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 第1章 《凛冬已至》作者:八月灯火【cp完结】 文案: 秦晏x顾城|已授权漫画、非商广播剧改编、商业有声书制作 (老干部型领导攻x多嘴型爱惹事受) 十年前,一场枪击案唤醒了这个沉睡着的城市。 他行走在满地的淤泥里,徒手劈开一道又一道荆棘,直到鲜血把那些罪恶的荆棘染红。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踽踽独行一辈子。 十年后,刑侦支队空降而来的新人彻底闯入了他的生活。 他们并肩而行,他们携手作战,撕裂黑暗,冲破黎明,将罪恶的种子扼杀在城市鲜为人知的地下。 “我们究其一生,在杂乱无章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只是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告慰亡灵的真相。” “真相找到了,可我却再也找不到你了。” chapter1 无声的黑暗慢慢裹挟了一切。 如果有光,也许地面上会是同行的两道影子。 但天很黑,他们在这里不见天日,粘腻的汗水从背上脖子上滑落下来,像是刀刃拉过脖子时鲜血淋漓的感觉。 . 很多年前的那场事故就像是噩梦一样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枪击、爆炸...... 再然后就是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再也见不到的前同事。 . 这里是粤东市。 这里是一个发展得还算可以的小城市。 漆黑的夜空里没有繁星点点,狭小出租屋的窗台上,一盏观赏多肉无人看护,早已干枯萎缩。 枯萎的多肉,就像是消逝的生命和远去的岁月。 男人已经三十六岁了,早已经过了少年恣意的年纪,或许是不久前刚生过一场重病,窗外的风吹过他衬衫的布料,竟显得他的身影那般瘦削,而他面色泛白,嘴唇微微发紫,完全是久病之人才会有的面容。 他的目光落在那盏枯萎的多肉上,而后不自觉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些干巴巴的叶片。 放置多肉的迷你小花盆下面,垫着一张废旧报纸,黑体加粗的日期很是扎眼地暴露在外——发刊时间是十年前的一月二十八日,正月初一。 报纸已经泛黄,纸张变得很脆,被虫蛀掉了几个小洞,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上面的标题很醒目:凌晨时分,粤东夏湾辖区发生枪击事件,一民警不幸中弹牺牲。 报纸上放着的多肉是同事送的,同事说这种多肉生命力顽强,不用经常浇水,就算碰上紧急出差,也不会很快死亡。所以他很喜欢,放在家里的窗台上,似乎每次经过窗前,便能看见那位同事温和而绚烂的笑一般。 再顽强的多肉也经不住时间的折磨。 就像人的生命最终会走向漫漫长夜的尽头。 “秦支,明天开会,我把资料传您电脑上了,麻烦您在工作群里回个收到行吗,不然我不好截图啊。”手机响了一下,秦晏将目光从枯萎的多肉上挪开,有点厌烦地皱着眉看着微信里那个聒噪无比的头像。 内勤小姑娘,刚入职,话多,而且天天催人,不是填表,就是签到。 秦晏敲了两个字过去:“收到。” 他刚在群里发完,下面就紧跟着一连串的“收到”。 然后他走到桌前开了电脑,接收文件之后直接给群聊开上免打扰。 . 明天的会议内容是关于做好市区安全防范工作的,秦晏大概了解过流程,便不再去细想,而是将自己放倒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 被子不厚,这种天气盖着正好,又因为在衣柜里放得久了,被子的表面散发着一抹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 秦晏深吸一口气,随手从床头柜上拿起落灰的相框。 相框上是支队的兄弟们。 二十个,但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已经不在了。 人这一生,辉煌过,灿烂过,哭过笑过悲过喜过,到头来也只是被烧成一堆成分和磷灰石别无二致的灰,被亲人装进一方小盒里,最终长眠于无法得到光照的地下。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存在的记忆便会淡掉几层,年年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记忆的土墙没了颜色,它存在过的足迹也便被光阴彻底抹去。 就比如说,很多远去的事,很多离开的人...... . “救命,救命,救——” “你知道你为什么该死吗。” 午夜,带着鲜血的尖头猛然刺进人的眼睛里。 拿着恶魔收割刀的人站着,高高地俯视眼前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蝼蚁。 蝼蚁在挣扎。 恶魔笑着低下头,与蝼蚁视线齐平:“你真该死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痛苦难过这么久?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混得比我好了——尤其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的荣誉,我的金钱,我的一切,统统都是被你这种害群之马夺走的!” “救命......” “小鱼儿,我送你一程,下辈子,你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啊——” 尖叫声被长长的黑夜埋没。 彻底,消失。 . 一个月后。 粤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被早餐的香气填满,包子、花卷、香菜和泡面的味道杂糅在一起,钟表上的指针一刻不停地前进。 第2章 “听说了吗,队里今天要来新人。” “真的假的,咱这是有多长时间没见过新面孔了?回回都说新人要来,回回都被特警和治安那边要走,美其名曰咱们刑侦队不缺劳动力,嘁,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是真的要来,我早上还看见那人被吕局带进办公室呢。” 这些人正议论着,办案区的铁门嘀嘀响了一阵,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市局门口的国徽很鲜艳。秦晏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抽烟。一根烟的时间之后,他急匆匆走过脚下的每一级台阶,被风吹得轻轻扬起的警服外套一瞬间变得清晰而扎眼,清晰到连肩上扛着的四角星花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内勤的女警立马收了包子,从电脑桌前站起来:“秦支队,楼下办公室说要您的一寸照片。” “我的?干什么用。”秦晏说。 “下面在职人员照片墙要翻新,而且上面的照片都是十年前的了,得换——现在就差您的了。”赵灵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半步。 秦晏轻轻点头:“行,那我晚一点给你。” “好......”赵灵话音未落,看见秦晏眉心皱了一下。 于是她开口:“秦支,眼睛又疼啊?还是身体不舒服?” 秦晏觉得好笑,摇头:“听谁说的我身体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造我谣,没正事儿干了是吧。下次我要再听到谁唧唧歪歪,直接跟老张打报告把你们统统丢进后勤整理档案去。” “这不是上回您带队出警,跑下水道里捞尸体,回来之后发烧烧了三天吗,那三天您请的病假,”赵灵立马甩锅,“是副队说的,说您身体底子不好,叫我们这些小逼崽子少惹您生气。” “那是他喝水塞牙,闲的。”秦晏不留情面地说。 赵灵暗暗在心底跟副队说了一万句对不起。 “对了,”秦晏看着赵灵,“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一辆自行车,九成新,估计不是咱们队里的,怎么回事?” “自行车是新人的,早上刚进去报道。”赵灵说。 秦晏随手将买来的豆浆油条都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一笑:“刑侦队什么时候也有这待遇了,新人?哪儿来的。” 赵灵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听人说是特警那边协调的,不知道是轮岗还是......” 秦晏很快反应过来:“人呢?” “来了。”赵灵看向秦晏身后。 . 秦晏也侧过身去,正好看见楼上的拐角掠过一抹身影,而后那人迈着步子大咧咧地下来。 秦晏对新人的第一印象是着装不规范。 第二印象,长得挺干净,皮肤不算白,但绝对不黑,看上去不像是当过特警的人。 “秦队。”他手里捧着刚领到的警服,往秦晏面前一戳,微笑。 秦晏手上已经接过了赵灵提供的信息表,草草扫一眼,抬眸看向他,语气淡然:“顾城,二十七岁了。” 秦晏今年三十六,比顾城大了快十岁。 但二十七岁才进刑侦队,作为一个新人,确实是有点晚了。 顾城不觉得这有什么,只说:“我之前是特警支队的。” “我知道,”秦晏合上手里的信息表,看向他,“为什么突然转来刑侦口。” “报告!组织安排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刑侦队。”顾城说。 整个大办公区的人都傻了。 赵灵尴尬地咳嗽一阵掩饰过去:还真什么话都敢说啊。 秦晏有些意外他会这么实诚,嘴角勾了一下,随手将信息表放在一旁:“行。” 而后便没有下文。 直到赵灵开始给顾城安排办公桌:“要不就角落里那张,靠着法医组的,正好在空调附近,不是出风口,冬暖夏凉。” 顾城道谢之后正要搬着自己的几本书过去,却被秦晏伸出手一把拦下:“自己找别的地方,那桌子不能动。” 顾城上前半步,看着自己被抓得有点红的手腕,眼神里带了几丝愠怒:“为什么?” 内勤的赵灵觉得气氛不对,她在刑侦支队干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知道为什么给新人随机安排的座位会招来上司的不满,只好尴尬地先一步溜了。 . 所有人在短暂的尴尬后都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秦晏眼神盯着某个地方,半天没动,以至于顾城再一次问他为什么,他也没听清。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住。 穿着制服的人正在上班,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回字形走廊上,办案区的尽头是法医组办公室,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折射出秦晏的倒影,然后门被人打开,里面是同样忙碌的法医,穿着白大褂或者防护服。 最终顾城还是在秦晏的注视下搬着自己的东西去了那张和法医组只有一墙之隔的、角落里的办公桌,时不时抬眸瞟秦晏一眼,觉得这个支队长很奇葩。 秦晏忽然走过去按住他肩膀:“顾城。” “怎么了秦队?”顾城没好气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这张桌子你让出来,”秦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你非得在这里不可吗,那边也有人刚辞职留下的空位。” 要是换做平时顾城当然会让出来,但这次估计是双方都生气,顾城又不是个省油的灯,索性直接跟秦晏杠上:“我就喜欢这桌子。” 第3章 “你......” 就在顾城以为自己会被上司刁难的时候,秦晏却放弃了,按住他肩膀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开:“算了,没事。你让让,我拿东西。” 于是他绕过顾城,弯下腰,从布满灰尘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拍拍灰,自顾自上楼。也不多说什么,看上去既像是生气,又没有个生气的样子,平平淡淡的,搞得顾城心里很忐忑,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chapter2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顾城也是。 他偶然间从一堆学习资料里抬头,看见右手边的窗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 秦晏把相册拿回自己办公室,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他一张张翻过那些有些旧的照片,照片因保存不当而生了黄斑,就像时光真的在上面走过一圈似的,而时光里的人却被故事分隔两边,一个留在警队,一个去了远方。 市局还是那个市局,刑侦支队也还是那个刑侦支队。 唯一的不同,或许是物是人非。 办公室下方的铭牌刻着秦晏的名字,再往下一点儿便是联系电话。 秦晏缓缓往身后的皮椅里靠去,脱下的警服端正地挂在椅背上,两杠两花的警衔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锃亮。 覆盖着薄薄枪茧的手指蜷了蜷,夹着一根尚在燃烧的烟。 他静静地看着前方墙面上挂着的红色旗帜,仿佛在注视着什么毕生信仰。 办公室布置得很简洁,时常打扫,只是手边的烟灰缸还未来得及清理,一层烟灰残留在底部。 桌面上的透明相框斜斜地放置,他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里,他出完任务回家,正好经过一个路边摊。当时,他只不过稍稍停留了两秒,却一眼相中了路边摊里摆着的这个透明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合影。 那张合照里有很多人,很多穿着作训服的人,其中就包括秦晏自己。 . 支队长办公室紧挨着副支队长办公室,但是为了方便交流工作,局里在建设的时候就调整了格局规划,将刑侦支队五楼的正副队长办公室之间多加了一扇门,两间办公室合并成一间,秦晏找人的时候,推门就能进。 副队长有好几个,支队长只有一个。 这会儿他没去找别人,别人倒是先来找他。 苏子柒来找他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翻相册,登时像见鬼似的:“卧槽!这不是之前......” 秦晏温和地笑笑:“师娘留的,之前一直放在楼下角落的办公桌里,今天来了新人,腾出来了。” “我就说,你肯定不会自己主动把它拿出来,”苏子柒轻叹一声,目光落在相册上,追随秦晏慢慢翻动相片的手指,“啧,估计得有十年了吧?师父出事的时候咱们才调刚进队里不到两年,是吧。” 秦晏合上相册:“嗯。” “这十年过得有点快。”苏子柒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提十年前的那起枪击事故。 秦晏沉默一阵,率先开口:“你这时候不去跟进手头的案子,跑这儿找我聊天解闷来了?” “我当然是有正事啊,没正事我能大早上找你?之前那案子刚结,报告交了,不过......”苏子柒咂咂嘴,又说,“哎,我还跟燕子和小五打赌,说你要是不在办公室,我就请他们一人一顿饭。” 燕子和小五。 都是原先很熟悉的老同事。 秦晏看着眼前的苏子柒,忽然觉得有些怀念,又有些不自然。他知道这十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原来的同事在那场事故过后都去了哪里,那是他亲眼看着的十年,短短的十年里,有一部分和自己一样继续扎根支队,有一部分选择了辞职。 苏子柒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生病了,于是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一些:“举报中心最近一直接到一模一样的报案,是实名举报,说有人侵犯自己的合法权益,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也没说,我们根据举报中心那边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根本就联系不上人。” “那就先放着。”秦晏简单地说。 .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淅淅沥沥的,一点点太阳光从云层里照出来,照在秦晏琥珀色的瞳孔上,照出他的发丝,照出他的温和与内敛。 苏子柒说:“那就不管了?举报那么多条都转到我手上来,这就不管了?师父当年不是这样教我们的,师父说人民群众的事都不是小事,只要人家有需求,我们就尽可能地满足,不然为人民服务那几个字为什么要贴在公安局楼下?” “打住!我没说不让你管。”秦晏站起身。 “师父当年——”苏子柒欲言又止。 . 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我进来了啊!”这会儿楼下技术部门的也来找秦晏,进屋就听见苏子柒说的话,道,“还敢提师父呢,苏子柒这个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打。” 秦晏默不作声,笑几下:“没事。” 苏子柒尴尬地站在一边:“啊,我说错话了吗?” 秦晏:“难怪张局他老人家一直不待见你,这么些年体重长了不少,脑子倒是不见长进分毫。” “苏副这么些年还只是个副,其实是有原因的,哈哈哈哈。”宋绵竹调侃。 “哎我——”苏子柒刚想狡辩一二,却被秦晏的咳嗽声打断。 第4章 . 只是咳嗽了几声,没有什么大事。 苏子柒看过去:“又生病了?” “你们怎么都在关心我生没生病,敢情就是你小子天天在楼下传播我谣言是吧,”秦晏一眼看穿,“我又不是林黛玉,不就是当年的事情留了点后遗症,你至于一天到晚挂在嘴边,整得我好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 苏子柒揶揄:“可不就是花朵吗,下水道捞半小时尸块回去都能烧上三天还退不了烧,你还真别说,那三天是谁一日三顿给你送屋里去,又是谁一遍一遍给你擦酒精降温,秦晏你不能忘恩负义啊。” 秦晏哑然:“所以你的报复就是到处传我身体不好,让所有人都把我当瓷娃娃给供起来?” “那谁知道我这嘴巴一开口,见效这么快呢,你看,现在去食堂,谁敢跟您老人家抢饭吃啊。”苏子柒说。 “你还真来劲儿了是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宋绵竹站在旁边老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我说你俩,要不要在拌嘴之余,稍微地关心一下孤苦无依的同事?比如我。” 结果这正拌嘴的一正一副两位队长竟然同时改变了语言攻击的方向,对外一致:“你孤苦无依?” 宋绵竹下个月就结婚了。 队里其他人还只是单身汉一条。 宋绵竹清清嗓子,道:“我结婚的时候你们记得来给我捧个场。” 说完,把手里需要秦晏签字的材料一放就溜。 . 办公室窗户外的阳光大了一点。 宋绵竹溜走之后,秦晏眯着眼睛,觉得很恍惚,他记忆里自己上一次和队里的人这样打闹,还是十年前。 “不习惯?”苏子柒站在秦晏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外面的阳光和地上投射出来的影子,“也是,都是一群快奔四的人了,不习惯像年轻的时候一样闹来闹去,正常。” “对,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好像发生在上辈子,我挺久没跟你这么拌嘴了吧。”秦晏说。 苏子柒:“没事,总之,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秦晏抬眸看着外面的天空:“师父和师娘在的话,就更好了。” 苏子柒失笑:“当然。” 也许秦晏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十年前可怖的枪击案。 也许秦晏总是过于悲观。 身体的疼痛和心理的折磨,把曾经那个年轻的、意气风发的秦晏牢牢地禁锢在原地,如今的秦晏只能站在时间线的另一边,看着当年几乎无所不能的自己,还有早就远离人间喧嚣的师父、师娘。 苏子柒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悟懂了秦晏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于是酸了眼睛,而后欲盖弥彰地笑两下:“完蛋,眼睛进砖头了。” . 秦晏看一眼他的侧脸,忽然开口:“宋绵竹都快结婚了,你这么些年怎么都不见有动静?” 苏子柒顿了顿,尴尬道:“那个啥,没遇上合适的。” “你再等也等不到,队里都是汉子......怎么,这会儿想打内情组的警花主意?因为人家姑娘长得漂亮?还是因为哪儿看对眼了?”秦晏说。 “关你屁事!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苏子柒耳根一红,跑了。 秦晏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发笑。 . 没一会儿秦晏就带着打印好的文件下楼去找人对接,正好看见顾城到处探头探脑。 “你在这里看什么?”秦晏冷不防出现在他身后。 顾城魂儿都给吓没,转过身正好对上秦晏双目。 顾城:“找厕所。” “你走反了,”秦晏往身后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拐角,再往里走一点,没有男女厕,办案区给在职人员专用的厕所就一个单间,推门进去就行。” 顾城大概是真的很着急,知道厕所在哪里之后转头就跑。 秦晏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说道:“厕所之前堵过几次,你最好一边上一边冲水,还有......” 顾城噎了一下,不等秦晏说完:“知道了。” 连句谢谢也没说。 . 经过修缮的刑侦支队,走过各个走廊,墙面是新的,各个办公室的门也是新的,除了厕所。 主要是厕所不方便改造,只好保留着九十<a href="https:///tuijian/niandaiwen/" target="_blank">年代的独特风格。 秦晏就知道顾城这个刑侦队新人初来乍到,上厕所肯定得出事。 于是他把手头的文件交给需要对接的人之后,顺便路过了一下厕所,果然听见里面的人正冲外面大喊:“谁有纸,救救我!必有重谢!” 喊了得有好几分钟。 这个时间点,队里的人要么在午休要么回家带孩子去了,一楼很安静,顾城的那几声根本没谁听见。 秦晏觉得好笑,等了几秒,又觉得顾城实在太惨,于是随手从警裤磨得发亮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口纸,敲敲厕所的门:“早跟你说了厕所没有纸巾盒。” 顾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没说。” “我本来要提醒你的,”秦晏眼睛弯了弯,“是你自己不想跟我接触,巴不得我这个瘟神早点滚出你的视线。” “我......” 秦晏又敲了两下:“纸,给你放门口了,一会儿自己开门拿,动作快点别让监控拍到,不然下一个刑侦支队厕所战神就是你。” “厕所战神?” 第5章 “上一个因为没纸而光着屁股出来到处找人帮忙的,是一个走失之后被我们警方找到的小孩儿,”秦晏语气淡然,“人家是三岁小孩儿,这么闹理所当然。你呢,二十七岁一个成年人了,上个厕所纸都不带,让支队长给你递厕纸,你面子真够大的啊。” 说完秦晏就转身走了,刷了门禁卡进入办案区。 顾城偷偷打开一条门缝,伸出一只手,在地上摸了两把,用指头把秦晏留下来的拿包未拆封的纸巾勾进去,而后羞愤地立马哐一声把门关拢。 . 出来的时候他有点不敢面对秦晏。 早上的时候两个人刚因为办公桌的事情差一点闹矛盾,这会儿秦晏倒是这真的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了。 大中午的,刑侦支队里放眼望去只有打盹的内勤和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外勤队员,剩下的更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不是回家做饭了就是带孩子了。 要是没有秦晏,他顾城不知道该怎么走出那个又破又旧的小厕所。 顾城看着秦晏在办案区里穿梭的背影,咬咬牙:什么破刑侦支队,连个厕所都修不起!给厕所安个纸巾盒会死吗! . 顾城追上秦晏的时候,办案区里依旧很安静,能听见其他几个午休的人的鼾声。 他那表情,秦晏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前还老破小,卫生间连门都是烂的,现在什么好东西都有,还有通风<a href="https:///tuijian/xitong/" target="_blank">系统......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你知足吧,纸巾盒而已,明天我跟后勤反映就是了,”秦晏眼底透出一点夹杂着疲倦和无奈的笑容,“我可不敢亏待了特警支队抽调过来的人。” “秦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过得惯。”顾城生怕上司说自己搞特殊。 “你过得惯我可忍不下去了,”秦晏拍拍他肩膀,“那个厕所,现在还好,一到夏天就蚊虫满天飞,在里头待的时间长一点儿都能兜一身的包出来,正好到时候我把这个情况跟纸巾盒的问题一起反映了。” 顾城打着哈哈应下。 秦晏看着他:“你怕我?” “你是队长。”顾城说。 “非工作时间就不是,”秦晏道,“早上办公桌的问题,我向你道歉,是我过激了。” 顾城一愣。 秦晏最后什么也没说,视线挪开:“你是新人,我不能亏待你,显得我这个当领导的小鸡肚肠。”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几乎全程是秦晏在引导话题,顾城充当那个紧张的角色,正好绕完整个刑侦支队,顾城也熟悉了各个办公室和分组都在哪里。 最后秦晏带他回到了外勤组,交代几个刚睡醒的同事在工作方面多教教顾城,介绍顾城的话还没说几句,办案区的门禁突然解锁,门被人大力推开,哐地砸在墙面上。 所有人都给惊得差点当场去世。 秦晏皱着眉看过去:“你别吓到人,把人吓出心脏病来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苏子柒扶着门,气喘吁吁,没敢惹这位姓支的爸爸,只道:“出事儿了秦支。” “什么事。” “......腐尸,西城区!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现场不完整,刚刚才上报的市局!”苏子柒说。 . 这种案子一听就是大案,耽误不得。 秦晏皱了皱眉:“西城区?” 角落里,顾城也将目光落到了苏子柒身上:“那个地方,不是正在开发吗。” “对!就是因为正在开发,所以出了什么事儿都不方便,又是缺监控又是缺管理的......”苏子柒话音刚落,便被秦晏打断。 “曾老师今天来上班了吗。”秦晏问。 苏子柒点点头:“来了,早都来了。” 秦晏:“好。” 法医组办公区紧挨着刑侦支队办案区,隔着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回字形建筑的好处就是这样,干什么只要叫一声就能听见。 秦晏走出办案区,冲外面的人喊道:“出两辆车,跟我去一趟西城区,速度!” “来了来了......” “卧槽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还能过个完整的午休三十分钟吗......” . 秦晏抬脚就走,被顾城叫住。 “我也去。” “你......”秦晏看着他,沉默半秒,道,“你今天刚报道,就别去了,留在队里看家,有情况我再找你。” 顾城想了想,只道:“也行。” 秦晏看他两眼,刚想说些什么,那边已经出了车正喊自己,于是只得说句抱歉,两三秒换上更方便些的执勤服就往外跑。 chapter3 天空中飘着小雨,凉意席卷了西城区的整片树林。 而那一开始就不太引人注意的尸身仍旧孤零零地躺在那大麻袋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从视野开阔的主干道一冲而下,拐进了西城区道路口。西城区附近的三角森林地带已被警戒线围了个严严实实。 现场杂乱无章,满地的落叶偶尔被风吹起,发出诡怪的声响。 麻袋被小心剪开,迸发出一股奇异的腐臭,露出内里的东西来。那是一具未穿衣服的女尸,只有双脚上还堪堪挂着双袜子。被发现时,已近乎高度腐败。秦晏从警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高腐皂化巨人观,怎么着都够他下饭了。 他站在边上不远不近地看着苏子柒。 第6章 苏子柒戴着手套,蹲在地上和法医一起翻看尸体。 . “有发现吗?”秦晏问。 现勘留存好现场信息之后才是法医的活儿,苏子柒进入现场的时间也不比秦晏早。 苏子柒不是法医,只是在一旁协助拿点工具,于是他也看着秦晏,没说话。 一旁法医组的组长倒是闷闷地开了口。 . 曾俊,普通法医,专业素养过硬,年纪和资历都在秦晏之上,市局法医组实则有个大队级别的编制,在其他相对来说更发达的地方叫刑科所,但粤东市规模不算太大,因此也没有刑科所的叫法,而是被叫做技术大队,大队下的分类有法医组、痕迹组、影像组等,统称物证鉴定,里面都是技术人才,跟秦晏这类平时闲得坐办公室偶尔跑现场的不一样。 因此曾俊开口的时候,秦晏和苏子柒听得仔细,没敢怠慢。 他道:“百年难得一遇的调休又泡汤了,根据尸体表象推测,死亡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气温变化,天气不好,更进一步的判断还要等回去检验。” “之前说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月以上,”秦晏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被安放在临时隔离布上的尸体,“但我看这尸体还挺新鲜。” 高度腐败的尸体,被装在麻袋里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表面全是蛆不说,整个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肉味。 秦晏说的“新鲜”,其实是指死亡方式。 尸体的双手双腿早已腐烂,用于捆绑的麻绳也快要被时间融化。 死者尸身赤裸,被发现时包裹在一张大麻袋里,现场周围也并没有找到可疑行凶工具。但蹊跷的是,现场距离尸身发现地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处疑似拖拽痕迹。 根据现场情况,只能初步做出两种猜测:第一种,凶手想要伪装成奸杀;另一种,凶手不想让警方通过衣着查找尸源,不想让案件尽快破获。 而这片小树林里,竟然什么也找不出来了,线索全无。 唯一值得探究的是死者的面部,整个面部都不见五官,曾俊经过检验之后,惊讶地发现死者的双目、双耳、鼻孔全部被捣烂,牙齿被残忍拔去,舌头也断成两截,烂掉了。 多大仇多大怨? . 风轻轻吹起,秦晏脊背猛地一凉。 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一种感觉,而下一秒他从尸体面前站起来,环顾现场一圈,目光落在绿化带稀稀拉拉的草坪上。 曾俊把目光从尸体上挪开:“怎么了?” “没有。”秦晏说。 “难受你就一边儿呆着去,”曾俊说,“法医的活儿,现场本来就不好看,你只管出谋划策呗。” 秦晏一笑:“我像是那种只顾着自己舒服的人吗。” . 草地稀疏,尸体出现的地方位于一颗树下,地面上的草坪被压得扁塌不少。 而装尸体的麻袋上也同样沾满了草籽和落叶。 这是技术大队的活儿,回去之后痕迹组的同志会将提取到的案发现场的泥土和麻袋上的东西做成分分析——即便不能很快确定这里究竟是不是第一现场,也能在短时间内给出最佳判断,如果说麻袋上的东西确实就来自于案发现场的话,起码能推测出西城区道路口的绿化带的确是尸体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死者生前的衣物在很大程度上能帮助确认死者的身份,若是死者在生前与凶手发生了争执或扭打,衣物上可能会沾有凶手的毛发或是皮肤组织,对案件的破获有一定的帮助。 若是凶手在杀害死者的过程中也受了伤,血迹留在死者的衣物上,那凶手的身份便暴露了。 . 现场再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物证。 秦晏在心里思考一阵,目光往绿化带里看了看,随手招来一名警员:“这段时间先封锁现场,有监控看监控,没监控走盘查,回去之后,顺便关注一下报警中心近段时间的人口失踪记录,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说没就没,她家人肯定会报警的。” 苏子柒在一旁咂咂嘴。 秦晏看着他:“怎么了?” “这一带是开发区,附近也没监控,白天施工的时候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无业游民、白领、写生的艺术系学生......”苏子柒幽幽开口,“完喽,又是个大案子。” 秦晏一听这话,拍他一掌:“完什么完,乌鸦嘴,我看你才是要完蛋了,赶紧搭把手给痕检和法医抬箱子。” 苏子柒笑几声,一边抬箱子一边说道:“都多少年了,你还信玄学呢。”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次你半夜三更在值班室啃火<a href="https:///tags_nan/dragon.html" target="_blank">龙果,结果呢,”秦晏说,“当天晚上报警电话一个一个地来,下面的分局单位也一直在找我们反馈情况。” . 回去的时候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股尸臭味。 秦晏怕熏死队里值班的人,脱了外套就一头扎进走廊尽头与法医组办公区紧挨着的公共浴室。 花洒里的水一点一点浇下来,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香皂的味道慢慢炸开,然后又被案发现场的那股味道压了下去。 这种气味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秦晏是个刑警,但不代表他不爱干净。 . 这会儿臭气熏天的尸体被抬着从走廊一路进了后面的法医组办公区,顾城站在外勤组的门口,手里端着碗泡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继续面不改色地吃完,还是该随便找个地方把泡面倒了。 第7章 他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秦晏从公共淋浴间洗完澡出来。 也许还是对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点芥蒂,又或者单纯是尸臭味太难闻,顾城掩上门就钻进外勤组,秦晏站在原地用毛巾擦头发,看着那扇虚掩的门轻轻发笑。 . 外勤组的办公室里,顾城三两下解决了泡面,空气里漂浮的尸臭味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秦支在门口,”苏子柒绕过杂乱摆放的木头桌椅,手上还残留着刚洗完澡的沐浴露味,“新人,你不去帮人家开个门倒个水什么的?” 顾城一挑眉:“他自己没有手?” 苏子柒笑笑:“我就开个玩笑,你当真啊。” 两人站在被各种桌椅板凳挤掉一大部分<a href="https:///tuijian/kongjianwen/" target="_blank">空间的办公室里,顾城闻见空气里不但有尸体浓烈的臭气,还有一股骚得不行的香水沐浴露味。 于是他后退半步:“苏队,你喷香水。” “我喷什么香水我一大男人,”苏子柒抬起袖子闻了闻,“哦,这个......刚洗完澡,沐浴露的味道。” 顾城:“你们出趟外勤,这是洗个澡用了一整瓶的沐浴露?” “没那么夸张,尸臭容易附着,为了不影响你们的工作心态,我就多用了点,”苏子柒看着他,“对了,我一会儿去案发地点的分局跑一趟了解了解大致情况,你帮我把这个给秦支拿过去。” 苏子柒手上拎着一个小型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类似药板的东西,但没有包装。 顾城疑惑道:“这是什么?” “抗过敏药,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十年前受了重伤就更不好了,”苏子柒说,“秦支对尸臭味过敏,不过一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闻多了容易鼻炎。这个药出现场的时候他常带,这次忘在警车上刚好被我看见。” 最主要是秦晏身体不好,即便早些年办案的时候什么味道都被迫闻了个遍,却也在日复一日与疾病和伤痛纠缠的过程中慢慢失去了对特殊气味的抵御能力,不是娇气,也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肺部和呼吸道并不允许秦晏能够像当年一样拥有面对尸臭味面不改色的资本。 洗澡都没办法完全洗干净的气味,的确恼人。 顾城点点头:“我知道了。” 苏子柒把药给他就立马下楼开车去分局,顾城在办公室里盯着那个小型的透明塑料袋,嘴角抽几下:这世界上怎么有人这么奇葩,听说过烟酒过敏的,没听说过尸臭味过敏的。 . 这会儿顾城找过去,在淋浴间没看见人,只好拿着药上了楼,凭借着对楼下张贴的支队平面分布图的记忆找到了支队长办公室。 办公室和几个副队的办公室之间很早就打通成一体了,中间用门隔断。顾城去的时候看见最外面的门虚掩着,于是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敲了门。 “秦队,苏副队让我送东西。”顾城说。 里面无人应答。 顾城等了一会儿,有点烦躁,最后看一眼手里的药,想了想,还是抬脚进去。 他感谢自己的直觉。 . 办公室里很整齐,秦晏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趴在桌上,似乎正在熟睡。 但是那样的熟睡很不自然,顾城过去的时候看见他在颤抖,洗完澡后的头发没擦干,滴着水,额头上有汗珠。 “秦队,秦队,”顾城推他几下,“醒醒。” 一推就醒了。 秦晏抬起头,伸手抹一把脸,呼吸急促,唇色并不健康。 顾城终于反应过来,没去细想自己随意踏入办公室的举动,伸手把药往桌上一放,绕过办公桌,按住秦晏肩膀:“你没事吧,秦队?秦队?要不要叫医生,法医可以吗,我给你找法医上来看看......” “你出去。”秦晏被顾城吵得烦躁,冷静下来,逼着自己用力呼吸,抬手去翻桌上刚刚被顾城送过来的塑料袋。 “我都给你送药了,你连句谢谢都不说?秦队,你不至于因为我抢了一张落灰的办公桌就这么不待见我吧。”顾城道。 秦晏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尽力控制语气:“我没说不待见你,让先你出去,你不听是吧。” 顾城:“我——” 话还没说话就看见秦晏身形有点摇晃,要倒下去一样,顾城下意识搭了把手:“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有分寸,”秦晏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缓一会儿,掰开装药的药板,取出一片直接干嚼,三两下吞进去,而后放开顾城,很快恢复了如以前一样淡然的面部表情,“谢谢。” 顾城站在原地抬眸看着他。 其实顾城并不矮,他之前好歹干过特警,身高跟秦晏相差不大,但秦晏算是他调进刑侦支队之后需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领导,气场很强,随便一站都能把顾城这种插科打诨的小喽啰镇住。 秦晏嘴上说自己有分寸不需要去医院,但脸色还是不如正常人那么健康,他用力闭一下眼睛,觉得疲惫,抬起右手摆了摆,作势赶人:“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忙。” 顾城索性一直盯着他看。 那道目光盯得秦晏不太自然,似乎除了较真,还染上了一点别的温度。 秦晏失笑:“还在这儿杵着?” 顾城摇摇头,只好奇:“秦队,你吃的什么药啊。” “西替利嗪,”秦晏简单地说,“就是普通的抗过敏药。” 第8章 顾城目光落在桌上,看着没有包装的药板,那药已经快见底了,现在只剩下两片,看得出来药的主人也许经常离不开这东西,而且吃药的时间不算短。 “苏副队说你身体不好,还说你以前就受过重伤,”顾城道,“身体不好,还高强度工作?秦队怕不是嫌命太长。” “又是他......”秦晏笑笑,“别听他那种人胡说八道,刑警当久了受伤留后遗症对咱们这一行来说不算新鲜吧,再者我过敏也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免疫系统的变态反应,跟受伤没关系。” . 说完秦晏又要赶顾城出去。 顾城站在门边,离开之前侧眸看一眼秦晏。 秦晏:“还有事?” “没,我先走了,你多休息。”顾城说完,掩上门离开。 刚刚秦晏站在不远的地方,清冷,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照在刚出过一身汗的秦晏身上,带着些疲惫的眼神,眼角浅浅的纹路,微微抿着的唇,还有没擦干的发丝,利落的浅蓝色长袖警衬,衬衣下摆刚好贴在裤腰带附近,腰带不松也不紧,裤子是黑色的,也许是穿和洗的次数过多,黑色的表面有些发白发亮。 并不邋遢,反而看着还挺顺眼。 顾城一边下楼一边回味这个有点意境的画面,觉得秦支队身上的气质确实有那么些吸引人的味道,跟当下火爆网络的热词“体制内白月光对象”十分贴合。 . 尸检结果出来的时候是三天后。 上班的时候,顾城路过法医组办公区,没一会儿曾俊就把尸检结果拿了出来:“哎,新人,正巧你来了,走开会去。” “哦。”顾城点点头,推开隔壁会议室的门——之前秦晏没让自己跟着出现场,后来倒是苏子柒从分局单位了解过情况之后回来告诉外勤组的人大概是个什么情况,问谁想接这个案子,结果外勤组的其他人要么是手头已经有了正在办理的案件,要么是抽不开时间,要么是临时被上级单位抽调派去外省学习,放眼望去没几个人能接。 顾城说自己想试试。 这不,苏子柒答应了,秦晏知道顾城接了案子也没说什么,只在组内开会的时候表示这案子顾城可以接,但考虑到顾城还是个新人,所以就又把案子从顾城那边转到自己手里,让顾城跟着自己学习。 不少人都私底下开玩笑说顾城是不是和秦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秦支会亲自带他办案。 秦晏一向对于这些同事私下的言论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笑笑,说:“我一早就说过案子谁都可以办,没经验就学习,找我和找几个副队都一样,是你们自己怕领导,平时我下楼喘个气你们都巴不得我快点滚回楼上办公室,别打扰你们工作摸鱼,是吧。” 毕竟秦晏也年轻过,他当年还是个新人的时候,也巴不得领导上司一整天都别出现。 于是组员哄堂大笑。 “秦支,那这不得好好给顾城上一课?你看他,接到第一个案子笑成什么了,向日葵似的!” “工作摸鱼也得经过领导同意啊,对吧秦支。” “我刚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见秦支亲自教我办案啊,不公平,真不公平。” “哈哈哈哈哈......” . 秦晏盯着楼下会议室宽敞的大门,没有很快进去。 这间会议室也承载着太多回忆。 他记得十年前自己在这上面分析案情的时候,站着,投影仪上是案件的线索链,那时候真的年轻,也有干劲,很拼,却很充实。 那时候自己甚至都还不是支队长。 也许人并不能改变一切,但是时间可以,时间可以改变任何人为所无法撼动的事情。 . 推门而入。 市局刑侦支队3号会议室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深蓝色的加厚窗帘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平时看着懒懒散散优哉游哉的刑侦支队几乎全部集结完毕,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秦晏的视线与所有人交汇。 这里面也不乏有新来的,十年前没有见过的面孔。 . 顾城坐在圆桌的一角,秦晏进来的一瞬间,就一直盯着。 秦晏被那道目光注视得有点不自然,只简单跟所有人打招呼致意,而后便迅速切入会议主题,讲完一个开头就停住,然后把话茬儿丢给别人。 chapter4 技术大队的法医组也在,以曾俊为首,坐在圆桌的另一侧。 检验报告被轻轻推向桌面。 . “解剖结果出来了,通过耻骨联合面暂时可以确定受害人的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和我之前的推测相差不大,”曾俊指了指桌上的报告单,“尸体的颈部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勒痕,脑部和身上多处有钝器击打痕迹。致命伤在脑后,死亡时间在上个月......也就是三月七号。” 死者的年龄可以通过牙齿或是耻骨联合面的形态来判断——耻骨联合即两侧的骨盆连接处。经验丰富的法医一般能根据耻骨联合结合死者牙齿将年龄推断得十分准确,通常情况下误差不会超过两岁,身高同样也能依靠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进行计算,尽可能地将误差缩减到2cm以内。 .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有停过。 秦晏皱了皱眉,他一直站着,绷直的双腿慢慢蔓延上神经拉扯般的痛。其实腿没问题,只有十年前受过一次重伤,伤好之后手术的位置留了疤痕,每次都会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开始作妖。 第9章 他咬咬牙,左手紧紧按着腿,打起精神来继续听着会议内容。 曾俊还在讲ppt和检验报告。 “死者全身共有十处钝器击打所造成的暴力伤和一处脖颈勒痕,但是勒痕处没有出现生活反应,是死后造成。其中死者的头部受伤较严重,发现有多处颅骨骨折痕迹,致命伤位于脑后,从受害部位的损伤形态以及损伤程度来看,疑似是平口改锥类器物击打所致。” “呐,你看,就是这里。”曾俊伸出手,点点桌上的一张照片。 顺着他手点的位置看去,秦晏看见那是一张颅骨的照片,颅骨上有几处不轻不重的凹痕,旁边则是几张现场照片。 于是秦晏沉思道:“这些痕迹都比较轻微,行凶者的力气不大。除了这张照片以外,其他的照片也都显示出程度不同的击打痕迹......致命伤又在脑后,行凶者使用的作案工具不止一种,而从现场的痕迹和植物压痕来看,这里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不大。” “对,”曾俊说,“经过痕迹比对后,考虑的作案工具就有平口改锥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字螺丝刀。” 投影仪直直地射出一缕幽蓝的暗光,正对着墙上的白色投影幕布,秦晏站在投影幕布前仰头看着上面的内容,幽蓝的荧光轻轻扑在他的侧脸,而他面前便是一张张放大后有些失真的现场照片和尸检记录,每一张照片似乎都在诉说着凄凉而无奈的故事。 而后秦晏一只手撑着桌面,又问道:“尸源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从dna比对结果来看,死者王亚婷是本地人,女,四十五岁,户口在本市下辖的镇康县,十几年前曾因一起私人纠纷闹上过派出所,后来拘留了十五天,案底能查到,”法医组组长曾俊的声音不大,但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听户籍的同志说,这些年她在新区置业,有两套轻奢小洋楼,一直因为规章制度不能改户口。” 秦晏了然:“她想迁入本市市区。” “嗯。”曾俊抿了抿唇。 也许是身体原因,也许是会议室的气氛太过沉重,秦晏觉得累,看一眼曾俊,没再说话。 他示意坐在曾俊身边的年轻女警来给ppt翻页。 . 燙淉 那人叫金琳,在队里工作快有十年了。 金琳按下鼠标右键,王亚婷生前的照片安静地出现在办公室电脑屏幕上,照片上的王亚婷微微勾着唇角,狠厉的眼神和略有些稀疏的眉毛折射出一抹精明的气息。 而现在她的尸体正躺在法医组办公区的缝合室里,从头到脚覆盖着白布。 “通知家属了吗?”秦晏问。 “案子一转市局就立马派人核实了,失踪的那位王亚婷的确是本案受害人,”金琳说,“但家属不愿意过来。” 秦晏点点头:“谁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接受,既然家属不愿意过来,那就只有我们过去了。” 尸检报告所有人都人手一份,此时大家正埋头研究着,等着法医和秦晏的分析。 苏子柒在曾俊旁边,手里拿着尸检报告,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放空的时候正好瞥见秦晏放松双腿的小动作。 他想,外面肯定下雨了。 . “最关键的一点,”曾俊开口,“死者隐私部位的状况十分良好,并没有任何被侵犯的痕迹,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疑似凶手可能脱落的皮肤组织和精*残留,可见凶手在行凶时十分小心。” “不是奸......杀?”秦晏问。 曾俊点头:“可以排除,不是。” 苏子柒这会儿嘴又停不下来了:“那凶手的目的就不是谋色,难道是谋财啊。” 王亚婷的死状可以说是极其惨烈。 那是一种带有情感因素的作案手法,捣毁眼球和双耳,拔掉牙齿,割断舌头。 一般谋财的人,并不会对受害者加以这样的暴力,在各种案件中,能够被施以如此暴力手段的,要么凶手与受害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么凶手本身就是一个反社会的疯子。 “不见得是谋财,”秦晏换了个姿势,找张椅子坐下,给自己的双腿一点放松的空间,“死者的家庭情况虽然优渥,但如果凶手真的是谋财的话,他的目的应该是快速地控制被害人,勒令其交出财物,或者是图财过后杀人灭口,一般情况下不会使用这样带有情感因素的作案手法,实在没必要。” 现在推测凶手的作案动机还不是时候,于是秦晏又将讨论的重心拉回了尸检结果上。 金琳很自觉地翻动ppt。 秦晏看着ppt上跳出来的下一张图片,道:“平口改锥,一字螺丝刀,这些图片上的各个部位都显示出不同的击打痕迹,也就是说凶手除了使用平口改锥类器物之外还使用过其他作案工具,类似于绳索、铁棍之类的常见工具。” “对,是这样没错,”曾俊点点头,“死者身上的挣扎伤并不明显,凶手用疑似铁棍的工具击打死者肩背和后脑,致使她失去挣扎能力,按照以往经验来看,凶手下一步实施侵犯或是搜刮钱财的可能性更大——但疑点就出在这里,凶手并没有对死者实施侵犯,而是用铁棍和平口改锥多次击打死者,最后的致命伤是平口改锥击穿后枕骨造成,刺入面的状况很糟糕,刺入距离长达十五厘米。” “这可不是激情杀人啊。”秦晏说。 第10章 如果说是激情杀人那根本就不合常理,没有几个正常人会随身携带一字螺丝刀、铁棍、钢丝绳一类的器具。 会议室里安静片刻。 一直在默默听着别人说话的顾城突然开口,淡淡地说:“是谋杀,凶手的作案手法看似简单,却并没有留下能够帮助警方获取凶手信息的蛛丝马迹。” 秦晏眸光温和,往说话的人身上看去:“你有想法?” 顾城一笑,解释说:“这几天一直降雨,天气对现场造成了一定的破坏,再加上线索的缺失,死者身上没能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能够指向凶手的信息特征,案发现场也没有任何遗留的作案工具。我个人更倾向是凶手杀害死者后,对死者进行了抛尸处理。” 他语速平缓,声音低沉。 秦晏没说话,只是等着顾城的下文。 顾城单手转着笔,黑色的圆珠笔在他指尖旋转翻飞,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沉着安静。 几秒后,他蹙眉道:“这种种行径,特别古怪。” “古怪?”秦晏轻轻抬眉,心里说特警支队调过来的这新人有点意思。 “嗯,古怪,”顾城指了指尸检照片,“死者后脑处的钝器击伤极其严重,可以说凶手在击打死者后脑的时候是非常暴力的,换句话说就是‘杀疯了’,除去后脑部位的伤痕,其他钝器击伤一共十处,分别位于死者的肩背、四肢等部位,画面血腥,但是经过尸检,这些钝器击伤反映的凶手暴力程度并不高,类似于有目的性的、平和式的作案手法;而死者脖颈处的勒痕,那是死后造成,所以没有生活反应,凶手的手法细致,就像是缓慢地在品味一道佳肴,这前后的差距这么大,你不觉得古怪吗?” “但是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秦晏道。 “那就慢慢来。”顾城说。 . 刑侦支队3号会议室的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窗帘也全部拉上了,而此时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在午间的静谧中撕裂了一个口子。 窗外开始下雨,会议室有隔音功能,靠窗的警员轻轻拉开窗帘一角,惊奇地发现窗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彩虹雨。 秦晏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看了眼窗外,叹道:“看来又是一场拉锯战。” 投影幕布上满是扎眼的现场照片和尸检照片。这些照片时时刻刻提醒着办案人员,杀人凶手的冷酷无情。而一边的公用电脑上,属于王亚婷拘谨的眼神凝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像是在诉说自己的悲伤与无奈,可偏偏她又是微笑着的,这不得不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女孩有没有亲人? 她的亲人会不会在外地的某个角落期盼着她的归来? “其实这案子还有个疑点,”曾俊指指幕布上的照片,“你看这里,死者颈部的勒痕细小而且轻微,像是细钢丝或是钓鱼线一类造成的痕迹,很容易让我们的尸检人员把它当作颈纹处理,这说明什么?” “这位凶手的作案手法还挺‘温柔’。”顾城道。 “没错,就是这种‘温柔’,恰恰才最可疑,”曾俊边想边比划道,“人已经死了,凶手为什么还要去勒她的脖子,难道是怕她没死透吗?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要用那样平静、温和的手法去勒人脖子?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以往凶手怕人没死干净,把人脖子勒断的都有。” 顾城捏了捏鼻梁,摇头。 秦晏说:“这案子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多了去了,凶手暴力地击打王亚婷后脑致死,却没有侵犯王亚婷;你说他作案手法暴力吧,可他在击打王亚婷身体其他部位的时候却温和得跟敷衍似的;你说他杀了人就杀了人吧,可他又要给人脖子上来那么一下,还用麻袋套着;再说王亚婷居住的地方离西城区那么远,她的尸体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西城区的荒地上整整一个月?” 西城区附近居民区很少。哪怕现在被列入开发区,也是一样的荒无人烟,除了工地上的工人和偶尔前去采风的大学生,平时很少见到外来者。 王亚婷家在新区,她闲得没事儿跑西城区去做什么?还刚好在那儿遇上了浑身装备的凶手? “你是说熟人作案?”曾俊和顾城异口同声道。 “我可没说这话啊,”秦晏关掉投影,“但起码不会是激情杀人,不过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不够,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曾俊拍了拍他肩背,道:“凶手到底怎么想的,咱也不知道,说不准凶手骨骼惊奇,逻辑思维与常人不同呢——尸检和痕检都没查出什么线索,这要是监控再出个什么问题......” . 会议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不但支队到场警员手中的笔“啪”一声掉了,连一向敬重曾俊的秦晏也感觉自己眼角抽了抽:“曾老师,咱能不乌鸦嘴吗?刑侦支队玄学了解一下?” 事后的结果也确实证明曾老师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的。 会议结束之后技术大队的工作人员回来了,带着调查结果。 . 支队长办公室里。 宋绵竹顺便把视侦组那边提取到的信息也一起给了秦晏,摇头:“监控的调查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但是痕检实验室说装运尸体的麻袋上面沾的泥土和草籽确实就是案发现场的,不过除去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些,我们还在麻袋的表面提取到了另一种东西,因为觉得可疑,就交给了理化。” 第11章 “是什么?”秦晏问。 “依托咪酯残留,”宋绵竹说,“麻醉诱导剂,它是一种不溶于水的白色粉末状物质,非巴比妥类静脉短效催眠药。现在毒品监管越来越严格,很多瘾君子买不起吸不起,再加上国内监管力度大,毒品纯度掺假,这些走投无路的瘾君子就会转移阵地,用麻精药品来当做替代品。” 秦晏:“听说过,依托咪酯被用在电子烟油里比较常见,前端时间隔壁禁毒部门刚缴获一批含有依托咪酯的电子烟——它怎么会跑到案发现场的麻袋上?” 电子烟中添加单纯的合法烟油是正常现象,也并不违法。如果电子烟油内掺合成大麻素,那就属于毒品犯罪,合成大麻素价格低廉,但其包含的活性成分如四氢大麻酚含量可达60%——这是一种什么概念呢?一般的工业用大麻中四氢大麻酚含量为0.3%以下,这样的工业用大麻属于合法种植物,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可以进行种植,一旦四氢大麻酚含量高于0.3%,则属于毒品大麻,私自种植会造成违法。 依托咪酯在医学上属于麻醉药范畴,但非法添加进电子烟内供人吸食一样属于违法行为,即便它目前还未被列管。 电子烟本身并不违法,可加料过的电子烟隐蔽性太强,若是一个人使用电子烟吸食依托咪酯或合成大麻素,也只会被普通人误以为是纯粹的抽烟,很少被识破。 宋绵竹摇摇头:“要跟禁毒口的兄弟反映一下吗。” “先查,查清楚死者的死因是第一要务。”秦晏道。 “好。” . 案发现场附近只有一个监控探头。 而且早就损毁,能查到的指向性线索很少很少。 “抛尸得需要工具吧,监控查不到线索的话,这案子还怎么办下去?”见秦晏和宋绵竹说完话了,顾城这才发问。 “走访怎么样了。”秦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看向技术部门的宋绵竹。 宋绵竹一笑:“这问题你问我啊,你派的人你当然比我清楚,走访的那一批人还没结束,估计得等等。” 秦晏沉默一阵,而后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挂钟嘀嘀哒哒悄悄走着。 “我一会儿给其他人分个组,一组负责继续在近郊周围走访,摄像头坏了不代表没有路过群众看见;另一组主要负责关注王亚婷的社会关系,天气不好,对现场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先不计,单单凭案子的线索太少这一点,西城区树林究竟是第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目前仍然无法确定,我们只能从死者身上下手。”秦晏说。 宋绵竹颔首,而后离开。 顾城留在秦晏的办公室里:“我跟哪一组?” 秦晏透过办公桌上成堆的资料看着顾城,顿了顿。 他温和一笑:“跟我吧,去查社会关系。” “明白!” chapter5 案发地点位于西城区毗邻近郊公路的绿化带,暂时被规划进了开发区。虽然不远处就是公路,但几乎很少有人和车往这边过,再往左侧三百米就是零星分布的一两个居民区。 这一带属于西城区的“城中村”,早好几年就说准备拆迁建立新式商业街了,但由于种种原因,这里的房子未能完全拆除,放眼望去,各色老房林立,好几户的红砖墙上用白颜料写着大大的“拆”字,夹在蒙盖着绿布尚未完工的支架楼中间,治安差到不行。道路交错纵横,时不时有黄狗出没。 居住在这儿的人也比较杂,有的是还没有能力买上大房的打工族,有的则是无所事事的混混。 秦晏带着顾城和其他几个组员走了一趟,并没有什么收获,最后他们重新返回案发地点,看着眼前已经挂好警戒线的绿化带。 空气里的味道已经没有当时那么浓烈了,腐臭味被挥发掉不少,但依稀还是能闻见些许。 顾城突然扭头看向秦晏。 秦晏笑着摆摆手:“我没事。” 见他不在乎,顾城也就不管不问了,自顾自说道:“这里很偏僻,就算出了事故也不会第一时间进入大众视线,死者被捆绑在麻袋里,现场附近除了一两处拖拽痕迹和血迹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线索,连日的下雨,冲掉了一切有可能被纳入物证的足迹和有可能存在的车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在此之前这个案发现场是不是真的就像现在一样干净。” 顾城的疑虑很简单,阴雨绵绵,足迹和车辙会被冲淡甚至被毁灭。 那么血迹呢? 现场确实提取到了属于死者的血迹,但是分布范围很小,而且是隐蔽的、角度刁钻的、不容易被雨水轻易冲走的干涸血迹。 在这之前,在这具腐尸彻底走进警方视线之前,死者有没有可能是在这个地方被实施杀害,然后被麻袋封装的呢,凶手有没有可能会想要伪造一个抛尸现场? 秦晏认可他的说法,却摇摇头:“有一点你忽略了。” “什么?” “暴雨的冲刷确实有可能帮助凶手大范围地清除掉一些血迹,但血液喷溅是有规律的,死者的直接死因是被平口改锥刺入后枕骨,再加上身体其他部位大量的出血,就算血迹附着在泥土表面,也难保证不会下渗,暴雨能够清理掉表面流动的血液,却不一定能把整个泥土都换一遍,”秦晏说,“出现场的时候现勘特意翻看过,血液并没有渗入土壤里,后来又做了检测,这个地方确实不太可能是第一现场。” 第12章 顾城点点头,既不赞同也不否认。 西城区的人都被问过一遍,之前派出去走访的小队也来跟他们接头,都说附近的居民和流动商贩对死者并没有印象。 其实这样的回答也不是太靠谱。 这附近的几乎都是流动人口,要么是暂住下来的打工人,要么是留守多年的老人,要么是没有学历走投无路的年轻人,筒子楼里的住民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人来来去去,去去留留,只有破旧的筒子楼在这里坚守了几十年甚至一个世纪那么久。 也许这就是粤东市经济不断发展的同时,留下的时代产物。 . “走吧,”秦晏推推顾城,“还傻愣。” “下一步去哪儿。”顾城问他。 秦晏坐在警车的后座,顾城也跟着钻了进去,前面开车的是金琳。 金琳见秦晏没回答,于是说道:“新区是吧,秦支?” 秦晏颔首:“去了解一下王亚婷生前生活过的地方。” . 都说死者为大,但活着的人也许并不这么想,真正怀念王亚婷的只有远在函西省的父母,剩下的,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她是粤东本地人,但母亲则是从函西远嫁过来的,自从王亚婷成年之后,母亲便与父亲一起回了函西娘家,据说是不想干扰粤东女儿的私生活。 王亚婷的父母前几天收到了女儿去世的噩耗,一路赶车过来,人是今天早上才到的,此时正在王亚婷的家中收拾遗物,秦晏带着几个外勤过去的时候隔着一道铁栅门出示证件。 “警察,”中年妇女眼神警觉起来,“你们是警察。” 秦晏抱歉道:“打扰了,我们来调查王亚婷女士的死因,有一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一下情况,过程中我们会全程录音录像,您看现在方便吗。” 那女人眼神躲闪,眼睛又红又肿。 片刻后,她才从里面把铁栅门打开:“你们进来吧。” . 进去以后才知道这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卫,装修材料几乎都是用木材,墙壁上包着木质的边,看上去有点古色古香的意思,收拾得也还算整洁,进门就是隐藏式的嵌入式鞋架,上面做了隔板,放着相框和小植物。 看得出来王亚婷生前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王亚婷的母亲把这些警察叫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旁的父亲不说话,只顾低着头整理王亚婷生前的东西。 “您最后一次跟您的女儿联系,是什么时候?”秦晏问。 王亚婷的母亲回忆道:“她不太跟我们联系,我也忘记了......大概是上个月一号左右,她跟我们说她不想干了,想回函西,我们没答应。” 秦晏看一眼天花板,而后目光又落到干净的茶几上:“她平时都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说她是个小说作家,平时干什么,可能会找一些兼职,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作家?”顾城和秦晏都觉得有点意外。 这个职业并不常见吧。 王亚婷的母亲又说:“她是学医的,本来我们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考大学,读研读博,当医生,但她不听,非要当作家,我上网搜过,她不出名,赚得大概也不多,有时候我们会打生活费给她,她都照单全收,平时也不会往家里寄钱,都是她自己花掉了。” 秦晏点点头。 一旁的父亲愤愤不平地开口:“还提那个人干什么,一个畜牲,养条狗好歹还知道摇尾巴。” “您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儿。”顾城下意识说道。 “对,从小就不听话,三天两头跟我们吵架,说急眼了她就要闹自杀闹离家出走,小学就知道撒谎骗父母说学校不布置作业,上了初中就更叛逆,没几个人想跟她交朋友,”说着,父亲竟然有点洋洋得意起来,“要不是我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她还能顺顺利利考上重点高中又考上国外的重点大学吗?老子供她出国读完本科又读研究生还供她考博,她就是这样报答她老子的。” 对此秦晏和顾城并不做过多的评价。 顾城又开口:“你们平时联系得很少,是吗。” “我发消息她不回,她发消息我也不回,都一样,除非要钱的时候,我转账给她,她收了也不吭声的,习惯了。” 这个家的样子似乎没有警察们想象得那么好。 不算差,也并不好,家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块薄薄的冰,随时都有可能会啪一声碎掉。 在王亚婷父母的眼里,她是一个从小就不学好,需要被时刻教育才能获得今天这般成就的坏孩子,顶撞父母、老师,跟同学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 简单聊了几句之后,父亲又开始低着头收拾王亚婷的遗物。 他对王亚婷的家很陌生,翻翻找找很久,有时候胡乱兜圈子,从来没有来过似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没有来过,父亲对警察说,自己帮王亚婷出了房子的首付,剩下的由她自己还,这是王亚婷的第一套房子,年数有点久,王亚婷的父亲和母亲也只是在收房的那一天陪同王亚婷来过一次而已。 王亚婷的名下,房产不止一套,在新区的八栋和九栋还有两套已经装修好的新房,据说是打算今年年底租出去给别人。 那两套房子是她全款拿下的。 第13章 看得出来她也努力赚了点钱,说明也不算是个完全没有上进心只顾着啃老的人。 “您这收拾出来的东西挺多的,”顾城注意到王亚婷父亲怀里抱着的大箱子,“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她的衣服裤子啊,鞋子啊,日常用品啊,手机电脑之类的,我拿出去卖掉,总比放在这里占地方强。” . 说完他就要挤开顾城自己出门去。 秦晏站起身拦下他:“方便让我们看一眼吗。” “你看吧你看吧,事儿真多。”王亚婷的父亲一脸怨愤地哐一声把箱子放在地上。 秦晏示意身边的女警察金琳戴上手套:“你来。” 金琳点头道好,利落地戴上手套,打开箱子,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挑出来。 有女警察在现场的确很方便,等金琳把王亚婷的个人物品比如内衣内裤都拿出来放在一边之后,秦晏和顾城上前查看箱子里剩下的东西。 两部手机,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各种各样的纸质书籍和画报等,甚至有一些奇形怪状还印着小人的亚克力小板。 “看不出来,还是个二次元。”顾城隔着手套小心捧起一台手办,赞叹一番。 秦晏愣了愣:“二次元?” 顾城说:“这你不懂了吧,挺流行的,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喜欢收集卡片手办一类的东西,王亚婷是作家,生前估计挺喜欢网上冲浪,她能喜欢二次元也不奇怪。” “嗯,这一点你倒是深有体会。”秦晏暗暗损了顾城一把。 顾城笑笑,又继续清点箱子里其他的东西。 直到最后东西全部被放在地上排列整齐,秦晏蹲下来,目光落在王亚婷的电子产品上。 他对王亚婷的父母开口道:“手机和电脑能暂时让我们带回去吗。” “你爱拿走就拿走吧,我还懒得帮她清理呢!”父亲摆摆手,很显然不想再接受警察的询问。 王亚婷的母亲倒是相对更温和一点:“抱歉,这老头子就这样,几十年了,天天发脾气。” 秦晏让顾城把电脑和手机带走,道:“没事。” chapter6 后来他们把王亚婷的电子产品放进警车,又去找到其他人问了问王亚婷生前的大致情况。 他们发现每个人对王亚婷的评价都不一致。 新区门口商业街一条龙里服装专卖店的老板娘对王亚婷赞不绝口,说王亚婷人长得漂亮,脾气也好,又舍得花钱,是个很懂得生活的好姑娘。 宠物店店主说王亚婷很难缠,好几次因为别人家遛狗不拴绳而闹进派出所,每次都是别人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去给她道歉,新区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也说王亚婷是个奇葩,认死理,只要广场舞大妈跳舞的音量超过她手机实时显示的分贝值,她就会立马找警察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美其名曰减少环境污染。 “她这......挺千变万化啊。”顾城在回程的路上说道。 “不是千变万化,”秦晏笑笑,“是每个人眼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这些人眼里的别人都是片面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走访的时候要花那么多心思费那么多时间?就是为了避免听取片面之词而忽视了事情本来的样子。” 顾城仰头躺倒在后座的靠背上:“哦——” 他是真烦秦晏这种随时随地开展说教活动的领导。 他又不是真不懂道理,用得着这么强调吗,好像显得秦晏很能耐似的。 秦晏也看出来顾城不愿意听,于是抿抿唇,靠在打开的车窗边眯着眼睛休息,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竖起来。 一时半会儿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都沉默着。 顾城在车上刷社交软件,时不时分一缕视线给秦晏,想看看这个领导温和面具下的真面目。 真面目没见着,晕车的倒是见着了一个。 这种天气还有点凉,车辆运行的时候秦晏一直开着窗就没打算关过,风呼啦呼啦地往车子里灌,早就过了开暖气的季节,顾城坐在秦晏旁边,双臂一阵发冷:“秦队,窗户关一下。” 秦晏缓缓睁开眼睛:“什么?” “窗户关一下,你刚真睡着了啊,这才开车十分钟不到,回局里还有半小时呢。”顾城说。 “你冷?”秦晏活动一下有点酸痛的颈椎,坐直,看过去。 顾城扬扬手机屏幕:“秦队,您要不要看一眼今天的气温,现在十二度啊,这么猛的风吹进来,难道您就不冷了?” 秦晏觉得也有道理:“是有点冷。” 他眉心拧着,看向顾城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人一身冬季黑色执勤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干瘪,于是随手伸过去一抓顾城袖子,摸到一阵中空:“好好的执勤服为什么非要把内胆拆掉,难怪你冷。” 顾城道:“现在都四月份了,冬季执勤服不拆内胆直接穿出去跑外勤能热死人,拆了正好,而且我没别的外套了。谁知道您坐车还有个时刻开窗吹风的习惯啊。” 秦晏抱歉地笑笑:“是我的疏忽。” 然后秦晏强撑着胸腔里的恶心感,伸着修长却有点苍白的手指把车窗按钮扣住了,车窗便慢慢升起来,挡住外面不断灌进来的冷风,也隔绝了外面呼啦呼啦的声音,只剩下车辆运行的嗡嗡声和顾城有点粗重的呼吸声。 金琳坐在前面开车,觉得身后两人方才你一眼我一语的对话有些好笑,便道:“看吧,这就是跟领导同车的坏处,想干什么都得考虑领导的一份,是吧秦支?” 第14章 “我可没抱怨啊,你别当着秦队的面传我坏话行不行。”顾城当即反驳。 秦晏轻轻一笑:“你们两个都少贫嘴。” . 警车在公路上匀速前进,时不时碰上拥堵的早高峰,卡在中间一停就是好几分钟。 他们现在没有紧急任务,只是返程,当然得和普通车辆一起遵守交通规则,也不鸣警笛,车顶上的警灯也没有打开,好像他们也只是普通上班族的其中一员,只不过各有所职。 秦晏阖着眼,双手环胸,脖子挨着靠背上的颈枕,没有风,他一直皱着眉头,抿着唇,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手指指节覆盖了很多薄茧,颜色并不红润,而是一种发干发皱的白。 顾城只以为他太累,睡着了。 可实际上并没有睡着,车辆行驶到哪里他都心知肚明,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四十分钟,警车堪堪在刑侦支队门口停下,还没停稳,秦晏便立马睁开眼睛,猛地拉开车门将自己甩了出去。 确实是甩出去,手撑着车门,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然后一个没站稳直接半跪下来,扶着车门当场吐了半死,却因为出门着急,没吃早饭,什么也没吐出来。 “秦支,秦支!”金琳停好车,解开安全带过去,站在那边不知所措。 顾城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脚却先一步被敏感神经支配,手拉开车门,出去之后就急匆匆从后备箱处绕到秦晏身前,一只手搭在秦晏肩膀上:“没事吧,怎么了秦队?给你叫医生?还是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秦晏两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顾城在说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顾城,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臂被顾城拉住,顾城想撑着他从地上站起来。 下一秒他又弯腰半跪下去。 . “呕——”胸腔和腹部就像是被什么人死死揪住一样,拧来拧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秦晏觉得喉头一阵痉挛,顾城攥着他的胳膊,才知道秦晏胳膊上的肌肉都难受地紧紧绷着。 他吐出来的只有苦得发腥的液体,眼前一片迷蒙,然后他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拍开顾城的手,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缓了许久。 顾城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你这是......” “有点晕车。”秦晏尽量说得平淡。 然而颤抖的尾音还是把他出卖。 顾城也跟着蹲下去,从新领的警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擦一下嘴,还有脖子,吐的东西沾脖子上了。” 秦晏牵了牵嘴角,微笑,没一会儿又被自己猛然呼吸进去的新鲜空气呛住,咳了好一阵,没来得及接顾城手里的纸。 顾城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两秒,最终选择自己伸手过去拿着面巾纸一点点擦掉秦晏脸上沾的东西。 说实话帮秦晏清理呕吐物这件事做起来真的挺恶心。 但当时顾城也手足无措得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这么难受。 秦晏忽然一把抓住他手腕:“别,我自己来。” “我正等着你这句话,赶紧收拾干净了起来吧,你这吐一地,幸好吐的都是苦水,省得保洁一会儿难办。”顾城说。 秦晏闭了闭眼睛,难受的感觉降下去一点,又睁开:“......谢谢。” “没事了吧,没事的话咱们回队里去。”顾城道。 “没事。” 于是顾城用力一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么突然的一拉,秦晏没站稳,险些腿一软再次栽下去。 顾城眼疾手快地扶住:“真没事假没事?” “真没事,我骗你能讨到什么好处,”秦晏站稳活动一下双腿,看着顾城紧盯着自己的神情,只好解释道,“就是普通的晕车,然后腿有点麻,现在好多了。” 顾城不留情面地嘲笑道:“晕车你还当什么警察,支队长,以后您还是搁办公室里坐着偷懒儿吧,这要是上外头出了什么情况,那不得是全队的人跟着吃挂落啊。” 秦晏没被他惹生气,走在前面,在楼梯口的地方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眸子里沉淀了一种岁月划过的温和。 他说:“顾城,你是不是对我意见挺大的。” 话毒,但是听上去很温和,跟平时雷厉风行的那个秦支队长有很大区别。 顾城低头笑笑:“我哪儿敢对您有意见。” 秦晏等着顾城走上来,而后与顾城肩并肩上楼。 顾城是有点心眼子在身上的,特意后退两步,让秦晏走在自己前面,而自己在他后方一点,仰着头说话。 “你累不累啊,”秦晏一笑,停住,向后伸手把顾城拉到身边,“是不是以前在特警支队有领导欺负过你,我看你有时候都不跟我交流,走路都战战兢兢。” 倒也不是战战兢兢,只是偶尔像是应激一样,分外拘谨。 有一点说对了,曾经太幼稚,在特警支队上班的时候被领导压着攒了不少怒火,有气没处撒不说,还天天被领导涮,顾城憋屈得要死,想骂领导又怕被穿小鞋,那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没地儿释放,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边给领导不痛快一边看领导脸色还不留下把柄的臭毛病。 . 见顾城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不说话,秦晏也觉得自己猜得挺准确。 第15章 于是他拍拍顾城的背,沉稳的嗓音透出一些调笑来,安慰说:“难怪你被你们队长打包送我们这儿来了。不过我们刑侦队跟那边不一样,我不是那种拿人下菜碟的支队长,有时候你可以稍微地信赖一下我,好不好。” “嗯。”顾城不知道该说什么。 chapter7 技术大队针对王亚婷电脑和手机的上网痕迹以及浏览记录等进行了综合的分析判断,最后得出一条结论:没有不良情况。 宋绵竹上来做报告的时候特意说了,王亚婷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在互联网上也从来没有同网友吵过架。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不是。”顾城说。 办公室里,秦晏才刚从晕车的不适中缓解过来,金琳之前趁他吐的时候自己跑上来烧水了,这会儿正端着杯子站在一边,看他脸色好了不少,于是随意地走到饮水机面前将空杯放下。 秦晏道:“她平时都在网上干什么?” 宋绵竹说起王亚婷,觉得有点不合理:“王亚婷是个小众作家。” “小众作家?”秦晏抬了抬眉梢,“也是,她父母也说她并不出名。” 王亚婷的笔名叫招惹大鱼,曾经是天间文学网站的签约作者,写书十余年,一直不温不火。 “按理来说写小说十几年应该早就爆火了,但我看她微博粉丝才三千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僵尸号,也就是‘死粉’,不会说话的人机,”宋绵竹调出报告页中的记录,“她呢,最开始的题材很杂,刑侦类、架空历史类,什么都写,但都无法脱离同志文学这四个字,也就是两男的......” 秦晏摆摆手:“我知道同志文学是什么意思,不用特意解释。” 宋绵竹笑两下,接着正色道:“她是医学生,对于人体解剖理论非常精通,曾经的留学经历也算是对她的写作生涯起到了一定辅助作用,但我为了搜集信息,就去找曾老师一起看了一眼她出版过的一部小说,怎么讲呢,并不吸引人,而且很多法医学的相关内容几乎都是空谈。之后她又写了一本缉毒题材的小说,反响很热烈,但内容依旧脱离实际,诡怪得不行。” 说到这里,宋绵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或许并不太喜欢这一类小说,总感觉自己的专业被亵渎。 一旁一直听着几个人说话的金琳凑过来看一眼报告上的字,忽然开口:“《破茧》?这本书我看过,很久之前的了,当时还老觉得作者的文风实在太眼熟,但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哪里眼熟,后来想通了,小说都是一个套路,眼熟也正常。” “这种书能出版?同志文学啊。”秦晏目光落在报告页上。 “那算是她最早出版的一本书,二零一几年的审核力度应该不大,”宋绵竹说,“这些不是最关键的,我比较留意的是她个人的上网记录,除了登录她自己所签约的网站之外,也会使用微信、qq、微博之类的社交软件,偶尔翻墙去外网看书看电影,生活轨迹几乎就是家里、工作两点一线。” 看上去很正常的一个人,却突然被残忍杀害并抛尸至人迹罕至的西城区。 如果王亚婷在互联网上的表现算得上良好,或许并不会轻易得罪什么人,那么只有可能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有着比互联网上更加精彩丰富的另一面,在不经意间招来了杀身之祸。 现实里的工作和接触的人倒是很有可能会成为这起案件的突破口。 毕竟网络终归是一个虚拟世界,得罪网友招来杀身之祸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目前警方要破案,按照思维惯例来说第一步该查的是死者在现实中的人际交往关系和活动轨迹。 . 秦晏忽然抬头:“她在现实里还干副业?” 顾城也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同时兼顾写书和上班啊?” 宋绵竹道:“目前我们只知道王亚婷生活中是一名生物老师,在光明中学的普通班授课,平时的课程安排不算多,因此每天都有大量的空余时间。” 秦晏:“她有职称吗?” “没有,是代课老师,工作不算稳定。”宋绵竹说。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怪不得课少。 宋绵竹又把报告翻了一页。 顾城和秦晏同时看向屏幕上的报告页。 顾城指着屏幕,道:“网上的记录显示王亚婷在三月七号的一整天几乎都抱着电脑,电脑使用时间超过十二小时,案发之前她应该还在家里,正在微信上同网友聊天,这个网友......备注是小甜,从他们的聊天记录来看,‘小甜’应该是王亚婷的责编,聊天内容是下一本新书的写作方向,一直持续聊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一点多,他们互道晚安。” “那足以证明她是不会自己突然离开家的,”秦晏划动鼠标滚轮,“这么多联系人里,没有找到与‘西城区’有关的聊天记录。” 顾城:“网友可能没有约她出门,那会是谁?现实里的朋友?” 宋绵竹看看顾城又看看秦晏,抛出一句话来:“王亚婷这个人,你别看之前去她家附近走访的时候有一些人对她的评价不好,但综合来看好坏参半,我联系光明中学的时候倒是没有听到什么有关于她的负面言论,除了几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老师说过几句对她不满的话,其他人都还好——总不至于有人因为她在家附近喜欢搞事情而对她痛下杀手吧,逻辑上说不通。” 第16章 “确实。”秦晏想了想,轻轻叹气。 “叹气干什么。”宋绵竹一笑。 秦晏揉了揉太阳穴:“我感叹一下我即将泡汤的双休。” 宋绵竹不留情面地说道:“当警察你还想双休,白日做梦呢。” . 宋绵竹刚说完话,秦晏的手机就开始响。 他把电话接起来:“苏子柒?” 那边声音很大,所处的地方似乎很嘈杂,秦晏没听清苏子柒在说什么,片刻后苏子柒大约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慢悠悠开口:“秦支,之前你让我带着人去查新区附近的监控,现在有发现了。三月六号晚上的八点十二分,王亚婷从家中出发,在新区路口坐上131号公交车,后来我们联系了公交车公司调取当天晚上131号车的行车记录和车内监控,发现王亚婷从上车再到下车一直都是一个人,最后是在城南客运站下的车。” 秦晏听着,一边听一边记。 苏子柒接着说:“查过了,王亚婷这个月以来并没有任何购票记录,去城南客运站不一定是为了出门,而且大晚上这么行色匆匆,我们怀疑她是去接谁,后来果真让我们发现了!三月六号的夜里,王亚婷接待了一名男子,那人戴着顶棒球帽,接完人之后经停新区路口的三趟公交车都休班,他们没有等到合适的公交车,是坐出租回去的,王亚婷付的款。”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频频造访王亚婷在新区的家,在家门口一呆就是好几分钟,每次都没等到人来开门。” “这男的现在在哪儿?”秦晏说着,又道,“我们也在王亚婷的电脑上发现了一点东西,可能对案子没什么帮助,但你回来的时候还是拿去看一眼,了解一下她这个人。” 苏子柒应声:“那男的我一会儿给你带回去,王亚婷没结婚,但很有可能有男友。” . 韦文胜,男,35岁,粤东市镇康县人。 他瑟缩在谈话室里的皮椅上,并没有戴手铐,身材瘦削,脸颊上的肌肉因过度紧张而紧紧地绷着:“我,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们要相信我!” “韦文胜,”秦晏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上个月六号的晚上,你在哪里。” 在询问韦文胜之前,秦晏已经通过苏子柒了解过韦文胜这个人。 问话的时候他把顾城也带在身边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顾城在一旁静坐,由秦晏来引导话题。 “我,我在市里。” 秦晏道:“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镇康县,为什么突然来市里?找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韦文胜惊恐万状,来之前他就听那些八卦的市民说西城区死了个女人,尸体快一个月了才被警察发现,后来他去王亚婷家门口敲门,久久无人应答,是路过的邻居告诉她,这一户住着的女人已经死了,是惨死的,让他赶紧躲躲晦气,别被什么不知名的鬼怪邪气缠上。 “上个月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婷姐,她说过她有一间店铺的门面还没装修,要租给我,而且我们,我们本来就是......”韦文胜欲言又止地看一眼秦晏和顾城。 面前的两个警察估计都是不好糊弄的。 秦晏看着他,没有说话,顾城幽幽开口:“你俩有情感纠葛?” “我们早就确认关系了!但婷姐是丁克族,不愿意结婚生孩子,说最多只能和我谈一场精神恋爱,但是我愿意啊,她长得一般,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可这算什么,她有钱啊!”韦文胜咽了咽口水,伸手抹一把脸上因过分恐惧而滑下来的汗珠,“上个月,我刚跟她说最近工作没有着落,想开一家音像店,她说她可以帮我,但是租金得我自己出一半,我答应了,约好七号八号去店铺看看,结果她跟我说,她七号八号没空,要看就早一点,我当时没来得及看消息,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六号下午了,所以只能买客车的票往她那边赶。” 秦晏手中的笔转了一圈,稳稳当当地停留在手心里。 他的目光从桌面穿过,直直定在韦文胜脸上:“几点的票?” “下午五点半,上车再到发车,等离开镇康县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两个小时,路况还行,没有塞车,我是晚上八点四十左右到的城南客运站,出站之后看见婷姐站在外面等我。”韦文胜嗓音夹着,或许是害怕,或许是对王亚婷死亡本能地感到恐惧,他一阵接着一阵地战栗,在暖和的室内依旧打着寒颤,不敢直视秦晏。 秦晏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你怕什么,警察能把你吃了?还是我长得太丑让你见笑了?” 韦文胜这才慢慢地眨几下眼睛,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下巴几乎要抵上锁骨。 chapter8 韦文胜看向秦晏。 秦晏又问:“你跟王亚婷是姐弟恋吧,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认识的?” 韦文胜:“她比我大十岁,我三十五她四十五,去年六月,我在相亲网站上看到她......” 秦晏敏锐地察觉到某个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停,你刚才还说她是丁克族。” “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婷姐是丁克族的,相亲网站上认识她之后,我打了网上贴出来的联系电话,是她妈接的,后来给我们安排了见面,”说到这里,韦文胜低下头去,“她到场之后,当着她父母的面把我羞辱了一顿,让我滚。” 第17章 “也就是说她的相亲信息是她爸妈挂上去的?”秦晏说道。 “嗯,”韦文胜眼底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我承认我当时的确想过弄死她,但我没,没这个胆子,看她挺有钱的,我就想接近她,被骂也无所谓。后来,她自己慢慢接受了,呵,这么大的女人,半辈子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结过婚,要么是图我新鲜要么是想看我笑话,但我巴不得她用钱来羞辱我。可是一想到相亲的时候她说让我滚,我就生气。” 秦晏听出些什么,慢慢沉默下去。 顾城终于开口:“所以你是想过要杀她的。” “我没那个胆子!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想!谁知道真的灵验了!”韦文胜说着说着突然心虚起来,“我以为那种方法根本不可能灵验的。”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 秦晏道:“什么方法?难道你还真对她做过什么?” “不是的,我没有杀她,我没杀人,”韦文胜带着一丝哭腔,“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犯不犯法,我是听一个路边算命的说,只要用朱砂笔把人的名字写在一块山里出来的老木板上,然后写上生辰八字,每天供奉香火,烧纸钱,慢慢地那个人的阳气就会被耗尽,然后死掉!” 顾城没忍住嗤笑一声,被秦晏在桌子下伸腿踹一脚:严肃点。 大概是因为韦文胜自己心里有鬼,误以为自己的巫蛊小术法害死了王亚婷,这才在公安局里又是发抖又是打寒颤的,实际上就是心虚加法盲。 秦晏没兴趣探讨玄学能否置人于死地,片刻后便将话题拉回来:“三月六号晚上你跟王亚婷见过面之后,去了哪里?” “我,我住在滨江青年旅社,二十块钱一晚上,住了三天,后来找到了别的工作,就搬到宿舍了。” “什么工作?” “万阳ktv的后厨,我在那里专门做水果拼盘。”韦文胜说。 秦晏点点头。 顾城见缝插针:“在那儿干多久了?” “从,从上个月九号开始做的,一直到现在,但是,但是最近ktv的经理说要裁员,可能又干不长了......” . 从讯问室出来之后,秦晏让人送韦文胜出去,而后在门口叮嘱韦文胜近期不要到处乱跑,不要离开粤东,保持良好的通讯状态。 “秦队,你觉得这个韦文胜的嫌疑大不大。”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顾城顺嘴一提。 秦晏手里端着铁制餐盒,弯下腰把餐盒递给食堂阿姨,指了一下面前的两道素菜,又从旁边泡沫箱子里拿了一个塑料碗,让阿姨打了紫菜蛋花汤。 顾城看着他,等他打完之后,自己也迎上去,要了两道荤菜,一道红烧肉,一道糖醋里脊,同样也打了紫菜蛋花汤。 等两个人端着餐盘找好座位的时候,秦晏才看着他,开口反问:“你觉得呢?他的嫌疑大不大。” 顾城思索一会儿:“他有作案的心思,不一定有作案的能力。” “怎么说。”秦晏抿着唇一笑。 “第一,从他的肢体语言和体态上看,他是一个胆子小又时时刻刻想着赚大钱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肤浅,他可以因为被王亚婷在相亲场所当众羞辱之后而愤怒一场甚至想杀掉带给他羞辱的人,但同时也可以因为王亚婷的有钱而忍气吞声,宁愿被羞辱也要拿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钱,典型的软饭男。” 秦晏觉得有趣:“然后呢?” 顾城喝了一口汤,又道:“第二点,他很瘦,身高目测不到一米七,而死者生前的体重达到六十公斤,我不认为一个不到一米七的瘦弱男人能够拥有残忍杀害死者并进行抛尸的能力,当然,如果他借助了其他的工具或者人力,另说。” “你是不是落下了包裹尸体的麻袋上的依托咪酯残留,”秦晏道,“能够掺杂在电子烟油中作为毒品替代品的东西,是一种麻醉辅助剂。但目前并不在毒品范围内,只能说有人正在滥用,你认不认为死者生前可能被用过这种东西?” 顾城顿住:“更进一步的尸检曾老师不是还在做吗,就算放在医学上来说,麻药的起效也是要一段时间的,不然为什么医院给病人做麻醉的时候几乎都要用完全封闭的面罩盖在病人的口鼻上,要求病人呼吸?” 秦晏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顾城又道:“假设凶手是韦文胜,他想要完全控制住王亚婷,首先他们之间必须互相知根知底,不然很有可能会导致计划败露。只有彼此熟悉了才能接近死者,才能有机会给死者弄麻药或者毒品一类的东西,而一旦死者察觉,药效还没起就开始反抗,以韦文胜的体力根本压不住重达六十公斤的王亚婷。更何况从韦文胜的说辞以及王亚婷自身的经济条件来看,她很有可能对待韦文胜的时候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抱着一种看戏、玩弄的心态去跟韦文胜谈感情。” 就算最后的尸检结果表明王亚婷并没有被用过麻药一类的物质,那么韦文胜就更不可能是凶手——除非他天生神力。 从刚才的讯问来看,韦文胜的心理素质根本就不达标,更别说平静地完成杀人并抛尸的这整个过程。 除非韦文胜有帮手。 但是可能吗?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潜藏在幕后的凶手,刚在讯问的时候就不会连装都不想装一下,稍微问两句话就害怕得全盘托出。 第18章 . 秦晏道:“熟人作案。” “我就是这个意思,网友不可能这么大费周章去弄一个跟自己天南地北的人吧,虽然有这种案例,但这种奇葩还是太少了,”顾城说,“秦队,咱们还是从人际关系网络抓起?” “嗯,”秦晏吃一口菜,咽下去之后继续说道,“刚才对韦文胜进行讯问的时候你注意到一个点没有。” 顾城微微抬眉:“什么点?” 秦晏说:“韦文胜从镇康县来粤东的原因是王亚婷告诉他,自己原定的七号八号看店面的时间有所变动,要求他六号过来,而韦文胜因为没有及时看到消息,只能赶着下午五点半的客车,将近九点才来粤东。时间并不晚,王亚婷自己就是店面的老板,她想什么时候带韦文胜看店面就能什么时候带去,这个时候粤东绝大部分的人都开始过夜生活,所以她这个时间点带着韦文胜去看店面也不算奇怪。” 顾城点头:“七号八号......” 而后他猛然反应过来:“王亚婷出事的时候就是七号!” 就是在韦文胜来到粤东之后的第二天。 “如果韦文胜说的是真话,王亚婷因为临时有事要更改看店面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有什么人约了王亚婷,而且是很重要的人,是一个或者几个能够让王亚婷临时更改计划的人。”秦晏说。 “什么事情对于王亚婷来说是最重要的?”顾城喃喃。 工作、生活、写作...... 好像都没道理,王亚婷的工作是代课老师,很轻松,生活里也没有缺钱的地方,写作方面,即使不温不火没有成就,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让她临时改变计划。 .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想着案子,丝毫没有留意到旁边越来越幽怨的目光。 苏子柒直接从隔壁桌伸筷子夹走秦晏盘子里的一颗菜花:“我说你俩,吃饭就吃饭,聊什么案子,你这一聊我就想到出现场的那个画面,简直了,可别让我把这几天吃的饭全都吐出来啊。” 秦晏作势赶走苏子柒在自己盘子里作乱的手:“吃你的去,食堂饭菜不够你吃还是饭卡里没钱了,隔着一条走廊都能跑我这儿蹭饭?” “哎哟谁不知道秦队养生,盘子里的饭菜又健康又香啊,我们大油大肉吃腻了改改口味还不行?再说食堂阿姨一大勺子你恐怕也吃不下那么多吧,干脆给兄弟们分一分得了吧。”苏子柒边说边替秦晏解决掉最后一颗菜花。 秦晏抬眸看着他,笑道:“楼上张局比我会养生,你怎么不去蹭蹭他老人家的?” 苏子柒差点没给噎死:“别提,我上回就顺了他一块薏米饼干,他直接开周一早会的时候点名批评‘某些同志’,这一说大家都知道是我了,我堂堂一副支队长,这脸还要不要啊?” “还记得自己是副支队长,你看你干的这些事跟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秦晏调侃。 “嘁。”苏子柒嘟哝着走了,走之前又转身夹走顾城一块红烧肉。 顾城听他们你来我往正乐呵,没反应过来,等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苏子柒暗算之后,人早就嚼着红烧肉溜得老远。 “秦队,”收拾碗筷的时候顾城按住秦晏肩膀,“我说,你们刑侦支队成分挺复杂啊。” 秦晏一笑:“习惯就好。” chapter9 王亚婷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刑侦支队一番排查下来也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 她今年四十五岁,在网络空间里是个不温不火的小众作家,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名有过留学经历的、学过医的生物课代课老师。粤东市所在的省区并不要求初中生学生物,一般只会安排一周三次的生物课,授课内容也大多都是生物基本常识,更别说初中的生物地理常常会被其他正课老师霸占,所以有的学生一年到头生物书都是空白的。 中考之前安排一次非常简单的学业水平考试,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能轻松通过。 而生物老师的任务,则是给学生评价平时分,所有的学生都能合格。 “我以为这种水课模式只有我上学那时候才有,没想到现在也是,”秦晏说道,“别的省都把初中生物地理当主课,就咱们省心大得不行,我说难怪那么多学生到高中就跟不上了,合着是高中老师以为初中学过,而初中老师以为高中老师会重新教一遍,怪不得重本率不高。” 他们这一趟是专门去学校更进一步了解王亚婷的为人处世,秦晏和顾城走在前往光明中学的路上,四月初的天气有点凉,两个人都穿着外套。 顾城依旧穿着拆掉内胆的冬季执勤服,秦晏身上则是便宜的黑色羊绒大衣。 “王亚婷是代课老师,工资不高,没有职称,说难听点连合同工都不如,但她有钱,也不会主动参与老师之间的竞争,别人说她一直都在躺平,看着什么压力也没有,”顾城接过秦晏的话茬儿,“我觉得会有很多人羡慕她。” 秦晏微微抬眸:“你想说因妒生恨?” 顾城道:“王亚婷的父母有点小钱,第一套房的首付是父母出的,后来她写小说靠着全勤收入和出版费用捞到了不少外快,但这个‘微薄’的外快,估计比一般人干一年的收入还要高,哪怕不出名,钱却还是照样赚。这种不需要怎么竞争就能过得有滋有味的人,会招来很多人的不满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就是不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第19章 秦晏点点头,认可顾城的观点:“现在的老师和公务员即使有编制也过得卑微,王亚婷不用自己费太大力就能过得比所有人都潇洒,确实容易招惹事端。” . 光明中学的大门口趴着一条门卫养的小狗,秦晏过去跟门卫交涉的时候,那条狗从地上警觉地爬起来,小跑到秦晏脚边嗅了嗅,最后又被门卫大爷抬手赶走。 “进去吧。”秦晏回过头对顾城道。 顾城嗯一声,跟上去。 校园里的环境还算是优美,占地面积不大,但历史悠久,许多建筑都是老建筑,教学楼从来没翻新,秦晏初中毕业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除了在原本的老教学楼后方新盖了一栋实验楼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怎么变过。 他们一路找到王亚婷所在的生物组,敲开办公室的门。 迎接他们的是王亚婷的同事,生物组组长刘老师。 当他们问及王亚婷这个人的时候,刘老师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哦,她,她啊,她还行吧。” “什么叫做还行?”秦晏问。 “还行就是说一般般呗,没什么大错也没什么小毛病,为人一般,教学一般,不算勤恳,也不算懈怠吧,其实生物组大多数老师都跟她一样,有课就教,没课或者被占课了就回办公室玩手机,”刘老师尴尬地解释,“你们应该知道的,我们地区的教育质量本来就参差不齐,而且从来都是把初中生物地理当水课,只有语数英、政治历史和物理化学才是主课,再者中考本来也不考生物地理,所以......” 秦晏理解地点头:“我明白。” 刘老师悄悄松了口气,转而目光落在王亚婷的办公桌上,说起她:“王亚婷吧,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来上班了,我问过学校,没听说她辞职,电话也打不通,所以最近的这段时间她的课都改成其他主课老师的课,课表也暂时调整了。” “她平时跟你们的关系怎么样?”秦晏又问。 “一般,我们不讨厌她,主要是她这个人平时在学校也不会主动找我们说话,要说话也只是问问课程调整或者考试进度之类的,偶尔聊一下生活方面,”刘老师道,“她挺有钱,跟我们不是一类人,聊不到一起去。”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想着他们之前的猜测可能跟现在的情况八九不离十。 于是顾城慢慢开口:“所以确实是有挺多人不大喜欢王亚婷,是吗。” “这个——”刘老师咬了咬嘴唇,沉默一阵。 秦晏道:“您尽管说,我们是警察,对您的私人生活和恩恩怨怨并不好奇,只是办案而已。” 刘老师犹豫一会儿,看向秦晏,又看一眼顾城,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我该怎么说呢,王亚婷这个人,平时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我们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你知道吗,她上班的时候穿的衣服不说是高奢品牌,但放在服装店里也是要个大几百块的,而且她每天都很悠闲,时不时就说自己在家没事干,来这儿体验生活,还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去海外留学见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办公室里门窗紧闭,外面偶尔传来操场上打球和附近老教学楼里上课的声音。 刘老师提起王亚婷就有些滔滔不绝:“你们知道这种感觉吗,就是王亚婷和我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们按部就班经历中考和高考,为了过独木桥愿意拼命,上大学还会为了生活费和学分而发愁,但是她从来不需要——她不需要参加高考,在家人的帮助下努力学英语考雅思直接出国留学,家境殷实,不用为了生活发愁。她告诉我们,她在欧洲留学的时候住着租金特别高的单身公寓,每个月还有花不完的零花钱。” “她主动跟你们说?”秦晏有些意外。 “之前她一直挺低调的,我们也不知道她的情况,是有一回校运会的时候,所有老师都不需要上课,我们生物组更闲,就聚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也忘记当时是谁先起的话头了,说起自己高中的校园生活和高考那会儿掉的头发,”刘老师说,“我们聊得正起劲儿,王亚婷突然转个头说,‘高中很辛苦吗,我不觉得,我从来没有过什么压力’。” 秦晏示意刘老师继续说。 刘老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凡尔赛嘛,谁都有凡尔赛的时候,但她说得特别认真,还说自己从来就不需要有什么生活上的负担,总给我们一种她在炫耀的感觉。而且生物组办公室的年轻老师比较多,除了我和王亚婷还有另外一个老师年纪大点,剩下的几乎都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女生,心思难免敏感波动,都觉得王亚婷看不起自己。”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觉得你们和王亚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秦晏说。 “嗯,当时气氛还算轻松,我们也笑着去配合她,说好羡慕之类的,其实就是场面话,谁知道后来她越来越来劲儿,隔三岔五就在办公室里感叹自己的人生,反过来说羡慕我们能够体验到底层人士的艰难,而她无法体验,”刘老师啧一声,“这不是炫耀是什么?但大家都是同事,不好撕破脸,只能慢慢跟她划清界限,平时该说的话还是会说,不过隔阂肯定是有的。” 第20章 秦晏点点头,了然。 顾城问道:“办公室的其他人怎么不在?” “今天学校年轻老师们开会,他们都去了,我就躲一会儿懒,”刘老师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现在应该还没结束,他们这个会要开挺久的。” . 谢过刘老师之后,秦晏和顾城要走了办公室所有老师的名单,在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垫肚子,等这些老师都开完会便再次返回校园进行询问。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部分与王亚婷有过接触的老师都没有作案时间。 生物组的刘老师承认自己对王亚婷的为人有很大意见,但不至于动了杀心,在案发的当天她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晚上九点多熄灯回家,到家之后便开始写未完成的论文,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关上电脑开始洗澡睡觉。 她家附近的监控也确实能够为她作证,从夜里回到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再出门,第二天上午的七点才骑着摩托车离开家前往学校打卡。 其他老师也都说自己在案发的时候没有离开过市区。 年轻的生物组女老师害怕地说:“西城区那边那么偏僻,学校在市区我都不敢一个人下班,一定要拉着别人陪我,再说我家住在龙腾小区,怎么可能傻了吧唧跑到反方向的西城区去?” 生物组男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有女朋友,平时不怎么跟王亚婷接触,而且她吧......算了算了,我还是说说我自己,大晚上的我也怕,下班就回家喂猫了,西城区那么远那么偏僻,谁想不开大晚上跑那里去?” . 回到市局,秦晏在办公室里泡茶。 顾城整理完线索之后从楼下的办案区一路上楼,敲了敲门。 他没有等到秦晏的许可,这会儿站在门边,看向里面,正好看见窗棂边洒进来的一点点暖阳照在秦晏身上,秦晏的大衣搭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此时穿着一件羊毛衫,羊毛衫的下摆正好罩住裤子口袋往上一点的位置,影子落在地面,与温和的日光融为一体。 顾城愣住片刻,又再次抬手敲门:“秦队。” “敲什么门,下次直接推门进来,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秦晏半开玩笑地说。 顾城听他这么说,也不客气,抬脚就进,手里的报告纸在空中扬了扬:“这几个对王亚婷有意见的、曾经发生过摩擦的人都排查过了,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合理的作案动机。他们都要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焦头烂额,不会蠢到去杀一个偶尔炫富的讨人厌同事。” 秦晏轻轻颔首,站在办公桌的一角,看着桌上正在孜孜不倦地烧水的茶壶。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有点廉价的月饼盒,从盒子里取一点茶叶丢进透明的大茶杯里,水烧好之后直接用滚水烫茶。 茶的香气慢慢溢出来。 顾城站在旁边看着:“秦队,我在汇报案情。” “我听着了,”秦晏把烧好水的茶壶放在一边,眼底含着一点点笑意,“喝茶吗。” “不......”顾城顿了顿,“等会儿,这什么茶?” 秦晏拿出一个没怎么用过的玻璃杯,走到一旁用办公室的饮水机洗了一遍,抽了几张纸擦干净,然后一边把自己的茶分进去一半一边说:“金银花,路边买来之后自己晒的,不苦。” 顾城嘴角抽了抽:秦队真够淳朴的。 秦晏把玻璃杯推过去:“试试?” “谢了,”顾城接过杯子,拿起来闻了闻,而后放在一边,“烫。” “那就等会儿喝。”秦晏说。 . 针对王亚婷案的调查似乎碰上了瓶颈。 此时秦晏的手机响了,是曾俊发来的一条信息。 他拿起来看一眼,而后对顾城道:“曾老师说王亚婷生前确实吸入过一定剂量的依托咪酯,导致她死亡的最终却是凶手的平口改锥,或许凶手给她吸入这种药物的目的是为了让她陷入昏迷以方便进行下一步动作,而她身上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挣扎伤,要么是在吸入依托咪酯后神志不清造成的,要么是在清醒之后与凶手反抗造成的。” 依托咪酯吸食后,吸食者会头昏脑胀,东倒西歪,就像喝醉了酒;或是皮肤变红,长小红点。 秦晏又补充一句:“调查结果表明王亚婷生前的半年以内并没有任何需要用到麻醉药物的手术史。” 顾城站在原地看着秦晏,秦晏继续说道:“依托咪酯是咪唑类衍生物的一种,属于麻醉诱导常用药物,静脉注射后起效快,恢复也快。但是它有导致肾上腺素皮质抑制的作用,所以在临床应用中会受到一些限制,如果一个人长期大量使用依托咪酯,很容易死亡。市面上也很难弄到这种药品,除非有购买渠道。” 那么王亚婷是怎么会吸食这种东西的? 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吸的。 “她的社交圈子里有人能够有渠道搞到依托咪酯吗,”顾城问道,“如果凶手要对她下手,搞到依托咪酯的途径不是医院就是非法渠道,比如贩*分子。但王亚婷本人的社交圈除了学校生物组老师和自己认识的几个熟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啊,这些人我们也调查过,排除了。” 秦晏想了想:“现实里的这些人没有渠道,那网络方面呢?现在公安机关一直在打击传统毒品交易,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网络慢慢发达起来,有的毒贩或者非法商家学聪明了,在互联网上搞灰色买卖,也不是没可能。” 第21章 “她是个网络作家,平时接触互联网比一般人要多,从之前的上网记录来看她是个很活跃的互联网使用者。不过根据之前的调查来看,王亚婷的生活习惯能算得上良好,平时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她不抽烟不喝酒,更没有吸毒史,”顾城顺着秦晏的思路说下去,“会不会是在网上交友的时候被——” 秦晏当机立断:“查。” chapter10 顾城抬脚就要往楼下的办案区走,秦晏忽然叫住他:“把茶喝了再走。” 于是顾城背影轻轻顿了一下,侧过眸子看着秦晏。 他看着秦晏穿着羊毛衫的身影,忽然笑了:“非喝不可吗。” “提神。”秦晏言简意赅。 顾城一哂,信步过去,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玻璃杯,仰头一灌,硬生生把茶喝出了酒的滋味。 金银花茶并不苦,秦晏泡了有一会儿了,玻璃杯的外壁不再发烫,茶水是温热的,带着一抹清甜。 “谢了。”顾城说完,眼角微微弯一下。 秦晏点头致意,目送顾城离开办公室。 . 关于王亚婷在网络上的交友情况,顾城跟技术大队的同事沟通过,目前尚且开始调查,但秦晏催得急,只能加班加点。 好在秦晏也不是那么无情的队长,临近中午的时候给所有留守的人都订了外卖,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帮忙。 技术大队的人倒也乐意。 以宋绵竹为首,说等案子结束还得再狠狠地敲秦晏一顿。 . 技术大队的人还在加班,顾城跟着外勤组的同事处理完案件方面的一些琐事之后干脆懒得连食堂都不想去,直接趴在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发呆。 苏子柒估计是刚从外面开完会回来,一边脱外套一边按密码锁推门而入,一眼看见趴在桌上跟周公约会的顾城:“这点强度就给你干趴下了,亏得你还是隔壁特警出来的。” “我不累,我只是......”顾城直起身子,看见苏子柒的那一刻慢慢合上嘴。 “只是什么?”苏子柒笑着走过去。 “苏副队,我想问个问题,”顾城的心思飘到楼上,随口说道,“秦队他一直都这样吗,对所有人这么包容?” 苏子柒拿着个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旁边站着:“那倒不是,他凶的时候能把整栋楼都掀翻,不过是现在心态变了,和气了而已。” 顾城打了个哈欠,点头:“也是,不然怎么能镇住队里这么多人。” “我看你一开始不是跟秦支不对付吗,这会儿变卦啦?”苏子柒笑说。 “我突然觉得秦队有时候还挺好的。”顾城道。 就拿自己刚来的时候那股劲儿来说,典型的领导夹菜我转桌,不就是一张办公桌吗,换了就换了,别的位置顾城也不是不能坐,但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满,非要跟秦晏杠上,后来是秦晏退了一步,收拾了办公桌里的东西,把空间腾出来给顾城放日常用品。 如果是别的队长...... 顾城觉得自己往后的岁月就别想好过了。 但秦晏不一样。 秦晏并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无论是尴尬的厕所送纸解决燃眉之急还是忍着晕车的难受,任由顾城在车上因为冷而把车窗全部关闭,亦或是答应让自己参与案件的侦破,手把手教自己办案,刚才又把泡出来的茶分给顾城。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好队长。 . 顾城想着,眼睛眯了眯,窗户外的阳光撒过来一点点,覆盖他半张脸。 他想。 秦晏就像是温水做成的人,既不凉得刺骨,也不热得烫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秦晏把“温和”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这一特性倒是跟刚才的那杯金银花茶有点相似。 顾城正放空,旁边的苏子柒突然拿着文件夹拍他一下:“走,开会。” “有结果了?这么快?”顾城一愣。 “你小子是不是对他们技术大队的工作有什么误解,效率最高的时候比今天还快呢,走了,三号会议室。”苏子柒拽着他。 . 王亚婷的互联网活动很频繁,她很少用网络玩游戏,使用得更多的是搜索引擎和社交软件。根据技术大队针对王亚婷网上交友情况的排查来看,她所添加的好友大部分都是家中的亲戚朋友,或是同学老师、同事之类,又或者是她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同行和编辑。 “王亚婷出事的时候,她家里的亲戚都没有作案时间,再加上他们家很少跟亲戚有过什么过从亲密的往来,最多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聊天问候,亲戚之间因为一两句话产生摩擦是常事,但不至于因此结仇,所以在王亚婷的列表里,亲戚朋友这一选项可以暂时排除,”宋绵竹站在会议桌前,“我个人认为比较值得关注的是王亚婷生前的最后一次聊天,从聊天记录来看她和对方对彼此都有过还算深入的了解,一来对方知道王亚婷的家庭情况,知道王亚婷在互联网外的其他工作,知道王亚婷的家庭住址,知道王亚婷的近况;二来对方在聊天中也明确表示自己希望在七号八号的这段时间里能够与王亚婷见面共同谈论实体书的海外出版事宜。” 顾城坐在秦晏旁边,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下来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和王亚婷的互联网活动轨迹被打印在纸张上,堆成厚厚的一叠,人手一份,手头没有发到的就互相传递着看,顾城和秦晏坐得近,刚才发到他们手上的时候正好发完,也就顺便一起看了。 第22章 秦晏就着顾城的手看完了聊天记录,开口:“王亚婷出事的那天可不止和这个‘编辑小甜’聊过天啊。在七号当天上午,王亚婷完成了新书的创建工作,从网络浏览记录来看她关闭更新窗口之后就自己找了部小说来打发时间,后来又看了一部悬疑电影,临近中午的时候一个叫‘陈橙’的网友给她发来语音通话,两个人的通话时长不少于四十分钟,看得出来关系不错。” “但是就现在的技术角度而言我们只能知道他们之间互相通了电话,而无法获取他们通话的内容,”宋绵竹道,“只有这个‘编辑小甜’曾用文字明确地提出过要同王亚婷见面。” 秦晏没有多表态,只是把目光再次放在手里的纸张上。 顾城轻轻开口:“编辑和作者是合作关系,说难听点都是工作,同事之间不至于混得特别熟,我不太清楚小说的运营模式,但是像天间文学网那种国内数一数二的大网站,作者的书如果想要上推荐栏,想要爆红,应该少不了编辑组的运作吧,编辑要吃饭要过日子要拿工资,自然也缺不了作者每天的勤奋更新,两者之间犯不着结什么梁子。” 编辑小甜是王亚婷的责编,从他们的聊天记录来看,小甜从王亚婷刚刚被网站发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与王亚婷进行合作,聊天的内容也大多是写作方向、剧情探讨之类,偶尔有一两次的闲聊,聊的是全国各地的<a href="https:///tuijian/meishiwen/" target="_blank">美食。 现在王亚婷意外身亡,曾经同王亚婷明确提出过想要在七号八号这两天见面的小甜就成了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但动机是什么? 小甜和王亚婷的聊天记录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 “编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秦晏忽然问道。 宋绵竹看一眼资料,说:“还在跟网站交涉,获得网站方面同意之后就能调取编辑组的信息。” 网站不同意也没事,这种刑事案件事关重大,要拿到相关人员的信息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晏点点头,双手慢慢交叠,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点轻松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严肃的姿势。 他道:“‘陈橙’是网名吗。” 宋绵竹:“这个我们倒是查出来了,‘陈橙’这个id的背后是一位名叫陈染的女大学生,目前在咱们粤东师范学院的教育系学前教育专业读大二。” “这么快就能锁定,那陈染应该是本地户口吧。”顾城插嘴道。 “确实是本地户口,而且在去年的时候因为在网上找了不靠谱的兼职差点被骗了钱,后来主动报案,在派出所留下了她的个人信息和指纹,”宋绵竹说,“技术大队查到她和王亚婷第一次的聊天是在去年的一月份,从聊天记录来看陈染应该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天间文学网签约,同样成为一名签约作者,被拉入他们的签约作者群之后聊了几天,她跟王亚婷聊得投缘,后来就加了好友。” 其实还算合理。 王亚婷在知道这个笔名叫陈橙的女作者也住在粤东之后,两个人的聊天频率和微博互动频率也慢慢多了起来,发展到偶尔会打电话互相倾诉烦恼的程度,但是从她们的聊天内容来看,除了聊粤东这些年的发展,倒是很少互相透露自己的近况,王亚婷更是连自己的工作和年龄都没有告诉陈橙。 会议室里的人都在翻动纸张,要么是在默默思考,要么是在等着其他人开口。 顾城却在鼓捣自己的手机。 秦晏眼神从桌面上的纸张移开,轻飘飘落在顾城不断划拉手机屏幕的手指上。 . “查什么?”秦晏当然不觉得顾城会蠢到在会议室玩手机,想着顾城可能是在查资料。 顾城眼神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有料。” 刚说完,他就觉得不止是秦晏,会议室的所有人仿佛都一瞬之间把打量的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宋绵竹绕到他身后:“什么东西?” “这个王亚婷平时在互联网上看着平平淡淡没什么事,顶多是社交活动频繁了一点,不过我在微博搜了一下,发现她的小说虽然不够火,但黑料倒是不少,”顾城把手机推到会议桌的中间,“不少人质疑她的小说涉嫌抄袭,而她从来没有出面回应过,唯一一次回怼网友,说的是‘清者自清’。” “疑似被抄袭的都有谁?”秦晏问。 “多了去了,有人说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有人说她东搬西套,没有自己的创意,但从2013年到现在,互联网上均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份有关于她抄袭的调色盘——也就是把抄袭者与被抄袭者的文章裁剪下来进行对比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基本上能够鉴定一些比较低级的抄袭,比如照搬原句等,但不适用于类似融梗创作的高级抄袭。”顾城解释说。 会议室里陷入一阵安静,而后角落里忙着做会议记录的金琳忽然抬头:“我就说为什么老感觉这个王亚婷的文风那么熟悉,现在倒是想起来了。我之前在家无聊的时候看过她的一本书,叫《破茧》,里面很多内容都跟我曾经读高中时在借阅室拿到的《探案手册》高度相似,但我不是书迷,只是一时兴起,后来也没有管这两本书为什么高度相似,原来竟然是融梗吗?” 顾城点点头:“我刚才看的那篇帖子就是网友针对《探案手册》和《破茧》两本书提出的情节质疑,但是帖子是很久之前发的了,网友只是猜测,没有实锤,参考性不大。我想我们的侦查思路还是继续以探索王亚婷的人际关系网络和网上交友圈子为准比较稳妥。” 第23章 秦晏拧开桌上的保温杯喝一口水,笑着看向顾城:“你小子懂的还挺多啊。” 顾城:“秦队,您可别小瞧年轻人,我毕竟网上冲浪那么久了。” . 事情似乎慢慢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死者是作家,生前不温不火,曾被质疑抄袭,但正是因为她的不温不火,所以才没有让抄袭的帽子一直扣在她头上,她也得以因此在互联网上获得一些还算是良好的体验。 而目前为止警方查出来的两个曾与她有过亲密来往的网友,一个是与她合作多年的编辑,一个是满打满算认识一年零三个月的新人作者。 宋绵竹坐在桌沿,长袖的警服衬衫把手臂的线条勾勒得精壮好看。 他道:“‘编辑小甜’的真实身份我们还在查,但是这个陈橙就在我们当地上大学,要约来谈一谈吗?” 秦晏思索一会儿:“不急,先查着,等我们所掌握的线索多一些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工作安排。” “好,”宋绵竹颔首,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之前我去西城区调取相关监控,本想着回局里进一步分析,后来有了点发现,干脆在这里一并说了吧。” 秦晏颔首:“你说。” 宋绵竹正了正神色,先前调侃的语气淡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u盘放在桌上:“案发地附近的几个监控都坏了,有的是年久失修无法使用,有的是接触不良,有的则是出现了录像空缺,经过技术恢复之后我们发现,在案发后的一小时内,分别有三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拍到过陈染出入的影子,但是由于条件限制,目前我们的技术只能恢复出一部分,最终陈染去了哪儿,没办法知道。” 陈染,和王亚婷一样是作家,笔名陈橙。 既然监控拍到了她,那么足以证明陈染也有一定的作案嫌疑,无论如何都是要重视起来的存在。 宋绵竹又道:“更具体的我们还在进一步调查。” 秦晏拿过桌上的u盘,目光扫过会议上每一个人的脸:“行,那录像我带着,你们接着调查,之后我和顾城再继续摸索王亚婷的人际关系以及社会活动轨迹。” chapter11 散会的时候,秦晏依旧留在最后一个出去,金琳本来想留下来帮忙一起收拾会议室,被秦晏摆摆手赶开了。 金琳只好抱着从桌上收回来的资料离开,然后轻轻掩上门。 在门口的时候,她叹一口气,遇上下午休班回家做饭的赵灵:“小赵。” “金姐,”赵灵一边打招呼一边拉上休闲外套的拉链,将里头的警服遮住,“刚开完会啊?