬时扑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这个视线遮挡的角落,解决了大的危机,却竟然栽到了一只恶鬼口下。 殷睿的身体犹如一只表面光鲜的气球,一旦被扎破就迅速泄气,变瘪——生人被害还有施救的可能性,然而殷睿的身体瞬间生机断绝。 无声之中就没了呼吸,小小的身子胸脯上停止起伏,随后一团聚成网球大小的莹润灵光从这具躯壳中浮了出来。 这团灵光才是那道香气的来源,肉|身对恶鬼骤然失去了吸引力,恶鬼两眼放光,张着犬牙参差的大口就要吞了它。 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中飞速窜出一只黄毛生物,飞跃的时候它那圆滚的腰身都显得苗条起来,及时从恶鬼口下叼走了那团灵光。 然而身子太长,后腿叫恶鬼咬住,阴邪之气侵袭,一阵剧痛蔓延开来。 这阵痛意,可比之前偷鸡被老婆子打断的时候强烈多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那会儿它还可以忍着痛去叫骂,但此时就只能叫了。 黄鼠狼平常是不叫的,偶尔会发出像打喷嚏一样的卡卡声,但声音都很小,但此刻黄皮子没忍住发出有点尖利的痛叫。 它想骂人,但不敢张口,怕一张嘴这团光球就羊入虎口。 但它刚才发出的声音,足以被树笼遮挡另一面的许白微发现异常,她快步过来,看见黄皮子竟然出现在这儿,不禁双眸微微睁大。 那只恶鬼一见许白微过来,立即胆儿怂地化成一缕青烟就想开溜——刚才这女人几句话就请了道雷下来它是看见了的! 然而没跑掉,扭头就撞上老九,被一把串在勾魂索上。 黄皮子摔在地上,呜呜了两声,嘴里叼着那团从殷睿身体里飘出来的灵光,用吻部朝许白微勾了勾。 许白微看懂它的意思,蹲下身伸出手,然后黄皮子就将那团灵光吐到她掌心里。 “这是从那小子身上浮出来的!”嘴里没了东西,黄皮子立即开口。 许白微神情一愣,隐隐猜到了什么,赶忙抱起还躺在地上的殷睿,因为知道神雷不会伤到他,所以压根没想到会出事。 抱起殷睿时就知道迟了。 “这小子怎么没气儿了?”黄皮子拖着比之前更瘸的腿,凑到殷睿面前来,察觉到他毫无声息时,也傻眼了。 变故太大,连它一时都没适应,上次它走的时候孩子都还鲜活鲜活的。 黄皮子瞬间龇了龇牙,冲着老九刚才串勾魂索上的那只恶鬼说:“就是它!刚才要不是我动作快,它还想把这个白团子吞了!” 许白微一手抱着殷睿的身体,一手掌心握着灵光团,一时没做反应,她微微垂着头,表情有点木然。 说了是家人了,但是她好像还是没保护好。 半晌,她深深吐息一口,回头往老九身后的勾魂索望了一眼,刚才那只,恶鬼。 “九哥,这只留下吧,不用带回地府了。”她语气很平静。 现场的阴魂清理得差不多了,老九站在那里望着她这边,看了看地上没了生机的小孩儿,有点无措地挠了挠头——上次许白微还因为这个孩子,许了他专供香火。 他倒不是舍不得那香火,只是知道老妹儿在乎这个孩子,现在这么搞得,他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儿。 老九没说话,但把身后的勾魂索往前一拽,把那恶鬼拽到前面来,先前还凶神恶煞的鬼这会儿几乎是痛哭流涕,叫嚷着“差爷,让我去地府!让我去地府!” 老九:“滚吧你,地府也不是什么鬼都有福气去的!” 许白微手上从容掐诀,几声杀鬼咒后,伴随着恶鬼痛苦的尖声哀嚎,完成了真正的魂归天地。 这个仇报得轻而易举,但老九和黄皮子沉默地看着她时,许白微却觉得有点脱力。 那棵垂枝梅盘结而成的树笼,被神雷劈过之后,也变得焦黑,那树根死了,不用上手掰扯,些许地方都被劈成了齑粉,从缝隙里能看见被护在里面的卫慕闲。 本该已经彻底消失的卫慕闲,此刻皮肉翻飞,那张原本俊朗的面容,现在已经完全认不出来,虽然伤得很重,但他的确还“活着”。 都是那棵垂枝梅在神雷降下的那一刻,树根盘结的树笼包裹着他,给他挡了一下,树根是生气、灵气最浓郁的部分,便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神雷视听,否则,卫慕闲是无论如何都难免一死的。 这时丁云齐和孟襄逮住宋春林回来了,宋春林黔驴技穷,又对上了他们两个人,自然不是对手。 那副古画也找回来了,打开来看看,幸亏没有损伤。 孟襄松了口气,把画卷起来收好,“等回去就打电话联系博物馆那边,至于宋春林……先报警,后续看他们处置吧。” 说到后面这句,孟襄有点无奈,画上留下了宋春林的指纹,这是事实,但光有指纹属于证据不足,还不能定罪,就像他们把画拿回来,现在画上同样也会留下他们的指纹。 把宋春林抓着回到他们先前所在的位置,却发现许白微和阴差老九神情都有些不对,现在事情告一段落,难道不该轻松点吗? 丁云齐眼尖地看见她一只掌心里握住的凝成团的灵光,不禁瞳孔骤然一缩——那是什么他再熟悉不过了。 继而往地上殷睿的躯壳看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肌肤上竟然已经生出了星星点点的尸斑,生气快速溃散之后,这就是一具死了两年的尸身,早该化成一把枯骨。 “嗬嗬……”被孟襄钳制住的宋春林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落井下石,哪怕都被抓住了还死不悔改,“还是死了啊?方才要是交到我手里,可能还死得没那么快,还能给你们说几句话的时间。” 他望着许白微,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他转而又看向另外两人,“丁云齐、孟襄,今天要是只有你们两个来,现在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境地,就是再给你们十年,也没一个赶得上我!” 宋春林眼神恶狠狠的,语气之重,将他的野心和倨傲显露无疑。 丁云齐冷哼一声,压根不把他的挑衅放在心上,“宋春林,你还真是本性难移,你一辈子都栽在你这可笑的自负于执拗上,从前师父打压你就是想治治你这性子,没想到你却越来越剑走偏锋。修行修行,先在修心,胚子坏了,你就是再厉害也还是见不得光。 “天赋是难能可贵,但强求不来啊,这世上并不缺天才!” 最后这句,丁云齐语气缓和一下,颇有些感慨。 他不是在对宋春林说教,很多年前都没能教好的人,他现在也没这个兴趣来再引这个恶贯满盈的前师弟向善。 只是刚刚见证了许白微现场请雷,丁云齐实在是有感而发。 眼见许白微状态不好,丁云齐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沉声安慰说:“你已经尽力了,防贼千日,难免百密一疏……幸好灵体没事,我们还可以另想办法,这两年本就是因缘际会,兴许到此刻这段缘分也了结了。” 许白微抿唇,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灵光,勉强点了点头。 丁云齐和她是不同的,在他眼中“殷睿”来时本就是这个样子,但许白微自己却是跟一个鲜活的人相处了这么久。 “对了!”孟襄突然想起什么,把古画又拿出来,张开摆在几人面前,“这个,里面是有魂魄吧?我刚才感应到了。” 老九刚好就站在他旁边,什么咒语符纸都不用,直接朝那古画一伸手,就从画纸中抓出来一只鬼。 原先许白微和丁云齐都以为里面的就是卫慕闲的妻子瑛瑛,然而老九拽出来的鬼一见白衣高帽的阴差,就吓得吱哇乱叫,惊慌得‘手舞足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阴差老爷阴差老爷!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受害鬼啊!别抓我下十八层地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大嗓门儿,又粗又难听,就是个公鸭嗓。 孟襄和丁云齐都愣住了,古代美女,不说端庄娴雅、风姿翩翩,至少得是个女人吧?! 眼前这个分明是个男鬼啊!胡子拉碴的,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估计是没有后人祭祀的孤魂,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但也能一眼看出来是现代服装。 好家伙,别说人了,时代、性别,没一个对上的,卫慕闲这是被宋春林随便抓了只孤魂塞进画里就来空手套白狼了。 在场众人心情一时都有点五味杂陈,宋春林那畜生,真是个狡猾的垃圾啊! 第52章 帅哥你找谁 “咖嚓、咖嚓——” 几声脆响, 几人回过头去,看向树笼,里面的卫慕闲伸出手来, 胳膊上没一片好肉, 却生生把护住他的树笼击碎,从破口处走出来。 僵是没有眼泪的,他早就失去了一些人的生理特征, 但他此刻的眼神, 却比眼泪更直观地让几人感染了一种叫悲戚的情绪。 卫慕闲望着那副他自己亲手做的画,那只陌生的孤魂被拽出来之后, 失去了魂灵波动就变成了一件死物。 他有些茫然无措。 “瑛瑛呢?”卫慕闲看向宋春林。 宋春林嗤笑一声:“蠢货, 死了几百年了,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去了哪里?” “那你为何要偷这幅?” 宋春林:“为什么?因为你确实会相信……”他目光里带着鄙夷,可老九不想听他继续在这儿逼逼叨叨了, 捡起一根木棍,照着他后脑勺“砰”一棍子下去。 宋春林话音戛然而止,终于消停了。 老九用的当然不是他的哭丧棒,随便捡的根木棍罢了, 阴司的东西不能碰他怕影响被借寿命数纠缠的人是吧?好, 他就简单粗暴物理打击好了。 老九扔了木棍拍了拍手,一脸舒畅,他早就看这个祸害不爽了! 然后他拿出自己的小册子,赶紧把正事处理掉, 翻了翻,找到那些被宋春林借寿的人, 把名字告诉了丁云齐。 “就这些人,你们注意把这垃圾的法术破了, 免得牵扯这些不相干的人。” 老九知道许白微现在心情不好,吩咐活都换了个人,左右他们这些道协成员,就该干这些事。 丁云齐满口应承:“ 九……呃,差爷放心,我们一定办妥。” 知道阴差叫老九,他下意识想叫九爷,突然又想起许白微叫过他九哥,顿时就叫不出口了,遂改口。 老九又翻了翻册子,发现刚才从古画里拽出来的那只鬼,有些年头了,阳寿早就尽了,干脆也把他勾上,等会儿一起带回去。 那磕碜鬼呜呜哭了:“大老爷……我真的没干过坏事儿……” “行了你,哭哭哭,福气都叫你哭没了!”老九不耐烦地打断,“送你下去排队投胎,上刀山下油锅的还轮不到你,阴司各部门忙着呢!” 磕碜鬼顿时打了个哭嗝,憋住了,夹着尾巴乖顺地跟在老九后头。投胎好啊,投胎好,它在阳间老饿肚子了。 这会儿仙人峰的阴魂在无常小队的抓捕下,已经差不多干净了,老九的同僚们给他打了个招呼,就纷纷开了鬼门,很快消失在仙人峰。 不久之前还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仙人峰,一下子变的空旷了,只剩下许白微他们这几个扫尾的。 丁云齐跟许白微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许白微摇了摇头,“没事……今晚就把‘殷睿’的尸身葬在仙人峰吧。” 仙人峰的确是个福地,这里风水好,把他葬在这里,也对原本那个孩子的来世有余荫。 “那好吧。”丁云齐点头。 虽然许白微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振,但确实灵体本身没出问题,所以她情绪还算稳定。 第43节 “咦?”老九对阴魂味道的嗅觉极为敏锐,突然出现的一道阴气虽然极淡,但也没逃过他的感知。 他视线逡巡,然后锁定在那棵巨大的垂枝梅树干背后,一个虚弱的女人魂魄倚靠在垂枝梅树根脚上,这女人一身桃粉色裙衫,鬓发黑如鸦羽,面貌柔美,虽然此刻虚弱得不像话,但一眼望去也绝对是个大美人。 老九刚刚那声“咦”,奇怪的一是这魂魄绝非从外而来,而是一开始就在此处,是突然显现出来的,要是从外而来早就被他发现了,别的不说,这个他还是能保证的! 还有一点就是,这女人魂魄上有阴气,又有生气,明明是两种相斥的气息,却融合在一起,比起阴魂,她现在更像是精灵。 跟着老九的反应,众人也发现了树干后面的女人魂魄,丁云齐个孟襄面面相觑,这位瞧着……有点像一直出现在口中的卫慕闲妻子啊? “……瑛瑛?”隔着一段距离,卫慕闲怔然地望过来,嗓音微颤,等了那么久,还被宋春林骗着做了坏事,前一刻又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他都有些难以置信了。 听见他的唤声,伏在垂枝梅根脚上的女子微微睁开了只眼,久别重逢,却是睨着他,恼道:“真是笨,我都死在你的墓前了,魂魄怎么可能在帝陵里面,那画虽是你给我画的,也不过是件死物罢了!” 看见这一戏剧性的一幕,许白微有点气笑了,所以宋春林真的就是随便拿了只孤魂就摆了他们一道,真正的瑛瑛,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就在那棵垂枝梅里。 她看向那女子魂魄,冷声问:“既然你一直都在,为什么不出来?”不然也不会发生后续的事。 瑛瑛撑起虚弱的魂灵,她知道卫慕闲做错了事,以跪姿面对许白微,说:“我的魂魄寄身在这棵垂枝梅上,吸收了这里的生气与灵气,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和树身相融,我虽有自己的意识,却已经无法脱身,直到方才被雷劈之后,树身对我产生了排斥力,将我推了出来。” 她满目歉意地看向许白微,“这回是卫慕闲做错了,但他也是因我之故,我愿意与他一起承担。” 许白微蹙着眉,不接她的话。 这时丁云齐惊喜出声:“有办法了!雷击木!那是纯正的雷击木!” 他先前跟许白微说再想办法,只是安慰她,但此时是真的灵光一现,想到法子了! “雷电是天地间至阳之气聚合而成,被雷击中的树木吸收了雷的至阳精华,就有辟除阴邪的作用!这也就是为什么垂枝梅被雷劈之后,她会被排斥出体外!” 丁云齐刚才之前都还没想到,一听瑛瑛的话就反应过来了。 她本质还是阴魂,所以会被雷击木排斥。 现在市面上有不少雷击木流出,质量参差不齐,一般的雷击木兴许还没这么强的作用,但那可是神雷啊! 丁云齐:“而且,这棵垂枝梅之前融了她的魂魄,本就快成精了,树体之内生树精,会保留其生命力,这就是给灵体再塑身躯的绝佳载体!” 丁云齐神情激动,双眸发亮,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他说的树精,不是说精怪,而是指树木之精华——正因植物成精生灵不易,成精或即将成精的木灵,都会在体内凝成一团精华,作为应对劫难时的底牌,就像竹子临死之前会结子。 正是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就有了给灵体重塑躯体的可能! 许白微看向丁云齐,惊喜得双眸大睁,脸上的神情缓缓冰雪消融,眸中都有些水盈盈的。 树下的瑛瑛听见这话,自觉地避开,是让他们去取那生有树之精的雷击木的意思。此事若有补救之法,也算没那么糟。 许白微看了她一眼,说:“这棵垂枝梅借你之灵,原本成精之后可以成为你的躯壳,但如今……你未曾作恶,我本没想伤你,一报还一报,此事就此作罢,我不会再追究卫慕闲了。”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们。 她转身走到丁云齐跟前,将掌心里握住的灵光递到他面前,那团灵光缓缓浮动,却挨着她蹭了蹭,不大愿意走的样子。 丁云齐哈哈笑了两声,“先取雷击木吧。” 瑛瑛小声支了一句:“树精在接近树根的位置,这里。”她指着。 她毕竟在树身里住过,树精在哪里她最清楚。 不然要在这么大棵树里找树精所在部位,还是挺麻烦的。 许白微低声说了句:“多谢。” 取了带有树之精的雷击木后,再把殷睿的尸身安葬好,几人就要下山了。仙人峰地形陡峭,山路不好走,现在还多了一个被打昏的宋春林。 黄皮子拖着伤腿,可怜兮兮地抱上许白微的大腿,“我腿痛,走不了!” 它现在才不管,自己可是为了救人才又瘸腿的! 许白微把黄皮子薅起来,抱在怀里,那她现在是没空了。 丁云齐和孟襄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愿意扛宋春林这家伙,不由得朝一棍子把他打昏过去的老九看去。 老九立时瞪着眼睛,气势汹汹:“看我干什么?!我是帮忙才打昏他的!你们阳间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一个意思,他这么狡猾,你们跟他胡咧咧,他要是一不留神跑了又怎么办?!” “哼!”他袖子一甩,一道鬼门立开,然后脚底抹油,拉着一长串阴魂回阴司了。 丁云齐顿时嚷嚷起来:“不会吧?老头子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大半夜扛人下山?” 这话当然是故意说给人听的。 孟襄:“…………” 他叹了口气,现场也只有自己勉强还算年轻力壮了,虽然很不想扛宋春林,怕过山道的时候自己一个忍不住把他丢下去。 但他罄竹难书也有法律去制裁他,杀人害命的事咱不能做。 他刚准备认命扛起宋春林,就见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的卫慕闲走上前来,哑声说:“我来吧。” 孟襄就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 卫慕闲现在浑身上下都被神雷劈得可怕得很,看着比谁都惨,但没人可怜他,该的。 卫慕闲扛着人,跟着许白微他们后面走,等到可能有生人出没的区域了,他才把人放下给孟襄。 他们径直去了剧组,还不知道夏灵宝这边怎么样了。 此时的剧组工作人员,全都挤在一个屋子里,压根不敢落单,一个个的表情惶恐,从白天卫慕闲出现起就一直这样了。 导演郑四玉守着大伙,心焦不已,一直在等着孟襄丁云齐他们回来,还有那个被抓走的小孩儿,不会已经罹难了吧? 许白微丁云齐他们出现在院落里的时候,郑四玉蹭地就从椅子上蹦起来,“我说,你们终于回来了!今天那个叫卫慕闲的怪物——” “我们已经知道了。”孟襄打断他。 听见他们的声音,一直被捆着的夏灵宝猛地抬头,又狠狠挣扎起来。 他视线先扫过他们身边,却没看到殷睿的身影。 夏灵宝眼眶一热,“师父……”他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是我没用——” 丁云齐也截了他的话:“灵体没出事,有转机,今天的是不怪你。” 夏灵宝愣住,红着眼睛看起来有点呆,然后才又哭又笑的像个啥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嘿嘿……” 之后他们才跟郑导演说:“今天是意外,这件事其实本来跟剧组的关系不大,我们这次来本来就有事。今天之后这事就算结束了,那个卫慕闲不会再来打扰你们。当然,如果你们实在是怕,换地方也是可以的。” 郑四玉苦笑,都已经开工了,哪里是说换地方就能换的。 他只能再三确认地问:“这次真的确定没事了?” 孟襄肯定:“放心,真的结束了。” 郑四玉点头,心里相信了他大半,今天那个卫慕闲来的时候,确实跟他们剧组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许白微他们就回海城了。 宋春林暂时交给警方了,包括那副画作为失窃物和证物,一起交了出去,之后首都博物馆来人直接向警方领取。 这一趟算是元气大伤,黄皮子跟着许白微回三元观养伤,夏灵宝回灵宝观养伤。 天枢星灵体和雷击木都给丁云齐带回灵宝观了,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王燃见黄皮子追着去邙山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瘸子了,就猜到许白微他们在邙山的经历可能有点凶险。 而且微姐她回来,殷睿也没跟着,他疑惑地问:“微姐,殷睿呢?” 许白微沉默了会儿,说:“在灵宝观待一阵子,过段时间就回来。” 只是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哦……”王燃不太理解,他已经知道殷睿拜了观里供奉的祖天师了,为什么还要去灵宝观小住?难不成是道观之间的人才交流? 但是看许白微不是很想说的样子,他也就没多问。他表示理解,毕竟观里也有观里的密要嘛,他只要干好自己的日常工作就行了! 之后的几天不用许白微,王燃就把黄皮子伺候得好好的,好歹也是挖他来的半个“猎头”,他还是有几分感谢黄皮子的。 一天天儿除了准备他爱吃的口粮,又是按摩又是梳理毛发的。 黄皮子没事就在院子里溜达,因为在仙人峰上立了大功,现在再卖卖可怜,许白微很纵容它。 除了不在生人面前说人话,它一些聪明劲儿过度的行为也没避着人,在人群里瞎晃悠,引得人为它的灵性哇哇惊叹。 黄皮子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十分乐意往人堆里扎,来的善信都会喜爱地在它身上小心翼翼地摸两把,都快成三元观的一大标志性元素了。 三元观一开始冷清清时就是它天天开门关门,现在人多起来了,黄皮子有种领导视察的荣誉感,还夸奖王燃工作干得不错! 许白微的生活也恢复了常态,跟夏灵宝销了假,要按时回学校上课。 直到第十天的时候。 观里突然来了个大帅哥,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进来就像自家人一样熟门熟路,还径自帮着干了点活。 王燃从殿里出来,一脸疑惑地问他:“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姐姐在吗?”大帅哥问。 王燃:“啊?” 大帅哥:“许白微,她在吗?” 微姐上课去了,但王燃没说,他谨慎道:“帅哥你哪位啊?找我们小老板做什么?” 大帅哥笑了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差点闪瞎王燃的眼。 “我叫符言……殷符言。” 第53章 钱从四面八方来 “喂微姐, 你是不是新收了个小弟啊?”王燃把人带到会客厅后,倒了杯茶招待,自己躲到一边偷偷摸摸打电话。 那大帅哥第一句叫许白微姐姐, 让王燃有点懵, 大帅哥看起来年纪像是比许白微要大点,不过有的人是会显得成熟,主要是也没听微姐说过家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弟弟。 “你……是许白微的表弟还是堂弟?”刚才王燃细问。 那大帅哥却摇头:“都不是。” 然后王燃就偷摸出来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许白微疑惑, “什么小弟?” 王燃捂着嘴,小声说:“就是一大帅哥啊, 人家专门来找你的, 还喊你喊姐姐……别说, 那张脸长得跟大明星似的——” 第44节 他突然哽住,脑回路走向了一个八卦的方向, “那啥,‘姐姐’不会是一种play称呼吧,我问了不是表弟堂弟,也不是小弟的话……” 他突然想起, 他微姐长得也不是一般的好看, 之前在学校还有小帅哥男同学喜欢她,跟着一起回来呢,虽然这位更好看,但也不是没有因为那什么原因追到观里来的可能。 许白微:“………停止你发散的思维, 看来你还没那么忙,网上冲浪一点没落下。” “他有说他叫什么吗?” 王燃想了想:“说了, 他说叫殷符言,还有点巧, 跟殷睿一个姓诶,本以为这个姓的人很少,看来其实也没那么小众。” 电话那头,许白微的呼吸微不可闻地窒了一瞬,然后跟王燃说:“没事,一个朋友,让他待在观里等我回来就是了,你不用管他。” 挂断电话之后,没多久就下课了。许白微揪住想跑的夏灵宝,无声地用目光质问,今早她问的时候他还说没这么快让她别急。 夏灵宝“嘿嘿”笑,伸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衣领子上移开,嬉皮笑脸的,“我这不是要给你个惊喜嘛,得嘞我就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许白微回到三元观,走到门口了,稍稍驻足了一会儿……现在,是叫殷符言吗? “诶小老板来了,怎么不进来?”观里的老香客认出她来了,跟她招手打招呼。 许白微立马挂上笑容,迈了进去,“叔,上次你耳鸣的毛病,最近怎么样了?” 那人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更亲近了:“好多了,最近晚上睡觉都更香了,所以想着以后都要常来了。” 众多香客里面的一个,跟许白微提过自己的情况就被她记住了,的确有种被人尊敬看重的熨帖感。 许白微:“那就好,您自便啊,我还有点事。” “哎你去忙吧,我这也没啥事!” 许白微到了后院,见到王燃说的那个大帅哥时,他在房间里,背对着门口在叠衣服——许白微的,她时常到这边来,偶尔晚上不回许家的时候,需要准备着一些换洗衣物,这几天她就在三元观待得多,今天外边的晾衣杆上还晾着她的衣裳。 一会儿之前,王燃看见他去把那干了的衣服取下来时,欲言又止,这到底什么人啊?这么自来熟的样子。 但又想到许白微说的不用管他,王燃就把这话憋了回去,当做没看到。 许白微看到眼前的人,一时有点沉默,虽然还只看见了个背影,但已经感到很陌生了。早知道他再回来,肯定就换了副样子,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既然还知道回三元观,那这段时间来的记忆看来是留存着,但是都以成人姿态出现了,他原本的意识应当是觉醒了吧? 她琢磨着现在是应该把他当n辈祖宗孝敬,还是当星辰之灵供起来…… 许白微不自觉低头,表情略微纠结。 她虽然没说话,但正在叠衣服的人还是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许白微,喊了声,“姐姐。” 许白微:“…………”被这么大个人喊姐姐,有点浑身不自在了。 随即她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看向殷符言,一脸认真地问:“现在你几岁了?”要是大大地身体小小的灵魂那就麻烦了。 对方露出一个哭笑不得,似乎有点无奈的表情,“星辰不以岁数计,和人间是不同的……总之,不是孩子了。” 许白微轻轻吐了口气,“这就好。” 殷符言刚刚喊她那一声,陌生感倒是很自然地削减了一半,她故作随便地看了他一眼,说:“看来丁道长还有女娲捏人的手艺。” 王燃在电话里说有个大帅哥找上来,还真不是个客气的称呼,长得是真的有点东西。 “殷……呃,”许白微顿住,一时不知道该叫他哪个称呼,犹豫了下,“殷符言?” 既然他跟王燃说了这个名字,应该就是想以后都用这个名了。 “嗯,”殷符言回应了声,“符言是我本名,自我生出之时就刻在神籍上的名字,但没有姓,既然跟那个孩子有一段缘分,那就继续冠以此姓吧。” 许白微点了点头,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听这说话的风格,还有点不适应。 她叮嘱说:“以后你就住在三元观吧,许家那边是回不去了。” 小孩子殷睿已经“人间蒸发”,现在殷符言这么大个人,总不能带回去指着说这就是殷睿,许家一家子那不得以为她失心疯。 他点头说:“嗯,好。那王燃需要告诉他吗?” 以后“殷睿”不会再回来,而是他一直留在三元观,要是不清不楚,观里的人总会有疑问。 许白微思忖了下,朝他勾了勾手,领着他出去了。 * “什么?!” 许白微淡定地伸手,捂住了耳朵,阻挡住王燃震惊得要把三元观屋顶掀翻的高分贝。 三人站在照壁后头,外面都有人听见王燃杀猪般的叫声了,有人探头绕过照壁问:“小王道长,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要帮忙?” 王燃伸手抹了把额头,有点虚弱地回复:“啊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做自己的。” “这样啊……那好吧。”那人见王燃这么说了,也就没管了。 王燃回过头来,先盯了盯面前的大帅哥,想起他进来问许白微在不在时叫的姐姐,所以是这个原因。 “…………” 他视线转向许白微,“微姐,你看过小说吗?”他突然没头没尾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或者更通俗一点的,比如绿江网文,主角突然获得了山海经空间什么的金手指,然后实现从现实的前半生到奇幻的后半生的跨越。 “我么,现在就是这二者的结合,像做梦一样,来到三元观就是推开了我的神奇之门,从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变成了奇幻世界里负责惊叹尖叫的一个npc……” 许白微:“…………你最近是不是迷上了看网文?” 王燃一哽,“……是,还挺好看的,不过微姐你放心,我都是抽空看的,不会耽误观里的事。” “而且我觉得看网文也挺好的,有助于让我从以前那种平凡而真实的世界剥离,更好地融入你们的奇幻世界。” 说真的,他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大了,但也一时接受不了大变活人,要不是说面前这大帅哥就是殷睿的人是许白微,换个人来,他肯定立马断定那人在扯犊子,然后把人赶出去。 想来他们是在邙山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王燃拍拍大帅哥的肩膀,“这样也不错,以后观里有人跟我一起分担了,好兄弟。” 殷符言笑道:“这段时间你一个人,确实是辛苦了。” 等殷符言转脚的时候,王燃凑到许白微面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微姐,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有点奇怪?” 许白微不解:“哪里奇怪?你先前不还说他是大帅哥吗?” 王燃抓耳挠腮了会儿,组织起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就是、就是,别人长得好看是招桃花,他让人觉得他自己就是朵大桃花……” “勾人,是吧?”许白微眉眼带笑,看着王燃。 王燃:“……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没说。” 他好歹是道士,有点说不出口这么直白的词语,不过许白微这两个人表达得很精准,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许白微品了品,猜出了原因——她还没忘刚到邙山时碰见的那几个沾了垂枝梅灵煞的情侣,垂枝梅本性如此,殷符言又是以含有树之精的垂枝梅作为躯壳化身,虽然已经是雷击木了,但也不能完全摆脱其自然性质。 他是星辰之灵,心性自然不会动摇,那两分影响就通过外形显化出来了。 王燃跟许白微讲了两句小话就到外面去了,找了个竹筐来捞水缸里的硬币——没错,就是前院角落里装水来给善信上香前净手用的那个水缸。 之前那个水缸一直摆在角落里,这几天才搬到前院中央挨着那尊插香的大鼎。几乎每个来上香的香客都会往里面丢一枚或是几枚硬币,许愿发财。 最早水缸还摆在角落里的时候,是一个爱买彩票的年轻人丢的,他当时问王燃:“诶王道长,你们观里有没有保财运的神仙啊?” 王燃说:“暂且没有,不过我们小老板说,以后要是经费充足了,可以扩建个玄坛殿,也就是供财神。” “这样啊……”那人有点可惜,歪头看了眼水缸里自己刚扔进去的硬币,天儿冷了,他也怕水冷就不捡了。 然而他第二天却兴冲冲地跑来,逮住王燃,一脸激动地说王燃骗他,说这观里的神仙明明就管财运!他就前一天扔了枚硬币,今天买彩票就中了两千块! 虽然钱不多,就是小钱,但这种偏财总是让人格外的高兴。想他之前买了那么久的彩票,可从来没怎么中过,最多的时候都没超过一百块的。 怎么就刚好来了三元观回去就走运了?就算是巧合,那他也乐得来许许愿。 那人之后每天都会来投币许愿,他不仅自己来,还到处跟别人传,说三元观的神仙管财运,很灵!搞得有不少听信了的人也跟着来投币许愿。 这把王燃都搞得一头雾水,也没听说过三尊和王灵官还管财运啊?还是说是祖天师? 他还专门去问了许白微,结果许白微无语地说,祖天师管诛鬼,不管发财,要是能管发财,她天天拜拜得他老人家破产。 这王燃就更不理解了,一传十,十传百,看到源源不断的人相信了三元观神仙管发财,还很灵的谣言,慕名而来投币许愿,他都觉得心慌,虽然不是那谣言不是他们自己散播出去的,但到时候要是不灵,坏的还是三元观的口碑。 所以那会儿王燃都会对每天来投币的人进行劝阻,并主动辟谣。然而大部分来过的人都还会来第二次,并且众口一词,很灵! 王燃:??? 他都快怀疑有对家买托儿来捧杀三元观了。 后来实在劝不动,他干脆不劝了,还破罐子破摔地把水缸从角落里搬到了院子中间来,谁叫三元观贫穷,没有专门的许愿水池呢,这水缸就将就用吧。 他端着竹筐,随口念叨了句:“真这么灵倒是也让我瞧瞧?” 刚捞了一半,弯腰之后直起身,一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钢镚直接弹到了他门牙上。 “嘶!”王燃一把捂住嘴,这一下给他门牙都敲酸了。 他以为是又有人在投币许愿,左右张望了下,这会儿也没人投币啊。 他捞完硬币,去跟许白微吐槽,“这钢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差点直接飞我嘴里了!” 许白微笑眯眯的:“你是不是许愿了?” 王燃呆住:“啊?” 许白微:“钱从四面八方来。” 王燃:“…………微姐你还挺有梗的,看来也没少上网。” 第54章 发大财 头一个投币许愿后就中彩票的还可能是巧合, 但这么多人来了三元观后都说灵,那就不是巧合的问题了。可目前观里供奉的神仙,确实不管财运, 许白微都纳罕,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观里来回走了几圈,也没察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倒是黄皮子看见她在观里走来走去, 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 也跟着四处瞧了瞧。 因为腿上受了伤,这阵子活动都是在观里活动, 大门不出的, 这会儿黄皮子在门口嗅了嗅, 捕捉到一股不算淡的气味。 “怎么一股子耗子味儿?”而且这气味浓度,绝对有个什么东西在这门口晃荡了不短时间了。 它回头就跟许白微说了, 许白微显出些许惊讶,老鼠?小黄会跟她说,那肯定就不是普通老鼠的意思,再结合不知道哪里来的财运, 她心里突然就有了个猜想。 只是仙家修炼不易, 多少都有点傲气,就算是做保家仙,也是要人们恭恭敬敬地把它请回去,甚至在之后的生活中, 要是有怠慢了的地方,也是会发怒离去的。 这要真是个仙儿, 怎么会管了这么一阵子,连影子都没露的?那这位可真是来造福社会的, 直接给三元观打白工了。 因为有了这个猜测,许白微有心盯着门口,小黄说只在门口留下了气息,那八成那东西一般都在门口停留。 她找了个时间段,注意着那些来投币许愿的人,看着他们就要走了,就提前从三远观后门出去,绕路到正门对面去守着。 第45节 果然瞧见是只小灰仙儿,贴在三远观大门边儿上,守着出来的人,但凡有个人走出来,它就冲着那人吹一口气。有时候人多,三五成群的一起出来,那灰仙儿一口接一口,又忙又累,感觉魂儿都要吹出来了。 趁着没人的间隙,它会垂头丧气地休息一会儿,但下一波人出来的时候,它又会任劳任怨继续朝人吹气。 它虽然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门口,但进进出出的人就跟没看见一样,一切如常。 许白微站在对街,兴致盎然地瞧着这一幕,还真是只小可爱。 不过意外的是,她跟这灰仙儿还算有一面之缘,竟就是之前在邙山跟宋春林意外撞上,当时那只蹲在他肩膀上的白腹蓬毛鼠。 宋春林虽然已经交给警方了,但却还没伏法,这小东西怎么就弃之而去了?还是说现在宋春林供养不了它,所以来另找下家了? 那这只灰仙儿还有点腼腆,这么久了都不曾现身,甚至还在故意躲着,不然她也不会一次都没发现过。 许白微微笑着走过去,这时白腹蓬毛鼠正探头往门里面看,没注意到她,等她站定在面前了,纤长的阴影遮挡过来,这大白耗子才惊觉自己被发现了! 仰起头看许白微的鼠一脸惊慌,爪子一动就撒丫子要跑,却被眼前这个女人眼疾手快,一脚踩住了尾巴。 大白耗子被迫停下来,身子团成一团直哆嗦,鼠脸上两颗黑色的眼珠可怜兮兮的,好像被吓得能随时哭出来。 “哎……”许白微弯腰把这下东西捡起来,抓在手中走了进去,她可不能就在这里开始“自言自语”,大门口随时都有人进出呢。 大白耗子在她手里颤抖得更厉害了,许白微真怕它吓得直接在她手里厥过去。直到到了后院,许白微才把它放下来,黄皮子看见这么只大白耗子,围着它来回踱步,“我就说吧,果然是!” 大白耗子瞅了瞅旁边的黄鼠狼,跟自己勉强算得上个同类,身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小眼睛又看了看许白微,小爪子在地上跺了跺,从它身上凭空升起一缕白烟儿,然后大白耗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十三四岁正太模样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白白嫩嫩,清清秀秀,头上时髦地顶着一头白毛,但以一副极为委屈可怜的表情望着许白微。 “我、我跟你们道歉……我不是故意害你们的,是那个坏蛋抓了我不肯放我走,我才告诉他的……” 许白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真是她猜的那样,她脸色稍稍冷下来,“那你怎么还敢来?不怕我会找你算账?” 小正太抽噎了下,说:“怕的,所以我一直躲着的……但是要是不来,我良心不安。” 当日在仙人峰宋春林放它走之后,它本来都要跑出地界了,但最后实在没忍住,又回去了。 然后就悄悄躲在角落里,看见了那天傍晚仙人峰上发生的事情,这件事的起因,至少有一半跟他撇不清关系。要是他不跟那个坏蛋说……虽然现在它可能还没有自由,但不会有人因此死掉,从仙人峰下来之后,虽然有了自由,心里却煎熬得很。 许白微还没说话,黄皮子已经暴跳如雷:“好啊你!原来是跟那个人渣一伙的!那我这条腿也有你的一半功劳!” 虽然它后头才来,不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但从大白耗子刚才那几句话,就知道它肯定帮着宋春林干了什么坏事! 灰仙儿泪眼汪汪,抽抽嗒嗒的:“……现在不是了……我知错能改,能不能不要打死我……” 这个请求它是认真的,在它成精之前,老鼠总是不招人待见,多少同类都逃不过被打死的待遇。 “我的品种在老鼠里比较少见,据说现在还成了什么保护动物,打死我是违法的……不过我也知道,我犯了大错,助纣为虐、草菅人命,但是我以后能改,绝对不当汉|奸……” 黄皮子:“………………” 这白耗子怎么这么会装?还提什么保护动物,威胁人呐? 许白微表情也有点微妙,“……‘汉|奸’不是这么用的。” 这些年纪一大把的仙家,学起人类语言来,总让人有种想把它们送去义务教育的冲动。 灰仙儿茫然地昂起头:“啊?不对吗?不是指勾结坏人的人吗?” 许白微:“……还是有点区别的。” 她看着眼前这灰仙儿,跟看卫慕闲其实一样,邙山那一遭多少都因为他们,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但要说痛恨,其实也没有,宋春林才是真正作恶的人,不管是这卫慕闲还是这灰仙儿,都是为了自己。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叫什么名字?”动物精怪,成仙之前可能没有名字,但成仙之后是一定有的,那就算是它们的名号,要是受人供奉,也是需要知道仙家名号的。 小正太表情露出一丝惊喜,回答道:“白玉团。”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黄皮子突然缩到一边儿去了……黄皮子小声唧唧歪歪:“白玉团……哼,白玉团~”它拿腔拿调的,有股赤|裸裸的阴阳怪气。 “等老子成仙儿了,也要取个响当当的名字……”反正现在不要问它就是了。 老一辈说,取个贱名好养活,这简直就是它一生之敌! 然而许白微下一刻就问它:“之前一直没有问你,虽然你还没成仙儿,但不知道你族中有没有给你取名字?” 像它们这种种族,一生生一窝,一胎好几个甚至十几个兄弟姐妹,不可能全都能成精成仙儿,它们出生那一刻都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的。要是祖上有成仙儿了的长辈,在小辈生出灵性之后给取个名,倒也是有可能的。 黄皮子立马否认:“什么名字?没有!没有!” 许白微纳闷儿,只是问个名字而已,它反应这么强烈做什么。不过提起成仙儿的事,她发觉最近黄皮子皮毛似乎变得更顺滑了,不是一般是油光水滑,而是感觉颜色都更鲜艳了仿佛每一根毛都在发光,就像一团暖烘烘的毛球。 许白微:“你是不是长进了?”那天它突然出现在仙人峰的时候,情况混乱她没看清,后面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难不成回家一趟就突然开悟了? 许白微:“我还忘了问你,你那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邙山?” 黄皮子早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了,前两天姥爷还给它托梦夸奖它,说它抓住了这个机缘,身上的功德可以弥补修为的不足,可以准备着找人讨封了。 现在都让许白微看出不一样来了,黄皮子脑袋一昂,那骄傲溢于言表。 “也没啥事,就是修为到了该讨封了,我合计着干脆找个熟人,免得找个普通人横生枝节,坏了我的成仙大计。我先回了三元观,王燃跟我说你去了邙山,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干脆就追着去了,谁知道我一来就帮了你个大忙。” 黄皮子直接把自己美化到天边儿去了,完全隐藏了抓不住这个机缘硬修炼就要等五十年这个事儿。这几天它也琢磨了下姥爷说的这个机缘,难不成就是从恶鬼口下救了那团灵光? 不过是不是都不要紧,它才不纠结,嘿嘿,反正这天上掉的馅儿饼它是接住了! “所以……你们不会打我了对吗?”白玉团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许白微没好气:“嗯,不打你。”就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估计稍微动个手都有负罪感。 白玉团:“那我可以一直待在三元观吗……我们仙儿修行,不能沾太深的因果,我做了坏事,就是要来还的……” 但是他不知道三元观的人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不愿意他待在这里。 许白微这下明白了,所以他这阵子天天守在外边儿挨个吐仙气儿,不是想找下家哎,纯粹是来还债的,只要一直没人发现他,他就不会主动现身出来。 许白微:“……行吧,你愿意待就待。” 左右是三元观得好处,她还有什么可拧巴的?况且他要是突然走了,还不太好处理,虽然之前王燃一直辟谣说观里神仙不管发财,但多的是信以为真的人,突然不灵了对风评不好。 白玉团长长吐出一口气,顶着一头白毛和一对儿酒窝,感激道:“谢谢姐,姐你真好!” 黄皮子在一边看着,问:“你多少岁了?” 白玉团说:“两百出头。” 黄皮子大叫:“那你还变成这副未成年的样子?你还好意思喊姐?!” 白玉团:“……精怪怎么能跟人一个论法,我化形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见过的人都很喜欢的。” 黄皮子气呼呼的,看着他那副无辜的眼神,总觉得这个白玉团不简单!对了,人类有个词语叫什么?白莲花!对!白莲花! 白玉团这下就放心留在三元观了,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被打杀,也就不用悄悄蹲在大门口了。他现在直接站在那口大水缸边上,只要有人过来投币许愿,他就对着人吹一口仙气儿。 没人的时候,看见许白微在院子里,他甚至问:“姐,你想发财吗?我也可以给你吹一吹?” 许白微对他勾勾手,白玉团就走过来,不像其他人那样只是轻轻吹一口,他直接深呼吸一口,鼓起了腮帮子对着她“呼呼”地吹,不是一般的卖力。 她头发丝儿都被吹乱了,“………………好了,不用了,”然后伸手把头发撩回去,顿了顿,又问,“这是能发多大的财?” 白玉团停下来,腼腆一笑,“还挺大的财。” 他话音刚落,许白微的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是许星河的电话。 许白微:“有事儿?” 对面:“许白微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无情,每次联系你都是‘有事儿?’” 许白微:“……ok,我的错,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星河:“我们已经从泗阳回来了,韵姐说要跟我一起来三元观,就明天上午,她说要再当面感谢你,我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明天人不在。” 许白微挑眉,知道这个大财从哪里来了。 第55章 扩建经费 √ 章韵一直记得许白微之前的提醒, 从泗阳回来之后就去医院做了检查,果然已经怀上了,她当即就决定要来三元观上香。 来的时候, 许星河带了足足两米多高的大香来, 他自己拿不了,还让人帮他一起抬,说点燃了插在前院里的那个大鼎里做最显眼的一个! 许星河:“我的香又高又粗, 显眼一点神仙都能先看见我, 我本来还想买更大的,卖家说供香塔的还有六米多高的大香, 就是那实在太大了不方便拿。” 他一边说, 脸上表情还有点惋惜, 但是看见自己带来的两米多高的香插进香鼎也十分气派,还是挺满意的。 章韵是公众人物, 但私人行程里就做朴素打扮,戴了个口罩,大黑墨镜什么的就免了,到道观里来就别搞那么浮夸了, 而且她又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外面的时候有狗仔跟她, 快要到地方了,她让人专程下去警告了回,就跟到这里,别打扰了公众秩序。 因为这阵子白玉团的关系, 最近也有不少年轻人上三元观来了,但还是周围的中老年居民更多。章韵戴着口罩, 也就没人认出她来,香烟缭绕的一片祥和中, 在一众香客中活动,大明星来了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大师,多谢你上次提醒我,我是在备孕,但因为还不着急所以平日里没去想那回事,加上工作一忙起来,压根顾不上,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没这么快发现。加上你上次帮了我那么大忙——” 可能是因为现在是半个做母亲的人了,章韵如今说话时的情态都带着一丝温婉的光辉,但她话还没说完,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许白微扭头看她,见她看向一边,表情是一脸惊吓。 “嘁……”正散步的黄皮子从她面前走过,瞄了章韵一眼,又拖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走远。 许白微笑道:“别怕,它现在没之前那么野,不会再闹事了。” 章韵缓缓吐了口气:“没事,我就是突然看见有点吓到了,有你管着,我不害怕。” “对了,观里有什么需要建造或者翻修的吗?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给三元观捐一笔钱,我现在也有宝宝了,就当作多给宝宝积点福吧。”章韵摸了摸自己尚且还平坦的小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能看出来三元观前不久才翻修过,外面的围墙和大门,明显才动工过不久。 信众主动要捐给观里的钱,许白微不会推辞,不过她绕着观里看了一圈,暂时发现还有哪里需要改动的,之前虽然说要扩建,但目前暂且不合适,王燃一个人怎么都忙不过来的。 她摇头:“暂时没什么要改造的,要是以后有需要以后再看。” 章韵无奈:“那好吧,我先捐着五百万,要是以后有需要了你们也好有经费。” 王燃刚好路过,恰巧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抽了口气,加快脚步走过去,还低声念叨着:“观里还真是要发财了,大世面啊,别说五百万了,前不久还在借钱呢!” 许白微:“……………………” 这些日子许白微也会跟他说一些他来之前三元观的情况,包括买下三元观的一百万都是借的,所以贫穷的印象一直深入人心。 节俭度日也没什么,但不能随便在外人面前也表现得这么寒酸啊喂!三元观和观里的神仙也是要面子的! 章韵捂嘴笑了笑,说:“有仙则灵,别的都不重要,以后三元观香火一定会越来越旺的!” 第46节 许白微勾唇:“借您吉言。” 章韵的通告很忙,今天是百忙里抽时间出来的,所以也没多待,又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 许星河留下了,他比不上章韵那种大忙人,之后要回家歇着,干脆等着许白微一起回去。 他在三元观里逛来逛去,见了王燃这个正经道士,也见了今天络绎不绝来的这么多香客,不禁咋舌称奇:“真是想不到,这么短时间,竟然给你做得像模像样的,说是一直开在这里七八年了也一点不奇怪。” 许白微:“还成,运气不错,比我想的好一点。” 在看到殷符言之前都一切如常,但许星河看见他后,眼睛就落在了人家身上,眼里满是狐疑,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反复打量。 然后凑到许白微面前小声问:“那人是谁啊?海大的同学,还是学长?在追你?” 他这么猜也不是毫无根据的,他看起来跟王燃,还有许白微那个道士同学不一样,应该不是道士,但看起来又对三元观熟门熟路的,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了. 许白微:“不是,一个志同道合的的朋友,就你想的那样,搞玄学的。”她跟许星河说话一贯简单粗暴,说得多了他也听不明白。 他还有点难以置信,“搞玄学的还能长成这样?我看他跟你们观里的王道士还有你那个道士朋友看起来都不一样啊,微微,你别是被人骗了吧?” “兄弟,怎么还以貌取人啊?要说骗人,咱微姐就是个大神棍,谁还骗得过她啊,她骗别人还差不多。”王燃插了一句进来。 他正端着个筛子,里面装着些香,最近下雨空气有点朝,趁着今天出太阳端出来晒一晒。 许星河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点了点头,但始终觉得那人太扎眼,时不时就视线不受控制地晃一眼。 他这跟个活体监视器似的,殷符言想要没注意都难。 殷符言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朝许星河走过来,把东西递给他,主动开口说:“沉香,可以平心静气,安神助眠,减少夜间醒来的次数,适合给家中睡眠不好的长辈。” 许星河愣了愣,低头一看,是个香粉盒,突然就相信许白微说他也是同道中人了。妈她正在更年期,就是容易心神不宁、夜里浅眠的。 他立马伸出手,朝殷符言爽朗笑道:“谢谢谢谢,兄弟叫什么?” 沉香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花点钱就能买到,但他现在觉着,他们这类人手里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不谢,我叫殷符言。” 许星河:“这么巧啊,你也姓殷,我家里也有个姓殷的小弟弟。” 殷符言笑了笑:“是吗,那是挺巧的。” 许星河:“欸你说话风格跟微微好像,一股子敷衍的味道……” 殷符言:“……那倒没有,是你想多了。”说完他就转身走开,不想再跟他讨论同姓小弟弟的这个问题。以如今的神智,想起做孩子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在。 此时许白微正站在祖师殿前,刚才她注意到祖师爷神像前的香炉里燃香速度有点不正常,烧得太快,像是火太旺,平时都缓缓上升的香烟飘升的速度也很快,瞧着似乎有点气咻咻的意味。 她侧脸看向祖师爷神像左侧,那里又多了个小供桌,面前照样挂了副画像,画的不是别人,就是三元观的前主人纪道士。许白微没见过纪道士,画像是殷符言画的。 原来在他丢失之后,是被在外游方的纪道士碰上了,许白微想到之前纪深说他爷爷之前身子骨其实很好,后来不知怎么的身体一下就垮了……现今一想,纪道士当初可能是舍己为之。 纪道士与无为道人分别在祖师爷的两侧,的确是略显拥挤了。 许白微轻叹一口气,觉得好像是该扩建了,之前的确是只有王燃一人,现在不是还有殷符言了么。 这时王燃走过来跟她说:“微姐,刚才有个就住周围的善信跟我说,外面有个年轻人这两三天一直在外面瞎晃悠,让我们注意着点,怕是偷东西的在踩点。” “嘿嘿,不过咱们也没啥可偷的,一没金身塑像,二不收香客香火钱的……” 有的大宫观贵重物品多,的确就需要注意财务安全问题,甚至还会专门请保安,不过他们三元观暂时就没这个顾虑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最多进来把水缸里的钢镚偷走。 正在外面晃荡的黄皮子耳朵尖微动,精准地捕捉到“偷”这个字眼,应激地窜进来,“什么?!又有偷儿?!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偷到爷爷的地盘上来!” 许白微瞄了它一眼,阳光照进来显得它浑身毛发都金灿灿的,最近总觉得它很好摸,就没忍住伸手拍了拍鼬头,“你别一惊一乍的,别人就是提个醒,也不一定就是,你别冤枉了人。” 黄皮子最近已经习惯被人动手动脚了,都没躲开,嘀咕说:“让爷观察观察,要是敢偷东西我让他排老几都不知道……” * 三元观外五十多米处的一个路口,一辆大型卡车开过来,在闹市中速度明显有点过快。 过红绿灯时,绿灯变红,斑马线上已经上了人,但那大卡车却有点刹不住了。 眼看车子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还能反应过来的成年人立即跑开,可斑马线上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吓傻了。 孩子的母亲刚从路边的超市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立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就在大卡车撞上来的瞬间,一个颀长的身影窜入了视野,一把保住了那孩子,却不及躲闪,被大卡车“砰”一声撞飞出去—— “啊——出车祸了!”见证了这一幕的路人尖叫出声。 整整撞飞了三四米啊! 路人都吓得脸色煞白,那个孩子的母亲更是瞬间软倒在地,虽然孩子被人保住了,但一起被撞飞了啊! 路人都觉得眼下这是孩子没救成,还多搭进去一个救人的,周围立马有人打了120,那么大一俩卡车,虽然都觉得凶多吉少,但万一有救呢。 大卡车司机踩死了刹车,在路面上摩擦滑行了差不多一米,打开车门下来,司机看着眼前这场事故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下一刻,就看见那个救人的爬起来了,抱着被他护在怀里的孩子,孩子显然被吓得不轻,但没有大事,刚才发生碰撞的瞬间,都被救人的大人挡住了。 孩子母亲立马扑上来,抱住孩子就开始朝那人哭着感谢,“谢谢!谢谢!太感激您了,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谢谢!” 救人的青年拍了拍膝盖,笑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他这一句把孩子母亲都说得噎住了,现在的“举手之劳”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这时孩子母亲也后知后觉,立马关心青年,“您有没有事?刚刚撞那么厉害啊……” “我没事,放心。” 这时有路人立马提醒,“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撞得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没事,别是出了内伤了,有的案例就是内脏破裂,刚出事的时候好像还没觉得,等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大出血,人就没了!” 但即便是这样,也差不多是奇迹了,撞飞了那么远,爬起来竟然还没什么伤的样子! 卡车司机也反应过来,拉着青年和小孩儿,等救护车来了要拉他们去检查。 可那青年说:“你带孩子去吧,我没事,就不去了。” 卡车司机瞪大了眼睛,“你开玩笑吧?你不要事后出了问题来找我啊,我可没逃逸,是你自己不去,这路口都有监控呢!” 孩子母亲和路人都劝青年最好去检查检查,但青年坚持不去。 卡车司机盯了他好几眼,这人长得挺好看,还穿着一身古装,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搞什么汉服、cos之类的,这不奇怪,但他头发那么长还乱糟糟的,搞不好本来脑子就有点问题。 “你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是说了要你去检查的。” 周围围观的人群里有不少是这片居民区的住户,一看那青年好手好脚还能走的样子,不禁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不会也跟最近咱着周围发生的那些好事一样吧?” 说话的人然后朝三元观的方向努了努嘴。 旁边的小声回应说:“搞不好还真事,这尼玛都不是奇迹了,简直是神迹……” 周围很吵闹,他们说得很小声,然而那青年却精准地看过来,还说:“三元观很灵,建议常去上香哦。” 说话的围观群众:“…………” 正出门检查是不是有毛贼的黄皮子,刚好看见那场车祸的发生,更看见了那个救人的青年,不是卫慕闲又是谁?!! 黄皮子大惊,四脚并用地飞快跑回去给许白微报信,“那个大坏蛋的帮手找上门来了!” 第56章 祖宗托梦 当卫慕闲站在许白微面前时, 几天不见,当日在邙山被神雷劈烂的血肉竟然已经长好了,完全看不出他当时的惨状, 只是头发长不了那么快, 断发很多,发质像被烧焦了一样看起来乱糟糟的。 他身上挂着个玉雕小人挂件,瑛瑛半透明的魂魄从上面飘下来, 站在卫慕闲身边, 一脸期盼地望着许白微。 许白微一阵沉默:“……就是你最近一直在三元观周围打转吧。”那个被香客看见了以为是小偷踩点的家伙。 卫慕闲微微垂头,面上不掩愧意, 随即又抬起头真诚道:“萍水相逢一段缘分, 是我先辜负了你的好意, 如果可以,想留下里帮你做点事, 以表歉意。” 说完,他看了看许白微,然后又看了看院子里的白玉团,虽然没说, 但也含蓄地表达出那意思, 他跟白玉团一样,既然白玉团都被接受了,那也别赶他走了…… 之前几天,这两个在三元观外面蹲守的家伙已经打过了照面, 两边没说过话,但目的都一样。 许白微的心情有点一言难尽, 一个不够又来两个,她难不成其实是在宋春林手里进货来的? 王燃凑过来小声说:“要不留下吧, 干活儿的嘛,多一个不嫌多,现在观里香火越来越旺了,就算多了殷符言一个,也不见得能一直忙得过来……” 许白微瞥了他一眼,“你就指望着多给你找几个打下手的是吧?” 王燃揣手缩回去,“嘿嘿,这不是确实有需求嘛,而且你不是说之后要扩建吗,到时候肯定有的忙的。” 听见王燃这话,卫慕闲突然眼睛一亮,毛遂自荐:“鄙人生前也曾在工部做事过一阵子,在建筑一途小有心得,要是帮得上忙的肯定尽力而为!” 许白微听了这话,略微意动,三元观的建筑就是古建筑风格,即便要扩建,也要与现有的主体建筑风格相符。虽然可以找在古建筑上有点研究的建筑设计师,但肯定没有卫慕闲这种真正的古人来得实在,况且还在工部做过事,这得是精英人才。 而且,请人得花钱,用他能省下一笔花销。 嗯……不错。 她视线漂移左右张望了下,就是不去看卫慕闲,作势清了清嗓子,“咳,殷符言,你怎么想?” 殷符言笑答:“我不介意,姐姐你自己决定就好。” 许白微不禁一滞,又叫她姐姐了。 虽然是之前叫过很多次的称呼,甚至还是她自己让他叫的,但是那时是个孩子,不是现在这么大个人啊! 卫慕闲那一番话在场众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唯独许星河身子一僵,端着屁|股下面地小兀子,不着痕迹地往许白微身边蹭了蹭。 许白微朝卫慕闲说:“……既然当事人都不介意,那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目前三元观的住房紧张,不单是神像的住房紧张,活人住的也是。目前住在三元观的,除了王燃和殷符言,加上卫慕闲的话,许白微自己过来偶尔留宿的房间都没有。就这样,还是黄皮子和白玉团一鼬一鼠没当人算进来呢。 看来扩建计划是要早点提上日程了。 这天三元观的事了结了,许白微跟许星河一起回许家,在路上的时候,他战战兢兢地问:“刚刚那个穿古装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生前”的意思是什么啊?还有什么工部,这种封建官僚体系,至少得往前推百来年,加上那人还穿着古装…… 许白微心说,是死人。 跟非人类打交道多了,就是容易出这种纰漏,刚才竟然疏忽了,忘了许星河还在现场。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许白微选了个委婉的表达,“是个读书人,王朝顶级人才……” 她刚起了个头,许星河立马打断她,“你别说了,我大概明白了。” 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脸严肃,脚下步伐也不禁变快了,一边走一边说:“以后我就不怎么来你那道观了,我怕我心里承受能力不好,现在医疗技术还有限,要是救不过来二哥这年轻的生命就浪费了。” 他原本还有个想说的。 第47节 刚才听见殷符言喊她的那一声,许星河原本已经成功转移的关注点,立马转了回来,十分怀疑地盯着他。 这么大个人了叫什么姐姐?什么普通朋友叫姐姐? 就算是搞玄学的,也不能证明他没有贼心啊! 但被吓了这么一遭,就给忘了。 许星河是从泗阳回来才回许家,先在三元观没看见殷睿,以为是她没带着去,可回家之后也没看见人。 “咦,小睿呢?” 许白微一阵沉默,这个问题在她回许家的第一天,许父许母就已经问过她了。她还在邙山的时候就开始想,怎么去解释一个小孩儿凭空人间蒸发?况且已经让许家办了领养手续,不可能一直瞒着他的情况。 她只好实话实说。 那天她在许父许母面前,调动了浑身的演技,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她编了个故事,说原来小孩儿身上患有怪病,遗传性的难以医治。他的父母就是死于这种病,殷睿在邙山突然恶疾复发,还来不及叫救护车,就没了呼吸。 这个发展走向实在太突然,况且殷睿在许家待了这么一阵子,看起来都是健康的,半点看不出有病的样子。以至于许父许母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点难以置信。 但许白微实在哭得太伤心,一点不像是假的。 许母犹豫地问:“那小孩儿的遗体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打电话联系家里?后续安葬事宜还需要筹备……” 许白微抽噎着说,已经将殷睿葬在了邙山,就不用再麻烦了。 许父和许母面面相觑,震惊于这个闺女的主意实在是太大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声都没知会家里,直接就给埋了。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惋惜于这个孩子跟许家没有缘分,只相处了这么短暂的时间。 许白微之前怎么跟许父许母说的,现在就同样跟许星河这么说,毫不意外的,许星河也是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这事儿发生得这么突然。 他张了张嘴,嗫嚅了下,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看向许白微,见她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笨拙地开口安慰了一句:“节哀”。 许白微点了点头,但神情没有好转,许星河就不敢再提起这个事情,害怕让她更难过。 背地里许白微轻轻吐了口气,这件事情算是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晚上吃完饭过后,许星河把从殷符言那儿拿来的沉香粉拿出来,递给许母,说:“妈,你不是夜里的睡眠状态不好吗?这是我朋友给的沉香粉,有助于安神助眠,你没事儿就可以点来闻一闻。” 许母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伸手接了过去,“你小子终于知道疼一疼人了。” 光就沉香粉本身对许家而言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市面上多得是,但是儿子专门拿回家给她的,总是让人心里熨帖。 “也给我一点呢。”许父突然开口。 许星河视线望过去,看见许父眼下明显的青黑,不禁吓了一跳,“嚯,爸,你黑眼圈怎么这么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长期失眠的不是我妈?是你呢。” 要是放在平常许父多少要骂他两句,但今天他没精神,就白了许星河一眼,“可能前阵子公司里的事务有点多,忙过头了,最近身体状态不太好吧,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梦。” 许星河问:“你梦到什么了?” 许母捂嘴一笑,说:“他梦见你爷爷追着他屁股后头,追着他打,打了他一夜。” 许星河噗嗤笑出声,“爸你这个梦确实有够消耗精神的,那你从妈这儿分一点沉香粉去吧。” 许白微没说话,她昨天晚上是在三元观留宿的,没有回来,所以还不知道许父做梦的情况。听见许母刚刚说的,她敏锐地朝许父看了一眼,许父身上戴着护身符,一般情况下那些东西近不了他的身。 除了自家祖宗。 许父分了沉香粉去是想带到公司,在家的时候,他跟许母一个卧室。只要许母点上,他也就一起闻到了。 大概是昨晚的噩梦,实在是让他精神不振,拿到沉香粉就点了一点,沉香的气味闻起来确实给人一种舒缓安宁的感觉,仿佛心里的躁动都被缓缓抚平了。 晚上睡觉之前,许父心想,今晚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抱着这样的期盼,夫妻俩渐渐进入梦乡。 一夜漫长。 然而第二天天亮起床,许父整个人更加精神萎靡,仿佛精气被吸干。跟他同床共枕的许母首先被吓了一跳,“你不会又做噩梦了吧?你黑眼圈怎么比昨天还要重了?” 许父目光幽怨,说:“是啊。” 而且离奇的是他做了跟前一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梦,又被自己已经过世的爸爸追着打了一晚上。 白天许父说出来,许家几个都觉得过于离奇,许白微平淡地喝了口茶,这个结果她已经料到了。 昨晚她稍稍注意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东西靠近,许父的这个情况是自家祖宗托梦,实际上魂魄还在地府呢。 这种情况下,许白微也没办法精准猜到那是什么意思,只稍稍提了一句:“寒衣节快到了,可能是在催促多烧点纸钱下去。” 寒衣节是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又称十月朝、冥阴节,民众又称鬼头日,是祭祖的日子。要是祖宗在下面花钱比较大手大脚,提前来催钱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托梦追着打人,这,还是有点粗暴了…… 第57章 一家子活爹 祭祖是缅怀祖先的仪式, 往年逢年过节,或者到了清明,许家也会去扫墓祭奠, 不过说到底许家是不相信那些鬼神之事的。 许白微刚刚说那话, 许父刚想开口说哪有那么玄乎,可一想到连着两个晚上做的梦,又把话吞了回去。 别说, 还真有点玄乎。 但这种惊悚感只有亲自做梦的人才比较深刻, 许母和大哥许英卓都很难体会。 许英卓:“身体状态不好了就去医院检查,别想太多, 你要是最近实在想休息, 也可以不去公司, 有什么事可以交代我或者你的副手。” “那啥……我觉得,倒是可以试一试……”旁边许亦宛小声支了一句。 许英卓:“试什么?”他侧头问, 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 许亦宛张了张口,不自觉地看了许白微两眼,“……就、就提前去爷爷墓前烧纸钱啊。” 要是以前,她肯定也跟大哥一个想法, 但刚刚她莫名地就想到了许白微上次让她换符纸那次。 许星河也适时地插嘴:“我也觉得可以试试, 反正又不吃亏,或者就当寒衣节提前祭奠,到时候要是忙就可以不去了呗。” 他反正是觉得既然是微微开口了,那多半是有点问题。 这几兄妹众口一词, 许英卓沉静的目光在他们七俄羣八咦死吧乙6九流伞追更最新完杰文身上扫视一圈,然后收回眼, 什么都没说。莫名其妙,感觉家里的氛围都变了, 逐渐被迷信因子渗透。 许英卓:“……随便你们,生了病还知道上医院就好。” 许父抱着手,表情神神在在的,没开口支持,但也没出声反对,像是……默认的意思。 许母:“好吧,既然没人反对,那就今天下午吧,提前去给老爷子祭拜一下,看你今晚上还做不做噩梦。” 下午,一家人到了墓园,然后径直走到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前。 许白微疑惑地问:“怎么没有墓碑?” 许母:“你爷爷当初走得突然,没有提前定做墓碑,墓碑定做差不多要半年的工期,所以下葬的时候就没有墓碑。” 许白微:“半年不是已经过了吗?” 许母:“上次给墓园方打了电话,才发现是他们疏漏了,这一年去世的人很多,没办法就只有再等半年。” 许白微这才点了点头。 香蜡纸钱都是买的上乘,许白微蹲在墓前,第一次见面,她也没喊爷爷,手上捏了张黄纸,安静地手指翻动折叠着什么。 许星河看见她丢了个纸元宝进去,感兴趣道:“哇好像,这是什么?” 许白微:“值钱货。” 其实今天许家带来的纸钱已经够多了,但成色一般,不是许家不舍得花钱,纯粹是现在大城市里的丧葬行业商业化程度已经很高了,能做出好货的师傅却不多。 现在市面上印刷的纸钱,一大堆天地银行出品,纸上面一长串的零,烧下去都通货膨胀了,看起来烧了很多,但购买力差。 而且,一般的纸钱有可能会被别的鬼魂抢走,但她念着许老爷子叠的元宝,就一定可以到他手里。 点好香烛,把纸钱撕开,然后就提起来在烛火上稍稍引燃,一团火瞬间烧起来。 这时突然吹过来一阵风,橙色的火苗都顺着风的方向飘,许白微丢下去的那个纸元宝也被火引燃,细细的纸灰……却逆着风向,飘到了隔壁那个无碑的坟前。 许白微一怔。 视线也看过去。 许星河:“微微,你看什么?” 她回过头,不太确定地问:“你们,确定没有走错地方吗?” 许星河:“啊?什么?” 许白微:“……我意思是,有没有认错坟。” 她这一问,把许家几个,包括许父许母都问呆住了,几人面面相觑了下,又看了看面前的坟。 “……应该没有吧,来了好几次了,都是在这个位置的。而且当初下葬的时候,大家都在场。” 话虽然这么说,但许父语气却不是很肯定,没人问的时候大伙还没想到那里去,但突然问起来,还真不是那么确定了。 扫墓这种事,一年也来不到几次……尤其这位置,看起来真的差不多。 在场几人都沉默了,氛围一时有点凝滞。 许白微:“………………” 她蹲下身去,又叠了个纸元宝,同样烧在这个疑似认错的坟前,随后烧出的纸灰,又飘飘然往隔壁坟去了。 这时还没有风。 许父看不懂她的动作,但也意识到这个可能,立马给墓园方打了电话,让他们查一下许老爷子到底是在几排几号。 最后得到的回复,四排九号。 他们挨着数了数,这次他们烧香蜡纸钱,包括之前很多次的这座坟,是四排八号。 许家人彻底沉默了。 许父脸上有点尴尬,给自己老子上了一年的坟,结果把坟给认错了? 他不由得嘟囔:“我一个人认错了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多双眼睛,都没一个人提醒我呢……” 一个个的,全都闭嘴当哑巴,事情就是这么离谱。 许星河垂着脑袋瞥见许白微,顿时更尴尬了,他们一家子上坟上错了一年都没发现,许白微头回来就发现了。 许白微看了他一眼,戏谑道:“可能老爷子都在下面混上低保了。” 第48节 许星河:“………………” 一家人心怀愧疚,又在旁边真正埋着许老爷子的坟重新烧了一次。 末了,要离开墓园的时候,许父开口说:“微微,在这里给那孩子立个衣冠冢吧,既然遗体已经埋在了邙山,我们也不瞎折腾了。既然缘分一场,那以后清明扫墓的时候,也好一起照顾了。” 许白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许父会这么提,随后笑着应了他,“好,谢谢爸。” 许父:“谢什么,不过我说你,真是胆子大,当时就应该给家里打电话的……” * 当晚,许父又做梦了。 还是梦到许老爷子,不过这回不是被追着打,而是老爷子骂骂咧咧地数落了一晚上。 “你这不孝子,爹才死了多久,就连坟都认不出了!我就想看看你今年还能不能认出来,结果你还真认不出来!” 好在最后终于纠正了,才免了今晚这一顿打。 天一亮,许父清醒过来,神情有点恍惚,许母一见他这样,就紧张道:“是不是还做噩梦啊?果然不能太迷信,身体出了问题还是要快点看医生……” “不是。”许父突然开口,有点怅然,“可能……也不算是迷信,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许母:??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一晚上许老爷子也不完全是在骂人,其中还有夸许白微这个好孙女儿,夸她不仅人聪明,手艺还好。老头子收到的那两个金元宝,那可宝贝的很。 金元宝?许父想起祭祖时,微微在猜出他们上错坟之前,丢进纸钱里叠的那两个纸元宝。他不由得想,她是怎么想到上错坟了的?毕竟这么离谱的事,一般人也不会想到。 许父思来想去,回想起微微最初回许家的那一天,那个孩子看着他,突然对他说:“叔叔,我看你印堂发黑,平安符6666一张,你要几张?” 之后老二又碰巧发现了那个玉雕白象里藏着的黑棺材。 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巧合吗? 再然后,就是昨天他们几兄妹谈话的时候,连宛宛都顺着他们说。要知道家里这几个孩子,以前可都相信科学,不会理会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 许父咽了咽唾沫,心中产生了一些稍显荒唐的猜想……微微这孩子,怕是有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本事。 …… “老二啊,自从把微微接回家之后,就你跟她的关系最好。你跟爸爸说实话,你妹妹她……是不是有点不同寻常的本事?” 这天白天里许父也不去上班了,正好接下来这段时间许星河都在家里休息,许父找了个空档拉着他谈话。 许星河面露惊讶,随后咧着嘴感叹说:“爸,你可终于发现了!微微那本事何止是不同寻常呀,那简直是超神了!” 然后许星河就眉飞色舞地开始说—— 从他去乌溪镇接到许白微讲起,讲了他们当时在路上雨雾天里行车的遭遇,又讲了他是如何发现的那个装了小黑棺材的玉雕白象,再讲到上次他在泗阳剧组里发生的事情。 一番经历讲下来简直玄之又玄,就像编故事一样。 许父都听沉默了,半晌,许父低着嗓子开口:“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爸?” 许星河抬声,“你那么固执的性子,要是不让你亲身经历一次,我跟你说这些你能相信?” 许父:“……”这话算是说对了,要是在这件事情之前,他肯定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哦,对了,我还说漏了一个。微微她现在在老城区那边开了一个道观,叫三元观,听说还很灵,我前边儿从泗阳回来过去了一趟,看见他们那边香火还挺旺的,一天下来香客洛绎不绝的,你要是有空都可以去拜拜。 “我上次去烧了一炷最大的香!神仙肯定率先看到看到我,都要优先照顾我。”许星河一边说,还一边嘿嘿笑,一副乐呵样子。 许父哑然,看他那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现在却说不出一句教训的话。 良久,才说出一句:“……你们可真是闷声干大事啊……” 许星河:“我这可不是故意瞒着你,你想想你以前那个样子,我要是跟你说这些,那不是主动找骂吗?到时候还跟微微找些麻烦。” …… 很意外的,许白微竟然在三元观看见了许父许母,旁边还跟着带路的许星河。他们自带了香火,显然是来上香的。 这是许父许母第一次踏足宗教场所,观里长期点着太乙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观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却并不吵闹,殿中有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拜神,外面的露天院子里,有年轻人站在水缸前投币许愿,伴着道士从容的诵经声,气氛一片祥和安宁。 在来到三元观之前,许父还只是单纯的打破了自己的认知壁垒,相信了自己以前不相信的一些东西的确存在。 但是当他此刻亲身置于三元观的这种氛围当中,心境倏地有了真正的变化。从前对封建迷信的偏见突然被揭开,意识到这也是一种古老的文化积淀。 第58章 三元观一日游 受三元观的氛围感染, 许父许母站在门口,目光看着里面进进出出的香客,一时没有动作。 前院里石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休息的熟客, 看见许父许母, 见他们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以为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上香的流程,就热情的招呼, “头回来上香的呀?上香的直接去殿里, 一般是从三尊殿开始,然后是灵官殿、祖师殿这样的顺序。对了, 院子里还有个红章老爷不要忘了。 “如果不知道怎么上香的, 可以去找小王道长, 要是人多,小王道长没空的话, 找观里小老板也可以。” 许父看着面前跟他打招呼的大爷,面上流露出些许疑惑。大爷穿着便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香客,但是又对观里很熟悉的样子。 许父礼貌地问:“您是?” 老大爷乐呵地说:“我就是周围的住户, 常来, 所以很了解。” 许父点了点头,又问:“你说的小老板是指?” 大爷指了指里面,说:“就是观里那个长得很标志的年轻小姑娘,你别看人家年轻啊, 但是她给的符灵得很!你待会儿进去就能看到她了,很好认的, 大多时候都跟小王道长在一块,小王道长穿着道装。” 许父一怔, 符? 他摸了摸身上,他自己现在身上都还戴着符呢。就是上次发现那个内藏玄机的玉雕白象之后,老二让全家人都戴上的那个符。 许父现在才想明白,估计这符也是出自微微之手。 果然,许星河在他旁边突然伸手捅了捅他的腰,小声说:“对对对,就是这个符,昨天忘了跟你说,上次让你们戴的那个符,全部都是微微自己画的。” 许父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胸膛,符纸拿了根红线串起来,现在就在他的衣服下面呢。 虽然早就从许星河口中知道三元观是微微开的了,但是从这里真正的信众口中听来,这样一间道观的负责人是自家女儿,还这么让人信服,又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嘿嘿,厉害吧?”许星河凑在许父面前问。 “……”许父顿了顿,然后表情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嗯。” 他们往里走去,这时许白微正在和王燃说话,看见许父许母和许星河的时候,两边视线刚好对上。 许父许母穿得光鲜亮丽,显然之前没来过,王燃以为他们是不知道该怎么进香,正要主动走过去,就被许白微拉了一下,“没事儿,你忙你的吧,那是我爸妈,我去招呼他们。” 王燃露出惊讶的眼神,“行,那我就先去照顾别的人了。微姐,看不出来,你家里人还挺支持你的,现在很多人都对这行接受度都不高。”就像纪深他爸爸一样。 许白微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是。” 王燃路过许父许母时,嘿嘿笑了一下,早就知道微姐家境很好,如今亲眼见到许父许母的样子,看见他们身上那种养尊处优的气质,对有钱人的认识就更加具象化了。 他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 王燃平常称呼别的信众,一般都叫居士。现在叫许父许母,是以许白微朋友的身份来叫。 王燃穿着一身道装,续起的头发在头顶束起,还插了一根朴素的木簪,明显是道士身份。 “……哦,你好你好。”许父许母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估计就是刚才门口那大爷所说的小王道长。 倒是让人没想到这小王道长还这么年轻,不过被一个道士这么亲切地喊叔叔阿姨,许父许母还有点受宠若惊。 许白微看向许父许母,问:“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许父显得有点尴尬,“听你二哥说你在这里开了家道观,就过来看看。” 话没说透,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才过来。想当初许白微刚回许家的时候,许父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现在又主动上三元观来,那的确是有点尴尬的。 许星河在旁边朝着许白微挤眉弄眼的,许白微接收到他的目光,不禁笑了笑。话也不用说得太明白,现在大家算是心照不宣了。 许白:“爸、妈,你们以前估计应该没有来过道观,不了解一些上香的讲究,我带你们走一圈儿吧。” 许父许母都点头:“诶,好。” 许白微就这么带着二老,挨着在各个殿中都上完了香,当然,也没落下前院里给老九搭的那个小供台。 不过…… 许父看见院子里这个阴差泥塑,表情呆了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早已经被他抛之脑后的画面,在此时清晰地浮现出来——白衣高帽,额头上还带着一个红印章,昏暗夜色中在许家别墅的飘忽身影。 这、这不就是他那天晚上起夜喝水时晃见的那个身影吗?! 当时他惊得冷汗都出来了,但后面一揉眼睛又什么都没看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此时在三元观看见了个一模一样的阴差塑像,许父沉默了。 现在他当然不会再以为自己当时是眼花了,这谁……出现在许家,可能就是来找微微的。 虽然已经接受了一些超自然事物的存在,但许父此刻仍感受到自己原有的世界观在加速崩塌……这种只在神话传说里听过的人物,竟然也被他亲眼瞧见了一次,真的是说出去人家都以为他在做梦的程度。 为了自己的精神状态稳定,许父不敢开口多问,怀着敬畏之心给面前的阴差泥塑烧了香,然后又拜了拜。 三元观地头虽然小,但许父许母是第一次来,许白微还是带着他们在里面逛了逛,两老对三元观现在的人事情况也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除了那个小王道士之外,还有两个身材挺拔、相貌也绝佳的青年。 许父问:“他们都是你观里雇的员工吗?” 许白微点头,“算是吧。” 除了殷符言之外,卫慕闲今后要留在三元观里,在形象上还是需要有一定的改变。许白微已经对他进行了改造。 那身扎眼的古装还是别穿了,给他置办了几身平常的现代服装;另外那头被神雷劈毁了的长发也剪了,带他去理了个发;一双手上不符合人类属性的尖长指甲,也全部剪掉,打磨成干净圆润的样子…… 得到许白微肯定的回答,许父的表情有点微妙,一时间思绪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许父突然语重心长地说:“果然不愧是我的女儿,很有商业头脑,招员工都尽挑长得好的来招。虽然调性和道观这种传统文化不太相符,但毕竟食色性也,男色经济也确实是新时代的一大特色。” 许白微:“………………”倒也不是?她可没想这么多。 中间歇脚的时候,殷符言去洗了串葡萄端上来,对许母笑说:“阿姨,你喜欢吃的黑葡萄。” 许母:“……啊,谢谢你。” 许母倒不是容易局促的人,她就是有点疑惑,这年轻人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吃黑葡萄的? 许星河:“妈,这个就是送我沉香粉的那个朋友。” 许母脸上显出一抹真诚的笑,对殷符言道:“年轻人,谢谢你,你送给星河的沉香粉效果很好,很好用。” 许星河:“妈,他叫殷符言,很巧,也姓殷呢。” 第49节 许母有点惊讶,随后点了点头,望着殷符言说:“那的确是挺巧的,殷这个姓还是挺小众的。” 这时,黄皮子在外面鬼鬼祟祟的,瞄准了里面的两个长辈——它刚刚都听见了,许白微喊爸妈呢。最近它思来想去讨封该找谁,最后还是觉得找许白微比较可靠,献殷勤的机会不多,眼前这不就是吗? 它眼珠子提溜转,贴着墙角偷偷摸摸地进去,然后悄悄蹭到了许父腿边,轻轻伸出爪子给他按腿、捶腿。 许父感觉到腿上的动静,低下头来,就看见一团毛茸茸蹲在腿边,“咦?”许父眼睛都亮了,伸手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好聪明啊,怎么教的?竟然还会给人捶腿。” 许星河刚才还没注意到,听许父说话才看过来,瞥见那团橙黄的瞬间没忍住哆嗦了下,想说什么,但嘴皮子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悄悄往许白微身后躲了躲。 他目光略带怜悯地朝许父看去,不是他不提醒啊,他在泗阳的经历都完全说给老头子听了,他要是够聪明就该反应过来。 黄皮子还雨露均沾,给许父捶了腿,又挪到旁边的许母身边去,给她捏捏小腿。这么可人的毛茸茸,逗得许母开怀,“哎哟,怎么这么乖啊,我都想养一只了。” 静静看着这一幕的许白微:“………………” 黄皮子听见许父许母的夸奖,羞涩地开口:“太爷爷、太奶奶,我家里还有几个小弟,还没成仙儿但也开了灵智,要是喜欢的话可以——” 许白微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它的嘴,提着它后脖颈拎起来,一把扔到外面去,她说刚刚这家伙怎么这么老实地装孙子呢,果然是没憋好屁! 然而已经迟了,许父许母瞬间僵住,甚至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褪去的笑容。 许父后知后觉,朝许星河看过来,许星河讪笑:“我早就跟您说过了,是你自己反应慢,这就怪不着我了……” 许父许母深呼吸几口,忍住要叫速效救心丸的冲动,竟然表现得还算镇定,足足一分钟之后,缓得差不多了,许父幽幽开口:“……这太爷爷、太奶奶是怎么回事?” 黄皮子被丢出去了,却不肯走,哼着回答:“我都叫那女人姑奶奶了,叫声太爷爷太奶奶是我的尊敬。” 许父许母:“………………” 许父许母上完香又待了一会儿,就准备要回去了,总感觉继续待在这儿特别挑战心理极限。 许母问:“微微,要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许白微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回来。” 把他们送到三元观门口的时候,许白威开口,“爸、妈,这事我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们,只是接受每一个人的认知不同,没有必要在每一件事上都达成一致。” 许白微都明白,许父许母来三元观这一趟,除了上香其实也是在用行动说明,他们能够接受她接触的这些方面。 许父叹了口气,说:“没事,我跟你妈都明白。以前是我们见识少,心里有些偏见,现在呢咱们也算多长了一些见识……”许父沉吟了会儿,“……不过呢,不管做什么事,还是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许父刚刚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了解的还不多,但是已经有了一个敏锐的感知,这个新世界里的危险因素很多。 许父许母的背影走在前面,白玉团凑到许白微面前来,贴心地问:“姐,要我给叔叔阿姨吹一吹吗,我保发财,也绝对不会像小黄那样随便出来吓人的。” 许白微吐了口气,“算了吧,他们够发财了,你不如多吹一吹我。” “好呀好呀~”白玉团十分高兴,又卖力地朝着她吹了两口气。 一个多小时后,许父又给她打电话过来,“微微啊,我跟你妈本来说好了件事,刚刚太吓人了,我俩都忘了说。你这支撑一座道观开支也需要经费,我听你二哥说了,你能挣钱,不过我跟你妈也有点心意,就当我们作为信众的捐款了。” * 卫慕闲留在三元观之后,不少周围的居民来上香的时候,看见他都啧啧称奇,甚至会拉住他来问,他身体究竟有没有出问题。 那天在十字路口发生那起车祸,很多人都看见了。卫慕闲相貌长得那样扎眼,好认得很,哪怕现在换了一身行头,头发也剪了,也一眼就能认出是他来。 他每每都笑意盈盈地回复别人,谢谢关心,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当天车祸发生时,旁边有围观群众见他不肯跟着肇事司机去医院检查,还说他傻,心里大多都在想着指不定有多重的内伤。但现在两三天过去了,卫慕闲仍就在这里,半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 这让不少人都感叹,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有人想起车祸当天,这青年说的那句“三元观很灵,建议多来拜拜”,现在一看他本人就是三元观的人,直接就验证了他当时那句话的实力。 当天见证了那场车祸的居民,这几天来上香时态度都更加虔诚了。 那说明什么?说明这三元观里的神仙真的能保平安呀!那众目睽睽之下,可是看着他被大卡车撞飞了三四米的,就是块儿铁都能够撞出个凹痕来,结果这年轻人屁事儿没有! 最近热闹的不光有卫慕闲这事儿,还有前几天章韵到三元观来之后,她的公众效应带出来的一些余韵。 那天跟着章韵来的狗仔,虽然没有跟到三元观里面来拍,但是也拍了章韵从外面进入三元观的照片。 #章韵道观烧香#的词条,爬上了个热搜的小尾巴。 众多网友在谈起章韵的时候,也提到了三元观这个小道观。 娱乐圈明星行程被拍,上热搜是稀疏平常的事儿,只要不是造成负面影响的谣言,或者翻车事件,正主也基本不会做出反应。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热搜里,章韵发了条微博,只有两个字。 章韵v:很灵。 第59章 泰山地仙名册 在此很多天之前, 海城论坛里就有个大热帖。 主题:邙山景区闹鬼 内容:楼主去了邙山景区,对没错,就是那个以自然风景著称的邙山。楼主去爬了最中央的仙人峰, 时间有点晚, 到了傍晚都还没下山,结果在那儿看见了好多阿飘,几乎漫山遍野都是, 差点把楼主吓尿, 成千上万的阿飘都朝仙人峰上涌上来,就跟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似的。不过楼主还看到了另外几个人, 两个中老年男人, 和一个年轻女孩儿, 这几个都是来杀鬼的,不过人手不够打不过, 后面又来了一堆白无常。 1l:故事编得挺好,继续。 2l:楼主是梦游邙山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l: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小心邙山景区开发商的律师函(狗头) 4l:沉思,漫山遍野的阿飘怎么没把楼主啃了? 5l:我只关心谁是主角…… ………… 一堆回复都是口嗨或整活, 就是没有个相信的, 直到之后一条帖主回复。 34l(楼主):可能差不多八点的时候,仙人峰顶有一声巨大的轰鸣,楼主看到了巨大的雷光,这个事儿绝对不是我编的, 当天只要在邙山景区的人多少都能听到动静。在那之前楼主想下山,但在山脚下怎么都走不出去, 就跟鬼打墙一样,直到那雷声轰鸣之后, 很快就走出来了。 在这条回复之后,开始有人回复: 37l:雷声那个事是真的,当时我也在邙山,当天傍晚的时候降温很突然,周围都感觉冷飕飕的,差不多就是八点之后,很快温度就回升了。 46l:我也听到了,第二天我还上了仙人峰,在峰顶看到了好大一个雷坑,泥巴都劈焦了。不知道帖主是不是编故事,不过我在周围的地上发现了几柄黑色的旗子,上面画着的纹路很诡异。 …… 绝大多数回复还是看热闹的,毕竟当天在邙山景区的不可能都能刷到这个帖子,不过其中零星几条相关回复,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个灵异故事的框架,让不少猎奇的网友留下一条一条的评论,把帖子生生顶成了热帖。 * 黄皮子很生气,它给人又是捶腿又是捏腿的,还没捞到好,还有那个显眼包白玉团,它看着就生气。 许白微看它那气鼓鼓的样子,难得主动去哄它,“你这么气做什么?我又没怪你,只是你不要在普通人面前表现出奇异的一面,会吓到人的。” 黄皮子顶嘴说:“那不是你爸妈吗?你这么凶残,他们能是什么正常人?” 许白微:“…………你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你以后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都能成仙儿?” 黄皮子一哽,哼唧说:“那倒也不是。” 许白微:“说吧,这么献殷勤,你是想做什么,你在邙山帮了大忙,我会帮你的。” 黄皮子一喜,立马跳到许白微面前,连话音都变得元气可爱了,“姑奶奶,你说真的吗?” 就像之前在泗阳,它听说许白微要买鸡给它吃那会儿一样。 听见这个称呼,许白微沉默了会儿,倒也没纠正,毕竟不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可以让它叫太爷爷太奶奶了。 许白微:“你不说就算了。”说完,她扬唇,作势就要走。 “我说!我说!”黄皮子赶紧抱住她的小腿,高高兴兴地道:“我就是想找你讨封化人,可我认识的人类又不多,找别人我不放心!” 许白微停下来看着它,笑道:“有特殊要求吗?比如时间地点。” 黄皮子见她这么爽快,可开心了,立马掏出一方小小的卷轴,大约只有人巴掌那么大——前两天晚上睡觉醒来就出现在它身边了,这是泰山那边发的名册,只要讨封成功,找讨封的人赐名,落到泰山发的名册上,烧回泰山去,到时候它就算是登记在册名正言顺的地仙儿了。 黄皮子:“没什么要求,就现在都可以,我问你我像不像人,你说像就可以了,重要的在后面——” 它爪子抓着名册卷轴伸到许白微面前,“这个!才是最关键的,讨封成功之后我就可以化人,然后你要给我取个名字,会记录在泰山名册上,那就是我的仙儿名了,以后要是受供奉都会用这个名字,很重要的! “不用你费心,我都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黄傲天’,比那个白玉团英伟多了!” 黄皮子的毛脸上已经显露出神气的表情,叉着腰畅享自己的重启鼬生。 许白微只觉好笑,什么离谱名字,她可不觉得比白玉团好听,不过既然它想叫这个,那就这个吧,反正不是她的名字。 “快点快点,你准备好了没?”黄皮子催促。 许白微:“好了。”现在他们在后院,没有外人,也不怕突然大变活人吓到别人。 “你看我像不像人?” “像。” 这会儿三元观门口路过一辆三轮,正响着大喇叭循环播放叫卖词:小麻花小麻花,又酥又脆又化渣,娃儿吃了顶呱呱…… 一个眨眼的瞬间,许白微面前穿着黄马褂的黄鼠狼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身形匀称,身高大约一米七几的青年,皮肤没白玉团人身那么白,是小麦色,五官清清爽爽有点小帅,一头黑发里只有斜额前有一缕橙黄色的挑染。 许白微感慨说:“还挺时髦的,幸亏不是一头的黄毛,不然就像精神小伙了。” 已经是人身的黄皮子傲娇地哼哼了声,泰山地仙名册凌空浮到了许白微面前,黄皮子用一种尊敬的口吻说:“请尊家赐名。” 五大门被人请回家当保家仙之后,人们会称呼自家的家仙儿为尊家,但许白微作为黄皮子向其讨封的人,倒也担得起他这一句称呼。 许白微正要按着刚才说好的“傲天”开口,突然被走过来的王燃喊了一声。 “微姐,你看!刚刚外面有个三轮在叫卖,我就买了点,我老家那边的特产,不知道海城多不多。” 王燃手里提着个食袋走过来,一边说话,一边把食袋提起来给许白微看。 许白微:“麻花?” 就这突然发生的个小岔子,黄皮子突然发出爆鸣,许白微回过头来,只见浮在她面前的泰山地仙名册上,已经落上了“黄麻花”三个烫金大字。 许白微呆住,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她生出后悔,但事已至此,她……真的有点不忍心去看黄皮子了。 “咦?这谁啊,微姐你同学吗?” 王燃看到院子里人身的黄皮子,很眼生,确定是没见过的,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那一瞬间,对黄皮子来说是多么残酷! 只见黄……嗯,黄麻花,已经气得两眼泪汪汪,撸起袖子冲地就朝他扑上去,“王燃!老子鲨你!老子要开除你!” 一下子把王燃撞倒,整个人骑在他身上,使劲掐住他脖子左右摇摆。看人还没认出来,但这声音王燃一下就认出来了,惊讶之余使劲拍打从他手下抢救自己的脖子。 第50节 “咳、咳!大仙儿!你这是可以化人了?你过你掐、掐我,是什么意思啊……我又没得罪你!” 王燃被掐着脖子,说话不顺畅,断断续续的。 黄麻花立时拔高了嗓音,愤怒大叫:“你还没得罪我?!我的光辉鼬生都被你毁掉了!” 王燃一脸茫然:“啊??” 随即朝许白微投来求救的眼神。 许白微伸手捂脸,默默走到别处去,这事她还真不好开口,实在是一个重大事故——虽然都是意外,但是那声“麻花”也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保不齐现在黄皮子想把她一起掐死。 半个时辰之后。 黄皮子在后院里扒拉眼泪,他从人身变回了黄鼠狼,蜷缩成一团哭得直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一张毛脸都被眼泪打湿了。 王燃站在一边就这么无措地看着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都是刚才被黄皮子打的,不过王燃没有一点恼怒,神情中反倒带着愧疚和歉意。 他已经从许白微口中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心里还庆幸,黄仙儿没真把他掐死。 王燃:“大仙儿……” “你不准叫我!”黄皮子立马抬头瞪他,然后又生无可恋地倒下去,继续呜呜流眼泪。 他惨淡的后半生,把地仙儿名册烧回泰山,以后泰山神知道他叫黄麻花,成了气候的黄门也都知道他叫黄麻花,家里开了灵智的小辈也会知道他叫黄麻花…… 成仙儿从丢脸开始呜呜呜呜呜呜…… 许白微实在看不过去了,走过去蹲下摸摸鼬头,说:“别哭了,刚刚都是意外,你也别怪王燃了,这事也有我一半的错,不够专心。要是可以,以后有机会我尽力看能不能在泰山给你求一个改名的机会,好不好?” 黄皮子哭得突然打了个嗝,憋了一下,却憋不下去,就一直这么抽抽,抬头满含期望地望着许白微,“姑奶奶,真的可以吗?” 许白微沉默了下,然后说:“不敢保证一定能行,我只能说尽力。” 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泰山主神东岳大帝也是冥神,她手里有酆都大帝印,她当然不会蠢到要去号令冥神,但今后如果有跟泰山打上交道的时候,刷个脸还是有可能的。 许白微虽然没给肯定的答复,但这也比敲定一辈子叫黄麻花好多了,黄皮子立马擦了擦眼泪,提起了点精神,又变回人身了。 人身的他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看着又惨又可怜,但又笑着,看着很好笑。 这段时间黄皮子对许白微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她是不会说瞎话的,既然她说有可能,那就是有希望! 他朝王燃看过去,仍然有点哀怨,“算了,看在你干活也算兢兢业业的份上,就不开除你了。” 王燃:“…………谢谢。” 老天,感谢他成功度过了一次失业危机,不过这三元观的老板到底是谁啊? 第60章 直播 有了许白微的承诺, 黄皮子虽然还有点哭哭唧唧,但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把地仙名册给泰山烧过去了。 现在他也是个正经仙家了, 要是没有阴差阳错取歪了名字这一茬, 他肯定是要回去在族人面前风光一回的,人类有句话叫做: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但现在回去, 就是给人笑话的。 在加上还要等许白微给他改名字, 他以后就都待在三元观了。 眼下三元观人口激增,扩建计划显得刻不容缓起来, 扩建一回很麻烦, 所以在经费承受范围内, 一次扩建到位,免得后续短时间里再翻工麻烦。三元观虽然坐落在居民片区里, 但幸亏周围还有不小的空地,也能施展得开。 许白微粗略计划了下,打算多建四间神殿,建好之后把师父和纪道士从祖师殿迁出去, 他们俩住一间, 另外一间做玄坛殿供财神,现在观里虽然有白玉团,但那不是长久之计,灰仙儿管的是偏财, 况且今后人多了,得累死白玉团。至于剩下的两间, 暂时还没有打算,空置着也行。 另外, 还要多几间住房,她有预感,虽然现在干活的不缺了,但是信众一多,三元观也需要进行一些宗教活动,观里只有王燃一个有道士证的道士可不行。 城区扩建要走一些手续,手续办好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雇了工匠,买了木料、瓦料之类的修建材料,由卫慕闲来担任工程师。 瑛瑛有天突然问许白微:“许姑娘,可有敷粉?” “嗯?”许白微疑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瑛瑛一见她的反应意识到误会了,指了指卫慕闲,笑道:“我是说能敷在脸上,遮挡斑痕的东西。” 卫慕闲脸色泛青,虽然可以解释天生就是这样的肤色,但要与人常打交道,还是显得略有点异端。 许白微反应过来,“……素颜霜?” 瑛瑛笑说:“我也不知现在是叫什么,许姑娘说是那应当便是。” 许白微:“成,那我买点来。” 开工的前一天,王燃在三元观门口挂了个牌,朝香客说明之后一阵子观里在扩建,环境会没那么好,香客们可以过一阵子再来,当然,要是想来的,他们也不拒绝。 挂上牌子之后,来的人的确少了一些,王燃他们接待的活也没那么忙了。王燃闲下来的时间,除了看网文,还多了刷微博,上次章韵发微博让三元观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关键词,激发了王燃冲浪的兴趣。 他时不时刷到关于三元观的有意思的评论,还会拿来给许白微看。 “微姐,我们要不给三元观专门申请个微博账号吧,到时候我们观里有什么活动,都可以在上面发布。目前我们在周围还算有点名声了,但也不能止步于此吧,新时代了信息大爆炸,酒香也怕巷子深的,运转道观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我看灵宝观,还有京城的仙都宫他们都是有专门的微博账号的,我看还有好多粉丝呢。 “而且寒衣节就要到了,算是咱们三元观开门之后碰见的第一个冥节,微姐,到时候我们观里需不需要做超度、施食科仪?如果需要的话,那恐怕还得招别的道士。刚好借借最近网上的热度,看能不能招到人来。” 王燃算是跟许白微想到一块上去了,他在三元观待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也意识到三元观想要招人不是那么容易,目前看来虽然有了起色,但在业界的知名度还是太低了。 许白微想了想,说:“可以,那就弄一个吧。” 账号嗖嗖就申请好了,账号名字就叫三元观,申请完账号的第一件事就是蓝v认证,在主页信息简介上填了三元观的地址: 海城天水区紫荆街道32号,交通路线:乘11、34、109、224路电、汽车可达。开放时间:早八点到晚五点。 弄好基本信息之后,王燃拿着手机过来问许白微:“微姐,头像放什么?我们需不需要专门设计一个logo?” “懒得麻烦。”许白微接过手机,走到三元观外面,直接拍了个三元观牌匾外景,然后就上传上去。 这样一个基本的账号就做好了,第一条动态,许白微就发了条招募信息,同样是招常住道士。之前招王燃时是意外,所以很多东西都是现场面对面交涉的,现在许白微就将之前跟王燃谈过的那些方面,比如待遇、职责、要求一系列的详细信息列清楚。 最后,有一条单独强调的内容:心理素质过硬者优先。 不过这个个光秃秃的账号,刚刚建号,活跃度低,也没什么浏览度。 王燃建议说:“要不咱也搞搞直播,也不用搞太多噱头,就直播一下咱们观里的日常都行。” 许白微挑了挑眉,夸道:“小王道长,你还有点东西啊,思路挺与时俱进的。” 王燃扬了扬下巴,朝她wink一下,“那还用说,我玩儿手机的时候又不是光网上冲浪去了,那叫拓宽学习空间。” 许白微现在就试了试,用已经认证了蓝v的三元观账号开了个直播,刚开始的十来分钟,一个人都没有。但可能有章韵那条“很灵”微博的流量带动,十多分钟之后,就有人摸到这个直播间里来了。 个位数的观众,已然很冷清。不过许白微倒是不介意,见有人了,就端起手机镜头,心平气和地在观里走动,依次介绍。 镜头从三元观门口开始,然后是各殿,停顿下来的时候,就介绍一下这位神祇的来历、典故、职责,镜头照到院子里老九的泥塑的时候,她也提了几句。 弹幕 ——从章姐微博摸过来的,本来搜三元观看到个用户账号还以为是蹭流量的,结果看到是蓝v,还正在直播,现在这么瞧着也挺像模像样的。 ——真有那么灵啊?竟然值得明星发条微博。 ——主播声音还挺好听的,是道姑?出个镜看看呗? 在线观众不多,最多的时候都才十几个,弹幕也只有零星几条,不至于被顶上去。许白微讲解完一段,回头还能看见屏幕上的弹幕。 她没有应弹幕的要求出镜,不过回应说:“我不是,但是女道士不称道姑,也可以叫道长。” 她端着镜头在观里走动,刚走过去,屏幕上突然多了几条弹幕滚动: ——主播倒回去倒回去!!!错过了啊!! ——好帅好帅!那是香客吗?60s内我要拥有这个人的信息,不然引爆地球! 许白微瞄到了,侧头一看,反应过来刚才镜头扫到了殷符言,视线再回到屏幕上,看到上面的留言不由得扬了扬唇。 当然是不可能倒回去的。 然而下一秒卫慕闲又端着个水盆晃过去。 ——我去,这个也好看!哈斯哈斯,现在道观帅哥密度这么高的吗? ——(流鼻血)说句大逆不道的,这到底是道观还是牛郎店啊,两个都是极品,一个眼睛在说他爱我,一个气质温润如玉,随便一个都暴打娱乐圈资本家的丑孩子! ——我怀疑主播在勾|引我,这就是证据。本来随便进来围观一下的,这下给我整得想亲自去一次了,我看主页道观地址在海城,不巧,鄙人就在海城。 许白微:“……………………” 无声叹了口气,眼看画风已经歪了,而且刚刚已经差不多介绍完了一遍,今天干脆就停这儿吧,反正也只是试了一下。 她重新开口:“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大家有缘再见。” ——啊不要!!不要!! 然后她就无情地关掉了直播间。 整个直播流程全程下来也就半个多小时,很快,王燃过来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还行,同时心说,就是重点歪了。 这么平平无奇的一次短暂直播,全程下来观众不会超过五十个,绝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录屏。 到晚上的时候,三元观的微博账号下短时间内涌进来大量关注,白天时候发的那条招常住道士的动态下,评论数量也在蹭蹭地长。 不过,都是些跟招募主题不大沾边的。 ——收义工吗?别的不用,帅哥管够吗? ——那个视频里有个帅哥端着水盆,看着不像是香客,是观里的人吗?要是的话,本海城人就冲了,道观一日游启动。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霸总都喜欢声色犬马中的小白花了,主打的就是一个氛围差,在道观这么清心寡欲的地方,美色都显得格外的香。 …… 第一天弄好的账号,王燃还有点积极劲,时不时就搜索进去看那个招募动态下有没有留言,看到这么多评论的时候他整个人脑子都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明星发微博的主要热度都已经过去了,不该有这么多人吧,不然白天直播的时候不会才那么点人。 而且这些评论都是什么有的没的? 王燃不知前情,有些评论他都看不懂,然后就善用搜索,在实时广场上搜索三元观的关键词。 几分钟之前有人发:从某短视频平台摸过来的,这三元观还真是认证过的正经道观啊?帅哥好看是好看,不过怀疑是营销手段,哪里有那么多极品帅哥,还都扎堆在道观了,还那么“不经意”地进入镜头里,结合前两天章韵发微博,是不是公司签了新人,想捧新人,从素人赛道另辟蹊径? 第61章 雷师脾气不好 王燃看得不明不白的, 又根据这条实时微博摸去了某短视频平台,然后就搜到了一个热度很高的视频——就是许白微直播的那半小时,只不过经过处理, 只剪出了精彩部分, 浓缩成了几分钟。 这条视频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十几万的点赞,评论也有好几万。 王燃看完这几分钟的内容, 也明白了目前这是怎么回事……嗯……就是说, 民众的兴趣点,还是那么的朴实无华。 第51节 晚点时候, 许白微用三元观账号选择性地回复招常住道士的信息下的评论。 收义工吗?别的不用, 帅哥管够吗?——三元观v:不收, 道观住宿不够。 住宿确实不够,但这主要是托词, 她招道士都要心理素质过硬的,要是招了普通人义工来,怕是得天天打120。 真的灵?——三元观v:我说了不算,不妨亲自体验。 针对一些恶意揣测的言论: 我查过了, 这道观是正经的, 不过前两年就关停了,这才开没一阵子,八成是被承包开发成商业项目了,故意炒作来引流的吧?——三元观v:子孙庙, 非商业开发,关停因长辈去世, 观内人员不出道不谋利,感谢诸位喜欢。 道观分为子孙庙和十方丛林, 子孙庙指的以师承代代相传的,不一定是小庙,像灵宝观那样规模名声都不错的,本质上还是子孙庙。 许白微从纪深手里接手三元观时是以买卖形式,但庙里供的张天师,她本身就出身天师道,后来殷符言又被祖师爷收徒,虽然辈分有点乱,但的确是存在师承关系的。 她这一回复,表明了那段几分钟视频里掀起这阵热度的帅哥竟然就是三元观的内部人员,顿时在这一层盖起了楼中楼。 ——ok,内部人员是吧,原本还觉得绝美香客要碰运气,既然是内部人员那我就来了。 ——海城女大,道观之旅,启动! ——启动! ——启动! …… 第二天,三元观一下子突然多了好多年轻人,王燃又多了个活儿,在大门口贴了张打印的a4纸,上面写的:请勿拍照,上香里面请。 观里供着神,举着手机拍照的人多了,一是对神不敬,二也破坏环境让本心虔诚来上香的信众感到不适。 不是说神仙小气,连拍照都不让,而是因为网上那波流量来的人,里面绝大部分其实根本就不信神,以一种娱乐消遣的姿态到道观里来拍拍拍,跟冲到别人家里来怼脸输出没区别,扰人清净,让神灵不高兴。 为了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看见明显多了一些年轻人之后,都让殷符言和卫慕闲尽量少出来走动。 门口贴着a4纸上是白纸黑字,加粗加大的字体,生怕人看不见,进来的人大多还是知趣,脸上虽然还是流露出明显的期待,在观里左顾右盼,但还是能控制住自己别掏手机。 不过千人千面,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听招呼的,有个打扮得精致锐利,气势比较盛的女生,还是抬起手机到处拍拍拍。 许白微点了点她的肩,指了指门口张贴的提示,提醒说:“不好意思,请勿拍照哦。” 那女生听见她的声音,有点讶异:“你就是那个直播录屏里的直播?” 直播的时候主播虽然没有出镜,但收音很清楚,多听几遍就很容易认出主播的嗓音来。 许白微:“是我。” 女生有点不满:“不是说那两个都是三元观内部人员吗?怎么没看到人,不会是骗人的吧?我专门过来,不是来浪费时间精力的。” 许白微有点无奈,想了想,说:“没骗人,他们暂时有点事。” 还是让他俩出来吧,不用刻意避着,三元观大门敞开,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 打过招呼之后,没多久殷符言和卫慕闲就又出来走动了,就跟往常那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碰上有不懂的,他们都还算从容,可以上去讲解。 刚才那个女生眼睛发亮,打开摄像头就对准殷符言和卫慕闲,连旁边的女生都看不过去了,出声说:“人家都提醒不要拍照了,还一直这么拍不太好吧?毕竟人家又不是明星,这样侵犯肖像权的。” 拍照的女生态度不大好,哼声说:“你不拍就不拍,管好你自己,少来当小警察,显得你多有道德似的。” “你!”那个好心提醒她的女生一噎,没想到有这么巅的人。 大家都是来看帅哥的,但都是成年人了,大部分人都只图个有意思,赏心悦目,还没有这么不讲事理。 拍照女生又举起手机,还嫌不够清晰,朝殷符言走近过去,还没走两步,就突然左脚绊右脚,一下子扑摔在地上,手机也“哐啷”一声在地上砸成两半。 她整个人都摔懵了,一时趴在地上没起来。 在她身后,刚才提醒她的女生,捂住嘴了但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刚刚那一口气瞬间就顺了,笑说:“看来你手机质量不太好啊。” 笑完了,才看到那女生还没起来,又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许白微上前去,把人给扶起来,还好心地把断成了两半的手机捡起来给她,“有没有摔到哪里?” 女生活动了一下,拍了拍膝盖,摇头,“没事。”然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不可思议道:“你们这地是钻石打的啊?这么硬,竟然能摔成两半。” 现在的手机抗摔能力还是不错的,一般最多把屏幕摔出蜘蛛裂纹,不至于直接摔成两半吧?而且还是断成两半,就跟暴力折断的一样。 许白微面带浅笑,指了指灵官殿,说:“我们观里供着的王灵官,乃雷部神祇,性格刚勇,雷师脾气都不太好哦,所以真的不要在观里随便拍照。” 那女生先前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现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正好能看见灵官殿里王灵官三目怒视的神像,看着就比较凶。 于是她沉默了。 不仅是拍照女生,刚才旁边那个劝她别拍的女生,听见许白微这番话,表情也变得有点谨慎,其实……她也带了相机来呢。 这种事情也是个意外,要是完全不信的话,也只会把许白微的话当成恐吓,但也有那么一部分人是处在信与不信中间的,还是会有一点畏惧。 那个带了相机来但没拿出来的女生,来之前是准备看帅哥的,但来了之后发现三元观的氛围和景致都很好,注意力也就分到别处去了。 看见香客里有些是周围的住户,大多都比较虔诚的样子,不由得与人多闲聊了几句。其间居民给她提到了三元观重开之后,周围发生的一些神奇事件,把那女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前几天路口才发生的那起车祸,当事人还就是视频里那个端水盆,气质温文尔雅的帅哥。 这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就绝不会是炒作引流了。 “诶,你还可以在院里那水缸里投币许个愿,能走点小财运,很灵的!”有人跟她说。 一段时间下来,人们也摸出点规律了,想一夜暴富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但多少有点小小的好事,让人也开心。 她有点难以置信,真这么灵啊?所以章韵都来,还愿意专门为三元观发条微博,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它灵?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她从身上摸出个一块的硬币,丢进水缸时小声许愿:“我也不指望多大的不劳而获了,现在自媒体竞争激烈,给我点好运多吸引点浏览度吧。” 跟人聊完天,她看见神殿门槛前面躺了只皮毛极为油光水滑的黄鼠狼,还穿着黄马褂,怪可爱的,就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想伸手摸一摸。 不过她没见过把黄鼠狼当宠物养的,不知道它认不认生,有点踌躇,随即就看见那黄鼠狼抬起脑袋看了她一眼,朝她扬了扬下巴,好像在说:过来,给你摸。 女生脸上粲然一笑,又有些惊讶,这也太通人性了吧?! 黄皮子刚刚化人,还不那么喜欢人身,大多时候还是觉得保持原身更舒坦。 小姐姐撸了撸,心情舒畅,就算没有帅哥,她现在都挺喜欢这个道观的,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除了院子里的青竹,别的绿化其实也不多,但是就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尤其清新。 她站起身,朝许白微走过来,有点欲言又止。 许白微主动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叫林棠,是做自媒体的,专门做小众旅游推荐。”林棠先做我介绍了下,想到人家已经说过不让拍照,所以她因为接下来的请求有点难为情。 但是她犹豫再三,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不想错过,所以想再争取一下。 林棠拍了拍自己身后背着的大黑包,说:“我今天来其实还带了相机,我知道你们不让拍照,不过我可以尽量不拍到人,对入了镜的面孔都可以打码处理,我真的很喜欢你们观,建筑很漂亮,信众很热情,动物也很可爱,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是因为喜欢道观本身而来。” 林棠也是先前从周围的居民口中知道,眼前这个这么年轻的姑娘,竟然是这三元观的负责人,她这就更惊讶了,也彻底排除了三元观是商业开发项目的可能。 许白微笑了笑,说:“可以,如果是正面的宣传,我们是配合的,不过希望对外发布之前,成片或者文案,可以给我们看一看。” 林棠脸上露出欣喜,连忙应承道:“那是当然!” “唔……要不这样吧,可以请你出镜,拍摄个相对正式一点的解说短片吗?”林棠想了想,“不用太长,也是几分钟就可以,讲一些之前你直播的时候没讲过的典故或道家文化。 “就像你先前说雷师脾气都不太好,这一类的,感觉很接地气,神灵也有人性,就没那么悬浮了。我以前对道教文化没什么接触,但听你讲的,感觉很有意思。前面我从那段直播录屏里听过你的声音,你讲述起来娓娓道来,很好听。” 林棠眉眼弯弯,表现得的确很喜欢她来到三元观接触到的这些东西。 许白微点头说:“可以。” 第62章 道教 ,更适合中国宝宝 林棠拍摄的短视频, 也是以展示三元观为主,只是多加了一个许白微来充当解说员。 成片和文案都做好,给许白微看了一遍之后, 确认没什么问题, 林棠就在自己各个平台的账号上发布出去了。 发布出去的第一个小时,林棠就惊呆了,蹭蹭往上涨的数据, 几乎等同于她往常发布的动态一整天的效果, 而且这不是某一个账号的偶然,几乎她所有平台的账号, 效果都是出奇的好。 林棠对自己的能力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次做三元观的视频虽然她很用心, 但毕竟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安利向产物,没有博眼球的噱头, 效果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提升。 她倏地,想起了自己在三元观那个水缸面前许的愿……不是吧?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林棠抿唇,心中大受震撼,对章韵那条“很灵”的微博, 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个时候, 林棠各个平台的账号流量好还处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内,直到—— 海城论坛里,某个之前热过,然后又沉下去的帖子重新被顶上来。 【主题:邙山景区闹鬼】 原因是说完八卦就消失的帖主又出现了: 623l(楼主):艹了, 从邙山回家之后,这段时间以来太安定了, 让我都开始怀疑之前在邙山是不是“桃花源记”一场,现在老子确定那是真的! 有没有人刷到这两天有个叫“棠棠爱旅行”的up主, 那个叫三元观的道观推荐视频,视频里解说的人,就是我上次在邙山看见那几个打阿飘的人里面那个年轻姑娘! 624l:卧槽,不是吧?我刷到了,那个视频热度还挺高的。 625l:???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上次我就刷到你这个帖子,还以为是编故事的,怎么还带后续的,真不是编故事啊? ——楼主回复:骗人就让老子去被雷劈!我又不靠编故事挣钱! 626l:嘶……我有点相信帖主没说谎了,大家知道章韵吗,就娱乐圈明星那个章韵,她之前没多久不是还发了条微博吗,“很灵”,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是在她发之前狗仔才拍了她去三元观,所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章韵是说三元观很灵。 627l:我屮艸芔茻,所有的瓜都串起来了! 628l:这个瓜精彩,我要开始搬运了,海城论坛还是太小众了,看见的人太少,这个帖子直接将整个瓜推向高潮,进入玄幻世界,我要搬运出去掀起大风浪(狗头) …… 林棠发现自己各大账号关于三元观那条动态几乎被“攻陷”时,直接傻眼了,满心都是,她该不会要红了吧…… 三元观灵啊!真的灵,谁说只发小财,不能暴富了! 毫不夸张的说,就她几个账号里关于三元观的内容带来的流量,以目前还在增长的趋势,这些的变现价值,可以直接让她全款买上房! 这里面关于三元观的每一个部分,拆开来看都显得不是很抓眼,但串联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尤其这还跟那些直接曝光出来的不一样,网友自己扒出其中的关联,就显得它的真实度激增。 每一个热点吸引一部分关注,最后当几个热点找到共性,几部分关注融合起来的时候,热度就立地飞升。且结合了海城论坛里提到的邙山景区闹鬼的事,本身就很猎奇,利于传播。 现在几乎是随便打开个年轻人常用网站,字母站、音符站,热门视频里保准有关于三元观的。 网上这些乱窜的流量,最后都会摸到三元观的微博账号来,几天时间,关注人数从两位数直飙十几万,而且全都是活人。 第52节 王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面对着数量激增的香客,都给他整紧张了,连夜打印了张更明显的告示,张贴在门口那张“请勿拍照”的旁边。 写着:本观扩建中,观小地窄,请错峰上香!!!! 后面跟了几个硕大的感叹号。 人一多起来,就更迫切地想要找到新道士来,好在大量曝光真的带来了新同事,在那条招常住道士的微博下,网友吃瓜的评论很多,不好找关于应聘的内容,但有心想来三元观的道长,会私信。 私信的还不少,远超许白微意料的,但她也没准备招太多,这次招两个就差不多了,要是以后还有需要再议。 从那些私信里面,许白微挑了几个合适的,约了时间,请他们到三元观面谈,最后决定留下两位,这两位年纪相差略大,一个二十九岁,一个五十四岁。 二十九岁的叫李三山,性格很好,很健谈,决定留下的第一天,他就在院子里侃侃而谈。说他原本谈了个对象,他给他女朋友把烂桃花斩了,然后第二天他女朋友就跟他分手了。 这把王燃逗笑了,眼泪都笑出来了,“乐,整半天你自己就是那烂桃花!” 旁边有香客听见他们聊天,乐呵的同时,好奇道:“道士也可以谈对象吗?” 他们解释:“不同的道士有不同的要求,正一道士可以,全真的不可以,出家道士不可以,火居道士可以。” 火居道士,也就是散居道士,大多时候,他们可能除了道士之外,还有别的职业,还得上班呢。 李三山在来三元观之前,就在海城一个互联网公司里,他说天天加班,实在是太卷了,刚巧想换换生活节奏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了三元观在招道士。 五十四岁那位老道长,叫宋通,这位比较有性格,以前在别的道观的时候一般是解签道士。 怎么个有性格法呢? 宋通是在李三山来的第二天来的,许白微听说他擅长解签,就在观里多加了抽签活动,让宋通专门守着解签。 有个年轻女香客最近和对象摩擦不断,对方常常说加班却跟女同事出去玩儿,很是让她伤心,就来抽签想看看他们的未来,结果抽出了个下下签,签文不用解都能看出不太好,整个姑娘精神状态一下子就委顿下来。 她沮丧地说:“我们谈了五六年了,海城花销大,工作那么多年都没存下多少积蓄,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现在连感情也要放手吗?” 宋通表情半点不动容,捡起那支签“啪嗒”丢回签筒里,凉凉道:“他克你,分了就能存钱了。” 那姑娘愣了一下,过了几秒,表情变了,伤心明显减少,“道长,认真的吗?” 宋通点头:“那当然。” 姑娘抹了抹脸,站起来,眼神都变得坚毅了,“好的,谢谢道长,那没事了。” 还有个研究生上次申请博士失败了,这次来求签看有没有希望。 宋通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说:“回去吧,别看了。” 研究生期待的眼神一下失落下来,“这次也不行吗?” 宋通摇头,说:“你都研究生了,还信这个?” 研究生:“………………” 宋通:“事在人为,相信科学,少来研究。” 研究生:“……………………” 一个上班族,在单位遇到一个神经同事,总是阴阳怪气diss人,上次合作那同事还在领导面前抢功劳,贬低他抬高自己。求签者实在没忍住,撕破脸跟神经同事干了一架。 事后想起来又觉得后悔,还要继续相处的,撕破脸了以后更难受,要是因为那个神经,自己辞职换工作,那就更气不顺了。 工作上总这么不顺利,他想来看看是不是犯小人。 宋通说:“后悔什么,他招惹你说明他欠揍,你去揍他是顺了他的心意,也让你心情舒畅了,你俩都是心念通达。” 求签者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这段时间来心里的内耗突然消失,身心都舒畅了。 …… 此类场景不胜枚举,这种强烈的个人风格,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许白微就看出来了,她当时就觉得,这位宋道长,和三元观特别适配。 这下来三元观的年轻人很多,因为“棠棠爱旅行”那个账号拉动了三元观的话题,最近有不少自媒体都想过来吃吃红利。 也有不少人来问许白微,能不能合作拍视频,但许白微都客气地婉拒了。 虽然不能拍摄,但来三元观一趟,也不是毫无收获,比如那个刚刚来,人气却挺旺的宋通宋道长。 即便不抽签,围观听他给别人说话,也非常有意思。 做自媒体的,回去之后就把看见的写成文案。 【主题:道教,更适合中国宝宝气质】 然后把在三元观里的见闻写在内容里,又小小的引来了一波围观者哈哈哈哈。 像这样的自媒体还不少,就算没有亲自来过三元观的,也会跟风制作发布。初衷可能是为了蹭热度,但效果是好的,即便不提三元观,也在网上掀起了一波道教文化热。 有不少网友参与进来,发帖互动的内容都很有意思。 【最近感觉道教很有趣啊,怎么跟佛门相比,感觉道教更小众?】 下面有人回复: 别的教:多修来世。 道教:我这辈子就要成仙! 道长:灵气本来就少,少一个人,我成仙的机会就更大(狗头) …… 第63章 寒衣节施食 最近三元观的热度那么高, 海大更是年轻人扎堆,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尤其是那些跟许白微有过接触的同学,就更起劲了, 自己身边的朋友, 竟然就是瓜主,还是那么神乎其神的事情! 有不少同学都来问,问那个邙山闹鬼, 有人说看见她在那打阿飘的帖子是不是真的? “假的, 我是开着道观,不过也没那么玄乎, ”许白微熟练道, 还微笑着叮嘱, “不信谣不传谣,清朗网络环境, 责在你我他。” 邙山那种事,还是不宜闹得人尽皆知的,而且也要顾及邙山景区管理方,社会影响不好。 “好吧……”同学们有点失望, 不过其实这个回答本就是大家有心理预设的, 太夸张了反倒显得很离谱。 夏灵宝在旁边偷笑,又有点遗憾,等那些同学走了,他说:“可惜了, 要是当天我也跟你们一起上仙人峰去,搞不好现在我也是个风云人物了。” 许白微应他:“风云是风云, 就是那样还真不好敷衍了,你没看这两天上课, 那些老师看咱们微妙的眼神。” 夏灵宝噗嗤一下,捧着肚子乐得停不下来。 算算时间,那个帖子说说邙山闹鬼,帖主在仙人峰看见许白微的时候,刚好就是他俩一起请假缺勤的那段时间,这么巧,可不是惹人怀疑吗? 笑够了,夏灵宝才跟她说正事:“没几天就是寒衣节了,我们观里要办超度法会,我师父让我问问你,用不用三元观和灵宝观一起办?” 丁云齐不知道三元观才招了两个道士,他们之前人手不够,这是想着照顾三元观一下。 许白微笑着摇了摇头,“替我谢谢丁道长,不过不用,小道观有小道观的办法,况且以前只有纪道长一个人的时候,不也是一样过么。” 夏灵宝:“那不一样,现在三元观的关注度不低,一个节日,你们多少还是要做点什么。” 许白微:“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夏灵宝:“你是打算让王燃上?还是说已经招到新的道士了?” 许白微摇头,淡淡道:“是新招到了两个,不过我打算让殷符言上,他做主法,或者就他一个人。” “什么?”夏灵宝双眼大睁,又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音。 许白微表情平静,扭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好像自己没说什么可以让人惊诧的话。 “…………”夏灵宝闭上嘴,舔了舔唇,然后说:“不是,你开玩笑呢,我知道他来历不凡,在我们这行上天赋好,不过毕竟现代社会有制度体系,我们还是要考虑公众的接受程度。 “先不论他没有道士证,现在还是个黑户……我们自己人知道经过祖天师授意,他已经拜师上表过了,但对外不可能说张天师显灵收徒吧?” 他的顾虑其实有一定的道理,现在对道士身份的认定,有两种层面,一个是道士度牒,这是最原始的认可方式,表示道士有师承,是宗教意义上的认可;另一个就是道士证,是官方制度,需要宗教局的发放。 一般拜师上表过了,其实已经可以算是道士身份了,就好比爹没给儿子上户口,难道就不是儿子了? 但,的确是要考虑公众的接受程度的,一般人了解不那么深刻,就会比较重视这种制度层面的东西。 加上最近三元观关注度高,按许白微说的……这可能就不太妥当。 许白微:“我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在做铺垫,关于他的身份问题,既然要做一回人,那肯定需要解决。我之前拜托了丁道长,从道协这方面帮忙想想办法,殷符言目前的身份确实是不太合适,但还是需要让人知道,他的确是个道士,到时候可能丁道长那边的说辞也更能证实。” 夏灵宝挠了挠头,“啊?还能这样?现在的户籍制度这么完备,我师父能找什么理由啊?” 许白微露出一抹狭促的笑,“大约……从深山老林里挖出来的野人?” 夏灵宝:“………………” 许白微:“别小看了道协,有些事的确不太适合对社会公众来说,但官方不一定就完全忽视,不然之前博物馆失窃案,后面也不会有京城道协的孟前辈过来。” “好吧,既然师父都答应你了,那你们看着办吧,我就不瞎掺和了。”夏灵宝有点感慨,然后突然想起了件事,说:“你还不知道吧,宋春林在警方那里就死了,暴毙,很突然,查不出原因。” 许白微讶然,随即又笑了笑,其实也不那么惊讶,“被反噬了对吧?” 夏灵宝点了点头:“没仔细去看,那种人不值得,不过我和师父都猜应该是。” 当时宋春林在邙山那么不顾后果地招来那么多阴魂,其中不乏恶魂厉鬼,那都是需要还的,阴兵阴将哪里是那么好用的,孟家的五猖兵都需要自己养,那些孤魂野鬼怎么可能随便抓来给人打白工。 当时她封山咒还算及时,大部分的阴魂最后都被老九他们处理了,但毕竟那满山的阴魂,有一些有眼力见的,趁早跑掉也不奇怪。 许白微想到之前帮人对许家下手的人,后面一琢磨估计就是宋春林。他当然跟许家没什么过节,应当是拿了钱替人办事,现在宋春林人死了,那背后真正对许家有意见的,还真的竹篮打水一场,钱没了,事也没办成。 用了那种阴损之法,“福气”还在后头。 许白微:“对了,那些被宋春林借寿的人,丁道长去处理了吗?” 夏灵宝:“放心吧,早处理了。” 说完,他神秘兮兮地凑近过来,问:“话说,他现在还需要你教吗?”这个他,当然是指的殷符言。 许白微啧了啧,“现在哪还用得上我,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恢复自我意识之后感神能力一流,直接夜里祖师亲授了,干脆直接给他写本书,就叫《摇人大法》。” 夏灵宝:“……呃,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都听师父说了,上次在邙山她不也是摇人摇来了一整个阴司小分队吗。 不过想想也是,殷符言要是什么都不会,她哪敢让他当主法。 * 到了寒衣节当天,许家一家子都去墓园给许老爷子墓祭去了,虽然前面不久才祭奠过一次,但到了正头节日,要是不去总觉得心中不安。自从知道先人亡灵还在,许父也就习惯以活人的心思去揣测,大过节的,别人家都热热闹闹,就老爷子自己墓前冷清清,保不准又不高兴了。 走之前,许父许母问许白微要不要一起,许白微说观里有事,就不去了,多叠了几个纸元宝让他们给许老爷子带着去。 第53节 许父许母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以老爷子上次收到她叠的纸元宝那态度,估计还挺高兴的,人到不到不要紧,礼到了就ok。 最近网络上关于三元观的热潮,许家自然也没错过,现在许家一家子,除了大哥许英卓,已经默认被玄学势力渗透。不过许英卓也没好到哪里去,身处这种家庭环境,他脑子都有点恍惚,其中又带了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怪异之感。 * 三元观前院还算开阔,提前布置好了施食坛场,规模不算大,但都是针对普天之下各路幽魂的,为他们施食赎罪,祭炼祈福。 坛场中央是施食台,供奉了救苦太乙天尊的神位,台前的供案上,摆放了鲜花、香炉、水果、水盂、斛食、长明灯,前三者用于供奉拔度鬼魂的天尊,后三者用于赈济被超度的亡魂。 坛场提前就布置好了,但要等到下午六点才开始,因为据说只有晚六点到晚十一点,才是阴魂进食的时间。 虽然开始的时间晚,但来上香的香客看见前院布置的坛场,了解到晚间观里会做寒衣节施食科仪,有不少人都留下来,想观摩一下。 殷符言穿着一身黄色法衣出现在众人眼前,绕坛场一周,回到施食台,参拜救苦天尊,报请职位,恭请天尊垂慈,施食普度。 开始之后,周围围观者众,但却都保持着安静的肃穆氛围,即便有人说话,也是极小声的。 “天呐……那帅哥竟然是道士?真没看出来,之前看那气质压根不像……不过这会儿看着还是挺像的。” “我也,现在道士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吗?” …… 也有那么个别稍微懂行的,发出低声质疑: “黄色法衣?不是说黄色通常是高阶道袍吗,通常都是极负威望的道士或者高级道教领袖才穿,我以前在灵宝观看过丁观主穿,这年轻人看着最多二十多岁吧,够资格穿黄色法衣?” 些许窃窃私语之后,有人现场查了资料,提醒说:“按照一般规矩,天赋好点的可能穿青袍或者红袍都有可能,不过我看三元观里供的祖师是张天师…… “黄袍是从明朝开始,特许张天师极其族中弟子穿黄袍为法衣,所以在天师道的话,天师和家庙弟子也是有资格穿的。” “……哦,这样啊……” 殷符言手中捧香,恭立于天尊像前,诵念宝诰,仰启众神之后,开始诵经。 这时王燃奏响手中乐器,有节奏地随声附和,声调低沉,韵律缓慢,周围有些比较敏感的人群,心中倏地产生了一种悠长的哀思。 殷符言存神,左手甘露碗,右手杨柳枝,施法雨遍撒幽灵,吟诵《破狱咒》、《追魂咒》,要各路幽魂赶赴施食,冥官卒吏不阻。 在这一刹那,观摩者中不少都产生了一众奇异的感受,周围微微吹起了一阵凉风,叫人感觉冷飕飕的,场中还算空旷,但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拥挤的错觉,就像走夜路时分明背后没人,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一样。 有人摸了摸自己胳膊,小声说:“我去,怎么突然之间感觉就变了,我现在不会是在和阿飘兄肩并肩吧。” 说话的人旁边有人,低骂了一句:“你才阿飘兄。” “不是,我不是说你……你没感觉到什么吗……” 最后,香蜡、冥钞,同火纸一起全部焚烧,冥物化为缕缕青烟,飘上天空……在这一刻,少数极为敏感的人,仿佛成为了某种情绪传递的媒介,或是此地某种情绪太过强大,他们被动受到了感染。 刚刚说阿飘兄的那位,恍惚之间听见了声声喟叹,其中情绪纠缠,有餍足、有思念、还有孤寂…… 寒衣节,有亲朋的亡魂,大多都有家祭、墓祭,就像墓园里的许老爷子那样,但还有许许多多的孤魂,是没有人惦念的。寒衣节施食,更多的正是慰藉这样可怜的孤魂。 “你怎么哭了?”旁边友人惊讶地问。 刚才那位说阿飘兄的人,回过神来,“啊?” 他摸了摸自己眼角,有点湿漉漉的痕迹,他有点失神,“我也不知道……” 第64章 姐狗文学 林棠做自媒体, 个人时间自由,之前拍完三元观的推荐视频之后也没离开,听说紧接着就是寒衣节, 三元观会有活动, 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素材。 殷符言做施食科仪的整个流程,她都端着摄像机全流程录制下来,镜头里不止是穿着黄色法衣的帅气道士, 一部分在场观众的反应也被放了进去, 当然,拍摄之前询问了围观群众得到应允了。 她稍稍剪辑了下, 合理衔接画面转换的地方, 但需要动的地方不多, 连平时做视频一般会加的bgm都没加,收音背景里三元观道长奏响的乐声, 就最能展现出当时的氛围,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了。 不过她画面切换之处很妙,很好地抓住了围观观众情绪流露的瞬间,那种浅淡的哀思, 很内敛、但也很真实。尤其是配上最后那个画面, 白烟袅袅,纸灰飞作白蝴蝶,一道悠扬清透的磬声响起,仿佛带着所有婉转、绵长的忧思, 缓缓抵达了另一个世界。 视频做好之后,林棠却没发布, 犹豫了一下之后,转头把视频发给了许白微。 她发消息说:幸亏我留下来观摩了, 许妹妹,你看下这个效果?真的,我第一次观看这种活动,实在没想到感染力这么强。我本来想自己发的,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你们直接发在三元观的微博账号上吧。来三元观一趟给我带来了不少东西,就当感谢了。 许白微也没跟她客气,回复说:那就多谢了。 许白微把视频上传到三元观微博账号去,评论区很快就出现了一堆评论。 最开始当然还是穿着法衣的殷符言最引人注目,本来前面因为那个热传的直播录屏,有一部分人就是被他和卫慕闲吸引过来的。 ——啊???道士??眼睛那么会爱人的帅哥竟然是道士?? ——姐妹们,我失恋了,虽然道士也可以谈恋爱,但是我爸妈不接受女婿是道士这个职业。 ——我去,怪不得说是内部人员呢,原来是这个意思。 ——该说不说,这个三元观美貌含量有点高了,对本颜控很友好,男俊女靓的,连镜头里这个老道长看起来都仙风道骨的,修道是能变好看还是咋地?要是的话,我也可以(bushi) …… 这个视频的时长相对长,这些很快出现的评论,基本都是没看完就开始评论了。等时间晚一点的时候,评论区有些正经一点的评论开始浮到前排来。 ——这个场景里的氛围感好强,我有点理解这种宗教活动存在的意义了,不论真假,但是的确表现了仁义慈悲之心,让那些可怜飘得到一点关怀。 ——错过了,道观有什么活动会提前预告吧?要是有空的话我想现场来感受一下。 ——最后那个纸灰飞向天空的画面,脑子里想象到一众无人祭祀饥肠辘辘的幽魂欢欣地大快朵颐的样子。突然就觉得阿飘也没什么恐怖的,阿飘生前也是人,你我不认识的都是别人的家人,这种施食活动也算是另一种层面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了哈哈哈哈。 …… 王燃网上冲浪的时间,固定分出了一块来观察三元观的微博评论区,看到后面出现的这些评论,他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现在观里也算是塑造起正面形象了。 新来的李三山健谈,已经很快跟原住民王燃混熟,有时没事坐一起玩儿手机。 李三山:“小老板招人的时候说的,要心理素质过硬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来之前琢磨着难不成要接触的飘儿比较多,但现在感觉还挺岁月静好的。” 王燃收了手机,坐直憋笑,说:“是挺岁月静好的,那是你没见过藏在海平面下的波浪,我也不跟你多说,来日方长,你自己会发现的。” 最近黄仙儿比较安分,在院子里活动的时候不会为了扮一只“平平无奇”的黄鼠狼而卖傻,显得傲娇又通人性,但谨记着微姐的叮嘱不准说人话,要说话就变成人来。 李三山刚来,见过几次黄仙儿的人身,但没说上话,只以为那是小老板的朋友。 李三山对自己还比较自信,说:“没事,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要是有需要打飘儿的时候,尽管叫我。” 王燃笑:“话别说那么满,我也是来了三元观才知道什么叫井外天空,你那么厉害,怎么没算到自己就是你对象的烂桃花?” 李三山捶了他一下,“你少瞧不起人,山、医、命、相、卜,能专精一门就了不得了!” “嗯嗯嗯,你说得对。”王燃敷衍。 李三山:“诶,你跟我说实话,网上传邙山景区那事,有人说在那看到了小老板,这事真的假的啊?你放心我知道对外都说假的。” 邙山那回事王燃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但许白微的的确确在那个时间去了邙山,而且这事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人炒作,王燃虽然了解得不具体,但敢保证九成九是真的。 他四下瞅了瞅,近距离没人他才开口:“真的,当时微姐是和灵宝观丁道长他们一起去的,那个论坛帖里说的除了微姐之外的人,应该就是丁道长他们。” “嘶——”李三山抽气,“竟然是真的啊……” 随即他又有点遗憾地说:“可惜了,真有漫山遍野那么多的飘儿?说实话,感觉有点夸张,内行听起来都感觉像在编故事,要是能亲眼见见就好了。” 虽然都是道士,但李三山和王燃还是有点不一样,王燃就是普通念念经,做做功课,李三山悟性要好点,学了点山术,他们这一类人,接触之后,就会越发感兴趣。 王燃听见他这话,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过去,怜悯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叫做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三山:“嘁,你不懂我们的志趣。” “不过我还挺意外的,没想到殷符言也是道士,从昨天那施食科仪来看,他功底还挺深厚,也不知道受什么箓了。” 王燃腹诽,什么箓都还没有,说出来吓死你,往前半个月他还是个刚到大腿的孩儿。 李三山:“那卫慕闲也是道士吗?”问完之后,他表情有点困惑,“他偶像包袱还挺重的,这两天我看见他在后院往脸上涂遮瑕还是什么……” 王燃发出今日第一声爆笑,瞅着他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不是道士!” 是你小老板邙山打鬼回来带的土特产! 李三山:“那是什么?”他看着王燃,不知道戳中他哪个笑点了,突然这么疯癫。 王燃连忙摆摆手,笑着说:“嗯……特聘建筑顾问,以后好好相处。” 说完,他笑着干活去了。 留下李三山望着他明显还笑得发抖的背影,发出一声问候:“……神经。” 寒衣节过后,三元观没有新的话题持续发酵,热度开始稳中消退,这样的状态也正合心意,天天太多看热闹的扎堆,也有些影响观里的日常运转。 来观里上香的每天会有一些新面孔,但大多还是周边住得近的居民,扩建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着,有卫慕闲这个专业人才把持,效果很明显。 这个月来经历的事情有点多,转眼就要到许白微和许亦宛的生日,之前许家大哥许英卓说要借这个时机,办宴会正式将许白微在亲朋面前介绍一下,这阵子许家也正在筹备这个。 说来也巧,许白微的生日,和原身是一个日子。 知道许白微的生日之后,观里这一堆人类和非人类,都琢磨着好歹是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该送什么礼物好。 黄皮子和白玉团,起初还不太理解年年都要过的日子,有什么好特殊的,往后几十年,上百年,年年都一样。 卫慕闲跨越了几百年光阴,现在年岁于他也已经不重要了,但他好歹曾经做过人,知道人对于生辰是重视的。 他给两只仙儿解释之后,黄皮子挠头,“那些俗物有什么好的,要不我给姑奶奶当孙子?让她年纪轻轻就享受一下子孙出息的风光,我姥爷可喜欢去外头显摆了。” 众人:“………………”大可不必。 白玉团蔫儿吧却强打起精神,说:“虽然最近有点累,但我还会继续保佑姐发财的!千好万好,不如有钱花好!” 最近因为网络热度,人流量激增,白玉团快被榨干,一滴都没有了。 他这句话深得人心,在场几人认可地点头,对啊,都是俗世红尘里打滚的肉|体凡胎,当然有钱花才好,况且现在他们这一大堆,都靠许白微一个人养着呢。 卫慕闲深思了片刻,犹豫地开口:“要不,我回邙山一趟吧。” 许白微讶异,“你回去做什么?” 卫慕闲稍显窘迫地一笑,被素颜霜遮住泛青肤色的面庞白白净净,还真有点君子如玉的意思。他说:“我如今囊中羞涩,唯一的身家……大约也只有我墓中的陪葬了,这过了几百年,如今好像是称得上古董?那也勉强算得上贵重……” 许白微:“………………” 她一脸正色,拍拍他的肩膀,“心意到了就行,礼物不重要,别回邙山了,观里忙,离了你施展不开!” 见她这么郑重地表示对他的看中,卫慕闲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 王燃他们几个人类,许白微不担心,总归不会给她弄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她转身去看殷符言,见他双眸潋滟地望着自己,干脆主动开口分配:“你,如果想送的话直接拿一小截雷击木,随便雕个什么配件就可以。” 第54节 他们非人类的脑回路真的很奇怪,殷符言也是第一次做人,难保跟他们一样。雷击木雕的东西,既可以装饰又可以辟邪,也还算实用派。 分配完了,却见殷符言没什么反应,甚至从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讶异……以及后知后觉的赧然? 许白微蹙眉,有点不解,“有什么问题吗?如果嫌麻烦不送也可以,生日年年都有这一天,也没什么要紧的。” 殷符言:“……不是,姐姐,可以。” 他刚刚以成人姿态回来的时候,许白微听他叫姐姐还有点不习惯,现在也习惯得差不多了。 但她莫名觉得他现在有点怪,他平时话也没那么少那么言简意赅,现在有点莫名其妙的局促。 许白微:“好吧,那就这样吧。” 她走开之后,殷符言一个人坐到角落阴影里的马扎上,表情好像在琢磨什么。 许久,还是没从方才的思路里挣脱,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雷击木……那不就是我……” 旁边,王燃和李三山一人手里拿了根香蕉吃,默默地看着。 毕竟是天天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李三山没两三天就明白了王燃之前跟他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这道观里一堆非人类,那可不是得要心理素质过硬的。 不过王燃也不是什么都说,比如殷符言的来历,他选择性地保持沉默。 这就导致了李三山有点看不明白,他咬了口香蕉问:“话说,他为什么叫小老板姐姐?看起来他年纪应该比小老板大吧?” 王燃深思了下,要是在之前可能还想不到怎么解释,看见刚刚这情景之后,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网络热词。 他也咬了口香蕉。 说:“听过姐狗文学吗?姐姐不一定是真的姐,那只是一种形容。” 第65章 来活儿了 许家宴会定在了一个周末, 许父许母提前提醒许白微,“微微,家里请的这些宾客可能你都不太认识, 这也是你的生日, 要是有想邀请的同学朋友,尽管请他们来。” 许白微笑着点头:“嗯,我会的。” 另外, 许母准备了好几套礼服, 拿出来让许白微选。许白微看着那些裙摆快要曳地的衣裳,平静的表情里夹杂着一丝浅淡的抗拒, 她有点无奈, “妈, 一定得穿这种吗?” 许母见她不乐意,牵着拿来的礼服瞧了瞧, 说:“挺好看的呀,还是说你不喜欢穿裙子?不过你之前第一次回家的时候,不就是穿的裙子嘛。” 为了行动方便,许白微的确很少穿裙子, 不过她不是不喜欢, 不想穿礼服纯粹是因为繁复,有种束缚感。 许白微:“礼服有点重,不是很自在。” 许母嗔怪道:“你这孩子,平时你爱穿什么穿什么, 特殊场合该隆重的时候还是要隆重一下。这次也不单纯是给你们过生日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别人会根据这些身外之物,来判断你在家里值几斤几两。” “……”许白微有点哭笑不得, 她还真不在意在别人眼里有几斤几两。 不过见许母比较坚持,她也不跟她争,都没细看,非常应付地就随便指了一件,“就这件吧。” 旁边同样在选礼服的许亦宛瞧见了,默默将许白微的反应看在眼里。视线回到自己面前的待选礼服上,随便拨弄了两下,兴趣也没那么高了。 晚点的时候,许亦宛手里拎了个稍显精致的纸制口袋去敲许白微的房间门。 许白微看见她,有点惊讶,“宛宛,怎么啦?” 许亦宛很少主动找她,这姑娘性格有些棱角,说不出软乎的好话,大多时候显得有点清高。 许亦宛把袋子递给她,“看看吧,要是还喜欢的话可以穿这个,我朋友家的新款设计,偏日常系气质内敛,但宴会穿也不会显得不妥。” 被许白微用亮亮的眼神看过来时,许亦宛哽了一下,“……免得你我行我素,随便穿点什么,到时候别人看了还真以为家里苛待你。” 许白微欣然接过,冲着她一笑,“好啊,谢谢宛宛。” 许亦宛:“……嗯,那没事了。” 说完,她木着脸就走开了,背过身之后表情缓下来,极为轻地悄悄吐了口气,许白微回家差不多三个月了,家里一切如常,当初那些隐秘忐忑的情绪,都在一如既往的相处中逐渐消退,现在这样,其实也很好。 * 三元观众人被邀请时,王燃在那感慨:“真是人生新体验,没想到我也能感受一回挤在精英名流之间是什么感觉了。” 李三山不解:“什么精英名流,不是小老板的生日宴吗?” 王燃:“微姐家境很好,你去了就知道了,他们邀请的宾客除了咱们之外,肯定都是些咱们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人物。” “啊……”李三山抹了抹自己的鬓发,一本正经地说,“那咱得去理个头,再置办一身光鲜的行头,作为亲友不能给小老板丢人了。” 许白微笑道:“行了你们,去了就好好吃、好好玩儿,就当放假一天了。” 王燃:“啊,那观里不就没人了?” 宋通宋道长开口:“你们年轻人去玩儿,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对那种场合不感兴趣,就提前祝微微生辰快乐了。” 宋道长已经蓄起了胡子,笑着的时候看着慈眉善目的。 许白微:“那观里就劳烦宋道长了。” 宋通摆摆手:“没事没事。” 黄皮子闹腾着也要来,白玉团不闹,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许白微。 许白微:“…………也不是不行,规矩一点,不要惹事。” 左右现在这两个都可以化成人身了,仙家化人之后混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也不是没有。 黄皮子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道上没有比我更懂规矩的!” 许白微流汗,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说人话,一股子匪气,她奚落道:“除了偷鸡吃是吧?你要是真守规矩,咱们也不会认识。” “你不许说!那都过去了!”黄皮子大窘,立刻跳脚着大喊,他现在可是正经仙家了!再提那一档子事就不礼貌了!而且在场这么多人呢! 许白微哼笑,但真的不说了,这家伙好面子气性又大,不然他得气得吃不下饭。 宴会当天。 现场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许家的亲戚、生意上的伙伴,另外就是许白微和许亦宛自己请来的朋友。 当然,许亦宛的朋友里,大多本来也是跟许家有关系的家世,都比较体面,觥筹交错之间,也比较讲究点到即止的分寸。 这样的氛围里,许白微请来的朋友们,就显得喜气洋洋得有点纯粹,一群年轻人,呲着大牙傻乐,辗转于席间吃吃吃。 宴会开始时,许父上台把许白微介绍给了今天在场的宾客认识,来宾脸上都挂着热情的笑,看起来十分亲切。不少人都奉上一声恭喜,并表达对许白微的称赞。 今天许白微注意到,许亦宛竟然也没穿礼服,身上穿的跟送她的那件风格一致,不是同款,但能看出来是出自一家设计,是低调内敛的。 许白微笑了笑,这种口不对心的人,也怪可爱的。 正在跟许父攀谈的朋友,从今天的场面上看出来了,许家对刚找回来的这个闺女还可以,至少表面上做到了一视同仁。不过……还是有些小细节的地方,还是有区别。 比如许亦宛请来的那些朋友,哪怕是小辈,许父先前也会友好地招呼一二,但许白微邀请来的人……宴会开始这么久下来,许生荣连靠近都不想靠近的。 朋友还算好心,含蓄地提醒:“老许,不去给你新闺女的朋友打打招呼吗?不然小姑娘怕是会多想。” “…………”许父擦了擦汗,讪讪道:“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玩儿吧,我们这种老家伙还是就别过去了,到时候他们自己也不自在。” 打招呼?他倒是想,可刚刚进门的时候,里面那个前额一缕黄色挑染的小伙子,张口就冲着他喊太爷爷…… 他年纪虽然不年轻了,但也还没老糊涂,记性好着呢,上次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还是去三元观那回,那只给他捶腿的黄鼠狼开口喊的。 还过去打招呼,他敢吗他?躲还来不及呢…… 朋友见他这么说,笑了笑,也就不多说了。 黄皮子叫“太爷爷”这一茬,许白微当场就看见了,她把人揪一边,阴恻恻地问:“这里这么多人,你瞎说什么,还太爷爷,你怎么不叫老祖宗呢?” 黄皮子从她手里救回自己的耳朵,气道:“你要是想让我这么叫又不是不可以!” 许白微:“…………”如果她有罪,就让祖师爷托梦来教训她,而不是让这种智障来惩罚她。 动物仙儿,虽然能化人身,能说人话,但是缺少社会化训练,到底还是有点让人头疼。 许白微踢了他一脚,“我懒得看你瞎闹,你太爷爷知道你到处认亲戚吗?” 黄皮子反驳说:“我太爷没成仙儿,连灵智都没机会开,早就死啦!” 黄皮子说起太爷早就死了时语气轻快,没有半点伤心,自然中的动物生死就是这样,在生出灵智之前,其实没什么瓜葛。 许白微:“反正你听话一点,当人就要像人,这里没人把你当仙儿,乱叫人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傻子,我妈爸可没有你这么大的曾孙子。” 黄皮子烦她:“知道了知道了!” 许亦宛那边,有个忠实爱慕者一直跟在她身边,跟许亦宛自小一块长大的,也就读海大,平日里也都是许亦宛的跟班,一双眼睛都放在她身上。 但今天,人待在她身边,视线却止不住地朝许白微那边瞄。 “宛宛啊,那就是你姐妹?”男生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这个“姐妹”有哪里不正常。 许亦宛点头:“刚我爸上去不是介绍了?” 男生掏出手机,找到一个视频,拿到许亦宛面前,“是她吧?” 屏幕里就是林棠拍的那个,最近热度很高的三元观主题视频,许白微出镜解说那个。 他一早就听说许亦宛有个刚找回来的姐妹了,但一直没见过,刚才在台上看到那张面孔时,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最近网上那个,但又觉得不可能。 可他瞅了半天,怎么看都是那个人啊,而且不止他发现了,环视一周,今天在场的别家的小辈,有跟他一样举着手机,偷摸比对着去看许白微的。 许亦宛看着屏幕里的视频,沉默了一瞬,说:“是啊,怎么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开道观有什么问题吗?” 男生被她问得一呆,“……没问题,就是、就是有点出人意料。她学什么的啊?” 家里这么大产业,结果出去搞迷信,放谁谁都觉得奇葩啊。 许亦宛:“……宗教学。” 她顿了一下,继续洗脑:“人各有志,心胸开阔一点,世界丰富又多彩,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存在的。” 最近这几天,他们一家人都是这么自我开解的。 听了这一番带着鸡汤味的发言,男生表情更呆了,甚至还有点愕然。 他说:“……宛宛,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一样。” 许亦宛:“实不相瞒,我也觉得。” * 这边,许星河在和人聊天,两人斜倚靠在阳台栏杆上,面朝许白微那边。 “哥们儿,最近怎么样?我看最近网上那三元观的风声还挺高,你这个家属给我说说是不是真的灵呗?要是真灵的话,我也去烧香拜一拜。” 第55节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是之前和许星河一起跑乌溪镇那一趟,去接许白微的范文青。 哥俩关系好是好,不过个人都个人的事要忙,回家之后这好一阵子都没再联系。 许星河睨他一眼,“灵不灵你猜?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也不看看是谁开的,之前女鬼拦车那回忘了是吧?” 范文青伸手掩面,“你别提这一茬,我回去都有心理阴影了,连你的电话都不想接,一想到你就想到那事。” 许星河乐:“看你那怂样,三两天就缓过来了,有啥大不了的。” “啧啧,不得了,真不愧是大师的亲二哥,现在说话风都大起来了。”范文青戏谑,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腿抖的。 许星河嘚瑟,“那是,这三个月经历比较丰富,心理承受能力变得贼好。” “真好啊,就你之前那态度都能享受到现在的vip待遇,当初见面的时候我对微微还算好,应该勉强可以捞半个便宜哥哥来当吧?”范文青戏说,“我都怀疑是之前撞了女鬼沾了晦气,这段时间都有点倒霉。” 许星河听得眼睛一亮,“你等等,我叫微微过来!”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可能会觉得晦气,但许星河现在听着,只有一个反应——来活儿了! 第66章 参鬼 许白微被叫过来, 范文青笑着,主动跟她打招呼,“微微生日快乐, 挺久没见了, 还记得我吗?” 许白微笑道:“当然记得,谢谢文青哥。” 阳台上放置了一张茶几,旁边有几张摇椅, 许星河赶紧拉她坐下, “这才三个月,她又不是老年痴呆, 这么快就忘了!” “现在人到了, 说说吧, 你是怎么个倒霉法?” 范文青笑话他:“你现在怎么跟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一样,脸长得再好气质跟不上, 怪不得只是个十八线。” “……”许星河咬牙切齿,“十八线只是暂时的,哥早晚有天会火!” 当然,范文青这话只是玩笑, 他刚出来混, 也不依靠着家里,虽然还没什么名气,但还是要比十八线好点,不然也进不了章韵那个剧组。 趁着他俩拌嘴的时候, 许白微已经酌了两口茶,然后才带着好奇问范文青:“文青哥, 最近是遇到什么了吗?” 范文青想了想,说:“其实问题也不大, 稍稍有点不正常,不过也已经过去一阵子,好像没什么影响,我刚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哥反应这么积极。” 许白微:“没事,说说吧,就当闲聊一会儿。” 范文青:“说起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已经有点久了,就是我跟你哥去接你回来不久,回海城后一周我跟朋友出去采风……” 范文青是学画画的,所以会时不时出去采风,一般都是去贴近自然的地方,景区人多不太合适,所以很多时候会往深山老林里钻。 他们这次也不例外,一行五个人,随便找了座偏僻的山,带上画画的家伙,还有基本在山里过一周的帐篷物资之类的,就进山了。 到了山的深处,才发现这里应该不完全是荒野,更像是个人工种植基地,山腰以上,就遍地都是一种植物苗,很容易跟野生的分辨出来。 这里地处偏僻,况且又是深山,一般不会有人随便进来,加上种植的都在半山腰以上,所以种植方没有加装围栏,当然,也有可能是种植区域覆盖面太广,要是用铁栏围起来成本太大。 总之他们就这么轻易进来了,发现是种植基地之后,范文青他们也没走,这深山老林的,山下山一次很麻烦的。 而且这里除了能认出是种植基地外,基本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范文青知道有一些生长周期长的植物,可能需要好几年的时间,甚至十几二十年,期间管理方可能会定时来查看,但是频率不高,人一走,一两场山雨过后,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总体来说,这里自然风光还是不错的,于是他们就在这里,找了个空地扎起了帐篷。 当天晚上,加上范文青五个男生里,除了他之外的四个都做了个梦,梦到一个拄着拐杖的银须老头,问他们来干什么的? 几人实话实说,然后那老头满意地走了,然后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几人醒过来,都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感觉晨间的空气清新无比,就像小说里写的有灵气一样。 当代年轻人多少都有熬夜的坏习惯,黑眼圈、晨起疲乏是常有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浑身轻松的感觉了,仿佛所有的疲劳都被抚平了。 谈及昨晚做的梦时,几人才发现他们做了一模一样的梦。做梦不奇怪,但几个人做了一样的梦就有点神异了,不过那梦境祥和,早上起床之后又觉得浑身舒畅,所以几人非但不害怕,还感到颇为新奇。 有人开玩笑说:“梦里出现的那老头该不会是山神土地什么的吧?这荒山野岭的太无聊了,看见咱这种有志青年,没忍住来搭讪聊几句。” “哈哈哈哈哈哈没准还真是,不过怎么光跟我们四个搭讪,是不是看不起文青哈哈哈哈” 大家一聊,就知道昨夜只有范文青一个人一夜安眠,什么梦都没做。 范文青笑着应付:“那是哥们儿睡眠质量好,好几个月不带做梦的。” 话是这么说,但说完之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意微敛,不由得伸手从胸口前面一抚而过。 之前星河的妹妹给他的那枚安神符。 