秦支没出来?” “没呢,在里头,你找他干什么。”金琳问。 “楼下办公室一直在催秦支的个人证件照片,过段时间一楼公示牌的在职人员照片墙要翻新,所有人都交齐了就差秦支一个,我又不敢隔三岔五过去问,”赵灵笑笑,“算了,不提这个,话说他为什么这么久还呆在会议室不出来?” 金琳看着虚掩的会议室大门,拉着赵灵往旁边的楼梯口走了几步,确保没有人看见:“小声点,估计等会儿就出来了。他身体什么样大家心里又不是没数,坐久站久都难受,刚才的会议开了少说也有两三个小时了,腿不麻才怪......” 她一开始本来是想跟着留下来方便秦晏搭把手的,但秦晏还是让她先走了。 幸好顾城还在里面研究材料,没急着走,所以金琳倒也不担心。 . 赵灵听完,忽然揶揄地笑笑:“金姐,你是不是喜欢秦——” “嘘!”金琳一把捂住赵灵的嘴,“外勤老将们的恩恩怨怨,内勤小姑娘不要插手,懂吗?” “我......懂!”赵灵觉得金琳那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 . 会议室内,秦晏靠在座椅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扶着桌角站起来。 顾城坐在桌上抱着案情材料正研究着,没注意到秦晏有点发抖的右腿。 直到秦晏一个不稳往自己踉跄一步。 “怎么了?”顾城把材料放回桌上,抬眸看向已经站稳、恢复到原来那般淡漠的秦晏。 秦晏摇摇头:“没事,地滑。” “是地板滑吗,还是你秦队下盘不稳啊,”顾城看一眼秦晏饱满但视觉显瘦的双腿,“看来苏副队说得没错。” 秦晏眼角颤了颤。 顾城观察他表情,从桌上下来,继续道:“苏副队说,你身体不好,要我们少惹你生气。” “那是他闲出屁来编的。”秦晏笑笑。 “上次是晕车,下车以后吐成那样;这次是没站稳,你找借口说是地面滑,那可太对不起保洁阿姨了,这地拖得这么干净,终归委屈了秦队,是吧,”顾城忽然朝秦晏伸出手,“现在能走吗。” 秦晏没有理会顾城,自己推门出去了。 顾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 走廊上空无一人,楼下偶尔传来隔壁特警支队训练场上扯着嗓喊号子的声音。 顾城一直跟在秦晏身后,手里拿着刚才从会议室里带出来的案情材料,本来是要送到秦晏办公室里去的,但现在的情况是秦晏在会议室多呆了一阵儿,顾城也留在会议室看了一会儿材料,就这么跟着秦晏一起出来了。 明明可以让秦晏自己把材料带上办公室的,就不需要再让顾城跑腿。 第24章 但是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或者是两个人单纯只是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顾城慢慢走着,秦晏在前面速度更慢,于是顾城就走走停停,时不时盯着秦晏宽阔但有点单薄的背影愣神。 他很好奇,秦晏这样一个看起来淡漠,内心却充满温润的人,曾经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人或事,才能锻炼出那种沉稳内敛、温和强大的性格。 . 思绪慢慢活跃起来,秦晏的背影被顾城慢慢勾勒在脑子里。 直到下一秒,秦晏扶着栏杆停下,顾城快要撞到才回过神。 他站在秦晏左侧稍微靠后的位置,伸手试探:“秦队,要不要拉你一把?” 秦晏侧眸看着他。 最终右腿刺骨的疼痛还是在顾城的关心面前败下阵来:“谢谢。” . 于是顾城拉住他的胳膊,走得轻松,很快就到了办公室。 秦晏直接把自己往办公室的木质摇椅上丢,半躺着,双手搭在两侧的扶手上,眼角一点点不易觉察的细纹比平时要深一些,椅子随着人靠上去的动作轻轻摇晃几秒,然后稳下来,椅子上半躺着休息的人看上去越发温和。 “你就这么在下属面前躺着了?真不见外,”顾城随手把材料拍在他胸口,“材料我给你顺带捎来了,你有空看一眼,没问题就签字。” “好。”秦晏睁开眼睛,只把胸口被丢过来的材料随意捋整齐,然后放在腹部,一只手压着不让它乱飞,另一只手搭在眼角。 顾城觉得他可能真的不太舒服,于是蹲下来,看一眼秦晏那条正在不自觉发抖的右腿:“你这......怎么回事?” “什么?”秦晏微愣,而后反应过来,笑了笑,“以前受的伤。” 顾城:“没去治?” 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对于这个行业来说不算什么新闻,顾城以前在特警支队的时候也受过许多伤,但大多都不太严重,调养过后就能恢复如初。他自己运气不错,没有受伤严重到要进icu的经历,不过执行任务的时候倒是见过许多跟秦晏一样留下严重后遗症的,可那些人要么是一线刑警要么是反恐精英,像秦晏这种坐办公室只管指挥调度的清闲支队长,倒是没见有谁受过这么重的伤。 顾城开始好奇起秦晏的履历来。 . 秦晏似乎看穿了顾城心里那点想法,只避重就轻地说:“治了,我自己没注意,没好全。”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顾城蹲在他腿旁边,又问。 “你觉得呢,我不当警察,我还能干什么。”秦晏失笑。 顾城沉默半晌,道:“您以前一直都在刑侦支队?” “一直都在,年轻的时候就在了。” 秦晏用余光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顾城,忽然想,以前的自己也跟顾城一样傻乎乎,满脑子都是立功破案。 假如那时候的自己早一点成熟,早一点醒悟,也许师父就不会牺牲,那支队伍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完整美满,今天坐在支队长位置的这个人也绝对轮不上自己。 . 顾城依旧蹲着:“秦队。” “嗯?” “您也不老啊,”顾城笑着说,“就是看上去总是有很多心事。” 秦晏慢慢把自己撑起来,左腿曲起,右腿微微放直,双手按在疼得发抖的右腿上,神色镇定:“你听没听过农村的一句俗话,叫三十六不提,七十三不说。我的年纪放在整个系统来说应该算年轻的那一挂吧,但在普通人眼里就是快到中年了,身体机能和新陈代谢都会慢慢减弱,跟你比的话,还真算不上年轻。” 三十六又恰好是人的第三个本命年。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本命年呢? 四个或者五个,算是很长寿了。 . 顾城觉得秦晏在某些方面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悲观,看着秦晏平时也不像是个悲观的人,或许是因为工作的压力和案件的侦破给他带来了心理上的折磨,再加上身体的疼痛,难免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可秦晏大部分时间都揣着温柔强大的架子,如果不是顾城这一趟陪他一起上楼,又在办公室多呆了一会儿,估计要很久很久才能勉强窥破这个支队长心里的那一点伤痛。 “很难受吗。”顾城放缓语速,大着胆子伸手,隔着秦晏微凉的手背按压一下那条正在浅浅颤抖的右腿,抬眸的时候发现秦晏皱着眉头。 于是没等秦晏说话,顾城便有了主意。 他想秦晏是累了。 正好开完会之后技术大队还没有把更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反馈上来,他们现在尚且能够在百忙之中微微喘息。 . 秦晏看着站起身的顾城:“你干什么?” “休息一下吧秦队,”顾城在秦晏的办公室里搜寻一圈,找到一条有点旧的毛毯,于是随手把毛毯搭在秦晏身上,而后又自作主张去关上了一直打开的窗户,“局里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但现在是周末,接了案子的同志无条件加班,趁着现在技术大队没把新情况反映过来,你休息个十分钟也没什么吧,又没人看见。” 秦晏笑了两声:“你现在对我倒是很殷勤。” “我是为了我在队里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顾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完之后也笑起来,“但秦队跟别的队长不一样,我就是不殷勤,天天跟你唱反调,也不会被针对的,是吧。” 第25章 秦晏默许了他的想法:“是。” 顾城拉上窗帘,走到他身边,将毯子搭得更严实:“我帮您看着时间。” 于是秦晏有点无奈地闭上眼睛,听见顾城又说了一句“睡吧”,然后感觉到顾城双手正放在自己右腿上动作很浅地揉捏。 他抿着唇轻轻笑了一下,原本并没有多少的困意慢慢席卷上来。 . 他自问,其实很少有这么安心的时候。 哪怕他此时此刻觉得自己跟顾城实在是太不自然了,他是一个随和的支队长,但有时候也会有一种感觉——自己和顾城的上下属关系,有点亲切得过分。 chapter12 秦晏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的七点多。 他把身上的毯子拿开,觉得腿部的疼痛缓解不少,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比之前好太多了。他起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顾城坐在办公室的另一边低头看着案件调查到现在所汇集到的信息。 秦晏走过去:“你还在我这儿呆着,不下楼?” 心还挺大,在支队长办公室逗留这么久都不带喘气的。 “醒了?我本来想十五分钟叫醒你,后来看你睡得很沉,这几天应该都没休息好,而且你睡着的时候腿绷得很紧,我就没好意思吵,”顾城从资料中抬眸,指了指眼前的东西,“醒了就签字。” 秦晏轻点一下头,目光移到桌上的文件袋上:“又有东西?我记得之前从会议室拿来的不是这个——技术大队送来的吧。” 顾城道:“刚刚技术的宋队来过一趟,说有新进展。” “我看看。”秦晏一边说着一边把文件袋拆开。 . 刑侦支队的工作人员,没有值班任务也不参与本案调查的早就下班回家了,留在这儿的要么正在值班,要么正在写论文,要么身上还有案子的任务,一时半会儿不想提早回去。 技术大队那边也一样灯火通明。 四十分钟之前。 宋绵竹把报告完善之后就找人核对了一遍,然后又开始针对王亚婷的手机进行下一步调查,从她的通讯记录来看,倒是很少主动跟其他人打电话,连父母的电话一年到头也没打过几次,更多的是别人主动打给她,打电话给她的人有的是房地产中介,有的是软件客服满意度调研,有的是打错电话。 也就只有三月七号中午十二点多,陈染给她打了一通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在王亚婷从不主动与人通话的这一大框架下显得过于突兀。 . 王亚婷真的很奇怪。 宋绵竹担心自己出纰漏,为了追求完整,特意找了运营商查过一遍。 通讯录里确实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分别是父母和自己在学校生物组里认识的老师,还有几个常用的外卖员电话。这么看来曾经在国外留学过的王亚婷似乎并不在乎社交活动,两张电话卡,所有的联系人加起来不到三十个。 完整的通话记录被运营商调出来之后也的确能够反映王亚婷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打电话,办理的套餐是最实惠也最普通的五十元套餐,除了短信和通话等几项必需业务之外,她根本就没有再办理过其他业务。 手机里的短信要么是验证码要么是软件公司群发的祝福语,或者是隔三岔五出现的由公安局宣传部门发送给所有居民的防诈骗小贴士,一<a href="https:///tuijian/nianxiagong/" target="_blank">年下来她的通话和短信费用少得连运营商都想吐槽。 她的手机里也并没有添加过任何一个外国友人或是海外同胞。 宋绵竹想着,便把确认无误的新进展反馈给了秦晏,带着文件袋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晏在躺椅上休息,顾城站在一边接文件的时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宋绵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带上门便离开。 顺便在走廊外面把所有的线索都汇总一遍发了电子版到秦晏手机上,也就不麻烦秦晏自己事后花时间对着满办公桌的文件一点一点整理。 “连电子版也给他整理,这可不是你技术大队的活儿吧。”苏子柒正好伸着懒腰路过走廊,看来也是刚赶着时间眯过几分钟。 宋绵竹砸他一拳:“有本事你来,我是担心这领导头头休息不够影响办案进度,懂不懂。” 苏子柒乐了:“对谁都这么细节,难怪嫂子看上你。” 结果宋绵竹耳根唰地一红。 苏子柒哈哈地指着他:“还是个薄脸皮儿!这么多年,没改!” “去去去,别来烦我,”宋绵竹挥挥手,转身就走,过一会儿又原地停住,侧过头,“那个,我暂时定在下个月十号,你一定得来啊。” “嗐,不就是想坑兄弟的礼金吗,”苏子柒开玩笑地揽住他,耳语道,“你小子,偷摸谈恋爱也不告诉兄弟几个,非得生米煮成熟饭快谈婚论嫁才透点风声,连姓秦的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够意思啊。” 宋绵竹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跟苏子柒推挤着下楼。 他们离开的时候不过六点五十几。 秦晏也许是腿绷得难受了,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到他这儿后遗症留下不少,休息的时候眉头一直拧着,将醒欲醒,顾城看见之后蹲下来没敢再碰他腿,只是捏了捏他肩膀,手劲儿不大,可能是很少被人这么温和地对待过,秦晏即便是睡眠质量不高也在顾城的安抚下再次陷入轻浅的睡眠里,一直到七点半才睁开眼睛。 第26章 . 办公室内。 他们针对技术拿来的结果展开一场了不那么正式的讨论。 “这手机挺新,看配置是近两年出来的,王亚婷今年四十五岁,留学的时候应该不过二十出头,或者更早,因为生物组的刘老师之前跟咱们说王亚婷自称自己没有参加过高考,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留学的时间还挺早的,十八九岁就出国了,”顾城看着技术大队反馈上来的信息,说道,“二十几年前国内没有智能手机,遍地都是老人机和公共电话亭,甚至有一些人连老人机都没有。王亚婷的家庭条件比普通人优越,应该是有老人机的,不过即便如此,曾经使用过的号码也早已经注销,查不到了。” 顾城想说有没有可能王亚婷是早些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不注意惹上了什么人,才导致今天的悲剧。 秦晏摇摇头:“女孩子,零几年的时候出国留学,再加上家庭条件优越,在国外住着单身公寓,看起来确实有点危险。但如果是在国外得罪了人,按照当时的社会环境来看她不该是现在遇害,说难听点很有可能会消失在国外再也回不来,但事实却是她安然无恙地考研考博,学成之后回到家乡享受生活,一直安稳地活到案发前,这么看来......在国外得罪人的思路可以排除了。” 本来可能性也不高。 确实有一些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私人恩怨而秉持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态度忍气吞声数十年,直到最后奋起直上杀掉自己最厌恶的那个人。但王亚婷在案发之前根本就没有遭遇过什么值得注意的突发事件,唯一的疑点,是约她七号八号见面的编辑小甜,以及她的现男友韦文胜。 在国外得罪人,不说外国人有没有那么个闲情逸致非要等王亚婷回国二十年才再动手,单是签证这一点警方就很容易留意到近期出入机场的可疑人员,从可实践性来说成本很高又不实用,在那个年代里国外的人要是有谁讨厌作为留学生的王亚婷,一把枪就能在他们本地解决,何必留到今天? 更大的可能是王亚婷不习惯使用电话。 “不习惯用电话?”顾城愣了愣。 “从王亚婷的日常使用习惯来看,她与人联系更多是通过微信或者qq之类的社交软件,两张手机卡中一张手机卡是与家人共同使用的主副卡,流量费用不需要她出,她只要每个月定时为自己的另一个号码缴纳五十块钱的套餐费,看得出来她没有在电话里找人的习惯。” 顾城:“倒也是,如果我不当警察,估计一年到头也不会产生这么多通讯费用。” 秦晏手指轻轻搓了搓文件袋上的细绳,继续说。 “而且现在的软件越做越发达,几乎一个软件就涵盖了一个人日常的大部分需求,几年或十几年前流行的短信和电话在年轻人群体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如果不是急事,大部分人都选择使用社交软件联系,要么文字,要么语音或者视频,比电话更方便。” 王亚婷不习惯用电话与人联系。 工作或者是写作,需要同人交流的时候,都在社交软件上解决。 陈染是个例外,她在王亚婷出事的当天中午与王亚婷有一场长达四十分钟的通话,这倒是有点奇怪。 . 顾城抿抿唇,觉得秦晏说得也有道理。 他刚想说自己想多了,秦晏却看向他:“不过敢想挺好的,刑警就是要思维活跃才能成事。” 搞得顾城只能一边笑着一边搪塞回去。 . 刚才的思路行不通,顾城又把眼光放在王亚婷回国后的社会关系上。 “之前找韦文胜来的时候,他的说辞是自己虽然觉得被王亚婷看不起,但是愿意为了王亚婷的钱而去讨好她,看得出来是一个爱钱又小心眼的男人,”顾城说,“他一来就把什么话都说了,又因为学历不高而误以为是自己从网络上学来的巫蛊小术法害死了王亚婷,看上去不像是个有手段的凶手。” 秦晏颔首,看着眼前的调查报告:“韦文胜也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他自称自己在六号当天晚上随王亚婷一起看过店铺之后就离开了新区一带,新区的监控也确实佐证了他的辩词。至于他是否的确在滨江路的青年旅社住过三天,事后是否的确去往万阳ktv找到工作,这一点还需要打个问号。” 如果事实确实如同韦文胜在接受调查的时候说的那样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那么基本就能够排除韦文胜的作案嫌疑了。 “但他要洗清嫌疑的话,还得保证他在青年旅店落脚的那几天内没有到过案发现场附近,没有在案发现场逗留,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活动范围。”顾城道。 “这个找到旅店前台的管理人员应该能问清楚,再不济还有监控,”秦晏说,“除此之外,我还很好奇另外两个点——那个编辑小甜为什么一定要把见面时间定在七号八号这两天,与王亚婷一样作为天间文学网签约作者的陈染又为什么会在七号当天上午突然给王亚婷打去电话,通话时间长达四十分钟。” 陈染和王亚婷的关系算得上很好。 王亚婷的微博有三千多个粉丝,平时发的内容不是对自己作品的宣传就是对自己家植物的赞美,底下的评论都是“早安”、“晚安”,看来都是营销号或者人机,平时在公开的社交平台上也不会主动跟别人互动。 第27章 陈染的微博粉丝也不多,博文日常发的都是游戏,估计是个资深游戏迷,一千来个粉丝里真正活跃的只有那几个互关好友,其他的经过技术大队甄别也鉴定出来都是营销号给她塞的假粉丝、僵尸号。 王亚婷私底下倒是跟陈染保持着非常频繁的联系。 而王亚婷的好友列表里的其他签约作者根本就没有这个互动的机会,要么是加了之后说句你好就再无下文,要么是加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因此陈染看上去就像个例外,也难怪警方会这么快注意到陈染这个人。 二人之间的聊天内容也很杂,有时候是互相拍午饭,有时候是一起追剧,有时候互相吹捧两句对方的小说,看起来亲密无间,实际上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说难听点就是商业互吹,尬聊。 “这么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好,起码不能算是好朋友的程度,”顾城一想,“也就跟普通同事差不多吧。” 秦晏笑笑:“我想她们之间之所以能那么快聊上,一半是陈染也签约了天间文学网,另一半原因可能是陈染也和王亚婷一样,都是粤东本地人,投缘吧。” 不然不至于加了好友就熟悉得那么快,再者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王亚婷已经四十五岁,而陈染还在读大二,两个人的写作风格和写作题材也完全不一致,要不是因为都是老乡,估计也聊不开。 . 秦晏看一眼窗外,确认外面的雨小了点之后便扶着桌子绕到办公桌后面的皮椅旁,给需要签字的文件签好字之后拿过黑色羊绒大衣拍了几下,穿上。 顾城看着他穿衣服的动作,喉结动了动:“穿衣服干什么,现在的气温也不至于在室内穿这么多。” “我出去一趟。”秦晏一边说一边扣上大衣的扣子。 很少有人穿大衣还规规矩矩地把每一粒牛角扣都老实扣好,也就秦晏经常这么做,修长干燥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和难以忽视的丑陋伤疤,一直把扣子扣到了最后一粒。 顾城忍不住一笑:“您很怕冷。” 秦晏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着凉了,请假,然后呢?又好几天不见人,在家里躺着,方便耽误工作是吧。” “真敬业。” “还有个原因,”秦晏走过去拍了拍顾城肩膀,正经道,“在这个位置上,要清正廉洁,做好表率,扣好人生的每一粒扣子。” 顾城愣了一会儿,秦晏倒是笑得挺自在。 顾城:“您给我上政治课呢。” “我说认真的,”秦晏看着他,笑一下,边走边拧开办公室的门,“现在八点,不晚,我去滨江路看看。” “我也要去。”顾城赶紧跟上。 chapter13 滨江路因为靠近江边而得名,天气好的时候经常会见到一大批一大批从家中出门透气散步的中老年人,他们有的会遛狗,有的会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缓慢行走,有的会穿上轻薄的衬衫在人行道的石子路上带着孩子们一起小跑。 但是现在却变得萧条而毫无人气。 雨天很少有人会选择在晚饭后散步。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是一个一个的小水坑,反射着幽暗的路灯光,偶尔从远方某户人家传来的几声狗吠伴随着脚踩上水坑的微小动静,显得万分寂寥。 “青年旅店开了得有二十几年了,”秦晏撑着伞,下意识往顾城头上倾,雨水顺着风从伞的一边滑落下来,滴在自己脖子里,“三十年也有可能。之前有个同行从外地过来办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机关招待所条件太好了,他不敢去,怕被人诟病,所以就在青年旅店歇了几晚。” 顾城了然:“很便宜?” “几年前还是十元一晚,不知道有没有涨价。”秦晏说着,一抬头,便已经抵达。 . 两个人站在一把伞下,风有点凉,夜里的青年旅店还亮着灯,前台正在打瞌睡。 秦晏说这所旅店是私人开的,他有印象:“有时候到年底抓黄赌毒,我们会配合治安的同事把这一片大部分类似这样的旅馆都踩一遍,一般像这种旅店,装修不是很奢华,甚至毫不起眼,或者说看上去像是上世纪产物的,大概都是老板用自己的家改造的,一个人又当前台又当服务员,夜里没生意以后他们会直接进去睡觉。” “粤东是旅游城市,”顾城站在原地用脚后跟轻点着地上的水坑,“但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没有假期,来粤东旅游的人不多,住酒店住旅馆的也不多,生意应该挺差的吧。” 秦晏点头:“基本上一晚能住进去一个都算开张了。” 顾城道:“韦文胜说自己三月六号之后就在这里住过几天,那老板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晏说。 . 青年旅店的门口用油漆在一块门板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欢迎入住”,旁边贴着小公告,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地写——“二十元入住标间,店内wifi、热水、电视机免费使用,wifi密码粘贴于前台,酒水另计。” 秦晏走到台阶上,把挂着水珠的伞收起来随意地甩两下,忽然侧头对顾城一笑:“哟,涨价了。” 顾城眼角弯了弯。 前台打盹的中年女人睡眼迷蒙地起身,头发烫的是羊毛卷,短发,看起来像港片里的包租婆,长相也凶得很。 第28章 顾城下意识打量一下这家旅店的内部构造。 地板是水泥地,梯子改造的木质楼梯直达上面的居住区,人需要踩着梯子才能上楼。墙边是老旧的画报和好几年前的挂历,一盏自接电线的灯悬挂在上空,蜘蛛网和灰尘顺着电线爬过,一直延伸到墙角。 墙角摆着一张又高又窄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尊佛像,佛像下方有正在燃烧的两支蜡烛,以及一些祈福的纸钱,在室内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点瘆人,再配合上屋子角落里蜷缩着的懒猫的叫声,哪怕是接受过严肃的现代思想教育的顾城看了都觉得心里直发毛。 他不自觉往秦晏身边站近一点,小拇指碰着秦晏大衣右侧的口袋。 秦晏轻轻瞥他一眼,眼底藏了一点笑意:“干什么。” “没有。”顾城连忙否认。 然而秦晏还是轻易察觉出顾城神色里的那点慌乱,于是顺着顾城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墙角狭长瘦高的桌上摆着的一尊佛像。 秦晏失笑,拍拍他:“不怕,你一个警察你还怕这个?” “谁说我怕的,”顾城咽了咽口水,替自己辩解,“就是有点意外,旅店还摆这玩意儿。” 秦晏抿了一下唇角,看破不说破。 . 旅店的女老板这会儿刚好注意到他们。 “住店二十,微信还是支付宝。”她大着嗓门,带着一点粤东南部的口音。 “警察,”秦晏将警官证一亮,不失温和,“方便我们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吗。” 女老板愣了几秒,目光落在秦晏的证件上:“什,什么,我又没涉黄,我这是正经生意!” 秦晏点头:“我知道,这一趟来不是抓人的,就是了解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我就一小本生意,”女老板有点抗拒,“我,我跟你说我老公在的!我一喊他就下来,你别乱搞事啊!” 旅馆内始终漂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塑料香氛味,混着淡淡的烟油气味,深呼吸的时候还有点刺鼻。 秦晏收回放在桌上的警官证,皱了皱眉头:“你把我们警察当成什么人了。” “我......”女老板干脆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们走吧,不住店还瞎晃,晦不晦气,财路都被你们晃没了!” “打扰了,那我们明天再——” 秦晏刚转身要走,顾城突然拦住他,而后对老板道:“你这店里面不会藏了什么东西吧,一看到警察就这么神经兮兮的?难道还真涉黄啊?” 老板一愣,嗓门又大了一分:“你别冤枉好人!我都说了我是正经生意!而且我还想问你们呢,有什么事不能白天来,非要下个雨大晚上地跑过来,小心我告你们性骚扰啊!像你们这种公职人员,一告一个准!别逼我!” 顾城眉梢跳了跳:“张口就来?我们干什么了,让你配合一下调查就这么难吗?” “走吧,”秦晏推一下顾城,“大不了明天来。” 顾城还想再说什么,站在前台的女老板立马开口:“你看,这位警官就通情达理多了。” . 女老板的大嗓门引来楼上好几个农民工探头探脑,几个人挤在逼仄的木头台阶上往底下看,窃窃私语起来。 “又吵上了。” “她天天都跟客人吵,怪不得生意这么惨。” “别提,上次我就多用一点热水都被她骂,说我浪费,洗不起别洗,真搞不懂她。明明说了热水免费用,再说我都交过住店钱了。” “要不是看她家便宜老子还不想在这儿住!” 这样细微的动静本来并不起眼,秦晏出门的时候侧过身往声源处看一眼,正好与其中一个长相瘦小的农民工对上眼神。 那人瘦巴巴的,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浑身就只剩下一副骨架,眼眶像是要剥开一样紧紧盯着秦晏,过一会儿又躲闪着往后退几步,退回楼上的房间。 秦晏索性没急着出去,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 顾城走出去好几步,回头没看见秦晏,只好又返回来同秦晏一起在门边站着:“怎么了秦队。” “没什么,我就看看。”秦晏说。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碗筷摔落的声音,再然后一名中年男性骂骂咧咧地从楼上顺着木质梯子爬下来,最后还差三级台阶的时候直接往下一蹦:“刚刚闹什么,谁来了?住店还是吃饭啊。” 这家旅店平时既提供住宿,也会提供短暂的落脚,十块钱就能吃到店主做的牛肉面。 前台站着刷视频的女老板抬起头:“哦,刚刚来了两个警察,我把他们赶走了。” 说完她往门边一看,被吓到似地猛然跳起来,指着秦晏和顾城:“你们怎么还没走!” . 中年男人估计是女老板的丈夫,跟着往门口的方向看。 秦晏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头看一眼顾城,然后自顾自走进去,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打扰了,我们是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来找你们了解一点情况。” “我们又没做什么,”中年男人嘟囔着,算是默许了秦晏进入旅店的行为,“我们又不是拉皮条的,正经生意,没你想知道的东西。” 秦晏眉捎微微一抬。 他笑了笑,只是觉得这夫妻两人的言行有点奇怪,两个人都怕见到警察,看见警察就像老鼠见了猫,巴不得警察赶紧走,即便是店里真的没有什么发生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也架不住警察因此而怀疑他们的行径。 第29章 “你随意坐。”男人指了指角落的长条凳,又招手让女老板过来接待,而后就叼着烟踩着人字拖自顾自爬上楼去了。 . 女老板见自己的丈夫这么说,只好从前台绕出来,满脸嫌弃地抓过一旁饭桌上的抹布把长条凳擦干净,而后又没好气地把烧水壶往桌上一敲:“想喝水自己倒。” “谢谢。”说完秦晏就在长条凳上坐下,将手机解锁,利落地调出一张照片。 顾城同秦晏坐在一起,眼神落在秦晏手机里的照片上。 那是韦文胜接受调查的时候,秦晏让人特意拍下来的。 青年旅店的夫妻俩同时把脑袋往手机上凑,盯着看了一会儿。 秦晏道:“有印象吗?这个人说自己三月六号在你们这里住过店,住过好几天,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来住旅店的除了刚从农村出来的打工族,应该不会有别的人了。” chapter14 秦晏的手机就这么放在桌上给他们看。 女老板伸出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划一下秦晏快要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不小心把图片放大了不少,而后她又伸手把图片缩回去,道:“这个人有点眼熟。” “你们住店有没有登记?”秦晏问。 “有,”女老板一点头,估计是图片上这人犯了什么事儿,她下意识觉得应该跟自己没关系,于是心情都轻松了不少,转身探了探前台的抽屉,翻出一个过时的平板电脑来,神色骄傲,“你别看我们店小,我们外面都装过监控的,而且好几年前就开始用平板登记了,这个登记的东西还是我们自己搞的。” 秦晏点点头。 女老板在平板上找了半天,终于调出三月份入住的旅客信息,将平板往秦晏面前一推:“你自己找找,三月份来住店的就那么几个人,刚才照片上那男的来住店的时候都后半夜了,一开始只说住店,没告诉我具体多久,说是在找工作,等找到工作再一起结账,我怕他跑,就收了他三十块钱押金,几天之后他说工作找着了,来退房,我就把押金还给了他。” 秦晏一边看着平板登记的信息一边点头。 女老板咂咂嘴,又解释说:“哎,我可没有贪他的钱,他的押金我一分不差都还回去了。” . 韦文胜,男,三十五岁。 身份证号跟户籍传来的信息能够对得上。 . 顾城双手撑着桌面,看看秦晏,又看看那女老板:“他在这儿从六号晚上的十一点半一直住到九号上午八点?” 女老板不明白顾城什么意思,只道:“这不都明摆着吗。” 秦晏抬眸看向她:“在这期间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夜不归宿之类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般凌晨两点多睡,两点之前看电视剧累了就打盹休息一会儿,这期间要是谁下楼我都能看见的,不过那几天晚上他一直在房间里跟别人打牌,还因为太大声了,我就上去讲过几句,”女老板说,“但我睡着之后,他有没有出门,这就说不准。” “这店外面的监控能保存多久?”顾城接话道。 “两个月自动清理一次。” . 顾城眼前一亮,推推秦晏的肩:“有戏。” 于是秦晏点点头,从低矮的长条凳上起来:“麻烦您给我们提供一下那几天的监控。” 女老板翻了个白眼,喃喃说几声麻烦,伸手一指桌上摊着的平板电脑:“那上面都有,自己看。” . 监控留存还算完整,但是由于清晰度不够高,秦晏草草看过一遍之后就没再看下去,征得店主同意之后,让店主拷贝了一份下来。 青年旅店的构造很奇怪,女老板说前台太小,不能放插线板和主机,平时都是图方便才用平板登记信息,也所幸这是夫妻店,平时来的人不多,大多数时候主机都放在旅店一楼后面的小平房里。 带着秦晏和顾城过去的时候,女老板特意解释说小平房原来是自己父母的老房子,父母故去之后一直是小儿子在住,现在小儿子睡了,进门的时候几个人就格外小心。 主机插上u盘,女老板不懂拷贝,秦晏弯下腰,握着鼠标,看一眼电脑系统。 win7,上面全是小孩下载的游戏和各种流氓捆绑软件,难怪运行太慢,但拷贝一份监控还不算什么大问题。 . 等待监控拷贝的时候,顾城站在门边,双手环胸打量着这屋子。 有一道门是坏的,门口种满了青菜,旁边一副木梯紧挨着前面旅店二楼的大窗口,窗口没有封过,是用砖块垒出来的,一个体型正常的成年人可以很轻松地上去。而奇怪的是,就在梯子所在这条小路上,全都是塑料垃圾,再往深处就是曲径通幽,似乎一眼也望不到头。 像一个神秘的通道。 顾城正思索着,秦晏忽然直一直腰,从电脑上拔下u盘,对女老板道谢之后便拍拍顾城的肩膀:“弄好了,走吧。” . 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小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秦晏把斜靠在旅店门边的雨伞拿起来,习惯性地甩几下再撑开,顾城正好在他旁边站着,甩下来的水溅上顾城大腿。 顾城觉得这是一种有点微妙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不是第一次跟领导出去办事,但秦晏在的时候跟别人都不一样,以前他不是秦晏队里的人,跟其他领导走出去的时候几乎次次都要看人脸色,弄得自己憋一肚子火不说,还被穿了小鞋。 第30章 但秦晏显然不是那种人,秦晏会温和地笑,然后主动撑伞,没有架子,也不会要求顾城做这做那,两个人真的像是关系正常的普通同事,秦晏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下属尊敬,而顾城也不用多分一点心思去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符合职场潜规则。 跟这样的队长相处是真的很舒服啊。 . “好像下大了,”秦晏往前走几步,又回来,看着地上慢慢没过脚踝的积水,“这里排水建设不好,下水道经常堵,但凡撞上大雨都得涨一两次水。” 顾城回过神,看着地面上雨水照出来的路灯光:“那怎么办。” 秦晏思考一会儿,有些抱歉地笑笑:“早知道应该多带一把伞,不然你怎么回去。” 顾城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伞,有侧眸看着秦晏被雨丝打湿的羊绒大衣面料,听出秦晏的弦外之音:“秦队,您直接回局里?” “我去局里的铁皮柜拿件衣服换,换完再回家。”秦晏说。 顾城有些好奇:“您家住哪儿?” 秦晏抿抿唇,说出一个地点。 那地方里局里不算近,挺偏的,是以前公安局还没搬迁那会儿遗留下来的老居民区,放在十几二十年前算是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原先的老公安局搬走之后,那一片也慢慢萧条下去,不少职工选择随着工作地点的变动而去了现在的单位附近定居,连苏子柒都勒紧裤腰带咬咬牙在新的公安局旁边物色好房子交了首付,宋绵竹更是在爸妈的支持下买下一套新房。 也就秦晏一直守着老公安局附近的居民区,这么多年从来没搬过。 更深层的原因,主要还是那个地方有回忆。 秦晏的师父还在的时候,楼上楼下住着,有时候加班没赶上趟儿,还会一溜烟儿跑到楼上去蹭师娘做的饭。 早就习惯了那个地方的生活,哪里舍得一下子就搬走。 即便是师父牺牲后师娘怕触景生情而举家搬迁,秦晏也没舍得走,还是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偶尔会站在楼梯口看着早就挂上锁的楼上的门,想象师父会不会有一天在门的旁边出现,同曾经那样对自己招手。 . “太远了。”顾城评价道,显然并不知道秦晏背后的那些故事,而秦晏也没想说给顾城听。 “远也没办法,主要是租金低,我喜欢。”秦晏笑笑。 雨水顺着脖子滑下去,里面的羊毛衫湿了不少,黏糊糊的。 顾城道:“我在建设街租过一室一厅。” “嗯?” “快十一点了,”顾城站在伞下,拿出手机看了看,“秦队,不嫌弃的话,您去我那里吧,走路十五分钟就到。” 秦晏没说话,估计是想怎么委婉回绝。 然而顾城弯一点腰,伸手敲一下他正在悄然发抖的右腿:“疼吧。” “你干什么。”秦晏哑然。 “是谁之前说,不想生病,因为生病会耽误工作进度,那现在又是谁在雨里把一大半伞让给我,自己衣服湿了也不想跟下属抄近路回家换,”顾城笑一下,“我都放下芥蒂了,办公桌的事一笔勾销,您要是还想自己一个人撑着这条腿捱回距离这儿三十分钟路程的老破小,想等着明天一早上起来感冒发烧,那就当我刚刚说话是放屁。” 他这话说得有那么几分亲近,秦晏不自觉往后退半步,最后又被顾城扯回来:“秦队,我只问一句。” 秦晏接着昏暗的路灯光看向他的双眸,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顾城只道:“疼就是疼,难受就是难受,我觉得您不需要什么事都藏着掖着,说一句路程太远走不动难道很丢脸吗?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就比如我,我上厕所没看见纸巾盒还知道往外喊,要是换了您这样的性格,恐怕一整天都得呆在厕所别想出来了。” 不说倒还好,一说两个人都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窘迫的中午。 虽然是顾城单方面因为办公桌的事情跟秦晏结梁子。 但紧接着就被厕所没有纸巾盒这件尴尬事打败。 秦晏忍不住笑了笑:“你说得对,承认自己腿疼确实一点也不丢脸。” 顾城不由分说地抢过秦晏手里的伞:“领导,今晚就暂时在我那儿歇吧,一室一厅也好过您千里迢迢撑着这条腿跑回家。” 然而秦晏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顾城风中凌乱:“但我想补充一点。” “您说。” “我不可能不带纸就去上厕所。”秦晏憋着笑。 顾城沉默下去,然后尴尬地扯一扯嘴角:“要不这个事情咱们也翻篇?” 秦晏与他并肩走在下着大雨的路上,没管裤脚上全是水:“是你自己先提的。” . 雨下得大,伤痛折磨着秦晏,但他脸上没表现出来一点。 只有眉心是轻轻皱着的,然后皱着的眉心被顾城发现,顾城悄然将雨伞往秦晏那边倾斜,就像之前秦晏撑伞的时候对自己做的那样。 chapter15 建设街的积水情况比滨江路要好一些,或许是因为远离江边,四周又大多都是商品房,一楼二楼几乎都是开店的,这个时间点虽然已经暂停营业,但路灯和楼房上镶嵌的装饰灯光显然比滨江路要亮得多。 顾城所住的出租屋就在建设街的老法院对面。 第31章 “挺好的。”上楼的时候秦晏简单地评价一下这样的地理位置。 比不上新区那么高大上,但放在很多年前,老法院还没有随着大势搬走的时候,这里也算是有烟火气。 现在的老法院被改建成了法院图书馆,里面住着一些退休职工及退休职工家属,附近也慢慢建起各种各样的服装专卖店或是小吃店,一到凌晨就关门,早上与乡下进城挑着农产品来摆摊的人们一起迎接清晨的露水。 如果说新区是富人区,主打的是休闲和安静,那么这里就是中低产阶级的快乐天堂,每天都吵吵嚷嚷,但是热闹。 楠封. 楼道的声控灯随着两人上楼的动作轻轻亮起,然后又暗下去,顾城住的一室一厅收拾得不算干净,秦晏进去的时候顾城忽然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收拾。” “没事,”秦晏边说边把手里的雨伞往门边靠着沥水,“我也不喜欢收拾。” 客厅很狭窄,地面铺着青绿色的瓷砖,墙上因常年不见阳光和南方特有的潮湿气候,遍布着许多霉斑,沙发就放在墙边,是两层式能抽出来一半延伸成小床的那种,没有茶几,只有一张小饭桌,现在正被顾城折叠起来放在客厅的矮柜旁。 这种天气,不热,下过雨,身上不脏的话倒是不需要洗澡,而秦晏现在累得甚至连脱外套的动作都慢下来许多,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拿在手里掂了掂,最后因不愿意弄湿顾城的沙发而被随意挂在墙上的钉子挂钩上。 顾城看着秦晏的腿。 他想了想,绕过正在观察房子的秦晏,从门边的鞋架里拿出一双人字拖:“秦队......” 他欲言又止。 秦晏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细节,笑了一下,换上。 . 硬硬的沙发床最后是顾城躺了,秦晏本来不想贸然躺上主人的床,然而顾城不乐意,一直推着他往更宽也更适合睡觉的房间里走,秦晏实在拗不过,说了句谢谢便躺好,拉上被子。 被子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气,可能前不久刚放在太阳下晒过一遍。 腿还是很难受,肌肉紧紧绷着,冷汗在鼻尖冒出一点。 然后顾城拿来一个传统热水袋出现在床尾,趁秦晏昏昏欲睡的时候拉开一点被角,把热水袋塞了进去。 以至于秦晏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腿上压了什么东西,下床的时候又觉得腿热乎乎的。 . 天光微微发亮的时候,顾城睁开眼睛,看见秦晏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双手自顾自揉按右腿。 六点。 顾城道:“秦队,这么早?” “我睡眠浅,醒的时候刚好四点半,”秦晏说,“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这样的。” “那也太早了,”顾城抓了抓头发,坐起来,“是因为受伤吧。” 秦晏在这件事上倒是没有隐瞒太多:“十年前差点没命从icu回来,捡回一条命之后感觉有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比如阴雨天睡觉。” 顾城一哂:“那可得早点找个人看着,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有些事情不是您一个人咬咬牙就能扛过去的。” 秦晏没表态,只是简单笑一下,转移话题道:“我想洗脸。” 顾城了然,起身在客厅逼仄空间的矮柜里翻几下,找到一板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牙刷,拆了一支给秦晏。 秦晏接过牙刷就去了卫生间,左手接水龙头上的水,右手握着牙刷,这种情况下他不需要杯子,牙膏用的是顾城自己的,最后洗脸的时候直接双手捧了点水一泼,用纸巾擦擦就完事。 卫生间也很小,小到两个人不能同时进去,顾城侧身挤了挤,拿着自己的洗漱工具接完水就出去了,打开大门,蹲在走廊的台阶上草草收拾了一遍自己,抓着睡衣领口胡乱往脸上一抹便把脸洗了,而后三两下套上衣服。 秦晏从卫生间出来,一边穿外套一边对顾城说:“走,上班。” “这一趟估计全支队都要猜咱俩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了,”顾城开玩笑说,“您这样又是亲自带我办案又是给我腾办公桌又是跟我一起上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亲戚。” “那分开走?”秦晏笑笑。 “算了,一起吧。”顾城道。 . 去的时候按指纹推开办案区的密码门,再往里就是办公区,刑侦支队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是啃包子就是吃饺子,停过雨的清晨,空气里飘着一点树叶的香味。 苏子柒此时正好拎着袋豆浆进来,见秦晏也在,于是分过去一杯:“喝不喝。” “谢谢——你昨晚去哪儿了,”秦晏看着他眼下的两个大黑眼圈,“你下班不是一向比我早吗。” “万阳ktv知道吧。”苏子柒说。 秦晏拿着豆浆,拆吸管的动作顿住:“韦文胜?” 苏子柒放下手里的豆浆袋,信步走到一旁的置物架前,将自己昨天夜里随手放在这儿还没来得及拿上楼的文件袋给了秦晏:“这个万阳ktv里头还真有点东西。昨天晚上我都下班回家了,刚往床上一躺,就听见电话一直在吱哇乱叫,接起来发现是禁毒那边的同事,说万阳ktv内有人报案,现场发生械斗,派出所和分局的治安队都过去了,没能劝住,差点出大事。” 秦晏一边听着一边将文件袋上的线圈一点点绕开,粗略浏览一遍里面的东西:“查都没查完你就开始写报告了?” 第32章 “不是正式报告,我就记录点线索,”苏子柒继续说道,“后来分局和派出所出警的人在械斗现场找到了点儿东西,惊动了禁毒队,禁毒的兄弟过去之后把涉事的全部带回,有几个是当场验出来尿检阳性,已经控制了,后来禁毒那边的兄弟知会我,那几个人不满自己被抓,还供出不少一起吸毒的毒友,其中有个被抓的,说韦文胜曾找他们买过......东西,倒不是电子烟,是氯胺酮。” 难怪苏子柒忙活一个晚上,估计是昨晚为了韦文胜的事情特意跟着禁毒一起加班了。 秦晏将文件袋放在一边:“韦文胜还吸毒?” “这就不清楚了,得问,但那几个一看都是几进宫的惯犯,问了就说不知道,一问三不知,禁毒的兄弟说这些都是贩*链上最底层的马仔,抓了用处不大,今天早上一来就要把人送看押地点,”苏子柒说,“至于韦文胜,禁毒那边的意思是让咱们先查,把案子破掉要紧。我昨天晚上一直跟禁毒队呆在一块儿,暂时没去万阳ktv看过,还不清楚韦文胜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帮人。” 说到这里,苏子柒下意识停顿一下。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韦文胜说了谎。他说自己去万阳ktv是为了找工作,然而一去就是买毒品、认识毒友,这么看来他在短短的三天内找到万阳ktv的工作,目的并不单纯。 再加上在这之前,他跟王亚婷通过相亲的途径认识,王亚婷是丁克族,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心甘情愿同韦文胜做一对精神恋爱者,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给韦文胜花钱?她很有钱是没错,但这样的行为细细一想便会显得有点不对劲。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 苏子柒忽然道:“王亚婷不会也吸毒吧,不然为什么她的体内能被检出依托咪酯残留,我知道依托咪酯不是毒品,但这种医疗药品滥用的效果跟毒品没两样。如果说她也是这帮毒友中的一员,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借着这个原因才能把她这种深居简出的人约出来的。” 王亚婷没有吸毒史,可苏子柒偏偏觉得有可能是因为王亚婷没被警方发现。 “不对,”秦晏抬眸,“这个说法虽然有道理,但编辑小甜和陈染的事又该怎么解释?七号八号这两天是编辑小甜约王亚婷见面的日子,而陈染也曾在七号凌晨时分去过西城区。” 案发后一小时内,三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拍到过陈染在现场附近逗留或进出的影子,要论作案嫌疑,编辑小甜和陈染都跑不掉。 . 秦晏抿了抿唇,顾城叼着个馒头在一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过了片刻,顾城才看向秦晏:“先不说王亚婷了,我觉得韦文胜才是关键。韦文胜要真吸毒的话,不管他吸食的是哪一种毒品,他是不是也有可能会有渠道搞来依托咪酯,就算没那个渠道,也能弄来掺杂了依托咪酯的非法电子烟吧。而且他跟王亚婷是情人关系,要约王亚婷出来不是难事。” “暂时别妄下定论,”秦晏说,“我去找一趟技术,你先把早餐吃了。” “好。” . 技术大队那边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忙,秦晏进去的时候扫一眼正在工作的其他人,径直绕过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板凳去找宋绵竹。 秦晏在想一些事情。 韦文胜是在三月九号上午八点离开青年旅店的,旅店的女老板说他自称找到了工作,当天就办了退房。 从那以后韦文胜都在万阳ktv当服务员。 万阳ktv的地理位置不算优越,但距离滨江路不远,平时大都是一些社会上的青年去那里消费,酒水的价格并不算贵,普通人也能消费得起,而且万阳ktv和新区以及王亚婷出事的西城区三者之间几乎呈现三角关系,没有近道可以抄,也就是说如果韦文胜不刻意离开自己的活动区域,那么他的行程几乎同王亚婷是完全不重合的。 但巧就巧在王亚婷出事之后,韦文胜突然像是撒癔症似地隔三岔五就大老远跑去新区找王亚婷,在王亚婷的家门口驻足过很久,还被王亚婷的邻居看见了。 尽管当时被带进局子接受调查的时候,韦文胜的说辞是自己听说西城区死了个女人,下意识想确认王亚婷的安危。 乍一听很扯淡,可韦文胜的意思却是假如王亚婷真的死了,那么自己就没办法从王亚婷身上再拿到钱财,没办法继续过上被富婆包养的生活。 . 秦晏一直觉得他不是凶手。 一个拥有超高反侦察意识和作案能力的凶手,真的会在这种事情上出这么大的纰漏吗? 确实有一部分凶手会在杀人之后再次回到作案地点欣赏自己的杰作,但这类人不是变态就是偏执狂,韦文胜显然不像是那种性格的人——更何况他三番两次返回王亚婷的家门口,完全没有任何掩饰,再者王亚婷的家经过技术勘察后也确认并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但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来了,韦文胜被人指认吸毒,而且非常有可能有渠道买到毒品。 王亚婷死亡后被人装在麻袋里,麻袋的外面和王亚婷的身体内部也切切实实被检验出了依托咪酯残留,依托咪酯作为医疗用药,规范使用能够造福人类,但滥用则危害人的身体健康甚至令人成瘾,它虽然还未被官方认定为毒品,滥用的案例却正在慢慢增加,许多不法分子将这种药品当作毒品替代品进行非法销售,不排除凶手有诱骗王亚婷吸食这类非法药物以达到下一步行凶目的的可能。 第33章 . “秦支,你怎么来了?”宋绵竹从里间办公室出来,与站在门边的秦晏四目相对。 秦晏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摸到昨天夜里自己和顾城去青年旅店时拷贝下来的监控:“麻烦你找人做个鉴定,看看这视频有没有问题。” “行,”宋绵竹接过u盘,答应下来,“去旅店了?” “昨晚去看过几眼,旅店的老板说韦文胜住过三个晚上,分别是六号、七号和八号,九号上午八点的时候韦文胜办理退房手续,然后就去了万阳ktv。但是在这三天里他有没有异常举动,老板也不能确定。”秦晏说。 宋绵竹点点头:“这下有得忙了,看来又是件大案子。” 秦晏一笑:“能让市局介入的案子有哪个是小的?” . 技术那边对监控的检验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确定视频并没有经过什么剪辑处理,等清晰度恢复之后也确实能够确定韦文胜在住旅店的三天内并没有出门,最多是蹲在旅店门口的监控范围内抽烟或者打电话。 吃住都在旅店,有时候是老板做饭,有时候是外卖。 秦晏眉心一跳:“没出去?” “怎么了,”宋绵竹拿着检验结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监控没问题啊。” “不,我不是说监控,”秦晏道,“韦文胜不出门,是怎么找到万阳ktv的工作的,难不成还是从招聘软件上找的?但他不至于连面试都不用吧,就这么入职了?ktv经理是干什么吃的?” 涉毒ktv,还真难以保证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是些什么成分。 秦晏捏了捏眉心,看向宋绵竹,开口,将之前自己和苏子柒调查出来的线索都说了出来。 宋绵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万阳ktv的问题是体现在明面上的,青年旅店你就一定能确保它不存在问题吗?那对夫妻这么抗拒警察,你就不往深处想一想?” “我知道,”秦晏说,“但现在不到时候,案件的重心还是在韦文胜和王亚婷的那两个网友身上,线索要一条一条查,一条一条排除,不能乱。” “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了,”宋绵竹笑了笑,“脑子转那么快,跟都跟不来。” 秦晏唇角轻轻弯一下。 宋绵竹:“你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先去万阳ktv看看,然后再找韦文胜过来问话,没证据的事也不能说拘就拘,审讯室还不能进,我想先从他被指证吸毒的这一点入手,看看这件事跟王亚婷有没有什么联系。”秦晏说。 chapter16 早上八点,万阳ktv开始营业,但由于时间过早,这个时间点在ktv里玩的人不多,放眼望去满大厅几乎见不到客人的影子,只有宿醉未归的酒鬼躺在大厅走廊的沙发上,还有便是正拿着拖布进行清洁工作的服务员,或是正在准备一天开单的前台。 顾城被秦晏拉去的时候正好喝完一杯豆浆,此时同秦晏并肩站在一起。 他们向前台表明身份之后差点吃了闭门羹,前台的工作人员抱歉地看着他们:“这个事情还得问过我们经理才行。” “那我们再等等,”秦晏看一眼手机,“你们经理什么时候来上班?” “大概,九点左右,快了。” “通知他尽快过来。”秦晏道。 前台愣了愣,沉默半秒,才点点头:“好。” . 等待的过程中秦晏在装修得金光闪闪的大厅里走了几圈,顾城上楼看了几趟。 最后两个人在大厅中间摆着的招财树下汇合。 顾城说道:“楼上都是包间,门关着,暂时没看出什么异常。” “我刚刚看了大厅拐角贴着的工作人员信息表,”秦晏低声说,“没有看见韦文胜的名字,估计不是临时工就是滥竽充数的。” 又或者是ktv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没有把韦文胜的名字写上去,以此掩盖一些非法勾当。 顾城轻轻挑眉,而后被秦晏拍了两拍。 . 经理过来的时候是九点半,肥肉堆积的脸上挂着乐呵呵的假笑,先发制人地说:“居然是警察,哎哟我可得先给你们赔个不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要是早知道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吸毒,我肯定一早就向你们举报了,怎么能劳烦你们一趟一趟地跑呢!” 他一上来就伸手去拉秦晏,不断与人握手,好一会儿才放开。 秦晏松手之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 经理一愣:“刑侦队?哦,你们不管禁毒啊。” “三月九号上午的八点,你们招了一个新的酒水服务员,有没有这回事?”秦晏道。 “三月九号......那我哪儿记得那么清楚,现在的大环境啊,很多年轻人找不到工作,我们这儿也是隔三岔五有人辞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招一批临时工过来,你这么问,我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经理苦笑着说。 秦晏颔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经理凑上去看,双手放在小腹前,眯着眼睛:“没有,招人是人事的活儿。” 秦晏轻轻抿唇,嗤笑:“那你这个经理当得挺舒服。” 经理一时语塞:“......我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对昨晚ktv被查的事倒是一清二楚。”顾城在一旁幽幽地说。 第34章 “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经理而已,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别人的事?再说昨晚、昨晚动静闹得那么大,我就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啊!”经理冤枉地说。 . 秦晏拿着照片,严肃地盯着他:“你最好说的是真话。这个人现在涉嫌一起恶性杀人案,是我们目前调查的重点对象,昨天夜里ktv发生械斗,派出所和分局的同志在你们这儿查出了不少违禁品,禁毒部门过来的时候更是当场验出涉事人员尿检呈阳性——这几个犯事的被带回去之后亲口指认照片上的人跟他们一样吸过毒,甚至参与过买卖毒品的交易。” 经理听得一愣一愣的。 秦晏继续看着他:“作为经理,你现在跟我们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后续我们警方在调查中发现你撒谎,后果是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轻一点你这叫妨碍执法,往重了说就是包庇。” 经理脸上的肥肉颤了颤,有些狭长的眼睛不断转动,在秦晏和顾城之间扫着。 片刻后,他终于缴械投降,在秦晏那道有些震慑的目光中,指着那张照片:“他真的不是长期干的。” “你有印象?”顾城说道。 “......是我安排他过来干活的,他叫韦文胜,我们都叫他绿皮,”经理这才说了实话,声音越来越小,“本来我们也不缺短期工,但他吧,他很久之前就在这里干过一次,干得很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说自己要回县城一趟,我们就没见过他人,直到最近,他才出现。” 这话说得有点模棱两可。 这么看来经理和韦文胜之间是认识的,而且很熟悉。 秦晏接着问:“绿皮?” “一、一个绰号。” “他吸毒的事你也知道?”秦晏说。 “知道。” . 顾城这会儿倒是心里有了数,与秦晏互相对视一眼。 顾城开口:“你刚才说韦文胜很久之前就在这里干过一次,而且连着两次都是你给他安排的?我不觉得你一个经理能大发慈悲到这种程度,能轻易安排别人进ktv工作,不是做慈善就是纯傻。” 经理拘谨起来。 顾城继续说:“你知道他吸毒,还给他安排工作,但韦文胜的基础人际关系我们调查过,你和他不是亲戚,平时也不走在一起,可以说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原来他还跟你这个经理有点交集——所以在此之前你们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 “这个......”经理支支吾吾没能说出话。 “你们ktv三月招人的时候,估计也是直接内定的吧,”顾城道,“招人只招短期工,不签合同也不留书面证明,工资却照发不误,甚至连底下人涉毒你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这些年你们ktv的灰色收入怕是只多不少吧。” 经理眼神躲闪,慢慢往后退一步,双肩紧张地缩了缩。 微小的动作落在警察眼里,那就是做贼心虚。 顾城故意说道:“韦文胜在你们这儿是专业贩*的?” “不!不不不,”经理彻底紧张,“我,我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给老板打工的,别人有没有吸毒贩毒,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你要怎么解释你认识韦文胜这件事?”秦晏适时说。 经理没说话。 秦晏又道:“你们给他开多少工资。” “四、四千,加上提成,每个月有五千多。” “工资这么高?粤东大部分服务行业怕是都做不到这个数吧,你们ktv的经营规模也不大,开得出这么高的工资?” 经理:“工资不是我发的......再说他,他前几次干得都很好,所以——” 秦晏打断他:“干得很好,指的是服务员工作做得好,还是指一些别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老板或者经理的亲戚朋友,往往这种轻松又不那么需要费脑子高薪服务员的活儿都不太会轮到普通人,基本都是被老板自家人干了,而韦文胜跟这些人非亲非故,长相磕碜,学历也不高,没有经过系统培训却三番两次被安排到酒水服务员这么个算得上闲适的岗位上,足以说明这家ktv里的问题有多大。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经理干巴巴道。 “说实话,刚才我是不是说过,一旦后续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你有隐瞒事实的嫌疑,轻一点是妨碍执法,重一点就是包庇犯罪嫌疑人,这个后果你自己能承担得起吗。”秦晏冷冷地说。 经理沉默下去。 墙上的钟表缓缓走过一小格,ktv的员工陆陆续续到岗,经过大厅的人们时不时停下来看着正在僵持着的几个人,而后又快步离开。 秦晏和顾城也沉默着,却紧紧盯着眼前的经理。 或许是这两道审视的目光看得经理心里直发毛,又或许本来就做了亏心事,一问就露了破绽,这会儿经理终于肯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道:“韦、韦文胜在我们这儿是卖货的,有时候也放哨,他很会拉生意,老板说了,以后只要他想接着干下去,就一定会接纳他。” 话到这里,秦晏和顾城点点头,心里明白了不少。 韦文胜确实涉嫌参与毒品犯罪。 而这是禁毒部门的活儿。 秦晏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韦文胜三月九号来上班之前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第35章 “有,是他主动跟我说要接着干的,还说要介绍一个人过来,那个人好像也吸毒,但是韦文胜来了之后,那个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到,可能是反悔了。”经理小声说。 “他有没有告诉你是谁?” “不知道,他没说,”经理看着秦晏,“那个,我不会要坐牢吧......” 秦晏没继续问,摆摆手,转身拉着顾城慢慢走出这家涉事ktv。 ktv里的空气混杂着烟酒味,沉闷又难闻,出门的时候两个人被外面清新的冷空气扑了一脸,忽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 顾城拉开警车车门,却没有急着坐进去,只是抬手挡着门站在那儿。 秦晏靠在路灯杆子旁边,片刻后走到车门旁边弯下腰,从座位上拿起之前随手丢在这里的烟盒,两指夹着一根烟,另一只手伸在脸颊附近挡风。 随着打火机一声轻响,刺鼻的烟味悄然环绕开。 顾城看他一眼,有点心痒,拍他一下。 “干什么。”秦晏说。 “给我一根。” 秦晏一笑,把烟盒抛过去:“小孩子抽什么烟。” “我二十七,不是十七。”顾城淡然地一眨眼,背过身去,在风吹不到的地方也把烟点燃,而后再转回来,将烟盒又抛回给秦晏。 秦晏握着烟盒笑了笑,胳膊搭在打开的车门上:“那个经理的话你听懂了吗。” “韦文胜没有作案时间,但要是说他没有作案嫌疑,我不信,”顾城说,“他吸毒又贩*,以贩养吸的事情在禁毒部门之前给出的几个案例里并不少见,而且涉事的几乎都是最底层的马仔,见不到上游的卖家,可见韦文胜在拉皮条这方面是真的超群。” 秦晏:“他要介绍的那个人,经理说不知道,你觉得会是谁?” 顾城摇摇头:“没有思绪。” “其实我不认为凶手一定就是韦文胜,第一他几乎没有作案时间,第二他的心理素质也根本不像是一个杀人狂。” “但他很古怪。”顾城说。 chapter17 “你猜为什么他会跟王亚婷这样的有钱人认识?王亚婷是个丁克族,她既不结婚也不跟男性之间有拉扯,好友列表里除了亲戚和几个同网站的作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男性朋友,”秦晏说,“韦文胜条件一般,长相普通偏下,学历是初中肄业,也就是说他连初中都没读完。既不能给王亚婷优越的物质生活,也不能充当王亚婷的精神支柱,自称自己和王亚婷是在相亲场所认识的,王亚婷当时给他甩了脸色,让他很难堪,他自己也说曾一度想杀死王亚婷,却还是被王亚婷的金钱生生堵得咽下了这口气,心甘情愿吃软饭。” 顾城一边听一边抽闷烟,风把烟味吹到了秦晏脸上。 两个人身边的烟雾交缠在一起,混了各自身上的味道。 顾城说:“看起来逻辑通顺,实际上......秦队,你谈过恋爱吗?” “没谈过,怎么了?”秦晏笑笑,“其实你也觉得王亚婷和韦文胜之间的关系有问题是吧。” “我只是觉得像王亚婷那样要强有点小钱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别人吃软饭,再者即使是要包养别人,那也得是长得好看吧,韦文胜的性格和外貌......说难听点可能连老婆都讨不到,王亚婷怎么会这么随便地就成了韦文胜的情人,又怎么会随随便便给韦文胜出钱出力?”顾城说。 秦晏颔首:“之前苏子柒还怀疑王亚婷是不是也吸毒,但王亚婷没有社区戒毒的经历,从她手机和电脑上的聊天记录来看也没有什么异常,再者新区住着的人也不少,她要是在家里偷偷干那种事,邻居早就报警了。” 如果王亚婷真的和韦文胜是毒友关系,那么韦文胜的作案嫌疑就很大,可是说不通,韦文胜没理由杀害一个能给自己制造财富的女人,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作案时间。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王亚婷的眼球和双耳被捣毁,牙齿被残忍拔去,舌头被割掉,全身多处钝器击伤和挣扎伤,生前曾遭受束缚,致命伤是脑后长达十五厘米的刺入伤,后枕骨被击穿。 造成这道刺入伤的作案工具是平口改锥。 “凶手在作案的时候一定对王亚婷恨之入骨,但韦文胜对王亚婷的情感几乎靠金钱维持,王亚婷活着就有韦文胜的好日子过,韦文胜就算恨她在相亲场所给自己难堪,也不至于恨意这么深,”顾城对秦晏的观点表示赞同,“但是王亚婷究竟是不是韦文胜的毒友,这个问题还得再画个问号,至于韦文胜三月九号去ktv上班的时候跟经理说要带过去的人是谁......” 秦晏:“不会是王亚婷,如果是王亚婷的话,韦文胜为什么不跟她联系?还在事后多次去敲王亚婷的房门。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王亚婷已经死了。” “秦队,先不说韦文胜,您觉得有谁会对一个人恨之入骨,恨到想杀之而后快。”顾城看着秦晏。 秦晏思索一阵。 他开口:“如果我恨一个人,大概是因为那个人触动了我的既得利益,比如本该是我拥有的东西,被那个人以胜利者的姿态抢走,那么我就会恨他。” 没有人会是完美的,秦晏换位想了想,假如这时候有个人像电视剧里那样空降过来当支队长,而把自己挤走,自己肯定也会恨得牙痒痒。 顾城一哂:“您还真敢说啊。” 第36章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利益和工资而活着,正当方法努力赚来的钱,这不丢脸;因为触动自身利益而对他人抱有偏见,也不丢脸,真正丢脸的是这个人会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而去违法乱纪,那才是奇耻大辱,”秦晏淡然地抽了口烟,轻轻呼一口气,看向顾城,“我一个普通人,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爱或者恨,这太正常了。就像你升职加薪肯定会高兴,单位没及时发工资会躲在背后骂骂咧咧一样。” 顾城眼角轻轻一弯:“秦队,有时候我真的很喜欢您这样的队长,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掩饰,也敢于直面人性的缺点。” 秦晏夹着烟,手搭在车门上微微一顿,烟灰簌簌地掉下来。 他笑一下,把话题拉回去:“王亚婷的利益,你猜会是什么。” “钱?”顾城说。 “她已经足够有钱了,”秦晏摇摇头,“虽然人的贪婪是无限的。但你想想,王亚婷身边的同事,比如刘老师之类,她们会不会因为王亚婷比自己有钱、比自己懂生活而恨上王亚婷。” 顾城:“不会,因为她们也有自己的生活,王亚婷对她们来说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无论生物组有没有王亚婷这么个清闲又有钱的代课老师,她们的生活还是一样转,她们的世界也不会因为王亚婷而改变,更不会恨上王亚婷,最多只是有点小嫉妒,而嫉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那有谁会暗暗地看王亚婷不顺眼?”说着,秦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低头拿着手机看一眼,示意道,“哦,技术大队又给了新反馈,说查到点有趣的东西,王亚婷身边的作者好友中,有人曾公开在网络上内涵过她。” “你是说陈染?”顾城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 秦晏说:“天间文学网的运营情况大概是这样的,他们网站推荐给读者的小说,看起来像是轮流的,每个作者都有被推荐的机会,但是实际上技术大队对网站数据做出统计之后发现,王亚婷的小说在这些被推荐的小说中占比最多,读者也更加热情——尽管王亚婷是一名小众作家,可这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读者群体。” 顾城轻轻抬眉。 秦晏继续说道:“还有,陈染是主动添加王亚婷好友的。她签约刚满一年,获得推荐和曝光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天间文学网运营到现在,只有王亚婷一个人有过出版经历,通过我们对王亚婷在互联网上人际关系的排查,发现陈染的朋友圈里经常会出现一些类似于内涵网站的内容,”秦晏道,“就比如,她曾在朋友圈发过一句话,说王亚婷是网站的托,网站打着全版权运营的旗号,借王亚婷的出版经历骗取其他作者的信任,然后以此扩充书库。” 顾城愣住:“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情?” “这条朋友圈是公开内容,被王亚婷点赞过,但王亚婷本人并没有说什么,后续还是跟陈染保持着互联网好友的关系,她们之间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王亚婷还因此安慰过陈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安慰。”秦晏说着,把技术大队的反馈给顾城看了一眼。 作者之间的塑料友谊。 陈染曾好几次在案发后出入西城区被年久失修的监控拍到,而编辑小甜约过王亚婷在三月七号八号这两天见面,韦文胜和王亚婷之间是情人关系,但这二者之间却有着太多的疑点...... 秦晏忽然想,作为网文编辑,即使是要约王亚婷商谈海外出版事宜,在互联网这么发达的情况下,为什么还非要亲自见面? 难道就不能在网上商谈吗。 顾城有点想不通:“这么说三个人都有嫌疑。可是韦文胜的事情,和陈染、编辑这二者之间,搭不着边儿吧,如果说陈染和编辑有嫌疑,那韦文胜的事又该怎么算?这三个人单独拿出来每一个逻辑都说得通,但揉到一起去根本就不可能啊。” “这才是问题所在,”秦晏轻声说,“要不然分局也不会申请我们介入。” 顾城长叹一口气。 秦晏看着他:“叹什么气,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传唤韦文胜。” “明白!” . 雨后放晴的阳光洒下来。 顾城开车,秦晏坐在副驾驶。 他下意识想开窗透气,余光扫到顾城身上,又看见顾城穿着之前为了方便而拆掉内胆的冬季执勤服,于是又慢慢把已经打开一半的窗户关上。 他在想顾城也许舍不得花钱多买一件适合在四月份还有点凉的天气里穿的外套,即使是过了快两周,顾城还是穿着之前局里发下来的冬季执勤服,只是厚重的内胆实在不适合在出外勤的途中穿,单穿一件长袖外勤警衬又太冷,于是只能拆掉内胆。 然后他又想起顾城那空间逼仄的出租屋。 . 顾城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车等待。 “冷不冷。”秦晏忽然问。 “我还好。”顾城说。 于是秦晏放低座椅躺下去,闭目养神,轻声说:“买件外套吧。” “不脏啊。”顾城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 秦晏嘴角带了点笑意。 车再次开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清冷的风扑在脸侧,车里的汽油味淡了一些。 秦晏睁开眼睛,看着顾城:“我没说味道大,你身上不脏,就算出外勤出了汗也没事,别太敏感。” 第37章 “您不是晕车吗。”顾城淡淡地开口,然后笑了笑。 秦晏明白过来:“你小子,心眼儿挺多。” 顾城双手握着方向盘,把车开得平稳,眼角溢出一点沾沾自喜。 chapter18 禁毒部门昨晚去万阳ktv带人的时候顺便拷贝了一份ktv内的监控录像,经过技术手段检验之后确认录像无异常,但是由于ktv经营不上心,很多地方都没安装监控摄像头,因此警方所掌握的监控录像画面中并没有捕捉到那伙容留吸毒的人的身影。 所幸派出所和分局治安大队出警时的执法记录仪录下了不少有效证据。 只是韦文胜并没有被拍到,那些个被抓获的马仔指认韦文胜的时候表示他一早就抛下兄弟们溜了。 也就是说韦文胜不止是三月九号那段时间来过,最近的这段时间也没有消停。 . 韦文胜被传唤至刑侦支队的时候正好过了饭点,队里的人也都按部就班地忙着。 他被一路带进讯问室,坐在一张木质椅子上,没有戴手铐也没有做任何束缚,对面就是秦晏和顾城。 讯问室不算大,不算宽敞,窗帘拉着,里面开着白炽灯,沉闷的空气里透出一点焦躁的气息。 “韦文胜。”秦晏看着他。 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底气明显比上一次来的时候降低了不少。 “是我。”韦文胜点点头。 秦晏道:“明白我们为什么找你来吗?” “配,配合调查。”韦文胜说。 “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秦晏看他一眼,想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顾城在一旁双手环胸,直直盯着他。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韦文胜身上,韦文胜吓得直接成了结巴:“我,我喝酒去了!我不是凶手!” “没说你一定是凶手,我只是问你昨晚去了哪儿,老老实实回答就行——这么激动,不会真有什么亏心事藏着没说吧。”秦晏道。 韦文胜两眼滴溜溜直转,放在桌上的双手局促地不断搅动着。 秦晏看着他的双手,片刻后,低声开口:“你这手挺有意思。” “啊?” “得皮肤病了,还是过敏了,还是说被什么东西咬了,满手的疮也不处理一下。”秦晏故意说。 顾城在一旁附和:“谁说没处理,这不是打针了吗,你看全是针眼儿。” 韦文胜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我,我......” 秦晏身子往前倾一点,紧盯着韦文胜:“说吧,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韦文胜低着头,慢慢将双手挪到桌面以下。 秦晏伸出一根食指敲两下桌面,木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道:“韦文胜,你不要以为讯问室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证据的事你以为我们会随随便便传唤一个人?沉默是金是吧,有权保持沉默是吧,你要是真打死了不说,如果我们把你放了回去,下一次你再过来,进的就不是讯问室而是审讯室了!” 韦文胜被吼得浑身一抖,双手放在桌面下不断搓着,低着头不敢看秦晏的眼睛。 秦晏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手上有字还是桌子上雕花了?抬头看我。” 顾城见状也轻拍一下桌面,道:“韦文胜,老实交代还有退路。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找你过来?没影儿的事警察不会随便下定论,一旦找了你,就说明你有把柄攥在我们手里了,知道吗。” “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我都说了我没有杀人,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是想找个替罪羊好快点结案!”说着说着,韦文胜竟然呜咽着哭出声来。 . 秦晏随手把放在桌角的纸推过去:“谁说你杀人了?我只问你,昨天晚上你都干了什么。” “我,我喝酒......” 秦晏:“在哪里喝的酒。” 韦文胜低垂着脑袋:“万阳ktv。” “不上班?”秦晏说,“我问过你们经理,他告诉我你们酒水服务员的上班时间是晚上的八点到第二天上午的八点,你居然还有心思躲懒喝酒?你们经理没意见?” 韦文胜并不清楚现在警方掌握了多少,只是不断点头:“经理、经理说,上个月的绩效不错,奖励我们一次,我看到那么多酒,一时激动,就喝了不少。” “喝了不少,那还记不记得昨晚上ktv发生了什么。”秦晏道。 “昨天晚上......我,我不知道,我觉得再喝下去准要出事,就提前溜号儿了,”韦文胜说着,小心抬起眉毛看秦晏一眼,再三强调,“真的。” 秦晏两只手轻轻交叠在一起,放在下巴前,若有所思地打量韦文胜一阵,最后才抛出两个字:“撒谎。” “我没有!” “昨天晚上你分明在给那帮人站岗放哨,”秦晏说,“你当我傻是吧,找个借口喝醉了,你喝醉了怎么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别跟我扯你洗过澡,你自己闻闻身上像是洗过澡的味道吗。” 韦文胜紧咬着唇,发出咝咝的气声,紧紧盯着秦晏。 秦晏道:“ 昨天夜里将近十一点,万阳ktv内有人集伙互殴,最后上升到群架,场面一度不可控制,围观的热心群众帮忙报了警,派出所和分局治安大队赶到之后将打群架的人分开一个个盘问,检查的时候从出事的包厢里找出了不少违禁品。” 第38章 韦文胜忽然越发不安起来,瞳孔骤然一缩。 秦晏继续说:“禁毒部门赶到之后对涉事人员进行尿检,十个人中有八个人的尿检结果呈现阳性——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不知道。”韦文胜干巴巴地说。 “意思就是这些人至少在案发之前曾吸食过毒品,”秦晏说,“甲基苯丙胺和氯胺酮尿检均呈阳性,在这之后这些人为了改过自新配合警察调查,主动供述了当天晚上与他们一起做过这件事的人。” 韦文胜急得拍桌子:“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搞那些!” 秦晏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顾城很快反应过来:“看来你对这些专业词汇还挺敏感的,一下子就知道我们在说什么,生怕警察冤枉了你。” “我没有!”韦文胜大喊。 “喊什么喊,谁声音大谁有理是吧!要不要我给你拿个喇叭让你上街喊去!再不然把你拎审讯室去,隔音好,随便你怎么喊!”秦晏声音提高一些,将韦文胜尖利的叫喊压住。 韦文胜的嚣张气焰一瞬间偃旗息鼓了一大半。 他紧咬着唇,一会儿张张嘴,牙龈褪得很低,坐在木质的椅子上翻来覆去不断变换着姿势,不断吸着鼻子,像是感冒似地流着清涕,随着他的动作,衣服被挤得皱巴巴的,后颈处露出一片疮口。 茄疮? 秦晏盯着他看了两眼,而后站起身来,对旁边记录的警察打了个手势:“准备一下,现在马上带他做尿检。” “好的秦支。” . 尿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与尿检试纸进行比对,得出的结论是甲基苯丙胺和氯胺酮呈阳性。 也就是说韦文胜在一周之内的确有过高危行为。 秦晏看一眼尿检结果,走到韦文胜面前,不动声色地皱眉:“裤子穿上——现在肯认了?老实交代还能算你好好配合,再不交代,非要等我们自己查出来才知道认错,到那时候可就晚了。” 韦文胜瞳孔微微散大,目光有些呆滞,鼻涕还没擦掉,清鼻涕从鼻腔里流出来,挂在唇边。 顾城站在秦晏身侧,躲了两下。 秦晏余光扫他一眼,说不出是严肃还是什么别的,只是伸手在空中拦了一下,侧身,沉闷地说:“你要是不想看,可以出去透口气,这里人手已经够了。” “不用,”顾城咬咬牙,“我留着,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韦文胜被带回讯问室的时候,整个人都蔫巴起来。 他后颈处的毒疮还是很晃眼,鼻子依旧一吸一吸的。 “平时都搞什么。”秦晏简明扼要地问。 “打k,溜冰,有时候‘打针’,他们偶尔拿‘神仙水’过来,我也跟着玩玩。”韦文胜终于老实了。 秦晏并不意外他会说这些。 又道:“昨天晚上你在万阳ktv待到几点?” “十点多,后来我感觉要出事,就先走了,没想到真的出事了,警察都过去了。”韦文胜说。 秦晏颔首:“你跟ktv的经理认识,三月九号上午你直接进入ktv当上晚间酒水服务员,他许诺给你四千的底薪和上不封顶的提成,有没有这回事。” “有。” “这个价位远远高于市场价了,粤东的服务行业不算多发达,像万阳ktv那样经营规模不大的娱乐场所每个月的营收也不高,同类型娱乐场所能给你开到三千的价位就已经算是亏本了,你占着四千的底薪不说还要拿提成,”秦晏道,“说句难听点的,你初中肄业,后来一直在社会上混,学历不高长相普通,如果经理跟你不是亲戚的话根本没理由三番两次请你来做这个短期工还给你开这么多工资,上哪儿找不能找到短期工?没工作缺钱花的大有人在,你要没点真本事还轮不上。” 秦晏这番话虽然刻薄,但却也现实。 韦文胜紧咬着唇不说话。 片刻后,他终于肯抬头看向秦晏:“我是被他骗的。” “骗?”一旁的顾城率先开口。 韦文胜分了一缕目光给顾城,又说:“那个经理叫赵德全,一开始,就是他拉我进的他的圈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沾上了那些玩意儿,想脱身已经晚了。他吧......隔三岔五就找一些漂亮的姑娘,还让我放哨,有时候让我去拉其他人入圈,拉到一个人,就有二百块钱外快。” “还有这种事?”顾城道。 “多了去了,我跟王亚婷认识的时候,赵德全正好催我给他物色十个冰妹,要年轻的,好看的。但现在的女孩警惕性都高得很,不好骗了,”韦文胜越说越心虚,“王亚婷四十五岁,其实根本不是我们的目标对象......我被她在相亲的地方当众羞辱,本来就心情不好,结果谁知道后来又在酒吧碰上了,我寻思不打招呼不行,就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 空气微微凝固一瞬。 秦晏看着他:“后来呢?其实我一开始就好奇过为什么王亚婷那么高质量的女性会跟你在一起,不是侮辱你的意思。王亚婷本身就是丁克族,这么多年恋爱没谈过婚也没结过,又在二十多年前那个经济条件不怎么发达的年代出国留学,学成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博士了,她怎么会跟你做情人?说不通吧。” 韦文胜用红肿长疮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我也很后悔,如果当时我不鬼迷心窍,她不会死,我就不会三番两次被你们警察盯上了!” 第39章 “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秦晏问。 chapter19 “她......大概是一年前,她在华冶酒吧喝酒,我跟赵德全在那里物色美女,赵德全说要去二楼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好忽悠了带回来,让我一个人在一楼找,”韦文胜说,“王亚婷就坐在吧台旁边喝闷酒,我打招呼的时候她大概喝醉了,就跟我说了挺多话,她说她没什么朋友,还主动跟我说她是一个作家——” 当时酒吧里聒噪的音乐差不多能盖住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韦文胜装作很理解的样子趁着王亚婷微醺的机会去套近乎,王亚婷慢慢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起自己的留学经历,说起自己回国之后只想躺平随便找个工作的经历,说起自己的作家身份,说起自己在网站中认识的几个作者。 她说,最近网站有要培养新人的意向,有个新人很晃眼,同样是写刑侦题材的一把好手,自己的编辑悄悄透露给她,说这个新人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重点培养对象,网站会时不时分一点资源过去。 新人的书在曝光期的短短一周内达到了一千多的收藏,这让老将王亚婷觉得很不满意。 王亚婷恨新人抢走了自己的推荐位,也恨新人的出现让读者开始把自己和新人放在一起作比较,许多路人读者说新人的文笔比王亚婷好了几百倍,说王亚婷不值得拥有这么多优质的资源,说王亚婷写的刑侦题材只是披着刑侦的皮在谈恋爱,毫无深度毫无内涵,槽点满满,更是融梗多部同类型小说,有抄袭嫌疑。 于是有一部分读者开始取关王亚婷,转而去了新人那里。 新人为人谦逊却有点放荡不羁的意思,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讲,公开内涵网站资源分配不均的话都敢随意发上微博,读者喜欢她的耿直和爽快,她也毫不吝啬,偶尔做做直播赚点外快,还会带上读者一起组队,帮读者上分。 而向来以高冷著称的王亚婷则被新人那边的读者嘲讽,说王亚婷装高冷,不热情,事儿逼。 . 那一天王亚婷喝多了酒,跟韦文胜说了很多自己的委屈。 韦文胜看着王亚婷趴在桌子上,拨一下她的头发,然后起身离开,去物色别的美女,但是一圈下来,没有女孩被他忽悠,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次把目光放在王亚婷身上。 “后来,我叫了辆出租车把她弄进一家快捷酒店,第二天她醒的时候把我打了一顿,说要报警,”韦文胜忽然哈哈笑起来,“我说,有本事你去报警啊!现在就去,你看看你敢不敢。” 秦晏皱着眉:“你对她做了什么。” “赵德全跟我说对付这种嘴硬的姑娘只需要喂点东西就行,她晚上在酒吧喝醉的时候说自己压力大,焦虑,说写书没有灵感,很有可能会被她的编辑冷落。我就跟她说我这里有能够缓解头痛和焦虑的药,她信以为真,而且是主动向我要的,后来她自己上瘾,只能答应我做我的情人,不然我不会给她提供那些玩意儿,再说她那么有钱,当然舍得在那玩意儿上下功夫。” 韦文胜有点沾沾自喜,而后又再次低落下来,“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个了,要不你们也不会一直找我一直找我......现在我看到公安局就不想进了,算我求你们,赶紧铐了我!这种掉脑袋的事我他妈真是一点也不想再干下去了!” 韦文胜自己也不知道王亚婷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真的没有杀人!我知道忽悠人吸毒跟杀人之间哪个罪更重,我没读到书也不至于连这也分辨不出来吧!你就是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那个胆子去杀人啊!” 秦晏了然,微微点头。 他道:“王亚婷醉酒时跟你说过的那个网站新人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她不至于什么事都告诉我吧!”韦文胜说。 “你给她的是什么东西?电子烟?”秦晏又问。 韦文胜摇摇头:“那会儿还没这高大上的玩意儿,我直接给的白粉,后来没货了,前前后后换了好几种,你要是问王亚婷平时抽得最多的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她这人什么都沾点儿。” . 韦文胜暂时被送去了看守所,禁毒部门的同志期间来过刑侦队一次,问了一些万阳ktv的事情,然后就走了。 秦晏在卫生间里洗手消毒之后带着满手的水珠出来,在空中甩几下。 顾城跟在他旁边,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 办公室里,秦晏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靠着柔软的椅背,身子微微陷进去,看上去是被这连轴转的工作给累得够呛。 顾城站在一边:“韦文胜说王亚婷是因为在酒吧里的一次意外而吸毒的,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坐下再说。”秦晏抬抬手,示意道。 于是顾城只好拖过一旁的椅子,坐着,看秦晏一眼:“王亚婷应该属于那种精神内耗特别严重的人,不然我不信一个以写刑侦题材为特色的小说作者会在明知道深夜里酒吧不安全的情况下还跑去买醉。” 秦晏一笑:“你以为作者什么都懂啊?几本包含了破案元素的文而已。作者要是什么都懂,那公安局还不得抢着让人家来当顾问?可笑。小说这东西,看看就得了。” “您......心情不好?”顾城试探着问。 他跟秦晏接触了这么一段时间,倒是很少见秦晏发火,也从来不见秦晏对案件以外的东西过多点评,今天倒是跟吃了火药似的,说两句话就开始怼了。 第40章 秦晏意识到自己言语有点过激,抱歉地笑笑,直起身子:“我有点累,对不起。” 顾城抿抿唇,跳过这个话题。 两人都沉默下来,顾城低头看几眼手机,片刻后才开口:“我想到点东西。” “说来听听。” 顾城道:“秦队,王亚婷的情况或许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首先她是个小说作家,她所签约小说网站运营情况确实也不是那么理想,有没有可能她觉得新一批作者出现的这件事情对她这个老作者来说算是一种巨大的打击?我刚刚搜了一下她的全部作品,从去年的六月开始,她就不再有新的更新了,而是一直挂着......那个叫预收的东西。” “她一直在吃原来的老底?”秦晏有些好奇。 “之前的书因为反响还行,被网站卖了几个大陆出版的版权,有两本还未出版,就是之前编辑小甜跟她说商讨海外出版事宜的那两本书,我估计是内容敏感,大陆审核不让过的原因。”顾城解释说。 而近一年,王亚婷,或者说那个叫“招惹大鱼”的笔名,再也没有任何新书的更新,作者主页都是完结的书,还有一本待更新只发了文案简介的,简介下写着“预收藏”。 也就是说,作者的这本书目前正在全文存稿状态,存稿完毕之后再进行发布。 秦晏在心里感叹一下,时代在进步,现在就连查个案子都得亲自去看几眼他这个年龄本来就不太感兴趣的小说了,还得了解小说圈子里的流行词。 顾城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几声:“找金琳姐呗,她年轻的时候不是老喜欢看吗,再不行找赵灵,她年轻,朋友圈天天发动漫和小说的链接,上次还让我帮她点赞来着。” 秦晏一挑眉:“赵灵?” 说着,他看一眼桌上的手机,点进赵灵的头像。 “我看不到她发了什么。”秦晏说。 “哟,看来您这支队长当得挺不得民心的,别人发朋友圈都不带您。”顾城调侃道。 . 秦晏思索一会儿,忽然起身,随手给技术大队拨了一通内线。 电话挂断之后他才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城问。 “没事,我刚刚让技术的同事帮忙看看王亚婷电脑里有没有还未发布的稿件,着重注意被删除的那些,看能不能恢复一下数据。”秦晏说。 顾城一愣:“为什么特意看这个?” 秦晏眸子里映了一些温和的笑意:“我想确认一点东西。” .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正朝着一个预想不到的事态扭转。 秦晏走到窗前,双手撑着窗台,轻轻往远处眺望。 眼角细细的纹路在室内灯光之下显得有那么点温润,逐渐像是褪去了支队长的狠厉与严肃,慢慢变得平滑,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每天要为了工作而殚精竭虑的男人。 他休息一会儿,随手从磨得发亮的警裤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拿出一根,点燃。 烟雾缓缓绕过鼻尖,然后消散。 顾城用他的杯子接上温开水,走过去:“喝水吗秦队?” “谢了。”他说。 顾城站在一边观察他。 秦队的眼睛在灯光之下带着一缕浅浅的棕色,瞳孔的颜色并不是像顾城那样的漆黑,故而总是显得有些沉静,那双眸子像是一潭平静的江水,眼角的细纹就是江水旁边的芦苇荡,微笑的时候会格外温和。 叫人不敢亲近却总想着窥探。 “明天跟我去一趟粤东师范学院,”秦晏扭过头,与顾城四目相对,差点被顾城吓一跳,“凑这么近干什么。” “没,”顾城往后退几步,目光下移,落在窗台的水杯上,“不是尸臭味过敏吗,喝点水,我听说过敏体质的人抽烟对身体不好。” 秦晏颔首,手指夹着烟,在窗台轻轻掸两下,烟灰就这么落在窗台上,然后他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又把烟摁在窗台旁的绿植土壤里掐灭,淡然说:“我又不是烟味过敏,抽了十几年了,你说改就改?做梦。” . 办公室里很安静。 依稀能听见隔壁副支队长办公室那边有人打了个喷嚏,然后就是电视被打开的声音。 “本台消息,昨天夜里本市突降特大暴雨,今天早晨六点中央气象台发布寒潮橙色警报,今天中午到后天,受强对流天气的影响,从内蒙古一直到湖北、江苏一带,将先后刮起5到7级大风。粤东市将出现大面积降雨天气,雷雨天气频繁,注意雨天路滑,请带好防雨工具......预兆雨带还将会在长江中下游地区维持——” 窗外的车流一段接一段地前行。 某辆出租车上,天气预报里女主持人的声音甜美温柔,外面刮着风,下起纷纷的小雨,有即将变大的趋势。 陈染哭着让司机载自己去墓地,说是要去给过世的好友物色一间好点的小房子。 . 副支队长办公室,苏子柒一边喝茶一边盯着之前接到的那些不明所以的举报,总觉得里头有事情,想查却又无从下手,直到他看见这一条...... “知名作家王亚婷吸毒?什么玩意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我还查个屁啊!怎么哪儿哪儿都是王亚婷啊!”苏子柒都想直接一脚踹开秦晏的门。 结果秦晏倒是自己推门进了苏子柒的办公室,手里拿着条毯子,身后跟着顾城。 第41章 苏子柒骂骂咧咧地抬头:“刚想找,你俩自个儿倒来了。” 顾城没说话,只是笑笑:“苏副队穿这么点啊,提前入夏?” “在看什么?”秦晏把毯子搭在苏子柒背上,“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你自己注意点。” “该注意的是你吧,”苏子柒嘁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一到这种天气就腰疼腿疼,连累我把你那一份工作也给做了,您老人家倒不如把支队长这帽子给我戴戴呗。” 秦晏知道他是开玩笑,于是温和地勾一勾唇角。 苏子柒裹紧毯子,说一声自己衣服穿少了,又把目光从举报材料上挪到秦晏身上:“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王亚婷刚一出事,就这么多人匿名举报她,说她......” “我就知道,”秦晏扫一眼苏子柒电脑上的东西,“明天我带顾城去找一趟陈染,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行,那我去跟技术了,他们那边缺人手。”苏子柒说。 chapter20 陈染,粤东师范学院教育系学前教育专业的大二学生。 学前教育的学生每个学期都有一周的外出实践时间,他们会被学校安排前往幼儿园进行学习,一周后再次返回学校。 这是他们这个学期实践的最后一天,陈染昨天中午结束了一天的实践内容后冒着大雨搭车去了墓地,墓地管理员看见她之后先是迎她进了保卫室,然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她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想为一个朋友定一块墓地,但是不太清楚价位——您给我推荐最便宜的就行了。” “最普通的一平方单人草坪墓是三万元,”管理员原先的热情忽然冷却下去,用一种堪称审视的眼神盯着陈染,“不过我还是优先给你推荐五到十万这个价位的,因为草坪墓很偏僻,采光和湿度等都次一些,你想要低价位的我只能给你推草坪墓,不过五万到十万肯定比一万的好。” 陈染道:“太贵了吧。” “故去的人当然得住上好一点的房子,阴宅风水也得有讲究,你说是不是。” 陈染咬咬下唇,微笑一下,没有说话。 管理员拿出平面图和待售的几个空墓地的外观图给她看,一边翻页一边解释:“如果你想预购单人草坪的话呢,现在只有两处,但是都在三万元以上。价钱你可以放心,现在的行业就是这么规定的,我绝对不会占你一点便宜。” “我看看......” 陈染话音刚落,管理员又道:“咱们这边预购墓地要先交一万块钱的定金,未来还需要缴纳墓穴维护费,三年未缴纳的我们会通知你尽快缴纳,通知后三个月还未缴纳,我们会将墓穴按照无主墓处理。如果你有买墓地的想法,需要先提供一下死者的死亡证明和骨灰寄存证,顺便把户口本和你与死者的关系证明也出示一下。” “我是给我朋友定的。”陈染说。 管理员愣了愣,随即收回手上的资料和图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边不支持非亲属代购墓穴。” . 她连定金都交不起,甚至也不是朋友的家属。 陈染道过谢便撑伞离开这里,她临走之前看一眼排列整齐的墓地,大雨中的墓地被埋没在薄雾里,有点看不真切。 雨下得太大,她即使撑着伞也浑身都湿透了,回到学校的时候拖着一身的水上楼,推门进宿舍之后随意地将收起的雨伞放在门口沥水。 宿舍是上下床,陈染睡在门边的上铺,她们学前教育专业的住在老校区的小旧宿舍楼,没有自己独立的柜子和桌子,只有一张长条桌放在寝室正中间,上面划了三八线,陈染很介意被别人占用空间,所以一开学的时候就特意买来亚克力透明隔板把自己的一小块空间围了起来,不让别人放东西。 她们洗过的衣服全都晾在外面走廊的挂衣绳上,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走廊没有做封窗处理,雨大的时候就会水漫金山,衣服也白洗。 之前学校说是大二会给大家搬校区,但是这学期还有两个月就快结束了,也不见学校有什么动静,找有关系的同学问过后才知道,原本划给学前教育专业和特教专业的新校区现在被分配给了行政管理专业和跨境电子商务专业的同学。 于是不少人都闷闷不乐,吐槽了学校整整一个月,最后换来一个重新粉刷老校区宿舍楼外墙的承诺。 “这破宿舍我是一天都住不下去,洗澡连个热水都要等宿管开闸才能用——哟,回来了?小美在厕所洗衣服,你要洗澡的话得等等,”舍友张媛媛嘴里含着奶茶的塑料吸管,上下打量着陈染,“你这是去哪儿了,实践一回来本来想问你喝什么奶茶,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还把自己搞成落汤鸡。” 陈染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不知道啊,我就去附近转了转,谁知道路上雨下大了。” “干嘛不接电话。”张媛媛说。 陈染捋一下湿透的头发,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去够桌上外套里的手机,看一眼,道:“没电,自动关机了。” 张媛媛哈哈一笑:“让你带充电宝你不带,悲剧了吧——话说没电你怎么打车。” “所以我是坐车去附近转了两圈之后,走路回来的,不然也不会一身湿。”陈染说。 寝室里,张媛媛笑几声,见陈染表情逐渐不耐烦起来,于是只能默默转过身闭着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喝奶茶刷视频,这会儿厕所里的小美出来了,门撞在墙上发出咚的响声,陈染眨眨眼,拿上衣服之后直接进去。 第42章 小美看一眼紧闭的厕所门,又看一眼宿舍里那张公用的桌子,小声道:“你不给她带奶茶?” “你以为谁想带啊,”张媛媛说,“本来要给她带的,她故意不接我电话,晾着我,正好我也不是特别想请她喝奶茶,她刚回来的时候我出于好心问她怎么不接电话,她说手机没电关机了,摆个臭脸给我看,好像我不给她带奶茶就是犯了天条一样,烦不烦啊。” 小美同情地点点头:“跟这种性格孤僻的人一个寝室真的很压抑。” “她那性格......啧。”张媛媛说。 “不说了,小心被她听见,一会儿又暗戳戳跟导员打小报告,”小美拿出手机晃了晃,“打游戏吗。” “打。” . 第二天一大早,陈染被生物钟叫醒,轻手轻脚爬下床,站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看一眼下铺熟睡的张媛媛,开口正要叫,忽然又想到上次自己叫张媛媛起床之后被张媛媛骂的事,登时转过身不再开口,而是自己去洗漱。 洗漱完穿好衣服拿上书去上课的时候已经七点过半了,早八课很快就要开始,老宿舍的位置太偏僻,去上课还要坐一趟校内公交车,麻烦得很。 这个专业,大二的早八课其实不是那么重要,她们这一次安排了水课,老师点名签到之后就开始放ppt,干巴巴地照着念,课上到一半就有人低着头昏昏欲睡了。 陈染在利用这个时间认真地学。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门水课她也能听得这么认真,哪怕老师讲的东西全都是书上和万年不变的古老ppt上都有的内容,但经过高三鏖战的她或许仍旧改不掉高中时候的习惯,一节课也不曾落下,什么都听得仔细,在学习这件事上显得有些过于乖巧。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完书的时候才拿起手机来查看消息,此时正好下课。 是张媛媛发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你故意想让我没签到被扣平时分?你知不知道这个教水课的老师很死板很严格啊!”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陈染!你屏蔽我是吧!” 看完张媛媛接二连三发出来的消息,陈染才慢慢回复:“我上课的时候不开声音的。” 张媛媛那边没有动静。 陈染又打过去几个字:“不好意思,我忘了叫你。而且上次我叫醒你的时候,你发脾气说你的事情不用我管,所以这一次我就没有叫。” 这条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显示已被对方拒收。 陈染叹了口气,心想,又被拉黑了。 . 思源食堂里人头攒动,有点拥挤,热门的打饭窗口挤满了人,排着长长的队,奶茶窗口那边的队伍明显更长。 看来学校的伙食不错。 秦晏和顾城过来的时候提前跟校方打过招呼,谁知道刚下车就被学校热情似火的领导一路拉到食堂,校领导不停地表示学校的一切都很好,绝对不可能出什么事。 哪怕秦晏再三说明警方只是来了解情况,并没有要调查学校的意思,但校领导还是一万个不放心,非要拉着两个警察来体验校园食堂的美味。 “看,这是我们食堂的红烧肉窗口,这是川菜,这是粤菜,这是......”校领导一个劲儿地给秦晏介绍。 秦晏的目光落在满食堂的拥挤之上,无奈地摇头:“我们是吃过了来的,是吧。” 他看向一旁的顾城。 顾城把眼神从奶茶窗口那边收回来:“啊,是,我们都吃过的。” 校领导笑笑:“了解一下也是可以的嘛。” “看起来确实很好吃,”秦晏不方便掉了校领导的面子,于是说,“闻起来都香,弄得我都饿了。” “对对,就是香,你看吧,我说得没错吧,这可是思源食堂的一大特色,尤其是这个蒸菜窗口,哦,还有这个,新的!自动打饭机!” 秦晏又道:“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再来尝尝,这一次主要是了解一些跟案件有关的情况,就不做客了,您见谅。” “哎,没事没事,你们想了解什么,我们绝对配合!” . 秦晏顿一下,没有立马表示要找谁,顾城下意识想接话:“请问学前教育专业的——” 话没说完就被秦晏打断:“我来之前在学校的论坛搜了课表,这个时间点学前教育专业大部分学生都刚下早八吧,早八之后他们还有一场跟经管学院户外联谊的活动。” 校领导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谢谢。”得到确认后,秦晏松了口气。 “你们要找谁,我帮你叫来。” 秦晏摆摆手:“暂时不用,我们先自己转转。” . 校领导目送他们离开食堂。 顾城问道:“刚才怎么不直接找陈染?效率多高啊。” “先不说陈染的作案嫌疑,现在我们只有一条她出入案发现场的监控,不能完全证明她一定就是杀人凶手,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秦晏说,“要是这么贸然跟校方的人说出这件事,让这么多人知道了,到时候传到其他学生耳朵里去,你觉得她在学校还能过得开心吗,万一到最后发现人家是无辜的呢?”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破案,”顾城觉得有道理,“现在去哪儿?联谊活动中心?” 第43章 “陈染是学前教育3班的班长,”秦晏看一眼之前找校方要来的学生信息表,“联谊活动名单里有3班,她既然是班长的话,一定会参与活动,咱们先去看一眼,等活动结束再找人。” 顾城开始感叹秦晏的细节方面做得很好,然后道:“行。” . 联谊活动中心场地并不大,原本是文化广场,后来废弃了,又正好在校区里,就被学校申请翻新,成了学校的联谊中心,但学生并不是隔三岔五就要办活动,所以这个活动中心经常会有附近老年大学里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过来打太极,联谊活动中心便又被赋予了新的名字——老年活动广场。 秦晏和顾城找了一处偏僻落灰的长椅,用报纸垫了坐下。 “她就是陈染?”顾城看着不远处身穿高中校服的女孩,一边看着一边比对一边手机里存的证件照,对秦晏道,“大学不发校服吧。” “所以那是高中的校服,”秦晏一眼就认出来,“之前去光明中学找与死者有过联系的老师的时候,那些学生穿的也是这样的校服,多少年了都没变过,甚至我上学的时候也是这个款式,也就是颜色改了改。” 秦晏上学的时候校服是蓝白相间的。 现在则换成了红白色,其他的什么也没变,光明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统一定制一样的校服。 陈染正在读大二,不过十九或者二十岁的年纪,十七八岁的衣服现在还能穿确实很正常。 顾城忽然道:“她为什么在大学穿高中校服?” “你这问题问得,”秦晏笑笑,“管人那么多干什么,该调查调查,该破案破案,在案件之外的地方别老纠结别人穿什么吃什么。” . 活动结束的时候正好中午十一点。 下午有课的学生都离开了,没课的还在玩儿。 人渐渐散场,联谊活动中心登时清冷不少,陈染正低着头整理活动用具。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站起来,远远地看着陈染。 他们不得不感叹一下当代大学生如此充足的精力,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坐在长椅上等待,全身都酸痛得要散架,可刚结束活动的学生们还意犹未尽地跑跑跳跳。 路上零零散散走着一些学生。 秦晏带着顾城穿过活动中心旁边不太起眼的小树林,来到陈染面前。 “打扰一下,”顾城说着,出示证件,“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现在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下午有没有课?” 陈染愣了好几秒,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城手里的警官证:“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警察。” “你可以检查我的证件。”顾城笑了一下,并不介意。 于是秦晏也将证件拿给她:“要看?” “我就看一眼。”陈染小声说着,把两个人的警官证都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其实她看不懂,但是网上说会有人冒充警察来降低女孩子的防备心,然后把目标对象带走,之后就一去不回了,女孩也处于失联状态。 陈染很胆怯地看着他们,最后把证件还回去。 “我下午......没什么事。”陈染说。 “方便跟我们回一趟局里吗。”秦晏问道。 陈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摇头:“不,不行。” 顾城有些尴尬:“我们真的是警察,如假包换。” “你们又没穿警服,”陈染说,“警官证可以伪造,就算穿了警服,也有可能是网上买来滥竽充数的,我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是两个人,我怎么跟你们走?” “那你想怎么走。”秦晏说。 “我......” 秦晏又道:“你涉嫌一起故意杀人案,虽然案子的凶手还没确定,但是我们怀疑你有作案嫌疑。” 说到这里,秦晏刻意停顿一下,看一眼陈染的状态。 陈染有点紧张,双手不安地放在活动道具上:“我不可能——” “我也知道你一个小女生杀人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要找到凶手,给你洗清嫌疑的话还需要你的积极配合,这个案子很重大,对于被怀疑杀人又拒不配合的犯罪嫌疑人我们目前采取强制调查的措施,”秦晏说,“你不想证明自己吗?现在我们只是希望你好好配合,等调查完了之后一定不会再来打扰你。” 陈染沉默下去。 她思考了很久,最终垂着眼眸,低着头跟他们走了。 秦晏拉开警车的车门,她却不肯进去:“车辆......是密闭空间,我又不知道你们到底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如果就这么傻乎乎跟你们走了,我出事了怎么办?警车也不是不能伪装。” 秦晏站在车门前,一手拦着车门一手插在口袋里:“你这防备心还挺重,值得表扬。” 顾城差点被逗笑:“不坐警车,那你要怎么样?走路啊,你别想累死我们吧,校区离市中心二十多公里,你走得动,我们是真的不行。” “坐公交车,”陈染说,“公交车安全,人还多。” “哎你别——”你别得寸进尺,这后半句话顾城没说出口。 秦晏却点头同意了:“也行。” . 上公交车之前秦晏联系校园内正在走访调查的另一个同事,让人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别等自己和顾城,直接把警车开回去。 上车以后原本空荡荡的座位随着一站一站的更迭变化,人慢慢多了起来。 第44章 他们坐在后排座,秦晏和顾城让陈染坐在最后一排最里面靠窗的座位上,他们自己则坐在外面,时刻盯着陈染,防止嫌疑人中途下车。 单是十分钟路程倒还好,时间一长,顾城受得住,秦晏倒有点吃力了。 他喉结不断滚动,吞咽着口水,手指抓着前座的靠背。 顾城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凑过去:“晕车啊?” “没事,能忍,”秦晏低声说,“你把人盯紧了,不许中途放人下车。还有一个小时多的路,算上堵车大概两个小时,我休息一下,行不行?” “好。”顾城颔首,看着秦晏双手紧紧抓着前座的靠背,轻轻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闭上眼睛。 秦晏这晕车体质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顾城心想还真是奇怪,秦晏开车的时候集中注意力就不晕车,而且车技很好,车开得平稳;可一到秦晏自己坐车,倒被晕车的症状来回折磨。 这么想着,他觉得这支队长有时候人还怪可爱的。 尽管可爱这个词与秦晏本人毫不搭边。 . 车辆急刹的时候,狠狠停在站牌之前,人下去一批,又上来一大批,车厢里满是沉闷的空气。 顾城看一眼时间,还早着,二十多公里的路加上时不时来一下的堵车,确实如秦晏所说的那样,怎么着也得两小时。 秦晏的肩背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被急刹车弄醒之后晕车恶心的感觉再次漫上心头,还是因为出了冷汗之后引发的躯体症状。 “没事,还没到市区,不要睁眼,一会儿睡着就好了。”顾城腾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片刻,一下一下,不敢用力也不敢太轻。 然后秦晏又睡着了。 顾城用余光看一眼旁边座位上最里面坐着的嫌疑人。 哦,这嫌疑人还挺心大,嘴上说不愿意跟秦晏和顾城走,生怕两位警察是坏人假扮的,下一秒这嫌疑人自己也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跑不掉,”顾城喃喃,“陈染这么心大,还真不像是能杀人的样子。” 前座正在刷视频的中年大妈一脸惊恐地往后看:“小伙子你说什么?” 顾城差点被吓了一跳,慌忙举起手机,信口胡诹道:“没有没有,我在玩推理游戏。” chapter21 公交车开到市公安局刑侦队附近的时候,车上的人拥挤着下车,往四面八方走了,秦晏就像有心电感应似地,提前睁开双眼,晕车的感觉缓解了不少,而后跟着大部队从车厢后门下了。 顾城带着陈染出来的时候,秦晏正好蹲在地上。 金琳正好从队里出来:“人带回来了?这么快。” “效率高嘛,琳姐,麻烦您帮忙把人带进去,我跟秦队有几句话要讲。”顾城说。 金琳了然,看一眼顾城,而后便拉着陈染走了:“那我先找人问着。” “行。” . 等人走了之后,顾城蹲在秦晏旁边,掏出纸巾:“吐了没?” “没,我还好,”秦晏双唇有点湿润,伸手接过顾城手里的纸巾,“谢谢。” 顾城看他确实不需要帮助,于是便站起身:“没事了就进去。” 秦晏笑笑,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在顾城身后:“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感觉你是我领导,我是你的手下。”秦晏开玩笑说。 顾城一乐,绕到秦晏旁边,低声道:“秦队,我觉得我也不是不能纂个位。” 秦晏推他:“大胆。” “胆儿再大也是您这两天给惯出来的,可不能怪我啊。” . 他们进去的时候看见讯问室门上的电子显示屏亮着,上面写着“工作中”。 金琳和苏子柒正在里面。 秦晏刚要推门进去,苏子柒就臭着一张脸烦躁地开门出来了,差点跟秦晏撞个满怀:“秦支?” “什么意思,不问了,这才几分钟你就这么出来?”秦晏看着他。 “不是我不想问,这小丫头看着胆小怕事,我是真没想到她还有两把刷子,一问三不知就知道装傻充楞,我说你三月七号凌晨4点为什么频繁出入案发现场附近,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跟我说她梦游!”苏子柒道,“我又问她,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她说她从没见过死者本人,只是单纯的互联网好友关系。” 秦晏嘴角微微抿着,不知道是笑还是面无表情。 他拍拍苏子柒肩膀:“我去看看。” “你俩进去问吧,这审人的活儿我是一点都干不了。”苏子柒说。 . 讯问室里开着灯,白得有些刺眼的灯光照着木质的桌椅,桌上摆着两台电脑,对面就是暂时被控制起来的陈染,但讯问毕竟不是审讯,陈染毕竟只是嫌疑人,所以她没有被戴上手铐,仅仅只是坐在一把有些特殊的椅子里固定着不让乱动。 秦晏和顾城一前一后进来,前者站在门边看她一眼,她怯生生地抬起双眸,身上还穿着高中校服。 一个20岁的女大学生,穿着高中校服,确实有点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那件校服不算合身,看得出来码数很小,她穿着显得有点挤。 顾城没想太多,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在金琳旁边坐下,金琳看见他和秦晏进来,于是站起身,退到旁边去。 第45章 “你们还真是警察啊。”陈染尴尬地笑笑。 “都说了如假包换,”秦晏随和地坐在她对面木桌后的椅子里,“陈染,对吧。” 陈染点点头。 秦晏食指捻着桌上的笔帽,又道:“多大了?” “二十岁。” “怎么穿高中校服?”秦晏说。 陈染两肩抖了一下。 秦晏看着她:“其实我读初高中的时候也是在光明中学,按理来说我们是校友吧,既然你一直说自己没有杀人,那为什么对校友的防备心都这么大。” “因为,因为你是警察。”陈染说。 “好人不会害怕警察,只有坏人才会恐惧,”秦晏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染咬着嘴唇不说话。 秦晏双手放在桌上,笔帽在指尖夹着:“你自己都对自己的性格为人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还让我们警察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一定就是正确的。” 陈染低下头去:“我真的没有杀人。” “那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好人?”秦晏问。 “我......”陈染又说不出话来了。 秦晏看向她,一边问一边在电脑上找出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三月七号案发当天的凌晨,西城区路口的监控摄像头曾几次拍到你出入的画面,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三月七号你们学校还没有放假,学前教育专业的学生也没有安排外出实践,进出学校都要请假条,更别说师范学院的老校区在郊外,离市中心二十多公里,离西城区三十多公里,你没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学校,出现在那么偏僻案发现场?” “那,那又怎么样。”陈染说。 “那又怎么样,我最讨厌听到这句话,十个嫌犯九个都会说,”秦晏语气淡下去,“你下一句是不是还得说‘我怎么了’。” 陈染欲言又止,心思似乎被猜中一般,双手局促地放在椅子上,焦虑地扣自己指甲盖上的美甲。 顾城敲打键盘的动作还没停下,显然是秦晏东一句西一句的问法搞得他录入信息都困难。 劈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在这间不算大的讯问室里显得有点刺耳。 秦晏看她一眼:“你跟王亚婷都是天间文学网的签约作者,王亚婷的笔名是招惹大鱼,你的笔名是陈橙。她的写作时间比你长,而你今年刚签约,被她拉进作者群之后,你们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对方是粤东人,所以加上了好友,是吧。” “是。” “那她跟你关系怎么样?”秦晏说。 “一般般,但是,她是我们站子唯一出版过书的作者,大家都很羡慕她,所以都不敢跟她聊天,怕被她讨厌,怕得罪人,”陈染说,“我跟她都是粤东土生土长的人,平时话题就多一点,会聊聊粤东的小吃和最近看过的电影什么的。” 秦晏:“那你知道她死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啊!”陈染忽然紧张起来,“是,是编辑告诉我,说她失联好几天,我才知道的。” “失联不一定是死亡吧,还是说你其实知道些什么事,所以会笃定她失联就一定是死亡。”秦晏语气淡淡的。 陈染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秦晏语言逻辑里,登时闭上嘴不再说话。 . 一旁站着的金琳单手撑在木质办公桌上,看一会儿监控画面,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陈染:“说实话,陈染,你那天去案发现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我......我不能说!”陈染猛地抬头,然后又低下头去。 “为什么不能说,”秦晏表情冰冷,“你这样做只会加重你的嫌疑,拖慢警方的调查进度。” 陈染嗫啜:“我知道,但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行,你说你没有杀人,那当天为什么会频繁出入案发现场,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还是说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秦晏道。 陈染眼神躲闪,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给出一个有点模棱两可的回答:“我知道王亚婷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我只看见了尸体。” “尸体是什么样子。”秦晏觉得不对劲。 “全,全都是血,然后,倒在树,树下。” 秦晏:“你觉得那具尸体属于谁?” “我不知道。” 金琳闻言嗤笑一声:“他刚才问你话,你说你知道王亚婷死了,你说不是你杀的,说只是看见了尸体,为什么现在换了问法你反而又开始说自己不知道尸体是谁了?” “我,我......” 秦晏继续引导她:“行,你不知道尸体是谁。后来呢?尸体倒在树下,然后呢?你既不报警也不叫人,离开现场后又再次返回了,你胆子挺大啊。” “我,我——” 秦晏:“尸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陈染回答:“身上全是血,躺着......” “撒谎。”秦晏淡淡地看着她。 . 尸体生前遭遇束缚,死后被丢进麻袋里,即便全身是血也绝对不可能像陈染说的那样“躺着,倒在树下”。 再者,西城区的夜晚没有路灯,黑灯瞎火即便有手电筒也绝对不可能观察得那么细致,也绝对不可能有哪个姑娘会大着胆子扒开树下的不明物体进行查看,事后也不报警。 秦晏不信陈染的心理素质能高到那个程度去,而且陈染本身就是在撒谎。 第46章 逻辑不对的地方多了去了。 比如陈染为什么撒谎说自己看见了王亚婷的尸体,再比如陈染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去偏远的西城区。撒谎的行为只会加重警方对她的怀疑,她是想把自己伪装成目击者好摆脱嫌疑还是单纯只为掩饰自己的其他行为而捏造了这个谎言? 不排除有杀人犯会故意说自己是目击者,然后说出的情况牛头不对马嘴而转移警方的视线,但陈染明显更胆怯,她不像是能轻易制服体重六十公斤的王亚婷的样子,她看起来纤瘦而无力。 这就更让秦晏觉得奇怪。 案发当天的凌晨,她究竟在干什么? . 陈染一直低着头。 金琳站着,依旧单手撑在木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秦晏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帽,目光挪到她的手指上:“你被猫抓过?” chapter22 “啊,嗯,不小心。”陈染下意识把手指藏进蓝白色校服的袖子里。 “什么时候的事,”秦晏盯着她,“你这伤口看着很新。” 陈染突然慌乱起来,不安地扭动,讯问室特制的椅子却困住了她,强行让她保持着一种端正的坐姿:“我,我只是逗猫,不小心弄的!” “慌什么,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事,杀人那种大事我不问了,被猫咬这种小事你倒是越来越紧张,几个意思?”秦晏道。 顾城一边劈里啪啦地录入他们的对话一边抬起头,冷不伶仃来一句:“你平时压力挺大的吧,之前为了解你的情况我们特意要来了学前教育专业全体学生的名单,发现你每次都拿奖学金,才大二就已经在为考研做准备了。” 陈染浑身猛地一抖:“那又怎么样!努力学习也有错?” “没有错,我就是关心一下,”顾城说,“而且你表现得不太像是能跟别人友好交流的样子,之前我们找你的时候,你也显得过度紧张,如果真的跟杀人案无关的话,那就是平时生活压力过大造成的。” 陈染紧咬着嘴唇,不安地摆弄自己的手指。 秦晏适时开口:“所以三月七号案发当天的凌晨四点,你做了什么?” “我——” “伤口上个月弄的吧,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可能会直接调取你的就医记录,到时候就能很直观地看出你受伤的时间和治疗的时间。”秦晏说。 直到秦晏要打电话找人帮忙调取陈染就医记录的时候,陈染才猛地挣扎起来,喊道:“我没有杀人!” 秦晏也没有真的要打电话,只是做做样子,现在觉得陈染有戏,于是放下手里的电话:“那你干了什么?” “我,我杀了几只,几只小猫,”陈染哭了起来,“手指上面的伤就是被猫抓的,我就是听,听别人说,西城区偏僻,监控不多,还坏了好几个,好多人都把家里不要的猫狗抛弃在那儿,让它们自生自灭,我,我就是想把死猫扔了,白天不敢去,只能等凌晨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偷偷丢掉。” “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秦晏又说,“你跟学校请假了吗。” “请了假,我说我生病了,”陈染眼睛里全是泪水,吧嗒吧嗒掉在椅子上,“我,我不敢让别人知道,而且我杀的是学校里的野猫,学校有动物保护社团,我只能带着猫偷偷出来,到外面杀掉再找机会丢了。” 这话叫听着的人登时觉得脊背发凉。 是,陈染没有杀人,但杀猫了。 秦晏不能确定她这么说到底是真实情况还是临时为了摆脱嫌疑而特意找的借口,便道:“你把猫丢哪儿了?” “西城区的菜市场后面,有一个垃圾处理中心,废弃了。”陈染胆怯地说。 “一会儿带我们去找,”秦晏说,“伤口处理过了吧,哪家医院给你处理的?” 陈染抬眸:“人民医院。” 秦晏颔首:“到时候我们会去医院调取你的就医记录以便存证,希望你理解。” 陈染狠狠低下头去,不断哭泣,一旁的金琳实在看不下去,把抽纸拍在她面前。 临走的时候,秦晏起身看她一眼,又问:“校服怎么回事?你穿着不嫌挤。” “不是我的衣服,”陈染说,“是,是我一个朋友的,她大我好几届,是我学姐,她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在初中部,她为了给我留纪念,就把衣服送给我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重感情。”秦晏说。 . 讯问结束,但是陈染还不能走,她依旧坐在讯问室里,面前摆着民警送过来的盒饭,旁边三个警察盯着她。 顾城去办案区把刚才的讯问笔录打印出来,让人送进讯问室签了字,然后与秦晏一起去了食堂。 他们没在食堂找座,而是把饭菜打包,回了楼上。 现在顾城出入秦晏办公室似乎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一开始两人不熟悉,秦晏过敏的时候赶过他一次,后来渐渐熟悉了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于是顾城索性把支队长办公室当成自己家。 “她一开始说自己知道王亚婷死了是因为编辑说王亚婷失联,但是普通的网友失联根本不能说明什么,而她很快就联想到死亡这件事,可是后来她在讯问中又表示自己看见了王亚婷的尸体,过一会儿再问的时候又说自己只看见尸体而不知道尸体属于谁,”顾城一边吃饭一边说,“她这逻辑很有问题啊。” 第47章 “不止,我问她尸体情况的时候,她的回答根本就是在撒谎,她可能压根就没看见过王亚婷的尸体,只是知道王亚婷已经死了,”秦晏握着筷子轻轻把菜里的辣椒挑出去,“她为什么会对王亚婷的死亡有那么清晰的认知?我之前怀疑她是不是想找借口把自己伪装成目击者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但是后来觉得不对,案发当天她虐猫丢猫的行为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又为什么偏要找王亚婷死亡的那一天?” 顾城思索一会儿:“咱们能不能做个假设,就是假设陈染原本就知道王亚婷会死,但她也没撒谎,她没看见尸体却能够清楚地知道王亚婷已经死了,这就可以倒推回去,是不是有人曾向她透露过王亚婷会死这个消息?她把虐猫的时间特意挑在案发的当天,这个‘猫’会不会还代表着另一层意思?她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对王亚婷动过杀心,但是下不去手,所以用猫替代,以此宣泄仇恨;但是她太恨王亚婷,所以买凶杀害了王亚婷,只有这样她那句‘知道王亚婷已经死了’的说法才能成立。” “她跟王亚婷有仇的话,或许会像你说的一样找人杀害王亚婷,但根据技术组针对王亚婷互联网轨迹的调查来看,目前暂时没有发现王亚婷在互联网上得罪什么人,王亚婷很‘高冷’,微博私信从来不看,评论从来不回,可能没有得罪谁的机会,再者,陈染跟王亚婷关系不错,不至于因为什么事结仇。” 顾城不语。 秦晏接着道:“陈染接受讯问的时候非常紧张,人在紧张的情况下有可能说错话,有可能编造一些很容易被识破的谎言,也有可能不小心说了真话,但她到底哪句真哪句假,绝对不能凭借一次讯问就看出来,还得继续调查。” 顾城低头扒一口米饭,干嚼几下咽下去,又说:“陈染和王亚婷只是普通的互联网好友,交流不算频繁,但对于‘高冷’的王亚婷来说算是很频繁了。陈染或许只是把王亚婷当作普通同事,再不济就是同一网站的竞争对象,相爱相杀。” “然后呢?” “我想,互联网认识的朋友,如果没有太深的渊源,即便是听说那人去世大概也只会表示一下悲伤,并不会有过于浓烈的情绪,”顾城说,“正常人要是听到互联网上的好友即将被杀害,顶多只会当个玩笑话,但你看,在这一假设下,陈染是认真的,她甚至去了案发现场——我不信她只是单纯去虐猫,这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巧合?” 秦晏了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还有一点我们差一点就忽略掉了,”顾城继续说,“陈染最开始听到我们说王亚婷的时候,她说她是从编辑处得知王亚婷失联的消息的,还有之前韦文胜说自己带王亚婷进毒圈是因为王亚婷自己说写作压力太大需要排解——秦队,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其实是可以串联在一起的的吗,作家和歌唱家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而沾染那些东西,在他们的圈子里其实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要没人查就不会露破绽。” 秦晏从饭菜中抬起头:“怎么,你怀疑编辑?” “编辑是跟作者接触得最多的人,更何况像天间文学网,几年前还是国内最大的文学网站,现在随着各种新网站的出现,天间文学网慢慢走上了下坡路,整改之后只有王亚婷一个人有过出版经历,那么她的编辑跟她的接触肯定比其他人更为密切,说难听点就是捧着唯一能够给网站带来大量营收的作家,其他作者可能一年到头都不能跟编辑说上几句话,也不被网站重视,一纸合同签了就相当于把自己抵押在了网站里,没有出头之日,眼红在所难免。” 秦晏眉头轻轻皱着,片刻后,说:“我还是持保留意见,我们毕竟不了解网络作者的生态圈,他们可能会眼红,但是会不会因为眼红而去杀掉另一个作者,这个还是太魔幻现实主义了。不过你刚才说编辑可能跟王亚婷接触最多,我倒是比较认同。” 与王亚婷接触最深的编辑,或许比警方还要更了解网站的内幕,又或许很了解王亚婷这个人,知道她沾过毒品。 韦文胜当时所说的那个前些天晚上要被带过来看货的神秘人,会不会也跟王亚婷有点关系? 秦晏听完后,道:“可能有,可能没有。之前你还说,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这条线索暂时不能放,韦文胜和赵德全说的那个神秘人确实得查查,但不是我们的活儿,这件事归禁毒部门管,要真是跟王亚婷有关,禁毒的同志自然会告诉咱们,别分不清主次。” “好,这个我们交给禁毒部门处理,”顾城道,“那你说,关于王亚婷的案子,如果我们找到了编辑,所有的疑惑是不是就都能够迎刃而解了?” “这个思路......”秦晏顿住。 顾城紧紧地看着他。 秦晏一笑:“很不错。” “谢谢秦队。”顾城眼角微微一弯,龇着大牙傻乐呵。 “行了,快吃饭,”秦晏笑着催他,又正色道,“一会儿带陈染去西城区走一遍,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chapter23 西城区昨天夜里刚下过雨,排水建设不那么好的老城区此时显得更加寂寥,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的一个一个小小的水坑。 警车停在西城区后废弃的垃圾处理中心旁,秦晏从车上下来,接过同事递过来的口罩和手套便一头扎了进去。 第48章 顾城紧随其后:“什么味儿啊。” “死老鼠和流浪狗的尸体,腐化之后的味道。”秦晏皱着眉。 “那个......”顾城看着他,顿了一下,“秦队,要不您还是在车上等吧。” 秦晏微微抬眉:“怎么了?” 顾城道:“不是尸臭过敏吗。” “没事,”秦晏眼角弯了弯,隔着口罩,声音听上去很沉闷,“我带药了,就放在车上。” “哦。” . 顾城说不出为什么相处这么些天下来,自己会这么关心秦晏,一半原因是秦晏对自己也还算包容和照顾,一半原因是他想以平等的朋友关系站在秦晏身边,他总觉得这个支队长背后指定有事不肯让自己知道,而自己的关心也仅仅只是出于下属的本能。 但事情也许并不是顾城想得那么简单。 他明白自己有点逾越和过分,但就是很想亲近秦晏,而不是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普通下属。 . 出勤的同行警察将陈染从另一辆车上带下来,绕开警戒线后让陈染辨认方向。 金琳身材高挑,戴着口罩和手套,同苏子柒一左一右控制住陈染双臂,从垃圾处理中心的入口一直走到里面,一点一点地挪:“是这里吗。” “好像不是......”陈染也被戴上了口罩,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处理中心。 苏子柒强忍着恶心感,问道:“这里?” 陈染摇头:“我真的记不清了,当时是凌晨,而且天那么黑。” 苏子柒啧一声:“你故意给我们安排工作量是吧?记不清行,那就一点一点慢慢找,直到把这垃圾场翻个底朝天出来。” 陈染呜咽道:“可是我真的记不得丢哪儿了。” . 秦晏和顾城一前一后地走着,手里都拿着探照灯。 即使是白天,垃圾处理中心的光线还是不如外面那么充足,越往里走就越黑,时不时会听见成堆成堆的垃圾上传来老鼠的叫声,满地的垃圾上都堆满了蛆虫和苍蝇,顾城走着的时候偶尔被迎面而来的不明小虫咬到,不久之后被咬的地方就又痒又疼。 十几个警察三三两两分头行动,在又脏又臭的垃圾堆里不断翻找。 “真是见了鬼了。”顾城暗骂一声,随即把探照灯戴在头上,弯下腰去翻垃圾。 这里不远处就是待拆迁的居民区,说是居民区,其实也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两栋筒子楼,住的大多是些孤寡老人和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这些人懒得给新的环卫公司交垃圾费,就选择自己走一段路把家里的垃圾丢进这个因管理不善而彻底废弃的垃圾处理中心里。 有时候也会有流浪汉选择在夜里躲进处理中心睡觉,捡点别人不要的烂水果烂菜叶填饱肚子,第二天再离开。 地上经常会出现生锈的铁钉,顾城一开始没注意,直到自己翻塑料袋的时候被铁钉和碎玻璃扎了一下才转过身,拦住要走到另一边去的秦晏:“秦队,小心玻璃渣,这儿也太脏乱差了,差点没给我戳死。” 秦晏眉头皱一下,没说话,低着头用工具翻着成堆的垃圾。 垃圾被扒开的时候满地都是烂菜叶和破旧的衣服玩具,一窝老鼠被探照灯的光一照便四下逃窜,从人的脚背和小腿边吱吱地蹿过,秦晏抬一下脚,把裤腿上企图往自己身上爬的老鼠踢开。 “找到了。”秦晏淡然地说。 顾城听他这么说,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跨过一堆破旧的衣服和缺角桌椅堆成的小山,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边朝其他人招手:“找到了找到了!” . 三只浑身是血的猫,三只猫都没了一半的皮,尾巴被活生生砍掉,人为地塞进猫嘴里,其中一只还睁着眼睛,身下压着一只正在啃咬它血肉的老鼠,死猫尸体散发出的浓重的腐臭也充斥了整个空气,让人闻了想当场吐出来。 现场的警察、法医和跟着警察一起过来看现场的兽医确认过,三只都已经死亡,而且死亡很久了,起码有一个月。 这一点倒是跟陈染自己说的杀猫时间相符合。 由于死亡时间过长,猫的表面已经被蛆虫和老鼠啃掉不少,能看清的是三只猫的猫耳都被整齐割下,猫嘴里塞着的尾巴被取出来,上面覆满蛆虫,猫嘴被扒开的时候肉眼可见牙齿已经被全部拔掉,兽医和法医交换过意见之后认定小猫的牙齿是生前就被人为拔除的。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除去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蓝猫还有相对较为完整的眼球之外,剩下的两只狸花猫都被挖掉了眼球。 顾城道:“这有什么代表性的意义吗?” “可能只是普通的杀猫,虐猫者的行为本身就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毕竟虐猫不是杀人,也许虐猫这一行为会包含虐猫者对某个群体或者说某个人的恨意,具体体现在虐猫的方式上,但陈染目前还没有经过精神病学检测,虐猫的时候她的精神状况到底是正常还是非正常我们都不知道,所以你现在不能再用破案的惯性思维去看待几只被杀死的猫,它们只是被杀掉了,是作案者把恨意转嫁到了它们身上,而不是带着强烈目的性的虐杀。”秦晏轻声说。 “那你怎么看?只是单纯的杀猫泄愤吗。”顾城又问。 秦晏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看调查结果,在一切都未知的时候,不要妄下定论。” 第49章 “嗯。” . 天气阴冷,风吹起地上的灰尘。 陈染被带过来指认现场的时候也承认这三只猫确实是自己虐杀的,虐杀现场就是垃圾处理中心:“我......我当时请假出来之后就把猫带上了,这是我们学院的流浪猫,学院不让养宠物,所以上一届的学姐们成立过动物保护社团,专门负责喂养学院里的猫猫狗狗。我,我大一的时候加入社团,后来心理状况出了些问题,就,就只能找猫偷偷发泄。” “怎么想到跑这么远的路把猫带到这儿来杀掉?社团的同学没有怀疑过?”秦晏淡然地问。 垃圾处理中心臭气熏天,陈染站在一旁,不安地晃了晃身子,被金琳一把抓住:“安分点,别乱动。” 陈染带着哭腔道:“之前我是在学院宿舍附近的公厕杀猫的,后来有人来上厕所听见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校园论坛上就有人传,说厕所闹鬼,很多不信邪的都过来拍视频,我、我只能换个地方,不能让他们知道所谓的‘闹鬼’其实是有人在杀猫,再加上动物保护社团里有人发现猫身上总是有伤口,我没敢做得太过分,就只能带出来躲着他们杀。” 秦晏微不可察地拧一下眉心。 他又问:“请假条呢?” “学校......可以查到。”陈染说。 “你怎么偏偏就挑中了西城区?”顾城插嘴问。 陈染猛地一顿,浑身打着寒颤,而后咬着牙,说:“因为,因为这里是整个粤东市最偏僻的地方,我那些同学要么是外地人,要么家里在市区,根本不会来这里!这里很安全!我,我第二天还要上早八课,只能赶着凌晨把猫处理了。” “是吗,”顾城轻轻开口,“但是王亚婷的死亡时间和你出现在西城区路口监控的时间相差不大,可以说她前脚刚出事,后脚你就进入了西城区,你请假出来的理由是生病拿药,但是因为请假有时间限制,白天杀猫容易被人看见,所以你只能凌晨把猫带过来处理掉,又得赶上第二天的早八——这个时候王亚婷恰巧就出事了,真的有这么巧合吗。” 陈染沉默下去。 顾城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轻笑一声:“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染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不出。 . 现勘提取完现场痕迹之后便将死猫作为物证带进了车里,陈染被金琳和苏子柒架上另一辆车。 顾城与秦晏并肩走出去,脱掉手套,摘下口罩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外界的空气实在太久违。 他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辆警车还停在路边,秦晏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 他不算是高过敏体质,但对气味敏感是真的,闻着尸臭味会有过敏反应也是真的。 这一趟没带水,秦晏靠在后座,拆了药拿在手心,片刻后直接仰头干咽。干咽药物的感觉当然不那么好受,他红着眼睛弯腰喘气的时候被顾城拍了两下,后背传来手心温和的触感,让他觉得有点舒服,于是眯了一下眼睛。 “我拍你,你就这么舒服?”顾城笑两声。 “......没有。”秦晏回过神来,刚才还微笑的眼角很奇妙地换了个情绪,有些微妙,悄然变得冰凉又沉稳起来。 chapter24 车辆平稳运行,前座开车的辅警不太爱说话,顾城和秦晏坐在后座,一时间也没话说,秦晏倚着车窗有点昏昏欲睡。 现场的味道似乎一直环绕着他们,尽管这样的感觉大多数时候都是心理作用。 秦晏晕车,此时半阖着双眼,将醒欲醒,车窗把他的太阳穴震得发疼,一涨一涨的。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处等红绿灯,顾城借着这个间隙松了安全带,倾身过去伸着手把秦晏那边的窗户摇下来一半,于是冰凉的风立马灌进来,灌进顾城拆掉内胆的执勤服外套里。 秦晏睁开眼睛,慢慢坐直,看着他:“怎么了?” “开点窗会好受的,”顾城说,“上次跟你一起坐车的时候你就晕车。” “......谢谢。” 顾城笑一下:“你晕车反应挺严重的啊。” 秦晏抬手撑住眉梢,深吸一口气,外界的空气比满是汽油味的车里要好闻得多。 他看向顾城,淡淡开口:“其实我以前不晕车。” “现在是怎么回事?” “晕车是十年前开始的,”秦晏说起一小段往事,但说得不详细,只点了两句,“那时候我跟我师父一起出外勤抓捕一个流亡挺多年的恶性抢劫杀人犯,我师父没想到他手里还有枪,当时那个嫌疑人劫持了两名群众,都是小孩儿,师父不敢轻举妄动,上去跟他谈判......” “然后呢?”顾城问。 秦晏回过神来,及时收住话题:“那个新闻你应该有点印象,牺牲的那个警察就是我师父,后来现场里嫌疑人逃跑时为了不让我们追上,用汽油引爆自己的车辆,想自杀,我们追着他的车,也跟着出事了,当年包括出动的特警在内,很多警察都受了伤,我的伤不算严重,只伤了腿和脖子,住院期间没注意休息,留了点后遗症。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晕车。” 顾城颔首。 秦晏几句轻描淡写就把当年的事情翻篇了,只说当时嫌疑人劫持群众并朝师父开了枪,师父是当场身亡的,后来群众被救下来,嫌疑人见状跳上车驱车逃跑,用汽油引爆车辆拒捕的时候,自己带队追得太近,爆炸的气浪掀翻车子,车上的玻璃碎掉,扎进脖子里,腿被卡在变形的车座之间,这才受伤住院。 第50章 但顾城只直觉秦晏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这么跟自己强行解释,于是他把目光放在秦晏被浅蓝色长衬警服包裹的躯干上:“后遗症挺难受吧。” “啊?” “没什么,就是之前看你不舒服那几次不像是装出来的。”顾城干巴巴地解释,突然发现越说越离谱,只得笑两声。 秦晏没在意他的说辞,只轻轻点头:“谁都有难受的时候,不丢脸,这句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也是,这又不丢脸。” “你看,”秦晏忽然扶住顾城肩膀,另一只手自顾自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的一截皮肉,“当年的枪击案给我留下了这个。” 顾城喉结滚了滚,半晌没说话。 直到秦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扣子扣了回去,顾城才开口:“你不做祛疤手术吗。” 那是一条形似蜈蚣的狰狞伤痕,肉眼可见清晰的缝合痕迹和无法再长好的肉,边缘一圈带着褐色,里面稍微白一点,再往旁边就是另一道不痛不痒的弹痕。 可以想象得出当年的这个人是不是差点因此丧了命。 “暂时不考虑,”秦晏说,“第一是没钱,第二是没时间,第三是手术有风险。我的伤在脖子上,能缝合好,不影响说话和日常生活就已经足够了,我不追求美感,留疤也算是一种勋章。” 顾城直愣愣地看着他:“怪不得你穿衣服总是把所有的扣子都扣着,敢情是怕被人看见这些伤疤。” 秦晏眼角轻轻一弯,带出几丝岁月刻下的褶皱:“不是怕被看见,是因为那里很怕冷。” “脖子?” “嗯。” 顾城偷偷在心里记上一笔:秦队脖子很敏感,尤其是留疤的地方。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特意记下这个,就是觉得该记,直觉如此。 . 车辆运行中,秦晏手机震了震,宋绵竹发过来一条消息。 他看一眼,脸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顾城问。 秦晏道:“技术那边刚刚拿到网站编辑组的名单,编辑小甜的身份出来了,而且上个月来过一次粤东,七号当天中午到达粤东高铁站,九号下午离开。” “王亚婷死亡的时间是七号凌晨,编辑到达粤东的时候,王亚婷早就死了!”顾城越想越觉得不对,“那就是说编辑没有作案时间,但她怎么就这么巧合地约王亚婷七号八号商谈海外出版事宜?” 秦晏摇摇头:“谁知道呢,可能是真的巧合,也有可能是我们想少了。” “编辑这条线还查不查?”顾城问,“这案子都上社会新闻了,现在几乎全网都在关注,我怕到时候搞出什么舆情,不好处理。” “查,宁可多费点时间,也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秦晏笃定地说,“上面给的压力有我顶着,别怕。” 顾城伸手抹一把脸:“谢谢秦队。” 秦晏看他一眼,没说话。 . “陈染虐猫的事情,会不会跟王亚婷有关系。”也许是车内气氛尴尬,顾城沉默片刻之后主动打开话题。 秦晏靠着车后座的靠背,安全带勒着胸口,思索一会儿,道:“其实行业内有这样的一种说法,很多搞犯罪心理的专家认为虐猫者具有杀人的潜在危险性和杀人的本能,有一部分人持‘虐猫者因基因缺陷而具备天生虐杀潜质’的观点,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虐猫者的虐猫行为是后天形成’。” 顾城:“洗耳恭听。” “前者更多偏向于某种人类男性染色体疾病,比如现在网上很多人在讨论的xyy染色体,正常男性的性染色体是xy,xyy染色体拥有者比正常人多出一条y染色体,这样的情况又被称为‘超雄综合征’,xyy染色体拥有者经常会被认为具有天生的暴力倾向和反社会人格障碍或智力发育障碍,而实际上它到底是否具有说服力,是否属于疾病范畴,国际方面一直在争论,并没有确切的结果,将xyy染色体随意当作犯罪基因也是我们办案所不允许的。” 顾城道:“那倒是,破案看啥基因啊,现实中我们这种刑警接触得最多的案子基本上还是依靠传统手段破获的。” 秦晏颔首:“对,再加上陈染是女性,所以这个东西我们暂时不做考虑,要考虑的是她虐猫这一行为出现的时间,以及虐猫的动机,她是从小就有这种暴力倾向,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成年后压力的增加而慢慢将内心宣泄出来的外在表现。” 顾城了然:“她跟王亚婷的关系看上去很正常,但实际上也许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关于虐猫,她的说法是学习和生活压力太大,这一点......她的成绩倒是可以证实,学院方面给出了学前教育专业所有学生的名单,到目前为止,陈染的成绩一直稳居第一,未来很有可能会因满绩点而保研。” “虐杀小猫的时间正好是三月七号的凌晨,与王亚婷的死亡时间相差不大,”秦晏想了想,“一般情况下虐猫者不会无缘无故虐猫,从经验来看无缘无故虐猫的要么是精神本身就出现了问题而没有得到积极的干预,要么是天生如此,要么是在虐猫行为出现之前遭遇过打击。陈染在学业上遭受打击的可能性不大,她看上去又那么正常,假如后续她的精神病学检测结果也显示没有问题的话,我更倾向于是她在生活中的其他方面遭受了压力,要么是家庭,要么是工作。” 第51章 顾城点点头,表示赞同。 秦晏开口刚想说什么,技术大队的同事忽然打过来一个电话。 他看顾城一眼,开了免提。 宋绵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急切——“秦支,根据目前的调查进度来看,陈染与王亚婷有私人恩怨的可能性很大,就在前天午后也就是四月十号下午的两点零六分,她在微博公开发文表示王亚婷死得不冤,招来王亚婷读者的谩骂和侮辱,现在微博是锁定状态;而就在这条微博发出的时候,主城区接南二环路路口的监控拍到过她搭乘出租车离开城关幼儿园的身影,最后我们追踪到她是在林山墓地下的车。” “她很恨王亚婷。”顾城咂咂嘴,说。 “最近她还有过虐猫行为吗,发微博的时间点正好是她所在的学前教育专业外出实践结束的当天下午,”秦晏思索道,“她压力的来源,会不会是王亚婷这个人?” 宋绵竹在电话里停顿一下,道:“不清楚,但她和王亚婷的关系绝对不会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好。” . 警车停在市局门口,秦晏从车上下来,靠在车门边缓了缓晕车的不适感,而后目光落在前方的顾城身上:“陈染一个人没办法制服身高体重都在她之上的王亚婷,而且她究竟有没有作案时间,到目前为止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在编辑和王亚婷这个人本身的关系网络上。” “团伙作案?” “我不敢随便下结论。”秦晏抱歉地笑笑。 顾城轻叹一口气:“得,继续查吧。” chapter25 接到粤东市公安局通知的时候,霍思琴还在参加粤东线下举办的书展活动,刚开始得知公安局让自己协助调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诈骗,直到后来连主编都给她打去电话,她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 讯问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陈染也已经回到学校好几天了。 . “霍思琴,”公安局的讯问室里,顾城看她一眼,然后递过去一杯水,“放松,只是协助调查而已。” 霍思琴看着面前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水杯,里面的温开水随着顾城放下水杯的动作而微微晃荡。 秦晏正好推门进来,见霍思琴已经到了,便开口说:“开始吧。讯问过程全程录音录像,公平公正。” . 霍思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秦晏和顾城一左一右在她对面坐下。 秦晏看着手中的资料,确认道:“霍思琴,三十四岁,目前在天间文学网担任责编,网名叫小甜,没错吧。” “嗯,没错。”霍思琴冷静地说。 她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早就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光是坐在这间不算狭小的讯问室里就已经足够让她起两胳膊肘的鸡皮疙瘩了。 秦晏继续道:“你有个作者,笔名叫‘招惹大鱼’。” “对。” “身为责编,又是网站唯一出版过书籍的作者,你对她应该很上心,对她的了解也比较深刻,对吗。”秦晏说。 霍思琴点头,很快理解了秦晏的意思,自顾自地说:“其实作为编辑,我对任何作者都是公平的,包括给他们的各类榜单推荐,但是你知道......作者这个行业没有非常严格的从业标准,再加上现在互联网文学慢慢发达起来,只要有键盘和电脑就可以进行写作,所以作者的水平也参差不齐,在排推的时候,我们作为编辑会考虑得更多一点。” 秦晏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确定不会包含私心?”顾城在一旁多嘴道。 霍思琴顿了顿,笑一下,眼眸垂着,盯着自己刚做不久的美甲看:“这个我无法保证。” 顾城了然:“你们会给自己喜欢的作者争取更多的机会。” “这里是公安局,有的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不撒谎,其实编辑就像是学生时代的老师,作者是每天需要完成更新任务的‘学生’,读书的时候就连老师都会更加偏心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更别说是职场上,在我眼里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是相互的,作者的成绩好,我作为编辑也沾光。” 顾城又问:“王亚婷的成绩是网站中最出色的吧。” 霍思琴思考一会儿。 秦晏见状,轻飘飘看她一眼:“你是她的编辑,这个你也要想这么久?” “你要是说明面上看见的成绩,那肯定是最出色的,毕竟她给网站带来的营收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霍思琴说,“但评判一个人是否出色的标准,我认为不能只看表面。” 她这么一来,顾城和秦晏两人都觉得有点意外。 秦晏继续问:“我听得出来你跟王亚婷的关系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或者说你对王亚婷这个人抱有一些其他的看法。” “还真是警察,这都听出来了,”霍思琴笑笑,“我最喜欢跟你们这种一点就透的人说话。” 这话讲的,好像主导讯问的不是顾城和秦晏,而是霍思琴一样。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看出霍思琴是个有主见的编辑,在工作中可能是说一不二的典型。 秦晏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向正轨:“王亚婷死了,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我也是在听主编说过之后才知道的,之前一直联系不上她。主编跟我说王亚婷出事了,粤东的警察要求编辑组配合调查,第一个就找上我。”霍思琴不假思索地说。 第52章 “她出事之前,你联系过她。”顾城说。 霍思琴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是有这么回事。” 顾城:“根据我们针对案发之前王亚婷电子产品的调查,你在三月六号的上午临时找王亚婷聊天,聊天的内容是关于新书的海外出版事宜,而且你特别要求王亚婷更改线下见面的时间,让她把时间挪到七号八号这两天。” “因为七号八号正好我有空,而且粤东的书展活动也是七号开始的,我觉得这样会更有氛围。”霍思琴说。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泰然自若,根本看不出任何紧张。 似乎她坦坦荡荡一样。 顾城点点头,又道:“王亚婷身亡的时间是七号凌晨。” 霍思琴嘴唇抿了抿,片刻后抬眸看向眼前的两名警察:“但我是七号中午才从高铁站下车的,我又不会瞬移,王亚婷出事怎么就跟我扯上关系了?” 顾城笑了一下。 过一会儿,霍思琴轻轻开口:“你们确定王亚婷真的死了?” 顾城愣住半秒,秦晏也不明白为什么霍思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秦晏还是亲口告诉她:“王亚婷要是没出事,警察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你找来。” . 空间还算得上宽敞的讯问室里,霍思琴在面前警察的注视之下淡然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水,忽然抬起头看一眼天花板,然后又把杯子放下。 秦晏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种事情终于解决的轻松与释然。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霍思琴是王亚婷的责编,王亚婷功成名就给霍思琴带来的好处绝对不止一点半点,为什么在知道王亚婷确实死亡之后,霍思琴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她和王亚婷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秦晏淡淡地看着她:“你很讨厌王亚婷?” 霍思琴目光落在实木桌面上,看着桌上刚才被自己喝水时不小心洒出来的一滴水。 她在犹豫。 这就不得不让办案民警怀疑王亚婷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故事在等待挖掘,有没有可能导致王亚婷死亡的并不是什么别的,而是有人与她结怨,蓄意将她杀害。 可一个小众作家,一边写书一边在学校里担任代课老师,家境富裕,不该是能随便与人结怨的样子。总不至于有人眼红王亚婷富裕的生活而嫉恨她到巴不得她死的地步,而且学校里那些与王亚婷曾发生过口角的工作人员在经过警方调查后也都相继排除了作案嫌疑。 王亚婷还得罪过什么人吗? . 秦晏开口:“你是她的编辑,你来说说你对王亚婷这个人的了解。” 霍思琴的情绪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她道:“其实这种话我不该说,但既然你们要调查,那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你说。”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不要对外公布,即便要对外公布,也不要说这话是我说的。”霍思琴道。 秦晏看她一会儿,颔首:“行。”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霍思琴心里的石头像是终于落了地。 她开始说起一些警方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王亚婷这个人吧,其实一开始不是我在带她。她刚签约的时候是十几年前,那会儿互联网不发达,写小说的人特别少,所以编辑组对于小说的审核也拿捏不准,行业刚刚起头的时候几乎只要是有逻辑的故事我们都收,不看内容不看质量,字数到了立马签约,王亚婷就是吃了时代的红利赶上第一批签约作者的热度,最开始写的是校园小说。” 霍思琴润了润嗓子,接着又道:“那个时候她的笔名还不叫‘招惹大鱼’,她用‘恶意’这个笔名写下两本言情校园小说之后红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要换笔名,重新签了合同之后才开始写悬疑小说,自那开始,‘招惹大鱼’才算是真正走进读者的视线。” “我听你意思,你对她的小说并不是很感兴趣?”顾城道。 “是讨厌,”霍思琴不加掩饰地看着顾城,一字一句说,“作为编辑,就算当时的网络小说千篇一律,但我们还是对有抄袭融梗嫌疑的小说持一种批判的态度,假如我手上的作者抄袭了别人的小说,我会后悔签了这个人。” 顾城打断道:“王亚婷用‘招惹大鱼’的笔名写下第一本刑侦悬疑题材小说的时候你还是个高中生。” “我高中就看过王亚婷的作品,那时候我只是一个读者,但我看的书多,知道她作品里有一些地方抄了别人的创意,”霍思琴说,“后来我考上心仪大学的中文专业,大学毕业之后去各家出版社和文学网站背后的公司面试,阴差阳错拿到了天间文学网站的offer。” “然后你就真正接触了王亚婷?”顾城问。 “我一开始只是个小编辑,不过那时候编辑组的工作人员不多,只有四个编辑,加上我算五个,当时王亚婷还在坚持写书,她的日更新量也的确是网站里最大的,又因为她私下花钱找了别人来给她校对,所以质量还算看得过去,”霍思琴冷笑一声,“网站想培养她,把所有的资源都优先推给她,其实有一些作者写得比她更好,但永远得不到曝光的机会。” 王亚婷最开始对接的责编并不是霍思琴,不过编辑们明里暗里也会较劲,都想把最好的资源给自己负责的作者。 第53章 霍思琴说自己手上的几个作者无论是文笔还是叙事都比王亚婷好了不知道多少,但运营就是看都不愿意看那几个新人一眼,公司也一致认为要优先“捧红”王亚婷,这让霍思琴觉得自己当编辑的初心似乎被玷污了——她一直以为一名优秀的编辑要认真发掘更好的故事和更好的作者,而不是被卷进资本的名利场里,把那些毫无社会价值的作品推到大众眼前。 “我当时签了一个作者,那个时候网站签约没有年龄和门槛的限制,我在贴吧里物色作者的时候偶然看到一篇沉下去的帖子,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写的,故事不长,但看得出天赋很高,该怎么说呢,那个作者的文笔真的是你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不断跳动,”霍思琴说,“后来我联系上那个高中生,把她签下了,我跟那个高中生聊过一段时间,知道她真的热爱文字、热爱表达,所以我想帮她一起实现梦想。” “后来呢?”秦晏问。 “其实也怪我当时太年轻,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帮助我想帮助的人,比如那个一直坚持写文章的孩子,”霍思琴肩膀都了两下,眼眶微微发红,“但是资本永远不会青睐努力的人,在网站和运营的眼里,只有快节奏又无脑的爽剧情节才有卖点和市场,这就导致很多写正经文学的作者没有曝光的机会,其实单就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们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用文字的刀逼死另一个人!” chapter26 顾城和秦晏对视一眼。 霍思琴或许是有点激动了,没有表达明白。 秦晏轻轻皱一下眉,温和道:“你慢慢说,这件事情跟王亚婷有什么关系?” “我签下的那个作者笔名叫念青,但她的真实姓名我不记得了,可能还得再回去翻翻合同,”霍思琴顿一下,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那是我入职天间文学网站签下来的第一个作者,所以我可能有点惋惜吧,那种类似于初恋情结的感觉你们应该懂,毕竟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工作的开端。” 顾城点点头:“明白。” 霍思琴说:“念青也是悬疑刑侦写手,她的故事大多是都是这样的题材,在满屏都是修仙<a href="https:///tuijian/shuangwen/" target="_blank">爽文的时代显得有点傻乎乎的。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抄了谁的书,不然我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写出那么专业的文章,可后来跟念青接触得多了,我就明白她不是那种人。” 霍思琴说,念青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她又说,念青在完结了第一本悬疑小说之后拿到了网站二十块钱的奖励,后来王亚婷的悬疑题材在同一时间通过出版社审核便发行了实体书,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王亚婷忽然在网络上指责网站里有人抄袭自己的创意。 原话大约是“拒绝换头,支持原创”。 即便王亚婷没有指名道姓,多事的网友还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去横扫天间文学网站中的悬疑板块,最后把矛头直接对准前不久刚写完第一本悬疑小说的念青。 因为念青第一本书完结的时间和王亚婷上一本书完结的时间只相差一天。 题材都是一样的,剧情并不相同,但雷同点很多。 网站没有过问这件事,而是让舆论发酵,直到念青被人打上“抄袭者”的标签,哪怕念青本人解释过很多遍自己是一点一点查过资料写出来的,也没有网友愿意相信,再者王亚婷有过出版经历,说出来的话会更“权威”。 . 霍思琴只说到这里。 “所以这就是你对王亚婷印象不好的原因?”秦晏看着她。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哪怕那个时候互联网并不发达,但现在确实已经没有人记得有个叫念青的作者了,”霍思琴说,“可我记得。我接触到的第一个作者被王亚婷带头网暴,最后在即将高考的时候跳了楼,她的家长为此还找过我,我差一点被家长以‘随便与未成年人签约’的理由告上法庭,后来我帮念青出了安葬费,她父母才肯放过我。” 也难怪霍思琴会恨王亚婷。 王亚婷当年带头引发的网络暴力不但害死一个孩子,还差点让霍思琴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编辑吃上官司丢掉工作。 “那后来你怎么又和王亚婷接触得那么深?你不是讨厌她吗。”顾城问。 “念青跳楼之后不久,王亚婷就又有新书要写了,但当时负责带她的主编曲静因为不满公司的工资福利而离职,编辑组其他的编辑手头都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我就暂时顶上去,本来说是只要我负责到新的主编来之前,但新主编来之后,编辑组又觉得太麻烦,也就不了了之了,”霍思琴说,“后来我慢慢成了王亚婷的专属责编,为了配合网站的运营策略,我只能对她多上心一点。” 顾城表示理解。 秦晏思索一会儿,将话题换了个方向:“王亚婷平时有没有跟你说过创作或者生活压力大之类的事?” “这倒是说过,她有段时间写不出新书,请了长假。” “她的行为有什么异常吗?”秦晏又问。 霍思琴想了想,道:“没有太大的异常,不过她那段时间天天跟我抱怨新人越来越多,写书越来越难,而我只祈祷她千万不要再跟当年一样去网暴谁了,我真的不想给手上的作者擦舆论的屁股。” “她吸食毒品这件事,你知不知道。”见状,秦晏也不再多绕弯子。 第54章 “我知道啊,这种事情......就像现在有很多演员或者歌手遇到创作瓶颈的时候会去违法违纪给自己找刺激,经纪人和明星之间心知肚明,编辑和作者之间也心知肚明,”霍思琴说,“尤其是像王亚婷这样的作者。” 秦晏眼神淡然地扫过去:“你知道她吸毒,但是却选择帮她隐瞒。” “我不隐瞒还能怎么样,难道我去举报?我怕丢工作。”霍思琴道。 “三月七号当天,你有没有跟王亚婷联系过?”秦晏又问。 霍思琴点点头:“中午的时候我从高铁站下车,给王亚婷打过几通电话,但没有人接,我以为她又在玩失踪。” “又?” 霍思琴冷冷地说:“她没灵感的时候经常这样,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 秦晏看着她,片刻后轻轻一笑:“你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霍思琴被那一声笑弄得心里直发毛,手指抖了抖,没再说话。 讯问室的空气安静一瞬,秦晏起身,多问一句:“你手上有几个作者?” “加上王亚婷在内的话,十几个吧,比起别的编辑来说不算多,因为公司让我多对王亚婷花点心思。”霍思琴说。 “这个叫陈橙的作者你认识吗。” 霍思琴看着眼前的资料,愣了愣:“认识,她也是我负责的作者,她怎么了?” 秦晏道:“没什么,只是调查的时候顺便留意一下。” . 送霍思琴离开之后,办案区一度归入到某种诡异的寂静里,只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和不断运作的打印机会发出一点声音。 秦晏靠在饮水机边,倚着冰凉的墙面。 顾城弯腰去接了杯水,一饮而尽:“没想到王亚婷以前还干过那种事。” “带头网暴......说到底也只是霍思琴一个人的说法。究竟干没干过,交给宋绵竹处理就行,他对互联网这一块比我们熟悉,要是真有这回事,我倒是觉得王亚婷的死有点故事。”秦晏夹着刚被点燃的烟,烟雾从鼻腔和口腔里慢慢飘散而出,然后皱一下眉,清了清喉咙。 顾城一笑,又倒了杯水递过去:“秦队,抽烟伤嗓子。” 秦晏看一眼他手上的杯子,下意识想到刚才顾城喝过。 但没架住顾城的好意,秦晏眼角弯一下,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然后随手放在饮水机顶上,继续说:“霍思琴说自己知道王亚婷吸毒。” “那她会给王亚婷介绍卖家吗。”顾城突发奇想。 “她没这个胆子,她最多帮忙隐瞒,”秦晏说,“她要是恨王亚婷,从她的立场上来说,毁掉王亚婷最好的方式就是看着王亚婷一步步走向深渊,要么这事情败露之后王亚婷身败名裂,要么王亚婷被举报成功然后从此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而她什么后果也不需要承担。” 顾城颔首:“看着一个人走向错误的路,不制止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实是毁掉一个人最毒的方法,同时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充其量只是冷眼旁观,顶多在道德上受点谴责。” “所以霍思琴是个聪明人,”秦晏笑笑,“但她的聪明可能有点疏漏。” “为什么?”顾城不解。 “霍思琴看着精明,但从之前的对话里,我看出来了,她是个很容易被情绪掌控的人,她反复跟我们提到‘念青’这个不知名作者,就已经足够说明她多恨王亚婷,她对于王亚婷的恨可能不是因为念青的死,也不是因为自己和念青的关系有多好,更不是因为念青是她职业生涯的开端,而是因为骨子里的看不起,”秦晏说,“她看不起王亚婷,所以王亚婷的死于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顾城喃喃:“其实她可能早就知道王亚婷死了,因为她在整个讯问过程里显得太过于平静,只有提到念青的时候稍微失态。” “面对讯问,太平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秦晏拍拍顾城的肩膀,“连你都看得出来她一早就知道王亚婷身亡的事实。” 顾城失笑:“什么叫连我都看得出来。” “夸你呢,说你长进不少。”秦晏笑笑。 “那还是不夸了吧。”顾城道。 . 关于王亚婷究竟是不是像霍思琴说的那样网暴过其他人,技术大队那边接到秦晏消息,已经开始找证据了。 秦晏带着顾城回到办公室,将思路放在霍思琴约王亚婷七号八号这两天线下见面的关键点上,说:“她约王亚婷这个时间点见面,给出的理由是粤东书展正好是七号开始,而七号八号这两天正好霍思琴自己也有空余时间。” 办公室的电脑上是书展活动的广告。 秦晏弯腰滑动鼠标滚轮,拖到最底下。 “书展确实是七号当天开始的。”顾城看一眼,说。 “还有关于这个‘念青’......暂时搜不到什么东西,可能被覆盖了,要等技术大队的筛查结果,”秦晏直起身子,看着慢慢暗下去的电脑屏幕,淡然道,“但我不觉得这事情只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先不论王亚婷这个人私下的人品如何,单只看霍思琴的态度,我认为她在互联网上得罪人的可能性更大。” 确实有这么一种人,生活中温柔又大方,可一到了能够隐藏真实身份的互联网上,就会张牙舞爪起来。 有人说这是一种新型的发泄方式,也确确实实有那么一部分人会从充满压力的生活中脱身,去互联网上找安慰,找安慰的方式就是在网络上发疯,不知不觉间就得罪了谁。 第55章 “仇杀啊?”顾城说,“秦队,您现在怀疑王亚婷是被互联网上与她有过瓜葛的人杀害的?” “人在互联网上可以同很多人发生唇枪舌战,但王亚婷是个作家,她公众人物的身份就不能让她在有限的互联网空间里自由发挥,哪怕有读者讨厌她的作品也不至于恨王亚婷恨到疯的地步,综合之前的调查结果来看,所以这个‘仇家’的范围又可以缩小一点,缩小到她所在的那个作者或者编辑的圈子里去。”秦晏说。 调查方向从一开始的生活社交圈子转移到了互联网阵地,或许能挖掘出更多警方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撞开,哐地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秦晏拧着眉心看过去,胸口一阵发紧,然后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门边的人:“疯了你?想给我换门就直说,不用这么激动。” 苏子柒抓着门把手,将摇摇欲坠的门又扶回去,道:“我这不是着急吗,刚才我们去医院拿陈染的就医记录,存档之后本来想联系陈染来确认,但没联系上人,后来找了学校,学校那边也说陈染这四天里只上了一天的课,宿舍的舍友也没有见过她。” “什么?” “所以啊,我们让学校报个失踪,那边的派出所立案了,还在找人,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在找到人之前,陈染这条线一时半会儿可能查不下去。”苏子柒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嘴唇干得发紧。 秦晏了然,压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腾而起的一点点怒意,尽管缓和道:“我明白了。” 苏子柒看看秦晏,又看一眼桌上被秦晏捏得发皱的文件袋,识趣溜走。 . “现在怎么办?”安静的办公室里,顾城看向秦晏。 秦晏没说话,自顾自走到烧水壶前,插上电,按下开关。 烧水壶运作起来,嗡嗡作响。 在这样的响声里,秦晏把拳头攥得连指节都泛白,但语气却隐忍着,听上去淡然又温和:“还能怎么办,该查的还是得查,霍思琴的作案嫌疑没有洗清之前,她还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 chapter27 技术大队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互联网这条线索的调查结果是在晚上下班之前出炉的。 霍思琴说的话并不虚假。 互联网行业发展飞速,在曾经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里,网络监管与审查并不严格,互联网就是自由言论的大型集会点,在那里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包括骇人听闻的网络暴力。 “当年的天间文学网还不成型,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公司在互联网上开发出来的写作论坛,论坛里有很多板块,比如言情板块、古文板块等,霍思琴读高中的时候王亚婷就是论坛里小有名气的签约作家,后来互联网逐渐发展,公司抓住机会在网络小说大受追捧的时候把论坛扩展成了相对成型的文学网站......也就是这个时候,霍思琴入职,签下她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作者——念青。”办公室里,宋绵竹带着调查结果来找秦晏。 原本不大的办公室聚集了一批人,分散着坐,对着案子大眼瞪小眼。 苏子柒在隔壁听见动静,于是捧着从食堂打来的炒饭站在门口,边吃边参与这次的讨论。 . 念青被霍思琴签下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根据天间文学网配合警方提供的合同信息显示,她签约的那部作品体量约一百万字,是长篇的悬疑破案类小说。 “她叫楚遥,十年前是本市重点中学的理科学生,经常拿第一,”宋绵竹把楚遥的资料放在桌上,“她离世的时候正好是十年前的十一月,高三上学期。死因是坠楼。我和你们组的外勤今天下午去她的学校找过班主任,班主任说她坠楼的时候是假期内,家长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坠楼,当年的人们对于青少年心理状况和自杀干预了解得也不多,楚遥在确认身亡之后,家长还误以为是她写小说写到走火入魔才会选择跳楼。” 楚遥遗体被送去火化的当天,她的父母还通过她电脑上的联系方式找到编辑,责怪编辑胡乱给未成年人签合同,说都是因为编辑,楚遥才会写小说写到上瘾,写到走火入魔,直到跳楼。 楚遥的父母要求编辑道歉并给出合理解释,否则便以“未经父母同意诱骗未成年人签合同”的理由将编辑告上法庭。 编辑别无他法,只能委曲求全,承包楚遥身后事的所有费用,又赔偿了楚遥父母一笔精神损失费,这才得以解脱。 秦晏微微抬眉:“她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遭受过网络暴力?” “问过了,不知情,我本来想把两位老人带来局里,但他们不愿意,可能是不想再提到楚遥,免得伤心,”宋绵竹一边说一边拿出询问笔录,“后来征求了很久,他们才同意在家里接受询问。笔录和录音录像都在这里。” “放那吧,”秦晏说,“晚一点的时候我再整理。” “行。” . 关于念青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一个十七岁的小说作家,文笔不错,更新勤快,但...... 怀才不遇,昙花一现,英年早逝,文学的花还未开放就已凋零。 “根据我们抓取到的数据显示,十年前的念青签约之后利用暑假的两个月时间把小说全文都进行了发表,网站给她打了二十块钱的奖励金,”宋绵竹说,“小说完结当天更改状态之后,她在新浪微博发表了一篇八百多字的番外,也就是后记,讲述自己的创作历程和心得体会。这篇博文现在还是可查阅状态,但评论区已经关闭了。” 第56章 秦晏看着宋绵竹带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于是倾身滑动鼠标滚轮,看见评论区显示“已过滤不当言论”。 博文发表日期是十年前的九月份。 念青的微博账号停更时间则是同年的十一月,粉丝数很少,才几百个。 停更的时间正好是坠楼的时间。 “一开始不只是这几百个,十年前的网络环境比现在宽松,但是上微博的人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多,我用技术手段能查出来当年念青的微博粉丝至少有大几千,但随着十一月之后她的微博不再更新,大家都陆陆续续取关账号。”宋绵竹解释说。 秦晏看着花花绿绿的网站界面,念青的头像因账号长期不活跃而被系统自动换掉,成了一张无法查看的灰白色像素照片。 他道:“霍思琴说念青的小说完结之后就被人网暴了,但是因为当年的互联网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所以这起网络暴力的范围并不大,也没有多少路人知情。” “念青第一本悬疑小说完结的第二天,王亚婷......‘招惹大鱼’的小说也紧跟着收尾,和念青一样,都在微博发表了篇幅不算长的后记以记录自己的创作心得,但王亚婷在后记的结尾处特意多加了一句话——‘拒绝换头,支持原创’,”宋绵竹说着,把那篇十年前由王亚婷发表的后记翻了出来,“博文公开可见,十年前的评论区里有读者问王亚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王亚婷回复说,字面意思,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好,当读者再次询问的时候,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说网站里有内鬼。” 从这里开始,评论区清一色的恭喜完结瞬间扭转了风向,所有人都开始猜测王亚婷那句‘拒绝换头,支持原创’到底在讽刺谁。 有多事的读者花费几天时间利用爬虫工具抓取网站悬疑板块的所有小说,并闲得没事干开始逐一进行机器比对,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念青刚刚写完的那本《抽丝剥茧》上。 . 办公室安静片刻。 一旁的赵灵和金琳对视一眼,忽然凑到宋绵竹的电脑前,不约而同惊呼一口气。 宋绵竹看向她们:“怎么了?” 金琳急忙说道:“我就说为什么我之前看王亚婷那本《破茧》的时候会觉得那么熟悉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国外有一本《探案手册》很出名,我读过,后来感觉《破茧》和《探案手册》的内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悬疑小说的套路都是常见的那几样,我就没多想。” 她指着电脑上的数据:“念青的这本《抽丝剥茧》,简介跟王亚婷的《破茧》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是句式不同,如果说王亚婷借鉴了国外破案小说《探案手册》的创意,那念青的又是怎么回事?” 赵灵也跟着附和:“对啊,念青的文章发布时间比王亚婷早,完结的时间也比王亚婷早,王亚婷却说念青抄袭了自己,但是非要论起来,也应该是念青借鉴过国外小说之后,花费时间打造了《抽丝剥茧》,然后这个书名又被王亚婷借鉴,最后成就了《破茧》。” 技术大队之前调查王亚婷互联网交友情况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她和念青的关系,所以说这两个人压根就不认识,虽然同为天间文学网站的作者,但是她们既没有互相加好友,也没有互相关注微博。 《抽丝剥茧》在念青死亡之后被编辑下架,目前只有在盗版网站上才能查到。 如今《破茧》却已经出版了实体书,销量可观。 王亚婷功成名就,念青却早就淡出小说圈子,不为人所知,甚至她早早在十年前的网络暴力里丧命,也没有人知道,只有作为编辑的霍思琴了解当时的内情。 “两本书都上百万字,比对的事情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谁抄了谁在这个案子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亚婷主导的这场网络暴力会不会在十年后的今天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秦晏轻轻开口,“《探案手册》在国外发行的时间是八十年前,八十年后有人想要借鉴它,这不算什么,但王亚婷指责念青抄袭自己的创意,带头网暴念青,这件事情很值得推敲。” 先不说念青到底有没有抄袭王亚婷,单就王亚婷书籍首次发表和完结的时间来看,她完全没有指责念青的立场。 再者,网暴本身就是一件错事,不管网暴的缘由是否正当,归根结底都触犯了法律底线。 念青被网暴之后无法承受来自互联网上的各种压力,在十七岁的这一年选择以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秦晏思索一阵,淡然道:“王亚婷的死状你们还记得吗。” 赵灵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门口站着吃饭的苏子柒抬起的筷子瞬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夹着口饭直愣愣插进嘴里。 秦晏看他一眼:“你还吃,干脆把我办公室改成食堂得了。” “人是铁饭是钢啊秦支,你能撑着三天都不吃饭,但我是真不行。”苏子柒说。 秦晏眼角弯一下。 顾城适时从沙发边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片刻,见秦晏表情严肃,于是接话道:“王亚婷生前遭受束缚,她的牙齿被人全部拔掉了,而且是活着的时候被拔掉的,再加上她生前曾吸食过毒品,被虐待的时候或许是神志不清但又能够感受痛苦的状态。” “杀她的人,不止是想简单地杀掉她,”秦晏一只手撑着桌面,一只手捋了捋眉梢,“这样残忍的手法,终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亚婷感受痛苦,让王亚婷在加倍的痛苦和折辱之下,看着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第57章 楚遥的父母一直把自己女儿的死归结为因写网络小说上瘾而导致的意外事故,再者楚遥坠楼之后二老卖掉了城里的房子,这些年一直在乡下老家种地,从不使用互联网,信息闭塞,自然也就不知道王亚婷这个人的存在,两位老人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出行记录。 在接受询问时,他们也表示自己早就释怀了。 假使有人恨王亚婷入骨,大概也不会是楚遥的父母。 顾城突发奇想:“王亚婷带头挑起的网络暴力让念青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十年后她自己也无端被人残忍杀害,说起来倒是有点因果轮回的味道。可这世界上除了被网暴致死的念青会对王亚婷存在怨念,还会有什么别的人吗?死人不能开口说话,人烧成一堆灰,什么也干不了,即使她对王亚婷心怀怨念,也绝对不可能再有能力杀死王亚婷。” 刑侦支队没有怪力乱神的说法,只有事实和真相。 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 chapter28 办公室里,不知道谁的手机忽然响起一阵突兀的铃声,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开始摸口袋。 秦晏下意识看一眼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 不是自己的电话。 最后宋绵竹抱歉地笑笑,握着还在响铃的手机朝众人打了个手势:“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 . 宋绵竹带上门离开,办公室再次陷入因案件调查毫无进展而引发的死寂里。 王亚婷的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把所有人的心思都吸引到黑洞里去,最后却发现黑洞的背面是无穷符号。 ∞,像是闭环,兜兜转转,案子又回到了最开始。 直到宋绵竹再次推门进来,轻轻开口:“派出所户籍那边负责调查陈染失踪案的同志说,陈染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粤东师范学院老宿舍楼的后门,还有......她的户籍有过变动,十五年前,她的户口一直挂在自己姨妈的名下,说是为了上学和投靠亲戚,考上大学之后她的户口就独立出去了。” 秦晏看着宋绵竹,等着他的下文。 宋绵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个所谓的姨妈,就是楚遥的亲生母亲。我之前找楚遥父母做笔录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楚遥是陈染的亲表姐,她坠楼的时候,陈染才十岁。”秦晏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往这种方向发展。 顾城一拍脑门:“怪不得陈染会在王亚婷死亡的当天跑去现场!敢情人就是她杀的啊!” 就是不知道姐妹俩的感情怎么样,如果楚遥和陈染的感情很好,那么楚遥被网暴的这件事,陈染很有可能是知道的,而且楚遥坠楼的原因,陈染说不定也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继念青这个笔名之后,天间文学网站还能继续冒出有天分的悬疑作家。 怪不得陈染在多年后也选择与天间文学网站签约。 . 就好像是命运的转盘,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楚遥的父母不知情,以为自己的女儿死于写小说写上瘾而引发的意外事故。 但不代表长期跟楚遥及楚遥家人生活在一起的陈染不知情。 王亚婷的尸体、三只小猫被虐杀、陈染的离奇失踪、十年前的网络暴力、楚遥的坠楼......好像慢慢串连在了一起,勾勒出一场精妙绝伦的<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复仇大戏。 . “陈染的下落继续找,不管她是畏罪潜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秦晏笃定地说,“这案子还有戏。” “您也觉得是陈染杀了王亚婷?”顾城问。 秦晏摇摇头:“她一个人没法把王亚婷制服,再者,她出入现场的时间是在王亚婷死亡之后不久,进去是为了虐猫,在这之前王亚婷早就没气了。” “但她也是真的知道王亚婷会死,不然不会刻意挑那个时间,”顾城说,“难不成是买凶?” “目前还不能下结论,不过陈染在这起案子里的作用绝对不止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秦晏说,“一个人虐猫很有可能是因为受了刺激,陈染也许恨王亚婷很久了,厚积薄发就等着王亚婷死亡的那一刻,当她得知王亚婷已经死亡的时候,或许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高兴,精神突然释放的同时,所有‘报复’的情绪也就都宣泄出来,这就导致她会去虐猫,就像......” 秦晏停顿一下。 顾城轻轻挑眉:“就像什么?” “就像胜利者在对着失败者不断嘲笑一样,但王亚婷终究没有死在她手上,所以她需要通过杀死小猫的方式继续宣泄情绪,”秦晏短暂地笑一下,接着道,“现在我们要找的,是那个藏在背后的人,如果说陈染是明面上的‘刀’,那么真正杀害王亚婷的人就是幕后的那只手,陈染或许是那个人拿出来迷惑警方视线的幌子。” “除了念青的亲表妹,还有谁会恨王亚婷,恨倒要把王亚婷千刀万剐还不够解气的地步?”顾城说。 秦晏想了想:“你追星吗。” “不啊。” “追星的人,有一部分是很疯狂的,”秦晏看一眼角落里的赵灵,“比如赵灵,曾经爱一个歌手爱到每天不听他的歌就睡不着的地步,爱到那个歌手官宣自己有了女朋友之后,她扬言说要把那个女生抓出来打一顿的地步。” 第58章 突然被点名的赵灵浑身一个激灵:“秦支!打比方就打比方,揭我老底干什么啊!我......我那不是以前不懂事嘛哈哈哈哈哈——” 秦晏安抚地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在追星的群体里,有一部分人是理智的,但有一部分人非常疯狂,他们爱某个人某个作品直到病态的地步,然后就会对其他威胁到自己偶像地位的人和事动起邪恶的念头,这种念头是可以被压下去的,但有的人无法控制自己,所以就会酿成大祸。现实当中诸多的网络暴力,大部分都是因为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引发的。” 当爱太过偏执,就会导致嫉恨那个明星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抢走明星资源的同行。 然后那些病态的疯狂的粉丝,就会做出各种各样的过激行为——人肉与自己意见不合的人,或是在明星的竞争对手演出时向那个竞争对手泼油漆和汽油,或是自发地组织网络暴力大军,把心仪明星的竞争对手喷得体无完肤。 念青是作家,作家的圈子只会比普通人想象得更加魔幻,更加肮脏。 顾城忽然明白过来:“念青早年写小说的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她不火,但是不代表她的作品没有人看,她也会有自己的狂热读者,但是不多,远远比不上王亚婷。” 秦晏没有表态,只是点了一下头。 . 守得云开见月明。 陈染的失踪还是个未解之谜,但她在王亚婷案里的参与程度绝对不算少。 她是怎么知道王亚婷一定会死的? 那必须得有另一个人告诉她。 另一个人凭什么告诉她? 说明两个人之间对于王亚婷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恨。 . 讨论会结束之后,案子又有了新的方向,技术组依旧在时刻监视网络上的动态,秦晏站在办公室老旧的窗户边,伸手拨一下窗棂上的倒刺,然后看着外面的雷雨交加,任由风从打开的窗户一直吹到胸口的位置。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片刻后点燃一支烟,烟雾缓缓从唇边飘出去,尼古丁的气味并不好闻,吸烟的感觉也并不好受。 “又抽烟啊秦队。”顾城从食堂打了饭,饭盒是冷的,食堂阿姨赶在下班之前给队里的人留了点,这会儿早就不热了。 顾城去得时候,就剩一份盒饭,又不好再麻烦阿姨另做,想了想还是把那份饭拿过来了,反正自己身体好,一顿不吃无所谓。 秦晏头也不回,只说:“提提神。” “提什么神,”顾城把饭盒放在桌上,绕到他身边,衣袖挨着他的衣袖,“累了就休息,我搞不懂为什么明明可以休息的时候,非要自己给自己加班,这会儿案子查到现在,压力在技术那边,跟你没关系吧。” 秦晏侧过眸子看他一眼,笑道:“没大没小,你教育我啊?” 顾城见秦晏语气重了点,又看见那双眉毛之间紧缩的眉头,于是乖顺闭嘴。 “你就是扮猪吃老虎,”秦晏按住他肩膀,不轻不重地捏一下,“刚刚不是还教育我吗,我一说点重话,你就不行了吧。” “我那是怕被您穿小鞋。”顾城笑笑。 “我给过你小鞋穿?”秦晏眸底闪过一丝温和的光,指了指桌上的饭,“去吃饭,我抽完烟就来,不用给我剩太多。” . 说是这么说,秦晏站在窗户之前想案子的时候,冰凉的风刮过来,吹得窗帘轻轻晃动一下,然后他右手夹着烟,送到嘴边的时候冷不防咳嗽一声。 坐在沙发上扒拉盒饭的顾城听见声音,于是放下筷子,随手拿过秦晏搭在一旁的大衣外套,拍两下抖抖灰尘就给秦晏拿了过去。 便宜的羊绒大衣外套披上身的时候,秦晏愣住半秒,然后道:“谢谢。” 顾城伸手关上窗,把冷空气隔绝在外面:“秦队,你在自己办公室抽烟还怕被人闻见?非得开个窗户把自己吹感冒。” 秦晏闻言,便把烟摁在窗台的绿植土壤里,摁灭了。 顾城在心里默默评价:糟践盆景。 外面的风刮起的声音有点刺耳,顾城把窗帘拉上,戏谑地看秦晏一眼,故意道:“我吹吹风无所谓,倒是秦队您这个娇贵身体所有人都宝贝得不得了,苏副队说上回您去下水道捞完尸体之后发个烧病了三天,我是真怕一会儿这风再给您吹病了,到时候我就成了全支队的罪人。” 秦晏轻笑一声:“罪人还不至于。” 顾城看着秦晏,嘴角勾了勾。 见顾城没说话,秦晏又说:“你吃饭的时候我抽烟,会影响食欲,开窗散散味道也挺好的。” “没事,”顾城把他推到沙发前,“我这个人不拘小节,我以前还一边吃饭一边抽烟,这种事情太正常了,也就是今年抽得少一点。” . 秦晏坐在沙发边,看着顾城把蛋炒饭分成两份。 顾城把饭推给他:“其实之前我对你的印象不怎么样,不过现在觉得在你队里工作的感觉比我之前呆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领导不同的关系,其他的队长要么一板一眼要么像千年冰山,靠近就得死,你倒是亲民得很。” 秦晏短暂地笑一声,目光落在顾城拿筷子的手上,看见那一片带点小麦色的皮肤,说:“呆着舒服就行了,工作之外的事情没必要再遵循那些七七八八的职场规矩。” 第59章 支队的办公室里,凉掉的饭菜被一扫而空。 秦晏抽了张纸擦过嘴之后就坐到办公桌后面整理案件相关的材料或是接着写上次还未完成的公文,敲击键盘的声音很清脆,在安静的室内显得不那么冷清。 “写啥啊。”顾城凑到他旁边。 “通用公文。”秦晏说。 顾城长叹一口气:“我那......工作总结的报告好像还没写。” 秦晏敲键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过去,不轻不重地说:“多久了?还不写,你那报告留给我帮你填的?” 语气不重,但顾城就是觉得脊背一凉:“我马上——” “你这个马上要马多久,”秦晏随口说道,然后放缓语气,“格式懂吗,不要到时候写出来什么也不是,白费功夫。” 顾城眼前一亮,赶紧说:“页边距上3.7厘米,下3.5厘米,左2.8厘米,右2.6厘米。标题二号小标宋,正文三号仿宋,行间距固定值28磅......” “行了,你报菜名呢,”秦晏眼角弯了弯,“先回去吧。” 顾城一愣。 秦晏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道:“太晚了,你又不值班,跟我在这儿大眼瞪小眼有什么用?” “跟着秦队学写公文,”顾城调侃一句,在秦晏身边坐下,“其实我是觉得一个人下班不如找个伴。” 秦晏无奈地笑笑。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砸在干净的玻璃上,外面的走廊偶尔传来几声脚步,还有门开开合合的声音,估计除了顾城和秦晏,这层楼还有别人在加班,于是寂静的夜里也不显得清凉。 chapter29 关于王亚婷惨死的案子,网络上不少人都在猜测,甚至有人把王亚婷十年前带头网暴其他作者的事情都扒了出来,一时之间有人说王亚婷作茧自缚,有人说王亚婷遭报应了,也有人说是对家的作者借着王亚婷死亡这一事件反咬。 苏子柒盯着手机:“不少人都在骂王亚婷,也不管什么死者为大。” “看来不止是念青,其他作者对王亚婷的印象都算不上好啊,这一朝东窗事发,那些跟王亚婷互相关注过微博的作者要么都解除了关注关系,要么是发文澄清自己和王亚婷私交并不深,”第二天一大早,刑侦支队又开始忙碌起来,办案区内,顾城叼着片面包,一边吃一边说,“我都已经见证好几起撕逼事故了。这些事情归根结底都是王亚婷死亡之后,念青的故事被网友扒出来导致的连锁反应。” 他话音刚落,秦晏正好停了车从门口进来。 高配帕萨特,低调,适合他们这个岗位上班的人开。 办案区指纹锁的声音很清脆。 顾城看他一眼:“比上次晚到六分钟,不过还没到上班时间,秦队开车来的?” 秦晏手里拎着袋包子,随意往桌上放,开玩笑说:“领导的事情你少管。” 顾城一笑。 . 桌上的那袋包子没两分钟就被闻着香味来的其他同事分完,秦晏自己吃了两个豆沙包,吃完的时候正好八点。 “我来之前你们在聊什么?”秦晏开口。 顾城扬了扬手机,把网上的事情大致解释一遍,道:“其实站在网友的角度,‘因果轮回论’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秦晏看他一眼:“你别被网友带节奏,调查这案子是得关注网上生态没错,但注意分清主次,少来那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顾城说。 一旁的苏子柒道:“这可不能真怪顾城,案子一直调查到现在,除了念青和陈染的那条关系链勉强能跟王亚婷的死说得通,其他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你说关注网上生态吧,网友说的那些话又不能当作直接证据,目前我们只掌握了王亚婷十年前带头网暴念青的事实,但这也跟她的死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啊,想结案还早着呢。” 秦晏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眼角的纹路深深浅浅。 . 同一时间,网上关于念青是否抄袭王亚婷的话题持续火爆,原先那些曾看过念青书的老粉丝沉寂这么多年终于又再次露头,念青的父母也在相关记者媒体的支持下开通微博,告诉大家念青十年前就跳楼自杀了,但自杀的原因尚待深究。 得知念青已于十年前身亡后,几个老粉丝自发组建了名为“念青反黑”的超话,随着王亚婷的案子不断得到社会关注,这个由念青粉丝自发创建的超话也一度跻身热度前五,从一开始只有十个人的小超话一跃成了能够容纳几十万人的大超话。 超话里有人悼念念青逝世十周年,有人深度挖掘念青的小说,写了很长很长的书评,也有人顶着王亚婷粉丝的压力,把念青和王亚婷的两本书进行调色盘比对和时间线比对,反驳那些质疑念青抄袭的声音......也有不少人说,就是王亚婷逼死了念青。 其中有这么一条微博走进了警方的视线。 宋绵竹带着结果上来反馈的时候总觉得很不对劲:“这个人你们看一眼。” . 博主是王亚婷粉丝后援会的站长,平时的博文内容三句不离王亚婷,要么是吹王亚婷的小说写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么是吹王亚婷的文化内涵,实在没有东西可吹了,就开始吹王亚婷的打字速度。 后援会站长,超话粉丝大咖。 其实看起来好像没有太大的问题,但这个人就在今天一早直接取关了所有跟王亚婷沾边的博主和超话,甚至发布微博称自己要“脱粉”,表示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一个带头网暴别人的人,说王亚婷该死,诅咒王亚婷永世不入轮回。 第60章 “有什么问题吗?”顾城道。 “上个月她的定位还在首都,这个月定位就变成了粤东,而这条博文发布的时候,下面自带的定位显示她就在粤东师范学院,”宋绵竹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同事,“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微博账号的主人我们查过了,你猜是谁?” 顾城疑惑地看向他。 秦晏:“别卖关子。” . 宋绵竹叹了口气,干脆拉开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这条微博是定时发送的,账号的主人是陈染,我们猜测可能是个小号,她的大号昵称是她的笔名,粉丝数只有一两千,而且平时几乎不发微博,要发也只是发一些日常,或者公开讽刺网站的推荐位和资源分配不均。但是她为了运营这个加过王亚婷粉丝后援会的账号,甚至专门用了另外一部手机,每天精心编辑博文内容,粉丝数涨了好几万。” “两副面孔,”顾城简单地说,“她有两个账号,一个是虚假的她,一个是真实的她。加入过王亚婷粉丝后援会的这个账号说不定就是她复仇计划里的一环。” 秦晏点了点桌面:“你确定上个月陈染去过首都吗?之前我们调查的时候,特意留意过陈染近期的动向,她今年一整年都没有离开过粤东,账号的定位又为什么会跑到首都去?” 顾城一愣。 “如果说上个月陈染没有去过首都,”秦晏淡淡地瞥他一眼,“那么这个账号背后可能另有其人,哪怕实名信息就是陈染本人,也不代表非要她本人来运营——我看你朋友圈动不动就发个游戏的战绩截图,你能不能跟我保证你的那些战绩都是你本人打出来的?你平时不工作吗,忙起来的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洗个澡,你哪来的时间打游戏?” 顾城耳根一红:“我也没说是我打的啊,我不能把账号扫给别人吗......等等,扫给别人?” 秦晏刚才还想说顾城烂泥扶不上墙,这会儿见他开窍,于是眼神也就放得温和一些:“陈染不一定要自己去运营这个账号,刚才你也说了,账号是可以借给别人用的。” “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顾城思索着,下意识把问题问了出来。 “从现场和后来的调查中可以确定杀害王亚婷的人不是陈染,但陈染也实实在在是比所有人都先一步知道王亚婷会死的事实,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陈染要提前得知王亚婷的死,要么她就是操控棋局的那个人,要么她还有别的合作伙伴,她虐猫是因为受到了精神方面的刺激,这个刺激可以是正向的也可以是逆向的,正向的刺激带给人的感觉是喜悦,而喜悦过头......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 秦晏喝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这条微博是定时发布的,微博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编辑好的也没有确切的时间,而现在陈染已经失踪,很多东西我们没法再向陈染求证,只有去找背后真正操控这个账号的人。” “该怎么确定这个账号背后是不是真的有别人?它今天早上连续发布的三条微博都是定时的,无法追溯,”顾城说着,看向宋绵竹,“是吧。” 宋绵竹颔首:“确实没办法继续查,我们现在只能确定这个账号注册时使用的实名信息是陈染本人的——而且最近这个账号一直在发定时博文,很难说是不是陈染提前编辑好的,除了取关王亚婷相关微博的操作是人为造成,其他的暂时无法确定,原博文下的评论区里也没有博主的回复。再者陈染又失踪了,要借着往下查还有点难度,回头我再看看。” “但账号背后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人并不是陈染,对吗。”秦晏看着宋绵竹。 宋绵竹道:“陈染最近一年都没有离开过粤东,这个账号上个月之前的定位却一直在首都,最近才显示是粤东,不说一棒子敲死,做个保守估计,最起码可以确定这个账号之前是两个人在使用,一个是陈染,一个是背后的人。” 陈染估计用得少,在这个月之前,账号的所有动态都是在首都发布的。 那就是说,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上个月,也就是王亚婷死亡的三月七号之前,自三月七号之后,微博定位开始出现在粤东。 有一个隐匿在背后的人,正在悄悄地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警方的调查情况。 . 顾城忽然不寒而栗:“这个人现在估计还在粤东没走,他要是真的存在的话......” 但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等着警察查到那个人头上去? 还有陈染莫名其妙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秦晏淡淡地开口:“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理论。” “什么?” “有一部分心理承受能力格外强大或者本身就极其变态的作案者,会在作案之后找一个时间重返案发现场,”秦晏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欣赏自己的杰作或是嘲笑警方的无能,或者是赶回现场确认自己的的确确犯下了这么一件事,又或者查看有没有遗漏下什么容易暴露自己作案行为的线索。” 顾城点点头:“这一部分人的心理十有八九是扭曲的,而且相对来说具有比较高的反侦查能力。” 宋绵竹插嘴道:“陈染不是也重返现场了吗?还在现场不远处的垃圾处理中心趁着天没亮,虐杀了三只小猫。” “但是她并不具备杀害王亚婷的能力,王亚婷的身高和体重都在她之上,结合尸体特征来看,哪怕王亚婷当时吸嗨了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陈染也都不可能将王亚婷制服,更别说在不断地折磨之后干脆利落地用一字螺丝刀直接贯穿王亚婷后脑,”秦晏说,“这个力度和残忍的程度,不是陈染这种条件的小女生能做得出来的。” 第61章 . 话虽那么说。 空气安静一瞬,旁边拿着叠文件迎面走来的金琳不小心听见他们的谈话,于是在角落里看着秦晏的侧脸,低声开口。 “可她虐猫啊。” chapter30 顾城觉得也有道理,于是附和金琳:“虐猫的人比一般人更具备杀人潜质,当一切都不可控的时候,人的精神被全盘摧毁,虐猫者就有可能把目标转移到人身上,实施虐杀。而且王亚婷死后的状态也确实证明她生前曾遭受过虐待。” “既然已经有了宣泄对象,为什么陈染还会在案发之后再次回到现场对三只小猫实施侵害?”秦晏反问,“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陈染是杀人凶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凭一己之力造成的,那么她在虐杀王亚婷之后为什么还是会受到外界的刺激,为什么在重返现场之后还是要杀掉三只小猫,即便是这样仍旧无法彻底宣泄她的情绪。” 杀害王亚婷的另有其人,陈染只是这起案件中的关键一环。 她可以是帮凶,可以是主谋,但她没有能力制服王亚婷,这是最现实的。 她再次返回现场的原因,估计不是为了观察王亚婷的死状,而是单纯前来泄愤,或者发泄自己那些在心里积累了很久的情绪,因为她没有亲自体会杀人的快感,所以她或许会把小猫想象成王亚婷,感叹王亚婷终于死了,感叹大仇终于得报。 那么之前她在学院外出实践活动结束之后冒着雨打车去林山墓地,或许也是抱着一种感叹大仇得报的心情,要么念青的墓就在那里,要么她是想去给念青换个墓穴。 . 顾城没心思再去思考什么心理不心理的,他也不想跟秦晏争,于是转移话题道:“那下一步咱们——” “还得麻烦技术大队再关注一下互联网上的动态,”秦晏看一眼宋绵竹,又看向顾城,“那个微博账号现在的定位在粤东,是从上个月开始的,那么我们可以假设这背后的人来到粤东是为了跟陈染接头,但他为什么直到案发后的一个月还不走,而是继续留在这里?” 顾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秦队的意思是......他想时刻关注警方的动向,一边在互联网上欣赏自己弄出来案子能引起什么样的波澜,一边在现实中看着自己的杰作,顺带看看我们粤东的警察是不是窝囊废。” “所以他就是在暗处观察我们,也观察这起案子,有挑衅的味道,也有欣赏自己作品的味道,”秦晏再次引导顾城,“当年的念青被王亚婷网暴致死,心思波动最大的是陈染这个从小就跟念青住在一起的表妹,那么为什么潜藏在这个账号或者说潜藏在陈染背后的人对于王亚婷的恨意也这么大?” “爱到狂热的粉丝,或者念青曾经深交过的某个人。”顾城说。 而关于念青人际关系的调查,也表明她生前就是在光明中学读书的。 那是念青的母校,也是后来陈染的母校,更是王亚婷死亡之前曾在里面浑水摸鱼地工作过的学校。 仿佛明明之中有什么东西是天注定的一样。 秦晏站起身,轻声开口。 “之前我一直好奇为什么陈染即便上了大学也要每天都穿着不那么合身的高中校服,又为什么也跟念青一样选择在天间文学网站签约,现在还成了能够和王亚婷抢一抢资源的新秀,她为什么也要写念青和王亚婷都擅长的悬疑刑侦题材小说,为什么总是会公开内涵网站和编辑的‘偏心’——我现在大概能明白一点,陈染在缅怀那个跳楼身亡的表姐,又或者说她做出来的这些事情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念青的死,提醒自己要记得报仇。” . 有时候顾城不得不感叹秦晏这个人的共情能力。 和罪犯共情说出去并不是多么好听的一件事,但这样设身处地去想,确实能够在案件几乎看不到进展的时候找到下一步的柳暗花明,很多时候经验丰富的刑警在偶然之中获得的一个灵感,就能成为案子侦破的关键。 秦晏放了一批人出去,让苏子柒带头,专门调查念青这个人。 十年前的事情查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当时的互联网不发达,念青第一本小说完结之后就被王亚婷网暴致死,在这之前她积累一批粉丝,不多,却足够忠诚。就像秦晏说的那样,有的人爱到极致就会产生极端行为,和追星的人没什么本质区别;又或者是念青这个人在现实生活里认识的某个人与她的关系过从亲密,最后酿成王亚婷今天的惨剧。 顾城提出自己的观点:“一般情况下共同犯案的人,关系都不会太过疏远,尤其是像这种仇杀性质的案件,死者生前被疯狂虐待,死状残忍,凶手作案的手法又极具仪式感,陈染和‘那个人’之间的默契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清楚的,要么两个人都有非常一致的观念和目标,要么就是现实生活里来往多次。再说他们之间这么默契,又这么熟悉粤东的环境,能够做到避开监控、挑选合适的地点实施抛尸,我觉得这两个人和念青曾经是好友的可能性比较大,不然也不会恨王亚婷到这个地步。” 秦晏看着他,微笑一下,示意他借着往下说。 于是顾城顿了顿,附在秦晏耳侧低声道:“或者陈染和背后的那个人都虐猫?所以有足够多的共同语言和足够疯狂的作案思路,配合也相当默契。” 第62章 秦晏瞳孔轻轻一缩。 有两个人,偏执又变态,都有虐猫的行为习惯,都对粤东非常熟悉,都对王亚婷有着非常大的怨念和恨意,而且现实中也互相认识。 这个方向,倒是从来没人想到过。 “社会上有虐猫习惯的人不在少数,范围太大了,”秦晏说,“但想法很好,我觉得可以作为一个方案试试。” . 顾城乖顺一笑。 宋绵竹听完他们的想法,领了任务回技术大队,临走之前想起什么似地,又折返回来,对秦晏耳语几句。 秦晏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后来又露出一个有点温和的微笑。 看着宋绵竹离开的背影,顾城凑上来:“他说什么了?” “我之前麻烦他帮忙留意一下王亚婷电脑里的数据,”秦晏说,“没想到还真的有发现。王亚婷电脑里删除过的文件经过恢复之后能看出来是很多本小说的大纲和章节梗概,这些小说的作者都不是同一个人,但那些文件却出现在王亚婷的电脑里,溯源之后显示把这些文件发送给王亚婷的人就是霍思琴。”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霍思琴作为编辑,她在网络上找了很多枪手工作室,从工作室中购买的小说大纲和故事内容经过精挑细选之后发给王亚婷,王亚婷再进行扩写,”秦晏道,“说白了就是给王亚婷找枪手。” 顾城沉默一会儿,精辟道:“高明。” 秦晏说:“这也能够证明王亚婷身亡之前确实正在经历创作瓶颈期,再加上她曾经吸过毒,案发之前她也确确实实沾染过含有依托咪酯成分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自己去碰的,还是有人利用依托咪酯将她控制起来。” “您想说王亚婷事发之前可能找人购买过毒品?有人利用提供毒品的契机成功将她杀害了?”顾城灵光一闪,“那得是相对熟悉的人才能用这种借口把她骗出去吧,瘾君子的防备心可不简单,不可能谁说有毒品就信任谁。这个给王亚婷提供毒品的人跟她的关系肯定是相互信任的,既然霍思琴没有作案时间,那就是王亚婷身边别的人。” 王亚婷深居简出,知心朋友相对较少,唯一跟她关系不错的且目前为止已经被定为嫌疑人的只有陈染一个。 给她提供毒品的韦文胜一早就排除了作案嫌疑,除了韦文胜,还会不会有其他人? 王亚婷无疑是信任韦文胜的,很多瘾君子在选择卖家的时候几乎也都是朋友带着朋友,王亚婷的防备心不会让她随意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辞,除非是她的朋友比如韦文胜一流的人转达给她,她才会去相信对方手里真的有毒品。 杀她的那个人不是韦文胜,而那个人又跟陈染有关联,说不定陈染也和霍思琴一样知道王亚婷吸毒的事。 能够利用“提供毒品”这种方式把王亚婷骗出去,说明这个人跟王亚婷的关系不一般。 在王亚婷的人际关系里,于她而言称得上“信任”的,大概也只有总是会跟她聊天、时刻指点迷津、一起谈论出版话题的编辑。 编辑小甜......也就是霍思琴,是在王亚婷身亡之后的中午才来到粤东的,在这之前,她以“抽不出其他更好时间,而粤东书展刚好就在七号”的理由将王亚婷与自己商谈海外出版事宜的见面时间改到了三月七号白天,但这个见面却因王亚婷的意外身亡而停摆了,看起来编辑对此似乎也很意外。 同一时间,那个诡异的微博账号定位也出现在粤东,此后的一个月里一直没有变过,而霍思琴也确实在粤东已经逗留长达一个多月。 天间文学网站背后实体公司的总部也确确实实架设在首都,这跟之前那个微博账号的定位变动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秦晏猛然道:“霍思琴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东西。” “实名信息为陈染的微博账号背后真正操控它的人——”顾城欲言又止。 “很有可能跟霍思琴有关。” 顾城脑子嗡嗡的:“可是霍思琴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啊!她要怎么欣赏王亚婷死亡的‘杰作’?” “所以我才说她向我们隐瞒了很多东西,她不是凶手,但她在这个案子里和陈染一样,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秦晏道。 那个实名信息为陈染、目前定位在粤东的诡异账号,正处于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 就在案件即将找到正确方向的时候,技术大队那边忽然传过来一张截图。 . 截图内容为王亚婷刚刚发布的微博,同样是定时发布。 @招惹大鱼v:【对不起,我确实抄袭了,我确实网暴过别人。我对不起念青,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小作者。】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而配图却是王亚婷死后被装入麻袋的样子,麻袋上面的血迹被拍摄者拍得很清晰。 这条定时微博刚一发出,热搜就快爆了,不少网友都被吓了一跳,官方紧急把王亚婷那条带着血腥图片的微博屏蔽,但还是有网友将截图保存下来。 顾城瞋目结舌:“诈尸了?” 秦晏拿着文件夹敲他肩膀,严肃道:“不要在这种时候乱开玩笑。技术大队那边查出来这条微博最开始以草稿箱形式发布的时候时间就在王亚婷死亡的前一个小时,地点是粤东的西城区。” 顾城也跟着严肃起来,盯着技术大队传来的东西沉默半晌:“凶手在王亚婷死之前,很有可能威胁过她,让她编辑下这条定时发布的微博。” 第63章 “也有可能是凶手拿到了王亚婷的账号,”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金琳道,“不过现在登录任何社交软件都要验证码吧,倒是能看出来王亚婷死前真的很绝望。” “这些都不是重点,”秦晏双手撑着桌面,“我觉得值得注意的是这条微博和之前那个实名信息为陈染的账号发布的定时微博都把时间设置在今天。” 顾城道:“这有什么意义吗?” “今天是楚遥身份证号上面记录的生日。”秦晏看一眼档案,说。 “啊?”金琳也跟着一愣,“嫌疑人为什么这么做?为了告慰亡灵?两个微博的定位都在粤东,该不会杀害王亚婷的和背后实际操控实名信息为陈染的微博账号的......是同一个人吧。” 秦晏轻轻颔首:“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幕后的真凶仍旧留在粤东,那个人根本就没想过要逃,倒是陈染不见了,看上去有点畏罪潜逃的意思。” 幕后的人把陈染当成了幌子。 陈染至今下落不明。 警方也确实差一点先入为主以为这一切都是陈染安排的,但陈染没有作案的能力,她还有别的同伙,说不定她的失踪就是她和她的同伙达成了什么协议,假如陈染一直没有出现,这案子换个不那么负责的人来查,大概率会被其他更重要的案子压下去,成为一桩离奇悬案。 真正杀害王亚婷的人,还在粤东的某个角落里看戏。 . 一整个上午,办公室都很安静,时不时传来金琳使用打印机的声音,期间打印机喷了一次墨,沾在雪白的墙壁上,就像什么东西就此永远打下烙印一样。顾城过去帮忙清理打印机的时候,秦晏靠在这间大办公室的沙发上看文件,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看上去有心事。 所有人都在忙着工作。 直到下午快到下班时间,案件才忽然像是被施了法,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迎刃而解。 外面的天微微暗下去一点,室内的灯一盏一盏打开。 外派出去调查念青的人回来了,苏子柒风尘仆仆地带来一些重要消息——念青在十七岁的时候发表的那篇长篇悬疑破案小说曾被同一个人累计打赏过八千元,这在工资水平普遍低下的当时算是一笔巨款,哪怕是放在现在,要是听说谁给一个作者打赏八千元,那也是相当炸裂的大新闻。 技术大队那边再次传回反馈,跟苏子柒的调查结果大差不差。 但苏子柒还有别的话要说。 桌上摆着照片和一份复印下来的合同。 “这个人最近在粤东出现了,菜市场的监控拍到过他买菜的身影。他在互联网文学刚刚发展的时候在天间文学网站当过兼职网络编辑,不过不是正规编辑,就是份赚外快的工作,网站方面留了他当年登记的身份证复印件,跟网站交涉之后我们拿到了当年的网编合同,合同签了两年,后期是自动解约的,解约后就不再是网编了。” 苏子柒又补充道:“人家现在是首都宠物医院的医生,医院方面说一个月前,他曾请过两周多的长假,理由是回乡照顾生病的老人,但是根据我们今天上午的走访调查,他不是粤东人,父母都在首都,而且他的父母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爷爷奶奶更是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人世。他请假的那两周里,也并没有任何留存身份证信息的出行记录,甚至连乘坐出租车的记录都没有。” 此人目前在粤东的一处出租屋里居住,走访的时候邻居说他是最近才搬过来的,平时不怎么出门,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大概是首都那边的。 出租屋的房东向警方提供了他的租房合同,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这人的身份证号和姓名以及银行卡号,身份证跟天间文学网站当年的网编合同里留下的信息对得上号。 从身份证号来看,也确实来自首都某个县城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就来了粤东。 首都的私人宠物医院在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说此人自从上次请了长假后就一直没来销假,两周的假期早就过去,此人也没有出现在首都,医院管理层联系他的时候,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医院以为他出事了,在首都当地的某个辖区派出所报了失踪案,派出所已经立案,但是还没开始调查。 . “怎么不调查?”顾城道。 秦晏放下手里的资料,抬眸看过去,不咸不淡地说:“有时候我是真想把你踢出去,丢进乡镇沉淀两年。问的问题跟案件没关系就算了,还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苏子柒在中间调和他俩的关系,笑道:“人家刚来嘛,多问点也没什么,一开始也是你自己说要亲自教的。” 见顾城好奇,于是苏子柒大大方方地跟他解释:“其实这种失踪案只要想查肯定能查到点眉目,但那边的派出所只是立案,照我说他们要是早点发个协查通告绝对一查一个准,那谁让派出所觉得这案子不紧急呢,肯定就排到后面去了啊,再者成年人失踪基本也都是一两天就回来的事,未来要是真找不到人就当疑案处理了,能不能找回看运气。” 顾城愣住:“立案不查那还算什么警察?当警察不就是为了造福人民......吗?” 秦晏看一眼顾城愣怔的表情,于是起身,伸手拍一下苏子柒:“叫你多话,跟案子无关的事少给他说。” “你不就是不想打击新人对这个职业的无限向往么,”苏子柒笑一声,结果看见秦晏瞪着自己,于是干脆躲到顾城身后去,“哎得得得,我不多嘴了行不,这些道理以后还是秦支你自个儿教给他吧,我管不了!” 第64章 秦晏无奈地摇摇头,最后在顾城的眼神里慢慢变得温和起来。 秦晏道:“首都那边的派出所立案以后大概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千里迢迢跑来我们粤东,为了不使用身份证,既不坐高铁也不坐飞机,一路上大客倒驴车的,要不是有监控还真没法查。” 顾城闻言,道:“挺可疑啊——我说,他当年真给人家打赏了八千块?啧,真是土豪。” 秦晏眼角弯了弯:“可能是真喜欢念青的小说。” 可惜念青死了。 . “可疑吧,我就觉得他在王亚婷案发之前请长假,这个行为有点怪异,而且首都宠物医院每天都那么忙,他还敢请假?既然照顾老人是假的,那他请假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苏子柒说。 宠物医院...... 秦晏看一眼墙上的钟表,道:“人在哪儿?” “带回来了,”苏子柒有点邀功的意思,“我都给你放询问室了。” “效率挺高啊苏副,”秦晏揽一下他肩膀,“晚点我过去,你先整理好材料等我。” chapter31 付均,男,现年三十二周岁,户籍地在首都下辖的一个区。 “你是首都那边的,怎么会不远千里跑来粤东?”秦晏坐在他的对面,含笑看着他。 付均看起来落落大方,衣着还能称得上考究,一身浅咖色的大衣,比秦晏之前穿过的那套黑色羊绒大衣贵了不知道多少,一看就是牌子货,相较而言秦晏那件就显得有点低仿和掉价。 他看一眼秦晏,说:“我请假散心。” 秦晏微微抬眉:“我记得你工作的医院说你当时只请了两周的假。” “忘了销假,有什么问题吗。”付均说。 “没有,”秦晏看向他,觉得这不是个省油的,“只是你来粤东居住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首都那边的警察正到处找你,谁知道你跑我们这儿来了。” 付均说:“但我还不能这么快回去。” “为什么?” “我交了一个月房租,还没住满,现在回去有点可惜。”付均回答。 . 一旁的苏子柒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材料,道:“你来粤东,这么远的距离都乘坐了什么交通工具?” “客车。”付均说。 苏子柒道:“你坐的客车,但是没有联网,也就是说你没有用身份证购票,原则上现在的汽车站购票都需要身份证,没有身份登记的客车很有可能会有安全隐患,路上出事都查不清楚——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意识?还是说是有意乘坐黑车?” “便宜,”付均忽然笑起来,“警官,我们这些靠底薪加提成过活的人跟你们吃公粮的可不一样,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难道不该珍惜珍惜?” 苏子柒皱了皱眉:“你对我们很有意见啊。” “你们通知我来接受调查的时候,我在门口的停车场看见了一辆高配版的帕萨特,虽然说这种车子看着挺低调的,但我能够推测出车主肯定是个领导,就算不是领导也是个小官,”付均说,“可惜我这辈子都没开过那么好的车,对你们有点小意见难道也不允许?” 询问室里,顾城坐在桌子的角落处劈里啪啦地打字,闻言手中敲键盘的动作顿了顿。 秦晏不动声色地给了苏子柒一个眼神。 于是苏子柒拍一下顾城胳膊:“没事,你继续,看着打就行了。” 顾城点点头。 . 询问室内安静片刻。 秦晏开口道:“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 “家里,菜市场,还有附近的超市。”付均说。 “刚刚你告诉我们,赚钱很难,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珍惜工作的人,”秦晏说,“但是刚刚你撒谎了。” 付均眼神一滞:“撒谎?” 秦晏看着他:“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不能这么快回首都,又为什么会从首都不远千里地过来。” 付均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而后镇定地说:“房租交了一个月,不住白不住,我从首都过来也只是为了散心而已。” “仅仅只是散心而已吗?”秦晏笑了笑,“可你工作的医院说你当时给出的请假理由是回家照顾老人。” “照顾老人顺便散心。”付均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秦晏双手交叉着放在下巴旁边,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上位者的姿势,能在无形之中给对面坐着的人施加一点点精神上的压力,询问室的灯光亮得晃眼,心虚的人自然无处遁形。 付均道:“我家里人生病了。” “家里人,具体是哪一个。”秦晏又问。 付均沉默一会儿。 秦晏看着他:“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想多久?家人生病确实是头等大事,请长假照顾倒也无伤大雅,但是根据我们对你暂住地周边道路和商店监控的筛查情况来看,你呆在粤东的这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并没有去过医院,只是在超市和菜市场转了转。” “那又怎么样?”付均捏紧了拳头。 “确实不能怎么样,那是你的私人生活,我们不能过问,但我只是好奇,你家里人生病,你一点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吗,还能这么悠闲自在地逛街逛市场?”秦晏说。 付均紧盯着秦晏:“照顾家人只是我的义务。” 第65章 秦晏道:“但是你无法回答我到底是哪一位家庭成员生病,这让我觉得你的行为非常可疑。” “可疑?”付均笑出声,“警官,你们抓人要讲证据吧,就凭我回答不出来是哪个家庭成员生病,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跟你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简直是荒唐!” 秦晏道:“警察有警察的判断,你只需要配合。” 付均声音突然大了一点:“我没好好配合你们吗!” 苏子柒在一旁笑两声:“你觉得你很配合?” “我......”付均欲言又止。 . 顾城敲键盘的声音没有停下,秦晏抬抬手,对苏子柒笑了笑,示意他先别说话,然后又接着问:“你是五羊区的人。” “对。”付均点头。 “五羊区在首都,”秦晏说,“那边的警方给我们提供的信息显示,你的户口从出生起就在五羊区,一直没有发生过变动,而你的父母甚至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是首都五羊区本地人,也没有什么直系亲属在粤东。” 付均沉默不语。 秦晏又说:“那你为什么以‘照顾老人’的理由请假?你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我只是找个借口让医院放我出去,”付均抬起眼睛看过去,调侃说,“你们这种吃公粮的当然不会明白我们底层打工人的辛酸,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才能赚多少钱?如果不是因为我爷爷奶奶在首都有一间老破小,我都不知道我要怎么在首都生活下去......我就是压力大,想找个理由请假怎么了?那种私人的宠物医院,员工没有几个,一天天接活儿倒是勤快!救助流浪猫狗有时候还得我们员工自己出钱!我们被压榨成什么了?他们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从来就不会把我们当人看!我活得甚至连医院救助的一只流浪狗都不如!” 看起来他现在的情绪正慢慢变得不稳定起来。 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说话做事就容易出纰漏。 估计付均的压力确实很大,而且这种压力已经压了他很久了,导致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就连秦晏穿个廉价的大衣,付均都觉得眼前的警察在作秀,说不定实际上多有钱,于是便一直瞪着秦晏,一口一个“你们这些吃公粮的”,巴不得把秦晏原地抠个洞出来。 付均是个医生,但是警方在调查的时候了解过,他没有编制,只是私人宠物医院的合同工。莫非他讨厌比他生活得好的人?比如医院的领导或者同事之类的? . “所以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粤东,”秦晏说,“就算是找个借口来散心,也没有必要刻意避开摄像头和一切有可能留下身份证信息的东西吧,你散心就是为了大客倒驴车一路舟车劳顿地过来?按理说散心应该寻找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而不是像你这样。” 付均道:“我就喜欢穷游怎么了?” 秦晏看他一眼:“你来粤东的时间是三月份。” “有问题?” “没什么,就是核实一下,”秦晏看一眼桌上摊开的材料,话锋一转,“平时喜欢看小说?” 付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有点发懵,过了一会儿,点头:“消遣。” 秦晏说:“只是消遣?” 付均搞不懂秦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苏子柒适时用手指关节敲两下桌面:“十年前,你给一个小说作者累计打赏了八千元,这样的行为哪怕是放在现在来看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你说你看小说只是消遣?你把这样的打赏行为称为消遣?” “再怎么说也是十年前的事。”付均道。 “十年前大家的工资水平都不高,当年你才二十五岁,你哪儿来的钱?”苏子柒问。 付均顿了顿:“省吃俭用。” 秦晏忽然道:“你刚刚还在跟我们抱怨生活和工作辛苦导致你压力太大,说工资太低、医院太苛刻,但是十年前的你好像压根就没把这种压力当成烦恼。” “人总是会变的,以前不懂事,不代表我这辈子都不懂事。”付均说。 其实他这话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 然而秦晏又再次开口:“我不跟你绕弯子。” 付均看着他。 他道:“十年前,你在天间文学网站干过兼职——当时还是个论坛。” “我是学医的,工作之后还要一边读书一边继续深造,我总不能什么都靠父母吧,我去当兼职网编也是为了赚点零花钱,这很丢脸吗?”付均反问。 秦晏笑笑:“不丢脸,但是听起来你好像很珍惜工作和金钱,我暂时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当时给一个不知名作者打赏了整整八千块,这就是你勤工俭学的目的?还是说你去当兼职网络编辑,就是为了去支持那位作者?” “你就当是这样吧。”付均不想再说话了。 他在逃避。 而下一秒秦晏就把念青的小说截图放在付均面前:“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 付均在看见小说页面截图的那一刻肩膀抖了两下,很轻微,幅度不大,但他下意识挪开视线,说:“谁?” “没印象?当年你给她打赏了八千块钱,这就忘了?天间文学网站能查到你当年的打赏记录,包括你当时用自己身份证注册的读者账号。”秦晏说。 第66章 付均有点烦躁:“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就是太年轻了一时脑热行吗!” “再闹?嫌弃公安局询问室太大了是吧,想换到隔壁戴着手铐跟我们聊?”秦晏双手撑在桌面上,见付均这么油盐不进于是也懒得再摆笑脸,语气陡然冷下来,“要不要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一下,你涉嫌一起恶性杀人案,我们一早就注意过你了。” “我没杀人。”付均死死瞪着秦晏。 秦晏冷着脸说:“所以是‘涉嫌’,警察能把你叫过来,说明你近期的一些行为非常可疑。” 付均双唇紧紧抿着。 . 苏子柒看着他俩僵持不下,于是轻声道:“付均,你在宠物医院工作?” 付均看一眼苏子柒又看一眼秦晏,咬牙道:“对。” “你很喜欢小动物。”苏子柒看着他的双目,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喜欢。”付均说。 秦晏和苏子柒对视一眼。 刚刚付均犹豫了。 其实就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到底喜不喜欢小动物,一般人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得出来,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会有原因,喜欢可能是因为小动物长得可爱惹人疼,不喜欢可能是因为嫌弃动物掉毛或是曾经被动物咬过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是付均却犹豫了几秒,才点头说自己喜欢。 就像是谁逼着他说出这两个字一样,但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逼迫他,他却显得十分勉强。 为什么? 他不喜欢动物为什么不直接说明,还非得撒谎? chapter32 询问时间到了,苏子柒还想再拖两分钟,秦晏倒是起身开门,放走了付均。 “哎,不是,眼看着他马上就要给搞破防了,你放他干什么啊?拖个两分钟也没事吧。”苏子柒一脸不自在地看着付均离开的潇洒背影。 秦晏站在朝外开的走廊上,侧头透过窗棂看着下面付均离开的样子:“你着急啊?时间到了,没证据怎么拖时间?再不放人你难道想落个话柄等着被举报?要拖也得等天时地利。” 苏子柒抓狂:“我怎么不着急,我一看他就知道是个老油条!这案子上面催得紧,再没个结果不等上头批评,全国人民都得骂我们不作为!我是真的服了!” “顾城都不急,你一副队怎么比新人还不冷静,”秦晏笑了一下,“再等等,我总觉得他还得再进一趟公安局。”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顾城觉得自己有点无辜:“秦队,又拿我开涮。” 秦晏温和地弯一弯眼角。 . 此时此刻,宋绵竹急匆匆地从技术大队找过来。 “秦支——你俩也在?正好,我这边有点发现,”宋绵竹看着走廊上的三个人,尽量压低声音,“刚刚我和几个同事去陈染的学校调查过了,她失踪之前跟舍友说自己要出门去学校里的便利店买点东西,但是她离开宿舍之后并没有往便利店的方向走,而是直接来到学校老宿舍楼的后门,刚好是个监控盲区,她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秦晏思索一会儿,手里的打火机轻轻摁动,燃起一簇火苗:“舍友调查过没有?是不是宿舍内部不和。” “她们宿舍的氛围确实不好,派出所的民警比我们先一步调查这案子,那几个舍友都没有作案时间,陈染失踪的时候她们都在其他人的宿舍串门,有人证,走廊的监控也可以证实,”宋绵竹说,“不过宿舍内部关系不好这一点倒是确实存在的,我跟着派出所的同志去了解情况的时候,那几个女生确实挺不喜欢我们提到陈染,我估计陈染在现实生活里朋友不多。” 苏子柒点点头,伸手向秦晏要了根烟,插话道:“手机、电脑之类的电子产品有没有查?她失踪之前都有什么动态?” “我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件事,”宋绵竹道,“陈染的电子产品都留在学校,她出门的时候没有随身携带手机,已经被我们带回技术队了......她在微信上加过一个几百人的小群,群里面的人都,都......” 宋绵竹喉结轻轻滚动几下。 苏子柒好奇地看着。 秦晏把烟夹在指尖:“都什么?” “都有点虐猫癖的感觉,群相册里都是虐杀小猫小狗的照片,而且他们聊天的内容也都是这周看见了什么猫,打算如何动手之类的,有人发过视频,我看过了,挺血腥,”宋绵竹说着,拿出手机播放那段被技术队下载下来的视频,“这段视频是陈染发的,由于拍摄时间是夜晚,可见度不高,经过视频清晰化和定位之后大概能看出来视频就是在西城区的垃圾处理中心拍摄的。” “她在三月七号当天确实有过虐猫行为,”秦晏按着眉心看完一整段残酷又变态的视频,轻声说,“发布时间是什么时候?” “视频是七号拍的,发布时间是八号中午,从视频里的光线和周边环境情况可以推测当时的时间距离王亚婷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陈染的确不是杀害王亚婷的真凶,至于她为什么专门挑那个时间虐猫,”宋绵竹顿了顿,“不过这个暂时不重要,我主要是想让你们分辨一下视频角落里电线杆后面的那个影子。” 视频被技术大队做过专门的处理,清晰度提高了很多,电线杆后面被宋绵竹勾了一个红圈,红圈里是一个高挑结实的人性,从衣着来看这个人穿着的大概是一件黑色带拉链的普通外套,裤子也是烂大街的普通款式。 第67章 唯一值得研究的是那个人的面部。 看得出来是经过化装的,面部被黑色头套罩着,估计是有意不愿意被人知道,而且此人所处的方位正好是监控死角,如果不是因为陈染在虐猫群里发布了这条供群友观看取乐的视频,如果不是因为陈染的失踪正好给了警方调查陈染电子产品的机会,那么这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走进警方的视线。 “这个人有相对较高的反侦查意识,知道化装,知道蒙面,知道挑不容易被人看见的时间地点。而且陈染虐猫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看着,站在监控盲区里,隐藏得相当完美,”秦晏评价一番,“综合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杀害王亚婷的真凶。” 再根据之前的调查结果,秦晏在对嫌疑人进行画像的时候,又可以完善一些—— 男性,身高和体重均超过王亚婷,也就是说身高不低于一米七五,体重不低于七十千克,有较强的反侦查意识,擅长沟通与交流,力气较大,能够将死者快速制服、一击毙命,从事的工作大概会与“力气”、“沟通”、“诱导”这三个关键词有关,能够有方便的渠道获取麻醉类药物以及趁手的刀具。 且嫌疑人在犯案时有过化装行为,化装所用的衣服和蒙面布料十有八九已经被抛弃或销毁。 此人目前就在粤东,还没有打算离开。 “而且,”秦晏淡淡地说,“嫌疑人很有可能经历过长期的心理折磨,或者说嫌疑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精神心理问题,比如他和陈染一样有虐杀动物的癖好,两人私下互相认识,平时爱看一些血腥暴力的场面——但在人前,他大概率会显得比所有人都更加温文尔雅,这是大部分喜欢虐杀动物的人的通病,因为这部分人普遍会给自己戴上面具,人前是一副样子,人后又是另一副样子,他们都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变态’的模样。” 这类人在生活中也许是某个领域的佼佼者。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越底层的人,接触的东西少,就越不容易出现心理问题;而那些见过了世间繁华却又无法获得繁华的佼佼者、小有成就又不够完全出彩的人,患上心理疾病的概率会比一般人更大。 . 顾城听完秦晏的想法,说:“还真是那样,秦队您可真是神了。” “所以这个画像可以当个参考,嫌疑人不一定和我描述的一模一样,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秦晏抿了抿唇,解释说,“经验之谈。” 苏子柒道:“那刚才那家伙不就是宠物医院工作的医生来着?” “再等等看,”秦晏暂停了宋绵竹手里的视频,“视频上的人蒙着面,体貌特征其实并不明显,可以说是看起来非常大众,暂时还不能说视频上的人就是他。” 顾城插嘴:“为什么?” 秦晏看他一眼,解释说:“如果是他的话,他要去杀一个人,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踩点或者购买工具和化装用的衣服。因为很多嫌疑人在犯案之前都会出现异常的行为举止,例如频繁出现在某个地方、突然多出很多网上购买记录或者线下购买记录,买自己原本不需要的东西、不断在受害人经常出现的地点‘偶遇’等,至于付均有没有出现这类情况,还得继续查。” 顾城点点头。 “不能直接下结论,嫌疑总是有的,”苏子柒接话道,“从付均暂住的出租屋到西城区无论走哪条路都得用到交通工具吧,抛尸没有工具也不可能,虽然说现场的痕迹都被恶劣天气破坏掉了......所以我们要不再去看看道路监控,之前没注意到他,筛监控的时候难免会遗漏,这次就从他来到粤东的那一刻开始查起,怎么样?” 秦晏赞同:“也是个办法,但不能只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想效率高一点还是得再看看别的,比如陈染和王亚婷人际关系网络中交叉重复的位置会不会有人也和她们有渊源,霍思琴那边的讯问也尽早安排一下。” “得嘞!”苏子柒说。 顾城看着秦晏:“不是吧,真去筛监控?这一个多月的监控林林总总加起来得上千条了吧?谁去筛?” “你。”秦晏说。 “啊?”顾城一愣,“我?就我?这活儿得是视侦来干,怎么就轮着我了?” 苏子柒和宋绵竹在一旁可劲儿憋笑。 苏子柒说:“我去给老宋帮忙。” 宋绵竹摆摆手:“不用,技术这边忙得差不多了,你去跟进陈染的案子,我把东西跟你交接一下就回技术队。” “哎,哎不是,你们这什么安排,那我真去筛监控啊?”顾城赶紧看向秦晏。 哪个大冤种想没日没夜对着显示屏看监控? 秦晏笑一下:“该磨磨你这性子。” “我一个人?”顾城再次确认。 “怎么可能,”秦晏伸手弹他脑门,“我跟你一起去给视侦帮忙,那么多监控他们也忙不过来的。” 顾城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您跟我开玩笑呢,吓我一跳。” 秦晏又嘱咐道:“不止是给视侦帮忙,我到时候还得带你留意付均这些天的举动。调查过程可能会很辛苦,你要做好准备。” “明白!”顾城灿烂一笑,忽然说,“秦队亲自带我,该辛苦的也是秦队吧。” “你小子,别的方面没个长进,这两天倒是学会奉承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反正我没教过你这些,”秦晏推他一下,又看两眼苏子柒和宋绵竹,“走了,去食堂。” 第68章 chapter33 十年前的事情或许早早地在时间的磋磨下变得面目全非。 记忆有可能被篡改,人心有可能会变,外貌也有可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证据不会,它就好好地呆在某个世俗的角落,等待着有朝一日被挖掘,重见天日。 他们吃完饭就开始各自行动了,秦晏带着顾城换上便衣亲自去了解楚遥当年的故事。 “不去调查付均?”顾城一边开车一边说。 “不要打草惊蛇,先把注意力放在‘当年’上面,了解得越多,对我们的调查越有帮助。” 前面是红灯,他们并没有开局里的公务车。 而是一辆...... 电动摩托。 顾城之前要么是走路上班要么是骑自行车上班,今天大概是起晚了,开来的是一辆摩托车,遮雨棚早在好几个月前为了响应号召给拆掉了,摩托车还没有清洗,车身不太干净,有些许泥点子。 秦晏看见这辆车的时候倒也没说什么,心安理得坐在后座。 “委屈咱们秦队了。”顾城笑着说。 他们的身后也有许多和他们一骑摩托车的人,其实在粤东这座城市,骑摩托车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号——摩托车大军。 楠漨 秦晏双手放在顾城肩侧保持平衡,看一眼红绿灯不断变化的数字:“委屈?” 顾城道:“平时开高配版帕萨特的领导屈尊来坐我这小破摩托车,可不就是委屈。” 秦晏失笑:“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买那辆车攒了多久的钱,下了多大的决心。” “其实秦队不是没钱吧,”顾城说,“您还是太保守了。” “我可不想因为穿的用的太过奢侈而被督察注意到,”秦晏没有否认,“有个道理叫财不外露你懂吗,在这个世界上有钱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更多的是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过得还要更差的普通人。我租房住的原因一半是不想离开师父曾经待过的地方,一半原因是不太习惯住得太好。” 顾城侧过脸,看见秦晏眼角有几条深深浅浅的纹路。 他不太理解:“怎么不习惯?” “一看你就是在爱里长大的,”秦晏微微笑着,摩托车空间狭小,他跟顾城挨在一起,轻声说,“我小时候住在乡下。” “能看出来,你毕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领导都朴素。”顾城说。 “我的那个年代,水泥路都没有铺好,家里的房子是木头的,”秦晏想了想,“家里就我一个男孩,不过我记得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姐姐,但她被抱到隔壁村了,我当时才四五岁,只在插秧的时候见过她几面。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认识谁。” 顾城笑笑:“听你语气,这么些年穷怕了吧。” “嗯。”秦晏点头。 “怎么后来又攒钱买了辆帕萨特。”顾城说。 秦晏笑了笑,语气很平静,淡淡的:“那车是前几年才买的,如果当年我没受伤,可能不至于花钱给自己买车。” 顾城沉默一会儿。 秦晏把手从顾城肩膀上放下,解释道:“我以前身体很好,后来出了那件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留下了点病根,基本上......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原先受过伤的地方都会疼,我记得最严重的那一天,我疼到躺在出租屋里,动都动不了,连下床去洗把脸都做不到。” “秦队......”顾城从摩托车的后视镜里看着秦晏的方向。 “所以我才想着买辆车代步,”秦晏笑笑,“但好像也没开过几次。” 顾城也跟着一笑:“那是,你都疼得起不了床,还开什么车。” 秦晏抿了抿唇角。 顾城又说:“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他这不是个疑问句。 秦晏也没打算刻意掩饰:“一个人怎么了?” “生病的时候,或者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身上难受到起不了床的时候,谁管你?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一个人默默熬着?那万一出了什么事,”顾城顿了顿,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死在出租屋里,怎么办。” “我会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尽力做好每一件事,破获每一个交到我手里的案子,”秦晏并不逃避这种听起来有点沉重的话题,“但要是真的有那一天,我因为疾病而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那我会在离开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比如工作的交接。” “又是工作。”顾城嗤一声。 秦晏笑笑,安抚道:“活在这个社会里,你不工作还想干什么。” 顾城说:“我的意思是你最起码要找到一个能够跟你一起走过余生的人,不管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你们能不能领证。” “嗯?”秦晏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人啊,不能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顾城道,“你看,宋绵竹下个月就结婚了,以后他生病或者出什么事,身边起码有个姑娘看着他,不至于哪天翘辫子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秦晏一敲他脑袋:“竹子要知道你背后这么咒他,回头不得弄死你。” 顾城偏了偏头:“我就打个比方。” “我没想过要找人跟我共度余生,”秦晏想了想,“我们这种人,平时一忙起来什么都不顾了,假如我为了往后有人照应我,真的跑去随便跟哪个姑娘结婚,那个人每天独守空房,是不是怪可怜的。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做。” 第69章 顾城点头:“也对。” 这年头像秦晏一样看得通透又负责的男人终归还是太少了,难怪单位里几个女警都说秦晏是结婚和处对象的最佳人选,但奈何秦晏根本没那个意思。 “想没想过跟你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不是女人。”顾城说。 秦晏淡淡地看了顾城一眼,不多做表态。 顾城尴尬地笑笑,只好转移话题:“这风挺大,吹得头冷。” “冷?小心感冒,”秦晏终于看过去,见顾城的头发都被吹得飞起来,“戴头盔吧。” “头盔难看。”顾城说。 . 秦晏趁车等红灯的间隙,在顾城身后伸手拍了拍:“前面那段路交警查头盔,你还不戴上,一会儿咱俩统统吃挂落。” 顾城笑了笑,利落地将头盔戴好,顺便把一直放在车前的另一顶头盔给了秦晏:“领导还怕这个。” 秦晏双脚踩在后座的脚踏上,随手将快要掉下去的风衣下摆团了团叠在腿上,道:“你真当领导是万能的,领导犯法罪加一等,别想着让人家给你开脱。” “不犯法啊。”顾城的声音从摩托车头盔里传来,闷闷的。 “有时候真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考上来的。骑摩托不戴头盔记两分,罚款两百,这段时间查得严,”秦晏说,“我没什么,我是乘车人,交点钱就没事,倒是你,驾照不想要了,还是想重新考一个?” 顾城笑了笑:“哪儿有那么严重。” 秦晏在后面伸手隔着头盔敲他一下:“前途也不要了?” 顾城没说话,前方红灯开始跳动,他身子微微往前倾一点,开着车过弯。 过弯的时候车速有点快,秦晏下意识揪紧顾城腰侧的衣服布料,嘴上的话倒是不停:“我有个高中同学年轻的时候是摩托车赛车手,人家都不敢不戴头盔上路,生怕出安全事故。你倒好,先不谈会不会被交警查,要是我不提醒,你是不是不想戴头盔,万一出点什么事,别说工作了,命丢了怎么办。” 顾城听着秦晏跟呼呼吹来的风混在一起的低沉嗓音,轻轻笑一声。 “笑什么。”秦晏说。 “领导,你还挺在乎我。”顾城道。 秦晏皱了皱眉:“我是提醒你注意安全,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好,记住了,下次不用你说,我自己会戴的。”顾城说。 . 他们到达光明中学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学校门口不让停车,于是顾城只好把摩托车停在学校对面的商店旁边。 与门卫说明来意之后顾城便跟在秦晏身后踏进校园内。 学校方面知道他们这一趟的目的,于是托门卫给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打了个电话。 那位老师如今快要退休了,听说曾经是教过楚遥那一届的。 秦晏认识那位老师,因为二十年前,他也是老师的学生。 在等待老师下课的时间里,秦晏带着顾城在学校里到处转了转,最后在一处桂花树下坐定。顾城觉得有点热,在四月却还有点凉的天气里主动脱了外套。 然后被秦晏拉住衣领,原本已经拉开的拉链又被拉回去。 “怎么了?”顾城看着他。 拉链有点不好使,看成色估计也是顾城读大学时候穿过的衣服了,该说不说顾城这个人身材管理得不错,过去这么多年的衣服还是能拿出来穿一穿,也难怪他不爱买衣服,活得比秦晏还要抠搜。 秦晏拽几下拉链,一拍顾城的胸口:“别着凉。” “关心我啊,领导。”