当时他自然是没放在心上的,但在湖山市酒店里过夜那一晚,第二天发现自己一夜安眠,星河却当真做了噩梦之后,他就鬼使神差的、真的把这符收好了,加上之后回海城的路上在雨雾天里撞鬼,他回去之后就把那符串起来一直带在身上。 他平时的确很少做梦,但昨夜,是他自己真的睡眠状态好,还是因为那枚安神符?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却也没细究,他们几个做了一模一样的梦,虽然有点奇怪,但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早上起来状态还更好了。 这一天他们正常拿出画板,对着山里的景物静坐了几小时,注意力一投入进去,就忘了时间,头有点晕了才想起,可能有点低血糖了。 忙着把手里正在画的部分结束,才找了带来的干粮来吃,休息了会儿那阵子眩晕感才缓缓过去。 休息的时候,他看着这漫山遍野的藤苗,有点好奇是种的什么,就在边缘地带拔了一棵起来看,结果发现是人参,淡黄的表皮,根须很长,虽然他专门找了一棵小的拔,但没想到土下面的人参也挺大棵,露出土面之后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 范文青有点惊讶,这成色也太好了,家里也常在炖汤的汤料里放人参,但还没有药香这么浓郁的,里面又夹杂着一股子新鲜气,还是说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人参就是这样? 头还有点晕,参片含在口中可以提气,他就掐了一截参须,用矿泉水冲洗干净放入口中嚼了嚼。 味微苦,却很香,那一股子气味弥漫得他鼻腔里都是,感觉心神一下子都清醒了。 “好吃吗?”身后突然传过来一声疑问。 范文青下意识回答:“不错,好东西……”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这个嗓音,太稚嫩了,像是娃娃。 他几个朋友都是大男人,可没有这样的娃娃音,这深山老林的,哪里来的…… 还不等他回头,背后突然被人大力推了一把,范文青正蹲坐在一处山坡上,直接被推得滚了下去,他整个人在山坡上滚了十几米,最后猛地撞在一棵树身上才停下来。 “文青!”朋友们看见他突然莫名其妙就摔下去了,吓得猛地大喊,然后跟着追下去。 范文青滚落得太快,腰身猛地撞上树身时,痛得他龇牙咧嘴,“嘶——” 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只虾子。 停止继续滚落之后,朋友们很快追上来,把他扶起来,关切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你最近低血糖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头昏才摔下去的? “知道自己头昏,刚才就该在个安全点的地方站,这一滚十几米,差点吓死老子!幸亏这还撞到树上,要是继续往下滚得多危险!” 范文青痛得打不直腰杆,站起来之后一手撑着后腰,也没回答朋友的话,目光朝他刚才站的位置看去。 那里空空如也。 头昏个屁,他刚才明明是被人推下去的! 当时被推下去时眼前一黑,他分明听见了那稚嫩的娃娃声,恶声恶气地哼了一声。 “刚刚你们看见什么没有?”范文青望着那处,有点茫然地问。 “看见什么?就看见你突然一头就栽下去了。” 范文青抿了抿唇,就没说话了。 “唉,要不算了,今天就回去吧,撞这么狠一下,回去肯定一身淤青,先回去医院看看,可别来采风一趟给摔得半身不遂。” …… “事情就是这样了。”范文青苦笑。 许星河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去,你朋友梦中遇仙,你白日撞鬼啊!” 范文青勉强扯了扯嘴角,他有什么办法,可能真就是人倒霉起来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吧。 许星河:“那你碰上了这种怪事怎么没联系我们?” 范文青:“当时回去之后就去医院了,腰椎有点问题,住院了一周的样子,但回去之后就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出院也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后面我觉得,可能当时搞不好是我自己幻听了,真是头晕没站稳摔下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话说完,侧眼就看见许白微单手撑在茶几上,掩面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抬头来看人的双眸都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笑意。 范文青哭笑不得:“微微,做人还是得善良一点,虽然我这遭遇是有点滑稽,但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 许白微尽力打住,憋着笑说:“不好意思,文青哥,可能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就是尤其快乐。” 范文青:“…………” 他无奈,“行吧,能让你快乐一下,我也不算白惨一回。” 许白微笑够了,才说:“要是光就你摔下去的事,那还不敢确定,但加上你朋友夜里做梦,就可以确定了,那跟你自己头昏没关系,就是被参鬼推下去的。” 范文青表情稍稍一滞:“……参鬼?” 许星河也抽气,“还真是撞鬼了啊!” 许白微摇摇头,“参鬼只是一个通俗的叫法,但其实不是鬼,一些流传的民间传说里,有一些祖上历代采参的参农,进山采参,就有无故被人推下山崖,摔断腿、摔死的都有。那些就是碰上了山里年老成精的老人参,但是人们不解,所以都以为这种神异事件是撞鬼,就叫开了参鬼的名字。” “参鬼没有其他害人的本事,心胸其实也并不狭窄,要是在山里偶然遇到了受伤的生人,有的还会主动断其参须喂给生人,救其性命。但是它们讨厌参农,更讨厌嗯……不问自取。参鬼一般都出现在深山,所以要是碰上了讨厌的人,就会把人推下山崖。” 许星河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范文青,说:“哥们儿,你家里是做中草药生意的对吧?” 范文青沉默了,良久:“……嗯。” 里面当然也有人参。 虽然不是他们亲自去采参,但也算半个参农了,加上他……还真不问自取了。 但老天在上,讲良心,那种环境他去哪里问?去问谁? 许星河转头问许白微:“不对啊,那他的几个朋友做梦梦到的老头又是怎么回事?” 许白微:“没有什么梦中遇仙,那还是参鬼,只是用了老头的形象入梦,估计是来警告他们的,但是谁叫他死活不做梦呢。” 说完,她看向范文青,问:“你是不是还戴着我之前给你的那个安神符?” 一般来说,自身睡眠状态好的人,如果碰上这种有灵□□物刻意入梦的,八成也能构建起梦境。但戴了安神符就不一样了,这样就是在入睡之后形成了一层屏障,外界是无法入梦的。 范文青点了点头,“是,我一直都戴着的。” 他现在是哭笑不得,别人是因祸得福,他这是因福得祸,要是早告诉他不准动那些人参,他肯定不会手贱去拔啊! 许星河看向他的眼神都怜爱了,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没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看开点!” 第56节 第67章 他发不了财 听了许白微说推他滚下山的是参鬼, 范文青心中有点余悸,但也还好,毕竟那参鬼不是无故害人, 更单纯像是个好恶分明的野性生灵。 就是有点太野了, 不大讲道理。 他说:“也没什么看不开的,反正它后面又没来缠着我,就当给我当时‘不问自取’的行为吃个教训算了。” 不过他回想了一下, 还是有点好奇, “我朋友他们梦到的都是老头模样,但是我记得当时被推下山的时候, 听见的哼声是个稚嫩的娃声, 所以哪个才是参鬼原本的样子?” 许白微:“别看参鬼年纪大, 但就是个娃娃,而且跟人类婴儿可不一样, 它们变成娃娃状只有个巴掌高,一般不会超过二十厘米,就是个小精灵。” “文青哥,你们学画的经常进山吗?” 范文青:“这只是我的喜好而已, 算不上经常, 不过一年也会有五六次的样子。” “那你以后进山之前可以拜拜王灵官,民间流传有句话,叫‘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 王灵官作为道教护法大神,拜过之后进山, 此行都会安宁一些。”许白微建议说。 说到这里,范文青笑了, “我知道,你们观里就供着王灵官,最近你们道观在网上挺火,我在那个解说视频里看到过了。” 许白微抖了下肩,大方笑道:“我这可不是毛遂自荐招揽,不过你要是愿意来,三元观也是欢迎的。” 许星河望着范文青:“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吗?除了参鬼这个,还遇到什么了?” “唔……”范文青沉思了会儿,说:“这个就是在半个月前了,画画的嘛,经常久坐容易腰酸背痛,有个朋友去了医院理疗了好几回,都效果不是很好,他听说有个民间老中医,开私人诊所的,就想一起去看看。 “这家中医名声很好,但这两年好像也有人说一般,不过我们想着毕竟声名在外,应该还是有几把刷子。” “去了之后,发现那老中医果然效果很好,那老中医看起来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一大把了,但是手脚很灵活,身子骨很健朗,掰着我朋友的腰转了转,然后又上了药,他当场就觉得一块后背的松快了很多。” “打住,能不能说重点?”许星河插嘴进来,一副没啥耐心的样子。 范文青:“…………行,重点就是,回去坐出租的路上,咱们谈起那家中医诊所,叫王氏骨科,说这老王医生医术好。 “结果那出租车司机直接笑了,说年轻人就是会开玩笑,老王医生都死了两三年了,咱们是去哪里碰的这位老王医生。” 那王氏骨科在那附近的名声很响,出租车司机师傅也是本地人,对王氏骨科知道得很清楚,他说现在还开着那间王氏骨科的是已故老王医生的儿子,年纪轻轻,才四十多岁,医术不如他父亲,也没那么勤奋,经常诊所开着人就溜隔壁街茶馆打麻将去了。 范文青和他朋友当时还以为司机师傅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这青天白日的,难不成他们遇到的是鬼不成?当时他们也看得清清楚楚,那老医生年纪一大把了,绝对不是四十多岁的老王医生的儿子。 然而那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搭话,越说越多,那语气听着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范文青跟他朋友后知后觉,也不笑了,心里瘆得慌,手脚都有点发凉。 他们不说话了,司机师傅见没人搭话,也就不自讨没趣,之后一路安静地把他们送达目的地。 不过这事没给他们造成任何不良影响,除了有点诡异之外,求医的意图也达到了,回去之后朋友腰部状态好了很多,但因为顾忌那天司机师傅说的话,他们之后没再去第二次。 许星河:“……哥们儿,你怎么净碰上些鬼故事!” 活人对鬼魂有种天然的恐惧心理,虽然没有产生实际伤害,但还是难免有种惊悚感。 许白微倒觉得有些奇怪,她没在范文青身上捕捉到阴气,要是接触过阴物,即便是他刚刚说的那种程度,即便对方没有害人之心,但那样近距离接触过,身上也肯定会沾上的。 当然,那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范文青又是男生,周围接触的多是大小伙子,人气和火气都旺,阴气消散了也是有可能的。 然后,她问了个最朴实的问题:“万事先别往那方面想,你先确认你们碰到的嗯,到底是不是那个老王医生?万一是老王医生他儿子聘请了个老医生过来坐班呢?” 范文青:“当时在出租车上,我们是冷不丁被司机师傅的话吓到了,回去之后我也想了想,觉得有这个可能,就在网上搜了一下,那王氏骨科还有点名气,想着可能会有照片什么的。 “然后还真找到了,是一张病人送锦旗的合照,照片里病人旁边站的就是老王医生,跟我们那天碰见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如果单只是这样,过都过去了,我可能都不会去搜照片确认……主要是我陪我朋友去当时,还是有点奇怪。” 他们到王氏骨科的时候,那诊所门是开着,但里面没人,他们进去转了一圈,还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他们出来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刚准备找邻居问下这家的医生怎么不在,转身就看见穿着白褂子的老医生坐在里面,朝他们招手。 老医生给朋友看腰的时候,却一直跟他搭话,似乎有意无意地凑近过来,像是在嗅什么味道,一双老眼里半点浑浊都没有,清亮清亮的。 范文青还闻了一下自己身上,难道是不小心沾上了什么不好的气味? 但他什么都没闻到。 “王医生,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有没有,老头子就是随便闻闻,职业习惯了,中医嘛,望闻问切里的闻,知道吧?” 范文青:?? 他当时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心说老医生你怕不是在忽悠我,就算他不懂中医,也知道望闻问切里的闻是听声息,可不是你用鼻子这么嗅来嗅去的。 要不是看他给朋友看腰的动作还算专业的话,都要怀疑网上那些夸他医术好的都是托儿了。 老医生目光还是在他身上瞅来瞅去,看那样子对他这个闲人可比对自己的病患感兴趣多了,还问他:“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呀?是不是采参的?” …… 范文青坐下喝了口茶,朝许白微叹了口气,“说真的,之前不知道那参鬼的事,听到那问话,我还只是觉得那人有点古怪,但现在我都怀疑是不是那参鬼推我一把还嫌不够解气,追着来继续报复我的。” 听到这里,许星河显得有点怕怕的,挨许白微近了点,说:“你这是跟人参过不去了,说得我以后都不敢吃人参了,万一要是不小心吃到了,参鬼那么小气,不得也被缠上。” 许白微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还想吃参鬼,那种年老成精的家伙,怎么可能让你吃到,别说万一了,十万分之一都不可能。文青哥吃的参须也不可能是参鬼的,他们看见的遍地人参,应该也不是人工种植基地,搞不好都是那参鬼在深山老林里种的。” 说完,她又稍稍琢磨了下,说:“文青哥,那个问你是不是采参的那个老医生,我觉得不是参鬼,参鬼一般不会离开大山,而且要是真的想继续报复你,中间也不会让你安生了这么长时间。不过,那老医生既然早两年就去世了,那你们碰上的肯定不是人就是了。 “你们刚到那王氏骨科的时候没有人,后面突然出现,可能就是因为你前不久接触过参鬼,身上留下了参鬼的气息。参鬼参鬼,听着是有点吓人,但对于有能耐拿住它的东西,那也是宝贝。” 这把范文青说得有点紧张了:“…………他不会再来找我吧?” 许白微:“嗯……这我不敢说,那你最近有经历什么不对的吗?” 范文青摇头。 许白微想了想,“对方应该对参鬼很感兴趣,按理说找上门来的可能不小,但距离你们去王氏骨科回来也有一阵子了,这都一直没事,而且当时也确实帮你朋友治了腰,应该是没有恶意。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改天抽空,我可以陪你再去王氏骨科走一躺,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范文青:“那好吧,那你哪天有时间了可以联系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要是早知道后面会有这些事,当初就不去采风了,唉。” 许白微笑:“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用太有心理负担。” 他们这边刚聊完,宴会上另一边也刚开展了一番攀谈。 三元观最近那么热闹,虽然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有家里的小辈在,在场这些西装革履、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多少还是听了一耳朵八卦。 虽然是生日宴会,但因为许白微第一次正式在大伙面前露面的新鲜感,不少人的谈话都跟她相关。 连带着她邀请过来的殷符言、王燃等人,都受到不少瞩目。 许父有个朋友,上一个季度才合作过,姓张,称张总。张总手上托着酒杯跟许父碰了一下,目光从殷符言和王燃几人身上收回来,笑道:“老许,看不出来,你当爹还挺开明的,闺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跟有些强求子女继承家业的老顽固不一样。” 这话听着是在称赞,其实未必,只是都是体面人,会说好听的话。心里可能多少还是觉得这个抱错十八年流落在外的女儿,其实分量一般。 对于网上说三元观很灵什么的,未必相信。生意人,有些人还是会信,甚至很讲究,但是不是信这样一个小姑娘,还有些长成那样的年轻道士。 张总晃了一眼不远处的殷符言。 哼笑了一声,小姑娘家家的,都喜欢这样的面皮。 许父不好说什么,关于三元观那方面,他不可能跟生意伙伴说,微微她不是瞎搞,她是真的很会吧…… 他只好应承下来,“家里有老大挑大梁了,剩下的几个小的,随便他们干什么,我都不干预,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张总:“这样挺好,要是侄女喜欢,我还可以给她投资一笔,就当给侄女的见面礼了,让她高兴高兴。” 许父笑了笑:“这个我管不了她的事,你要是想,可以去跟那丫头说。我了解得也不多,不过他们那一道,好像不接受投资,是叫善信捐款,她前面还跟我说他们那叫子孙庙,跟外面的商业开发不一样。” 张总:“哦……这样啊,那可以啊。” 不远处,黄皮子跟白玉团凑在一起,吭哧吭哧炫了一大堆,面前摆满了食物残渣。听见“捐款”这两个字眼时,黄皮子耳朵尖敏锐地动了动。 “小绿茶,他刚刚是不是说要给咱捐钱?”黄皮子问。 白玉团不满意他这么叫自己,但怎么也纠正不过来,就不乐意地回答:“好像是吧。” 黄皮子:“那是个好人呀,你要不要去吹人家一口仙气儿?” 白玉团回头看了一眼,平淡地收回眼神继续啃坚果。 “不用了,他发不了财,已经开始破败了。” 第68章 老六 宴会结束之后, 白玉团跟许白微提了那个张总,说此人身上有点怪,应该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运势败得很快, 最近家里应该也有点事发生。 许白微面色略微惊讶,感叹说:“现在这些人还真是不讲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古人诚不欺我。本以为今儿就碰上文青哥发生了点不对的事, 这么看来这种事还不少,怪不得宋春林那种歪门求财来得快。” 虽然不知道那张总到底是做了什么, 但生意人, 求财, 那是八|九不离十。 许白微:“能看出他身上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宴会现场人多,她不是每个人都能注意到。 白玉团摇头, 有点羞愧,“抱歉姐,这个我没看出来。” 许白微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正太脑袋上一头蓬松柔软的白毛, “没事, 你注意到了告诉我就很好。” * 晚上 回许家后,许白微提醒许父,“爸,那个张总, 以后家里还是少跟他打交道,公司合作你跟大哥可以自己判断, 不过涉及到赌机遇的时候,还是建议不要跟他沾边, 搞不好会被拖下水。” 许父一怔,之前微微从来不会谈及公司的事,今天突然这么说,叫他十分意外。 “是……他有什么问题?”许父试探地开口。 许白微点头:“嗯,不过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这个不用太担心。” 许父沉思,不是违法犯罪的事,那从微微嘴巴里出来的“有问题”还能是什么问题……还是担心一点的好,以防马失前蹄。 许父上了心,干脆地答应下来,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以后的自己,会这么草率地因为闺女随便一句话就干涉公司运营的。 …… 之后的两天,许白微学校的课都稍多,说好要跟范文青约时间的事只好往后推。 下午的时候,她过三元观来了一趟,她到的时候,刚好碰上一个香客骂骂咧咧的,还以为是观里出了什么事。 走近了细听,才发现她是在骂别的。 “还说有名得很嘞,我看就都是浪得虚名!骗人的还差不多,那个王氏骨科啊,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老娘上次腰痛去针灸了一次,非但没效果,腰杆还更痛了!那神经突突的,就跟火烧过似的!” 旁边有人搭话,“王氏骨科啊?听说过,技术好的是以前的老王嘛,不过前两年老王走了,现在是他儿子在,他儿子就一般了,水平不大稳定,跟坐过山车似的,有时候手到病除,有时候又像个庸医!还真是怪得很。” 第57节 许白微仔细听了一耳朵,还真是巧了,前一天才在范文青那儿听说了这个王氏骨科,现在又出现了。 骂了几句之后,香客心情又好了,聊天说:“我啊现在是什么都信点,前面儿听我小区的说这三元观的三元符很灵,还可以治病,我今天才来上香,想请一个。” 许白微一笑而过,先前她发给那些香客的符是自己改过的杂符,没取名字,久而久之香客自己叫成三元符了。 “姐姐,你的礼物。”看见许白微来了,殷符言原本拿在手里把玩的东西,装进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礼盒里,拿到她面前。 这是之前许白微自己分配的,雷击木雕件,木雕手艺有点费时间,殷符言没赶上生日之前送,现在才姗姗来迟。 许白微打开一看,发现他雕的就是棵迷你的垂枝梅,尺寸不大,不到十厘米高,但却十分精细,因为太小了,不可能刻清楚每一朵花,但整体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她眉眼弯起,握在手里掂量了下,称赞说:“不错,挺好看的。” 然后就拿着那垂枝梅木雕,走到祖师殿里,把小木雕摆到神像边上,“祖师爷,你徒弟亲手做的手艺活,也给你欣赏欣赏。” 把木雕摆好,发现神像脚下的神台上落了不少灰,伸手捻了一下,发现还真有点脏,转身甩了甩手,把沾上的灰尘擦掉,喊了声:“王燃,祖师殿落灰啦,祖师爷要生气了!” 王燃听见声儿,手里拿着抹布走进来,“微姐,我可没偷懒啊,是你说昨天放一天假的,现在观里香火旺了,风一吹香灰就到处飘,歇一天都容易落灰。” 走近了,他看见神台上多出来那个垂枝梅木雕,说:“诶,这不是殷符言给你雕的生日礼物吗?这几天一直看见他在弄,你咋放这儿了?” 许白微点头:“对啊,送给我了,我想放哪儿就放哪儿,我放祖师爷边儿上有什么问题吗?” 她看向王燃,表情有点不解,然后又看了看殷符言。 后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目光跟着她放木雕的动作看了一眼台上的祖天师,然后又回到许白微身上,表情有点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王燃擦上神台上的积灰,说:“没问题,你想放哪儿就放哪儿,只是我以为你会戴身上当挂件呢,毕竟生日礼物嘛。” 许白微摆摆手:“戴身上硌人,不太习惯。” 然后朝殷符言笑道:“心意我是收到了的。” 殷符言:“……嗯。” 他刚刚本来想说,那是活的,春天到了真的会开花,很好看。 但现在就不怎么想说了。 他走过去,从王燃手里接过抹布,“让我来吧。” 王燃:“行,你的师父你自己擦,我还挺多事的。” 祖师殿里,转脚就只有殷符言自己,安静地一点点将神台上擦干净,连带了神像上也拂了一下灰,然后停下来,看了看神像,又看向神像脚边上摆着的垂枝梅木雕,无声吐出一口气。 神像面前香炉里插着的香,有一节被焚透之后变成灰白色,还坚|挺地竖直向上着。下一刻,灰白的香灰倒下来,落在刚刚擦干净的神台上,歪歪扭扭地形成两个字。 寒心。 殷符言面无表情地,再一把把那两个字擦去,拿着抹布转身出去了。 * 许白微拿了把摇椅摆在后院里,三元观的采光很好,即便到下午了,后院的阳光也不会被主殿建筑挡住。 农历十月之后的阳光已经并不热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许白微只是想小小休息一会儿,没想竟睡了过去。 当她再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很微弱了,一片霞光映红了天边,她也不在三元观。 她有些惊愕,她是怎么从三元观出来的?她现在在的位置看起来有点偏,在一个路口站着,有些孤零零的。 周围行人不多,偶有人挨着擦肩而过,全都专心致志,毫不侧眼看她一眼;甚至有对她视而不见的,迎面而来,她躲闪不及被对方穿身而过。 许白微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这是离魂了。 来不及研究这是为什么,她心中立马生出忧虑,之前殷符言魂魄离开殷睿的身体之后,那身体很快就腐化了,那她现在…… 忽地,她听见一声清越悠远的铃声,循着声儿左右张望,她发现了坐落在不远处的城隍庙。庙门口立着一个身影,此人一身官服,头上戴着纱翅官帽,周身泛着金光,明明那么明显一个存在,周围路过的路人也半点没看见。 那身影朝着她笑。 许白微一惊,已然认出了那身影,海城城隍,如此一来,那她离魂出来就不是意外了。 还叫她惊讶的是,面前这城隍的面容,她并不陌生,正是殷符言画的那副纪道士的样子。 竟然真是死后升神了吗……虽然早就知道有这样的传说,道教许多神仙都已经被人格化,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瞧见。 纪道士……不,应该是叫海城城隍了,城隍爷对着她笑得很慈祥,无声地点头,然后张了张嘴。 许白微听到的是一种很空灵的声音,不像是用耳朵听见,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感受。 “许小友,无须忧虑,我带你出来,自会保全你……” 许白微心下安定下来,也确定了这次离魂果然不是意外,她回以笑意,朝城隍庙前的身影颔首。 心中想起之前功曹使来传印时,说若有需要她出力的时候,阴司同僚们会联系她。 难道是阴司又有什么事了? 算起来,从邙山一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九了。 城隍爷朝她招招手,“城隍以西踏九步,魂灵自上黄泉游……” 许白微走过去,依照他的指示从城隍庙门口往西走了九步,在最后一步迈过去之后,她能感受到自己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恍惚过后已经来到了一个不同的境地。 她已经不在城隍庙前的那个路口了,脚下城市里坚硬的混凝土水泥地,变成了黑色的,湿软的,似乎还有点黏腻。 许白微四下张望,面前是一条很长很长,几乎算是幽深的路,周边环境很是昏暗,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有种终年不见天日的阴冷。至于这里照明的,是一些幽蓝又泛绿的光芒,就像荒野坟地里的磷火,也成鬼火,是清冷、明灭的。 路上也不止她一人,不时会从身边无端出现一两个跟老九一样的阴差,他们或是押解着一个难抓的鬼,或是用勾魂索勾着一大串听话的鬼。 但都专心执行公务,没有一个理会许白微的。 不是没看见她,纯粹是因为阴差只按照名册勾魂,而一般新死的魂魄是找不到塌上冥府的路的,只能等待阴差去勾。 而且有时候阴司征调了阳间活人办事,生魂出现在黄泉路上,那也不是什么怪事,千百年下来的传统,阴差们早就习惯了。 除了眼前冷漠的阴差,许白微还能在磷火光影中瞧见飘飞的幢幡影子,脚下湿软的黄泉路上到处都飘落着方孔圆形纸钱。 耳边回荡着悠远的挽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1 许白微跟着前面的阴差走,一个地方的黄泉路一个走法,她第一次来,怕走丢。前面那个阴差勾了一大串魂魄,走得慢,不容易跟丢,有些熟门熟路的阴差,飘个影儿就不见了。 她不知在后面跟了多久,前面那个阴差猛地掉回头来,一下子凑到许白微面前来。 虽然现在是魂魄状态,但许白微还是有种心脏猛地一跳的感觉,连眼皮子都跟着跳。 她不是害怕,但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一张鬼脸突然窜到你面前来,实在不是什么平和的画面。这阴差跟老九长得不一样,但也大同小异,一张脸死白死白的,眼神无光,像死鱼眼,但被它死死盯上的时候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阴差凑到许白微面前,鬼脸凑得不能再近了,许白微能分明地感受到逼近的那股阴冷质感。她脚步停下,面上不显半点惊慌,用平静地目光回望过去。 那阴差瞅了半天,问:“生无常?不像啊,应该没见过你啊,但是我怎么觉得看你有点眼熟?” 许白微吐了口气,脑子里转了一圈,问:“差爷,敢问前阵子可到过海城邙山?” 那阴差立时恍然:“嗷……我想起来了,是你啊,你是老九的朋友!” 认出了许白微,这阴差刚才还冰冷的表情一下子缓下来,换上另一幅热络的样子——倒不是知道许白微现在作为合作方地位有多高,纯粹是因为上次在邙山推了一波业绩,那些阴魂拉回阴司,得到了不小的奖励。 这阴差主动自我介绍:“老妹儿,你好,下次有业务需要帮忙,老九要是没空你也可以找我,我是老六!” 老六笑眯眯的,看着许白微就像看一个行走的业绩助推机。 第69章 剥衣亭故人相逢 许白微:…………嗯, 老六…… 她面上不显,不卑不亢地点头,叫了一声:“六哥。” 老六唉了一声, 拉起勾魂索上串着的一溜阴魂往前走, 招呼许白微说:“来,跟着我走,我看你刚刚一直跟在我后面, 应该是初来乍到, 还不知道黄泉路怎么走吧?” 许白微:“嗯,是不太清楚, 那就多谢六哥了。” 老六:“生魂是这样, 没来过阴司的头回要是没人带, 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不少生无常第一次当差的时候, 别说把勾来的魂魄送回阴司了,就是自己都要迷失在黄泉路上,经常都要阴司发现超时了还没回来,才在黄泉路上把人找回来。 “不过你放心, 跟着我绝对顺顺当当到阴司, 咱别的地方不敢说熟,就这黄泉路,都不知道走过多少遭了!” 许白微静静地听着,这些阴差没交际的时候看起来冷冰冰的, 没想到话闸子一打开,话一点都不少。 许白微:“那这样岂不是很耽误公务, 不妨专门给生无常们搞个入职培训,头一天入职老带新, 带他们走一回黄泉路,那后面也不用你们在黄泉路上来捞人了。” 老六咂咂嘴,说:“好建议啊,那我回头就跟我们头儿说一说,省得每次都费劲巴拉地在黄泉路上找魂儿。” 老六走在前面,背对着许白微,一对眼珠子转了转,透着一股鸡贼劲儿,嘿嘿,到时候就说是自己想的。 又跟在老六后头走了一阵,许白微试探地开口:“六哥,最近阴司是在忙什么吗?从邙山一别之后,一直都没见过老九,最近阴司是不是很忙?” 提起老九,老六就有点酸溜溜的,“忙啊,忙点好,老九升职了呢,你还不知道吧?也是沾了点你的光,上次邙山那一茬,直接把海城几十上百年的烂账都平得差不多了。” 唉,他编号还在老九前面呢,怎么没这么好运气呢,要是是他分管海城,那现在升职的就是他了。 许白微稍稍睁大了眼眸,惊道:“那老九以后是就不再当差,不在阳间行走了吗?” 老六:“那倒不至于,当差还是要的,海城还是归他管,相当于升了个半阶,咱的顶头上司还是七爷,只不过中间加了个老九,以前咱们是平级,邙山他找我们来算是帮忙,以后他有事再找我们,那就是差遣了。七爷说他办事能力高,七爷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没工夫应付我们,叫我们有事找老九。” 说着说着,他还叹了口气。 他口中的七爷,正是冥府正经神祇黑白无常里的白无常,七爷可不是老六他们这种编号的五六七,七爷是民间对白无常的俗称,因其是冥府大将里的第七位。 许白微听出了老六的酸气,抿唇忍笑,宽慰说:“没事,老九性子好,都是当兄弟的,有什么话还方便说。” 老六琢磨了下,觉得许白微说得对,虽然心里有点不得劲,但还是不错的。 黄泉路上是看不清远近的,许白微跟着老六不知走了多久,耳边一直伴随着悠远的挽歌,越走那挽歌的声音越远,仿佛越靠近鬼门关,阳世的一切都逐渐远去。 恍惚之间,鬼门关已经出现在眼前,黄泉路尽头的鬼门关,像是古代的城门,一旦踏过这道关卡,就彻底进入了冥府的地界。 鬼门关前有鬼差看守,但那看守实在松懈,鬼门关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比如有的生魂意外离魂,巧合之下来到了鬼门关,若是在黄泉路上还有回去的可能,但一旦过了鬼门关,若是没有贵人搭救,那恐怕不死也要死了。 “开门!”老六语气有点不耐烦。 虽然进门的看守不严,但为了避免里面的鬼跑出来,鬼门关一直都是关着的,每次有阴差勾魂回来才会打开。 看守的鬼差正在打盹儿,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然后把门开了,“进去吧!” 然后哼哼唧唧地,“臭跑腿的,不知道神气个什么劲儿……” 老六勾着一串魂儿,先走了进去,许白微跟在后面要进去时,却被拦了下来。 看守鬼鬼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然后又瞥了已经过去的老六一眼,怪声怪气道:“等等,你是干什么的?也没用勾魂索勾着,不该进去吧?” 第58节 老六瞪了看守鬼一眼,“她又不是亡魂勾个毛线,睡死鬼你第一天站岗啊?没见过生无常啊?” 许白微虽然不是生无常,但老六的意思是,守关鬼见多了生无常,压根不会在意这种生魂。 “嗷~生无常啊?”看守鬼阴阳怪气的,然后看向许白微,“那你的征调令呢?” 说的时候,看守鬼还凑近了许白微,一张鬼脸放大过来,挨得非常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自己长得恐怖想吓唬人还是怎么的。 许白微:“…………” 这阴司的鬼差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总是爱这么冷不丁地凑近了来看人,老九是,老六是,眼前这个看守鬼也是。 难不成鬼差都是千度大近视眼? 她朝老六看去,问:“生无常都有征调令?” 上辈子她不是没被征调过,但却不知道这个征调令是个什么东西,都是传话的鬼差来递个消息,就可以上岗了。 老六翻了个白眼,“有个屁,老子还从来没听说过,睡死鬼你想跟我过不去就直说——” 老六正要恼怒,许白微给他一个眼神安抚住,然后看向那个看守鬼。 既然压根没有征调令这个东西,那就是在故意为难了。 她闭目,凝神存想,随后睁开了眼,此时她的左眼眼瞳散开,从中浮升起一枚金印缩影,她神情未变,此时却无端显得冷肃起来。 “征调令没有,还是说这个也不行?” 老六站在鬼门关里,正在许白微对面,清清楚楚看见她眸中显现的那方金印,面上已经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行、行!您请!您请!” 守门鬼埋下了头,甚至不敢抬头再看清楚一眼,颤抖着声音打开了鬼门,利落放行,他瑟缩着肩膀,一副恨不得马上逃走的样子。 守门鬼就差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被吓的,要早知道这人大有来头不好惹,刚刚怎么会去招惹她! 许白微闭目,一瞬之后再睁开眼,她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漆黑的眼瞳,平静又漂亮。 她踏过去,招呼老六一声,“六哥,走吧。” 老六拉着一串魂儿,扭扭捏捏地,走到了许白微后面,嗫嚅道:“……要不你还是喊我老六吧,我喊你姐……” 许白微哭笑不得,“这有什么,我也是为冥府办事的,老九胆子可大了,听我叫他一声哥,他可半点不觉得自己当不起。” 老六探头,“真的啊?那我就受着了。” 许白微:“真的。” 老六松了口气,肩膀沉下来,“刚差点把我吓尿,老九真是不道德,知道的消息那么多,竟然不给兄弟们分享一下,怪不得说闷声干大事呢。” 许白微问:“刚刚那个看守的鬼差,一向都是这么难缠?” 老六撇撇嘴,“一个懒货,平常才懒得管,八成是见你跟我一起进来,故意的。阴间也一样有傻|逼同事,它看不上咱无常鬼是跑腿儿的,咱还看不上它们那些看门狗呢,不用在意,一直都不对付。” 许白微微笑:“…………” 老六:“哦对了,你来阴司是要做什么?有事的话我让老九过来带你逛逛,我还有事,要马上把这些阴魂分送到各司去。” 许白微点头:“行,那你忙。” 至于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呢,就这么茫然地踏上了黄泉路。 老六通知了老九,然后他就拉着阴魂离开了,许白微留在原地,在等老九的时候私下观望冥府的环境。 这里仍然是昏暗的,甚至这里也有“天”,但当然不是阳间的那种天空,这里的天是幽绿的,有点像在极地看极光的感觉。 先前被老六带着已经走过了奈何桥,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亭子,几乎可以用宽广来形容。亭子旁边,中庭堆衣如山。 许白微了然,那是剥衣亭。 剥衣亭是阴山八景之一,为阴间名景,从鬼门关起,到奈何桥、望乡台、恶狗村、破钱山、血污池、孟婆店为阴间八处十分有标志性的存在。 民间流传的说法中,最早说的是亡魂必须脱掉衣服渡过奈河,但后来又衍生出剥衣亭,大概是从奈河边上搬过来的,属于冥府日常管理方式的变化。 剥衣亭、剥衣亭,不管是剥夺、剥削、剥取还是盘剥,都有强迫之意,不然叫脱衣亭也未尝不可。 人生一世,赤条条地来,也要赤条条地去过堂,但人活过了一辈子,就生了羞耻心,不是所有魂魄都会愿意自觉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总有不配合的,所以需要特地去“剥”。 比如这会儿,剥衣亭里,一个不大听话的魂魄被送到里面,就十分不配合,看背影还是个青年,面对上下其手的剥衣鬼,青年抓紧了自己的衣裳,哭得像杀猪。 “不准脱!不准脱老子的衣裳!老子一世英名,不能枉死了还要受到这种侮辱!” “呜呜呜呜呜呜呜士可杀不可辱呜呜呜呜呜,你们不要脸呜呜呜呜呜呜……” 天天给人脱衣服的剥衣鬼脱衣裳的功夫多熟练?就是你长了三头六臂一起捂着,它也能迅速给你刮下来。一阵风的功夫,青年裤子就被扒掉了。 ……嗯,风吹□□蛋蛋凉。 许白微:“……”她错开眼,不去看了,她怕看了眼睛里长肉刺。 然而亭子里的青年在挣扎的瞬间,已经看见亭子外面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的姑娘,心中立时生起无限的勇气,高叫着一头撞开剥衣鬼,眼疾手快地薅回自己刚刚被脱下来的裤子,从剥衣亭里冲出来,朝着许白微扑过来。 青年迎风挥洒热泪,裤子被他抓在手上,伴随跑动翻飞,他大喊出声:“大师——大师——我好想你啊——” 许白微听见这个声音,莫名感觉有点耳熟,视线回过来一看,就瞧见……一个极极极极极极为不雅观的画面。 她忙不迭倒退好几步,立马错开目光,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铁青着脸喝止他:“给我停下!穿裤子!” 妈的:d 从业多年,还没遇到什么让她见之色变的场面。 青年停下来,一边当众穿裤子一边泫泫欲泣,望着许白微可怜道:“大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钱乾啊!就乌溪镇!我们见过的!” 第70章 破钱山 看见青年的脸时, 许白微已经认出来了,这位仁兄就是之前她还在乌溪镇等许家来人接她时,遇见的那个魂火微弱的黄毛。 当时她给了他两张平安符, 他当时肯定是避过去了, 但现在还是出现在冥府,难道说后面还是死了吗? 钱乾穿好裤子了,望着许白微时一副他乡遇故人的激动模样, 但见她没什么反应, 就开始使劲比划,“大师, 你真不记得我了啊?当时在乌溪镇, 你在街边摆摊儿, 平安符跟我要6666块钱一张,我当时还以为你骗人在宰我!你想起我来了没?” 许白微:“……我没忘, 所以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宰你吗?” 钱乾:“这哪儿能啊!您是真大师!你不知道,当时我在乌溪镇真的是两度生死,野外划艇侧翻,后面又遇到了水鬼!要不是你给我的符纸, 搞不好当场就交代在那儿了! “我后面还回去找了你, 但是你已经不在那儿了,之后我还多留了两天,就守在你摆摊的那个位置,但你后面都没再出现。” 许白微:“嗯, 我回家了,遇见你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湖山市, 你自然找不到我。” 钱乾激动地问:“大师你家是哪里的啊?” 许白微:“海城。” 钱乾顿时双眸放光:“我也是啊!我也是!要是早知道说不定还可以认识认识……” 说完,他表情突然落寞了, 十分惋惜的模样:“可惜了,现在已经晚了,故人相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师,你也死了吗?是什么意外,连你这种高人都没算到,咱们俩真是难兄难弟,年纪轻轻的,还有大把年华没有享受,就英年早逝了……” 许白微:“……听过医者不自医吗,术士也算不了自己的命。” 她不是故意诓骗,就是没必要解释太多,既然在这里碰到了她,错以为她也死了那就这么以为吧。 这时,剥衣亭里的剥衣鬼走过来,沉着脸想要把钱乾抓回去重新剥衣,钱乾一看见剥衣鬼,立马跳到许白微身边来,双手死死拽住许白微的胳膊,大叫道:“大师保护我!这阴间忒不要脸了,人死后还要受这种折辱的吗?!” 许白微:“…………” 剥衣鬼视线落到许白微身上,鬼脸上一片漠然,好似冥府里所有的鬼,保持冥府正常运转中都是这幅面瘫样子,只有偶尔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神情。 剥衣鬼看到许白微,僵硬的鬼脸上露出一丝极为浅淡的微笑,“无常大人,这魂魄不听话,打扰您了。” 鬼魂也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刚才许白微是跟老六一起走过来的,老六才走没多久,况且她是生魂,便被认作是生无常了。 鬼神之间也有地位高低之分,像剥衣鬼这种,只是冥府一小鬼,见到无常鬼,也是要尊敬三分的。 “无、无常?”钱乾瞪大了眼睛,紧紧抓住许白微胳膊的手都松了,心尖儿尖儿都颤了颤。 许白微没解释,低头侧眼看了钱乾刚才抓住自己胳膊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抬眸看向剥衣鬼。 “剥衣亭,连生魂也要剥吗?” 剥衣鬼搓了搓手,退了两步,脸上僵硬的笑扩大的两分,大约是没有半点生动的缘故,其讨好之意尤为明显,但也不显惧意,因为千百年来,它们冥府都是这样做的。 “大人,这也怪不得我们,这魂魄已经在鬼门关里待了快十二个时辰了,便是不死也要死了,等十二个时辰过去,他阳世的躯体就会咽气,我们只是提前一点把活儿干了而已。 “不过如果他是您的朋友,有您带他出鬼门关,那就是他的福气。” 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二十四小时。 许白微笑了笑,知道时间可能确实已经很久了,但到二十四小时应该还有一段距离,钱乾的魂魄还有些温度。这就是魂火存在的意义,生魂,都是有温度的,冥府的鬼,包括老九老六每次逼近的时候都会带来阴冷感,就是因为他们的魂魄本身就是阴冷的。像阴差长期接触亡魂,他们一眼就能分辨出生魂和亡魂的区别,而不是像她刚刚那样知道触及了钱乾的魂魄,才发现他这时还不算“死”。 钱乾一听剥衣鬼这话,一时都忘记了刚才那句“无常大人”的威慑,重新抱住许白微的胳膊,激动道:“大师、大师!这意思是我还可以活过来吗?” 许白微抽出自己的胳膊,稳当道:“我尽量,不出意外的话。” 钱乾顿时泪流满面,“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你是我的福气,我都已经接受要英年早逝的现实了,结果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大师不知道,这阴间的鬼好冷漠,那些勾魂的阴差一个个都跟飘的似的,我想说话都拉不上一个,晃一眼影儿都没了!果然还是在地下有关系的好啊呜呜呜呜呜呜” 他呜起来没完没了,聒噪得很,许白微压了压耳朵,心说,阴差那可不是用飘的吗。 许白微:“除了你爹妈,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你的死活,更别提阴间的鬼了。” 钱乾哭够了,泪眼朦胧地望着许白微,点头说:“大师你说得对,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我爸妈!” 他然后顿了顿,继续说:“我还可以给你立个灵位,就放我家里,地位比我爷奶都高,我每天给你上香,也孝敬你!大师,你是不是行善积德多了,所以死了才当上无常了啊?” 许白微:“………………”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不理会他,暗骂了一声傻|逼。 果然活人混到鬼门关里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会儿,老九终于姗姗来迟,穿着他长长的白衫,像个飘摇的风筝一样飞快地往这边飘。他从前穿的那件在邙山被厉鬼抓破了,现在身上这件是新领的,大概是升职了,连白衣都比之前更长,把鬼脚都完全遮住,看起来更吓人了。 “老妹儿啊~”还隔着大老远,老九就热情地呼喊。 钱乾仰头望着这个画面,那么冰冷的鬼脸,竟然能做出这么生动的表情,果然这就是鬼缘好的待遇吗? 老九落到许白微面前,钱乾还是有点怕地往她身后缩了缩,像只瑟缩的鹌鹑。 许白微打招呼:“九哥,出场方式有点拉风啊?” 老九笑眯眯地,穿着他的新工作服张开双臂在许白微面前转了一圈,好好展示了一下,“那是,托了你的福,九哥升职了,那当然得好好风光风光。你来怎么不通知我,我肯定去黄泉路接你。” 说完,他看见许白微身后跟着的小鹌鹑,奇怪道:“生魂?你带进来的啊?” 第59节 许白微摇头:“不是,刚刚等你的时候碰见的,误入了鬼门关,都被拉进剥衣亭了,后面我走的时候把他带走。” 她不是生无常,正常情况下,可能还需要老九去给守关鬼打个招呼,但有了进门时的那一遭,估计现在也不敢拦她了。 老九点了点头,对这个生魂一点不感兴趣,误入鬼门关的生魂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老九:“你怎么会突然到了冥府来?又是什么事儿要办?” 许白微:“没有,今日偶然离魂,路口遇到了海城城隍,指引着我上了黄泉路,却未多告知什么。嗯,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在这里看见个这个生魂,可能他命不该绝吧。” 老九又回头盯了钱乾一眼。 钱乾一个哆嗦,脑袋埋得更低了。 老九一脸狐疑:“这么普通,有什么能耐能劳烦城隍爷亲自请你来救人的?” 许白微:“…………可能,城隍爷新官上任三把火,比较爱惜本地生灵吧。” 其实她也觉得为了一个人,城隍爷亲自显灵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钱乾还在身后跟着呢,话还是不好说得太现实。 老九想了想,点头说:“有可能,对哦,海城城隍是新上任的,也有可能。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哈,竟然都知道城隍是新上任的了。” 许白微:“嗯……” 她不仅知道是新上任的,这位城隍的画像还就在三元观里供着呢。 许白微不想跟他在城隍爷够不够仁心这个问题上纠结,换了个话题问:“九哥,最近阴司有什么情况吗?” 老九想了想,说:“没有吧……唉不管那些了,来都来了,哥带你逛一逛。” 许白微:“好。” 后面的钱乾本来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阴间了,结果听见还要逛一逛,心里顿时一急,但是又不敢在阴差面前发表意见,只好从后面悄悄拉了一下许白微。 等她回过头来,钱乾小声说:“大师……咱不是要走了吗,那些鬼说我要是在阴间待够十二个时辰,我就真的会死了……” 许白微安抚说:“放心,我有分寸,会在时间到之前把你送回去。” 她是猜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城隍想要她在阴间看见什么,所以并没有拒绝老九的邀请。 老九附和说:“就是就是,你这一辈子也就这一回阴间一日游的机会,来了还能回去,你下次来就是来投胎的了。” 钱乾:“…………” 不敢动、不敢动,谁能想到竟然能有被阴差搭话的体验,他紧张得不敢随便说话,但不回答又怕这阴差嫌他没礼貌,怪罪,于是勉强地笑得傻兮兮的。 然后……老九更嫌弃了。 阴间的景致的确别有一些趣味,直到走到两座山面前,那可不是阳间的这种山,而是金灿灿的山。 钱乾好奇:“这是什么啊?” 老九瞥了一眼,“垃圾堆罢了。” 许白微:“是破钱山和烂银山?” 老九:“没错。” 钱乾一脸茫然但又好奇的样子。 许白微就解释说:“是阳间烧了不合质量的冥钱,粗制滥造,纸钱到了阴间来就变成了真钱,但也相应都是缺一块两块,流通不了,又不像阳间可以回收重铸,就堆成了垃圾。” 冥钱有很多种类别,但都是纸做的,比如许白微之前给许老爷子叠的纸元宝,但烧过之后,这边老爷子收到的就是真元宝。 钱乾看了破钱山旁边那个明显在看守的鬼卒一眼,问:“既然是垃圾堆,那为什么还要把守?” 老九睨了他一眼,像看弱智一样,说:“废钱垃圾能和一般垃圾一样?我们阴间的钱要看成色,相当于你们阳间的□□,要是被些穷鬼捞着去,一不留神损害了他鬼的利益,就跟你们阳间银行收到□□要回收一个道理。” 钱乾呐呐地点头……这阴间讲究还是不少,阴阳两界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嘛。 许白微望着高耸的破前山,突然想到了一个说法:阴债。 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十分倒霉,做什么都做不成,据说是投胎之前向地府借了阴债,说来世偿还,然而一旦投胎之后就忘记了,未做偿还,成了地府老赖,所以十分倒霉。 许白微问老九:“阴债的说法……” 老九立马接话:“对,破钱山也不完全没用,或者说只是对私人没用,那啥,也堆垃圾也不能一直堆在这儿白占地方吧,所以只要冥府承认,那也就还能用,算是官银吧,借阴债,就是借的破钱山和烂银山。” 钱乾小声嘀咕:“看不出来,阴间还有一款专门的经济制度……” 许白微视线又回到了破钱山上,却想得更深远了,阴阳两界存在着一个转换方式,阳间的纸钱到了阴间就是真钱,但是在阴间借的债,到了阳间就变成了运,欠阴债、所以欠运,那要是没走借贷途径,没成为地府老赖而获得了阴债,是不是就等于平添了一截运? 如此,这破钱山和烂银山的确是需要专门把守的。 不然阳间岂不是乱了套。 看守破钱山的鬼卒被叫做钱山鬼,他们路过时,老九故意在钱山鬼面前抖了抖自己的新官服,像只四处炫耀的孔雀。 钱山鬼却躺着,懒洋洋地挑了挑牙缝,睨了老九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嘟囔一声:“穷酸鬼……” 许白微:“…………” 看出来了,这冥府的鄙视链无处不在,员工们的相处不太和谐。 老九气得跳脚,觉得在人面前丢了面子,恼怒道:“换老子来干这个肥差老子也有钱,监守自盗谁不会?!” 第71章 小兰香 三元观 已经八点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王燃下午的时候就看见许白微在后院摆着的摇椅上睡着了,以为她最近太累了,就没去打扰她, 但都已经晚上了, 夜里室外湿气重,也不能让她一直睡在外面。 他拍了拍人,“微姐, 醒醒!你也真够能睡的, 天都黑了,你今晚是不是要在观里留宿啊?要是的话就让殷符言跟我挤一屋。” 目前三元观一共就三间住房, 卫慕闲来了之后, 就没有许白微的住处了, 这段时间她都没在观里留宿,差不多傍晚之前就回家了。 王燃话说完, 许白微没有反应,他嘟囔了两声,又摇了她两下,“喂, 醒醒!怎么睡得这么沉啊?在摇椅上睡半天, 你脖子不痛啊?” 然而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她静静地躺在摇椅上,连半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 王燃站在她面前,表情变得有点奇怪,这后院虽然没有前院吵, 但又不是深更半夜,城区里到处都是杂音, 不该睡得这么深吧,而且她又不是那么嗜睡的人, 往常她连午睡都很少。 他又叫了两声,甚至摇晃许白微的幅度很大了,但还是没能把人叫醒。 王燃神情有点慌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了,要不是还能看见许白微胸腔呼吸时平稳的起伏,跟死人没啥区别了。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马上按下120打了过去,“喂!海城第一人民医院吗?天水区紫荆街道三元观,有人昏迷了……” 王燃一着急起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殷符言听见这边的动静,才走过来,问:“怎么了?” 王燃指着摇椅上的许白微,急道:“我刚想喊她,但怎么都叫不醒,她是不是有什么老毛病啊?” 殷符言没说话,目光落到许白微身上,面上不显,但步子急促了一些,走到跟前捉起她的手腕一探,脉搏沉稳,随后又伸手指腹贴上她颈侧,恒定的体温传递过来,也没什么异常。 王燃瞧见他的动作,急道:“听说有些病不能乱动身体,我刚刚那么大幅度地晃她,不会有问题吧?你这么看能看出什么来,我刚刚打了120,等救护车来拉到医院去做检查,应该会精准些。” 殷符言眉峰微蹙,然后弯腰,两指轻轻扒开许白微的眼皮,眼瞳犹如直视着他。一般人晕厥都会眼珠上翻,扒开眼皮大多看见的是白眼仁,但人在离魂时不会,因为灵魂还在视物。 他呼出一口气,说:“没病,是离魂了。” 许白微神情温和,眉眼间一片平顺,就证明离魂在外的魂魄还算平安,没有遇到什么威胁自身安全的事。 “……”王燃睁着大眼,倏地张口结舌,“离、离魂?” 语塞了一会儿,王燃问:“……离魂严重吗?什么时候才回来?” 殷符言摇头:“不知道,连她是什么时候离魂的都不知道,目前应该是没有危险,但一直在外面总归是有风险。” 另外就是,她是主动离魂,还是被动离魂,都是一无所知,什么时候回来就更不清楚了。 王燃:“那怎么办?” 殷符言静默了会儿,说:“我喊一喊她吧。” 王燃:? 他一脸茫然,他想说现在人昏迷不醒,你喊什么喊,人也听不见啊? 然后就看见殷符言拿了五根放在神台边上供香客拿取的红线来,搬了个小兀子来到许白微躺着的摇椅旁边坐下,将红线一根根地绑在她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根部,然后将红线的另一头对应地缠在自己的五指上。 缠好之后,就平静地不时动一动五指,牵扯得许白微的五指也会动一动。 王燃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玄学界的远程操控?不过看他这么笃定的样子,王燃也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没刚才那么担心了。 “天!”他一惊,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打了120,里面掏手机给人家打回去,说人没事了,刚才是太担心了。 对方已经出车,王燃连连道歉,说明情况,然后才挂断电话。 回头,也不打扰殷符言在那发送“密码”,找了个角落待着安静地守着。 殷符言动动五指时,许白微阖上的眼睛,能看见她纤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但看起来懒懒的,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殷符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时还是泻露出一丝不高兴,怎么就不理会她让她一直在这儿睡了那么久呢?算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木雕件罢了,她爱放哪里就放哪里吧。 此时,还在冥府的许白微,感受到五指微动,低头看了一眼,知道是有人在叫她回家了。 她人在三元观,估计是发现她叫不醒,担心了。 他们站在破钱山前,老九还在生气,许白微拉着钱乾,说:“九哥,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送钱乾回去了,在鬼门关里待太久了对生魂不好。” 老九愣了愣,说:“哦,好吧,那我送——” 许白微:“没事,走过一次了,我能找到黄泉路的走法,你忙的话就忙去吧。” 老九挥了挥手:“嗐,那么多活儿也不在这一时,我送你们出去!守关那睡死鬼是个难缠货,你要想带生魂出去,他指不定会为难你。” 许白微:“…………”感慨老九自我认知不太清楚,也许她自己一个人走,比跟在无常鬼身边会更顺利。 出鬼门关时,却是无比的顺利,守关鬼远远地看见许白微出来,也不管她是不是跟无常鬼一起,身后又是不是带着生魂了,早早开了门然后缩到一边,十足的老实。 老九都纳闷儿了,“咦?今儿这守关鬼怎么这么安生?” 许白微忍笑,跟他告别:“好了九哥,回去吧。” 老九:“行吧,那你们自己走,要是还是迷路了可以通知我!有的方向感不好的生无常可糊涂,走两三次都还要迷路呢!” 告别完,鬼门关闭合,许白微带着钱乾又回到了幽深的黄泉路上,昏暗局限的视野里,听力就显得尤为敏锐,他们倒着走黄泉路,周围出现阴差勾着魂都是和他们逆着方向走,那悠远的挽歌《蒿里》也越发清晰,这是越来越接近阳间的征兆。 但身边不时和勾魂的阴差擦肩而过,钱乾还是蛮害怕的,他说:“大师,要不咱说说话吧,这阴森森的,还是怪吓人的。” 第60节 许白微:“好啊,那就说说你一个大活人是怎么混到阴间来的吧?” 钱乾:“…………” 许白微笑他:“怎么,还不好意思说啊?” 钱乾挠了挠头,“那是有点嘿嘿……不过都是大师你救的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一周多前,我跟朋友一起去了个古镇旅游,当地的戏曲是一大亮点,宣传的就是说民国时期有个名角儿,叫小兰香,说就是他们那儿走出来的,死后还埋在那古镇呢,镇上专门给小兰香修了墓,墓碑上写的都不是本名,就叫兰香墓。 小兰香这种名字肯定是艺名吧,正经坟墓谁不写本名写艺名啊?当时我跟我朋友都不当回事儿,就以为是当地为了旅游业的虚假宣传。” 许白微:“然后呢?” 这黄泉路上怪枯燥的,听个故事刚好增添点趣味。 “参观兰香墓的时候,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别说,长得真的很标志,那五官、那眉眼,风情万种的,就是放在现在的娱乐圈里都难找的天然美人啊,怪不得当时能成名角儿,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怪不得那会儿那么多军阀戏子的风流本子,长得这么美,给我当老婆我也愿意啊。” 许白微乐了,几乎已经猜到了后续,眸中笑意流转,眼尾微挑,“啧,话可不能乱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鬼是会当真的,尤其还是在人家的墓前。” 钱乾表情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为自己喊冤:“我哪知道那么多讲究啊,而且那会儿我不是压根不觉得那是真的兰香墓嘛!” “旅游完回家的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做梦,梦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是个到处挂红的屋子,就跟古代、民国时候的新房一样。里面我穿着大红喜服,床上还坐着个跟我一样穿着喜服的人,他一掀开盖头来就冲我抛媚眼儿,喊我裴郎!” 当时在梦里,钱乾都没注意那声“裴郎”不对劲,盖头掀开之后,看见那人的脸,竟然就是白天在兰香墓前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面貌,此时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眼波流转更加动人。 在梦里他拍了拍自己,都以为在做梦呢,觉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于那一声“裴郎”,自己虽然姓钱,但做梦嘛,有些不对的地方也是正常的。 许白微满眼看热闹的意思,“然后呢,一夜风流?” 提起这个,钱乾都要哭了,“什么一夜风流啊!那张脸长得那雌雄莫辨的,分明就是个姑娘,结果他妈是个带把儿的!差点没给我吓得连夜爬上崆峒山,老子可是直男!” 许白微惊讶:“你不知道他是男的?” 钱乾一脸哀怨:“我应该知道他是男的吗?” 许白微叹了口气,看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民国那会儿的戏子伶人,绝大多数都是男的,虽然也有女伶人,但那是少数。 钱乾:“美梦瞬间变成了噩梦,那小兰香总是来扑我,我恨不得马上醒过来,平时我做噩梦的话,一般马上就被吓醒了,但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醒不过来!感觉都要躲麻木了,一瞬间突然醒了过来,一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睡了一晚比通宵还难受,累得要死。” 许白微点了点头:“应该是到了早上公鸡打鸣的时候,小兰香的魂魄怕了,就退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叫你‘裴郎’,应该是把你当成了前世情人,应该不会害你的。” 说完,她认真打量了下钱乾的五官,也还算周正顺眼,如果不染他那一头黄毛,加上点儒雅的气质加成,也还算有点吸引人。 魂魄一般不会认错人,小兰香追着他叫“裴郎”,兴许钱乾前生的确跟他有一段情缘在的。 钱乾支吾了下,结结巴巴说:“后面……除了第一天以为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外,后面连这几天晚上又做了一模一样的梦,跟电视连续剧似的,我就是只猪都该知道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无论我怎么在梦里给他解释,说我不是他的裴郎,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男鬼!但是他都不放过我,非要缠着我,弄得我每天晚上睡觉就跟上刑似的,到了昨晚上我终于受不了了,睡觉之前就上网搜了一下怎么伤gay的心……” “……然后晚上我跟他说,就算我是他要找的人,我们现在新时代有句话叫‘白纸找白纸,报纸找报纸’,我虽然比较不学无术,但也还算洁身自好,他以前是当戏子的,谁知道是几道报纸……” 许白微:“………………” 呵,你这不是劝退,是找死。 钱乾:“他还不懂白纸和报纸是什么意思,一脸娇羞地夸我学问好,跟以前一样……” 说得钱乾都不好意思了。 “然后我就给他解释了,谁知道他一下子就翻脸了,冷着脸觑着我,说我的确不是他的裴郎。我当时大松一口气啊,早有这个觉悟多好,省得我大费周章浪费这么多口舌。” 许白微笑:“没有好结果吧。” 钱乾:“……是啊,然后他就扭着我,把我带到了这条路上,转眼小兰香就没影儿了,这里四处昏暗,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看见有路过的我就跟在他们后面走……然后就进到鬼门关里面去了。” 说着说着,他就又要流出伤心泪,“大师,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许白微叹了口气:“你伤了他的心,那小兰香是想让你提前入轮回,再去找他下一世的裴郎。” 钱乾呆滞住了,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但是也不能这么霸道,让我这种无辜的人去死啊!” 他正感叹着,许白微感受到自己右手上的牵动越发频繁起来,可能是叫她的人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开始担心了,耐心逐渐消退。 前方黄泉路也差不多走到尽头,故事也听完了,许白微也不想跟他继续谈下去,伸手凭空在他背上画出一道符咒,带着了力道一掌拍在他背后,“回家去吧!” 钱乾感到背后一道巨力,推着他飘摇的魂魄飘在空中疾行,有种乘奔御风的感受。他被风刮着,大喊:“大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给你设灵牌——” 身后没有人回答他,许白微低头时忽地感到指尖一瞬刺痛,像是什么扎了一下。她隐约感受到一种淡薄的情绪,因为她在外面磨磨蹭蹭不回家,有点生气。 许白微望着钱乾远去的身影,低语:“我也该回家了。” 第72章 离谱谣言 八点三十分, 海城第一人民医院的某间病房里,昏迷不醒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钱乾突然醒了,其实远不止十多个小时, 只是夜里无知无觉被小兰香拉走了魂魄, 家人却只以为是正常睡眠,直到第二天了才发现人怎么都叫不醒,且随着时间越来越长, 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这晚上, 就差那么一点点,钱乾就可以跟许白微在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相见了。 首先是钱乾变得微弱的生命体征逐渐恢复平稳, 然后身体促地在床上抖动了一下, 人猛地醒过来, 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大喘气。 老天爷,他刚刚跟风一样在天上飞, 然后来到病房之后身子猛然变重就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小乾……”守在床边的钱父钱母二脸憔悴,但此时露出惊愕又惊喜的神情,随后喜极而泣,“你可终于醒过来了!你身体是怎么了啦?有不舒服的为什么不跟爸妈说, 今早上发现你醒不来, 真是吓死爸爸妈妈了!” 钱乾坐在病床上,看见爹妈这么辛苦的模样,心里又暗骂了一下小兰香,呼吸够新鲜空气了, 安慰说:“爸妈,我没事, 这次是意外,我身体好着呢!” 钱母埋怨说:“胡说!你都昏迷大半天了, 要是没问题哪来无缘无故的意外?你就是不靠谱,从小就这样……” 钱乾:“不是,我、我这次真是意外!那啥……嗐……” 他一急起来就语无伦次,想解释,但又想到这里是医院,说那些有的没的,生怕他爸妈马上就要跟医生说让转神经科。 钱父还算镇定地看了他几眼,确认现在看起来确实是活力满满的,说:“就先不纠结这个了,让医生给他重新做个全身体检吧。” 今天送来医院的时候,医生问他们,孩子有没有什么老毛病,他们自然是说没有啊,然而一顿检查过后,却连他昏迷不醒的病因都检查不出来,真就像是无缘无故地一睡不醒。连医院的专业检查都检查不出来,钱乾自己毫无知觉也不是没可能,现在那么多怪病年轻化,说猝死就猝死了,要是实在检查不出来,后面再出国去也行。 重新全身体检了一遍,结果显示还是一切正常,很健康。 钱乾立马活蹦乱跳的,跟钱父钱母说:“我说了没事吧?好了,我今晚就要出院,回去我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关于我昏迷不醒,我没病,但是的确是有事情导致的,不过我必须要出院了才说!” 听到跟他昏迷有关,钱父钱母面面相觑,随后终于同意。 回到钱家之后,钱乾将爹妈按在沙发上坐好,然后神情郑重地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有点超出正常人的想象,但是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能够分辨出是我的亲身经历还是幻想,你们不准把我当神经病!” 钱父钱母:“…………” 然后钱乾就从他去古镇旅游看到兰香墓开始,到昨晚魂魄被小兰香拉到黄泉路上,又在冥府遇到了个救他的大师,全都说给钱父钱母听。 内容稍多,他不歇气地讲,都足足说了十多分钟,然而说完看着钱父钱母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实在不像是相信他的样子。 钱乾一急,恼道:“你们相信我吧!我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我昏迷之后的内容听起来很离奇,你们怀疑是我的幻觉,那我前面几天接连做梦被那民国戏子小兰香纠缠,这总该不会是我的幻觉了吧!” “而且那个把我从下面救回来的大师,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几个月前我去湖山市乌溪镇玩儿的那次,也碰见了水鬼,就是那个大师给了我符纸,我才逃过一劫的!我当时回来没给你们说而已,就是怕你们担心。” 看他说得言之凿凿,钱父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钱父拿出手机找到什么,递到钱乾面前,“你说的大师,是她吗?” 钱父手机里的画面,正是那个三元观视频,前阵子钱父公司里的职员,小姑娘们之间传得挺热闹的,连带着他都听了一耳朵,包括那什么邙山景区闹鬼,视频里这道观里的姑娘你出现在邙山打鬼,这么荒谬的谣言他都听说了。 先前他完全没当回事,但刚刚听见儿子对他碰上的那大师的形容,钱父倏地就想起了这个道观姑娘。 钱乾一看,双眸一亮,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爸,你怎么也知道,大师这么出名的吗?” 钱父收回手机,沉默了,“……应该是很出名吧,我也是听公司年轻人说的,你自己上网去搜吧。” 他这会儿就是意识到,那些谣言有可能是真的,稍稍有点适应不了。这还是那个他熟悉的世界吗…… 钱乾掏出手机,激动道:“成,那我搜搜!” 分别的时候没能得知大师的身份,说好了要给大师立牌位的! 钱母望着钱乾,担忧的点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方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那个小兰香要是发现咱儿子没死成,会不会晚上又来害他啊?” 这话也提醒了钱乾,他脸上的激动猝然僵住,也想起了这一茬,他爷爷个腿儿,差点忘了,他现在虽然没死成,但是始作俑者还在,这是治标不治本啊! 他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是他还来纠缠我,我、我勉强假意顺从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qaq” 苟命要紧! 大晚上的,钱乾灯也不敢关,缩在床上一边搜索三元观,一边死死撑着眼皮,不是在梦里来纠缠他吗,那他不睡觉总可以了吧?! 他在网上搜到三元观那个视频前不久才发布的,那证明大师前不久都还活着,原来还属于新丧,紧接着查到了三元观的地址,便打定主意,明儿就定一批花圈,给送到三元观去祭奠一下大师,以报大师救命之恩! 夜深了 钱乾撑得好辛苦,然而精神高度紧张之后也很容易疲惫,三四点时,到底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梦到了小兰香,不过他想的那出“假意顺从”的戏压根没机会唱了,他伤了小兰香的心,人家现在就根本不想跟他温存了,就想要他赶着去轮回,生一个像裴郎的情郎出来。 总之,是嫌弃钱乾了。 然而不知怎么的,钱乾身上泛起一层金光,虽然阻止不了小兰香入梦来,但却让小兰香奈何他不得,只能两两保持着一段距离,用那种又爱又恨的眼神紧紧盯着钱乾。 钱乾发现对方甚至不能靠近他,胆怂褪去,又变得贱兮兮起来,大方地看着对方那张好看的脸,还劝导说:“咱俩人鬼有别,就算你让我提前去投胎了,说不定下一个还是嫌弃你是鬼,不如你去投胎,要是咱俩有缘分,说不定还能赶上趟,现在新时代了,年龄不是差距,我还能督促健身好好保养,四十岁像三十岁没问题!” 小兰香看着他那贱相,抹了抹眼泪,“你的确不是他,他很有文化,温文尔雅是个绅士,而不是你这种流氓……” 钱乾:“…………” 天地良心!到底谁是流氓啊喂!明明是你第一面就扑他的! …… 一夜过去,钱乾大半晚上都在看小兰香哭,第二天睁开眼,醒了下神,就蹦起来准备去定花圈了。 说实话,他没有很讨厌小兰香,即便对方把他带到黄泉路上,差点害死他。或许人就是对漂亮事物的包容度更高,而且他觉得像小兰香这种一直沉湎于过去的鬼,其实很可怜,人死了就是死了,同一个灵魂轮回投胎,那也不是那个人了,小兰香又能去哪里找他的裴郎? 他在梦里说的是实话,就算有下一个,绝大概率也是接受不了的,人鬼恋这种除了出现在小说里,那都是天方奇谭。 * 前一天晚上,许白微回魂醒过来,睁开眼时刚好看见殷符言搬着兀子从她身边走开,低头一看,看见自己右手五指上还挂着几根没有拆下来的红线。 许白微抬起自己先前感到一丝刺痛的手指,看了看,却没看到针眼。 一动不动的太久了,身子有点僵硬,她躺在摇椅上扭动了下脖子,动了动腿舒展着身体,望着殷符言说:“生气啦?遇到点事儿,所以耽搁了一阵,下次殷嬷嬷生气归生气,不要扎我,魂魄怪疼的。” 尤其是感知敏锐的人,魂魄的敏锐程度也比一般人的要高许多。 殷符言:“…………” 本来没怎么生气,现在有一点了,就是不知道该为她的“下一次”还是那声“殷嬷嬷”。 殷符言转过身来,静了一瞬,关心说:“怎么突然离魂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61节 许白微:“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吧,也不算突然,毕竟是有原因的,就之前你的灵体丢失流落在乌溪镇那回,帮你融合到人身的纪道士,他死后升神了,现在是海城新上任的城隍。黄昏的时候醒来,就发现已经离魂在城隍庙外的路口了,然后被他指引着走上黄泉路到冥府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还顺带稍上了一个被情债鬼丢到黄泉路上误入了鬼门关的倒霉生魂。” 事出有因,殷符言接受了可能还有的“下一次”,只低声叮嘱了句:“那你下次离开的时候打个招呼。” 许白微笑眯眯的,毕竟让人为她挂心了一阵子,此刻她顺毛捋,“放心,下次一定,就算我离魂醒来就发现在外头,我肯定也先回来通知你!” 殷符言默了,转身走开。 一直为她挂心的不止殷符言一个,早先只有王燃和殷符言发现了,但王燃嚷嚷那一阵,观里其他人和非人类也都知道了。 现在见她醒过来了,王燃是大松了一口气,“哎哟微姐,你可真是吓人,突如其来就叫不醒了,你不知道当时,我生怕伸手一探你鼻息就没气了!” 其余几人见她没事了,也才放下心来。 刚刚她说的话大伙都听见了,李三山和宋通虽然才来不久,但要么是从王燃那里,要么是从不时来观里玩儿的夏灵宝那里,听说了他们小老板不平凡的过往事迹,所以听见她刚才那番话时也没有太过惊讶。 李三山表现得像个大号的好奇宝宝,凑过来巴巴地问:“小老板,地府长什么样子啊?你地府一日游都看见了什么啊?” “唔,”许白微想了想,说:“耳熟能详的就是黄泉路和鬼门关,黄泉路很难走,路痴容易迷路,然后有个亭子叫剥衣亭,里面有专门的剥衣鬼,等大伙死了都要进去被刮干净,另外还有两座山……” 宋通年纪大了,性子比较稳,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只像个长辈一样念叨:“年轻人啊,还是要多锻炼,别跟现在那些小姑娘似的饿得瘦巴巴的,这次身体没事不代表下次没事……” 大伙儿散了之后,许白微准备从摇椅上起来,脚一抬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化成原身的黄皮子和白玉团,正趴在她脚边。 估计是先前守在这儿看她什么时候醒的。 只不过睡过去了。 她这无意的轻轻一踢,白玉团醒了,睡眼惺忪地看见她,两秒之后才清醒过来,惊喜地喊道:“姐,你醒啦?” 许白微:“嗯。” 至于黄皮子,被踢得哼唧一声,不满地换了个姿势,睡得可沉。 * 一排接一排的花圈路过紫荆街道时,周围居民见了这大排场,都惊讶得停下脚步围观。 “谁家又办丧事啦?” “这排场还挺大,咱居民楼栋群也没听说啊,这么多花圈,都快赶得上清明节送烈士陵园的了。” 直到看见那些花圈都被送进三元观时,围观者都迷惑了。 难道这是做法事需要的? 王燃看见这么多花圈被抬进三元观时,脑子有点懵,这是啥情况? 然后一个青年走到他面前,指着他带来的这些花圈,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长,我跟许大师是旧相识,她几个月之前就救了我一命,这回又救了我第二次,大恩无以为报,听闻许大师新丧,别的我没来得及做,只好定了这些花圈来祭奠她,好告慰大师亡魂。 对了,要是可以,我还想在家里给许大师立个牌位,日日给她上香。” 钱乾说完这段话时,心里可美,小兰香不是说他没文化吗,来之前他还专门打了腹稿,这段话听着有文化吧?他自己念着都觉得文质彬彬的。 王燃听完直接傻眼儿了,啥玩意儿?你说啥玩意儿??? 他怎么不知道微姐死了,这到底是哪里传的离谱谣言啊??? 第73章 前缘未断 最后, 钱乾送来的那些花圈,当然是哪来的回哪去,许白微本来不在三元观, 也被王燃一通电话喊过来了, 让她看看到底是自己救的哪个傻叉。 钱乾看见王燃垮下脸的时候,都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还是说错了什么,怎么这道长一下子就没有好脸色了? 许白微人还没过来, 在电话里听到有人送了花圈来观里, 说要来祭奠她,立马就知道是谁了, 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到底是是什么品种的傻子啊?怪不得小兰香没纠缠几天, 就想送他去投胎, 毕竟这样的人,很难当情郎。 “算了, 我等会儿过来,你让他在观里待着,正好这个人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至于那些花圈你给处理了。”她在电话里给王燃交涉。 挂断电话之后, 王燃瞄了钱乾一眼, 不咸不淡道:“花圈你送回去,人留下,等会儿我们负责人要找你。” 钱乾:“哦……” 等许白微到了,活生生的人站在钱乾面前时,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道长态度为什么那么差了。 猪脑子里终于产生了一种名叫羞愧的情绪,人家大活人一个, 被自己送花圈来,这多冒昧啊, 没抽扫帚把他打出去已经算是礼貌了。 三元观有空的人坐一圈在他面前,没空的偶尔路过也要瞅两眼,围观这个难得一见的奇葩,钱乾微微垂着头,坐在中间跟三堂会审似的。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许白微,诺诺道:“大师……我知道错了……那个,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在下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你都没反驳我,还顺着我的话说……” 许白微无奈:“我那时离魂在外,在冥府碰见你纯属巧合,萍水相逢,也不想多余地跟你解释太多,谁知道你脑子是空心的。” 钱乾:“…………qaq” 不带人身攻击的! 许白微:“回去之后怎么样了?” 钱乾面带茫然:“啊?” 许白微:“……我说小兰香。” 钱乾恍然,“哦,你说他啊,也不知道怎么的,昨晚他好像不能拿我怎么样了,我还能梦见他,但是他不能接近我,就一整晚在那看着我哭,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起这个,钱乾终于聪明了一回,双眸亮晶晶地道:“大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法在保护我啊?” 许白微:“嗯,差不多吧。”就是送他的魂魄回家时,拍在他魂魄后背的那道符咒在顶用。 钱乾嘿嘿一笑,美滋滋的,这样他就彻底放心了,大师出品,他绝对信赖! 一般人撞鬼都急迫于彻底解决,但看他这样子,好像已经十分满足,半点不着急解决小兰香的样子。 许白微新奇道:“看你这样子,只要小兰香不能伤害你,你就满足了?本来想说帮你劝说一下,这样的话那就算了……” “别!别别算了啊!”钱乾稍稍急了,说话都有点结巴,随后看见许白微噙着笑明显是在打趣他的模样,眼神透出一股幽怨,“…………” 钱乾:“虽然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了,但是精神健康还是要的,天天晚上在梦里听他哭,也很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好不好!” “而且、而且,大师你不知道,在梦里的时候那感受和平常不一样,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我能够感受到小兰香真的很爱他说的裴郎,一晚上他也不全是在哭,哭够了的时候就停下来说他和裴郎以前的事。” “他们生在不和平的年代,民国嘛,大家都知道。小兰香从小家里穷,又是齿序很小的孩子了,家里不缺儿子,看他长得漂亮就卖给了戏班,要混出头,吃了很多的苦。成名之后慕名而来的或许就没那么印象深刻,但那裴郎偏是小兰香成名之前就认识的,十六七岁,那时裴郎二十四五,是当地大族出身,很忙,看顾过他几回,那时小兰香名气不大,裴郎却说他很有灵气,后来时常忙里抽空来看他,专听他的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小兰香的名气越发大,他的一颗心早早落在了相伴几年的裴郎身上,纵使从籍籍无名到喊得出名号,几年间裴郎对他的态度从未变过,一直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甚至没有表露过什么越界的情愫。 二十岁时的小兰香,曾试探过一次,他问裴郎,怎么看那些权贵为伶人赎身一掷千金的? 裴郎笑说:“唱戏也是一门艺术,本身无关乎贵贱,旁的贵人为伶人赎身,多是心有轻视,便囚回家中做金丝雀,我观兰香爱戏,自不想如此。” 小兰香笑着应承,心中颇有失落。 十六七岁时泯然众人,他不敢,现在成了班里的摇钱树,他还是不敢,不敢去求他的“一掷千金”,毕竟这种带着风流意味的字眼,于旁人是一桩谈资,贴上书香门第的裴家却略显有辱门庭。 不过裴郎说对了一点,他的确是爱戏的,年幼时虽是被卖进戏班,这些年来倒也不全是走错了路。 再后来,时局动荡了,裴郎拿笔做书做画的手,拿起木仓上了战场。 小兰香很久没再见过他了。 越是国难当头的时候,听戏看戏的却越多起来,仿佛只有在这丝竹声中,才能暂时遗忘掉现实的残酷。仍然有很多人来找小兰香,其中不乏权贵,也有主动提出要为他赎身的。 但他都拒绝了。 他很想他。 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有没有想起过自己,但还是希望不要,战场上那都是真枪实弹,一个疏忽就会要命的地方,他在做大事,那就还是专心好了。 小兰香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 再见之时,是裴郎的书信,是裴郎的朋友带来的,至于裴郎他本人……已经没了,淹没在不知道哪一颗炮弹的尘灰下。 书信不成书信,太短了,大意是说,时局动荡无人相护,繁花盛景的行当也不是好去处,抱歉他未经允许,让友人替他代为赎身,望兰香爱戏先爱己,不做金丝雀,只为自由莺。 当初不赎,是因为他在,现在来赎了,是因为他不在了。 …… 钱乾皱着眉,伸手挠了挠头,听了小兰香和裴郎的部分故事之后,原本还有点埋怨的情绪,只剩下怜悯。 “……我就是觉得他很可怜,能理解他为什么一直纠结于过去了,但是一直纠缠我也不是办法,我可怜他归可怜他,但总不能为了成全他,就真让自己提前去死吧?” “要是有办法能说动他就好了,小兰香也是一个可怜人,不想跟他动粗。” 在复述小兰香的故事时,钱乾说得很细很认真,可以看出他在梦中的确受小兰香情绪感染很深。灵魂更加敏感是一面,另一面是小兰香为情债鬼,他的情感更加偏执,所以其实死后的小兰香,在性情上和他生前肯定也有出入,就听钱乾说的小兰香生前的故事,应该是个敏感内敛的人,生前肯定是做不出刚见面认识就扑人这种事的。 钱乾的提议,其实也是许白微的想法,情债鬼其实恶性不大,除了被纠缠的本人会比较苦恼以外,几乎不会随便骚扰生人。这次要不是被钱乾那张臭嘴惹恼了,估计也不会把他丢到黄泉路上去。 小兰香以前应该都没有伤过人,先礼后兵,一向是许白微对付他们这种鬼的原则,如果光靠动嘴皮子就能说明白,那当然是最好了。 夜里 钱乾没回去,干脆留在三元观了,他人在哪儿都没关系,反正只要一做梦小兰香就找来了。之前他还躲到朋友家去过,但是发现没用,那小兰香的魂魄就跟装了自动定位系统似的。 当然,三元观是没有房间给他睡的,直接在后院打了地铺,睡觉之前,许白微在他和自己身上贴了入梦符,到时候就能到他梦中去见一见那小兰香。 殷符言又跟王燃挤去了,许白微自己睡一间屋,凌晨两点,躺在床上的许白微眼珠动了动,已然入梦。 她睁眼看见了一间封闭的房间,古色古香的,大概是小兰香现在一心想让钱乾去投胎,所以梦境里也不是钱乾最初看到的到处挂红的新房,就以普普通通的房间。 她入的是钱乾的梦,所以他必然已经先一步在梦中了,此时钱乾生无可恋地坐在房间里的桌子边上,显然已经对按时做梦轻车熟路了。 许白微没见过小兰香,一直都是从钱乾口中说起他,此时见到房间里除了钱乾以外,还有一个人坐在床围边,那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但此时没穿戏服、也没穿头天晚上出现时的喜服,冷着脸的样子,没有万种风情,倒显出一丝冷艳来。 钱乾有点崩溃:“小兰香啊小兰香,你现在又看不上我,那你还老来缠着我做什么?” 小兰香睨了他一眼:“我看守着看什么时候能送你去投胎。” 钱乾:“…………”他真是服了,你才是活阎王! 乍一看见许白微这个生人出现在梦中时,小兰香神情倏地变得警惕起来,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朝她看来,她是什么人,小兰香瞬间就猜出了七|八分。 被他丢到黄泉路上本该去死的钱乾回来了,还突然多了一层金光护身,叫他无法靠近,绝对不是钱乾运气好而已。 “怎么?要抓我去地府投胎,还是要直接打得我魂飞魄散?”小兰香的嗓音紧绷得厉害,可能还因为有点情绪激动,显得有点尖利。 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不能再继续找下去了。 钱乾看到许白微入梦来,他倒是高兴,“大师!” 许白微看见了小兰香面貌之后,目光就没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了,视线错开,姿态从容地找了桌子旁边的一个位置坐下。 “是想让你去投胎,不过不是抓,是劝,当然,如果你不听劝,一些必要手段还是会有,就看你怎么选了。” 第62节 大概是见她没有攻击性,小兰香的状态也稍稍稳下来,神情变得有些凄凉,“你们这些人,倒是会威胁人的,人啊,果然还是要生对娘胎生对时候,不然活着的时候是鱼肉,死了也还是要挨宰!” 他这话里怨怼之意不浅,听得许白微沉默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你现在说给我听也就罢了,切莫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就真白瞎了裴郎护着你的那些年,对了,裴郎,裴宗礼?” 她挑眉去看小兰香。 一个时代千千万的人,她哪里能知道精确到一个人姓甚名谁,不过是她听了钱乾讲的故事,下午的时候,有心找老九问了一问。 小兰香和那裴郎都不是海城人,本不该老九管,但老九现在升职了,于是让无常小队们帮忙找了找。 其实小兰香刚才那话也不完全是错,至少权势有时候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就比如要找民国望族出身的裴宗礼不难,但要是找民国底层百姓里的裴某某,那可就难了。 老九给她回话的时候都说:“亏得是你找我干这事儿,要是别人,来捞个百八十年前的死人,我让他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找到了,幸好家世显赫这一点就能筛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裴宗礼,37年就死了,说起来也巧,这个鬼我有点印象,在冥府待了很多年,还会主动给阴司当义工,才让阴司不赶他去投胎,强留了很多年,直到几年前才去投胎。” 许白微本来是想确认一下,钱乾究竟是不是那个裴郎的轮回转世,一般情况下鬼魂不容易认错人,但那也不是绝对的,尤其是那种多年执念的鬼,要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都不知道它们是真的认错了,还是自我欺骗当个寄托。 从老九告诉她的这些话里,就可以知道绝不是钱乾了,人家前几年才去轮回,哪来钱乾这么大的大傻子。 许白微:“多谢九哥了,那我还想多问一个人,同一时期的名角儿小兰香,本名应该不叫这个,是男人,不过应该也能找到,劳烦九哥您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她求人办事的态度非常好,一张脸上笑意盈盈的。 但老九还是两眼一瞪:“你!不知道人山人海里找一个多困难啊!” 随后,老九想到这段时间源源不断的香火,咽下了这口气,“行吧,你等着,我再去翻!” 然后又钻下去了。 过了一阵儿,老九回来了,言简意赅:“一个死法,上战场去了。” 说完,他一溜烟儿跑了,生怕她又没分寸地喊找下一个。 就算她再喊他,他也不答应了! 听见许白微叫出裴宗礼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兰香明显一晃神,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你、你怎么知道他?” 许白微:“我能把钱乾从冥府带回来,能知道裴宗礼也不奇怪,实话告诉你,钱乾不是裴宗礼,而且他早已经轮回去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就是替你可惜,沉溺在过去这么多年走不出来,生前没有戳破的窗户纸,除了没来得及戳破,还有不想戳破,你们有过那么多年的机会,但是他不也毫无表示吗?他欣赏你,护着你,死了还要想着你,只能说明他是个好人,说明不了其他的。 “你是戏子,生前终日除了唱戏,就是他,但是他可不一样,他的天地广阔,除了事业除了你,还有亲人朋友,还有很多很多。他在你这里可以有两分喜欢,在别人那里也可以有三分、四分,你看不见、听不到、不得知。” 许白微神情平静地望着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缓缓说出来,却足够诛心。 她不是跟钱乾一样故意伤他的心,只是尽力去断他的念想,要是现在告诉他裴宗礼轮回后是谁,小兰香是不会再纠缠钱乾了,但也绝对不会甘心去投胎,而是转而去找那个轮回后的对象。 那不会是个好结果。 她不知道裴宗礼死后在冥府的那些年为什么不去投胎,没有戳破的窗户纸始终存在猜的成分,但他已经入了轮回也是事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如果还有前缘未断,那也要走正途才有续上的可能。 许白微的那番话,让小兰香神情仓皇,若非魂魄的话,那张让人怜惜的面颊上估计已经垂下泪来。 许白微:“再退一步说,就算他对你也有情,就算生前是因为各种原因,阻碍了他对你表情衷,那死后你可以等了、找了那么多年,从旧时代等到新时代,他怎么不等你?” “不说就是不喜欢,不做就是没那意思。” 她打定了主意来劝他轮回,自然不是打算毫无凭据,只单薄无力地来劝的。 小兰香垂着头,缓缓地摇着头,低声呢喃:“不是的,不是的……” 许白微:“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戏子,即便不是菟丝花一样的人,性子多少也有些软弱,失去了精神支柱,兴许是白费了裴宗礼让友为你赎身,估计是自杀殉情什么的,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几分志气,竟然上了战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看见小兰香有了点反应,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继续道:“时过几十年,虽然猜不到你当时的初衷,但作为后世,我还是该跟你说一句谢谢。不管你当时是想追随他的遗志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但你活着的时候的确算一番壮举,保护了一些人,那你现在死了来害人,那又算什么?” “……就是想提醒你,你过去是小兰香,后来也是姜元亭。” 不是当戏子时候的艺名,而是他人生一世,在世界上活了一辈子的名字。 许白微的话音停下来,给小兰香……不,是给姜元亭一阵思考的时间。 静静的房间里,钱乾悄悄看了许白微一眼,然后又朝姜元亭看去,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姜元亭一直垂着头不肯抬头,突然响起了他的啜泣声,半晌,他终于开口:“行……我去,我去投胎……不说就是不喜欢,不做就是没那意思……” 他突然嗤笑一声,“兴许当真是这样吧,是我荒唐地闹了这么多年,就当是一场笑话。” 随着他话音一落,梦境里这个房间骤然瓦解,睡在三元观后院地铺上的钱乾猛地惊醒,而此时的许白微又离魂了,她和姜元亭站在上次的那个路口。 他说:“带我走一遍黄泉路吧,到了鬼门关我自己进去。” 许白微:“嗯。” * 半个小时后,三元观内,许白微也醒过来,然后就看见周围一圈的人又围着她,就跟上次离魂时一样。 不过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而且这次时间短,距离钱乾醒过来,发现她还沉睡着没多久。 看见守在一边还算平静的殷符言时,许白微倏地想起自己上回说的“下次就算离魂在外面我都先回来通知你”……呃,就当她放了一个屁。 她讪讪笑了笑。 不过殷符言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出去了,表现出来的包容度还挺高。 倒是钱乾惊叹地说:“大师啊,刚才在梦里你真是能说会道,而且你也太狠心了吧,那些话说出来我听着都心痛!” 许白微:“…………” 她咬了咬牙,真想一脚把这东西踹出去,“我那是为他好,滚吧你,大晚上的我还要睡觉呢!” 这时许白微也没想到,半年过后,路边一次偶然碰上个小事故,两家的车子追了尾,一家车上载着老婆孩子,一家车上还有个孕妇。 下车交涉的时候,两家都是客气讲道理的人,带孩子的那家一看对方还有个孕妇,顿时担心地表示有没有事? 那个孩子是个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很文静,跟这个年纪大多皮得人厌狗憎的熊孩子不一样。他总是去看那孕妇的肚子,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家人摸着他的脑袋,笑说:“小礼啊,您猜阿姨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男孩说:“弟弟吧。” 路过的许白微只笑了笑,看来还真是前缘未断。 第74章 白仙儿 第二天起来, 钱乾谨慎地找许白微确认了一遍,小兰香是真的投胎去了,没有半路反悔又回来吧? 许白微白了他一眼, 表示确定, 是她看着他走进鬼门关的。 钱乾这才大喘一口气,差点喜极而泣,张开双臂就要给大师一个熊抱, “大师!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 这时就在旁边的殷符言大手一伸, 把钱乾伸出来的胳膊揽了过去,极为敷衍地跟他抱了一下。 钱乾:? 许白微乐:“幸运星不敢当, 倒是每次让我碰上都是你的倒霉时刻。” “唔……”钱乾想了个更恰当的形容, “那就及时雨吧!” 钱乾:“大师, 我给你们捐点款吧,我看你们观里还在修缮, 钱多点,就可以修大点!” 许白微打趣说:“哦?你有多少钱,要修大观一点点捐款可不够。” “啊?那要多少啊……”钱乾刚刚才放出豪言壮语,一会儿就怂了, 他就有点小钱儿,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还是鼓起勇气说:“没事,我要是没钱了我爸还有钱!” 路过的王燃听见他这啃老啃得理直气壮的话,都给逗乐了, 马上掏出个本子,拿笔作势要记, “好,那你要捐多少?我就喜欢你这种人傻钱多的顾客!我去打听过了, 修个大观需要的经费不多,最少五六七八千万吧?” 钱乾嘴巴张开,面色露出惊恐,“……” 这、这,他要是回去张嘴就是八位数,估计得遭一顿痛打吧?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想到他这条小命都是大师救回来的,在他爸妈心里,他应该还是比钱重要吧,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见他竟然当真了,许白微无语说:“跟你开玩笑的,放心,你没进贼窝干强买强卖的生意,你要是想捐款,随你心意就可以。” 修大观什么的,她目前还没想过,一是子孙庙规模太大其实不便于管理,二是他们地址坐落在居民区里,目前扩建个几间殿还能成,规模再大就不太行了。 钱乾擦了一把汗,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嘿嘿一笑,“那我就把我所有的零花钱都捐了吧。” 王燃觉得忒有意思,“你们有钱人都是这么回事啊,都这么大了家长还发零用钱?” …… 解决掉小兰香的事后,许白微歇下来才想起给范文青打了个招呼,他那边还等着她这里什么时候有空,约时间去王氏骨科走一趟呢。虽然后面也没什么困扰,但不弄明白,总觉得心里是悬着的。 确定好过去的时间后,因为和范文青不在一处,也懒得集合了再过去,两边直接自行过去,到了再发消息。 许白微是和殷符言一起出门的,现在观里多了李三山和宋通,大多时候都能忙得过来,也不用他整天都待在观里了。 到王氏骨科前十多分钟,范文青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问她到哪儿了。 许白微回话说:“稍等,我们还有一会儿就到了,你要是一个人害怕不敢靠近王氏骨科的话,你随便找个附近的位置,给我发个定位就好,待会儿我们来找你。” 范文青:“你们?” 他只以为是许白微自己一个人来的,没听说还有别的人。 许白微:“我们观里的,你不认识,就是跟我一起来看看。” 十多分钟后,他们在王氏骨科对街的街角跟范文青碰面了,范文青看到许白微身边的殷符言时,目光好奇地多看了好几眼,眼神里有点新奇。 “微微,这位我单方面认识,”他笑说,“上次生日宴上他也来了,在一群中年老总里鹤立鸡群的,而且前阵子网上你们三元观寒衣节做法事那个视频,我也刷到了,他就是里面那位殷道长吧?” 他说的就是寒衣节施食那次,那个视频的传播度没那么高,毕竟整个施食仪轨有点长,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看完。只是范文青他本来就知道许白微的不同寻常,所以关注度更高些。 许白微点头:“嗯,是他。” 殷符言主动招呼:“你好。” “殷道长,你好你好!”范文青态度很恭敬,他还稍稍弯腰,伸出手来非常客气地想握手。 殷符言平日里看起来不是那种寒气逼人的高冷道士,只要他情绪不差的时候,气质还是很和煦的,毕竟是垂枝梅化身,能尽力压住那股勾人劲儿已经算是他为人端正了。但因为在施食时,他的神情尤为凝重,有了那一身黄色法衣加持过后,第一次便在人心里留下了高人印象,而且他跟许白微这样一早就认识了的不一样,所以范文青的态度非常好。 “……”这么商务的动作,殷符言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对他这么做,有点生疏地伸手跟他握了握。 正式认识之后,许白微开口:“好了,现在去王氏骨科看看吧。” 范文青其实还想说点什么,但看那殷道长在场,好像不太适合说太多闲话,便闭上嘴,跟着她直接步入正题,朝王氏骨科过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有点赶巧,碰上了医闹,或者说是患者维权,只是采取了不太合适的暴力手法。 上次在三元观,许白微就听到过香客在骂王氏骨科不行了,给她针灸之后腰更痛了,没想到今天来碰到了现场事故。 第63节 今天的病人不是许白微上次看见的那个香客,这样看来最近王氏骨科的情况是不太好。 这时病人还带了家属,堵在王氏骨科门口,指着小王医生的鼻子骂,小王医生还是他们现从最近的麻将馆里逮回来的。碰上这样的事,小王医生先前还能好声好气地劝说病人冷静一下,情绪不要太激动,大家才好商量一下,结果病人一直骂骂咧咧,被骂多了小王医生情绪也上来了,回嘴了几句,病人家属眼看就要动手了。 王氏骨科门口旁边有一片绿化坛,坛边是水泥砌的,还贴了瓷砖,棱角很锋锐,要是推搡间一不小心人摔上面就不好了。 范文青上去就想劝架,结果两方情绪都有点上头,没控制住手劲,一把把他推了出去,他自己倒先摔到了绿化坛里。 “嗷——”本来还挺文艺一青年,发出了结结实实的痛叫。 他倒没撞绿化坛的水泥棱角上,但是屁|股下面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尖尖的,扎在了他屁|股上。 倒霉倒霉倒霉——别是绿化坛里有破玻璃吧,那他还得去打破伤风针。 殷符言几步上前,赶紧把他扶起来,这时差点真正动起手来的病人极其家属,也被范文青那一声痛叫打住,看过来发现可能伤到了无辜,立即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的,小伙子你没事吧……” 范文青抽气,被殷符言搀着,活动了下臀部,感受到刺痛感又嘶了一口气,艰难说:“我很想说没事,不过好像有点事。” 他拍拍殷符言,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只有麻烦下他,“殷道长,劳烦您看看我屁股,是不是被什么扎到了?” 老实说,他很不愿意让刚认识,才见第一面的人帮自己看屁|股,但总不能让微微一个女生帮他看吧,那样更不合适。 “嗯。”殷符言稍稍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很自然地拔掉了还扎在上面的一根刺……嗯,很长的一根刺,估计有六七厘米,是一根灰白色的,挺有质感的圆刺。 拔刺的瞬间,范文青痛得一个激灵,然后撇过头回去看,看见那么粗大一根刺,瞪大了眼睛,抬声道:“这么大的刺?这周围是有人养豪猪还是咋地啊?” 而这时,许白微的注意力却落在绿化坛里,就范文青刚在摔进去的位置,一只硕大的刺猬正趴在那里,不时张一张嘴,像是在干呕的样子。 体型大约比成年猫还要大一点,在刺猬里已经是超大一只了,看起来很像野生刺猬,跟那些养宠物刺猬,一只手就能托在掌心里的大不相同。 许白微注意它,不是因为看见野生刺猬觉得新鲜,而是它刚刚蹲在绿化坛中的位置,并不隐蔽,这样先前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就像无形中叫人选择性失明一样。 但它毕竟还在那里,范文青刚才那一摔,估计不仅自己被扎了,也把这刺猬压到了。 不过刺猬的病恹恹,应该是本来就在生病,才在这绿化坛里来歇口气。 许白微走近过去,戳了戳那大刺猬,“可怜见的,没被砸出内伤吧?” 刺猬抬头用那小小的眼睛看了她一下,伸出舌头在她指尖上舔了舔。 范文青听见这话,也朝绿化坛里看去,看见那么大只刺猬时,也发出惊叹:“天呐,竟然有这么大只刺猬,刚那刺就是它身上的吧?现在的宠物刺猬也有这么大体型的了吗?” 他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就是谁家养的宠物,毕竟野生刺猬哪会出现在城市里。 其实他认为是宠物刺猬,从某种意义上其实也不算错,可以算是家养的,不过那可不是宠物,而是祖宗,设坛供起来的那种。 刺猬小小尖尖的鼻头微微耸动了一下,扭头朝范文青看去,然后那病恹恹的大刺猬,就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从绿化坛里爬出来,爬到了范文青脚边,挨着他嗅了嗅,随即停下来不动了。 似乎流露出一点满足的样子。 “这、这……?”范文青屁|股还痛着,却一动不敢动,他怎么突然招小动物喜欢了? 他望向许白微,说:“听说招动物喜欢的人运气都还可以,那我现在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啊?” 许白微笑了笑,说:“大概跟运气没什么关系。” 只是在嗅你身上残留的参鬼气息而已。 第75章 不受供奉 王氏骨科这家诊所, 是医生自己家的门面,里面还算宽敞,从外间往里走, 里面还有内室。 许白微没进去, 但从外面一晃眼,已经看见了内室里有个东西,虽然看不完整, 但已经可以认出来, 那是仙家楼。 供奉家仙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家中的佛堂、祖先堂旁边供奉;另一种就是专门盖仙家楼, 仙家楼是木制的庙宇模型, 什么尺寸的都有依照主顾的意愿来, 不过大多是3尺多宽,2尺多高的, 房脊、溢廊都跟真实庙宇的做工相差无几,还有四扇门,供奉的仙家牌位就放在里面。 二者相比起来,仙家楼的方式没那么打眼, 如果不是内行, 看见了估计也不明白是做什么的,只以为是装饰物。 王氏骨科诊所里面的那个仙家楼尺寸比较小,估计是诊所是要讲究科学的地方,要是太大太明显, 让病人看见说是装饰物都不好推脱。 许白微看向那趴在范文青边上的大刺猬,既然能受供奉, 那就是已经成了气候。范文青上次跟他朋友来那次,碰到的估计就是这只大刺猬。 白仙儿, 也就是刺猬,在民间传说里有白老太太的称呼,擅长治疗各种疾病,可谓是妙手回春。 她想到之前听说过老王医生去世后,现在的这个小王医生医术水平忽高忽低……同一个人哪有水平波动跟坐过山车似的?眼下看来,水平高的时候可能有这白仙儿的帮忙,水平低的时候,就是小王医生自己本来的水平了。 白仙儿自己就是主治病的,现在却病恹恹的,这也不奇怪,不是说自己擅长治病就永远不会得病了,刺猬可脆弱,爱卫生,对生存环境的质量要求非常高,不然就会出现各种问题。估计白仙儿善治病就是这么来的,久病成医。 此刻现场医闹,它也不甚在意的模样,八成是主家供奉不尽心,这白仙儿也爱搭不理了。 大刺猬在范文青脚边待了一会儿,大约是时间过去太久,身上残留的参鬼气息已经很淡了,它看起来有点不满足于此,又动了动,抬起身子来扒住范文青的裤腿,试图往上爬。 范文青:! 幸好大刺猬没有真的往上爬,搭在他裤腿上就消停了,他才大松一口气。 旁边的病患及其家人,包括在场的小王医生,都这时才看见这刺猬,先前那么久都没发现,竟然有只这么大的刺猬在绿化坛里。 但两边都还争执不下,刚才短暂地因为误伤了那年轻人而停下来,但激愤的情绪还没下去,两边只是稍稍惊讶,现场氛围也没缓和下来。 不过那小王医生,除了板着脸以外,看见那刺猬的瞬间,除了惊讶,还有点若有似无的怔愣。 眼看有这个间歇,是个劝架的好机会,至少现在上去不会再被他们一胳膊抡飞。 看在范文青现在还需要人搀扶的份上,许白微主动上前,劝说:“大家冷静一下,谁对谁错也不是吵架打架就能分辨出来的,到时候搞不好有理的变得没理了,要是招来了警察,按聚众斗殴算还得被拘留吃几天牢饭,那就对大家都不好了。” 在场的一听她这话,冲动的情绪被尽力克制住,公家穿制服的,还是比较有威慑力。 劝好架之后,见他们好好坐下来谈,许白微就不多掺和了,毕竟她不是来当裁判的,这种纠纷,还是该让当事人自己去协商。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都不关许白微他们几人的事。 他们本就是为了范文青上次的经历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来就碰见了这白仙儿,范文青之前的经历也就明了了,白仙儿主治病,那么年老成精的参鬼在它眼中必然是个好东西! 范文青有点茫然:“微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啊?” 刚好碰上病患找上门来争执,他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许白微看了范文青裤腿上的刺猬一会儿,说:“不做什么,或者说没什么好做的,你之前碰上的那个,不是什么坏东西,不会害人的。” 范文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知道许白微从哪里看出来的,不过他对她的话十分信任。搞玄学的嘛,必然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神通。 他说:“成,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今天这趟也算没有白跑。” “嘶~”他走动了几步,又龇牙咧嘴的,刚刚被刺扎到的位置有点火烧火辣的痛感。 “本来说今天回去请你们吃个饭,现在可能不行了,我得回去上医院打个疫苗先。” 被陌生刺猬扎了一下,他还是有点担心,虽然看起来还挺干净,但也不知道有没有携带着什么病毒细菌的。 “不过这家伙弄哪儿去?”随着他走那两步,扒在腿上的刺猬被绊开,一个圆团身子在地上轻轻滚了一下,然后又慢吞吞地翻过来一背的尖刺朝上。 许白微:“你先回去打针吧,这刺猬留在这里,我们俩留下来处理,看是谁家的宠物跑出来了,或者是野生刺猬进城的话,就给动物保护部门打电话。” 这话当然只是打发范文青的,除非官方成立一个特殊部门,不然现有部门里还没有哪一个能为大仙儿服务的。 许白微向来如此,哪怕范文青是当事人,但有的事她也是选择性告知,对普通人来说,多余的消息就没必要。 范文青:“行,那我就先走了。” 他刚转身走了几步,留在地上的刺猬突然迅速爬动,这下从身后顺着范文青的腿滋溜就爬到了他肩上,给范文青吓得不轻,以为这刺猬又受了啥刺激要袭击他。 他此时就跟上山碰到了泼猴骑头,胆战心惊动也不敢动,胸腔里心脏砰砰砰的,随即听见,自己耳边一个幽幽的嗓音附上来。 ——“小子,参鬼是你在哪里碰到的呀?” 听音色是个柔弱的年轻女声,但那语气可半点不柔弱,还有点自当长辈颐指气使的味道。 白仙儿上次没问清楚,就随便让这小子回家了,事后想起来都觉得悔恨不已,那可是参鬼呀,碰上都要大机缘,可遇不可求的! “微微……”还感受到自己肩膀上分明的刺猬重量,范文青简直要哭了,听见耳边的柔弱女声时,他仿佛血液倒灌,半边身子都凉了。 在他身后的许白微捂脸,因刺猬天性,白仙儿大多性子温吞,但这位看起来有点急。 她走上前去,伸手避开白仙儿背上的刺,垫在它柔软的腹部把整只刺猬托起来,离开范文青的肩膀。 然而白仙儿一只前爪瞬间揪住了范文青的一缕头发,拽得他吃痛地弯下头,又听见那女声激动地问了一遍,“参鬼在哪儿?” 范文青立即开口,连珠炮般一口气吐出来:“城轨7号线终点站转36路公交过6站转郊外客车到拔山村最高的那一座半山腰以上!” 一长串一口气不带歇的。 然后那刺猬爪子终于松开了,范文青嗖地直起腰,揉了揉自己头上刚刚差点被揪秃的那一块,转身就开跑。 “微微,我先走为敬!” 这一声招呼时连看都没看许白微一眼,就跟当初他跟着许星河在车里撞见女鬼后下车时一样,跑得之干脆。 许白微被他这开溜的速度逗笑了,其他人碰上这种事时害怕归害怕,但是求知欲也挺旺盛,但范文青不,他非常有身为一个普通人的自觉,不好奇、不掺和! 白仙儿在许白微手上挣扎了一下,许白微就轻轻把它放了下来,就放在旁边的绿化坛边上。 “法师,您请放心,我不害他。今日前来,估计是刚才那年轻人前阵子过来受了惊吓,当时他遇见的的确是我,我是这王家所奉家仙,主家已于两年前逝世,前阵我在那年轻人身上闻见参鬼的味道,才以主家的样貌现身相谈。当日我问的含蓄,也是怕普通人即便遇见了也许也不自知,但今日见你们同行,便可直言不讳。” 白仙儿这时与许白微说话的语气便缓和下来,跟方才与范文青说话比起来,算是极度客气了。 仙家仙家,虽然称一句仙,但到底是有精怪邪性的,看菜下碟是他们最会的东西。许白微虽然什么都没表露,但聪明的同行,都有一种本能的“慧眼识珠”,不然百年修行间危险无数,也轮不到她成仙儿了。刚刚跟范文青说话时敢拿老资格,现在却是不敢的。 从她的话中,许白微也听出了点言外之意,供奉她的主家,指的是已故的老王医生,现今不承认小王医生是主家,却还留在王家,兴许是看在旧日情面上,愿意照拂晚辈一二。 然而看她如今对王家爱搭不理,估计这过往主家留下的情分也消耗殆尽了。 许白微:“嗯,今日一行,也只为一探究竟,清楚了也就无所忧虑。今日碰上这事也是偶然,瞧着样子,你是要决意离去了?” 白仙儿:“不错,既然是缘分,也可请法师一同见证。” 等王氏骨科里,小王医生和病患方协商下来了,以小王医生赔偿两千块告终。 等病患走了,四十多岁的小王医生走出来,见刚才那三个年轻人里还有两个在外面,包括那只刺猬也在。 小王医生刚才看见那刺猬之后,心里就装着事情,想走过来,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眼前这只刺猬是也不是?也不知道这两个待着不走的年轻人是什么人。 许白微主动朝他看过去,开门见山:“我看你诊所里面供着仙家楼,虽然当初设楼的不是你,但是你应当也是知晓的。家仙欲离,有话与你说。” 小王医生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这位是内行,视线又扫了她旁边那位一眼,虽看不出底细,但琢磨着也不是一般人,当即神色惶惶。 “您请!您请!里面讲。” 他朝许白微稍稍鞠躬,两手往里摆了摆,又恭敬地朝旁边的殷符言也点了点头。 包括那只刺猬,也是被他恭敬地迎进去的。 进去之后,许白微才看见,那仙家楼前摆的供果已经蔫儿了,果皮上甚至生出了大块黑斑,内里估计已经变质了;另外,仙家楼上也落了灰,估计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许白微不由得蹙眉,无奈地摇了摇头,怪不得。 第64节 供奉、供奉,若不尽心,不如不奉。 这都不是怠慢了,估计是老王医生离世之后,这家人压根就没有把家仙当回事。虽然看着还在供奉,但应当只是过往多年习惯了而已,或者是长辈离世之前专门嘱托过。 看见这样的景象,一直沉默着的殷符言问了一句:“既然不上心,为何还供?” 小王医生神情有些窘迫,他也是方才见过那刺猬之后,才惊觉,原来家仙有可能是真的存在,那么大的刺猬,他上次见的时候,还是他小时候,那时他爸偶然从水库里救了一只不慎跌进去的大刺猬,喝了一肚子水都快要淹死了。 小王医生说:“仙家楼是我爸在世的时候供的,家里虽然供奉了很多年,但我中间一次都没见过仙家……话是说白仙儿善医术,但我也只以为是我爸自己能力好……” “你父亲的确是医术好,行医多年,我未曾帮过他,只是做先生,教他。你比不上你爸,这两年来我帮了你许多次,也不见你分毫长进。”白仙儿突然开口。 小王医生神情悚然,随后变为羞愧,四十多岁的人,脑袋埋得低低的像要钻进地缝里去。 他时而医术好,时而医术差,他自己倒是毫无知觉,还真以为自己还是有点能耐,只是经验还不足…… 许白微又有点好奇,问白仙儿:“那你怎么不继续教他?” 白仙儿嗓音傲然:“教徒弟也不是什么蠢材都教的,他父亲教了几十年也没教会,何至于我来?又笨又懒的东西,朽木难雕。” 许白微也不说话了,这还真是自己做的孽,笨不笨她不知道,但老是营着业人跑麻将馆里来看,是挺懒的。 白仙儿也不多说了,挪动步子走到仙家楼前,郑重道:“我与你家数载缘分,你父亲年轻时救我一命,我报答他保你王家数十年,原本在你父亲离世后自行离去,多留这些时日,全为他的嘱托。但时至今日,我再不留得,前缘两消,离去前劝你关了这间诊所,莫要污了你父亲的名声,也免得招致祸临己身。” 像今天这种病人闹上门的事,要是不严重还有协商的余地,要是不知道掂量自己的能耐,继续下去那的确是有可能有牢狱之灾。 白仙儿话音刚落,仙家楼中响起“啪嗒”一声脆响。 是里面供奉的白仙儿牌位扑倒下来,表示从今往后,不再受王家供奉了。 第76章 上风山太姆祠 这家诊所是老子留下来的吃饭的倚仗, 小王医生自然是舍不得就此关闭,连声应承过去是他的不对,期盼白仙儿能留下来, 他今后一定改过自新, 恭恭敬敬供奉。 但仙家已经做下的决定,哪是他随便一句承诺就能改变的。 白仙儿:“我不缺你家这一口供奉吃,只是缘分已尽, 就此分别罢了。” 许白微和殷符言离开王氏骨科时, 白仙儿已经走了,他们倒不担心那么大只刺猬在城里穿行会引人注目, 毕竟是仙儿, 障眼法的本事还是有, 况且它还可以直接化成人身行走,没问题的。 至于白仙儿去了哪儿, 许白微猜,八成是去了之前范文青采风的那山上,找参鬼去了。只不过能不能找到,就看这两块老姜到底谁辣了。 回到三元观的时候, 看见一群香客围在灵官殿门口看, 许白微凑过去,瞧见一只狸花猫,蹲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冲着王灵官神像大叫, 那声音,总觉得骂得很脏。 围观群众看得乐呵, 说叫得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跟灵官吵架呢。 有人看见许白微来了, 开玩笑说:“小观主,你们观里的猫都跟王灵官一个脾气呢,凶得很,敢跟神仙叫板。” 现在观里几个道士,有他们解说,现在不少来的香客都知道了,雷师脾气不好,所以来上香的时候,轮到灵官殿时都要更恭敬几分。 许白微笑道:“那不是观里的猫,是周围的野猫,观里不时会喂一喂而已。” 流浪猫和野猫还是有区别的,流浪猫可能是原本有主人后来被遗弃的,野猫大多是出生起就是自行生存,野猫性子野,喂不熟,当然三元观平时喂猫就是为了喂那些容易饿肚子的小流浪,只不过这凶狸花每次都来吃现成,库库狂炫。 王燃都吐槽过两回,这猪咪一只能吃别的两三只的量,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架太多了,消耗太大。这狸花特别爱打架,经常还在饭盆边上,就跟其他要上来吃饭的小流浪打起来了,当然,都是这凶狸花先动的手! 王燃走过来,瞥了殿里还在嚎叫的狸花一眼,说:“估计是打架打输了,来诉苦的吧,最近几天周围好像来了只花臂大哥,打架比这凶狸花还厉害,估计是给胖揍了了一顿。” 围观群众大笑:“哈哈哈哈哈果然还是恶猫得有恶猫治!” 许白微走进灵官殿去,走到那凶狸花面前,果然看见那小东西两眼泪汪汪,大叫的声音里顿时品出一丝委屈来,哭得嗷嗷的。 “哟,还真是来告状的啊,不过你是野猫,还作恶在先,咱灵官大神可不会帮你。” 她话说完,那凶狸花仿佛呜咽了一声,再叫时就没那么中气十足了,有点可怜巴巴的。 香客见了,感叹说:“哇,好有灵性,跟能听懂似的。” 不少人觉得有趣,举起手机把这一幕录了下来。 门口那张“请勿拍照”的告示已经被取下来了,本来也没那么多规矩,之前那阵子过了,一般香客看见喜欢的,想要拍一拍,只要不影响大家那也是无关紧要的。 之后的一会儿,香客们都围绕着那凶狸花谈论:“听说猫这种动物就是很灵性,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说不准真能看到灵官大神才在那里叫了那么久呢,早就听说了,这三元观很灵验的!” “哈哈哈哈,所以你是说,灵官大神也是个爱猫人士吗?哈哈哈有点反差萌,也算是猛虎嗅蔷薇了。” 听见这话,许白微不禁笑了笑,朝王灵官神像看去,她是什么都没看到,但也许真是吧,毕竟万物有灵,兴许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不然观里几间神殿,那凶狸花怎么就一直冲着灵官大神叫呢? 过了会儿,门口走进来了个新香客。 现在三元观的香火旺了,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况且许白微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自然不可能记住来过的每一位,之所以认出来是新香客,是因为来者手中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香蜡纸钱,这位是自带的,来过三元观的人都知道,现在观里只烧香蜡,不烧纸钱,人多之后纸灰太多会呛人。 这位没多问,跟着其他香客,上了香,他也发现别人都只烧香了,看着自己带来的纸钱,带都带来了,干脆走到院里的香鼎前,抓起纸钱就要往火上燎。 许白微及时叫住了他,提醒说:“你好,不好意思,观里不烧纸钱,要是丢香鼎力会把别人上的香一起引燃,如果要烧纸钱的话,可以放在这里烧。” 她指着老九的供台前面。 纸钱什么的,观里供的大神们不需要,老九那里还可以烧点。 “哦、哦!好的好的。”那香客连连点头,然后看见那个阴差塑像之后,明显认出来不是观里供的正神,就有点犹豫,“我烧给它,顶用不顶用啊?” 许白微看出来了,这位目的性特别强,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一类,便开口问:“请问您是想求什么?” “当然是求财啊,我现在都懒得求平安什么的,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百病,要是有病了我直接上医院就是,只要有钱就成。你是这观里的?” 许白微点头:“嗯,我是。” “哦,你还怪年轻的,看不出来,我是外地的不了解,你别介意哈。我就是听说你们这里求财很灵,我才特地来的。” 许白微有点无奈,心想的确是要尽快开设玄坛殿了,她其实不太乐意用白玉团带来的偏财来给观里打招牌,最初传出这个名声的时候都是意外。 她说:“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张,口口相传自然就夸大了,要是人人都能通过拜神不劳而获,那财富该从哪里产生呢。” 香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是来观里做义工还是怎么的啊?只见过猛吹自家灵验的,还没见过你这种把客人往门外推的。” 许白微也不多说,只道:“我只是说实话,不然到时候效果达不到你心中的预期,也难免失望。” “行吧行吧,来都来了,我就在这儿烧了。”那香客把纸钱放在蜡烛火苗上引燃,然后丢在阴差塑像前的火盆里。 许白微这时注意到,那纸钱的成色差得出奇,已经不叫做劣质纸钱了,粗糙得压根就是废钱,烧下去也只能往破钱山扔的那种,也不知道钱匠是怎么做的。 她本来不想说什么,但又想到现在市面上可能是有这种挣烂钱的不良商家,普通人里很多都没有分辨质量的能力,要是逢年过节烧下去给祖宗,搞不好下面又要多一口“低保户”。 所以她还是提醒了一句:“建议你下次可以换了一家买纸钱,这家的质量不好。” 那香客却不赞同,“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我是在上风山买的,上次去上风山没烧完,带过来的,我们那边都用这种纸钱。” 随后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最近感觉上风山好像不太灵了,我也不会在外地来拜,也不知道这神灵是不是也杀熟,拜得越久越不灵……” 香客烧完就走了,一点不在意、也不相信面前这小姑娘说的什么质量不好的事。 许白微站在老九塑像面前,看着火盆里的纸钱烧尽,变成一团灰烬,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什么地方的风习啊?专门烧破钱。 这时白玉团走到她身旁来,悄悄指了指刚才离开的那个香客,小声说:“姐,刚刚那人,我管不了他,他跟上次宴会上有个叫张总的情况好像一样,在走败运。” 许白微点了点头,听明白他这话了,这里面八成有点东西,不是一般的气运走低,不然白玉团也不会拿一个张总出来类比了。 她想到刚才那人提到的上风山,如果一个地方普遍如此的话,那大约是当地广为人知的。 于是她上网搜了一下,发现这个上风山位置在隔壁省,有点距离,但也还不算太远。上风山上有一座太姆祠,似乎还十分出名,许白微一搜上风山,就自动弹出了太姆祠的相关信息,差不多上风山已经和太姆祠绑定了,只要一提起上风山,就默认是想要了解太姆祠去的。 她搜到了不少关于太姆祠的照片,大多应该都是去过上风山太姆祠的信众传上网来的,太姆祠位于上风山顶,是上风山信仰中心,从远景图上看来太姆祠周围人山人海的,是农历八月十八上风山庙会时的摄影,总之非常热闹。 为什么信奉者会那么多?当然还是两个字,灵验。 按理说这太姆祠能够这么风光,至少得是正神,可许白微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哪位女性正神有“太姆”之称。 她的第一反应是淫祀。 淫祀,指的是不合礼制,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民间信仰众多,部分地区过于重视鬼神,会存在过度祭祀的现象。 这也是区分道教与其他宗教的一个方面,道者惟道是从,巫者惟神是命,比如巫教就有一个特征,重巫鬼,好淫祀。 但是历代以来,官方对于淫祀行为都有进行打击,所以至今为止,淫祀一般都是相对低调地进行,很少有这么风光的。 所以许白微又以为,这个太姆,也有可能是地方本土神灵,兴许只是她见识还有限,所以还不知道。 第二天上完课后,许白微问了夏灵宝,关于这个上风山太姆祠,他在这里长大,又常在道教人士中受到耳濡目染,听到见到的也比一般人多些。 “这个太姆,是隔壁省的地方本土神灵吗?” 不想夏灵宝立即翻了个白眼,“神灵个屁,就是淫祀!什么太姆,就是给五通变了个名目,这太姆祠已经建了几十年了,以前五通信仰肆虐,清末的时候当地按察使勒令毁庙,大力整治之下一堆五通庙被毁了,中间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死灰复燃了而已,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就生造出了一个五通之母,也就是那个太姆。” 一说五通信仰,许白微就清楚了,民间的五通神,其本质是什么说法颇多,有说是山魈、木客,或是各路牛鬼蛇神,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叫法,江东称“五通”,江西称“木下三郎”或“木客”,只有一只脚的又称“独脚五通”,名字虽然不同,但其实都是一个东西。 加上现在又造出的“太姆”,的确表露出精怪邪神之狡猾,让人叹一声狡兔三窟也不为过,所以才能死灰复燃。 说起来,之前那几个海大学生从荒山野庙里惹上的那怪物,其实也能算作五通的一种。 五通能让人乍富,也能让人一贫如洗,它们带来的财也是一种偏财,跟白玉团有一定的相似程度,但五通从不做赔本买卖,邪性比之野性的五仙儿,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五仙儿好歹从泰山神面前过了明路,还是要比这五通来历正得多。 许白微见夏灵宝提起着太姆祠时情绪尤为激愤,便有些奇怪,“既然暗地里本质还是供奉五通,那道协这边怎么没有想捣毁它?” 夏灵宝:“……我不上清华北大是我不想吗?” 他有点郁闷,接着说:“以前动过手,我还跟着师父他们去的,结果吃了瘪,不说海城我们,京城那边也试图动过,但都没用。现在上风山在业内算是一颗大毒瘤,臭名昭著的那种,可以说是全国最大的淫祀中心。” 第77章 黄泉路上挖的烂泥 夏灵宝还没见过许白微对什么无关的东西这么上心过, 听她问起上风山太姆祠,就猜到她心里有点打算。以前她要是打听什么的时候,都是准备做点什么了。 夏灵宝:“你不会是想去上风山探一探吧?” 许白微:“有这个念头, 但还没想太多, 没打定主意,不能去吗?” 夏灵宝挠头:“也不是不行,就是上风山供的那玩意儿特别鸡贼, 会认人, 先前我们去过的道士,后面再去的时候无一例外, 根本上不了上风山顶, 哪怕后面有人长了心眼儿, 跟着游人身边一起走,都会无知无觉地走上阴路, 完全没个准儿,没法预防,可能抬脚之前还在阳间大道上,落脚就在阴路上了。” “……嗯, 我的意思就是, 我们要是陪你去,可能不太行,但你自己去的话,有点危险, 还是劝你慎重考虑。” “唔……”许白微一边走,一边望着远处的景儿, 目光没个聚焦,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就这么巧呢, 又是破钱又是阴路的,还能那么精准地认人,随时随地把阴路往人脚底下摁,倒是比罗酆山更像鬼山。 她有点费解,这上风山太姆祠里供奉的不过小小一五通,怎么瞧着还像是与冥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呢?即便受到众多香火供奉将它喂得实力大增,也不至于此,冥府是鬼神世界,虽然和阳间不在一个维度,但下面也是有“官方”阴司执掌的。 第65节 许白微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之前城隍爷指引她到冥府去的那一遭,开始揣摩其意图,地方冥神长官,必然不会做些没用的事。 许白微:“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夏灵宝神情茫然,她话头跨越度一下子太大,他没听懂。 许白微:“太姆祠里的东西认人,无非就是两种认法,要么肤浅的认长相,要么认生息,现在我们挨着换方法,我就不信上不去。” “什么方法?” 许白微:“这还不简单,它认长相咱就戴口罩、戴墨镜、扮女装……方法多的是,要是认生息,咱就直接改生息,有什么难的。” 夏灵宝立马提出问题:“不对啊,生息怎么改,人与生俱来的,就跟咱生辰八字一样。” 许白微拍拍他的肩,说:“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回去跟丁道长提一下吧,要是成咱就去,要是不愿意的话我自己去也可以。” 夏灵宝:“……” 他叹了口气,“你是属牛的吧。”犟种成精,决定了的事就怎么都拉不回来。 晚上的时候 夏灵宝回话了,回话之前在电话里多问了一句:“你是会带着殷符言一起去对不对?” 许白微:“是的。” 夏灵宝:“怪不得,之前你不是找我师父帮忙解决他的户籍问题吗,师父说他如果参与进来,要是真能铲除掉上风山这个毒瘤,说不定就可以搞定了。所以师父答应了,不过考虑到那边的确有点棘手,所以想通知京城仙都宫那边,仙都宫在业内地位卓然,到时候有他们佐证,也会顺利很多。” “好啊,那就多谢丁道长费心联系了。”许白微很干脆,人多力量大嘛,她当然不介意多个帮手。 * 上风山太姆祠在隔壁省,比上次去邙山还远,既然决定要去,那就又要缺勤一阵子,无可避免又要请假。 学生仔就这点不好,不太自由,当许白微和夏灵宝又一起出现,开口就是要请小长假时,导员沉默了。 作为大学导员,要管学生的方方面面,所以接触的东西也和学生们有一定的重合面,前阵子网上传邙山那事,导员也得知了。 那事的主人翁,现在就站在她面前,说着“老师我要请假”。 难顶。 导员有点担心,这次请假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但最后这个假还是批了。 做好准备之后,他们就动身前往隔壁省了,京城仙都宫那边他们自行去上风山,到了之后再行联系。 三元观这边许白微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反正大家估计也习惯她不在的时候了。她不会多带人,只有殷符言跟她一起去,观里那一大堆事务还需要人在。 许白微他们并不急,在路上时不时采购了些物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就是她提出的那改变造型的道具,什么口罩、墨镜、假发、女装一应俱全,为了避免来过太姆祠的“熟人”太多,改造难度太大,许白微还专门跟丁道长说过,联系仙都宫那边的时候,可以多提一句尽量让他们没来过的人过去。 经过一两天的路程,到了上方山脚下,京城要远点,仙都宫的道友还没到,所以许白微他们没进山,随便找了家酒店歇脚。 顺便计划一下怎么形象改造。 夏灵宝扒拉着许白微口袋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脸的嫌弃,“都是些什么啊!” 许白微拿了一顶长发假发盖到他头上,又提起一条小裙子在他面前比划了下,“不错,正好。” 夏灵宝:“…………不能都戴口罩戴墨镜吗?” 许白微撇撇嘴,摇头:“不太合适,大庭广众的,一个就算了,一群戴大黑墨镜的,太扎眼,看起来跟什么非法组织似的。” 她把裙子扔边上,“买都买了,不能浪费,你年纪轻轻的扮女装正合适,墨镜就给丁道长戴,刚好一酷老头,总不能让丁道长扮女装吧,那他只能扮老妪,这条裙子还不太合适。” 丁云齐已经把他的墨镜戴上了,仰头酷酷地开口:“嗯哼,许小友说得没错!” 夏灵宝:“…………”搞我。 他还看见许白微带来了一个黑色的口袋,里面装着什么,瞧着还有点沉的。 “那是啥?” 许白微:“秘密武器,到时候要是形象改造不管用,就派得上用场了。” 在他们之后半天,仙都宫的也到了,他们那边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老资历,一个是仙都宫的负责人赖振云,年纪比丁云齐小点,但在京城那边还是德高望重的,还是那边市道协会长,另一个是赖会长的师弟,姓梅……叫梅立卯。 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这边几人都噗嗤一声,随即又觉得不太厚道,便忍着笑称了句:好名字。 从字面上看,大约是个督促的意思,卯时而立,只是取名的人没注意到他姓梅,便有了个滑稽的谐音——没礼貌。 于是乎,这位梅师傅,现在还有个诨名,就是‘没礼貌’。 不过不管名字怎么样,人道行是到家的,还多次到省道协去讲过课。 三人里剩下的那个,叫刁有才,是赖会长的徒弟,年纪要比许白微夏灵宝他们长一些,可能三十左右。 见面之后,赖会长和他徒弟的形象还算在想象范围内,有点文质彬彬的感觉,但那位梅师傅就让人有点惊讶,不似一般印象里仙风道骨的形象,而是很拽实,不像道士像打手,说话也中气十足,爽朗得很。 夏灵宝偷偷嘀咕:“感觉咱马上就可以在梅师傅的带领下上梁山……” 丁云齐踹了他一脚,教训说:“你还有没有礼貌!”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另外几人都面面相觑,大概因为梅立卯那个诨名,几乎没人会在“没礼貌”面前问人有没有礼貌。 丁云齐话一说出口也反应过来了,不尴不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咳、咳。” 刁有才情商还不错,立马出声打圆场,“梅师叔喜欢武术,可以强身健体,天天练,所以身体特别好,看起来很强壮,有不少第一次见的人都感到意外哈哈哈。” “不介绍一下吗?”刁有才面上带着随和的笑,看向许白微和殷符言。 要一起到上风山来冒险的,丁云齐早就提前在电话里提过三元观和许白微他们了,现在这么说是为了熟悉一下拉近距离。 丁云齐一只手朝许白微这边引了引,说:“还需要介绍什么,我跟你们说过的,这位就是许小友,三元观的负责人,别看人家年轻,但能耐大。” 他又引向殷符言,笑道:“这位姓殷,现在也在三元观里,是个优秀道法传承者。” 丁云齐介绍殷符言这话就说得很含糊了,不过目前也只好这么介绍。 赖会长和梅师傅都看着他们二人笑着点头,称赞道:“后生可畏。” 他们也已经听说了上次邙山的事,当然不是从网上看见的,上次京城过来的孟襄可也是道协的,他处理完那古画失窃案回去之后,已经把亲身经历的事说给他们听了。 许白微和殷符言朝他们微微颔首,回以笑意,“合作愉快,多指教。” 他们没说什么“谬赞”的客套话,都是内行,大家的能耐在哪个水平,众人心里都有数,过分谦虚倒显得虚伪了。 “哈哈哈哈好,好,要是有指教的机会,我们这两个老辈子也不吝啬。” 梅立卯刚好很吃这一套,开怀大笑。 本事和姿态是对应的,能耐到家,有点锐气那就不是心高气傲,而是胸有成竹的坦率了。 仙都宫这三个人里,只有梅立卯一个是以前来过上风山的,但他这……改造难度实在有点大,许白微买来的这些道具里几乎就没有他能用的,于是死马当活马医,临时买了个竹斗笠,自己在上面扎了块布当面纱给梅师傅戴。 出发前,夏灵宝见许白微专门带上了那黑口袋,还是没忍住,“你到底装的什么啊?别卖关子,提前说一声又不吃亏!” 许白微甩了甩黑口袋,挑眉:“你确定想知道?” 夏灵宝:“嗯啊!” “行吧,那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别后悔就是了。”许白微打开黑口袋在他眼前晃了一眼,然后收回去。 夏灵宝看清楚了,茫然道:“就是一坨泥巴,这有什么用?” “这可不是普通泥巴,而是找人专门从鬼门关门口挖的黄泉路尽头的烂泥,鬼气浓郁,绝对把你一身生息盖得死死的,跟行尸走肉没区别。” 生息是改不了,但可以掩贼耳目就够了。 这还是她听说上风山上到处都是阴路之后想到的,别看白天这里人山人海的,但随时可以踏上阴路的地方,跟鬼山没区别。届时出现行走的阴气、鬼气,也不奇怪,不会因此得到多余的关注。 夏灵宝一听是黄泉路上挖来的,表情登时就变了,显得很抗拒,把这种玩意儿往身上抹,相比之下穿女装都显得那么和蔼可亲了。 第78章 上阴路 ,纸新郎 一行人从山脚下出发, 丁道长和梅师傅都状况良好,夏灵宝扯着自己身上的假发、裙子,真是浑身别扭, 走路都要不会走了。 丁云齐哼着拍了他一下, “你给我好好走,奇奇怪怪的,不然咱们都跟着你受人瞩目。” “……”夏灵宝不敢顶嘴, 但心里不服, 就知道说他,有本事自己来穿裙子。 许白微瞅着他装扮过后的样子, 不由得好笑, 安慰说:“习惯就好, 其实挺好看的,你长得白净, 骨量也不大,还真不怎么违和。” 夏灵宝闭目认命:“我谢谢你。” 上风山脚下是个市集,街上除了必要的衣食住外,几乎都是做一个生意的, 卖香蜡纸钱的。许白微他们还专门去看了一眼, 果然,几乎每一家在售的,全都质量粗糙不合格。 这一点当真是让她费解,要是一家两家还可以说是手艺差, 但所有的都这样,那就是故意为之了。 梅师傅说:“还不是有需求才有这么多纸火铺, 头回来的时候,当时太姆祠里的人说的, 他们这里只烧这种纸钱,嘿,我当时还琢磨着,里面供着的贼东西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好好的供奉。” 当然,这话是在开玩笑,要是那东西真有自知之明,就没上风山这太姆祠了。 上风山信徒众多,但毕竟地方远了来一次并不方便,像张总那样的,估计也就定时来一次。许白微之前在网上搜到的照片是上风山庙会时的,现在农历八月十八早就过了,算是淡季,今天上山的人虽然也络绎不绝,可也没有人山人海那么夸张。 梅师傅他们之前来过,有点经验,有人被认出来开始往阴路上踏也是过了半山腰之后才有的事,所以刚上山时,一行人状态还算轻松。 几人一边上山一边闲聊,说起山上那太姆祠,这里的信众多了,自然是求什么的都有,许愿、还愿、求子、寄名等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求财,毕竟五通最初就是以让人乍富而出名的。 赖会长的徒弟刁有才好奇道:“五通还能管求子?” 他从前没有来过上方山,所以对这太姆祠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梅师傅:“不知道,以前从没听说过,估计是生造出‘太姆’的女性形象之后,作为五通之母,让人产生了可以求子的误解。但确实有信众来还愿说,求过之后回去就怀上了,满心欢喜来还愿的。” 殷符言突然开口:“不可能,求子跟求财可不一样,求子是需要魂魄的,没有阴司分派的阴魂轮回投胎,那孩子就降不了世。” 他神色平和,但语气笃定。 刁有才有点意外地看向他,说:“殷师弟,你了解得好多!”说着,他脸上还露出佩服的神色。 不同道派之间,虽然师承不同,但互相称师兄师弟,也是没有错的。 殷符言一时有点沉默,还没想到怎么回应他,刁有才已经看向了许白微,问:“许观主,你们三元观珍藏的典籍是不是很多?” 许白微立马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看的比较多吧。” “嗷~”刁有才感叹,“果然人还是要勤勉,优秀的人都这么努力了,咸鱼怎么能躺得安心。” 许白微汗颜,心道神灵下岗再就业,他了解得能不清楚吗? 第66节 夏灵宝拉着张臭脸,拍了拍刁有才的肩膀:“刁师兄,请不要无故内卷,破坏行业生态。” 刁有才:“呃…………” 赖会长丁道长他们几个长辈,看着几个年轻人聊起来了,也乐见其成。 刁有才还跟许白微说,希望有机会可以见识一下她的雷法,他已经听说了,上次在邙山她立时请雷,那雷都被她给请下来了,孟襄说的时候描述得那叫一个声势浩大,把刁有才说得期待住了。 刁有才的眼神还夹杂着崇拜,让许白微实在有点不自在,打着哈哈含糊过去,“有机会一定哈哈哈……” 刁有才也没强求,点头说是,毕竟请雷也不是随便就能请的,不是说她能不能请得下来,而是雷霆万钧,杀伤力太大,不得轻易施展,他们这一行,咒语法术都是不能乱用的,以免伤及无辜。 上风山很高,海拔一高之后山间就很容易起雾,等周围发现薄薄的雾气之后,许白微就在夏灵宝手上系了一根绳子,另一头她自己拽着。 估摸着差不多到半山腰了,如果形象变化没用的话,谁知道哪一步下去,身边的人就不见了。 目前一行人里只有丁道长、梅师傅,还有夏灵宝他们三个以前来过上风山,有被认出来的风险,但丁道长和梅师傅两个不用她担心。 另外,她也把从黄泉路上挖的烂泥分成了几份,让丁道长和梅师傅各自带上,要是现在这办法不顶用,到时候上了阴路是不是在一块,这不好说。 随着离山顶更近了,被闲聊聊歪的话题被拉回来。 梅师傅:“刚才说了太姆祠求财,山上把那活动叫做‘借债’,借债者来到祠里,依次上供香烛粮钱,然后从祠中请四只纸质小元宝回去,在家里的正房里放上几天,要是纸元宝没有瘪,那就是借到了,要是瘪了那就是没借到。 “借到了的,在那之后就会突发一笔横财,然后在发财后逢朔望日,都在家中烧香拜神,农历八月十八的时候,要到山上来烧香解钱粮,像神还本付息,除了香烛,还需要猪头三牲之类的。” 这里说的神,当然是那五通,或是掩人耳目的太姆。 赖会长说:“要光是这样,还不至于说它是毒瘤,而是上风山这债,还起来没完没了,就跟高|利|贷一样,本人要是死了,子孙还必须接着还。” 赖会长之前虽然没亲自来过上风山,但也知道这太姆祠的恶性,不然怎么称它是臭名昭著呢。 许白微明白了:“所以说对信众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半点好处拿,说白了就是耍无赖。” 赖会长点头:“是这样的。” 之前来三元观上香求财那个人,说感觉神灵杀熟,相比之下,杀熟都是好的,只是不保佑你了而已,这上风山太姆祠就是一杀猪|盘,到了该割韭菜的时候,它还保佑你干什么? 周围开始起雾之后,夏灵宝就不怎么说话了,听到会走上阴路,他的注意力就格外集中,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路,生怕出现什么异常自己没注意到。 大概是太紧张了,他觉得眼睛模糊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看见眼前有一个岔路,一边没人,一边有人,心里猜着应该走有人的那边,但谨慎起见,他问:“走哪边啊?” 许白微看着眼前唯一的一条路,一时不解:“什么——” 她话没说出口,手上牵着的绳子猛地一拽,夏灵宝已经不见了,她被绳子拉得往旁跌去,一直走在她右侧的殷符言及时捉住了她的腕子。 然后一起被拉上了阴路。 刚刚消失在视野里的夏灵宝重新出现,正吱哇乱叫:“卧槽卧槽!什么流氓地方!我明明一步都没动,怎么路口还带自己走到我脚底下的?!” 许白微和殷符言站在他旁边,打量着这阴路上的环境,环境还是跟阳间大道上没什么区别,但光线却更昏暗,仿佛阳光照射不到这个境地。 路上还有人,或者说是阴魂。 它们神情僵硬、麻木,或者说茫然,正缓缓朝前方走去。但因为夏灵宝的大叫,有不少阴魂都侧头看过来,被那样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让人头皮发麻。 夏灵宝原本还想嚷两声,也闭嘴噤声了,“……” 没了噪音,那些阴魂没收到打扰,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许白微低声说:“别喊了,没什么好意外的,要是你注意着就能避过去,那之前来的着了道的那些道长,你让人家情何以堪?” 夏灵宝也压低了嗓音,不满道:“那你还让我穿女装来?” 许白微:“你不要无理取闹,现在是验证了这个法子没用,咱再换就是,你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灵宝竖起三指朝上,“我对天发誓,我刚才绝对没动!看见前边儿有岔路口,想着问问你们再看,结果下一秒就在这儿了。” 许白微:“又是障眼法,刚刚我看到的前面是条直路,压根就没有什么岔路。” 太姆祠里的东西的确狡猾,刚才夏灵宝看见有人的那条岔路,其实就是这条阴路,走在路上的人都是阴魂,只不过那时在他眼里,都是无比正常鲜活的人。 想把人引导到阴路上,没想他还有点警惕,那干脆就直接强行“上路”了,这还真是现实意义的人不转路转。 夏灵宝小声骂道:“这鸡贼玩意儿,要是抓到了我倒要让它看看谁才是爹!” 许白微笑话他,刚想说他少说大话多修行,别光知道说别人搞行业内卷,侧身时动了动手腕,才发现殷符言刚才捉住她的腕子被一起拉过来,现在还没松开。 她回头看着殷符言,抬手说:“现在可以松开了。” 殷符言没松,望着她的眼睛,“换你牵着我?” 许白微少有的迷惑:? 殷符言:“你怕他走丢就不怕我走丢,刚刚要不是我手快,现在你们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许白微稍稍低头有一瞬沉默,她觉得他那话有点怪,带不带他和他走丢不走丢有什么关系?他不跟过来拿肯定是跟赖会长一起啊,他不主动上阴路,阴路又不会找上他。 但是思索了一圈,觉得他大抵是头回当人,只有自己跟他才算自己人,他自己待着觉得孤单不舒服。 所以她决定不说冷漠的话。 许白微抬头,说:“好啊,那我牵着你。” 然后又扯了根绳子,照夏灵宝那样,拴他手腕上,另一头牵自己手里。 一直抓着手腕,活动怪不方便的。 殷符言松了手,“嗯。” 夏灵宝看见这,砸了咂嘴,提出一个建设性意见:“这种时候是需要谨慎一点,你们觉不觉得阴差勾魂那工具还是有一些优越性的,一个可以勾着一大串,就不用一人拴根绳子了。” “…………” 闲说完几句,就还是需要赶紧从阴路上出去,作为活人在阴路上待久了,还是会吸引一些阴魂的注意。 他们站在原地,往回看去,那却不是他们来时的路了,阴路就是这样,是扭曲的,但凡他们在阴路上走动一点,对应阳间的位置就可能大变。 要想往前走走出阴路根本不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阴路和阳路的临界点,才能找到夏灵宝先前看到岔路口的感觉。 好在先前她已经跟赖会长他们打好了招呼,要是发现他们不见了,就马上停下来,她在赖会长身上落了符咒,到时候凭着感应,才好去找阴阳临界点。 三人在半径三米之内活动,一点一点试探,却被阴路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伴着唢呐吹出的喜乐声,一抬大红花轿被轿夫抬着路过,大红花轿前面是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个新郎。 新郎笑容灿烂,面带红晕,情态很符合办喜事的样子。 如果新郎不是纸新郎,花轿、轿夫、高头大马,都不是纸做的话。 第79章 五通喜淫 阴路上出现迎亲队伍, 本身是件无比诡异的事,要是活人队伍迎亲的时候误入阴路,那真是倒大霉的事, 但眼前的都是纸新郎纸花轿, 反倒变得正常起来了。 阴路本来就是因为阴物汇聚而存在,除了路过的阴魂,还有死人出殡什么的也是常有的景象。 眼前这场景, 不用怀疑, 十成十是阴亲。 夏灵宝反应很快,急问:“咱这是赶上冥婚了?” 本地连五通都供, 那还有些不好的习俗也很正常, 冥婚这玩意儿就跟供五通一样, 是不那么见光的玩意儿,只能偷摸私底下搞。 冥婚最初是父母心痛未婚夭折的孩子, 于是找了另一方也死去的成婚对象,双方父母意愿一致,便为两个已故孩子把婚事操办了。后来冥婚生出了一死一活的办法,有的是因为孩子八字轻难以养活, 为了给孩子找个庇护, 这种跟把孩子领到神庙中拜神为干亲是一个意思,只是手段不同,但开了这样的口子之后,便出现了被强迫的活人。 许白微凝着眼前那顶花轿, 里面传出来丝丝缕缕的哭声,这样看来, 那红花轿里坐着的搞不好就是活人。 “轿上姑娘,是生人还是亡人?”她简单直接, 扬声一问。 轿中断断续续的哭声骤停,随即有人声回应,带着绝处逢生的惊喜和希冀:“活人!我是活人!我就小睡了会儿,醒来就不知道怎么的被困在这里面出不去了!” 纸花轿的轿壁上发出从里面的捶打声,滋源七饿峮叭咦死拔一陆9柳仨更新po文海棠废文但严丝合缝的,一缕阴风吹过,连轿帘都不曾吹起扬一扬。 夏灵宝:“可恶啊,又是干这种缺德事的,人家不愿意还强抢民女了!” 走在最前头的马上新郎,因为他们几人闹出的动静回过头来,先看到夏灵宝,这会儿夏灵宝还伴着女装,许白微先前没说瞎话,他扮女装还挺像那么回事,纸新郎乍一眼看到夏灵宝时,两个眼珠往中间抖了一下,像个滑稽脸,随后做出垂涎的微缩表情,可能因为五官都是画出来的,所以每一种情绪都非常明显。 夏灵宝瞠目:“?” 啥意思? 纸新郎骑着马,调转方向,往他这边过来,然后突然停下,看向夏灵宝的表情又变了,两条画得像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竖了起来,做出生气的表情,大嘴还裂开露出他龇着的牙。 嫌弃。 目光转向许白微,纸新郎翻脸比翻书还快,表情又回到刚才那猥琐样子,拽了拽手里的缰绳,想要冲着许白微走过去。 夏灵宝眼睛睁得更大了,这啥意思啊? 他扯了扯自己戴的假发,又牵了牵裙子,咋地,还看不上眼儿啊?那刚才怎么用那种眼神看他,还是说是珠玉在侧,就显得他这砂砾不够美? 夏灵宝大骂:“他爷爷的,你这鬼新郎还够挑的,你以为你是皇帝在场的都供你选妃啊?!你的新娘你不要了啊?!” 服了,现在的色鬼这么没下线的吗?都要结阴亲了,拿了生辰八字了,半路看到心仪的还兴临时换新娘的? 你以为你是猴子掰玉米啊? 他嚷嚷的声音刚落,就一阵巨大的阴风刮来,生生一下子把夏灵宝刮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啃了一嘴地上的泥。 “哼!”纸新郎朝他狠狠瞪过来,愤怒都摆在他的纸脸上。 “呸、呸!呸!”夏灵宝从地上爬起来,吐着嘴里的泥,假发都摔掉了,他一把薅起花了钱的道具,也生气了,“什么鬼中败类,骂你一句你还恼羞成怒了?!惹到你爷爷算你倒霉!死了还想娶老婆,老子要你下辈子投胎当光棍儿!” 他微姐可是下面有人!现在他要光明正大穿小鞋了! 纸新郎弄完夏灵宝就继续牵马朝许白微走去,此时眼前一抹金光箭影一闪而过,直直刺穿骑在马上的纸新郎,倏忽之间,纸新郎脸上生动的表情僵下来,停留在震惊的那一刻。 纸新郎变成了个纯粹的纸人,从纸马背上摔下来,落到地上一动不动,包括后头的轿夫、吹唢呐的礼官也不动了,花轿失去了色泽,瞬间褪色变成了白花轿,看起来更诡异了。 花轿失去了束缚作用,轿帘被人从里面撞开,一个年轻姑娘抹着眼泪从里面跑出来,看见在场三个人的时候,睁着泪眼,小心翼翼地问:“是你们救了我吗?” 这果然是个生魂,许白微看了殷符言一眼,“……呃,算是吧。” 他抿着唇,视线还盯着摔在地上的纸新郎,好看的眉峰微微下压,表情看起来有点核善。 夏灵宝窜过来,一脚踩在纸新郎身上,纸人身子一下子就给他踩瘪了,夏灵宝嘴里念念有词:“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 许白微走上前去,扒开他,从地上捡起那纸人,把叠好的纸人拆开,展平成一张纸,能让魂魄附身,这纸上应该写了鬼新郎的生辰八字。 可展开纸之后,上面只有一幅画像,是五个人,身穿彩衣,上二下三,坐在一起。 “咦,怎么是画像?”夏灵宝探头过来。 许白微:“不是阴魂,是五通。”这画像,就是五通受供养的样子。 第67节 倒是忘了,五通淫恶。 她说:“《夷坚志》载:五通神喜淫,或为士大夫美男子,或据人心所喜化形,阳道壮伟,妇女为其所迷,遭其淫媾,非狂即死。” “嘶——”夏灵宝抽了口气,然后单手撑在下巴上,做深思状。 半晌,他问:“阳道壮伟,是什么意思?” 许白微殷符言:“…………” 许白微:“听不懂算了。” “啧啧,”夏灵宝不装了,他感叹说,“想不到这鬼东西还挺天赋异禀,不过真的假的啊?这么会骗人的家伙,还专门变成美男子来骗姑娘,估计原形就一丑八怪,我看有可能那啥也是障眼法。” “要是不是的话,怎么会还专门强调这个?一般都是哪里自卑,就在哪里自负……诶别光我说啊,你们也答应我一声,你们觉得我猜得对不对?” 两人没搭理他。 这会儿夏灵宝的假发已经掉了,穿着裙子在那大讲特讲,他嗓音不算浑厚但也能一耳朵听出来是男声。 先前轿子里跑出来那姑娘的生魂,已经看出来这几人大抵不是普通人了,乖乖地站在一边,只是听了那个女装癖男生的发言之后,表情古怪地沉默着。 感觉不像什么正经人。 夏灵宝:“不过有点怪,五通那玩意儿直接夜如门户就可以了,怎么还学人来搞什么结亲?” 许白微:“古籍记载也不一定完善,况且这种有意志存在的东西,不可能完全按照一个模子行事,上风山的供奉把它们养得心高气傲,讲点排场也不是不可能。” 殷符言轻轻拽了拽手腕上了细绳,拉着许白微的手微微动了动,她看过去,他望着她轻声说:“那我刚才贸然出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许白微思忖一下,摇头,“不影响,它刚才应该是认出夏灵宝了,包括丁道长梅师傅他们以前来过上风山,要打草惊蛇早就打了。” 刚才寄身在纸新郎上的应该只是一缕五通意识,本体还藏在别的地方受供奉呢,毕竟几十年吃了那么多香火,还让上山来的道士吃了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遇到纸花轿这只是个小插曲,救了这个生魂也是件好事,回过头来又费了会儿功夫,找到阴路和阳路的临界点后,这下几人都看到了那个分岔路口,果断往回走。 撞破临界点的瞬间就像柳暗花明,再一抬头就已经踩在阳间大道上,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周遭有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各种鸟叫虫鸣,这才是人间的氛围。 几个人突然消失,过了一阵又突然出现,这种灵异事件需要自洽,过往游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都在谈论着自己的。 只有赖会长和他徒弟,搬了块路边的石头坐着,老老实实地等着。许白微扫视了一圈,果然丁道长和梅师傅也不见了,估计他们前脚消失,他们后脚也走岔了。 赖会长他们看见许白微三个回来了,脸上一喜,从石头上蹭起来,差点一跌,刁有才赶紧扶住他。 赖振云哈哈两声,“坐久了有点没适应。” 许白微瞥见跟着他们从阴路上回来的姑娘生魂,径自从她背后拍了一下,轻轻往前一送,像上次送钱乾时一样,让她回家去了。 赖振云:“这么快就出来了?” 许白微点头:“是要继续等丁道长他们一会儿吗?” 刁有才说:“估计还得一会儿,就在你们不见之后一会儿,他们也相继没影儿了。” 夏灵宝心说,要不是遇上了那五通杂碎,还能更快出来。 幸亏大伙是在一个地方踏上阴路的,不然赖会长和刁有才还不知道自己该将就谁好。丁道长和梅立卯用了许白微那法子,大约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回来了,这二位姿态从容,看来在阴路上没碰上什么,估计就是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太好,找路多找了一会儿。 回来之后干脆将她从黄泉路上挖的烂泥往身上一糊,一行人一个没漏,即便之前没来过的也一起,这样保险一点。 好在鬼门关门口的泥,鬼气足够浓郁,只用沾上一点就够了。 之后上山的路就顺利多了,一直到上风山顶太姆祠门口,也没再出什么岔子。 太姆祠旁边有一座塔,几乎成了标志性建筑,被称为上风塔。整个塔院建筑坐北朝南,从门口进去是个小天井,穿过天井就是正殿,正殿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供着一尊彩绘像,还镶着红木框架。 许白微抬头望去,那绘像上是位梳着高高发髻的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神态慈祥,两侧还有两个使女,一个打着撑开的伞,一个手中拿着拂尘。 明明是很端庄的氛围,那两使女神色哀怜,肩上的衣服微微滑落露出半个香肩,瞧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第80章 孝子贤孙 他们进入太姆祠的时候, 正碰到一个女性信众跪在摆着太姆绘像的长桌前,虔诚地跪拜,拜完之后还没起身, 没绷住情绪哭啼起来。 旁边有个在正值殿的工作人员, 似乎认识那女性信众,在安慰着她。 许白微几人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原是那女信众子嗣艰难, 前头来太姆祠求过子, 回去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检查怀上了,后面满心欢喜地来还了愿, 但中间没过三个月, 孩子就流掉了。 现在是刚刚出小月子, 就又来上风山了。 那女信众瞧着衣着朴实,似乎有点年纪了, 所以心里着急。 许白微几人相视一眼,所谓的求子也灵验,原来如此,正如先前上山时殷符言说的, 没有魂魄来投生孩子就降生不了, 五通在妇女腹中凝聚一团血气,但注定没有结果,还是那一套耍赖的流氓作风。 女信众哭说:“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流了呢, 你不知道我已经多小心了,这一没摔二没生病的, 怎么就没了呢?自从知道肚子里有了个小生命,两个多月里我每天都在期待他/她落地的那天!” 值殿工作人员安慰她,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来是与那个孩子的缘分不到家,前半生积德不够,你再求求太姆,回去之后多积积德,说不定就能成了。” 女信众擦了擦眼泪,朝工作人员点头。 夏灵宝小声嘀咕:“什么歪理,只要没如愿就是‘你积德不够’呗……” 因为他们已经进到正殿里,就算说得再小声,也被旁边的值殿人员听见了,但大约见他是自己嘀咕的,便只是朝他瞪了一眼。 那妇女从正殿里出来时,许白微“刚好”开口:“生活已经够苦了,还是不要过度内耗,凡事少找自己的错处,多找别人的问题,不是你积德不够,是她法力有限,现在科学也发达了,求子不止可以拜神,还可以上医院,试管婴儿你值得拥有,要是真想拜神也可以货比三家,开展求子业务的也不止上风山一家,泰山娘娘庙童叟无欺怀上的都说好,生的都是好宝宝。” 她姿态悠悠闲闲的,都没看着那妇女说,但语速不带停顿讲得飞快。 那妇女给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灵宝目瞪口呆地望着许白微,称赞道:“我的姐,你还学啥宗教学啊,你该去学市场营销……” 殷符言也笑看了许白微一眼。 那妇女有点迟疑,问:“泰山娘娘庙真的灵啊?” 许白微点头,“娘娘看诚心,当然也不是谁去求娘娘都给,要真心爱护孩子堪当合格父母的才有机会。” 她多说了两句,值殿人员反应过来,恼了,过来就要撵人,“我说你们是来闹事的吧?在太姆祠里说什么娘娘庙,出言不逊小心太姆降罪!” 许白微惊讶:“啊?你们太姆这么小气啊?我可不是闹事的,我说了是来货比三家的。” 说着,她还拎起手上在山下买的劣质纸钱,在值殿人员眼前晃了晃,“我在别家也这么讲话,也不见得别人怪罪我,现在神仙行业竞争也很大的,有正统神灵,有地方神灵,还有太姆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神灵,还是得注意宽宏大度。” 值殿人员:“………………” 夏灵宝抬手捂住嘴,两只眼睛却挡不住,笑得都眯起来了,刚才说她出言不逊,现在她给你表演个大放厥词。 值殿人员也不认识许白微几个,听见她刚才那一堆浑话,臭脸拉得老长,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她还真是来供奉的。 “行行行,你快烧你快烧……”值殿人员转身,不耐烦的嘀咕,“什么没有信仰的刁民……” 太姆祠也跟许多道观一样,烧香烧纸钱不在殿中烧了,但却不是在殿外停放香鼎,它的香鼎放的位置离太姆祠正殿倒是有点远了,在太姆祠旁边的上风塔下。 许白微跟着别的游客一起,走到上风塔面前,先看着别的游客陆续上了香,她才走上前去,在蜡烛上引燃,握在手中却不拜。 她仰头朝上风塔上望去,问旁边的信众,“请问这座塔开放吗?” 旁边的人回答说:“不开放的,好像说是游客多了,害怕损坏管理起来很不方便,不过每天晚上整座塔都会亮灯,橙黄色,灯火通明的,晚上来看也是个好风景,这里有信众斋,可以借宿的,一晚上两百块钱,比很多酒店都便宜。” 许白微说:“这样啊,那我晚上来瞧瞧。” 说罢,她将手中点燃的香嗖地丢进香鼎里,旁边刚才跟她说话的人惊道:“诶,你怎么直接就丢进去了?是要插进去的,这样多不敬啊?” 许白微原本抿着唇,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不好意思,没来过,第一次来不懂这里的规矩。” 凶淫鬼怪被误当做神,怪不了这些被瞒骗的民众,但想吃她的供奉,做梦去吧。 “第一次啊?那好吧,菩萨勿怪、菩萨勿怪……”那人念叨了好几声。 许白微心觉好笑,这地方真不愧是野路子,信众也并不清楚,口中喊着菩萨,也不知是神还是佛。 夏灵宝瞧见她方才的动作,笑道:“微姐,你这动作真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许白微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不是来砸场子的,那你来上两炷?” 夏灵宝嘿嘿一笑,往丁道长身后一躲,“我不敢,到时候回去要被祖师爷扫地出门的。” 上风山信众多,自然也需要人来维护太姆祠的运转,比如刚才正殿里那个值殿人员,他们可不是雇来上班的,而是一家教派,称五神教,这上风山就是他们的大本营。 前面儿跟许白微说起这个五神教的时候,梅立卯心直口快,鄙夷道:“还五神教,我还六神呢!” 现在上风山上,大约有二十来个五神教教众。 他们日常穿着也是统一的,比如刚才那个值殿,身上穿的就是灰色褂子,有点像道装,但又经过改动显得不伦不类的。 那个值殿从正殿里走出来,找到另一个和他穿着一样衣裳的人,应该也是五神教教众,望着许白微他们这边,表情难看地说着什么。 大抵是看见她方才粗暴丢香的行径了,在蛐蛐她刚才在殿里的“豪言壮语”。 一会儿之后,另一个教众也表情不善地朝他们看过来,看起来很不欢迎她这样的“信徒”。 许白微全当没看见,不跟这些教众计较,人的脑回路难猜,一魔怔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执着、信仰什么的,都不奇怪了。 他们的“五神”大白天的耍流氓在阴路上娶亲,看起来也不怎么老实,但回到阳道上之后,太姆祠周围的气息倒是干净纯粹,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来都来了,也不着急,不怕那东西能一直摁着马脚不露出来。虽然不把这五神教当回事,但住宿费还是要交的。 一行七个人,许白微去交钱的时候,问值殿教众,在哪里交。 值殿教众睨了她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鼻孔长在脑门儿上,哼了一声,指着旁边摆着的收款码。 许白微也懒得多说,干脆扫了一千四过去,结果由人带着去斋房时,却只安排了四间。 夏灵宝气势汹汹回到正殿质问,“你们不是两百一晚上?” 值殿弟子拿着拂尘装模作样地扫灰,悠悠道:“那是别人,你们对太姆不敬,需要涨点价。” “…………”夏灵宝咬牙切齿,他妈的,你还坐地起价是吧? 