顾城笑笑。 “你是我亲自带着的人,”秦晏不藏着掖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别人都说我没有徒弟,其实是我自己不愿意带,我是怕多了师徒这一层关系,很多事情做起来就要上感情,免不了以后徒弟记挂我,那样的话......我做事就会多一分犹豫,多一分考虑。” 还是无牵无挂最好,谁也不要对谁有太深刻的感情,全当普通同事,出事了会悲伤,过几天地球还是照样转,没有谁离开谁就完蛋的道理。 “您想我给您当徒弟?”顾城一愣。 秦晏摇头:“更希望亲自送你去能让你施展拳脚的地方,而不是被困在粤东这个小城市。” 顾城道:“哟,敢情您这是想栽培我,怎么突然要送我去别的地方?” 秦晏也跟着一弯眼角,简单地说:“惜才。” “我不领情。”顾城说。 秦晏微微抬眉。 顾城看着校园的景象,轻声说:“我不知道未来我还会碰见什么样的领导,是凶神恶煞还是以自我为中心,我觉得当领导太需要情商和智商了,但二者都做到极致的,我这辈子只碰见过您一个。” 秦晏皱了皱眉,然后舒展开,轻轻笑了:“傻。想给你递个橄榄枝你都不愿意接。” “工资低点就低点呗,还是呆在秦队身边最舒服,不用成天想着怎么跟领导处关系,”顾城说,“我只需要努力工作努力破案,为民服务就可以了。” “我就随口一说,”秦晏摆摆手,“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觉得跟我相处不会有压力就好。” 顾城灿烂一笑。 chapter34 校园里很安静,似乎只有后方教学楼里老师戴着扩音器讲课的声音,又或是同学积极回答问题的声音。 第70章 “很多年前光明中学还是重点学校。”秦晏站在围墙面前,身后是那颗有点年头的桂花树。 “那怎么现在不是了?”顾城问。 秦晏看一眼发黄的墙壁,墙壁上全是篮球砸过的痕迹和鞋印,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铅笔画或是留言,于是他在这里蹲下来:“大概是城市扩建之后新成立了不少别的学校,比如十三中和新区中学,占地面积大不说,教学用具和实验室都是齐全的,像光明中学缺少的化学实验室,他们那边就有,而且不止一个。再者那边几乎是空调全覆盖,搬过去的居民也多,学生也就更多,不少教学不错的老师都爱往那边去。” 顾城表示理解。 秦晏又说:“不过也有一直不愿意挪地方的,就像楚遥曾经的班主任——姓文,二十年前也教过我,她的教学质量放在整个市区里来说都能排得上号,但因为年纪大了,再者她就住在学校附近,不方便过去给十三中和新区中学授课。”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都是分班制度吧,既然文老师那么厉害,应该是教尖子班的。”顾城说。 “嗯,她一直都给尖子班授课。” 顾城思索一会儿,思绪不知怎的就飘到了秦晏身上去:“你当年成绩很好。” 秦晏笑笑:“一般,我读高中的时候从没考过年级前十,虽然当年是尖子班,但我的成绩在班里的中下游,厉害的同学实在太多了,他们每天预备着参加竞赛,我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 顾城看着秦晏,只觉得心疼他的过去。 也许没有人知道秦晏有着怎样的过去,队里的人都尊重他爱护他,但他心里的那些伤疤似乎很少人窥见——比如出生农村没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比如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有了稳定工作却又弄丢了师父和曾经的战友,再比如那些从未有人看过、怜惜过的伤痛和疾病。 “我一直以为您要么是公大毕业要么是刑警学院毕业。”顾城干巴巴地说。 “没那么光鲜。我没在城里念过书,所以考上城市的高中之后成绩也不算好,”秦晏不排斥自己的曾经,“我记得物理考过一次十六分,后来被罚站了,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眼前脏兮兮的围墙:“当年我在这里站了三节课。” 顾城忍不住笑出声:“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学渣。” “学渣......倒也谈不上,”秦晏眼角弯起来,眼尾的一点点纹路深了几分,“当时我能从乡下的中学考到市里已经竭尽全力了,我们家没有人读过高中,他们都觉得我很厉害,但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在面对那些有钱补课的同学和满眼我不会做的题目的时候,我有多绝望。” 顾城站在秦晏身边,抬手顺几下秦晏后背:“当初你考警校是——” “我听说公务员待遇好。”秦晏说。 “就因为这个?”顾城笑几声。 秦晏没有否认自己当年的那点心思:“只是普通的公安院校。是我当时太年轻了,本来就出生农村,信息闭塞,所有人都说公务员就是铁饭碗,说考上了就是全村的希望。再加上我那个成绩不上不下的,去学经商没有用,还不如当警察来得踏实,最起码不用担心失业和扣工资。” “所以你就这么一路从一个小警察,做到了支队长,”顾城感叹一番,“你这人生还真够励志的。” “师父要是没牺牲,这支队长的位置还不知道是谁坐,”秦晏笑笑,“连我这种人都能当队长,所以我才觉得,你这么优秀,公大毕业,往后发展空间会更大,缺是只是机会。” 顾城不语,只是笑笑。 秦晏轻声说:“之前厅里来要人,说总队有深造的名额,大概是要送一批足够优秀的年轻同志到首都那边呆个半年左右,至于具体让谁去学习,我还没做决定,推荐书还在我办公室放着,你要是想去的话......” 顾城想,难怪刚才秦晏连着提了两次上升空间的事情。 换做以前,领导这么给自己面子,这种毫无悬念的开后门的机会摆在眼前,顾城肯定挤破头都要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秦晏这类无欲无求的人呆久了,自己也就变得无欲无求起来,甚至不愿意调动,再说,他顾城好不容易在队里混了个脸熟,说走就走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而且顾城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让秦晏被其他同事安上一个“开后门”的骂名。 哪怕秦晏也许是真的希望顾城能变得更加优秀。 . 下课铃悠然响起,后方的教学楼里慢慢躁动起来,学生欢天喜地的笑闹声几乎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文老师拿着课本从教学楼慢慢走出来,远远就看见了秦晏。 秦晏朝那边微微笑一下,走过去。 而顾城就在这样的喧闹里,跟上秦晏的脚步,避开奔跑的学生们,靠在秦晏耳边说:“我不会走,您也别想送我去更高的地方,我只想呆在刑侦队。” 不知道秦晏有没有听见。 但秦晏侧过眸看了顾城一眼,深邃的眸子里是温和地笑着的。 . 文老师跟他们碰头的时候说自己上完这节课之后就没课了,将他们一路带去了行政楼办公室。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因为有课而离开,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文老师和秦晏顾城三个人。 第71章 桌上摆着一张毕业照,看上去很有年头。 文箬用满是皱纹的手点了点那张照片:“十年前拍的了,拍照片的时候正好是他们高三上学期的冬天,谁又知道楚遥这个小姑娘一声不吭就走了,拍完照片的第二天她没有来学校,我们得知她死讯的时候,都很意外。” 秦晏坐在文箬对面,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楚遥的成绩应该很不错。” 文箬眼里闪过一丝骄傲,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她是我们当年的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二,十年前拿过市里面一个文学杯的一等奖,奖金好几千块钱,当年还上过当地的报纸;后来我推荐她去参加化学竞赛,她也拿奖了,而且是省级的奖项,可惜证书送到学校来的那天,她人已经不在了。” “又能兼顾学业又能发展自己的特长,”顾城轻叹一声,“长得又大大方方的,确实优秀。” 这样的女孩突然跳楼自杀,原因却是可笑的网络暴力。 只是因为楚遥写了一篇与她年纪不符的小说,网友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写不出那样的文字,王亚婷又单方面挑起了一场针对楚遥的网暴,这才彻底断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 秦晏问道:“您知道她写小说的事吗。” “我知道啊,我跟她关系很好,她成绩优秀,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愿意跟我这个当班主任的交流,”文箬叹气道,“我们挺像是忘年交的,她的学习不需要我操心,我很乐意听她说她的爱好,她爱文学,在互联网上写小说,我和语文老师都觉得这么优秀的孩子需要鼓励,所以闲下来的时候会去看看她的作品,有时候会给她提一些建议,她也很擅长把学到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像我平时会在课堂上教的那些化学知识,她能用来编一个完美的案件,你们说厉不厉害。” 顾城点点头。 秦晏又道:“这么说她的一些情况您是非常了解的。” “对。” 秦晏:“您都具体知道些什么?” 文箬想了想:“大多数时候她来找我都是问课业,偶尔会跟我说自己的写作进展,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们开校运会,楚遥不参加,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写完题目之后就来找我,说有好消息要跟我分享,我当然是很乐意听她说的。” 秦晏眉头轻轻皱了皱。 文箬继续说:“那个年代互联网文学刚刚发展,看的人不多,写的人也不多,她告诉我她在一个论坛里签约了,小说还在连载期间就有一个人陆陆续续给她打赏了几千块钱,她拿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分成。” 其实这样的分成算得上是坑,但当年的楚遥才十七岁,看见合同就签,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网站坑了,自己还在傻乐呵。 也许这才是少年人的心思,很单纯,只要自己的作品有人看就什么也不管。 楚遥的一腔热血换来了什么呢。 是被骂抄袭,是被王亚婷网暴,是被王亚婷的忠实粉丝和不明就里的路人逼到从楼上跳下去。 . “楚遥把自己被打赏的事情也告诉您了?”顾城有些意外。 文箬抹一把干涩的脸,点头:“是啊,她这孩子活泼开朗,根本藏不住话头。我记得她还有个表妹,一直住在她家的,放学的时候经常听她说想提前下课去接表妹,因为她成绩太好,所以我们都允许她比其他同学早放学。” “楚遥的表妹,是陈染吧。”秦晏说。 “对,我记得,”文箬道,“楚遥出事之后她的表妹被家属带着来过学校一次,那时候事情闹得特别大,家属总是觉得是楚遥写小说走火入魔才跳的楼,责怪我们老师不多加劝解而是任其发展,父母请了几个专门办丧事的,在学校门口敲锣打鼓好几天,最后是学校出面答应赔偿精神损失费才消停。” 说到这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秦晏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与顾城对视一眼。 顾城同秦晏耳语道:“霍思琴是不是说当时楚遥的父母找到她要了丧葬费来着,说霍思琴明知道楚遥是未成年人的情况下还跟楚遥订立合同才导致后来楚遥心思不在学习上,她父母一直以为楚遥跳楼是因为写小说的事,如果编辑不赔偿,就把编辑告上法院。” “确实是这么说的。”秦晏颔首。 现在看来,要么是霍思琴在撒谎,要么是楚遥的父母贪心不足,靠女儿的死去钻空子,逼着学校和编辑给钱了事。 陈染在这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 文箬看着他们,自顾自说道:“那个叫陈染的孩子我是知道的,她跟楚遥是表姐妹,那时候陈染还在读小学,小学生假期多,有时候他们小学放假撞上高中学生补课,不少家里有小辈而父母没空管的,都会把自家的弟弟妹妹带进学校来,放在操场或者老师办公室。” “楚遥经常带陈染来学校?”顾城问。 “是啊,高三学生课多,放假少,她妹妹放假了家里大人又要忙,可不得带进学校吗,”说起陈染,文箬微微笑了一下,“我跟陈染这孩子还挺有缘分的。” 秦晏:“怎么说。” 文箬道:“她姐姐活泼,但是她就是个闷油瓶,听话又乖巧,被楚遥带来学校的时候基本都是低着头,走路也不快,不敢跟人说话,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或者我们办公室里,拘谨得很。” 第72章 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有些不合时宜地咕咕咚咚响了几下。 秦晏示意文箬继续说。 文箬看一眼秦晏,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孩子不正常,后来她姐姐死了,她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楚遥出事的时候她刚好是小升初的年纪,考上我们光明中学的初中部之后虽然说成绩也是一样的可圈可点,但是不对劲的地方太多。” “怎么个不对劲法?”秦晏道,“您不是一直在高中部任教吗。” 文箬笑笑:“我确实是高中部的化学老师,但是你毕业之后的几年里,城市改造,新的学校成立不少,这边初中部很多老师都被调过去教书了,我们高中部的老师只好辛苦一点,两边都协调一下,我一三五给高中部上课,周二周四就去初中部。” 秦晏点头:“我明白了。” 顾城道:“那为什么说陈染不对劲?有什么说法吗。” chapter35 文箬沉默一会儿,道:“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是不是正确的,但我好几次在初中部给陈染他们班上课的时候都觉得陈染不在状态,但我只是个任课老师,了解不多。后来她直升高中部,我正好被分到他们班当班主任,跟她的接触也慢慢多了起来。她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校服,款式也是很多年前的老款式,只有毕了业的学生才穿过那个款式的,后来我找她谈过心,问她一直这么穿热不热,我看她满头大汗就让她脱了衣服在办公室凉快凉快,谁知道——” 当年的陈染穿着的校服是楚遥穿过的那一件,文箬看得出来,当年楚遥出事后家属来学校闹过事,作为楚遥的班主任,文箬跟家属接触过一段时间,早就得知家属本来是要把那件陈染穿着跳过楼的校服当作遗物烧掉的。 文箬因为要给学生们上课而没有去参加楚遥的葬礼,只知道那衣服被家属收着了,她一直以为早就烧掉了。 而那件曾经沾上过楚遥的血的蓝白色长袖校服却穿在了陈染身上,校服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清洗干净,大概是一直洗不掉了。 文箬曾问过陈染为什么。 “我当时问她怎么穿着姐姐的衣服,让她先脱下来,毕竟大夏天的太热了,”即便是现在,文箬还是有些后怕,“你们知道吗,她一边脱校服的袖子一边低着头,眼珠子直接翻上来,直勾勾盯着我,她本来就瘦瘦小小的,人也不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肉,皮肤又黄又干,那个姿势盯着人看真的很恐怖。” 秦晏和顾城对视一眼。 文箬拧开一旁的保温杯盖子喝了口水,接着道:“她跟我很小声地说,姐姐为什么会死。然后我看见她脱下校服之后的两条胳膊上全是动物的抓伤,还有皮疹,我觉得她语气太轻了,状态也不对,就伸手去碰她额头,结果发现她的额头温度不对,再一量一问,是低烧,我问她持续多久了,她说好几天。” 秦晏:“后来呢。” 文箬说:“那天我正好没课,就带陈染去了医院,医生说是猫抓病,不严重,开了点口服药就没事了。” .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一瞬。 顾城冷静下来,组织一会儿语言:“......猫抓病?” . “后来医生让她去拿药的时候,我私下找医生问过,”文箬说,“医生告诉我,她很有可能虐待过小动物,回去之后我作为班主任肯定会多上心,就暗中观察过她,她放学的时候确实有逗猫的习惯,但我看她逗猫的时候都是抱着学校外面的野猫玩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虐猫,也有可能是因为放学人多,所以她不敢,平时的表现......除了性格孤僻古怪,一年四季都穿她姐姐的长袖校服,好像就没什么别的了。” 文箬就是觉得奇怪。 . 秦晏想起什么,道:“您最近还跟陈染有过联系吗。” “没有,她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我们这些老师,但也挺正常的,其他同学也不是一直都来,再者同学聚会什么的,老师在场他们也放不开。”文箬回答。 . 离开学校之后,秦晏在顾城的摩托车边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气温降了,秦晏穿着一身风衣还是觉得有点凉。 也不管顾城在干什么,秦晏没有坐在摩托车上,而是靠在车的旁边,双手朝后撑着坐垫,想着案子。 陈染的精神心理状态或许很早就开始崩盘了。 在别人所不知道的角落,陈染正在对其他生命进行一场酷刑。 是什么驱使她去虐猫,又或者说,她虐猫的起点,是不是楚遥的死亡。 这一趟收获不大,但至少证明陈染跟这个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她的虐猫行为和楚遥死后的种种异常表现都在暗示着她未来会做出什么事——为姐姐报仇。 那么一直隐藏在背后的神秘人,不知道是付均还是别的谁,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让陈染主动站出来成为自己手里的那把刀的呢。 楚遥的人际关系那么简单,身边最亲近的除了陈染和父母有为她报仇的动机之外便再无其他,而楚遥的父母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陈染都无法制服王亚婷,更别说两个年迈的老人联手。 那调查的重心只能放在网络上。 就像之前秦晏说的那句——追星的人会很疯狂。 第73章 . 互联网出现之后,还有什么事是不疯狂的?别说追星,就单论公众平台上稍微有点意见不合的两个人都能吵出好几百层楼来,还能有什么东西是不疯狂的。 读者和作者,说白了就是粉丝和明星的关系。 再者,作者的圈子,水深。王亚婷有能力煽动别人去网暴楚遥,那么就必然有楚遥的读者或者爱到狂热的粉丝谋划着反击王亚婷。 “像蚂蚁。”秦晏不自觉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风一吹,扬起的尘土飞进嗓子眼里,他弯下腰开始咳嗽。 顾城盯着秦晏看好久了,秦晏一直跟看不见顾城似的。 于是顾城伸手扶他一把:“什么蚂蚁不蚂蚁的,都查到这儿了,还怕抓不到凶手吗。” 秦晏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笑笑:“不小心说出来的,被你听见了。” “为什么说像蚂蚁?”顾城看着秦晏。 秦晏闭上眼睛,又睁开,眉心还是能看出疲惫,但他声音低低的,温和道:“王亚婷掀起的针对楚遥的网络暴力换来了什么?” “楠漨楚遥的死。” “不对,”秦晏摇摇头,“案子查到现在,咱们心里该有个数了,杀死王亚婷的人是谁?陈染之所以变得疯狂是因为怀念姐姐,而姐姐与她的关系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有没有可能知道姐姐出事之前发生的事情和姐姐的想法?姐姐在遭遇网络暴力的时候,绝望的时候,会不会选择跟自己关系最亲近的人倾诉?” 楚遥没有把事情告诉父母,大半是因为不敢说,或是与父母有代沟。 但她会把这些或伤心或难过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最挂心的表妹。 试问陈染那样没有家人的孩子,在经历过原生家庭的变故之后,遇上了楚遥那样的姐姐,而有一天这个带给她温暖的人死了,她会不会变得疯狂? . 顾城想了想:“可能会。” “所以说陈染和那个真正杀害王亚婷的人,都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理想报仇,陈染的理想是楚遥,那个人的理想或许是‘念青’这个笔名,楚遥对于陈染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而‘念青’对于那个人来说也是一种代表着希望的<a href="https:///tags_nan/jiushuwen.html" target="_blank">救赎。王亚婷用网络暴力和忠实粉丝来压制一切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蚂蚁,因为王亚婷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秦晏说,“王亚婷成功了,但她最后死在谁的手上?这就是蚂蚁的挣扎,他们时刻想推翻王亚婷,即使犯法。” 顾城道:“你也觉得是念青的粉丝杀害了王亚婷。” “结合之前的调查来看,”秦晏说,“付均的嫌疑是最大的。” “对啊,他在宠物医院工作过,他学过医,他知道怎样使力控制别人最方便,知道怎样能弄到麻醉药物,比起一般人,他精通医学,他明白怎样可以折磨一个人还不让她死掉,也可以在折磨完之后用一击毙命的方式了结一个人的生命。”顾城终于明白过来。 秦晏道:“所以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找到能够让付均不再逍遥法外的证据。” . 傍晚,夕阳的光在城市的天空笼罩着,夕阳的外围是一圈阴沉沉的乌云。 光能不能冲破阴暗的云层,找到直击灵魂的真相。 没有人是无辜的,无论是楚遥的死还是王亚婷的死,都没有人是无辜的,王亚婷掀起网暴的因种下了楚遥死亡的果,楚遥死亡的因又埋下了王亚婷被害的种子,陈染和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则是种子的见证人。 警察查案,告慰亡灵,告慰王亚婷的家人,也给当年被网暴致死的楚遥证明清白。 . 秦晏和顾城靠在摩托车旁边看了一会儿夕阳。 然后这样的安静在秦晏的咳嗽声中结束,顾城下意识搀住他,拍几下他的背:“没事吧?” “旧伤,”秦晏缓了一会儿,淡然说,“那时候伤到了肺。” “你到底有多少旧毛病?腰不好腿不好肺不好,晕车,够矫情的啊,看来十年前那事儿挺大,”顾城瞥他一眼,借他一半肩膀,帮他坐上摩托车的后座,“休息一下,等你觉得可以我再开车。” 秦晏牵嘴角笑了笑。 他道:“我知道我毛病多。” 顾城站在他旁边扶着摩托车:“知道毛病多,以后有什么难受的就要跟同事说,总是藏着掖着,以后真出个什么大事,没人给你叫医生怎么办,回头让大家都注意点。” “不用这样的。”秦晏喘了口气。 “还不用,你听听你喘气声音多大,”顾城抬起一只手去捂秦晏放在身侧的那只手,两只手叠在一起,“领导,我今晚留下来。” 秦晏一愣,片刻后说:“真的不用,我一个人都习惯了。” 顾城道:“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要不我拿件衣服去你家住一晚,等情况好了再说。” “你这人——”秦晏看着他,微微叹气,“也行。” . 顾城骑摩托车的时候,秦晏两手揪着他腰侧的衣服。 他先是把摩托车开回自己家,让秦晏等着,自己上楼拿了换洗衣服之后就下来,继续载着秦晏。 过路口的时候秦晏给顾城指路,顾城便照着秦晏指出的路线将车停在老公安局附近的居民楼旁边。 秦晏家离单位确实有点远,摩托车都快没电了,秦晏有点抱歉,弯下腰去扯了楼道里的线接过来,给顾城的摩托车充电。 第74章 “别折腾,你现在走路都没劲儿,车子没电就算了,大不了明天开你的车,你先告诉我住几楼,实在不能走,我背你上去也行。”顾城问。 秦晏用衣袖擦一把额角因劳累和疼痛冒出来的汗:“二楼。” 顾城眉梢一挑:“住这么低啊。” 秦晏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若隐若现:“我一个人住,早就想过了,要是这辈子就这么一直一个人,住二楼也方便点。” “怕到时候你没力气上楼梯?”顾城与秦晏一前一后走进漆黑潮湿的楼道里。 声控灯随着两人说话的声音自然亮起,而后又熄灭。 秦晏开门进屋的时候用手紧紧抓着门框,不动声色地给顾城指一下出租屋唯一的卧室,平静得很,声音低低的:“你睡我床,我睡眠浅,躺沙发不会太勉强。” 顾城看一眼秦晏,知道拗不过领导。 大概是两个人在谁睡床的这件事情上并不拘小节。 于是顾城点点头:“谢了。” chapter36 晚饭是秦晏做的,碗是秦晏洗的,桌子是秦晏擦的,地板是秦晏拖的。 顾城觉得尴尬,想帮忙的时候被秦晏拒绝了:“我来。” “嗯。”顾城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秦晏忙碌。 秦晏收拾东西的时候,顾城花了两分钟把这间出租屋打量一遍。 地面上铺的瓷砖是很便宜的那种小瓷砖,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秦晏租了十年的房,十年前的房子大概都是这样的,没有做过美缝的地面和墙面上的污渍都在告诉顾城——这就是老公安局附近的房子,四处都透露着一种陈旧感。 甚至比顾城在建设街租的一室一厅还要陈旧。 这栋楼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住户了,有也只是些老弱病残,楼上的屋子空着,是秦晏师父曾经的住处,师父出事之后,师娘带着女儿搬家,这栋楼也便就随着那些人的离开和时代的发展慢慢变得冷清下来。 “你看什么呢。”秦晏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净。 “没什么,”顾城回过神,“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你师父没出事,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你还会一直守在这房子里吗。” 秦晏眼神落在墙角挂着的合照上。 照片上的人是警队里曾经的同事,当年自己还只是个小警察,苏子柒和宋绵竹也都还很年轻,三个人和队友们站成一排,前面最中心的位置坐着师父和师娘,师娘怀里抱着个小女孩。 十年过去,这些人走的走散的散,有人已经离世,有的已经辞职。 还兢兢业业留在队里的,只剩下秦晏、苏子柒和宋绵竹三个。 . 秦晏很久没说话,顾城忍不住往秦晏那边看过去:“我是不是不该提那件事。” 秦晏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苦笑还是真心的笑,他将手放在衣服两侧擦干净水珠,随意地拉开客厅里的马扎坐下,点起一根烟:“有什么不能提的。” “那些事让你伤心了是不是。”顾城靠过去。 “再伤心,这十年也都眨眼就过去了,”秦晏呼出一口尼古丁和薄荷味夹杂在一起的烟雾,“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辈子都不能介怀的。” 顾城看着秦晏的侧脸。 秦晏侧脸的线条很流畅,带着一点坚毅,可能是最近因为案子不断熬夜加班,即使刮了胡子也还能看出一点胡茬儿。 好看,顾城想。 . “怎么一直盯着我?”秦晏将烟灰掸落在茶几上的易拉罐里,笑着说。 顾城尴尬地清一下嗓子:“走神了,谁盯着你。” 秦晏没说话,指了指桌上的烟盒:“来一根?” “行。”顾城一笑。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响起,顾城抽到了秦晏给的烟。 顾城忍不住又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哪怕这里离单位很远,说白了就是一直活在过去,你刚刚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介怀的,但实际上你还是放不下吧,不然你为什么不搬走?” 连师娘都为了远离伤心之地而带着女儿搬家了,去寻找更好的生活,好好地活下去。 秦晏却守在这里,十年,漫长的十年。 . 秦晏说:“我没钱啊。” 顾城笑了笑:“现在好点的房子,房租确实贵。” “顾城,”秦晏看着他,眼神染上一点温和,“你洞察力很强。” 顾城点点头。 秦晏说:“给我点体面吧,我确实放不下,但是你也别再提了,好不好。” 顾城第一次从秦晏的眼睛里看见无措和难过的情绪,还有一点强忍的泪花。 “别哭。”顾城说。 “我第一次踏进警队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师父,”秦晏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眼泪憋回去,声音还是很平静,“你刚才说我一直活在过去,其实并不是,我能接受师父牺牲的事实,我也能接受战友一个接一个离开的事实,人来了又去,人死不能复生,我都明白。” 顾城:“那你怎么......” 秦晏对他笑了笑:“想问我怎么一直不搬走?” “嗯。” “一个原因是离单位近的房子租金太高我负担不起,一个原因是这里有回忆,”秦晏说,“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这里住惯了,舍不得。” 第75章 顾城看见秦晏眼角弯了弯,于是也跟着一笑:“知道了。” . 秦晏的难过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似乎一直温和,但顾城总觉得他的心事一直悄悄地藏起来,从来不对外人说。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马扎上抽完了烟,秦晏自顾自去房间里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很久都没有用过的枕头。 枕头早就没了之前的形状,软趴趴的,套住枕头的布料微微泛黄。 顾城站在房间门口,秦晏拿着枕头绕过他,往客厅的木质沙发上去。 “你去哪儿?”顾城拦住他。 秦晏微微挑眉:“不是说好了吗,你睡床,我睡沙发。” “那木头沙发就铺了条毯子,你怎么睡?那么硬。”顾城说。 “我凑合一晚没关系,”秦晏笑笑,“而且我躺太软的床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的。” 顾城看着他。 他倒是直接在沙发上躺下:“你去睡吧。” . 夜里很安静。 顾城在秦晏的床上躺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没有睡意。 最后他直接从床上下来,伸手摸到灯的开关,室内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他踩着人字拖走出房间,看见秦晏躺在沙发上,眉头皱着。 “秦队。”顾城把他晃醒。 秦晏睁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顾城蹲在沙发旁边。 于是他只好哭笑不得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平视顾城:“怎么了,认床?还是......” “领导,你要不跟我一起睡床吧,”顾城认真地看着他,“反正床也不小。” “说好了你睡床,就一个晚上,我不麻烦。”秦晏大概是误会了顾城的意思。 顾城干脆把手放在秦晏肩膀上:“沙发这么不舒服,你别睡沙发了,你要不想跟我睡,咱俩换换,我睡沙发也行,我年轻身体好,什么都没关系。” 秦晏笑一声:“沙发太硬了,我能躺,你不一定能行。” “怎么说?” “那床有点软,”秦晏解释道,“之前我本来想换个硬一点的床垫,但是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时间换,凑合着睡也就算了,有时候睡久了浑身都难受,所以我一个人在家也是睡沙发比较多。” 顾城觉得秦晏是在骗自己。 秦晏眼前有些模糊,摆摆手:“大半夜的,你去睡,我也困了。” “秦队,”顾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黏上去,低声说,“我不想一个人睡。” 秦晏没忍住笑了:“你三岁小孩啊。” 顾城拉着他从沙发上起来:“两个人一起睡方便照应,再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天气反复无常,躺沙发躺出毛病了怎么办,我给你按按腰,你也好休息啊。” 秦晏在心里低低叹一口气。 “行。” . 房间里很安静。 关灯之后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没关严实的窗户从外面透进来一缕微光,偶尔有车辆行驶过去,车灯的光也会照进来。 秦晏侧躺在床的一边,顾城躺在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伸手给秦晏缓解腰部的疼痛,秦晏就这么被他弄得闭着眼睛睡着了。 外面照进来的微弱的光洒在床上,照着秦晏裹上毯子的后背。 宽阔但是并不厚实,顾城看着那个安静的侧影,第一次有了想抱一下的冲动。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半夜的时候他依旧没有睡着,一直盯着秦晏的后背,看见那个后背因为秦晏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我喜欢领导? 顾城翻了个身,床微微晃动一下,老旧的木床发出吱呀的响声。 秦晏睡眠很浅,感受到动静之后轻轻嗯一声,或许是无意识的。 顾城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但他下意识想起秦晏所有的温柔和尊重,然后又觉得自己能喜欢上秦晏大抵也情有可原,再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直男。 顾城长叹一口气。 . “怎么了。”秦晏闭着眼睛,声音很低。 他只是觉得身后的人再次贴了过来,伸手往后探的时候正好摸到顾城放在自己腰侧的手:“不用按,你再按它还是一样会疼,别管它就好,睡吧。” 顾城声音很轻,额头抵着秦晏的发旋:“我睡不着......” 他没有挪开手。 秦晏忽然笑了一下,后背随着这一声低笑抖了抖,嗓子有些沙哑:“二十七岁的人了,睡觉还这么不老实,我又不是你爸,怎么动不动就贴过来,我总不能像哄孩子似地哄你睡。” 顾城的手还是放在秦晏身上,半天没动静。 秦晏攥住他的手,无奈道:“你起开。” 顾城在他身后呼吸,然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初次犯案的嫌疑人在作案之前总是会手足无措,顾城犹豫很久,几分钟之后,又贴紧几分,大概是害怕被领导一脚踹下床,他有点恐惧,但又无比渴望,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交杂在一起,他差一点就打了退堂鼓。 秦晏眉头拧着,忍住脾气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睡不睡了?” . 顾城心一横牙一咬,放在秦晏腰侧的手微微使力,将秦晏一把翻过来,面朝自己。 没等秦晏回神,顾城按着他的肩膀,凑上去亲了一口。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洒下来,那是一个很谨慎但却又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攻击的吻,仅仅只是贴一下嘴唇,很浅,却让秦晏愣怔了至少有三十秒。 第76章 秦晏不敢动弹。 顾城也不敢再搞事情。 一分钟。 遖颩喥徦 两分钟。 第三分钟的时候秦晏才从被强行翻面的疼痛和顾城亲了自己的事实中缓过来:“顾城你!” “秦队我......” “妈的,你给老子起开!”秦晏一向温柔的脸色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土崩瓦解。 最后两人谁也没有继续说话,秦晏侧过身去背对着顾城,顾城或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或许是看见秦晏的背在轻轻发抖,于是小心翼翼靠上去:“对不起。” “什么时候开始的。”秦晏咬着牙。 “啊?” . 秦晏微微叹气,终于不再侧躺,而是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边:“你对我有想法。” 顾城像个犯事的嫌疑人,接受审讯一般:“嗯。” 秦晏借着月光闭上眼,有点无奈,有点烦躁,最后抬手从床头摸了烟和打火机,躺在床上就把烟点了,又因为平躺着点烟的姿势挺别扭,夹着烟第一口的时候就被呛得咳嗽几声。 顾城心一揪,伸手拍拍秦晏胸口,被秦晏一把挥开手:“少管我。” 顾城说:“......对不起。” 烟味在房间里缭绕。 秦晏夹着烟的手垂在床外,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你这心思有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就敢这么大胆?嗯?”秦晏轻笑一声,“你就不怕我丢你出去。” 顾城企图给自己辩解:“喜欢就是喜欢,谁又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温柔,对我好。” 长得还不算难看。 “那我要是不温柔,对你不好,长得也丑陋无比,每天给你安排又多又杂的、无关紧要的任务,不教你办案,不让你在队里好过,”秦晏嗤笑一声,“你还会对我有这种想法吗。” “我......” 秦晏又说:“你所谓的喜欢就是趁人睡觉的时候上去偷亲,你连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都不知道,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脑子抽筋。” 顾城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喜欢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我拒绝你也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秦晏冷冷地说,“以后别这样了。” “为什么?”顾城穷追不舍地问,“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是因为我是男的?” 秦晏觉得顾城在对待感情的这件事上大概还没有断奶。 二十七岁的人了偏偏要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 . 秦晏说:“我不排斥同性恋。” “那你为什么——” “我是你领导,”秦晏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是上下属关系,虽然我说过在工作之外我们就是朋友,但你不要太逾越。而且我没有结婚和谈恋爱的打算,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顾城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你。你别生气,你也别觉得我讨厌,也,也别给我穿小鞋。” 秦晏拉开身上的毯子,靠坐在床头,看着顾城在黑夜里的脸:“闯祸了,现在知道后悔了?” “我......” “不管你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我只当你是闹脾气,”秦晏看着他,“顾城,二十七岁的人了,你也不算小了,能不能学着成熟一点?” 逼仄的空间里瞬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秦晏看见顾城低下了头,看上去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秦晏心软了。 自己三十六岁,顾城二十七岁,自己比顾城大了快十岁。 某种程度上,顾城确实挺年轻的,年轻到做什么事都不留后路。 . 良久,秦晏才叹了口气,他把烟按在床头的铁皮盒上熄灭,然后说:“你先睡。” 顾城抬头看过去。 秦晏神色依旧冷峻,但在与顾城视线相撞的时候不由自主变得温和:“有时候,你要改改你为人处事的方式,比如要学着给自己留下退路,而不是像今天一样莽撞,不撞南墙不回头,总有一天你撞死了,就再也没有后悔药了。” “队长......”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队员,别想多,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想谈恋爱,”秦晏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谁都不要再提,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教你怎么办案,我们的相处模式依旧是领导和下属。” 顾城说:“你就不能当我男朋友吗。” “不能,”秦晏起身,走到房间门口,半侧过头,“不早了,你睡吧。” “你去哪儿!”顾城从床上爬起来。 秦晏往后退了一步,不远不近地看着他:“我去躺沙发,谢谢你之前的照顾,以后不用再来了。” “......” chapter37 第二天,顾城醒得早,到客厅的时候看见秦晏正睡着。 他看见秦晏的眉头轻轻拧着,似乎正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印象里,顾城从见到秦晏的第一刻起,秦晏就一直有下意识皱眉的习惯,似乎秦晏这个人脑子里总是在想着很多东西,背负着莫名的压力,以至于在睡觉的时候,眉头也不愿意松开。 其实顾城有点想扑过去把秦晏抱住,告诉秦晏自己的喜欢,但他现在根本没有立场这么做,又或者说,顾城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秦晏,说是因为秦晏温柔,实际上呢,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原因究竟算不算原因,别说秦晏了,就连顾城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第77章 . 老出租屋硬邦邦的沙发上,秦晏平躺着,有要醒来的趋势。 顾城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进卫生间洗漱,几分钟搞定了一切,披好外套就往外走,关门的时候轻手轻脚,怕把秦晏吵醒。 他想,昨天夜里才发生了那种事,现在秦晏怕是根本就不想见到自己,但两人又同在一个单位,今天还得一起工作,避而不见倒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那就只好先行离开,其他的事,等上班的时候再说。 . 早上七点,秦晏睁开眼睛,双手撑着沙发边缘坐起来,下意识往房间的方向看过去。 出租屋不大,一眼就能看见全部。 他没有看见顾城的身影,穿上拖鞋去卫生间刷牙的时候不由得无奈一笑:小崽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话太重,先走了。 秦晏想自己和顾城的关系大概就到这儿结束了,顾城说白了也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并没有遇见过秦晏这样温和的男性领导,一时之间分不清什么叫好感什么叫喜欢,压根也不能确定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脑子一热就表白。 等顾城再过个几年,接触的人多了,就会知道当初那个跟秦晏表白的自己到底有多蠢。 “除去工作,他可能不会再主动跟我说话了。”秦晏盯着镜子喃喃。 . 八点半的刑侦支队,各科室所有工作人员都陆续到岗,各司其职。 秦晏在支队楼下看见顾城的摩托车停在门口,验证指纹进入办案区后却没有在大办公室里找到顾城。 于是他随手拦住正端着馄饨汤要倒掉的金琳:“看见顾城了吗。” 金琳心下一惊,手一抖,纸盒碗里吃剩下的馄饨汤洒在地上:“秦......秦支。” 秦晏避开地上的馄饨汤:“我有那么可怕?” “不不,不是,”金琳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莞尔道,“不可怕——您找顾城?” “找他有点事。”秦晏说。 金琳指了指视侦组的方向:“一大早就来了,一来就钻进技术大队跟人家筛监控,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我们叫他都不带应声的。” 秦晏眉梢微微一抬,看着视侦组的工作间。 工作间用磨砂玻璃门与外界隔开,里面好几个同事的影子走来走去,模模糊糊。 金琳觉得秦晏今天心情不怎么样,于是试探地看向他:“秦支?” “没事,你忙你的,一会儿把地板清理一下。”秦晏说完便往不远处视侦组的方向走去。 金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跳了跳:“好......” 她一直盯着秦晏离开的方向愣神。 直到赵灵突然一个健步从旁边办公桌的椅子蹿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嘿——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赵灵突然勾住她脖子。 “啊,吓死我了!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金琳挪开赵灵的手,“刚刚秦支问我有没有看见顾城。” 赵灵也跟着往视侦组的方向看过去:“今天顾城怪怪的,平时哪儿有这么积极,他不在办公室摸鱼就不错了,怎么还上赶着去帮视侦的忙?” 金琳摇摇头:“不知道。” “你刚刚是在看秦支吧。”赵灵神秘地说。 金琳耳根一红:“哪,哪儿有,你不要乱说。” 赵灵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全刑侦支队的人都知道琳姐好几年前就对他芳心暗许了。” “几年前你还没毕业,你知道什么。”金琳道。 “我去年一来就听苏子柒说的八卦,苏副队传的话总不能是谣言吧。”赵灵俏皮一笑。 金琳捏了捏拳头:“好你个苏子柒,嘴巴怎么那么大。” 赵灵:“哈哈哈哈哈哈——” 楼上办公室里正在整理档案的苏子柒莫名觉得浑身发冷,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还打了两个喷嚏。 苏子柒:“昨晚被子没盖好。” . 技术大队,视侦组工作间。 秦晏一进去就看见顾城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满屏的监控前紧盯着监控画面,又由于太过投入,连秦晏进来了都不知道。 工作间磨砂玻璃门在开关的时候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而顾城看着监控,认真到连头都没有回,压根就不管进来的人是谁。 宋绵竹正好也在,见秦晏来了,笑道:“你还真来帮忙啊,支队长太闲了是不是。” “少贫,”秦晏淡淡地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正认真工作的顾城身上,“我来找人的。” “怎么不直接叫他,怕打扰?”宋绵竹说。 秦晏摇摇头:“没有。” 宋绵竹看戏似地看着秦晏:“那你就这么站在这儿?” 秦晏看着顾城坐在监控画面前的背影,没说话。 宋绵竹直觉这两人之间有问题,低声道:“跟你最看重的队员吵架了?稀奇,你这脾气还能跟人吵起来?”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不懂别问。”秦晏说。 “嘿,有点意思,”宋绵竹哈哈一笑,“你们的事我不参与,我就看看戏。” .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的顾城还是听见了,按着鼠标的手轻轻一抖,错将监控画面拉到十分钟以后。 一旁跟着一起筛监控的视侦队员眼睛一眨:“我说大兄弟你怎么回事,帕金森啊。” 第78章 顾城抱歉地笑笑,回过神,将视频拉回之间的节点:“抱歉,走神了。” “这都能走神,你来帮忙还是来打酱油的,不能干就回你外勤组去,再说本来你也不是我们技术队的,瞎凑什么热闹,安安心心等着我们调查不行吗,非得什么事儿都掺和一脚,乱了主次。” 视侦队员说话不太好听,大约是在内勤当技术员当久了,工作上没什么上升空间,再加上筛了这么久监控还没发现线索,难免心烦。 顾城一听这话,脾气差点就上去了:“我——” 身后却传来秦晏的声音:“是我让他来帮忙的。” 顾城微微愣神,扭头一看,竟然不知道秦晏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紧挨着。 视侦队员心中一惊:“秦支,您怎么来了......” 其他视侦队员倒吸一口凉气,心说秦晏真护短。 “我来看看我们队的新人表现得怎么样,”秦晏说着,也拉开顾城旁边的椅子坐下,“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麻烦你了。” 视侦队员神色有些尴尬,笑道:“没,没事,谁都要学习才能上手的嘛。” 宋绵竹双手环胸站在另一边,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大型尴尬现场,不知道该心疼顾城还是该心疼自己的视侦队员,于是上前打圆场道:“这家伙就是对同行嘴巴利索。” 秦晏笑笑:“知道,不介意。” . 顾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后续也没有再主动往秦晏的方向看,而秦晏就坐在他旁边,除了一开始帮顾城说了两句话之外,便一直认真盯着监控,不再开口。 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找谁。 直到顾城筛完一个视频正要跳转另一个的时候,秦晏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倾身看着画面:“等等!” 顾城抬眸,正好看见秦晏近在咫尺的侧脸:“秦队?” 工作间里,秦晏意识到不妥,于是放开顾城,很快调整好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刚刚那个画面不对劲,再倒回去,拉大看看。” 顾城点点头,照做。 . 监控画面显示是白天,二月二十八号上午九点四十一分,付均从他所居住的出租屋内离开,离开时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套头卫衣,或许是二月份的天气算得上寒冷,他将厚卫衣的帽子戴上,顺便用黑色的口罩遮挡住自己的面部,片刻后消失在监控盲区。 “他去干什么?”顾城下意识问出口。 秦晏看顾城一眼,不去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淡淡地说:“不要问,接着看。” 虽然暂时不能确定从出租屋离开的人是不是付均,但是从身形和走路姿态来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另一处监控的画面里,付均穿过马路,几乎快要走出监控画面。 监控画面的尽头是三家奶茶店和两家五金店,还有一家买生活用品的小作坊,只被监控拍到了一角。 付均在画面中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再次出现在了画面内,手里多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从出现到消失再到出现,付均一共耗时十五分钟。 秦晏伸手按了暂停。 顾城看着秦晏伸手过来又收回去,道:“他没有去奶茶店,二月二十八号是工作日,大部分学生和上班族都没有时间在九点多买奶茶,更别说去买生活用品,能去的要么是没有工作的全职主妇,要么是工作时间相对弹性较大的自由职业者。” “这段路叫仙桥路,距离案发地点很近,被规划在老城区,”秦晏一只手轻轻抵着下巴,“付均消失的方向正好只有几家店,查起来比较容易。” . 此后的多次,付均都曾在傍晚或凌晨的时候频繁出入西城区,行迹可疑。 二月二十九号傍晚六点,付均前往西城区。 三月二号凌晨四点,付均前往西城区。 三月三号傍晚七点,付均前往西城区。 三月六号凌晨三点,付均前往西城区。 但是由于西城区内摄像头匮乏,没有能够直接拍到案发地点的摄像头,唯一的摄像头年久失修,只能照到西城区路口。 此后,三月七号凌晨,付均从家中离开,骑着摩托车消失在监控画面内。 他消失的前一秒,路灯的光正好照在他的摩托车脚踏板的一角上,照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轮廓。 “像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踩点。他在案发之前提前熟悉了环境,才方便在作案时躲开监控。这个奇怪的轮廓,很有可能就是装王亚婷尸体的麻袋。”秦晏说。 顾城嗯一声。 秦晏皱着眉看过去:“别光‘嗯’,你学会了什么你就‘嗯’。” “我......”顾城认命道,“下次我注意。” 秦晏无奈地看他一眼。 . 后续的走访本来应该由秦晏带着顾城去,但两人之间终究还是隔阂大于默契,再加上秦晏没吃早饭就赶到单位来,有点头晕,便暂时将这份任务交给了苏子柒。 苏子柒整理完档案接到秦晏的电话,差点当场冒火:“你俩闹矛盾,抬我出来当好人?你要不是我兄弟,我高低揍你丫的。” 他是看得出来今天秦晏和顾城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只当这两人是普通地吵架,没往深处想。 谁还没吵过几次架似的,苏子柒刚读大学碰上秦晏的时候还为了抢床位差点跟人打起来,不过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无伤大雅。 第79章 秦晏坐在楼梯口,低声笑笑:“怎么了你,今天这么大火气。” “陈染失踪的案子在他们学院的论坛里火了,连市政都打电话来过问,刚才早会的时候局长也拿我开涮,你现在又让我带着你的小队员跑外勤,合着我这里外都不是人啊!” “对不住了,”秦晏忍着笑意,“我补偿你。” “我要吃火锅!牛杂!”苏子柒没好气地说。 秦晏答应下来:“案子结束我请客。” 苏子柒嘿一声,心情莫名变好许多:“我可录音了啊,到时候你别不认账,挂了!” 没等秦晏开口,电话便传来一阵忙音。 . 苏子柒还以为秦晏人在哪儿,有话不方便当面说,谁知道等他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带着顾城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楼梯口用手机看新闻的秦晏。 苏子柒赏他一脚:“你在楼下我在楼上,就这两步路你都不走,话费不要钱是吧。” “还真不要钱,”秦晏站起来,“我这个月还有一百分钟的免费通话没用。” “那您老人家慢慢用吧,我带你家小顾城先走了。”苏子柒说。 . 车是苏子柒开的。 一路上顾城都在想秦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秦晏要是真的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今天为什么会在视侦组工作间里帮自己说话,又为什么要教自己下次注意嫌疑人的踩点行为;但要说秦晏没有计较自己昨晚的鲁莽,为什么这会儿又愿意亲自不带着自己去走访了,一开始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行动的。 现在把自己甩给苏子柒。 顾城想,自己就像是一个谁都不想要的破旧娃娃,被秦晏丢给苏子柒。 可是成为一个破旧娃娃,是顾城自己作死引发的后果。 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对秦晏作出那种事,今天的秦晏是不是会对自己好一点,或者说,还是像以前一样,温和地看着自己,容忍自己的一切。 “想什么呢,到了。”苏子柒停好车,拉开车门,往顾城的方向看过去。 “哦,这就来。”顾城的思绪被打断,于是跟着开门下车。 chapter38 眼见就是仙桥路的尽头,老城区贫瘠荒芜的地方。 从周边的环境来看,这里的商店并不多,只有一家挂着“最后三天清仓大处理”的超市和零零散散分布在各个角落的私营店铺,奶茶店也只有三家,都是个人经营,没有加盟任何品牌。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混在一起,走走停停。 顾城跟着苏子柒走进其中一家奶茶店。 “打扰一下,”苏子柒出示证件,“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奶茶店店员吓了一跳:“我们,我们没有非法经营。” 苏子柒一笑:“我知道,跟你们没关系,我们就是问问您上个月月底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完,苏子柒示意顾城。 顾城立马将手机相册里的照片调出来:“您见过他吗。” 店员接过顾城的手机看了几眼,不确定道:“好像没有,但感觉有点眼熟。” “眼熟?” “之前看见过几次,不过他没来我们店里消费,”店员说,“他从这条路走过好几次了,可能是住在附近吧。” 顾城和苏子柒对视一眼。 苏子柒道:“能不能调用一下你们店里的监控?” 店员道:“可以。” 查监控的时候,奶茶店的私人监控保存日期正好截止到上个月的十五号,二十九号的监控还没有被系统自动删除,监控画面里,穿着灰蓝色套头卫衣的付均戴着卫衣的帽子慢悠悠从奶茶店门口晃过去,往不远处五金店的方向走,而后消失在监控盲区。 苏子柒拷贝监控的间隙,店员看看苏子柒又看看顾城,最终选择跟看上去相对来说更念青的顾城搭话。 “没我们什么事儿吧?”店员有点忧心。 “放心,没事,只是正常调查需要你们提供一下线索。”顾城说。 . 最后他们在走访多家店铺后,锁定了仙桥路尽头的生活用品店。 生活用品店紧挨着五金店,两家店是同一个老板开的。 老板看见嫌疑人在监控中的截图后突然激动起来:“就是他!我这家店是小本生意,平时没几个人来光顾,这个人一来就买了我好多东西,我记得可清楚了!” 顾城:“具体买了什么?” 老板嘿嘿笑着,一点也没有怀疑当时来买东西的付均有什么样的目的。 他一边给顾城掏账单流水一边说:“可多啦,不过我开店不做大生意,所有的账本都是我手写的,喏......当时那个人买了两个铁碗、几双筷子、一个插座转换器,还有两把菜刀、几副改锥、一捆晾衣服的麻绳、一个铁质的撑衣杆。” 老板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还有一捆钓鱼线,估计是个钓鱼佬吧。” 都是些常见日用品,价格不算贵。 顾城看着账单上老板的字迹,陷入了沉思。 初来粤东市的付均的确需要这些东西,不然根本无法生活。 但既然付均是在老城区租房住,那应该是二手房源,房东不可能不给付均提供这些基础的日用品。再者,老城区的房子基本都是很多年前就装修过的,市里的租房行情不存在缺少基础日用品这一说。 第80章 就连顾城自己租的房,房东也没有将家里搬空,至少留了家具和碗筷。 顾城正思索着,苏子柒走进店的里间调监控,而老板还在喋喋不休:“那个人说他是刚搬来的,房东家里的东西都被老鼠咬坏了,所以要买新的。我不知道他住哪儿,不过有几次傍晚快打烊的时候看见他往西城区走,估计是在那里租房。” “话说西城区最近不是出事了么,我这段时间倒是没看见他......”老板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两位是警察,于是顿感后怕,“你们找我问这些,他......他不会就是凶手吧!天啊!” 顾城宽慰道:“没事,不用太过恐慌,具体谁是凶手目前警方还没有结论,不要激动。” . 苏子柒和顾城离开的时候,老板还在拍着胸口喃喃: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车上,苏子柒问顾城对案件有没有想法。 顾城道:“生活用品店的老板因为几次撞见付均在傍晚时分往西城区方向去,所以误以为付均就住在西城区。但实际上他所住的出租屋在城西老市场,老市场距离案发地有一定距离,他在案发前频繁出入西城区的行为确实很可疑。”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来到粤东之后购置这些生活用品?”苏子柒说,“平口改锥,晾衣服的粗麻绳,菜刀,铁质撑衣杆,钓鱼线......老板的私人监控也确实拍到了付均购买这些东西的全过程。” 顾城放低座椅,半躺在副驾上:“而且他买的东西跟法医尸检结果中判定的作案工具很吻合。” . 苏子柒一路开着车驶入市局,在规定的停车位上停好。 顾城先一步下车,上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到秦晏。 想着想着就带着走访结果不由自主走进了秦晏的办公室。 . 他看见秦晏躺在窗边的木质摇椅上,正半闭着双眼。 顾城慢慢走近他。 秦晏手边的烟灰缸没有及时清理,比上一次来办公室的时候又多了一层薄薄的烟灰,两根抽到只剩下一点的烟蒂安静地留在烟灰缸内。 “秦队,”顾城低声唤道,“走访过了,有目击者看见嫌疑人频繁进入西城区,而且嫌疑人在一家生活用品店购买了疑似作案工具的东西,账单和监控都还在。” 秦晏缓缓睁开眼睛,嗓音微微嘶哑:“辛苦了。” 顾城随手将有关的资料放在办公室的茶几上,眼神却暗了暗,看向秦晏,张口却欲言又止。 . 秦晏从木质摇椅上起身,视线于顾城齐平:“还有事?” “没有,”顾城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门边,手紧紧攥着门把手,想走,却又不肯走,于是没话找话道,“要让付均来一趟吗。” 秦晏摇摇头:“等另一批出外勤的回来,你走之后我向上申请过搜查证,对付均的住所进行勘察,如果作案的真是他,他住的地方会留下痕迹的。” “你就这么笃定第一现场在付均的家里?虽然案发时他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确被拍到了,摩托车脚踏板上的轮廓也确实可疑。”顾城道。 “付均刚来粤东,人生地不熟,稍微弄错一步就很有可能满盘皆输,”秦晏语气淡然,站在原地笑一下,又摸出烟盒,将一根烟塞进嘴里,另一手将烟点燃,“虽然不知道王亚婷是怎么心甘情愿跟过去的,但我能想象出王亚婷跟他接触的时候绝对没有戒心。他骑摩托车离开家的时候正好是三月七号凌晨,车上的可疑轮廓八成就是用来装王亚婷尸体的麻袋。” 顾城似乎有意跟秦晏唱反调:“那又怎么样?” 秦晏皱着眉看顾城:“时间地点都对得上,王亚婷当时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付均要把尸体从城西老市场运到西城区,只能选择借助交通工具。假设他真的是杀人犯,他有胆子在公共交通系统里留下自己的把柄吗?他连从首都来粤东都不敢乘坐正规车辆,要不是监控拍到,谁知道他来?” 所以付均一定是自己弄了辆车,才能把王亚婷的尸体运走。 顾城绷着脸不说话。 秦晏又道:“几乎每一个犯案的凶手都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家附近的区域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凶手给自己设定的安全区。安全区通常距离凶手的住所或常去的地方非常近。部分涉及命案的刑事案件中,多数犯罪嫌疑人都会有‘以家为中心’的作案规律和习惯,这是经验之谈,也是理论之谈。” 顾城道:“如果不是呢,如果第一现场不是付均的家,你要怎么收场——领导,你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沉默的人变成了秦晏。 秦晏轻轻瞥他一眼,不知道是在叹气还是在笑,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尼古丁和薄荷味混合的烟雾从鼻尖逸出。 “秦队。”顾城看着他。 “你说得没错。”秦晏语气淡下去。 顾城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晏道:“我确实很想快点结了这个案子。” “你——” “再不结案,没法向上级交代,”秦晏抱歉地笑笑,“不止是你,我也怕被领导指着鼻子骂,厅里那些老家伙个个都是难应付的,他们太久没有下地了,总觉得查案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实际上累死累活的都是我们。” . 这大约是顾城头一次看见秦晏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疲惫的样子。 第81章 顾城想跟他冷战,可还是无法违逆自己的心。 秦晏不知道顾城此时此刻心里的那些波动和起伏,自顾自坐在办公室的木制沙发上。 顾城跟着凑过去,低声道:“你很累吗。” 秦晏抬眼看向他:“别凑我这么近。” 大概是又想起昨晚的荒唐事,秦晏下意识拒绝顾城的所有好意。 . “你就是很累,你太容易累了,”顾城坐在他旁边,不由分说把秦晏手里还没抽完的烟拿走,摁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熄灭,“我不管昨晚发生那件事之后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未来要把我送走或者给我穿小鞋,我都认了。但是......” 秦晏好笑地看着他,低沉道:“但是什么?” 顾城说:“但是你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不用这么关心我,”秦晏冷冷地说,“我受不起。” “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也不是为了喜欢你而喜欢你,我现在只是出于同事的关心。”顾城道,“你觉得你倒下了别人就会好过吗,你就算是为了昨晚的事情生气也不能一天抽四根烟,你生病了,所有的工作就要交给苏子柒和其他人,你不觉得愧对他们吗?” 秦晏微微顿住:“我......” 顾城又道:“我以后不骚扰你了,求你爱自己好不好。” 他要哭了。 他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兔崽子,在秦晏面前就完全没有自制力,他会因为秦晏抽了四根烟而忍不住哭,他会为了昨晚的错事而觉得抱歉,他会无条件释放自己卑微的、不知道因何而起的喜欢。 明明二十七岁了。 尽管在办案的时候那么沉着,但只要面对秦晏,他就仿佛一个还没尝过社会毒打的小可怜。 . 秦晏有点无奈,往后一靠,靠在沙发背上:“哭什么。” 顾城红着眼睛看着他的侧脸,听见他无奈又妥协的声音后再也无法克制,慌乱间伸手抱住秦晏,将头埋在秦晏衣领边,浑身发抖。 秦晏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从自己身上拉起来:“你干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我只是想对你好,或者说我没有资格对你好,你也要自己对自己好,”顾城眼泪掉下来,掉在秦晏胳膊上,“秦队,你能不能别老是对我冷脸,我知道你生气,我会改,你别给我脸色看,我会很害怕......” 秦晏笑一声:“你还会怕?” “我怕你以后不带我办案,你以后再也不搭理我,然后我在队里就像一个被人丢掉的破布娃娃,没有人要了,”顾城说,“我是被上一个领导赶出来的,他们把我丢进你队里,如果连你都不要我——” 破布娃娃...... 秦晏看着面前掉金豆子的顾城,觉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越看越可怜。 秦晏差一点就下意识想安慰他了,而昨晚那个强硬的吻却依旧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秦晏觉得如鲠在喉,安慰的话说出口,也不自觉变得冰冷起来。 “我没有不要你。认真工作,就不会赶你走。”秦晏说。 顾城红着眼:“你今天没有带我办案。” 秦晏一阵无语,声音冷下来:“所以你就为这件事哭?你到底是二十七岁还是七岁?还要我哄你?” “你就哄我一下,一下就好,”顾城眼巴巴看着他,“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对我太好了,除了父母,步入社会后没谁再这么迁就过我。” 果然还是绕不开喜欢这两个字。 秦晏只能顺着顾城的话说下去:“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年纪大?” “我......”顾城一时语塞。 “你连喜欢我什么都不知道,”秦晏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按在顾城眼睛下方,“就这么想跟我在一起?我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背地里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我的底线在哪里,这些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嗯?” 顾城:“但我喜欢你。” 秦晏说:“你接触的人不多,相比较其他领导,我只是对你温柔了一点,这是出于爱护下属的本能,但你却被这种表面上的客套和温柔圈死,脑子一热就开始提喜欢。以后你遇上调岗,会碰到其他领导,说不定他们会比我更好,到那时候,你又会因为他们的包容而喜欢上他们,说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 “不是这样的!”顾城说,“难道你就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点喜欢吗?我总觉得你对我比对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特殊,绝对不是因为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 秦晏给他擦眼泪的手微微一顿,悬在半空。 他似乎在思考顾城的话。 顾城又道:“你愿意给我擦眼泪,你有没有给其他人擦过眼泪?” “......没有。” “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顾城说。 秦晏又气又好笑:“你在套路我?审讯那一套我比你更懂,你想用话术迷惑我,让我掉进你的逻辑陷阱里,还是太嫩了点。” . 顾城看着秦晏,半天没有说话。 最后他在秦晏不设防的时候扑了上去。 “我咬死你——” . 苏子柒进来找秦晏聊案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顾城!你属狗的吗,放手......”秦晏被挤到木制沙发的角落里,顾城挂在他身上。 第82章 苏子柒站在门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该麻溜滚蛋,但是门已经被他推开了,吱呀吱呀晃两下。 苏子柒:“咳......哈哈,啊哈哈,我那个,哎呀,我突然想起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空气登时安静下来。 秦晏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顾城,下手没轻没重,顾城后腰直接撞在茶几的尖角上,痛呼出声。 苏子柒正要溜号。 秦晏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衣服,叫住他:“站着。” “秦支,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苏子柒尴尬一笑,心说认识秦晏这么多年还真没想到秦晏好这一口。 秦晏眉心微微拧着:“我不跟你说这件事。” “啊?” “来找我干什么。”秦晏说。 苏子柒反应过来,终于想起正事:“哦,领了搜查证派出去调查付均住所的那批人回来了,有料。” 秦晏微微抬眉:“查出什么了?” 苏子柒正色道:“付均所住出租屋内的厕所里有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残留,他估计是做过很仔细的清洁,我们的人只在地板缝里提取到了一些。物证已经送检,还不知道是谁的血,但付均一直狡辩说是杀鸡的鸡血。但作案工具暂时还没找到,可能丢弃了。” “人带回来了?” “在审讯室,金琳在问他话。”苏子柒说。 秦晏拿上资料就往门外走:“我去看看。” 苏子柒点点头:“行。” . 秦晏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一下,一只手扶着门把,一只手拿资料。 他看着还杵在原地的顾城,心想此时此刻也不是计较那些破事的时候,于是便皱着眉:“傻楞什么,跟上,案子还办不办了?” “办,办!”顾城回过神。 chapter39 审讯室里,灯光不太亮。 金琳正在询问付均:“你的邻居说曾在三月七号当天的凌晨听见你的屋子里传出过女人的挣扎声,但是因为邻居和你不熟,再加上他们误以为你带了女朋友回家过夜,所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就在三月七号凌晨的同一时间,你骑摩托车离开家,监控拍到你的车上有不明物体,那个住进你家里的女人也一直没有出现。而今天我们警方在你屋子里卫生间的地板缝里提取到了血迹残留,解释解释?” “我都说了那就是杀鸡的鸡血!你们为什么一点风吹草动就这么敏感!乱抓人是违法的!”付均坐在审讯椅里大喊。 金琳皱着眉:“你再给我喊一个试试?” 审讯室的门一直开着,秦晏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 . 秦晏站在门边:“警察不敏感还怎么破案?都进审讯室了还不安分,没有充足的证据我们能带你过来?至于你卫生间地板缝里的到底是鸡血还是人血,两小时之内会出具检验报告,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说完他带着顾城进去,顺手关了门。 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咚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金琳见状,与另一名同事一道儿起身让位置。 秦晏和顾城坐在桌前,看着铁栅栏里的付均。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秦晏道。 “我没有杀人!我也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王亚婷!”付均大喊,手里的手铐被晃得哗哗响。 秦晏翻了翻桌上的资料:“前几天我们还聊过,忘没忘?” 付均:“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晏露出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微笑,抬眸看向付均:“你觉得呢,我们想说什么。警察没有证据是不会随便带人进审讯室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付均紧抿着唇不说话,气得浑身发抖。 看得出来,付均是个很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这样的人易激惹,犯案的几率也就比一般人要高。 但这样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却能在某些时候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情绪化的同时具有较高的反侦查能力,从而完成犯案前的一系列操作。 这种人是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 付均似乎改变了套路,之前面对金琳的时候,他还一直狡辩,现在看秦晏来了,估计是知道秦晏这种“老油条”不好对付,索性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顾城双手放在桌上,两腿打开,这个姿势在看上去游刃有余的同时又带着一点压迫感。 他道:“你以为沉默就有用了?沉默是金对吧。不过现在时代变了,警方办案讲究证据,哪怕没有你的口供,我们有充足的证据链一样能结案,你要不要猜猜现在我们掌握了多少有关于你的证据?” 秦晏在旁边轻轻勾起唇角,附和道:“零口供的案子我们也不是没办过。” 付均身子抖了抖。 秦晏又道:“邻居说曾在案发当晚听见你的屋子里传出过女人的声音。” “那是我女朋友!我带回去过夜也不行?” “你有女朋友?”秦晏故作惊讶,“行,你以照顾老人的名义在首都的私人宠物医院拿到假条,千里迢迢赶来粤东,不坐高铁也不坐飞机,甚至不坐要用身份证登记信息的大巴,就是为了来找女朋友?” 付均不知道秦晏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只道:“是。” 秦晏说:“那你跟你女朋友感情不错,打个电话叫她来局里一趟给你作证。” 第83章 “凭什么!” “你不是喊冤吗,既然案发当晚去你家的那位是你的女朋友,你现在马上就要身陷囹圄,不应该找个人来给自己作证吗,不然万一我们真的搞错了,你岂不是很冤枉?”秦晏一笑。 付均皱着眉头看他:“非要打电话?” 秦晏道:“那看来你是拿不出来她的联系方式,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吧,还是说案发当天在你家留宿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女朋友,而是死者本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付均晃着手铐敲着桌子大喊。 “我血口喷人?现在拿不出证据的人是你,”秦晏面不改色,“我说过零口供的案子我们不是没有办过,你的口供在这起案子里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我只是想听听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这样残忍地折磨并且杀掉一个人的。” 审讯室里一度陷入安静。 付均沉默不语。 墙上的挂钟一点一点挪着步子。 . 在这样沉默的对峙里,付均浑身紧绷着,汗珠一滴一滴冒出来。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宋绵竹拿着新鲜热乎的检验报告进来,随手放在秦晏面前的桌上:“出结果了,是人血。” 秦晏看一眼冗长的报告,没耐心看完全部,只道:“谁的?” “王亚婷的。”宋绵竹说完,便站到一边去。 宋绵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审讯室里,把秦晏对面坐在铁栅栏里的付均轰得外焦里嫩。 秦晏还没开口,付均倒是自己先垮了。 . 他听见这个检验结果的那一刻,就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索性闭上眼睛,窝在审讯室的座椅里浑身颤抖,四肢仿佛顷刻间变得冰凉僵硬:“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好啊!太好了!” 就像突然变得神经质一样。 顾城疑惑地看过去,没想到他认罪伏法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大约是在证据和事实面前,放弃抵抗了吧,警方办案确实经常碰见死鸭子嘴硬的,但现实终归不是小说,没有小说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有充足的证据链和为躲避警方视线而殚精竭虑的犯罪嫌疑人,稍微给点压力就全部缴械。 “这么说你确实杀了王亚婷,”秦晏说,“但我很好奇一点,你的作案工具丢哪儿去了?” “城西人工湖。”付均伸手抹一把脸。 秦晏看他一眼,又问:“你为什么要计划杀害王亚婷?” 付均抽风似地在审讯里疯狂地大笑,笑了足足两分钟,最后无力地抬头看向四方的天花板,眼泪从眼角落下来:“我恨她。” 顾城和秦晏对视一眼:“为什么?” “她夺走了我的一切,”付均哈哈笑几声,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在审讯椅的禁锢下仍旧不断挣扎,“十年前,我因为没有混出头而被家人唾弃,他们觉得我们家在首都有个老房就必须世代出人才。我学动物医学,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专生,在首都那种遍地都是研究生博士生海归生的大城市里根本就没有出路,好一点的医院不要我,次一点的医院官僚气息严重,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成了全家混得最差的那个!” 十年前的付均大学毕业,只能找兼职进行工作上的过渡。 端盘子擦桌子的兼职他看不上,恰逢当年网络文学刚刚起头,付均大学期间正好是文学兴趣社团的社长,于是便因此在互联网上传了自己的简历,被天间文学网站录用为网编,足不出户,工资月结,拉到的作者越多,工资就越高,上不封顶。 当年付均一个月能赚到两千,在网编组里混得如鱼得水,一跃成为网编组组长。 当年他面临找下一份正式工作的压力和家人的讽刺谩骂,家人因他混得不好而赶他出门,他只能在地下室里守着一台大学时参加文学比赛赢得的电脑过活,他的地下室暗无天日,他的人生也暗无天日。 但是有这么一个作者,用作品温暖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家的付均。 作者的笔名叫念青,是写悬疑小说的一把好手,小说的每个单元都有独特的案件,每个案件都真实得让人动容,让人反思,让人在反思后觉得温暖。 念青的作品一直是免费状态,竞争力也不高,不温不火。 付均是个网编,但他有自己的读者账号,他时常在念青的作品下留言,每一次的留言,都会在第二天得到足够认真的回复。 付均在评论区里说自己的近况,告诉念青自己觉得念青写得很好,念青作品里的一些细节都跟现在的自己很相似。 他说自己觉得生活无望。 念青告诉他要坚强快乐。 念青在这一来一回的回复中透露了真实的年龄,同时付均又利用网编组组长的权限得到了念青的个人信息,这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里一直鼓励自己的那个人是个十七岁的高三学生,不由得心生敬意——高三学生在课业压力下还能把副业和学业做到极致,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呢?自己只是遇到了一点找工作的挫折,为什么不能振作起来呢?为什么不能去看看以后的风景是怎样的呢? . “我在她的鼓励下发奋图强,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三个月赚了八千,”付均苦笑着说,“她是拉我走出低估的那个人,我喜欢她的作品,我喜欢她的为人,所以我把那八千块钱分很多次慢慢打赏给了她,这是她应得的。后来她的作品冲上赞赏榜单,人气一天比一天高,我真的很开心。” 第84章 谁知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念青的成就便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人就是笔名为招惹大鱼、同样写悬疑小说的作者,王亚婷。 王亚婷突然在微博上哭诉自己被抄袭,称“拒绝换头,支持原创”,并有意引导自己的粉丝去寻找抄袭者。 念青就是这么被大家拉出来的,当年念青的小说与王亚婷的小说几乎同时完稿,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新人作者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老作者,所以一定是念青抄袭了招惹大鱼。 【抄袭者还不出来道歉?装死给谁看啊?】 【真是臭不要脸!网文界有你简直是晦气到家了!】 【避雷了谢谢。】 【她还好意思澄清啊,抄袭就是抄袭,不道歉就算了,但是请你退还作品所得!】 【抄袭人滚出天间文学网!】 ...... 长达三个多月毫不间断的网络暴力最终带走了念青的生命。 而在这三个多月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个只有十七岁的高三学生说过话。 念青跳楼的消息爆出来之后,王亚婷更是在微博哭诉,说自己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为了维护我自身的权益会对念青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其实她只是抄袭了我的作品,并没有让我有实质性的损失,我为什么要去引导大家去责怪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我真的很对不起她,她太敏感了,我真的该反思。” 就是这样的一篇文案,再次把念青推向网络暴力的风口浪尖。 所有人都说念青玩不起,所有人都说抄袭了就是抄袭了,以死明志的行为只有小学生才做得出来。 【哟,跳楼了,死得好。】 【她活该去死。】 【抄袭该死!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她小学生吧,一言不合就去死?笑死我了。】 ...... 所有人都在批评谩骂,而付均早就开始谋划一场长达十年的复仇。 他先是利用还未删除的网编组组长账号获取权限,拿到招惹大鱼的真实身份信息,然后又开始暗里留心念青的人际关系,最终锁定念青最疼爱的表妹陈染。 但是他并不急于一时的报复,他也没有立刻主动联系陈染,当时的陈染只有十岁,不适合与自己“并肩作战”。 直到十年过去,他才向陈染拨通了迟来整整十年的电话。 . 付均在审讯室里不断控诉王亚婷:“她凭什么冤枉别人!念青根本没有抄她,这一切都是她的自导自演!王亚婷逼死了念青,王亚婷该死!这就是因果,这就是轮回!” 王亚婷网暴楚遥的因造就了楚遥跳楼的果。 楚遥跳楼的因又早就了王亚婷被杀害的果。 因果轮回,仅此而已。 . 秦晏颔首,此时此刻再多的话也不能让付均的思维变得正常——他早就不正常了,在这十年的复仇里变成了一只拼命挣扎的蝼蚁,向深渊发出用力一击,只是这样的复仇方式,终究过于残忍,其实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种和平的方式,比如搜集王亚婷网暴念青和抄袭念青证据,让大众评理。 可付均并不在乎复仇的形式,他只在乎痛快。 真的是个疯子。 秦晏开口:“你是有同伙的,对吧。” “对。”付均哈哈一笑。 “你的同伙都有谁?”秦晏淡然说。 付均一偏脑袋,更加疯狂地笑起来:“霍思琴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的计划,她帮我事先联系王亚婷,约她来主动找我;陈染知道,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恨透了王亚婷!” 秦晏提起发布定时微博的那个账号:“王亚婷的超话粉丝大咖是你吧。” “是我,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秦晏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付均。 付均道:“因为我恨她,我要接近她,我要让她死!我只能把自己努力伪装成她的粉丝,混进她的粉丝群,然后一步一步成为她的粉丝后援会核心成员!”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但是付均竟然做到了。 付均说:“我在伪装她粉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恶心!” 秦晏看着他,淡然开口:“那个账号在王亚婷身亡之后还发布了好几条定时博文,都是你事先编辑好的?” “对,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嘴脸!” 只有王亚婷死了,这件事闹大了,才能得到社会关注。 也只有这样,曾经被王亚婷迫害致死的念青才能借着这么大的流量,获得沉冤昭雪的机会。 . 顾城在一旁轻声开口:“那个账号的实名认证信息是陈染。” “是我们提前约好的。” “但是你这样做相当于把陈染卖了,只要你不走进警方的视线,我们很有可能会误判王亚婷是陈染杀害的,从而造成一桩冤假错案。”顾城紧盯着付均。 付均晃着手铐哈哈大笑:“你们这不是已经抓了我么?再说,陈染很乐意为我效劳,因为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我们都恨着同一个人并且巴不得那个人去死,只要那个人死了,是我杀的还是她杀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还真是不可理喻!”顾城捏紧拳头。 秦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看顾城一眼,而后又看向付均:“你之前说霍思琴在案发前帮你联系王亚婷,具体是什么情况?” 第85章 付均得意洋洋地看着眼前的警察:“霍思琴是王亚婷的新责编,她们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但霍小姐似乎一直对念青的死耿耿于怀,我能理解,毕竟念青是霍小姐步入社会后签约到的第一个作者,有感情很正常。” “嗯,”秦晏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接着说。” 付均道:“我混成了王亚婷的粉丝后援会核心成员,在线下的签售活动里经常跟王亚婷接触,一来二去地也就认识了。霍思琴知道王亚婷会因为创作没有灵感而吸食毒品,加上我跟王亚婷还算得上互相信任的关系,霍小姐就把我介绍给了她,说我有门路可以搞到好东西。” 秦晏冷笑一声:“所以你真有渠道能弄来毒品?” 付均摇摇头:“杀人和贩*,我知道哪一个代价更大,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杀掉王亚婷而已,可不想再安上什么别的罪名。” 顾城难以置信:“你是在引诱王亚婷上钩?” “对......”付均极度疲惫,瘫在审讯椅里,原本就被汗湿透的衣衫再度被冷汗打湿,阴森森的目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嗤笑,“她那种人染上瘾之后就更肆无忌惮了,一听谁有门路就立马屁颠颠地跟过去,我引诱她来,不难。我是宠物医院的,不能弄到毒品,总能弄到麻醉药,我把依托咪酯掺进电子烟油里,告诉她这是新玩意儿,她立马就想试试。” 付均在清楚自己肯定会面临严重刑罚之后,忽地像松了口气般。 “所以你二月份千里迢迢来粤东就是为了付诸自己的杀人计划?你还真有耐心。”秦晏紧盯着他。 他闭上眼睛,点头,眼角滑落一滴眼泪:“我让她按照霍思琴给的地址来我的出租屋找我,后来的事情,我不说,你们自己也明白。” . 审讯即将步入尾声。 键盘被工作人员敲得噼啪作响。 顾城与秦晏对视一眼。 秦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陈染在你们的小团伙中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是我们复仇行动的见证人,”付均讥笑着说,“她也是我的刀,她在明处,你们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也心甘情愿当那只替罪羊。” 顾城站起身,离开审讯室之前站在门边对付均说道:“可惜,警方的嗅觉比你们想象得更加敏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懂。” . 付均瘫在审讯椅里,手铐晃了晃,冷冷地笑起来,笑声阴森森的,在审讯室里回荡。 顾城和秦晏离开审讯室之后,还是会觉得无比沉重,心口就像是压着什么东西,喘不过气,付均的笑也一直回荡在办案人员的脑海里,像恶魔的诅咒。 chapter40 案件步入尾声,秦晏带队去了付均所说的城西人工湖打捞作案工具。 人工湖是死水,没有流动性,申请的蛙人队下水打捞的时候只花了三个半小时就将付均作案时所使用的工具全数捞出。 甚至在湖底捞出了王亚婷生前穿过的衣服,秦晏戴着手套上前翻看,在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半透明塑料袋。 塑料袋上缠绕着一堆头发丝,头发丝被拨开之后露出内里的样子。 整整二十八颗断裂的牙齿,在经过湖水和时间的浸泡后已经开始出现细微形变,湖底的淤泥透过袋子钻进去,场面一度令人难以接受。 “带回去交给法医,看看跟王亚婷对不对得上号。”秦晏吩咐道。 顾城用物证袋封装了证据,将它放在一边的地上:“行。” 地面上刚刚被打捞出来的作案工具和王亚婷生前穿过的衣服被警察们整齐地一字排开,秦晏让付均戴上手铐蹲在这些东西旁边:“指着,别动。” 顾城看着付均,叹一口气,将付均指认遗弃作案工具地点的照片拍下来。 之后他们又带着付均去了一趟出租屋,出租屋里设施简易,一架铁床,一张木制沙发,一个折叠饭桌,桌上摆着电脑。 付均戴着手铐和脚镣,挪动步子时脚上沉重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在秦晏和顾城的催促下慢吞吞将电脑打开,登录自己的社交帐号。 他的微信聊天记录没有删完,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从他删聊天记录的那一刻开始,警方就已经申请了搜查证并对他的住所进行彻底勘察,卫生间地板缝里没有被处理干净的血迹残留成了警方锁定付均的直接手腕。 陈染与付均的聊天记录令人背后一凉。 . 陈染:我已经准备好见证奇迹了。 付均:她会死的,她会死得很难看,我会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陈染:你打算怎么做? 付均:这个你别管,你只要知道她死了就行。 陈染:好。 付均:她没气了。 陈染:真不经折磨...... 付均:你过来吧,亲眼看看她的尸体。 ...... 而那个实名信息为陈染的微博的确是付均在使用,所有提前编辑好的内容早已发布,获得了无数关注,单是王亚婷粉丝后援会核心成员在王亚婷死后脱粉反咬的这一事件就已经足够震撼,更何况付均在那个社交帐号里公开贴出了王亚婷十年前网暴其他作者的相关证据以及王亚婷抄袭念青并恶人先告状的截图,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网文圈子。 第86章 【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还有反转!】 【这么看来招惹大鱼死得不冤枉啊,该不会是念青的冤魂来索命了吧。】 【罪有应得,谁让她先诬陷念青的,还引导粉丝网暴别人,不要碧莲。】 【念青在天之灵看见了吧。】 【当年参与过网暴的所有人都必须向念青以及念青的粉丝道歉!】 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 十年前的故事终于被大众听见,深渊里的叫喊,蝼蚁的挣扎,终于见到了光明。 . 当年,王亚婷因为无法再积累新的创作灵感而多日未发布新的小说,错过多期榜单和曝光,在网站不断进入新人的无形压力之下,她害怕读者会喜新厌旧,不再关注自己;也害怕自己会江郎才尽。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将目光放在了同一时期的新秀作者身上,每天都神经兮兮地关注念青写了什么,然后自己利用爬虫工具抓取念青的小说内容,经过复制粘贴后在原基础上进行改动,结合自己的文风,与念青几乎保持着同步更新,念青更新一章,王亚婷也紧跟着更新一章。 她将念青的东西彻底变成了自己的。 她或许是害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便在小说完结的当天编辑好文案发布在网络公共平台——“没有想到同行之中会出现败类,我就一句话,‘拒绝换头,支持原创’。” . 王亚婷的责编是当年的主编,主编对此不管不顾,放任王亚婷利用社交平台抨击其他作者,随着事情逐渐闹大,王亚婷的读者在网站疯狂寻找那个“抄袭者”,最后一致锁定念青。 念青的小说是在王亚婷小说的前一天完结的,网站给她打了二十块钱的创作鼓励金。小说完结当天,念青在微博发表后记,这条微博被王亚婷的读者看见,于是没过多久评论区里就出现了各种谩骂和指责。 【抄袭的还有脸跳啊,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招惹大鱼的作品跟你的作品雷同之处太多,别装死,解释解释?】 【一个新人,真不懂规矩,大鱼没挂你算好的。】 【写得也不怎么样嘛,自作多情的抄袭狗。】 念青不堪其扰,选择手动关闭评论区,过滤一切不当言论。 但招惹大鱼的读者一不做二不休,疯狂给念青发私信,当时的未关注人私信一次只能发一条,需要等博主回复才能继续往下发。 【哟哟哟,还关闭评论区呢!你就是做贼心虚,别不承认。】 ...... 事情闹大之后,网站官方也不出面解释,而是任由念青被千人喊打万人喊骂。 当年念青的责编就是初入社会第一次参加工作的霍思琴,霍思琴不止一次地在编辑部里呼吁主编出面主持大局,然而主编舍不得让自己手下的作者吃亏,竟然毫不搭理,放任王亚婷在互联网上掀起对念青的网暴。 会议室里,霍思琴皱着眉头拍桌子:“你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先给谁泼脏水?念青是我步入职场后签下的第一个作者,她的为人我很清楚,而且就念青和招惹大鱼两者的小说完稿时间来看,抄袭的人是招惹大鱼,她凭什么仗着读者多就乱带节奏?” 主编也不甘示弱:“就凭她的影响力相对更大,她能给公司赚钱,念青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人懂什么?再说公司明文规定不允许签约未成年人,你私自跟念青订立合同这件事,总部没有过问已经算够给面子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你——”霍思琴怒不可遏。 “我什么我?我是主编,你一个刚工作的新人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主编白她一眼,“这件事情不用谈了,公司那边我不是没说过情,但是几位高层说过,招惹大鱼是个很有潜力的作者,后续我们还要跟进版权开发,她身上绝对不能有黑料。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能有什么办法?散会。” . 公司的坐视不理,主编的雷厉风行,使得王亚婷越来越起劲儿。 念青在长达三个多月的网暴里最终选择跳楼了事,似乎她觉得,离开这个世界,就不需要再面临这些痛苦了。 楚遥的尸体被火化,家属不懂网络,认为楚遥是沉迷网络染上网瘾,“写小说走火入魔”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连老师都不理解为什么楚遥那么优秀的学生会突然跳楼。 究其原因,是互联网的不发达和中年人的迟钝,导致当年楚遥的家属和老师都不知道她在网络上被人欺负的这件事。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开导过她。 从始至终都没有。 . 在付均与陈染前段时间的聊天记录中可以窥见楚遥和陈染的人生一角。 陈染或许是在接到付均电话之后,听付均说起复仇计划,两人一拍即合,才逐渐向付均敞开心扉的。 付均告诉她,自己为了接近王亚婷,伪装成了王亚婷粉丝后援会的核心成员,能够有机会杀之而后快。 于是陈染犹豫多日后终于答应“入伙”。 她在文字聊天里向付均倾诉了许多,包括失去姐姐的痛苦和这些年来的隐忍。 . 楚遥的表妹陈染没有家人,从小就把户口上在楚遥父母家里,两人不是亲姐妹,但关系早已超越亲姐妹。 陈染当年只有十岁,因为原生家庭的不同而内向自卑,又因为亲生父母的离婚和家暴,她从小便表现出攻击性与敏感性,导致大家都疏远她。 第87章 她没有交过朋友,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家的情况,嘲笑她是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来到楚遥家里后,她本以为楚遥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不待见自己。 但是楚遥并没有那样做,楚遥深知作为姐姐需要肩负的责任,她知道陈染不爱说话,就主动和陈染聊天,引导着陈染成为一个看上去正常的小孩儿。楚遥有好吃的,第一个就会分享给陈染,别人欺负了陈染,楚遥也会轻声安慰。 楚遥告诉陈染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大方、懂事、爱学习。 陈染小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颗名为楚遥的种子,她想变得跟楚遥一样优秀,她想长大后考进楚遥的学校,她想慢慢走出童年和原生家庭的阴影,成为更好的人。 在某种程度上,楚遥是十岁的陈染的唯一。 陈染想,楚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楚遥会有非常非常好的未来。 但是这一切都在招惹大鱼掀起的网络暴力中化成了泡沫,彻底消失。 . 楚遥经常与陈染分享自己写的小说,楚遥说以后自己想当一个游山玩水的作家。 陈染年纪太小,还看不懂楚遥写的东西,只知道姐姐很厉害。 楚遥被网络暴力的那一年,曾经在半夜的时候哭过。 陈染就睡在她身边,问她怎么了。 “姐姐,你为什么哭?” 十一月,读高三的楚遥在寒冷的冬季夜晚,低声将这些天遇上的一切都诉说给陈染听。 陈染还没有学会怎么安慰人,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陈染以为楚遥只是一时难过,却没想到第二天,楚遥就坠楼了。 . 楚遥从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陈染还在小学里读课后补习班。 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她进门,看见家里空无一人。 邻居在她身后悄悄议论。 “听说了吗,这家的人死啦,那场面,啧啧啧......” “哦哟,脑浆都飞出去了,警察和医生都来啦。” “现在的学生啊真是吃不得一点苦,动不动就死,想当年我们什么也没有,都不会去寻短见......” . 陈染没有亲眼看见楚遥跳下去,她不敢相信。 于是她放下书包撒腿奔出家门,一眼就看见家里所在楼房后的公园处躺着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那具尸体正在流血,地上全是乌黑暗沉的血液。 楚遥那么漂亮温柔,现在五官早已被地面撞击得面目全非,就那么躺在地上,任由医生翻看。 警戒线围着现场,旁边站了一圈低声议论的群众。警察的拍照的闪光灯不断亮起,照相机咔嚓咔嚓地轻响,最后有人说了一句:“下午五点十二分,确认死亡。” 陈染在人群之外隔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向里面。 她开始变得狂躁起来,然后痛苦地蹲在地上,疯狂捶打自己的脑袋。 . 楚遥死后被拉去火化,编辑被楚遥的父母联系上,父母不懂使用互联网,在邻居的帮助下一个劲儿地说编辑不负责任,让一个还没成年的学生去写小说。这两位什么也不懂的中年人说要把编辑告上法庭,却一点也不知道楚遥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或许只是想用楚遥的死捞一笔钱罢了。 后来编辑选择了妥协,用自己的工资赔偿了楚遥的丧葬费用,还赔给楚遥的父母一笔数额可观的精神损失费。 楚遥的死让这个家陷入一种压抑的氛围里。 陈染跟着楚遥的父母去火葬场的时候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原本装着陪葬品的塑料袋拆开,偷偷拿出楚遥跳楼的时候穿过的那件蓝白色校服。 她开始学会伪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常,她努力学习,几年后考上了楚遥那所重点高中,在高中生涯里的每一天都穿着楚遥跳楼时所穿的校服,尽管校服已经发旧,上面的血迹在时光的磋磨中已经变淡。 陈染穿着这件不那么合身的蓝白色老旧校服,走在穿着红白色新校服的人群里,显得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楚遥。 她每时每刻都想让逼迫楚遥死亡的那个作者去死。 她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为什么自己小时候那么不成熟,为什么不懂得安慰人,如果楚遥向自己讲述一切的时候,自己安慰楚遥,会不会就能改变楚遥的结局? . 陈染压抑和偏执,让所有老师都开始关注陈染。 她从拔掉猫毛欺负小猫,再到打断小猫的腿,再到真正地杀死一只小猫,几乎经过了两三年的变化。她杀第一只猫的时候是高中,由于操作不当导致身上沾上猫血,最后被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发现端倪——她杀掉的那只时常在校园里溜达散心的橘色小猫,是学校里一名老师养的宠物。 那名老师为了这件事哭了很久,惊动了校领导,为了安抚老师,校领导决定调查监控。 一查就查到了陈染身上。 当时学校心理咨询室的老师给陈染所住的姨妈家打过电话,说陈染虐杀了学校老师的一只宠物猫,很有可能是因为原生家庭或是人际关系等出现了心理扭曲,希望家属能正视学生的心理问题,有空最好带陈染去医院做个检查。 那个时候的城市并不算发达,别说去医院了,很多人连“心理问题”这四个字都没有听说过,即使是听过了,那些没有接触过新鲜事物的人也只会把它当作精神疾病。 第88章 当时陈染的姨妈摆摆手,表示陈染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女儿楚遥早就死了,陈染是外人,现在陈染快成年了,家里懒得管她。 . 罪恶的种子在陈染的心里埋藏了很多年。 她不停地虐猫。 她把每一只猫咪都当作那个笔名叫“招惹大鱼”的作者。 她每一次虐杀小猫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念着“去死”,但这样的行为并不能满足她,招惹大鱼依旧在互联网上活跃,招惹大鱼当年靠着抄袭写出来的作品竟然出版了,获得无数赞誉,网友都说招惹大鱼是天才作家,即便现在还不够出名,却也依旧未来可期。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染步入大学,一个复仇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型。 于是她也去天间文学网站注册账号,投稿,签约,上架,她接触到了她的责编小甜;她甚至通过作者群加上了招惹大鱼的微信,她跟招惹大鱼套近乎,她在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得知招惹大鱼和自己是老乡,得知招惹大鱼的真名叫王亚婷。 陈染表面上与王亚婷客气,互相鼓励着写作,但她每每看见王亚婷的动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楚遥死亡的那一幕,她对王亚婷感到鄙夷,甚至恶心。 陈染利用交流写作的机会跟编辑套近乎,她甚至在作者论坛的匿名八卦圈里得知编辑小甜本名叫霍思琴,她突然想起楚遥当年搞创作的时候,编辑也是一个叫小甜的人。 她尝试着跟霍思琴提起自己的姐姐。 霍思琴得知陈染就是楚遥的妹妹时,当年那一种悲恸和愤恨再次涌上心头——对啊,如果不是王亚婷带头抨击念青,念青不会死,自己就不用把工资全部赔给念青的家属;如果不是王亚婷被公司视为摇钱树,公司就不会坐视不理,主编也不会因为签下王亚婷这个潜力股而对自己趾高气扬这么多年...... 当年的主编离职后,新的主编还没上岗,王亚婷的版权需要有人负责交接,一直兢兢业业的霍思琴突然被公司指去给王亚婷当起了责编。 同时负责好几个作者的霍思琴纵使一肚子火气也只能在公司的决策面前熄火,忍气吞声,看着这个曾经让自己在主编和念青家属面前不好受的王亚婷飞黄腾达,而自己依旧攥着死工资,还得给王亚婷当牛作马。 . 陈染听霍思琴说起这些的时候,突然对霍思琴开口:“你想让她去死吗?” “什么?”霍思琴微微讶异。 “我说,让王亚婷去死,你乐不乐意。”陈染说。 霍思琴犹豫片刻。 她对当年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 良久,霍思琴才点头:“你想让我怎么做?” chapter41 出租屋内,付均戴着手铐和脚镣坐在椅子上,自嘲般地笑笑:“陈染是一个非常偏执的合作对象,我本来以为她不会同意的,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了不少人,才知道她在粤东师范学院读书,然后我就从他们学院的一个人手里买下了她入学时留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她。” 秦晏冷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联系的。” “去年年底,”付均再一次哈哈笑起来,笑声瘆人,“陈染一开始以为我是骗子,但当我告诉她我也讨厌王亚婷的时候,她的语气就变了,后来我告诉她,我是王亚婷粉丝后援会里的‘卧底’,她立马就加上了我的联系方式。” 顾城:“然后你们就开始谋划杀害王亚婷?” 付均笑容夸张:“对!” “之前你说,陈染在这当中扮演见证人的角色,你是刽子手,”秦晏顿了顿,“那么霍思琴呢,她在这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她是我和王亚婷联系的桥梁,她知道王亚婷的弱点,是她告诉我们——王亚婷有吸毒史。真是可笑,她根本就不配当一个作者!她抄袭了念青的小说,她写不出东西就跑去找刺激,她玷污了作者的形象!她玷污了念青的形象!”付均疯狂地喊叫起来。 霍思琴在王亚婷因创作灵感枯竭而近乎崩溃的时候告诉王亚婷,在粤东有王亚婷想要的东西,而当时的王亚婷已经被毒品折磨得不人不鬼,再加上霍思琴确实对王亚婷不薄,曝光高的推荐位和版权开发都会按照公司要求优先推给王亚婷。 王亚婷几乎是下意识就相信了编辑的话。 霍思琴和付均、陈染计划好了时间,看上去天衣无缝,霍思琴本人并不出面,只在中间牵线搭桥,引导王亚婷去寻找粉丝后援会的核心成员付均。 也许是因为付均是王亚婷粉丝后援会的核心骨干,曾经在线下活动中跟王亚婷接触过,王亚婷并没有对此产生任何怀疑。 他们把时间挑在霍思琴与王亚婷商谈海外出版事宜的当天、粤东线下书展的前几天,只要王亚婷在七号凌晨被付均成功弄死,而霍思琴再购买车票于七号当天中午抵达粤东,确保王亚婷在霍思琴抵达粤东之前就被弄死。 霍思琴很聪明,她选择与王亚婷“煲电话粥”,六号当天,她在电话里将地址告诉王亚婷,一来卡着七号“拿货”的死线,二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王亚婷根本做不出什么反应,最多是觉得这件事情来得有点突然。 这样一来,霍思琴正好能够形成一个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和完美的来粤东的动机。 还真是一场盛大的谋杀。 第89章 . 顾城问道:“你们是用什么理由吸引王亚婷过去的?” “我让霍思琴跟王亚婷打电话,告诉王亚婷我这儿有她想要的好东西,正好她这段时间很缺那玩意儿,”付均竟然有些骄傲,“这就是王亚婷的弱点!我们约好了时间,就在七号的凌晨一点。她来得很准时,看来也是个惯犯,避开了能拍到她的所有监控。” 付均说自己觉得单纯杀掉王亚婷不足以完成这场盛大的谋杀,他做了个更加大胆的决定,他从网络上购买了一些逝者的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向警方实名举报王亚婷,理由是王亚婷侵犯他人权益,还吸毒。 这些或许只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 . 就在付均真正落实这个谋杀计划的前一天夜里,王亚婷临时改了时间接待韦文胜。 临时改时间约韦文胜看店铺的动机现在也慢慢清楚了,王亚婷就是为七号能够在掩盖所有人耳目的情况下去付均的出租屋内“拿货”的,看来也有点做贼心虚的成分。 七号凌晨,王亚婷按照编辑给的地址,如约前往付均的出租屋,又为了得到“货”,听话地没有携带手机等电子通讯产品——付均和霍思琴从根源上防止了王亚婷求救。 付均将自己偷偷从首都私人宠物医院顺来的依托咪酯掺杂进电子烟油里,降低王亚婷的警惕心,在王亚婷迷迷糊糊的时候,伸手用铁质的撑衣杆狠狠敲下去,然后用粗麻绳死死勒住王亚婷,将她一路从客厅拖至卫生间——不管她怎样大喊着求救和挣扎。 王亚婷被束缚在卫生间里。 “救命,救命,救——” “你知道你为什么该死吗。” 付均手上戴着一副黑胶手套,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粗麻绳束缚在卫生间里、赤裸着身子的王亚婷,阴森森地笑起来。 蝼蚁在挣扎。其实他们都是蝼蚁,曾经的蝼蚁是念青、付均、霍思琴和陈染,而现在的蝼蚁,是当年将他们踩在脚下的王亚婷。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你真该死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痛苦难过这么久?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混得比我好了——尤其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的荣誉,我的金钱,我的一切,统统都是被你这种害群之马夺走的!”付均在替念青高喊,那一刻的付均仿佛被念青附身了一样,不断宣泄这些年来的委屈和痛苦。 “救命......” “小鱼儿,我送你一程,下辈子,你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说话的人是付均,但他的灵魂似乎成了念青。 “啊——” 付均用一字螺丝刀温柔地撬开她的嘴唇,拔光她的牙齿。 最后狠狠地将螺丝刀插进王亚婷后脑勺,鲜血登时飞溅而出。 王亚婷彻底不动了,死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了王亚婷。 于是他两手握着一截钓鱼线,温柔地勒住王亚婷的脖子,然后慢慢用了点力,不断拉扯。 王亚婷的脖子上瞬间破了皮,鲜红的血液流出来。 付均觉得所有的恩恩怨怨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消灭了,然后他从容地笑一下,开始收拾卫生间里的狼藉,那个夜晚,他一个人几乎用掉了三十个人的用水量,水表转得飞快,卫生间的血和肉最终被冲洗干净。 然后他将王亚婷捆绑又折叠,塞进事先准备好的麻袋里。 他开上摩托车去了城西人工湖,摩托车飞速驶过,他腾出手一把将作案工具和王亚婷的衣物凌空抛入湖内,最后绕了一圈,来到西城区,停下车,将尸体丢在绿化带中。 陈染站在西城区垃圾处理中心阴暗的拐角,嬉笑着见证了这一切,然后疯狂地虐杀三只小猫,每杀掉一只,她就要又哭又笑地高喊一声楚遥的名字——她想,她已经报仇了,她终于也像见证楚遥坠楼那样见证了王亚婷的死。 . 王亚婷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暴雨的冲刷使得她被装在麻袋里的尸体变得腐烂,身上的伤痕包括脖子上的勒痕都被时间冲刷成不易察觉的样子。 付均本身并不算健壮,但总比王亚婷多一些力气。 即使他自己也没了力气,在王亚婷身上落下的创口较为轻微,却还是能够将王亚婷置于死地——他说:“我在折磨她的时候,没有用太大的力,我就是要一点一点慢慢让她感受痛苦,我要让她在这凌迟一样的慢性折磨里,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这就是她的报应!” . 出租屋里,秦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然开口:“你何必这么偏激,如果你想让念青沉冤昭雪,大可以在互联网上把当年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让大家给念青评理,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那你应该去问问王亚婷当年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为什么要给念青泼脏水说念青抄袭了她,为什么非要逼着念青跳楼不可,”付均说,“我恨透了王亚婷,她死有余辜!” 好一个死有余辜...... . 所有的证据链都齐全之后,付均被送往看押地点。 押送他的车一路驶入粤东市偏僻的郊区,然后消失不见,留下满地扬起的灰尘。 刑侦队负责本次案件办理的主要人员都回到市局,开始完善收尾工作。 第90章 苏子柒翘着二郎腿,坐在秦晏办公室里翻看案件调查记录,道:“陈染已经失踪,霍思琴刚刚被其他兄弟强制带回,审讯时候的说法呢......跟付均的供词差不多,笔录签过字了。关于王亚婷死亡之后,她微博上发布的定时博文,也跟霍思琴有关。” “王亚婷死后发布的道歉博文是霍思琴干的?” “嗯,霍思琴作为天间文学网站的在职编辑,主编离职后她接手王亚婷作品版权的开发工作,跟王亚婷的沟通不算少,两人也很熟悉彼此,”苏子柒说,“王亚婷是公司的摇钱树,公司不会让她随意掌控自己的微博,所以大多数时候那个微博都是由责编运营。王亚婷死得突然,微博账号没有注销,霍思琴很早之前就登陆过她的账号,写好向念青道歉的文案后选择定时发布。”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王亚婷死后还能“发微博”了。 霍思琴之所以要在王亚婷死后还要回到粤东,并在警方眼皮子底下藏这么久,大概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找借口看书展,实则是近距离欣赏王亚婷的死带来的一连串后果。 又或者是因为粤东不仅仅是王亚婷的家乡,还是楚遥的家乡。霍思琴想替当年的楚遥报仇,也想替当年被主编欺负的自己“讨回公道”。 付均大约也抱着这样的心态——想要躲在暗处,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一边嘲笑警方的破案速度,一边等着末日降临到自己头上。 苏子柒说:“霍思琴要是不重返粤东,或者在演完‘商谈海外出版事宜’的戏后,第二天立马走人,没准还能逃过一劫。” “不会,”秦晏说,“她早就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了,她知道自己会被抓,与其逃之夭夭,倒不如在案发城市里安静待着,一边看着我们破案,一边为楚遥祈祷,一边等待纸包不住火的那天。就算她不重返案发城市,警察也迟早会查到她头上,时间问题而已。” 苏子柒摇摇头,长叹一声:“还真搞不懂这些人都什么心理,变态吗。果然还得是秦支厉害啊。” 秦晏笑笑:“听你这意思,我是变态?” “犯罪心理修到这份儿上,也离变态不远了。”苏子柒一挑眉。 秦晏在茶水升腾的雾气中抬眸,转移话题道:“那要看是什么人在学心理学,变态学心理学只会更加变态。不过既然案子查到这里,也算是给死者一个交代。” 苏子柒轻叹一声:“说起死者......王亚婷那个家庭状况实在是尴尬,除了她妈,没一个人真正为她难过,她爸直接不管。刚才结案的时候,家属过来把尸体拉回去,也就只有她妈妈一个人,问呢,就说她爸早就回函西了,这很难评。” 秦晏微微抬眉:“是有点。” “不过她的编辑霍思琴说,在被送进看守所之前,还有话想跟你讲。”苏子柒道。 “跟案件无关的事不用过我这关。”秦晏说。 苏子柒轻轻一笑,放下手里的调查记录,站起身:“好好好,跟你无关,我这就下楼让他们结案之后赶紧把霍思琴带走,行不?” 秦晏微微弯了弯眼角。 . 苏子柒说做就做,抬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伸手扶了一把即将被风吹上的门,下一秒顾城竟然不请自来,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与抬脚跨出办公室的苏子柒大眼瞪小眼。 苏子柒不由自主想到今天上午发生的尴尬一幕,于是掩饰般清清嗓子:“咳......” “你痨病?”顾城皱着眉看过去,语气不善,大概也是为上午的事发愁。 “哎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苏子柒愣了愣,忽然笑起来,扭头往秦晏那边看过去,长叹一声,“狼崽子不好管咯,是吧秦队。” 顾城一脸烦躁地把苏子柒推出门外,而后在苏子柒惊天地泣鬼神的“谋杀副队”里愤愤关上门,将苏子柒的哀嚎挡在外面。 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办公室有点老旧的窗户都被这动静震得轻轻晃一下,发出玻璃与窗框摩擦的声音,使人心里一惊。 秦晏微微抬眉看着他:“你至于吗?” “不相干的人,不需要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顾城咬咬后槽牙。 秦晏有些无语地想,还真是个狼崽子,稍微违背了顾城的心意,顾城就要露出尖利的犬齿。 . “来找我干什么。”秦晏给他倒了一杯茶。 顾城站在办公桌前,垂眸盯着杯子里沉底的茶叶,依旧是金银花茶,当时秦晏和顾城没认识多久的时候也泡过,顾城初尝的时候并不觉得苦,反而有种莫名的甘甜。 但是现在,顾城捧起杯子,轻轻抿上一口。 他觉得这个味道就像是夏天吃到了坏掉的西瓜,苦到连舌尖都在抗议。 . 秦晏就这么看着他:“为什么不说话,跟我说话什么时候也成了一件难为情的事?” “我......”顾城欲言又止。 “案子已经办完了,你要没话说就走。”秦晏沉声道。 顾城心一横:“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我就想缠着你怎么了,喜欢没有错!” 秦晏看他两眼,轻笑一声:“原来你的喜欢是指趁我睡着的时候强行扑上来亲我,在我明确表示不想谈恋爱的时候把我按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啃?” chapter42 顾城轻轻眨了眨眼睛,闭上嘴。 第91章 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 “对不起。”顾城低声道。 “你啊......是被多巴胺腐蚀了,”秦晏静静地看着他,“人可以为了自己喜欢的事物而变得冲动急躁,你觉得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对你而言很新鲜,你以前没遇见过这样的领导,于是多巴胺的预期奖赏编码系统开始工作,让你误把新鲜当成喜欢。就像是一块烧红的铁突然烙在你身上,一步一步把你烧毁,你会因为‘喜欢’而变得偏执,这就不叫喜欢了,这叫腐蚀。” 顾城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辩驳。 他在秦晏面前终归还是太年轻了,他说不过秦晏,也玩不过秦晏。 “腐蚀?”顾城轻笑一声。 “你觉得王亚婷为什么会做出引导粉丝网暴楚遥的举动。”秦晏淡淡地说。 顾城微微沉默,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就拉偏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秦晏在这样异常的安静里点起一支烟,打火机轻轻响了两声。 . 顾城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提王亚婷。” “随口一提,只是觉得腐蚀这个词不但能用在你身上,用在她身上也同样合适,当然,也可以用在付均和陈染身上。”秦晏说。 “你拿我跟这些人比?”顾城诧异。 秦晏沉沉看他一眼:“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欲望可能是身体,或者说......你渴望我的陪伴。然后我就会想到王亚婷,想到陈染。王亚婷的欲望是名利和金钱,她想靠写作出名,但互联网的发展会产出更多比她优秀的作者,她因此变得利欲熏心,她抄袭楚遥的作品后反咬楚遥,让所有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抨击楚遥,最后把楚遥逼死。” “嗯。”顾城看着秦晏。 秦晏又道:“楚遥被她逼死,给她带来的后果直到十年后才兑现,王亚婷死在了楚遥的亲表妹陈染手里,可能真的就像付均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因果轮回——欲望可以有很多种,喜欢、爱,或者贪婪,陈染对楚遥的欲望是亲情,这样的欲望在楚遥死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现在,在这起案子里,还是无法真正客观地评价到底谁对谁错。 帮凶,主谋,于情而言或许是可悲的。 但于法律而言,错了就是错了,触犯法律就要接受制裁。 那王亚婷就没错吗? 她十年前种下的恶果,何尝又不是导致她死亡的推手? . 顾城叹了口气:“秦队,我只是喜欢你,你没必要为了搪塞我,故意把话题转移到案子上。” 办公室的茶已经凉了。 秦晏看着他:“你对我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呢,你自己想过没有?你需要我的陪伴,还是需要我的夸奖?或者你内心缺少的那部分其实只是下属和领导之间关系的融洽,因为我们之间的相处太过正常,让你误解了什么叫喜欢。” 当这个社会普遍认为所有的上下属关系都是领导单方面的强势后,秦晏对下属的包容就成了稀有的尤物。 顾城没接触过这样的领导,理所当然地把尊重包容错当成喜欢。 . 顾城紧盯着秦晏,反驳道:“我没有那么想,在我眼里喜欢就只是喜欢,我年纪不小了,我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一点?” “你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不算丑,身材不算难看,工作能力也不算差,对你称得上是无底线包容,所以你就觉得你喜欢的人是我,”秦晏淡淡地抽了一口烟,“那如果我是个长相丑陋、没有半点工作能力,对待下属还极其苛刻的领导,你还会喜欢我吗?估计不会吧。” “我——” “你二十七岁,我三十六岁,我见过的风景比你多,阅历比你丰富,”秦晏看着他,“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你会因为我对你好,而放大我身上是个正常人都应该拥有的优点,你会把你自己的情绪最大化,但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回头想想就会觉得当时的一切都是头脑发热。” 顾城愣怔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拳头。 秦晏忽然笑了一下:“抛开其他的问题不谈,你觉得领导可以和下属谈恋爱吗?你想搞办公室恋情?你是同性恋吗,你敢保证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女人吗?你敢吗?” . “我敢!”顾城忽然走近,伸手按住秦晏肩膀,“我敢。” “顾城你......”秦晏觉得自己能看清顾城脸上的细小毛孔,“你离我远点。” 顾城:“如果我说我敢跟你谈恋爱,我敢承认我就是个同性恋,我敢保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女人产生感情。” “我是你领导。” “领导又怎么了,工作之外就不是,”顾城看着他,“这话还是你先说的,你为什么不对你说过的话负责?为什么现在要拿领导和下属这层关系来拒绝我?到底是你不敢还是我不敢,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互相陪伴一辈子,我敢赌我的一辈子,你敢赌一辈子吗,秦队?” 秦晏差点被他这番话绕了进去。 顾城用一种可以称得上热烈的眼神看着他。 秦晏低低地笑一声:“我赌不起。” “秦队......” 第92章 赌不起?意思是其实秦晏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因为害怕搭上一辈子,害怕自己始乱终弃,害怕未来没人可以依靠? 可顾城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 顾城忽然凑近他,在秦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了上去。 秦晏脚下踉跄几步,最后撞在墙上,顾城就这么紧紧将他圈死在墙角:“不用赌不起,我说你赌得起,你就赌得起,我想跟你谈恋爱,不止是谈个恋爱,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的所有,其他的,见鬼去。” “你......” “领导,”顾城将脑袋搭在秦晏肩窝上,轻声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对我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点点。” 此时此刻,秦晏觉得顾城就像是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哈巴狗,正摇着尾巴贴着主人,想要寻求主人的安慰。 秦晏觉得顾城像是哭了。 然后细细思考一番顾城之前的措辞,觉得自己被顾城摆了一道,现在彻底被绕进了顾城的话术里,出不来了。 顾城又说:“到底喜不喜欢我。” 其实秦晏完全可以推开他,然后摔门而出,留下一句“不喜欢”。 但是秦晏又一次心软了。 他说:“我不知道。” “你对我很特殊。”顾城说。 “因为觉得你可怜,而你是个可塑之才。”秦晏低声道。 顾城一不做二不休,秦晏被堵在墙角动弹不得。 顾城:“秦队,我想亲你。” . 安静的办公室里忽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动静。 “顾城!你疯了!”秦晏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打得手足无措,三十六年平淡如水的人生就像是闯进了一只不断撒欢的鸥鸟,平静的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那个吻不像之前那样带有很强的侵略性。 在一开始的冲动之后慢慢变得温和起来,顾城轻轻喘着气,尽可能不惹秦晏发火。 倒不像是顾城的作风。 秦晏一时之间有点无奈,然后在这个温柔的吻里下意识伸出手,按住顾城后脑,顾城后脑的头发被秦晏抚在手心里。 顾城脑袋偏了偏。 秦晏立马觉得这个姿势不对劲,于是不动声色放开手。 “领导!”顾城突然从秦晏脸颊边抬起头,惊喜地看着秦晏,“你这算是回应吗?真的吗!你能接受我了!” 秦晏看着一瞬间变得开心的顾城。 似乎顾城得到了自己的抚摸之后就会变得听话又懂事,而这些情绪是顾城在其他人面前从未表露的。 顾城又问了一遍:“你这算不算是回应?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了?” 秦晏理了理因刚才的那一出而发皱的衬衣,平静地看过去:“没有。” 顾城愣住。 秦晏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案子刚刚跑完,你累了,我也累了。给我点时间,行不行。你别逼我太紧,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顾城思索一阵。 他下意识觉得秦晏的潜台词就是:我确实喜欢你,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 于是顾城嘴角微微上扬,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 . 他道:“我明白了。” 秦晏刚想说什么,顾城就一口气干完了桌上早就凉掉的金银花茶,推门离开办公室,背影看上去特别高兴。 秦晏站在原地轻轻捏着打火机,也不知道顾城怎么就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高兴的。 “还挺......可爱。”秦晏想了个同顾城正义凛然的长相所不匹配的、不太恰当的形容词。 . 顾城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刚才闪现进角落里的苏子柒和宋绵竹。 宋绵竹死死捂住苏子柒的嘴。 直到顾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苏子柒才得到解放。 宋绵竹:“不要命了你,听秦支的墙角?” 苏子柒企图把这辈子发生的所有悲伤的事情全部在脑海里过一遍,但还是绷不住脸上那个仿佛窃听到世界级机密的奸笑:“不是我故意听,是他们动静太大了,本来我让人把霍思琴送去看押之后想上楼回办公室弄点吃的,谁知道秦支跟顾城倒还演起伦理剧来了。” “你还真是,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是吧。”宋绵竹道。 “光说我,再说你不也听了吗......噗,办公室恋情,看不出来咱们秦支这么有魅力呢,男女通吃啊哈哈哈哈哈哈。” 恰逢金琳上来接开水煮饺子,两个人看见有人来,立马默契闭嘴。 金琳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俩,站在角落里干什么呢?当雕像啊。” “没,没有,”苏子柒说,“啊对,我就是看看这角落的监控坏没坏,是吧宋队。” “对,我们......我们在修监控。” chapter43 城西女尸案正式告一段落,除去陈染的下落依旧不明尚在调查外,其余的已经没有什么疑点了,网民看完警情通报后骂声阵阵,大体分为两派阵营,一派人站在王亚婷一边,说王亚婷“罪不至死”,仅仅只是因煽动大家网暴念青,就要被人处心积虑谋划十年最后残忍杀害吗? 不过也有一部分人力挺凶手,说王亚婷“罪有应得”——煽动他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朝另一名签约作者泼脏水,以自导自演的形式诱导读者误以为真的是念青抄袭在先,当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念青的时候,王亚婷的计划便成功了,活活逼死了深陷网暴风波的念青。 第93章 【要不是这个招惹大鱼自作孽,她能死吗?】 【死者为大,你们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就算她生前煽动别人网暴又怎么了,她已经得到惩罚了,念青的粉丝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又在这里狗叫什么啊。】 【念青为什么会被网暴,难道念青自己就没有错了?如果不是她跟招惹大鱼那样的大神抢资源,大神会讨厌她吗,还不是念青自作自受!】 【评论区的人三观都怎么回事,脑子给驴踢了啊!】 .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洗手间内。 刚刚接到放假通知的顾城看上去并没有多开心,神情冷静得很,眉头微微压低,和秦晏有心事的样子很像。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死者不一定是最无辜的那个,杀人凶手也不一定就是恶贯满盈的那个,说到底......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顾城站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细细将手洗净。 狭小的厕所年久失修,但不知道为什么,洗手池上比上个月多出来一个纸巾盒,里面的卫生纸塞得满满当当。 顾城的手机被随意放在纸巾盒上,屏幕亮着,上面是微博里的实时讨论。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嗓音:“一报还一报?你角度还挺奇特。” 顾城皱了皱鼻尖,闻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烟味:“秦队,你也来上厕所啊。” “我来抽烟。”秦晏说着,将烟含在嘴里,抬手挡了挡烟屁股,手中打火机轻响一声,尼古丁的气味便裹挟着淡淡薄荷香,随着几缕烟丝缓缓流出。 顾城将手机关了放回口袋,抽了两张纸擦手:“闻着厕所味儿抽烟,秦队好雅致。” 秦晏单手夹着烟,靠在墙边一勾唇角:“你不也闻着厕所的味儿在跟我说话?刚刚来通知说放假了,早点回家,别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顾城擦干净手之后没急着离去,站在洗手池边好整以暇地看秦晏一眼,目光落在秦晏夹着晏的手指上。 干燥,骨节分明,手腕劲瘦而时常泛着苍白,手上有积累多年的旧伤,诸如刀伤弹痕一类,同新添上的条条伤口*互错杂。手腕上隐隐透出一大片与苍白皮肤所格格不入的皱巴巴的粉红色烧伤疤痕。 顾城喉结动了动,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将秦晏牢牢堵在厕所狭小的墙角,干脆利落地摸了把秦晏的裤子口袋,从里面勾出一根烟,在秦晏眼前晃了晃:“秦队。” “怎么?”秦晏抬眸看他一眼,语气淡然。 “借个火。”顾城说着便将烟叼在嘴里,手指夹着烟嘴,往秦晏手里拿着的烟上靠过去。 秦晏手指轻轻一颤,烟头上掉下来一小簇烟灰:“你......” 两根烟因此而轻轻贴在一起,顾城得逞地笑笑,在秦晏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起身往后退,放松地站着:“多谢。” 秦晏有些生气,夹着烟的手微微用力几分,最后泄愤似地抽了一口,呼出几缕烟雾来,一字一顿道:“顾城,你有病。” 顾城抿唇笑了笑,不多说话。 秦晏看他一眼,径自离开支队的老厕所。 顾城站在原地看着秦晏的背影,轻笑一声,将刚点的烟随手按在洗手池边掐灭。 . “秦队,去哪儿啊。”顾城跟上秦晏,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市局停车场里,站在秦晏那辆帕萨特前。 秦晏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看顾城一眼,微微叹息:“你阴魂不散了是吧。” 顾城单手搭在秦晏拉开的车门上,用了些力,似乎有意同秦晏僵持:“一个下午过去了,你该考虑清楚了吧。” 秦晏眉头皱了皱:“你就这么着急?” “我怕你不要我。”顾城低声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要你,”秦晏抬起右手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强扭的瓜不甜。回家吧,有些事情不是我开口就一定能让你满意的,你和我现在都不知道我们需要对方的什么,我们对彼此而言是陪伴,还是单纯的床友?我不歧视同性恋,也不歧视办公室恋情,但这两天的事情......” 顾城看向秦晏,淡淡说道:“我太莽撞让你难受了是不是。” 秦晏看着顾城的眼睛,微微开口,一时半刻没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顾城又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秦晏轻轻看他一眼,“你不是胆大得很吗。” “秦队,”顾城伸手拉拉秦晏手腕上的衣服布料,“我......我不该在那天晚上强吻你,不该在第二天还缠着你不放,更不该,更不该......咬你。” 秦晏手腕动了动,顾城却拽得更紧了。 “松手,在停车场穿着警服就敢这样乱来,你想遭通报了是不是。”秦晏冷冷地看着他。 顾城往前走一步,与秦晏贴得很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手,生怕秦晏下一秒直接推开自己独自上车了一般:“秦队,我真的错了,你别用这种审嫌疑人的眼神看我,我知道错了——” 秦晏觉得无奈:“你知道错了,你当时怎么就那么胆大包天呢,啊?” 顾城垂下眼去:“我怕你真的把我打包送走,不让我再留在队里。你是领导,你讨厌我怎么办......” “你就这么依赖我?”秦晏轻叹一口气。 . 第94章 已经四月底了,两人的衣着看着都很单薄,顾城拽着秦晏的袖子怎么也不愿意放开,两人僵持一小会儿,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在两声低低的雷声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几颗雨滴,掉在秦晏发顶上。 秦晏忽然觉得顾城可怜。 他看着顾城一直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看见雨滴也落在顾城手背上,只得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顾城手臂:“打雷了,你先回家,给我点考虑的时间。” 顾城不明就里地看着秦晏:“秦队,我摩托车没电......” 秦晏白色的休闲服外套被风吹开一个小角,而后他微微一顿。 他老觉得顾城头上可能顶着两只耳朵,现在耷拉下来,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狼崽子。 “秦队......”顾城盯着秦晏,语气淡淡。 秦晏看他一眼,只略朝副驾一抬下巴:“上车吧。” . 雨来得很快,几乎是在顾城和秦晏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如注的雨便倾洒下来,哗啦哗啦浇地地面上掀起一阵淡淡的薄雾。 雨刷器不断摇摆,秦晏系着安全带,双手握着方向盘开得小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顾城在副驾驶坐着,看一眼四周不断掠过的车辆,想到下班最好不要穿警服,而后便用秦晏车上的毯子遮住身上穿着的浅蓝色长袖衬衣。 “贴了防窥膜,外面看不见里面。”秦晏在一个路口处停下,沉声开口。 顾城觉得秦晏的心情还是不好,却也只得讷讷点头:“哦。” 秦晏用余光扫他一眼,道:“还是没买外套?” 顾城温声开口:“放假了才有时间挑。” “嗯,”秦晏琢磨一会儿,两人之前的气氛冷得很,“不用买多,过不了几天就升温了,买两件短袖应付应付。” 以桥正里 顾城微微讶异,不知道秦晏说这番话到底是随口的一句关心还是真的牵挂自己。 顾城眨了眨眼,说:“谢谢秦队。” “披上吧,副驾驶的车窗上次被贪玩的小孩砸了个坑,会漏风飘雨。”秦晏在等红灯的时候将自己那件白色的休闲服外套脱下来,随手丢给顾城。 “我不要紧,”顾城嘴上说着,却还是美滋滋地把秦晏的外套穿在身上,“秦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跟你挺合适的,回心转意了?” 秦晏嘴角淡淡的笑肉眼可见地收回去,目光从顾城那边挪开:“你总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们的关系不明不白,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目前我们只是普通同事。” 顾城看着秦晏的侧脸,识趣闭嘴。 . 瓢泼大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天雷滚滚,路上多的是因没带伞而四处奔逃的行人,也多的是缓慢行驶在雨幕里的车辆。 雨大得几乎看不见前面,雨刷器孜孜不倦地工作,挡风玻璃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水汇成多股不断从挡风玻璃上流下来。秦晏摁了摁喇叭,打着转向灯超了别人的车,拐弯之后忽然在路边停下,车身轻轻一震。 顾城问道:“怎么了?晕车啊。” “晕车的人,开车不会晕,”秦晏淡淡地看顾城一眼,“滨江路涨水了,车开不过去。我掉个头,送你去就近的旅店。” 顾城愣了愣神。 秦晏的车没熄火,就这么停在路边,发动机的声音闷闷的,就像秦晏的心情一样闷。 他双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规律地轻轻叩击:“不愿意啊。” “我没——”顾城刚要说什么。 “也是,附近的旅店条件差,”秦晏侧眸看着顾城,“宋队家离这里不远,我送你过去。” 顾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来了脾气,声音大了些:“我不去。” 秦晏抿了抿唇,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怎么不去,滨江路已经涨水了,你不去旅店也不去找宋队,难道想游泳回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城说。 “听话,”秦晏双手握着方向盘缓缓倒车,“宋队家里是新房,装修不错,你不想去看看?” 顾城瞅一眼秦晏侧脸,觉得秦晏的语气像长辈,于是随口说道:“不熟,不去。” 秦晏看了看后视镜,将车缓慢掉了个头,烦躁道:“油盐不进。那你下车,自己管着自己。” . 顾城以为秦晏是开玩笑的,谁知道秦晏说到做到,掉头之后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线里,熄了火,任由雨水不断冲刷着车子,挡风玻璃被暴雨冲得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不明白秦晏的脾气怎么阴晴不定的,上一秒还心平气和地说话,下一秒就要把自己丢在路边再也不管。 顾城看着秦晏,一手扣在车门内的把手边:“你真的丢我下车?” “对。”秦晏说着,将车的锁解了,车内滴地响了一声,把手松动。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就因为我惹你生气?”顾城磨着后槽牙,胸口像堵着一块什么东西,又闷又难受。 秦晏抬眸看他一眼:“还不下去吗,你既然不去旅店,也不去同事家躲雨,那行,我成全你,你自己游回滨江路,游回你自己家。” 顾城咬咬牙,脑子一热便一把拧开门把,钻进雨幕里:“行,我懂了,真是谢谢秦队。” chapter44 车门被顾城猛地甩上,车内轻微震动一下。 第95章 秦晏侧过脸看着被甩上的车门,车窗上的雨滴不断滑落,四周雾蒙蒙的。 他心轻轻跳了一下。 看见顾城的影子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他心里才好受一点,转而却又后悔了。 他怕顾城真要铁了心钻进涨水的那一边游回家里去。 . 秦晏在车内沉默一会儿,再次发动车辆,雨刷器不断摇摆着,把挡风玻璃擦得干干净净。他驱车远远跟着雨幕里独自奔跑的顾城,心里想着这人为什么这么较真,说走就真的能心一横牙一咬跑去淋雨,也不怕生病。 不远处就是滨江路了,顾城浑身湿透,身上那件秦晏的休闲服外套在雨里湿漉漉的。 顾城估计并不是真的想就这么淌进黄澄澄的大水里一路狼狈回家,他在湿滑的地面上试探着走了几步,看见前面有个刚放学的孤胆少年骑着自行车一路冲进水里,最后脏污的大水淹没了那人一半身子,那人站在水里一边往回走一边兴奋地与同伴嚎叫起来:“这雨真他妈的爽!老子要把作业都扔水里!” . 爽个屁,破雨下得家都回不去了。顾城嘴角抽了抽,粗略估计一下,游回去不太现实,便把刚要踏入的脚收了回去,转而去树下躲着。 天空闷雷滚滚,暴雨如注,没有要停的趋势。 他想念起秦晏的副驾驶,忽然觉得秦晏或许没有真想赶自己下车。 顾城委屈起来:秦晏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赶人下车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觉得委屈,可能爱而不得,观念不一致,弯的爱上直的,真的会让两个原本一条心的人慢慢疏远。 . 白色的休闲外套,很容易跟雨幕混为一体,秦晏在车里远远地看着顾城站在树下等雨停的声音,心揪了揪,嘴上骂着“作死”,然后将车靠在马路边停下,解开安全带便拿上车门边塞着的伞冲出去。 暴雨似乎没有要停的趋势,劈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地上的积水早已堪堪没过了脚背。 秦晏下车跑动的时候觉得踩在水里的整个脚掌都是冰凉的,风像刀子一样呼在身上,撑着伞也无济于事,该淋湿的地方一点也没少。 “你有病吗,我让你下车你就下车,伞也不拿真打算游泳回家?闲出屁了是吧!”秦晏一把捞过顾城肩膀,将伞打在他头顶,骂人根本也不分什么青红皂白,把顾城骂得一愣一愣的。 顾城被秦晏一路搂着肩膀拽着走,秦晏大概是真气急了:“你找死啊,脑子装水了还是装水泥了,腆着个大脸就往涨水的地方冲,你嫌自己命长是不是!” 车门被秦晏用力打开,伞却还牢牢顶在顾城头上。 “秦队我......”没等顾城反应过来便被秦晏一把按进车里,紧接着副驾驶的门被人狠狠关上,秦晏绕到驾驶座,收伞,开门,坐进去后便发动车辆。 顾城看秦晏气得不轻,开车的时候胸腔都在微微发抖。 他从没见过这个人有动真格的时候,现在也算是头一回了。 . 车内很安静,只有雨刮器工作的声音和两人呼吸的声音。 顾城琢磨了很久,回过神的时候看见秦晏把车开上别的路,便低声开口:“秦队......” 秦晏用余光扫他一眼,没说话。 顾城淋过一身雨竟然还精神百倍,铁人似的,声音也亮:“你带我去哪儿啊。” 秦晏的唇绷成一道直线,过了半晌才哑着嗓音道:“回家。” “啊?” “对不起,”秦晏神色有些不自然,即便是道歉都显得过于勉强,脾气比顾城还倔,“是我没想那么多,只顾着自己生气。” 顾城看着秦晏,微微张口。 秦晏深吸一口气,又道:“我有错,你难道就没有?雨下得这么大,你下了车就往涨水的方向冲,你知不知道你多冒险?为了让我承认喜欢你,非要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开玩笑,如果真出了事怎么办,到时候给你的行为买单的,不也是我这个直属领导吗。” 车子在秦晏家楼下停着,秦晏熄了火,却不准备直接下车。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前几天发生在出租屋床上的那一幕。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顾城一眼,撞进顾城呆愣错愕而有些炽热的视线里。 . “你......哭了?”顾城觉得秦晏尾音在颤抖,试探问道。 秦晏只觉得浑身冰凉沉重,轻笑一声,靠在驾驶座座椅的靠背上,抬手轻轻搭在眼睛上:“没事。” 顾城良心突然有点不安:“秦队,我——” 只是秦晏这个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之前的镇定和安静,起身淡淡地看顾城一眼:“上楼。” . 傍晚时分,本来该是亮堂的天色,但暴雨和雷声还未停歇,天阴沉沉的,楼道里也阴暗潮湿,不打着手电根本看不见脚下的楼梯。 秦晏上楼梯的时候没扶稳,踉跄一下,被顾城一把拉住:“看路,秦队。” “谢谢,”秦晏借着手电的光别扭地看顾城一眼,在二楼房门处站定,随手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吧,衣服在房间里,你不能一直湿着。” 顾城又一次进了秦晏出租屋,轻车熟路地开上灯,室内的陈设还是和当时一样,墙角挂着十年前的秦晏和前同事的合照,沙发上摊着一条毛毯,十年前老公安局还未随政府一起搬迁,那个时候的房子又小又旧,墙上的霉点、污渍甚至是贴画留下的残胶都再也弄不干净了,一块块小瓷砖拼接而成的地板砖即便是日日都拖地也无法再焕然一新。 第96章 秦晏换完衣服后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崭新的毛巾,找了自己的衣服,随手丢给顾城:“擦擦,顺便把衣服换了,别生病。” 顾城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秦晏对自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于是只得“嗯”一声,悉悉索索弄出点动静,顺手拿上被丢在一旁的睡衣。 睡衣应该是棉质的,他拿起来后下意识嗅嗅,闻到那件睡衣上带着一股洗衣粉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不算难闻,也不算多好闻。 似乎是注意到顾城的动作,秦晏无奈道:“干净的。” “衣柜的味道......”顾城欲言又止。 “嫌弃?”秦晏看他一眼,“那别穿了,你光屁股吧。” 顾城赶忙脱了衣服:“穿穿穿。” 秦晏站在一旁,双手环胸看着顾城袒露胸膛的样子,抿了抿唇,别开视线:“你在所有人面前都这么换衣服?” 顾城理了理睡衣上的褶皱:“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 “因为你是秦队。”顾城说着,拿起毛巾擦头发。 秦晏看他几眼,没说话,抱着两个人脏衣服走出去,随手把那堆衣服丢进厕所的桶里。 . 顾城跟在他身后:“秦队,不用洗衣机吗。” “十年前洗衣机又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当时就算是买了也没地方放,”秦晏弯下腰去接水,片刻后抬头看一眼狭小的卫生间,轻轻笑笑,“习惯了,没事。” 两个人的衣服都在桶里放着,顾城微微愧疚,伸手想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我自己洗。” “你去房间里休息,”秦晏眸光动了动,“在雨里待那么久,不发个烧说不过去。” 顾城嘴角抽了抽:“你盼着我发烧?” “经验之谈,只是感觉你眼神不对,眼睛红红的,跟没睡醒一样,”秦晏蹲着接水,“十年前师父的孩子还小,每次发烧都有预兆,我照顾过一段时间,知道小孩子发烧都会红眼睛。” “秦队,你拿我跟小孩子比?”顾城一时语塞。 “你好像很喜欢噎我。”秦晏淡淡地瞥他一眼。 顾城跟着蹲下来,两人之间的隔阂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却不至于真的闹掰。 他岔开话题:“你这么洗,不累吗。秋冬还好,夏天来了岂不是天天手洗?” 秦晏接满一桶水,站起身,随手把洗衣粉撒进桶里:“夏天的衣服除了出汗,一般不会太脏,洗衣服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 “......”顾城看着桶里的衣服,没说话。 秦晏拍拍他的肩:“怎么,不会洗衣服啊。” 顾城耳根一红:“谁说的,我有洗衣机为什么非得学手洗。” “你出去吧,别添乱。”秦晏把他支走。 . 天色慢慢晚了,顾城被赶出厕所,坐在秦晏出租屋的沙发上,电视开着,上面放着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仿佛离自己很远,他丝毫没有关心新闻说了什么,只看着墙面上的霉点出神,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 他往秦晏的方向看一眼,看见秦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服洗完了,挂在室内阴干,又看见秦晏擦干净手之后去烧水起锅,锅铲碰撞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和外面的暴雨声融合在一起。 顾城闭上眼睛,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倒是乐意跟秦晏不清不白地上班下班,偶尔来秦晏家里蹭饭躲雨,哪怕秦晏不愿意承认喜欢也没事,只要秦晏别总想着赶自己走就行。 如果秦晏真的一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不打算谈恋爱。 那么自己就以同事或者挚友的身份陪伴左右,应该也算是在一起一辈子了吧。 ......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只剩下满屋阴冷的空气和雨滴落在铁皮棚子上嘀嘀哒哒的声音,顾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沙发上,秦晏在雨天里总是会不舒服,这些不舒服源自于十年前的那次重伤,一到雨天就腰疼腿疼。 秦晏强打着精神煮面的时候,心里还嘀咕顾城真能给自己添堵。 他忍着腿疼,一步步端着面条过来,刚想让顾城吃东西,却正好看见顾城眉头紧锁地闭着眼睛。 “顾城,顾城?别睡了,醒醒。” 他喊了几遍顾城的名字,顾城只是哼哼两声。 秦晏心不自觉跳了几下,估计顾城准是发烧了,只得把面条放在一边,找了体温计来,随手捞开顾城乱放的两条腿,在沙发上腾出一块地儿坐下:“把胳膊抬起来。” 顾城眼睛终于肯睁开一条缝:“怎么了?” “让你去淋雨,跟我赌气是不是,跟我闹是不是,现在生病了吧,”秦晏烦躁得很,坐在沙发上撑着疼痛无比的右腿,骂他一句,“该。” “我真发烧了啊?”顾城迷迷糊糊地说。 秦晏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只道:“不然呢——抬一下胳膊,量个体温,要是温度太高就送你去诊所看看。” “诊所?” “老城区哪儿来的医院,”秦晏无奈笑笑,摸了把顾城的胳膊,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夹好没,别松手啊。” 顾城只觉得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明明什么也没吃,却头昏脑胀,又想吐又想闭着眼睛睡觉。 秦晏见他实在难受,就一直盯着顾城看,直到取下体温计之后心里才微微松口气,宽慰地拍拍顾城肩膀:“没事了,低烧,可能体温还在上升阶段。” 第97章 “秦队......”顾城闭着眼睛,伸手抓住秦晏袖口。 “怎么了?” 顾城只觉得喉头一紧,于是浑身一个激灵似地,拽着秦晏袖子就从沙发上坐起来,弯着腰,脸朝地面,干呕几声。 秦晏顺了顺他的背,眉头皱着:“想吐?” 顾城脸色苍白,摇摇头:“吐不出来,头晕。” 秦晏将他的背揽住,随手用沙发上的毛毯裹了顾城:“忍忍,真要吐就直接吐地上,我来收拾。” 顾城被裹得像个球,浑身都没力气,只得从毛毯里伸出手戳了戳秦晏:“秦队。” 秦晏看着他:“你怎么老叫我,我是你家长吗,要休息就好好休息。” “秦队,我难受,”顾城睁开眼睛看着他,裹着毯子凑过去,“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 或许是那一瞬间秦晏确实有过片刻的心软,秦晏也在愧疚,愧疚自己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在车上凶了顾城,把顾城赶下了车,不然顾城不会生病,说到底这件事情还是由自己引起的。 秦晏无奈道:“你想让我怎么安慰你?” “你抱一下我就好了,”顾城烧得脸颊发红,“一下。” “找打是不是。”秦晏瞥他一眼。 顾城刚想辩驳,身体忽然一抖,立马捂住嘴。 秦晏也不再纠结到底要不要抱这个成天对自己保有非分之想的人了,终究还是担心大于生气,倾身扣住顾城手腕,不断拍着他的背:“想吐了是不是,我不是刚跟你说难受就吐地上,我来收拾就行了,呕吐物往回咽有什么用啊,傻不傻。” 顾城的手腕被秦晏强行掰开,一瞬间顾城和秦晏都愣了,顾城自己也没憋住,难受地捂着胸口,胃里的东西反流上来,全都吐在地上。 “舒服点了吧。”看着顾城有气无力的样子,秦晏不得已将他的背揽住。 “秦队,我好难受。”顾城眼角微红,下意识想找个地方靠一靠,迷迷糊糊地把脑袋往秦晏脖子上贴,正好蹭着秦晏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扎得秦晏脖子痒。 秦晏随手薅了把顾城脑袋上的头发,拍了几下,哑着嗓子道:“乱蹭什么。” 顾城哦一声,窝在秦晏身上傻笑:“我想起来了,秦队做过手术,脖子很敏感,受不了冷风吹,也受不了毛茸茸的东西扎。” 秦晏有点想把身上这个挂件丢出去的冲动:“别说话了,还想不想吐?” “有点。” “没吐完?”秦晏拍拍他的脸。 顾城摇摇头:“不知道......秦队,我想睡觉。” “睡吧,去床上睡,”秦晏看他一眼,“你自己走吗,有没有力气?” 顾城不想动弹,贴着秦晏怎么也不肯挪窝,仗着自己生病就为所欲为:“秦队,你抱我。” 秦晏没忍住掐了把他的耳朵:“你是小孩子吗,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了还要别人抱?你羞不羞啊。” 顾城不说话了。 秦晏觉得顾城或许是小狼变的,顺着毛薅一薅的时候会开心地翘个尾巴摇来摇去,要是哪天不小心踩到狼尾巴了,这小狼就要露出一嘴的獠牙,龇牙咧嘴非得找个机会咬你一口,永远没有成熟的时候。 . “今天是特殊情况,”秦晏忍着右腿的腰部的疼痛,揽着顾城,把人抱起来,慢慢往房间里走,威胁道,“你下次再敢惹我,我就把你打包丢进后勤整理档案去。” chapter45 顾城闭着眼睛,不理睬,秦晏再看的时候,只看见顾城眉头拧着,估计还是难受,于是也不再对顾城说什么重话了,将顾城放在床上的那一刻,秦晏松开手,自己都快撑不住,咬牙扶着右腿跪坐在床边微微喘气。 “秦队......”顾城躺在床上还是不肯安分,半梦半醒之中还在找秦晏。 秦晏坐在床下伸了伸疼痛难忍的右腿,听见顾城的叫唤后淡然地往床上看一眼,微微叹气,紧接着便扶着床头柜起身,在床沿坐着,弯下腰,伸手摸几下顾城的头发,眼神放温和了些:“我上辈子欠你钱了吗,你非得这么折磨我。” 顾城也不知道到底睡着没有,眼角慢慢滑下一滴泪珠,顺着太阳穴流到耳侧,嘴里还是在嘀嘀咕咕地念着秦晏。 秦晏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看见顾城不舒服,自己的心里就跟着不舒服,哪怕顾城之前做了那么多逾越的事,可当顾城真正需要秦晏的时候,秦晏依旧不由自主想要关心。 他不是不喜欢顾城,他是害怕。 他不打算结婚,不打算谈恋爱,他一早就做好了一个人面对下半生的心理准备。可现在凭空闯进来一个人,他明明看得清自己的那颗心,却还是退缩了。 . “秦队,对不起。”顾城大约没真的睡着,听了秦晏那句“你非得这么折磨我”之后更加没法睡了,于是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秦晏。 秦晏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是时候说清楚了,只得坐在床边忍着身上的疼给顾城盖好毯子,而后失笑地自嘲:“顾城,你喜欢我,可你知道我也在害怕吗,我身边没有别人,一旦确定关系就是一辈子的事。” 顾城眼睛红着,因发烧而染上水雾,却看着很明亮:“我就是想和你一辈子啊,秦队。” 秦晏摇摇头,神色淡然:“顾城,我三十六岁了。” 第98章 “三十六......”顾城喃喃。 “我之前告诉过你,三十六这个数字放在整个系统都算年轻的,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三十六岁以后,身体机能和新陈代谢都会不断减弱,”秦晏顿了顿,话音微微颤抖,“你也知道自从十年前受伤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所以我没有想过结婚,也没有想过跟谁谈恋爱,我不想看到任何人被我拖累。” 顾城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吸了吸因发烧而流涕的鼻子:“我年轻啊,我可以对你好的。” 秦晏温和地看向他。 “你才二十七岁,往后的人生里会遇见很多不一样的人,也许有人比我更好,比我更合适。就是因为你年轻,所以你能不顾一切地喜欢上我,你既然能喜欢上我,也就能喜欢上别人,可能你想要的是恋爱的新鲜感和陪伴感,或者轰轰烈烈的热爱。”秦晏轻声说。 顾城看着秦晏,欲言又止:“秦队,我其实...... “顾城,队长给不了你那么热烈的爱。等我年纪大了以后,你依旧年轻,你可以随时随地把我丢下,可等到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已经依赖你、爱上你了。那到时候我怎么办呢,我没办法再找下一个,也没办法再学着适应没有你之后的生活,”秦晏微微哽咽,语气淡漠,“这个世界上不止是你一个人害怕失去——” “队长,”顾城突然掀开毯子,倾身上去狠狠抱住秦晏,用毯子把自己和秦晏裹在一起,“我保证,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我不会把你丢在哪个犄角旮旯就不管,你不是身体不好吗,我比你小这么多,我可以照顾你啊,你要是嫌二楼的楼梯不好走,我就攒钱,我们买个采光好的房子,带电梯的那种......房本写你名字!” 秦晏哑然失笑,显然顾城又会错了意。 顾城的体温高,因为发烧出汗,身上黏糊糊的,抱住秦晏的时候又舍不得放开,弄得两个人身上都汗流不止。 秦晏拍着他后背:“你照顾我?” “对啊。” “我不用人照顾,我是身体不好,不是废了,”秦晏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温和,“顾城,有的话,我跟你说清楚。你跟我在一起的头几年会觉得新鲜,日子一长就相看两厌了,情分是会变的,会变淡,会互相争吵,甚至揣测猜忌,到最后只会剩下失望,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城看着秦晏藏了些许温润的双眼:“你的意思是......” 秦晏双手捧着顾城的脸,低声道:“顾城,我没有退路,我也没想过要给自己找退路。我本来就不想结婚,但家里多个人,多副碗筷其实是件好事,哪怕是凑合一起生活,我也乐意。只是......” “只是什么?”顾城微微诧异,又觉得惊喜。秦晏那意思就像是“我们可以在一起凑合过日子”一样。 “顾城,只是我希望我们之前的情分不要走到两两相厌的那天,”秦晏忽然落泪,轻轻把下巴放在顾城肩膀上,“那时候你在办公室里说你愿意赌一辈子,但我不敢,我也赌不起,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愿意互相陪伴一辈子,那你就不要让我失望。” 顾城勾唇一笑,兴高采烈地把秦晏抱住,顺势往床上一躺,牢牢抱着秦晏的背脊:“所以秦队早就喜欢我了!我果然没猜错!” 秦晏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拽得失去重心,整个人趴在顾城身上,闷哼一声:“算是吧。你先别闹,我跟你提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在工作上我们还是同事,不管是在局里还是外出办案,彼此之间互相尊重,不要太过逾越;第二,我没答应的时候,你不要随便对我动手动脚。”秦晏说。 顾城点点头:“那第三呢?” “第三......暂时还没想好,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 于是顾城欢天喜地:“我知道了,我不会让秦队失望的。” 秦晏从顾城身上起来,翻个身躺在另一侧,与顾城面对着面,揉了揉胀痛的眉骨,叹气说:“你愿望达成了,能高兴成这样。” “秦队,我当然高兴,”顾城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当时要是没下车,就不会淋雨,就不会发烧,你就不能担心我,那你今天就不能知道我的心意了。” 秦晏眼神冷冷的:“怎么,你还挺回味是吧。” 顾城连连摇头,伸手抱住秦晏,把脑袋埋进秦晏肩窝里,头发轻轻蹭着秦晏的动过手术的脖子:“秦队,以后我不拿健康开玩笑了,我保证。” “你就吃准了我一定会追上你,吃准了我不敢真的让你一个人淋着雨游回滨江路,”秦晏声音沙哑低沉,手搭在顾城背上,慢慢摩挲,“出这么多汗,应该退烧了,有没有舒服点?” 顾城说:“头还有点晕。” “能不能吃进东西,”秦晏哄孩子似地轻轻拍他的背,声音很低,“饿不饿,我之前给你煮了面。” “不吃了,”顾城闭着眼睛,头埋在秦晏颈窝里,深呼吸几次,“秦队,你身上的味道......” 秦晏笑一声:“还不是为了把你从沙发上抱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顾城也跟着一笑。 秦晏看着他的发旋,说:“嫌弃啊?那我去洗个澡。” “别洗了,”顾城懒洋洋地把腿架在秦晏腰上,说,“就这样睡吧。明天起床再洗,我刚刚听见外面又下雨了,你少动弹。” 第99章 “知道我难受,还这么任性,”秦晏有一搭没一搭地隔着薄毯在顾城背上拍着,“从车上赌气下去淋雨,把自己弄感冒了是小事,万一不小心被滨江路漫过来的水卷走怎么办,你要是在我手上出事,我作为直属领导没尽职尽责,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顾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不起。” 秦晏叹了口气,笑笑:“算了,原本也有我的错,这事情就烂在肚子里,以后谁也别说了,免得局里那帮老油条念叨。” “好。”顾城跟撒欢似的在秦晏脖子上蹭了蹭。 “嘶......痒,别闹,”秦晏曲起食指敲顾城的头,“听见没有。” 顾城只道:“听见了听见了,我不蹭就得了。” . 夜深,窗外的雨又下大了几分,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屋里的灯被秦晏随手关上,关灯以后秦晏就躺下了,没去管顾城。 顾城窝在他怀里,轻声道:“秦队,拍拍。” “还‘拍拍’,你几岁啊,你怎么不上天呢。”秦晏疲惫地闭着眼睛,抱着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顾城,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顾城后背。 还真跟哄孩子似的,有一瞬间秦晏都不知道自己是当了顾城的男朋友还是当了顾城的爹。 两人就这么睡了很久,直到快天亮的时候顾城忽然动了动。 秦晏睡眠浅,没一会儿就醒了,随手一摸顾城脑袋,哑着嗓子道:“退烧了,怎么还这么不安分,头疼还是想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关心顾城。 “都不是,”顾城说,“我就想问你句话。” “怎么了?”秦晏借着窗外闪电的光看向顾城。 “秦队,我刚醒,都观察你好几分钟了,”顾城和秦晏贴在一起,“你腿疼不疼啊。” “问这个干什么。”秦晏确实不舒服,于是嘴角轻轻提起,没想到顾城会说这种话。 顾城把自己缠在秦晏身上的腿放下来,看一眼床边的手机,又换了个姿势窝在秦晏怀里:“局里放了王亚婷案的侦办人员三天假,今天是放假第一天,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秦晏揶揄道:“你还会商量?” 顾城轻轻一笑,严肃道:“别打趣我,我是认真商量,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那我肯定得对你负责。苏子柒颈椎病不是挺严重的吗,我刚刚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刷到他朋友圈——他好像要去看中医,既然他有门路的话,要不咱们......也搭个顺风车吧,顺便给你看看呗。” 秦晏眼眸微动,神色再怎么平静也藏不住眼神里的那一点温暖。 “这么关心我啊。”秦晏说。 “去不去?”顾城看着他。 秦晏笑了笑,掐了把顾城耳尖:“听你的。” chapter46 苏子柒找的中医是个老医生,满头花白的头发,胡子拉扎,早年是市里中医院的骨干,后来辞职自己出来开设中医药房,在粤东当地小有名气。 “就你一个人,宋队呢?”秦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苏子柒在诊所里拿药。 苏子柒瘪瘪嘴:“那个家伙见色忘义,大早上跑去跟他未婚妻约会去了。” 秦晏眼睛弯了弯:“我还没见过他女朋友。” “我见过几面,就市局附近幼儿园的老师,长得挺漂亮的,”苏子柒看一眼正在抓药的老中医,忽然凑到秦晏耳边,贼兮兮地说,“是宋绵竹先追的她。” 秦晏道:“那家伙深藏不露,非要等纸包不住火了才坦白,不然能瞒一时是一时。” 苏子柒笑笑,偶然看见秦晏身后还站着个人:“嘶......” “怎么了?”秦晏也跟着回眸看一眼。 苏子柒下巴一抬,心生一计,故意朝秦晏身后的顾城比划:“我最近怎么老看见你跟秦支在一块儿啊?你们——” 顾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他腿疼,我人道主义送他过来,怎么你还不乐意啊?”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俩挺......”苏子柒欲言又止。 秦晏无奈地看着苏子柒:“我们挺什么?” 苏子柒咽了咽口水,生怕秦晏回头记仇把自己拍在公安局的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索性摇摇头:“关系挺好。” 他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说自己偷听了秦晏的墙角无意中发现顾城喜欢秦晏而秦晏也对这年轻人有点意思吧。 . 三人相视无言,柜台里边抓药的老中医终于转过身,将抓好的中药随意丢在称里量了量克数,而后用好几个塑料袋装了交给苏子柒:“先泡凉水里一小时,每天一剂,每一剂熬三次,熬药的时候用砂锅。” “能不能在药房熬,熬完我拿回去分装放冰箱里,”苏子柒双手撑在柜台上,看向那老中医,“您认识我的,我在这儿看过很多次病了,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自己熬。” 老中医推了推鼻子上架着的老花眼镜:“放冰箱效果可能没现成的好。” 苏子柒道:“效果打折也比没吃强,是吧。” “你个臭小子。”老中医瞪他一眼,转而将柜台上的药拿去给了助手,那助手接了药便转身进了工作间,估计准备泡药去了。 苏子柒在一旁龇着大牙傻乐。 . 秦晏站着,将这间不大的中医药房打量一遍。 第100章 空间虽小,却五脏俱全,柜台后面就是放着中药的中药柜,掉了漆,看着有些年数了,中药柜的每个抽屉上都贴了标签,一旁摆着秤杆和盛药用的盒子。 “你是跟小苏一起来的吧,你有什么问题?”老中医看着秦晏,道,“你睡眠不好吧。” 秦晏微微一愣:“是。” 顾城抢答道:“师傅,他腿疼,一到雨天就发作。” 老中医摘掉抓药用的手套,从柜台里走出来,挪开一旁茶几上的椅子坐下,朝秦晏抬了抬手:“我知道了,你坐,把手伸出来。” 中药药房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药香,秦晏坐在老中医对面,将右手放在桌边的软垫上,撸起一点袖子,露出手腕。 “你这手怎么回事?”老中医搭脉的时候眉头紧锁。 秦晏有些不自在,手腕轻轻动了动,上面淡粉色狰狞的伤疤凹凸不平,十分晃眼。 顾城站在秦晏身后,双手搭在秦晏肩膀上,捏了捏,弯下腰对秦晏耳语道:“怎么了?” “没事,”秦晏抿了抿唇,抬眸对顾城一笑,又对老中医道,“很久之前出了点意外,受伤留下的疤。” 老中医看他一眼:“你也是警察啊。” 秦晏微微颔首。 老中医道:“哦,跟小苏一样,你们是同事?” “对。”秦晏说。 一边站着围观的苏子柒笑嘻嘻道:“他是我们支队长。” 老中医点点头:“怪不得,这气质谈吐,看着就好。” 秦晏温和地笑笑。 . “换手。”老中医示意道。 于是秦晏又伸出另一只手,老中医给他摸过一遍脉之后又问了些别的问题,比如吃饭香不香,晚上做梦多不多,平时工作到几点,作息规律不规律,曾经受过什么伤等。 待秦晏一一回答过后,老中医站起身回到柜台内,提笔写着什么,而后又道:“你这是关节炎,还带点风湿,平时还经常偏头痛是吧。要不先针灸试试?单吃药不管用,你这身体要慢慢调理,不然等以后有你小子遭罪的。” 秦晏下意识犹豫片刻,看一眼老中医:“针灸要多长时间?多久做一次?” “一次二十分钟左右,我会替你看着时间,”老中医慢悠悠地说,“一般是连续扎十天,你要受不了就扎五天,休息两天,再接着扎五天——你们今天不忙吧?去里间躺着,一会儿帮你扎几针,马上就舒服了。” “......也行。”秦晏思索一会儿,时间倒不至于挤不出来,他担心的是顾城,针灸这种东西不可能自己回家扎,总得让专业人士帮忙,那就必须得来药房扎,如果经常如此,自己多跑几趟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顾城那种什么事都想掺和一脚的性子肯定非得一直陪着自己。 想着想着,秦晏的眼神落在顾城身上,把顾城看得心里直刺挠。 顾城轻笑一声:“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秦晏低低地笑了,“就想看看。” “看,多的是时间看,”顾城将手搭在秦晏肩膀上,揽着秦晏往里间走,在没人听见的角落里悄声说道,“你想看一辈子都行。” 秦晏耳根一红,皱着眉睨他一眼:“在外面别这样,要发疯回家发去。” “好,”顾城看着秦晏在铁架床上躺下,于是顺势蹲下去替他捞起裤腿,偷偷在小腿上捏了一把,“听队长的,那我在家里发疯,队长可管不着我了。” . 老中医还在前面的柜台里准备针灸用具,苏子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里间的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在一阵阵经久不衰的药香里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连着咳嗽好几下。 “咳——” . 秦晏与顾城同时往门边看去,秦晏见是苏子柒,微微松了口气,倒是顾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立马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拍拍裤子上的褶皱:“苏副,还以为你走了。” “我走什么,我围观围观针灸,”苏子柒上下打量着顾城,咬牙切齿,“倒是你们,藏得挺深啊。” 苏子柒饶是之前偷听了秦晏办公室的墙角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发展得这么快,看见顾城抱秦晏的时候,苏子柒那心情简直跟吃了狗屎一样,一面觉得惹眼不敢看,一面觉得顾城这破孩子是真特么的牛逼,三言两句就能把秦晏这种三十六岁大龄直男搞到手。 . 顾城一脸心虚地垂下眼去:“我......” 秦晏从床上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看向苏子柒:“最近这两天的事,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瞪顾城也没用。” 苏子柒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你们认真的?” “嗯,”秦晏颔首,“我是认真的,但至于这个小狼崽子有没有认真,那我就不知道了。” 苏子柒看一眼顾城:“你小子可以啊,刚来不到两个月就把这人见人爱的支队长拐到手了?佩服,佩服。” 红耳根子的人轮到顾城,顾城清了清嗓子,献殷勤似地坐在床沿,当着苏子柒的面抱了秦晏一下,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在秦晏脖子旁边蹭了蹭:“我当然是认真的,我会对队长好,非常好,特别好。” 苏子柒哈哈一笑:“哎,秦支,你给自己找了个儿子?这么黏糊。” 秦晏差点被顾城抱断气,皱着眉按着顾城的脑袋推了两下:“行了,你能不能正常点,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第101章 “爹,”顾城从秦晏身上起来,乖顺道,“明白了,下次不这样了,我发誓。” 苏子柒大为震惊,又觉得好笑:“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俩这把父子局啊!” 秦晏眉头皱得很紧,看见顾城那双藏不住情感的眼睛时又觉得无奈,只得叹了口气。 顾城可能学不会装模做样,所有的反应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挚,这样的人看上去一触就破、一击即溃,像只狼崽子,表面看着凶猛,实际上浑身上下都是致命弱点,不圆滑,不人情世故,即便是当着苏子柒的面都敢对支队长上下其手,典型的活腻了。 可秦晏很受用,他喜欢这样的顾城,喜欢这样......胆大包天,时不时踩在自己的底线上左右蹦跶的顾城。 . 老中医拿着针灸工具进来的时候一切正常,顾城和苏子柒站在一旁看老中医布针,里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一只狸花猫,背部弓起,四脚细长,尾巴一翘一翘的,绕过顾城和苏子柒,接着就蹦上了秦晏的腹部。 “哎!”顾城看一眼那只猫,怕它抓人。 秦晏倚靠在床头坐着,腿上被扎了针,暂时不能乱动,便任由小猫在自己身上趴着:“没事,这种大街上到处溜达的猫早就不怕生了,不会主动抓人。” 顾城淡淡地哦一声,双手环胸站在一边,对着那臭猫咬牙切齿:我都没这么享受过,怎么你这龟孙一来就扑秦支怀里去了? . 老中医试图赶走这调皮的小猫,但那猫就这么趴在秦晏身上不愿意走了,闭着眼睛靠着秦晏胸口喵呜喵呜地叫,还把眼睛睁开一点缝,瞅一眼顾城,对着顾城摇两下尾巴。 扎针需要二十分钟,老中医布完针叮嘱了两句就转身去抓药了,里间只留下秦晏、顾城和苏子柒三个人。 秦晏搂着那流浪猫,做着针灸不知不觉就半眯着眼睛睡了过去,猫身上脏兮兮的,把灰尘黏在秦晏的大衣上。 顾城双手环胸看了几眼,冷不防被苏子柒拍一下。 “苏副?”顾城微微侧过身。 “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两句话。”苏子柒说。 chapter47 两人推开里间的门往外面去,中医药房的门口有几个花圃,苏子柒蹲在花圃的边缘石上,眼神有些凝重。 “苏副,”顾城站在一边,自顾自点起一根烟,“找我说什么?” 苏子柒抬眸看他一眼,随意地伸出手:“给我来一根。” 顾城顿了顿,道:“杂牌烟,你管我要,还不如进去找秦队,他抽的烟至少比我好点。” “管那么多呢,都是烟,分什么高低贵贱。”苏子柒轻轻一笑。 顾城只得将烟盒与打火机一并丢给他。 “谢了,”苏子柒说完,将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而后将烟盒与打火机随手放在边缘石上,“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把秦支搞到手的呗。” 顾城一噎:“......” 苏子柒戏谑地看着他:“死缠烂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你觉得呢。”顾城哑然失笑。 “那看来是了,”苏子柒依旧蹲在边缘石上,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手悬在半空掸了掸烟灰,再抬眼看顾城的时候,眼睛竟然不自觉红了一小圈,“也是,他就吃那一套。” “他不是直男吗。”顾城笑笑,伸个懒腰,在苏子柒蹲着的那块边缘石上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苏子柒侧眸看顾城一眼:“直男也招架不住你这样缠着,我跟秦晏认识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他没谈过?”顾城微微愣怔。 “你以为警校是什么地方,能给你乱来吗,我们学刑事侦查,那一届专业里数来数去就三个女生,剩下的全是男的,”苏子柒笑了笑,“后来工作了,女同事要么都是有家庭有孩子的姐姐,要么是比咱们还要小的实习生,实习生熬出来都成老姑娘了,要么早就谈了男朋友,要么家里给介绍对象,局里的男人还是单身的多。” 顾城颔首:“这倒是。” “秦晏外形条件好,性格也没什么太大的缺陷,还会疼人。单位里不少女同志都在背后议论过,说谁要是嫁给秦晏,谁就有福了,”苏子柒说,“但也只是议论而已,虽然有人喜欢过他,但没有人敢冲上去表白,可能是觉得距离产生美吧。” 顾城皱了皱眉,听出苏子柒话里有话,便抽了口烟,深呼吸一下,薄薄的烟雾飘散而出:“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打算要跟秦晏一辈子?”苏子柒反问,“你不是玩玩?” “我没有想轻薄他的意思,我认定的人,到手就是一辈子的事。”顾城笃定。 苏子柒笑笑:“你年纪太小。” 顾城淡然道:“也不算小,我都二十七了,我谈恋爱算晚了。” “秦晏三十六,和我同一年的,”苏子柒说,“你们相差九岁,你知道九年是多大的差距吗。” 顾城看着苏子柒。 苏子柒接着道:“九年,意味着你们的眼界、阅历甚至三观都不可能百分之一百重合,也不可能百分之一百互相理解,你看见的世界,和秦晏看见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两个世界,年龄的差距摆在那里,就是一道很难跨越的鸿沟。” “可我想知道他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你想说我看不透他也猜不透他,他毕竟经历过那么多事,他比我成熟,比我理智,我只会死缠烂打,但他会跟我讲道理,”顾城轻声说,“你想说即便我不再喜欢他了,他还是会出于责任心一直照顾我。” 第102章 苏子柒一笑:“对啊,秦晏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未来你不爱了,或者想要抛弃这段关系,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在你主动开口之前,他会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继续做你的另一半。” “你这么了解他?”顾城微微挑眉。 “我毕竟跟他认识快二十年了,十五岁的时候就是同学。”苏子柒说。 顾城微微怅然:“我好奇他十五岁是什么样子,也跟现在一样吗?” “他从来没有变过,”苏子柒抽了口烟,“秦晏的十五岁,每天看书写作业,安静得像个哑巴,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直到我跟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同桌才知道,他‘哑巴’是因为那个时候根本不会说普通话。” 顾城轻轻一笑:“那你们怎么交流,鸡同鸭讲吗。” 苏子柒回忆道:“他只跟我交流,后来我把他介绍给宋绵竹,一起打了两次球,慢慢熟悉了,他也就学会普通话了,而且说得很标准。” “原来这就是他的过去啊。”顾城有些遗憾。 “你这语气,好像挺不乐意听我说这些?”苏子柒看他一眼。 顾城摇摇头:“我是觉得可惜,如果我早生个八年九年的,会更早遇见他。” “命运可不是你能左右的,现在遇上也不迟,”苏子柒说,“我找你出来一趟不是为了聊闲天,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要真的想跟秦晏在一起,那就好好相处,他这个人吧......” 顾城:“他这个人怎么?” 苏子柒随手将烟摁在边缘石上掐灭:“他没你那么开放,而且他都三十六了,以前受过伤,这几年身体不是很好,再说刑警这份工作压力又大,更何况他一个支队长,上有领导下有下属,两边受气。” “我知道。”顾城说。 苏子柒站起身,双手插兜,轻轻一笑:“知道就行。有种理论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互相挑毛病,所以......以后他要是跟你有什么意见不合的地方,你稍微理解理解。” 顾城也跟着站起身,把烟怼在一旁垃圾桶的盖子上戳灭:“好。” . 早上的马路边传来车辆通行的嘈杂,顾城跟着苏子柒一前一后再次进入药房,闻着中药的味道,在苏子柒身后笑着开口:“苏副。” 苏子柒扭过头:“什么事?” 顾城笑两声,戏谑说道:“你比我还在意秦队,该不会......” 苏子柒当即抬手给了他一暴栗:“有种交情叫过命的交情,懂吗。再说老子特么是直的,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似的弯成蚊香啊,天塌了你家秦队都不会被人拐跑,你放心吧。” 顾城垂眸一笑。 . 正好二十分钟,老中医把抓的药拿去给助手熬,看一眼站在里间门口的顾城:“今天中午吃过饭就可以来取药了,告诉你朋友,回去按时按量喝。” “好,”顾城利落地付钱,“谢谢师傅。” 里面秦晏没有真的睡着,拔针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怀里搂着的流浪猫摇摇尾巴,从他身上跳了下去。 顾城走进来给他搭了把手。 秦晏坐着,顾城蹲在地上把他的裤腿放下去,然后抬头看着秦晏笑:“有没有舒服一点?” “腿上有点热,”秦晏就着顾城的手站起来,推开里间的门,往外面停车的地方走去,“好多了,苏子柒推荐的中医确实管用。” 顾城心微微放了下来,释然一笑:“那就好。”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顾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放假反正没事干,一会儿回家再休息一下,你昨晚忙着看我有没有退烧,没睡好吧。” 秦晏摇摇头:“我不困。” .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帕萨特一边倒车一边拐了个小弯,而后往老城区的方向行驶,慢慢消失在中医药方门口。 苏子柒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掏出手机拨通一串号码。 “绵竹,你在家啊?没事,我跟你说个重磅新闻,你千万别跟别人说!”苏子柒满脸得意。 片刻后,手机里发出一阵惊呼:“真的假的,苏子柒你他妈别耍老子,这就成了?他俩吵架才几天?就成了?” . 半小时后。 赵灵匪夷所思地看着苏子柒的朋友圈。 苏子柒:全世界都在偷偷谈恋爱,我宣布刑侦支队铁三角于今日正式解散。 底下一堆人在猜测是谁又背着组织找对象了,猜着猜着就有人把祸水引到了秦晏身上。 “铁三角解散?宋队有未婚妻,只有秦支和苏副队还是单身贵族,该不会......” “能让苏副大早上发朋友圈控诉的除了秦支还有谁?” “不是吧不是吧,秦支有对象了,哪个单位的,姓甚名谁?” “市局和幼儿园、检察院都离得近,范围也太大了吧,不好排除啊。” “首先排除局里的女同志。” . 赵灵默默将朋友圈截图下来发给金琳,添油加醋道:“琳姐,你没戏了,秦支名草有主,你要不物色物色下一个?” “我靠哪个单位的,这么有魅力,能把秦支泡到手?”金琳痛心疾首。 赵灵笃定道:“估计是幼儿园的老师,根据我的刑侦经验来看,苏副能公开发朋友圈,那就说明这个女的至少跟苏副和宋队、秦支都认识,而且几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宋队未婚妻在市局附近的幼儿园工作,能跟他们关系重合的,很大概率是宋队的未婚妻的闺蜜!” 第103章 “啊?” 赵灵继续分析:“而且秦支的性格应该不喜欢太强势的对象,他的对象肯定温婉听话会照顾人,幼儿园的老师大部分比较知书达理,这非常符合我作出的侧写。” 金琳:“有道理!” chapter48 就在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秦晏到底有没有对象、神秘对象又是谁的这件事时,窗外的天空慢慢变得阴沉起来,却不下雨。 老中医的接诊完好几个病人后看了一眼天色,于是便扯着嗓子把助手唤了过来:“小六!” “来了来了。”小六从熬药的里间出来,双手随意在围裙上蹭了蹭。 老中医名叫李木,今年六十七岁,当了大半辈子的中医,学过五行,也学过一些杂七杂八的,都说中医总是跟一些奇门遁甲相通,他李木就很懂得观天象看风水。 李木站在诊所门口,双手叉着腰,嘿一声:“给几个病人的药不要弄错了,中午不接诊,你把门关了吧。” 小六点点头:“行嘞。” 关门的时候,门外传来野猫的叫唤,李木忽然拦住小六,自己走出去看几眼,而后又折返回来:“阿橘中午不来了?” “管它呢,流浪猫而已,谁知道去哪儿了,估计又是去哪里野了吧,”小六看一眼李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流浪猫养不活的,习惯了野外生存的猫,跟家猫完全是两样。” 阿橘就是早上突然扑进秦晏怀里的那只丑丑的土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李木一年前就经常见这只猫跑来药房里,大约是闻着药香进来的,时间一长,李木便习惯了这只猫的存在,时不时在门口撒点剩饭剩菜,等着阿橘过来吃。 几乎每天中午的这个时候,阿橘都会过来看一眼门口有没有饭菜。 但今天中午,阿橘没有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 . 小六一边往地上撒剩饭一边说:“我看它是又找到了别的会给它投喂的人,看不上您这小破诊所喽。” 李木瞪小六一眼,抬手猛敲他脑壳:“多嘴什么,要你说?” “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了,行吧。”小六嘟囔着关上门,回到里间继续看着熬药的炉子。 . 下午一点,这家中医药房在短暂的午休过后又重新开了门,李木精神抖擞地站在柜台后写其他病人的诊断单,苏子柒开车过来把早上让药房代熬的药拿回家,顺便帮秦晏也拿了。 “这个袋子里都是你的,”李木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这个红色塑料袋里是你同事的,别搞错。” 苏子柒一乐:“好,我知道。” “话说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只猫?”李木问道。 “猫?” 李木颔首,苍老的手掌比划一阵,说:“就是早上的那只土猫,之前跳到你同事身上过。” 苏子柒思索一会儿:“没看见,怎么了?” 李木笑笑:“没事,就是觉得不正常,虽然是野猫,但那只猫认得我,基本每天都会来药房门口看一下地上有没有剩饭。” 苏子柒没太当回事,但还是温和地说:“可能是去哪里玩了,野猫毕竟跟家猫不一样,它们习惯野外的环境,就算是驯服了也会保留野外生存的习惯,大概不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呆得太久。” “有道理。” . 局里给侦办王亚婷案的主力放了三天假,秦晏倒是清闲了,苏子柒却还盯着陈染失踪的事情不放。 苏子柒把秦晏的那一份药送过去之后顺便在秦晏家里留了一会儿,顾城看一眼客厅里聊天的两人,自顾自接过药进了厨房,把药倒进碗里,再放进小锅里隔水加热。 “最近虐猫的新闻挺多啊,”苏子柒看一眼手机的实时推送,“有人专门印了反虐猫的卡片,从楼上撒下来,满天都是,被路过的孩子捡到,孩子家长报警了,说卡片上的内容血腥,有煽动的嫌疑。” 秦晏往苏子柒的手机上看去:“出发点是对的,但......太偏激。” “可能于他而言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唤醒大众对虐猫这件事的敏感心,”苏子柒关上手机,忽然又道,“陈染的失踪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 秦晏:“你还在想陈染的案子?” “我总觉得有疑点。第一,为什么陈染失踪之前不把手机随身带着?手机对大家来说是随身物品,她出门不带手机,说明她笃定自己很快就会回去,带手机很多余,她出门要么是见人要么是倒垃圾,根据师范学院的布局来看,陈染所在的老宿舍楼下没有垃圾箱,她下楼多半是为了见谁。” 秦晏了然:“然后呢?你觉得还有什么疑点?” 苏子柒坐在客厅的马扎上,思索道:“第二,一个女大学生,凭空消失在宿舍楼后门,为什么她的舍友发现异常之后不第一时间报警?为什么学院也不过问她的家属?第三,她消失的时间是晚上,这个时候所有学生都在宿舍,要么洗澡要么互相串门,她怎么敢大晚上的独自出门,约她的会不会是她的熟人,所以她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秦晏手里握着手机,略微沉默一会儿,开口:“陈染的案子如果不解决,王亚婷案的卷宗上就始终会有一个问号存在,虽然杀害她的真凶已经落网,证据链也全了,但陈染失踪的事情永远会成为一个谜,而且不知道会不会跟王亚婷的案子有关。” 第104章 苏子柒微微颔首。 . 顾城将熬好的中药端出来,随手放在小饭桌上,道:“不管陈染的失踪跟王亚婷的案子有没有关系,都要彻查下去。” “嗯。”秦晏微笑一下。 顾城在他身边坐着,将温热的碗捧起来,凑到秦晏面前:“我看好温度了,不烫。” 秦晏刚想接碗,顾城便将碗往后挪了挪,躲过去:“我捧着就行。” “你当我手断了?”秦晏说。 “是不想劳动秦队大架,”顾城大咧咧一笑,“喝呗。” 于是秦晏看顾城一眼,由着顾城的性子来,低头喝下一口,皱着眉,道:“苦。” 顾城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在秦晏唇边蹭了蹭,把没被秦晏舔掉的药汁擦干净,说:“中药哪儿有不苦的,长痛不如短痛,一口闷了吧。” “一口闷,亏你想得出来,你想呛死我啊。”秦晏故意道。 “那哪儿能呢,”顾城说,“呛死你,我怎么办?” 两人一言一语有来有回,说着说着秦晏就把药喝完了。 看来秦晏并不怕苦。 顾城看着空荡荡的碗底,心想也是,秦队这个人苦了三十多年,区区中药的苦又算什么,怕不是为了逗自己玩儿才故意说苦,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关心? 既然秦晏想主动,那是不是说明,自己之前的无理取闹其实一直都是有回应的,只不过秦晏回应自己的方式太过收敛,才让自己误以为秦晏不喜欢自己。 顾城看了看秦晏那张沉静温和的脸,想:那么秦晏......你其实是喜欢我的。 . 顾城要将碗收走,秦晏示意道:“就放桌上,晚一点我洗。” “好。”顾城在这种小事上不会抢着做,秦晏说什么就是什么,秦晏想宠自己,那就宠呗。 “咳,我说你们两个,”苏子柒在一旁默默开口,“我还没死,你们要不要关心关心我这个孤苦无依的单身人士?” 顾城白他一眼:“真正的勇士,不会畏惧孤独。” 苏子柒道:“你搞针对是吧。” 顾城哈哈一笑,转头对秦晏道:“你看苏副队多不经逗。” 秦晏点头:“是有点不经逗。” “哎你们?”苏子柒一脸愣怔,“不是吧,你们这么快就穿一条裤子了?一致对外啊?” . 他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开始吱哇乱叫起来,于是苏子柒看秦晏和顾城一眼,拿起手机摁下通话键。 他打电话一向习惯开免提,这次也是。 .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对,我是苏子柒——什么?” 那边传来急促的话音:“您好,这边是指挥中心,内线联系不上您,就打了手机。刚刚接到一起报案,三里桥......” 苏子柒眉头紧蹙:“哪儿,三里桥?那边的案子为什么会转到市局来?你们问过管这事儿的分局没有,分局那边怎么说?” “情况紧急,派出所和分局已经过去了,那边的领导也拿不定主意。” “我知道了,立刻安排人手。”苏子柒说着,便挂了电话。 . 秦晏站起身,理了理外套上的褶皱,与苏子柒对视一眼:“三里桥?” “对,就是三里桥,”苏子柒声音有些疲惫,叹了口气,“......分尸。” 三里桥是农村,村派出所的案子第一时间转了分局,分局一看案子是性质恶劣的分尸案,一时半刻也不敢乱插手,只好求助市局。 一个偏僻的农村,平时毫不起眼,村派出所接的警要么是偷鸡摸狗要么是家长里短,现在突然冒出个分尸案来,也不怪基层的人一时间乱了阵脚。 秦晏皱了皱眉,严肃道:“休假的除了我们三个,还有哪些人。” 苏子柒思索一会儿:“琳姐,小王,大乔。” “行,”秦晏说着一边开门一边说,“那这样,让他们去局里把车开出来,多带几个人手。你给曾老师打电话请他出一趟现场。” 苏子柒点点头:“好!” 顾城跟在秦晏身后:“我跟秦队一起吧。” chapter49 高速公路上,警车一路畅通无阻,从粤东市赶往下辖的桐花县与县局单位碰头,再到桐花县下的三里桥村,至少要五个小时。 秦晏出门走得急,顾城临到快上车了才想起老中医的叮嘱,转头又跑回家取了几袋中药,一股脑儿塞进差旅包里。 车上,窗户紧紧关着,秦晏腿上放着差旅包,靠在座椅上闭目。 “高速不能开车窗,”顾城坐在秦晏旁边,伸手摸了摸秦晏的鬓发,“晕车吗?” 秦晏睁开双眼,摇摇头,喉结滚了滚:“还好,高速平稳,不至于太难受。” 顾城一笑:“那就行,不舒服要跟我说。” 秦晏没跟顾城回嘴,轻轻弯了弯眼角,打起一些精神,随手翻一下差旅包里的东西。 这一趟出差办案,带的东西不多,也就是老几样——警官证,驾驶证,物证袋和口序纸。 走得急,谁都没带换洗衣服,一大帮人一致同意等到了县里再临时买。 只不过多了几袋中药,显得有点突兀。 . “你什么时候拿的?”秦晏指了指差旅包里的中药。 “上车之前突然想起来,就顺便拿了,”顾城说,“总不能不遵医嘱吧。” 第105章 秦晏轻轻笑笑,看向顾城:“你觉得出差的时候能有时间和条件热中药吗。” 顾城想了想:“总有办法的。” . 警车一路平稳行驶,赶在傍晚天黑之前抵达桐花县。 桐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的队长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市局刑侦骨干们。 “王队长。”秦晏伸手打了个招呼。 王佑安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主心骨,也是大队长,年纪不比秦晏大多少,但见到秦晏还是拘谨万分,上前一步与秦晏握了握手:“那个......你们市局这么老远过来一趟,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就泡了点茶。” 秦晏嘴角轻轻一提,温和道:“不用准备,我们是冲着案子来的,其他的就算了。” 王佑安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也跟着笑笑,而后一拍脑门,想起什么似的:“哎呀,看我这脑子,现在天气反复无常,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你们肯定累了,要不进去坐坐?顺便了解了解案子的情况。” 秦晏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 也许王佑安是在基层挣扎得太久,看见领导就下意识疏远害怕,从而拘谨不少。 可能这就是基层的常态——每天有数不完的鸡飞狗跳等着处理,有写不完的报告和心得体会,有开不完的讨论会和讨厌的人际关系,人在基层呆久了,一部分人选择顺应基层单位的工作习惯,按部就班或是躺平等待;另一部分人选择找机会往上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机会。 更多的,还是像王佑安一样的人,认真工作,疲于人际。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顾城一样能遇见秦晏这种愿意拉自己一把的领导的。 . 顾城想着,看看秦晏,又看看王佑安。 王佑安显然也看见了顾城,看着顾城还年轻的样子,于是主动伸手过去:“这位小哥是跟秦支一起的?好年轻啊,幸会,幸会。” “王队好。”顾城与他握手,而后一笑。 . 天色渐晚,夕阳被风吹落在县城的一角。 王佑安带着秦晏一帮人去队里,边走边道:“前面就是我们办公的地方,队里人少,所以就得过且过了,别看空间小,里面办起事来也还算利索呢。” . 顾城和苏子柒跟在秦晏身后,随王佑安一起进了刑侦大队的接待室。 桐花县经济不发达,虽然人口已达七十万,县城的规模不算小,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评上县级市,路上的风景也萧条,甚至小摊贩就在公安局门口摆摊卖烧烤。 局里的装修也远远比不上市里,即便市局的装修从上世纪开始就从未改变,至少该有的东西不会缺,县局却看起来缺东少西,连接待室里的办公桌看起来都像是学生课桌改造的,打印机就放在那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学生课桌上,王佑安起身在桌边的饮水机里接了点热水,丢了茶叶进去,然后拿给秦晏他们。 秦晏微微抬眸。 王佑安被看得不好意思,坐下来挠挠脖子:“对了,我们这儿条件不太好,秦支别嫌弃。” “不会,”秦晏喝了口热茶,“都是从基层干出来的,我懂。” . 几个人坐在接待室里,掉漆的茶几上整齐地摆着现场照片和案件大体情况的陈述。 秦晏倾身拿起照片看一眼,微微一愣:“猫?不是说分尸吗,被害人尸体呢?” “十只猫,且都是母猫,”王佑安道,“三里桥派出所的人接警的时候,猫的尸体早就凉透了,死状都是生前被强行剖腹,其中两只已经怀孕,母猫肚子里的小猫被人强行剖出来,折断了颈椎,砍去了四肢。” 秦晏轻轻皱眉,把照片拿在手里看几眼:“有怀疑对象吗?” “村派出所的同志最开始怀疑是村子里精神有问题的阿良,但他们去找阿良的时候,阿良不在家里,门窗也都是开着的,不过不像是有谁入室,倒像是阿良自己跑出去忘了锁门,村里的其他人也说亲眼看见阿良出去过,但因为阿良是个疯子,所以没有人管他。”王佑安说。 秦晏放下照片,两腿张开,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你说的那个阿良......” 王佑安叹了口气:“村里的人反映说,他一直有精神分裂,几十年了,没人敢惹他,乡亲们怀疑这些猫的死就是阿良的手笔。” “他出门了,一个精神病人出门乱跑很危险,你们有找过他的下落吗。”秦晏淡然问。 王佑安点点头,立马指了指桌上的案件陈述:“这就是问题的核心,不然我们也不会直接请分局介入,更不会通过分局把案子报到市局去。” 桌上的案件陈述很清晰地讲述了村派出所的接警经过。 四月三十号早上五点,村口刘<a href="https:///tags_nan/dashuwen.html" target="_blank">大叔出门赶集,出门前打算把昨天的剩饭拿去喂家里养的猫狗,他把剩饭撒在地上,吹了几声口哨,猫却没有如平常一般过来,狗却一直在后院里汪汪大叫,叫得凄惨。 刘大叔只得从前院绕到后院去看,只看见后院正中央的柴火堆上赫然是自己家的猫。 猫的整个身体都被血糊满,狰狞无比,刘大叔被吓得大叫一声,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而后拿着根棍子上前挑了挑猫的尸体,却挑起一张皮毛。 那是被剥皮了。 与此同时,村中的李婶牵着牛下田,在田埂上发现一只野猫的尸体。 第106章 张大叔被儿媳的尖叫和孙子的哭声吓醒,他从自建的小洋楼下来,看见儿媳带着孙子蹲在家门前的枸杞树下,树下也是一只血流成河的母猫,母猫旁边甚至还躺着一只断气的小猫。 村民们开始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发现死猫的事情被口耳相传,最后他们粗略统计,目前为止一共找到了十只死猫。 在村长的发动下,村民们报了警,村派出所的民警对他们做过笔录之后觉得这案子性质恶劣,于是开始着手排查,最后查到神出鬼没的精神病人阿良身上,但当民警们前往阿良家中了解情况的时候,发现阿良家中大门敞开,阿良也不见了。 阿良是最有作案嫌疑的那一个,据村民反映,这不是村子里头一次出现杀猫的事情,就在前几年,阿良无端用家中的铁铲活活拍死了母亲生前养的一只老猫,因为家里没人管着阿良,村里人又对阿良避之不及,所以那件事就慢慢翻篇了,也没几个人记得。 村民们觉得这次的杀猫事件也是阿良做的,而找不到阿良,就等同于精神不正常的阿良逃跑了。 村派出所的民警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最终通过警犬锁定阿良的位置。 . “警犬一向对气味敏感,村派出所的同志带犬在村里上上下下走了一遍,结果是在附近的山里发现阿良的。”王佑安说。 秦晏冷静地看着案件陈述,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种眼前被冲击的恶心感,低声道:“山里?” “没错。阿良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一个覆盖了树枝和杂草的土坑里,那土坑被填埋过,看上去没什么异常,警犬一直围着山里那一片地儿嗷嗷叫,等派出所的民警把土坑挖开之后,看见阿良躺在坑里,浑身是血,手脚被砍断了,腹部中线位置被划开一条口子,脖子也断了。”王佑安看着秦晏。 秦晏若有所思:“被怀疑杀猫的嫌疑人突然离奇身亡,而且还被残忍分尸,确实荒谬。” 王佑安道:“县局和分局的领导都下来看过,也拿不定主意。” “你有什么想法?”秦晏看向王佑安。 “我不知道,”王佑安摇摇头,“大家都怀疑杀猫的是阿良,但现在阿良死了,死无对证,三里桥几乎没有监控,排查只能靠人力。最重要的是阿良的死,会不会跟那些被杀害的猫有关联,假如有,那么是什么人杀了阿良,会不会是猫的主人。” 秦晏抿了抿唇:“先不着急下定论,那些猫到底是野猫还是家猫都还没查清楚,都是野猫的话,谁会因为这个而对阿良动手?如果都是家猫,被杀的猫那么多,猫的主人那么多,还要再排查才行。” 王佑安点点头:“说得对,我确实欠考虑了。” 阿良被分尸的照片孤零零地躺在一堆猫的照片里,显得有点不起眼。 秦晏拨开上面那些猫的照片,单独把阿良的照片拿出来。 苏子柒坐在一边,把脑袋凑过去,忍不住轻呼一声:“这也太......炸裂了吧。这个坑有点深度,旁边的杂草都倒伏了,坑里有好几个塑料袋。估计是有人在杀害他之后把他的尸体分成等份后,装在袋子里拖过来的。” 顾城嘶一声,放下手里的茶:“阿良平时跟人结过仇没有,照这个作案手法来看,又是砍手砍脚,又是被剖开腹部,还特意制造了一个埋尸体的坑,说明凶手犯案前目标明确、计划完整,可能对阿良的恨意很大。” 苏子柒附和:“对,但阿良精神不正常,随时会乱跑,除了熟人,谁能接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熟人作案。” “还在查。”王佑安说。 . 接待室里的空气微微凝固,沉默在几个人之间蔓延。 秦晏端起纸杯喝了口微凉的茶,看向王佑安:“阿良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但我们局里的技术人员和解剖场地都有限,所以暂时送进了殡仪馆里的法医中心。”王佑安有些顾虑。 秦晏宽慰地拍拍他肩膀:“没事,慢慢来。我们带了市局技术大队的法医来,应该已经跟你们的法医碰头了。” 王佑安双手交握在一起,小心地看秦晏一眼:“秦支,那咱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他生怕市局来的精英笑他不会办案,于是声音也小了一些。 秦晏想了想,对他一笑:“先休息。” “啊,啊?”王佑安一愣。 “尸检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没个定数,先等等,”秦晏沉稳道,“调整好状态,到时候不要掉队。” 王佑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对秦晏笑笑:“明白了!” . 入夜,秦晏在王佑安的帮助下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给几个同事办了入住。 金琳因为白天的时候家里有急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桐花县的时候已经天黑了,秦晏站在旅馆前台,拿出手机调出联系人界面,拨通金琳的电话:“到哪儿了?要不要我跟顾城他们去接你。” “秦支?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金琳的声音突然拔高,听上去有点惊喜,而后又矜持起来,清清嗓子,“我和大乔开局里的车来的,刚在县局门口停好——他们说你走了,是去现场了?” 秦晏声音有点沙哑:“没有,曾老师还在殡仪馆做尸检。你直接来华城旅馆,我给你和大乔定了双人房,好好休息一晚,接下来会很累。” 第107章 “行,谢谢。”金琳爽朗道。 秦晏思索一会儿,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手指蜷了蜷:“双人房没问题吧,我订房间的时候想着你和大乔都是女孩儿,两人睡一个房间应该没事。但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再改改。” 金琳哈哈一笑:“没事没事,我刚想说我喜欢跟乔乔一起睡来着。” “那就好。”秦晏温和道。 . 苏子柒跟曾老师一间房,曾老师忙着尸检没空来,于是苏子柒先去洗了澡。 秦晏本来给自己和顾城定的是两间单人房,但架不住顾城一直耍赖,秦晏只得换了双人标间,让顾城跟自己住一个屋。 深夜的旅馆,秦晏在双人标间里换衣服,刚解开衬衫的扣子,顾城就像狗皮膏药似地从身后抱住他,用头发蹭着秦晏耳侧,有几缕扫到了脖子上。 烧水壶运作的声音很响,显得两个人之间的动静很轻。 “你干什么。”秦晏声音沉沉的。 顾城抬手在秦晏脖子上的手术刀口上轻抚几下,道:“秦队,声音都哑了。” 秦晏笑了笑:“没事。” “刚刚我看见房间里有热水壶,帮你把装药的袋子放进去隔水加热一下,”顾城说,“睡觉之前把它喝了,我要盯着你喝。” “好,”秦晏有点无奈,伸手推了推顾城的脑袋,“先松手,我脱衣服。” 顾城微微松开手,看着秦晏把衬衫剩下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看见秦晏把衬衫脱下来,露出宽阔有力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单薄的背脊,看见那背脊上的道道伤痕。 秦晏感受到有种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于是侧眸看顾城一眼:“你老盯着我,脑子里不知道天天想着什么。” 顾城一哂:“我盯着你?” “没有吗。” “秦队,”顾城伸手在秦晏背上摸索一阵儿,感受着那些伤疤的凹凸不平,“我是在看这些疤痕。” 秦晏在床边坐下:“看它干什么,不看。” 顾城也跟着坐下,说:“就是要看,而且要记着,把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在什么位置、怎么来的,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秦晏轻轻一笑。 “因为我喜欢你,也敬佩你,”顾城认真道,“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未来要跟我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是一个踏实负责的好警察。” 秦晏掐了把顾城的脸:“今天怎么这么能说会道的,跟平时不一样。” 顾城附在秦晏耳边:“什么叫跟平时不一样,难道在你眼里我像是那种说话做事永远毫无分寸的下属吗。” “那倒不是。” “我刚刚说你是个踏实负责的人,那么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顾城期待地看着秦晏。 秦晏打量顾城片刻,思索道:“调皮,爱惹事......” 顾城尴尬地咳嗽一声:“然后呢?” “可爱。”秦晏笑笑,揉一把顾城的头发。 顾城不大乐意:“什么?” 秦晏接着说:“像只......每天都想求主人摸自己脑袋的小哈士奇。” . 两人打闹一阵,多半是顾城在闹,秦晏看着顾城闹。 等烧水壶的声音慢慢停了,顾城就知道药热好了,于是光着膀子起身把药袋子从烧水壶里拿出来。 药袋子的表面嘀嘀哒哒地滴着壶里的热水,药没有漏出来,顾城拿着药袋,左右手不断轮换:“烫烫烫烫烫——” “你傻吗!”秦晏一把将顾城手里的药袋抢下来往旅馆配备的塑料碗里一丢,而后将顾城的手攥在手心里,拖着顾城去厕所冲冷水,一边用冷水冲一边骂道,“你还有没有常识,刚烧开的水,隔水加热的药袋表面温度有多高你不知道?直接用手拿,显着你了是不是!烫一下很好玩是不是!” 顾城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秦晏给自己的手冲冷水。 倒也没那么严重,就烫了一下,顾城好歹是特警出身,当特警的时候什么都见过了,那会儿队里还专门有个耐痛的魔鬼训练,所以顾城什么也不怕,即便是今天确实莽撞,手也不过是有点红而已。 . 不过这些话他倒是没敢对秦晏说出口,只是垂眸看着秦晏那双攥着自己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说:“凶我干什么。” 秦晏确认他的手真的没事之后,才缓和道:“是怕你烫伤,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想找理由凶你?” 顾城低低一笑:“就这点烫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秦晏曲起手指在他脑袋上一敲:“又显着你了。” “不说这个,”顾城把秦晏推到房间里去,“喝药,喝完睡一觉,也是你自己说的,这个案子性质恶劣,等尸检结果出来之后会更累。” . 秦晏用旅馆提供的剪刀把药袋剪开一个小口,里面浓稠的中药被倒进塑料碗里,一瞬间,双人标间内药香四溢,秦晏皱着眉,几大口将药喝完,最后又喝了几口水冲淡嘴里的苦味。 “休息吧,”秦晏看顾城一眼,“我喝完了,你该放心了。” 顾城一笑,往秦晏床上一躺:“我想跟秦支睡一张床。” 秦晏用胳膊肘推他一把:“那边不是有张床吗,双人标间又不是大床房,两张单人床之间就一个床头柜的距离而已。” “我就只想跟你睡,”顾城伸出两根手指,作发誓状,“我保证,我绝对不会闹你。” 第108章 秦晏沉默一会儿。 大概是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顾城冲动之下的那个吻。 顾城凑上去,腿搭在秦晏腰间,语气委婉:“秦队......” “行,”秦晏也许就吃顾城这一套,只得无奈地伸手把顾城的腿挪开,“就这么睡,床小,你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顾城小心思得逞,嘿嘿一笑:“我知道,谢谢秦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看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一张床上。” “你少说两句,”秦晏伸手捏了捏顾城放在自己腹部的手臂,淡然道,“睡觉。” chapter50 第二天,桐山县殡仪馆,法医中心。 曾俊穿着一身浅蓝色防护服,头上戴着隔离帽,从解剖室出来。 “情况怎么样?”秦晏在走廊上与曾俊碰头。 曾俊看他一眼,皱着眉,思索一会儿,道:“要不你们亲自去看看尸体?” 秦晏与顾城两两相望,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有情况。 . 同行的几个人包括金琳和王佑安都穿戴好护具进了解剖室,门一打开便是扑面而来的冷气和浓重的腥臭味,阿良的尸体被曾俊和其他法医拼接好之后就放在解剖台上,台上的探照灯发出幽幽的亮光。 金琳看看解剖室内的环境,看看身边的一群人,总觉得少了谁,数了一圈才开口道:“苏副呢,这种场合他怎么不在?” 秦晏解释说:“这次的案子性质太恶劣,他跟县里的领导开会去了,晚一点回大队碰面。” 金琳点点头。 . “死者的四肢都被砍断,断面整齐且具有生活反应,是被人活生生剁下来的,”曾俊拿起解剖台上死者的右臂,将断面展示给大家看,“断面处几乎没有二次损伤的痕迹,也没有多次反复摩擦的痕迹,杀害他的人行凶时很干脆,知道该如何用巧劲儿一次性砍断人的骨头。” 顾城不免嘶了一声:“这也太残忍了吧。” 秦晏双手撑在解剖台上,借着头上探照灯的光看了一眼死者身体的其他部位:“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生前被人强行剖腹,刀口顺着剑突的位置一直竖着往下,直到肚脐处,创面平整,深度为肉眼可见刀口下的脏器,”曾俊神色平静,指着尸体腹部被缝合的那道口子,“我和县局的法医已经给尸体腹部做了初步的缝合,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具尸体被送来殡仪馆之前,腹腔中的小肠已经流失了。” 秦晏眉头微微皱了皱:“凶手行凶时把被害人的肠子都扯了出来?” 曾俊摇摇头:“暂时不确定是不是凶手故意这么做的,也有可能是被害人腹部被强行剖开后,肠子自然流出,遗落在什么地方。” . 解剖室内一片寂静,冷气在人的身边打转。 秦晏在解剖台边踱了几步,看着眼前的尸体,总觉得有点蹊跷。 他没顾上这里的腥臭味和刺眼的画面,只是觉得略微反胃,但尚可忍耐。 一旁的金琳没秦晏那么好的耐性,实在憋不住,干呕一声,其他人听见动静都朝金琳看过去。 金琳有些尴尬地举起手:“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秦晏看她一眼,“真难受的话就去缓缓,这种场面换谁都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 “不不不不用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留下吧。”金琳说。 . 顾城眨了眨眼,拍一下金琳肩膀,而后从后面绕上来,忽然道:“这具尸体是不是少了点东西?” 解剖台上的尸体,身子和四肢分离,小腹以下的位置却光溜溜一片,除了毛发依旧覆盖,确实不见其他东西。 顾城看向曾俊:“你确定这是一具男性尸体吧。” “是,”曾俊点点头,道,“根据三里桥派出所反映的情况,死者生前是一名登记在册的精神病患者,今年四十二岁,本名胡良,村里人都叫他阿良。二十年前,他被家人送往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治疗,十年前因表现良好而提前被接出院,后来一直在村里生活,但村民说他见人就咬,还不如一直留在医院。” 曾俊想了想,又说:“胡良死亡的时候是四月三十号凌晨一点左右,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他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四肢都被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残忍砍下,腹部被强行剖开,外生|殖|器被砍断,断面生活反应明显。” 顾城瞳孔微缩:“活着的时候就被阉了?这凶手是有多恨他啊,活生生把一正常男人变成太监,实在是——” 秦晏嗤一声:“而且还是物理阉割。” 王佑安站在人堆的一角,哎哟一声:“我靠......” 曾俊清了清嗓子:“那什么,确实有点残忍。” 在场的所有男同志不免都打了个冷颤,脊背发凉。 .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晏双手撑着解剖台,开口道:“能判断凶器是什么吗?” “断面整齐到那个地步,我怀疑是专业的剁骨刀或者刀刃锋利到一定程度的菜刀,”曾俊说,“还得再查。” 秦晏若有所思道:“能精确地一刀劈断人骨,凶手的力气很大,而且说不准有经验。从尸体的表象上看,他行凶时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感觉,像是认定了目标,非要置胡良于死地不可。再加上案子发生在农村,村子就那么点大,这也能从侧面说明凶手可能跟胡良认识,他们之间有私人恩怨也未可知。” 第109章 “但下手这么快准狠,要么铁石心肠要么是真恨透了胡良,可哪怕是仇人,也不至于目标这么明确、动手这么干脆,杀害胡良的人不像是普通的村民,倒像是专业的杀手,没准儿这不是凶手第一次杀人。”顾城插嘴道。 秦晏摇摇头:“说不准,但如果日常总是跟刀具打交道,总会一回生二回熟的,不一定是杀人,也有可能是杀猪宰牛。” 顾城想了想:“凶手跟屠宰场有关系?” “那倒不一定,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急着下结论不合适。不过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方面的‘嗅觉’,假如你现在让我去杀一只猪给队里的人加餐,我想我能利落地把猪蹄砍下来。” 顾城嘴角抽了抽:“杀猪跟杀人能一样吗。” 秦晏轻笑一声:“你也知道不一样啊——既然知道不一样,还非得提一嘴屠宰场。” . 解剖室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腥臭味,顾城叹了口气:“三里桥一个小村子,能发生这种恶性案件,简直是闻所未闻。胡良没有家人,社会关系查起来倒是容易,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胆子那么大,行凶手法这么震碎三观。” 秦晏看顾城一眼,默不作声。 曾俊安慰地开口。 “但至少能确定,死者是被分别装在好几个大塑料袋里拖走的,我们来之前分局派人去现场看过几眼,说那个用来掩埋死者的土坑已经挖了有段时间了,根本不是新鲜的坑,坑旁边的泥土却有最近被翻动的痕迹。”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解剖台旁边的桌子:“现勘的报告在那儿。” 秦晏了然,拿起桌上的报告扫几眼:“看来凶手是把死者分尸后拖来坑里埋了,又自己动手清理了拖拽痕迹,把土都松了松,擦掉了可能存在的脚印。” 顾城道:“提前挖坑,提前准备工具,目的达成后还不忘清理现场。凶手很谨慎,也很有打算。” . “除去这些,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曾俊环视众人一圈,淡淡开口。 王佑安从一旁探出头:“跟案子有关的东西咋能不说?” 曾俊抿了抿唇,犹豫再三,才轻身开口:“我觉得胡良的死跟那些猫有关系。” “猫?被杀害的那十只猫?”王佑安顿了顿,“一开始我也觉得,但尸检结果不是说胡良死的时候是四月三十号凌晨一点左右吗,村子里第一个发现死猫的村民是凌晨五点发现的,那时候猫还有口气儿,被虐杀的时间点应该跟胡良死亡的时间有出入。” 曾俊道:“也许那些猫不是胡良杀的,但胡良确实有杀猫的‘前科’,当时你也说了,胡良曾经杀死了自家的母猫,因为是自家,所以没有人理会。” “那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胡良精神不正常。”王佑安干巴巴地说。 “猫的尸体没交到法医中心来,所以猫被杀的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但从这个案子的全局来看,胡良的死和猫的死是同一天,这一点毋庸置疑,”曾俊神色平静,就像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可在尸检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胡良的死状跟那些猫的死状有点异曲同工之妙。比如胡良被分尸,那些猫也是被分尸;胡良被剖腹,那十只被残忍杀害的猫里有几只怀孕的母猫也是这样......” 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胡良的死不单单只是仇杀,其背后还潜藏着更多待挖掘的东西。 . 听到这里,解剖室里的众人都有点不寒而栗。 顾城食指点了点解剖台上的尸体:“猫被杀了,在胡良的尸身曝光之前,派出所民警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胡良。可现在胡良也离奇死亡,死状跟那些被虐杀的猫很像。” 秦晏抬眸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凶手与胡良的恩怨会与猫有关。可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能间接说明凶手不但杀了胡良,还杀了猫?但猫和胡良的死亡时间都在同一天,谁有那么通天的本事,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不但取了胡良的性命,还能同时虐杀小猫并丢弃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顾城一时语塞:“这......” “假如凶手与胡良的恩恩怨怨因猫而起,胡良虐猫的行为或许就是凶手恨胡良的原因,那么说明凶手可能爱猫,既然一个人爱猫,又为什么会主动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掉十只猫?”秦晏摇摇头,笃定道,“说不定那十只猫的死和胡良的死根本就是两码事,只不过机缘巧合撞到了一起,这案子得分两条思路查。” . 一行人从解剖室出来之后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金琳脱下防护服直接往厕所的方向跑过去,干呕声一声接着一声,其他人站在走廊上听得一清二楚。 秦晏眉头轻轻拧着,觉得有点胸闷,于是脱下隔离服丢进垃圾桶后便快步下楼,顾城站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秦晏过敏这件事,于是心一揪,也跟着飞快下了楼。 两个人站在警车旁边,秦晏刚要伸手探进窗户里取座位上的药,下一秒被顾城先一步抢了。 顾城比他还着急似的,急匆匆掰开锡箔药板,抠了一颗药就往秦晏嘴里塞。 “怎么比我还急。”秦晏笑笑,弯腰从车里拿了瓶没拆过的矿泉水,仰头灌下去,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顾城道:“能不急吗,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出完现场回来差点休克。” 第110章 秦晏是个稳重的人,看着顾城为自己着急成那样,不免有点无奈,却又觉得心都快融化了,于是伸手揉了把顾城脑袋:“我没事,你别这么紧张。” 顾城轻轻点头,有点失落似的:“知道了。” “上车,”秦晏把他推进驾驶座里,“我刚吃完药,再开车可能有点力不从心,你来吧。” “好。” . 一路上风平浪静,小县城的街道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万般寂寥,街边的小摊贩大多都收摊回家了,只偶尔有几个学生背着书包路过。 顾城握着方向盘,留意着四周的环境,忽然开口:“秦队,饿吗?” 秦晏靠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脖子贴着头枕,看着警车中控台上的一路顺风摆件:“不饿。” “至少吃点东西,”顾城说,“前面有家餐馆看着不错,我刚刚看见几个刚放学的学生进去了,能让学生光顾的店基本不会太差,要不咱们......” 秦晏坐正身子,往前看了看,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家装修风格挺新的餐馆:“听你这语气,你饿了吧,自己嘴馋,还非得问我饿不饿。” 顾城的心思被秦晏轻易戳破,于是扬起嘴角笑了笑:“对啊,我饿了,秦队要不赏个脸陪我吃一顿?” 秦晏侧眸看顾城一眼,神色温和。 他道:“吃饭可以,但警车先开回王队那里去,然后你把警服换下来。” “破规矩真多。”顾城咬咬牙,却还是听了秦晏的话,拐了个弯把警车往桐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方向开。 秦晏沉稳道:“不是规矩多。” “那是什么?” “之前有人为了方便,直接穿着警服去饭店点餐,后来被拍下视频传上网,网友骂他工作期间不正当履职,”秦晏语气淡淡的,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其实他只是太累了,急着吃东西,才忘了换衣服。” 顾城眉梢一跳:“谁啊?你认识?” 秦晏低声笑笑:“我同事,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也已经离职了。” 顾城眼眸微微沉了沉,温声道:“又是十年前......是不是跟你师父当年——” “嗯,那起枪击案,师父牺牲,他也跟着受了伤,”秦晏语气淡然,神色掩饰不住怀念,“伤势其实不重,只是那段时间里,师父走了,社会影响又大,所以领导一直逮着当年参与行动的警察不放,非要问个清楚,大家都心烦,我那个同事执勤期间累得不行,换岗以后去饭店吃了点东西,结果被人骂得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 警车在刑侦大队门口停下,顾城拉开车门下去,绕到秦晏那边,帮忙开了车门。 秦晏从车里钻出来,顾城看他一眼,道:“所以你的那个同事,是因为这件事才离职的?” “当年大多数人都离职了,还留着的就我和苏子柒、宋绵竹三个,”秦晏笑了笑,“也不能说单单只是因为被网暴离职吧,师父走了之后大家心态都很消沉,也许穿警服进饭店吃饭那件事正好撞他枪口上了,他压力太大,选择离开也是理所当然。” 顾城不解:“好好一个警察,说走就走。” 秦晏安抚似地拍拍顾城的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要干涉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尊重,他可能真的厌烦了刑警这份风餐露宿的工作,所以想回归自己的生活。” 顾城点点头:“有道理。” 秦晏用余光扫顾城一眼:“那个同事结婚以后跟着女方到桐山定居了,如果我还能联系上的话,等案子忙完了带你见见。” “好。”顾城嘴角扬起,有一种仿佛真正被秦晏接受的喜悦感,就好像终于闯入秦晏的世界里了一样,他得以扒开那道隔着自己和秦晏迷雾,窥探秦晏的过去。 . “秦队。”顾城与秦晏一起走在偌大的刑侦大队里,前面进了楼梯口就是换衣间。 秦晏看向顾城:“怎么了?” “没什么,”顾城一笑,“就是觉得你太温柔了,温柔得不像个常年与犯罪分子作斗争的警察。” “我对待罪犯可不这样。”秦晏说。 顾城:“那是那是,但凡是进了审讯室的人,没一个能逃过你的手掌心。” 秦晏曲起手指在顾城后脑上敲一下:“从哪儿学的,我教过你奉承吗?” “我说的是真心话。”顾城说。 .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试衣间门口,狭小的试衣间内传来几声打闹的笑声。 是顾城在笑。 而秦晏看着顾城对自己笑。 chapter51 大明餐馆内,一眼望去四下都是点单或吃饭的顾客,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刚下班的白领,有的是刚放学的学生。 看得出来生意很不错。 秦晏从取餐口用托盘端着两碗单价八块钱的面,径直去了人更少的楼上。 . 顾城坐在角落靠窗口的位置,对秦晏招手:“这儿。” 秦晏嗯一声,将盘子放在桌上。 两人相对着坐下,各自拿了双筷子。 “你说凶手为什么要把胡良的生|殖|器切下来?”吃着吃着,顾城忽然开口。 秦晏听见这话,冷不防被滚烫的汤汁呛得嗓子眼儿疼,猛地咳嗽一阵儿,片刻后放下筷子:“非得吃饭的时候说吗。” 第111章 顾城道:“偶然间想起来,顺口一提。” “凶手恨透了胡良,”秦晏双手放在桌上,“他把胡良的四肢全部砍下,断面平整,就连......那个地方也是一样。普通杀人案中的凶手之所以犯案,要么是与死者积怨已久,有预谋地杀人;要么是事发前与死者或者别的什么人产生过争执,一怒之下激情杀人。但胡良的案子很明显不是。” 顾城捧起汤碗喝了口汤,看向秦晏:“凶手在杀害死者之前,不但砍下他的四肢,还剖开了他的腹部,斩断了他的性|器官。” “凶手的直接目的是杀人,杀人之前不求让死者四个干净,却非要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折磨他,看来......”秦晏欲言又止。 顾城眼前一亮:“是不是跟王亚婷的案子有点类似?凶手不仅仅要杀之而后快,更要让死者在活着的时候面临加倍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晏点点头:“嗯。” . 说话间,餐馆的二楼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其他顾客。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止住话音。 秦晏刚要伸手取抽纸,手腕却被一道力量握住,而后一道爽朗的声线从身后传来:“还以为你们回旅馆了,没想到这都能碰见。” 秦晏微微抬眸看过去:“苏副。” 五月的天干燥少雨,苏子柒一路过来有点热,顺势脱了外套搭在秦晏座椅后面,随手拉开另一张椅子,在两人旁边坐下:“在聊胡良呢?” “你都听见了?”秦晏问。 “听了个大概,”苏子柒说,“我来之前跟县里的领导开过会,回局里的时候又看了几眼尸检报告,其实我觉得......” 秦晏看他一眼:“你觉得什么?” 苏子柒咽了咽口水:“凶手很执拗。” 坐在对面的顾城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道:“刑警办案讲事实证据,案子才刚开始侦办,犯罪心理那一套有点玄了。” 苏子柒看着顾城,刚要开口,秦晏笑了笑:“随便说两句也没事。” 餐馆里的空气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偶尔传来邻座学生们打闹的声音,微微嘈杂。 苏子柒起身用餐馆提供的一次性纸杯盛了点免费的冰酸梅汁解渴,而后又坐回座位上:“凶手剖开了胡良的肚子,又切下他的生|殖|器,这种行为背后的逻辑很有可能是凶手不止厌恶胡良这个人,而且连带着厌恶他的性|器官,对他的性|器官执着到了一定程度。” 顾城眉梢轻轻一跳:“不能认为跟猫有关吗。” “那些被杀害的猫有几只是被剖腹的?也就三只,而且是三只母猫,其余的那些猫要么是被剥皮要么是被砍断猫爪,只能说胡良的死状放在每一只猫身上都有一处或者两处符合,但那些猫单拿出来跟胡良做对比,看起来倒像是巧合,”苏子柒说,“不排除凶手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混淆视听,扰乱警方的侦查思路。” 顾城颔首。 苏子柒迟疑一会儿,又道:“其实凶手这么做,比普通的寻仇更加残忍。既然选择对死者的生|殖|器下手,说明凶手不但痛恨死者这个人,更痛恨死者身上的性|器官,死者生前可能做过对不起凶手的事。” “胡良是精神病人,他生前无论做什么事,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需要担责,”秦晏想了想,“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正常人报仇不会想到阉割对方,但凶手特意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泄愤。” 苏子柒看一眼附近嘈杂的人群,低声道:“凶手会不会是女性?” 秦晏默不作声。 “女性?”顾城一愣。 “胡良是男的,一个男人活着的时候被仇家阉割还能有什么原因,”苏子柒淡淡地说,“如果他强暴过女性,应该会留下案底,如果凶手是女人的话,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遭到了胡良的羞辱而胡良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恨胡良到极点,又因为恨,所以才会在杀人时执着于割掉胡良的生|殖|器官。” 秦晏摇摇头:“不见得。” “为什么?” “除了生|殖|器,胡良四肢也在活着时被砍下,凶手在杀害他之前制定了相对完整的计划,几乎是一刀就砍断了他的骨头,先不说什么样的作案工具能这么锋利趁手......单看杀人手法这么干脆利落,事后还能堂而皇之地把尸体分装进好几个塑料袋里拖出去抛弃,这不像是一个普通妇女能拥有的力气和胆量,”秦晏思索一会儿,“不过这条思路不算错,后续可以留意一下。” . 餐馆里渐渐迎来了更多的客人,不少学生相约而来,嬉笑着在餐馆里打打闹闹。 顾城三两下吃完了碗里的面条,扯了两张抽纸随手在嘴上一擦,看着秦晏和顾城两人:“我想起来了。” “什么?”秦晏微微皱眉。 “早上去殡仪馆看尸体的时候,曾老师和县局的法医已经把尸体大概拼成了能看的样子,”顾城回忆道,“但解剖室里并没有胡良被切割下来的生|殖|器。曾老师是个有二十年经验的法医,不可能在拼接尸体的时候出那么大的纰漏,而派去抬尸体的现勘和痕检也绝对不会放过现场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秦晏双手交握于桌面,了然道:“所以也绝对不会存在被切掉的生|殖|器落在现场这个说法,胡良缺失的性|器官更有可能是被凶手私藏或是抛弃了。” 第112章 苏子柒接话道:“还有肠子。” 顾城:“对,肠子。” “凶手能把胡良的四肢和躯干大大方方丢进坑里,偏偏单独拿走生|殖|器和腹腔里的肠子,”秦晏拧着眉头,“凶手想做什么?是单纯换个地方抛弃,还是有别的用意?” 苏子柒嘶一声,自顾自地说:“听说过收集娃娃的,没听说过收集这些玩意儿的。哎不过你们说凶手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抛弃了四肢和躯干,唯独没留下生|殖|器和肠子,哪怕是单独把这两样东西换个地方填埋也够奇葩的,更别说私藏了,这得多恶趣味啊?” 秦晏闻言,与一旁的顾城对视一眼。 “秦队,”顾城站起身,“看来咱们得找个时间去三里桥亲自看看。” . 三个人吃过饭再回大队的时候,其他人也陆续到齐。 苏子柒之前跟县领导开过会之后,局里被领导打了一通“关怀电话”,转头这县局的局长就怒火中烧地抽调了几个人成立了专案组,临时收拾出来一间办公室给专案组和市局下来指导的秦晏一行人用。 眼下尸体各部位的照片就这么清晰地用磁铁贴在办公室的白板上。 王佑安本来还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些什么,看见秦晏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忽然停住动作,有些拘谨地看着:“秦支来啦。” “你们聊到哪儿了?”秦晏随口问道。 “还在分析尸体,我总觉得不对劲,所以召集专案组里的人一起来开个会,”王佑安声音带了那么一丝讨好的意味,“要不......秦支您来讲两句?” 秦晏一笑:“我讲什么?” 王佑安手足无措地耸了耸肩:“讲讲您对案子的看法什么的,我就一小小的大队长,没什么经验——” 秦晏没点头也没摇头,随手抽出角落里一张椅子坐下,看王佑安一眼,语气平淡:“我们只是市局派下来指导办案的,案子的主权在你们手上。三里桥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总得挑起点责任来,不然县局要你们干什么用的。” “是是是,”王佑安越发不安起来,咽了咽口水,“这案子吧,可能是仇杀,凶手与胡良熟识的可能性很大。” 这些都是秦晏早上在殡仪馆里刚说过的话。 秦晏看向他:“没了?” 王佑安干巴巴道:“......没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悄然凝固一瞬,又像是冒着泡的气泡水,泡沫在静谧中被人用针扎破。 顾城适时站起身,靠在桌沿,抬脚用脚尖碰了一下秦晏膝盖:“你别老审犯人似的,吓着人家王队长。” 秦晏看一眼顾城,嘴角弯了弯,神色略缓和一些:“我有那么可怕吗。” 苏子柒大概是看出来秦晏不太喜欢王佑安,却又不好撕破脸,只得夹在几人之间解围道:“还好意思说,顾城刚来的时候都被你这性子吓得懒得搭理你。” 这两个人给秦晏和王佑安搭了一个台阶,办公室里坐着或站着的其他人也都心领神会,纷纷笑起来。 “我们王队胆子特小,上回去市里学习都能给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哟,胆儿小可不行,这还怎么当警察啊。” “哈哈哈哈哈。” . 片刻的打闹后,苏子柒清了清嗓子,双手撑在桌上,看着王佑安:“王队,明天我们想亲自去三里桥看看,能不能麻烦你给拨几个技术人手?” 王佑安一听,立马点头:“可以可以,你要多少都行。” 苏子柒浅浅一笑,温润道:“王队也一起去吧,这案子毕竟在你们手上,我们要是全程替专案组办下来,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王佑安有些为难,看看苏子柒,又看看角落里坐着的秦晏,双手合十:“我这手头还有别的案子等着办呢,一时半会儿可能顾不太上......” 苏子柒神色如常,没说什么。 “王队平时挺忙啊。”顾城靠在桌沿,笑着说。 王佑安皮笑肉不笑的,却依旧万分拘谨:“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等忙完这两天,立马就去三里桥跟市局的各位精英汇合。” . 顾城看秦晏一眼:“这样行吗?” 秦晏从椅子上起身,温和一笑,走到门边打算离开。 他的右手轻轻握住门把手,侧眸看向办公室里的人:“没事,王队先忙,我们继续查着。” “谢谢。”王佑安站在原地看着秦晏,笑道。 . 等拿了材料打算回旅馆收拾东西的时候,顾城忽然叫住秦晏:“秦队。” 秦晏手里握着被卷成筒状的文件,侧过身:“怎么了?” 县局外的小路,两侧都是绿油油的常青树,地面上或许是刚画下的停车线,空气里漂浮着很淡很淡的油漆味。 顾城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后走到秦晏身边:“你不太喜欢王队?”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你突然沉下脸,我以为你俩之间发生什么事了,”苏子柒也跟上来,“秦支不是那种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那个王佑安......” 秦晏叹了口气,用手里卷城筒状的文件轻轻敲一下顾城的脑袋:“我没说对他有意见。” “那你这是?”顾城好奇道。 “都没看出来吗,王佑安摆明了就是不愿意管这案子,坐等市局插手把案子摆平,他倒落得清闲。” 第113章 顾城和苏子柒对视一眼,不想触秦晏的霉头,尴尬地笑笑。 秦晏语气重了些:“我可以理解他在基层的困难和不便,可以理解他不乐意掺和重大案件、想明哲保身的心思,因为我也是从基层走出来的。可案子发生在桐山县,现在已经造成了这么大的社会影响,在我们来之前,他是主管案子的人,按理说他该对这案子的大体情况再了解不过,但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真的让我没办法拿出什么好脸色。” 苏子柒笑了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牢牢把使命刻在心里啊,现在的人大多都是为了生活,要是上头没给压力,我猜估计没几个老老实实办分内事的。” 大概是前脚刚忙完王亚婷的案子,或多或少心里憋着一口气,正巧王佑安撞了枪口,秦晏才稍微摆了摆脸色。 说是摆脸色倒也不算,秦晏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光从来都是平平淡淡的,除了对付嫌疑人,很少有动真格的时候,哪怕这时候迎面碰上王佑安,对方或许也压根就看不出来秦晏到底有没有生气。 “秦队消消气,”顾城笑笑,揽过秦晏肩膀,“案子咱们全程办就全程办呗,王佑安不想做事就随他去,就当咱们这一趟是为人民群众来的。” 秦晏眼底闪过一丝温和:“我知道。” 顾城看了看前方冗长的路,嘴角翘了翘:“从市里过来的时候大家走得急,都没带换洗衣服,要不晚上把琳姐和大乔都叫来,一起去商场挑几件?” “哎我正想说,”苏子柒贼兮兮道,“我是真不想穿出过一身汗的衣服了,昨天洗了澡都没法换,害我连着两天都被嫌弃。” 秦晏思索一会儿,点点头:“行。” chapter52 夜里,他们简单买了两套换洗衣物之后就从商场出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袋东西。 苏子柒、顾城和秦晏买得不多,就一两件便宜的衬衣。 倒是金琳,或许女人天生爱美,她买了换洗衣物之后还没过够瘾,拉着大乔又买了两件连衣裙,顺带给远在粤东市的赵灵也物色了几件。 这样一来,她手里就不止是一个袋子了,提着有些费劲儿。 “我手要断了。”金琳长叹一声。 苏子柒转过身看她一眼,笑了笑:“给我吧。” 金琳眼前一亮,将袋子都递过去:“苏副队,好人一生平安!” 待苏子柒拎着购物袋走远一些之后,一旁的大乔才忽然眨眨沿,拉过金琳,低声道:“刚才秦支就在你旁边,你怎么不找他帮忙啊?你不是<a href="https:///tags_nan/anlianwen.html" target="_blank">暗恋他好几年了吗。” 金琳摇摇头,右手搭在大乔肩上:“这你就外行了吧,秦支名草有主,我再去骚扰就不合适了。” “哟,挺有分寸啊琳姐。”大乔竖起大拇指道。 “那是那是,”金琳一挑眉,“秦支出差办案,他女朋友还在市里,姐作为警察队伍的一员呢,于情于理都不能犯这个浑。” . 桐山县的夜里人不多,但步行街上却热闹非凡,放眼望去街面上全是烧烤摊子,不少青壮年聚集在这里喝酒吃肉,起坐喧哗,偶尔传来几声酒瓶砸碎的声音。 金琳原本和大乔走在一起,路过烧烤摊的时候被人指了一下,而后那群光着膀子的男人便用方言嘻嘻哈哈地说着金琳听不太懂的话,眼神时不时往金琳身上瞟。 或许是说金琳看上去这么成熟的姑娘,身上有种少妇的韵味,也不知道结婚没有。 金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刚想冲过去跟那群人理论理论,却被大乔拽了拽:“人生地不熟的,你少说点吧,免得事情闹大了被人发现咱们是警察,到时候社会舆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算了。”金琳抿着唇,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 她双手插着裤兜,心想,幸好赵灵是内勤,这次没跟着出来办案,不然这帮吃烧烤的人还不知道会对着赵灵说出点什么气人的话。 大乔道:“想什么呢?” 金琳摇摇头:“我在想赵灵那个丫头在局里干什么,不过这个点应该已经下班了。可怜咱们这些跑外勤的,完全没有休息时间可言。” “哈哈哈哈哈——” . 秦晏和顾城走在她们前面,没听见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苏子柒却忽然回过头,等她们跟上之后看金琳一眼:“琳姐,要不你走我前面吧。” “啊?”金琳愣了愣。 “你们两个走前面安全点,毕竟有我在后面看着,”苏子柒说,“烧烤摊上的男人普遍爱喝酒,上头之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金琳了然,侧眸对苏子柒微微一笑:“谢谢啊。” 苏子柒:“没事。” . 一行人走在街上,四周吵吵嚷嚷,空气里满是油烟味,地面也有点黏。人多,没一会儿几个人就走散了,各自在街上逛着。 顾城与秦晏并排走在一起,打量打量周围的环境:“这种小吃街应该会一直热闹到凌晨吧。” 秦晏弯了弯眼角:“嗯。” “嗯什么,说句话啊。”顾城道。 秦晏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又不想拂了顾城的面子,于是沉默一会儿,说:“饿吗?” 果然每个中国人寒暄的万能公式就是你吃了没。 顾城笑笑:“我是猪吗,吃了又吃?” 第114章 “你以前是特警,”秦晏看着四周端着烧烤盘来来往往的人,侧头对顾城微笑,“特警的训练任务很重,但这些天我观察下来,发现你的饭量并不大。” “以前饭量大,”顾城说,“从特警支队转岗之后慢慢习惯了你队里的节奏,也就不在乎每天吃多少东西了。” 秦晏声音沉沉的,给顾城一种很稳重的感觉:“你和我都是第一次来桐山,要不要尝尝当地的小吃?” 顾城嘴角一勾:“行。” . 街边很热闹,各个摊位上的老板和服务员都忙得脚不沾地,光着膀子的老板扯着嗓子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嘞!正宗的桐山烤饼嘞!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嘞!” 驻足的人太多,烧烤架上的火苗烧得很旺,熏得人眼睛都开始变得酸涩。 顾城觉得有些热,脱了外套拿在手上。 光膀子的老板见他们俩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于是便道:“两位想吃什么?” “秦队,来个招牌?”顾城看一眼身边的秦晏。 秦晏笑笑:“好。” 老板瞬时反应过来,立马冲身后穿围裙的老板娘喊道:“两个烤饼!” 顾城顿了一下,忙拉住老板,伸出一根手指:“一个。” 老板不是什么嫌麻烦的人,哈哈一笑,而后又转头冲老板娘喊道:“一个!不要两个!” . 等待的时间里,秦晏也被烧烤摊上的热气熏得出了些汗,走到一侧给其他顾客腾地方,一边走一边脱掉深黑色的薄外套:“怎么只要一个?你不吃?” “一起吃吧,晚上吃太多不消化,”顾城说,“外套给我。” 秦晏微微颔首,倒是不在这些吃或者穿的小事上计较,也乐意在这些小事上惯着顾城,于是随手将薄外套给了顾城:“你这又是拎袋子又是拿外套的,不嫌麻烦?” “于公,我是你的下属,你是我的领导,这些是我该做的,”顾城忽然凑近秦晏,“虽然我很讨厌给领导做这做那,但你毕竟跟局里那些老油条不一样,你除了是我的领导,你还是我男朋友。” 秦晏耳根红了一瞬,推开顾城:“大街上,别跟我来那一套。” 顾城爽朗一笑:“脸皮儿太薄可不好——我可以亲你一下吗,秦队?” “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秦晏声音冷了几分。 大概是察觉到秦晏有些不悦,于是顾城便收了性子,笑笑:“好好好,我不闹了。” 说到底其实是秦晏心里还过不去一些坎,比如那天夜里顾城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又或者是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保守观念,他可以跟顾城谈恋爱,他也清楚自己确实喜欢顾城,他明白顾城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 秦晏需要的是稳定而保守的感情,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感情,说白了不外乎“相敬如宾”四个字。 可顾城需要的是热烈的恋爱,需要秦晏对他无下限的包容和忍让。 也许这就是九岁年龄差所带来的反差。 . 一张很有分量的烤饼很快被老板交到了他们手上,老板看着两个人,道:“你们谁......” 