故意欺负人就太恶心人了,四间就四间吧,又不是不能睡了! 原本单人单间,现在变成了赖会长和他徒弟刁有才一起住,丁道长和梅立卯一间,夏灵宝和殷符言一起,许白微自己住上了单间。 只是这四间房都是分散开的,一般一起的都默认挨着,夏灵宝又去找了值殿,那人敷衍说:“人多只剩下这几间了呗~” 夏灵宝:“你放屁!我都看过了,明明就有空着联排的,你非要给我们安排零散间?” 被敲诈了一番,他态度也不怎么客气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反正他现在作为消费者,还不能维护一下自己的合法权益了? 值殿也不耐烦了,“我师兄说了就这么安排,你们爱住不住吧,不住就下山去,谁稀得招呼你们,一群事儿精!” 夏灵宝怒目圆睁,深呼吸一口就要在正殿里跟他吵起来,被许白微拉住,她笑了笑,“无所谓,散间就散间吧,我们住。” 第68节 师兄?还挺有精力,专门来理会几个游客的住房怎么安排。 斋房离太姆祠有一段距离,他们过去之后稍稍远离人群,耳边就清净了许多。 夏灵宝不解:“你刚才就该让我好好跟他理论理论,什么地痞流氓,真是他们五神教的传统,信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作态!” 许白微一边走一边说:“还不明显吗,故意的,你理论不过来,干什么专门把咱们分开?晚上注意着点。” 她停在一间门口,指着说:“我就选这间了,你们自己选别的。” 她选的这间这片位置不算好,特地把好点的那块留给几个长辈,她选完,殷符言毫不犹豫地选了另一间,那间是其余几间里距离许白微这儿最近的,就是……住宿环境更差一些。 夏灵宝有点不乐意,先前已经瞧过了,那间有点潮,他丧气道:“我说大哥,我知道你想离微姐近点,但咱俩一起住,你照顾照顾我行不行……” 先前上了阴路那会儿他就看出来了,这位哥看着挺拔清爽,但性子有点粘人。 殷符言犹豫了下,显然不太愿意,说:“难不成你是想赖会长还是丁道长去住那里?” “……”夏灵宝妥协,“ok,我是孝子贤孙,我没说不愿意。” 要真让他师父去住那屋,后头估计又要嫌他了。 “兰若寺” 被敲竹杠一场, 好在还包饭,晚上集中在斋堂吃,饭后很快太阳就落了山, 各自回各自的住处。 回去的路上, 见到上风塔已经亮起了灯,瞧着的确还有点好看,从塔身到瓦檐, 通体明亮。 “有事叫我。”分开的时候, 殷符言望向许白微说。 许白微点头:“好。” 回去之后,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 就普通大小, 不算宽敞但睡两个人也挤不着。 夏灵宝:“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殷符言:“外面。” 夏灵宝:“成, 刚好床挨着墙壁,我睡里面, 在外边儿我还怕滚下去呢。” 许白微那边,晚上九点过的时候,她掏出之前老九撕给她的那片白布条,又从上面撕下来一小块。 烧之前, 慢悠悠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随后烧布飞书:进财否? 半炷香后,老九飘忽的影子出现在屋子里,一来就开始抱怨,“我去哪儿进财啊?我说现在阳间有些纸火铺实在是不积阴德, 那么烂的钱都做得出来,什么手艺, 我看还是趁早关张回去歇着吧,破钱都烧到我这里来了。” 许白微忍着笑, 说的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带了质量不合格的纸钱到三元观来烧的那个香客。 老九:“说罢,今儿找我是有什么事?” 许白微答:“自然就是这破钱的事,九哥可知道我现在在哪儿?” 老九:“哪儿?”他是感应着许白微找他的位置,直接开鬼门过来的,还真不知道这里是在什么位置。 许白微:“上风山,不在海城,在邻省,这山脚下的纸火铺全都是卖这种破钱的,不是因为匠人手艺不好,而是因为这山上的太姆祠专门烧破钱。 “我就直说了,这太姆祠是淫祀场所,就是披了一层皮,背地里供奉的是五通,扰乱人间秩序,祸害人。我这次跟着道协那边的人一起过来的,就是为了打掉这个毒瘤。我想着,冥钱不管好坏,终归是会烧到冥府去……” “你是觉得阴司有人吃里扒外?”老九马上接上,他脑筋一转,就听明白许白微的意思了。 许白微笑说:“九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上次在冥府看过了破钱山,现下实在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不光是看见了破钱山,还有阴司那些鬼的德性,其实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鬼也会相互看不起,鬼也会贪,劣根性始终存在。 不然她实在想不到合理解释,上风山为什么专门烧破钱。 冥钱对应阴债,按照阴债对应阳世气运的说法,以超乎寻常数量的破钱烧到冥府,然后经过破钱山转化,变成能够受到冥府转化的“官银”,再监守自盗经五通之手,变成可以招揽信众无比灵验的财运。因为上风山烧下去的破钱数量巨大,填了“官银”亏空的剩余,就流到了里应外合的手里。 几乎就是掌握了阴间的铸币权,不得不说,能想出这种法子,的确是鬼才了。 许白微把自己想到的告诉老九,老九听了眯起他的鬼眼,若有所思的,随即表情变得老奸巨猾起来。 “我说那钱山鬼日子怎么过得那么逍遥呢,原是钻了空子,看老子回去就走一趟阴律司,给它来一招釜底抽薪!” 阴律司,就是阴司制定阴间法律的部门,老九心里可美,等他去给崔判提出这一处错处,那必定又是功劳一件!往后他可就是能撼动阴律的大人物了,就是头儿都没有这样的功绩吧。 许白微保守了一把,说:“我只是这么猜想,还需要九哥回去帮忙求证一下。” 老九大手一挥,笃定道:“你不说我以前都没想到破钱山还有这么个漏洞,原本就觉得钱山鬼那狗东西不对劲,就算是监守自盗点那能有多少?我问它它还得意洋洋,说子孙后代有出息,给它烧得多!我可去他妈的,我就说不对,都不知道死了几百年了,哪来的孝子贤孙还记得它这只老鬼的名字!” 大概是被气狠了,老九连连说了几个“不对”。 老□□风火火的,转身就走,丢下一句:“你等着,九哥今晚上就给你个答复!” 崔判最是严格,只要知道破钱山那堆垃圾回收制度有问题,必然大笔一挥,立马就给作废了。 “好呀,恭候九哥的好消息。”许白微笑眯眯地望着老九背影,他飘出屋子,眨眼就消失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猜呢?到目前为止,上风山的五通给她留下的印象,主要是狡猾,而非凶残。太姆祠作为毒瘤一直没铲除,未必是同道们道行不行,难铲除的不是五通本身,还有受其蛊惑的信众太多,甚至聚集起了像五神教这样的异端教派。 想想当初海大那几个荒庙惹上山魅的那几个学生,才从山魅那里讨到了多少好处,那东西就凶性毕露要更多更血腥的供奉?贪婪、凶残才是五通的本性。 上风山五通应该是灵性更足了,过于狡猾,所以稍稍收敛了凶残的本性,尽量不伤人命,而本性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好改的。如果说是和冥府某鬼沆瀣一气,太姆祠所有的灵验都是“借花献佛”,压根不是它出力,那就能解释了,直接吃白食还要什么自行车! 要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从上风山那么多信众里,挑几个来打打牙祭,也影响不了什么。比如那些求子心切的妇女,要是人没在了产台上,本来生产这鬼门关前过的事,出了意外谁会怪到“求子灵验”的太姆祠。 各地道协还能勉强容忍上风山的存在,估计也有它看起来恶性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成分在。 转眼到了晚上十一点过,这个时辰要是还在城区里,那夜生活才开始没多久,但在上风山这大山上,没什么娱乐方式,上风塔虽然好看,但多看几眼也就腻了,大部分留宿的人这个点已经入睡。 跟许白微隔了几间的屋子里,夏灵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烦躁地翻身爬起来,跨过殷符言,跳出去,“我出去走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没消食,总觉得胃不太舒服,你别关门啊,我消完食就回来,你继续睡你的,不打扰你。” 先前有他在边上一直翻来覆去的,殷符言在边儿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没睡着。 殷符言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嗯了一声。 夏灵宝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安静多了,旁边没有人辗转反侧,时不时地制造噪音,四下只有房间外头草丛里的虫鸣,但隔着一堵墙虫鸣已经被削弱,传进来变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房间门被夏灵宝出去的时候带上,虚掩着露出一条缝,外面院子里没有灯火,但月光洒下来还是露出一道灰白。 夏灵宝出去之后为了不打扰留宿的人,从斋房这边离开,想要找个地方散散步,才发现山里跟城里不一样,到了晚上到处都乌漆嘛黑的。 “唉……”他找了片斜坡上的空草地,蹲下身摸了一把,哎嘿,这个点了还没起露水,干脆就躺下看了会儿月光。 旁边就是草丛,虫鸣声分明很明显,但却衬得环境分外幽静起来,他突然就打了哈欠。怪得很,刚才在屋里睡半天都没睡意,出来一会儿倒是酝酿出来了。 他估摸着殷符言可能也才刚刚睡着,觉还比较浅,就先不忙回去了,打算再在这儿待会儿。 闭目养神了会儿,睡意上来精神就有点朦胧了,被人拍了拍肩膀睁开眼的时候,他意识骤然从睡眠中抽离出来,眼神还有点迷离。 “嗯?师父?你也睡不着吗?” “嗯,”丁云齐表情和蔼,不像平时动不动就嫌弃的样子,他在夏灵宝身边坐下,说,“出来散散心,趁着为师心情好,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向为师许愿。” 夏灵宝还躺着,就这个角度望着他师父和蔼的脸,有点不习惯,所以他没甚么反应,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半晌,他说:“师父,赖会长和梅师傅他们是神霄派也有雷法传习,来的时候听梅师傅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拜过仙都宫的老道长为先生,可是你以前都没教过我……” 说着,他有点委屈,然后趁着师父他现在心情好,说:“那我许愿你教我雷法。” 丁云齐原本还和蔼的表情僵住,半晌没反应。 夏灵宝:“……师父?你是不会吗?” …… 房里,虚掩着的门缓缓张开,室内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半点动静。门的装修还算好,没有像山野诡事那种小说写的那样,门一推就发出吱嘎一声。 门开到四十五度角的样子停下,从外面走进来个窈窕身影。 门口的地面上洒下一片月色,室内的光线都变亮了几度,床上的殷符言面相门口这边侧躺着,双眼闭着,光线提亮的时候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却没醒。 他正浅眠。 当觉察近处一道呼吸时,略微惊醒,以为是夏灵宝回来了。 睁开眼却瞧见许白微光洁的面庞近在眼前,她穿着宽松的睡衣蹲在他床前,双眸莹润地看着他。夏灵宝没回来,是她轻轻的吐息近在咫尺,几乎要吹在他脸上。 他有一瞬凝滞,张口无言,昏暗的氛围里,这样近的距离好像实在有点不合适,尽管光线很暗,但她凑近了的面颊、裸露的脖颈,是不用细看就能注意到的白腻。 殷符言知道自己应该往后退一点,空出一些空间,但有点僵硬,一时没能动。 “姐……” 猝不及防的,她突然靠拢过来,半边身子靠着他的肩膀,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廓,用一种很轻柔的嗓音低说:“向我许愿吧,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霎时,殷符言表情猛地一变,前阵子还被广大网友称很会爱人的眼睛里,倏地闪过明显的厌恶。 他猝然坐起身,冲着她胸口猛地一踹。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大概没料到他喜怒无常,一下子被踹翻在地,十二分的狼狈。 这时,门口的门又被推开了些,本尊斜倚在门框上,笑看着房间里这幅场景。 许白微望着地上的人,冷笑一声,“我还当能搞什么动静呢,原来唱的一出兰若寺,当个聂小倩还得借旁人的样貌,看来狐媚把戏也不怎么样。” 在床边坐着的殷符言刚才还恶狠狠的,此刻看见门口的许白微时,蓦地没动作了。门大开之后,月光恰好能撒到床边,能看见他穿着宽松短袖、长裤,撑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莫名透着一点紧张。 许白微走进去,到了床边,指挥说:“进去点。” 殷符言回过神来,听话地往里缩了一截在外面空出一片空间,许白微在那儿坐下,随即上手勾着他脖子往枕头上一倒。殷符言个子比她高上许多,躺倒的瞬间脑袋还撞到了床头上,发出“嘭”的一声。 许白微吓得一下子缩回胳膊,弹坐起来,望着还躺着的殷符言,“…………对不起、对不起!” 她原本是想装个逼,给地上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示范指导一下,勾人该怎么勾。 但、但,现在一下子卡住,气氛就变得怪怪的。也不好再特意解释她这个行为了。 殷符言:“………………没事。” 他竟然直接翻身背对着她,都不管房间里还有个东西了。 他往里面挪了之后进入到月光照不见的阴影里,暗色中,耳根子泛起了红。 地上那东西立即往门口奔去,明明什么阻挡都没有,“她”却一下子撞倒,被弹回地上。 随后狗急跳墙脱出这具壳子,房间里勾人美色消失了,一个巴掌长短的木刻“啪”一声掉落在地上,一个半透明的魂魄往门外冲去,但仍然出不去。 许白微正尴尬,赶紧从他床上起来,逮住那魂魄赶紧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把门一下子给他关上,关得死死的。 夏灵宝回来的时候,在外面砰砰敲门,“殷符言!你睡了吗?我不是叫你别关门吗?” …… 第二天,遥在海城的三元观里。 第69节 一观的人早上起来就围在祖师爷神像面前观摩,一个个的啧啧称奇。 诶嘿,你说多神奇?原本以为就是个雕刻,结果竟然是活的!今早一起来就看见树冠上开了满满当当一树的粉梅花。 王燃纳闷儿,难道树木的再生能力这么强?但这也没到春天啊。 第81章 光顾着打鬼了忘了打你 前半夜折腾了挺长时间, 一行人几个也不知道是几点才睡过去。 早晨起来之后,见面时许白微视线落在殷符言后脑上停留许久,跟当事人视线对上之后, 才迟疑地问:“……你的头没事吧?” 殷符言沉默了一下, 然后开口:“没事。” “嘿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过去一晚上了, 昨晚当时是比较尴尬, 现在情绪过去就也还好。 听见他们对话,夏灵宝不解, 扭头去看殷符言, “你头怎么啦?咱俩住一屋我怎么不知道你脑袋怎么了?” 殷符言无声地回望了他一眼, 昨晚那场景,他不太想说。 “没什么。” 丁道长他们过来之后, 夏灵宝朝他师父说:“师父,所以说你到底会不会雷法啊?您老办不到就不要随便吹牛,还让我许愿呢,许了您又不教。” 大清早的, 丁云齐听了一脸懵, “什么许愿?” 夏灵宝:“就昨儿晚上啊,我睡不着出去逛几圈,中间碰见你也出来了,我还问你是不是也失眠呢, 然后你就莫名其妙地让我对你许愿。” 昨晚他提出让师父教雷法之后,“丁云齐”皮笑肉不笑地, 顾左右而言他,然后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说什么睡意来了要回去睡了。 留下夏灵宝无语凝噎,前后脚都没待到几分钟,刚才的话等于白说。 丁云齐皱起眉,神色稍稍凝重,“昨晚我可没出门,这有你梅师傅作证,大晚上的,你瞎出去乱窜什么,碰上什么东西了吧?” 夏灵宝一滞,脑海中再次闪现昨晚那会儿的情景,此时也察觉有点奇怪来,喃喃道:“……我就说嘛,老头你怎么会有那么和蔼的时候……” 丁道长怒瞪。 不过现在不是收拾人的时候,他细问:“昨晚你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前后就那么几分钟的功夫,夏灵宝几句话就交代了,听到“许愿”这两个字后,殷符言也提了下自己昨晚也碰上了找上门来的东西,他模糊掉了具体情境,只说对方也是让他许愿。 只不过假扮丁道长的东西走掉了,但他这边这个,被许白微抓了。 刁有才:“它那么执着让人许愿,什么意思啊?” 梅立卯:“这伎俩之前倒是没经历过,不过我琢磨着,估计是人只要开口向它许了愿,它也实现了,那么就相当于达成了某种交换契约,届时就跟上风山那些信众一样,可以被其拿捏了。” 听了梅师傅的解释,夏灵宝眼睛一瞪,神情有点后怕,原来昨晚上是那么的凶险! 他不禁感叹:“幸亏我心无旁骛,一心向道,要是我提了什么别的要求,它说不定就做到了……” 那假的丁道长直接走了,是因为它丫的就一鬼怪,当然不可能会雷法! 感叹完,他扭头去看丁云齐,“所以师父,你要是教给我雷法,下次碰上这种情形我直接一道雷劈它个魂飞魄散!” 丁云齐哼一声:“你以为请雷跟请我一样好使啊?” 夏灵宝追问:“那你到底会是不会啊?” 丁云齐:“……会啊,怎么不会,提前沐浴焚香,设坛,上表,应该就能请来吧,唔,我学得没有他们神霄派本家弟子精是自然的。” 他只说跟赖会长、梅师傅比,绝口不提许白微,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辈比属实不算光彩,而且还比不过。老实说虽然都是雷法,但二者之间相差甚大,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有人能请神雷即请即降的。 夏灵宝还想问那为什么不教他,赖会长笑着说:“小夏啊,我们做师父的,要自己有八分,才能传授到五分,你师父他不教你,不是你师父的问题,况且各家有各家之长,将你们灵宝符学精,已然是大造化了。” 如此一说,关于教不教雷法的话题,才算过去了。 昨晚遭遇了“许愿”门的只有夏灵宝和殷符言,赖会长和丁道长他们一夜相安无事,大抵是他们都是二人结伴,只有夏灵宝和殷符言这里偶然落单。 至于许白微,她虽也是一个人,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东西来打扰。她思来想去,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她找了老九过来,在房间周围留下了阴神的气息,如果上风山所谓的五通神真的与冥府有交集,那想必对此并不陌生。 兴许是来过了,然后又吓退了。 他们从斋房走过来,到太姆祠这边的时候,已经有信众在了,或是其他留宿的,或是早早上山的。 他们听见有人聚在正殿里,惊奇地围观,有人在说:“怎么少了一个啊?” 夏灵宝好奇:“什么少了一个?” 他们进去正殿,原来是在说那副太姆绘像,昨儿太姆身后还有两个使女的,今儿不知怎的就消失了一个。 撑伞的那个没了,就只剩下右边那个拿拂尘的,孤零零地站在太姆身后。 今天天气清朗,早早的露了阳光,还挺灿烂的,太姆原本慈祥的表情,虽然还是没变,但信众们莫名觉得神态不太对,有种没那么愉悦的凝重感。 “唉我怎么觉得太姆心情不好呢,就跟马上就要蹙眉似的?”有信众说。 许白微笑了笑,应声道:“今儿太阳大,可能是撑伞的没了,见不得光吧。” “啊?”信众有点迟疑,然后往外看了一眼,今天的确是个艳阳天,才早晨都已经明晃晃的了,这才自以为听懂了那姑娘的话,“哦,大太阳是晒得人头晕,我太阳天出门也是必打伞的,不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今天正殿的值殿换了个五神教的教众,有点巧,正是昨天那个值殿在外边跟人蛐蛐她的另外那个。 已经听说了许白微昨天就有一些讨人嫌的发言,今天这个值殿当然不会觉得她刚才是不会说话,脸色那是相当的难看。 许白微笑着回望过去,新值殿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倒有点像被挑衅一般,多添了一丝愤怒。 她问过丁道长他们,上风山这些五神教教众,是会一些法术,还是只是普通人? 丁道长说只是普通人而已,被蛊惑了的一群拥趸,拿来维护上风山运转,更好网络信众的工具人。 五通这样的野路子,能有什么成形的法术系统可以传授给它的教众。 昨天后半夜的时候,老九带来了个好消息,阴律司听取了他的建议,立即作废了破钱山的垃圾回收制度,具体有没有吃里扒外的家伙,阴司会细查,但应当不会阻碍她想要办的事了。 许白微今天白天,就是来看太姆祠里情况的,那些来“借债”的,除了借纸元宝回家之外,还有另一种方式,就是抽签。 这个方法就广为人知了,也更满足一些求财者急功近利的心理,借纸元宝回家还得等上好几天才能得到结果,知道到底借没借到,但抽签立时就能知道了。 今天她在太姆祠门口转悠了半天,少说看见了七八十个求签的信众,但结果都不太理想,神通广大的太姆就跟法力用尽了一样。 借不成。 借不成。 还是借不成。 …… 如果说七八个借不成,那可能是借债人自己的问题,但七八十个人,那就不对了,或者换句更直观一点的话,大半天下来,没有一个借成功的。 观察到这个结果,许白微心中一喜,成了。 只要信众图不到眼前肉眼可见的好,那用不了多久,上风山信仰就难以为继了,信徒、信徒,可来上风山绝大多数人,都是信利,而非当真虔诚地信五通。 这是绝了后患,但还是得把眼前上风山这五通给铲除掉,否则以它那狡猾劲,要是流窜到别的地方,说不得就会产生另一个上风山和五神教。 借不成的人太多,加上今天太姆绘像上莫名少了一个使女,太姆表情瞧着也不太对劲,信众显得有点惶然,不太安宁。 值殿的五神教众就更火急火燎了,一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太姆绘像上的一个使女莫名消失了,二为眼前的烂摊子,不知道怎么太姆不灵验了。 许白微伸手拨了拨挂在腰间的青囊,青囊,是装道人用的炼丹秘方和诵经经书的,道书称赞青囊“二尺纵横布,包囊太虚空”,那装一只女鬼自然容纳得下。 她笑了笑,你的撑伞丫头在她这里。 昨天是为了等老九的消息,今天白天人多不方便,等到入夜大多数人下山,就可以动手了。 许白微将这好消息告知赖会长、丁道长他们之后,几人皆喜,但却不知道许白微是怎么做到的,细问之后,闻及涉及阴司腐败,都十分感慨。 怪不得上风山这么顽固,竟然跟下面扯上了关系,看来阴间阳间都一样啊,没什么区别,都有这么多藏污纳垢的地方。 夏灵宝:“啧啧,果然还是下面有人好啊,办事效果都事半功倍。” 许白微笑说:“或许可以重新组织一下措辞,这叫阴阳两界联合执法,正风肃纪。” 一行人回到斋房,在殷符言和夏灵宝住的那间最阴湿的房间里,把青囊里装的那只昨晚上来骚扰殷符言的女鬼放出来。 女鬼一被放出来,就被一群牛鼻子围在中间。 女鬼:救命tt. 女鬼瑟瑟发抖,就像丢进虎笼的鸡腿,周围一圈虎视眈眈。 女鬼跌坐在地上,望了一圈,还是觉得昨晚上那个姑娘看起来面善一点,以为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就—— 抹着眼泪去扒拉她,说着:“姑娘你听过聂小倩和宁采臣的故事吗?我本意不想害人,都是被那好色五通强娶回来的好鬼,被逼迫为它做事的,就像被黑山姥姥掌控勾引书生的聂小倩……” 她一边说,一边装哭去瞥面前的许白微。 却见她似笑非笑,心里咯噔一下,用了这辈子最高的情商,立马改口:“不不不!我不是聂小倩,你才是!我就是一画皮鬼,他都是看见你的脸,才愣神的,真的!” 这掐头去尾的几句话,说得在场几个不知情者几脸迷惑,什么玩意儿? 但目光还是在许白微、殷符言和女鬼之间扫来扫去,不怪大伙什么都不知道却直接锁定了殷符言,在场符合“宁采臣”定位的只有殷符言和夏灵宝,可后者昨晚可是遇见假师父去了。 夏灵宝顿时想起早上许白微问殷符言的头,好奇地问:“所以你俩昨晚干啥了?他头怎么了?打鬼打到头了?”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这间屋子,女鬼跌在地上,除了屋子里多了几个人,差不多就是场景再现了。 原本已经过去了,早就消散的尴尬,又莫名爬了起来。 许白微目光避开殷符言,望向夏灵宝,核善道:“光顾着打鬼了,还忘了打你?” 夏灵宝顿时叫屈:“我怎么了我?我在关心你们啊!” 第82章 骗了这个骗那个 到了下午, 陆续出现了几个借债成功的,值殿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上午是太姆心情不好。 许白微他们却猜, 估计是发现冥府那边断了回应, 迫于无奈开始自己给信众“借债”了。 可惜不是正神,满足不了上风山那么多的借债者,只能从中挑几个富贵人家, 这样还可以谋求更多的回报。 夏灵宝戏说:“乐, 连五通都搞嫌贫爱富这一套。” 他们拷打那女鬼——不,或许还算不上拷打, 稍稍一威胁, 那女鬼立马就表示要反水, 女鬼也是有眼色的,发现眼前的这群人是有点本事的, 也就不负隅顽抗了。 女鬼倒戈得非常有诚意,还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张嘴就把五通卖了个底朝天,说五通之所以难逮, 是因为它有分|身, 一个就在太姆祠正殿,那副太姆绘像上的“老夫人”,五通本体在旁边的上风塔上最顶层藏着。 第70节 众人讶然,许白微问:“你这一骨碌什么都说了, 就不怕我们还是不放过你?” 女鬼在地上跪坐着,直起上身挪啊挪, 蹭到许白微边上来跟她贴贴,还趁机抛了个媚眼儿。 “反正我已经在你们手里了, 要么是直接死,要么是死活二选一,我总不会亏的~而且大伙瞧着就是大好人,肯定会给我这种误入歧途的可怜鬼一个机会的~” 众人:“…………” 女鬼说她是被五通强娶来的,倒有那么一些可信度,都做鬼了,相貌还是好的,刚才她那么做作的表情,也还能看。 夏灵宝想到他们上山时在阴路上碰见的五通迎亲队伍,不由得一阵恶寒,真不愧是淫神,亏得鬼怪界没有重婚罪。 他脑回路清奇,问女鬼:“太姆祠里那太姆绘像上除了你之外,还有个拿拂尘的,不会也是被那东西‘娶’来的吧?” 提起绘像上另外一个,女鬼瞧着不太高兴了,但还是老实交代:“是啊,但是我来得比她早的,她最多只能算个二房!” 女鬼这语气,听得众人一阵沉默,怎么突然就有点看不懂了呢?你说自己是被强迫娶来的,又卖五通卖得那么干脆,还以为你是不愿意的,但这话听着好像你还挺愿意的? 众人审视的目光分外明显,女鬼也晓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奇怪,便又做作地撩了下头发,争辩说:“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那家伙虽然又丑又无耻,但是它也有个优点,知道自己长得丑,拉着我乱搞的时候会变成我喜欢的男人样子,我的纸片人老公变成现实,这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可那老二来了之后,竟然跟我喜欢一个纸片人老公!那让人怎么忍受啊?!” 女鬼表情惋惜,叹了口气,“自从看见过那狗东西用我纸片人老公的样子,跟老二在太姆祠里乱搞,我就心碎了,我纸片人老公在我心里已经脏了,现在把它卖了保住我的小命,就当玩儿腻之后发挥一点余热吧。” 女鬼语出惊人死不休,在场听她这番发言的人里,除了几个小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道长,认知受限,一张张老脸变成了番茄色。 夏灵宝憋笑憋得肩膀直发抖,谁能想到,这一场简单的反水当中,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爱恨情仇。 女鬼还在感慨:“我呢,要求也不多,希望你们能帮我离开上方山,我的髑髅被放在上风塔顶层跟那家伙的本体在一起,我进不去,也离不开上风山,你们收拾完那家伙离开上风山的时候,带上我的髑髅,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可以。” 髑髅,也就是人的头盖骨,是人体尸骸中最有灵性的一块,有野狐拜月修炼的传说,狐狸就会在拜月时头顶一块人的髑髅。 女鬼:“到时候我自由了,要什么花美男没有,看上哪个晚上就去做他阴桃花……” 许白微冷笑一声,“你想得美。” 女鬼看了许白微一瞬,自觉猜到了她为何心中不满,马上指着殷符言发誓,“你放心,我绝不会来找他的,我不是恩将仇报的鬼,没有跟人抢男人的习惯!” 在场众人倏地瞪大了眼,视线离开女鬼,在许白微和殷符言之间瞄来瞄去,老老少少,每个人脸上都是大写的“瓜”! 许白微大怒:“你胡乱攀扯什么?” 女鬼瑟缩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把人惹恼了,闭嘴不说话了。昨晚上许白微抓住她时,并没表现出太大的本事,女鬼只以为那时无论如何都出不去房间是殷符言的原因,当时踹她那一脚当真凶残啊! 但他们都是一伙的,要是惹毛了其中一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夏灵宝还陷在震惊中,一副目瞪狗呆的样子,说:“所以你们昨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啊?连这女鬼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许白微:“……什么事都没有。” 夏灵宝:“哦,你说我就相信。” 赖会长、梅师傅他们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只知道殷符言是所谓的“优秀道法传承者”,眼下看见这桩被他们不小心听到的八卦,都笑眯眯的。 嗯,这有什么,年轻男女嘛~ 知道得更详细的丁道长摸着胡子端详了会儿,也点头:“挺好的,就是三元观的辈分有点乱啊。” 许白微:………… 扭头朝殷符言看去,他看起来挺忙的,已经拿青囊把女鬼重新装进去了,他什么都没说,许白微现在有点琢磨不准,他把女鬼装回去的动作是不是就在委婉地澄清。 那就不用她说什么了吧? * 入夜 几人坐在外面的山坡上,确认太姆祠周围已经没有游客,就准备动手了。至于这个点要待在山坡上,其实也不是什么策略,单纯就是不想再多掏一晚上的住宿费再敲一次竹杠而已。 下午之后,有一部分游客借债是能借成了,但正殿里太姆绘像上的撑伞使女还是保持着消失的样子。许白微瞧见几个五神教教众聚在一起焦头烂额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见他们说话,似乎让某个“师兄”,跟太姆感应一下,那个“师兄”大概就是比较早的五神教教众。 可惜五通现在忙得很。 今晚是个动手的好时机,五通满足信众的愿望,是需要出力的,自然也会削减自身。往常都是靠着冥府那边坐享其成,现在乍要亲自上阵,恐怕累得够呛。 差不多十点左右,一行人分头行动,梅师傅和赖会长、刁有才去太姆祠正殿,剩下许白微他们四个悄悄进上风塔去。 正殿那边,只是一个分|身,梅师傅和赖会长都是老手,不用太挂心。 许白微几个到了上方塔外面,许白微照常的,赶时间,进去之前先在塔身外面布了封山咒。 夏灵宝低声问:“我怎么感觉过于顺利了?” 说完,又摇摇头,其实也没那么顺利,到目前为止,都需要好几个先决条件,要能顺利上上风山、要斩断上风山和冥府的联系、要逮住那女鬼知道五通的准确藏身之处。 上风塔不开放,大门建筑是老式木门,外面没有锁,但夜里从里面上了门栓,估计是有人在一楼守着。晚上十点,不算早也不算晚,也不知道值班的人睡了没。 四个人蹲在门前,许白微叠了个小纸人,从门缝里放进去,小纸人扭动了下身子就扒着门缝钻进去了,几秒过后,门背后门栓被抬起,门开了。 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点,从缝隙里看见门里面果然有个值班的教众,躺在椅子上打哈欠,但却还没睡,举着手机在打游戏。 四人等了片刻,等小纸人落地,从阴影里绕到教众身后,再爬上去贴在他身后,薄薄的纸片上闪过一道符文,教众又打了个哈欠,歪头就睡过去了。手机脱手落地的时候砸出一声响,都没把人惊醒,显然“睡”得不是一般的沉。 夏灵宝呼出一口气,这才大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咱们这一行,要是没点道德,来钱的确容易。” 进去之后四人直奔顶层,塔身建筑有九层,又没有电梯,得一步一步爬上去,楼梯是木制梯板,一块一块叠在一起构成一个螺旋向上的楼梯。大概上风塔修建来就是为了作为五通的供塔,不对外开放,所以这楼梯的质量不那么好,人踩上去都吱嘎作响。 听说这太姆祠已经修建有几十年了,那这座上风塔估计也日子不短了,可能还有年久失修的缘故。 夏灵宝听见脚底下那声音,战战兢兢的,“这别是危楼吧,生怕一个不小心——” 话没说完,跟乌鸦嘴发作似的,几人差不多爬到四楼了,夏灵宝脚下突然“咔擦”一声,梯板断裂空出一个大洞,夏灵宝随即就掉了下去,摔在下面的楼梯上。 大约有两米的高度差,他背部着地,嘭的一声。 他们进入上风塔后,就十分容易惊动五通,况且正殿那边赖会长他们如果已经动手,本体感应到分|身,自然会有所惊觉。 许白微回头望着下面急促说了句:“我们先上去,要是摔到了你就先留下,等我们好了回来!” “行——”夏灵宝摔得一时没站起来,吃痛骂了一声,“艹,什么破塔,早不烂晚不烂,偏偏这个时候烂!” 许白微三人上到顶层之后,果然看见阁楼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供桌,供桌前的香炉里还供着香,供品全是生腥的血肉,导致这一层阁楼里气味十分难闻。 供桌桌面上落了灰,然而却有一块干干净净,像是原本放了一尊座像,但现在那里放着的东西消失了。 丁道长脸色不太好,“这是来迟了?” 那东西跑了。 “还是说那女鬼没说实话?” 许白微瞄了一眼供台上,那块干净的空地旁边,确实放着两块髑髅,她道:“应该没说谎,但来没来迟不好说,这里供的血肉都是新鲜的,还流着血水,估计是天黑之前才送上来的,应该是下午五通亲自应了信众的愿,又贪心发作了。” 可能是被他们刚才在下面发出的声响惊动,在塔内换了位置藏匿,也有可能。 这时夏灵宝扶着腰,艰难地踏上顶层,急道:“是不是跑了?我刚才看到外面有个狒狒样子的东西窜过去,搞不好是在我们进来之前那东西就已经跑了!我们快去追吧!” 据说五通长得就像猴属动物,所以像狒狒,的确有可能是。 夏灵宝表现得非常着急,好像非常肯定他刚才看到的就是五通,嚷着就要许白微跟着出去追。 “你上楼来用了多久?”许白微问。 夏灵宝一愣,然后说:“没多久啊,很快。” 的确很快,他们前后上来不超过一分钟,也就是夏灵宝在下面看到狒狒的时候,他们可能还没登顶,那么为什么要追上来,他那么急,为什么不在下面直接喊? 因为提前一阵的时候,真的夏灵宝在下面。 他这么急地催着许白微出去追,是想跟在她后面,才能出得去布了封山咒的上风塔,但是要出去,现在夏灵宝肯定已经不在下面了,他会追上来是想以夏灵宝的姿态出现,更好地取信。 眼前的夏灵宝很好地表演出了“茫然”的无辜感,但没逃过一道果断的金光利箭透胸,生动的表情霎时定格,那一瞬间转变成凶狠,长出尖牙长齿,下一刻,身躯倒下,在地上留下一只怪物尸体,体长三尺,头大面长,的确像是狒狒。 死了。 殷符言出手太果断,让丁道长都有些惊愕,看见地上的怪物尸体后立时回过神来,捡起尸体后,几人迅速下楼。 离开之前,许白微又倒回去,从供桌上拿了那两块髑髅,一起带走了。 他们回到四楼,在角落里找到已经昏过去的夏灵宝,许白微用了一道醒神符,把人弄醒,夏灵宝醒过来看到眼前的几个人,以及他们手上拎着的怪物尸体,才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他说刚才看见许白微又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旁边,还以为是过来扶他的,结果靠近就被她弄晕了,昏过去之前才意识到不对。 从上风塔出去之后,跟正殿那边赖会长他们汇合,他们手上也攥着什么东西,只是一撮毛发,本来正在缠斗,从太姆绘像上跳出来的怪物突然怪叫一声,原地变成了一堆毛发炸开。 因为在塔里的本体已经死了。 把怪物尸体丢进塔下面的香鼎里,就地焚烧,黑夜里只有香鼎里的火光晃动,在上风山为恶多年的祸根,就算是这样摘除了。 许白微向赖会长他们问起现在还剩下的那些五神教教众,他们说:“不用担心,就是一些因为上风山五通信仰聚集起来的普通人,往后太姆祠废了,信众自然就不来了,这些人也留不久,掀不起什么风浪。” 一行人在香鼎面前等着五通尸体烧尽,夏灵宝刚才没有亲自经历,听许白微他们说这怪物竟然变成他的样子上去行骗,于是朝香鼎里吐了口口水。 真是可恶啊,骗了这个骗那个! 在正殿这边的赖会长他们也感慨,真是不容易,眼下这次看似好像轻而易举,都费太多兵戈,但其中细节和运气,缺了一点都不行。 里面运气的成分,说的就是那只女鬼,准确地报了五通本体的所在位置,又比如许白微进塔之前提前布封山咒,否则都不会这么轻易。跟这种狡猾的东西斗,还是需要费一点神。 到现在还有完全结束,许白微从身上摸出她从上方塔里带出来的两块髑髅,感应到髑髅的气息的时候,挂在她腰上的青囊开始晃动起来,是装在里面的女鬼在躁动。 说起女鬼,还不止这一只,她朝正殿那边走过去,殿中夜里也燃着烛火,那副太姆绘像上,现在太姆也消失了,只剩下那个原本拿拂尘的使女。 只不过现在拂尘吓得掉在地上,女鬼二号在画上吓得瑟瑟发抖,望着进到殿中的一群人,神情惊恐,端庄也不端庄了。 许白微磨了磨手中的髑髅,说了声:“出来吧。” 她也不多说,现在髑髅捏在她手里,不听话有的是办法折腾鬼。 女鬼二号哆哆嗦嗦地从画中飘出来,泪眼汪汪的,夏灵宝跳出来,不怀好意地叫了声:“师父?你不会雷法,我们里有人会啊,要不给你表演一个?” 知道殷符言昨晚遇上的是女鬼一号后,他就能肯定自己碰上的就是这个二号了,现在才来恶意恐吓。 果然,女鬼二号听见“雷法”两个字,立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哇哇哭,“我错了!是我错了!呜呜呜饶了我吧!” 许白微从青囊里把女鬼一号放出来,把二鬼放在一起,跟她们说:“现在你们的髑髅在我手里,髑髅我会帮你们带出上风山,但是我不会放你们走,两个选择,待会儿会有阴差来接你们下黄泉,要么,就地再死一次。” 不同的鬼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她们跟周旭不一样,有过害人心思的,就算是未遂,也有可能会有二次三次,况且一号还说过看上谁就要去当谁阴桃花这样色心大发的话。 两女鬼并排在一起,本来听说不会放她们离开,还心有不满,尤其是一号,结果紧跟着一听,立时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下黄泉下黄泉!” 半炷香后,老九来把二鬼勾走了。 第71节 同时还进行了几句友好交流,不是第一回 见阴差,但第一回见阴差亲和力这么强的赖会长他们也算开了眼了,不住地惊叹。 …… 第83章 白黛玉 因为没有住宿, 解决掉五通之后,一行人就连夜下了山。第二天太阳爬起来,上风山上的五神教余孽看到太姆祠正殿的太姆绘像只剩下一张空白纸, 什么都没有了, 还在上风塔面前的香鼎了发现了一堆不明物——五通的尸体烧透之后不是灰白色的灰烬,而是呈暗红色粉末。 另外,去上风塔最高层供奉的人, 发现第四层莫名其妙烂了个大洞, 而最顶层供桌上的座像,已经消失不见。 如果说昨天教众还只是焦急, 那现在就成了六神无主的慌乱, 可无论他们的师兄怎么感应, 太姆都没有回应了。 有教众重新画了一副太姆绘像放到正殿去,但已然失去神异能力, 来借债的信众中,有抽到上签的,但回去之后也无事发生。 本以灵验著称的上方山太姆祠,不灵了。 没用太长时间, 之后不过一个月, 上风山太姆祠信众锐减,相信之后还会以更快的速度削减,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会知道,太姆祠不顶用了。 随着信徒的减少, 香火也少了,上风山脚下的几条街以此为生的纸火铺也不大能继续开下去, 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不少铺子关张, 另寻活计去了。 一个月之后,连五神教教众里也有人好像头脑清醒过来,突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在这山上耗费了那么长时间,开始离开上风山。 …… 而此时的许白微几人,正踏上回海城的路,因为回程的方向不同,许白微这边海城四人组,赖会长那边京城三人组,下了上风山就告别,各回各家。 分别之前,赖会长还跟许白微邀请说,以后要是去京城,欢迎她代表三元观去仙都宫参观,一起交流学习。 回去的时候,丁道长说,这次的结果比想象的要好,整个过程都比较顺利,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全国道协去,有仙都宫那边作证,之前提过的殷符言的身份问题,估计是不难解决了。 到时候要是程序走下来了,他会通知她。 另外,这次之后,三元观的名声应该可以再往上拔一拔,这可跟上次网上偶然掀起的热度不同,这回解决掉上风山五通淫祀,可能外人不知道,但三元观在业内同行之间的认可度会直线上升。 虽然这回明面上瞧着是三元观、仙都宫和灵宝观三个单位合作的,但了解一点前情的人,就会知道仙都宫和灵宝观不是第一次插手上风山的事,但之前都没成功,现下多出来的这个三元观,自然会有人去琢磨。 再不济,上风山这样难啃的骨头,多方联合行动,能让仙都宫和灵宝观一起选择的合作伙伴,肯定也不是什么不入流的道观。 三元观的微博是两方登录,许白微外出没空的时候,都是王燃在打理。回到三元观之后,王燃惊奇地跟她说,仙都宫的官博竟然关注他们了! 仙都宫跟三元观、灵宝观都不太一样,仙都宫不是子孙庙,规模宏大,每年都有国家拨款,是4a级景区,还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连像国家道教文化研究所之类的全国性机构,都设立在仙都宫里,人家在道教徒心里的地位是十分崇高的。 王燃看过了,仙都宫官博里的关注列表不少,有一百多两百个,都是道教领域的,多关注一个三元观虽然不明显,但那也是代表一种认可啊! 王燃一脸兴奋:“微姐,这是又发生什么啦,怎么仙都宫突然就关注咱们了?” 许白微笑道:“这次跟丁道长他们一起出门去隔壁省,同行的就有丁道长邀请来的仙都宫负责人。” 王燃呆住:“……卧槽,仙都宫负责人,咱是不是要飞升了?” 解签的宋通宋道长坐在签筒旁边,支了一句:“什么飞升不飞升的,摆平心态,大家都是道观而已,你小老板有本事,人家才多看两眼,自己有能耐,才能在一个水平上友好交流。” 王燃连连点头,振奋说:“是是是,咱一定好好干,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现在三元观微博账号里的粉丝挺多了,因为宋道长解签时的独特个人魅力,有不少想找他解签的,因为观里空间有限,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实地到三元观来,所以在微博上进行了线上解签活动,网友把抽到的签文私信过来,然后三元观这边每天从网友私信里随即抽取十个幸运观众。 十个数量实在太少,网友嚷过让加量,但一直没理会,观里每天人还是很多,道长精力也是有限的。 仙都宫的官博关注三元观之后,有网友发现了,表示很惊讶。 ——哦豁,行业翘楚关注了,那些还说三元观是炒作的商业项目的打脸了吧。 ——有没有人注意到前两天三元观的微博登录地址变了,之后仙都宫就关注了,合理怀疑私底下又有什么不能让咱们知道的行动(狗头) 这条说的是许白微刚去隔壁省的那天,后面再登录的就是王燃了。 不得不说,网友有时候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 现在已经有不少来过三元观,感受到其神奇灵验的网友,所以当初流传开的“邙山闹鬼”包括“三元观少女打鬼”这样的传言,现在都被默认为真了。 只是“邙山闹鬼”的相关词条,微博上已经搜索不出来了,大概是邙山景区流量受损,开发方采取了相关手段。 观里正在扩建的那一块,几天没见,明显又有不少进展。许白微进去转了转,已经熟悉的工人看见她,都笑着打招呼:“小老板,出差忙活回来了啊?” 许白微笑着回应:“是啊,大家辛苦了。” 扩建这片虽然瞧着进度挺快,但毕竟兴建殿宇,还是细工程,要竣工估计还没那么快。 摆在祖师殿神台上的垂枝梅木雕上的粉色梅花只开了那一天,然后就凋谢了,恢复了原本木雕的样子。 王燃拉住殷符言问,那是个什么原理,竟然还会开花?他原本以为是雕刻用的木头生气未绝,但没道理第二天花就谢了。 然而殷符言听了他的话,似乎也对此不知情,望着神台上摆着的木雕眉头紧锁。他自己当然知道那木雕是活的,但是……听王燃说开花的时间,难不成是感应了他的心情。 “……”这样很不好。 有种被剖开了被围观的感觉。 他红着耳根,走上前去一把把木雕拿了下来,王燃叫道:“诶,你拿下来做什么?放那里还挺好看的,你不是送微姐了吗?” 殷符言果断地揣进口袋里,一本正经说:“我现在很小气,不送了,收回来,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 王燃一脸莫名,不知道他这是在发作什么。 殷符言拿了木雕走开之后,祖师爷和无为道人两边的供桌上又散落下来一堆香灰,王燃不经意扫到一眼,“诶嘿,我这不刚刚抹过一会儿吗?” 又拿着抹布过来,走近了一看,祖师爷面前的香灰写着:花,好看。 无为道人面前的写着:嘿嘿。 王燃:……? 过了几天,突然有个年轻姑娘找上三元观,说要以后要住在三元观。 王燃耐心地解释:“不好意思,我们不收义工,观里地盘窄,本来连自己人都不够住,你看嘛,现在都还在加紧扩建的。” 有些人在城市里待久了,想暂时脱离喧嚣,就会找道观做义工,或者短暂地修行一段时间,这样就可以住在道观里,跟着观里的日常作息一起生活。 一般想住在道观的,都是这类人群,所以王燃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想做义工之类的。 那年轻姑娘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清清秀秀的,气质十分温和,身上穿的衣衫宽松飘逸,瞧着有点像一些少数民族,王燃隔着一段距离都闻见她身上有草药的清香,像是药女。 姑娘有点奇怪地看了王燃一眼,说:“我不做义工,我就是想住在这里。” 这话把王燃弄糊涂了,然后就听见她随后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占房间,住仙家楼就可以了,要是你们不想让我白住,要是你们观里有人得病了,我可以免费帮你们治病,就当我交房租了?” 王燃沉默了。 但是他心中平静无波,身处在一群非人类里面,早就习惯了,听见“仙家楼”这三个字,他就知道是黄麻花和白玉团的同行来了。 要是真的把这个也收留下来,那就三缺一,再来一个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还有主动找上门来的,难不成是三元观里非人类多了,气场变了,对它们非人类特别有吸引力? 他说:“那你跟我进来吧,先问问我们负责人,再说能不能收留你,这事我做不了主。”然后就转身带着这姑娘进去,今天刚好微姐在,不用他打电话叫过来。 因为观里多了几个仙儿,王燃对五仙的了解都多了很多,听见眼前这个刚才说可以治病,便猜着是白仙儿了。 他把这位带到许白微面前后,白仙儿表情微微惊讶,“原来是你啊?” 王燃听她这话也惊讶了,难不成还是认识的啊?但是看了看微姐的表情,也不像是认识的啊。 他将刚才在门口的对话简单转述给她听了,然后许白微微微启唇,神情了然,那还真是认识。 这就她前面陪范文青一起,在王氏骨科碰见的那只大刺猬,当时它离开王家之后消失了。 白仙儿发现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心情更好了,说:“既然见过,那就更好了,还挺有缘的,我原本是听说你们这儿空气好,环境好,觉得特别适合居住。” 许白微心想,原来如此,刺猬爱干净,之前大概被王家不尽心的供奉折腾怕了,因为生存环境找上三元观,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观里已经有两只仙儿了,多一只她也不介意,不过许白微还是说:“让你住这儿是可以,不过仙家楼是没有的,你可以住,但是观里不顶仙儿,这里只供神,仙家楼太占空间了,我可以给你买个超大型号的刺猬笼子,你想在里面放什么都可以。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如果觉得这条件委屈,我建议你可以去周围的几个湿地公园看看,环境也是不错的。” 她还亲手给白玉团做了个超大的跑轮儿,毕竟市面上卖的那些型号,白玉团那个体型,全都用不了。 白仙儿皱着眉,细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那也行,我愿意住,湿地公园其实我已经去过了,但是有人随地乱扔垃圾,而且空气还是不怎么好,周围的汽油味会飘过来。” 许白微露出笑意:“好的,那欢迎入住,你叫什么名字?” 白仙儿:“白黛玉。” 听见这个名儿,王燃有点想笑,遂捂嘴。许白微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意思,刺猬对生存条件挑剔,不然就容易生病,跟这个名字适配度确实挺高的。 许白微忽然停下来,微微动了动耳朵……她刚刚听见一个尤为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嗓音有点稚嫩,带着哭腔,但情绪已经很稳定,就像是已经绝望了,语气十分沮丧…… “……进狼窝了,进狼窝了,进狼窝了……” 那声音一直小声重复,满满的生无可恋。 原本看起来很温和的白黛玉,突然眉梢吊起,朝腰间挂着的袋子使劲一拍,显得有点凶道:“闭嘴!不然吃了你!” 然后稚嫩的声音消失了,还打了个哭嗝才憋住。 王燃一起被吓了一下,果然不是人类还是有点不正常,阴晴不定的。 许白微听见刚才“进狼窝”的话,有点不解,她这道观怎么就狼窝了?便有点好奇地朝白黛玉腰间的口袋望去。 白黛玉很有诚意地从里面拔出来一个小脑袋,拳头大小,白乎乎,脑门上顶着一簇绿叶子,还怪可爱的。 只是小可爱瘪着嘴,眼中含着屈辱的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许白微稍稍惊讶,猜出来了,“这是参鬼?你怎么抓到的?” 参鬼是很难抓的,长了腿儿满山跑,还很机灵。 她刚刚问出口,那小可爱就憋不住泪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无耻她可恶!她装晕躺在山里骗我呜呜呜呜呜我摘了我的参须救她,结果她抓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84章 一人挣钱全观花 许白微一阵无言, 心中可怜参鬼被辜负的善心,却也干涉不了什么,只暗暗感叹, 植物精灵纯真, 果然还是比不过动物成精的老奸巨猾。 不过白黛玉刚才说要吃了它那句话,许白微知道只是吓唬一句而已,白仙儿如同医者有仁心, 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略有凶性, 但不会真的做残忍的事。她抓了参鬼来,大抵就是当成宝贝妙药, 据为己有了, 不过对参鬼来说, 的确没有它从前在大山上撒丫子乱跑来得自由。 “刚刚为什么说我这里是狼窝?”许白微态度和善,好奇地问。 参鬼抽噎着, 说:“刚才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你们是一伙的了……” 许白微哭笑不得,“我保证,三元观这些人对你没有坏心, 咱们都是好人, ”她一边为自己申辩,一边也为白黛玉说两句好话,“而且她刚才只是吓唬你,她都已经得道了, 吃你也没多大作用,得靠修行功德, 你看你现在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她要是真想吃你, 在山上就把你生吞咯。” 闻言,参鬼哭声稍歇,从装着它的口袋里挣了一下,使劲钻出来两只小胳膊,趴在口袋边缘,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懵懂道:“真的吗?” 第72节 说着,又抬头仰望白黛玉,渴望从这个骗子脸上看到认可的表情,可惜白黛玉低头,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参鬼嘴巴又一瘪,许白微又马上说:“你看看你头上的叶子,她虽然骗了你,但是连你一片叶子都没搓掉,明明就是很宝贝你。她又不吃你,为什么要抓你?她是行医的,你也心底善良,你俩在一起是强强联合,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而且你在大山里形单影只的,多危险啊,要是碰上一个黑心的,那可能就真是千百年修为毁于一旦了,你安心跟咱们住下,往后一座道观的人都是你的保镖。” 许白微侃侃而谈,笑眯眯地,高帽戴得轻车熟路,大饼画得如行云流水,表现出十二分的未来知名道观负责人的素质修养。 要不说植物精灵单纯呢,参鬼听了许白微这番话,还真给忽悠住了,渐渐收住了呜咽声,做考虑状后,小声说:“那这样也可以……但是我不喜欢你们城市里到处都是硬硬的土地,扎根都扎不进去,要给我开辟一块肥沃的土地才行,不然我看不上……” 原来参鬼还是个种田爱好者。 “可以。”许白微当即拍板,就在后院开辟一块菜地,给参鬼进城安家。 她突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之前范文青说他去到的那山上有个人工种植基地……现在她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工种植,而是眼前这位种田爱好者的劳动成果。 许白微试探地问:“那座山上的人参,是你种的吗?” 参鬼小脑袋点了点,说:“是啊,我种了好多好多年的……可惜以后都不回去了。” 许白微看出来了,估计在山上被人欺骗被抓留下了心理阴影,小可爱再也不想回那伤心地。 参鬼现在突然觉得也挺好的,大山里没有跟它说话的对象,所以它好努力地种人参,希望里面能有一棵争气的,要是成精了就有说话的了。 参鬼叹了口气:“以后要是再有参农找上山,就当是大自然的馈赠吧。”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三元观常住民+2,后院里之前给黄皮子养鸡那一块地方,刚好可以开辟出来给参鬼种地,之前养鸡的排泄物虽然黄皮子每天都在打扫,但土里估计也吸收了点肥气,应该勉强算得上肥沃。 现在观里有好几口劳动力,后院的地两天就翻出来了,松土之后,参鬼一头扎进去,把自己大半个身子埋进土里,之露出个头顶和几片绿叶子在外面,还是泥土给人的感觉更安心。 白黛玉见这家伙是踏实地打算住下来了,才不用她那口袋拘着参鬼了。许白微跑了十几家宠物店,才找到尺寸更大,不至于太委屈白黛玉的豪华住宅(还是刺猬笼子)。 她化出原形的时候,躺进去舒服坏了,咂嘴,感觉比仙家楼还好,人类的世界果真精彩,要多体验体验。 黄皮子见了,有点眼红,有意无意地到许白微面前来晃悠,背着手踱来踱去,抬头四十五度角仰面朝天,念叨着:“刺猬笼子真好啊,豪华住宅,啧……同仙儿不同命,生活也要适当改善,不要寒了一代老臣的心……” 他现在住着许白微之前给他买的狗窝,当时完全跟现在白黛玉一个感受,人类真会享受啊,软和温暖,比他以前住的山洞子舒服多了。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在一看人家的豪华住宅,顿时觉得自己的狗窝不香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是跟着她从一穷二白过来的,那时候三元观多穷啊?晚上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这搁古代多少得是个开国功臣!开国功臣想换个豪华住宅怎么了?合情合理啊! 于是委婉也不委婉一下了,直接扭着许白微要换一个,等许白微抽出空来,干脆带着他一起,去宠物店亲自选了个看得上的,这才消停了。 两三天,许白微腰包里就又掏出去几大千,心中无声感慨,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含辛茹苦的老母亲,左手挣钱右手花,开源节流,这个流是一点也节不了,到处都要花钱,只有尽力开源了。 她现在手上的钱,主要就是之前章韵和许父许母的捐款,其他零零碎碎加起来,大概有一千多万,这个数字听起来好像很大,但却不那么经花,要是只是维持日常开销那的确算一笔巨款,但三元观现在有个在建工程,不算之前扩建手续花的,之后的材料钱、工钱,那是一天一天地往外流。 白黛玉住进三元观之后,时而以人身示人,时而以原形示人,多几天,看起来就是观里又多了一口人和一只动物。 常来三元观的善信都知道,三元观有个特点,就是动物特聪明,跟动物园不一样,三元观是散养的,但是却从来不会跑丢,动物特别通人性。 原本就有两只毛茸茸,现在再多一只刺猬,善信开玩笑说:“三元观现在都要成动物园了!” 白黛玉以人身出现的时候,有善信问起她,说,“三元观又添人了啊?” 许白微解释说,这是朋友。按白黛玉说的,她只是借住在这里,所以严格来说不算是观里的人。 许白微有天在海大上课,不在观里,王燃打电话给她说白黛玉在三元观外头的匾额边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白氏诊所。 许白微满脸黑线,叮嘱他立刻、马上把那纸揭了,不准再让她贴。 王燃揭是揭了,但那位借住的朋友就不高兴了,从地里拔起参鬼就要出走,可几天时间,参鬼已经在专门给它开辟的地里又种了一地人参,都已经发芽了!参鬼哭闹着,怎么都不肯走。 等许白微来了,也没有哄着她,冷着脸说:“你要走就走,不是我在我的地盘上摆谱限制你,现在城市里行医是要资格证的,你无证行医就算了,开诊所别给三元观惹麻烦。” 白仙儿的本事当然没问题,但开诊所那可不一样,现代社会,为了便于管理,限制还是很多的。 “不光是在我三元观不行,你到哪里去都是违规营业,没两天就给你查封了,当然,你要是想回王家去,继续当保家仙儿,那当然是有个现成的诊所。” 许白微笑眯眯的,还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也是老熟人,虽然闹过不愉快,但是破镜也能重圆,很好说话的。” 白黛玉:“…………” 她手一松,参鬼一骨碌落地马上钻回地里,把自己埋起来,跟它辛辛苦苦种的这些人参待在一起。 然后她撇过头去,扭扭捏捏地说:“算了,不走了,参鬼不肯走,我拿它没办法。” 许白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不拆穿她,别真把人惹恼了,“好啊,那就只能让咱们再继续做和睦室友了。” 参鬼那地里,从发芽到长出苗,非常迅速,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肉眼可见的速度。王燃见了,惊奇道:“植物精灵种植技术这么高超的吗,是不是种什么都长得这么好?” 许白微看了看那地里,“你可以试试,问它愿不愿意帮你种来看看。” 那块地分配给参鬼了,那种什么都它说了算,王燃去问了,小可爱很乐意帮忙,它种人参只是习惯了,而且从自己身上摘一根参须下来就可以衍生出更多,方便。但它现在又不图种出一颗能跟自己说话的,所以也不是非要种人参不可。 王燃就找了一堆生长周期短的蔬菜水果种子来,全都给了参鬼,那么可爱一个小娃娃,还很好说话,王燃就喊人家参宝了。 听见别人喊参鬼,他还要打抱不平,说人家那么可爱,叫参鬼一点也不符合形象。众人一听,也觉得是这样,遂跟着改口了。 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验证了,植物精灵的种植技术就是非同凡响,地里种的西红柿、草莓,已经长成了,连果子都结出来了,红彤彤的,看着水灵灵的,长在地里就勾|引人去吃它。 观里几个道士都惊呆了,这才一周啊,而且草莓还是逆季节,竟然也给种出来了? 王燃把果子摘来给观里分来吃了,口味儿也是出奇的好,有种沁人心脾的爽快感,有多的水果,还会装盘放在前院的石桌石凳上,给来上香的善信尝尝。 大概是最近花钱如流水,却没什么进账,许白微自觉有点掉钱眼儿了的意思,看见参宝种果子这么快,她竟然产生了做逆季节水果生意的念头。 当然,也只是一个念头,人家只是个宝宝,她还有点人性。 于是她又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拨通了范文青的电话。 “喂,微微,有啥事吗?” 许白微:“捐款吗?” “?”对面一阵沉默。 许白微反应过来,自己大概太急切了,只说了最重要的,于是重新组织了语言:“我是说,有个好消息,你们家是做中药材生意的对吧?现在有个大自然的馈赠,都是上乘佳品,绝对能挣钱的那种……所以我想问问你,捐款吗?” 范文青反应过来了,她说的应该是合作的意思,但是也听出来她手里可能缺钱了,笑道:“捐,上次你帮了我,本来就该的,两三百万够不够?最近手头只有这么多了。另外,你说的大自然的馈赠是指哪里?” 许白微:“就你上次采风那里。” 范文青:“…………” 许白微咳了一声,补充说:“那不是人工种植基地,都是野生的,或者说……也不完全野生,但是的确不是人工就是了,都是推你的参鬼种的。” 参宝现在也不管那满山的人参了,参宝种果子成色都好,那人参药性肯定也不错,搁在那深山老林里浪费了。 范文青抬声:“你跟我开玩笑??” 上次他就拔了一根都被推下山坡,现在要是让公司带人带家伙故意去挖,那参鬼不得恨得跋山涉水来剁了他?! 第85章 贫道逆天改命 许白微反复给他保证, 确定以后去那山上挖人参不会有事,那参鬼不管了,但范文青还是有点忧虑, 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道理这么短时间,葛朗台就变成散财童子了?” 许白微只好告诉他:“因为参鬼下山进城, 到三元观来种地了。” 范文青:“……打扰了, 告辞!” 听起来感觉很荒谬,但落到她身上, 又好像很正常。不过这句话的确打消了他的顾虑, 之后就通知了自己家里, 关于那山上有大量野人参的事,范文青也很爽快, 说好了的捐款那就马上捐,没两天就给许白微打钱过来了。 整五百万,比之前说的差不多翻了个倍,许白微问他不是说手上没这么多钱? 范文青:“我找我爸拿的, 里面一半算我个人的捐款, 作为朋友,也感谢你之前帮我,多出来的算我家里给你买消息,亲兄弟明算账, 你这等于是给我家送钱来,咱也不能光占你的便宜。” 许白微看见5后面跟着的几个0, 感觉最近的经济压力都减轻了不少。 路过后院那块地的时候,都要把参宝拔出来拍拍脑门上的泥土亲一亲, 然后再埋回土里去,参宝参宝,果然是个宝。 突然被拔出来又埋回去的参宝:? 分配给参宝的那块地,大约有二十平米,不大不小,被分成几个小区域,分别种人参和一些别的蔬果。 有的善信尝过了观里摆出来给大家吃的水果之后,心心念念,出去买来吃,却怎么都没有三元观里产的那种沁人心脾的感受,又到观里来问能不能买来吃。 观里那一小块地能种多少出来?自然是没有拿出来卖的分量的,王燃每次都笑着回绝,想要出钱买的善信是相当的失落。 至于白黛玉,开诊所虽然不能让她干,但许白微也不打算抑制她的天性,要是观里再有善信因为一些老毛病上门来求三元符,她就让白黛玉给人家瞧瞧,参宝种的人参或是别的什么药材,也能派上用场。 当然,要是问起,都只说新来的这姑娘是家里祖辈有老手艺,学到了一点,可以帮点忙。 但只要经了她手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人均好评,这哪里是学到了一点啊?这水平简直比一些名医还要高! 众多的正面反馈让白黛玉身心舒畅,一连好几天情绪都十分稳定,有信众夸,新来这个医术高明的姑娘,人美心善脾气好。 这样的夸赞让参宝听见了,埋在地里生了两天的胖气,连打理地里的植物都没那么积极了。 王燃瞅见这两天地里植物长势变慢,嘀咕着难道是几天一收割,肥气消耗太快,需要施肥了? 在没人听见的地方,参宝埋在地里对着自己种的小人参,自言自语:“……什么心善?分明是心脏!什么脾气好?明明就是个喜怒无常怪!” 又骗参又打参! 好在它气两天也就过去了,很快恢复积极性,王燃见地里植物的长势又恢复了,才打消了要买两袋复合肥的念头。 三元观微博上平常时候没什么动态,但私信里常常有新消息,最近有不少私信里都说,让观里开个直播呗,偶尔直播一下道观日常,前阵子道教文化小火了一下,之后有不少人对道观的日常生活都挺感兴趣的,最近夏灵宝说他们灵宝观里来住观短期修行的人都变多了一些。 直播,之前许白微第一次尝试那次不算太顺利,之后就一直没再弄过。热度退去之后,现在还关注三元观的大多都是对道观本身感兴趣的,许白微就抽了个空,满足那部分私信提的要求,开了个直播,就用三元观这个账号。 因为现在关于三元观的基本情况在这个微博账号都都能找得到,之前林棠拍的视频,也上传到微博上了,所以许白微开启直播之后没有做特别介绍,就单纯是呈现一个观里的日常生活。 ——卧槽,爹发现了什么? ——欧耶,开直播了,前几天我还私信说想要看直播,但是想着私信应该很多,大概看不见我的请求,没想到今天就开了,感谢小老板/小王道长! 许白微和王燃偶尔会回复账号上的一些信息或评论,两人口吻不同,不少网友都能分辨三元观皮下操作者是谁了。 ——听说雷师脾气不好,快让我看看咱灵官大神桀骜不驯的英俊面庞(狗头) 许白微看见了这条弹幕,笑着回了一句:“这位叫‘重生屎壳郎搓球大业’的朋友,我会转达你对王灵官伟岸形象的赞美,或许可以帮你实现梦想。” 重生屎壳郎搓球大业:?什么梦想? 后面有弹幕跟:哈哈哈哈屎壳郎还有什么梦想,当然是你的搓球大业哈哈哈哈哈哈哈 重生屎壳郎搓球大业:!!!no!小老板!不要! 许白微笑了两声,眨了眨眼:“别怕,开玩笑的。” 两秒钟的功夫,这位屎壳郎朋友已经改掉了id。 第73节 今年我必一夜暴富:小老板,来,我换个梦想(o(*////▽////*)q) 房间里人挺多的,弹幕也刷得快,许白微就没继续调侃了。之前那次直播,拢共就那么几十个看热闹的观众,这次其实算得上第一次正式去播观里的日常,所以她还是跟观众们简单打了下招呼。 “今天人有点多呀。”她看在线人数时,这会儿稳定有七八千了,工作日有这个数目还是挺多了。 “现在观里有三个道长,除了小王道长之外,还有宋道长和李道长,大家要是来观里,最常看到的就是他们三位。” ——不对不对,小老板你别糊弄我,之前那个穿黄色法衣的帅道士呢? 许白微反应过来,哦,还有殷符言,她唔了一下,“对,他也在,不过不是一直在。” 毕竟有时候会跟她一起外出。 因为是播观里的日常,所以她的机位摆放主要是在镜头里的视野更大,能看见观里各个位置在做什么,她自己只在边上看网友发的弹幕,不时回应。 镜头里能看见宋道长那边似乎正在抽签,直播间里立即有要求让镜头近一点,要看宋道长! 等镜头近了: 一个上完香的香客正在抽签,签筒里蹦出一根竹简,捡起来一看,下下签。 香客的表情顿时有点愕然。 就见宋通捋了捋胡子,又把签筒递给他,“你再抽。” 香客有点懵懂,不是说抽签不可反复,不然就不准了吗?但宋通叫他重抽,他就重抽了。 然而,还是下下签。 宋通:“嘶,再抽!” 香客的表情已经有点凝重,于是再抽,还是一支下下签,这回表情变得紧张兮兮的,似乎生怕从老道长嘴巴里吐出什么“血光之灾”的话。 一连三支下下签,宋通稍稍思索了一下,亲自上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上上签来,递到香客手中,“好了,上上签,不用再抽了。” 香客:“啊?” 人手里捏着宋通递给他的上上签,是一脸的不解,这是什么操作?抽签不止可以重新读档,还可以开卷的? 直播中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也是一片问号。 ——不愧是宋道长,没有让我失望,总能看见新鲜事。 宋通对香客说:“啊什么啊,贫道这是在给你逆天改命,有我从中作梗,你不就抽到上上签了?手法不重要,结果对了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逆天改命,什么牛批发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这样显得好草率好不专业,不就是随意糊弄人嘛? 许白微对宋道长的这个风格已经非常习惯了,所以没觉得有什么,看到弹幕里有一些不认可的意见时,笑着跟宋通说:“宋道长,有人说你不专业,像糊弄人。” 她说出这话,那位香客也立即点了点头,说实话,香客本人也觉得太草率了。 宋通却不在意,又捋了一下胡子,说:“不要拘泥于形式,哼,死板。” 知道许白微在直播,宋道长扭头看向镜头这边,跟网友们说话也还是他日常那个风格,“抽签有什么用呢?命运命运,得分开看待,命是命,运是运,命是先天注定的,你的出身背景你的家庭组成父母谁人等等,这些都是改不了的,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但运是浮动的,抽签无非就是想看看你的运,运这个东西是会改变的,会根据运主本身的状态而变,从科学上说,抽到上上签是激励,抽到下下签是打击,都是心理暗示,但是这个打击不是指人就做不成了,提高警惕注意规避可能导致失败的原因。 我呢,就起到这个变打击为激励的作用,至于我用什么手段你们别管我的,我是道士还是你们是道士?” ——好家伙,我感觉我不是在看道观直播,而是在学校听鸡汤专家讲座(滑稽) ——神奇,你要不说你是道士,我都快忘了,《我在道观听道长讲科学》 ——懂了,道士的事咱少管,主打一个随心所欲,道法自然对吧哈哈哈哈哈哈 宋道长瞄见了这条,说:“诶,对了,有悟性,要什么专业,难道我说给我几百块钱,我给你法到问题除就显得很专业了?当然,你们要是愿意,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表演一下。” ——“表演” ——道长您哪天失业了,还可以转行说相声,有被笑到。 之后,许白微又跟观众们聊了一些关于观里的事,然后就把镜头放下了,固定在一个地方让观众们自己看。 没有人互动之后,直播的趣味性就没那么高了,在线人数少了一些,不过还有不少人在弹幕里自娱自乐。 那个一连抽了三个下下签的人,许白微稍稍注意了下,最近可能时运是偏弱,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也就没关注了。 这时,黄皮子抱着他的狗窝走到前院来,许白微虽然已经给他换了新豪宅,但之前那个睡着贼舒服他也舍不得扔,在后院洗好了准备拿出来晒晒。后院采光虽然也不错,但这个时候还是前院的阳光更强烈一点。 他还专门来前院探查了一下,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出来。 许白微看见他的时候,欲言又止,想叫他,但是不方便——都已经会化人了,但还是那么喜欢用原形活动。 然后镜头里就看见一只黄鼠狼,抱着一个宠物垫子之类的东西,灵活地使用晾衣架把宠物垫子晾了起来? ——?我眼花了? ——楼上,你没有,我也看见了 ——卧槽成精了吧,这是黄鼠狼吧?什么品种啊竟然会干家务,泪目了,开门见山了,我非常需要! ——需要+! ——需要+10086 许白微:…… 她走近镜头,稍稍调了一下方位,说:“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就是眼花了。” 第86章 不是软饭男qaq ——我的天, 海城现在是起风了吗?香灰冲天的情景有点壮观! ——没起风吧?你看院子里的翠竹叶子晃都没晃一下,而且那些打旋儿的香灰好像只在院子角落那个供台面前……话说,看起来挺神奇的, 我要是在现场可能忍不住跪下。 此时, 阴差塑像面前的动静不小,正巧在上香的香客心头都跳了一下,有点紧张地上好香, 便离远了点。 虽然都是观里供的神祇, 但对比神殿里的那几位,院里这个在香客眼中, 还是有些不同。许白微说过雷师脾气不好, 但来三元观的一些善信都敢调侃一两句, 可却没什么人敢开阴差玩笑的。众多神话或是民间传说里,阴差都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比起尊敬,香客心里对其更多的是恐惧,有点像是地头蛇的形象——敬你一敬,就像是交保护费, 您就别来找我的麻烦啦。 许白微没有看见弹幕上的反应, 但院里的情景当然是瞧见了,这会儿老九正在他的供台前尽情享用,应该是来附近勾魂,顺道过来享受一把。 许白微立身在旁, 老九瞥见了,匆忙地朝后院那边摆摆手, 然后继续享用,双眼眯起, 香烟漫成两条细长,从鼻孔吸入,整一副醉生梦死相。 许白微:…… 说真的,很怀疑阴司的员工们是不是都是这幅样子,饿死鬼样。 老九的意思,应该是有话要说,不过先别打扰他享用香火。许白微回去把直播关了,今天的时长也不短了,跟观众说了再见就下线了。 然后到后院去等了一会儿,老九才餍足地飘到后院来,一见就感叹说:“自从有了你这样的队友,我才知道什么叫顺风顺水的工作体验,我以前过的那叫什么苦日子!” 许白微扬了扬唇:“看来是有好事?” “那自然,查出来了,钱山鬼是首当其冲的,还有一些别的鬼,有牵扯的全部都送罗酆六宫去。” 这罗酆六宫,定位大概类似于古代的天牢,是阴间有名的刑狱,能让鬼闻之变色的存在。 “因为我去阴律司提的意见,升职是不好升,但也给了我几百年的功德,并且以后上面要是有空位了,可以优先考虑我,嘿嘿。” 阴间升官可比阳间难多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活人几十年就退休了,阴间一干就是几百上千年,那可有得等。 许白微说了声恭喜。 其他的老九没什么要说的,他过来主要就是说这个事,然后就走了。 这晚上许白微梦到了海城城隍,也就是纪道士,倒是没发生什么,对方也什么都没说,醒来之后只记得对方一脸欣慰,朝着她笑。 醒来之后,许白微不由得有点感慨,果然都是机缘,阴间当官是难,但纪道长人家就能死后升神,所以说,一切皆有可能。 没过几天,丁道长打电话过来,语气乐呵呵的,很高兴的样子,的确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殷符言的身份问题解决了,说仙都宫那边也帮了忙,作保证明,让许白微后面带他去机关登记。 约好了时间,去拍证件照那天,是许白微陪殷符言去的,不过忘记了注意一些细节,殷符言穿了一身白衣服去。 到了工作人员才说白衣服不行啊,反光,拍出来画面不清晰。 两人只好找了家就近的服装店,现买了一件深色外套,店家是个打扮很时尚的年轻女人,应该在三十左右,十分健谈,从他们进入店里就开始使劲推销。 “哎哟,帅哥简直就是个衣架子,不仅脸长得好,身材还这么好,盘靓条顺的!”然后就按照许白微他们的要求,塞了一堆深色外套过来,“都试试吧,小伙子肯定穿什么都好看,要是都不错那就都拿下吧,男人的美貌,妻子的荣耀,要会打扮自己,才能拴牢女朋友哦~” 店家揶揄完,还朝两人抛了一个打趣的眼神。 许白微:“…………”有时候热情的导购就像社交悍|匪,让人有亿点点害怕。 她解释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老板娘没说话,但投来一种“我懂”的眼神。 许白微作罢:“……”一般这种情况,都不太好解释,反正一会儿买完东西就走了。 殷符言抱着衣服进试衣间试了一通,每换一身都会出来让许白微看一眼,发表一下评价。 许白微每次都是点头,然后丢出两个字:“好看/不错/可以。” 老板娘肯定是为了销量多多益善,怎么好听怎么夸,但放在殷符言身上,那夸奖也不算过分,的确是行走的衣架子,每一身都赏心悦目,中规中矩的款式也能让人眼前一亮,或者有点特色的,穿上也不容易踩雷。 店里有别的在逛的顾客,都不禁凑过来多看几眼,有的年轻小姑娘明显双眼发亮,但许白微在这儿摆着,的确很具有迷惑性,几个年轻小姑娘看归看,也没上来要微信什么的。 拜托,那个帅哥一看就是有主的,就算没成也一定在追,每换一次都要出来让那个女生过眼,两只眼睛里都写着“看看我”,谁会那么没有眼色上去要微信啊。 把老板娘塞过来的几身全部试了一遍之后,殷符言抱着所有的出来了,对许白微说:“既然都好看的话,要不都留下?” 许白微想了想,“行。” 前面他都没什么自己的衣服,有时候穿的是王燃的,就当大采购一次好了。 然后殷符言就把那一堆衣服抱到了前台,收银扫完价格,说:“你好,一共9746元,请问刷卡还是扫码?” 收银说完等了一会儿,却见那帅哥站在一边没反应,收银有点不解,就看见跟他一起的那个女生掏出手机,俨然习惯成自然的样子,扫码支付。 许白微付完钱,殷符言就拎起东西,两人一起走出去。 留下店里一众人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后表情有点不一样了……许白微殷符言走到门口,还没走远,殷符言听见后头老板娘小声嘀咕说:“白瞎了一张好脸,女生付钱也好意思,怪不得那么小心翼翼看脸色,原来是扒着白富美的大腿。” 殷符言微顿,眉心锁起……原来这样不好。 许白微走在前头,没听见老板娘嘀咕的话。殷符言自己之前不知道,人间都是这种观念吗?他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一眼旁边的许白微,突然就有点后悔,刚刚不应该说都要。 最后证件照是顺利拍了,但回去之后,许白微就发现他有点奇怪,总是偷偷地盯她,还有心事一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74节 许白微事情还挺多的,没工夫一直在观里看他的情况,还剩一个月就过年了,这学期也接近尾声,因为这学期她跟夏灵宝请了两次小长假,缺勤比较多,所以有一门课上两人要单独再提交一个民俗活动报告,当做小组任务,才能补上缺的那一部分平时分。 之后的几天她除了上课还会泡图书馆,搜集民间习俗,听王燃说的,这几天殷符言差不多见不着人,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许白微心想,不愧是有身份证了的人,都开始有独立活动了。 这几天里,偷偷摸摸搞神秘的人,天不见亮就带着家伙,上天桥底下摆摊去了。殷符言在网上学到了一个名词,叫软饭男,他不知道许白微是不是这样看他,但已经发生的他改变不了,就只有在之后努力一点。 天桥底下的生意,自然是有点传统色彩,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带一块布,除了就没别的工具了。殷符言每天到了天桥底下,把写了字的布往地上一摊,这就是他的摊位了。 他旁边还有几个摊友,有卖烤红薯的,有卖狗皮膏药的,还有一个,撞业务了,算命的。 撞车算命的那个,戴着一副黑色、圆形镜片的眼镜,有点上海滩那味儿,下巴上留着长长的胡须,一看就是粘的,鼻子边上还有颗大黑痣,不知道是不是也是粘的,反正看着是有点专业。 但是生意还没他旁边那个看脸就不专业的好,当然,黑痣也知道来找旁边这哥们儿算的都图个乐子,人家凭的是吸睛的脸。 黑痣跟殷符言并排摆摊儿,挑着没人的时候,跟他搭话:“哥们儿,你这长相不去当明星,来天桥底下跟咱抢饭碗啊?唉你是不是不知道渠道啊,你知道星探不?好吧,这个有概率性,那就选秀节目吧,你去报名啊,上个节目就算不能出道你这脸也能火一把,那来钱就快了……” “要不这样吧,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给你打工,咱都不算命了——” “不去。”殷符言寡言少语的时候,还是有点清冷帅哥的氛围。 这时候,附近的一条大道上,一个墨镜口罩冲锋衣,全副武装的年轻人渐渐走近,露肤度为零,只能凭借高挑的身形,辨认出是个男人。 傅祈星走得很慢,精神很差,有点想死。 三天了,被折磨的,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是不是要去挂个神经科,但是又觉得圈里面那么多牛鬼蛇神,该疯的另有其人。他摸爬滚打到今天,过去吃了那么多的苦都没疯,不该有现在的地位后疯了。 路过天桥的时候,路边上有两个算命的,他心中讥讽,两个算命的挨着也不怕抢生意,什么傻*。 随即目光瞟到其中一个的脸时,视线不禁顿了一下,好吧,长得还行,可能不是傻*,博人眼球呢。不对,那还是傻*,有这长相在天桥底下博眼球,不是傻*是什么。 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最后他还是停下脚步,摸了摸兜里,摸出一个钢镚丢下去。 那傻*却没有反应,跟没看到一样。 “喂,我算命。” 殷符言这才抬头正眼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不够,你打发要饭的呢?算命一百块。” 傅祈星:“…………行,有二维码吗,扫码,没现金。” 他心说,一百块也跟要饭的差不多,可能别人还要得更多。 滴一声,扫完了。 殷符言说:“傻|逼倒霉是应该的,脾气烂,嘴巴贱。” 傅祈星口罩面具下的脸一片愕然,“你真会算啊?我在心里骂你你都知道。” 他刚刚才在心里骂了对方,然后对方张口就叫客户傻|逼,傅祈星只能想到对方是知道了,在报复。 殷符言:“会是会,不过是你刚刚不小心说出来了,看来是真傻|逼。” 第87章 有蛇 ! 傅祈星愣住,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日常身处的环境里,到处都是口蜜腹剑的人, 别人指不定肚子里怎么骂他, 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毫不掩饰地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地骂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行,那你给我算吧。” 殷符言抬头看他的脸, 却只见他的口罩和大墨镜, 连双眼睛都看不到,“露个脸?你这样我怎么算。” 旁边的黑痣“同行”砸了咂嘴, 觉得他的服务态度不太好, 给钱的是大爷, 哪怕只是一百块的大爷呢。别管人家露不露脸了,应该先问人家要算什么, 一般来算的都是问事能不能成之类的,到时候给人家一个yes or no 的答案就ok,挑着好听的说就行了,整这么多事干啥。 听说要露脸, 傅祈星有点犹豫, 半晌没有动作 他迟疑的时间久到黑痣都觉得有点奇怪,眼神打量起来,现在有不少年轻人搞防晒也弄得这么严丝合缝的,但露个脸有什么为难的?跟见不得光一样。 