顾城指了指秦晏:“他付钱。” 然后笑笑。 . 秦晏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抬眸寻找一会儿,最后在烧烤摊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了被挂在挂钩上的二维码,扫了五块钱后便转身离开。 顾城拿着烤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秦队,你不会计较这五块钱吧。” “不会,”秦晏侧眸看他一眼,温和道,“好吃吗?” “还行,你也来一口?”顾城将饼递过去。 秦晏垂眸看那饼一眼,看见顾城已经咬下一块,于是秦晏便在烤饼的另一侧掰了一点。 顾城看着秦晏掰过饼之后沾上一点油的手指,又看见秦晏淡然地把饼咽下去,看见秦晏用纸巾擦手。 “挺好吃的。”秦晏说。 “咱俩一人一半吧,”顾城抿了抿唇,“我没咬过的那一半给你。” 秦晏抬起右手,那是一个很明确的拒绝的手势,然后他对顾城笑笑:“你吃就行。” 顾城嗯一声,自顾自拿着烤饼走在秦晏身边。 他觉得他还是有点看不懂秦晏,哪怕秦晏说过只要自己愿意,这辈子都不会抛弃,但顾城偶尔还是会觉得秦晏这个人若即若离的。 “秦队,为什么不吃,”顾城忽然较劲儿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咬过的东西你下不去嘴?” “没有,”秦晏将手里的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腾出手绕过顾城的背,揪了揪他的头发,“你再多心,我也没办法了。” 顾城道:“你都不乐意吃我的东西。” 秦晏轻轻一笑:“没有不乐意,就是太晚了,不太想吃。要不你留点,明天我当早餐。” “也行。” “顾城。”秦晏在小吃街的角落里停下来。 顾城看着秦晏。 秦晏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嘴角却微微勾着:“你这个人吧,平时还好,正正经经的,办案也足够认真利索;但怎么一到了跟我私下相处的时候,就这么像只狼崽子呢。” “......可能是因为依赖。”顾城说。 . 夜黑风高,步行街依旧热闹无比。 或许这才是夜生活真正的开端,来这里的人洗掉了白天工作的疲惫,哪怕烧烤摊再热,也情愿在此处逗留。 第115章 顾城留了一半烤饼,用塑料袋拎在手上,与秦晏继续在街上走着。 五月的天,秦晏的外套脱掉之后就放在顾城那里,此时穿着单薄的衬衫,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步行街过于热闹,鼻尖微微沁出一点汗珠。 “秦队,你之前掰了一小块烤饼,除了好吃之外,有没有觉得奇怪?”顾城问道。 秦晏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顾城说:“这种烤饼是桐山的特色美食,卖烤饼的烧烤摊不止一家,刚刚我们路过的另一个烧烤摊也在卖烤饼,但是......” 他微微一顿,一个拿着烤饼的姑娘与他擦肩而过,又停留在前方的水果捞小摊前。 秦晏顺着顾城的眼神看过去,那姑娘手里拿着的烤饼用包装袋装着,包装袋上的logo与顾城手里的并非来自同一家。 秦晏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是觉得咱们买的烤饼味道虽然香,但总感觉像是放了很多调料,味儿有点大,也过于油腻,”顾城低声说,“街上的人大多都买了烤饼,虽然并不是出自同一个商家,但他们手里的烤饼看上去很清淡,加的佐料也不多。” “可能是做法不一样吧,”秦晏笑笑,“特色美食说白了就是个招牌,做法并不固定,有的商家习惯重油重盐,有的习惯清淡,每个人的口味也都不一样,众口难调。” 顾城虽然还有些疑虑,却沉默一会儿,只得点头:“也是。” 但他总觉得手里的烤饼不对劲,却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之前因为秦晏不用嘴咬自己的饼而钻了牛角尖,一时半会儿把烤饼的异常忽略了,现在静下来想想,顾城倒是有点质疑这商家的习惯问题。 . 或许刑警的第六感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职业天性带来了下意识的怀疑。 顾城正想着,忽然被谁猛地从身后撞了一下,手里的烤饼差点掉在地上。 秦晏攥住他的胳膊拉他一把:“没事吧。” 顾城摇摇头:“没事。” 撞他的那个人穿着件黑色的短袖,头发油乎乎的,怀里抱着个散发出浓重腥味的箱子,箱子外沿嘀嘀哒哒挂着水珠。 顾城把烤饼塞到秦晏手里,上前按住那人的肩膀,将人拦下来:“等一下!” “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你别找我麻烦啊!”那人慌张道。 “我没说这个,”顾城看一眼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箱子,下巴微微一抬,“箱子里是什么?” 那人垂着眼眸,死死盯着箱子,也不抬头看顾城,只战战兢兢地说:“是,是鱼。” “鱼?” “我真不是有意撞你的,我,我可以赔你钱!你别打这鱼的主意,我这些鱼一会儿要送去店里,真的不能拿来抵钱啊。”那人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而后把那箱子抱得更紧。 顾城伸手按在箱子上,只觉得箱子外沿一片冰凉,的确像是刚从冷冻车里搬出来。 那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能打开看看吗?”顾城问。 “你,你看就是了!” . 纸箱被打开的一瞬间,腥味又加重几分,一旁站着的秦晏忍不住咳嗽一声,拉住顾城:“行了,关上吧,你也别揪着人家不放,急着给海鲜市场送货而已。” 箱子里确实是几条冻住的鱼躺在一层冰块上。 那人道:“您要多少赔偿,我给就是了,但我真的急着把鱼送过去。” “算了,”顾城对那人抱歉地笑笑,“撞一下没事,你先去忙吧,是我太冲动了。” 寻常鱼的腥味不会这么重,但这箱子里的味道却大得连秦晏都捂着嘴闷咳,顾城怕秦晏有事,只得关上箱子放那人走,那人跟得了特赦令一样,抱着箱子灰溜溜跑远了。 . 秦晏看着顾城,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走散的几个人发了消息,而后又抬眸看顾城一眼,欲言又止。 顾城率先开口:“苏副和琳姐他们呢?” “琳姐和大乔在排队买奶茶,苏副怕她们两个晚上不安全,留下陪着了,让我们先回去。”秦晏说。 顾城点点头:“那走吧。” 秦晏没那么快说话,只是看着顾城。 顾城咽了咽口水:“看着我干什么。” “你刚刚怎么非得抓着那人不放?”秦晏说,“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比平时激动。” “确实是激动了,”顾城边走边说,“我只是觉得他那箱子腥味太大,如果是普通运输海鲜,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腥臭味。” 秦晏眼角弯了弯:“心思太细。” 顾城道:“我错了,就是忍不住。” “没什么,”秦晏笑道,“刑警的心思敏感一点,多疑一点,不一定是件坏事,或许这也能从侧面说明,你很适合在刑侦队呆着。” 顾城笑笑:“秦队,你现在也觉得我适合留在你队里了?” “嗯,手把手带出来的,确实不一样,”秦晏看他一眼,“怎么笑得那么高兴,你很喜欢我夸你?” 顾城微微点头,又道:“那你之前还说,要把我送走。” 秦晏眉头拧了拧,无奈看向他:“你在想什么?省厅开会的时候说总队有几个深造名额,省里要调几个优秀的新人去首都学习半年,这个名单是从各个市局征集的,我只是认为你适合更高的台阶,不是一定要逼着你去。” 第116章 “我......”顾城愣愣地看着秦晏。 “一直留在我身边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发展,”秦晏拍拍他的肩膀,“你很优秀,要走的路很长,至少会比我长。” 顾城道:“我想留在队里。” 秦晏笑笑:“又没说不让你留。外派学习的名单还没拟好,截止时间还早着。你先跟我把案子办完再说吧,也好对得起你那张警官证。” .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晚上,会成为案子破获的关键。 即便是多年以后的顾城再次回忆起当年这个案子,也会不免觉得脊背发凉,更会觉得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实则暗藏杀机。 有什么东西会比人性更可怕? 是人心。 chapter53 三里桥的空气裹挟着几丝青草香,这里天气变化多端,又正逢五月,常常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便下起瓢泼大雨。 它坐落在桐山县西南角,三面环山,越过最北角的山头,就是隔壁省。 1978年开放以前曾闹过饥荒,三里桥的人大多都是那个时候从隔壁省迁来的。 老一辈人翻山越岭,冒着病死或饿死的风险,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开花结果。 开放以后,经济飞速发展,三里桥的人们渐渐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年轻人进城打工,老人孩子留守农村。 再然后就是零五年的特大洪涝,零八年的大雪...... 自然灾害无法通过人为干预,但在经济大势总体向好的环境之下,三里桥的日子过得还算幸福,加之近年来贫困问题倍受重视,各种惠农政策逐渐适应新时期农村发展新要求,家里盖了小洋楼的也比比皆是。 . 秦晏一行人下车的时候,车子正好停在三里桥附近,再往前就是三里桥派出所。 昨天夜里的烤饼还放在车上,秦晏晕车,便没吃,顾城也不想逼着他吃,只是有点可惜那半张饼。 “应该没坏吧。”顾城关上车门,隔着车窗看了那饼一眼。 秦晏道:“你昨天不是说有股怪味儿吗,这会儿又可惜上了。” “好歹是钱买的。”顾城一笑。 “没事,这种天气放车里不会坏。”秦晏说。 . 路上,一行人并肩走着。 苏子柒对秦晏道:“一会儿你们去派出所,我和琳姐几个直接去案发地点的后山看看。” “行。” . 顾城倒只顾着看风景了。 “一栋小洋楼、两栋小洋楼、三栋......一直以为桐山县作为贫困县,下辖农村也会跟着一塌糊涂,但没想到这里的发展比预料中的好,”顾城与秦晏肩并肩走着,“脱贫摘帽,绝对贫困在中国已经划上句号了。” 秦晏眉眼弯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 “但它还需要继续发扬,”顾城说,“如果没有这次的案子,咱们来这里或许会抱着更轻松的心态。” 苏子柒搓了搓双臂:“一想到尸体,再美的风景也白搭。” 金琳在一旁笑出声:“你怕啊?” “人民警察不能说怕,”苏子柒呛回去,“虽然......胡良那死状确实有点瘆人。” . 苏子柒和金琳、大乔三个人在岔路的时候就跟秦晏走散了,几个人去了后山,秦晏则带着顾城去找所长。 三里桥派出所的警察见市局的精英过来,于是立马出门迎接,所长脸上挂着热情的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把秦晏整得够尴尬。 “张所,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秦晏松开所长,开口道。 所长姓张,人到中年有些发福,憨态可掬地笑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在办阿良的案子吧,辛苦了辛苦了,我吧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要不现在就带你们去村里看看?” 秦晏与顾城互相看一眼。 秦晏道:“好,麻烦您了。” . 三里桥之所以叫三里桥,归功于村子里那三道架设在河水之上的拱桥,村子里的人们常在拱桥之下的青石板上洗衣淘米,日子过得紧促却也安稳。 “阿良的家就在离拱桥不远的地方,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家,派出所和县局的同志在后山的坑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张所长带着秦晏和顾城四处转了转,最后停在胡良家门口,“其实吧,我倒不觉得那些猫是他杀的。” 秦晏微微抬眸,看着木门上方的蜘蛛网:“怎么说?” 张所长叹了口气:“他就是个疯子,虽然以前确实杀过自家的猫,但平时只要不招惹他,他也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这一次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只猫,实在是太蹊跷了,所有人都怀疑他,但他早在那些猫出事的同一时间就被人杀害了,他哪儿来的作案时间?” 秦晏微微颔首:“也是。” “我怀疑杀他的人是不是企图利用猫的死制造出阿良是因猫而亡的假象,现在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猫分去了一半,但假如我们有意把猫和阿良二者分别看待,会不会找到更多与他的死有关的线索?”张所长叉着腰,站在平滑的地面上。 秦晏不做过多评价,只是点点头。 顾城在一旁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折返回来,对张所长道:“胡良一直以来都住瓦房吗?” 第117章 “是啊,这是他祖上留下的房子,后来重新修过,”张所长说到这个就来气,“他就是一钉子户!当年我们村全体改建小洋房,唯独他抽疯似的宁死也要守着那老破屋,那会儿这房子还不是瓦房,充其量就一木头造的房子,结构虽然古老可靠,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也有点危房的迹象了。” “他不愿意搬走?”秦晏看着这间瓦房。 “打死都不搬!他当初还拿刀跟村里人比划,后来政府的人也下来做他的工作,但你知道......跟他那种人说话根本就讲不通的,”张所长轻轻叹一口气,“最后大家替他想了个这种的法子,他不要小洋房,可以,但乡村振兴的任务要完成啊,所以搞建设那批人就把他的那间小木屋重新修了修,改了瓦房,大体没变。” . 这间房子有着浓浓的年代感,老旧的木门、老旧的绿色窗框、老旧的带花纹的玻璃、老旧的钥匙孔,一切都是老的、旧的。 门口有几只母鸡走来走去,时不时发出咯咯的声音。 秦晏看见这房子没关门,于是便伸手轻轻一推——“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的腐臭味也随着空气扑面而来。 顾城不自觉用手挡住鼻尖,跟在秦晏身后:“这什么味儿啊。” “可能是东西霉变的味道,”秦晏站在瓦房里,环顾四周,“空间不小,六个房间,还带个院子,院子里有口井,环境不错。” 张所长在一旁幽幽道:“再不错的条件也被阿良嚯嚯了。” 秦晏皱了皱眉,跨过堆满杂物的院落,走向里屋。 一只死猫的尸体被泡在透明的酒缸里,面目狰狞,皮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萎缩,逐渐露出皮毛之下的森森白骨。 “这猫......”秦晏欲言又止,伸手想打开透明酒缸上的盖子,但还是在那只猫死不瞑目的注视之下把手收了回去。 张所长解释道:“这是六年前阿良杀死的那只猫。” “他自己家的?”顾城插嘴道。 “对,阿良的母亲生前养了一窝小猫,但那些猫老的老,死的死,只留下了一只,”张所长说,“留下的那只猫在阿良母亲去世之后一直是阿良在养,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阿良用铲子活活拍死了那只猫,清醒过来之后哭得惊天动地的,再后来,他买了个透明的玻璃酒缸,把猫丢进去泡酒了。” 顾城瞋目结舌:“他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害死了猫,然后转头就把猫做成了......酒?” 张所长难以启齿地点头:“过年的时候所里组织大家去村里挨家挨户送腊肉,负责给阿良送腊肉的就是我徒弟。当时那孩子还在实习,一进屋就被阿良拉到酒缸面前,阿良当着他的面打开酒缸,还喝给他看......我那小徒弟都吓坏了。” “胡良只杀过这一只猫吗?”秦晏问。 张所长笃定道:“我确定,他确实只杀过一只,而且是自家的猫。” 秦晏看着张所长:“村里的事,您比我们这些外来人更了解。” 张所长越说越激动。 “这些年他没害过人,也没害过动物。阿良确实很疯,但他从没主动招惹过谁,大家怕他,平时也都是躲着他走,他就更没有害人的机会了。所以我才说这案子玄,玄就玄在为什么偏偏他一个从不与人来往的疯子会死得这么蹊跷,又是分尸又是抛尸的。” 秦晏思索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从张所长这儿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于是又道:“这些年里除了派出所会关心胡良,还有谁跟他走得比较近?” “好像没有了,”张所长回忆道,“二十年前,阿良被他家人送到县里的社会福利医院接受治疗,十年前又被接回来,从十年前他被接回来开始就是我们三里桥派出所的人一直在关心他,后来他家里人都病死了,只有我们逢年过节会去给他家送吃的穿的。” 秦晏微微点头:“所里大概多少人?” “辅警加上正式编制,二十来个吧。”张所长说。 “能问问平时都有谁对胡良比较上心吗?”秦晏道。 张所长脱口而出:“我,还有我那两个徒弟。当年两个徒弟都是警校来的见习警察,这么些年过去也早就毕业转正了。” 秦晏点点头。 . 张所长又带着秦晏和顾城在别处转了转,后来一大群人顶着烈日回了所里。 秦晏脱下外套,只穿一件长衬衣。 顾城在三里桥派出所的值班室里找人借了纸,按在秦晏脖子上:“擦擦。” 秦晏抬手摸了摸脖子,果然是湿湿黏黏的一层薄汗。 他抿唇笑笑:“谢谢。” . 值班室里,警员们聚集在一块儿,桌面上摆着一张三里桥简易平面图。 张所长用铅笔在图上标注下几个地点:“老刘和李婶是邻居,住的是带鸡棚的自建房,他们都是在自己家附近发现死猫的,老张跟我同姓,住的是后来改建的小洋楼,他媳妇在楼下的枸杞树旁边发现了死猫。” 桌面的一角稀稀拉拉铺着些猫的尸体照片,以及胡良被发现时的现场照片。 猫的死状各有不同,十只猫有的是被剥皮,有的是被砍下四肢,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折断脖颈。 “死猫被发现的位置都不一样,分布也没有规律,死状也不完全一致,”秦晏眉心微微拧着,手指顺着图纸上的标记划了划,“说是同一个人干的,有点牵强,但如果说杀猫的是团伙,又没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明。胡良原先被怀疑是杀猫的人,可他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是谁杀的他。” 第118章 张所长道:“我觉得杀猫的和杀害阿良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秦晏颔首:“胡良死时被砍下四肢,腹部被剖开,肠子和生|殖|器都不见踪影,如果不把这些和猫的死状放在一起谈论,那么凶手的目的就是让胡良生不如死——砍手砍脚、拿走性|器官,这样的手法在正常人眼里变态至极,但......” . 张所长看着秦晏:“但是什么?” 秦晏随手拿起一张现场照片:“但同时又带有浓烈的个人情感和表演成分,凶手在分尸的时候果断决绝,力气很大,熟悉人体基本构造,而且看上去像是个狠得下心的人。” “凶手很疯狂。”顾城咂摸道。 “不,应该说是冷静。”秦晏微微抬眸,将现场照片贴在窗户透明的玻璃上。 外面热烈的太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来,血淋淋的现场照片透了光,显得更加斑驳。 但它在某一刻又似乎活了起来,随着微风轻轻抖动,它似乎在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 . 顾城看一眼照片,又看一眼秦晏:“冷静?” “从作案的手法来看,凶手下刀时的每一刀都十分精准,所以才能准确无误地砍下死者身上自己想要的东西,死者手脚甚至生|殖|器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砍掉的,”秦晏看着照片上的断手断脚,“但最后,凶手留下了死者的手脚和躯干,却刻意带走了生|殖|器和肠子。如果只是为了让胡良死的话,大可不必这么多此一举,所以凶手杀害胡良的时候,也许就是冲着生|殖|器和肠子去的,砍断手脚或许只是顺带泄愤。” 顾城了然:“一个人的内心必须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才能说服自己去做下这些事。所以你才会说凶手足够冷静,而不是疯狂。” “杀死胡良的过程对凶手来说或许是兴奋的、解压的,”秦晏淡然道,“但凶手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无论是提前制定计划还是准备作案工具,都是冷静的,而且事后不会有任何愧疚感,只会把这次杀人的经历当成一次仪式。” “为什么?”顾城问。 秦晏看着他:“平时接触的案子,凶手大多是激情杀人,现场完整,案发现场就是第一现场。激情杀人的案子哪怕会出现抛尸情节,那也是凶手在杀人后随机选择的抛尸地点。但这次不一样,胡良的死是凶手提前策划的,凶手有预谋地作案,提前选择了抛尸地点,挖好了坑,连要如何‘处置’胡良都想得明明白白。” 值班室内安静片刻,好几道目光往秦晏身上瞄。 秦晏继续道:“要提前计划好一切,然后出手做到快准狠,在折磨胡良的同时还能干脆利落地砍下自己想要的部分,胡良死后,又能将尸体分装过再丢进原本计划好的土坑,凶手要么是有着丰富经验的杀人犯,要么就是内心强大冷静的变态,只针对胡良一个人。” 顾城盯着桌面上的图纸看几眼:“胡良尸体被掩埋的地点就在三里桥后面的山上,距离胡良的瓦房也不算远。但这说明不了作案的到底是团伙还是别的什么人。” “从现场和尸体情况来看作案的大概不会是团伙,”秦晏伸手捏了捏眉心,“凶手在杀害胡良的时候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我怀疑仇杀的可能性更高。胡良是精神病患者,其行为经常不受自我控制,很难保证日常生活里不会得罪什么人。” . 三里桥派出所值班室里的警员好奇地看着秦晏和顾城。 其中一人羡慕道:“从现场就能看出那么多东西,市局跟咱们果然不在一个层次啊。” 秦晏侧眸往那边看过去,温和笑笑:“都是为人民服务,分什么三六九等。” 值班室里一时间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有道理有道理。” “还能看出什么吗?那这胡良还真是被寻仇了?” “不可能吧,我和师父经常去给阿良家送东西,他行为是古怪,但也没伤人啊,谁会报复他?” . 张所长清了清嗓子,拍拍桌面:“先别吵了,说来咱们也确实不清楚阿良的为人究竟是好是坏,二十年前他被家人送去县里的社会福利医院,十年后才被接回村里,在这期间咱们谁也没见过他。” 值班室里的年轻人纷纷住嘴,张所长又道:“二十年前他还在三里桥,但那会儿我不在三里桥派出所工作,我是后头调来的,二十年以前的事儿我也不算清楚,多半都是道听途说。所以阿良的人际往来,在座的可不敢说自己最清楚。” . 正说着,值班室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秦晏站得离门最近,于是伸手将门拧开。 苏子柒恰好自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电话,看见秦晏的那一刻,他把电话掐了,神色微微发愣。 “怎么,”秦晏按住他肩膀,“不是说去后山看抛尸现场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子柒回过神,胸口微微起伏,径直走入值班室内,手指有些颤抖,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水就往嘴里灌。 . “出趟现场,法医在路上了。”苏子柒终于调整好表情,眉间染上一丝严肃。 “......”秦晏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拧着眉,“哪儿?” 苏子柒道:“两河村,村口往西五百米。” . 秦晏和顾城被苏子柒带去现场的时候,曾俊也刚到,张所长表示自己也想跟着看看,后脚便来了。 第119章 曾俊看着苏子柒:“尸体呢?” “说是刚捞上来,”苏子柒一边戴口罩一边说,“我那会儿在三里桥后山看抛尸现场,结果局长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说三里桥附近的村子出了事,案子性质恶劣迟早要转市局,非得让咱们顺路过去看看。” 曾俊应声:“行——给我双手套。” “这儿,接着,”苏子柒从车后备箱里将手套拿出来,凌空抛过去,“直接进去,现勘估计快完事了。” 警戒线拉着,两河村派出所的辅警正围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痕检和现勘在警戒线内来回走动。 曾俊撩开警戒线,往尸体的方向走去。 秦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也弯腰从后备箱拿了手套,顺便分给顾城一双:“走,去看一眼。” chapter54 井口周围满是积年的青苔和杂草,尸体被捞出来之后平摊在地上。 “确认了,是一具男性尸体,尸长172公分,死亡时间在七天以上,生前遭受过长时间束缚,已经呈现巨人观状态了,”曾俊将尸体身上的绳子解开,隔着手套触摸尸体的脖颈,而后左右轻轻转动尸体头部,“眼睑内无出血点,口鼻周围很干净,没有出现蕈样泡沫,面部未见青紫,手中也没有抓握井中的泥沙或是水草,手部和脖颈也未见割腕、自刎类的试探伤,初步排除自杀溺亡或被捆绑窒息的可能性。” 秦晏跟着蹲下,看着这具有些不堪入目的尸体:“死者遭到捆绑后被遗弃在井中,死的时候穿着衣服,鞋子也都完好地挂在脚上,唯独裤子一直褪到小腿。” “死者生前所穿的牛仔裤是紧身款,带拉链,入水后不易穿脱,”曾俊说,“有可能是生前脱下的。” 秦晏看了尸体一眼,又看向曾俊:“外生|殖|器也不见了是吗。” 也。 曾俊明白秦晏的意思,微微点头:“死者的生殖器被整块切割,断面平整,生活反应明显。再加上头部的凹陷......他生前被人殴打过。更具体的得回去解剖过才好下定论。” “凶手下手的时候很干脆。”秦晏站起身。 他与曾俊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胡良。 与胡良不同的是,这具从井里打捞出来的男性尸体保存相对完整,除了生|殖|器丢失以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值得留意的了;而胡良四肢和躯干被迫分离,死时被分装在大小不同的塑料袋里,丢进坑中掩埋。 . 张所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愣了愣,拦住秦晏:“是连环作案?” “暂时还不确定,”秦晏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还要等后续的调查结果。” 曾俊和苏子柒合力将尸体装入裹尸袋内,抬上了车后备箱。 苏子柒直起腰,一边摘口罩一边说:“两河村跟三里桥距离不算远,说起来也就两三里地的路程,从死亡时间来看的话,两名死者之间也就隔了几天。” “外|阴切割面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断面走向平滑,”曾俊轻声道,“刚开始接触胡良尸体的时候,我推测可能是某种锋利的刀具,但现在看来......” 苏子柒道:“作案工具有可能是什么?” 曾俊看看苏子柒,又看看靠在车门边的秦晏:“我说句有点吓人的话——感觉像锯子,两具尸体的外|生|殖|器可能都是被同种器械弄断的。” “电锯?”秦晏手指蜷了蜷,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靠在被烤得炙热的车门边将手套摘下来,“这东西寻常人家里不常见吧。” “也不能说一定就是电锯,”曾俊道,“本来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刚才我整理死者衣物的时候,在他衣服的缝隙里找到了一点玻璃渣。” 秦晏微微蹙额。 . 张所长原地站了片刻,而后走到秦晏面前,指着后备箱里的裹尸袋:“那人我好像见过,不是他们两河村的。” 秦晏眼神一凝。 原本在帮法医收拾东西的顾城身形顿了顿,放下手里的工具,从地上站起身,看向身旁两河村派出所的同志:“死者是你们村的吗?” “不、不认识啊,村子就那么丁点儿大,村里住着的都是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统共就那么十来号人,要是这人真是我们村的,不可能没印象。” 顾城又道:“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村里的孩子们,”警员解释说,“原本这口井专门供给村里生活用水,几十年了都还能用,但从去年开始,政府专门派了人来给大家接通自来水,这口井废弃了,也就只有村里的孩子们喜欢过来探险。” 发现尸体的是几个还在村小读书的孩童,今天恰逢村小放假,孩子们从寄宿学校回来,相约来到村子废弃的井边玩探险游戏。 探着探着就误打误撞看见了尸体,一帮孩子哇哇大叫着四下逃窜,叫声引来了正在巡逻的派出所民警。 . 顾城与秦晏对视一眼。 “孩子呢?”秦晏问道。 警员看看顾城又看看秦晏:“被吓得不轻,已经送他们各自回家了,要见见吗?” 秦晏轻轻摇头:“不用,你回头让他们好好休息,别被吓着了。” “好。”警员说。 . 顾城摘了手套,手套里全是汗。 他把手套丢在一边的垃圾堆里,朝旁边的张所长使了个眼神:“张所,您刚才说您对死者有印象,那您是在哪儿见到死者的?” 第120章 “具体情况我也忘了,我只记得上个月有个身形跟死者有点相似的人来我们三里桥派出所,说是来找家人,但他说话颠三倒四,没人敢放他进村。” . 三天,两名死者。 曾俊看一眼后备箱,道:“村里派出所的条件不适合解剖,我一会儿把尸体拉回县里殡仪馆,你们......” 苏子柒:“我跟秦支和顾城去三里桥附近的镇上看看。” 曾俊点点头,上车之前看了金琳和大乔一眼。 金琳立马道:“我和大乔留在村里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 . 两辆警车被曾俊开走一辆,秦晏目送那辆装着尸体的车离开,片刻后终于摘下口罩,探身将手伸进另一辆车的车窗,轻车熟路地将药拿出来。 矿泉水瓶被照进车窗的太阳光烤得发烫,凉水变得温热。 秦晏将药囫囵吞下之后随手擦了擦嘴角,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行了,开车吧。” 顾城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车辆慢慢发动,在村口蜿蜒的小路上划出一道轨迹。 . 秦晏一直没有说话,轻轻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单纯的休息还是真的睡着了。顾城往秦晏的方向看了看,看见秦晏眼下的淡淡青黑和一点点细小的纹路,虽然总是看着很稳重的样子,但此刻却能从成熟稳重的外表下捕捉出一丝疲惫。 “看我干什么。”秦晏忽然开口,眼睛睁着。 顾城险些被吓一跳,握着方向盘差点手抖:“你不是在睡觉吗。” 秦晏笑了笑:“我没睡着。” 两人谁都没继续开口,秦晏坐直身子,从车窗边的置物篮里摸出打火机,嘴里轻轻咬着一根烟。 打火机轻响一声,烟味在密闭的车内缓缓散开。 顾城忍不住瞥他一眼:“还抽?” “想抽,”秦晏倒是不在乎,随手将打火机一放就开了车窗,让烟味散出去些许,自顾自道,“这案子本质上是个杀人案,但三里桥和两河村的监控都不完善,村口唯一的监控也不知道坏没坏,查起来有点难度。” “胡良没有配备智能手机,平时连老人机都很少用,他被杀估计只能从熟人开始查,三里桥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成为杀害他的凶手,但这些人即便是曾经与胡良结过仇,也不至于放弃家人,去杀害一个所有人眼里的‘疯子’。”顾城道。 秦晏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又或许是因为烟抽多了伤嗓子。 “这是正常人的思维,狗咬我一口,我难道还要去咬狗一口吗,”秦晏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胡良是精神病患者,他的行为在同村的其他人眼里就跟疯狗差不多,无论是杀猫之后用猫的尸体泡酒请大家喝,还是平时在家附近自己唱歌跳舞自娱自乐,都会让村子里的人下意识远离,也就从源头上断掉了胡良跟其他人结下深仇大怨的机会。” 结仇是双向的,一个巴掌拍不响。 只有当两个人之间产生冲突的时候,才会产生仇怨,又或者是第三人的加入,使得两个人之间互相离心,仇怨才能随之产生。 胡良自从十年前被家人从精神病院接回村子之后就一直是独来独往,他会跟谁结仇? . 顾城明白过来:“要查就要查他在社会福利医院接触过的人和事,再不济就把时间线一直往前推,直到找到跟他产生过摩擦的那些人为止。” “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点。”秦晏说。 “女性?” . 车内的空气安静一瞬,而后秦晏将烟灰掸落在车载简易烟灰缸里:“这只是我的猜测。胡良的过往除了他的家属之外就只有福利医院的工作人员有机会知道,但二十年过去了,要再找到当年认识胡良的人可能会很难,人的记忆也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虽然张所长说自己所认识的胡良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患者,在村里的这些年从不主动伤人,”秦晏继续道,“可以前的事,就连张所长自己也不清楚,每个人眼里的他人也都是不一样的,人可以被定义,但人同时也在定义其他人。胡良在其他人眼里究竟被定义成什么,才会惹得有人恨他恨到了要把他大卸八块、砍掉生|殖|器的地步。” 顾城思索一会儿:“砍下男性的性|器官,从行为学的角度来看倒能说明被砍下器官的那个人做了什么,才导致别人会对他恨之入骨——或许在凶手的眼里,把他阉了也不足惜。” “但为什么两河村也会出现手法类似的案件,”秦晏揉了揉太阳穴,“最开始接触胡良尸体的时候,我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凶手可能是一名与胡良有渊源的女性,哪怕砍断胡良的手脚需要很大的力气......” 顾城顺着秦晏的话往下说:“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在初步怀疑胡良是被熟人仇杀之后,两河村又发生了同样的案子,与胡良不一致的是死状,两河村的死者被人遗弃在井中,四肢躯干保留完整,腹部也未见剖痕;一致的是这两名死者都被人在活着的时候生阉了。” 秦晏微微颔首,一根烟快见底,而后被他掐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那张烤饼还在车上,秦晏看了两眼,拿起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下嘴。 顾城把车开到了镇上的集市附近,稳稳停在老旧的停车线里。 苏子柒在后座,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请问二位爷还记得后座上这个孤苦伶仃的我吗?” 第121章 “苏副队,”顾城调侃地看向他,“与情侣同车,要学会适应孤独。” “哎你这臭小子——” . 秦晏拉开车门,抬脚下车。 顾城跟在他旁边:“去哪儿?” “反正没穿警服,随便逛逛,”秦晏看向顾城,“总比呆在村里找不到线索大眼瞪小眼强。” . 傍晚七点十五分。 “陈染?”秦晏在一处烤饼摊前接到金琳的电话,愣了愣,下意识用手狠狠抓着烤饼摊旁用来驱赶苍蝇的毛巾。 顾城瞳孔微微收缩,刚要开口,却被秦晏伸手拦了拦。 苏子柒给烤饼摊摊主付了钱,而后与顾城对视一眼。 . 秦晏转过身,自顾自走到一边去,避开来往的人群,站在堆满垃圾的公共垃圾箱边,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在死者家里发现了陈染的尸体?” “我已经到镇上了。死者叫李国强,本地人,不过不是两河村的,家住在镇卫生院对面144号。根据调查,他这些年一直都在附近行乞谋生,偶尔会去下面的各个村子收点废品。” 秦晏压下心中的烦躁,长呼一口气,平静道:“我也在镇上,离你很近。你先带现勘去踩踩场子,陈染的事通知给局里,我一会儿就到。” chapter55 死者名叫李国强,今年五十一岁,户口在桐山县桐山镇宁平路,家住宁平路镇卫生院对面的144号房。 144号房在一楼的拐角处,这一整栋楼的朝向都不太好,采光也差,尤其是一楼,站在门口看过去,与马路形成对冲的格局,看起来容易出事。 . 此时房门被当地派出所的同志找备案开锁师傅撬开,灯也开着,现勘和痕检正在屋内提取有效痕迹。 勘验板摆在鞋架边,痕检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地响,闪光灯亮成一片。 秦晏和顾城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觉得屋子里味道大。 “麻烦给我口罩和鞋套,”秦晏对门口站着的民警道,“谢谢。” 顾城:“还有我。” . 李国强的邻居听见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在警戒线外捂着鼻子窃窃私语。 不知道是谁早早地听说了李国强遇害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警方强行打开了李国强住所的房门,这下整条街都知道李国强身亡的消息了。 “真惨呐,啧啧......” “造孽,造孽——” “这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秦晏闻言,随手拦刚才说话的老人:“您认识李国强?” 老人穿着一身蓝色格子衬衫,有些驼背。他看了秦晏一眼,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惊惧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他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他还真的敢杀人。” “听您的意思,李国强生前有过杀人的念头?”秦晏问。 “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二流子,知道什么是二流子吗,”老人嗨哟一声,指了指李国强的家,“这人吧,脑子有点毛病,天天打他媳妇,好多年前,他媳妇受不了,就跟他闹离婚,他离婚之后还不老实,提着刀去他媳妇家里比划好几次呢。” 秦晏皱了皱眉:“家暴?” 老人点点头:“不止,他还光膀子上街勾搭小姑娘,派出所来过好几次了,我们这一片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秦晏了然:“那他平时一般都从事些什么工作?” 老人摆摆手,觉得晦气,一边转身一边说:“他能有什么工作啊,年轻的时候靠媳妇,离婚以后就捡垃圾呗,不跟你说了,我高压锅里炖着排骨,我得回去了......哎哟快天黑了,这死过人的地儿可呆不得,太晦气了。” . 傍晚七点四十。 李国强的家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腐臭从室内传来,令人作呕。 秦晏今天下午才吃了抗过敏药,这会儿没什么顾虑,直接进了现场。 顾城跟在他身后,一个没忍住,干呕好几声:“呕——” “没事吧。”秦晏回过头看他一眼。 “没,没事,”顾城声音闷闷的,隔着口罩对秦晏笑笑,“这味儿也太大了。” 秦晏淡然道:“现场的味儿,你还指望它能比香水好闻?” . “秦队,”金琳跨过勘验板,“我来的时候听派出所那边说,李国强是桐山土生土长的人,两千年初的时候跟当地一个老师的千金结婚。李国强本身是卖小菜的,不过他老婆家里有点小钱,所以结婚之后他一直没出去工作,在家里玩了好几年。” 秦晏站在李国强家的客厅里,打量这间房子的布局:“这两室一厅的房子看着不新,天花板和墙面都有污渍,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差不多,二十年前李国强结婚,房子是女方父母买下的,李国强没出一分钱,房本上是女方父母的名字,”金琳一边说一边用手套摸了摸窗户里的凹槽,“不过离婚之后女方搬走,她父母竟然没赶走李国强,而是举家搬进市里,很久没回来了。” 秦晏微微抬眸:“听谁说的。” 金琳看着秦晏,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了些:“原本没查到李国强家,确认他住址之后只是按流程找周围的街坊邻居询问他生前的情况,没想到这些大爷大妈比警察速度更快,要不是他们一致觉得李国强家里有死老鼠味儿,严重影响了居民生活,我们大概不会强行开锁,更不会听来这么多八卦。” 第122章 . 李国强家空间逼仄,各个角落都堆放着废纸板和空的塑料瓶。 看来他生前确实以捡废品为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妻子与他离婚之后还要放任他住在这间不属于他的房子里这么多年。 “不是说陈染的尸体找到了吗,在哪儿?”秦晏问。 金琳神色有些不自然,犹豫片刻,强忍着胃里泛上来的恶心感,往厨房指了指:“痕检在拍照呢。” 秦晏点点头,在客厅转了一圈,而后信步往厨房走去。 金琳看着秦晏宽阔的后背,担忧地喊了一声:“哎——” . 厨房的灯也开着,痕检正弯腰对着灶台拍照留证。 秦晏愣住半秒,片刻后,他缓缓开口:“火锅?” 厨房里的地面上是风干了有段时间的血迹,散发着腥味,灶台边摆着一个很新的煮锅,长柄勺的勺柄露在外面,屋子里全是苍蝇。 苏子柒看向秦晏:“李国强生前在这里吃过饭,而且收拾得仓促,或者根本就懒得收拾,连碗也没洗,厨房里的剁骨刀和陈染的帆布鞋都被丢弃在垃圾桶里,我怀疑他可能有过处理现场的想法,但他却没扔垃圾。” “锅里的东西还剩多少?”秦晏哑着嗓子问。 痕检举着相机拍照的声音轻轻响起。 “剩得不多,几块骨头,但勉强能拼成人的右臂,”苏子柒说,“其他地方暂时还没查看。不过厨房里有几处残血的血足印,看着不像是成年男性的,倒像是女性的脚。” 秦晏了然,微微颔首:“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 他环视厨房一圈,发现这间厨房里大多数锅碗都是陈旧的,随手从碗柜里拿起一只搪瓷碗,能清楚地看见干涸的水渍,凑近闻却闻不到洗洁精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其他的碗筷也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水渍残留。 顾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厨房里,手里捧着个相框:“秦队,我发现——” “你过来,”秦晏曲了曲手指,“看。” “怎么了?”顾城走进一些,倒吸一口气,“秦队,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跟蟑螂的尸体面对面的?” 秦晏看着碗柜里的几只蟑螂标本,道:“你平时做饭吗。” 顾城摇摇头:“有食堂和外卖,家里也不用天天开火,我顶多泡个面,让我煮饭有点难为我了。” “不常煮饭的人,锅碗都是干净的,保存得好可能没什么味道,保存不好就会招来蟑螂,久而久之碗柜里也会发霉,产生怪味,”秦晏说,“从厨房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生活习惯,李国强独居,也就比一般人更不讲究,至少半年没在厨房做过饭,所以他的碗柜不但发霉了,而且碗底部残留的水渍在碗柜里形成了永远擦不干净的污垢。” 顾城低声道:“那他生前开火干什么?” 秦晏看顾城一眼:“煮火锅。” 顾城愣了愣。 “锅的商标没剪,勺子看着也有九成新,说明这锅和勺子都是临时买的,垃圾桶里的剁骨刀倒是有点年头,刀尖锈蚀,估计是前妻不方便带走,”秦晏往痕检的方向看一眼,“他买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为了陈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进屋的时候没看见尸体?其实早就进他肚子了。” . 顾城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置信:“李国强他......他疯了吧!” 秦晏安抚地看顾城一眼:“但他一个人,能一夜之间解决掉八十多斤的尸体吗。” 顾城倒吸一口凉气,脊背发冷。 . 厨房的冰箱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几乎在场的所有警察都忍不住干呕。 冰箱里的冷气不断冒出来,冷冻室里的冰块随着冷气哗啦啦倒在地上,跟着一起倒出来的,还有—— 一颗头,头发还好端端地扎着,表面覆盖了一层冰。 还有一双脚,以及腹腔内的其他脏器。 “心脏、肺、大小肠、肝、脾、胰腺,肾脏......”现勘蹲在地上皱着眉一一清点,“人体腹腔内的脏器差不多都在这儿了,陈染被杀害之后,一半煮了火锅,一半被李国强保存在冰箱冷冻室里。这么看来,厨房里的血足印估计就是陈染挣扎时留下来的,李国强没来得及处理。” 单层冰箱并不能完整地容纳一名成年女性的尸体,但李国强把尸体分成了好几块,甚至掏出了尸体腹腔内的东西。 秦晏在调查王亚婷案的时候见过陈染,记得陈染的外貌特征。 如今这颗头也证实了被害的人确实就是陈染没错。 . 秦晏叹了口气,在厨房里看了几眼,那个用于烹煮食物的锅边还放着一瓶刚开封不久的酱油。 顾城放下手里的相框,随手拿起那瓶酱油:“生产日期是上个月,李国强买酱油的时候可能离案发时间不远。” “估计就是为了杀害陈染特意准备的,”秦晏看一眼,“把酱油、锅和剔骨刀都送去检验中心,李国强用过的几个碗也别放过。他生前使用过的所有电子产品全部打包拿去给宋绵竹,让他带着技术队看看有没有线索。” “好。”顾城颔首。 . 平时砍猪骨牛骨都需要格外大的力气,这栋楼是老楼房,但由于靠近学校,四周人员分布还算密集,秦晏站在厨房,连楼上楼下过路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李国强在家里分尸的时候却无人报警。 第123章 尸体残缺不全,检验起来难度较大,陈染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 李国强前脚杀了陈染,后脚就死在两河村的井里,这两件事之间会有关联吗? . 种种疑虑在心口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秦晏回过神,看见顾城正在摆弄之前的那个相框。 他道:“这相框怎么了?” “我觉得这里头的照片有点奇怪,”顾城说,“相纸已经发黄了,年数比较久,里面的人穿着老西装,应该是二十年前李国强结婚的时候拍的,但奇怪的是照片里新娘子的那部分被撕掉了,只剩下李国强。” 秦晏接过相框看了看:“会不会是李国强闹离婚的时候,被他妻子撕坏的。夫妻之间感情不和,激动起来销毁合照也还算正常。” “可照片上还有个孩子,”顾城看着秦晏,“如果要调查李国强的话,找到他当年的孩子或许能得到更多线索。” 秦晏将照片放进物证袋里保存好,道:“一步步来,别急。” “嗯。” . 李国强家的门被警察关上,秦晏等人终于得以喘口气。 金琳蹲在地上,白天没吃东西,想呕也呕不出来,只得猛喝水压一压恶心。 苏子柒担忧地看她几眼,而后伸手按住她肩膀:“这么难受,要不去卫生院拿点药?” “也行,”金琳白着一张脸,脱力地站起身,“谢谢。” “我陪你去,”说着,苏子柒又对一旁的秦晏道,“秦支,我送琳姐去对面卫生院。” 秦晏点点头:“去吧。” . 顾城一出门就摘了口罩,扶着一旁的路灯吐得昏天黑地,但情况比金琳好一些。 秦晏拍拍他的背,随手拧开一瓶水递到他唇边:“漱漱口。” “我头一次吐成这样,”顾城仰头往嘴里灌水,“我......喝酒都不至于这么反胃。” “少说两句,不然更难受,”秦晏看着顾城,“头一次出这种现场?” 顾城点头:“以前当特警的时候顶多巡个逻。” 秦晏眼角弯了弯:“多适应适应也好,凶案现场只有更血腥,没有最血腥,以后你会见到更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总要习惯的。” “不对劲。”顾城突然说。 “什么不对劲?” 顾城:“秦队,你不是尸臭味过敏吗,你怎么不吐?” “你巴不得我吐?”秦晏曲起手指给了顾城一暴栗,“我下午才吃了抗过敏药,再吐还当不当刑警了?” 顾城笑几声。 . 法医的车很快从县里的殡仪馆开过来,曾俊满脑门黑线地看着地上摊着的尸块:“你上辈子是<a href="https:///tags_nan/ke-nan-tong-ren.html" target="_blank">柯南吗?走哪儿哪儿出事,这个月解剖过的尸体都快赶上我平时一年的kpi了。” “干活,别贫嘴,”秦晏嘴角勾了勾,“李国强的尸体解剖得怎么样了?” 曾俊忍不住往秦晏小腿上踹一脚:“我说真的,这案子结束你必须请大家吃一顿,就为了这案子,我累得里外不是人。” “上次太仓促,本来想休假的时候约你们出来聚聚,”秦晏抱歉地笑笑,“没想到转眼就出事了。” 曾俊忍不住道:“我女儿要是读完大学要谈对象,坚决不允许她在刑警队里找男朋友,聚少离多的,还累,不利于家庭和谐。” 秦晏看他一眼:“哟,看曾老师这意思,是刚被嫂子骂完?” “说这个月再不回家就让我睡大街。”曾俊愤愤道。 . 笑归笑闹归闹,谈到案子,曾俊很快便严肃起来。 “尸体血液中毒物检测刚做完,硅藻检验也做了,排除被人下药再推进井里和自杀溺死的可能性,”曾俊说,“李国强被人殴打致死,致命伤在胸口,肋骨也断了几根,可以确定他在被抛入水中之前就已经没气了,凶手特意将他捆绑,是为了更好地抛尸。” 秦晏微微颔首:“李国强生前的风评并不好。” “怎么说?” “走访的时候,很多街坊都表示亲眼看见过他光膀子上街挑逗小姑娘,也有许多老人证实他年轻的时候在街上当小混混,动手打过人,进过看守所,”秦晏道,“李国强二十年前与前妻登记结婚,<a href="https:///tags_nan/hunhouwen.html" target="_blank">婚后一直有家暴的行为,女方提出离婚后,李国强没有再婚,这些年一直是独居。” 曾俊眉心紧拧:“家暴?” 秦晏:“对。” 一旁的顾城终于从案发现场的窒息感里回过神,幽幽地说:“不过有一点很玄乎,李国强当时与前妻结婚,女方父母出钱买下了144号的房子,房本上是女方父母的名字,可离婚之后,这房子却是李国强一直住着,女方搬家去了市里,这么些年过去,从没找李国强要过房子的钱,更没有赶他走。” “有钱任性。”曾俊简单评价。 “到底是不是有钱任性,还得找到他前妻,”顾城说,“李国强杀害陈染后就离奇身亡了,这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还不确定,李国强与胡良都被人割去了生|殖|器,这一点也很奇怪,我想知道李国强、胡良和陈染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秦晏抬眸看顾城一眼:“空想没有用,先做人际关系排查。” 顾城立马安分下来:“好。” . 曾俊看两人一眼,一边将陈染的尸体装进裹尸袋一边道:“我今晚回去加班,尸体弄成这惨样,再加上火锅里那些残渣......估计不好检验,你们得等我出报告,别心急。” 第124章 “行,”秦晏点点头,“辛苦了。” . 正说着,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大乔忽然从街角小跑过来:“秦支!” 秦晏侧过身看向大乔:“干什么去了?” “我从派出所出来,”大乔道,“琳姐之前不让我进现场,说血腥,叫我去跟派出所沟通,这会儿刚联系上李国强的家属。” “他们人在哪儿?”秦晏问。 “李国强的直系亲属都过世了,旁系的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他人品不行,都不愿意过来,”大乔抹了把滑到脖子上的汗,“打电话给他前妻,结果是他前妻的现任丈夫接的,说那女人早就病死了。唯一能联系上的只有李国强的女儿,人在粤东工作,说等有空了自然会来。” 秦晏捏了捏拳头,片刻后,他道:“等有空?具体是什么时间?” 大乔也有些不确定:“她说周六。” “还有三天......”秦晏想了想,“没事,你存好她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叫她过来配合调查。” “明白!” chapter56 陈染和李国强、胡良的情况都被写成了陈述递交去了市里,市局在征求过上级意见后决定将这三起案件并案侦查。 秦晏和顾城一行人在三里桥附近的镇上重新找了间招待所,第二天,一群人在招待所里开了个临时会议。 顾城两腿架在床上,坐姿有些随意。 “把腿放下。”秦晏用手朝顾城小腿上一拍。 顾城立马坐好,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床边摊开,上面记录着案件的大体情况。 . “上头的意见已经发到了各位手机里,三起案件并案侦查,难度有点大,”秦晏坐在椅子里,看一眼或坐或站的众人,“三里桥条件简陋,不比市里查案那么方便,大家适应适应。” 金琳点头道:“好。” 一旁的曾俊将随身带着的包打开,拿出一小沓文件:“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发现三名死者,其中胡良和李国强都是被人活活殴打致死,他们的外|生|殖|器都不翼而飞,单从作案手法上看,杀害胡良的凶手做事干脆利落,下刀的时候快、准、狠,在胡良活着的时候就将他分尸并切割生|殖|器,然后又将尸块分装进塑料袋里,带进三里桥后山掩埋。凶器大概是一把锋利的刀和一把锯子,死亡时间是四月三十号凌晨一点到两点。” 曾俊把文件分给大家互相传看,又道:“李国强身亡的时间大约是胡良出事的一个星期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二号,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十二天。他被人用棍棒之类的钝器殴打之后强行割去了性|器官,除去胸口的致命伤外,身上有十几处挣扎伤,这么看来凶手的作案工具有可能是铁棍和锯子。” “也就是说,杀害李国强和胡良的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顾城道。 “暂时不确定,不过杀害李国强的很有可能是一名成年女性。”曾俊说。 秦晏微微抬眸:“我也认为是女性。” . 一旁的大乔有些不解:“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作案的会是女人?有什么说法吗。” 秦晏看了看大乔,耐心道:“只是猜测。从李国强身上的伤痕和凶手疑似使用的作案工具来看,伤痕力度较浅,而棍棒之类的工具相对于女性来说会更加趁手。” 大乔思索一会儿,没说话。 “趁手?”金琳愣了愣。 秦晏轻轻点头:“如果让你去攻击一个人,你会选择刀,还是棍子?” 金琳眼眸闪了闪,道:“我不会攻击别人,但如果这个人对我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而我不得不反击的时候,选择刀具之类的锋利器具其实并不合适,对方很有可能会因为力气大于我,而将刀抢走,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自卫的工具就会变成夺取我性命的死神。” “对,女性防身,用棍棒比用刀具更合适,”秦晏说,“而女性的身形普遍比男性瘦小,持刀攻击一个身高一米七几的男人,很有可能会因为操作不当而导致自己受伤,但棍棒不会,如果李国强与凶手发生扭打,刀具在捅伤李国强的同时还会捅伤凶手自身,从而留下凶手的dna信息,对凶手来说其实是得不偿失的。” 手持棍棒,确实比刀具安全。 这也足够说明凶手在作案的时候,内心曾产生过一点点动摇。 . 顾城捧着笔记本抬头:“杀害李国强的是女性,李国强的死亡时间早于胡良,凶手作案后将李国强丢进井里,没有任何掩埋措施,与胡良案相比较,凶手在杀人这方面还不算熟练。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是同一人所为。可李国强和胡良都被割掉了生|殖|器,这一点却异常巧合。” 秦晏:“你一定要坚持凶手是同一个人?” “我有这个想法。一个人杀人,第一次会出现动摇,也不敢下重手,那如果这个人心中的怨恨没有消除,还想再杀第二个人呢?”顾城看着秦晏,“李国强和胡良的死亡时间相差八天,这八天里,凶手的作案手法升级了也不好说。假设李国强的死是凶手第一次作案,在紧张和纠结过后获取了杀人的快感,短暂的快感和紧张交织,给人的神经带来刺激,等主导快乐的多巴胺分泌完成后,人的心情又再次跌落谷底,凶手会不会再一次作案,以获取类似的快感?” 秦晏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这样的作案心理更适用于连环杀人的凶手,而连环杀人的案件,作案手法通常高度相似,甚至作案的时间都会出现一样的规律,比如间隔的天数大体一样,死者出事的时间大体一样。而在李国强和胡良的案子里,并没有一处能够与连环杀人挂钩。” 第125章 “但它可以用作参考,从李国强的案子可以看出凶手是女性,那么杀害胡良的也应该是一名女性,”顾城轻声道,“李国强和胡良的死状虽然不同,但生|殖|器都被残忍割下,即使他们之间毫无交集,那也足够说明杀害他们的凶手有多么痛恨他们的性|器官,或者说,凶手有性|器官收集癖,无论是爱慕还是痛恨,凶手都对男性身上的这个器官十分敏感。” 不大的招待所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陷入安静。 . 苏子柒登时觉得一股寒意自下而上冲击着脑门:“嘶......谁没事儿干收集那玩意儿。” 秦晏食指轻轻点着椅背:“凶手要真的是同一人,那这个人的心理倒很好揣摩。” “怎么说?”苏子柒问。 “李国强被害后,尸体被绳索固定,抛入井中,凶手这么做大概是为了让凶手更快沉底,或者在抛尸入水的时候更方便,”秦晏想了想,“凶手杀害李国强之前,计划并不完善,抛尸去两河村的行为要么是临时起意,要么是为了让警方理所当然地把目光聚集到两河村,从而为凶手争取更多逃离的时间。” 苏子柒将手里的笔转了一个幅度,笔墨在干净的纸面上落下一个小黑点:“那胡良呢?” 秦晏道:“假设凶手第二次作案的目标是胡良,李国强被害后,凶手其实已经有了第一次作案的经验,内心的恐惧和紧张慢慢消除,杀人的报复感和快感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步入快感出现后的冷静期。” 苏子柒看着秦晏。 “凶手会......”秦晏话音刚落,被顾城出声打断。 “凶手会更加渴望得到同样的快感补偿。”顾城道。 秦晏笑笑:“对。” . 苏子柒挑眉看着他们:“所以这次的案子,本质上是连环杀人?” “不像是传统的连环杀人,可能只是单纯的仇杀,”秦晏说,“连环杀人,指在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内谋杀三人或三人以上,在两起谋杀之间凶手一般会有一段心理冷却时间。而李国强和胡良的案子之间只间隔八天,凶手如果不是那种心理格外变态的偏执狂,那应该是早就计划好要杀害这两人了。” 秦晏顿了顿,继续道:“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李国强遇害的时候假设是凶手第一次杀人,那么凶手这个时候还不够成熟,直到第二次犯案,才会更加‘天衣无缝’,从棍棒抽打李国强到用刀具砍下胡良的手脚,从抛尸入水再到挖坑分尸掩埋,凶手在进步。” 顾城轻声附和:“像是木匠,在雕刻第一件工艺品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纰漏,木匠渴望完美作品的心得不到满足,于是在雕刻第二件工艺品的时候,木匠想法设法让自己进步了。” 苏子柒道:“有点道理,但作案总要有动机吧?” 杀人的动机可以是金钱、利益、感情和心理需求。 一个人杀人的欲望可以随时扼杀,当然也可以在毫不加干涉的大情境下变得越来越浓烈,从而想要通过此种行径去满足自我,释放自我——当凶手认为自己第一次尝试是一次圆满的、解气的尝试后,或许会不由自主地想通过同样的方式情景再现,以达到自我安慰的状态。 “或许是凶手和死者之间的私人恩怨,”秦晏站起身,点了点案发现场的照片,“两名死者都丢失的生|殖|器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你的意思是......”苏子柒欲言又止。 . 秦晏看着现场照片,微微抬眸与苏子柒对视。 许久没说话的金琳忽然开口:“奸情?” 秦晏微微颔首:“两名死者的性|器|官都被凶手切割,案发现场也未发现切割后的尸块,这种东西不会不翼而飞,只能是被凶手带走了,而凶手带走这些东西的目的,要么是纪念自己的杀人成果,要么是带走销毁,因为凶手认为这种脏污的东西不该存在于世界上。” “嘶......”苏子柒搓了搓双臂,“你这话叫在座的男同胞们情何以堪啊。” 秦晏嘴角勾了勾:“我只是站在凶手的角度思考这些东西对于凶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 曾俊环视众人一圈,道:“陈染的尸检结果已经出了,但是由于尸块太碎,我们没有调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我拿她的dna和李国强胃内的残渣做过比对,可以确定的是,陈染尸块丢失的那部分确实进了李国强的肚子,而且是李国强生前吃过的最后一顿饭,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秦晏眼神微微凝固,“还查到什么?” “那个......”曾俊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些,“李国强生前还吃过猫肉。不过根据肠胃内容物消化情况推断死亡时间是一种辅助手段,不能起决定性作用,我只是看看他生前吃了什么,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 . 金琳捏紧了拳头,气愤道:“这么说来,村子里那些猫该不会就是李国强杀的吧。” 秦晏安抚似地看她一眼,摇头:“不会,村子里发现的十只猫死亡时间跟胡良相差不大,李国强死于胡良出事的八天前,那些猫不可能是李国强杀的。村子里那些猫大概率只是凶手用来转移警方和群众视线的幌子,毕竟在现在这个社会上,死一个人和死一群猫,网民会更加关注后者。” 这是事实。 第126章 当今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早已成为流量社会,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离世,而最能博取眼球的不是一个人离奇的死亡,而是其他物种被虐杀—— 因为被短视频和各大流量麻痹的网友早就见惯了各地的新闻,又或许是人与人之间从始至终都隔着一堵墙,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死亡而痛哭流涕,但是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为猫或狗的死亡而愤怒、哀伤。 也许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浅薄,猫狗带给人的精神抚慰就显得弥足珍贵。 . 金琳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子柒拍拍她肩膀:“没事的,死者的正义有我们这些警察伸张就好了。” “替本就有罪的人找到杀他的凶手,也叫伸张正义吗,”顾城忽然开口,“李国强生前可不是什么好人。” 苏子柒笑了几声,没说话。 秦晏用手里的文件袋敲他一下:“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做好你分内的,其他的自然有法律审判,轮不着我们操心。” “走访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说李国强婚前是个小混混,婚后家暴前妻,离婚了还不安分,天气一热就光膀子上街挑逗姑娘,”顾城轻声说,“其实我觉得......死有余辜。” “闭嘴,”秦晏厉声道,“李国强就算做了有违道德的事,也不该由你指指点点。你是调查他死因的警察,不是大街上无聊的吃瓜群众。群众可以议论他,但是你不可以,你要做的是把杀他的人找出来,告慰死者、告慰死者家属,而不是跟普通市民一样听风就是雨!” 顾城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些:“可他——” “我知道,你觉得他不是个好人,”秦晏按住顾城肩膀,“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人是可以被定义的,可以被定义成好人,也可以被定义成坏人,人在定义他人的时候,也在被他人定义。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李国强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发指,我也讨厌这样的人,可我们是警察,我们在面对案件的时候,不能有感情,更不能有个人情绪。” 顾城轻轻点头。 秦晏又道:“李国强被杀,杀他的人恨他,是因为他做过坏事。杀害他的凶手在挥舞作案工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触犯法律了。你要明白在中国的领土上,只有法律可以断定黑白,但它不能断定善恶,而刑警的职责只是追凶,告慰每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无论这个灵魂是否良善。” 顾城看着秦晏那双浅淡的眸子,道:“我明白了。” 千里追凶。 重案刑警不是心软的神。 铁石心肠或许才是外人眼里对这个行业固有的认知。 . 秦晏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心软,但这一份心软,要好好藏起来,不要被别人看见。” “我不懂。”顾城摇摇头。 “以后你就明白了,心软要放在案件结束之后,而不是调查案件的途中。” . 这场不算正式的会议结束之后,大家陆续离开,各忙各的,秦晏和顾城留在招待所的房间里。 苏子柒前脚刚走,后脚忽然又折返回来,轻轻敲响房门:“秦支,有人找。” “谁?” “李国强前妻的姐姐,人在辖区派出所歇着,特意请了假来配合调查的,”苏子柒说,“你们俩尽快过去一趟。” 秦晏在房间内扣上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应声道:“行。” chapter57 苏落鸣,女,现年四十八岁,是镇卫生院的眼科医生。 她读过很多书,即便逐渐年老,但岁月沉淀出的气质足以证明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苏暮秋是我妹妹,亲生的,”苏落鸣一身雪纺连衣裙,坐在派出所问询室里,干净的气质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李国强就是个人渣!” 秦晏和顾城一左一右端坐在她对面。 秦晏道:“我们正在调查李国强的死因,这一路上听见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言,街坊邻里对他的意见很大。” “传言?虚假的传言才叫传言,真正的传言叫事实,”苏落鸣捧着纸杯,杯子里的温水隔着杯壁传到她指尖,“我妹妹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他,当年如果不是他,暮秋会有更好的人生。” 说着,苏落鸣放下手里的杯子,低头在随身携带的包包里翻找片刻,最后将一张有些老旧的照片轻轻放在桌上。 秦晏没有接那张照片,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上,微微倾身看了一眼。 顾城也跟着打量桌上的那张照片。 . 照片上是个女人,一身橘黄色的大摆连衣裙,背着颜色鲜亮的皮包,脸上化着当时最为时髦的港妆,带着宽大的红色头箍,头发是那个年代里最时髦的大波浪卷,垂落在两肩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发尾上翘。 哪怕照片被流逝的时光侵蚀成了岁月的模样,照片上的人却依旧光鲜亮丽。 也许从现在的审美角度看来并不漂亮,可放在当年确实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人人见了估计都要老远喊一声“靓女”。 “这是苏暮秋?”秦晏问。 “对,当年我们都刚步入社会不久,我在镇医院实习,暮秋在一所中学当历史老师,”苏落鸣攥紧了拳头,“这张照片是二十年前在照相馆拍的,给她拍照的人就是李国强。” 第127章 秦晏微微抬眉,有些疑惑:“李国强不是卖小菜出身吗。” “当时他还没有卖小菜,”苏落鸣道,“他在照相馆上班,暮秋去他那儿拍过好几次照片,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但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后来有一回他主动找上暮秋,说暮秋长得漂亮,问暮秋能不能再多拍几张照片,他要洗出来贴在照相馆外面当模板,暮秋同意了。”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 苏落鸣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李国强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敢对我妹妹做出那种事!” . 二零零三年。 当年的苏暮秋二十五岁,是桐山县桐山镇第一中学的历史老师。 她和姐姐、父母一起住在宁平路城东小菜市场附近的一套三室一厅里,房子装修得漂亮又典雅,没有借过别人一分钱,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日子过得算是奢华,一家人各自都有工作,收入不菲。 九月十日教师节那天,学校给全体师生放了一天假,苏暮秋早早地起床,从城东小菜市场骑自行车到城南海鲜中心购买螃蟹。 安心照相馆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骑车路过照相馆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苏老师。” “李国强?”苏暮秋双腿蹬地将自行车停下,侧过身。 李国强穿着一身汗湿了的白色无袖背心,下面是一条有些流里流气的沙滩裤,不知道从哪儿淘到的廉价墨镜被他视作珍宝,挂在胸前。 他双手插着裤兜,脚上的拖鞋一甩一甩的,冲苏暮秋吹了声口哨:“你这是要去哪儿?” “今天教师节,学校放假了,我去买点螃蟹做给爸妈吃,”苏暮秋道,“你这么早就开门了,挺勤快啊。” 李国强摆摆手:“什么勤快,要不是老板耳提面命,老子还不屑开这个门。现在数码相机那么流行,大家自己在家就能照相,谁闲的没事儿来照相馆啊。” 苏暮秋抿唇一笑:“这年头照相馆生意都不好做。” “说到照相馆,我倒是想起来了,”李国强直愣愣地看着她,“我们老板说想弄个照片展示墙挂在外头揽客,这段时间正愁找不到模特,你外形条件这么好,能不能帮帮我们?” “啊?不太好吧,照片挂在外头多害臊啊。” 李国强恳求道:“可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之前给你拍照的时候,我还给了你半价,是因为你长得漂亮端庄,怎么拍都好看。” 苏暮秋有些动摇:“但我还得去买螃蟹......” “海鲜中心什么时候都能去,趁着现在时间还早,照相馆里没什么人,你跟我过去拍两张,十分钟就好了。” “也,也行......” .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苏落鸣仰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咬着牙道:“这个李国强就是个畜生!人渣!你们知道当时他干了什么吗?就是那天,他把暮秋锁进了空无一人的照相馆,对她上下其手,这不是猥亵是什么?他不是畜生谁是畜生!” “后来呢?”秦晏看着苏落鸣,起身拿过桌上的空水杯,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重新接水。 苏落鸣冷笑一声:“我最不信任的就是你们警察。” 秦晏轻轻皱眉,而后将重新接的水放在桌上,温和道:“以前警察处理纠纷的时候确实会出现纰漏,甚至为了息事宁人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苏落鸣嘴角的法令纹越来越深,有些刻薄地看着秦晏。 秦晏道:“现在的警察,无论做什么都会被群众的眼睛盯着,不敢怠慢。” “但愿如此。”苏落鸣冷冷地说。 . 当年的桐山各方面的发展都不到位,再加上当时苏暮秋被李国强猥亵后并没有及时报案,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蓬头垢面地蒙着脸逃出照相馆,狼狈地躲进家里洗澡,水流冲走了身上的所有痕迹,沐浴露的清香带走了恶心的腥味。 她一个人在浴室里呆了很久。 直到苏落鸣察觉到不对劲,误以为苏暮秋洗澡太久,担心她水蒸气中毒,于是一把推开浴室门——苏落鸣亲眼看见苏暮秋跪坐在浴室的地面上,冷水从花洒里哗啦啦地不断流出来,地面上满是沐浴露的泡沫,角落里摆着沐浴露的空瓶。 苏暮秋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用掉了一整瓶沐浴露。 苏落鸣有些愕然:“你怎么......” 苏暮秋看着满眼疑惑的姐姐,哇地哭出声,断断续续地说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被李国强......强迫了。” “我以为他只是想让我配合他拍几张照片,但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在给我化妆的时候用手碰我的腰,我当时很害怕,我说我想回家,然后就从化妆间里站起来,刚要够到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拉住我,反锁了化妆间的门,不让我出去——” “我威胁他说,我要报警,结果他笑嘻嘻地告诉我,整个照相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说......即便我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苏暮秋光着身子跪坐在地上,扑进姐姐怀里,崩溃地哭喊,“他说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 安心照相馆里,李国强将苏暮秋用绳索牢牢捆在椅子上,粗暴地撕开她身上的衣裙。 第128章 “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喜欢你很久了。” “你都二十五岁了,还不嫁人,再等两年成了老姑娘,以后就再也嫁不出去了,跟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跟了我是你的福气,不信你去街上打听打听,老子当年在街上混的时候,哪个敢说我半句坏话?” “你还想报警?门都没有,你一个姑娘家顶着这副模样,没了清白就什么都没了,你家人要是敢让你去报警,我李国强三个字倒着写!别到时候报了警,街坊邻居私下说你不检点,你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 空气微微凝固。 时光的沙漏慢慢扭转,苏落鸣从回忆中抽离,眼眶通红。 秦晏看着她,递给她一张纸巾:“后来报警了吗。” “没有,”苏落鸣摇摇头,哽咽着说,“当时大家的观念都挺保守的,李国强对我妹妹做了那种事,我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其实我是想去派出所报案的,但是父母压根就不同意,尤其是我妈,觉得暮秋给全家人丢脸,这件事就一直没声张。” 秦晏轻轻点头:“苏暮秋经历了那么残忍的事,怎么又跟李国强结婚了?” 苏落鸣嗤笑一声:“根本不是她自愿的。” 话到这个份儿上,秦晏作为半个过来人算是理清楚了这些年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但顾城显然还不够老成,心态更为年轻ban,气愤的同时还是没弄明白。 “啊?”顾城愣了愣。 . 当年的事情被苏家人看成耻辱,就连作为受害者的苏暮秋也根本免不了父母的一顿数落。 苏暮秋不得不向学校请了一周的病假,留在家中调整心情。 苏落鸣前前后后开导过她许多次,然而苏暮秋坚持要报案,几度与观念古老的父母发生争吵,家里鸡飞狗跳,引来不少邻居好奇,苏落鸣只要一下楼,楼下的大爷大妈就会笑呵呵地问她:“你们家最近好像不太平哦,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怎么老听见你们家在吵架啊?” “没什么,就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了几句。”苏落鸣搪塞说。 “是吗。” 苏落鸣皱了皱眉,笑道:“大爷,您还是好好打牌吧,王嫂都快胡牌了。” 王嫂双手一摊,将麻将推倒在桌上,露出所有的牌:“清老头,胡了!” “哎哟,怎么就胡了!不行不行,再来!哎我去你的——”大爷小心眼儿地说。 . 苏家人没有选择声张,但苏暮秋却出事了。 一个月后,她在学校给学生上课时忽然觉得腹痛难忍,放学后去医院挂了号,一查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四周了。 “妈,我想去做人工流产。”苏暮秋心平气和地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 母亲端着碗,夹菜的手轻轻一抖,却并没有说话。 苏落鸣看着苏暮秋:“倒也行,现在的医学手段比以前进步多了,安全,不至于太伤身体,而且才四周,理论上呢,是可以做流产的,我之前轮去妇科实习的时候也看见有人做过这个手术,感觉没什么大问题。” 苏暮秋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着苏落鸣:“真的吗,姐姐。” “我不同意!”母亲突然摔了筷子,怒骂道,“流产?亏你还想得出来,你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会给家里丢多大的脸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所有人!包括你学校的同事和学生!” 而父亲则早早地放下碗,坐到一边去看电视,充耳不闻,只是尴尬地咳嗽两声。 苏暮秋:“可——” “没有可是!既然他对你做了那种事,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你对,你都是错的!到时候别人会说,如果不是你爱打扮,哪个男人愿意看你一眼?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你该懂吧,”母亲死死盯着苏暮秋,按住她的肩膀,威吓道,“你生也是生,不生也是生,我看还不如把生米做成熟饭,就说你们两个早就领证了,过两天我去把那个二流子找来,堵住那些老头老太太的嘴才好。” “为什么!我根本没有做错!我是受害人!”苏暮秋喊道。 “受害人?那些老头老太太才不管你是不是,他们只要想嚼舌根,就没有他们编不出来的话,难道你想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母亲说,“我是为你好!你根本不懂!” . 后来,苏暮秋在家人和媒婆的鼓励下,与李国强结婚了。 她与当初让她生不如死的那个人成为了夫妻。 李国强在苏家父母面前泪如雨下,忏悔自己不该做出伤害苏暮秋的事,并承诺自己一定会对苏暮秋负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前几天把照相馆的工作辞掉了,我发誓我绝对会对暮秋好,我老家有一亩田,以后我天天卖小菜,绝对不会再做出让暮秋伤心的事......我也不会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要是知错不改,就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李国强:“我真的谢谢你们没有让我赔偿,还把女儿嫁给我,我一定会对她好!” 苏家不愿意接纳这个未婚先孕的女儿,于是大手一挥,替苏暮秋在宁平路镇卫生院对面的144号买了一套老旧的两室一厅。 苏暮秋出嫁的那一天,并没有高朋满座,也没有推杯换盏——按照桐山的习俗,未婚先孕的女人没有办酒席的资格,所以到了夜里,她被自己的母亲亲手送上一辆黑色的面包车,上车前,母亲看着她,对她说了一番话。 第129章 母亲:“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以后你是李国强的媳妇,是他家里的人,要是没什么大事,就不用回我们这里了,就算你要回来,也只是个客人,你的房间我会留给你姐姐一岁的儿子住。” “妈......” “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 随着黑色面包车的渐行渐远,苏暮秋黑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生下一个女儿。 女儿出生后,李国强看着她不再美丽的脸庞和日益肥胖的身体,开始动手打过她,而且不止一次。 她伤痕累累,直到中年,在李国强一次又一次的殴打和辱骂中才顿悟过来:她年轻的时候明明是有权利拒绝这一切的。 四十岁的苏暮秋一纸诉状将李国强告上了法庭,开庭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到场了,在庭外狠狠抽了她一耳光:“你想让我们家身败名裂是不是。” “本来就没有名声,哪来的身败名裂,”苏暮秋捂着脸,红着眼眶,定定地看着母亲,“我只是在用法律武器保护我自己。” 当时苏暮秋的女儿已经十五岁了,法院问过孩子的意见,最后将孩子判给了苏暮秋。 可那个时候的李国强根本就没有能力支付抚养费,哪怕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他也还是一拖再拖,最后拖到时光慢慢把这件事情淡忘掉。 .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苏落鸣狠狠地一拍桌面:“我看李国强就是活该!天道好轮回!他死了,我明天就去买两挂鞭炮好好庆祝庆祝!老天爷终于干了一件大好事!” 目送苏落鸣离开的时候,顾城不自觉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叹了口气。 秦晏看着苏落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这才侧眸看向顾城:“这么年轻,叹什么气。” “苏暮秋挺可怜的,”顾城喃喃,“李国强死得倒不算冤枉。” 这一回,秦晏没有让顾城闭嘴。 大约是因为秦晏也生气了吧,但秦晏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压根看不出来他对这个案子的态度。 “没想到一桩案子能牵连出那么多往事。”顾城又说。 秦晏将手放在顾城背上揉了揉:“确实给男同胞丢脸。” 顾城突发奇想:“秦队,要是你结婚了,你会家暴吗。” 秦晏噎了噎,微微挑眉:“我能跟谁结婚?你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跟我啊。” “又不能领证,你少来,”秦晏看他一眼,淡然道,“怎么,你小子想结婚了?” 顾城笑了笑:“反正结不结婚我都跟你在一起了,要不......咱们办个婚礼意思意思?” “不办。”秦晏说。 “为什么?” 秦晏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转身:“......不像话。” 顾城嗤一声:“老古董。” . 秦晏背影顿了顿。 顾城看他背影就知道他肯定在笑,于是抬脚追上,果然从秦晏冷静的嘴角看见了一丝还未消减的笑意。 “秦队——” 顾城话没说话就被秦晏打断:“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那么精准地割断两个男人的生|殖|器?” 顾城愣了愣,道:“只能说明凶手的心理素质比我们想象中要更高。” 秦晏思索一会儿,忽然看向顾城:“心理素质高到能够冷静处理一具尸体......除了法医就是医生了,或者那些收钱捞尸的摆渡人,不过摆渡人通常信仰神佛,处理完尸体后都会吃斋,很少有人敢真的杀人。” “那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是医院的人?” “不好说,”秦晏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是从胡良的尸体情况来看,凶手很熟悉人体结构,所以每一刀都落在最省力的位置,因为这样对于力气本来就不够大的女性来说,会更容易将尸体切割成好几块。” 顾城一拍脑门:“刚才那个苏落鸣不就是镇卫生院的眼科医生吗!她在大学时应该学过解剖吧。而且她妹妹出事了,听她语气估计恨了李国强很多年。” 秦晏:“去查。” chapter58 粤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大队。 宋绵竹微微弯腰,手肘撑在桌面上,脸色平静,右手握着鼠标随意滑动鼠标滚轮。 片刻后,他终于直起腰,拿起一旁的咖啡杯往嘴里灌了几口,咖啡的苦味不断冲击着味蕾,窗外的天空依旧低沉,不见雨丝。 “宋队,李国强的通话记录还查吗?”门被人吱呀地推开,赵灵站在门边,试探着问。 宋绵竹看了看电脑上查询到的相关信息,看向门边:“为什么不查?” 赵灵点点头,一溜烟儿出了门,不出几秒又忽地折返回来,在门口探出头:“那个......调查取证通知书——” 宋绵竹端着咖啡抿了一口:“不是让你找吕局签字吗。” 赵灵哭丧着脸道:“他老人家不让批。” 宋绵竹微微一顿。 . 他轻轻呼了口气,摆摆手:“你先去忙,我找他说。” “好。”说罢赵灵便转身走了。 宋绵竹留在原地思索片刻,目光最终落在办公室里的那台电脑上。 他弯下腰敲着键盘,电脑里的文件夹被打开,而后从一旁的打印机里哗啦啦被打印成彩色的纸质版。 他将纸张整理完之后放在桌上垒了垒,装进土黄色的文件袋里。 第130章 . 临近中午,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说了不批就是不批,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啊?”茶缸底被人不轻不重地磕在桌面上,吕祥林呸一声将茶叶喷回杯底。 宋绵竹站在办公桌前看着他那张眉毛拧成川字的脸,道:“为什么不让批?” 吕祥林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盯着宋绵竹:“你批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要调查李国强生前都干了些什么。”宋绵竹说。 “调查?李国强被人杀害后抛尸入水,明显就是仇杀,”吕祥林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光滑的木制桌面,“你要调查什么,调查他一天打了几通电话发了几条短信?他是桐山人,那种小地方的地痞流氓很多,李国强年轻的时候是个混混,就算要调查是谁害了他,也该优先从他生前接触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查起。” 宋绵竹攥了攥拳头,看了吕祥林几眼,而后将腋下夹着的文件袋随手放在桌上。 吕祥林道:“这是什么?” “我查到了李国强生前的互联网使用痕迹,包括他遇害前一个月的网页浏览记录和手机微信联系人聊天记录。”宋绵竹说。 . 吕祥林坐在皮椅里,往前倾了倾身子,拿过文件袋,拆开后取出里面的纸张。 上面打印着技术大队能够查阅到的有关李国强生前的互联网使用痕迹,可以看出李国强酷爱上网,大约是因为没有工作落得清闲,他这两年里使用互联网比之前还要频繁得多。 宋绵竹冷静道:“李国强自从跟前妻离婚之后就一直没有工作,连小菜也不卖了,每天上街溜达,溜达完就回家玩手机,他的浏览器没有开无痕模式,所以我们查起来相对比较容易。” 吕祥林轻轻点头:“嗯......” “近两年来,他开始不断进入一个名叫‘life’的国外网站,”宋绵竹继续说,“我们对他的聊天记录进行溯源后,才得知他两年前与陈染在一个几百人的微信大群里相识,两人加上联系方式后虽然没怎么聊过天,但陈染给他分享过如何登录‘life’的方法,教会他如何绕开ip封锁、内容过滤等访问国外网站。” 吕祥林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外网干什么?” 宋绵竹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我强烈要求调查李国强生前通话记录和话费账单的原因。李国强一直呆在桐山,接触的人和事并不多,大家膈应他曾经的小混混身份,所以除了前妻,根本没有什么人与他有过亲密来往。他身在桐山,却频繁访问国外网站,这一点很可疑。” 吕祥林放下手里的文件,双手交叠:“一个离过婚的单身汉,会去国外网站找乐子,不稀奇。” “但那个叫‘life’的网站即使是在国外也是被认定非法的,”宋绵竹说,“那个网站普通人上不去,就连我也费了很大劲儿......” 吕祥林微微挺直了背,站起身。 宋绵竹:“那是个暗网,也就是隐藏网络,普通用户根本无法访问,平时也搜不到关于这个网站的任何蛛丝马迹,只有成为会员或是被其他会员授权才能登录。” “暗网......”吕祥林有些不好的预感,“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 宋绵竹大抵也想起了从前的事,又道:“由于暗网的匿名性很强,用户隐私维护得很好,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买凶的、虐待动物的、交易毒品的、传播非法恐怖信息的......再顶尖的黑客也不敢随意进攻这样的网站——不是因为技术不到位,而是因为网站里的内容太过瘆人。” “你都查到什么了。”吕祥林按住宋绵竹肩膀。 宋绵竹微微抿唇。 吕祥林有些急切地看着他。 .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秒钟每每挪动一下,吕祥林按住宋绵竹两肩的双手就用力一分。 片刻后,宋绵竹才淡淡地开口:“李国强和陈染都是这个网站的常客,他们经常在网站接一些悬赏任务,这样的悬赏任务通常是国内外有钱的主顾发布的,奖金池里的钱换算成本国货币,少则几千,多则上亿。” “......”吕祥林不自觉缩了缩眼皮。 “那些主顾为了猎奇,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发布的任务要么是悬赏人头,用钱买命;要么是让接任务的人直播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又或者是一些虐猫虐狗的低级趣味,但场面同样血腥,”宋绵竹说,“陈染和李国强就是低级趣味的忠实拥护者,他们接到任务后,就会到处寻找流浪猫狗,然后按照主顾的意思去凌虐它们。” 吕祥林道:“那个几百人的大群又是怎么回事,群里的人都会接任务吗?” 宋绵竹摇摇头:“不,那个群聊只是虐猫群体为了寻找同好而自发创建的,有的人只是进来看乐子,从不发言;在群里发言频繁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虐猫者,他们会时不时在群里发布虐猫的视频或者照片,然后互相品鉴。” . 吕祥林放开宋绵竹的肩膀,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双手背在身后,中年发福的躯体微微摇晃,肚皮将白衬衣撑得饱满。 “跟当年悬赏你师父的,是不是同一个网站?”吕祥林看向宋绵竹。 宋绵竹沉默许久。 他淡淡点头:“......是。” .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131章 “我知道了,”吕祥林咂摸一会儿,忽然抬眸紧盯着宋绵竹,“李国强的死,能查多少是多少,抓到凶手就够了。从以往的刑侦经验来看,他的死可能只是被亲朋好友仇杀,凶手找到后这案子就算完。” 宋绵竹轻轻抿唇:“那如果不是呢,如果他的死跟这个暗网有关系呢。” 吕祥林:“点到即止。” “为什么!”宋绵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如果他的意外真的跟这个暗网有关系,那就证明我们当年的猜测没有错,顺藤摸瓜下去,就能揪出当年用三百万美元换师父一条命的罪魁祸首!” 吕祥林声音也跟着大了些:“你太天真了!那种亡命徒是你说抓就能抓的?这里头水有多深你知不知道!” 宋绵竹眼圈微微发红:“哪怕只剩下千分之一的可能,那也足够支撑我起底当年枪击案的信心。” 两人互相对峙着,谁也没有退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绵竹呼吸粗重。 他定定地看着吕祥林:“吕局,我不信您心里对当年的案子没有半分疑影。” 吕祥林:“当年的案子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宋绵竹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如果当年的事就这么放过了,师父的牺牲到底算什么!秦晏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当年的事情翻篇,那些因伤病而离开警队的兄弟又该找谁讨回公道!” 吕祥林微微张口,一句话也没说。 宋绵竹继续道:“那些离开这个队伍的兄弟们......原本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可结果呢?结果他们的下半辈子哪一个不是在轮椅和病床上渡过!他们的妻子儿女又该找谁伸冤!师父牺牲之后,师娘和孩子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跟咱们见面,甚至连逢年过节也不打招呼,您真的觉得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其实她们什么都知道,她们知道师父的牺牲不是意外,”宋绵竹说,“可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替师父辩白过一句,所有人都说这只是枪支走火,当年的案卷交上去后,再也没人过问那些更深层的东西,罪恶的沉疴永远埋葬在地下,不见天日。” 吕祥林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端起桌角的茶缸,却没急着喝。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 “我先走了,今天是我太激动,下次不会了。”宋绵竹说。 直到宋绵竹转身要走,吕祥林才开口叫住:“等等。” 宋绵竹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过去:“吕局,您还有事儿?” 吕祥林看着他:“调查取证通知书我给你签。” 宋绵竹有些意外:“您这是......同意了?” “自己注意点分寸,”吕祥林顿一下,喝了口茶,又道,“别跟你师父落得一个下场。有拿不准的地方,多跟秦晏他们商量。” 宋绵竹颔首:“明白。” . 宋绵竹从吕局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偶然抬头看向走廊窗外的天空,看见天空的颜色依旧阴沉,却没有一丝雨滴。 案件,一个一个累加,慢慢勾勒出深渊里的巨网,罪恶的种子开了花,露出尖锐的犬齿,在阴暗寒冷的底下沉疴里疯狂撕咬着黎明之前的夜。 宋绵竹站在走廊的窗边慢慢抽掉了一根烟。 烟被掐灭在窗边的盆栽土壤里。 他轻轻闭眼,而后又睁开,掏出手机拨通秦晏的电话。 ...... “你说什么?”电话那边传来秦晏听上去沙哑而严肃的声音。 宋绵竹:“也许,师父当年的案子可以重启调查了。” 窗外的慢慢刮起一阵不小的风,在五月阴沉沉的天空下带来一丝凉意。 宋绵竹重重合上眼皮,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似乎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如走马灯一般。 他想......我们究其一生,在杂乱无章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只是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告慰亡灵的真相。 chapter59 “怎么了?” 桐山县下辖的镇里,顾城在招待所房间内梳理案情,抬眸正好看见秦晏靠在窗边吹风。 他大概在窗边逗留了一根烟的时间,直到他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摸着口袋想拿第二根烟的时候,被顾城当场抓包。 秦晏顺着声源的方向看过去,抿了抿唇:“没事。” 顾城伸手按住秦晏右手手背,将他手中还未点燃的烟拿走:“连抽两根,当我看不见?” “我发现......”秦晏顿了顿,道,“你很喜欢管着我。” 顾城:“这可不是管,这是关心。” 秦晏眼睛弯了弯。 . 顾城又道:“你接了电话之后兴致就不高,姓宋的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叫宋队,”秦晏胳膊肘捅他一下,“没大没小的喊谁呢。” 顾城轻轻一笑。 秦晏盯着窗外,神色还是如从前那般温和,眉眼间却透出几许疲惫。 顾城下意识将手搭在他肩上。 . 桐山这些天一直是大晴天,此时的天空却布满了阴云,时刻要下雨一般。 秦晏在窗边看了片刻便转身坐回招待所的床上,两腿随意架起,平放在床边。 “宋绵竹说,师父当年的案子可以重启调查了。”秦晏淡淡道。 窗外渐渐落下几滴雨滴,顾城关窗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向秦晏,似乎想求证什么。 第132章 顾城很少听秦晏主动提起当年的枪击案,作为局外人,顾城不明白当年的案子究竟有什么不对,也只是在新闻上见过,或是听秦晏说过两次,但秦晏不愿意提其他更详细的东西,顾城哪怕再好奇秦晏的过往,也不方便直接问。 而这次秦晏竟然主动提了。 顾城干脆在秦晏身边坐下来:“所以那起枪击案,到底有什么秘密?” 秦晏沉下心,开口:“不算秘密。只是一个猜测。” “洗耳恭听。” . 秦晏将那些过去的伤痛再次从回忆里剥离,心里微微发酸。 他忽然开始理解那些因牵涉案件而反复进出公安局接受调查的人了。 他是警察,有时候为了调查某个案子,会不断地让受害人或是受害人家属三番两次回忆案发时的细节,那些受害人几乎都会在眼泪和鼻涕里讲述完自己的故事,但案件的调查不能全凭受害人的一面之词,有时候为了测谎,同一个问题会反反复复问上很多遍,无异于心理凌迟。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平静地走出公安局。 . “十年前,师父和兄弟们都在,”秦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年我们接了一个案子,受害人惨死家中,腹部被剖开,腹腔里的脏器被人全数掏出,整个肚子里都塞满了棉花,做成了洋娃娃的样子。而除去头部的致命伤以外,其余的伤口都具有生活反应。” 顾城愣了愣:“凶手活生生剖开了死者的肚皮?这算得上恶性案件了,当时怎么没听说过?” 秦晏微微摇头:“情节太过恶劣,当时省厅的领导也专门下来过一趟,后来由姜处长牵头征调各地精英成立了专案组,案件一直是高度保密状态。” “高度保密......” “嗯,原本我们都以为这案子是仇杀或者情杀,但越往后调查越觉得不对劲,心里也越来越紧张,”秦晏说,“我们通过受害人的人际关系网络锁定了凶手,又从凶手的网络使用痕迹里抽丝剥茧查到了暗网。” 顾城眼神一凝:“暗网?” 秦晏颔首:“暗网的全名叫‘life’,是个匿名网站,无论在国外还是国内都被认定非法。我们只知道‘life’创办于上世纪,网站里的内容大多不堪入目,几乎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个人隐私被放在网页内供人交易,而这些个人隐私交易信息里......甚至还包括了不少失踪的妇女儿童,他们被人贴上标签,成为一件名副其实的商品。” 顾城瞳孔微缩,写满了震惊。 秦晏继续道:“你所没接触过的军事秘密、隐私交易、毒品贸易、欺凌儿童、虐待猫狗,都能在这个名为‘life’的网站里找到。里面的用户群体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专门发布任务的金主,他们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花大价钱悬赏,要么为了杀人要么为了欣赏杀人的过程;一部分是接收任务的执行者,他们会为了钱而不择手段地接任务,压根不管这个任务到底有多么泯灭人性。” 顾城:“还有一部分呢?” “是心理极端阴暗的看客。”秦晏道。 . “这些跟那起案件的受害人有什么关系吗?”顾城问。 秦晏眼圈微微发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专案组一直顺藤摸瓜查下去,最后在那个网站的交易板块里看见了受害人死后被拍下的照片。照片很血腥,而照片底下的评论区里清一色都是角度刁钻且极其变态的欣赏。” “欣、欣赏?” “其实这案子查起来很容易,凶手没有刻意打扫现场,也没有任何要逃离案发城市的迹象,”秦晏说,“但由于死者的死状太过残忍,我们都觉得他不止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能够浏览暗网,说明他很可能是个极度偏执的反社会变态,或者人格扭曲。” 秦晏看顾城一眼,继续道:“计划抓捕他的时候是个大晴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在各个他可能逃亡的路段都设了关卡,严密布控。” 顾城看着秦晏,看见秦晏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发抖。 顾城嗓子有些干,轻声问道:“后来呢?” “没有人想到那个亡命徒会随身携带枪支,更没有人会想到他已经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劫持了一名无辜群众,”秦晏的声音有些哽咽,很快又被他强装冷静压了下去,“这就是那起枪击案的开头。我们守在各个角落,都不敢动弹,等着凶手放开那名群众,本以为能够顺利制服这个亡命徒......” . 粤东市夏湾辖区。 那年师父侧身借着一堵墙当掩体,手里的辣椒水被攥得很紧,手心全是汗:“别上,他掐住了那个小孩儿的脖子,这时候激怒他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师父,那怎么办?”当年的苏子柒蹲在师父身后,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去抢人的准备。 师父镇定地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一会儿都听我指挥。” 秦晏与苏子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 . 一秒...... 两秒...... 三秒...... 空气仿佛都不再流动,每个人的神经都崩得很紧,浑身都是汗,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因为紧张。 直到师父握住挂在手臂上的对讲机,一声令下:“冲!” 一群人瞬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去。 第133章 师父在最前面,对讲机挂在左手臂,左手搭在警用装备上保持戒备,右手拿着喊话用的喇叭,规劝凶手:“你已经无处可逃了!放下那个孩子,跟我们回去!” 凶手将那小孩儿死死禁锢在臂弯里,掐着那孩子的脖子,癫狂大笑,充耳不闻。 秦晏死死咬着下嘴唇,与苏子柒肩并肩站在另一侧。 那孩子不断挣扎,哭声震天,孩子的家长焦急地站在一群警察身后,扒拉着这堵由警察围成的人墙,想冲进去救下自己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挟持我的孩子!他才三岁啊......你挟持他有什么用,我跟他换,我跟他换还不行吗!” 孩子的哭喊和母亲的崩溃不断戳着在场警员们的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 秦晏持枪的手微微发抖,在高度紧张下,他将枪口缓缓对准凶手的头颅。 苏子柒察觉到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按住他的双手:“你疯了!师父没发话,贸然开枪激怒对方怎么办!那种亡命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孩子的命还要不要了!” “但如果警方迟迟没有动作,反而会让他更加得意忘形,难保他不会对孩子做出什么。”秦晏心砰砰直跳。 苏子柒死死按着他的双手,感到秦晏的手一直在抖:“不要开枪,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你敢保证你能百分之一百命中凶手吗!擦枪走火伤及无辜怎么办!不示警,直接开枪,你让公众怎么看待!” “局里发的警用枪支前两枪都是橡皮子弹!不一定要警告三次才能开枪,学法律学傻了你!”二十来岁时的秦晏压着满脑门的火气道。 “橡皮子弹也不行!打中倒算了,要是打不中呢?私自行动不听指挥,一旦造成人员伤亡,回头咱要写多少检查!检察院提前介入,还要报告政府和党委,连这身警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你不要前程,我还要!”苏子柒也火了,呛了秦晏几句。 秦晏深吸几口气,看苏子柒一眼。 他又将枪收了回去:“我刚没开保险。” 苏子柒差点被秦晏吓死:“你他妈......” 此时此刻,凶手和师父还在对峙,师父依旧苦口婆心地规劝凶手放下孩子,凶手依旧充耳不闻,癫狂大笑。 . 凶手越发猖狂,秦晏将枪收了回去,静静等着师父的命令。 “一起上!” 终于等到一声令下。 师父一个人冲在了最前面,秦晏猛然瞪大双眼,苏子柒来不及反应,根本没有料到师父会一个人率先冲出去。 秦晏跟在后头跑:“师父!” 不是说一起上吗。 . 那个壮年魁梧的身躯先秦晏一步冲到了凶手面前,三两下踹翻了凶手,将孩子拉到身后,吓得大哭的孩子交由在场的其他警员安抚,师父则蹲在地上正打算给凶手上铐。 那一刻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大家都微微松懈了些,为救下孩子而感到高兴。 却没人能够预见下一秒身边会凭空发出一声枪响,处在人群最前方的师父胸口中弹,浅蓝色的警服布料霎时炸开一朵血红的花。 苏子柒大惊失色:“师父!” “师父——”秦晏大喊道,眼泪瞬时滑落下来,他自己也没察觉。 师父倒下前死死捂着胸口:“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所有人却都一秒之间拥上去控住了凶手。 秦晏当初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愣头青,吓得连手里的辣椒水都险些抖落在地上。 “快!摁住了!” “别让他挣脱!” “我跟钱愿控住他,子柒打120,快点的!” 秦晏喊道。 . 那位母亲被眼前倒地的警察吓得浑身发抖,上前推了推,而后跪在地上,对着师父哇地一声哭出来:“谢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母亲哭了,孩子原本堪堪止住的哭声又再次高昂地响起。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又开始闹了,哭个不停,被苏子柒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哥哥给你买糖吃,不哭啊......” 苏子柒自己的脸上也挂着眼泪。 或许是因为师父。 . 那孩子的母亲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冷静了一会儿后开始手忙脚乱地翻包,掏出手机,手指一直颤抖着。 苏子柒抱着孩子,腾出手擦了把滑落在下巴上的眼泪,对孩子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那孩子有些害怕地把头贴在苏子柒脖子旁边,浑身发抖。 苏子柒想拿手机,却被孩子搂得太紧,动弹不得。 孩子的母亲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警察,又看着同样穿着警服的苏子柒,目光呆滞:“我,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们,我......要不我,我帮你们打急救电话?” 苏子柒哽咽道:“麻烦您了。” . 现场的另一侧,秦晏和一位同事合力把凶手按在地上。 秦晏死死扣住凶手的手腕,腾出手,将辣椒水对准凶手的脸直喷,却因为紧张和害怕而不断手抖,连着按了好几下才将辣椒水喷出来。 凶手五官都皱到一块儿,在地上不断扑腾挣扎,面目狰狞,脖颈的青筋暴起,脸色血红。 辣椒水在空气中迅速挥发,又被风吹散,不光是凶手,就连秦晏和钱愿也不断咳嗽起来,双目猩红,都快把肺吐出来了。 第134章 太辣了。 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凶手一边痛苦哀嚎,一边阴森森地对着秦晏张嘴一笑。 秦晏眼泪被辣椒水逼了出来,死死按住凶手,而身边的钱愿却突然松了手,跌坐在地上。 钱愿:“不行,太辣了,咳......” “回来,回来按着,我一个人怎么控他——”秦晏强忍着辣椒水的刺激,嘶哑着嗓子喊道。 凶手突然发力,挣脱秦晏的控制,大叫着,踉跄起身要逃。 秦晏立马追了上去,其他警员也纷纷拿着工具架住那人。 那人机灵得很,见状跳上车企图开车逃走,秦晏带队立马追上,七八辆警车追着辆黑色小轿车呼啸而去。 可谁也不知道意外即将来临。 亡命徒用车上的汽油引燃了自己的车,而后一脚刹车将车猛地停在闹市的正中央。 . “刺啦——” 刹车声刺耳,带着一股浓烈的橡胶味。 秦晏开着车冲在最前头,眼看着前方凶手的车戛然停下,而警车过高的车速再加上焦急紧张的心情刺激大脑,让他无法快速做出反应,为了避免直接撞上凶手那辆正在燃烧的小轿车,秦晏脚踩刹车,同时慌乱地猛打方向盘,警车在慢慢降速...... “砰——” 车辆的惯性让车原地打了个转,最后仍旧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凶手的车,两车相撞,引起爆燃,后面几辆一直跟着秦晏的车同样来不及刹车,为了互相避让,接二连三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爆炸的气浪滔天,火光直冲天际。 秦晏所在的那辆车完全陷入了火海,爆燃时产生的气浪将车窗全部打碎,挡风玻璃破裂,直直扎进脖子里,而他的双腿被卡在车座里,当场失去意识。 ...... 交警铁骑开道,路上的车辆纷纷躲避,救护车呜啦呜啦飞驰而下,而后停在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门口。 “备输血,注意保暖。” “伤者血压一直掉——” “开放呼吸道,不要让呕吐物吸入!” . 时间从指缝里慢慢流走,秦晏说起往事的时候难免带了点个人情绪,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又将个人情绪强行咽下,红着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不好意思,有点失态。” 顾城只觉得心疼,于是便将手覆盖在秦晏搭在膝盖边的双手上,轻声道:“你倒也不用总是端着一副为别人着想的架子,累不累啊?” 秦晏只是抿抿唇,什么也没说。 . 他的衬衫依旧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刚好挡住原来因手术和住院而留下的气切疤痕。 其实早就恢复了,预后也很好,秦晏看上去除了年纪变化带来一些岁月的痕迹外,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他要是有兴趣,还能和从前一样上健身房举铁。 顾城目光在秦晏脖子处徘徊,道:“很疼吗。” “什么疼?”秦晏一愣。 “气切啊,”顾城声音很低,“当时在医院里吃了不少苦头吧。” 秦晏摇摇头:“不记得了。我这个人不记疼的。” 顾城看着秦晏,或许是对当年的案子心怀疑惑,或许是想换个话题,便道:“秦队,当年那个女受害人被做成了洋娃娃,凶手为什么会跟暗网有联系?” “这个问题以前我们也纠结过,凶手本身的文化水平并不高,按理说不应该会是暗网用户,但调查女受害人的死因时,我们从受害人手机里找到了嫌疑最大的那个人,深入排查下去,就锁定了这个凶手,”秦晏回忆道,“当时宋绵竹查过他,确定他就是暗网的用户,而且使用时间不下两年,暂时还不能排除他曾经有没有干过类似的事情,比如接任务杀人什么的。” 顾城:“意思是你们拿到了他确实登录过这个非法网站的证据,但无法证明他接过里面的任务?所以归根结底,暗网的猜测终究还是不被当时的专案组认可,也一直没有写进案卷里,是吗。” 秦晏看着顾城:“你真的很聪明。” 顾城微微垂眸。 秦晏道:“因为这个案子一旦涉及国外的非法网站,就不好查了。再加上凶手引燃了车辆,被救下之后虽然留住了一条命,可醒来以后一会儿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一会儿又要改口供,专案组没办法再继续深挖下去。” “那凶手呢?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法外?”顾城攥紧了拳头。 秦晏叹了口气:“这个案子后来移交给检察院了,但检察院方面不认可我们的调查,对暗网嗤之以鼻,我们也确实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凶手接过暗网的任务——那样的匿名网站对用户隐私保护得很好,无从查起。” 顾城咬咬牙:“没法审查起诉?” “不行,证据不足,案子被检察院退回了,疑罪从无,”秦晏说,“后来省厅的领导开过几次会,一致认为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下去,索性封锁案卷,对外不公开。” 顾城道:“就不能以携带枪支、袭警、危害公共安全、妨害公务的理由重新移交检察院吗,难道警察的命就不是命了?还有那个被挟持的孩子——” “顾城,有些事不是你空想就能办成的,”秦晏淡然道,“他说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医院也确实给出了诊断证明,你能拿这种人怎么办?如果真要替受害人伸冤,就必须得把他所犯下的罪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调查清楚,因为无论少了一点还是多了一点,哪怕是一点点,都会关乎到整个量刑结果。” 第135章 顾城:“秦队......” 秦晏看着他:“我们只能竭尽所能不让受害者家属寒心,竭尽所能不让凶手逍遥法外,让他以应有的罪名得到惩罚。” “那现在呢?”顾城紧盯着秦晏,欲言又止。 秦晏抻了抻有些胀痛的膝盖,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听宋绵竹的意思,吕局想跟省厅的人提意见,要求重启调查。我们还有机会。” chapter60 李国强的女儿最终还是在周六这天下午回到了家乡。 秦晏说完重启调查的事后,顾城什么话也没继续说,而是转身去把差旅包里的一小袋中药拿出来:“我给你热热。” “不用了,大家手头都有工作,苏子柒带着人在走访,宋绵竹在市局忙着调查暗网,”秦晏随手接过那袋封装好的中药,自顾自用招待所提供的剪刀剪开一个小口,“再说一会儿死者家属就要去所里了,我得带你过去见她,热一袋药有点浪费时间。” 顾城抿抿唇,嗯一声:“行,你随意。” 秦晏仰头将那袋中药灌进嘴里,浓郁的苦味在唇齿间瞬间挥发开来,他不得不紧紧皱着眉,闭着眼,直到嘴里的药都进了肚子才重新将眉眼舒展开。 顾城看笑了:“真丑。” “这就开始嫌弃了?”秦晏抽了张纸在唇边擦了擦,说。 “那倒没有,”顾城从身后抱住他,亲昵道,“你长得好看,我喜欢。” 秦晏侧眸,正好能清晰地看见顾城微微发颤的喉结。 顾城微微低头,将鼻尖埋在秦晏耳侧蹭了蹭:“一股中药味......还混着一点香皂、洗衣粉和衣柜里樟脑丸的味道。” 秦晏耳根发痒,于是推开他:“大白天的别发情。” 顾城无动于衷,顺手解开自己衣服的两颗扣子:“正常生理需求。” “把衬衣扣子扣上,下摆扎裤子里,别一副二流子样对着我。”秦晏看着他。 顾城笑几声,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开玩笑说:“私底下就咱俩,你还要求仪容仪表啊?领导,你管太宽了。” . 派出所的接待室里坐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儿。 秦晏和顾城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与那女孩儿视线相撞。 那是一个迷茫但是纯真的眼神,可秦晏盯着那女孩儿看了一眼,并没有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有关悲伤的情绪。 “你叫苏敏?”秦晏在她对面坐下,手里的记录本轻轻放在桌面上。 苏敏讷讷地点头:“是......” 秦晏双手交叠在一起,撑着下巴,神色随和:“放松点,不要紧张,这次找你过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了解你父亲的情况。” “我都听说了,”苏敏低着头,抠着指甲,“他死了。” 短短三个字,他死了。 而后苏敏看向秦晏:“需要我认尸吗?” . 秦晏微微一顿,没有想到苏敏看着年纪轻轻,却在提起死亡的时候会这么淡然。 秦晏道:“这里条件太差,死者遗体已经被送去县里殡仪馆的法医中心了,要认尸的话可能得晚一点,等法医完成缝合工作之后再说。” 苏敏哦一声:“知道了,那我过几天去县里一趟。” “也行。不过你父亲出事,难道你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秦晏又问。 “就算有再多的话想说,也无从说起,”苏敏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人一死,往后被拉去火葬场,有机质全部燃烧,只剩下一堆以磷酸钙为主要成分的灰,到那个时候说再多漂亮话替死人生前的所作所为打圆场,还有什么用?” 反正人都死了。 . 秦晏沉吟片刻,转移话题道:“今年多大了?” “二十。” “还在上学?”秦晏问。 苏敏摇摇头:“我工作了,这次是请假来的。” 秦晏看着她:“不读书吗?” “启蒙年龄早,而且我妈是历史老师,当年她托关系把我提前送去读书,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才十九岁。” 秦晏了然:“这么说来,你平时的应该成绩很不错。” “还好。”苏敏说。 “大学在哪儿上的?”秦晏又问。 苏敏沉默一会儿,道:“清北大学医学院。我十四岁的时候,医学院的少年班正好在招生,我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被录取了。” 秦晏颔首:“天才。” “一般吧,原本我也觉得我很聪明,但直到我进了少年班之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做人不能太得意,在桐山的时候我是所有人眼里的神童,可离开桐山,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苏敏说。 . 苏敏说完便不再开口,全程低着头抠弄自己的手指甲。秦晏坐在她对面翻了翻记录本,手中的笔在指尖轻轻转了一圈,而后啪嗒掉在桌面上。 苏敏仿佛被这微小的动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抬眼瞟向秦晏,在秦晏回看她之前又立马低下头去。 秦晏清了清嗓子,看身边坐着的顾城一眼:“你去给她倒杯水,老干坐着当吉祥物像什么样子。” “好。”顾城道。 . 顾城弯腰从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水,透明的一次性航空杯被放在桌上,里面的水微微晃动。 秦晏道:“苏敏,抬头。” 第136章 苏敏愣了愣,缓缓将头抬起来。 她没有做美甲,也没有染发,更没有化妆,头发老老实实地扎着低马尾,刘海由于长时间没有剪,已经遮住了眉毛,这让她看上去像个学生,而不是已经开始工作的大人。 秦晏道:“你对你父母的印象怎么样?在你眼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问这个?”苏敏有些不解。 “李国强的案子很重大,”秦晏看着她,“找你来这一趟也是为了获取更多与死者有关的线索,希望你能理解。” 苏敏点点头,低声道:“......我妈是个好人。” “李国强呢?”秦晏问。 苏敏紧紧咬着下嘴唇,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了攥,手指微微发抖。 . 她就这么反复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而后便开始了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接待室里的挂钟一点一点慢慢挪动着步子,秒针嘀嘀哒哒走过,带动着分针一起运动。 挂钟上的时间从两点五十七慢慢变成三点整,而后电子报时器里的<a href="https:///tuijian/nvpeiwen/" target="_blank">女配音员嘀嘀嘀地开始叫唤。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 三点。 “啊!”苏敏被电子报时器的声音吓得猛吸一口气,心有余悸。 秦晏看着她:“怎么这么紧张?” “不,不好意思......”苏敏声音微微发颤。 秦晏正要开口,放在桌沿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宋绵竹。 他对顾城道:“这边走不开,帮我接一下,让大乔来替你。” . 窗外不知道时候又下起了小雨。 “宋队,我是顾城,秦队招待死者家属,让我帮忙接个电话。”顾城握着秦晏的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大乔进来的时候,两人不小心在门口撞到。 大乔看他一眼,而后直接坐在了接待室里苏敏的对面,温和一笑:“喝点水,慢慢说。” 苏敏局促地抠着手指:“我......其实李国强他——” . 顾城站在走廊上,宋绵竹略显严肃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我从吕局那儿拿到了调查取证通知书,立马就派人去了营业厅了解过情况,几大社交软件的运营商也都依次线上联系了一遍,聊天记录刚筛完——这个李国强有点东西。” 顾城微微瞪大眼睛。 宋绵竹道:“李国强这个人非常喜欢使用社交软件,他在几大主流社交软件里都有账号,所有软件的好友加起来统共一千多人,这个调查量很大。自从他离婚之后,手机里的好友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单身的妙龄女性,他把自己伪装成富商,专门骗这些单身女性的钱,有时候是几十块,有时候甚至能高达上万。” “诈骗?”顾城握着手机,抽了口烟。 “确实是诈骗,不过这些被骗钱的人几乎都不符合之前做的暗网用户群体画像,所以我暂时把她们排除了,”宋绵竹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有些低沉,“他对于自己手机里的好友几乎是无差别骗钱,但除了两个人。” 顾城:“谁?” 宋绵竹定定说道:“他女儿,还有......陈染。” “陈染会登录暗网不算意外,她本身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纯心理变态,”顾城沉声道,“但李国强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李国强喜欢钓着一些年轻漂亮的女性,伪装成富商骗钱,”宋绵竹那边传来几声嘈杂,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地方打电话,又慢慢变得安静,“不过他对陈染和苏敏则完全卸去了伪装,对于陈染,由于两个人都是虐猫爱好者,除了在那个百人大群里分享血腥恐怖视频之外,他们也会私聊,聊天内容中很少出现文字,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两个互相传自己的虐猫视频或者图片,非常不堪入目。” 顾城缓缓呼了口气:“还真是毁三观。” 宋绵竹继续道:“而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苏敏,他表现得十分殷勤谄媚。从聊天情况来看,李国强于今年年初通过苏暮秋生前的旧友加上苏敏的联系方式,经常在网络上对苏敏进行骚扰。” “殷勤,谄媚,骚扰?一个父亲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献殷勤?”顾城有些疑惑,“李国强与前妻离婚都这么多年了,而苏暮秋再嫁后因病去世,李国强这个时候再去找苏敏,有什么意义。” “不是单纯的献殷勤,”宋绵竹有些难以启齿,“我是说......性骚扰。” 顾城一愣:“啊?” 宋绵竹道:“他曾经给苏敏发过自己洗澡时光着身子的照片,露出了重点部位,此外还一直询问苏敏的工作地址和家庭住址,隔三岔五给苏敏打视频通话,但都被苏敏拒绝了。” “他是苏敏的父亲!亲生的!”顾城紧紧攥着拳头。 “我就知道你听了会生气,”宋绵竹又说,“但李国强生前的确只跟陈染和苏敏有过密切的聊天关系,李国强被害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一号的夜里,曾主动找过苏敏。他说自己生病急需人照顾,想让苏敏顾念父女情份回老家一趟。” 