黑痣心里冒出个惊悚的猜测, 不会是通缉犯吧……悄悄的,慢腾腾的, 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不着痕迹地打开相机, 然后放在腿上小心地对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 但他自以为隐蔽的行为,傅祈星一眼就看见了,他对镜头太敏锐了。傅祈星心道,不是吧,这样都能认出来? 太火了就是这点不好,走哪里都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既然都已经被认出来了—— 傅祈星左右张望了一下,天桥下面没什么人,就算有路人也都是来去匆匆,应该不会注意到这里。 他这才摘掉了墨镜,把脸上的口罩拉了下来,“这样行了吧?” “卧槽!”黑痣看着面前这人露出来的脸,瞪大了眼睛,惊诧过后抬声喊了一嗓子:“傅祈星?!你是演《四国学宫》的傅祈星?” 已经摘掉面部遮挡的傅祈星心下一惊,惊慌地往周围张望,好在此时周围没人,他回过头来冲黑痣说:“你喊什么喊?你刚才不是认出来了吗,现在惊讶什么?” 黑痣不解:“我刚才哪里认出来了,你一张脸遮得什么都看不到。” 傅祈星:“那你拿手机拍什么拍?” “呃,啊,你发现了啊,嘿嘿……”黑痣讪笑,把摆好的手机揣了回去,“那啥,我刚还以为你可能是通缉犯呢,裹得这么严实。” 要真是,能提供个线索,那也有一笔奖金收入啊,能顶摆好几天摊了。 傅祈星:“…………” 他无语,扭回头来,一脸漠然,对殷符言说:“现在可以算了吧?” 殷符言视线落到他脸上,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草根出身,早年经历坎坷,性格坚毅,两年前上运发达,但多祸从口出,犯小人,容易惹祸上身。” 傅祈星又等了一会儿,见他闭嘴,甚至还疑惑地回望过来。 他问:“还有呢?” 殷符言:“算完了,也提点完了,至于另外的,那是别的价钱。” 傅祈星:“…………”他太阳穴跳了跳,觉得自己真是脑抽,才会真想听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旁边有个认出他来的人,理智告诉他现在直接转身走人就好,但最近精神状态不好,感觉随时都在发疯的边缘。最后也没忍住,傅祈星冷笑一声,“这些有什么好算的,全网都是,你分明可以直接抢钱,但还要给我复述一下我的个人简历?” 刚才那些话,要是一个普通人来,其实也算是比较明确的回答了,而不是一般算命的云里雾里“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言辞。但傅祈星心里认定,就是认出他来了,才说的那些,要是换个人来,就是另一套说辞了。 一百块,他现在手头缝里漏点出来都不止这点,但他就是心里不爽,蹲下身从他摊位上薅起一张百元大钞,揣进兜里就走。 殷符言眉头倏地锁起,视线跟着他被抢走的劳动成果而动,但却没起身追他,只不高兴地提醒:“勿缺卦师卦钱,不然要倒霉的。” 傅祈星压根不搭理,又戴好口罩墨镜,走得脚下生风,刚刚走出天桥不到五十米,一辆正在路上行驶的电动车突然龙头一拐朝他冲过来! 本就是擦身而过的距离,太近了连躲都没机会躲,直接就给撞翻在地,好在车速不快,但撞那么一下,还是让他腿上擦伤了。 骑电动的姑娘也摔在地上,但比傅祈星好点,姑娘自己也慌了神,爬起来自己没事,赶紧扶起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才学的,平衡感不是很好!对不起!我可以赔偿的!” 姑娘都要哭了,傅祈星暗道一声倒霉,但也没多说,“没事,不用你赔!” 他原本想继续走,蓦地滞住,墨镜下垮下脸,调转了方向,走回天桥底下。 他把刚才从摊位上抓走的钞票丢了回去,哑声问:“你刚才说的,‘另外的’,是什么意思?” 殷符言收好自己的劳动成果,开始收摊,“你受什么困扰我就是什么意思,捡了女鬼的小指骨,你癖好挺小众的。” 听见“女鬼”这两个字,傅祈星僵了一下,随即对他这一句话都十分不解:“什么小指骨?什么意思?” 殷符言把带来的布卷好,数了下这几天的摆摊收入,有个小一千。准备走了,他才说:“你自己都不清楚那我怎么知道,我是算命,但不是你生活的监视器。” 傅祈星:“……那你为什么说那什么小指骨?” 殷符言:“是跟着你的那位告诉我的。” 说完,他就往回三元观的方向走,出门之前算好了有可能发财的方位,结果蹲了几天,这位散财童子才来。 黑痣兄见他真的收摊就要走了,貌似还真要谈成一笔大单了,顿时瞠目结舌。 “跟着你的那位”……傅祈星一个激灵,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下面,皮肤上激出了鸡皮疙瘩,头皮都发麻,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不是他胆怂,而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算命的,的确不是在说瞎话。 傅祈星连忙跟上殷符言的脚步。 这会儿,他的身后,一个常人肉眼不可见的晦暗阴影,正半依靠半悬浮地趴在他的背后。 傅祈星是公众人物,不方便一直在大街上说事,便把他带回三元观再细说。走到三元观门口,傅祈星看见三元观这三个字,明显一愣。 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就前阵子,章韵发微博那次,他当时还好奇了一下,什么道观到底有多灵?但也只好短暂地好奇了一下,之后工作忙起来了,热度也过去了,他就没再想起来过。 进门之前,傅祈星见面前这人突然回头朝他看过来,他有点不解,问道:“怎么了?” 问完才发觉他双目聚焦的点似乎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自己身后的某个位置,意识到他在看什么,傅祈星立时就住嘴了,脊背紧绷。 这时,先前一直附在傅祈星身后的阴影,退开了,从进入紫荆街道开始,那道阴影就显得有些焦躁,但又不肯离开傅祈星。现在傅祈星要进入道观了,那道暗影还想跟着他,却不得再上前。 “你就在外面,强行闯进去,只会伤害你自己。”殷符言看向那一团暗影,语气还算温和地说。 这只地缚灵,神志已经很混沌了,刚才“告诉”殷符言,傅祈星捡了她小指骨的,就是这只地缚灵。地缚灵,是一种死时怨气过大,尸身被困在一个地方,魂灵也无法脱身的可怜鬼。她不会说话,手语也不是很精通,只能随意比划尽力去表达,刚才“捡到小指骨”的信息也是殷符言尽力去猜的。 三元观供着神,除了周旭这样受到允许过的,之外任何的阴物都不能靠近,甚至紫荆街道这一片都受到三元观的庇佑,哪怕是出现在这一片里,她也会感觉到难受。所以平常时候,就算有游魂野鬼,都会避开紫荆街道,这一片都非常干净。 她听懂了,但却不想听,仍然想进来,重新尝试靠近之后,再次被笼罩在三元观外面的一股无形却灼热的力量阻拦在外。 无奈的,那片阴影终于朝殷符言点了点头,愿意听话了。 殷符言这才对傅祈星说:“进去吧。” 大街上傅祈星那全副武装的样子还不那么引人注意,但进到三元观来,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王燃看见殷符言,打趣一声,“哟,殷符言,今儿天还没黑就回来了啊?”随即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人,问:“这位是?” 殷符言:“羊。” 王燃:“什么?杨什么?” 殷符言:“肥羊。” 王燃:“…………”呵呵,他看向殷符言背后的人,讪讪一笑。 这样当着客户的面这么叫人家不好吧。 肥羊本人:“…………” 傅祈星怀疑这人想狠狠宰他一刀,因为他在摊位上试图逃单的那一百块。不过只要这能解决问题,宰一刀就宰一刀吧,这几天的日子再继续下去,他真感觉自己要精神崩溃了。 因为要谈话,殷符言直接把他带到后院去,这会儿白玉团正以原形趴在后院的摇椅上晒太阳,这椅子上几乎没有空置的时候,要么是黄皮子要么是他。 一只硕大的,毛色雪白蓬松的老鼠,是很显眼的。毛茸茸有种让人紧绷的精神放松的神奇作用,走近了,傅祈星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品种的宠物鼠?” 白玉团性情很温顺,观里有香客要摸他时,都是乖乖让摸的。但这会儿他机敏地回头,在抚摸自己的那双手上嗅了嗅—— 第75节 浑身白毛立时炸开,双腿儿一蹬,受惊地喊出声:“有蛇!有蛇!好大的蛇味儿!” 老鼠在蛇的食物链里,一只成仙的老鼠,成长过程中要遭遇无数次成为那冷血动物口中餐的危急时刻,纵使现在已经没有普通蛇能吃他了,但是那种对蛇的天然恐惧,已经渗入了骨子里。 然而此时受惊的不止白玉团一个,傅祈星听见一只老鼠口吐人言,身体今天之内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僵住。 人极度紧张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让他在惊慌中竟然思绪清晰。 傅祈星在想,他现在究竟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第88章 这难道不恐怖吗 ! 白玉团立刻躲到殷符言身后, 十分警惕地盯着进来的这个陌生人。 这搞得傅祈星相当无措,亲耳听见老鼠说人话的惊吓中,多了一丝荒唐, 到底谁才是危险分子啊? 白玉团多盯了几眼, 才发觉不对——刚才是他在小憩,突然受惊以为这人就是讨厌的蛇,但这下看来, 他只是身上沾了味道, 本身只是个普通人类。 不过这也不足以让白玉团完全放下心来,这人多少算个潜在的危险因子, 绝对跟蛇经常打交道的那种, 蛇味太浓啦! 殷符言弯腰蹲下去, 给白玉团炸开的毛顺了顺,说:“别怕, 他是跟着我进来的。” 白玉团半点没被安抚,心中大惊,什么? 他心中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三元观里加上他已经有三只仙儿啦, 以姐那来者不拒的姿态, 要是还养蛇怎么办哇?! 这个可能委实太可怕,他光是想一想,就怕得要死,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顺着白色的毛毛一滑然后砸在地上。 不要蛇……不要蛇……不要蛇…… 白玉团打量观察的这一阵功夫,也给了傅祈星缓冲的时间, 见那会说人话的老鼠没有攻击性,他僵硬的四肢回过温来。 只是, 看见白老鼠身子抖着,竟然哭了……傅祈星沉默着想,难道灵长类动物存在天然的威慑力? 以后就要和一只蛇共处同一屋檐下这样恐怖的事情,白玉团越想越觉得惊悚,控制不住哭声逐渐变大,他哭声也是人声,呜呜咽咽的,半大少年的音色,听起来好可怜。 这会儿许白微在观里,听见白玉团在哭,她走出来看见据说这几天都起早贪黑不见人影的殷符言就站在院子里,旁边还有个陌生人。 她今天过来三元观的时候,殷符言已经出门了,问王燃,他也不知道最近殷符言是在干什么。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听见她的声音,白玉团一下子变成人身,十三四岁样子顶着一头白毛的白净男孩儿哭得双眼通红,扑过去抱着她哭。 “呜呜呜呜姐不要养蛇,不要蛇不要蛇,这个家里有我没蛇,有蛇没我,辛苦了两百年才过上安生日子,我不要再过那种苦日子!” 整个三元观里,往常最听话乖巧的就是白玉团,这是他第一次态度坚决地提出要求。 “什么,蛇?”许白微脸上茫然。 她下意识看向殷符言,但他摇了摇头,刚才他安抚了一句之后,白玉团反倒更受刺激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总归是关于蛇的。 殷符言问傅祈星:“你养蛇了?” “啊?”傅祈星正出神,反应迟钝,他的墨镜口罩已经摘了,能当大明星的脸,五官是俊朗的,但这会儿他目光落在变成人身的白玉团身上,表情有点呆。 啊了一声之后后知后觉,“你说蛇啊,当然没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动物,我可不敢拿来当宠物。” 蛇这种动物给很多人的感觉都是阴冷的,傅祈星他平时在网上看到蛇的图片,有时候都幻视蛇会从屏幕里窜出来咬他一口,是个十成十的恐蛇党。 “不过……我可能,最近跟蛇是有点关系。”说起这个,傅祈星脸色也不太好。 他所说的折磨,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还不专是晚上,只要他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最开始,就是梦见蛇。 许白微见这情形,虽然不知道这是殷符言从哪儿认识的,但看出来这位是有麻烦缠身,应该是来求助的。 许白微先给白玉团保证:“好,好,不养,别怕啊。” 得了她这句话,胆战心惊的白玉团才收了眼泪,嗯了嗯后退开,“姐,你最好了。” 许白微失笑,然后朝傅祈星问:“里边坐着说吧,怎么称呼?” 听到这话,傅祈星表情有点纠结,似乎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试探地问:“你真不认识我啊?” 他虽然不敢说自己国民到人尽皆知,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不认识他也正常,但年轻人里他应该还算是很出名的吧? 许白微:“我们见过吗?” “……”傅祈星窘迫,“好吧,没事,我叫傅祈星,祈祷的祈,星星的星。” 他说得详细,还企图对方能“想起来”。 可惜没有。 白玉团跟他擦肩而过,回到刚才躺的摇椅上去晒太阳,等他走过去了,傅祈星小声问了一句:“是老鼠精吗?” 白玉团耳尖,回过头来鼓起腮帮子,不高兴地纠正:“是仙家哦,不是老鼠精。” 傅祈星:“……”他还是不敢直接跟他说话的。 不过白玉团也不在意,躺着就继续享受他的安闲时光。一直给人财气真的好累的,休息的时候就要舒舒服服地什么都不想,只要蛇不来三元观,那就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许白微看他很紧张,就笑着介绍了一下:“听过东北五仙吗?见过的人应该不多,但在关内,老一辈的可能不少人都听说过,如果在这些地方长大,有可能听过五仙的传说。” 傅祈星摇头,“我是南方人,没听说过。” 许白微笑:“没事,那你今天见到了,闻名不如见面。” 傅祈星:“…………”这个笑话有点冷。 三人都坐下之后,许白微:“说说正事吧,所以傅祈星,傅先生,你碰上什么问题了吗?” “他捡了一只地缚灵的小指骨,那个地缚灵在跟着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让那只灵留在外面了。”殷符言先说了这事,因为这个傅祈星自己都不清楚。 许白微有点意外,她以为要说的是刚才提到的什么蛇,没想到还有只地缚灵。 “那刚才说的蛇是?” 傅祈星:“蛇是很多天前了,我差不多连续做了一周的噩梦,三天之前,连续四天,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一只巨大的蛇,鳞片是红色的,那只蛇把我盘在中间,就像当猎物一样守着,我害怕想走,它就用蛇尾把我拎回去!它守着我又不吃我,就好像看我害怕的样子很无聊,时不时用尾巴戳我、戏弄我!” 他开始说话的时候语气还很平和,越说越气愤,当然更多的还是害怕,又怕又气,要知道他是恐蛇群体啊! 傅祈星希望能在听众脸上看见一样害怕的表情,这样他能感觉到对方能理解他,但是面前的两个人表情都毫无波动,许白微甚至有点愉悦,似乎很感兴趣。 傅祈星有点崩溃,虽然是小事,但是这对他就像你说了一件很难过的事,倾听者却告诉你“这有什么,你太矫情”一样。 “难道不恐怖吗?一条好大好大的蛇!还就挨着你!” 这时在外面晒太阳的白玉团非常赞同地抬声应他:“恐怖啊!那太恐怖了!我特别能理解你,我还差点落到蛇嘴巴里去过,那个视角你们人类都没体验过吧,真的特别恐怖!蛇就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了!” 傅祈星泪目了,再看眼前的两个人,还是刚才那副表情,没想到竟然是一只老鼠精……啊不,老鼠仙共情了他。 许白微礼貌微笑。 说实话,她无法跟他共情,感受这个“噩梦”的恐怖,她理解对于怕蛇的人来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他刚才描述的情节,的确是有点有趣。 她快速跳过到底恐不恐怖的问题,进入下一个环节:“然后呢?” 傅祈星深呼吸了一口,接着说:“梦见蛇持续了四天,我感觉害怕着害怕着,我都快跟它熟悉了,每天那么守着我,我觉得它应该不想吃我,但是还是害怕,那是对这种生物的本能反应。” “不过到第四天之后,突然就没梦见蛇了,还是噩梦,我梦见个女鬼,她不会说话,但是又好像要跟我说什么,每次就支支吾吾,使劲在那比划,见我看不懂,她就显得有点疯狂,要上来拽我……” 傅祈星抹脸,他很疲惫,虽然这女鬼没打算害他的样子,但是一只鬼啊,比蛇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会经历这种倒霉催的事。 许白微知道了,他说梦见的女鬼,应该就是刚才殷符言说的,留在外面的地缚灵。 傅祈星:“刚刚他说的什么我捡了小指骨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有喜欢收藏一些老东西的爱好,但都是什么珠子串子或者是玉石之类的,谁对人骨头感兴趣啊,又不是变态。” 许白微思忖了下,建议说:“我觉得,你最好回去找找自己的东西,比如你说的那什么珠子串子之类的,不一定是你本人,也许是你身边的人误捡到了这样一些类似的情况,总归现在东西是在你那里,不然那地缚灵不会跟着你。” 地缚灵不能离开自己的尸身,但是尸身被困,所以小指骨离开之后,就成了寄身存在,当然就会一直跟着物主了。 许白微:“她离不开你,你如果找到了,就把东西送我这里来,到时候她自然不会跟着你了。” 这事说来,单纯就是这人倒霉,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傅祈星立马应承:“行行,我回去就找,那那个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许白微:“你最近现实里有接触过蛇吗?” “当然没有——”他突然顿住,想了想,说,“有,但是应该不算什么接触吧,就我第一天梦见女鬼的时候……” 当天他已经是第四次梦见蛇陪着自己过夜了,白天工作的时候烦得要死,这段时间他手上是有戏的,一直待在剧组,然后有个同组的工作人员带了一个宠物箱来,里面装的就是蛇。 蛇这玩意儿大家都怕,那人立马解释,“不怕不怕,放心,这是香蛇,无毒,单纯好看,而且它会散发香味,驱蚊的。我才买的,关好了箱子,下午就让我家里人带回去了。” 听见无毒,大伙放心不少,有人好奇能散发出驱蚊香气的蛇长啥样,就凑近了看。傅祈星才不想看,但那宠物箱是透明的,他无意晃到了一眼,是一条红色鳞片,像红玉一样的蛇。 客观来说,的确是好看的。 但是他当时因为连续做梦梦到蛇好几晚,心里怨气十足,就说了句:“好看个屁,丑死了!” 傅祈星是男主角,当时同组的男二常锦秋就在他旁边,突然就变了脸色,冷笑一声,“你也好看不到哪去!” 傅祈星当时一脸迷惑,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他骂一条蛇,常锦秋在这里高|潮什么? 后面想着,可能常锦秋是爱蛇党吧,加上那人性格本来就高冷,冷冰冰的,diss他一句好像也很符合人设。 当天晚上他就没有再梦见那条大红蛇了,但是转为女鬼缠身! 第89章 蜕皮期快到了 傅祈星跟许白微说完, 添了句:“该不会是我嫌丑,那蛇就不来我梦里了吧?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一早就说丑, 它早点走, 我省得心累。” 许白微却问:“你刚刚说,你剧组里,有个人姓常?” 傅祈星:“对啊, 常锦秋, 怎么了?” 许白微但笑不语,“常”这个姓氏, 稍微是有点小众的, 五仙里面的常仙或称柳仙, 就是蛇。当然不排除傅祈星同组的这个常姓朋友就是普通人,但却有点凑巧, 那位常姓朋友似乎比较喜欢蛇。 她也不是瞎猜,五仙当中,据说常仙是法力最为高强的,擅战, 所以主守护、镇宅。五仙会化为人身, 要是道行高深一点的,混入人类社会也不奇怪。 估计傅祈星梦到蛇的第一天,就是那只地缚灵的小指骨到他那里的时候,要是没有那只蛇, 可能早几天就开始梦女鬼了。 许白微:“……唔,既然已经没梦见蛇了, 那就没事了,不用纠结。” 第76节 鉴于傅祈星完全是个恐蛇党, 所以许白微就一点都不透露了,只笑着提出一个友好忠告:“另外,恶语伤人六月寒,要好好维护你的人际关系哟,尊重不同审美爱好,毕竟一个组里工作的,就算你心里不那么想,但也可以跟你那位常姓朋友夸一夸蛇蛇很漂亮之类的。” 傅祈星挠头:“行吧,那我回去就找东西,要是找到了就马上送过来。” 许白微:“好的。” “另外……”傅祈星指了指三元观门口那边,艰难道,“外面的那什么,你们能不能留下啊,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我怕我回去的路上都打颤。” 明知道有一个东西跟着自己,自己却什么都看不见的感受,真的让人头皮发麻。 可惜,许白微摇头,“人家的指骨在你那里,就会一直跟着你,要是强行分离,那只灵会很难受,她对你没有恶意,你就再坚持坚持,尽快找到东西给送过来的好。” 要是有恶意,他也苦恼不了这么多天了。 “……”傅祈星咬了咬牙,“行!” 傅祈星转身出门,立马打车朝剧组的方向去,他昨天都还在工作,是最近白天精神状态太差了,才让导演挪了挪场次,请了两天假。 傅祈星走之后,许白微问殷符言:“这位你从哪儿认识的?几天不见,听说你挺忙的?” 殷符言望着她,答:“天桥底下,不忙,但是有事做,如果王燃跟你说我偷懒,不要信,我在帮你开源,之前听见你念叨了,一道观的人,花得多。” 有在挣钱,那就不算软饭男了吧。 许白微面上有些惊喜,两只眸子清澈明亮,这种感觉真好啊,家里人的养家自觉性都这么强,感觉肩膀上的担子都轻松了不少啊! 殷符言正坐着,她脚步轻快地绕到他身后,伸出两只胳膊抱了抱,夸奖说:“哎呀,殷符言你怎么这么棒!天大地大,人间这么多讲究,你先学到了最重要的一个!” 夸完,她就松了胳膊,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走出去了,在门口还在白玉团身上rua了两把,哼着曲儿心情显然很不错。 白玉团的声音:“姐,毛毛都乱啦……” 房间里,殷符言还坐着,吐了口气,感受到胸膛里有点怦怦的,庆幸之前把神台上的垂枝梅木雕收回了,不然说不好又要开花了。 * 离开三元观后的傅祈星就一直紧张兮兮的,上了出租车之后都还兀自念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的”,连司机师傅都怪异地多看了他两眼。 “年轻人,你没事吧?” 傅祈星:“啊?哦哦,我没事。” 然后又继续小声地嘀咕。 司机师傅:“…………” 得亏傅祈星出了三元观的门,就又恢复了他那全副武装的行头,别人也认不出他是谁,不然多少得传出知名演员傅某疑似精神异常的传闻。 回到剧组要回他住处的时候,要路过片场,这时正在休息,不少工作人员都围在一个人周围坐一块儿,最中间那个人就是常锦秋,往常傅祈星也是坐在他周围的一员。 已经入冬天气已经不热了,但不知道这年头是蚊香还是灭蚊器之类的用多了,蚊虫之类的有了抵抗力还是怎么的,这个时节了都还有蚊虫。 各人体质不同,傅祈星自己就特别逗蚊虫咬,但常锦秋那人不知道是什么驱蚊圣体,从来没有被咬过,而且只要待在他周围,几乎也不会被咬。 前几天傅祈星说了那蛇丑之后,常锦秋就老不高兴,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凑上去,休息的时候都是自己坐在一边,头天身上就多了几个包。 “唉,星哥?你不是请假了吗,咋又回来了?”有工作人员眼尖,抬声喊住他。 傅祈星顿住……他原本是想悄悄走过去的,刚才在三元观的时候,虽然应承了要跟爱蛇党好好相处,但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但现在都已经被叫住了,常锦秋也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撇过头去,装没看见的样子。 傅祈星想,行吧,他当面攻击了别人的喜好,算他的错。 “我忘了拿个东西,回来找一下,”应完刚才跟他打招呼的人,傅祈星主动示好,“常锦秋,那啥,那香蛇其实也挺漂亮的,每一片鳞甲都亮得反光,天上的星星都没有它耀眼,地上的玉石没有它润泽,一看就很健康,简直就是一见难忘啊!连我这怕蛇的看了都要不怕蛇了!” 傅祈星自觉已经非常有诚意了,他几乎拿出了小学写作文的方式来夸赞,他以前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在自己嘴里,会出现这样的措辞来赞美一条蛇。 但是他的示好对象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傅祈星说完就走了,他还急着去找那什么小指骨呢。 原地坐着休息的那一块,有人说:“星哥怎么这么浮夸啊……” 傅祈星剧组里有个小盒子,用来装他带来的那些珠子串子的小玩意,他第一个就想到把这个翻出来找找,心里还是觉得,那什么小指骨他压根不知道,不一定能找到啊。 结果打开盒子,一眼就看见了里面一个陌生东西,一个白色的圆柱状玩意儿,中间细两头稍粗,只有一厘米多的长度,有点像一个雕刻的小竹节,混在他这一堆小玩意儿里面其实并不显眼,但不是他的东西,傅祈星一下就认出来了! 他一下子拿起那玩意,又觉的渗人,嫌弃地又丢进去,拿了张纸包住才又取出来。 艹,就是这东西,但是绝对不是他捡的啊! 他请假之后没让助理跟着,立马给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就直接问:“你是不是给我捡了什么玩意儿?” “没有啊……”电话那头答得自然,突然顿了一下,又说:“哦星哥,之前,可能有一周了吧,是捡了个小小的,像小竹节,我以为是你掉的,就给你放盒子里了。” 傅祈星:“…………”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自己到底雇了个什么玩意儿,不过也知道这事是意外,只能咬牙切齿地警告:“以后不准再捡东西!就算是我的也不准捡!丢了就丢了,老子不差这点钱!再捡就卷铺盖走人!” 说完就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眼手里被纸包住的小指骨,迅速揣兜里,再给三元观送过去。 今天第二次来到三元观之后,在前院没看见人,傅祈星直接进了后院。 这时候正是参宝在给地里的植物松土的时间,平常后院不会有外人进来,所以参宝一般不会注意这些,正兢兢业业地在土里拱来拱去,头顶一簇绿叶、肚子上也用一片大号叶子当肚兜的小娃娃,扎进土里又钻出来,然后又扎进去。 傅祈星原本只是晃到一眼,土里好像有什么,待看清之后沉默地定在原地——倒不是害怕,比起蛇跟女鬼来,眼前这场景不知道祥和到哪里去了,但就是有点挑战认知。 脑子有点乱,但根据他看过那么多的本子,仙侠玄幻什么的也不少,现下第一反应是,难道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灵气复苏了?哪来的这么多又是精又是仙儿的? 他站得太久,参宝都注意到他了,参宝从土里窜出,打量了他几眼,从地里拔了一颗小人参,大方又小气地折了一根参须,邀请他:“给你吃,精神很差哦,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睡好啦。” 傅祈星有点懵,但看见土里的小娃娃朝他伸出手,他竟走了上去接过来,“谢谢?” 参宝把参须放到他手里,然后就又自顾自照顾它的植物了。 傅祈星认出来,这似乎是人参须,放在鼻子下面药香十分浓郁,他也不矫情,搓了搓残余的泥放嘴里嚼了嚼,三元观里的,应该不会害他。 一股清新的气味在口腔里漫开,他感觉几乎立刻就起到了提神的效果,连日来做噩梦的疲惫感都没那么明显了。 “咦,来了?这么快。”许白微刚才听见参宝说话,走出来看,就见傅祈星又回来了。 “找到了,给你。”傅祈星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立马交给许白微,能不快吗,简直就是要命的家伙。 “确定我把这东西交给你之后就不会再被那啥缠着了吧?”他真害怕晚上继续梦到那女鬼。 许白微:“放心吧,等会儿你去前院的灵官殿里烧炷香,神台边上就有香,烧了拜一拜就行,荡一荡秽。被地缚灵跟了几天,她虽然没害你,但是沾了阴气,不清扫一下容易生病。” “哦好好好,一会儿就去,那啥,”傅祈星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院子里那块地里,“那又是什么仙儿?” 许白微:“那不是仙儿,是参鬼。” 一看傅祈星又瞪大了眼睛,她又补充了一句:“别怕,是好宝宝,刚才不是还给你参须吃吗?” “……是。”但是这个名字真的有点吓人。 他正准备去前院那什么灵官殿上香,被他在天桥下碰见的那个男的叫住。 殷符言提醒他:“另外的价钱。” 傅祈星:“……”小指骨的事,他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却能明确说出来,回去也的确找到了。 他想到了上次章韵发的微博,试探地问:“之前你们是不是也帮章韵处理过事情?” “是。” 傅祈星吁了口气:“怪不得。” 要是碰上折腾人的事,求爷爷告奶奶都不一定能找到能解决的人,感激是应该的。 “多少钱,你说。” 殷符言看向许白微,“问她。” 傅祈星:? 但还是扭头朝许白微看去,她说:“十万。” 傅祈星有点惊讶:“十万?” 许白微:“你嫌多?” 傅祈星:“不是不是,我以为是几十上百万的,毕竟碰上这种事,要是找不对人,那是有钱也没处使。” 殷符言:“你钱很多吗?这只是报酬,如果你愿意捐款,那就随你。” 傅祈星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觉得自己应该算得上有点钱吧…… “你们真的不认识我?” “我们应该认识你?” 傅祈星沉默了,他心说一定是道观的人都不上网,而不是自己太糊。 把小指骨交给他们之后,他就回了剧组,既然问题解决了,那这个假期就没必要了,拍摄场次调整了,他回去背背台词也行。 回去之后,他发现常锦秋那家伙对他的态度已经和缓下来,心里更加确定,这厮果然是个爱蛇党,真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宠物,人冷冰冰的,连宠物都喜欢那种冷血动物。 既然关系缓和了,傅祈星就坦然地坐回这个驱蚊圣体旁边。 常锦秋在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气息,很淡,也很混杂,有另外好几家的味道,其中还有刺猬。 他问:“你去了哪里?” 又快要蜕皮了,每到这个时候都不太舒服,虽然已经不是普通蛇了,但是还是免不了每年三次左右的蜕皮期,要是能找到一个能帮他更顺利地度过蜕皮期的地方就更好了。 傅祈星:“三元观,老城区的一个道观,很神奇的地方。” 常锦秋点了点头,分辨了那一丝气味,里面有刺猬、黄皮子、耗子,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相信也会很欢迎他的。 第90章 枯井尸骸 那只地缚灵, 跟着傅祈星第二次回到三元观的时候,就自觉就停在门口没有跟进去,傅祈星离开的时候, 许白微在门口把那可怜的地缚灵领了回去。 大约是尝试过了被那股笼罩在道观外面的灼热力量烫伤过, 得到应允可以进入时,那只灵表现出胆小、惧怕,游移着, 不敢靠近。 “真的可以进来了, 你不用怕。”许白微耐心地说。 地缚灵没有应声,她不会说话, 连魂魄的形状也并不分明, 呈晦暗的一团阴影, 但在一片暗色中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轮廓。能感应到小指骨已经到了眼前这个人手中,她是只能跟着她的, 半晌才又前进了几步,看不清女人的脸,但她微微抬起了头,似乎因为那股灼热的力量消失了而讶异。 把地缚灵领进去之后, 许白微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可以告诉我,如果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我会尽力。” 地缚灵,大多的愿望都是希望尸骨能入土为安, 这样它们才能去转世投胎。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魂魄跟随一根指骨而动, 看似得到了一点自由,其实也是另一种桎梏。 第77节 听见她的话, 这只地缚灵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一团晦暗中魂魄的形状都变得更浑浊,许白微能感触到她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悲愤,不过那不是对她的,似乎是她要“讲述”的内容让她产生了这样的反应。 她的比划很乱,许白微看不懂她的意思,只好问了她:“会写字吧?” 对方点头,这回好理解,许白微就准备了黑墨,让她把要说的写下来。观里一般都用朱砂,鬼自然是不能碰朱砂的,这黑墨还是她现买的。 空置的书桌面前,无人持笔,摊开的纸面上无端生出字迹,落在最前面的两个字,是硕大的:报仇。 二字歪歪斜斜,但却有其锋锐之处,其中力道透露出这只地缚灵的滔天恨意。 她叫姜静,还很年轻,二十三岁,也曾是个艺人。 哑巴是当不了艺人的。 还活着的时候,她也能说话,能唱歌。 但艺人不等同与明星,她只是名不见经传,是这个藏污纳垢的圈子里无权无势被人随意揉搓的烂泥。这些,都是她一头扎进来了才明白的。 她运气很好,但又运气不好,从众多想要进圈的人里脱颖而出之后,有了一个经纪人,却是拉皮条的。 不知道是喝了哪一杯酒之后,就断送了她的一生,不,也许从她一开始踏进这个圈子,她这一辈子就完了,就像无知无觉地陷入了一片沼泽地,前面迎接她的只有越陷越深,直到窒息断气。 床上的她,像案板上的鱼,强迫她的人是个变态,好多时候都会伙同几个“同好”一起玩儿些新花样,一起来折磨她。 在第一次的时候,她就被拍了好多见不得光的照片啊,以至于后面觉得自己戴上了枷锁。 她每次被威胁清醒着自己过去,被拍到的时候——哦对了,不一定是跟踪她的,那个强迫她的畜生,是聚光灯下的大明星,被拍到的那一次,在对方的公关之下,她成了图谋不轨的一方,网上到处都是对她的谩骂。 她也想过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凭什么呢? 那畜生违法的地方多着呢,他胆子很大,估计是以为她被拿捏在手里翻不出什么风浪,所以带着她见过很多,她借此也收集到了一些东西。当然是有代价的,她也被迫沾上了违禁品。 大概是身体坏了,没有撑到她觉得足够的时候,死在了之后的某一次,猝死的,以一种非常难堪的姿态。 她大约不是第一个倒霉蛋了,对方的处理手段非常娴熟,她被投尸进了一口枯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那畜生也怕。 那口井是做过手脚的,她的魂魄离不开那里,舌头也被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害过的人下去乱说。 幸好死了之后感受不到痛感,但是她好不甘心啊。 至于后来能离开,已经是尸骨腐化之后,被鸟雀刁走掉落,才被人误捡到了…… 许白微看完,胸中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憋闷感,接触这一行的不仅是见到一些非人的恶,还有人心的恶,客观知道强权压迫存在是一回事,但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 她或许也可以用一些手段,来达到报仇的目的,但是,或许这种事件,大白于天下才是真正能开解心结的结果。 许白微想出去走两圈透透气,到前院来时,碰见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强行拉着自己儿子来烧香。 “哎你怎么这么拧,就烧一炷香能要你的命啊?我都跟你说了,这个道观很灵,你好多叔叔阿姨都这么说,你这工作那么危险,我老是提心吊胆的,不得多给你求求平安!”阿姨抱怨说。 阿姨的儿子回嘴说:“妈!你也知道我是警察啊,警察来烧香搞迷信,像什么样子!” “什么迷信不迷信的,就烧一炷香,能影响到你什么?” “反正我不烧,就当陪你来一趟算了,你也知道影响不了什么啊,多此一举……” 那母子俩在拌嘴,却让许白微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年轻男人眉宇开阔,一看就是心思正直富有责任心的人。 她走过去,跟那对母子打了个招呼,微笑着问那青年:“你好,不好意思,刚刚听见你们说话了,你是警察,那送你个案子,要不要?” 许白微这话有点突兀,叫那青年有点懵,锁着眉头问:“你什么意思?” 她伸出手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的小指骨,那青年见了,神情微变,显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再抬头看许白微的时候,目光锐利,眼神探究,就像她身上有什么嫌疑一样。 许白微无奈,如果姜静是个自由身的鬼,那就不用她出面了,总是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但姜静只能跟着她的小指骨,得让眼前这警察提起关注,将小指骨拿回去。 许白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多余的不用我告诉你,今晚你就知道了,要是有什么疑虑,之后还可以来三元观找我,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海大在读学生,不用担心我跑了的。” 青年警察叫伍朝,听见面前这小姑娘的话,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年纪不大是该上大学,但怎么还是道观负责人啊? 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光给一截骨头,什么叫多余的他今晚就知道了,难不成有鬼来告诉他啊? 但现在什么信息都不知道,他只好带着这截指骨回去了,要是什么情况都没有,他明天还会再来的。 警察伍朝离开之前,许白微给姜静打了招呼,让她在梦里别给人比划了,虽然警察技能多,但理解起来也是很艰难的,直接写给他看,明明白白的。 远远地看见姜静跟在伍朝身后,许白微叹了口气,希望咱们警察同志心理素质足够强硬。 是夜。 躺在床上睡觉的伍朝眼皮底下有细微的抖动,但却一直没能醒过来,直到天亮之后,他才猛地惊醒,乍一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伍朝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想起做了一晚上的梦以及梦里的内容,又想起昨天那道观里小姑娘说的话。 你晚上就知道了。 胳膊上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妈的,还真是晚上就知道了,那截指骨的主人,姜静,梦里的一纸诉状,写得清清楚楚,牵扯不小。 但是伍朝有点恍惚,从业几年还从来没有这种经历过,他有点分不出真假,还是说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这种事就是在挑战他的过往认知,理智坚持是假的,只是做梦而已,但是梦里的内容太详细且牵扯到的都是现实中的人,伍朝就又有点费解了,他对那些明星不了解也没有喜恶倾向,怎么会把真人按到梦中的剧情里去? 虽然有了状况,但伍朝还是去了三元观,但没找着人,说上课去了。 伍朝:“……”想起来了,昨天是说了,还是学生。 他想起梦里说的那口枯井,还说了具体位置,别的不好求证,但这个还是可以。他行动力比较强,没找到人,从三元观离开之后,就往梦里说的那口枯井的位置去了。 在枯井中,果真发现了一具尸骸。 伍朝大惊,竟然真的和梦中对上了,在下井的过程中,他在井壁上发现了一些画着朱砂的黄符,结合井底的尸骸,给人一种诡异的恶寒感。这也表明了,应该的确是有计划地抛尸,不然怎么会有人在井壁上贴符纸? 伍朝不知道这些符纸是做什么用的,但这给他的感觉特别不好,想顺手几下把井壁上的符纸给薅了,但又止住了,出于保护现场的规则。 之后他也不用再去三元观了,因为已经证实了,梦里的内容都是真的。 从昨天到现在,短短十多个小时,还不足以他消化完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诡异事件,他现在心神还有点恍惚。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的确需要警察去做点什么。 他直接回了局里,把发现的东西报了上去。 第91章 怒目圆睁王灵官 傅祈星从将小指骨交出去之后, 当天晚上当真就没有再做噩梦,生活秩序恢复正常之后,精气神也很快正常了。 这件事过后, 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变化, 就是原本一个好好的大明星,现在开始有了一些不太科学的爱好,助理经常从他口中听见什么“道观”、“保佑”之类的词语。 傅祈星决定了, 以后每个月都要去三元观上了一次香, 要是再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察觉, 这次要不是运气好在天桥底下碰到了殷符言, 还不知道要被折腾到什么时候。 助理好奇:“星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信道了?” 傅祈星:“就前几天,小文, 你捐款吗?下次我去的时候还可以带着你一起去。”除了那十万的报酬之外,他另外捐了两百万,去三元观的时候注意到他们在扩建了,应该比较缺钱, 自己添点力, 也好构建起长期友谊。 助理:“……算了星哥,我一打工仔,还想别人给我捐钱呢。” 他之前请假,拍摄场次调整了两天, 这两天过了就是正常的工作安排。下戏之后,在周围找了家酒店吃饭, 剧组有工作餐,但经费限制伙食实在一般, 偶尔还是要改善一下生活。 傅祈星是跟常锦秋一起去的,大概是他前面对那条香蛇的夸夸力挽狂澜,常锦秋不仅不生气了,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还好了一些。 现在两人的关系,傅祈星甚至可以开一开玩笑,“等最近的戏份拍完,是不是就要到你一年三度的耍大牌时间了?” 常锦秋冷哼一声,却不是生气,淡淡道:“你说得对,拍完我就回家休息。” 常锦秋是男二,戏份要比傅祈星这个男主少很多,在剧组杀青之前,他的个人戏就可以杀青了。 “耍大牌”的话不是傅祈星说的,而是网上对常锦秋流传已久的评价——最早是好几年前了,当时有个导演非常欣赏常锦秋,一个外形帅气演技到位的新人,拍着拍着就想给常锦秋加戏,但这家伙竟把导演给拒绝了,理由是,拍完就要回家休息了,可把导演气得够呛。 这是什么棒槌?别的新人不用陪酒赔笑陪睡,就能得到导演的青眼,甚至主动给加戏,那就是天上掉的馅儿饼!哪有常锦秋这种不识好歹的! 以至于后来该导演有意无意地diss他,腕儿不大,架子大。 刚开始算是个负面传闻,但时间久了,也算不上什么负面形象了,反倒成了他鲜明的个人特质,佛系上班,总之,娱乐圈卷生卷死,都与他无关,一种非常从容、没有事业心的慵懒气质。 他每一年,跟每一个合作的导演,都是那副德性,每年三歇,雷打不动。从业几年,大部分都是接的男二,不是因为接不到男主,而是因为男二戏份相对少。 这次是傅祈星第一次跟常锦秋合作,也感受出来了,这人是自恋型人格,帅而自知并且自我欣赏的那一款,别人演戏都会在意播出效果和粉丝收割效果之类的,但常锦秋更像是借镜头来展示自己,让更多人欣赏。 但该说不说,此人的相貌明锐,属于一眼惊艳那一挂的,而且演技十分有灵气,可替代性不高,虽然大多都出演男二,但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经典角色,常常破圈。要不然,以他那一年三歇的习惯,男二都轮不到他来演。 傅祈星刚才会那么说,是因为发现,最近常锦秋演戏状态虽然没影响,但休息的时候,总流露出一股懒散的感觉。 两人到酒店的时候,在楼道里碰见有人发脾气。 “不就喝多了香了一口吗?你给我做出这幅死了爹妈的表情做什么?真是晦气,你要干就干,不干就滚!” 两人驻足望了一眼。 正在发脾气的人,不陌生,也是一张常出现在荧屏上的脸。成禹,长了一张不错的脸,手握几部爆剧,常常住在热搜上的人。 此时成禹脸上泛着潮红,的确是喝多了的样子,但酒品见人品,他平常也就是这幅样子。当然,跟外界公众眼中的成禹是两回事,温润如玉、谦逊有礼,向来是他的标签。 这家酒店距离影城最近,管理上也比较严密,一般人进不来,所以他才敢这么松懈露出这幅样子。 两人驻足的这一瞬,对方也看见了,但并不在意。 刚才被他吼着的人,是成禹的助理,一姑娘站在他旁边,眼里氤着泪没敢走开。 两人走过时,傅祈星心生厌恶,这一行就是这样,光环笼罩,不扒开来看都不知道里面是人是鬼。除了女艺人以外,男艺人助理一般都会选择雇男助理,有的时候出行需要拦一拦粉丝,体力精力上男助理会好一点,但成禹换过好几个助理,都是相貌好看的姑娘。 相比起来,傅祈星觉得常锦秋这种特立独行的,也讨人喜欢多了。 * 许白微又开直播了。 开了一次之后,三元观微博下面就不断有催下一次的。 开始还是日常分享,聊聊天,后面聊到了算命上面。 看见弹幕上有人把自己的八字发出来,许白微提醒说,最好不要这样,不安全。 然后弹幕上就有人发明星的出生日期,反正这些都是公开的,就不影响了,而且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那算算明星吧?那咱还可以验证一下哈哈哈哈哈 微博本就是追星大本营,微博用户里追星人口的含量很高,很快弹幕里就是各种明星的信息。 许白微挑了几个来聊了聊,其中看到了一个叫“成禹”的名字,本来不太想说,但这个名字反复刷屏,似乎呼声很高,大有她不说就会一直刷下去的意思。 第78节 她这才开口:“这人没什么好算的,事业走到头了。” 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弹幕里反响比较激烈。 ——笑死,果然是搞迷信的,只要是能验证的东西就马上露相,现在成禹事业如日中天好吧,还走到头,我看是你走到头了 ——我原本看见这么多人关注,还以为真有点本事,现在看来也不怎么靠谱,一句话就知道好荒谬 ——取关了,举报了 ——神经,具体怎么走到头的?你怎么不算?红口白牙一句话,别是成禹的黑粉随便诅咒的吧? ——那啥,虽然我对成禹无感,但听起来确实有点离谱 ——你们这些癫子能不能正常一点?就是想听好话呗?那还拿出来算什么算,说了不好听的就开始发疯,不如干脆早点洗洗睡,让你哥哥在梦里走花路(白眼) 一涉及娱乐圈,场面就有点不好控制,弹幕上一片乱糟糟的。 许白微估摸着,那个叫伍朝的警察那边,应该已经有动作了,具体的事情,她没有必要也不能现在说。 便说:“好啦,来日方长,今天就到这里。” 然后就关掉了直播。 成禹的粉丝很多,以至于直播关掉之后,都有不少微博用户冲到三元观的微博下来谩骂。 许白微倒是心大,微博一关就心平气和去忙自己的,看得王燃有点心慌慌,他担忧道:“那些粉丝看起来战斗力好强,不会有人会线下来□□吧?” 许白微说他:“想那么多干什么,卫慕闲一个能打十个,到时候咱是受害者,还可以打110,把你的心揣回肚子里去。” 王燃想想,的确,这一观的非人类,突然就安心了。 来呗,谁能干得过这些非人类啊。 之后的几天,□□是没有,毕竟公然违法犯罪还是要接受法律制裁的,这一点王燃属实是多心了。 不过那些疯狂的粉丝,疯起来也不容小觑。 一天,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三元观门口张望,瞥见那个说成禹走到头了的主播就在院子里,他在围墙外面绕了绕,躲到个没有监控的角落,手里拿着块巴掌大的石头,爬到墙头上朝着里面砸过去—— 然而,砸出的石头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在空中就反弹回来,以更大的力道砰地砸在了自己脑门上。 从围墙上掉下去时,被砸出了一脑袋血,眼睁睁看着石头无端飞回来的本人,没被砸晕,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到,然后摸到自己脑袋上的血被吓晕了。 之后被外面的路人发现,打了120送医了。 在三元观灵官殿里上香的香客,之前也来过,但今儿总觉得氛围有点不一样,灵官塑像是双目圆睁的怒容,但平日里只觉得肃穆,没有太多生气的感觉,但今天莫名有点凝重的紧张感,仿佛灵官大神真的在生气,香客感觉看着灵官塑像眉头都皱得更厉害了。 伍朝那边,他从梦里得到不少线索,还有姜静之前搜集到的罪证,警方都找到了确切的东西。 半个月后,成禹被抓了,警方发了通知,此人劣迹斑斑,黄赌毒一个没落下,还沾了人命,受害者姜静。 人是在片场众目睽睽之下被扭送上警车的,这一消息在网上迅速掀起轩然大波,成禹人前人后的行径简直是天差地别,谁能想到那种翩翩君子的人设,背地里是这么罄竹难书。 想起当初网上关于姜静骚扰成禹的旧闻,不少人感慨,当初人人唾骂的对象竟然是苦主,后来没了音讯,还以为是退圈了,结果人没了。 许白微前面那个直播,又被人剪出来疯狂传播,有人认为是她知道什么内情,所以才那么说,但是警方办案的详情,一般人怎么能知道?她又不是什么利害相关人。所以不少人也信了,成禹的这个结果,真的是算出来的。 ——看乐子人来了,真的好笑,之前成禹粉丝跳得那么凶,盯着人家小观主骂,现在怎么不骂了? ——我跟赌毒不共戴天,成禹去踩缝纫机去吧,还在搅混水的恶臭粉丝也该消停消停了 ——不一定是踩缝纫机哦(狗头)毕竟还沾了人命呢 ——这也太玄了吧,那个三元观是什么地方啊,提前就给剧透到结局,omg …… 成禹被抓的消息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几乎所有相关词条下面,都能顺藤摸瓜摸到三元观去,三元观账号上又多了一大笔关注。 逮捕成禹,告破他的事之后,那个叫伍朝的警察晚上梦见那个叫姜静的魂魄,也就是那截小指骨的主人,跟他“说”谢谢。 还是用写的,她仍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伍朝第一次办完案之后,能得到死者的回馈,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违法犯罪者得到的是应有的恶果,但是无辜受难的人,却是再也挽救不回。 他还是去了三元观,去见那个“送”他案子的人。 见到许白微之后,伍朝主动提起了当天他下井时在井壁上看到的贴着的黄符,问那是做什么的? 许白微猜到,应该就是那符让姜静的魂魄被困在那里,成为一只地缚灵。她把实情告诉了伍朝,并给他说抱歉,之前给他姜静的小指骨,就是为了让她能跟在他身边,希望他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伍朝摇了摇头:“没事,我愿意的……那她,现在……” 许白微:“你们将她的尸骨从枯井中捞出来了,她就已经得到了自由,逝者已矣,没有办法的事,之后她不会再跟着你,后面就是我们道观的事了,感谢你们为她做的事。” 伍朝:“这是我们的职责。” …… 成为过地缚灵,姜静多了许多本不该有的怨气,许白微超度了她,送她去黄泉了。这一辈过得太坎坷,希望来生能够过得平凡顺遂。 成禹的这件事,风波不小,不止是网上,在学校里几乎也是十个里面八个知。这学期到期末了,许白微和夏灵宝的单独作业,小组民俗报告已经交了上去。 还剩最后一两节课,上课的时候,周围的课友总是有人探头来看许白微。 霍阳跟夏灵宝坐在她旁边,乐道:“微姐,你现在可是咱学校的风云人物,一句话算垮一个当红流量,这以后谁敢招惹你啊?” 许白微:“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是这样的。” 结束期末考试之后,就进入了寒假,不用上课之后,许白微的时间多下来,在三元观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傅祈星他们剧组那边,常锦秋的戏份结束了。 继白黛玉之后,王燃接待到了第二个说想要住在观里的客人,不过这位似乎只是想暂住。 “你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住一阵子吗?” 第92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bushi) 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 王燃眼神打量了下面前的人,出于前头的经验,这回他没有草率地下结论, 而是谨慎地问:“您哪位?观里不收义工的, 我们也谢绝短期修行。” “我叫常锦秋,观里应该是住了黄白灰三家吧,那它们是怎么住下的, 那我也可以选一样的方式。蜕皮期快到了, 刺猬手艺不错,应该可以让我更舒服地蜕皮。” 常锦秋知道眼前这个道士是人类, 但是说话时开门见山, 既然观里住了另外三家, 那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王燃愣住,姓常……虽然没有直说身份, 但说了蜕皮期,跟自报家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柳仙儿啊。 面前的男人人身其实非常出类拔萃,身高一米八几,身材比例绝佳, 是标准的九头身, 五官也是大帅哥……但,只要一想到自己面前的实际上是一条大蛇,王燃还是有点悚然。 已经接触过好几只仙儿了,王燃现在当然不是害怕“仙儿”, 而是害怕蛇,他可不是区别对待, 实在是对蛇这种物种有天然的惧怕心理。 想起前阵子白玉团还哭闹了一次,因为蛇, 现在微姐要是答应留下来,他真怕鼠子吓得掉毛。 “那啥,估计是不行……咱观里有只白腹蓬毛鼠,应该会很害怕你,之前我们负责人答应了不养蛇……不过,我可以再问一下。”王燃搓了搓自己有点僵硬的胳膊,脚步飞快地转身去找许白微。 之前傅祈星只是身上沾了蛇的气味,白玉团反应都那么激烈,现在本尊出现在三元观,那就不是沾了点蛇味儿那么简单了。 白玉团爆哭,听到那蛇主动上门要住在观里,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那蛇难道没有自己的家吗?! 王燃把那柳仙儿要求在观里住一段时间的原因给许白微说了,许白微有亿点点为难,她倒是不介意帮一帮,不过白玉团意见很大。 除了白玉团之外,另外两家态度不同。白黛玉听见蛇是来找她帮忙,希望能舒服度过蜕皮期的,略为自得,医术能得到同行的认可,那还是挺有面子的;黄皮子显得十分傲娇,看起来并不大愿意,但也没说拒绝。 这样的话,投票决策,白黛玉是同意,白玉团是拒绝,黄皮子么,中立。这一票显得至关重要。 白玉团下限消失,能屈能伸,还能可怜巴巴地冲着黄皮子喊“麻花哥哥”,希望能得到他这一票的支持。 然而黄皮子最后还是没松口,“我当然不怎么喜欢那家伙,不过我也不怕他,要是我拒绝他住进来,好像我怕了他一样。” 白玉团眼睛里包着两汪眼泪,试图劝说:“可是蛇也是会吃黄鼠狼的,很可怕的,麻花哥哥你真的不怕吗?” “怕个锤子!什么叫蛇也会吃黄鼠狼,老子也算是蛇的天敌,会耍蛇,反应很快的好不好,就算偶尔有斗输了入蛇腹的时候,那叫胜败乃兵家常事!” 白玉团感觉此刻自己多么地孤立无援,再看了一眼白黛玉,人还在美着,心里好绝望,没有一个好说话的。 刺猬也和黄鼠狼一样,在自然界里属于蛇的天敌之一,所以人家不怕,为什么只有鼠鼠是食物链底端,鼠鼠要自闭了(闭目)。 已经进到三元观后院里来的常锦秋,看着眼前决定他的去留的投票现场,几家之间,大都不完全对付,所以大约因为常锦秋是以人身来的,所以黄白灰几个平日里都喜欢以原形活动的,现在都变成了人身示人。前二者是不想表现得修为落了下风,至于白玉团,单纯是觉得变成人身之后鼠鼠受到的威胁感要小一点。 现在赞成反对的票数一比一,黄皮子当弃权,形式有点僵持不下,王燃小声地提了一嘴:“咱人类有投票权吗?” 他心里可怜白玉团,也想给自己争取一下,许白微干脆去让观里每人投一票,两只飘就不用了,对他们影响不大。结果殷符言弃权,卫慕闲同意,李三山和宋通也同意。 完犊子了。 还剩下王燃没投。 到目前为止,只有白玉团一个反对,反正大势已去,心里反对的王燃投出了墙头草的同意一票。 他能猜到观里几个人类的心情,少去得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非人类,王燃心里暗自感慨,果然一些社交规律是有原因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是得罪了柳仙儿说不定有什么麻烦,但是白玉团性子好,最多就是生气了要哄一阵子。 得到最终结果,常锦秋露出满意的笑,冲白玉团咧了咧嘴,“只有你一个不同意哦,之后半个月到一个月,就和谐同居了。” 蜕皮当然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大蛇蜕皮全程也就几个小时,但蜕皮期前后,他的状态会不那么好,所以想找个地方休养。 白玉团当场飙泪,哭着跑走了。 敲定常锦秋要在三元观小住一段时间之后,白玉团极少以鼠身出现,都是变成白毛小少年在观里活动,整个人都紧张兮兮的,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常锦秋,去偷窥他在做什么。 白玉团真的很生气,都没有一个人向着他,他跟许白微说,他很生气,姐都答应他了还是没做到。 许白微自知理亏,当时白黛玉又想要常锦秋留下,众口难调,只好给白玉团放假,放一个长假! 她把前院里那个投币的水缸撤了,在水缸旁边的香鼎上贴了个告示——“小财神”休假,求财请回。 香客们开玩笑说,这年头神仙待遇不错,连人都还没有稳定的假期呢。 往常经常撸鼠的宋通和李三山,现在撸不到鼠了,只好自掏腰包买了好多坚果,来投喂一下这个被辜负的小可怜。 人类工作压力大之后容易脱发是有道理的,白玉团精神高度紧张之后的第三天,开始掉毛了…… 好在有白黛玉在,可以给他治一治,不至于变成秃鼠鼠,效果很好,掉还是要掉,但是长得也很快,消耗和补给平衡。 常锦秋毕竟是融入人类社会好多年了的蛇,对人身适应良好,且社会化程度高,知道观里有害怕蛇的,所以一般都以人身出现。 当然,对于那大白耗子成天儿偷偷摸摸地偷窥他,常锦秋自然也是发现了的。 有天白玉团躲角落里啃坚果,常锦秋悄咪走到他背后,伸手攥住白玉团的后脖颈,有点恶趣味地压低了嗓音,“就怕我怕到这个程度?” 第79节 白玉团立时吓得吱哇乱叫,手上的坚果袋子里的坚果抖落了一地。 之后常锦秋收了他所有的坚果,拿到自己面前来,没得吃了的白玉团每次躲得远远的,又一脸悲愤地盯着他这边。 真是可恶!连鼠的口粮都要抢! 然而每次都看见他剥了壳,却放在一边不吃,看得白玉团心中直呼浪费,要是受潮了就不好吃了! 每次趁着那蛇走开的时候,白玉团偷偷去摸点过来,十次里八次都会被抓住,然后又被吓得吱哇乱叫。 这场景时时发生,让许白微都无奈了,提醒他别老欺负人,暂住民欺负原住民,非常不道德。 常锦秋每次都特坦然,说:“你们人类不是有个词语,叫‘脱敏疗法’吗?他就是胆儿忒小,我一年蜕三四次皮,以后相处的时候多着呢,又不是不开灵智的蛇了,难不成我还能一口嚼了他。” 不得不说,这法子的确有点作用,次数多了之后,白玉团已经能够忍着害怕,在常锦秋在的时候去他旁边拿口粮了。 常锦秋在三元观多待了几天之后,观里的人也发现了,有他在几乎没有蚊虫,非常神奇。 许白微好奇地问:“你是什么品种的蛇?驱蚊是你们柳仙儿的什么特技吗?” 常锦秋懒懒道:“香蛇,只有香蛇可以。” 许白微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这蛇无毒,给观里众人宣传了下,人口相处的和睦程度得到了有效提升。 现在,连王燃这个怕蛇的也可以和常锦秋顺利无阻碍地沟通,刚开始知道他是柳仙儿的时候还有点胆颤颤的,习惯之后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发现他竟然还是个还算有点名气的演员之后,王燃惊讶说:“你粉丝是不是还挺多的啊,那你能给我多签几张明信片不?到时候挂咸鱼卖了就是一笔巨款!” 常锦秋:“…………” 时间过得很快,就到了年底,气氛变得喜气起来,从来观里上香的香客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是一种年末岁尾,做好准备迎接新气象的朝气。 三元观这边在腊月末,王燃他们就买好了年货,当然,经费还是许白微拨的。王燃感慨说,他也算是三元观比较早的成员,短短几个月时间,观里变化就这么大,人多了很多,热闹了很多。 当初说的三个月的考察时间也早已经过去,他现在算是三元观的固定成员了。 王燃问她:“微姐,除夕那天你在哪里过?” 许白微:“白天我会来跟你们玩儿,晚上年夜饭要回家的。” 除夕那天,许白微回家之前叮嘱说,第二天新年,大伙烧新年头香的时候,可以许许愿,没准就实现了呢。 白玉团嘀咕说:“那我希望那条蛇早点走……” 常锦秋已经蜕完皮了,但还赖在三元观没走,听见白玉团那一声嘀咕,常锦秋说:“那你不如对我许愿来得灵验。” 第93章 大年初一 年前年后几天, 观里相对平时都比较清闲,家家户户都准备着辞旧迎新,走亲访友, 来观里上香的都是周围的人, 这些信众已经很了解三元观了,不需要王燃他们怎么接待。 除夕那天下午,是许星河开车来接许白微回去的, 他说幸亏她不在家, 最近爸那些趁着年节上门拜访的朋友,寒暄几句就问她在不在家,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是在家里简直没个消停。 前头成禹那事出来的时候, 许星河也是大跌眼镜,倒不是这事本身有多难以置信, 比起粉丝们被偶像滤镜蒙蔽了的心态,他很清楚圈里这种事是客观存在的,大都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主要想到微微在这事里还有参与, 就觉得很神奇! “微微啊, 成禹那件事,你真的是算出来他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许星河一边开车,一边满脸好奇。 许白微坐在副驾上,懒洋洋地答:“你也在拍戏, 应该知道傅祈星吧,跟你一行的, 他前头误捡了一枚小指骨,是姜静的, 被缠上了。” 许星河一哽,傅祈星他当然知道,这个瓜吃完,也知道姜静就是成禹那案子里警方通知里的被害人。 后面的许白微不用说,他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成禹那件事,八成就是微微拱出来的。 想到最近家里拜访的那些人,许星河心里感到一丝好笑,稍微能理解他们的心态,成禹倒得多突然,他那是自作孽,但生意场合上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风险因素多,说不定哪天就天凉王破了,要是能通过跟许家的交情结识这样一个能掐会算可以规避风险的人脉当然最好。 晚上,吃过年夜饭后,许父许母竟然主动提起,问新年去道观上香有没有什么讲究。 许白微有点惊讶,坐在客厅沙发上,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扭了一颗葡萄塞嘴里,“你们明天要去三元观上香?” 许母说:“我跟你爸爸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家里最近上门拜访的乱七八糟的人有点多,干脆不想待在家里了。是初一有什么讲究,不能上香吗?” 许白微:“那倒没有,你们想去就可以去。”之前那次黄皮子当着俩长辈的面说人话,她还以为他们会吓得再也不想上三元观的门呢。 许母:“那成,就这样,咱们明天上午去墓园给你爷爷扫墓,拜个年,中午和晚上都在三元观吃饭,晚上再回来。” 许白微扭过头来,双眸睁圆,更惊讶了,“还要吃饭,那大哥和宛宛愿意去吗?” 除夕夜,这会儿一家人都在,就连平常经常回家了还在处理公事的老大许英卓都歇下来,表现出少有的悠闲。 许白微看向二人,许英卓开口:“我没意见,在哪儿都行。” 许亦宛敷着一张面膜,愣了一下,说:“我应该可以去吧?” 许亦宛心想,她为什么光问大哥跟她有没有意见,二哥就问都不用问。她其实还挺想去的,之前一次都没去过,但是在网上刷到过他们道观,有两只毛茸茸呢,很亲人的样子,过年人少去了还有时间多撸一会儿。 许白微笑:“当然,我只是怕你们不喜欢道观这样的地方。” 翌日 初一大早上的,一行人就往墓园那边去,结束之后直接开车去三元观。 一般人初一都在忙活,所以看见一群人进门的时候,王燃还有点意外,看清是许白微带着一群人的时候,就更意外了,他以为微姐今天一整天都不会过来的。 许父许母上次来过,这次来还算熟门熟路地,依次在几个殿中上完香,许星河之前也来过,只有许英卓和许亦宛从来没来过宫观场所,需要王燃教了一下。 直到上完香,王燃都还以为他们只是来走一趟,完了就会离开,却见许家几人在观里悠悠闲闲地,随意闲逛,半点没有走的意思。 王燃拉住许白微,小声说:“微姐,你跟你家人待会儿没事的吗?”说实话,除了许白微,王燃觉得自己不太会和许家这种阶层的人打交道,气质悬殊太大。 许白微说:“没事啊,今天都在这里过,午饭和晚饭也在观里吃。” 王燃嘴巴圆张成颗鸡蛋形状,“……有点想不到,还以为你们家逢年过节都是什么家族大场面呢。” 许白微:“没有那么夸张,大家都是人,有你说的那种时候,时而躲清闲也很寻常。” 修行,也是修心,宋通宋道长就处得很自得,许父没事做,跑去跟宋道长下象棋,人家宋道长就心平气和,没什么特殊的。 人的接受能力都是不断开发的,做决定初一来三元观之前,许父的确还是有点在意观里那只会说人话还会变人的黄鼠狼精——上次来三元观的时候,只是知道它会说话,然后之前生日宴会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窜到他面前来喊“太爷爷”,差点没让他厥过去。 但时间长了,再一想起来,好像就也没那么吓人了,最近网上三元观的风那么大,他偶尔得空的时候,看到有人拍到观里的照片,照片里偶尔出现的那油光水滑的黄鼠狼,瞧着其实也挺可爱的。 加上听说最近那个叫成什么的明星落网,许父突然想通了,自家人养的,会说话会变人的黄鼠狼也没什么,一没害人二没作奸犯科,说人话怎么了?好歹喊他“太爷爷”呢,还怪尊敬的,就是技能比普通黄鼠狼多了那么一点而已。 前两天他就在想,微微那孩子回家之后,除了在学校之外,其余很多时候都待在三元观,他能感觉到,这个道观对于她而言应该就是另一个家。既然如此,年节上就懒得她来回跑了,能过就一起过吧。 许亦宛来了之后,只看见那只黄鼠狼,满院子里找了找,都没瞧见那只白老鼠。 她问许白微:“我看网上说你们观里还有一只白老鼠,我怎么没看见呢?” 许白微:“……在那儿。”她短暂沉默之后,指了指角落里人身的白玉团。 只要那条蛇一天不走,他就不会轻易变回鼠身的。 许亦宛顺着她指的方向,只看见了个白毛少年,一时沉默了。 excuse me? 许白微会直说,也是估摸着许家人的接受能力应该差不多了,她和三元观各方面上不正常的事,许家多少都已经接触了一些。 许白微:“……如果你想摸,我可以去叫他,要是他愿意的话,最近他心情不好。” 许亦宛表情僵硬:“不用了,谢谢,不要去打扰他,我也不是很想摸。” 她没有多问,但是之后连那只黄鼠狼也不摸了,她就知道,单纯的动物哪里会那么有灵性。 妖精,都是妖精。 许亦宛感觉自己内心有一种平静的扭曲。 omg,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道观的风格都是这样野马脱缰,不顾及普通人感受的吗? 许亦宛环视了三元观里出现的所有人一眼,人多得有点离奇,正常人大过年不会回家的吗? 除了那三个穿道装明显是道士的,其余人都有嫌疑——哦,其中一个青年虽然没穿道装,但是好像也是道士。 她看见的是殷符言,之前在寒衣节那个视频里看见过他做施食科仪。 这会儿许母正坐在一边,跟白黛玉相谈甚欢,许母觉得面前这个姑娘,年纪轻轻,但是好像很懂中医和保养之道。 眼看着这一幕的许亦宛,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是也不想去探究了,在三元观,可能知道得越少,越能过一个安心的春节。 上午十点多,常锦秋起床了,冬天里,他现在虽然不用冬眠了,但还是容易困乏,没有工作的时候,都是睡到日上三竿。不过这一点倒跟人类没什么区别,就是睡到日头西沉的人类也是有的。 他懒洋洋地从后院拐到前院来,看见多了几个人,里面有个年长的女性,五官一看就跟许白微很像。常锦秋眼皮睁开了一点,“诶,小老板,一家人到道观里来过春节啊?” 常锦秋一露面,看见他的许星河和许亦宛都窒住了,这兄妹俩的年纪,对娱乐圈的关注度是全家最高的,一眼就认出了常锦秋。 两人面上不显,内心双双卧槽,怎么回事啊?这不是常锦秋吗?他不是出道多年的演员吗?你不是一年三歇吗?怎么歇到道观里来了? 尤其还是大年初一,他出现在这里,怎么想都不正常,还跟许白微那么熟的样子。许白微跟哪些人熟啊?除了学校同学就是道士,再有就是这个动物那个动物的…… “常锦秋?”许亦宛犹豫地叫了一声。 她内心还有点坚持,万一是自己认错了呢,常锦秋这个名字,她两三年前,在许白微还没回家的时候就听说过了,他能有什么问题? 常锦秋懒洋洋地应了:“诶,我的粉丝吗?要合照还是签名,看在小老板的份上,都可以给。” 许亦宛许星河:“…………”还真是。 许亦宛:“……不了,谢谢,就是看到你在这里,有点意外。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过年不回家的吗?” “就是,你没有自己的家吗?”刚才还缩在角落里的白玉团扭过身来,小声蛐蛐。 常锦秋挑了挑眉,这白耗子胆子肥了,他故意龇了龇牙,“刚刚起床,有点饿……” 白玉团一哆嗦,飞快窜到了许白微身边。 亲眼看着这一幕的许亦宛:栓q了,傻人有傻福,宁愿什么都看不懂。 饭前,王燃打电话给周围还在营业的酒店,订了饭菜送过来。就原本观里的人口,勉强还能自己做,但临时多了几个人,考虑到许家人可能平时口味比较挑,所以还是叫外卖。 午饭的时候,那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不见了,多了个挑染黄毛的青年。 许父现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看到他的时候,心态还比较稳定,变成人也是乖模顺眼的。 许父还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腿,让黄皮子高兴得,“太爷爷你真好!” 一桌子的人筷子都停住了。 许白微扯了扯嘴角。 呃哈哈,五十多岁的太爷爷,八十岁的孙子。 第80节 第94章 顺星法会 初三那天, 京城仙都宫那边,赖振云赖会长亲自给许白微打电话,邀请她和殷符言初八到仙都宫参与“顺星”仪式。 顺星, 农历正月初八祭星以求吉利, 谓之顺星。初八这天也叫祭星日,道教和星象家的说法,每人每年都有一位值年星宿, 人的一年运道如何就掌握在这位值年星宿手中, 每年正月初八就是诸星君聚会之期,在这一天祭星能够获得垂佑。 仙都宫位于首都, 且影响力最广泛, 所以按照往年惯例, 都是邀请各地宫观代表,到仙都宫一起参加“顺星”仪式。因为涉及的人员众多, 所以每年初八顺星,也是一次业内人士交流学习的机会。 赖会长其实可以让丁道长那边转达,但他亲自打电话邀请,是想表达对三元观的正视。之前邙山那次情况危急, 多亏了许白微那一道神雷扭转局面, 这是赖会长从孟襄口中得知的,上次去上风山,又亲自接触过了,从各方面都足以证明这个年轻后生的优秀。 当然, 考虑到初八太早,还没出正月的上半月, 可能一般人家还在走亲访友,赖会长不清楚许白微家里的情况, 所以说如果她腾不出时间,来不了也不碍事,只是把消息传达到了。 许白微欣然接受邀约,正在寒假里她没事做,而且许家那些交际,她不擅长,加上想来找她、没什么必要的拜访,她人跑路了,也能少一些。 另外,她听出了赖会长的意思,有强调让殷符言和她一起来。初八是顺星,她估摸着赖会长大约是从丁道长那里知道了殷符言的来历。 就是白玉团知道她初七就要去京城,担心得不得了——定心丸走了,那条蛇再欺负他怎么办? 好在到了初六,常锦秋就走了,社会化过后的蛇,还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初七当天,许白微殷符言他们还是跟丁道长他们一起走的,灵宝观那边去的人就是丁道长和夏灵宝。 海城距离京城不远,早上动身,下午就到了,到了仙都宫后发现不少人都是今天到的,观内随处都能看到穿道装的人。 粗粗扫了一眼,可能明天的顺星仪式,得有百来号人。当然,除了道友们,观内还有不少游客,仙都宫可不是个单体建筑,人家可是个景区,至少得是片建筑群。 观里游客看见突然多了那么多道士模样的人,脸上露出好奇神色,这是新年头道士开会还是怎么的? 还在路上的时候,赖会长打电话说让到了发个消息,让人来接。几人到了之后,是赖会长的徒弟刁有才过来的。 除了刁有才,还有另外两个人,一长一少,年轻的那个也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年长的那个应该有四十多五十岁了。 看到三人过来的时候,夏灵宝惊讶地说:“排场这么大啊,需要三个人来接,以前怎么没这个待遇呢?” 顺星是每年初八都会有的,所以只要不是换了参会者,对仙都宫都是熟悉的,一般情况用不着专门接待,况且人那么多,最多就是礼节性地派一个人来。 他想的没错,其实原本是只让刁有才过来的,他们之前在上风山见过,也算熟人了。 不过旁边的俩人硬跟过来了。 “丁道长、许观主……”刁有才笑着,挨个打了招呼,“大家新年快乐。” “对了,我介绍一下,”他指着年轻的那个,“这是梅师叔的徒弟,叫杨谌。” 然后又指向另一边那个年长的,说:“这位也是仙都宫的道长,姓刘。” 许白微他们也礼貌回应:“大家新年好。” 夏灵宝稀奇:“嘿,不是第一次来参加顺星仪式,但这回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很重要哈哈哈。” 因为早就认识了,所以他说话比较随意,刁有才笑道:“来参加顺星的,那肯定是重要,看来之前没让你感受到,那是我们怠慢了。” 夏灵宝:“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 刁有才:“我也是开玩笑的哈哈。” 刁有才那个叫杨谌的师弟也是比较开朗健谈的性子,主动搭话:“之前去上风山的时候真是可惜师父没带我,不然我们也能早认识了,三元观真是卧虎藏龙,没想到来的两个都这么年轻。” 刁有才揶揄地瞥了杨谌一眼,但没拆穿。什么没想到这么年轻,在上风山的事早就听梅师叔说了好几遍了,明明就是听见人家姑娘年纪轻轻,就一手好法术,才巴巴地跟过来的。 许白微眉眼弯弯,说:“盛赞了,你们仙都宫的人都是这么会说话的吗?” 杨谌:“哈哈哈哈可能是各种人来人往,接触的人多了,嘴皮子练出来了吧。” 杨谌看起来也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转眼去搭殷符言的肩膀,“这位师兄就是殷师兄吧?哇好帅,你们是同一个师父吗?”三元观说的是就来了两个人,那么就算没见过也好认人。 他问的是殷符言和许白微,三元观的具体情况,赖会长和梅师傅还是不清楚的。杨谌现下看见他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只以为是一个辈分的。 殷符言:“……不是。” 杨谌:“哦,那你们就是跟我和刁师兄一样的关系,挺巧的。”他知道三元观是子孙庙,那么就算不是一个师父,那师父之间肯定也是师兄弟的。 殷符言没有再去纠正他的说法,这个关系解释起来,就有点复杂了。 同样是跟刁有才一起过来的,但那刘道长却不像杨谌话那么多,见面之后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等众人都来回一圈了,那刘道长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小殷还这么年轻,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些大场面的经验,我也听说了你们跟赖道长他们一起解决了上风山那个太姆祠,本事是有,不过还是不方便操之过急,毕竟祭星一年一度,很是重要,那么多人看着。” 他这话一说出来,让殷符言和许白微都有点莫名,一时没人搭腔。 殷符言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刘道长:“哈,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年轻人,阅历还不多,修行还不够扎实,主持祭星未免有点太冒进,赖道长欣赏是一回事,但也不好太草率不是,容易惹人闲话。” 刁有才立马出来打圆场:“刘道长可能不太清楚,我师父会跟殷师弟交代清楚的,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刘道长你说还有事,这里有我不用担心,你去忙吧。” 刘道长轻轻哼了一声,走开了。 刁有才这才跟殷符言和许白微说抱歉:“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本来是要带你们去找我师父,让他亲自跟你们说的。他打算明天的顺星法会让殷师弟来担任高功,知道的时候我当时其实也有点惊讶,不过我师父坚持说,往年就算了,今年殷师弟来了,他肯定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我肯定是信任我师父的,但观里有个别道长,可能有些不理解。” 高功,是道教行仪时的执事名称,和都讲、监斋合称“三法师”,共同主持斋醮仪礼的进行。 这个个别,指的就是刚才的刘道长。 知道这个,许白微和殷符言就明白刚才那个刘道长说的话了。 看来赖会长的确是知道殷符言的来历了,所以才会做出这个安排。 刁有才:“往年时候,高功都是仙都宫里几个资历比较深的道长轮流担任,今年做出不同的安排,所以刘道长可能有点不适应。” 夏灵宝:“今年本来该轮到他吗?” “呃,不是,他去年就轮过了,他人其实没有恶意,就是……” 刁有才顿了顿,想了一个相对合适的说法,“就是可能思维比较刻板,对年轻人有一些固有印象,平常在仙都宫,他有时候对我跟杨谌说话也会这样。”不客气。 哪怕他们不是那刘道长的徒弟。 许白微听懂了,笑了笑,“那刘道长看起来年纪和赖会长差不多,他跟赖会长、梅师傅他们也是师兄弟吗?” “不是,要是的话,我跟刁师兄就该是叫他师伯师叔了。”这回是杨谌接话。 他看起来表情不大好,“仙都宫跟你们子孙庙不一样,宫观里的道士很多,但其实之间不一定有什么联系,人员比较复杂,要我说这一点就不如子孙庙好,收徒什么都是师父亲自考察过的,咱这儿要是碰上一些不怎么样的人,相处起来实在不怎么愉快。” 杨谌虽然没指名道姓,但也不算客气了。 修道不代表就什么都不在乎,道士也是有喜恶感的,刘道长那种人,放职场里就是讨人嫌的同事。 夏灵宝“咦——”了一声,心说,那刘道长是不是觉得让殷符言这种年轻人担任高功,跟他们那些老道士放在一个水平上,拉低了他们德高望重的特殊感。 刁有才:“好了,不说别的了,我先带你们去找我师父……” 见面之后,刁有才说了刚才路上的事,赖振云表示歉意,但还是坚持希望殷符言能主持明天的顺星法会。 “殷小友,你知道的,顺星法会是为了禳星,不是每年搞个形式,都是希望能羽众慈悲,你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许白微悄声附在殷符言耳边笑说:“祭星以北斗为目标祭祀,你这南斗下来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殷符言笑看她一眼,眼波流转,那双眼睛实在好看得紧。大约是凑得太近,许白微像是被他晃到了,意外地有一瞬入神。 他说:“可以一试。” 第95章 祈雨 《燕京岁时记》:初八日, 黄昏之后,以纸蘸油,燃灯一百零八盏, 焚香而祀之。 顺星法会是晚上才开始, 仙都宫内燃起了许多供灯,还有烟火表演,即便是晚上, 也来了不少观看的游客。 “恭闻, 太上垂科,至真阐教, 黄老宣玉局之旨, 北斗降玄灵之书, 玄妙难言,圣功莫测。今有合坛善信弟子, 虑心为流年不顺,运限迟留,切念弟子等身属北斗,命由天府……”1 高功说文, 是殷符言的嗓音, 沉稳缓和。 白天的时候天气不算晴朗,所以晚上空中有云,星斗不明。 围观的游客里不少是本地人,仙都宫的顺星法会是惯例, 有些游客以前就看过,所以看见这次中央的那位竟然那样年轻, 也十分惊讶。 有一些窃窃私语的:“现在的道长都这样年轻了吗,模样还生得那样好, 扎眼得嘞,大半晚上都光顾着看他了……” 道士这个职业,其实也跟医生一样,在外行眼中难免觉得年纪大的才道行高深。但大概是场中殷符言身上流露出来的沉稳气质,叫在场观看的游客,没有去质疑他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殷符言说文告一段落之后,吹来了一阵夜风,正月里还没开春,温度还是稍低,有一些观众犯冷,缩了缩脖子。不经意抬头时,见天空中暗影攒动……云开了,露出了皓白的月亮,还有满天星斗。 “哇……快看,天上,星星好清楚。”有人拍着旁边的同行者,表情十分惊讶。 冬天的夜晚,是不常见星星的,然而此时就像盛夏的夜空一般。 这是往年好几年都没有碰见过的,而企额裙吧乙寺巴衣6酒流三整理上传肉文且先前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晴朗的夜空。在场众多游客有目共睹,是突然有的变化,说是运气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总之,是个好兆头。 围观游客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好了,要是今年能有更好的运势,那当时是件大好事。 这天晚上仙都宫凌晨十二点才闭馆,总之,这次法会举办得十分成功,赖会长很高兴。 初九,顺星法会已经结束了,但许白微几人还没走,赖会长说先留下玩儿几天,难得来仙都宫一次,要尽尽地主之谊。 赖振云面上带笑,拍着殷符言的肩膀说:“我就说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吧,这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因为知道殷符言的来历,所以看见昨晚那突然的变化之后,赖振云半点不觉得是偶然,主观地都归到他身上去。 赖会长一把年纪了,竟也流露出好奇宝宝的一面,小声问殷符言:“昨晚祭星的时候,有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的回应或指示?” 赖振云想着,以小殷的出身,肯定跟他们普通人有区别,怎么着也够得上一个前司同僚的关系吧。 “……”殷符言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没有,就是正经祭星,没什么特殊的。” 赖会长颔首,沉吟,“好吧。” 没事,昨晚那突然的拨开云雾见星月,也是一种特殊回应了!小殷虽然有些不同,但是现在也在做人了,不能太异想天开,昨儿那大庭广众的,神灵也不是那么轻易会显灵的。 再见面的时候,那位对年轻人有“刻板印象”的刘道长不说什么了,但绝非是前一天的事实在他心中为年轻人正名了,而是事实胜于雄辩,他想说什么也没有由头。 总之见面的时候,刘道长表情还是前天那样,有点拉着脸显得稍微严肃。 刁有才专门跟他说:“刘道长,你看,昨天全程都好好的,比往些几年的反响都要好,殷符言年纪虽然轻,但也代表不了什么。” 刘道长吹了吹胡子,一时没说出话来,但表情显然对刁有才这话很有意见。去年是他主持的,这小子的意思是他水平不到家? 刘道长态度坚持:“昨晚那是他运气好!别还飘上了,也不知道才念了几本经!” 说话的时候,他还故意抬高了声音,许白微和殷符言就在他们后面一点,分明是故意的。 第81节 刁有才有点尴尬了,有些后悔刚才不该来跟他说话,只是没想到刘道长到现在都还这么固执。 “刘道长?”许白微也不回避,笑眯眯地主动叫住他。 “叫贫道做什么?”刘道长转身过来,抬手捋着自己的胡子,姿态傲然。 许白微:“没什么,我们的确年轻,心里有一些愚见,难得来一次仙都宫见到您这样的高道,想要交流两句。修行要看阅历、看悟性,就是不看年纪,比年纪的那是大王八,要是多念几本经书就是更有道行,那咱这些宫观也别敬什么祖师了,直接供个装了经书磁带的录音机!” 刘道长:“你!” 这下是真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但许白微懒得理会他,跟殷符言走开了,刁有才闷笑一声,也跟着走了。 顺星法会过后,没什么要忙的,刁有才有空就带他们在仙都宫里到处逛逛。中间远远的看见一处地方设了坛,便问了句是在做什么。 刁有才看了一眼:“哦,应该是在祈雨,最近京城挺久没下雨了,空气都干燥得紧。年前就祈了几次,但都没效果,可能是见昨晚有个好兆头,今天就再试一次。” 说着,几人就走近过去,已经结束了,不过估计还是没什么反应。今天天气虽然没出太阳,但是光线明朗,云层稀薄,不像是容易下雨的样子,换句话说,其实今天不是个祈雨的好时机。 “张道长,今天这天儿瞧着就不像是容易下雨的,你是不是有点太盼着下雨了哈哈哈。”刁有才打招呼说。 面前的张道长,就是刚才在祈雨的那位,他揉了揉鼻子,说:“那是,我这一南方人到了北方来,实在是有点不适应这干燥的空气,加上最近这么久不下雨,这个月老是流鼻血。” 说完,张道长看见面前的殷符言,昨晚祭星时的场面他是看到了的,当即愣了愣,随即说:“要不你来试试?” 张道长旁边跟着一个道童,小声提醒说:“不好吧,祈雨得提前沐浴焚香,这突然来……” 道童话没说完,就闭嘴了,因为他发现张道长是真想让那位来。 殷符言却之不恭,不过他请雨的流程比之张道长,要简化一些,以至于看起来有点随便,口中祝祷的咒语也跟刚才张道长的不同,张道长念的是请雨咒,殷符言念的致雨咒。 请雨咒的大意是说天生五谷是为了养育百姓,现在遇到旱情,用酒肉奉请天神,拜请施降大雨。 殷符言念的致雨咒就要强势一些,祈祷龙王行云布雨,内容里却有一句“敢有违者,雷斧不容”。 听得张道长和旁边那道童一愣一愣的。 ……这么强势的吗? 想到昨晚那突然的变化,结束之后,道童又抬头望了望天,还是一样的,没什么变化。 道童心想,这次肯定是没用,这么草率,哪能比张道长恭恭敬敬做全套的还有效啊? “哈哈哈哈哈没事,”刁有才说,“咱们只是祈雨,但老天不一定听我们的啊,也只有顺其自然了,就是要辛苦张道长再流一阵子鼻血了,或者要是身体实在受不住,去看看医生也是可以的。” 刁有才又领着许白微殷符言他们往别处转转,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天空倏地暗下来,再一抬头竟然已经集结起厚重暗沉的云层,肉眼看着都觉得沉甸甸的。 如同夏日骤雨,从第一滴雨水啪嗒落地开始,势头就迅速扩大,从小雨点到大雨珠,叫人躲闪不及,半分钟的功夫,就开始哗啦哗啦了。 仙都宫地盘宽,殿与殿之间的间隔有的地方稍远,不少来不及躲雨的游客都淋了个落汤鸡。要是大夏天还好,温度高影响不大,但正月里这个节气,淋个雨能把人冻得透心凉。 周围听着有游客的咒骂声。 “怎么回事还没开春突然下这种骤雨,躲都躲不赢!” “出门的时候看天气预报也没说要下雨啊,而且刚才都还一点要下雨的迹象都没有,真是服了……” 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下雨了,要是有计划的下雨下来,人们当然是开心的,但是突然突击下雨让大伙淋成落汤鸡就不那么愉快了。 连刚才祈雨的本人,也没能躲过去,三人浑身淋得湿漉漉的,不过刁有才这会儿顾不上躲,望着这漫天哗啦降雨的厚重乌云,跟殷符言大眼瞪小眼。 乖乖,原来神仙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吗?尊敬地请雨不听,威胁着下雨就听啦? 这种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刁有才接着甩了甩脑袋,把这种离谱的想法甩出去。人家这叫艺高人胆大,换个人来你试试! 另一边,已经决定明天就去抓点中药调理一下身体的张道长,看见暴雨这下高兴了。 那道童傻眼儿了,所以中间留二十分钟是准备来搞个大的? 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两次就没办法这么说服自己了。 暴雨的持续时间不长,大约前后也就十多分钟的时间,但干燥的空气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淋了雨的游客已经撤了,早点找地方换干净衣物。 刁有才也领着许白微他们去换衣裳,好在出门他们都带了换洗衣物出来。 雨停之后很快,在张道长和那道童的宣传下,仙都宫大半的道长们都知道了,刚才那阵大雨是殷符言请出来的,前后就二十分钟,那也算是立竿见影了。 如此一来,昨晚祭星的时候,那情况肯定不是意外的! 只是……也有大半的道长,都是刚才那阵骤雨里的受害者,让不少平日里仙风道骨、气度泰然的老道长着急忙慌狼狈了一把。 没办法,年纪大了,冻不得啊冻不得。 第96章 兄弟气度不行啊 ! 祈雨的事传开之后, 那刘道长再不说什么了,但似乎也和睦不起来,远远瞧见他们, 便把脸扭开当没看见。 梅师傅的弟子杨谌找刁有才, 神秘兮兮地问:“刁师兄,之前你们一起在上风山相处过一阵子,那有没有听说三元观那个许观主和殷符言是什么关系?” 旁人看来, 许白微和殷符言几乎是同进同出, 虽然他们都是三元观的,一起行动也正常, 但都是年轻人, 俊男靓女的, 很难让人不往一对上想。 刁有才笑着睇了一眼,“怎么, 人家是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杨谌扭着他,说:“嗐,当然是没关系我就追呗, 你还非要装蒜, 让我说明白。前头你跟我说,许白微当着刘道长怼的那番话,真是爽,那性子就很对我胃口。” 他指的就是许白微“比年纪的那是大王八”那段话, 杨谌当时虽然不在场,但刁有才都说给他听了。 杨谌他们虽然不大待见那刘道长, 但毕竟要长期接触,所以也不好闹得不和谐。之前许白微问过他们的关系了, 要是那刘道长也跟梅师傅他们是师兄弟,可能有些话还不方便说,但既然没什么关系那就无所谓了。 刁有才想了想,说:“虽然相处了一阵,但时间也就两三天,太短了,看不出来什么,他们就是正常相处方式,没见什么特殊的苗头。哦对了,住在上风山那晚上,殷符言是跟灵宝观的夏灵宝住的一间屋子。” 杨谌眼睛亮了亮,有点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这就够了,那大概率就是普通关系,就是一个道观的而已。” 刁有才年纪要大点,理解杨师弟他们年轻人,呵呵笑了笑,“反正你自己看着分寸,别让人家感觉到困扰就是,人家是客人。” 杨谌:“放心吧,我又不是耍流氓,要是没那个缘分我还不是就算了……” * 祭星之后,不止许白微他们没走,还有很多各地来的道友都没离开。仙都宫内还开设了道教学院,趁着这个机会组建了个短期的进修班。 灵应敏感强烈的人,一般悟性也高,对于一些经典容易有自己的见解。之前赖会长有邀请许白微在这个进修班上发表一些自己的感悟,但她以自己并非道士身份回绝了。这下殷符言祈雨的事传开之后,有不少参加进修班的同道主动要求让殷符言来讲讲。 难得分开,杨谌抓好这个机会,邀许白微一起出去玩儿。 去灵妙峰,从仙都观过去不算太远。 出去玩儿怎么个玩儿法,都是杨谌特意考虑过的,像一般的想要追人就带姑娘去玩儿鬼屋,到他们这来肯定是不行的,第一他跟许白微还没熟到那份上,有点唐突,第二……他可是听说了之前邙山的事的,没鬼的鬼屋无趣,有鬼的鬼屋他怕许白微先冲上去carry全场。 爬山的话,关系疏远一点也可以,而且爬山过程也比较容易拉进距离。加上灵妙峰上有座著名的娘娘庙,供奉碧霞元君,他们这一行,去烧香顶礼一回也很寻常。 “娘娘庙?”许白微复述。 杨谌笑道:“对,很热闹的,全国闻名,常年都有很多外地游客过来,尤其是十几年前有个项目,想强拆娘娘庙,结果出了大型事故之后,就更多人起了敬畏之心,灵妙峰的香火越来越旺。” 许白微好奇:“什么大型事故?” 杨谌:“就是龙卷风嘛,一般龙卷风都在海边,很少有内陆的,强拆动工当天,莫名其妙地在娘娘庙周围起了龙卷风,门扇铁皮都被卷得在半空飞舞,造成了2死18伤,但是事后处于龙卷风中心的娘娘庙竟然完好无损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也有可能只是偶然。” 杨谌:“是的,当时这情况上报之后上级单位也是这么觉得,结果继续动工当天,就在娘娘庙门口挖出了蛇窝,施工队当即就被吓得不敢再动了,最后那个项目也为娘娘庙退让了。” 许白微点头,一件事可以是偶然,但是接二连三的确挺渗人的。 蛇窝……她想了想,之前黄皮子的名字的事,她说过以后有机会跟泰山打交道的时候,一定帮他问一问。 现下她人在京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跟泰山搭得上关系,但碧霞元君也叫泰山娘娘,乃东岳大帝之女,算是东岳系神祇。五大门都从泰山出,柳仙主守护镇宅,那出现在娘娘庙前,也有道理。 所以如果这灵妙峰娘娘庙灵应这么强,那的确可以去一趟。 不过许白微还是问杨谌:“那进修班交流,你不去吗?” 连丁道长和夏灵宝都去了,丁道长是几乎固定每年都是讲课人之一,夏灵宝作为徒弟肯定是要去听的。 杨谌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个交流会每年都有,缺一次不要紧,况且参加的道长的资历较深,我很多时候都听不懂。” 许白微理解地笑了笑:“好吧。” 见许白微答应了,杨谌还高兴了一把,这个时候,殷符言却出来了。殷符言轮到自己讲完,就走人了,连夏灵宝他们都坐在里面,就只有许白微一个人,估计会无聊。 交流会分明不可能这么早结束,按照往年还得有大半天呢,所以杨谌看见殷符言出来的时候,表情怔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还有半途溜号的。 杨谌愣道:“你这就结束了?” “嗯,”殷符言看向许白微,“全程太久了,有点坐不住。” 杨谌:“……呃,出来放松一会儿可以,可能等会儿再进去继续听,其实那么多老道长一起交流,还是能得到一些不菲的收获的。” 殷符言扭头过来,莫名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不进去?” 杨谌:“…………” 他讪讪笑了笑,没说话,背过身去表情咬牙切齿,祖师爷在上,电灯泡真是这世界上最多余的东西! 许白微看向殷符言,跟他说:“我们要去灵妙峰玩儿。” 殷符言:“好,那走吧。” 他表情如常,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囊括到这个“我们”里面,作势就要像往常那样走到许白微旁边,一起出发去那什么灵妙峰。至于灵妙峰是什么地方他也不问,反正京城这地方来都来了,她想要去哪儿玩儿都可以。 杨谌见他那反应,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误解得那么自然,他犹豫了十几秒,还是没忍住,皮笑肉不笑地,指着许白微,又指了指自己。 强调了两个字:“我们。” 殷符言顿住,明白他的意思了,沉默了一瞬,眉峰带动上眼睑微微下压,“我不能去?这个灵妙峰是有什么特殊规定,只能两人游?” “…………”杨谌彻底无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心里哀嚎的同时,也纳罕,这殷符言前面儿看着好像话不那么多,也挺和善的,但怎么这会儿说话就那么锐利呢? 要是傅祈星在这里,必然能为他解惑,一个能流利骂人傻逼的人能是什么老好人,他看着感觉不置喙、好说话的时候,那是不在意、都可以。 殷符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谌也不可能真的说不让他去,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去的路上,杨谌都还在懊恼,早知道刚才就该早点去找许白微说,少说废话快点出发,就能甩掉这块牛皮糖了。 既然不是情侣,还那么粘人做什么? 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人至少目前还不是情侣,情侣不是这么相处的,他自觉刚才自己重新强调“我们”那句,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了,殷符言要是有名分的话,就该当即表明自己的身份,而不是硬邦邦地像个棒槌在那儿问他“我不能去?” 第82节 但是!他以男人的第六感发誓!这家伙没有名分但有一颗想要名分的心! 杨谌在揣测殷符言,殷符言同样在无声地打量他,此人有点讨厌。 中途,杨谌走过去攀着殷符言的肩,想要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喜欢人家是吧,没事啊,优秀的人大家都喜欢,公平竞争就好。 殷符言却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抹了下去。 杨谌好气又好笑,低声悄悄说:“不是吧哥们儿,虽然比赛第一,但第二就是友谊啊,咱们公平竞争就好,也没必要敌视我。” 殷符言扭头看他,“你凭什么觉得是公平竞争?” 杨谌茫然,“什么意思?” 殷符言回过头去,不回答他了。一边走,脑子里一边想起了之前在上风山那晚上,虽然最后脑袋“咚”一声磕在床头上,惊扰了氛围,她好像受惊一样收了那被他踹了一脚的女鬼飞快地走了,但她当时的行为,应该就是人类所谓的宣誓主权吧。 杨谌在后头看着他耳根子莫名红了,简直摸不着头脑,不是兄弟,就多他一个竞争对手,你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气度不行啊! 第97章 娘娘庙 三人到了灵妙峰脚下, 就听见周围有执法人员拿着喇叭,循环播放录音。 “请勿赌博,请勿赌博, 小便宜贪不着, 天降馅饼是陷阱!请勿赌博,请勿赌博,小便宜贪不着, 天降馅饼是陷阱——” 许白微:“这是什么情况?” 杨谌:“也没啥, 就是经常有游客反应,说灵妙峰有人半路拉着人赌钱, 打牌什么的, 输赢比例一比十, 也就是输了给对方一块,赢了能从对方那里得十块, 但是无一例外,游客从来都是输钱的份,有输得多的心里当然不舒服。 “为了避免影响灵妙峰的口碑,这半年多都有执法人员来山里逮那忽悠人赌钱的, 但是一次都逮不到, 只好在山脚下警示游客了。” 许白微:“这个输赢比例,的确是挺吸引人的,怪不得。” 杨谌:“谁说不是,不过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陷阱啊, 别人哪有主动送上门吃亏的,可惜人贪欲作祟, 偏不信这个邪。” 对方能拿出这样明显劣势的赌注,要么是真的赌技超群, 有自信自己不会输,要么就是有别的手段保证赢。 他继续说:“这半年虽然有执法的在逮了,但还是不断有游客在山里输钱,也只能说那家伙真是人才,反侦察能力牛的。” 爬山的过程中,杨谌不断观察许白微的体力情况,之前还担心有殷符言这个灯泡跟着有点尴尬,但既然已经说开了,那就各凭本事咯。 只是没想到这姑娘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相当充沛,爬了半天都没表露出一点疲惫的样子。 好在他另外还做了一点准备,在市区的时候还买了吃的和水,可以问许白微饿没饿,渴了没。 殷符言瞄了一眼,风轻云淡地开口:“她芒果过敏。”然后就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许白微递过去。 杨谌手里拿着一瓶芒果汁:“……” 他收回手,对着许白微笑说:“以后认识的时间久了,互相了解就多了。” 殷符言接话说:“那可能有点难,仙都宫在京城,三元观在海城,也就祭星来待一阵子,过几天咱就回去了。” “……也就半天的车程,怎么在你嘴里像是十万八千里似的。”杨谌皮笑肉不笑。 许白微看着这两人,她怎么微微品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味道? 她直接问:“你俩这是第一次认识,之前没什么过节吧?” 杨谌脑子转得飞快,不玩儿什么循序渐进了,直说:“过节是没有,不过殷师兄对我有没有什么意见就不一定了,我比较喜欢你,想跟殷师兄公平竞争。” 刚才殷符言的话也提醒他了,他们是因为祭星被邀请来的,等过几天之后他们肯定就回海城去了。刚才他呛殷符言的时候虽然说车程不长,但确实如果能够一起相处的情况下都没能拉进距离,那之后就更难了。 对于殷符言这种具有明显优势的竞争对手,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和直接表达,更快地让许白微知道他的意思。 许白微:? 她有点茫然:“……啊这,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叫跟殷符言公平竞争? 殷符言望向她。 “我跟他没甚么关系。”许白微解释,她否认的是杨谌表达的那个意思,就算有关系,也是观主和三元观成员的关系,或者……祖天师亲传弟子和n代徒子徒孙的关系,实在有点难清算。 殷符言原本平和地看着她,听见她这话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明显一怔,似有惊愕。 杨谌没错过他那表情,发出幸灾乐祸的一声笑,反应过来先前他说的“你凭什么觉得是公平竞争”是什么意思,感情这家伙以为自己跟他不是一赛道的呢,原来是自作多情。 当然,他也没嘚瑟得太久,许白微下一句就是:“你也不用跟谁竞争,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杨谌安静了一下,兴头低落下来,“……那,那好吧。” 许白微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他就没有必要再坚持什么了,看来的确是没什么缘分在。 之后上山的路上,三人只偶尔说几句,比前半程都安静了不少,尤其是殷符言,几乎不说话。 相处久了,许白微能敏锐地察觉他心情的变化,这会儿明显情绪不好,但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了情绪变化。 偶尔许白微去跟杨谌说话的时候,沉默的殷符言会看她两眼,倒不是在意杨谌怎么样,只是这时候看她不容易被发现。 怎么就没什么关系呢……竟然只是他会错了意吗…… 就这样一路上了灵妙峰顶,看到了山顶的娘娘庙。三人站在庙中,上完香后仰头看着娘娘神像,端庄慈祥,娘娘手臂上托着一个娃娃,象征着娘娘掌管生育。 许白微闭目凝神,心中对娘娘诚敬地提起黄皮子的事……在这瞬间,她有一阵恍惚感,耳边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原本殿内还有其他信众发出的动静,在这一刻似乎都远离了。 她再睁开眼时,眼前场景变化,仍然是刚才所在的娘娘庙,周遭的其余游客却消失了,殿中氤氲着稀薄的白雾,有帷幔在轻柔的飘飞。 “卧槽,这是哪里……”杨谌低声惊道。 殷符言没说话,但也微微蹙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两人倒还是在她旁边。 半遮挡的帷幔后头忽然伸出一只纤细光洁的手,撩开一半露出一张美人面,身段窈窕,穿着不适合这个寒凉节气的衫裙,柳叶眉,瑞凤眼,眼神却看起来不太好惹。 “进来吧,我说是谁许了个这么奇怪的愿呢~” 嗓音有点尖锐,撩开的帷幔之后,许白微看到了另一番天地,大大小小的巴掌大的令牌,上面萦绕着淡淡的金光,被分门别类地归到不同的位置,粗粗一眼扫过去,已然看到成片的令牌,几乎能堆满一间屋子。 许白微走进去,殷符言和杨谌都跟在她身边,殷符言神情跟先前变化不大,只是更谨慎一些,杨谌脸上有明显的惊疑,他作为京城本地人,之前也来过灵妙峰,但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刚才那个穿裙子的女人说什么许了奇怪的愿……这在娘娘庙里,她是什么人?总不能是娘娘显灵吧?但那模样瞧着半点不慈祥…… 进去之后,那撩开的帷幔一回拢,许白微再一回头,就无法透过轻轻飘扬的帷幔缝隙,看到外面娘娘殿上的景象,皆是一团白雾。 转过身来,眼前堆积着的泛着淡淡金光的令牌数量更显庞大,许多都飘浮在半空中……许白微看见了其中形单影只的一个,令牌上写着:地仙改名,她伸手抓住,却捞了个空,手径直从令牌的虚影上穿过去。 她愣了愣,然后绕了几步,看到令牌的另一边,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 这个空间里,还再以一分钟一两个新令牌的速度生成,然后自动归门别类,飞到属于它的位置上去。 许白微多观察了一下,发现有的门类是“生育”,有的是“平安”,有的是“富贵”,这些都是碧霞元君所能庇佑的范围,所以这些令牌,全部都是来过娘娘庙敬了香火的信众留下的愿望? 从那些令牌的背面,她也看见了别人的名字,和属于信众们的生辰八字。 而她的愿望,大概是因为没有所属的门类,所以一直形单影只的游移在一边,始终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那个穿衫裙一身古韵的女子才发现了她。 她看起来很忙,正在一边拿着毛笔伏案忙碌,每看过一个愿望,就在上面划拉一下,然后分到另一个地方去。 许白微猜,那大概就是受理了的意思? 她注意到女子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一张桌案,面前也有一人伏案忙碌,不过却不是古装打扮了,衣裤都是现代装束,头发也剪短了,是个男生,十八九的样子,五官姣好,但神情疲惫,仿佛已经被这里数量庞大的公务折磨得心如死灰。 不过,这位看起来却不是什么老实办公的人,一看这片领地里进来了陌生人,男生就停笔,歪着头看过来,眼珠子转动的时候是显而易见的狡猾。 悄悄放下笔,他就要开溜,然而没逃过衫裙女子的法眼,狠心的胳膊伸过去攥住男生的耳朵,使劲一扭,随着哎哟叫唤,男生嘭一下变成了只杂毛狐狸。有红毛,也有灰毛,虽然是杂毛,但也油光水滑的,一看就养得很好。 杂毛狐狸当啷叫唤,用人声求饶:“锦绣姑姑,锦绣姑姑,我错了!我错了!别揪耳朵,耳朵要掉了!” 衫裙女子却不信他的话,揪住q弹的狐狸耳朵也不心软,把狐狸往工位上一塞,骂道:“是不是又想出去赌钱?文书还没批完就想开溜,我看你是想死!” 狐狸又变回人身,老老实实地坐在案前,委委屈屈地重新拿起毛笔,召来一块令牌,划拉一下,下一块,犹如流水线作业——刚才眼里的亮光消失了,浑身都染上了班气。 第98章 杂毛狐狸 这情景实在有些迷幻, 看得杨谌神情发愣,感觉自己也遭遇了一次桃花源记式的梦游。 许白微听见那二人的对话,捕捉到“赌钱”二字, 敏锐地想到山脚下那循环播放的大喇叭和那些执法人员, 心里便浮现出一个猜想,不会那久抓不到的赌徒,就是眼前这只杂毛狐狸吧?那这样, 抓不到实属正常。 杨谌视线看向那衫裙女子, 神情敬畏,试探地开口唤了一声:“泰山娘娘?” 衫裙女子, 或者说锦绣姑娘——许白微刚才听见那杂毛狐狸这么叫她, 她心道应该不是, 杂毛狐狸叫她姑姑,这位是碧霞元君座下道行高深的狐仙么? 锦绣姑娘听见杨谌这么叫她, 当即搁下毛笔,从案前抬起头来,笑得恣意,原本温婉的唇, 嘴角列到了耳根, 露出里面的尖牙,画面顿时就显得妖异起来。锦绣姑娘的笑声也是放肆不加收敛的,笑得花枝乱颤,像是被杨谌这么唤一句, 是天大的光彩。 不过杨谌可不敢再随便开口了,妈呀, 这锦绣姑娘好吓人,看着也不像正神啊。 锦绣姑娘笑着抹泪, 然后倏地,颈部骤然伸长,身子还坐在案前,伸长的脖子灵活摆动,脑袋已经窜到了杨谌面前,妖异的美人面凑到杨谌跟前,端详了他两下,列到耳根的嘴角还没收回去。 锦绣夸说:“你这小道士有眼光,本姑娘在娘娘座下多年,果然还是沾到了娘娘两分光彩。不过,以后不要再认错啦,我不是娘娘,那是对她老人家的亵渎。” 锦绣姑娘言语之间,全是对娘娘的崇敬。 “懂了没?” 杨谌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地。 锦绣姑娘脖子缩短,脑袋回到肩膀上,嗔怪说:“这小道士,胆子真小。” 许白微沉默着,一时没说话,悄悄咽了咽唾沫,也许,不是他胆子小,是真的有点恐怖。 锦绣姑娘这才转头过来,看向许白微和殷符言,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晃了晃,这两人身上,都有那小子的气味。 她重新捉起毛笔,一边忙碌地批文书一边说:“常锦秋那小子在人间混得怎么样?下山了就几年不回来,真是心野了就忘了谁疼他……”她絮絮叨叨的。 这话把许白微方才的推测直接推翻——锦绣,锦秋,啊,不是狐仙,还是常家的,刚才那模样,也不像是狐狸。 “敢问,尊驾是他什么人?”许白微谨慎的问。 锦绣睨了她一眼,又搁下笔,“锦绣,锦秋,听不出来么,我是他姐姐。” 这文书批得,一停一歇的,要她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 许白微笑:“就是确认一下,方才听小狐仙叫您姑姑,我起先还认错了。” 杂毛狐狸在后面探头说:“狐仙就狐仙,别说小字,我年纪能当你爷爷了。我是后头才来的灵妙峰,叫姑姑是为表尊重。” 许白微:“……嗯,狐仙。” 第83节 然后她转向锦绣姑娘,说:“常锦秋挺好的,在人类社会里混得算是风生水起的,有点名声,很多人喜欢他。只是还有蛇类习性,每逢蜕皮期前后,似乎是不太舒适,我们道观里住了一只白仙儿,前阵子常锦秋就在我们观里修养了一段时间。” 锦绣姑娘晃了晃脖子,恍然,“哦,刺团儿啊,怪不得,那小子住了你的地方,就算欠你一个情,我代他帮你一个忙也不是不行。” 话音落,锦绣姑娘素手轻抬,掌上一页卷轴显形。这许白微认得,就是之前黄皮子化人时拿出来的那个,地仙名册。 许白微心头讶异,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本以为只是支个声儿,没想到这常家的直接就答应下来了。五仙儿里面也分三六九等,果然在正神座下办事的,手里就是要握着那么一些权柄。 锦绣姑娘:“地仙儿改名这种事儿,往常姑娘我还真没碰到过,不过也就是小事一桩,让咱们这些处理文书的多麻烦一点罢了。” “不过啊~还是有一些麻烦,这新的地仙名册不得过人类的手,不然沾了浊气就烧不回我这儿了,你看我这文书堆积成山的,总是不能跟你离开灵妙峰的。” 后头立马传来兴奋的声音:“不麻烦!不麻烦!锦绣姑姑,可以让我去啊!让我去!这样就不会耽误你处理公务了!” 人身的杂毛狐狸好像抓到了天大的机会,一脸兴奋地望着这边,满怀期待地毛遂自荐。 锦绣姑娘先是瞪他,这懒狐狸,又是想逃工了!继而,她望着杂毛狐狸的神情微变,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随即舒展开了。 她懒洋洋道:“行,你去吧,把东西送到你也不用回来了,我让祖庙那边再派个人来接替你的位置。” 许白微听着这话,心想她这是赶上裁员现场了。锦绣姑娘口中说的祖庙,正是泰山那边,东岳系的神祇,祖庙都在泰山,经过考核有点能耐的都能留在神庙当差,那在同行里都是大大的风光。 不料杂毛狐狸却高兴得跳起来,像是捡到了什么大便宜,“真的吗?真的吗!锦绣姑姑你真是一条蛇美心善的好大仙儿!我一定好好的把地仙名册给送到,绝对站好最后一岗!” 这么明显的拍马屁的话,锦绣姑娘却十分受用,嘴角再次列到耳根,露出她那一口尖牙嗓音尖锐地笑起来。 许白微:…… 所以说她跟常锦秋是姐弟呢,这俩是一样的自恋型人格。 锦绣笑完,又吊起眼尾,瞥着杂毛狐狸嫌弃道:“胡小酒,去了人间别说你是灵妙峰出来的,丢了娘娘的面子。天天就知道在山里骗人赌钱,灵妙峰的名声都快被你糟蹋了。” 她还有个没说的点,既然自己也是蛇类,那每年的蜕皮期也还是有的,那阵子里没精气神管胡小酒,那家伙就在外面疯玩儿,撂下一堆烂摊子,实在是很影响工作开展。 等之后她从祖庙那边要个会干活的来,她的日子也能轻松不少。 “锦绣姑姑你放心,我保证不说!”胡小酒狗腿地弯腰,笑嘻嘻地接过锦绣手里新的地仙名册,满脸灿烂笑容。 当年是无知少狐,懵懵懂懂就去了泰山考核,以为这个光宗耀祖的差事是个什么香饽饽,结果来了之后被灵妙峰数不清的文书吸干了精气! 从今天开始,他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告别这些枯燥无聊又数目庞大的该死文书!从此花儿是鲜艳的,风都是香甜的~ 锦绣做下这个决定之后,也放下笔,姿态开始悠闲起来。 胡小酒问她:“锦绣姑姑,你不忙活了吗?” 锦绣淡淡道:“等祖庙那边派来下一个再说,这么多活儿且每一天都在新增,是干不完的,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不会用人就只有累死自己。” 说完,锦绣扭头看向许白微,“跟常锦秋那家伙说,空了也回灵妙峰来看看姐姐,不然我就把他弄回来干活,谁都别想舒坦。” “好的,一定传达到位。”许白微憋笑。 看来灵妙峰事务堆积严重是有道理的,没有一个干活勤恳的,只有为下一个到岗的仙儿暗暗默哀。 放弃办公之后,锦绣也懒得招呼他们了,衣袖一挥,几人就从这一方天地里出去,耳边阻隔的薄纱霎时撤去,又回到方才的娘娘殿中,面前仍然是慈祥雅正的娘娘像。 身边来往有别的游客,但没有一个察觉了殿中的异样,几人一起出来,只是杨谌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人还晕着倒在地上。 胡小酒变成人身,跟他们站在一起。 这一瞬变故之后,新进入娘娘殿的游客,看见有人倒在地上,上来热心地问是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胡小酒直接跟人家摆摆手:“不用,不用,他就是吓昏了。” 杂毛狐狸一点不知道变通,实话实说,叫热心游客一脸懵,吓昏了?这娘娘庙里有什么吓人的啊? 但既然人家不需要帮忙,热心游客也不多留,自己干自己的去了。 “我们走吧?!”胡小酒冲着许白微和殷符言激动地说,他现在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看到了救自己于苦难中的大英雄。 许白微指了指地上的杨谌,“还得把他弄醒呢,我们一起的。” 虽然是下山,但带着一个人事不省的青年,也不是轻松的事。 胡小酒立马弯腰去拖杨谌,一边往殿外拖,一边打包票说:“这没什么,一会儿就醒了。” 把人拖到了庙外头的一棵大树下,胡小酒把人平摊在地上,跨骑上去冲着杨谌的脸就一巴掌呼上去,许白微要叫住他都来不及。 许白微刚伸出手,听见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这种暴力手法的确有点用,杨谌很快转醒,一看胡小酒就没少干这种事。只不过,杨谌睁开眼看见这杂毛狐狸的脸,就想到那伸长的脖子和飞到自己脸面前的脑袋,顿时一顿吱哇乱叫,四肢乱动僵硬得像乱爬的僵尸,惊叫声持续了几秒,又戛然而止。 好,人又吓昏了。 众人:“…………” 胡小酒还想故技重施,这回许白微及时叫住他,“算了,别打了,咱辛苦一下把他带下去吧。” 再打等人醒过来连一张好脸都没有了。 胡小酒想了想,这人胆子这么小,万一待会儿又晕怎么办,就答应了。 最后人是胡小酒和殷符言轮流背下山的。 回到仙都宫后躺了半天,人醒过来了,许白微跟他解释了一下山上的事,让他别害怕。事后杨谌想起自己在山上的反应,一阵黯然神伤。 行了,他明白了,这缘分是一点都没有啊,直接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这么挫的一面。 第99章 祖师圣诞 几人离开灵妙峰之后, 山脚下的执法人员莫名在他们执法的位置上发现了一个大布包,包袱外面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哼, 输不起, 赌资,各自招领! 执法人员望着手里的东西,表情略微呆滞, 啊? 打开包袱一看, 里面全都是现金,各种颜色的老毛, 有零有整, 清数了一下, 总共好几万。 执法人员心道惊奇,这赌徒竟然主动把钱给还回来了?然后就带上包袱, 回去之后联系了之前反应情况的游客。 已然回到仙都宫的几人,等下午杨谌醒了之后,就计划着第二天要回海城了。来京城一趟,顺星仪式完美落幕, 交流也交流了, 玩儿也玩儿过了,还有意外收获。 初七来,现在已经十几了,赖会长他们原本还想挽留, 但突然想起,正月十五就是张天师诞, 人家自家祖师,肯定是要回去的, 便不强求。 离开之前,赖振云乐呵地创了一个微信群,把许白微和丁道长他们都拉进去,群名有点长,是相亲相爱一家人那种风格:仙都宫三元观灵宝观友谊长存。名字都长得无法完全显示了。 这群里倒不是所有仙都宫的人都在里面,三个单位加起来拢共就八个人,都是这段时间来相互认识了的。 刁有才笑说:“好了,这下以后要交流什么都方便了。” 来的时候是三元观灵宝观一起来的,现在回去也是一道,丁道长和夏灵宝虽然没有急着回去的事,但在京城也待了这么些天了,可以回去了。 回程的队伍里多了个胡小酒,夏灵宝自然纳罕,听许白微说了昨儿在灵妙峰上的事之后,夏灵宝乐了。 笑发财了,连狐狸都不爱上班,人类那么讨厌上班突然就变得有道理起来。 夏灵宝之前在三元观已经接触过好几个仙儿了,如今已经觉得稀松平常,知道眼前的少年、呃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知道这人是只狐狸,也不觉得有什么,心态上面也觉得跟人没什么区别。 从前对这些动物仙家有点忌讳,因为很难接触,只知道他们规矩大,容易得罪,如今接触多了倒就没那么讲究了。 一路上他还兴致盎然地跟胡小酒搭话,问他在正神座下当差是什么感觉。 胡小酒给他倒了一滩苦水,看似风光,但那是多么枯燥无聊的狐生,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文书,闭上眼睛还是文书,只有偷溜出去赌钱的时候,才能找到一丝安稳。 说起赌钱,杂毛狐狸的赌瘾又犯了,半路买来了一副扑克,在车上拉上许白微殷符言和夏灵宝,三人陪他打了一路的牌。 这牌场上的输赢就正常了,不像在灵妙峰骗了游客来时逢赌必输,许白微戏谑说:“还以为你牌技超群呢,敢跟人说下一比十的输赢赌注。” 胡小酒摇头晃脑的,装作听不懂。 狐狸哪有什么赌技超群啊,那是幻术超群,找了一群普通游客来,别人输了那是狐迷心窍,可不一定是技不如人。 “到了三元观,你要是手痒了,就让观里的人陪你玩儿,不准去找香客,听见没有?”许白微叮嘱说。 这个预防针打得非常有必要,不然继灵妙峰后被霍霍的,就是他们三元观了。 胡小酒高高兴兴的,一边摸牌一边答:“知道了知道了,我还不稀罕跟那些人玩儿呢。” 他在灵妙峰的行为虽然很像变着方地骗钱,但实际上他一狐狸也犯不着骗钱,赢来的那些现金他都没花,只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来吸引别人跟他玩儿,但又不肯输给人家,每次一要输了,他就动点手脚,让人家游客昏头昏脑地就输给他了。 他们回到三元观的时候,王燃一见他们回来,高兴说:“微姐,去仙都宫感觉怎么样啊?” 许白微:“挺好的,祭星很热闹,除了百八十位各地来的道长,还有很多游客观众。” 王燃羡慕说:“真好啊,要是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人家那么风光就好了。” 许白微:“算了吧,咱们跟人家的性质不同,他们游客多信众多,但人也多,管理方式复杂,咱们招架不来。” 王燃想了想,想起之前网上热闹那阵,天天都有很多看热闹的来观里看殷符言和卫慕闲,顿时打了个哆嗦。 确实,还是算了吧,闲云野鹤有闲云野鹤的好,他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观里有香火,观内成员相处和睦(白玉团说有常锦秋在的时候我不同意!),岁月静好的。 胡小酒进来的时候,王燃以为他是个香客,但见他一直站在许白微旁边,便反应过来,他是跟着一起来回的。 王燃目露疑惑:“这位是?” 胡小酒端着一张嫩脸,笑眯眯的:“我是你胡老爷。” 王燃:“…………” 心里默默合计了一下,黄、灰、白、柳……胡,得了,他微姐不是来开道观的,是来集邮的。 许白微看他的表情,知道他猜出来了,笑着拍了拍肩,不用多说,去后院了。 黄皮子这会儿正在睡懒觉,一进后院就清清楚楚听见他打呼,许白微蹲在他的狗窝面前,伸手弹了弹他的小耳朵。 黄皮子眼睛都没睁开,抬起爪子按住自己的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嘴里嘟囔着:“谁啊,讨厌鬼……” 翻身之后,又露出了另一个耳朵。 许白微冲着耳朵吹了吹气,吹得他耳朵毛轻轻耸动,毛毛骚得耳朵痒,小耳朵自己一抖一抖的,但还是没醒。 许白微伸手拽了拽,说:“黄麻花,给我起床了,你这懒胚子,能得道简直是老天眷顾。你不是要叫傲天吗,改名的机会来了,再不起床就没机会了。” 黄皮子耳朵晃了晃,似乎认出了这个嗓音,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骨碌翻身起来,睁着俩黑豆眼睛望着许白微。 “改名?改名?” 许白微站起身来,这时胡小酒走了过来,掏出从灵妙峰带下来的新的地仙名册,一下丢给黄皮子。 黄皮子打开看见新的地仙名册,还有点怔愣,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因为吃惊。 他起初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之后抱着地仙儿名册也一直犹豫。要是当初起名刚刚出意外的时候,给他这个新名册,他肯定高兴坏了,但这么久都过去了,他都已经习惯黄麻花这个名字了。 而且……听了新来的那只狐狸的名字之后,黄皮子有一个顾虑,这些个名字都取得那么有心机,什么玉团、小酒的,装可爱,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84节 他如果一直叫麻花的话,好歹也是三元观一枝花吧? 但是傲天听起来就是很伟岸啊……黄皮子有点不舍,成天抱着新的地仙名册纠结,连许白微都奇怪,当初那哭天抢地的,现在怎么不急着改名了。 黄皮子犹豫了整整两天,最后还是将空白的名册烧了回去,他还是决定,以后就叫麻花了! 在他纠结名字的两天里,胡小酒已经跟三元观的人或仙儿打成了一团,也不玩儿牌了,带头搓麻将,连宋通这五十多岁的老道长都被他拉着打了一圈。 麻将桌是安置在后院的,但那麻将声偶尔在前院都能听见,还有香客问许白微,观里是不是开展茶馆业务了? 许白微无奈,又警告那家伙收敛一点,不要带着她观里的成员学到一些不好的习气。 狐狸天生嘴甜,惯会阳奉阴违,麻将肯定是要打的,但是稍微收敛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得迅速得很。 许白微问他宁愿离开灵妙峰也要去寻找自由,那现在东西也送到了,他什么时候走? 胡小酒马上从人身变回狐狸,趁她坐下的时候,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手底下供,特别狗腿地讨好,“姐姐,你就是我唯一的姐,他们都能住在观里,我不能住吗?要是观里忙的时候,我还可以帮忙的~” 刚到三元观那天,他都看到了,许白微喜欢毛茸茸,还喜欢去捏黄皮子的耳朵。 他现在哪里还舍得离开三元观,这里好吃好喝的,没有批不完的文书,还有人陪玩儿,简直就是他的快乐老家。 许白微:“…………” 她没说话,手底下被迫摸着顺滑蓬松的触感,一时手掌被绑|架了,有点挪不开,手指轻捻,就有点不舍得说出把狐狸撵走的话了。 最后胡小酒是就这么赖下来了,为了三元观的名声着想,许白微起初还监督着他,但胡小酒为了一直赖在三元观,很老实,真的没有去找香客赌钱。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自家祖师圣诞,观里老早准备好了东西,祖师殿里,祖天师神像面前换了张更大的供桌,摆满了各色供果,全都是后院那块地里参宝种出来的,成色是相当的好,果香四溢。 除了供果鲜花香烛,还得祖师爷整上了个现代玩意儿,生日蛋糕,摆在供台正中,上面用果酱写了四个字:天官赐福。 道堂里,由殷符言这个亲弟子,带着观里其余几个道士,共诵祖师宝诰,纳福利市。 年后的第一个小仪式,许白微打开了直播,就放在道堂里。今天没有解说,也不会互动,只是呈现画面,直播主题上写了:祖师圣诞。 中间道堂里唱起道韵《瑶台赞》,这是经典道乐,是道教开坛科仪的曲目之一,内容就是奏高天界神明,希望各神明下凡倾听,降福人间。 这里唱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在祖师面前唱,就是请祖师嘛。 唱着唱着,直播间的弹幕上,出现了一些声音: ——那啥,我怎么听着几个道长唱的好像不一样,本来是好听的,总觉得里面有个不和谐的声音…… ——是跑调了吗(狗头) ——要是道士五音不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道士唱韵跟普通人唱歌一个意思吧(狗头) …… 当天晚上,王燃做了个梦,梦见他一个人跪在祖师殿里,祖师神像开口说话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平时折磨我就算了,生日怎么也不消停呢,还唱那么久……” 第100章 死了么客运 第二天早上, 王燃显得十分憔悴,想到昨晚上做的梦,只觉得荒谬。他知道自己五音不全, 但难道跑调已经到了祖师爷都忍不下去的地步了? 做早课的时候, 今天他的时间都要比往常更长一点,多的时间里自己练习唱韵。一起的李三山纳闷的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了? 王燃怏怏道:“提升一下业务能力, 不然我怕被撵出去。” 李三山:? 今天立春, 三元观里种的翠竹四季常青看不出来,但街道上的行道树上能看出来, 冬天里落光叶子的树杈子, 枝头明显挂了绿, 都是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新芽子。 李三山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望着外头的景象, 感叹说:“又是新的节气了,今天看着那些新芽不打眼,但开春之后就会长得飞快,用不了两三天路边这些光秃秃的树就能盖上嫩绿的树冠, 瞧着就生机旺盛, 让人心情好。” 他们在院儿里转了几趟,发现有人还没起来。 王燃:“咦,殷符言还没起来吗?” 他话音刚落,有人就从后院转角出来了, 只是……王燃看着殷符言的样子,惊讶得嘴巴微张。 身形修长挺拔的青年, 长身玉立,一头青丝黑如鸦羽, 披散在肩头,垂落至腰间——没错,是长发,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长发。 殷符言的表情有点怔忡,显然他本人对这情况也是意外的。 王燃看着他,不禁啧了一下。 五官虽然还是那样,但长发让人气质又有点变化,更加凸显了其昳丽柔润。 王燃走近了,抓住他头发细细端详了一把,稀罕地问:“怎么,立春了,你这头发跟植物似的见风长啊?” 刚才看见还以为是假发呢,结果一看,是真的。 殷符言垂眸,嗯了一声。 虽然有点惊讶,但没有太多疑惑,毕竟现在自己是垂枝梅树塑形,那棵树有树精,所以到了春天,也是要发芽的。 听见他这回应,王燃吸了口气,也想起他的特殊性了,心觉有趣,嘿嘿一声,说:“你先别剪,等微姐来了看看,多有意思。” 王燃转身走开之后悄声咕哝,殷符言现在的样子,倒是比观里新来的那真狐狸精更像狐狸精。 殷符言当真没剪,随便拿了根布条当发带把头发束在脑后,高马尾,没有了头发遮掩,露出面部线条感就又中和了那股柔润感,有种少年的清爽意气。 连来观里上香的老头老太太看见了,都夸赞说:“哇,小殷今天的造型好看嘞,年轻就是好啊!” 当然,人人都以为那是假发,毕竟前两天瞧见时都还是短发,哪个的真头发能长得这么快的。 昨天祖师圣诞上供奉过的众多鲜果,都拿出来摆在院里的石桌石凳上,分给香客们吃。日常供奉要不了那么多,鲜果放久了会蔫儿,坏了就浪费了。 王燃早上的时候情绪偏低落,但他知道是祖师爷嫌弃自己的原因,到晚点的时候,就自我调节好了,没关系,至少祖师爷都能入自己的梦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修行又进了一步。 自己缓过来之后,就发现殷符言做事时安静得过分,他往常没有这么沉默,而且似乎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一个人在落寞什么。 王燃已经听说了他们在仙都宫的经历,又是主持祭星,又是祈雨灵验的,这不该得好好出一阵风头,还有什么好落寞的? 许白微来观里之后,看到殷符言那长发高马尾后,目露讶然,他望过来,平静地提醒说:“今天立春。” 许白微愣了一下,倏地想起来了,哦对,他现在是棵树,反应过来他那一头长发都是他发的“芽”,顿时乐不开支,展颜露出灿烂的笑,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笑眼中,像细柳拂动下的凌凌湖光。 让殷符言想到四个字,春和景明。 殷符言因为意会错了她的意思,这两天本来心中颇为郁郁,此时却倏地疏解开了。但是她这会儿这么看着他笑,还是有点赧然,是……好看吗?还是,顶着这一头的“新芽”,很好笑吗? 他直接问了出来:“这样好看吗?” 许白微一手横抱在胸前,一手支起抬着下巴,欣赏地打量了几眼,点头认可:“不错,好看,不用剪!现在长发美男也是个潮流,老多小姑娘喜欢了……” 殷符言没听她后面絮絮叨叨的话,唇角微勾转身做自己的去了,别人喜不喜欢不要紧,看出来她的确喜欢就行了。 这一幕被摊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几只毛茸茸看在眼里,胡小酒之前为了赖在观里,虽然说了观里有活他也干,但也只是变成原形在院子里充当吉祥物。 长发美男是不是有老多小姑娘喜欢不知道,但毛狐狸的确是有很多小姑娘喜欢。有些年轻的香客开玩笑说,他们在外头都叫三元观为三元动物园。 黄皮子奇奇怪怪地盯着殷符言,小声叽歪:“他怎么回事啊,一副孔雀开屏的样子。” 胡小酒瞄了一眼,风轻云淡道:“想让小姑娘喜欢呗。” 这个狐狸精最懂了。 回来了有几天,许白微才想起锦绣姑娘托她带话,这才给常锦秋发消息,劝他有空偶尔还是回灵妙峰几次,不然锦绣姑娘就要抓他回去干活了。 常锦秋:………… 常锦秋:忙着呢,让她别叨叨。 许白微话是带到了,至于回不回去是常锦秋的事,只是看起来香火太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二个都不想回去,看来灵妙峰的文书的确有够折腾人的。 许白微:锦绣姑娘人真好,你来我这儿住一阵子她就愿意帮我一个忙,你下一次蜕皮期什么时候?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的光临~ 常锦秋:………… 寒假里说忙没有大事,说闲杂事还挺多,总之寒假就这么飞速过去,海大又开学了。 开学这两个字好像是跟“繁忙”绑定的,或者也不能说是繁忙,只是每天有了固定日程,时间不再完全由自己控制。 新学期报道当天,宗教学专业的学生坐在一个教室里,由辅导员说了下新学期的一个规划,结束之后,许白微和夏灵宝被霍阳拉着,嚷嚷着要跟几个同学晚上一起出去聚餐。 霍阳:“一整个寒假都没见面,咱们出去搓一顿恢复一下同窗情,不然你们都要把我给忘了!” “微姐,我跟你说,我看到仙都宫春节后发的那个视频了,视频里好多道长,里面领头的那个是你们三元观的那个殷道长吧?真的好哇塞,他年纪轻轻的,就可以站在那么多老道长前面,我当时看见的时候直呼牛逼,大佬就在我身边!那是什么场合啊?” 因为一直关注三元观,之前仙都宫微博上关注三元观那次,霍阳连带着也比较注意仙都宫这个道教领头羊。 录视频放微博上不是只三元观才这么做,相反,之前也是看见业内不少宫观都有这样的操作方式,三元观才也这么做。遇到什么仪式、法会之类的,就会录制下来放到网上传播,也是一种让公众了解道教文化的渠道。 “那是在祭星,每年正月初八都有,要是感兴趣的话你以后还可以去现场。”许白微说。 她顿了顿,开玩笑说:“至于殷符言为什么在前面,可能是老道长们都比较欣赏年轻人吧。” 夏灵宝嬉笑:“到时候你去现场,还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贵宾席。” 听他们说着,被霍阳约着待会儿要一起出去吃饭的几个同学都面露神往,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一群七八个大学生,顾虑到大伙的家境不同,霍阳选了个亲民的大排档,反正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出来吃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吃的那就是一个氛围。 现在海大不少学生都听说过关于三元观的灵验事迹,更别提宗教学专业本班生,对那方面的事是好奇得不得了,只不过平时哪怕是跟本班同学,许白微也相处得少,关系好点的只有夏灵宝和霍阳,基本上完课就走人了。 趁着这回约着一起出来吃饭,饭桌上一群大学生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 同学问到的,许白微都会耐心回答,说着说着,就提到一些刺激话题。 “像什么笔仙、碟仙之类的恐怖游戏,以前我就很感兴趣,不过又不敢,现在咱们这儿有两个懂行的,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一男生两眼放光地说。 夏灵宝这个正经道士立马说:“打住,我先说我不玩儿,劝告你们也别找刺激。” 许白微道:“以前不玩儿是对的,以后最好也别玩儿,现在玩儿或许是没事,但是阿飘这个东西,属于是没有建立接触媒介,一般时候你看不见它,它也不会来理你,就是陌生人,但是一旦‘认识’了,就容易出问题。到时候咱们是走了,它们还可以跟着你们回家。” 这话说出来,刚才提起想玩儿恐怖游戏的男生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保证不玩儿了。 一群人出去找店的时候就比较晚,又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中间还加菜,等到吃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了。 几人走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有点晦气,这个站后头就是个殡仪馆,几人到了站台,稍稍等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末班车是十一点,现在早就过了。 “啊,早知道刚刚就吃快点了,坐公交回学校只要两块钱。”有人说。 但是无奈,只好掏出手机准备打车,这个点还在跑车的出租也少了,估计得等一会儿。 霍阳非常主动,先打了滴滴,界面现实司机在四五公里外,过来可能还要十分钟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人嚷了一声:“诶?竟然还有车诶,没有停运?” 第85节 众人抬头一望,远处当真有一辆公交开过来,只是路灯下公交的颜色显得有点奇怪,泛着白,像是被冷白的路灯映照出来的,而且,现实是多少路公交的灯牌没亮,距离有点远的时候,众人看不清是到哪里的。 几个人垫着脚去望,要是可以回学校的,就不用打车了。 然而,等公交到站,车门打开,一群学生没一个敢动的。 公交大巴,车身上一般都写着xx客运,而眼前的公交车车身上写着:死了么客运。 近了,众人才看清,这车身的确是泛着白,像纸糊的,大开的车门里,车内司机脸色苍白,笑容僵硬又显得不怀好意。 “同学,上车了,死了么客运,使命必达,包您送到家。” “……不、不了……”回答的人嗓音颤得能飘上天,就差哭出来了。 这时,许白微抬手指尖凌空画符,一道金光显形,往前一推朝鬼司机逼去,鬼司机脸色一变,知道踢到硬茬了。 嘭一声车门一关,死了么客运像开火箭一样蹿了出去,几秒就开没了影儿。 身旁有同学的腿瞬间脱力,倒在地上,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跟刚才那鬼司机似的。 “卧槽,怎么回事啊……” 许白微道:“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刚才咱们说了那么多,估计是被听见了呗。” 不一会儿,滴滴叫的车到了,但这会儿几个都不敢上车了,还是许白微和夏灵宝笑着确定没事,才上车结束了今天的聚会。 第101章 傩戏 送走同学之后, 许白微跟夏灵宝也各自打车回家。坐在出租上,许白微想着刚才那事,暗道真是巧得有点怪。 白天不说人, 晚上不说鬼, 是有这么个讲究,但其实大多时候容易招惹上脏东西的,多是落单的, 或是体弱、阳气衰微的人。方才他们一群七八个人, 里面大半都是阳气旺盛的大小伙子,那鬼客车, 未免太猖狂了一些。 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会儿, 然后就甩开了, 孤魂野鬼的行径,本来也没什么章法可讲, 万一就是碰上了个刺头鬼呢。 到家时,许家客厅还亮着灯,这是许家的习惯,只要家里有人还没回来, 就会留着灯。许白微进门, 却看到客厅里还坐着一圈的人。 看见她回来,屋里的人立时有了反应,其中那个陌生显得有些富态的男人看着许白微表情有点激动,显然就是在等她的。 “嗯?有事吗?” 许父开口, 跟许白微介绍说:“微微,这位是瑞华娱乐的陈总, 他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想来找你。” 许父言简意赅, 介绍的时候感觉浑身别扭,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玄学业务的“介绍人”。 陈总年纪跟许父差不多,看见许白微,脸上挂着笑,伸手要与她握手,甚至背部稍稍前倾,恭敬的姿态是做足了,哪怕是面对的是个年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也没流露出一丝轻视。 “许大师,幸会!” “陈总,幸会。” 许白微见到这陈总的态度,稍稍有点意外的,但也应对自如,受宠若惊之类的情绪倒没有,毕竟这种场面她从前也曾经历过不少。 这两人非常商务的对话,叫许父多瞄了两眼,然后揣着手悻悻地往沙发里靠了靠。多稀奇,闺女是个大人物,许父话事人当惯了,还是头回当陪衬的绿叶。 许星河也在旁边,冲着许白微小声支了一句:“微微,这我老板。” 许白微点了点头,心下了然,这陈总能找来,还是这样的态度,估计来之前该查的该了解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至于没有直接上三元观去,大概也是因为许星河这层关系,知道这两人是兄妹,那么难免会觉得直接上许家门,总比去三元观做众多香客之一更能受到重视。 许白微说:“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让我早点回来的,就不用一直等着了。” 许父沉默了一下,说:“今天你们开学,我不是想着你可能有点忙嘛。” 在外人面前,许父换了个说辞,实则是现在几乎不随便给她打电话,总担心她在干什么危险的神秘活动。 许白微坐下来,也招呼陈总坐,对他说:“不好意思,等了很久吧?” 陈总:“没事没事,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许白微:“时间也晚了,说说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陈总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神情十分苦恼,“是我女儿的事情,她最近整个人都很奇怪,像变了个人似的,家里之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结婚对象,去年都已经订婚了,但头两天被人家男方撞见她在停车场跟个男人鬼混,闹得要取消婚约,场面难堪得很!但她以前分明是满意家里安排的这个对象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胡来。” 说到这里,陈总一脸愤恨,显然对这样的境况十分恼怒。 这让许白微有点难以发言,“……令爱的事情我不好评价,不过或许,这只是人的想法在变,只需要你们回去好好沟通一下的事?” 换言之,家庭矛盾自己回家去处理,不要什么事都找大师,让她想起以前还碰到过富商的正房太太找上门问她什么符咒可以防老公包二奶。 属实把她搞得手足无措。 “要是能沟通就好了!”陈总骤然抬声,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不太礼貌,“不好意思大师,我有点情绪过激理解一下。主要是我事后去找她说,她直接不认账了,我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怕挨骂,结果多说了几次发现她本人是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因为这个,我还担心是生了什么病,有间歇性记忆缺失,带去医院检查过后,有身体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 “还有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在这事之前我连着两天晚上起夜,路过她房门口的时候,都听见她在里面小声地唱着什么,年轻人喜欢熬夜我能理解,但是她没有熬大夜的习惯,基本十二点之前就睡了,然而这两次听见她都是半夜唱歌。 她嗓音很细,声音也不大,隔着门板听不真切,只听清了一句什么‘姜女不到愿不了,姜女一到愿勾销’,唱腔还很奇怪。我事后问过她,怎么半夜起来唱歌?调子还那么奇怪,结果她说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东西。” 说完,陈总还学了一下那个腔调。 陈总一次性将他女儿身上奇怪的地方说完,表示来请许白微,就是想看看他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说光只是前面陈总女儿那什么的行为,那还证明不了什么,说了后面这个,就显得是不太正常了。 许白微听了陈总刚才模仿的腔调,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介于时间已经比较晚了,便让陈总先回家,约了个时间,想之后见一面陈总女儿。 许白微之后想起来了,那个腔调,很像傩戏,查了一下,也证实了,那句“姜女不到愿不了,姜女一到愿勾销”,就出自傩戏经典戏目《姜女下池》。 傩,意为驱鬼逐疫,傩舞是一种古老的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在发展过程中增加了剧情,就有了傩戏。 傩的表演者古称祭师、巫觋,被视为沟通神鬼和常人的通灵者,会扮上各种服饰面具,模仿所扮演的神鬼的动作形神。 《姜女下池》里的姜女也并不陌生,就是孟姜女,此处是作为一位傩坛上的傩神出现。 在这一出傩戏里,姜女是民间爱神,故事背景为:秦时筑长城,燕人范启良因避苦逃走,途中遇见了于池中洗浴的姜女,后二人遂结为夫妇。 现在演出《姜女下池》,大多在求子、添丁,或男孩的“过关”的傩祭上。姜女下池,是下池去沐浴的,从演出本身来看,姜女在下池之前焚香祷告,表达了对爱的强烈愿望。 让许白微不解的是,傩戏由来已久,不该出问题才对。 跟陈总约着见陈小姐的时间在第三天,知道这事之后,殷符言和许白微一起去的。见面的地方就在陈家,因为最近的特殊情况,陈小姐一般不随便出门。 之前许白微跟陈总要了陈小姐的联系方式,中间也简单交谈了几句,发觉陈小姐是个性格相对强势的人。 她自己虽然不记得发生了那些事,但自己亲爹和未婚对象都那么说,总不能是瞎编的。陈小姐本来也是不相信这些非科学手段的,但去医院检查也没出个所以然,现在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陈小姐也二十七八了,有自己的事业,未婚夫也是家里安排的,她不会觉得因为一桩突发的闹剧影响了这桩婚事就天塌了,不过确实有点忌惮,毕竟万一之后再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那的确很恼人。 到陈家当天,除了许白微和殷符言,还有别的访客,还是一个熟人局,丁道长带着夏灵宝,另外,有个老和尚。 许白微大汗,货比三家,多找几家把稳一点的心态她能理解,不过看来这陈总信奉颇多,搞不好新年许愿还要喊一声阿门。 夏灵宝看见他俩,立马招手,“我就知道陈总还找了你们!” 几家到之前,陈总并没有知会对方还找了其他人,但夏灵宝他们一来看见还有两个和尚,就知道这陈总在广撒网,就盼捞到一个顶用的。 陈总跟陈小姐就坐在客厅里,看见人来齐了,陈总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各位大师,一起找了诸位来也不是怀疑各位的本事,就是碰上这种怪事,我们心里着急,希望各位能理解。” 几人都表示没关系。 陈总见三元观和灵宝观的那几位是认识的,就介绍了下那老和尚:“几位道……呃,大师,这位是伽蓝寺的明净大师。” 陈总本来想称呼这边道观的为几位道长,但看见许白微又突然卡住,不知道她算不算道士——反正大师是个万能称呼,甭管你是哪门哪派,敬神还是拜佛的,喊句大师总没错。 在他的介绍下,佛道两边的打了声招呼,伽蓝寺是海城影响力最大的佛寺,或者说在全国范围名声都是大的,这位明净大师在伽蓝寺又是修为高深的。 许白微看着明净大师,一把年纪但目光澄澈,其中的沉静显出很大的包容性,对方见许白微在看他,回以一个对待小辈一样的宽和友善的笑。 许白微也朝明净大师笑了笑。 其实来这一趟没有太多需要当面问陈小姐的东西,主要是来看看陈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许白微有什么想问的,也都通过联系方式问过陈小姐了。 陈小姐的确是接触过傩戏,就在事情发生之前的两天,当时碰到个傩戏班子,在那儿体验了一回唱傩戏,而当时跟她搭档的人,就是前几天停车场跟她在一起被未婚夫撞见的人。 至于现在陈小姐身上,意外的,在场的几人,都没发现任何问题。 许白微又问陈总,在发生影响婚约的事之后,还有没有听见陈小姐半夜唱过他之前听见的唱词。 陈总想了想才说,没有了。 第102章 舍利子 这件事有点怪, 但陈小姐已经没事了,他们现下也做不了什么,陈总和陈小姐担心后续还有什么问题, 许白微他们也只有说如果后续又有情况再联系。 目前可以确定的就是, 陈小姐之前搞体验的那个傩戏班子,应当的确是有点问题,只是他们有点不明白, 背后制造问题的东西, 目的何在。 许白微向陈小姐问了她体验傩戏的那个傩戏班的位置,陈小姐却说, 那个傩戏班子不固定, 一般活动于乡下, 之前去参与的那次,听说过他们有四个站, 陈小姐当时参与的已经是第三个村落了。 之后,陈小姐说了那四个村落的名字,叫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四个村子, 刚好分散在海城的东南西北四方。 “陈小姐知道他们在第四个村落的时间吗?”许白微问。 这是大伙的共识, 要弄清楚,不如亲自去走一趟。 陈小姐想了想,说:“应该就在这两天了吧,毕竟地方相隔远, 每转战一次都要隔几天,加上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连续几天, 如果你们去应该还赶得上。” 至于谁去,一屋子的道士和尚, 互相看了看,明净大师先开口:“应该还是年轻人更合适,不然我这光头一去,那就太打草惊蛇了。” 这话倒不是推脱,这是大实话,包括夏灵宝,也有明显的道士特征。在场的就只有许白微和殷符言,瞧着最不像内行。 几乎就这样敲定了去钓鱼执法的人选。 按着陈小姐说的那个村落的地址,赶到地方去的时候,刚好赶了个尾巴,这是傩戏班子在此地停留的最后一天。 虽然是乡村,但却并不偏僻,也不落魄,村民的住房都是集中规划过的群居房,也不是刻板印象里那样村民都是老弱。总之,许白微他们到的时候,瞧着还挺热闹,且年轻人也不少。 傩坛上已经有人做好了扮相,在唱词,许白微听到了这么几段: “一步焚香求富贵,二不焚香保爹娘;只为奴家终身事,终身招个好儿郎……”1 “八十岁公公遇着奴,拐杖为媒结成双:有人笑我丈夫老,太公八十遇文王。”2 “三岁孩儿遇着奴,罗群搂抱结成双;有人笑我丈夫小,甘罗十二为丞相。”3 后面还有几段,总之,择偶到了不问老少、不管美丑的程度,许白微听着,实有些讶然。周围的看客似乎也觉得有些夸张,啧啧了几声。 不料后头还有更直白赤|裸的。 第86节 “不管你今三十春,只当青春少年人。不管你胡子有多长,胡子上面有蜂糖,半夜三更打个碰,好丝裹衣盖酒缸。”4 剧情到了姜女不让范启良离开,直言不讳要他与自己结成夫妻,这句唱词乍一听叫人不明不白,有点摸不着头脑,等明白里面的比喻,才知简直是言语挑逗了。 许白微和殷符言旁边站着的就是年轻人,琢磨了下之后小脸通黄,小声吐槽:“我去,文化人耍流氓就是不一样,什么胡子,这胡子长下面的……” 许白微和殷符言原本还没听明白,可旁边这人一咕哝,倏地就意会了:“…………” 许白微稍稍抬头,见殷符言视线从台上错开,歪着头耳廓有点红,抿着唇好像有点不适应,像是被那直白的唱词给刺激到了一样。 她原本也有点不自在,伸手在脖子前面扇风,见他这样突然就舒坦了,还感觉有点好笑地哄人:“这有什么?傩戏起源早,为了祭祀而生的,必然跟一般的文化作品有区别,有原始生殖崇拜的成分也正常。” 听她这么说,殷符言扭过头来看她,端详了一会儿,带着点笑意淡淡道:“这有什么?那你扇什么风?” “…………”许白微顿了一下,把手放下去了。 “不过确实没什么,你说得对。”他视线又回到傩坛上,心情似乎还可以。 傩坛上这一遍,流畅顺滑,明显是那傩戏班的人,许白微看的过程中也不是光看戏的,观察了下,也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结束之后,祭师问有没有想要亲自体验一下的,在场有个女生似乎有点兴趣,但频频朝殷符言这边望过来,长得好看的高马尾青年,身材也好,站在人群里实在很扎眼。 可惜,他似乎没有想要体验的意思,女生鼓起勇气,主动上来邀请询问,殷符言礼貌拒绝了。 “其实你刚才可以配合她上去,到时候你亲自去感受看体验的人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我在下面看着监督一下周边,更妥当一点。”许白微说。 殷符言望着她,顿了一下,说:“我不想跟别人去唱那耍流氓的词。” 许白微哽了一下,“……咱们现在在做事,你认真一点。” 殷符言:“挺认真的,在下面没什么好监督的,或者可以直接我们去体验,还可以少一个普通人当诱饵。” 他说的一本正经的。 许白微:?不是不想唱流氓词? 在他俩拌这几句的功夫,刚才那女生已经跟另外一个男的去体验了,这下谁也不用上,俩都在旁边看着。 扮好扮相之后开场,大约进行到十多分钟的时候,场面如常,许白微和殷符言却看到了在热闹的人群后面,出现了两道虚影,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钻,然后往傩坛上去。 因为许白微和殷符言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所以那两虚影没有察觉任何危险,许殷二人对视一眼,这两个小鬼几乎没有任何危险性可言,但是它们的意图很明显,要上身。 这样的小鬼,都不是想上人身就能上人身的,正常人有三阳火护体,三魂七魄稳定,但是在傩坛上,扮演的人成为了“通灵者”,这个时候就不同了,门户大开的时候,蟊贼就好趁虚而入。 在那两小鬼即将上人身时,许白微和殷符言动手了,一步踏上去,都不用厉害家伙,两小鬼一见黄符就吓得吱哇乱叫,这两个人能看见它们!是牛鼻子! 许白微和殷符言毕竟是两个大活人,突然的动作让场面有点混乱,傩坛上体验的一男一女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茫然地留在坛上,被许白微推开,“下去!脱了你们那身行头!” “哦哦好。”女生慌乱地答应,然后一边扯自己的装扮一边下去,看见那两人手里的符纸,好像是懂那方面的,顿时觉得现场应该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怪东西”。 对傩戏感兴趣的人,多少都对那方面有一点接受程度,所以反应迅速。 那两个小鬼好抓,它们想跑,可惜没跑掉,最后被他们一人逮了一个,下来想找这个傩戏班子的人,也就是刚才唱傩戏的那几人,却在离傩坛一百多米的位置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经昏过去了。 一看这情景,围观群众都有点胆颤颤的,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是明显是怪事。有一部分因为害怕跑了,还剩下一些躲在一边,看着眼前的情景。 “我滴个娘耶,什么情况啊……” “我刚刚看见戏班子那几个人,看见那两个年轻人窜出来,他们就跟见了鬼一样往一边跑,然后吧唧一下就全晕地上了!” 听见围观者的话,许白微和殷符言意识到,那几个人的确是有问题的,至少,在昏过去之前,是有问题的。 因为念过醒神咒等人转醒过来,出现了跟陈小姐一样的症状,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全都没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逼问抓到的两只小鬼,两小鬼抖得跟筛糠一样,本来就是被逼着帮办事的,一骨碌把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它们上了人的身,再操纵着干那种事,阴阳相合聚生气,它们就好收集那生气,收集来的生气都会交给另外几只老鬼——也就是那几个傩戏班子成员,或者说操纵他们的鬼。 那几个人会晕倒在地上,当然是壳子里的东西已经跑了。 许白微殷符言这下明白过来,难怪刚才看那几个人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鬼上人身之后就不是肉眼可见的了,加上有生气覆盖了其阴气,要是它自己不露相,就很难察觉。 至于神情惶惶的围观群众,许白微殷符言也没有刻意安抚,说得多了,反倒不好,现在不明就里地吓一吓,等多两天过去就好了。 抓着那两只小鬼离开之后,还问了它们收集生气来是想做什么,但两小鬼也不清楚,老鬼不是好相与的,欺压着它们干活就完了。 多的内容就问不出来了,这种干坏事的鬼抓住了就不会轻易放掉,回去之后许白微想叫老九过来看看,要是这两只也是逃犯就可以直接勾走了。 许白微烧了老九的官服布条,然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应,这还是第一次叫不来人。没办法,她只好把两只鬼塞到城隍庙去,让城隍力士到时候碰到老九的时候交给他,反正老九平日里也会经常到那边走动。 回到三元观后,许白微叫了本观阿飘周旭来,问知不知道最近海城的孤魂野鬼都在干什么?她觉得最近那些鬼是不是有点放肆。 人有人际圈,鬼也有鬼际圈,比起人来,有时候鬼还更八卦,有什么消息跟风吹着跑一样,毕竟人的生活繁忙,做了鬼就无所事事,四处游荡。 周旭委屈说,周边的鬼都不跟他玩儿,看见他大老远的就飘走了。 “我做好事还有错啦?那些个没追求的,说什么不跟内贼交朋友!” 许白微一阵无言,周旭魂儿在三元观,在众鬼眼中就是个告状精,毕竟鬼做久了招猫逗狗的怪习惯就来了,正经鬼谁没做过一点缺德事啊?跟道观的做朋友是自找麻烦。 第二天,许白微从丁道长那里得知一个消息,昨晚,伽蓝寺的舍利子不见了。 第103章 我是死了又不是退学了 舍利子, 是佛陀、高僧圆寂火化之后形成的结晶,形色各异,舍利子分为骨舍利、肉舍利、发舍利, 伽蓝寺的那枚是骨舍利, 为珠状,五彩耀目。 伽蓝寺的舍利子是他们的镇寺之宝,就放在大殿的佛像前敬奉, 据说是名僧观真的舍利子, 已经在伽蓝寺存放了两百年。 圆寂之后能留下舍利子的高僧,能证明其生前修行的大功德, 存放舍利子的佛寺香火也会因之而旺盛, 如今伽蓝寺在全国的名声广播, 少说得有几成观真舍利子的功劳。 但是现在,舍利子不见了。 许白微不用想, 都知道伽蓝寺那边成了怎样热锅上的蚂蚁。 前边儿才在陈家见过伽蓝寺的明净法师,明净法师是伽蓝寺的主持,当时明净法师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沉静,不动如山的感觉, 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 他能不能继续沉静。 一天之后,除了许白微走小道消息知道的,连王燃他们都知道了,伽蓝寺那边报了警, 还上了地方新闻。 网上关于伽蓝寺寺宝丢失的主题下面,不少信奉佛教的网民大肆吐槽, 这个偷东西的贼真是嫌自己命硬,连人家佛像面前的高僧遗骨都敢偷。 舍利子是高僧遗体焚化后留下的, 说是遗骨也正确。 王燃看见这种消息,也吐槽道:“现在世道真是不好,偷钱偷东西什么的就算了,好歹动机是利己,这偷别人的舍利子算什么事啊,又没啥好处,损人不利己的,尽干缺德事。 “不过,佛门不是讲究个慈悲吗,说不定就是看着人家心善,那小偷才敢这么嚣张。” 许白微笑了笑:“慈悲是慈悲,四谛、八正道、六道轮回,除了这些,佛教也主张因果报应,谁也不是软柿子。” 王燃挠着头,嘿嘿笑了下:“看来这宗教学学着还是有用的哈,早知道我以前上学也该去念个宗教学,就是不知道大专有没有这个门类。” 许白微下午还有课,中午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没个完,天空被乌云覆盖着显得灰蒙蒙的。 去了学校之后,因为光线黯淡,教室里都亮着白炽灯,这一门的任课老师点完人之后,开始讲课。 窗外雨下得大了点,落在雨棚上哗啦响,继而又有雷声,是春雷,不像夏季雷声那么响亮还伴着一闪而过的电光,而是裹在云层里,闷闷的。 但这样,窗外的声响也挺妨碍上课的,虽然教室里有扩音设置,但坐在后排的同学,还是听不太清楚。遂关了门窗。 上课开始快十分钟的时候,阶梯教室的门从外面被敲响,不少人往门口望去,有啥事啊,今儿不是全勤吗,还是说又有哪个傻子迟到了,但朋友又帮忙答到了的。 挨着门口坐的同学把门拉开,看见站在外面的人时,立时尖叫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血色尽失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门大开着,偌大的教室里,所有人都望着门口,一时鸦雀无声,室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 站在门口的学生没有带伞,但是身上却一点没淋湿,关键是—— 这人有先天性心脏病,听说之前在家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突然病发,没救过来。 到今天,头七都过了,尸体都火化了。 就刚才给他开门的那个,之前跟他关系不错,还去悼念过他。 “老师,不好意思,迟到了,睡过了。”这位头七都过了的同学,还挺有礼貌,说话的时候望向老师,就是表情有点呆滞,眼神些许空洞,说话的语速也很慢。 讲台上,老师的脸都青了,“没、没事……” 从许白微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任课老师垂在体侧疯狂颤抖的手。 这位同学走进来之后,教室里的学生也顾不上什么课堂规矩了,迅速挪动往许白微这边靠过来,连台上僵站着的老师,都朝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许白微起身,朝那新魂走过去,新死的魂魄,容易出现混沌的时候,分不清现状,不过他没有恶意。 “你怎么来了?”她问,然后提醒:“你头七都过了,不用再来上课了。” 他留在这儿,几十个人都不用上课了。 新魂同学怔忡了片刻,面露了然,似乎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死了,“哦,我只是死了,还没有退学啊。” 许白微:“…………” 教室里的众人:“…………!!!”大可不必这么爱学习!!这就是中式教育的恐怖之处吗!!! 许白微想了想,试探地开口:“那,我让校长给你烧个退学通知过去?” 新魂同学呆了一下,然后面露失落:“啊,好吧,那我以后不来了……”说着他就转身要出去,许白微及时拉住他,先不让他乱走,不然不知道又会到哪里去吓人。 许白微今儿的课是没办法上了,她回头朝讲台上的老师问:“老师,今天我早退不算旷课吧,会扣分吗?” 任课老师连连摆手,就差感恩戴德了:“不会不会!!许同学这是为众排忧解难!!!” 既然这样,许白微就带着新魂同学直接走了,她心里纳闷儿,这位头七都过了,为什么老九还没来把人带走。 到了晚上,距离许白微召老九,已经过去快一天了,但还是没有回应,她又抽空去了城隍庙一趟,把新魂同学也一起送过去,结果之前那两只小鬼还在,问过城隍力士之后,得知老九一直都不曾来过,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回去的时候还比较早,许白微绕路,打车去了远离城中心的一个工地。工地这种地方,常年都是作奸犯科的地痞流氓或者流浪汉经常出没的地方,打架斗殴什么的都是常事,更别提这大晚上的了。 连司机师傅看见乘客是这么个脸蛋标致的年轻姑娘,都好心劝她说,大晚上的去什么工地,不安全,不如早点回家。 许白微只说没事,麻烦师傅送她过去就行了,司机师傅提醒过了,见她还坚持,也就送她去了。 如果可以,许白微更愿意去找个烂尾楼,但这不是海城寸土寸金,找不到烂尾楼嘛,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工地了。这种地方,除了流氓,孤魂野鬼也是惯爱在此聚集的。 既然鬼群排挤周旭,她就只好亲自来找几只问问话了,最近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出租车停在工地外面,许白微下了车,司机师傅最后还是给她一句忠告,让她别停留太久,注意安全。 出租车走了,许白微走进工地里,夜风习习,周围静悄悄的,过分死寂了,但建筑上,或者脚手架上偶尔挂了一盏灯,灯光照亮的范围不大,一盏灯下就能照亮一个直径两三米的圆块,不过足够让环境不至于乌漆嘛黑的了。 许白微往里走了一截,开始听见窃窃私语——当然,寻常人是听不见的。 “最近多了好多鬼哇,阴差是吃干饭的,不如快点辞职,让老子来!” “哎呀,清明什么时候才到啊,过年路边薅的那二两饭早都吃完了,饿死老子了……” 第87节 “我跟你说,以前我邻居老王,他以前给他邻居戴绿帽,结果现在他老婆肚子里的也不是他的种,这就叫绿人者人恒绿之哈哈哈哈哈哈” …… 嘻嘻索索的声音,有抱怨的、气愤的,还有说八卦的,但这种远离人群的孤魂野鬼才是常态,鬼也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像这种“无业游民”就是常态。 在一堆堆放的大号水泥下水道管道后头,许白微看到了一群孤魂野鬼,十几只凑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 她的出现打搅了众鬼的闲聊,她的目光太过锐利,叫众鬼都知道,她能看见它们。 看见许白微的瞬间,众鬼大喊一声:“条子来啦!快跑啊!” 然后如鸟兽散。 现在三元观周围,但凡混得久一点的鬼,没有不认识许白微这张脸的,她虽然没有对海城这些孤魂野鬼做过什么,但是都说了鬼群里的消息传播快得跟风吹一样,现在随便一只鬼都知道那个开三元观的跟阴司主管海城的阴差交朋友,加上那个三元观的神念覆盖的周围区域,都没什么鬼敢过去的。 刚才鬼群里才有鬼大骂阴差吃干饭,现在被人当场抓包,怕被告状,就属它溜得最快! 许白微也没施展暴力手段,讲道理,她不是那种粗暴的人,而是大喊一声:“我不抓你们,有事问一问,愿意告诉我的,清明之前就可以给泼水饭,到了清明再给你们烧点纸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果然,她说完一会儿,就有几只鬼磨磨蹭蹭,又小心翼翼地回来了,躲在遮掩物后头,小心地瞄她。 有点害怕,但是又嘴馋、手也馋。 许白微动都没动,“放心,我说话算话。” 回来的几只鬼,见她确实没有动手的打算,才放松下来,“你要问什么?” 许白微:“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海城怎么了,这几天感觉你们这些鬼有点躁动,而且新魂竟然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有鬼回答说:“我们也不知道哇,只知道阴差有一阵子没上来了,不止是海城,连周围地区也是一样的,阴差跟集体旷工了一样。” 所以刚才才会有鬼吐槽阴差吃干饭的。 但至于为什么,这些道听途说的孤魂野鬼,那就不清楚了。 第104章 打麻将的狐狸 俗话说老虎不在山, 猴子充大王,阴差已经有一阵子没在阳间走动过了,怪不得最近的孤魂野鬼隐隐嚣张。 得知这个事之后, 许白微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说不回去了,今晚留宿三元观。 回到三元观,许白微伏在案前, 画了很久的符, 王燃还以为她在画之前分发给香客的三元符便说:“微姐,最近观里有白黛玉, 三元符就用得少了, 你之前画的都还剩不少呢。” “不是。”许白微回答说。 王燃凑近了一瞧, 那三元符他已经很熟悉了,晃一眼就知道许白微现在画的的确不是。案上已经堆了一堆成符, 少说百八十张,都是雷符、火符、平安符之类的,攻击类符纸偏多。 王燃更觉奇怪了,他知道微姐有画符不用载体, 随心而动的本事, 所以她不像别的道士们,身上一般都不怎么带成符的。 “微姐,你画这么多符做什么?” “给你们用啊。”见画了挺多了,许白微放下笔。 听见这话, 王燃双眼一亮,嘿嘿笑了笑, 伸手就抓了一把往自己怀里揣,“那我就不客气了。” 要知道微姐画的符, 那是百试不爽的,虽然他们平时都在观里,也不怎么用得上,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出门就用上了呢?到时候刷刷甩出去,不得帅死一大片! 李三山更是对道法感兴趣的,激动地过来跟分赃一样,刮了一堆去。 大晚上的,闭观之后没了外人,每天晚上都是胡小酒拉着观里的人或仙儿的赌钱时光,这一段时间下来,他是什么玩儿法都尝试过了,就因为之前许白微说他打麻将声音太大吵得慌,什么扑克、丢骰子的都是小意思,他连跟院儿里的大爷连六红都学上了——虽然许白微警告过他不准找香客赌钱,但只要不用钱,那就不算赌! 最近已经好久没有打麻将了,胡小酒又有点想念那叮呤咣啷的声音,没有被反驳之后,就拉着麻友们上了桌。 今晚上王燃要直播,宋道长要给网友解签,李三山一心扎在许白微画的那些符上,没人愿意玩儿,还好卫慕闲还能算一个,一个活在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也在赌鬼的熏陶下学会了打麻将,另外加上黄皮子和白黛玉,刚好凑一桌。 至于白玉团,之前打了一晚上之后,别的几家就不愿意跟他打了,这个管财运的,谁跟他打都只有他自己赢,这还有什么意思? 卫慕闲打麻将的时候,都坐姿端正,保持着他的君子风韵,白黛玉也还好,打麻将的时候只能用人身,刺猬的体态原形不方便,但黄皮子跟胡小酒就不一样了,两只毛茸茸以原形坐在牌桌上,杂毛狐狸还翘着二郎腿,实在难以入眼。 “好了,我要直播了,你们打麻将的小声一点。”王燃拿出手机,朝那边喊了一声。 打开直播之后,就把手机递给宋道长,之前直播都是把镜头固定在一个地方,但宋道长年纪大了,总说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坐着不动,结束之后腰酸背痛的,所以这次就直接让宋道长拿着手机。 前头直播一切进行如常,直到宋道长觉得背部有点硬了,端着手机活动了一下—— 弹幕上开始滚动无数的问号。 ——????? ——?????? ——????? ——艹,我是不是打开的方式不太对…… ——天灵灵,地灵灵,祖师爷快显灵,打死你们观里的狐狸精(疯狂)(难以置信)(我绝对没眼花)(变成黄鼠狼)(变成狐狸)(我也要打麻将) ——上面的,凭什么只打死狐狸精,是我们黄大仙不配吗? ——别看我现在有点不正常,实则是这个世界太颠了…… ——狐狸和黄鼠狼都会打麻将了……这世界太他妈玄幻了…… ——我记得上次去三元观的时候,我还撸过它们……老天,我当时就觉得它们聪明得不正常,我就知道…… 屏幕上弹幕滚动得太快,宋道长还要伸手拉住,才能看清他们发了什么,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活动的时候,镜头照到后头那桌打麻将的了,一时端着手机有点惶然,朝王燃看过来,“这个……” 王燃本来没注意这边,然后凑近了一看,瞬间龇牙咧嘴,整个人要裂开。 但把镜头挪开之后,长叹了口气,无所谓了,上次微姐直播不也是被看见黄皮子做家务吗,干脆也学着她当时的敷衍口吻,说:“是特效啦,怎么可能,用你们的脚指头都能知道不可能,毛茸茸怎么可能会打麻将,不要比道士更迷信好不好……” 车轱辘话来回说,反正就是不承认。然后就把手机还给宋道长,让他继续,眨了眨眼示意别再拍到后头就是,不管弹幕上再怎么说要看那桌打麻将的,都不理会他们。 画完符之后,许白微歇在摇椅上琢磨了会儿,她想要下去瞧瞧,黄泉路也不是没走过,她自己也可以找到鬼门关。 这回离魂之前她给观里的人都打了招呼,可别又像上次那样,王燃叫不醒她就急得打120。 “放心吧,之前那不是没有经验怕你出什么事嘛,这回你跟咱们说了,那就啥事没有,绝对不会打搅你。” 嘱咐过之后,许白微给自己贴了张符,一会儿功夫,摇椅上许白微就阖上眼,呼吸平稳。 离魂出来的许白微很快走上黄泉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算是走得轻车熟路,不过跟之前那次有点不同,这一回,黄泉路上孤单得很,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勾魂的阴差和亡魂。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黄泉尽头看到了鬼门关,让人意外的,鬼门关紧闭着,关外也没有上次碰到的那种守关鬼。 许白微在鬼门关前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只有打道回府,心里疑惑着,也没听说过阴司还有“暂停营业”的时候啊。 回程的路上,许白微在昏暗的黄泉路上走了一阵,突然在一个岔路口看见了一个人影,那是个青年,穿着人间的衣服,米白色的新中式,姿态看起来从容悠闲,不像是亡魂。 想起之前在黄泉路上碰上钱乾的事,许白微咕哝着,不会又是离体的生魂吧? 等走近了,许白微能看清那人的脸,面庞清秀白净,表情带着淡笑,气质有种温润无害的感觉。 这人也看见了许白微,主动跟她打招呼,“你好。” 许白微见他这情态,就感觉更不像亡魂了,她端详了一眼,开口问:“你是?” 对方说:“我叫裴因,你知道活无常吗?” 听到是活无常,许白微表情有一瞬讶异,随后笑道:“那巧,咱们还算是半个同行了。” 活无常,就是阴间忙不过来的时候,征召阳间的活人来充当临时工干阴差勾魂的活。之所以说是半个同行,因为活无常不一定属于哪家教派,修习过什么法门,有可能只是普通人,但是命格、八字适合走阴而已。 裴因:“那的确是巧的,你也是活无常?也不知道怎么的,鬼门关竟然没有守关鬼给开门。” 许白微:“我不是,修道的,之前在黄泉路上捡了个生魂,之后就偶尔来逛一逛,万一能积点功德呢。” 裴因扬了扬眉,睁大了眼睛,好像对在黄泉路上捡生魂这种事挺意外的,然后哈哈地笑,看起来性格比较开朗。 “稀罕事,生魂离体晃悠到黄泉路上这种事,那可太少见了,这个功德不好捡!” 许白微:“这确实,不过我刚才远远地瞧见你,还以为又可以功德+1了呢……” “你是海城人吗?” 裴因说:“不是,我是北方人,最近才来海城的。” “海城也很北了,这还不算北方吗?” “哈哈哈还要北方,很北……” …… 三元观里,夜已经比较深了,直播早就结束,几个道士已经睡觉去了。麻将桌上刚刚结束,毛茸茸都开始打哈欠,只有卫慕闲还精神抖擞的样子,只有尸体不用睡觉,况且往前几百年不知道睡了多少了。 殷符言没走开,在许白微旁边守着她离魂出去的躯壳。 卫慕闲问他:“你要不要去睡觉?可以我来守一会儿,已经出去这么久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殷符言摇了摇头,“不用,我还不困。” 外头三元观围墙大门忽然哐啷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门,响了两声,又没了声儿。 殷符言还有几只仙儿朝外面望去,没发现什么反应,胡小酒打着哈欠,说:“这么晚了不会还有人吧?” 卫慕闲:“外面在起风,也可能是风吹的。” 周围人都知道三元观什么时间关门,不会晚上来,如果说是外地的,那就更不可能大晚上上门了。一直以来,也没有香客大晚上来的时候。 所以也没人出去,过了几十秒,外头响起了人声,是一个焦急的女声,“我找白姑娘,我找白姑娘!我孩子发烧了,最近的医院太远了,好像都要烧过头了!” 有人来三元观找白黛玉是常有的事,胡小酒变成人身,主动走出去开门,开门时嘟囔说:“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就要睡——” 话没说完,一个巨大的力道缠了上来,卷着他的腰甩飞出去,落地时滚了好几圈。 胡小酒感受到卷上自己的那东西像是绳子,但又湿漉漉、黏糊糊的,爬起来之后怒道:“他爷爷的,什么东西啊?!恶心死了!” 门板撞在围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一片浓郁的阴气压进三元观,观里还亮着的白炽灯,因为磁场变化,电流刺啦一声,灯灭了。 只剩下神殿里神像跟前的油灯,还在黑暗中闪烁着明灭的亮光。 第105章 团战 黑暗中, 看不见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但这阵仗,明显是来者不善。院子里阴气厚重得气温骤跌, 好似又从春天回了冬。 饶是黄皮子胡小酒这样长了一身皮毛的, 都没习惯这温度骤降,感觉冷飕飕的。 第88节 “冷死老子了,这到底是进来了多少死鬼啊?!”黄皮子嚷道。 黄鼠狼虽然视力敏锐, 但这黑黢黢的暗夜里, 也只能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分辨不出到底进来了多少。 阴物进门, 有这样的讲究, 主人家主动开了门, 那阴物就畅行无阻了。 胡小酒骂道:“妈的,什么鬼啊这么鸡贼, 刚才缠我的那个主动站出来,看老子不弄死你丫的!”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胡小酒已经从人身变回了狐狸,张牙舞爪警惕地面对着面前不太能看清的敌人, 论起战斗, 还是要属原形更加得心应手。 他刚一骂完,左腿上一紧,先前那勒缠感又上来了,拽住他的狐狸腿就往天上拽, 还有东西趁乱舔了一口他的耳朵,气息是极度阴冷的, 但同样黏糊糊、湿哒哒,胡小酒没被失重搞吐, 就要被这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舌头给搞yue了。 山里的野狐狸也是爱干净的,一身皮毛打理得油亮亮,哪里受得了这个! 胡小酒怒了,平时无害的爪垫里伸长的锋利指甲,一爪子挥过去,随着他的动作闪过一道亮光,犹如一闪而过的闪电,缠在他腿上的东西断了,狐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缠上他的玩意儿被削断的瞬间,院子里响起一声吃痛的嚎叫,还掺杂这几分被激怒的意思。 胡小酒一对狐狸眼睛眸光熠熠,大骂:“老子都还没消气,你还敢生气?!” 毕竟是从泰山参加过考核经过认可的仙儿,哪里有什么好脾气的,真惹他不高兴了,那就又野又暴躁。 外头动静这么大,不可能屋里没反应。许白微离魂还没回来,殷符言当即抱起她,把她安置在了灵官殿里,然后才走了出去。 黑漆漆的,实在很不利于己方。 “天元七精,五帝流铃,焕掷电光,如天奔星,光耀十方,照鬼真形!”1 殷符言口中快速吐咒,单手在虚空中挥动,随后院中四处浮起如萤火一般的光点,不断浮升汇聚在三元观上空三米左右的高度,光芒渐盛,犹如一条银河,让原本陷入黑暗的院子亮如白昼。 恢复光线之后,院儿里几只仙儿看清眼前的情景,一时大惊。 不算宽阔的院子里,挤满了数十颜色各异、形态各异的厉鬼,院儿里挤不下了,还有不少坐在三元观的墙头上,此时一只吊死鬼,正坐在围墙大门的门顶上,摸着自己被斩断一截的长舌流口水。 现在能看清了,胡小酒看见吊死鬼舌头上滴落的涎水,仿佛能闻到一股恶臭,想到刚才那舌头正是缠着自己的“绳子”,一时又想吐了。 另外明显还有伥鬼,骑着老虎影子,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院儿里的活物。伥鬼,是被老虎咬死的鬼,死时怨气深重,死后却引着生人,去被老虎吃,为虎作伥,就是这么来的,此类鬼不仅怨气重,还嫉妒心强,对生人、活物都有极强的恶感。 一院儿的厉鬼,花花绿绿的晃人眼睛,在上空的光芒出现之后,都变得更为躁动,在这光芒照射下,众鬼都觉如白日现身被阳光炙烤着。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还是领头的那个——熟面孔,宋春林,本该早就死了的人。 这满院儿的厉鬼可不是来谈判的,随时都在伤人,毕竟这些花花绿绿的,全都是沾了众多人命的猛鬼。 本来在跟厉鬼纠缠着的黄皮子看见宋春林,都一时呆住,“你不是死了吗?!” 他之前在邙山是见过宋春林的,后来跟着许白微回了三元观,也听说了,这人在警方看守下还没定罪就无故暴毙。 宋春林发出桀桀笑声,开口道:“对,我是死了,托了你们的福,不然我还没有现在这境遇。” 当初在邙山那些魂魄,是他利益交换招来的,而现在这一院的厉鬼,都受他驱使,在这一点上做鬼比做人好。 宋春林瞥见了院子里的白玉团,冷笑一声,“白耗子,当初放你自由,没想到竟然到了这里来,又见面了,怎么也该说是缘分。” 白玉团看见这个坏蛋,又开始哆嗦,他害怕,想走,但又想到自己待在三元观以来的这段生活,当初是因为他,才给他们惹上了这个大坏蛋,要是这会儿走了,这段时间又算什么呢? 白玉团抖着身子,窜回了后院,几个道士还睡着,明明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这几个还睡得香。 他想了想,只叫了王燃和李三山,外头厉鬼太多了,多两个人也多两份力,至于宋通道长就不叫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可别出去就被那凶残厉鬼打骨折了。 白玉团逮住人晃了晃,都没把人喊醒,干脆学着胡小酒那粗暴手段,跳上船一巴掌把人呼醒。 王燃和李三山都被打蒙了,不过确实效果显著,两个都醒过来,二脸迷茫:“怎么了?怎么了?” 白玉团急拉两人,马上往外走:“外头好多鬼!赶紧的啊!” 王燃神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好多鬼”?咱这不是道观吗?除了周旭和卫慕闲他老婆,哪来的鬼。 他有点呆,第一反应就是问:“微姐回来了吗?” 白玉团:“没有!” “艹了……”王燃和李三山齐齐发声,伸手抹了一把脸,看见白玉团着急忙慌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现在的形式绝对不好。 许白微还没回来。 那只有他们顶上了。 来到前院之后,看见上空散发出盛光的银河,王燃和李三山没来得及惊讶,看见院儿里的厉鬼,感觉心肝都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虽然都是道士,但也还从没见过这种要命的场面,李三山以前最多只是帮人清理凶宅,赶走赖着不走折腾房主的鬼魂的事,至于王燃,就更头皮发麻了,日常念经的道士,一上来就搞了个大的! 他可真是要哭爹喊娘了:“这些玩意儿怎么进来的啊……” 没时间给他哀嚎,两个活体目标出现,厉鬼就扑了上来,过来的是那只伥鬼,伥鬼薄如纸钱的身子,坐在老虎背上细细地笑,神情怨毒,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王燃冲过来。 “啊——”王燃被吓得大叫,眼看就要被老虎鬼咬掉半个身子,及时被李三山推了一把,朝他大喝:“别叫了你!小老板不是画了那么符吗,刚好用得上!” 一边说,一边朝王燃丢过去一个布口袋,是刚才出来时他临时拿上的,里面装的就是许白微画的那些符。 王燃是管家型的,应对三元观日常诸多杂务得心应手,但面对这种紧急事件,他真的应对不来啊! 听见李三山的话,终于提醒了他,在老虎鬼再次冲他张口时,从接过来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来朝前方打出去。 时间紧急得王燃连看一下是什么符的时间都没有,幸好许白微画的大多都是攻击类符纸,抛出的这枚刚好是雷符,符纸触及老虎鬼时自焚放电,电光如蜘蛛裂纹滋啦击透老虎鬼的魂魄,立时一声痛苦的虎啸漫开,伥鬼脸色大变,为了不被牵连从虎背上飘起来,再看向王燃时的眼神就更加毒辣了,恨不得一口把他脑袋咬掉的样子。 吃了苦头,老虎鬼魂魄上都留下重重的雷击黑痕,老虎鬼爪子停住,开始忌惮面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道士。 王燃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剧烈跳动好似要从胸口窜出来,不过看到这雷符的效果之后,脸上立马露出笑,微姐出品,果然是质量保障啊! 不过那些符他跟李三山分了之后,一人手里也就四五十张,数量有限,不能随意挥霍。 相比王燃,李三山要游刃有余一点,但也没办法完全护好自己,很快身上挂了彩,毕竟这么多厉鬼,那可不是吃素的。 好在有白黛玉在,碰上实力弱点的厉鬼能收拾的收拾,不能就闪开,趁着给受了伤的治一治。 三元观的人类加非人类,数量也不少了,但对方数量更多,差不多就是一对多的车轮战,幸亏得有一个回血的在。 白玉团打架不行,但也缩在角落里,积极寻找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自己主财运,但也能影响一定的好运和霉运,适时地掺和一把。 李三山原本失手打偏了一张符,眼看就要落空,暗骂浪费了,就见那凭空吹来夜风,把符纸吹偏落到了厉鬼身上,又是一阵惨叫。 那吊死鬼伸出长舌头,被另一只搅屎棍一样的厉鬼不小心拽住,拖着它在地上拖了一大截。 三元观一号大保镖卫慕闲,作为实体,虽然能打,但能打实体,对上阴魂就要掣肘许多。但是长处在于,僵的身子骨强健,他多看着其余几个,能护着承受一下伤害。 角落里白玉团突然惊叫一声,尾巴被一只蝎子夹住了,再一看,地面上已经铺开了好多黑色的虫子,什么蜈蚣、蜘蛛,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 宋春林活着的时候是养蛊的,这些东西八成是他搞出来的,不过那时候他养的蛊,都是越鲜艳的越厉害,而地上这些,全都是黑色,不过就这么也够恶心了。 白玉团对付不了那些厉鬼,但对付这种虫子还是没问题,尾巴一甩把那蝎子甩下去,一道白色光刃把那虫子钉在地上,倏地就消散化成一缕黑烟,果然不是真的。 但这么多,也颇让鼠手忙脚乱,这时白玉团想,常锦秋那条蛇不是能打吗?结果最近不在,真是养蛇大半月,屁用没有!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打架就没有不损坏财物的,扩建的还没修好,现有的有的就被打坏了,让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 院子的里面上不知道从哪里渗出来的水,开始漫上几人的脚背,黏糊糊,散发着一股馊臭味,像下水道流出来的。 厉鬼里有一只溺死鬼,拖着湿哒哒的身体,笑看着院子里被浑浊肮脏的水覆盖。 王燃哀叫道:“服了!打架就打架!能不能讲点武德,不要破坏别人的居住环境!” 第106章 团战2 那只被雷符击中过的伥鬼回到老虎鬼背上, 与王燃僵持,但凡趁他不注意就会扑上去。这个功夫里,背后黄皮子一头蹿上来, 放了个臭屁, 昏黄的气体扰乱视线的时候,亮出锋利的爪子,抓过伥鬼就撕成几节迅速塞嘴里, 尖利的牙口嚼吧嚼吧, 竟就解决掉一只厉鬼。 老虎鬼都是由伥鬼指挥,没了伥鬼这老虎鬼就废了。 黄皮子吞掉一只厉鬼, 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从嘴里吐出一小缕黑烟, 乱中抽空抱怨:“这也太难消化了……” 他这一顿操作看呆王燃,果然这就是偷鸡练出来的吗, 黄鼠狼最大的长处大概就是动作敏捷,养鸡户常常转眼的功夫鸡就被咬死了,还没看见咬死鸡的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王燃一边应对厉鬼丢符,还要捂着自己的鼻子, 属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另一边, 胡小酒与几只厉鬼纠缠的时候,狐尾有意拂过厉鬼眼睛,再撤身时,三五只厉鬼脑门晕晕, 竟然手拉手嘿嘿转圈圈。 狐狸惯会幻术,对鬼也有效, 不过时效有限,需要尽快将厉鬼解决掉。 “王道长过来!”他喊王燃, 杀鬼自然还是许白微那些符效果好,自己也好省点体力。 “哦!哦!”王燃手里兜着装符纸的袋子,马上就要过来,中途被一只厉鬼拦下,立马果决地掏出两三张雷符一下子拍上去,凶道:“去你妈的!给道爷死!” 两三张雷符叠加的威力,瞬间就湮灭了一只厉鬼,不过近战王燃吃大亏,手臂上被阴气腐蚀,胳膊肘处连骨头都能看见了。 王燃给痛得眼泪都下来了,涕泗横流的,一眼都不敢再去看自己的手臂,活了二十年来年,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而院儿里厉鬼还剩下那么多,根本没有低落的时间,大伙也都还在抵抗。 从前只是念经,做早晚课,每天的日子都平稳,但是也挺无聊,也没有那么多朋友;来了三元观之后,不无聊了,有时还挺忙,但朋友很多,就是不太平稳,时常都有刺激,今晚算是最大的刺激了……但,做人不能既要又要吧……这段时间的生活,他还是很喜欢的! 可能是先前抛撒微姐给的符纸,在她不在的时候,亲眼看到自己也能击退恶鬼,起到一点作用,心中难免生出了一点豪情,甚至觉得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没有那么遭。 这时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裤腿,王燃吓得一哆嗦,低头一看发现是参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院那块地里出来了,从前院的泥巴里钻出来,从自己胳膊上掰了一小块下来,伸到王燃眼前。 “给你,快吃,吃了马上就好了。”头顶绿叶的小娃娃满眼认真地看着他,说,“还好没打混泥土的地面,不然我就钻不出来了。” 王燃接过参块,没忍住呜一声发出哭腔,随即又马上忍住,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吞下去之后,胳膊肘处被阴气腐蚀的伤口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参宝满意地又钻回土里。 王燃揣着符包,迅速来到胡小酒用幻术迷住的几只厉鬼面前,要灭掉这些家伙,一下就消耗掉十多张符,目前大伙配合良好,战况还算乐观,但物资禁不住耗,他手里就只剩下十张左右的符了,顿时安全感急剧下降。 不过他安慰自己,目前厉鬼消灭了一部分,战局压力也算小了点。 他刚这样想,一只墓鬼坐在墙头上,伸手在空中挥动了两下,院子里的地上就凭空冒出几块墓碑,然后有新的墓鬼从墓碑上飘出来,顿时补上了前面刚消灭的几只鬼的数量。 看见这一幕,王燃差点被气厥过去。 李三山也看见,顿时怒道:“不带这样玩儿的!多打少就算了,还补充兵力,你们不止不讲武德,还输不起!” 卫慕闲迅速过来,大手摸上墓碑,坚硬冰冷的石碑“咔擦”一下就被掰碎,几秒钟的功夫几个“召唤器”就给全部干碎了。 看见召唤中止,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围墙门又被敲响了。先前找机会把人关上了,不然要是碰上走夜路的,看见三元观里这情景不被吓死。 几人要对这敲门声ptsd了,又来? “道长们?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听见你们里面好大的声音,是不是又遭小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报个警?” 那声音是个熟悉的善信的嗓音。 王燃最靠近门,暗骂一声,扰民了,然后抬声应道:“没有没有!不好意思大爷打扰你们睡觉了,没遭偷儿,您快回去吧!” 第89节 这个门可不能开,要是被老人家瞧见,搞不好得当场吓死在三元观门口。 “哦好吧,那道长们也早点休息啊。”然后脚步声就远了。 王燃是叫苦不灵,他也想早点休息,但这情况不允许啊!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呢,只希望不要真的因为扰民被报警,那影响就太不好了! 一堆五花八门的厉鬼有他们几个牵制住,但还有宋春林这个始作俑者呢,魂魄状态的宋春林,远比他之前做活人的时候狼狈多了,脑门上被刺了一个“罪”字,身上也明显带着伤,伤在魂魄上是没那么容易愈合的,且比伤在肉|身更加折磨人。 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冥府,由阴司断其生前善恶,下面有专门罚鬼的部门,宋春林大约是受了些罪,叫他目光淬炼得像一条洞中的毒蛇。 殷符言警惕地蹙着眉,盯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到阳间来的,但十分古怪,身处在道观里,还有上空光芒制衡,然而他却半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 刚才他说,托了他们的福才有现在的境遇,他是经历了什么,才看起来修为大增,明明才死了不久,却比他驱使来的这些厉鬼更加凶厉? “是你……”宋春林望着殷符言,魂魄状态的他自己就可以认出殷符言来,发出低哑的笑声。 “怎么只有你一个,那个会引雷的小姑娘呢?她的雷很厉害,我还说想再会一会呢。” 如今再看到这失落的星辰之灵,宋春林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觊觎了,因为他已经获得了更便捷,更适合现在的自己的力量。 宋春林的话让殷符言感觉不妙,阴物更怕神雷,当初在邙山那雷是劈卫慕闲,都将他吓得那样子,如今成了宋春林成了鬼,许白微若是再引雷,那就是劈他了。 可他却是这幅挑衅姿态,全然不惧的模样。 虽觉不对,但不能多犹豫,观里其他人应对厉鬼的压力很大,只要宋春林在,就有可能招来更多厉鬼。 “卧槽!没了!”李三山突然惊叫,符包里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抓空了,现下厉鬼立时朝他扑过来。 好在卫慕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他前面,一爪将厉鬼挡了回去,他那已经修建得干净圆润的指甲,又延长成尖细锋锐的野兽样子。 画符,殷符言也可以,但根本没有时间,当即开口铿锵祝道:“太上有命,诛戮无亲,屠肝刳腹,绝鬼灭精,千千皆摧,万万皆倾!”1 祝咒之时伸手折断一旁竹枝,以竹为笔在地上迅速绘符,话音落毕,符也落成,符文亮起浮空放大,能覆盖前院的整个范围,从符文中分散飞出丝丝缕缕的金光,如有生命一般精准穿透院中每个厉鬼的魂魄,一时惨叫此起彼伏,充斥于耳。 瞬息之后,一群厉鬼全部化为飞灰,三元观地面上爬得到处都是的阴气、煞气形成的蛊虫不见了,溺死鬼没了,散发着臭气的污水开始消退。 看到这一幕,王燃李三山他们大喜,“这么牛逼你早使啊!咱还以为就要阵亡了!” 殷符言没回答他们,竹枝拄在地上喘着气,一时无语,这费体力的活哪能随便用。 * 还在黄泉路上的许白微,跟遇上的那个活无常裴因,在回到阳间之后道别。 回程这一路上比去时热闹许多,虽仍然没有别的阴差或是亡魂,但有裴因相伴,他很健谈,半点也不无聊。 裴因似乎对她十分感兴趣,问到了她先前说的“半个同行”,猜到了她不是活无常,遂又好奇地问她,那怎么会在阴阳之间走动。 许白微只说,她与一个阴差是朋友,许久不见了,不知原由,想来探望。 裴因哈哈地笑,说她真是个妙人,还是他碰见的第一个探访好友能探访到冥府的。 又说她人重情义,连他也有点想跟她交朋友了。 刚好到了分别的时候,许白微笑着说可以啊。 分别之后,许白微望着裴因的魂魄离去的方向,笑容淡下来,心中有些疑惑,鬼群说阴差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阳间走动了,那估计从那时起鬼门便是之前看见的封闭样子,活无常也会频繁勾魂,竟现在才发现异常吗? * 三元观里,几人短暂的高兴之后,木然了。 那些厉鬼是被灭了,但那个宋春林,竟毫发无伤。宋春林看见面前这些人的怔愣又惧怕的神情,开怀大笑,仿佛证实了自己的无敌,便洗清了之前败于人手的耻辱。 “哈哈哈哈哈果然不愧是星辰之灵,是要比一般人有用许多,不过那也没用。看看,认识这个吗?” 宋春林手中出现了一个东西,珠状,在他手中散发着五彩夺目的耀光。 “艹……”观里道士惊住了。 那不是伽蓝寺丢失的舍利子吗?!之前在新闻上,王燃和李三山都看见了之前伽蓝寺留存的照片,上面舍利子就是这个样子,虽然照片里光芒没有这么盛,但他们也能认出来! 殷符言已经够累了,看见那枚舍利子时,心下沉了沉,终于明白宋春林姿态为什么这么嚣张了。 舍利子是高僧生前功德的遗留,被他拿在身上,那一切铲除阴物的术法,都对他无效,即便是许白微招雷,雷电无眼,光凭气息也锁定不了他。 然而,按道理说,他一介阴物,舍利子也不是宋春林能拿住的。殷符言稍一琢磨,忽地想起了陈小姐那事。那些小鬼上身,通过操纵男女行阴阳交|合之事,攫取生气,如果有大量生气包裹阻隔,那也不是没可能骗过舍利子,毕竟高僧早已圆寂,剩下的舍利子也只是一个没有灵思的死物了。 王燃和李三山一见殷符言的凝重表情,就觉大事不妙,这鬼物不会拿了舍利子,就没有法子能治他了吧?! 还在惊惶,就听殷符言快速吩咐:“王燃去灵官殿上香!快点!” “好!好!马上!”王燃立马窜进灵官殿,他现在已经是六神无主,殷符言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灵官殿里,因为紧张,拿香的手都在发抖,经历过今天的事之后,灵官神像那怒目圆睁的样子在王燃眼中都变得慈祥起来,那本来就是面对阴邪的愤怒啊! 三支香插进香炉里,三道香烟缓缓上升。 王燃扭脖子朝外大喊一声:“好了!” “弟子殷符言,今夜以三柱清香,拜请诸天纠察大灵官降临坐镇,借吾身以证神通。弟子一心专拜请,神兵火急如律令!” 宋春林不会坐以待毙,为了争取时间,殷符言语速极快,一边还要抵挡宋春林的攻击。 你搞障眼法是吧?那你功课是没做足就敢上门撒野,三元观供的大神王灵官额上火眼金睛,便是查看善恶、辨识真伪! 察觉到殷符言想请神上身,要是请的其他神,或许他还不会太忌惮,但听到诸天纠察大灵官的称呼,宋春林脸色微变,也意识到了,竟是忘了这一茬。 别的神可能不太能看穿他,别的神殷符言也可能请不来,但三元观供的就是王灵官! 宋春林转身想走,然而却发现出不去三元观了。 灵官殿内,魂魄归位的许白微刚好听见殷符言请神的声音,当即察觉不对,她离开的时候出事了! 看见宋春林的时候,她瞳孔微缩,因为震惊,但随即反应迅速地施了封山咒,虽然他自己跑了今晚就没事了,但放虎归山总归是祸患。 紧接着,瞬息之间,整个三元观内弥漫开一股灵压,王燃李三山两个道士和院儿里几只仙儿都晕了过去,不是受伤,而是像回避一般,昏睡过去。 三元观天空先前由殷符言念咒召出的银河消散,从他身上释放出盛极的光芒,几乎不能看清他的面貌,金光与紫色雷光一同闪过,宋春林的魂魄消散于无形,只剩下一颗舍利子,从空中掉落在地上。 几个呼吸之后,那耀光收敛消失,三元观恢复了静悄悄的,殷符言的身体杵在那处,一动不动。在摇摇欲坠时,许白微及时接住了他,请神上身之后,人已经没了意识。 厉鬼都没了,弥留的阴气也被刚才上身的灵官大神扫荡干净,磁场恢复正常,熄灭的白炽灯也重新亮起来。 除了四处都打坏的东西外,院儿里七零八落躺了一堆,十足的烂摊子。大晚上的,许白微扫视一圈,蹙眉吐气,自己回得太晚,让他们自己扛过去了,大伙都太累,晕过去的也不用叫醒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 第107章 装柔弱 除了几只动物, 人身的全都是大体格子,要一个个搬回房间里,许白微自己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捡起几只动物, 依次放回各自的窝里, 看着院儿里的几个人,剪了几个纸人出来,五个纸人为一组, 蹦跶着跑向地上躺着的人。两手两腿, 剩下一个扶着脑袋,可别第二天早上醒来颈椎又坏了。 有了纸人搬运, 许白微就要轻松许多, 将几人全部送回房间之后, 还在前院的地面上,发现一个上拱的小土包。许白微走近扒开一看, 参宝晕在里头了,应该也是刚才请灵官时晕过去的。 许白微拔起参宝,把它种回后院的地里,不禁好笑, 幸亏得是在三元观里, 这么难抓的参鬼,这时候成了白捡的。 另外,她还在院儿里地上捡到了那枚伽蓝寺的舍利子。她回来的时候只赶上最后一刻,对出现在这里的舍利子感到一丝不解, 但也能猜到是宋春林偷了它,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当初从首都博物馆偷画,现在又是舍利子。 现在在三元观找回来了, 明天还要联系明净大师,好还给他们伽蓝寺。 安顿好这些个,许白微回到前院,环视一周,望着院儿里的“遗迹”,这就有点头痛了,想了想之后,她干脆在门口挂了个牌子,上面写,闭观一日。 院子里凌乱得需要修整,而且,大伙此刻多少都有脱力,让他们休息一晚上,明天不一定能按时醒过来,到时候还要检查各自身上的伤。 简单昨晚一切之后,许白微关掉了院子里的外灯,望着黑洞洞的院子,默默吐了口气。现在宋春林真正意义上死了,连魂魄都没剩下,但她莫名觉得这事还没完。 看见宋春林魂魄的时候,她是实实在在惊讶的,阳间存在没有被抓捕回阴司的阴邪厉鬼是常有的事,但已经到了阴司,还能逃脱的,几乎没有。 而现在……逃离的宋春林,一阵子没在阳间行走的阴差,关闭的鬼门关,都昭示着,下面可能出了大事。 翌日 果然,到了往常王燃他们起来做早课的时候,他跟李三山还呼呼大睡着,只有宋通宋道长按时醒了过来,这个点,整个三元观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从后院来到前院,惊愕地看着院儿里的情景,全然不知道这事经历了什么,第一反应就是什么贼这么嚣张,不止偷东西还□□? 等到日上三竿,观里其余人和仙儿才陆续醒过来,某一瞬间,胡小酒的尖叫声穿透云霄。 “老子的尾巴!怎么秃了?!!” 回想了一下,是昨儿晚上那只吊死鬼给他薅的,他当时割断了对方的舌头,那吊死鬼就想报复他。昨晚情况危急还没察觉,现在一看真是丑爆了,胡小酒咬牙切齿,满心怨念,要不是那吊死鬼已经灰飞烟灭了,他恨不得抓了来凌迟! 等白黛玉醒了,胡小酒就巴巴地凑上去,什么姐姐、姑姑,专门捡好听的说,只为了让刺团儿能帮他快点长齐尾巴毛,现在这样真的太难看啦。 最重要的是,化人身的时候本来是不用穿人类的衣裳的,他自己的一身皮毛就可以幻化成衣服,现在尾巴毛秃了,化人时屁股上就会缺一块! 王燃和李三山醒过来之后,宋道长悄咪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李三山眼神幽怨,“没什么,就是一场殊死搏斗而已,一院子的厉鬼,差点立地投胎的那种。” 他望着一无所知的宋道长,昨晚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羡慕嫉妒,年纪虽然大了,但至少身子骨还挺强健的样子,睡眠状态那么好。 宋道长咋舌,瞪大的眼睛里是明显的惊疑。 王燃摸着脑袋,还有点不解:“说起来,昨晚后面是怎么着了?我记得还剩下那个鬼头子,好像那些术法对他都没用,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昏过去了。” 李三山:“最后小老板好像回来了,估计是她跟殷符言一起二打一把那东西干掉了吧。” 反正现在外面阳光温和地照着,耳边能听见鸟雀的鸣叫,还没有生命威胁,两人心中深深感到,这种现世安稳的体验真是可贵啊。 聊了几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有点安闲得过头了,观里也安静得过头了……呆了一瞬,王燃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得睡过头了!! 猛地冲出去,被许白微招呼住,“别着急了,我在外头挂了牌子,闭观一天,今天没人来,大门都没开。” 听到这话,王燃才放松下来,然后关心道:“微姐,你们没受伤吧?” 许白微:“我没事,殷符言他应该也没事,不过彻底脱力了,可能得修养一阵子。”请神上身对本身的精气神消耗很大,神灵之力也不是能轻易承受的。 现在观里大部分都醒过来了,殷符言那间屋子里都还没有动静。 周旭飘过来,明明是魂魄,不需要睡觉修养,但这会儿状态差得就跟抽鸦|片抽死的瘾|君子一样,昨晚累得他够呛。 三元观的动静太大了,而且距离居民区那么近,在本就安静的深夜里不扰民是不可能的,还有院子里光芒大盛的时候,在紫薇街道这边简直就是巨型十万伏特大灯泡,周边小区楼层高一点的不可能没看见。 从小区里过来看情况的人根本不止那一个大爷,只不过大部分都被他拦回去了而已,这段时间以来,他做了那么多好事,这还是第一次干鬼迷心窍的事,但是人实在有点多,漏了个大爷。 许白微笑着赞扬:“不错!多亏了你在外头帮忙稳住情况,不然那场面可能就有点难看了。” 周旭一无害阿飘,当然不敢跟那些厉鬼正面刚,现在自己的劳动得到认可,他感觉都没那么累了。 王燃和李三山身上有些伤,让他俩去找白黛玉,王燃想起昨晚上参宝从自己身上掰下来一小块参块给他吃,立马跑到那地里把参宝拔出来,小家伙恢复贼快,被它自己掰掉的那一小块,已经长回来了。 被从土里猛地拔起来,参宝也见怪不怪了,都已经被拔习惯了,它在地里的位置都有不同,但是土上面的那截苗子都已经被看眼熟了,一拔一个准。 这一天来上香,结果看见门外挂着闭观一天的牌子,香客们都有些不解,观里的道长们怎么了? 第90节 有些周围的居民,聚在一起聊天时,望着三元观的方向,几脸讳莫如深。 “你昨晚上看没看见哟,三元观那边都快照亮半边天了,跟天上闪电的时候一样,好神奇的……” “我家老头子听见里面声音大,还去敲了门,问是不是遭贼了,老头子说道长在里面回答没贼的时候还气喘吁吁的,他就没敢再进去,心里边儿怕兮兮的。” …… 一个小区的住户那么多,还有人拍下了照片,传到网上去。 但凡带上三元观的词条,就能自带不少的流量,照片里三元观的建筑轮廓包裹在盛光之中,犹如有人立地飞升的同时拔观升天。 有网友戏称,观里的道长在渡劫。 然而有极个别的网友,说看见照片里三元观墙头上坐着鬼影,还吐着长长的舌头。这个大部分人都看不见,压根没人当回事,偶有回复的,都是说什么鬼这么没眼力见,撒野都撒到道观里来了。 快要到中午了,还没见殷符言出来,许白微才进他屋子去看了一下,然后就看见殷符言人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但魂魄逸出来,杵在旁边,见许白微进来,显得稍许窘迫,请神之后躯壳里还有神念残留,导致他魂魄不太稳。 “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他说。 的确,一会儿之后就好了,殷符言从房间里走出来,许白微笑问:“需要我扶着你吗?看来是得弱柳扶风一阵了。” 殷符言:“……不用。” 等许白微走开之后,人身的胡小酒穿着殷符言的裤子,躺在摇椅上望着他,啧啧道:“瞎逞能,该示弱的时候就要示弱,这可是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秃毛尾巴实在太难看了,在尾巴毛长齐之前,他都以人身出现了,裤子还是让许白微给他找的。 殷符言没反驳,似乎在认真考虑他的话。他注视了胡小酒一会儿,心想难道这就是狐狸的家学渊源吗。 下午,一群人收拾院儿里的残局的时候,殷符言突然又魂魄逸出,身子一软就倒下去了,当时王燃就在他旁边,着急忙慌去接他,结果被殷符言推了一下。 结果人是没接到,躯壳摔地上在脑门上摔出一块淤青。 王燃问他推自己干啥,不然就不会摔这一下子了。 殷符言支吾了下,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能是魂魄逸出手脚不听使唤。 然后又跟许白微说,可能最近还是需要麻烦照顾一下,不过如果她要是上学太忙,不能经常来也没关系,最多就是多摔几下,影响不大。 王燃:??你小子? 他无声中悟了,这家伙装柔弱呢。 呵,三元观又不止微姐一个人,还能缺了人照顾他。 第108章 小北阴 舍利子找回来之后, 许白微带上舍利子,亲自去伽蓝寺走了一趟,这东西还是要当面交给明净法师的好。 因为殷符言最近随时都有可能魂魄逸出, 所以就待在观里, 许白微自己去的伽蓝寺。 她到的时候,正好碰上几个警察,来寺里查监控, 好巧, 里面还有之前那个叫伍朝的警察。 路过的时候,许白微还打了个招呼, 认出她来之后, 警察伍朝也点了点头, 然后一阵默然。这见面不是道观就是寺庙的,让伍朝心里别扭, 好像自己多迷信似的,不过一想到她开道观的都来寺庙,自己来查案又怎么啦? 许白微找到明净法师,东西先没拿出来, 而是找了个回避外人的禅房, 把昨晚上三元观的遭遇告知于他,然后才把舍利子拿出来。 毕竟今天外头的警察就是来查舍利子失窃的,要是贸然拿出来,让别人瞧见, 总有种黄泥掉□□的无力感。 舍利子失而复得,明净法师神情明显激动了些许, 许白微心中暗道,毕竟是人家的镇寺之宝, 再心静如水的老和尚,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激动过后,明净大师似觉自己在外人面前有些许失态,咳嗽了一声,恢复平常的模样。 “唉,真没想到,现在那些阴物真是嚣张跋扈,不知道贵观有没有什么损失或者人员伤害?要是有能帮得上的,我们也愿意给予一点帮助。” 明净法师听了三元观昨晚的遭遇之后,也知道因为舍利子,给三元观的道士们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地方,虽然这事与伽蓝寺没有直接关联,但舍利子失窃,多少有他们疏忽之过。说是帮助,其实也是补偿。 许白微笑道:“明净法师严重了,大家都是受害者,今天给伽蓝寺送回舍利子算是互帮互助。” 至于损失和人员伤害,跟那么多厉鬼缠斗,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确实跟伽蓝寺扯不上什么关系,非要说,还能说是先有了三元观的恩怨,伽蓝寺舍利子失窃就是飞来横祸。 许白微帮忙送回舍利子,不可能用完就把人甩一边吧? “许观主之前来没来过伽蓝寺?要是有兴趣,咱们可以参观逛一会儿。”明净法师说。 “好啊,如果不打搅明净法师的话。” 中间看到伍朝他们,明净法师过去跟他们说,舍利子找回来了,不用继续查了——毕竟这盗窃案,贼人压根不是人,而且现在已经正法了。 听了明净法师的话之后,伍朝目光莫名朝立在不远处的许白微看去,眼神幽幽,她正笑意盈盈,用惯常那种闲适的姿态看着这边。 怎么这么巧?她一来就找到了。 倒不是怀疑是她偷了,毕竟舍利子这玩意儿除了放在佛寺还有象征意义,对别人根本没啥用,就一石头,她一个开道观的压根没这动机。 但实在是有点巧合,伍朝想到之前在三元观,她给自己小指骨牵扯出来的那个案件,因为侦破功劳,自己还受到了嘉奖,现在再想起来就挺一言难尽的。 不光击碎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甚至他偶尔还会产生一些荒谬的念头,他们这些搞玄学的,也算是当警察的好苗子吧……呃,技术型人才? 明净法师跟警察说完,本来要陪着许白微继续参观,忽然被个小沙弥叫了去,好像说是寺里有僧人要还俗,要明净法师去做什么。 明净法师朝许白微露出抱歉的笑,许白微道:“没事,您去忙。” 之后许白微在伽蓝寺里随便走了走,伽蓝寺名气大,寺中来往客也不少,人群中,许白微忽然瞧见了一个人,稍稍惊讶了一把。 那人,是她昨晚在黄泉路上遇到的活无常,裴因。 他来佛寺,是信佛吗?阴司征召活人,虽然不要求是玄门中人,普通人也有可能,但征了个佛教徒来,听起来还是有点滑稽。 另外,海城不大,但也不小,许白微没想到昨天在黄泉路上萍水相逢,今天就能再遇见。 对方似乎对目光很敏锐,穿过人群与许白微对视了一眼,还友好地浅浅扬了扬唇,不过也没走过来,两人就这么遥遥相视,互相颔首一笑。 * 回到三元观,一直久唤不来的老九,竟然就在三元观里,在等她。 观里能看见老九的不少,王燃他们几个普通道士,虽然看不见阴差,但也知道他们小老板的那个阴差朋友就在三元观里,连说话走路都比往常更小心翼翼。 老九来了没一会儿,按照往常,这会儿他应该在院子里他的塑像面前大快朵颐吃香火,这回却没有,难得显得严肃。 看到许白微回来,老九飘过来,先问:“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抓了几只小鬼而已,”许白微看了看老九,“看来现在该我问你有什么事了?” 老九凝望着她,点了下头,说:“事还不小,罗酆六宫出了纰漏,有不少镇压犯逃出来了,这阵子阴司不少鬼吏都被划拨过去,帮忙处理残局,最后整理了逃窜名单,拢共跑了一百六十八只鬼,对了,其中就有那个宋春林。” 老九言简意赅,也不多解释了,像他为什么一直不来的问题,说了罗酆六宫的事就一目了然了,老九自己也是被划拨过去处理残局的一员。 听到这个消息,许白微神情也凝重起来,跑了一百六十八只鬼不算太大的事,毕竟之前在邙山那回,宋春林招来的魂魄,不知道是这的多少倍。 但,如果这一百六十八只全部是从罗酆六宫逃出去的,那就不那么简单了。 罗酆六宫是单独开来的,不在冥府,在道教体系中,罗酆六宫和阴司不是一个系统,在衍变过程中,罗酆六宫成了阴间鬼狱,能关押在里面的,都是重刑犯。 当然,这还不够。 昨晚看见的鬼门关都完全封闭了的样子,让许白微纳闷儿,她说:“就这样?” 这好像也不足以让阴司这么兴师动众。 老九瞄了许白微一眼,然后飞快道:“除了这一百六十八个外,还有一位!” 许白微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 这个“位”字,显得很不同小可。 “那是谁?” 老九犹豫了一瞬,该如何去称呼这位,半晌,还是决定用阴司普遍的称呼,“小北阴。” “他是?” 许白微面露疑惑,她从未听过这样一个称呼。 提起他,老九都显得有点头疼,阴司这幅阵仗,归根到底就是因为这位,那一百多只鬼算什么。 “咱们老大尊号北阴酆都大帝,那你就知道小北阴是什么意思了,神灵之间亦有更迭,神祇的名字指的神位,而非某一位,冥府之主三千年一替,我的阴寿也不过数百年,远不知过去的事,只知道小北阴是犯了错,才有了如今的老大。卸任之后,小北阴一直被关押在罗酆六宫……” 老九还没说完,许白微突然表情木然,拽着老九就往门外走。 “唉唉,你干什么啊?” 许白微把老九拉到三元观门口,把他往外一推,接着把门一关,“都这么久没见了,我看以后也不用见面了,现在就绝交也不错。” 开玩笑,把天捅破了知道来找她了,她又不是女娲! 老九从围墙上飘上来,坐在墙头上,鬼脸努力做出伤心的神情,“老妹儿,一忙空我就来找你了,你可不能做这种伤鬼心的事,这么久的交情了……” 许白微立马打断他:“这么久的交情了,我给你香火,让你升职,你给我一大堆麻烦,我觉得你没空,你们阴司忙着呢,不是还有那什么小北阴没有归案吗?宋春林带着一堆厉鬼来找三元观的麻烦,已经被灵官大神彻底铲除了,就算咱们最后帮你们一个忙,不谢,再见。”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许白微说完,转身就回去。 “别啊,你这么说就太无情了,除了这次意外,你哪次需要帮忙找我,我没来?咱们这叫互利共惠,不要说得九哥我就跟单方面吸血的蛀虫似的……” 老九从围墙上飘下来,跟在许白微后头进去,一直絮絮叨叨的,他脑门上印着灵官印,这三元观是畅行无阻的。 许白微回头看着他,无奈道:“九哥,我多谢你看得起我,但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你给我弄个公司前总裁来,虽然前总裁获罪入狱了,不受认可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比起来,咱们只能是蚍蜉,撼不动那大树!” 这事,许白微是真的半点不想沾染,这都不是烫手山芋了,简直是烧红了的钢珠,老九话虽然没说完,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然估计都不会专门在三元观等着她回来。 老九:“其实也没你想到那么难如登天,他在罗酆六宫囚了上千年了,没有香火供奉,只会不断消耗他——” 许白微:“既然那么轻松,你们老大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老九立马接上:“鬼神之宗不能离开,阴神与天神有本质区别,这就是死与生的界限,否则会搅得人间阴阳失衡。” 观里老九在尽力劝说,周旭突然穿墙而入,一副吓得神飞天外的模样。 许白微问他:“你怎么了?” “外、外、外面!”周旭手指着外面,吓得直结巴,“外头有只鬼,煞气卷得能有两米多高!看见我在外头溜达,就想过来吃我!幸亏我跑得快!” 其实不只是他跑得快,也因为离紫荆街道近,周旭回到紫荆街道的范围之后,那只裹在黑气里的庞然大物就没有再追过来,靠近三元观这边前不久才降神过,气息不同。 听见周旭的话,老九立时穿墙出去,在这一片绕了一圈,却已经没有看见他说的那个煞气浓烈的猛鬼了。 老九再回三元观里,絮絮叨叨的许白微都不理他,他只好先离开,被划拨到罗酆六宫一段时间收拾烂摊子,海城的魂却没有人帮他勾,现在还不知道积累下多少呢。 老九翻着他的簿子,然而好几个地方跑下来,却发觉许多亡魂都找不到,十个里面只成功勾到了三四个。 此时,三元观里,许白微那个赖会长拉的“友谊长存”的群里,冒出来新消息。 第91节 是赖会长在说,他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阴差跟他说京城的魂魄怎么都跟消失了似的,问本地道士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夏灵宝冒了个泡,说这事稀罕,连阴差都不清楚难不成活人还能更清楚啊。 之所以在群里说,是因为知道许白微有个阴差朋友,就想分享一下。 许白微立马想到刚才周旭说有一只猛鬼追着想要吃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之前没有特殊事情,也就一直没联系,现在打开话头之后,也多闲聊了几句。 刁有才说最近京城有件离谱事,几个佛寺的僧人集体还俗,现在几个佛寺几乎已经成了空寺,他们原本以为只是京城,结果后来听说还有更北方的城市的佛寺,出现了同样的僧人集体还俗的情况,而且时间比他们更早。 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 看到刁有才的话时,许白微蓦地一怔,脑子里有些碎片信息如一道白光穿刺而过。 “我是北方人……还要北方,很北……” 《真诰》有言,罗酆山于北方癸地,意味北方之北,乃极北之地。 第109章 再访阴司 距离许白微去伽蓝寺给明净法师还舍利子, 才过去两三天,伽蓝寺也已经出现大批量僧人还俗的情况。 想到那天她去时也碰见说有僧人要还俗,当时明净法师离开就是为了这个。 僧人还俗的情况, 从北方城市先开始, 然后逐渐往南方蔓延。她去伽蓝寺那天,看到那个自称活无常的裴因时,还疑惑他来佛寺做什么。 裴因, 北阴。 他看起来太无害了, 但迷惑人心的东西,向来喜欢装成这副模样, 一个曾经身居高位, 从云端跌落被镇压、圈禁、遗忘了上千年的“神”, 心里难保对这世间有多大的怨恨。 阴差有一阵子没在阳间行走,那应该积累下很多新死的亡魂才对, 就像之前宗教学专业那个头七都过了还去上课的那位,但京城那边的阴差却勾不到魂,那八成就是这些魂都已经消失了。 那只追着周旭,想要吃他的猛鬼, 估计就是跟着从北方下来的, 大约就是跟着小北阴从罗酆六宫逃出来的恶鬼之一,鬼魂吞噬同类,也是一种壮大自身的方式,就像养蛊一样, 只要吞噬得够多,就可以生造出一批小鬼王。 想到这一点, 许白微脸色有点难看,那天周旭回来之后, 老九立马就追出去,就已经没找到那猛鬼的踪影了,甚至连一丝阴气都没察觉到,那就证明对方已经将气息收放自如,当时就是不是小鬼王了也不一定。 要是魂魄被吃得差不多了呢?阳间人那么多,那简直就是免费的自助餐! 这就由不得她答不答应老九的了,自己也成了自助餐里的一员,想不沾染也不行,除非马上躺下等死。 许白微抽空去了一趟之前那个鬼群聚集的工地,晚上同样的时间,这回来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吹拂而过的夜风,再没有鬼群说八卦的声音。 许白微不知道鬼群是迁移了地方,今晚没在这里,还是倒霉催的,已经葬身鬼口。但这情形看起来终归是不太妙。 晚上回到三元观,老九手里拽着勾魂索,累兮兮又气吼吼地:“那鬼未免太猖狂了一点!抢劫都抢到阴差头上了,老子辛辛苦苦跑了大半个城市,勾到五个还没被吃得幸运儿,结果一口给老子咬没了,勾魂索都咬断了!” 现在海城的情形也不好,老九每天勾魂跟简陋似的,还有可能被截胡,今天就是白干一天,还得回去修勾魂索。 要是以前,可没有什么鬼敢这么嚣张的,现在对方吞了太多亡魂,实力大增,才这么技高鬼胆大。 面对这样的情形,许白微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但没放在嘴上说。老九以为她还是之前那样说不动的态度,也懒得多说了。 小北阴带着跟他从罗酆六宫逃出来的鬼不是在一路南下吗,那只要等他们出了海城的地界就好了。 阴差嘛,一直都是这种办公态度,多大的本事干多大的活儿,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老九现在也理解许白微的心态了,确实不好干啊,一只小鬼王就够棘手了。 这几天许白微感觉自己像是割裂成两半在过日子,一半琢磨那小北阴,一半还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按时到学校上课。 唯一的好消息,请神之后,几天过去,殷符言魂魄逸出的后遗症也好得差不多了。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许白微没告诉王燃他们,现在整个三元观里,就三个道士心境安宁。 许白微瞧见白玉团拿着手机在偷摸做什么,故意轻手轻脚凑过去瞧,结果他竟然在给常锦秋发消息,说什么养蛇多日用在一时,叫他回来。 许白微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阴恻恻地吓他,“蛇蛇那么恐怖,你不害怕了?” 白玉团一哆嗦,回过头来,看见是许白微,很勉强地说:“不害怕了,至少他没有坏心,好像也不吃老鼠。”毕竟是成了仙儿的,嘴巴还是挑。 许白微笑着安抚说:“倒不用太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常锦秋那家伙没想到还挺仗义,第二天竟然真的回来三元观了,前后脚来的还有明净法师,这是许白微没料到的。 明净法师左手掌中挂着一串念珠,右手拿着锡杖,锡杖顶端安置着一颗珠状物,正是许白微送回去的那颗舍利子。 伽蓝寺也差不多快成空寺了,僧人大规模出走,在海城也成了不小的新闻,众说纷纭的,社会影响不太好。不过明净法师现在没工夫去理会外面对伽蓝寺是什么想法,因为他在网上看到一些稍显荒谬的照片,是路人拍下来上传的,照片里是穿着道袍的和尚,有人认出,那就是从伽蓝寺出走的师傅,连戒疤都还在,却穿着一身道袍,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看见明净法师,许白微开玩笑说:“明净法师不愧是伽蓝寺的主持,修为心性就是比别的师傅更坚定,我还担心您也一瞬‘顿悟’,弃佛入道了呢。” 到了这时候,震惊也该震惊过了,明净大师听着她贫,双手合十,唤了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许观主,海城应该是来了能迷惑人心的妖邪,我想到之前贵观的遭遇,短时间内接连发生了这样的事,兴许是同一势力所为,或许咱们可以合作,共击之。” 常锦秋就在一旁,吁了一声,当着人家的面,就不太客气地说:“老和尚狡猾,什么合作,明明就是自己可能打不过,来找帮手的,还说得那么好听。” 明净法师心平气和,也不辩驳,这话虽然不太好听,但他确实是来找帮手的。佛门也分不同教派,密宗的重术法,明净出自禅宗,禅宗通过坐禅、参禅的方式悟道,主张见性成佛,也就是修心。 许白微那句话就是单纯开玩笑而已,常锦秋这就有点刻薄了,她略微尴尬,拽了拽常锦秋,小声说:“你跟和尚有什么过节吗?” 不然怎么一副不对付的样子。 常锦秋挑了挑眉,“这倒没有,就是对和尚印象不太好,你看没看过《白蛇传》?里面就有个棒打鸳鸯的法海和尚。” 许白微:“…………” 许白微答应了明净法师的请求,从僧人“弃佛入道”来看,她能猜到一点小北阴的动机,从罗酆六宫逃出来之后,被遗忘上千年,开始要信奉。道士们可能多少跟阴司那边有点牵扯,小北阴暂时不想硬碰硬,便到佛门挖墙脚。 这行为属实流氓,让许白微都不禁觉得伽蓝寺是个倒霉的冤大头,前有宋春林偷舍利子,后有小北阴惑人心神抢信徒。 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许白微把小北阴的事告诉了明净法师,明净法师明显一愣神,似乎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随后又是一声悲悯的“阿弥陀佛”。 老九说上千年没有供奉,会削弱小北阴的实力,那放任他在阳间胡作非为,实力就会越来越强,到时候就越来越难了,所以决定了要对付他,就要趁早。 不过,上次在伽蓝寺见过“裴因”一面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只能从那猛鬼还时而出现在海城扫荡阴魂,可以间接判断小北阴大约也还没有离开海城。 “明净法师,除了伽蓝寺之外,海城还有别的佛寺吗?”许白微突然问。 如果小北阴能够轻易改变人的思想,那为什么要专门去找和尚?除了道士以外的普通人多了去了,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不论是道还是佛,修行者的信仰要纯粹许多,对于小北阴而言更有作用。 明净法师:“有一些散庙,不过僧人都不多,一般就十几二十个的样子,但是在城北有一个慧明寺,大概有伽蓝寺一半的规模。” 许白微:“那可以去碰碰运气。” 这个应该就是小北阴继续在海城停留最大的原因了。 明净法师见她有种单枪匹马就要闯过去的势头,问她不用联络更多的同道吗?比如本地的灵宝观什么的。 许白微摇头,非常事件非常处理,一个堕神,再是实力削弱了,也不会是多几个人就能对付的,人多力量大这句话也得看情况,不然就是肉包子打狗。 老九说鬼神之宗不可离开冥府,不然会引起人间阴阳失衡,要能量守恒是吧?那阴神与天神同时请下来,也就算正负相抵了? 生出这个念头之后,许白微只是自己琢磨着,没有跟任何人说。这种念头,不论是让灵宝观还是仙都宫的任何一个道士听来,都是那么骇人听闻,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能建立起人神感应就已经不容易了,还阴神、天神一块请,以为神祇是虾兵蟹将可以呼来喝去呢?! 阴神不敢亲自处理,无非投鼠忌器,但如果能解决这一点后顾之忧,那总该没话说了。神灵也是要讲道理的,小北阴现世时罗酆六宫的纰漏,不该全让活人来担这个后果。 如今阴司恢复了正常,鬼门关就是畅通的,老九回冥府的时候,许白微跟他同行,作为阳间客,第二次造访阴司。 老九知道许白微的意图,走在黄泉路上都胆战心惊的,同时又安慰自己,大老板亲自授权的对象,就算有点冒犯,“高管”们也会原谅她的。 第110章 神际关系 许白微从阴司离开的时候, 心头大石已经落下了一半——来的时候老九属实是想多了,许白微是来游说的,或者态度强硬一点还可以算作谈判,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 又不是大闹地府的猴哥。 况且那些神祇,也是平日里敬奉的,不论她是想做什么, 心中的恭敬并没有少。 想到方才在阴司短暂的经历, 许白微胸口还略有些怦怦跳,活人直面阴天子, 这样的经历在全天下的道士里, 也排得上号了吧。 不过从阴司出来之后, 许白微已经不记得大老板的面貌了,再一想起来, 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往常敬奉神祇时的那种画像上的形象。 她心知这也是一种回避,就像上次殷符言请王灵官,院儿里晕了一地一样,那时她虽没晕过去, 但也并未看清, 估计也是灵官大神有点人情味,留着她专门收拾残局的。 她现在还清楚记得的,就是大老板答应了她,届时可以现身, 但若是没有办成事,影响了阴阳秩序, 这一笔就会算到她头上。 许白微知道,指的是请神, 大老板认可了她阴阳相抵得说法,但要确保能请到位。 既然是来谈判的,那就不可能只她说什么是什么,这算是兜底条款。当时许白微犹豫了一瞬,要是坏了事,大约就是罚她算纪,死后清算,也关到罗酆六宫里去不知道受酷刑多少年吧? 那还是挺吓人的。 不过许白微想起了很久以前师父说过的,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使命来的,星辰之灵失落,她来到这个世界,也许这就是缘法。 老九送许白微出来,在黄泉路上晃悠悠地飘,一边叨叨:“我的祖宗,你知不知道,在你去见咱老大的时候,我已经想好帮你传话的我,是该先革职查办,还是直接打入罗酆山了……” 许白微笑道:“九哥,咱不兴空手套白狼,就算天塌了也是我先打入罗酆山,你这么精明,也总得陪我一起冒一点风险吧?” 老九嘿嘿一声,流露出些许不好意思,他的确是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再往上窜一窜,当了几百年鬼吏了,没什么滋味儿。 分开的时候,许白微笑说:“九哥,祝你升官在即。” 老九嘶了一声,摸着下巴,然后咧开阴森的笑容,说:“那我祝你过关斩将吧!” * 回三元观时,殷符言在等她,“怎么样?” 许白微从摇椅上起来,活动活动了下筋骨,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现在许白微不时离魂出去,观里已经习惯了,王燃李三山他们不会留心问她是做什么去了。 黄皮子走到她面前来回踱步,转身的时候尾巴扫过许白微的腿,然后又凑近了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刚才你回来的时候,吓我一跳,气息有点吓人,但又说不上来,明明还是你嘛。”黄皮子抱怨说。 许白微在他脑袋上rua了一把,没多解释,估计是沾上了点阴间大老板的。 许白微喊了一声:“王燃,我的木头呢?” 听见她说话,刚才王燃就知道她已经离魂回来了,“已经买好了,就放在祖师殿里呢,进门右手的桌子上,是花梨木,我闻过了,散发的香气还挺清幽的,气味不错,就是价格不便宜,现在的木头怎么都这么贵。” 这是前两天许白微就让他去买的,没有点名要花梨木,只说了要散发香味的木头,香味越好闻越好。王燃不知道她要香木头来干啥,但她吩咐了就去买嘛,在木料市场转了一圈,他觉得就这个花梨木的香味最好闻。 许白微去祖师殿里,看到了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的全部都是花梨木,每块都是一个水杯大小的圆柱,一口袋大约有十来块。 她满意地拖着口袋往后院去,朝殷符言招了招手。殷符言拿了把刻刀,跟在她后面。 因为平时许白微会自己做香,像观里燃的太乙香就是她自己手工做的,所以她说要有香味的木头,王燃以为是要用来做香料。 第92节 这两人拖着编织袋去后院,就一下午都没露面,直到傍晚闭观之后,王燃还在打扫,忽地一道刺眼又迅捷的雷从天而降,瞬间砸向三元观。 给他刺激得都想马上报火警了,然而两秒过后,好像又什么都没事,王燃以为是后院给劈着了,暗道一声不好就朝后院过去—— 然后就看见许白微和殷符言站在一边,地上堆着一堆木头人,上面还残留着滋啦雷光。那两人一脸平静,殷符言手里还握着那把刻刀,显然是才完工的样子。 王燃默了,然后转身出去,继续打扫。 白担心了一场,这场景,一看就知道刚才那雷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就是这加工能源的取法……以后就算道观开不下去了,微姐也不会失业,人力发电机可还行…… “啧,终于忙活完了。”等温度冷却下来,许白微从地上收拾好好几个雷击木木头人,每个都是挂件玩偶的大小。 这次可不能再用请神上身的法子了,毕竟殷符言只有一个,请神却应该不止一个——具体多少还要看情况。 反正东西先准备好,到时候有需要了才有备无患。 这些花梨木做的木头人,做成雷击木后就是绝佳的请神容器,作为神降的媒介。 《神仙感遇录》称:复书一朱符,置火上,瞬息间异香满室,有一人来,堂堂美须眉,托紫秉简,揖樵着而坐! 香,在道教是神仙“仙格”的标志,往往为神仙贵人降临、凡人升仙的先兆,所以许白微让王燃去买有香味的木头,也算是投其所好,给神灵把媒介做得香一点,算是讨好了。 晚上,许白微在祖师殿里多挂了好几张画像,然后一次性将后院里参宝种的鲜果摘完了,全部供到了祖师殿里,能摆放供品的地方全摆上,比之前张天师诞时还要夸张。 观里几个不明情况的道士几脸懵,今儿是什么特殊日子啊,搞得这么隆重,再一看许白微多挂的几张画像,崇恩真君萨真人、神功妙济许真君、冲应孚佑真君,哦,还有一张王灵官画像。 这几位真君,叫尊号或许还不能一时反应过来这几位的关系,但说其本名,就了然了。萨真人萨守坚、许真君许逊、葛仙公葛玄,和张天师合称四大天师,王灵官又是萨真人的弟子。 王燃看着一会儿,呐呐道:“微姐,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他想了半晌,到底也没想起来有什么特殊的,这是给开上同行大会了。 许白微:“没什么日子,就是请人办事,至少要请人吃顿饭嘛。” 王燃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望着这几张神仙画像,嘴巴缓缓张大,请谁? 他有种微姐他们要闷声干大事的直觉,“办什么事儿啊?” 殷符言见他这表情,笑道:“办成功了就告诉你。” 许白微把几个花梨木木人媒介摆在画像前,奉香的时候,嘴里对着祖师爷念叨:“祖师爷,你徒子徒孙可是签了协议的,就算别人不来,您也一定得来,不然咱们死了可能就要去蹲大牢了,那还是好的,没准还要上刀山下油锅什么的……” 念完祖师爷,又去念灵官大神,“大灵官,又要劳烦您了,最好再去通知你师父一声……” 自家供奉的这两位,许白微是不担心的,另外,还有萨真人应当也请得来。萨真人跟天师道其实也有渊源,第三十代天师传其雷法,也是有师承在的。 画像面前,香烟缓慢平稳向上升天,许白微望着这情景,难得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又补了两句:“另外两位真君,还请祖师爷代为邀请,一定一定要请到啊。” 祖师像前的香烟突然拐了一下,显得不那么平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祖师爷不大乐意为了后辈小崽子去请人。 殷符言忍笑,添了一句:“嗯,考验您人缘的时候到了。” 香烟拐得更厉害了! * 常锦秋虽然被特意喊回来,不过许白微没带他,殷符言要跟她一起离开,就让常锦秋留在三元观,她也好安心一点。 有了上次宋春林来报复的遭遇,确实让人不太安心。 许白微跟殷符言出门的时候,没有叫观里的任何人、任何一只动物,只让殷符言背着个包,里面装了花梨木木人媒介,还有一捆香。 出门一段距离之后,许白微看着身后能够看见完整建筑的三元观,包括还在扩建显得美感稍微欠缺的那部分,她轻车简行,看着殷符言背着包,眉眼弯弯。 “你说咱这像不像离家出走,带上包袱就要浪迹天涯?” 殷符言瞄了她一眼,似有话想说,但又忍了下来,“我觉得可能另一个说法更合适。” “什么?” “回来再告诉你。” “你还挺爱卖关子的。” 两人走到公交站,这时路边一辆公交靠站,车门一开,人群里钻出来一个老和尚。 明净法师拿着锡杖,脚步加快走到两人面前,呼了两口气:“幸亏赶上了,都说了等一等我,既然是合作,不能光让你们这些小辈往上冲了吧!” 许白微殷符言:“…………” 现在要开始考虑,到时候请完神,是不是又要背着晕过去的老和尚回来了。 第111章 正文完结 三人朝着慧明寺去, 慧明寺在山里,这大约是最好的情况,若是发生了什么也不至于伤及普通人, 能够最大程度减轻影响。 来到慧明寺时, 见到寺中还有僧人,几人都缓了口气,来之前还有点担心, 要是没赶上时候, 慧明寺也成了空寺,那就不好找小北阴的行踪了。 进入慧明寺内后, 大概是因为其地处位置偏僻, 香客不多, 所以三人还算显眼,加上明净法师手持锡杖, 一看就知道是僧人。 同为海城佛寺,过去也做过佛法交流,明净法师作为伽蓝寺主持,不少僧人都认得他。 还有沙弥上来问候, 许白微趁着机会问, 寺里近来有没有僧人出走的现象。 沙弥叹了口气,回答说有的,从前日开始,几乎每天都有。 这在许白微的料想当中, 之前小北阴会去伽蓝寺,那现在估计也会来慧明寺, 只是……她以为会多守几天,而不是那么赶趟。 许白微跟殷符言在寺里转了一圈, 然后在大殿里上了一炷香,身后传来一个嗓音,温和而从容的:“修道的跑到和尚庙里来上香,不怕自家神祇心生不满吗?” 许白微手上动作微顿,并未转身看见说话那人,这声音不算熟悉却也并不陌生。 正是她在黄泉路上交流过一阵的“裴因”。 “聊表敬意罢了,走亲访友手上也要捎点水果吧。圣人悉乐理天下,而实法天地,故万物皆受其功。大善神仙真人助天地而不敢轻,尊之、重之、爱之、佑之。1”许白微语速不疾不徐,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裴因”,“看来你心里的不满很多,是走岔了路,所以也以己度人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该叫你裴因,还是小北阴?” 眼前的青年愣了愣,随后笑了,他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那身新中式,一身温文尔雅,笑起来也如春风拂面,“你怎么会知道,那看来是专门来见我的,有点可惜,上次……哦不,是上上次了,相识之时相谈甚欢,我是真想交这个朋友。” “现在罗酆山外面,原来是这样叫我的吗,真是叫人不太高兴的称呼。” 管你高兴不高兴……许白微心中暗骂一声,也没应他,莫名低下头掏出手机,给明净法师发了个消息。 让他把外头的僧人都疏散出去,不然待会儿动起手来误伤了就不好了。 小北阴笑着看着她的动作,正要走近过去,旁边的殷符言凝眉,伸手护在许白微面前带着她退了两步。 这让小北阴视线移到了他身上,见他的打扮,不是很确定道:“小道士?” 许白微连戳了几下手机屏幕,给明净法师的消息旁边重复出现红色的感叹号,重发好几次都一样,这山上的信号就差到这个地步?! 可一看信号格明明是满的,许白微收了手机,抬头一脸警惕地望向小北阴,他大爷的,刚才就不该跟他说话浪费时间,果然是反派死于话多,现在正派话多也吃亏啊! “担心外头那个老和尚?他心志倒是不错,是个很好的信徒,就是有些麻烦,本来都想不要了,没想到还送上门来。” 他刚一说完,明净法师就手持锡杖冲了进来,提着他身上宽大的袈裟,老胳膊老腿的跑得十分匆忙,来到许白微他们身边之后,还在大喘气。 许白微目露愕然,因为消息发不出去,她刚才还以为这大殿里被小北阴设下了结界,结界这东西并不少见,只是能做到的人或别的存在不多,需要极高的修为。佛教密宗的修法之中,也有设结节来护持己身的说法,上次在京城灵妙峰上,他们在娘娘庙里突然进入锦绣姑娘处理文书的那一屋子,也是一种结节的存在形式。 “外面怎么回事?”殷符言问。 情况特殊,他也顾不上称呼用词上的尊重不尊重了。 明净法师喘着气说:“外头出现了四只亡魂,不是我能对付的!” 明净法师累是累,但说得十分坦然,就像他开始来找许白微他们合作一样,禅宗不重法术,这是事实,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许白微嘶了一声,真的很想说那你跟过来做什么?但她现在来不及介意这个,忙问:“那外面的僧人呢?!” 明净开口:“老衲这不是专门把那四只亡魂引过来了嘛!” 他不说许白微也看见了,大殿门口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四个浑身阴煞之气翻滚的庞然大物出现,停留在小北阴身后不动了,跟他留有二尺宽,悬浮在上空,有隐隐的畏惧感。 许白微一看那玩意儿,就知道上次周旭在三元观周围碰见的那个要吃他的猛鬼,八成就是这四个的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竟然有四只。 佛门中人,当然不会不顾及其余僧人的性命自己开逃,不然也不会跟着来慧明寺了。他主动攻击了这四个亡魂,倚仗着身上带着舍利子可以短暂护身,引着它们,才往许观主他们这边逃过来,就算是这样,他身上的袈裟也被撕扯破了一大块,要知道他的袈裟也是有护持之力的。 这时,大殿外头坐下来一批光头和尚,然而身上却换上了道袍,席地打坐,开始念经。 明净好不容易冒着危险把四只庞然大物引到这边来,现下看见僧人们送上来,还开始念道经,险些给老和尚气出一口老血来! 实话说,许白微之前虽然听王燃说了被控制思想的僧人会穿道袍,但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一大群光头和尚聚在一起穿道袍,实在是不伦不类! 另外,和尚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弃佛入道”,他们口中念的道经被篡改了,听起来也是那么怪异违和,他们现在所信奉的,不是诸天神佛里的哪一位,而是现在站在他们前面的小北阴。 许白微和殷符言都肉眼可见,从和尚们身上飘飞出灰黑的细细丝线,在空中汇聚在一起,犹如江流到海,全部归于小北阴身上。 这样的情景过去他们也见过,在各种敬神法会上,从道士身上飘飞出来缓缓升天,这就是信仰,不过那时都是泛着淡淡金光的丝线,与此时和尚们身上的大有不同。 “裴因”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无害笑相,朝许白微他们笑了一笑,那一瞬间,许白微感觉心神都震荡了一下,犹如脑中有一古钟被撞响,余波回荡,连心神都没办法汇聚,耳边那被篡改过念道经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在她旁边的殷符言双眸也有一瞬空洞,没有聚焦,但他脑海中的视景里,许白微朝他走过来,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神情,就像……在上风山那个扮做她样子的女鬼的神态,意识过来之后,他退了两步,有些恼怒,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在慧明寺,她就在他身边。 她也从来不会用那种表情看人,殷符言意志清明,但那画面总是挥之不去,甚至叫他看不清眼前真正的情景。 紧接着,耳边突然响起金属撞击的脆响,殷符言脑中画面消散,许白微也终于重新凝神,是明净在晃动他手中的锡杖,锡杖上方的环铃相互撞击,发出声响来,那枚安置在锡杖顶部的舍利子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老和尚一边坚持住自身的心神,一边注意到许白微和殷符言的不对,禅宗别的本事不大,但这项本事还算一个长处。 他就是担心那种擅长惑人心神,改人思想的诡物,会让两个年轻人吃亏,虽然是修习术法的天才,但到底年轻。 清醒过来的许白微心头警铃大作,惊诧于伪神的能力,虽然他现在已经没了神格,还被镇压消耗了千年,但毕竟是曾经作为阴神的人。 眼下是耽搁不得,在实力悬殊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速战速决! 见他们要动手了,小北阴笑着退了出去,此时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不断扩大,呈一种恣意、几近疯狂的弧度,平静的海平面之下,藏着的是汹涌的波涛。 他挥了挥手,四只庞然大物就代为马前卒,朝三人扑了上去。 许白微和殷符言一边要护着明净,一边凭空画符,这种程度和小鬼王也没什么区别了,一般的符纸很难造成伤害,雷火才是跟鬼物绝对相克的,许白微即刻引雷下来,然而,慧明寺上方布好了雷云,好几息过去,却一直含而不发。许白微甚至能听见闷声,但一直不见雷光下放,顿时就明白了,这里的确是处在小北阴的结界内,这雷,引不下来,没办法锁定他们的位置。 许白微顾不上跟这四只小鬼王纠缠了,它们不知道在几个城市扫荡生吞了多少魂魄,才将自己强化成这样,跟着小北阴一起从罗酆六宫逃出来那么多厉鬼,除了被宋春林带走的那些,估计剩下的也被这四只小鬼王分吃入腹。 要是继续纠缠下去就是在消耗自己跟殷符言的体力。 她催动藏在右眼当中的酆都大帝印,右眼瞳孔变色,生出了灼热之感,一方大印虚影从右眼中浮现,大殿中顿时陷入凝滞。 小北阴看见酆都大帝印时,脸色变了,复了笑了,多有趣,这枚大印,过去他多熟悉,如今没了神格驱使不动了,却在一个人类小姑娘这里看见了。 大帝印可驱万鬼,四个马前卒不中用了,这枚印在小姑娘手里发挥的作用,却对他没什么用。 “我倒是小瞧你了,怪不得知道我的身份。” 第93节 四只小鬼王阵前反水,在大印驱使下,倒转过去对付小北阴,四对一,也为占上风,但为许白微争取了时间。 “五方鬼帝,坛前相助!” 老九说了,鬼神之宗不能离开,所以即便谈判成功之后,大老板本尊也是请不动的,这已经是她能请到的最牛逼的阴神了! 许白微话音落毕,殿中旋即异香大盛,五方鬼帝虽为阴神,但却非鬼修,《元始上真众仙记》载,五位鬼帝身边也是仙气缭绕的! 见这反应之后,许白微心头松了口气,她刚才其实是憋着口气,不知道在小北阴的结界内还能不能请到。 果然像他们来时想的那样,异香大盛的时候,明净和尚就昏过去了,锡杖哐啷一声,舍利子也摔在地上。 许白微这边动手了,殷符言立时跟上,取出包里备好的花梨木降神媒介,还有一把清香。 借着大殿里的烛火引燃,将香高举,口诵请神总咒,然而香烟飘升一段之后,却消散了。 这叫殷符言心头一沉,方才许白微召请阴神时他也有一丝担忧,但见能请到,这才放下来心来,现在马上又生变故。 大概是因为酆都大帝印是强召,所以不受桎梏,有五方鬼帝在,解决掉小北阴不是问题,但是如果他这里请不来,不能使阴阳相衡,他们就麻烦了! 失措中,突然听见一声惊雷,这道清脆,不同于许白微引不下来的雷,叫殷符言脑中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要紧的。 今天是惊蛰! 这是立春之后,生气最旺盛的节气,春雨坠地一改冬,春雷乍响万物闻声动。 殷符言当即抛了手中清香,双手捏决,“思所在之处,山林草木之精,分明朗然,皆来朝拜我身!” 满山的灵秀,霎时间往慧明寺大殿灌去,以垂枝梅塑形的躯壳,在生气浇灌中化做树形,脚下生根,迅捷地蔓延至大地四方。 小北阴的结界没办法覆盖整个大地,在根系穿透的瞬间,魂魄状态的殷符言朝许白微叫道:“把地上的香捡起来!” 没时间多说,但默契让许白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诵完请神总咒,殿中这棵垂枝梅就是最大的雷击木,随即又将花梨木木人甩上他的树身,由他先作为传导,先被附身再入花梨木木人。 汇聚满山生气之后,生气过于旺盛,庞大的垂枝梅开了一树的粉花,但因被几个神念穿行撕扯,痛得他摇落了一地的花瓣。 这是许白微触感感受到的,带着香气的花瓣像被风刮卷,擦过她的面颊——实际上早已经睁不开眼了,大殿里的灵压逼人,什么也看不清。 她怀疑自己处于爆炸地带中心。 直到呼啸之感消失,耳中的嗡鸣渐歇,大殿中静得可怕,她又怀疑自己瞎了之后又聋了。 但等喘过气来,幸好,看见了,没瞎。 大殿里空荡荡的,那四个庞然大物消失了,小北阴也不见了,大殿外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和尚。 生气退散还与山林,垂枝梅拔出自己蔓延至广的根系,恢复了殷符言人身的样子,也躺在地上,人没晕,但也一动不动,四肢百骸痛得像是被大卡车碾压过一样,反正现在要起来走是不可能了。 他嘶了几口气,扭过头来看着就跌在他边上的许白微,笑着安慰说:“有惊无险,不用死,也不用蹲大牢,不过可能要你带我回去了,但是有点重,可以打电话叫王燃来背。” 许白微瘫坐着,看着他,大概因为劫后余生,胸口感觉和脑子一样,有点空荡荡的。 想起来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痛不痛啊……” “痛啊,那可太痛了!”殷符言承认得很坦然,狐狸精传授得法,该逞强的时候逞强,不该的时候就不逞。 “出来的时候我说有比离家出走更合适的说法,说等回去的时候再说,不过到时候有王燃在,我愿意说,怕你不愿意听。” “现在这一地花瓣,虽然不是刻意送给你,但也应景。我那会儿是想说,更像我跟着你私奔。” 许白微有点愣,“为什么是你跟着我私奔?” 殷符言一边笑得抽气,一边说:“因为我愿意跟你浪迹天涯,你不走,我就不走。” 说完,他顿了下,更认真了些,“之前你每次都显得那样迟钝,但是你平日里又很聪明,所以我会担心你是不是装作不知道,犹豫应不应该这么直白地说,但是我又想,万一你是真的迟钝,那我总要说清楚一次,才算得上诚意。” 殷符言说完了,就这么躺在地上望着她,许白微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胸腔里似有小人在打鼓。 她一时没说话,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家伙是不是忐忑,先顾着自己仔细体会了一下这种心里的涓涓细流越流越宽,淌出宽阔河床,溶成一团暖意的感受。 许白微觉得这种感觉很好,歪着头,睁大了眼睛微微转了转,想起一些之前的小片段,才发觉自己其实记得还挺清楚。 她也不矫情,倏地俯身下去,温热的唇贴着他的耳根,像戏耍一样,看见很快又是一片粉,满意地笑了。 她贴得很近,“听见了吗?” “什么?” “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