顾城满脑门官司,差点没给自己绕晕:“苏敏是他生前联系过的最后一个人?” “对。” “这么看来这个苏敏有点可疑,”顾城说,“但为什么李国强家里会出现陈染的尸体?陈染和苏敏素不相识,而且把陈染弄成人肉火锅的是李国强,陈染遇害,嫌疑最大的也是李国强,苏敏和陈染之间有什么说得通的关系吗?” 第137章 . 市公安局技术大队,宋绵竹靠在洗手间的墙壁边,歪着头夹着手机,两只沾了水的手放在烘干机下吹着热风。 他道:“这个还在查,但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陈染和苏敏应该不认识。陈染的死亡时间还不确定,曾老师说她的尸体缺失的部分太多,大部分都被李国强消化了,剩下的尸块由于长时间放在冷冻室里,要给出她死亡的确切日期难度还是大了些。” “只要能确定陈染的死亡时间,就能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顾城笃定道。 “这是法医的工作,”宋绵竹将双手烘干后,随手把脖子上夹的手机拿下来,转了转酸痛的脖颈,“现在能够确定的是,李国强曾在四月十五号上午跟陈染聊过天,他跟陈染说自己家正在准备猫肉宴,邀请陈染晚些时候来自己家里一起品鉴。” 顾城大跌眼镜:“猫肉?” 宋绵竹轻轻点头,沉默一会儿,而后有想起自己是在打电话,电话对面的顾城看不见他的动作。 于是他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给秦晏打电话之前,我正好在跟桐山县警方沟通,他们向我透露了一件事。” “什么事?” “昨天夜里桐山县110警务中心的接警员接到一条警情,说是报案的人在步行街购买小吃的时候觉得味道不对,跟老板互殴,”宋绵竹淡然道,“两人打架的时候撞倒了正在送货的派送员,箱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顾城越听越不对劲。 宋绵竹轻飘飘地说:“闹事的顾客因为踩到地上的东西滑了一跤,当场就把派送员也拎起来打,老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互殴变群殴。桐山县步行街派出所的同志赶到之后把他们分开,帮派送员捡东西的时候发现地上的根本不是海鲜,而是发臭的猫肉。” 顾城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电话什么时候挂的也不知道。 . 一个小时后,秦晏从接待室出来,掩上门,重重地把手里的记录本摔在地上,靠在墙边深呼吸调整心情。 “这么快就问完了?大乔没出来?”顾城看他一眼,弯腰帮忙捡起地上的记录本,拍拍灰,重新递到秦晏手边。 秦晏一把拿过记录本,指关节用力得有些泛白,声音微微透出一丝沙哑:“她在里头跟苏敏说话,我就暂时不进去了,一会儿换个女警过去替我。” 顾城道:“发生什么了?” “其实有一点你说得很对,也许我当时不该训斥你,因为现在我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秦晏沉声道,“李国强就是个畜生。” . 下午,静谧的走廊上传来窗外下雨的声音,哗啦哗啦,很是孤寂。 秦晏自顾自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气,烟雾悄然从鼻尖飘散开。 “苏敏被李国强猥亵了整整十年,”秦晏说,“从苏敏五岁开始,一直到十五岁。除此之外,她每天都过着被李国强殴打的生活,一有不顺心的地方,李国强就会命令她脱下裤子,嘴上说打她屁股,实际上......” “什么!”顾城一拳打在墙上,气得有些口无遮拦,“还真是死有余辜!” 秦晏叹了口气,声音淡淡的:“她说李国强很暴力,而且李国强每一次找她的时候,都专门挑苏暮秋在家的日子。苏暮秋被迫看着这一切,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李国强那样对待,却不敢声张,害怕被其他人冷眼相待。” . 上一刻的接待室,苏敏拉着大乔的手哭了很久,秦晏坐在她对面,说尴尬也是有的,但更多是心疼和生气。 尴尬是因为自己是男警察,有些话是他不方便再继续问的。 他心疼这个姑娘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至暗时刻,他气这个姑娘当初为什么一忍再忍从不报警。 . “走吧,去把笔录打印出来,”秦晏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工作时的严肃,“剩下的工作怎么开展,等苏子柒回来再说。” 顾城轻轻点头:“好。” chapter61 傍晚,吕祥林坐在市公安局办公室里,面前是陈年卷宗和他的本体大茶缸。 茶缸里的水喝完了,只剩下几片零星的茶叶。 带着一股南方特有的淡淡的霉味,与空气中的水分子碰撞后产生出的陈旧气息使人不得不皱起眉头。 桌上的卷宗清晰地写着——“9·03枪击案” 落款时间是十年前。 吕祥林有些疲惫地摘下老花眼镜,努力眨了眨眼,于是脸上的皱纹都聚集到一块儿,恍若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盯了会儿电脑屏幕,输入自己的口令,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历年来所备份的电子卷宗。 十年前,粤东市发生了一起惊为天人的案子,却因通信技术不太发达,再加上案情重大,涉及方面太多,在当时只是掀起了一阵短暂的讨论,热度消逝后案件被封存,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遗忘在记忆的长河里,成了疑案悬案,最后被匆忙地丢给了当年的积案处理组。 积案处理组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老的退下了,新的又顶上来,案子依旧毫无动静,甚至埋藏在各种各样疑难案件的深处,被备份在内网的某项数据里,逐渐被人淡忘。 吕祥林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座机给省厅那边的人打了个电话。 第138章 . “当年的事情其实你我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吕祥林道,“小宋后来调查的时候在暗网上找到了一条高价悬赏陈队的帖子,奖金三百万美元,这是什么概念?这摆明了就是非要他死不可。凶手敢开枪,说明他绝对接了这个任务,是个职业杀手,不单是陈队长,就连之前那个女受害人也是他杀害的,而现在这个暗网又出现了,跟刑侦队正在侦办的案子有很大的联系......” 听筒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老吕,不是我不答应重启调查,而是这事儿越往下深挖越悬啊。你知道为什么当年领导们一致决定不再调查这案子吗?不是因为我们藐视生命,也不是因为老陈的死没有价值,是真的不能查。” 吕祥林微微沉默:“姜处长,好歹你也是咱们市局出去的,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呢?老陈年轻的时候,你俩没少黏在一块儿吧?你老婆也是他给介绍的,这你总不能忘吧。” “我已经跟积案处理组的同志说了,他们会留意的。”姜祁恩道。 吕祥林咂咂嘴:“你也知道积案是什么概念,无非就是些历年来无法侦破的疑案悬案——不是我说,照积案组那边的工作氛围,恐怕他们到年底都舍不得动这案子,指望呆在组里养老呢。” “看你这话说的......” “我们这次的案子跟暗网有很大的关系,”吕祥林正色道,“案件的细节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怀疑陈染和李国强都是暗网上的一环,或许陈染的死乃至于李国强的死都跟暗网脱不开关系,还有三里桥离奇死亡的十只猫——” 电话那边沉默一会儿。 良久,姜祁恩才缓缓开口:“我是担心这次的事情会闹得更大,市局已经走了一个陈队了,十年前的调查记录很明确,老陈不是被曾经接触过的罪犯或者罪犯家属寻仇,而是外面有人盯上了他。对方在暗咱们在明,这种时候重启调查,你想让秦晏也跟着折进去?” “我......” “你总不能因为这一个案子,连着搭进去两条人命吧,”姜祁恩道,“刑警,难免会遇上几桩离奇的案件,查不下去就放着,时间会把案子封存起来。如果一味地钻牛角尖,我们失去的只会更多,比如当年老陈队里的二十个孩子。” 姜祁恩轻轻呼一口气,又继续说:“受害人的命是命,难道警察的命就不是命了?” 吕祥林单手叉着腰,眉头皱得很深:“姜处长,你知道为什么我专程给你打这通电话吗?” “为什么?” “在给你打电话之前,小宋那孩子来找过我一趟,”吕祥林说,“当年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被检察院退回,再后来省厅的指示下来,案件被封存,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凶手和他背后的人一直逍遥法外。” 姜祁恩:“......” “可小宋告诉我,刑侦队上上下下都想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情,一是为了无辜牺牲的老陈和老陈家属,二是为了给当年的受害人一个交代,三是为了不辜负帽檐上的警徽。” . 姜祁恩嗤笑一声:“我说老吕啊,你带出来的年轻人还真是......跟二十多年前的你一样固执认死理。” “这可不叫认死理,”吕祥林道,“这叫传承。” “重启调查的事,原则上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姜祁恩说,“注意保护自己人,别让孩子们也跟着丢了性命,到时候你我都得吃挂落。” 吕祥林愣怔片刻,而后忽然放松下来,笑了笑:“行。” . 或许吕祥林和姜祁恩都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刚入警的时候—— 也是如现在的宋绵竹、秦晏等人一样抱着一样的心思。 但那份赤诚已经在时间的磋磨下渐渐没了棱角,他们都成了领导,然后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家里办公室两点一线,在冒着热气的茶缸里差一点点就忘记了自己入警是为了什么,他们顾全大局,害怕某个案子闹大,害怕舆论的风口浪尖。 然而这个队伍乃至于这条战线,需要的都不是畏手畏脚口蜜腹剑的人。 这个队伍需要我们敢作敢当,需要有人可以挺身而出,需要有人抗压力,需要有人给所有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属讨回一个公道。 . 吕祥林挂了电话,拿着文件袋急匆匆往外走,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推门进了技术大队宋绵竹的办公室。 宋绵竹正好在写报告,看见吕祥林突然进来,于是有些无措地站起身,双手搓了搓裤腿,立正站好:“吕局,您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啊。” “小宋,”吕祥林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省厅的姜处长同意咱们重启调查了,他说他会向厅里的领导反映,有我们这些老东西兜底,你们撒开手去查。” 宋绵竹愣了愣,有些意外:“吕局,您不是不让......” 吕祥林大咧咧地拍拍他肩膀:“去做吧,想做什么就去做,这个队伍从来不缺有勇气的人。” 一秒。 两秒。 宋绵竹终于反应过来。 “谢谢!”宋绵竹激动道,“谢谢,谢谢局长!” 这条战线不缺勇者。 重案刑警永不退缩。 为所有无家可归的亡灵找到遇害真相,亲手将罪恶的制造者送进监狱,将法治精神和人权意识作为终极目标,是他们的使命。 第139章 . 桐山县殡仪馆法医中心。 “怎么回事?”曾俊戴着口罩,看着眼前的一盆肉。 被医院临时调过去打下手的兽医上手按了按:“一看就是死肉,治安那边抬过来的时候臭得整个实验室的人都没敢吃晚饭。” 曾俊把肉一块块挑出来放在电子称上:“六点五千克。” “杀猫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旁边的人道,“看这肉,都是幼猫。” “不是成年猫,”曾俊说完转过身将肉放在另一个操作台上,“跟之前送过来的烤饼比对......是同一种肉。” 空调温度低,实验室里的其他人不自觉搓了搓胳膊肘:“哪家的烤饼,这么丧心病狂。” 曾俊道:“听县局治安大队的同志说他们对那个派送员连夜进行审问,最后得到的答复是很多不卫生的小吃摊都会从他们那儿购买臭肉,一整个臭肉场有老鼠肉、病猪的淋巴肉、猫肉,甚至流浪狗也会被他们抓起来送进去宰杀,只为了以次充好,冒充昂贵的牛羊肉。” 他轻轻一顿,继续说:“食药监刚介入。” “当家里出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这个家早就被蟑螂占领高地了,”旁边的人凉飕飕道,“步行街估计不止一个摊主用了这种臭肉。” “听说还在查,”曾俊弯腰在洗手台边洗手,吐槽道,“最近的案子怎么都跟猫有关。” . 从法医中心出来后,曾俊一边翻着报告单一边用手机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首先传来顾城痛心疾首的声音:“曾老师,您不用描述了,我已经知道了!” “消息挺快啊。”曾俊笑笑。 “屁!苏子柒走访回来正好带了点线索,”顾城语气缓了缓,“有人看见李国强好几次在废品收购站附近的荒地上杀猫,剥皮之后把肉切割下来装进袋子里,然后通过废品收购站的管理员将猫肉卖给店家,店家拿到肉后又将多余的肉低价卖给下面的小摊贩。” 曾俊眼神一凝:“废品收购站的管理员?” “别看是个管理员,其实都是从社会上低成本招聘的,薪资跟停管差不多,人也都是些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顾城淡淡地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跟暗网应该没什么联系,李国强和陈染虐猫杀猫可能是接了暗网的任务,顺便把猫的尸体卖给别人去做假羊肉,低成本制作假羊肉的那些大爷大妈不可能也知道暗网,李国强和他们之间大概只是巧合。” chapter62 李国强虐杀动物是接任务。 但那些人将臭掉的猫肉以次充好冒充羊肉,估计只是为了压低小吃摊的成本,跟暗网没有关系,充其量只是李国强完成任务后处理猫尸体的一种手段。 “也是,如果暗网人人皆知,就不会叫暗网了,”曾俊道,“杀害李国强的凶手有线索了吗。” 顾城沉沉地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一开始我怀疑是不是左邻右舍跟他有矛盾才闹出的仇杀,不过苏副走访之后说那些街坊几乎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合理的动机,毕竟左邻右舍跟李国强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矛盾,只是看不惯李国强,无聊嚼嚼舌根,他们也根本就不具备杀人的能力和心理素质。” “那现在你怀疑......”曾俊欲言又止。 “秦队给凶手做了个简单的画像,”顾城道,“凶手是女性的概率比较大,精通解剖,很会使用刀具或者其他切割工具,除去用于击打胡良的棍棒之外,这个人或许自己拥有一套比较趁手的其他工具。” 曾俊的呼吸声从听筒传出来,很清晰。 顾城接着道:“就李国强身上的玻璃渣残留来看,凶手在杀害李国强之前可能用这套工具切割过玻璃,或者说凶手从某种渠道购买了二手切割机,而且是专门用来切割玻璃、铁条等东西的机器。” “我也是这么想的,”曾俊说,“对了,秦支呢?” . 招待所的房间里很安静。 “他休息了。”顾城声音又轻了些,紧接着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离秦晏远了点,靠在走廊上。 曾俊问:“这么早?” 顾城有些哭笑不得:“烤饼的事我们大家都听说了,后来食药监锁定了一个摊主,正好是那天我们刚来县里的时候碰见的那个。李国强杀害的猫被废品收购站的管理员处理过之后交给了专门替海鲜市场送货的派送员,派送员收了钱,一边送海鲜的同时顺便也帮几个固定的摊主或者店家送死猫肉。” “嘶......这不成鬼故事了吗,”曾俊笑了笑,“真的假的,你俩刚好买到那摊主头上去了?” “当时我还拦住了派送员,但秦队和我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端倪,”顾城靠在走廊的墙边,下意识从裤子口袋里摸了根烟,拿在手里,片刻后又放了回去,“秦队现在看到车里的烤饼就不想说话,再加上今天实在太累了,我就让他先休息半小时。” 曾俊无情地大笑起来。 . 电话挂断后,顾城推门走进房间,看见招待所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醒了没?” “你接电话的时候就醒了。”秦晏说。 顾城在床沿处坐下,伸手探进被子里,在秦晏的膝盖上捏了两把。 “疼,你别按——”秦晏微微闭着眼,眉头轻轻皱起。 第140章 “又疼?我就随便碰了几下,”顾城收回手,弯腰搂住秦晏弓着的脊背,将人扶起来,“......也是,可能要变天了,我刚才还看见窗户外面飘了点小雨进来。” 秦晏靠在床头,顺手拿过枕头下的手机看一眼:“多云转阵雨。” 顾城道:“晚上我去找苏副队弄个膏药来,他那天带琳姐去卫生院挂水的时候顺便买了几贴。” 秦晏眼角弯了弯。 . 顾城站起身,去卫生间用热水打湿了毛巾,而后带着毛巾出来,用热毛巾裹住秦晏的膝盖:“忍挺久了吧。腿疼怎么不早点说,非要自己受着?” “也不是很疼。”秦晏抱歉地看着他。 “你倒是不疼,你伟大。”顾城语气强硬,手上动作却小心而温柔。 秦晏的裤腿被卷起来,顾城一拿开毛巾,膝盖上触目惊心的伤疤便暴露无遗。 不单单是膝盖,他整条腿上满是烧伤的痕迹,肉粉色的伤疤盘踞在腿上,皮肤皱到一块儿去,说不定关节处还有粘连。 秦晏看着自己的腿,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把腿往被子里缩——大约是那些伤疤过于狰狞丑陋,他不愿让人看到,更不愿让顾城看到。 因为实在过于丑陋。 可顾城偏不这么觉得,他捉住秦晏马上就要往回收的腿,感受着那一阵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心疼:“你怎么老这样,有事从来不肯主动开口。” 秦晏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紧接着便感到鼻尖一阵酸涩。 的确,受伤之后哪怕养好了,一到绵绵的阴雨天就会发疼,要是再撞上湿气重的日子,就更疼了——不过他一向耐力强,咬咬牙便过去了。 . “是不是特别难看,很丑,”秦晏抿唇一笑,“视觉冲击太大,不能接受就不要看了。” “不是的!”顾城生怕秦晏误会了什么,“不是的,我......我心疼。” 秦晏伸手弹了弹他脑门,神色温和:“我知道。” . 天渐渐黑了。 雨也开始下,雨势逐渐变大,无数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 就像是一个个冤魂疯狂抓挠着招待所的窗户,哀求着,祷告着,控诉着。 “你觉得苏敏怎么样?”顾城坐在床沿,一边给秦晏按摩一边问。 秦晏趴着,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任由顾城大力捏着自己的肩膀,有些疼,但顾城手劲儿大,下手毫不留情,几番疼痛下来,肌肉竟然慢慢放松了,反而有些舒服。 秦晏双手手臂垫着下巴,头偏了偏,侧目看向顾城:“是个可怜的孩子。” 顾城:“我倒觉得她有点可疑。” “又有新想法了?”秦晏温和道。 “嗯,刚开始没觉得,现在想想总感觉不对,”顾城说,“你注意过她的眼神没,那是一种很冰冷的眼神,她听见李国强的死讯时并没有表现得很难过,我从她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点高兴,不过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了。” 秦晏沉默一会儿,开口说:“只是因为这个?” “倒也不是,”顾城一边捏着秦晏肩膀一边说,“她被她父亲那样对待,说恨肯定是有的。而且她大学在清北医学院就读,我觉得......” 秦晏道:“你怀疑她可能会为了报复而杀害自己父亲?” “对,这种可能性比较大,”顾城轻声道,“但是苏敏和李国强的恩怨跟胡良又有什么关系,我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如果苏敏跟胡良没有个人恩怨的话,这个案子就会走进死胡同。” 秦晏默许了顾城的想法:“胡良和李国强的死状虽然大不相同,但都被人割去了生|殖|器,凶手对这种器官估计痛恨至极,杀害他们或许是为了替自己、替同样被伤害过的人鸣冤、报仇。” 顾城:“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办法查到胡良曾经有没有干过对不起身边女性的事,二十多年前的技术还不发达,很多时候都是由民警手写调查记录和案卷,有没有备份都是个谜,再者桐山县曾经是贫困县,三里桥更是出了名的贫困村,在当时那个年代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消息也绝对不可能走出村子一步。” “当年的警察要么病死的病死,离职的离职,确实无从查起,”秦晏微微叹息,“村子里知道胡良的也都是当时的老人,但他们要么过世了,要么就是老年痴呆了,一问三不知。” 顾城扭了扭酸痛的手腕:“秦队,那咱们要不要多留意一下苏敏?查查她的底细?” 秦晏道:“警察查人必须要有充分的证据和怀疑她的合理原因,不是想查就能查的,苏敏读过的书多,而且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伤心之下要是一口咬死我们侵犯她的隐私权,专案组吃不了兜着走。” “哪儿那么严重啊,”顾城笑了笑,“秦队,你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烦恼,破案重要还是苏敏重要?” “都重要,”秦晏侧眸看着他,“你啊,观念能不能改改,在体制内上班免不了各种教条规章,有时候你觉得不起眼的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让你丢了前程又丢了工作,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顾城道:“可我觉得苏敏有嫌疑。” 秦晏想了想:“我也不是没怀疑过她,只是今天下午她哭成那样,有些事情只能往后稍稍。你要想查她的底细,得缓两天,至少得让我先跟局里汇报一下进展,听听领导的意见,免得出差错。” 第141章 顾城皱着眉:“什么事都是领导批了才能做,憋屈死了。” “你有意见?”秦晏笑笑,“这就是体制内的生存法则。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很多大事都要在小会上决定,而小事却要在大会上决定。年轻人呢......说话做事,接人待物,要拿捏好一个度。” 顾城咬咬牙:“我算是知道你是怎么当上的支队长了。” “乱说什么,”秦晏声音有些沙哑,将手伸到背后,拍了把顾城胳膊,“换个地方按,背中间有点酸。” 顾城将手放在秦晏背上:“这儿?” “差不多。”秦晏道。 顾城微微一笑,俯下身凑在秦晏耳边亲了一口:“快谢谢我,没我你可要遭罪了。” 秦晏有些无奈,哄小孩儿似的:“好好好,谢谢你。” chapter63 深夜,苏子柒洗澡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开。 他赤裸着上身,随意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只穿着条裤衩,踩着人字往猫眼里看了一眼,而后将门打开:“你别告诉我晚上又要加班,我这刚洗的澡,要是再出一身汗,衣服白换了。” “哪儿有那么多班加,”顾城站在门口,“局长跟省厅的领导商量过了,说同意重启调查当年的案子,再加上今天刚见完苏敏,大家都累了,李国强和胡良的事还没什么太大的进展,就休息一晚上吧。” 苏子柒一挑眉:“你小子不是天天打鸡血吗。” 顾城呛回去:“你家鸡血能当机油?机器总有零件坏掉的时候。” . 苏子柒嘴角勾了勾,发梢上还挂着水滴。 他把毛巾从肩膀上拿下来,一边搓着头发一边说:“大半夜找我不止是为了通知吕局的意见吧?” “问你借片膏药。”顾城道。 “你受伤了?”苏子柒看着他,“不像啊。” 顾城忍不住给苏子柒来了一拳:“是秦队。最近变天了,他说腿有点不舒服。” “行。” 苏子柒了然,转身进了房间,将毛巾往床上一扔便在包里翻找着什么,没一会儿就拿了几贴膏药出来递给顾城:“你跟他说别太依赖膏药,这种东西实际用处不大,也就图个心理安慰而已。” 顾城拿着膏药,点点头:“谢了。” . 回到房间的时候秦晏早就侧着身子睡着了,招待所的灯开着,不亮,只是昏黄。 顾城轻手轻脚摸过去,在秦晏睡的那一侧床沿边坐下,撩开被子,掰了掰秦晏的腿,三两下把裤脚撸上去,露出伤疤盘踞的小腿和膝盖。 膏药拿在手里有点凉,他伸出手指顺着秦晏的小腿骨划了划,感受着那些伤疤的凸起。 秦晏闭着眼睛,肩膀陷进招待所的床铺里,碎发挡住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顾城趁他还没被弄醒,微微呼了口气,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摒除,撕了膏药后面的隔离纸,轻轻将膏药贴在秦晏之前说疼的那个地方。 大功告成的时候,他笑了笑,伸手将秦晏裤脚又放回去,把被子盖好。 . “嗯......”秦晏无意识地轻哼一声,有些要醒的迹象。 顾城脱了鞋跪在床沿,抬脚从秦晏的腰上跨过,钻进被秦晏的体温烘得温热的被窝里。 其实五月的天不需要盖被子,但桐山县偏僻,又在粤东市稍稍往北的方向,越往北,气温回升得就越慢。比如在市内的人可以全天都穿薄衬衫甚至短袖,但在桐山县的人必须在早晚穿上外套,否则容易着凉。 顾城倒是不怕冷,反而更怕热些,秦晏却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要么是缺乏安全感,要么是体质使然。 顾城觉得秦晏应该属于后者,他觉得秦晏不像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估计真的是因为年龄渐长,再加上曾经受伤时留下的后遗症把秦晏逼成现在这样的。 . 顾城没一会儿就觉得被子里太热了,于是将手和腿伸出来,隔着被子拥住秦晏。 秦晏的背与他的胸口隔着一层被子的距离,这么抱着还挺舒服。 . 第二天早上,窗外微微透出一丝亮光,洒在招待所的床上。 秦晏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正好扫见顾城架在自己和被子上的腿。 难怪晚上老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自己。 “顾城......”秦晏哑着嗓子,伸手推开顾城的腿。 他伸手的时候腿也跟着动了动,忽然觉得腿上的触感不对,掀开被子的一角才看见自己的右腿上贴着膏药。 一看就是顾城的手笔。 秦晏不自觉牵起嘴角,眸光温和了些。 . 顾城也跟着醒了,顺从地将腿从秦晏身上放下来,搂着秦晏又亲了一口。 秦晏有些无奈,从床上坐起来:“你是狗吗?” 早上的气温不高,顾城一夜没盖被子,这会儿觉得有点凉,于是躺在床上,把秦晏盖过的被子扯过来搭在身上捂了一会儿。 秦晏下床刷完牙,顾城还躺着。 . “赶紧起床,我数到三......”秦晏随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衬衫穿上,一颗颗系着扣子。 顾城掀开被子立马起身穿鞋往洗手间跑:“我去洗漱!” 见顾城终于肯挪窝,秦晏才看着顾城的背影淡然开口:“关于李国强和胡良的案子,我好像有点头绪了。” 第142章 顾城叼着牙刷,顶着一嘴的牙膏沫微微侧眸:“什么头绪?” “这个案子其实很好破,根本谈不上什么连环杀人,”秦晏扣好了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拿过椅背上搭着的外套穿好,“李国强和胡良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是男性,而凶手前后两次杀人都不忘落下带走生|殖|器官,这也能反应凶手很在乎这个。李国强被害的时候,凶手将他抛尸在两河村,胡良被害后,凶手又将尸体丢在三里桥的后山,你猜......凶手为什么会这么做?” 顾城道:“毁尸灭迹?” “算也不算,”秦晏微微摇头,“第一,这两个村子之间相距不到三百米,往返便利;第二,凶手如果真的想毁尸灭迹,应该挑选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而不是把尸体抛弃在井里或者挖个坑埋起来。” 顾城轻轻点头:“也对,这两个村子又不是荒无人烟的老山村,现在城乡建设慢慢跟上了时代,村子里的常住人口不算少,村里种地或是种树的老人和妇女经常要在山里进进出出,早晚会发现坑里埋了人。至于井水......虽然早就废弃了,但不排除还会有人使用那口井,凶手抛尸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尸体!” 说完他脑子嗡地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眸微微瞪大,试探性地看秦晏一眼。 秦晏颔首:“凶手非常希望有人尽早看见死者。” “为什么?” . 秦晏轻声道:“我猜这个凶手之所以要把抛尸的地点选在两河村和三里桥,多半是因为这两个村子对凶手而言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顾城把嘴里的牙膏沫吐掉,简单地漱了漱口,而后用毛巾随意地抹一把脸:“在一般的杀人案里,作案的人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快点找个地方处理掉尸体,而不是想着怎样无痕迹作案,毕竟现实生活里的凶杀案基本还是激情杀人占比多,顶天也不过是预谋杀人。” “不要用寻常的目光来看待这起案子,虽然我刚刚说这案子很好破,但凶手并不是一般人,”秦晏点评道,“凶手杀人后确实有可能随机选择抛尸地点,哪里方便就把尸体丢在哪里。不过抛尸的地点往往会跟凶手本人的经历或背景有关联。” 顾城看着秦晏:“怎么说?” 秦晏继续道:“像桐山这种小地方,说难听点就是信息闭塞的穷乡僻壤,凶手杀害胡良和李国强之后不可能毫无负罪感,即使真的变态到没有负罪感,也会出现一点点的心理动摇,凶手所选择的抛尸地点会是这个人潜意识里觉得安全的地方,哪怕他的目的不是抹除掉一切痕迹,哪怕他的目的是希望尸体更快被发现。” 顾城瞬间明白过来:“犯罪圆周理论?” “对。” . 犯罪圆周理论,也叫圆周假设理论。 假设一个犯罪者连续作案两起或两起以上,作案地点分布情况往往能够看出规律。如果把这些案件发生的地点都标记在地图上,找到两个最远的端点进行连线,以此作为直径,直径所形成的圆要尽可能地包括所有案件发生的地点。 大多数时候,犯罪者就居住在圆的范围里,或是圆的附近不远处。 圆周假设往往从犯罪者的生理、心理或其进行犯罪活动时的地理位置进行分析,不同的案件有不同的参考方向,而现在秦晏将它套进了胡良和李国强的案子里。 顾城不置可否:“这也才两起案子。” 秦晏看着他:“我知道,所以我才说这案子好破,如果凶手不打算收手,未来还有可能会出现第三起类似的案子。” “那就闹大了!”顾城道。 “所以我们要赶在事情闹大之前,把将要发生的第三起案件扼杀在摇篮里,”秦晏说,“可能难度有点大,毕竟我们谁也不能预测未来。但不管将来会不会发生第三起案件......” 顾城插了句嘴:“都得查下去。” . 出门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很阴沉。 乌云就像是笼罩在城市的上空一样,张牙舞爪地看着城市里发生的一切。 就像一双漆黑的眼睛悄然出现在了天空里,在浓云的遮掩下悄无声息地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 到李国强家所属街道的辖区派出所里时,所里的工作也才刚开展。 苏子柒和其他同志披着外套蹲在地上翻着卷宗,秦晏推门进去差点踩上满地的a4纸,那些档案袋堆成了山,整个办公室都快被淹没。 “近二十年所有卷宗的纸质档案几乎都在这儿了,”苏子柒蹲在地上抬眸看秦晏,“我想找找有没有胡良或者李国强的档案。” 秦晏顿了顿,也跟着蹲下来,随手拿过几本档案翻了翻:“没有电子存档吗?” 苏子柒摇摇头:“能有什么电子存档啊,这儿条件这么差,二十年前别说是市局了,就连省厅都不一定有条件把所有案件都录入系统,更何况一个贫困县,当年派出所上上下下的警察加起来都不到十五个。” 秦晏不作答复,垂眸一块儿整理地上的纸质档案。 档案袋几乎都破了,要么因保存不当而受潮发霉,要么里面的纸张被虫蛀了洞,摸起来也是脆生生的,拿在手里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纸张弄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晏和苏子柒在档案堆里忙得快喘不过气,二十年前的那些档案几乎都是民警手写,各种字迹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有时候拿捏不准,看见一些跟李国强、胡良有些相似的名字或是身份证号,他们都不得不带着档案过去找派出所的人辨认。 第143章 派出所的警员也不一定都能回忆得起来,更何况二十年前的民警跟现在不一样了,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即使是问了也是徒劳而返。 . 顾城也蹲在满办公室的档案里帮忙查找,一帮子人一直忙活到中午十二点多才歇了会儿。 秦晏站起身,直了直酸痛的腰。 顾城忽然从档案堆里站起来,举着个文件袋大喊:“哎!找到了找到了!” 他一句话把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秦晏也跟着微微一抖。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掀起一点点涟漪,办公室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群人“吓死我了”无限循环。 苏子柒捂着胸口:“你要吓死谁啊,我差点给你送走了!” “下次别老一惊一乍的,”秦晏走到顾城身边,接过文件袋,把上面缠绕的线一圈圈解开,温和道,“有话好好说,说慢点也没人跟你急,是不是。” 顾城挠挠头:“我这不是......太激动了么。” 苏子柒凑到这两人身后,幽幽道:“秦支,你就宠他吧,看他以后闯不闯祸。” “他不会。” “对,”顾城点点头,看向苏子柒,“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从领导的一切安排和指挥。” 苏子柒腹诽:“局里局气,阿谀奉承,甜言蜜语,狼狈为奸!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跟你们俩杠上......” 秦晏听后,微微抬眉,笑了两声。 . 顾城适时道:“二十年前,胡良被送至桐山县的社会福利医院治疗精神问题,在医院里一呆就是十年,在这期间,不少刚参加工作的护士和医院实习生前去派出所报案,说胡良对她们动手动脚,不过当年的派出所碍于胡良的特殊情况,只是简单地做了笔录,并没有立案。” “达不到立案标准,”秦晏看了一眼档案里的东西,道,“派出所没做错,程序上也是合法合规的。” 顾城低声说:“我觉得太不人性化了。” 秦晏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顾城道:“你怎么不说话?” “没想好要说什么,”秦晏声音和缓,嗓子有些哑,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公安机关办案有自己的一套流程,也许在其他人眼里确实不太人性化。比如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确实达不到立案标准,但是为了安抚受害人的心情,好点的警察会给你做个笔录,要是那个警察没给你做笔录,只是口头告诉你不能立案,倒也无可厚非。” 顾城微微叹气:“那些受委屈的人岂不是要求助无门了?” 秦晏拍拍他的肩:“所以现实不是教科书,课本里教你为人要友善,要无私奉献,可实际上谁能真正做到?恐怕很少吧。大多数人当警察主要还是为了养家糊口,理想在现实面前只能甘拜下风。但是......” “但是什么?”顾城问。 “这些现状是可以通过人为改变的,”秦晏温和地看着他,“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冤魂在哭诉,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案件发生,我们虽然不能解决全世界所有棘手的案件,但我们可以尽全力办好手头的事情,确保经手的案件办得干净漂亮,哪怕只能宽慰到一小部分人,也算是无愧于人民了。” 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秦晏看顾城一眼:“以后你就懂了。” 顾城笑笑。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苏子柒大咧咧地揽过顾城肩膀:“咱们家小顾城心思单纯得很,好好跟着秦支学,以后说不定能帮到更多人。” 秦晏弯了弯眼角。 . 其实顾城心里明白。 刑侦队里资历成熟的这些人,秦晏、苏子柒或是宋绵竹,都在想法设法守护不够成熟的自己,守护自己那点单纯的理想。 .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顾城清了清嗓子,看秦晏和苏子柒一眼。 “当年派出所因为没到达立案标准而不予立案,后续也没有再跟进过社会福利医院的那些护士和实习生,咱们要不要联系一下当年来报过案的人?从她们身上或许能了解到更多跟胡良有关的东西,这些人里有人有嫌疑也说不定,毕竟在医院里,是她们跟胡良接触得最多。” “十二点多了,这会儿估计大家都在吃饭,等过饭点再找,免得她们空腹过来,”秦晏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要是方便,我倒是想亲自去当年的福利医院看看。” 苏子柒突然发话道:“亲自去?” 秦晏点头:“嗯。” 苏子柒思索片刻:“现在的福利医院是几年前搬迁过的,旧址估计早就废弃了,而且二十年过去,当时那些护士和实习生还在不在医院工作都难以确认。” 顾城拍拍手里的档案袋:“这里头不是有联系方式吗,先联系,联系不上再说。” chapter64 午后,他们联系上了曾经在社会福利医院工作过的老护士,外出走访的金琳也回来了,几个人草草吃过饭便开车前往医院。 顾城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这是派出所的公务车,车子有点年头了,车内漂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汽油味。车辆款式老旧,刹车也不是很灵敏,勉强能开出去。 这在基层倒是很常见,一辆车哪怕开了二三十年,只要没有坏到动不了的地步,就不会更换新车。 第144章 坐在后座的秦晏往顾城那边微微探头,拍拍顾城靠背上的枕头:“开一下车窗锁,麻烦了。” 闻言,顾城正好将车行至道路拐弯处,顺带着从后视镜看秦晏一眼,道:“不好意思。”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自责,心说自己险些忘了秦晏有晕车的毛病。 . 车窗锁被打开,秦晏按住车门边的按钮,摇下车窗,外界混着点尘土味的空气猛然灌进后排座,秦晏眉头舒展开一些,靠在窗边看着沿途的景观树。 “王队刚才给我发消息了。”顾城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秦晏思索一会儿,才终于从记忆里扒出王佑安这个名字:“王佑安?他找你干什么,他不是不想办这案子吗。” 顾城轻笑一声,道:“我看他就是又怕被上级怪罪,又怕办不好案,大家一起吃挂落。” “他找你说什么了?”秦晏问。 “说自己有事儿走不开,”顾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咱们来的时候从他队里借了几个人手,他的意思是那些人被我们带着一起办案,也算他们队里参与了一份,到时候如果有表彰......” 秦晏声音有些沉:“他想邀功?” “差不多。他大概想坐等功劳上身,好给集体弄个荣誉;案子办得漂亮就算了,这要是办不好,肯定第一个跟咱们撇清关系,说自己队的人没参与。”顾城说。 秦晏不多做言语,只看顾城一眼,又看一眼与自己同在后排座的苏子柒、大乔和副驾驶上的金琳,道:“先去福利医院看看,王佑安的事以后再说。” 顾城还想多说几句:“秦队——” 秦晏剜了他一眼:“开车还堵不住你的嘴?少说话多做事。” “哦......” . 金琳无心参与秦晏和顾城的对话,也不想纠结王佑安的那点小九九,只是全程看着窗外。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苏子柒在后排座上拿着手机看导航,喃喃道:“这个福利医院有点东西啊。” “什么?”顾城从车前镜里瞟了后座上的人一眼。 大乔也跟着往苏子柒的手机屏幕上看:“我们快到福利医院旧址了,再开个十五分钟就能到新院。” 秦晏侧目看向苏子柒:“如果我之前没记错的话,新院开在县郊区的凤凰中路,旧址在县城下辖的稻香镇天鹅街,两者之间相距十五公里。” “天鹅街二十年前发生过一起猥亵案,”苏子柒扬了扬手机屏幕,“在社会福利医院工作过的护士被医院的精神病患者猥亵,去报案的时候被当地警方以未达到立案标准为由拒绝了,这件事也就沉寂了二十年。” 顾城将车靠边停下,随手拿过车座上的水仰头灌下去:“这案子好耳熟。” 苏子柒道:“就是中午咱们从那么多卷宗和笔录里翻出来的案子,虽然没有立案,系统里也查不到,但当年的笔录还在。我刚刚看了眼地图,地图详情里也有这起案子的事发经过和路人在百科上的补充,跟笔录里记的没有太大出入。” 顾城:“那怎么这些年一直没听说过?” “受害人不想闹大呗,再者互联网上每天报道那么多起案件,这种社会影响不大的案子在当时那个年代早就被更多奇闻轶事覆盖了。”苏子柒说。 . 秦晏趁着苏子柒说话的间隙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道:“二十年前,受害人被猥亵后报案失败;十年前,福利医院突然发生火灾,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医院,医院里的人彻夜出逃,但仍有不少患者和护士葬身于此,幸存的精神病患者有的成了街上的流浪汉,有的被救援队接走,去了新成立的医院继续治疗......” “当年那场火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看网上很多人讨论那件事,那会儿新闻上也报道过,说是人为原因纵火,起火点是医院重管室的窗帘,可纵火犯却一直没抓到,有人说纵火犯可能已经死在火海里了,”苏子柒说,“重管室值班的医护人员只逃出来三个。” 苏子柒指了指秦晏手里的手机,继续道:“不过,所谓轰动也不过是转瞬即逝,贴吧里最新的讨论贴更新时间是六年前,也就是说,这件事被压了热度,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秦晏颔首:“能记得的大概也只有亲历者。” 副驾上的金琳猛然回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不对。” . 车里的空气带着挥之不去的汽油味,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金琳身上。 顾成反应过来:“确实不对,之前三里桥派出所的张所长跟我们说,胡良十年前因在院内表现良好,各项指标都达标才出的院。” 金琳看一眼窗外,又道:“胡良的出院时间和医院起火的时间是在同一年。” “先别阴谋论,”秦晏扫视一圈,“这样吧,先调整调整,坐了这么久的车也累了,休息一会儿之后直接去新院找到当年的受害人,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医院起火的事,如果真的跟胡良有关系,那我们就可以把杀害胡良的嫌疑人范围再一次缩小。” . 胡良一辈子没出过三里桥,唯一出去还是因为精神问题被家人亲手送进当年的社会福利医院,福利医院接受的患者都很特殊,封闭式的管理让这些患者连医院的病房都出不去。 第145章 能够跟胡良产生交集的,只有定期去医院探望的家人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 而胡良的亲属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过世,村子里更是没有人愿意与胡良接触,胡良在村子里得罪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村子里的父老乡亲看他不爽,也不会为了一个大家眼里的“疯子”而脏了自己的手,再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利益关系,更不会产生什么天大的仇恨。 那么,能够与胡良产生纠缠的,就只能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了。 也难怪秦晏说可以将杀害胡良的嫌疑人范围再一次缩小。 . 几个人在车里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后,秦晏忽然推开车门下了车。 “秦队!”顾城也紧跟着下去,“怎么了?” “没事,”秦晏侧眸看他一眼,“我想去福利医院废弃的旧址看看。” . 苏子柒和金琳、大乔三个人跟在他们后面下了车,本以为有什么新的任务等着自己,没想到刚下车就听见秦晏说要去旧址走走。 苏子柒瞠目结舌:“不是吧,那地方早就成废墟了!” 秦晏微微摇头,看着不远处矗立的几栋灰黑的、摇摇欲坠的建筑:“我想亲眼看看当年的医院长什么样子。” “那是精神病院......”顾城咽了咽口水,伸手拽拽秦晏薄衬衣的袖子,“要不还是别去了,十年前的火灾早把东西烧没了,去也找不到线索,还是去新院联系当年的护士吧——” 秦晏轻轻抬眉:“你怕?” “我不怕,”顾城道,“我一人民警察,我还怕这个?” “那就跟我去拍几张照片,”秦晏揽过顾城肩膀,戏谑道,“一会儿去新院用得上。” . 一群人搞不明白秦晏在想什么,只是看见秦晏往废弃医院的方向走了,也便就跟上。 苏子柒和金琳互相看了一眼。 苏子柒咬咬下牙。 金琳道:“哟,苏副不会是打退堂鼓了吧。” “怎、怎么可能,”苏子柒瞪着她,“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见着死老鼠都叫苦连天?” 金琳:“哎你不带踩一捧一的啊,看给你能耐的。” . 几个人最终在医院旧址的大门口处停下。 四下无人,风吹过废弃的建筑,发出类似呜呜的声音,杂草长得比围墙还要高,依稀可以看见当年围墙上特意为精神病人设计的防出逃电网。 但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被火染上了黑灰的痕迹,电子铁门坏了,摇摇欲坠地挂在保安室旁边,保安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安保”两个字也早已被火烧成的灰烬,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被烧焦的陈设。 “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吧。”大乔看着苏子柒和金琳。 苏子柒想了想:“也行。” . 秦晏带着顾城走在前面,闻言侧过身:“我跟顾城进去就行,不用那么多人,拍两张照片就出来了。” 顾城不情不愿地看着秦晏:“苏副队胆子大,你让他跟你去。” “啊?”苏子柒满脑门官司,“不是,我现在发现了,你们俩拌嘴特喜欢扯上我,欺负我单身是不是?” . 顾城尴尬笑笑,而后又对秦晏道:“为什么非得我去?” “就是为了治一治你这怕鬼的毛病,”秦晏抿抿唇,又道,“办王亚婷案的时候我带你去过韦文胜停留过的青年旅店,你一直盯着旅店里的猫和佛像看,当我不知道吗?” 顾城一哂:“秦队......还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四个字被顾城咬得很重,仿佛咬的不是字,咬的是秦晏本人。 秦晏抬手拍拍他后脑:“刑警还怕那些东西?” “不怕。” “不怕就跟我进去,又不能把你怎么样。”秦晏说。 顾城刚要反驳,却忽然发现自己被秦晏的话术圈得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无奈之下只得抱着相机跟在秦晏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这一切。 . 斑驳的墙体被火烧得漆黑,多年过去,渐渐爬满青苔和杂草;生锈的铁栅栏东倒西歪,地上偶尔飞快地爬过一只老鼠,所有的房屋都是空洞洞的,被火烧得差不多只剩下框架,地上也到处是废弃的医疗用具和断腿的桌椅。 楼下的指示牌上布满了灰,一副堪堪脱落的样子,轻飘飘挂在墙上,风吹过,它就哗啦啦地响。 秦晏站在楼下看一眼指示牌:“你看,重管室就在三楼。” “重管室?”顾城有些好奇。 “胡良当年或许就在三楼生活过,”秦晏看着手机文件里关于胡良的资料,“重管室......就是专门管理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患者,护士通常可以二十四小时看护;而普通病室里都是一些症状不太严重的患者,双相情感障碍或者抑郁症患者经常会在普通病室里接受治疗,他们不发病的时候看上去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顾城点点头:“你知道的很多。” “走吧,上楼。”秦晏边走边说。 顾城紧紧跟着秦晏,抱着相机。 . 重管室外面有很多道安全门,这些门经过特殊设计,有好几道密码,甚至光有密码还不够,外面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上锁,好几把钥匙掌握在不同的医生手里。 第146章 “当年的福利医院为了防止病人出逃,居然弄了这么多层锁。”顾城手心微微冒汗,拿起相机,站在外面对着安全门内的景象拍了几张照片。 秦晏看着安全门里几乎被烧毁的陈设,戴上手套轻轻推了推门。 顾城:“能打开吗?” 说完,安全门便被秦晏推开,发出巨大的隆隆声。 “能,”秦晏看着被推开的门,“估计是火灾之后救援队撬锁进来过,门早就坏了。” ban . 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灰烬和被烧得变形的医疗用品,门框里甚至安静地躺着一根骨头。 “已经白骨化了,”顾城对着地上的东西拍下一张照片,“当年的火灾发生得突然,来不及逃生的护士和患者大概都来自三楼。” 秦晏颔首:“三楼的门,安全级别最高。当年条件和设备都落后,设计师在设计的时候只考虑过普通人员进出方案,而没有考虑过紧急情况下的逃生措施。” 顾城道:“估计也没几个人会想到医院也能起火吧。” . 里面的气味经过时间的沉淀变得浓重,满是灰烬和霉变的味道,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秦晏和顾城在医院的楼层之间不断穿梭,拍下了很多张看上去毫无意义的照片。 “医院里没能逃出去的人最后一刻或许都在挣扎,”秦晏说,“刚才的那根骨头呈卷曲状,或许是被火烧成那样的,又或许是骨头的主人生前曾剧烈挣扎过,他们可能会在高温下不断拍着安全门,抓着栅栏一遍一遍摇晃,哀嚎哭喊。” 顾城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秦晏转过身看向他:“当年的报道上说,起火点是重管室的窗帘,而且是人为原因纵火,嫌疑犯至今未落网。” “不是说可能也被烧死了吗,”顾城道,“重管室里的患者大多情绪不稳定,也许是发病的时候不小心造成了火灾。” 秦晏摇摇头:“桐山县曾经虽然是个贫困县,但当年桐山县下辖稻香镇上的社会福利医院在这一带几乎远近闻名,至少是个三甲,你觉得一家三甲级别的精神病院有可能疏忽到让患者手边有能够点燃窗帘或伤害他人的东西存在吗?” 顾城抓紧相机,不自觉后退一步,反复打量眼前几乎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走廊:“你是说......” “像这种规模的精神病院,入院的患者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随身物品都会交由医护人员检查后才能通过,所以他们手边不可能会有打火机或者尖锐物品,”秦晏定定地说,“如果有,那就是医护人员不留心。但我不相信医生和护士能马大哈到那种程度。” 顾城有些细思极恐:“你是怀疑——” 秦晏轻轻点头,将手机里的资料调出来:“当年胡良猥亵案的受害者在维权失败后选择继续留在医院重管室当管床护士,胡良正好在她的管理范围内。” “如果真的是她放的火......胡良又为什么能出院?”顾城急切道。 “我也不清楚,”秦晏收回手机,慢慢往废弃医院的外面走,“刚才我说的那些,只是一个猜测。至于胡良、护士、医院和李国强、苏敏、暗网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得继续查下去。要么是我们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要么是调查方向没错,而我们缺的只是证据。” . 午后的阳光照在地上,两个人从废弃医院里出来,接触阳光的那一刻终于缓了口气。 顾城看着秦晏落在地上的影子,而后微微抬眸,与秦晏对视一眼:“那咱们现在去找当年猥亵案的受害人问个清楚?” “嗯,必须弄清楚胡良出院的具体时间,看看和医院失火有没有关系,”秦晏说,“没关系就算了,真要有关系的话,就说明张所长也骗了我们。” . 苏子柒和金琳蹲在路边的草丛旁,看见秦晏与顾城一前一后出来,于是不约而同站起身。 苏子柒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凌空抛给顾城:“怎么样啊你小子,没给吓尿吧。” 顾城嗤一声:“也就那样。” . 顾城拿着钥匙坐进驾驶座,车辆引擎发出一阵声响。 金琳照例坐了副驾,大乔跟着苏子柒和秦晏去了后座。 苏子柒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这回是去新院吧?” “嗯,”秦晏坐在后座靠窗的座位上,埋头系好安全带,而后微微抬眸,“刚才想通了点事情,胡良的案子应该快结束了。” chapter65 县郊区凤凰中路,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新院。 “大乔跟秦支一起去见当年猥亵案的受害人,我和琳姐去找其他医护人员问问。”苏子柒道。 大乔看苏子柒一眼:“好。” . 十年前的大火将旧址烧得面目全非,活下来的医护人员和患者被安排去了正在建设的新院,如今十年过去,当时要什么缺什么的新院早已成了远近闻名的三甲医院,所有人都在渐渐淡忘当年的那起火灾。 火灾留下的废墟成了无人之境,而新院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批医生护士,秦晏一行人去医院找院长的时候从走廊经过,看见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甚至连栏杆都那么锃亮。 大乔有些疑惑:“这是刚装修不久吗?” “噢,没有没有,”院长和蔼地笑笑,“是听说专案组要来,所以我让清洁工特意把这儿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第147章 “原来是这样啊。” . 走廊上时不时迎面走来几个散步的患者,看见他们的时候,纷纷嬉笑着朝他们招手,有个别患者甚至开心地对院长扮起鬼脸,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院长领着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前面就是接待室,十年前发生火灾后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积极配合消防和公安调查起火点,之后又听从总部和政府的安排搬到这儿来,绝对没有半点隐瞒。” “刚发生火灾不久就搬来了?”顾城问。 “实不相瞒,那时候我们很早就开会讨论过开分院的事了,当年在凤凰路选址、动工再到挂牌,都是经过政府批准的,我们的初衷是建设分院,把床位不够的患者分流到凤凰路分院来......”说到这里,院长叹了口气,“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那么突然。火灾发生的那年,分院建设正好快要收工,火灾后我们只能顺便搬来分院暂缓,久而久之稻香镇的医院就废弃了,这里呢,也就顺势成了新院。” 顾城点点头。 院长走在前面,信手推开接待室的门,回过头解释道:“其实现在我们每年都会检查消防栓和几个应急通道,对医护人员的管理也比以前更严格,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于火灾那种意外情况了。” “明白。”秦晏颔首。 . 接待室里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护士。 秦晏和顾城对视一眼,朝老护士走去。 大乔从背包里拿出便携三脚架和记录仪,轻轻放在护士对面不远处的地上架好。 . 秦晏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坐下:“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这次来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老护士身形消瘦,两只细长瘦弱的手搭在膝盖上,磨平的指甲轻轻揪着裤腿边缘。 她手部的皮肤很粗糙,干枯得像没有水分的老树皮。 “我知道,”老护士绷紧了嘴唇,防备地看他们一眼,“你们拿我当嫌疑人了。” 秦晏微微一顿,道:“那倒没有。” “有没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老护士嗤笑一声,“从二十年前到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终于想起我了,终于想起要调查当年的案子了。” .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大乔站在后面调试设备的声音在几乎封闭的接待室里显得尤其刺耳,哗啦啦的电流声不断抨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片刻后,电流声慢慢停下,记录仪发出一声短促而连续的“嘀嘀”声,而后从摄像头里直直射出一道浅红色的暗光。 大乔冲秦晏和顾城打了个手势:“开始吧。” . “叫什么名字?”秦晏看着资料表,问道。 资料表上写着蔡文秀。 “蔡文秀。” “今年多大了?” 蔡文秀答:“五十二。” “二十年前,你曾在桐山县下辖的稻香镇天鹅街工作,工作地点在社会福利医院旧址。”秦晏抬眸看着她。 蔡文秀深吸一口气,双手抹了抹下巴上的汗:“是。” 秦晏又问:“二十年前,你因被胡良长期骚扰而前往天鹅街派出所报案,是不是。” “是,”蔡文秀双手放在腿上,坐得板正,双手拇指和食指紧紧揪着裤缝,“但那时候派出所没给我立案,只是做了笔录。” .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显老,头发也全部花白了,看上去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果没有身份证,大概连秦晏也不会相信她才五十二岁,甚至还没有退休。 她满是皱纹的双眼里充满疲惫,轻飘飘地往秦晏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个有些不信任的眼神,但又似乎藏匿了一点点微小的希冀,就像她二十年前第一次去派出所报案时的那样。 她看着秦晏,淡然地说:“那年我三十二岁,在医院当护士,所有人都觉得我温柔又漂亮,都愿意亲近我,我也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里有患者,也有同事;我还有一个长得很端正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过你知道吗,被胡良动手动脚之后,男朋友跟我说,我们不要结婚了,我们彼此不合适——” 秦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蔡文秀浑浊的双眼慢慢红了起来,她先是无奈而嘲讽般地笑笑,一边摇头一边咧开嘴,眼泪嘀嗒地从眼眶里掉下来,而后又猛地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胡乱揩了揩滑落到下巴上的眼泪:“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一日,那是我第一次去派出所报案。当时给我做笔录的警察,也和你身边的这位小朋友一样年轻。” 说完她看了顾城一眼。 顾城双手放在桌面上,咬了咬嘴唇。 . 二十年前。 炎炎夏日,稻香镇的天鹅街派出所外没有一个行人,只偶尔有几辆摩托车慢悠悠驶过。 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女人推开了派出所的大门。 “找谁?”派出所的值班辅警看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从躺椅上起身。 蔡文秀攥了攥肩上挎包的背带:“我,我来报案。” 接待她的警员随手往某个方向一指:“哦,报案去那边,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我带了的!” . 安静的接待室里,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坐在一位稍微老成一些的民警身边,大约是头一次办案,缺少经验,握笔的动作都因紧张而生疏得不行。 第148章 “叫什么名字?” “蔡文秀。” “多大了?” 蔡文秀回答:“三十二岁。” “你是本地人啊?”年轻警察看她一眼。 “是,我是两河村的,”蔡文秀说,“我目前在社会福利医院工作,是109床的管床护士,白天工作期间,患者胡良经常以各种理由骚扰我,对我动手动脚......” 稍微老些的警察双手交叉垫在下巴附近,看着她:“你就是因为这个来报案的?” “是......” “你这个情况吧,最多只能批评教育,”老警察摊了摊手,有些爱莫能助,一口方言说得很流利,“我没骗你,是真的只能进行批评教育,毕竟他也没有对你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你们之间的矛盾就只是他对你动手动脚,让你不能安心工作,是吧。” 蔡文秀无助地点点头:“对,但是我——” 老警察看了蔡文秀一眼,道:“要么看看有没有时间让他过来,我给你们调解调解喽,帮你教育他一下喽。” “胡良在重管室,”蔡文秀吞吞吐吐地,“他有精神分裂,来不了。” “那没办法了,先不说能不能调解,如果他发病呢?如果他伤人呢?”老警察喝了口水,道,“精神病人最难搞了,他做什么都可以拿精神不正常当挡箭牌,你说你被他猥亵,又不肯接受调解,非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那没办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蔡文秀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抖着肩膀哭出声来。 老警察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又嫌麻烦,只随手接了杯水:“你不用这么想不开,他又没对你做什么,搞这么麻烦,何必呢?” 年轻的警察全程都没说过几句话,却见不得受害人哭,于是手忙脚乱地到处找纸巾。 他把纸巾盒放在桌上,拘谨道:“那......要不女士您做个笔录吧,留个存证,不算您白跑一趟。” 老警察瞪了他一眼,而后收敛了眼神,沉声道:“你给她做,我一会儿有事。” 笔录做完后,蔡文秀背上挎包即将离开派出所。 她手握住门把的时候,侧身往刚才给自己做笔录的年轻警察那边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真的不能立案吗,真的不能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吗?” “没有证据,而且你也确实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他对你动手动脚确实有错,但这又不是强奸,他又有精神疾病,所以我们最多只能批评教育。如果执意要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找律师来回扯皮也不是个事儿啊,”年轻警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不起。” 蔡文秀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没事,没事,今天......今天麻烦你们了。” ...... 记忆像开闸的潮水来了又去,蔡文秀脸色平静地讲完当年的一切,而后看秦晏一眼,讽刺道:“我确实没想得到,这么些年过去,居然还有人特意跑来巴巴儿的翻旧账。既然当初不予立案,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我?” “我们是市局的,不是派出所的,”秦晏皱了皱眉,“蔡女士,我们理解您现在对警察这个职业抱有很大成见,但还是希望您能够配合市局的调查。” 蔡文秀:“市局又怎么样?很了不起吗?我的权益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法律维护过,你让我怎么信任你们?我又凭什么要坐在这里乖乖配合你们的一切?” . 接待室内安静片刻。 顾城握着笔,淡然地看她一眼:“因为胡良死了,就在上个月。” 蔡文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愣怔半秒,仿佛不确定似地:“什、什么......上个月......” “胡良死了,也算是了却你当年一桩难堪的往事,但我看你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个结局?”顾城问道。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蔡文秀声音冷冷的,“当年他对我动手动脚,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福利医院,我男朋友毁了与我的婚约,我父母当我是个扫把星,街坊邻居说我不检点。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一大半了,现在他死了,我确实该高兴,但我又为什么高兴?” 顾城看着蔡文秀,故意说道:“猥亵你、让你不好过的那个人遭到了报应,你不觉得高兴,难道还要为伤害过你的人感到默哀?” 蔡文秀嗤一声:“有句话你听过吗。” “什么话。” “这并不是他一死了之就能过去的事,他死了,他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活着的人如何评价他,也与他再无关系了,”蔡文秀声音淡淡的,“人死之后盖棺定论,不过一句好的或坏的评价。但受过伤害的人,心里的创伤永远也不会被抹平。” 顾城与秦晏对视一眼。 蔡文秀又说:“就像我打你一巴掌,多年以后我再来为当年的一巴掌道歉。那时候你早就不在乎一句道歉了,你在乎的是当时被伤害的那一瞬间,在乎的是那个永远也迈不过的坎。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直到五十二岁,我一直没有结婚,因为我害怕。” chapter66 蔡文秀的呼吸声在不大的接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城放下笔,双手环胸,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室内的空气燥得人心烦意乱。 秦晏微微颔首,手里的记录本翻了一页,拿过顾城刚才丢在桌上的笔,对蔡文秀开口:“十年前胡良从你们院出院的事,你知不知道?” 第149章 蔡文秀犹豫一会儿。 “想不起来?”秦晏看着她,“还是另有隐情?” “发生火灾的时候,他还在医院。”蔡文秀道。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办理任何出院手续,是吗。”秦晏问。 蔡文秀点点头:“我是他的管床护士,他的情况我很清楚,他的各项机能根本就没有达到医院规定的出院标准,甚至还有暴力倾向,如果不用束缚带把他手脚扣在床上,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病房的,我拦过几次,被他打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秦晏换了个问题,“你是他的管床护士,他对你的猥亵也发生在你白天工作的期间,所以事后你为什么不提出换班?” “医院不让,”蔡文秀说,“我提过,那些领导嫌我事多。” 秦晏颔首:“明白了。” . “十年前的火灾你还有印象吗?”顾城适时插话道。 蔡文秀顿了顿,回答:“我是当时侥幸逃出来的幸存者之一。” 顾城两手平放在桌上,姿势看上去有些轻松,但不失压迫感:“来新院找你之前,我们也去福利医院的旧址看了看,三楼的安全门有很多道,在当时算是整个医院里最难进出的门,进出的时候必须由两个人在场,一个人拿钥匙开锁,一个人去按密码,只有这样才能把门打开。” “对。”蔡文秀点头,丝毫不见慌乱。 “那你知道十年前那场火灾的起火点在哪儿吗。” 蔡文秀摇摇头,嘴唇下意识绷住,嘴角的法令纹慢慢变深:“我不知道。” 秦晏看着她:“真的不知道?” “那场火灾只是个意外。”蔡文秀说。 顾城微微沉下心,与秦晏交换一个眼神。 有逻辑漏洞。 秦晏:“你这么笃定是意外?就连当时的报道上都说这起火灾是人为原因造成的,你的说法怎么跟大众的说法不太一样?” . 蔡文秀下意识沉默片刻。 她抠着手指头上的倒刺,也不说话,像是机械一般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她紧张了,或者说,她不太想把事情透露给警方。 秦晏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蔡文秀。” “......”蔡文秀微微抬起头,双手不再纠缠到一起,“不是意外。” “现在又变卦了?”秦晏笑笑。 顾城道:“所以你是知道内情的,对吗。” . 她看着顾城,而后又将目光放在秦晏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用一种说得上云淡风轻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指:“十年前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也许是人为吧。” “刚才我问你知不知道起火点在哪儿,你说你不知道,”秦晏说,“那我告诉你,当年那场火灾的起火点,就是109床所在病房的窗帘。” 蔡文秀微微瞪大双眼。 顾城补充道:“你应该记得非常清楚,109床就是当年胡良的床位,而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当年109床的管床护士。” “我——”蔡文秀欲言又止。 “所以当年的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晏声音大了些。 . 蔡文秀突然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而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她抖着肩轻轻笑出声,眼神里满是杀意。 那是一种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的眼神。 “蔡文秀,你严肃点!”顾城一拍桌子。 “好,你们不是想知道当年的内情吗,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们行了吧!”蔡文秀将身子猛地前倾,死死抓住顾城的胳膊,凑得很近,对顾城歇斯底里地大喊道,“火是我放的!是我放的!十年了,你们终于记起我了!哈哈哈哈哈......” 顾城不自觉往后挪了挪椅子,胳膊却被蔡文秀抓得动弹不得:“蔡文秀!你冷静点!” “我冷静?我拿什么冷静!”蔡文秀疯了似地大笑起来,“二十年前,如果不是他对我动手动脚,我就不会被父母嫌弃,不会被男朋友嫌弃,不会被街坊邻里笑话!更不会被派出所那些不管事的警察当皮球踢!也根本就不会苦苦等了十年还没有人愿意娶我!” 蔡文秀猛地攥紧顾城的手,磨平的指甲陷进顾城手臂的皮肉里:“二十年前......我跟阿广马上就要结婚了!马上就要结婚了!结果呢,这一切都被胡良那个贱人毁了!被他毁了!他毁了我的人生,还不许我报仇雪恨吗!我等啊等,这期间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骚扰,哪怕我已经从三十二岁变成了四十二岁,他依旧不间断地骚扰我!我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杀他!” “你给我放手!”顾城挣扎道。 他穿着警服,不方便对蔡文秀动粗,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而落人口实,只是尽量想办法把自己被掐住的手从蔡文秀手里扯出来。 谁知道蔡文秀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很。 “秦队!”顾城下意识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秦晏。 . 秦晏见状,起身拦住蔡文秀要打人的那只手,一手攥着蔡文秀的胳膊,一手攥着顾城的手臂,强行将两个人分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是吧,你知道袭警的后果吗。” 蔡文秀跌坐在椅子里,头发散乱,唇色发白,有气无力地笑笑,似乎早就放下一切却又因恨意过于浓重而无可奈何起来:“十年前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 第150章 秦晏重新在她对面坐下:“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十年前,他破坏了我的婚姻和我的生活。男朋友跟我分手,娶了别人,街坊邻里对着我指指点点了十年。这十年里,胡良一次又一次地骚扰我,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我实在受够了,我知道他入院之前有抽烟的习惯,而且他骚扰我的时候,提过很多次,说自己想抽烟,”蔡文秀轻飘飘地说着,而后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天花板,“我啊,将计就计,表面上答应了他的请求,还为了让他放低警戒,放任他在我给他换留置针的时候摸我。” 秦晏:“然后呢?” “火灾发生的那个下午,我照例去给他发药,”蔡文秀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咯咯声,似笑似哭,“那时候我已经是个有点资历的护士了,我把烟和打火机放在口袋里,带进病房,根本没人注意。发药的时候我把东西偷偷塞给了他,他当时背过身去,背对着我,面对着离他很近的窗帘。” 蔡文秀疯魔似地笑了几声,而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她说:“我看见他用打火机点烟,把烟放在嘴里,然后我就故意大喊大叫,引起其他护士的注意,我大喊着‘你怎么会有打火机’,一边喊,一边扑过去抢他手里的东西。你知道吗,他当时都懵了,一直挣扎,一直反抗,哈哈哈哈哈——” 顾城双手环胸,脸色不太好看:“你想趁这时候杀了他?” “对啊,这可是我计划好的,”蔡文秀说,“我在口袋里藏了美工刀,打算趁乱一刀划破他的劲动脉,然后就去自首。结果,我还是失算了,是我低估了精神病人疯起来能够产生多大的力气,我拗不过他,险些被他用打火机烫了头皮,后来......我抢到了打火机,他从病床上下来,开始对我拳打脚踢,那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是乱的,其他同事也过来帮忙控制住他......” “放火又是怎么回事?”秦晏问。 蔡文秀道:“当时我抢到了打火机,他把我打倒在地,扑在我身上疯狂抽我耳光,甚至用旁边的输液架打我,用牙齿咬我,他真的是个疯子......我反抗的时候,手里的打火机不小心点燃了窗帘,旁边的手推车在一大群人七手八脚的拉扯下被撞翻,酒精全洒了出来,起了点小火。” “你们没有立刻处理火情?”顾城皱着眉头。 “没有,当时场面很混乱,那点火星子没人注意,而且患者们都被胡良的行为刺激,全都闹了起来,我们劝不住,”蔡文秀说,“当我们注意到窗帘被烧着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个同事去重管室自带的卫生间接水,但火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直燃烧、一直燃烧,窗帘都快被烧没了,那点自来水不管用。” 秦晏看着她:“当时没有灭火器?” “都是摆设,为了应付消防检查罢了,你真以为在十年前的那个环境下,一个摆着好看的灭火器能管用?”蔡文秀抬手抹了把眼泪,有些如释重负,“我们六个护士,又要扑火,又要控制住那些发疯的精神病人,大家都自顾不暇,以至于火越来越大。再者消防设施不到位,当年太多人没能逃出重管室,火也一直在蔓延,从重管室蔓延到了外面,重管室里的所有人都在拍门,都在挣扎。” 秦晏:“你是怎么出来的?” “当时我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当天钥匙正好归我管,而另一个护士还有精神,从卫生间接了水捂住口鼻,和我一起开的门,”蔡文秀摇摇头,“不过你应该不知道,重管室的安全门,永远只能开三秒,如果人没有快速出去,门会自动关闭的,设计这个的初衷就是为了阻挡那些想趁护士开门的时候逃出去的精神病人。” ...... 蔡文秀和当年那个护士一起逃了出来,但门只能开三秒,她们出来的那一瞬间,胡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紧紧跟了上来,一边疯狂地大笑一边死死抓住蔡文秀的后衣领,跟着两个护士挤出了安全门。 其他同事听见铁门开合的声音,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也跟着想出去,却被重重关上的铁门阻挡在火势最严重的重管室里。 蔡文秀害怕地往后看,只能看见滚滚浓烟里不断晃动的人影,只能听见那些同事或患者挣扎叫喊的声音。 同行的女护士拉住她:“别回头了,逃命吧!” 她们出来之后全身都没了力气,顺势扑倒在地上,一点一点匍匐爬行在满目的浓烟里,整个肺部都像是被刀子捅了一样。 她们看见很多双脚在自己面前踩来踩去,是医护人员带着普通病室的患者在逃生。 有人双手抱头,也有和她们一样害怕吸入更多粉尘而选择匍匐前行的。 . 被关在重管室里的那些人最后都死了,除了钻空子出来的胡良。 由于十年前不论是消防设施还是通讯都不到位,救援队来得并不及时,消防安全知识也并没有科普到每一个人身上。所以逃出去的医护人员只活下来一半,有的抢救无效走了,有的侥幸存活;部分逃出来的精神病患者要么彻底失联,成了街上的流浪汉,要么被医院和救援队的人接走,去新院继续接受治疗。 当年重管室情况太乱,能活着走出重管室的根本没几个人,幸存下来的人也早已淡忘了当年那场火灾的细节,再加上监控在火灾里严重损坏,用技术手段根本无法完全复原,意外成了纵火犯的文秀才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第151章 “我一直以为胡良死在那场大火里,”蔡文秀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痛不欲生地流着泪道,“我还以为他死了,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跑了出来,他不但跑了出来,他还回了家,他多活了十年。那我当年做的那些,究竟有什么意义?” chapter67 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过去的样子被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悄然掩盖,很少有人记得当年的医院是什么样子。 接待室里很安静,蔡文秀交代完以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蜷缩在冰冷的椅子里。 五月的天气不算冷,反而有些燥热潮湿。 秦晏站起身,在这间不大的接待室里踱步片刻。 蔡文秀空洞洞的眼神一直追着他。 . 他忽然停在接待室的墙边,看着墙上的内嵌式置物架。 置物架被刷成了浅绿色,上面摆着很多可爱的小玩具,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相框,第一个相框是医院主治医生们的大合影,第二个相框里站着康复出院的病人们,第三个相框里是年轻女护士们摆好姿势后的合照...... 每一张照片都很新,照片的右下角标注着拍摄日期,秦晏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看见最后一个相框里的照片拍摄日期停留在十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 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一日,蔡文秀因被胡良长期骚扰而选择去派出所报案。 报案无果,蔡文秀继续过着被街坊指点、被父母嫌弃、被胡良继续猥亵的生活。其实被猥亵的护士不止她一个人,她看着同事也和她一样受委屈,而她们所有人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按部就班继续生活。 难道真的要让胡良得逞吗? 她一点一点数着日子,最后实在难以忍受,终于在第十年萌生出了要杀害胡良的计划,却阴差阳错引起火灾,火势太大无法控制,整座医院成了火海。 十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所有从火灾中侥幸逃脱的医护人员带着存活的患者转至即将竣工的社会福利医院分院,久而久之,分院渐渐被人叫成了新院,得到有关部门批准后,新院正式挂牌。 . “这张照片是十年前十二月拍摄的,”秦晏伸手将相框从置物架上拿下来,放在蔡文秀面前的桌子上,“当时你们刚从旧址搬过来没多久。” 蔡文秀目光落在那个保存得很好的相框上,讷讷地点头:“火灾之后,我们都搬来了,但是新院当时缺东少西,旧址的医疗仪器也都被烧得连用都不能用,连医院系统都没法登录,所有人员的档案都只能手写,直到第二年政府的拨款下来,新院的仪器问题才得到解决。” “你还记得火灾发生之前的医院旧址是什么样子吗,”秦晏问,“比如医院内的门窗,大概是什么样子?” 蔡文秀不明白秦晏为什么在弄清楚纵火犯是谁之后还要继续问些有的没的,却也只能睁着空洞的双目:“有铁质的安全门,有刷着绿色油漆的办公室木门,有被那些发病的患者抓成碎片的床单和被罩,还有坚固到永远也打不开的安全防出入窗户,还有古老的、总是咯吱咯吱响的九十年代才会出现的电梯......” 秦晏坐下来,看着蔡文秀:“你记得医院在火灾之前的样子。” “记得,”蔡文秀说,“我毕竟在那里工作了二十多年。” “心理学上说,人往往对于不好的记忆会拥有更深刻的印象,你之所以能把医院的一切记得那么清楚,一方面是因为你在那里工作过很多年,另一方面,大概是胡良对你做过的事情确实足够让你计较他一辈子。”秦晏道。 蔡文秀抬了抬眼皮,嗯一声:“所以我思来想去,才终于在第十年的时候决定彻底抹除这一切,我只是想用烟和打火机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用口袋里的美工刀割断他的脖子——他那是罪有应得!他不止骚扰过我,重管室里的所有女护士几乎都被他骚扰过,二十年前不止我去报了案,后来去报案的还有其他人,全都无功而返了!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蔡文秀无力地嗤笑一声,又道:“难道我们就活该忍气吞声吗!我只不过是为民除害!杀掉胡良,一方面是为我自己,一方面是为了让其他护士不再受伤害!” “不再受伤害?但你的行为阴差阳错害死了她们,还害死了重管室里的其他病人,”秦晏说,“真的值得吗?” “......我没想过连累医院的其他人,更没想到会发生火灾!我的计划不是那样的!” 秦晏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用一种有些轻松但略带些压迫感的姿势看着蔡文秀:“火灾发生的时候你也很慌。”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蔡文秀哽咽道,似乎刚才的那一阵喊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人会惧怕不好的回忆,越惧怕,印象就越深。而这段记忆从十年前开始一直陪伴你到今天,”秦晏话锋一转,“你会害怕吗。” 蔡文秀猛然瞪大眼睛。 秦晏:“火灾带走的可不是胡良。相反,他大难不死,在街上流浪一段时间后被进城的家人看见,连夜带回了村子,但是重管室里除他之外的所有患者和部分医护人员都被永远困在那里,他们的灵魂不见天日,始终在重管室的病房里徘徊、哭号。” “不,不是的......”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鬼神存在,但这些‘鬼’,会始终存在于你的心里,不是吗?”秦晏神色淡然,“不然你也不会被稍微刺激就激动地说出了当年那起火灾的内幕。你的心里其实也在忐忑吧,这些年背负着重管室那些被无辜烧死的人命,你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第152章 蔡文秀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她只是用那双疲惫而浑浊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相框,然后伸手把相框拿起来看了又看:“当时逃出来的,有我,还有个年轻女同事——就是和我一起开门的那个人。” “照片里有她吗。”秦晏温声问。 “有,”蔡文秀摩挲着相框左侧的画面,“我站在这儿,她站在我旁边。当年在旧址工作的时候,我算是她半个老师吧,她实习结束之后又继续读了一年大学,再然后被医院正式录用了,她被分到重管室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带新人了。” 秦晏微微颔首,与一旁的顾城对视一眼。 顾城起身,推门出去。 . 蔡文秀看着虚掩着的门,相框啪嗒一声从手里掉下来,轻轻落在桌面上。 她无力地用手捂住眼睛,片刻后又放开:“你们这是要去找她来跟我对峙?” “对峙倒用不上,我另一个同事一早就找过她了,”秦晏说,“算算时间,那边应该问完了话,正好可以让你们见一面,好好解释解释当年的事情。” “为什么?”蔡文秀苍白地笑笑,“我都快退休了,你非要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火是我放的吗!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去坐牢吗?” 秦晏摇摇头:“纵火案的受害者不止那些死去的人。还有一起逃出来的医护人员。他们至少要知道,当年的火灾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也不枉十年前在火场里白遭罪一次。” “我知道了,”蔡文秀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他,“我会跟同事忏悔的,不用你刻意提醒。这些年,我把那些污糟事情憋在心底,我早就装累了。” . 秦晏不多做言语,随意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中抽出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放在桌上。 蔡文秀愣了愣:“这是什么。” “照片,”秦晏伸出两根手指将照片推到她面前,“刚拍的。” “......”蔡文秀欲言又止,脑子里不断闪过自己在旧址工作时的画面。 看上去破旧的医院大门口,掉漆的保安亭,门口垂垂老矣的黄狗,一直往里便是她工作的地方,左转上三楼后用消毒酒精消毒一遍双手,与另一名同事同时开启厚重的安全门,安全门发出巨大的“吱呀”声,里面被隔绝了的疯疯笑笑的声音就会猛然传进人的耳朵里。 她时常觉得重管室像牢房,患者逃不出去,护士也逃不出去。 偶尔她会选择乘电梯上楼,电梯很古老,刷着深绿色的油漆,指示楼层的不是电子显示屏,而是一个挂在最顶端、十分奇怪的指针,指针转到哪个数字,就说明电梯到了那一层楼。 电梯按键外层用于保护的塑料膜皱皱巴巴破破烂烂,按的时候用力戳好几下才有反应。 电梯门开的瞬间还会发出磨牙又烦躁的声音,人走进去后,电梯门重重关上,发出“砰”的声响,跟断头台一样。 火灾发生的时候,还有几个护士和前来看望病人的家属被困在古老的电梯里,挂在半空,最后拉电梯的老旧绳子被烧断,电梯哐地掉下来,掉进井道里。 据说里面的人死亡的时候,姿势各异。 . 这也就是为什么旧址直到现在依旧废弃,因为没有哪个工程队敢承包重建或者改造的项目,连官方也没有提起过重建的事,废弃的医院也就一直晾在那里。 秦晏拍摄的照片实在阴森诡怪,照片里是废弃的大楼内部,拍了被火烤得永远留下漆黑痕迹的走廊,拍了安全门被救援队破坏后来不及清理出去的白骨,拍了医生办公室里倒塌的、被烧焦的仪器和残缺的桌椅。 . 秦晏看着她:“熟悉吗。” 蔡文秀难受地别过脸去:“我不想看到这些。” “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医院,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永远不能回家的游魂,”秦晏说,“其实你真该亲眼看看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蔡文秀连连摇头。 秦晏:“为什么不敢看照片?” “是我害死了他们......”蔡文秀既不敢看照片,也不敢抬头看秦晏的眼睛,只自顾自地说,“我对不起他们。当年我确实想过杀胡良,我也确实定好了计划,但火灾真的是个意外,我自己也......措手不及,胡良当时抓着我的后衣领,跟我和同事一起冲出了重管室。那时候外面全是浓烟,我和同事趴在地上逃生,连人影都看不清楚,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谁又能分出心思去管胡良死了没有。” 蔡文秀干巴巴地咧嘴,似笑似哭,眼里却没有一滴眼泪:“我本来以为至少他死在了大火里,因为后续搬去新院的时候,我们特意清点了名单,胡良根本不在。我以为他死了,虽然是被火烧死的,就算不是我亲手取了他的性命,倒也算是愿望达成,可,可我不知道他居然还活着!” “行,”秦晏看她一眼,而后合上手里的记录本,“那就到这儿吧,后续当地公安局的同志会联系你去做一份更正式的笔录,你先做好随时进看守所的心理准备。” 蔡文秀手指慢慢蜷缩,然后又张开,最后她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仰着头,脖子枕着冰凉的椅背,呆呆地眨了眨眼:“早该到这一天了。” . 秦晏收拾好文件后,抬起右手朝后方大乔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心向着自己,手背向着大乔。 第153章 大乔立马反应过来,按下记录仪的停止键。 记录仪发出清脆的“嘀”声,那道始终亮着的红色光线也慢慢消失了。 大乔咔哒两声把便携三脚架收回包里,抱着记录仪走到秦晏面前:“都存好了。” “辛苦。”秦晏温和一笑。 . 大乔先行走出接待室,靠在走廊边吐了口气,将原本因案件而压抑的心情调整回来。 秦晏看一眼蔡文秀,而后站起身,正欲离开,蔡文秀忽然挺直腰板叫住他,嘶哑着嗓子喊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你相信胡良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不知道,”秦晏手扶着门把,侧过眸子,“所以,我们正在调查,还需要你继续配合。” . 蔡文秀刚才大喊的声音传到了外面,顾城正好带着蔡文秀那个一起逃出火场的女同事过来,与走廊边靠着墙的大乔擦肩而过。 顾城放女同事进去,顺便站在一旁看大乔一眼:“怎么都苦着个脸,苏副队和琳姐刚才走访了一圈,还特意找蔡文秀当年的同事谈过。我去另一间接待室管他们俩要人的时候,他们那表情跟生吞了苦瓜似的——秦队你也是。” “心情有点复杂。”大乔说。 “我什么时候苦着脸了,”秦晏曲起手指在顾城脑门儿上一弹,声音温和,“饿不饿,要不要去外面找个快餐店吃点东西?” 顾城眼前一亮:“我刚想说这句话。” 秦晏将文件袋拿在手上,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行,那现在走。你给苏子柒发个消息,我先去车上放个文件,一会儿医院门口汇合。” . 十五分钟后,医院附近的快餐店。 苏子柒在里间找了位置坐下,用小程序点了几个菜,顾城在一旁撺掇他买奶茶:“奶茶奶茶,都五月了,整点儿冰的呗。” 苏子柒微微抬眸:“你小子,别老逼逼叨叨行不行,等秦支来了再点,又不是我请客。” 话音刚落,秦晏便从前台拿着这一桌的号码牌过来:“他想喝,给他买吧。” 顾城一脸炫耀地勾着苏子柒肩膀:“看见没,秦队都发话了,我想喝就给我买。” “我求你了顾城,你赶紧收了神通吧,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苏子柒一脸苦涩,“我是你们俩地下恋情的牺牲品吗?” 快餐店角落的小包间里瞬时安静片刻。 金琳刚喝进去的水被呛了出来:“咳咳咳......” 她以为秦支的女朋友是宋队未婚妻的闺蜜,当时跟局里的赵灵还一块儿分析得头头是道,她们女队员共同的小群里早就把这个猜测当真了,甚至还夸这个女朋友一定又漂亮又贤惠,不然怎么可能把秦晏搞到手! 谁知道女朋友的真面目居然是顾城啊! 金琳看着顾城,脑子里莫名闪过两个词—— 漂亮...... 贤惠...... 什么鬼啊! . “啊哈哈,哈哈,”大乔站起身举着面前的水杯,企图打圆场,“那个,恭喜!恭喜秦队!恭喜小顾!” 秦晏的眼神落在苏子柒身上:“看看你做的好事。” 苏子柒这才心里一惊,觉得背上拔凉拔凉的,头一次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反正你俩,早晚都要曝光——” “苏子柒,你活腻了是吧。”秦晏淡淡地看他一眼。 苏子柒哭丧着脸:“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故意说的!” 这诡异的气氛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消失,几个人也都逐渐变得坦然。 窗户纸捅破以后,金琳和大乔反倒更自然了,凑在一起偷偷建群,专门把顾城和秦晏排除在外。 . “给我点杯冰的芋圆奶茶呗。”顾城对秦晏道。 秦晏拉开顾城对面的椅子坐下,看顾城一眼:“别喝冰的,这才五月,你想翻天不成?” . 几个人有说有笑等着菜上桌。 期间,金琳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看着苏子柒。 苏子柒尴尬地用餐巾纸挡住脸,低声道:“早跟你说秦支外头有人了,你这表情啥意思啊。” 金琳咬牙切齿:“你个蠢货!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美娇妻是顾城?” “我也想早点说啊,这不是秦支不让我踹柜门吗,”苏子柒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些,“我项上人头都快不保了,你还骂我蠢货?” 金琳:“......” chapter68 傍晚,医院接待室里的蔡文秀看着被两名警员带进门的杜鹃,心里微微一抽。 杜鹃看上去比她年轻一些,二十年前是她带过的实习护士之一,两人都在重管室工作过很久,旧址废弃之后,大家一起搬来新院,依旧是同事,共事了这么些年,彼此之间还算熟悉。 “杜鹃......”蔡文秀浑浊的双目眨了眨,有些不忍面对。 “他们找过我,”杜鹃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就在刚才。后来他们问我有没有话想跟你说,没等我回应,就把我带了过来。” 蔡文秀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他们让我说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杜鹃说,“他们说你已经承认了。而我是重管室里除你以外唯一逃出来的护士,他们说我有义务告诉他们实情,但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连我也记不清了。” 杜鹃又道:“其实我也在想,当年那起火灾事故到底是谁做的,新闻上都说是人为纵火,嫌犯一直没有找到。或许死在火场里,又或许依旧逍遥法外。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胡良发病的时候无意间点燃了窗帘,但那时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看清楚,火就那么烧起来了。” 第154章 “是我做的。”蔡文秀淡淡地说,“是我想杀了胡良。” 杜鹃:“所以你就宁可当着重管室所有护士和患者的面,光明正大地纵火?” 蔡文秀连连摇头:“我没想过放火,我只是想亲手杀了他。那起火灾确实是意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一句‘没想过放火’就云淡风轻地解释了当年的所有,”杜鹃看着她,“可别人是无辜的。重管室里的护士也有自己的家庭,到头来她们所有的幸福都没了,被活活烧死在重管室,你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蔡文秀紧紧攥着拳头:“如果不是胡良,我根本不会那么做!” “这一切真的是胡良引起的吗!”杜鹃声音大了些,“当年的同事谁没被胡良骚扰过,谁没承受过风言风语?但风言风语真的持续了你想象中那么久吗?” 蔡文秀噤声了。 杜鹃又说:“退一步想想,其实没有人会关注你的遭遇,这么多年过去,真正被困住的那个人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走不出来。阿广因为那件事跟你分手,难道其他人也跟阿广一样看不明白吗?过去那些年里,单位每年都会组织相亲会,所有女护士都去跟其他单位的男同志跳舞、聚餐,而你呢?” “我......” “每次我们叫你的时候,你总是说你有事不能去,”杜鹃咂咂嘴,“实际上你根本没事干,我总是看见你自己牵着狗在公园溜达,而我们聚餐的地点就在公园附近。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你永远被困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恐慌和害怕里,你永远都走不出来,也不愿意迎接新的恋情、新的生活。” 杜鹃的声音轻飘飘的:“兄弟医院有个男医生,当年很想和你聊天。” “我记得。”蔡文秀说。 “但你一直躲着他,然后跟我们抱怨胡良毁掉了你,你说男医生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笑话,”杜鹃道,“然而事实却是,他从没那样想过,他甚至夸你长得漂亮,夸你温柔大方,夸你兢兢业业。我们也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笑话。真正被困在原地的那个人只是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正常人不会一直把目光放在你身上。 偶然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成为热点,新鲜劲儿过去也就逐渐被人淡忘了,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生活依旧在继续,有人指点你讨厌你,就一定有人喜欢你珍惜你,真正被困在原地无法向前的、不敢抬头的,只是当年那个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的你自己。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是想说,受害者活该承受流言蜚语带来的一切吗!如果不是胡良,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蔡文秀拍桌子起身,大喊道。 杜鹃也跟着站起来,摇摇头:“我想说的是,我们不用歇斯底里,我们可以慢慢走出来,无论是强|奸还是性|侵|害,事情发生之后,唯一能够继续伤害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们在大脑里反复重演当时的画面,其实就是自己跟自己斗,而生活......生活还在继续。” . “时间到了。”旁边的警员提醒杜鹃。 杜鹃欲言又止地看了蔡文秀一眼,垂在身侧的双手攥了攥:“我没想到纵火的那个人真的是你。” “对不起。” “这句话你该去和其他无辜被烧死的同事和患者们说。”杜鹃脸上没什么表情,抿抿唇,跟着警员一起离开了医院接待室。 蔡文秀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心理防线崩塌得不成样子。 她被剩下的警员看着,等待公安局的车把自己载走。 . 公安局的车没有鸣笛,慢慢驶过医院附近的道路。 秦晏坐在快餐店的角落里,看了看外面的街道,正好瞥见警车一闪而过的影子。 苏子柒也跟着往外面看了一眼:“蔡文秀估计被带回去做正式笔录了吧?” “她说十年前纵火的那个人确实是她,但纵火是个意外,”秦晏放下筷子,“她当年的计划是利用烟和打火机转移胡良的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用美工刀割断胡良的脖子,不过这个计划最后还是失败了。” 苏子柒:“简直是铤而走险啊,先不说病房里那么多人要怎么躲开,她单靠一把美工刀就能杀人,除非她心理素质强到不行,还得精通人体构造,还得一击毙命。” “她的意思是,她想在众人的错愕下杀掉胡良为自己和那些被胡良骚扰过的女护士报仇,”秦晏摇摇头,“我觉得有点天方夜谭。” 苏子柒不太理解蔡文秀的心路历程,默默闭了嘴。 角落里安静片刻,快餐店的四周都是吵吵嚷嚷推杯换盏的喧哗声,几个人这顿饭吃得有点不自在。 “她疯了吧。”顾城咂摸一会儿,评价道。 “一个正常人在精神病院工作那么久,又是重管室,承受的压力比普通人更大,再加上被胡良骚扰的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秦晏神色如常,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对面顾城的碗里,“像蔡文秀那样的医护人员,心理状况出现问题也是情理之中,但她确实有点偏激。” 顾城看着自己碗里被秦晏夹过来的那块粉蒸肉,于是用筷子戳了几下。 粉蒸肉软乎乎的,被筷子戳下去的一瞬间立刻出现几个小窟窿,香味一点点飘逸而出。 第155章 . 顾城:“秦队,你觉得胡良有可能是她杀的吗?” “暂时不能确定。”秦晏说。 顾城捧着碗:“其实我有个猜测,胡良的死大概跟她没有关系。” 秦晏看着他:“展开说说?” . “我感觉咱们办案的过程有点过于顺利了,之前的所有猜测几乎都能在办案的过程里得到验证,”顾城压低了声音,“有的时候,太过于顺风顺水,总会给人带来一种不那么真实的错觉,就好像我们的思路已经被提前写好了剧本一样。” 秦晏眼神沉了沉,听出顾城的潜台词:“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警方的侦查思路?” 顾城看着秦晏的眼神,被盯得有些发毛:“我......我是不是过于阴谋论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没事,”秦晏安抚地看他一眼,而后正色道,“如果按现在的思路继续往下查,下一步咱们该干什么了?” 顾城小心翼翼道:“调查蔡文秀的人际关系,查清她在胡良出事的前后时间里有没有行动可疑的地方,将案发前后胡良的行动轨迹与蔡文秀进行重合,以确定蔡文秀是否真的有作案嫌疑。” “对,”秦晏微微颔首,“一般情况下侦办重大案件时,在找到怀疑对象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调查这个人在案发时间段内的行踪,或是从人际关系入手寻找与受害人有交叉的可疑部分,通过走访了解这个人的行为习惯和性格等。” 苏子柒默默开口:“说到人际关系,我刚才在医院找医护人员了解情况的时候,在他们楼下的护士风采墙上看见了苏敏,后来问了一圈,都说苏敏只在这里工作过几个月,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据说苏敏工作的几个月里跟蔡文秀关系最好,两人可以算是忘年交吧。” 秦晏顿了顿。 “不过从去年年底开始,苏敏就辞职去了别的城市。”苏子柒说。 “苏敏?”顾城也跟着一愣。 . 他不由得脊背发冷。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握着筷子,戳着碗里的肉,却一口也没动,瞳孔微微缩紧,就像是城市的上空忽然平白无故出现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不断地注视着警方的一举一动,让他有些如鲠在喉。 这样的感觉在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几天前刚从秦晏口中了解到暗网“life”的时候。 顾城深吸一口气:“苏敏和蔡文秀关系走得近,蔡文秀想杀死胡良,但计划没成功反而引起了蝴蝶效应,至于苏敏......李国强是苏敏的父亲,他死亡的时间节点跟胡良只相隔一周,二人被抛尸的地点距离那么近。” 秦晏:“你想说什么?” “蔡文秀、苏敏和李国强、胡良四个人之间又掺和了暗网的事,很难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条我们看不见的隐形逻辑链——” . 秦晏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看他一眼,岔开话题:“先不管暗网,不然你都被绕晕了。刚才说的话颠三倒四,听着都难受,到底谁教你这么办案的?” 顾城一哂:“我就是猜测。” 秦晏笑笑,看不出责怪。 . 两人对视一眼,秦晏抿了抿唇。 “言归正传,你觉得......蔡文秀会不会跟胡良有时间线上的重叠?” 顾城摇摇头,叹气:“都还没开始查呢。” “如果真的有重叠,蔡文秀的嫌疑会更重,”秦晏道,“但我觉得人不像是她杀的。如果真的是她杀的,她不会蠢到三言两语就把十年前的纵火案揽在自己身上。” 顾城很快被秦晏的另一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她这不就相当于狼人自爆么,但她偏偏只承认了纵火,没有承认杀人,倒不像是撒谎。” “嗯。十年前的旧址被烧成那样,监控全部损坏,不然这案子也不会十年了都没有眉目,她要是不承认纵火,我们所有人都会把那起事故当作一个与胡良毫无关系的意外,至于胡良为什么被村子里的人说成因表现良好而出院,也可以用村子里的人不想让外界关注到自身来解释。”秦晏说。 十年前,乡村振兴的春风也跟着吹到了三里桥。 三里桥给自己打出了文明古村落的口号,一切都在有序发展。 那个节骨眼儿上,没有人愿意三里桥再出什么事,一心想着避开最近的社会热点,胡良既然是从失火的医院逃出来的,那么村里人也只好咬咬牙,合伙撒了个谎,等到事情热度过去之后,慢慢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甚至村子里的人也都被自己洗脑,认同胡良确实是走正当手续出的院。 内幕或许只有当年的村干部和派出所所长最清楚。 也难怪秦晏说张所长有可能骗了专案组。 . 角落里,一直没开口的苏子柒忽然探头:“万一就是她杀的胡良呢?有时候真话假话各说一半,听上去反而比真话更真,她要是杀人之后存心想误导我们,故意只承认纵火,又该怎么办。” “那就得依靠专案组其他同志和派出所互相配合,多做几次笔录,”秦晏说,“人高度紧张的时候会遗漏细节,但大体与第一次问话出入不大。如果她后续的笔录出现与第一次问话完全相反或是完全一致的供词,都能说明她确实有杀害胡良的嫌疑。但是——” 苏子柒:“但是什么?” 第156章 秦晏道:“但现在只是探讨,我没说她一定不会杀人,只是站在主观角度上结合以往的经验,认为她的嫌疑相对来说不会太大。再者,案件还在调查,一切皆有可能,除了笔录,我们还有别的刑侦手段,不怕她撒谎,也不怕真凶躲在暗处看热闹。” . 几个人对视一眼,苏子柒嘟囔道:“还是得谨慎一点。我看这个苏敏要不也顺便查一查吧?毕竟也算是案件相关人员,她又是李国强的亲生女儿。” 秦晏既不反驳也不肯定,只温声道:“是得谨慎。上头给的压力我顶着,想从蔡文秀和苏敏入手的思路也没错,多花点时间而已。” “好。”苏子柒一笑。 . 顾城坐在秦晏对面,碗里的粉蒸肉半天没动。 “顾城?”秦晏看他一眼。 顾城没应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金琳将桌上的那碟粉蒸肉夹走两块,捅他一胳膊肘:“想什么呢,半天不动筷子,都凉了。” 顾城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笑:“没什么,刚刚在想暗网,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说到暗网......”金琳顿了顿,“出来吃饭之前宋队好像发了个什么调查进度给我,但那会儿我跟苏副忙得脚不沾地,就没来得及看。” chapter69 “调查进度?”顾城闻言一顿。 金琳思索一会儿,道:“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查到李国强曾经在暗网上下载过虐猫视频,他自己也作为发布者上传过几次,还有——” 金琳不自觉停下来,干笑两声:“要不还是吃完饭再说吧。” 秦晏看向金琳:“我看看。” . 金琳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好半天才把手机交给秦晏。 秦晏接过手机的一瞬间,金琳有些心虚地瞥他一眼:“我......” “五万?”秦晏轻轻嗤一声。 . 暗网上的匿名用户开了奖金池,秦晏的身份信息被完整贴在某条带着些恐吓意味的帖子上,发帖的匿名用户开价五万,谁先拿到秦晏的命,谁就能得到奖金池里的五万“巨款”;如果只是让这个叫秦晏的警察躺一段时间病床,那么只能拿到五万“巨款”的三分之一。 顾城攥紧拳头:“那帮人疯了吧!” “我看上去......”秦晏欲言又止,“只值五万美元?” 苏子柒一乐:“噗——” 苏子柒道:“五万美元不错了,折合下来至少三十万呢。” 金琳紧跟着补了一刀:“能在市区勉强交个九十平房子的首付。” 苏子柒和金琳这么一搅和,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顾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到秦晏旁边的,或许是夹菜的时候够不着前面的碟子,干脆端着碗挤了过去。 . “以前怎么不知道把领导卖了还能拿三十万,”顾城盘算着说,“直接少奋斗五六年啊!” 秦晏腾出手按住他脑袋:“怎么,想在市区买房了?” 顾城:“市区以外也行。” “你还真是......” 顾城道:“我什么?” 秦晏看他一眼:“给点阳光就灿烂。” . 尽管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地活跃气氛,可秦晏身份信息泄露这件事还是不容小觑。 现在这个属于互联网的时代里,身份信息泄露已经不算是什么大新闻了,只要使用过手机,使用过互联网,那就必然会暴露自己的部分信息。 但信息的暴露也分严重与不严重。 他们调查的案件牵连上了暗网,十年前秦晏的师父也折在这上头,足以说明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十年前的事情被压了下去,十年后再次冒头,而这一次,被彻底针对的那个人是秦晏。 警方在明,凶手在暗,往深处想想,或许秦晏一帮人的一举一动都活在暗网里某个神秘人、神秘组织的注视之下,他们以为他们在办案,而实际上却是自己将自己推向深渊...... 三百万美金带走了秦晏的师父。 五万美金不知道会不会要了秦晏的命。 未来,还不知道那个奖金池里会继续添上谁的名字。 他们只知道有人盯上了警方,却不知道那个躲在黑暗背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 回招待所的路上,几个人各怀心思。 他们一路上了楼,而后在走廊上各自开门。 秦晏和顾城多停留了一会儿,转过身看着身后被苏子柒和金琳分别关上的两道房门,又默默对视了一眼。 顾城磨磨蹭蹭地从兜里拿出房卡,往招待所的门上比了一下。 “嘀——”门自动打开,顾城头也不回地走进去,鞋也懒得换,将卡插进卡槽里,通电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秦晏失笑,慢条斯理地换了鞋,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挺话痨的吗。” 顾城低着头,秦晏站在他身前,微微叹气,于是伸出手挑着他的下巴:“看我。” . 再次抬眼的时候,顾城的眼睛红了一圈。 也只是发红而已。 “哭什么。”秦晏轻轻弯着腰,左手圈着顾城后脑勺,右手大拇指在顾城眼角摩挲一阵。 “没哭。”顾城道。 第157章 秦晏看着他:“没哭?那你装什么兔子。” . 顾城被这么一说,眼睛又红了几分。 秦晏腹诽:得,狼崽变玉兔。 “你师父当年也是因为调查暗网才牺牲的。”顾城理所当然地将暗网与生死关联在一起。 “嗯。” 顾城:“那些人藏在暗处,我们根本看不见,甚至即便锁定了也没法抓。” “境外的事情不好管。”秦晏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俯视着顾城。 顾城抬眸:“不好管?难道就因为这样,我们所有人都要被那帮疯子拿捏吗。他们有各种套人身份信息的方法,十年前是师父,十年后是你,这就像一个轮回,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结局还是会和你曾经一样......案件石沉大海,凶手逍遥法外。” “别那么悲观,”秦晏揉了把他头顶,“守得云开见月明。” “秦晏。”顾城声音压得很低。 . 秦晏自己也跟着愣了愣。 顾城好像从来没有直呼过自己的大名,一直以来总是一口一个“队长”叫得欢,要么戏谑地称自己为“领导”。 “秦晏,”顾城看着他,“我不是悲观,我知道我们只有继续办案这一条路可以走,我们没有选择。我也知道在某些时候牺牲和受伤是必然的,但是我害怕......” 秦晏微微弯下腰,圈主顾城肩膀,以一个看上去似乎不那么亲密的姿势将他保护起来:“怕死?” “不,”顾城摇摇头,眼泪忽然不自觉从左眼眼角流下来,他仰着头,于是眼泪就从眼角顺着脸颊流到耳边,“我不怕死,我怕你死。” 秦晏笑了。 顾城刚刚还在伤感,听秦晏这么没心没肺,心里的那份难过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他一边抬手捂着眼睛擦眼泪一边呛声:“你特么贱不贱,我担心你担心得心都快碎了,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笑!” 秦晏嗯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作践你感情了?” “对。” . 顾城紧抿着唇不说话,气占一半,难过占一半,还有点不知所措。 秦晏趁他不注意,环着顾城肩膀的双手轻轻往后,忽然将顾城彻底抱住。 顾城没来得及反应,顺着惯性被秦晏牢牢圈在床上。 “队长——” “嘘,”秦晏说话的声音很轻,嗓子比之前哑,“我没有作践你感情。” 顾城沉默下来,没一会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我明白,”秦晏将手从顾城肩膀下抽出来,摸索着扣住顾城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然后提起顾城那只手按在自己胸口,“但是我还活着,活生生在你眼前,最起码现在,我还好好的,死不掉。” 顾城不语,安分躺着,片刻后伸手勾住秦晏脖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敏感了,这么点事儿就要紧张,不配当个刑警。” “有时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有时候敏感得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红眼睛,”秦晏用拇指抚摸他的鼻尖,“这样没什么不好。以前我说过,敏感的人在办案方面会更注重细节,刑警敏感没什么不好,这是优点。你会关心我,关心战友,也是优点。” 被拇指上的薄茧蹭鼻尖的时候会有点痒。 更多的是安心。 他想,他喜欢秦晏这么对自己,他爱秦晏的所有温柔,秦晏温柔的时候不像个警察,好像只是个有感情需求的、想与自己共度一生的普通人。但秦晏也有狠厉的时候,那份狠厉总是会在办案的过程中让自己这个做下属的分外安心,好像无论什么样的恶性案件,只要有秦晏坐镇,就不用害怕一样。 .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顾城无奈一笑,抓住秦晏的手腕:“秦队,你就知道变着花样儿安慰我。” 秦晏道:“我说的是实话。而且——你不需要安慰。” 顾城愣怔片刻。 “你不用安慰,”秦晏说,“因为你自己就能填补自己的心,我相信你,你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顾城嗤笑一声:“继续。” “继续什么?” “接着夸我,接着说你的情话,”顾城看着他,“我爱听。” 秦晏哑着嗓子,俯身压在顾城身上,捧着顾城的脸:“点到即止。你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 顾城笑了。 秦晏只是低下头用额头贴着顾城的脸,然后很快地在他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吻了半秒,在顾城反应过来之前起身。 “你刚刚......”顾城一顿,从床上坐起来,“你......” “嗯,”秦晏背对着他,正在解衬衫的扣子,“亲了。” 顾城:“敷衍。” 秦晏侧过眸,随手将衬衫脱了丢在床上,而后拿起椅背上搭着的毛巾进卫生间,边走边道:“我先洗澡,晚点的时候传讯苏敏。” “你觉得蔡文秀的事真和苏敏有关系?”顾城正色道。 “还没看清楚这案子吗?有人希望我们顺着原来的思路往下走,”秦晏说,“那就走一步是一步,告诉所有相关人员,就说目前我们怀疑蔡文秀具备杀害胡良的重大作案嫌疑和作案动机。原本的调查思路不要变更,该查人际查人际,让隐匿在幕后的人觉得自己阴谋得逞。” 到时候突然反将一军,凶手不说狗急跳墙,至少会有点危机感。 第158章 顾城神色一凛:“我明白了。” chapter70 苏敏被传讯的时候正好从县里殡仪馆的法医中心认领完尸体回来。 她颠簸着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才把尸体带回自己家原来的房子。 .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大雨,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闷雷,屋檐不断滴水,地面上的积水堪堪没过人的鞋底。 “苏敏怎么还没来?”派出所里,秦晏随手拦住一名警员,原本就没拖过的地被进进出出的人踩得更加脏兮兮。 “打过电话了,说暂时安顿一下死者,晚些到。” . 所有人都在所里等着苏敏。 直到夜里七点,苏敏才冒着大雨姗姗来迟。 她随手收起雨伞,将伞靠在门边,而后与接待大厅里等候的秦晏视线对上。 “又是你。” “警察办案,例行公事,”秦晏看她两眼,随后领着她进了讯问室,“知道这回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 她毫无征兆地被按进一张硬得硌屁股的椅子里。 秦晏动作不急,甚至还有闲心走到饮水机旁边接热水给她泡茶。 顾城则坐在她的对面,双手交叠在下巴附近,放松地看着她。 “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苏敏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晏端着温热的茶水走过去,顺手将一次性纸杯放在她面前,而后拎着刚接了热水的茶壶哗啦啦缓慢地将茶倒进杯子里:“喝茶。” “喝茶?”苏敏愣愣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纸杯和秦晏手里拎着的茶壶。 秦晏:“外面下那么大雨,喝点茶暖暖。” . 苏敏一头雾水地被请去讯问室喝茶,怎料对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真的只是喝茶。 没错,字面意思——上讯问室喝茶。 “怎么,嫌弃啊?”顾城瞥了眼面前尚且冒着热气的茶,不等秦晏说话就开始怼,“这可是人老所长珍藏了十几年的陈皮普洱,我们队长给你弄来了,你搁这儿垮个脸,几个意思啊?” “太烫。”苏敏用手摸了摸茶杯,忽然一笑,“警官先生,你们两个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实在的人,说请我喝茶,还真给我弄茶叶。” 顾城也跟着笑了笑,示意身后的金琳把照片拿上来。 ——“你认识这个人吗。” . 苏敏顿了顿。 顾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秦晏自顾自给顾城也泡了一杯茶,顺势拉开顾城身旁的椅子坐下。 那张从医院职工墙上取下来的工作照片被放在透明的防水袋里,安安静静地躺在讯问室的办公桌上。 蔡文秀苍老但文静的脸挂着一丝职业微笑,头上的护士帽戴得端端正正。 其实她学历并不高,出身卫校,只不过因为是老职工,又在社会福利医院干了这么久,从旧址还在的时候就是医院的护士,因此她在医院里勉强有个一席之地,不少人都很尊敬她。 但这份“尊敬”,已经随着她的招认而灰飞烟灭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在接受调查的时候没一个想直面这个有关蔡文秀的话题。 苏敏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道:“有点眼熟。” “只是眼熟?” “照片跟本人是有区别的,这一点警官不会不知道,”苏敏摊了摊手,“我只记得她是福利医院的一名老职工。” 秦晏微微颔首,又说:“你之前说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十九岁。” “是。” “你读完了五年本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提前被清北大学医学院录取,”秦晏双手平放在桌上,“那现在呢,我比较好奇你们这些被大人吹得天花乱坠的神童在提前读完本科之后会选择一条怎样的路。” 苏敏皱着眉:“我不太喜欢你的用词。所谓的神童也只不过是天赋比一般人好一些,但所有人的起点是一样的,我们只是提前起跑,然后花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消化了比其他人更多的知识。” “哦?” “我们跟所有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本科少年班毕业之后我由于生活压力选择先工作,然后在工作的同时奋战考研,”苏敏得意地笑笑,“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不够优秀的人永远都处于最底层——就比如我将来考研考博后会成为某个行业的中流砥柱,而你们只会每天过着骑电瓶和共享单车往返于单位、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你们会操心柴米油盐,但我不需要,因为学历证明一切,低学历的本科生就活该被高知们踩在脚下。” 秦晏不置可否,只淡淡看她一眼。 秦晏:“今天我们不聊学历,还有,我能不能委婉地跟你说一声,坐在你面前的两位警察都是你嘴里的‘低学历本科生’。” 站在两位‘低学历本科生’身后的苏子柒和金琳差点憋出内伤。 顾城回头看他俩一眼:“别笑,你俩也好不到哪儿去。” . 苏敏嘴角抽了抽:“我以为你们市公安局的领导至少有个研究生学历。” “多谢你的高看。”秦晏咬咬牙。 顾城在一旁瘪了瘪嘴:这丫头片子攻击性还挺强,三两句话就把在座的所有同志都骂了一遍。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苏敏道。 秦晏把桌上的照片往前推了推:“照片上的这个人叫蔡文秀,因为被查出来涉嫌一起尘封多年的纵火案,暂时被扣下了。” 第159章 “纵火?”苏敏歪了歪脑袋。 “你大五读完之后回到家乡的福利医院工作过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你与蔡文秀的关系最好,”秦晏说,“你确定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苏敏摇摇头:“关系好是一回事,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警官,不是每个人都会对自己关系好的朋友交代一切的,人都会有秘密。蔡文秀从来不告诉我她的往事。” “你们护士之间不会互相聊天?”秦晏看她一眼。 “聊是聊,但医院里那群老职工跟我们这些新来的聊不到一起去,”苏敏有些为难,“我只是在她们八卦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些只言片语,但只言片语和一面之词,不足以成为我定义一个人的依据。” 或许是下大雨的时候又开着空调,室内的温度有点低,秦晏的衬衫袖子卷着,被他自己在说话间从手肘处放到了手腕,然后随意地握住桌上冒着点热气的一次性纸杯。 苏敏看着他,继续说:“我跟蔡文秀的关系不像你想的那样亲密。她和我关系确实不错,也确实会在专业领域教会我一些东西,但老职工终归是老职工,工作方面的一些理念跟不上时代脚步,所以我们之间的话题不会太多。” 苏敏越说越偏题,秦晏只得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了回来:“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旧址在稻香镇的天鹅街,不过十年前就搬到了县郊区的凤凰中路。” “我知道。” “关于医院十年前为什么突然搬迁,你知道吗?”秦晏道。 . 空气微微凝固一瞬,苏敏下意识抬眸看秦晏一眼,紧接着立马别过视线。 这一转瞬即逝的微小动作在专业的刑侦人员眼里其实非常突兀,一个人紧张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各种不易觉察的微表情,比如撒谎的人会不自觉将视线往右上方看,因为他们要给自己创造视觉想象空间,以此说服自己。 安静片刻后,苏敏开口:“听说过一些,但都是八卦。” “八卦也没事,说说吧。”秦晏道。 苏敏:“我进医院工作的那几个月里,经常会听见一些老职工说起当年的事情。也幸好我就是本地人,小时候也听家里人说过一两句。据说是天鹅街的福利医院意外起火,消防措施不到位,烧死了很多人,而且我小时候,也亲眼看见过有施工队往现在新院的方向赶,估计就是为了尽快建设新院。” 秦晏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看来你很清楚。” “也不算特别清楚,我只知道小时候看见施工队往新院跑,听家人茶余饭后聊过两句,但他们大人聊天都避着我,我一问,他们就说‘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苏敏叹了口气,“结果,命运的齿轮阴差阳错让我成为了清北医学院少年班的学生,阴差阳错让我回到家乡开始人生的第一次工作,阴差阳错被新的社会福利医院聘用。” “是挺巧的。”很久都没说话的顾城忽然开口。 苏敏往他那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又把视线落回秦晏身上:“但是关于蔡文秀,我是真的不清楚。” “别紧张,”秦晏淡然说,“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是你父亲的,蔡文秀现在是我们怀疑名单里的头号嫌疑人。所以你必须打起精神好好回忆回忆,蔡文秀在跟你相处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或者你们之间有没有闹过矛盾?” “矛盾?没有,”苏敏往椅背上靠过去,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我们没有矛盾。说到底我也根本就不好奇是谁杀的李国强,就当是为民除害了。但你们要是不办这案子肯定会被批评,没办法的事,我配合调查也不是为李国强鸣冤,我只是尽一个公民应该尽到的义务。” 秦晏勾了勾唇角:“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都要配合我们。” 苏敏看他几眼。 “我听医院里幸存的那些老职工说,起火点就在当年旧址的三楼重管室,而且是蔡文秀管的那床病人手边的窗帘,”苏敏顿了顿,思索一番,小心翼翼道,“现在事情也明确了,她自己承认当年是她纵的火。” “确实是这样,”秦晏颔首,“四月三十号前后,蔡文秀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举动?” 苏敏:“异常举动......没有吧,她那段时间不是正好调休一个小长假吗。” “调休?”顾城一愣。 “新院的管理制度跟普通三甲医院不太一样,毕竟是精神病院,医生护士压力都很大,蔡文秀又是干了很多年的老员工,所以福利会多一点。如果临退休的老员工连续上两个月班,那么下一个月就可以获得最多十五天的假期。而且他们老员工平时在医院除了巡房和传授新护士经验之外也不怎么干活,相当划算了。” 顾城默默住嘴,总觉得自己头上仿佛落下三根黑线:摆明了压榨员工,哪来的划算。 于是他笑笑,耐着性子道:“蔡文秀调休的起止时间点是几号到几号?” “好像是四月二十号到四月三十五号,这段时间她不在医院。” .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 秦晏用食指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么确定?” 苏敏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但你不是只在新院干了几个月么,”秦晏看着她,“根据医院的人事档案来看,你从去年六月份开始就已经离职了,转而去了临省的一家脑科医院,在脑科医院工作期间你没有返回家乡,哪怕一次也没有。你又是怎么笃定蔡文秀今年四月份有十五天都不在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的?” 第160章 苏敏咽了咽口水:“我......我也是听原来那些老职工在我们共同的聊天群里说的,她们基本上一有什么八卦就会在群里传。” “手机拿来看看。”秦晏朝她一扬下巴。 苏敏磨蹭了一会儿,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翻到微信界面。 她把手机摊在桌上:“第二个群聊就是,你随便看。” . 秦晏往前倾了倾身子,果然看见桌上摆着的手机显示微信界面的第二个群聊上写着“新院一家人”。 他道:“你自己找聊天记录,我不方便乱翻。” 苏敏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你们警察规矩真多。” “找到了吗。”秦晏语气淡淡的。 “喏。” . 聊天记录确实能够证明苏敏的确是在工作之余看到群聊的八卦后才知道蔡文秀调休的事。 “你们现在怀疑是蔡文秀杀了胡良,也有可能杀害了我父亲?” “我记得我们没有告诉你胡良的死亡时间,”秦晏看着她,语气有些冰冷,“苏敏,你别告诉我你是从新闻或者八卦上碰巧知道的。” 苏敏:“我......” 秦晏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便站起身,一边收拾桌上的纸张和笔一边道:“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儿,由于案件性质很恶劣,所以还请你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离开桐山,随时配合公安机关调查。” “我明白。” . 顾城见状也开始加快速度劈里啪啦敲着键盘,把之前秦晏和苏敏的对话录进了专门的笔录系统里。 与电脑相连的打印机嗡嗡地运作,几秒后几张发热的纸被顾城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签什么。” “先写名字,”顾城指导说,“名字下面写,‘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说的相符。” 苏敏低头唰唰写着,而后抬头,乖巧道:“然后呢?” 顾城指了指一旁打开的印泥:“按手印,按完可以走了。” . 街上暴雨如注,这些天天气反复无常。 苏敏离开后,秦晏和顾城忙完了也就撑着伞回招待所去,怎料路上雨太大,两个人哪怕是打伞也难逃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秦晏站在床边脱衬衫的时候咳嗽两声,不巧被顾城听见,免不了某个姓顾的一阵担心:“怎么咳嗽了,感冒了?” “这种天气怎么会感冒,”秦晏将湿透的长袖衬衫换掉,就这么光着上半身坐在床沿,随手从桌上摸了根烟,放在唇边点燃,“想多了。” 顾城喉结滚了滚。 他觉得秦晏哪怕是光着膀子坐在床边抽烟都比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好看。 “我是心疼,不是想多,”顾城拿过床上的遥控器,对着空调按了两下,“关个空调,没意见吧。” 秦晏摇摇头:“五月份这种时候又不热,关就关吧,也就是中午要开一开。” “你还真是冷不得也热不得,”顾城笑笑,随手拿起浴巾当成毯子给秦晏裹了一圈,然后隔着浴巾抱着他,“不能光膀子,秦队乖。” 秦晏差点没被他恶心死,手里的烟都差点给吓掉:“你特么害不害臊。” “我很害臊啊,”顾城伸手在他脖子上的气切疤痕处轻轻蹭了一会儿,语气淡淡的,“我的秦队背上、腿上、脖子上,没一块好肉,就连肺也受过伤。一下雨就腰疼腿疼,着凉了就咳嗽,我就是难过,一看到你不舒服,我就难过得想哭。” 秦晏放下烟,侧眸看向他,只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自己肩膀附近,黏糊得不行。 秦晏:“你太依赖我了,所以才会有那种感觉。” “那你就不能让我私底下多依赖依赖吗。”顾城说。 秦晏有些无语,他受不了顾城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明明二十七岁了,却比七岁还要幼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给了顾城太多的安全感,导致顾城跟个双面人一样——工作上一丝不苟,一下班就黏得像狗。 顾城:“好不好,在我想抱你的时候,你也记得抱我一下,然后......不要总是把我对你的关心不当回事,身体不舒服要告诉我,还有——” “好好好,”秦晏哑着嗓子抽了口烟,腾出一只手把顾城揽在胳膊下,哄小孩儿似的,“这么抱行不行?” 顾城终于安分了:“行。” 秦晏低沉沉地笑一声,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转而双手架着顾城咯吱窝下用力把人提起一点,往旁边挪了挪:“抱一下够了没?你太重,压得我心都慌。” 顾城立马弹射起步从秦晏身上爬起来。 秦晏轻轻一笑:“还挺听话的。” “你耍我?”顾城反应过来。 “不耍你耍谁,支队长老奸巨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不成你头一次认识我?”秦晏说着,忽然转移话题,“对了,一会儿你给苏副说一声,那个苏敏有问题。” 顾城心思终于放在了案子上:“有问题,为什么?” 秦晏沉思一会儿,说:“我只是稍微暗示她蔡文秀有嫌疑,而她极力把话题往蔡文秀身上拉,不说是泼脏水,起码有引导我们继续调查蔡文秀的心思。她说的也的确不是假话,都是顺着我们抛出的问题往下回答,即便有假,我们稍微查查就能分辨清楚,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第161章 “她表现得很配合,该说的都说了,而且条理清晰,不像是家里刚遭遇了重大变故。不过她那么痛恨李国强,感情漠然也情有可原,”顾城喃喃,“但......” “一开始找到她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害怕,甚至会因为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而哭成那样,”秦晏说,“李国强确实可恶,但她跟这案子脱不开干系。十年前的火灾她确实知之甚少,十年后从同事嘴里听八卦也的确符合她这个年纪会做的事,但她一直跟我们强调蔡文秀调休的事儿,甚至于在我们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自己跳出来强调胡良的死亡时间,这样的暗示有点突兀得太明显了。” 顾城坐下来:“那咱们调整调整侦查方向?” “不,”秦晏摇摇头,一字一句道,“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调查重点放在蔡文秀身上,既然有的人这么希望我们调查蔡文秀,那我们就照着那个人的想法去做,”秦晏勾起唇角,“其实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等这个局布好的时候,有的人就再也没法逃出去了。” 顾城脊背一凉。 他看着秦晏:“秦队,你别对着我用这种笑容,我老感觉下一秒你就要把我按进招待所的杂物间实施肢解......” “我还没变态到那种程度,”秦晏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跟苏副发个信息就睡觉吧,看你这黑眼圈,都肿成什么了。” 顾城发完信息后往秦晏身边靠过去,把脑袋埋进秦晏脖子旁边:“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马上就睡。” 秦晏无奈道:“行。” chapter71 苏敏十年前还只是个十岁的学生,当年的街坊邻居都夸她性格好、学习好,说是神童也不为过。都说李国强这种人渣能把女儿养成神童也实在是人间奇迹。 苏敏的妈妈苏暮秋听人夸自己女儿也确实高兴,时常摸着苏敏的头发,笑盈盈的:“你一定要争气,等你以后走出这个小县城,妈妈就享福了。” “妈妈,咱们搬出去吧。”小时候的苏敏古灵精怪,脑子里想的东西也比一般的孩子多。 “搬哪儿去?外公外婆不会让我们回去的,”苏暮秋蹲下来,捧起苏敏的脸,“他们就是两个老顽固,嫁出去的人哪有动不动回娘家的道理。” 苏敏:“可是——” “没有可是,”苏暮秋看着她,“咱们要想彻底离开李国强,除非你能考出去,越早考出去越好,最好是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这样你就自由了。我又给你找了个专门搞竞赛的新数学老师,从明天开始你就去跟老师学,争取考到清北大学的少年班去。” “那你呢,妈妈?” “我......我也就自由了。” . 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回到家中免不了喝高了的李国强的一顿毒打。 苏敏躲在茶几后面,透过桌椅的缝隙,眼睁睁看着妈妈被打得浑身青紫。 而李国强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狭小的眼珠子往苏敏的方向挪:“看什么看!小孩子家家的,一会儿连你一起收拾!” 寂静的深夜里,这户人家里总是会传来女人压抑的惨叫和小孩儿隐忍的哭声。 这样的哭声一直持续到苏敏十四岁的时候,她成功拿到了清北大学医学院少年班的录取通知书,拉着行李离开了家。 本以为她们母女俩会就此结束那段黑暗的时光,可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她们如愿。 苏敏十五岁那年,她从医学院的少年班放假回家,在家中又一次被喝了酒的李国强压在床沿上抽打,苏暮秋从单位回来之后看着被强暴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这样黑暗的日子必须有个交代,又想着苏敏已经被这个人渣强暴了数年,便最终选择带着证据上法院。 苏暮秋离婚了,苏敏被判给了她,法院要求李国强除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之外,还要在苏敏成年之前每个月支付一笔母女俩的生活费,但李国强自己没有几个钱,就连医药费都赔得吃力。 . “看来苏子柒走访的时候查到不少东西,不过......当年李国强不想赔钱,苏暮秋不申请强制执行吗。” 招待所门口的快餐店里,秦晏端着一碗当地的特产米粉过来,在窗边的座位上坐下:“李国强那种老赖皮,哪怕强制执行也没法从他身上扣点钱出来,他和苏暮秋在婚姻存续期间内所居住的房子都是苏暮秋父母买来打发他俩以堵住悠悠众口的,房产证上写着苏暮秋父母的名字,李国强也不可能卖房赔钱。” 顾城用筷子拨动碗里的粉,道:“这个李国强还真是可恶。” “苏暮秋在离婚的第二个月就找到了新丈夫,很快就嫁人了,”秦晏冷静地说,“男方家里是当官的,有点小钱,但是在苏暮秋母女搬过去之前,他还有一个儿子,不可能做到对苏敏特别好。苏敏跟着母亲搬去继父家里也不见得能过得多如意,所以她只在继父家呆了一个暑假,赶在清北大学医学院少年班第四个学期开学之前就收拾东西走了。” “苏暮秋要是早点跟李国强离婚,也不至于发展成这样,”顾城咂咂嘴,“李国强也许不会遇害,苏敏也不至于被我们划进嫌疑人名单里。” 秦晏眼睛微微眨了眨,片刻后捧起碗将剩下的汤喝掉,抽出一张纸巾随意擦几下嘴。 第162章 他道:“你怎么不说如果苏暮秋当年没有听信李国强的鬼话,没有踏入那间照相馆,没有跟李国强发生关系,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顺着一条路往下走,根本看不见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顾城轻轻叹气。 “所以也就不存在‘如果’,”秦晏说,“你听说过哲学上‘飞矢不动’的悖论吗,被射出去的箭在一段时间里通过一段路程,这一段时间会被分成无数时刻。每一个时刻,飞箭都占据一个位置,它停留在这段路程的不同位置上,而不是从起点直接飞向终点。” 顾城有些似懂非懂:“所以......飞矢在任意时刻的位置不会发生改变,但它仍然在运动。” “就像李国强的死也不是某种单一的因果带来的,他可以逃过婚姻的因果,但他无法保证还有别的因果来干扰他运动的方向,最终从某个位置继续向着死亡的方向前进。”秦晏说。 “听不懂,”顾城干巴巴道,“秦队,我突然发现你是真的喜欢搞玄学。” 秦晏笑了笑:“那就说点别的——比如苏敏和蔡文秀之间到底谁嫌疑更大。” . 现在警方的怀疑对象有两个。 一个是十年前纵火想要杀死胡良的蔡文秀,一个是现如今竭力将蔡文秀推出来的、与李国强有着深仇大怨的苏敏。 “从现有的证据链来看,杀害胡良和李国强的大概率会是同一个人,”秦晏说,“蔡文秀有杀害胡良的动机,胡良和李国强的死亡时间前后她正在休假,作案时间充足。而她曾经是重管室的护士,十年前甚至企图用美工刀杀害胡良,所以她在面对死者身体的时候不至于下不去手,也能够做到切割死者生|殖|器或者殴打死者致死。” 顾城摇摇头:“蔡文秀快退休了,理论上她确实有杀人的心理素质,但体力方面......” 蔡文秀过于瘦弱,年纪又大,或许还有可能患有老年病。 一个这样的人,似乎不太能够把死者拖进事先挖好的坑中掩埋,也不太可能弄得动一个一米七几的成年男性甚至把人按进井里。 秦晏微微挑眉:“所以她不太符合我们之前做出的嫌疑人侧写。” 顾城陷入一阵沉思:“现在看来蔡文秀是嫌疑最重的那一个,她有杀害胡良的动机也有作案时间,但至于李国强跟她有没有瓜葛,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十年前蔡文秀并没有杀死胡良,而且阴差阳错失手引发了一场火灾,胡良在火灾里成了幸存人员,由于救援不及时,许多幸存的患者在事后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部分成了流浪汉,部分转移至新院。” 胡良没准就是在那个时候回到家乡的。 张所长所谓的“出院”其实是一场逃亡。 “蔡文秀的嫌疑确实大,”秦晏说,“但苏敏在配合调查时比我们先一步说出胡良的死亡时间,这一点很奇怪。从案件开始调查直到现在,知道胡良死亡时间的要么是警方自己人,要么是目睹过我们办案经过的村民。苏敏才刚从单位回到县里不久,她没道理会直接说出胡良死亡的确切时间。” 顾城道:“没准儿是故意的,谈话时模糊重点,不断把话题往蔡文秀身上引,就是想让我们调查蔡文秀。” . 席间苏子柒一脸松快地从不远处的派出所出来,拿着份文件直接推开了这家快餐店的门。 快餐店老板听见动静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吃点什么?” “特色炒米粉,”苏子柒喊了一嗓子,而后目光在店里巡视一圈,最后走到某个座位上窗边的秦晏面前,“哟,在看走访记录?” 顾城轻轻点头:“看完了,但走访记录只能侧面展现苏敏在现实生活里的形象,对于锁定凶手来说,单凭这些记录还不够充分。” “辅助侦查嘛,除了苏敏,我还留意过她的姨妈。” 秦晏:“苏落鸣?之前确实怀疑过她,她是眼科医生。” “关于苏落鸣的走访记录刚整理完,不过人已经回家去准备李国强后事了,经过调查可以排除她杀害李国强的嫌疑,案发的时候她正好值班,案发时间段的前后她也没有出现在现场附近,一直留在县里的医院。现在就剩个苏敏和蔡文秀。” “谢谢。”秦晏莞尔。 苏子柒又道:“苏敏的继父那边我也联系过,他是个已经退休的律师,苏敏从清北医学院毕业之后在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工作了几个月后被他介绍到了湘南脑科医院当护士。” “是他自己安排的?”秦晏问。 “不是,”苏子柒压低了声音,按住秦晏一边肩膀,“听说是苏敏自己觉得福利医院条件不好,主动跟继父提,原本这对父女关系很僵,但那个继父估计也没那么不讲人情。毕竟是被法律承认的女儿,该帮苏敏的......他还是拉下面子来帮了。” 秦晏觉得有些好笑:“去年还在医院工作得好好的,这么突然地就换了工作单位,速度还挺快。” “那是,人家会拼爹嘛,”苏子柒说,“哦对,蔡文秀前后好几次的笔录我都替你看了,昨天忙着讯问苏敏,事后我顺便加班给你留意了一下——可以确定之前蔡文秀在接受调查时没有撒谎,不过至于她到底有没有杀害胡良,还是得划个问号。” 第163章 秦晏点点头:“明白。” “哎你可不能说我越俎代庖啊。”苏子柒摸了摸鼻子。 秦晏轻笑一声:“你越俎代庖还差这一次吗。” 苏子柒嘿嘿地捏住他肩膀:“嘘,看破不说破。” . 三个人互相看一眼,顾城忽然开口:“苏副,蔡文秀在看守所是吧,要不——” 随后秦晏站起身,朝顾城挥了挥手:“嗯,但暂时不用找她。” “那咱们去哪儿?” “去一趟临省。”秦晏说。 苏子柒的粉正好端上来,于是他在秦晏坐过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朝这两个人抬了抬下巴:“你俩去,我留在这儿。” 秦晏侧过眸子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薅着顾城转身就走。 . 顾城愣了愣,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秦晏到底什么计划的时候,他已经被连人带行李一起丢进秦晏找人借的面包车上了。 “苏敏在湘南脑科医院工作,”秦晏双手紧握方向盘,“她的继父也是湘南人,退休前是湘南一家律所的金牌律师,母亲苏敏在几年前得病身亡,能够挖掘到苏敏更多秘密的地方不是桐山县,而是湘南。” 顾城盯着车上的平板,平板上是苏敏继父的相关资料。 钱来,男。 六十二岁,退休前是腾顺律所的一名律师。 . 他们借来的白色面包车脏兮兮的,两个人没穿警服,都穿着自己的衣服。 秦晏开车的时候很认真,虽然总是下意识绷着脸,但总是能给人一种温柔而可靠的安全感。顾城坐在副驾驶上,往秦晏的方向看过去,在某一瞬间忽然觉得秦晏很像是一头狮子,有锋利的爪,有漂亮的躯干和四肢,风雨来临的时候会挡在族群的其他生物面前,用尖利的爪撕开可怖的黑夜。 但他明明那么温柔。 比如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像长者也像知己。 车辆在高速上匀速行驶,车窗外的风景呼啦啦地一闪而过。 . 另一边,桐山县。 苏子柒在秦晏离开快餐店后不久,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他没有去吃桌上的粉,只是跟老板说了一声自己出去有点事,请他帮忙留着那碗粉,等自己回来了再吃。 快餐店客流量很低,一天下来都不一定能有二十个顾客,老板也是个爽快人,一点头就答应了,还担心等苏子柒回来后粉凉了不好吃,特意拿去后厨的保温柜里放着。 苏子柒道谢后握着手机离开快餐店,四下看了一圈,而后轻巧地走进一个两侧通路的小巷子里。 小巷里全是垃圾桶,垃圾桶边堆满了垃圾,恶臭阵阵,苍蝇低低地在垃圾上方盘旋。 苏子柒在这里点了根烟,长呼一口气,拨通手机联系人里的某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他去湘南了,暗网的事我没全部告诉他,免得所有人注意力都不在案子上,”苏子柒的声音有些沙哑,“去湘南调查苏敏是早晚的事,侦查思路也没有任何问题。在我看来这案子结束得越早越好。” 宋绵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语气淡淡的:“是该早点结束,暗网上现在铺天盖地都是悬赏信息。” 苏子柒:“我知道。” “抓获凶手之后立刻回来,”宋绵竹顿了顿,“吕局的意思。有些事情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回来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苏子柒死死攥着拳头:“暗网还查不查。” 宋绵竹沉默一会儿。 “到底查不查。”苏子柒又问了一遍。 宋绵竹叹了口气,道:“吕局和姜处长的态度是支持,查也是查,不查,这枚定时炸弹早晚有一天要自爆。但有件事咱们必须想清楚——我们这样是在拿自己人的命去堵一个还不知道算不算圆满的结局。” 苏子柒嗓音哑得可怕,他沉沉地说:“如果都不查,未来的某一天也一样会有人折在这上头。” “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当一回出头鸟吧。”宋绵竹忽然笑了几声。 . 静谧的小巷里,垃圾桶附近蹿过一只野猫,从苏子柒的脚背上跳过去,然后消失了。 苏子柒对着脏兮兮的红砖墙面又抽了几口烟,烟雾从他的鼻尖散出来。 他握着手机,再次开口:“以你的手段,找到暗网上那群人真实地址的可能性大不大。” “你说呢。”宋绵竹淡然道。 “你他妈别打哑谜行不行,”苏子柒暗骂一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缓慢,“竹子,你确定......跟上次悬赏师父的是同一伙人。” 宋绵竹那边顿了顿。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小勐拉。” 缅北小勐拉,一个写满了罪恶的城市。 “明白了。”苏子柒应声,而后挂了电话。 . 如果若干年后苏子柒再次回首看着当年在小巷子里与宋绵竹打电话的自己,那么他一定会竭力阻止这帮不怕死的人想要起底“9·03”枪击案的愚蠢想法;而且他一定会把暗网上发生的一切都向秦晏和顾城全盘托出,而不是等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才让秦晏做决断。 可能他真的不该越俎代庖。 他站在一块贴着照片的墓前,深深鞠躬,然后将手里的一束向日葵放在墓碑面前的地上,任由雨滴落下来。 第164章 然后他又走到旁边的墓碑,重复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最后,他把墓园里的每一块墓碑都擦得很干净,每一块庄严的墓碑前都被放上了一束开得正盛的向日葵。 “爸爸,这些人都是谁啊?”小女孩站在他旁边,歪着脑袋打量墓碑上的照片。 他摸了把小女孩顺滑的头发,轻声说:“战友。” ...... 离开小巷的时候,苏子柒深吸一口气,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快步返回了快餐店。 他又变成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坐在窗边呼哧呼哧三两下吃完了温热的粉。 chapter72 湘南。 陌州市第二人民医院,也叫湘南省脑科医院。 苏敏目前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 灰扑扑的白色面包车缓缓停在路边,秦晏和顾城先后从车上下来。 “苏敏继父家里是当官的,而他本身是个警察,离职后成了腾顺律所的一名律师,”秦晏站在树边,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看一眼人来人往的医院,“主接刑事案件。” 顾城身上的长袖衬衫被卷成半截袖。 他拿着矿泉水瓶,顶着有些刺眼的太阳光仰起头灌了几大口,而后将空的矿泉水瓶随手丢进垃圾箱里,道:“刑案律师,挺厉害啊。” 秦晏瞥了顾城一眼,轻声说:“钱来确实是个挺厉害的律师。在之前粤东市局跟陌州市局合办的一起案件里,他这个老滑头可是在侦查阶段刚开始的时候就给办案民警使了不少绊子。” “......”顾城有些好笑地看着秦晏,“秦队,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钱来还没离职的时候,吕局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但那些都是上一辈人的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秦晏顿了顿,思索一会儿,道,“他资历很深,年纪比吕局大。很久以前吕局在隔壁市任职,还不是局长,也还没有调来本市市局;而钱来是陌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队——他们是大学校友。” 顾城:“那少说也得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嗯,”秦晏微微颔首,“钱来的原配妻子死在一场交通事故里,交警判定那是一起意外事故,但钱来就跟疯了一样,一定要接着查下去。” “查到了吗?” “不清楚,”秦晏眉头皱了皱,“我只听吕局提过几嘴。原配妻子身亡后不久,钱来就离开了警队,去腾顺律师事务所当起了刑案律师,一直干到退休。” . 只是谁也不知道钱来又讨了新老婆,连吕祥林都不知道。 该说钱来把家人保护得太好,还是该说钱来这些年与校友的联系太少。 顾城咂咂嘴,道:“难怪之前说查到了苏敏继父的身份,你和苏子柒脸色那么奇怪。” 秦晏失笑:“走吧。” “不去找钱来?” “先去医院看看。”秦晏说。 . 陌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秦晏和顾城没打算直接亮明身份,而是同其他许多前来看病的人一样,从大门口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导医台处站着几个戴红十字袖标的志愿者姑娘,正在竭力给每一个前来看病的外地人提供帮助。 秦晏站在导医台边默不作声,正想等前来问路的患者和家属都问完再去与志愿者表明身份,谁知道志愿者实在是太过热情,把秦晏和顾城当成了远道而来看病的患者,拿着记录本就信步往他们的方向过去:“请问你们哪里不舒服?” “我......”秦晏正要解释,却被顾城拦下。 顾城先一步开口:“他晚上睡觉不踏实。” 志愿者愣了愣:“睡觉不踏实......” 秦晏道:“我没有不舒服。” “他有,”顾城看着志愿者,“我们能挂哪个科室?” “我看这位先生的反应,”志愿者微微一顿,“要不挂个精神科吧。” . 秦晏瞪顾城一眼,对志愿者姑娘道了谢,而后转身走到人山人海的一楼大厅里。 陌州市第二人民医院以脑科著称,在湘南十分有名,甚至不少外地人也会带着患病的家属慕名而来,所以医院又被称为“脑科医院”。 “你有病吧顾城。”秦晏把顾城拽到墙角。 顾城道:“你不是说不想暴露警察身份吗,装成患者不是更方便?” 秦晏哭笑不得:“你把脑子留在桐山了?什么馊主意。” 两人拌了一会儿嘴,最后秦晏给了顾城一暴栗,转身去看医院大厅楼下贴着的小地图和护士值班表。 顾城屁颠颠地跟上去,目光落在那张微微发皱的值班表上:“苏敏今天值班。” “她之前说过,自己是请假去桐山配合调查的,”秦晏眸光微凝,“值班表可能没来得及更换。” 值班表上苏敏的照片是近期拍的。 她是成人精神科护士。人长得还算漂亮,也许遗传了苏暮秋的美丽因子,内双的眼睛里藏着温和的光。她虽然瘦,但藏在护士服下的肌肉看上去比较紧实,一看便是经常在医院里干一些护士能干的体力活,工作态度或许非常认真。 如果没有发生李国强的事,她今天就会出现在医院里,按部就班,兢兢业业。 秦晏和顾城对视一眼,距离午休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两个人一块儿上了楼。 第165章 . 成人精神科,主任医生办公室。 秦晏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颇为不耐烦,大力把门打开:“谁啊!” “您好,”秦晏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主任医生姓钱,名叫钱文燕,今年四十九岁。 钱文燕看看秦晏,又看看顾城:“哪个公安局?平时也经常有公安局的民警来我们这儿调取病人的就诊记录,我怎么没见过你俩。” 顾城道:“我们是粤东市局刑侦队的,他是我们支队长。” 秦晏在一旁轻轻点头,而后拿出证件递过去:“这是我的警官证。” 钱文燕狐疑地打量他们几眼,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又还给秦晏:“你们没穿警服,不过看着倒也不像是什么地痞无赖......粤东是邻省吧,你们警察跨省办案,有协作函和介绍信吗。” “不算是跨省办案,”秦晏抱歉地笑笑,“受害人出事的地点在粤东市下辖县城,我们是有管辖权的,只是最近查到本案相关人员在案发前一年把工作地点换到了陌州,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钱文燕神色有些奇怪。 秦晏紧盯着钱文燕,单手撑着门框,防止钱文燕突然关门。 “钱医生,您认识这个人吗。”说着,秦晏另一只手利落地划开手机屏幕,将照片调了出来。 钱文燕微微惊讶地看着秦晏举在半空的手机。 . 值班表上苏敏的照片被秦晏提前拍了下来,由于拍摄时被挡住了光线,苏敏那张漂亮端正的脸竟然显得有些诡异,就连温和的微笑也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屏幕里爬出来把观看者吞吃入腹一样。 钱文燕咽了咽口水:“苏敏。” “看来您对她很熟悉。”秦晏收起手机,似笑非笑。 “她是成人精神科的护士,有什么问题吗,”钱文燕说,“你们要找她的话,可能得白跑一趟了,她最近请了事假,回家安顿老人了。” 秦晏微微抬眉:“我知道,我要找的不是她。” 钱文燕愣住。 “我们是来找您的。”顾城适时道。 秦晏看着钱文燕:“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 主任医生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整个空间密闭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窗户开着,窗帘偶尔随着飘进来若有若无的风晃动,室内没有开灯,被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明亮。 秦晏坐在主任医生办公室的茶几旁边,将笔记本放在腿上摊开。 钱文燕的白大褂还没有脱,鼻梁上的方形眼镜很薄,让她看上去显得比一般人更加精明。 或许她确实是个聪明人,在得知警察来这一趟的目的不是寻找苏敏,而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秦晏:“钱医生,您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二十一年,”钱文燕说,“我今年四十九岁。” “苏敏是什么时候来脑科医院的?”秦晏又问。 钱文燕道:“去年年底。” 秦晏微微颔首,略微看一眼办公室里的陈设。 除了专门用来给患者录入信息和开单的电脑之外,这里还放着水银柱血压计,甚至是看起来很像是玩具的、跟医院风格毫不沾边的沙漏和秒表。 钱文燕并不紧张,她大大方方地坐着,但情绪不高。 顾城看她一眼:“您知道苏敏在来脑科医院之前,还在什么地方工作过吗。” 钱文燕:“她刚毕业不久,是个很有天赋也很努力的孩子,出身清北医学院少年班,除去实习经历,去年还在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正式工作过几个月,后来辞职来我们医院了。” “资历够吗。”秦晏淡然道。 钱文燕平静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波澜,食指微微蜷了蜷。 秦晏了然:“那就是不够。即便她在清北医学院少年班毕业,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来陌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 顾城道:“人事部就这么轻易通过了她的档案?” 即便苏敏本科时期成绩突出,但现在医院的要求普遍都很高,个别地方例如湘南省稍微大一点好一点的医院,对于护士的聘用要求至少是本科以上学历,甚至一个普通的护士岗位,在竞争时期就有大批研究生毕业的甚至在读博士前来面试。 “......所以她只能当护士,做做一般护士都能干的事情,比如给病人输液、换药、发药,或者拖地、整理档案、夜间巡视之类的杂活,”钱文燕脸色有些不悦,片刻后又松快下来,“不过她会写论文,ppt也做得不错,在科室里还挺受宠的。” 秦晏看着钱文燕:“她能进入这家医院的成人精神科,恐怕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钱文燕沉默下来。 秦晏也没打算逼着钱文燕说实话,只是审视般的看着她,片刻后合上摊开在腿间的记录本。 . 记录本的壳子是皮质的,局里发的本子都很厚实,在合上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钱文燕警惕地看秦晏一眼。 秦晏对她笑笑:“那我们改天再来。” 说完,秦晏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顾城也跟着站起来,顺便打量钱文燕一阵。 第166章 . 不知道是秦晏那悠闲又让人时刻紧绷的谈话技巧起了作用,还是钱文燕自己心虚。在秦晏右手碰到办公室门把的一瞬间,钱文燕忽然快步跟上:“苏敏是被人介绍来的。” 秦晏正好把门把压下去,门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而后他放开门把,转过身微笑着看着钱文燕:“那个人是钱来吧。” 钱文燕愣了半晌,不由得冷静下来。 几秒后,她终于咬咬牙,犀利的眼神从镜片后扫过来,落在秦晏身上:“你知道?” 门依旧紧关着。 顾城一副“对啊,我们早就知道了”的样子,看向钱文燕。 秦晏用手往顾城肩上戳了一把,顾城回头看秦晏一样,立马调整好脸色,又恢复成之前严肃而不苟言笑的样子。 . 主任医生办公室里的窗帘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晃动,窗台上的绿植有些干枯,沙漏还是像之前一样摆在茶几上,水银柱血压计也还是好好地放在一边。 秦晏站在门侧,左手托着记录本,右手洋洋洒洒写着什么。 钱文燕在他对面叹了口气:“钱来是我叔叔。” “亲叔叔?”正在茶几旁观察血压计的顾城忽然出声。 “对,亲叔叔,”钱文燕扭头看顾城一眼,而后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秦晏,“我小时候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受过他家的照顾,两家人关系不错。” 秦晏:“你知道苏敏是钱来的什么人吗。” 钱文燕点点头:“钱来原配妻子三十年前车祸去世了,他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等孩子成人后,他开始给自己找新老婆。女方小他十来岁,家里有个未成年的女儿,就是苏敏。不过钱来自己也有儿子,他那么大把年纪,找新老婆也只是为了以后能多两个人养老,说白了就是把现任当保姆。” 当年五十七岁的钱来娶了四十岁的苏暮秋,正好是苏暮秋离婚后不久发生的事。 那时候的苏敏才十五岁。 其实左不过是五年前的故事,一眨眼就过去了。时间也并不久远,但它看起来却像是什么尘封了数十年的秘密一样,除了总是在纠结时间线的办案民警,其他人谈及的时候都觉得恍若隔世。 . 秦晏颔首:“在你眼里,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平时相处得怎么样?” “他......以前好像不大喜欢苏敏,所以压根不关心苏敏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去年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介绍一个人到医院里,可能会来我的科室,让我多照顾照顾。” “那个人就是苏敏。”秦晏微微挑眉。 “对,”钱文燕说,“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不先为自己儿子的前程打算,突然转头要帮一个原本就关系僵硬的继女,他跟我说桐山那边的医院条件不好,苏敏在那边也学不到什么,工作了也是白搭,所以才特意安排苏敏来我们医院,费了很多精力才打通院内关系,上上下下打点了不少。” . 等需要了解的情况都已经掌握之后,秦晏将记录本抛给正在研究血压计的顾城:“走了,还愣着干什么。” 顾城回过神,将记录本装在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跟上秦晏的步伐。 两个人离开主任医生办公室,刚踏上走廊的一瞬间,身后办公室的门又再次被人打开,门板发出“吱呀”的刺耳噪音。 秦晏回过头,看向站在门边扶着门把手的钱文燕:“还有什么事吗,钱医生。” 钱文燕摇摇头,而后又道:“我多嘴问一句,苏敏犯什么事了?” “秘密。”秦晏勾了勾唇角。 “......”钱文燕抿抿嘴,眼神锐利地扫过秦晏,“你们当警察的确实爽快,问话的时候,被谈话人必须一字不差地回答你们,而当别人问你们问题的时候,你们有一千个理由搪塞敷衍。” . 秦晏彻底转过身,与钱文燕面对面:“钱医生,您与本案的关联性不大。这次找您,也只是为了验证警方的一个猜测——但是就算今天我们没有找您,也能通过其他方式解决掉手头这个案子。” 他声音不大,但微微沙哑的低沉嗓音听上去有种不容置疑的严厉感。 “哦?”钱文燕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所以,有些事情,您不能打听,”秦晏说,“案件调查期间部分信息不对外公开,还请多多担待。” 钱文燕沉默几秒,噗嗤笑出声。 说不清是冷笑还是嘲讽,总之听上去让秦晏和顾城都不太舒服。 .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快步离开。 钱文燕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双手环胸,不轻不重地说道:“这位小领导。” 秦晏背影微微一顿。 “有空来我们医院查查神经吧,”钱文燕话音带上一丝笑意,“您需要休息。” . 顾城攥紧了拳头,被秦晏温和握住。 秦晏侧眸瞥钱文燕一眼,而后带着顾城离开,背对着钱文燕,边走边道:“有空会来,就算不知道贵医院的治疗效果究竟好不好了。” 医院外风和日丽。 顾城站在开来的面包车旁边,微微抬手,揪下树梢上的一片嫩叶。 嫩叶在他手心里被掐出了汁水,他愤然道:“钱家的人是不是都脑子有毛病,说起话来装腔作势的,好像我们警察多碍她眼一样。” 第167章 “你少说两句,”秦晏右手掐着烟,左手拍了拍他肩膀,“一会儿是先去吃点东西垫肚子,还是直接就这么去律所探钱来的底?” 顾城愣了愣:“问我干什么,我都听你的。” 秦晏伸手在顾城肚子上随意摸两下,摸到一片硬邦邦的腹肌。 他面色不改,收回手笑笑,而后将另一只手里的烟放在垃圾桶盖上摁灭:“手感不错,看来以前在特警支队训得很好,你们原队长给你挑刺儿穿小鞋,反倒还让你占了便宜。” 顾城看着秦晏那个温和却有些慵懒的笑,这才反应过来:“领导,你这人怎么比我还嘴贱?” “有吗,”秦晏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对顾城温润一笑,“上车吧,带你去吃饭。” 顾城赶紧道:“我来开车,你休息,刚刚都开一路了。” “不用,”秦晏笑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chapter73 腾顺律师事务所原本就在脑科医院附近,但他们开车的时候顺便看了眼地图,发现原址早已搬迁去了医院斜对角的另一个城区。 在车上的时候顾城偶尔偷偷瞄秦晏几眼,而后在秦晏发现他的小动作之前把视线挪回来。 秦晏轻轻一勾唇角,淡然地笑笑。 “笑什么。”顾城厚着脸皮嘁一声。 “你要不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笑,”秦晏说着,缓缓将车停在某处红绿灯路口前,往中控台旁边的手机支架上看一眼,“苏子柒来短信了,帮我看看。” 顾城应声:“好。” 于是他将原本放下去的座椅调回正常高度,稍稍往前倾身,将秦晏放在支架上的手机拿下来。 手机屏幕亮着,由于隐私设置,顾城只能看见锁屏界面上苏子柒一闪一闪的微信头像,具体发来了什么消息根本看不见。 秦晏像是与顾城有着什么心电感应似的,温声开口:“密码是我警号。” 顾城一挑眉,照着记忆输入秦晏的警号。 六位数字的警号方便记忆,顾城在想秦晏的银行卡密码会不会也是警号,但转而他就把这个愚蠢的想法打消了——要是秦晏不怕资金被盗刷,用警号当密码倒是有点可能性,但秦晏那么抠抠搜搜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只舍得给自己买辆代步车,之后宁可把钱放卡里存死期也不愿意拿出来换个好房子住,估计不太可能用那么简单的警号当银行卡密码。 011244 顾城想,这串数字不太吉利。 . 解锁后,顾城点进了苏子柒的微信聊天界面。 苏子柒发的是语音消息,点开后声音便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到秦晏和顾城耳朵里。 “除案发的三里桥和两河村之外,案发地点前后的各个村庄也都排查过了,两河村村口看门的大爷说可能见过蔡文秀,具体也没说是什么时间见的,也不告诉我们蔡文秀到底进没进过村子,不过走访的时候其他村民都说没见过她,”苏子柒说,“蔡文秀是两河村本地人,根据现阶段调查情况来看她至少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村民对她的印象都不深,至于案发前后她调休去了哪儿,我猜测可能是想回家看看。” 语音播放完毕,顾城握着手机下意识看向秦晏:“两河村是蔡文秀的老家,案发的时间段正好在四月末,胡良的死亡时间在22号,李国强的死亡时间是30号,只相差八天,而蔡文秀在这八天里都有充足的时间。如果她真的返回了十几年没回去过的两河村,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晏思索一会儿,正巧前方红绿灯变化,旁边一起等红绿灯的几辆车不约而同起步。身后排队的其他车辆开始不耐烦地摁喇叭。 于是秦晏踩离合挂挡,松开离合的瞬间踩上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顾城瞬间捏紧了安全带:“......秦队,下次起步的时候先告诉我一声,我怕我交代在你车上。” “手动挡就是麻烦,”秦晏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身后被甩开老远的几辆车,慢慢降了车速,转而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刚刚油给多了。” 大中午的,路上没见几个行人,秦晏虽然晕车,但开车的时候并不犯晕,甚至还算技术很稳的那一类,多年前拿驾照的时候拿的就是手动挡c1驾驶证。 不过或许是工作之后开习惯了自动挡,平时在单位里又经常是顾城和其他职级低的负责当司机,所以今天开这种手动挡车的时候有些不太习惯。 . 艳阳高照,车内气温也慢慢升高,顾城将长袖衬衫挽起至胳膊肘处,拿着秦晏的手机对苏子柒敲下两个字:收到。 不多时,苏子柒又发来一条语音:“虽然两河村和三里桥监控匮乏,但县城里主要路段的监控曾拍到过蔡文秀在四月二十一号开车往三里桥的方向去,除此之外,桐山县的高速收费口四月十九号的夜间监控拍到了苏敏开车载着她继父。” 顾城:“苏敏?” “对,下了高速之后就不知去向了,查不到行踪。我们现在准备先去看守所提审蔡文秀,然后再找苏敏聊聊——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顾城答道:“我们正往钱来所在的腾顺律师事务所方向去。” 苏子柒纳闷:“行......哎,我才发现怎么跟我说话的一直是你小子,秦支呢?” “他在开车。”顾城说。 第168章 “噢,原来如此呀,那你俩......好好相处哈——”苏子柒那边传来一声不知所云的窃笑。 . 秦晏看顾城一眼,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路段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我跟苏副说两句。” “行。”顾城将手机递给他。 他给苏子柒拨了语音通话,那边没两秒就接上了,语气吊儿郎当的:“怎么了姓顾的?” “我是秦晏。” 苏子柒吓了一跳,立马恢复正常:“秦支。” 秦晏道:“长话短说,我现在开着车。你一会儿确认一下苏敏开的那辆车是不是套牌,然后把高速拍到的照片发给我,我有用。” “得嘞!” . 秦晏挂断电话后将手机抛给顾城,双手握着方向盘。 顾城把手机放回支架,对秦晏道:“蔡文秀调休的时候回了两河村,村口的目击大爷能证实这一点,至于回了村里没有倒是没人知道。再加上当地监控匮乏,村里不一定安装过监控,蔡文秀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村,再到李国强被抛尸,中间其实没有任何第三者知道,这么看来蔡文秀也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 “但同样是因为缺少监控这样有力的证据,我们也无法直接判断蔡文秀回村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所蓄谋,”秦晏淡然道,“这就给其他人可乘之机——连警方都对蔡文秀是否具有作案的重大嫌疑持怀疑态度,那么她的嫌疑就很难洗掉,如果她不是凶手,岂不是正好满足了幕后真凶的愿望?” 顾城反应过来:“转嫁嫌疑?” “蔡文秀即使有充足的作案时间也不可能有那样的体力能够在一周之内制服两个成年男性,她要是动手,死者身上的挣扎伤会比现在更多,”秦晏说,“但我们都见过死者,挣扎伤都在皮肤浅表,说明死者虽然竭力挣扎过多次,却并没有能够挣扎的余地,凶手的力气至少比死者大,又为了能够不让警方快速辨识出自己的真实力气,故意让死者挣扎。” “可之前说作案的是女性......”顾城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对。如果她有帮凶呢?”秦晏说,“一个能够挖坑,能够制服两名成年男性,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砍掉胡良四肢的人。这个人也许不是我们之前讨论的‘力气很大、精通医学解剖’的女性,但这个人会无条件帮助女性作案人,凶手和帮凶之间要么存在利益输送,要么存在亲缘关系。” 顾城:“可尸体现象上的确反映了凶手在砍掉胡良四肢的时候用了巧劲儿。” “之前我们推测出凶手是女性,精通医学解剖,这一点没有错,”秦晏将车缓缓停在路边的停车线内,“但你不觉得有些地方看上去说得通,实际有点矛盾吗。” 顾城陷入沉思:“如果我们一直认为凶手只有一个,那确实矛盾。因为体力是作案人能否‘完美犯罪’的关键,哪怕女性作案人有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独自一人顺利完成挖坑、杀人、抛尸再埋尸的全过程,更何况是十天之内两起案件。但两起案件的细节都在告诉我们,凶手是女性。” 就比如被割掉的两枚生|殖|器,消失的腹腔脏器。 如果不是痛恨那些东西带来的罪恶,凶手又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所以我说蔡文秀很可能不是凶手,”秦晏从车里出来,微微抬眸看一眼在艳阳照耀下的律师事务所招牌,“是有人在利用她的调休,往她身上泼脏水。” 话音刚落,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秦晏将手机解锁,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 他对顾城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姓苏的那边确认了,是套牌车。” 顾城一愣:“还真是套牌的?” “嗯,车辆现在停在桐山县文苑小学旁边的废弃停车棚里,关于这辆车具体跑过什么地方、用了多少油、经过哪处路口、有没有到达三里桥和两河村附近的镇上、车里有没有残留物品,苏子柒跟金琳大乔他们还在查。” “这下有戏看了。”顾城紧跟着秦晏,两人抬脚往事务所走去。 . 腾顺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看上去很新,估计刚搬迁没多久,空气里还泛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闻上去很像是秦晏在过年的时候去超市里买的两块钱一个的柠檬味厕所专用除臭剂。 钱来大概不知道警察会过来,他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写诉状一边挠着本就稀疏的头发。他都退休了,但还是开着这家律所,今年律所招进了两个实习生,实习生写出来的诉状简直是看都不能看,其他有些资历的律师修改过后还是不满意,只得让钱来帮忙看几眼。 实习生在楼下接热水,一不留神跟刚进门的秦晏对上眼神。 “您好,请问你们是咨询还是......” 秦晏温和抬手,出示证件:“粤东市局刑警。我们想见见钱律师。” 实习生咽了咽口水,脚底一抹油便溜上了楼。 . 她敲了敲钱来办公室的门,而后推门进去:“钱老师,外面有两个警察找您。” 钱来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警察?哪个派出所的?” “市局的......”实习生低着头道。 钱来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市局?” 实习生:“隔壁省的,应该是跨省来这儿办案。” 第169章 “我知道了。” . 楼下,秦晏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而后又将手机放回兜里。 他双手插着口袋,微微抬头,正盯着墙上挂着的律所简介和律师团队看。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有人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处看着秦晏:“你们找我?” 秦晏和顾城同时转身。 秦晏看着那个虽已退休但气质不减的律师,轻笑一声:“钱律师。” “秦警官?”钱来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打量一阵,“稀客。” chapter74 “钱律师该庆幸我们没有因为案子而撞到一起,”秦晏语气轻快,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有意恶心对方,“上次您给我们使的绊子,我可还记得。” 顾城今年才刚从特警转岗刑侦,对于秦晏和钱来之间的瓜葛有些云里雾里。 他看秦晏一眼,秦晏脸上没有怒意,估计也只是和钱来有个一面之缘而已。 钱来倒也不觉得秦晏没给自己面子,笑呵呵道:“那会儿秦警官刚当支队长,一身的锋芒,这回收敛不少啊。不过在你们警察眼里我们律师都是一群没事干净瞎掺和搅混水的事儿逼,你秦支队长对我有意见倒是可以理解。” 秦晏反而笑笑:“钱律师别穿了西装就忘了警服。” “你知道?” “三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吕局和那帮老掉牙的领导最喜欢挂在嘴上提,”秦晏眨眨眼,“也是,毕竟那是他们经历过的峥嵘岁月,偶尔给我们这些小辈提几嘴可以理解。” 钱来:“......” 秦晏道:“其实我也是头一次听说钱律师曾经还当过警察,看来是专业对口了。” 钱来皮笑肉不笑,捏了捏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钱律师当年干刑警的时候老婆出车祸意外离世,不少人都说您和妻子感情深厚,硬生生一个人熬了二十多年,”秦晏观察着钱来的脸色,“直到五年前,您突然一声不响地娶了个比自己小十七岁的新老婆,甚至连跟您是大学老校友的吕局都没透露,是因为什么呢?” 钱来脸色变了变,哼笑一声。 一旁的顾城拽了拽秦晏袖口,压低声音:“怎么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 秦晏用眼神示意顾城不要多嘴,而后又对钱来道:“钱律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 律所的接待室里,钱来五指并拢往沙发上一伸,示意道:“坐。” 秦晏和顾城双双坐下,顾城麻利地掏出背包里的记录本,顺便将录音设备敞开来放在桌上。 钱来笑笑:“搞这么严肃?” “钱律师,警察也不是无缘无故找到律所来,”秦晏一只手撑着下巴,“我们在办案。” “哦?” 秦晏公式化地说:“近期在一起由粤东市局指导、桐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侦办的案件中,您的女儿跟案件扯上了一些关系。” 钱来思索着开口:“我不知道。” “需要我再说得清楚点吗,”秦晏淡淡地看钱来一眼,“您的继女苏敏现在被划进我们的嫌疑人名单里,她的作案嫌疑非常重大。” 或许是为了套话,秦晏加重了这句话后四个字的重音。 钱来皱着眉头:“你想套我话?” 秦晏不语。 “我清楚你们公安那一套,三十年前我也曾是一名刑警,”钱来嗤笑一声,“别想用这种拙劣的方式从我身上知道什么,除非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 秦晏跟着笑笑:“我们要是没证据也不会专门走这一趟,钱律师您知道的,警方内部消息需要保密。不过既然您都点明了,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去年年底,苏敏突然从桐山县社会福利医院离职,紧接着没过多久就进入陌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成人精神科工作,这期间您给疏通了不少吧?” 钱来双手交握,做出一个轻松的姿势:“我替孩子们打算也有错?” “这事儿要是往重了说,医院的人事部和院长甚至是精神科主任医生都难逃开除编制的惩罚,”秦晏道,“苏敏就算是清北医学院少年班本科毕业也远远达不到二院招聘护士的标准。” 钱来反驳:“这跟你要办的案子有关吗。秦支队,办案归办案,你手可别伸得太长了。” 秦晏没被他气到,只是温和地笑笑:“苏敏之所以会从福利医院离开,恐怕不止是为了更好的前程吧。” “你什么意思?” “离开福利医院,从源头上撇清自己跟福利医院的关系,让自己看上去像是没有作案时间,”秦晏淡淡地说,“只是你们没有考虑到,物理方面的离开根本堵不住医院里其他人的嘴,只要到过一个地方,就总会给人留下印象的。” 钱来被秦晏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在秦晏亮出底牌之前,他也不敢随便说点什么,只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能不能别故弄玄虚?” “不故弄玄虚?”秦晏笑笑,“可以,那我就说得再明确一点——苏敏涉嫌一起杀人案。” 钱来紧盯着秦晏。 秦晏又道:“不,准确来说是两起。” 钱来额头微微冒出一些冷汗,他攥了攥拳头:“秦晏,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警察的职责不是让你空口鉴罪!” 第170章 “空口鉴罪?”秦晏看他一眼,“没有十足的证据,警察为什么要骗你。我也不知道苏敏到底有没有杀人,我只是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这个可能性,不然为什么我不直接把她拘了,而要大老远开车上湘南特意找你一趟?” “你!” 秦晏说:“钱律师,你自己也当过警察,你明白一个爱惜前途的警察不会乱说话的。但凡我今天用诱导的方式逼供,我肩膀上攒了这么久的两杠两花还想不想要了?” “我倒是没想到......姓秦的你这么能豁得出去。”钱来嗤笑道。 “所以帮苏敏急匆匆打关系换工作的原因是什么,”秦晏看他一眼,“别告诉我是因为她觉得工作环境不好,这样的说辞在我看来毫无说服力,毕竟钱律师曾经很不待见这个从苏暮秋家里带来的女儿。” 钱律师看着秦晏,紧紧绷着脸。 秦晏也回看他,两人皆是沉默。 他绷着的脸在秦晏无声的质问里微微败下阵来,而后先是指着秦晏嘲笑两声,又看向专心做记录的顾城:“哎,你看你师父,为了一个破案子这么较真,是不是蠢得可爱哈哈哈......” “他不是我师父。”顾城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钱来哦几声,抑制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声音抽搐。 秦晏皱着眉看向他:“钱律师,请你严肃点。” “好好,严肃,严肃,”钱来双手抹了把脸,死盯着秦晏,“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秦晏淡然道:“我有保密的义务,请你回答我,为什么费尽心思帮苏敏换工作。” . 钱来沉默许久。 “我没有不待见她。”钱来说。 秦晏轻轻挑眉。 钱来忽然站起身,从接待室旁边的饮水机上拿下一本相册,随手丢在秦晏面前:“我跟苏暮秋是被别人介绍的,五年前我已经五十七了,儿子不可能一路给我养老送终,他有他的事情忙活。” “你在跟苏暮秋结婚之前,知不知道她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来坐下,两腿叉开,双手撑着西装裤上:“知道。” “你清楚苏暮秋和苏敏被家暴,也清楚苏敏被亲生父亲猥亵。”秦晏冷冰冰地说。 “我知道,我很清楚,”钱来忽然道,“警察都是一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窝囊废,三十年前我原配死的时候是这样,过了二十多年我二婚的时候,苏家人遇到的情况也是这样。政法队伍有你们这帮人,还真是悲哀。” 秦晏皱了皱眉,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钱来看向他:“我非常清楚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就是要当着你们的面,告诉你们这个残酷的事实——这个世界上的条子都是拿工资吃干饭的,时代变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事事都替群众着想的时代了。” “你就这么痛恨当警察的?”秦晏看他一眼,“你自己也曾经是警察队伍的一员。” “就是因为在这个队伍里亲身体会过什么叫绝望,我才会选择退出,”钱来怒道,“我的原配妻子,根本就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 顾城插嘴道:“你确定?” 钱来看向顾城:“我确定,我非常确定,因为那帮人就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为了让我不好受,报复到我老婆头上去!她当时才二十六岁,就这么活生生地走了,我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执意要往下查,却没有一个人理解我,从始至终他们都认为我老婆是意外身亡,根本没有人看出过那案子更深层的东西,他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就连吕祥林那个老东西也劝我别自寻烦恼......” 秦晏打断他:“那你觉得是谁杀了你老婆?” “我......” “说不出来,”秦晏看着他,“厌恨警察队伍,这也不是你日后无条件支持苏敏杀人甚至替她兜底的理由。” 钱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气急上头,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这才听出来秦晏的弦外之音。 “苏敏不可能杀人。”钱来冷冷地说。 “好,她不可能杀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四月十九号晚上九点,你们为什么共乘一辆车被桐山高速收费口的监控拍下?”秦晏淡然开口,“我刚刚在事务所大厅的日程登记表上看过了,四月十九号你没有出差。所以你们去桐山县的那段时间应该不是为了帮什么人代理诉讼,哪怕代理案件也该带着实习生给你开车而不是正在医院工作的苏敏。” 钱来攥紧了拳头:“祭祖。” “你是湘南人,苏敏在桐山经历过那么多糟心事儿,应该不会很想回去给谁上坟,而苏暮秋是在脑科医院病逝的,她会被埋在陌州而不是桐山,”秦晏说,“苏敏和你特意回去一趟,是为了掩人耳目做点什么别的事吧。” 钱来紧紧盯着秦晏:“你几个意思。” “看看,眼熟不眼熟。”秦晏说着,将手机解锁,翻出相册里的照片。 . 是高速收费口的监控拍下的一张照片,拍摄时间是四月十九号夜晚。 图像经过技术处理,驾驶座上戴着口罩的苏敏和副驾驶上戴着眼镜的钱来被拍得很清楚。 “光凭一张图片?”钱来嗤笑一声,“我确实去过桐山县,但开车的人可不是苏敏。” 秦晏抬眸看他一眼:“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为什么刚才我问你和苏敏去桐山干什么的时候,你说是祭祖?现在又说开车的人不是苏敏,你这不自相矛盾吗。” 第171章 钱来沉默下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这是一辆套牌车,”秦晏说,“你们胆子很大,原来套牌车不车检很难被发现,但现在不一样了,套牌车上高速收费会通知正牌原车主,一旦车主收到支付信息后报警,你觉得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接受调查吗。” 钱来盯着秦晏:“呵......” 秦晏:“但你们也很幸运,因为有个冤大头没发现自己的车被套牌。” . “你到底想说什么。”钱来有些疲惫。 “四月十九号,你和苏敏去桐山县做什么了。”秦晏道。 钱来嗤笑一声。 秦晏站起身:“你女儿现在也在桐山。” 钱来忽然深深地看秦晏一眼,叹了口气,而后伸出双手,向上并拢:“是,是我杀的人。我跟你们走。” . 秦晏与顾城交换一个眼神,顾城按住钱来两肩防止他乱动,秦晏从裤兜里掏出手铐,利落地给钱来戴上:“这么快就招了?跟我设想的不太一样。” “你设想的剧本是什么。” “我觉得你至少会狡辩几句,”秦晏拍拍他肩膀,“走吧,车在楼下,从这儿回桐山跟你女儿见面至少要五小时。” 钱来被顾城和秦晏分别夹住一侧胳膊肘,手腕被两人牢牢攥紧防止逃脱。 他一边走一边笑:“我是个懂法的人,在证据面前不会狡辩。” 秦晏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最好是。” . 他被顾城丢进后座,顾城在他侧边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然后自己也在后座坐下,紧紧夹住钱来的一侧胳膊。 钱来看着环境憋闷的车厢:“这么认真干什么,我还能跑不成。” “就是怕你跑了,”顾城瞪他一眼,“别给我乱动,中途不停车,上厕所也不行。” chapter75 他们中午抵达湘南,傍晚近七点才返程回到桐山。 桐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 下辖各村的派出所知情民警和参与过案件调查的辖区派出所民警都从各处聚集过来开了案情研讨会,张所长今天下午就开着车上县城来了。 会议不知道开了多久,直到秦晏和顾城带着人回来才开完,顾城在县局门口碰见了张所长,两人互相点头致意,顾城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张所长一眼。 张所长有些心虚,笑呵呵道:“你们这是......” “带了个嫌疑人回来,”顾城说,“之前在三里桥调查的时候,多亏张所长鼎力相助。” “没事,没事......”张所长总觉得顾城在讽刺他,刚要问的时候,顾城和秦晏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不是张所长隐瞒了关于胡良的部分事实,这案子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 钱来双手被手铐铐住反剪在身后,被秦晏从面包车里带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厕所。秦晏把他交给派出所前来帮忙的同志,而后便转身与顾城一起往隔壁交警队的方向去。 “车牌号所属原车在几个月前出过一起事故,是原车主把车借给朋友,朋友在山路路段夜间行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山石,那车维修之后留在4s店一直没开过。现在车主和朋友双双出差,暂时联系不上人,估计他们也没在意车被套牌上高速还成功扣费了。” 苏子柒双手叉腰站在满屏监控前,头也不回就知道秦晏他们过来。 顾城信步走去,右手搭在苏子柒肩膀上:“这些监控是苏敏开车有可能经过的路段?” “如果这案子真是她干的,她开着车,车上肯定有工具,也必然会经过去三里桥和两河村的路,”苏子柒用红外笔指着满屏监控中的某个画面,“但是桐山县才刚发展起来,治安方面做得不怎么样,监控覆盖不算全面。要是她一直走小路,从监控捕获有力证据的可能性不大。” 顾城闻言,拍了苏子柒两把:“我苏,好好干。” “你小子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啊,看给你能的。”苏子柒扭头给了顾城一脑瓜嘣,顾城转眼就往秦晏身上瞄。 顾城:“你的副手动不动就打人,作为队长,不管管?” 秦晏无奈一笑,把顾城拉到身后:“让他请你吃饭。” 苏子柒当即反驳:“哎我去,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我苏子柒一生行善,怎么就摊上你俩了呢!” “苏敏开的那辆车确定在文苑小学附近的废弃停车棚里?”秦晏适时打断。 见秦晏严肃,苏子柒玩笑也不开了,正色道:“确实在那儿,但是车里除了祭祀用的纸钱之外就没再发现什么东西,我怀疑工具已经被销毁了。” “车上没有痕迹?”秦晏问。 “痕检那儿还在忙活,”苏子柒伸手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应该快了,他们要是动作麻利,最早今晚十二点前能把报告弄出来。” 秦晏轻轻点头:“辛苦。” 苏子柒耳根一红,打着哈哈转身继续看监控:“对了,监控这边我跟交警队的同志一起盯着,一会儿安排苏敏和钱来审讯的事还得让你俩跟个全程。” “行,”秦晏说,“蔡文秀你见过了吧。” “上午刚提完人,”苏子柒叹了口气,“她一直说自己没有杀胡良。这不是在找证据吗,但现在的线索对她很不利。” 秦晏微微颔首,苏子柒转了转手里的红外笔,继续说:“一来案发时间前后她确实有充足的精力,而且也确确实实回过两河村老家,至于进没进村,她自己说只是在村外逗留了几分钟,村民大多对她印象不深刻,监控呢,又没有;二来她跟胡良的确有私人恩怨,她承认自己当年不小心纵火的初衷是为了除掉胡良,不过火灾的发生却是意外,按理来说作案动机还是很纯的。” 第172章 顾城在一旁道:“她想要杀掉胡良而弄出一起意外事故是十年前的事,我觉得再多的仇恨过了十年也总该淡了,除非她是真的恨胡良,恨到哪怕搭上一切也要让胡良去死。但之前问话的时候,她的表现不像是恨胡良入骨,在得知胡良没有死在火灾里的时候,她的委屈比恨多。” 秦晏:“嗯。她不知道胡良多活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胡良最后还是被人杀死在了三里桥,我猜她要么是高兴,要么是不甘心自己没有亲手杀死他——动机确实有,但人不见得是她弄死的。” 苏子柒愣了愣。 . 许多年前,蔡文秀因为胡良的猥亵而被未婚夫怀疑,被邻居嘲笑,最后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亲友的信赖。 但不见得每天都会有人把那些事情挂在嘴边,没有人会因为蔡文秀有过一段在当时看上去无法启齿的经历而整天想着嘲笑她,更多的是嘴碎的街坊在短暂的讨论过后就把这件事情抛掷脑后,所有人的生活还在继续,为生计或是家长里短发愁。 如果把当年那些嚼舌根子的街坊邻居拉过来,问他们“你知道蔡文秀吗”,或许得到的答案是“谁啊,有点耳熟”“好像是一个邻居,人还挺好的呢”。 所以一些看上去很让人恼火的流言蜚语其实不足以完全击垮某个人的生活,真正害死蔡文秀的,是蔡文秀自己,以及她当时所处环境里总是给她施压的未婚夫和父母。 而当她想明白的那一瞬间,她的委屈和不甘会超越对胡良的恨,因为她知道她完全不必杀死胡良,她的生活依旧会继续,而且会过得很好很好。但火灾已经发生,重管室的患者和医护人员大多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知道火灾由她引起的人大部分已经不在了,她却因无法走出当年被猥亵的阴影而疑神疑鬼了近一辈子。 . 天色渐晚,风褪去了午后的燥热,带来一丝凉意。 顾城袖子还是卷在胳膊肘的位置,但秦晏已经老老实实把袖子放下来了。 大乔正好整合完审讯时需要问的问题,打印成了简纲拿去交警队找秦晏:“秦支,苏敏和钱来都被分别安排进审讯室了,琳姐在里边儿看着。咱们是现在过去还是等会儿?” “天黑了,”秦晏看一眼手机,“去食堂打点饭送过去,让他们吃饱。” “您的意思是......” 秦晏似笑非笑:“我不信他们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先让金琳在那儿跟他聊二十分钟咱们再去也不迟。” 大乔明白过来,默默比了个大拇指:“真有你的,回去以后高低得请琳姐搓一顿好的。” . 顾城有些疑惑,看着正在翻阅审讯材料的秦晏,问道:“怎么现在不去?” “急什么,”秦晏合上文件夹,将浅蓝色的文件夹丢给顾城,“开车带姓钱的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之前明明那么不待见苏暮秋的孩子,娶苏暮秋对外也只说是为了续弦、为了老的时候有个依靠,但为什么这两年突然性情大变似的对苏敏有求必应?” 顾城想了想:“可能是人到老了良心发现?再说钱来二婚的时候已经五十七岁了,这个年纪的人大多会有点老年病,他可能是想让比自己小十七岁的苏暮秋照顾自己,再者他本身也有孩子,疏于对苏敏这个继女的关心倒也正常。” “苏暮秋病故之后他老无所依,儿子这些年在外求学也没回家看看,”秦晏说,“当时没特意调查他儿子,只一味地挖掘苏敏跟他之间的瓜葛。现在之所以对苏敏这么好,甚至连工作都能上上下下帮忙打点......要么是他想让苏敏未来能念起自己这个继父的好,生病的时候能回家照顾;要么就是为了气自己那个不回家的儿子。” 顾城点头:“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秦晏却一票否决:“其实还有个原因,是我们所有人在办案期间都没有考虑到的。” “什么?” “苏敏跟他的关系,”秦晏摸了摸下巴,“可能不止是继父和继女这么简单。” 顾城和一旁干站着听人说话的大乔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疑问:“啊?” . 十分钟后,大乔给市局留守的工作人员打去电话,没一会儿就对秦晏道:“宋队说可以做,最迟半小时后出结果。” 秦晏点点头。 顾城诧异地看着秦晏:“你说钱来会上暗网?不可能吧。” 秦晏伸手捏住顾城肩膀,淡然道:“我也不确定,这个想法是下午开车的时候冒出来的,不管怎么样至少也得验证一下。因为从之前钱来面对我们的表现来看,他很想保住苏敏,哪怕是自己顶罪。” “顶罪?” “你没发现他认罪的速度有点太快了吗,”秦晏说,“再结合尸体的情况,如果他一口咬死这些事都是他干的,逻辑方面也毫无问题,因为砍掉胡良手脚的力度确实符合这个年纪的男性,但是说是力气较大、能够使巧劲儿的女性也无可厚非。所以作案的不会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合伙作案。” 顾城:“钱来想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为什么这么做。” 秦晏轻轻颔首:“他这么做是为了把苏敏摘干净,就算摘不干净,也能让苏敏不至于犯下重罪。而他已经六十二岁了,哪怕是被判死刑,他都可以接受,但苏敏不行,苏敏年轻,所以他才会招认得那么快。” 第173章 “他凭什么帮苏敏呢?” “所以我在想他们之间会不会还有一层别的关系,要么他们之间有利益关系,或者苏敏知道他某些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秦晏道,“他和苏敏没有血缘关系,不至于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亲情而帮忙顶罪,苏敏本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收入来源,钱来不需要她每月打养老金。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因为后者。” 顾城了然。 苏敏刚步入社会,所有的一切都靠家里扶持,说她跟钱来有什么利益关系那确实太扯淡了,她能给钱来带去什么?钱吗? 但如果说钱来非要保着苏敏,可能是因为亲情。 继父会对一个相处不过五年,甚至五年内都因上学而经常不在家里的继女产生亲情吗? 可能性很少,也许会有些许亲情,但亲情的浓度不至于让钱来帮着苏敏杀人又顶罪。哪怕是亲生父女都不会这么做。 . 几个人等着宋绵竹的反馈,而后将宋绵竹发来的文件打印下来,抬脚便去隔壁刑侦大队审讯室。 他们三个正好迎面碰见刚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金琳。 金琳蹙额,盯着俩大黑眼圈,余光扫过顾城手里刚打印出来的材料。 “他的痛点,”顾城看向金琳,“我猜可能是暗网。” 金琳顿了顿,随即反应过来:“我审钱来的时候,他一个字儿都不肯往外蹦,直到最后才承认是自己帮人顶的罪。” “他承认他帮苏敏顶罪了?”顾城诧异道,“那么快?这人不经问啊。” 金琳叹一声气,摇了摇头:“他自己心里也有鬼,一问就问出来了。” 顾城点点头:“承认了就好,省得我们再费心思。” 秦晏看金琳一眼:“犯罪过程呢?交代了没。” “没,”金琳说,“钱来在当律师之前也干过刑警,他知道怎样绕开我们的话题,避重就轻。” 秦晏轻轻一点头,从身旁的顾城手里拿过新鲜热乎的材料:“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金琳微愣,了然:“还真是暗网?” 秦晏笑笑,隔着长廊朝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然呢。” .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晏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道:“苏子柒那边把筛过的有效监控片段和套牌车行车轨迹都发来了。” 顾城:“他们跑不掉的。” chapter76 审讯室的门开着,两个警察守在那儿,刚从里面把送进去的餐盘端出来。 要把剩下的倒进专用的垃圾桶,必须经过这条长廊。 两位民警端着餐盘走过去的时候,叫了声秦支:“秦支好。” “剩这么多?浪费,”秦晏瞥了一眼餐盘内剩下的东西,“他没吃吗?” 警员头也不回地说:“我还没见过哪个嫌疑人在审讯室能吃得下东西的,习惯就好。” 大乔叹道:“好好一个律师,落得这么个下场,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秦晏看了看大乔:“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有人选择遵纪守法,就必然有人选择把自己活成反面案例。” “也是。”大乔说。 . 钱来餐盘里的东西像是没被动过一样,拿来时是什么样儿,现在也就是什么样儿。 县局刑侦大队食堂的标准员工餐,四菜一汤。 秦晏道:“看来心理素质也不怎么样,跟苏敏相比差远了。” “钱来说他吃不下,一口都没动。剩这么多也只能倒了喂鸡——不过说起苏敏......那胃口跟头牛似的,一粒儿米都不剩。秦支,真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吃那么香吗,我真搞不懂她。”金琳说。 “有啊,怎么没有,隔壁那位不就是么,”秦晏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儿,“可能苏敏天生的心理素质过硬吧。” . 秦晏和顾城对视一眼,两人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 他把宋绵竹出具的调查报告拿在手里端详片刻,确认无误后抬脚直奔审讯室。 那是一份来自市局技术大队的、最权威的调查报告。 自从三十年前钱来的原配妻子身亡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私下偷偷对原配妻子身亡原因的调查,期间偷偷去监狱利用职权便利见过好几次凶手本人,但都没有查出什么——交通肇事的凶手是醉驾,钱来的妻子夜间骑摩托车去给仍在市局值班的钱来送宵夜时被直冲而来的小轿车夺走了生命,肇事者肇事后逃逸,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钱来这些年一直想要为妻子的意外身亡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原因,或者说他怀疑醉驾的人是故意撞死他妻子,因为那个醉驾的曾经是他打击过的犯罪对象——之一。 肇事者姓刘,本名刘小龙,湘南省陌州市本地人,一名暗网用户。 刘小龙曾因在大街上持刀砍伤一名初中生而获刑三年,因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刑满释放,回归社会后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开出租的第二年,他醉驾撞死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老婆,获刑五年,现已出狱。 钱来为了调查自己老婆的死因,在辞去警察工作后不惜以身涉险亲自登录了暗网。 . 秦晏礼貌性地敲了敲审讯室的门,里面守着钱来的几位民警喊了句秦支。 第174章 秦晏示意他们把监视器打开,而后径直走向铁栅栏外的折叠椅,一屁股坐了下去。顾城紧随其后在他身边坐下:“钱来,交警队那边已经把监控筛出来了,苏敏的行车轨迹也差不多确定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钱来隔着审讯室的铁栅栏瞥了他俩一眼:“换人了?之前那个女警察呢。” “你浪费粮食的时候,我们正在分析案情,”顾城哂笑一声,“温柔漂亮的女警察吃饭去了,你很想让她来审你?” 当然不是吃饭,是去隔壁套苏敏的话了。 钱来斜着眼睛道:“不用,都是警察,都一个德行。” “再怎么着也是你犯了事儿,”顾城低声一笑,“什么德行不德行的,我俩来审你你还不乐意了?” 钱来不说话,顾城翻了翻秦晏带过来的文件夹。 “抬头,”秦晏有力地叩了叩桌面,道,“你喜欢上网吗。” 他必须得这么问。 “为什么问这个?”钱来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了无生气道,“二十一世纪,谁还没个手机,上网也值得你们查?” “那行,换个问题,”秦晏说,“我听说你打算帮你继女顶罪?” 钱来看了看秦晏,道:“你的同事很厉害。不过我没想顶罪,我是不想让别人白白蒙冤——是,我是杀人了,但这些跟苏敏有关吗?” 秦晏扫了他一眼,手里的材料被放在一边。 显然,眼前的这位律师正在绞尽脑汁儿地把苏敏的嫌疑撇清。 “你想撇清她的作案嫌疑是吗,”秦晏说,“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她作案的关键证据,你这个时候来撇清她,搞不好可能会再添一条包庇罪。” 钱来低头,凝视着自己被铐住的手腕,看不出此时的他究竟是何种情绪。 或许添上几条别的罪名,对他这种苟活了大半辈子的亡命徒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 他说:“你们警方找到了证据,所以呢?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秦晏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想让你说什么?” “不知道,”钱来暗暗握了握拳,“你是警察,你想让我认罪。” “错了,”秦晏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容置疑地看着他,“我不想让你认罪。” 钱来当场愣住。 秦晏冷不防将开场的那句话拿出来又问了一遍:“说说看,你爱不爱上网?” 他盯着钱来的眼睛。 许是受不了别人的直视,钱来有些躲闪,道:“上网是人之常情。” 秦晏:“那倒是。不过你上的这个网,可有点不像正常人敢随随便便看的。” 钱来小麦色的皮肤在审讯室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地黑,满脸的褶子和新长出来的胡须让他看山去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 下巴上的黑茬儿里透着许多新冒出来的白茬儿,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头。 可笑的是他穿着西装,此时此刻却被审讯弄得一点精英律师的样子都没有。 . 钱来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铐,鬓间的发丝悄然渗出几滴汗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审讯室内的温度并不高,甚至有点儿凉快。 并不足以让一个人出汗。 只能说,某个人正在紧张。 秦晏看顾城一眼,而后又把目光重新放在钱来身上:“你是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呵......” 顾城适时道:“钱来,你是律师,在当律师之前你曾经是一名刑警。你知道不配合审讯会有什么样的连锁反应,这关乎未来你的量刑。” 秦晏紧盯着钱来:“那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了。钱律师,要不要我再说得详细一点,三十年前你原配妻子因交通事故离世,你从警察岗位上退下来,转眼就去当了律师,这期间你不止一次地利用人脉关系私下会面当年的肇事者,也不止一次地对原配妻子的死因和肇事者的量刑提出过质疑。” 审讯就是这样,同一个问题掺在一大堆话里翻来覆去地问,专门儿挑嫌疑人的破绽。 钱来咬着嘴唇。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准确来说,多年来的从业经验告诉他,在不知道警方已经查到了什么地步的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这与我现在犯的案子有关吗。”钱来说。 秦晏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心下便明白了大概:钱来犹豫了。 于是他趁热打铁道:“怎么无关?你可太低估我们的办案能力了,我手头不但有你们协同作案的证据,而且还有你继女刚刚录下的口供......要不要看看?” 钱来额上冷汗涔涔,猛地抬头看向秦晏,嘴唇微微颤抖。 “她真录了口供?” “我骗你干什么,钱律师。”秦晏一笑,身子往前探了探。 如果钱来冷静一点,就能立马想到自己和苏敏刚被按进审讯室,哪怕是之前金琳审自己的时候隔壁的民警已经替市局的警察们审过一轮苏敏,苏敏大概也不会那么快就交代。秦晏能说出那种话,或许是在赌一个最优解。 但他现在自乱了阵脚。 钱来眼神一缩:“苏敏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秦晏道,“无非就是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那么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作案经过说出来?” 第175章 钱来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我说了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想诈我!” 秦晏轻笑一声。 顾城看了看钱来,说:“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帮她脱罪?我刚才看过上一轮审讯的笔录了,你跟我们的女警察说两名被害人都是你杀害的,那为什么犯罪现场没有留下你的痕迹?” 钱来道:“这些不都是你们警察的活儿吗,没有痕迹,难道你们不会自己去发现痕迹?” 顾城轻轻挑眉:“我可没说犯罪现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很不巧,那么多痕迹当中,没有你的。可不可惜?” 钱来不自在道:“人是我杀的。” “是吗,”顾城轻声说,“那你说说,你杀了人,为什么苏敏的指纹会留在现场呢?” “我......”钱来顿住了,“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顾城一笑,将桌上的材料通过窗格挪到钱来面前。 “你有没有参与过杀人行凶的过程我不知道,”顾城说,“但是市局技术部门免费给你做了个暗网浏览轨迹筛查。在没有拿到你电子产品的情况下,要在匿名网站里查人很难,我们的同志几乎是冒着被挂上暗网悬赏池的风险专程去查你的案子,感动吧。” . 钱来哼笑一声。 顾城与秦晏交换一个眼神,秦晏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轻松地转着笔。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将笔收回,轻轻放在桌面,笔杆与木质桌面接触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微小的咔哒声。 秦晏凝视钱来:“想好该怎么交代了吗。” 钱来看一眼自己面前的调查报告,抑制不住似地大笑出声。他抖着肩帮,紧紧握着拳头,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圈,而后他恶狠狠地一偏头,死死地斜视秦晏:“你们市公安局的警察还真有两把刷子。” 调查报告上清晰地记录了他登录暗网的行动轨迹,从浏览血腥恐怖视频再到混迹在暗网评论区里伪装成邪恶的看客,每一条记录都那么清楚明白。 秦晏皱了皱眉,往后挪了挪椅子,淡然道:“你登录暗网是为了什么。” “关你屁事?”钱来呵斥道。 顾城拍着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怎么说话呢!” 秦晏拽着顾城的衣角把他强行拉下来,而后看一眼近乎崩溃边缘的钱来:“你不说,那我来替你说。” 钱来愣了愣,哼笑出声,魔怔了一般。 手铐在他的动作下哗啦啦地摇晃,秦晏看着他,淡然开口:“你是为了调查你原配妻子死亡的真相吧。你觉得当年那个醉驾肇事者的身后还有其他人,单纯是肇事者坐牢根本不足以浇灭你心头的怒火。” 钱来魔怔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秦晏,握紧了拳头。 秦晏道:“那个醉驾肇事者......叫刘小龙吧。他是你曾经打击过的对象,所以你觉得他不单纯是冲着报复你而撞死了你老婆,你认为他身后还有别的阴谋——比如暗网上的那条悬赏通告。” “是,他们是悬赏过我,”钱来忽然凑过来抓着审讯室里的铁栅栏,暗笑一声,疯了似地瞪着秦晏,“但是,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秦晏勾了勾唇角,话锋一转:“当然跟我有关系了,就凭我是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就凭你现在正在接受审讯。” 钱来嗤笑一声:“真会摆架子。” 秦晏忽然站起身,一手撑着铁栅栏,一手插着裤子口袋,轻松地看着坐在里面的钱来:“钱来。你真的以为除了这一份市局技术部门出具的调查报告之外,我们就没有别的证据证明苏敏参与过这起案件了吗。” 钱来眸光微缩,警惕地看着秦晏。 秦晏朝身后的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半秒后,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大乔拿着一个新的文件夹走了进来。 钱来看着大乔。 大乔眼眸微垂,仔细将文件夹拆开,把里面的照片和鉴定中心出具的各项证明都一一摊开放在桌上。 钱来猛地抓住铁栅栏,拼命挤着往外面的桌上看。 . “说说吧,你和苏敏的杀人经过。”秦晏缓缓坐下来,双手交握平放在桌上。 钱来卸力似地跌坐在审讯室的椅子里,无力地笑了几声。 钱来:“你都查到真相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零口供的案子你们又不是没办过。” 秦晏看着他:“但我更想听一个嫌疑人亲自说他杀人的经过和心路历程。毕竟死去的那些冤魂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杀的。” chapter77 三十分钟前,痕检人员在文苑小学附近的废弃停车棚里找到了那辆被苏敏从湘南一路开来桐山的套牌车。他们请了专业的开锁人员,在不破坏车整体外观的情况下对车辆进行了开锁处理。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浓烈到让人想当场吐出来的劣质香水味飘逸而出,充斥着痕检人员的鼻腔。 “车门处发现带血指纹半枚。” “这儿有东西,车内的垫子被人翻面了,底下有留少量血迹残留,应该是有人特意清洗过这块垫子,但没洗干净。” “后座上发现几处碎玻璃渣,后备箱里有一台小型玻璃切割机,出厂日期是两个月前。” ...... . 审讯室里,秦晏双手抵着下巴,轻声道:“自己看看鉴定结果,那半枚血指纹的主人是苏敏。” 第176章 “人是我杀的,不关她的事。” 顾城嘶了一声:“直到现在你还想着替她顶罪?” 钱来抬眸看他们一眼:“......苏敏负责开车。她把车开到三里桥小路的路口,那里是一片监控盲区。后来我们在车上呆了四天三夜,靠车里的水和食物保持体力,也基本摸清了三里桥村民的生活节奏。”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四月二十二号晚上,三里桥的所有人都睡了,我们又把车开到了后山,从后山的小路进村,她把胡良从家里骗出来,等胡良上车之后,我用铁棍把他打到半晕不晕的状态,然后用车上的提前准备好的剁骨刀砍掉了他的手脚。” “苏敏呢。”顾城问。 “她负责放哨,等胡良快断气的时候,由她送胡良最后一段,”钱来疲惫地用双手搓了把脸,“她用玻璃切割机上拆下来的锯子把胡良阉了,剖他肚子的时候,胡良一直乱叫,我担心暴露,就让苏敏拿完肠子之后速战速决,用铁根敲死了胡良。” 秦晏敲了敲桌面,严肃道:“玻璃切割机和铁棍、剁骨刀都是哪儿来的。” 钱来思索一会儿:“切割机是......苏敏从医院里拿的,铁棍和剁骨刀是自己买的,为了掩人耳目,她又在市场买了几斤排骨。” “医院怎么会有玻璃切割机?”顾城道。 “当时二院正好在给新的病房换隔音玻璃,装修的工人一时疏忽没把东西带走,一直收在二院的仓库里,”钱来说,“苏敏从仓库管理人员那儿借的钥匙。” 顾城与秦晏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顾城:“剁骨刀和铁棍呢?” “在事务所附近中心北路的杂货贸易市场买的,”钱来认命一般,“排骨也是在那边的固定摊位拿的。” . 秦晏看他一眼,只道:“胡良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是苏敏,”钱来欲言又止,“她......” 顾城:“跟暗网有关?” 钱来浑身颤抖,喘了几口气:“我不知道。是她说......上面的人指定让她去杀人,但具体没说要杀谁。她求我帮她。” 秦晏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钱来连连摇头:“不,你不懂。当年我调查妻子的死因,刘小龙是被人指使的,我就这么一路查到了暗网,但这里头水太深,我查不下去了——” “苏敏上暗网也是因为你?”顾城忽然道。 “其实我很自私,”钱来忽然哈哈笑起来,眼神疲惫,“苏敏和她妈妈被李国强家暴、猥亵,离婚之后母女俩的经济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持苏敏去北方上学。我跟苏暮秋是被人介绍的,你知道吗——当婚介中心的人告诉我她家情况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们绝对能成为我调查妻子死亡真相的助力。” 钱来忽然沉默半秒,又继续道:“其实这只是个巧合,没有苏敏,我一样可以自己查。但是......我倒是没想过她这个小姑娘竟然比我还疯,她刚来的时候甚至想趁我睡着而偷偷用水果刀捅死我,结果一不小心被我发现。她担心我像李国强一样对待她,不过在误会解开以后,她跟我说她早就想对着李国强这么做了——比如杀掉李国强。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帮她一把咯。” 秦晏轻笑一声:“你看上了苏敏的聪明和她内心的阴暗面。” 钱来疯了似地说:“我当然可以帮她除掉李国强,但是需要她付出一点点代价——苏暮秋要是知道我这么利用苏敏,照那女人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样。” 秦晏皱着眉,看着钱来。 钱来忽然凑近秦晏,一字一句地说:“有的时候,你想干成一件事,就连老天都在帮你。那个女人在我家呆了五年就因为尿毒症死了,她那个疯子女儿把这一切都归结为李国强的虐待。” “是你唆使苏敏杀掉李国强?”秦晏冷冷地说。 钱来偏了偏脑袋:“那倒没有。苏敏那种人想要动手根本就不用我亲自教,她自己会为了得到帮助而求我帮忙的。就比如我只是跟她稍稍点了一句暗网,她就会自己主动跳进去。” 钱来与苏敏就是典型的相互利用,苏敏恨李国强入骨甚至巴不得亲手解决掉他。而钱来需要一个人替自己打探暗网里的消息,他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藏匿在背后的那个唆使别人杀掉自己原配妻子的主雇到底是谁。 . 审讯室里的空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陷入安静的,秦晏呼了口气,强行把话题拉回了这起案件原本的话题上——苏敏和钱来是怎样杀掉第二个受害者李国强的。 “李国强经常在网上骚扰苏敏,”钱来说,“那个贱货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过熟人加上了苏敏的微信,隔三岔五就给苏敏发些乱七八糟的图片。不过他是个蠢人,苏敏稍微引诱他几句,他就上钩了,他说自己生病了没人照顾,希望苏敏念在往日的父女情分上回老家一趟。” 秦晏道:“苏敏果然回去了。” “对,”钱来贱笑几声,“她那会儿还在二院工作,有个同事的老家就在两河村,而且......那个同事曾经差点儿把胡良杀了。苏敏很聪明,我们把胡良解决掉之后就掐着时间把李国强从家里约了出来,让他在两河村附近等着苏敏。” 顾城:“李国强知道你们有两个人吗。” 第177章 钱来摇摇头:“苏敏不会让他知道继父也在场的。” 顾城看着钱来:“为什么一定要是两河村。” “你还不知道吗,”钱来故作惊讶,哼笑几声,而后忽然看向秦晏,“秦支队长,看来你教出来的学生办案思维还是不太行啊。或者说,是秦支队长你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所以教出来的人也差劲得不行,连苏暮秋的老家都能漏下。” 秦晏脸色平静,不见怒意:“多谢提醒,但是我怎么教队员,用什么样的教学方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钱来深吸一口气:“遗漏重要线索——这可是犯了刑警的大忌。” 而后他看着秦晏身边的顾城:“小崽子,你不适合当警察。” 顾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要不是审讯室有监控,他估计早就气得冲上去给钱来扇几个嘴巴了。 秦晏拍拍顾城的肩,然后看钱来一眼:“再怎么犯忌讳,侦查过程也进行得相当顺利,我们还是顺藤摸瓜把你和苏敏逮回来了,一个坐在审讯室里随时等着接受审讯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警方办案能力不行。” . 顾城嘴角轻轻提起,双手撑着桌沿,站起身对钱来微微一扬下巴:“两河村是苏暮秋的老家,对于苏敏这个主谋来说意义重大。她想在她妈妈出生的地方杀掉李国强这个耽误了苏暮秋一生的人,我没说错吧。” “还算是孺子可教,”钱来嘲讽道,“李国强跪在我们的车旁边,前面不远就是两河村村口,他对着村口磕了三个头,很有诚意。可惜了,苏敏这一趟不是让他忏悔,而是专程来送他上路的。” 顾城:“李国强误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回心转意真想给自己养老,哪怕苏敏让他半夜出门去苏暮秋老家对着娘家人的方向磕头都在所不辞,看来李国强是真想讨好苏敏,让她给自己养老送终。” “悔悟得太晚了,他就活该死不瞑目,”钱来没心没肺地笑,“我从后面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拖上车,苏敏用车上的铁棍打了他十好几下——也可能更多,反正每一棍都是实打实的,直到把这个倒霉鬼打到口吐白沫。” 顾城站在铁栅栏面前,看着坐在里面的钱来:“后来呢。” 钱来丧心病狂地大笑一阵,恶狠狠的笑声持续了很久。 他终于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而后一偏脑袋,死死盯着顾城:“后来啊......那个倒霉鬼就被做成了太监,活活疼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晏愠怒,抬手拍了拍桌板,桌板发出的哐哐声把上面的笔帽震得弹起来。 “严肃点,”秦晏盯着他,“四月二十二号凌晨与胡良同时被杀害的十只猫也是你们的手笔?” “是啊,把胡良埋了之后我们嫌事情闹得不够大,特意这么做的,”钱来凑近他,“不这样做,怎么能混淆视听呢?我也当过警察,我知道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思维办案,我还知道你们粤东前不久刚出了个跟虐猫有关的大新闻,你们的侦查思路十有八九会往那上头飘。” 秦晏看着他:“聪明不用在正道上,真是白瞎了你那点反侦查技巧。” 钱来:“可惜啊......差一点点,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出来了。” chapter78 苏敏杀掉胡良是出于不得已的暗网任务,但任务只是让她杀人,而没有指定杀谁。 李国强的求和正好撞在她的枪口上,她计划杀掉李国强,又恰好想起福利医院内的蔡文秀,于是顺水推舟把实施杀人计划的时间定在蔡文秀调休的那段时间,利用蔡文秀在假期内回两河村老家的时间差顺利让蔡文秀沾染上杀人的嫌疑。 她把暗网上杀人任务的目标定在与蔡文秀有过私人恩怨的胡良身上,与继父合谋成功杀掉胡良,完成暗网上金主的任务后,又于八天后杀掉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除掉的李国强。 也许杀掉李国强是报仇的本意,杀掉胡良推锅给蔡文秀是她顺道达成的成就。 但是重案刑警的嗅觉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敏锐,任他们多有智谋,到最后还是难逃法律制裁。 . 离开审讯室的时候,秦晏深深看了钱来一眼:“你一个律师,曾经还是警察,到最后却知法犯法。” 钱来疲惫地抬头:“我只不过是在帮助苏敏的时候顺便查查是谁唆使刘小龙杀了我老婆,我有什么错?” “那你查出了什么。”秦晏轻笑一声。 “给苏敏下任务的那个主雇,”钱来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可是条大鱼。” 秦晏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钱来皱巴巴的双唇微微翕动,眼神落在秦晏肩膀上。 他默默挪开视线,盯着自己被手铐铐住的手腕:“你们也在查暗网吧。我知道,你们粤东十年前发生了一起大案子,后来那案子被封锁消息之后就没了水花。” 秦晏上前几步,猛地攥住生锈的铁栅栏:“你知道?” “我怎么不能知道,我还知道当时暗网上有个人花大价钱买你师父的命,”钱来啧啧叹息,“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警察。” 秦晏死死咬着下唇。 顾城站在门边看着,见秦晏一直不出来,于是朝他信步走去,将手放在秦晏肩上:“秦队,你跟这种亡命徒有什么好谈的,走吧。” 第178章 “再等等。”秦晏深吸几口气,气息不太稳定。 顾城看里面人一眼,晃了晃铁栅栏,威慑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赶紧说了,别耽误我们时间。” 钱来彻底疯了似的大笑起来,笑声在审讯室里逼仄的空间回荡,听了让人头皮发麻。 不等秦晏说话,顾城拉着秦晏飞快走了出去。 . “正找你们呢,我这边也审完了,”金琳架着被铐起来的苏敏站在走廊上,“这丫头的笔录我找人去打印,要是跟钱来的口供相差不大的话,这案子基本就没大问题了。” 秦晏似乎没反应过来,于是顾城挡在秦晏和金琳中间:“辛苦琳姐。钱来在里头,该问的都问了。” 金琳了然,轻轻颔首,而后看一眼顾城:“秦支怎么了?老半天不说话。” 顾城开脱道:“他没事,他就是被钱来气得没心情。” 金琳爽朗一笑。 审讯室外的走廊还有两道门,值班民警站在门边替他们把门打开,锁头哗啦啦的声音很刺耳,压抑的空间里,几个人站在逼仄的走廊上,连空气都是沉闷而散发着几许汗味的。 走廊上的灯接触不好,一闪一闪的,昏黄的光照在人的脸上,显得有些肃杀。 审讯室的门自顾城和秦晏离开后就没有关上,正等着押解人员带钱来和苏敏去看守所。 钱来被几个民警架出去,脚镣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像一缕游魂,双脚缓慢在地上摩擦着挪动,垂着脑袋,经过顾城和秦晏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往秦晏那边扑过去。 “干什么!” “没事吧秦支!” “疯了吗你!什么人都敢挠!安分点别乱动!” 好在押解人员不是吃素的,死死架着他不让他挠秦晏的脸。 秦晏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走廊很老,墙上还扎着钉子,顾城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没让秦晏后腰碰到扎了钉子的墙面。 顾城站得离秦晏很近,他感受到秦晏的呼吸节奏不对,于是轻轻揽住秦晏肩膀,用力捏了捏:“秦队,那玩意儿就是个疯子,别理他。” “嗯......”秦晏做了几个深呼吸,侧眸看顾城一眼,声音很低,“谢谢。” . 钱来被一群押解人员拖着离开,他双脚扑腾在地上,时而悬空时而贴着地面拖行,脚镣摩擦地面声音异常清晰。 他竭力扭过头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秦晏,声音凄厉嘶哑:“暗网不能查了!再查下去,你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都会死的。 所有人。 . 金琳摸不着头脑,看看顾城又看看秦晏。 顾城对金琳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 他看着钱来消失在走廊门口的背影,然后揽住秦晏肩膀的手又用力几分。 “抱歉,刚刚走神了,”秦晏回过神,抬手握住顾城垂在身侧的另一只空闲的手,嗓音沙哑:“饿吗,我带你去吃点夜宵,明天一早就回粤东。” “好。”顾城一笑。 他偶尔会想为什么秦晏总是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明明都那么累了。 后来他才想明白,是因为秦队温柔。温柔的人哪怕是在身心俱疲的时候,也还是会无条件地对身边的其他人好。 . 五月里的人间烟火,大抵是大排档周边的吵吵嚷嚷,小吃街里成群的行人,服装店里喜庆的音乐,路边地摊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卡通人偶手里的一大把鲜花和气球,亦或是江边散步的老人们谈笑风生。 南方的天气变化多端,其他的城市也许会有“春、夏、秋、冬”的分别,但是到了南方,似乎只剩下“冷、热”的分别。 夜里是有些凉的,白天可以只穿一件衣服,到了晚上便不得不加上外套。 顾城和秦晏在街边闲逛着,没有目的地,只是单纯的闲逛。 顾城知道秦晏心情不好,于是卖力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刚才苏子柒非要陪大乔和琳姐去买衣服,还美其名曰帮忙提东西,我看他小子不是想帮姑娘们提东西,他就是看上琳姐了,想让琳姐多看他几眼。” “苏子柒......”秦晏喃喃,而后微微一笑,“也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宋队的婚礼就在这个月,明年吕局的女儿也要嫁人,姓苏的再不快点,可能真要成伴郎专业户了。” 他们一人拿着一杯奶茶,在小吃街的人来人往里慢悠悠地走着。 “秦支?”不远处一个人影忽然停下,而后快步走到秦晏面前,伸手就要握。 秦晏愣了愣,与顾城对视一眼。 他把奶茶给顾城拿着,自己把右手放在衣角处擦干净水珠,然后与眼前的人短暂握手:“王队长。” 王佑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挠了挠头:“我这不寻思案子破了嘛,就想找秦支吃顿饭,结果在局里没看见你们,还以为你们提前返程了。” 秦晏温和道:“刑侦大队的兄弟也帮了不少忙,客就不用请了,别破费。”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前阵子看上一家饭馆,里头鸡公煲可是招牌,还挺养生的,”王佑安说,“市局这回下来指导,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这案子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想着秦支应该不爱重油重盐,鸡公煲也不贵,要不......” 第179章 “真不用了,”秦晏笑笑,“明天一早还得回市局,现在太晚,我怕耽误事。” 王佑安有些尴尬,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笑笑。 秦晏道:“改天吧,下回我休假,有空带朋友来桐山玩。” “诶,那到时候秦支可得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一定把接风的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王佑安打包票说。 顾城清了清嗓子,胳膊肘戳了秦晏一把:“秦队,苏副发消息说在前面等咱们,别让他在风口站太久。” “好,”秦晏了然,抱歉地看王佑安一眼,“那我们先失陪了,有空再聚。” . 苏子柒没发消息,这会儿不知道跟金琳处得多高兴呢。 但秦晏明白顾城的意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王佑安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回的案子被市局解决,功劳全算在县局刑侦大队头上。 市局只不过是下来指导的,可王佑安几乎全程都没亲自出现在现场,问起就说出勤去了,把案子全推给了秦晏,办事的时候都是大队里的人在跑腿。但凡这次下来指导的换个小心眼一点儿的人,王佑安的失职行为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秦晏与顾城甩开了王佑安,两人在小吃街附近买了点宵夜就回招待所休息。等电梯的时候顾城不免吐槽几句:“他还想请你吃饭,他是不是看不出来局里的人对他有多无语啊。” 秦晏一个眼刀杀过去,示意顾城闭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顾城只得偃旗息鼓:“哦。” . 回到招待所后,秦晏脱下薄外套,随手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 顾城欲言又止地看着秦晏。 秦晏无奈地伸出食指戳了戳他额头:“傻不傻,在电梯里议论别人,你是真不怕给人听见。” “我......” “我知道,你想说你光明磊落,对事不对人,”秦晏坐下来,抬眸看着他,“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可以一笑而过的,即使发生了,你也可以当作没发生。姓王的无论出于什么心理想请咱们吃饭,要是不愿意的话,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行,不用对他气得牙痒痒。” 顾城:“我就是看这种好吃懒做还想通过找关系一飞冲天的人不顺眼。” “心里看不顺眼就行了,别在公共场合说出来,回了粤东又不能天天见着他,”秦晏顿了顿,“这样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顾城似乎已经习惯了秦晏领导式的说教,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他分得清哪些话是好话,于是干脆在床沿上坐下,与秦晏平视:“我知道,下次一定活学活用。” “虽然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说做人要真诚,”秦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过偶尔变通一下,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干坏事。” 顾城傻乐般笑笑:“秦队,我怎么感觉......” “感觉什么?” “感觉你把我当成你生的小孩儿,”顾城说,“什么都想教会我,不论是办案还是生活。” 秦晏道:“你不喜欢?那我——” 换种方式疼你。 顾城摇摇头,冲他一笑:“那倒没有,我还嫌不够。” chapter79 重案刑警办案就像是一脚踏进了迷雾丛,前方是未知,等待着他们的是迎面而来的荆棘和鲜血。 返程的车上,顾城看着周围已经熟睡的其他人,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之前给秦晏塞的中药在出差的这些天喝完了,差旅包的负重减轻不少,被顾城随意放在腿上抱着。后座挤了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原本就逼仄的警车空间又显得更加可怜。 秦晏靠窗坐着,闭眼睡着了。开车的是大乔,也许车技并不算太好,拐弯的时候用力过猛,全车人都颠了一下,顾城伸手揽住秦晏,让他的头顺着重力依在自己肩上。 顾城看看秦晏,知道这人累坏了。 . 在无聊的车厢里,顾城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比如王亚婷的死状,十只猫的尸体,被做成人肉火锅的陈染,被活生生切断重要部位的胡良和李国强,还有苏敏被带走时轻飘飘看自己的那一眼,以及癫狂的钱来在长廊上挣扎地喊出的那句——“你们都会死的”。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会存在什么极端罪恶的恐怖组织,丧心病狂到对其他无辜的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这就跟暴恐活动没有什么区别。 而隐匿在背后的那些人,都源自一个被打上邪恶标签的地方...... 暗网。 . 车子在高速上匀速前进,下高速之后拐进了郊区,然后又从郊区进入市区主干道,最后在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门口处停下。 开车的大乔扭头对后座上休息的男警察们道:“回家了回家了,打起精神来啊。” “醒醒,”顾城推了把靠在自己肩上的秦晏,“睡了快一路,没晕车吧,要不要喝点水?” 秦晏轻轻睁开眼睛,而后明白过来自己靠的是谁的肩,于是对顾城道:“谢谢,水就不用了。” 苏子柒看看他俩,一把推开车门,感叹道:“没眼看,这会儿我该在车底吧。” 大乔哈哈一笑。 另一辆车也紧跟着在停车线里稳稳停住,金琳和其他同事一个接一个从车上跳下来,欢声笑语顷刻间充斥了整个停车场。 第180章 乌泱泱一大帮人打闹着往队里走去,有几个没带脑子的忘了指纹锁——譬如归家心切的曾俊,直接一头撞上值班人员刚擦干净的玻璃门。 “卧槽,咱队里什么时候把玻璃擦这么干净了!”曾俊捂着头,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曾老师,撞撞更健康啊。” 金琳差点没给笑岔气,笑过一阵儿后忽然变了变脸色,搭在警车车门上的手微微攥着拳。 苏子柒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盒田七止痛胶囊递过去,耳根微微发红:“那什么......给。” 金琳抬眸看他一眼,尴尬地接过:“你怎么知道我——” “咳,”苏子柒欲盖弥彰地眨了眨眼,转而往前走了几步,转移话题道,“哎,秦支人呢?刚才还在。” 金琳无奈地看他一眼。 曾俊看着把自己遗忘的苏子柒,捂着刚被玻璃撞了的头,牙酸道:“在你大发善心关心女同志特殊时期身体状况的时候,人家已经跟小顾上楼准备会议材料了。” . 胡良和李国强的案件顺利告破,与案件有关的资料在市局的帮助下顺利移交检察院,之前成立的专案组顺势解散,苏敏和钱来都进了看守所,等着日后上公诉。 按理来说书面上写着的主办单位是县局刑侦大队,现在已经没有前期负责“指导”的支队什么事儿了,但这帮人一从桐山回来还是立马投入了工作。 三号会议室。 会议室不少人是王亚婷案的原班人马,他们自王亚婷案起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办完胡良和李国强的案子后一帮人回到市局,第一件事不是补觉,而是特种兵似地上楼开会,人手一杯秦晏亲手泡的金银花茶。 翻阅案情材料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突兀。 五月的天气不算热,但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非要穿着长衬的同时把空调打开,美其名曰提提神。 曾俊整理好尸检报告之后推门而入,进屋就被冷气扑了满脸:“谁家好人把会议室弄成解剖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谁嗝屁了要在这儿现场冷冻保鲜呢。都打算把自己吹成面瘫好去挂中医门诊是吗。” 年轻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不住笑了几声。 “笑什么笑,都严肃点,”秦晏一边说着,一边倾身拉上会议室的窗帘,偌大的三号会议室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只剩雪白色幕布和投影仪正幽幽发着光,“空调关了吧,现在也不热。陈染案相关材料已经发到各位手里了,李国强已经遇害,杀害李国强的凶手也已落网,但毕竟扯上暗网,陈染失踪再到被李国强杀害的这条线咱们需要做个总结。” .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挺尊重秦晏,而秦晏尊重曾俊,所以大家也都对曾俊感觉良好。 “陈染被发现时尸体有部分缺损,一半留在李国强家的冰箱里冷冻,一半进了李国强的肚子,所以尸检的难度比较大,”曾俊将尸检报告一一分发下去,“毒理检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可以确定陈染遇害的时候没有吸入麻药或服食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她是被李国强活活打死的。” 底下人唏嘘一片。 曾俊又道:“由于死者头部和腹腔内脏器保留较好,所以基本能推断出致命伤的位置。” 秦晏看了一眼当时在李国强家里拍摄的现场照片。 曾俊解释说:“李国强击打死者数次,作案工具可能是榔头之类的农具。死者被暴力打击部位和对冲位置产生挫裂创和颅骨骨折,形成开放性伤口,并伴有一定程度的颅脑损伤,伤口处有铁锈残留。”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死亡时间是四月十八号。” “再具体一些?”苏子柒问。 “不能再精确了,尸体条件不允许。”曾俊说。 陈染是被李国强活活打死的,然后被分尸。 秦晏:“李国强杀害陈染之后就把她......煮了?” “你不是亲自看过现场吗。”曾俊说。 “我好奇当时为什么没有邻居听见动静,”秦晏道,“李国强和苏暮秋离婚之后房子一直没被原房主——也就是苏暮秋的父母收回,他一个人住在一楼,环境潮湿,楼上楼下隔音不好,我去勘察现场的时候甚至能清楚地听见门外邻居走动和看热闹的声音,但为什么李国强殴打陈染的时候却没有人发现异常?” 顾城放下手中的尸检报告,也跟着附和:“是啊,桐山县镇卫生院对面的几栋老居民楼楼体距离很近,房屋隔音不行,一般那种老式居民楼就连邻居走路的声音都能听清楚,更别说李国强活活打死陈染后再进行分尸。” 分尸看似简单,但对行凶者的力气要求很大,人骨的密度决定了骨头被砍断或是被切割时会发出很大的动静,而李国强所居住的居民楼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家的情况,直到陈染被冷冻在冰箱里的部分尸块和锅里的尸体残留发臭了才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金琳在一片沉默声中看看身边的众人,又看向秦晏:“有没有人听到都不算奇怪,这年头邻里关系比以前淡了,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雪上霜,更何况李国强在邻居那边的风评并不好,没有愿意管他家的事很正常。” 秦晏颔首:“也是。” 金琳又道:“怪的是陈染无缘无故从学院离开,舍友发现她失踪之后也没选择第一时间报警。而从李国强和她的聊天记录来看,两人认识至少一年以上,都是虐猫群里的活跃分子。” 第181章 秦晏看宋绵竹一眼,宋绵竹站起身,回应道:“筛查电子产品的活儿是我干的,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四月十五号上午八点零六分,李国强在虐猫群里发消息,说家里准备了猫肉宴,问群友有没有时间前往。” “但是只有陈染赴约了。”秦晏说。 宋绵竹:“其他人要么没时间要么让李国强闭嘴,说虐猫群性质特殊,不让泄露个人信息。管理员也警告李国强不要在群里约人,告诉群友不要暴露自己的住址,以免被‘圈外人’开盒。那条信息很快就被其他消息顶上去了,不过陈染看到后主动私聊李国强,询问他开宴的具体时间。” 陈染和李国强在此之前一直是网友关系,两人之间聊天不算频繁,李国强加的好友几要么是虐猫爱好者,要么是妙龄单身女性,他将自己伪装成有钱人,经常跟那些女性聊天,哄骗她们将钱送给自己。 而对于陈染这类与他有着共同爱好的‘圈内人’,他却很少与其文字聊天。 看来李国强使用互联网还挺有针对性。 宋绵竹说道:“李国强跟陈染聊天的内容之前大家也都知道,大多是互相分享与猫有关的血腥图片或者视频。只有陈染主动来询问猫肉宴具体时间的时候,他才跟陈染互发了几条文字消息。值得注意的是李国强特意跟陈染强调有好几个人私聊他想要参与猫肉宴,还告诉陈染届时不许携带能够录音录像的设备,甚至手机也不能出现。” “从这里开始,他就已经打算杀害陈染了,实际去李国强家里的可能只有陈染一个人,因为我们在现场勘察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李国强估计是骗了陈染,”金琳思索一会儿,“他特意跟陈染强调赴宴人数和不许携带的东西,目的是为降低陈染的警惕,那么他杀害陈染的动机又是什么?” 宋绵竹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秦晏一直盯着宋绵竹,从宋绵竹一开始说话,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苏子柒举手道:“嘶......难道他也接了暗网的任务?” chapter80 “不会。我在暗网潜伏了一阵子。陈染虽然也是暗网用户,但那是个匿名网站,不排除有人能够耍手段拿到用户的各项信息,可在她身亡之前还没被人挂上暗网,也没有人想杀她,”宋绵竹说,“李国强突然对陈染下手,是他自己的意志。” 秦晏看一眼投影仪投射出来的部分聊天记录:“他们约在了四月十八号夜里,陈染与他聊天的时间是四月十五号上午八点多。十五号当天,陈染从学院离开。从之前的调查进度来看,她没有使用身份证乘车,乘坐黑车绕开高速抵达桐山至少要几个小时,她起码十六号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到桐山了。” “住的也可能是不用刷身份证的黑旅店,说不准还避开了街上的摄像头,”苏子柒说,“在桐山的时候我特意留意过,公安备案的旅店里都没有陈染的开房记录......她为了不被人发现居然做到了这份上,还真有两把刷子。反侦查意识确实强,就是没用在好地方。” 金琳看苏子柒一眼:“心里有鬼的人怎么会让警察注意到自己,陈染虐猫,她自己也心虚,这一去又是猫肉宴,她哪儿敢让人知道。” 苏子柒笑笑。 秦晏适时叫停,手里的笔轻轻戳着桌上的报告纸:“既然住的是黑旅店,那从旅店入手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再者李国强已经遇害,陈染极有可能是四月十八号当天夜里才从暂住点离开前往李国强家,然后被杀。这案子怎么说都能结,现在考虑她到底怎么去桐山的实际意义不大,无论是陈染虐猫还是李国强杀陈染,重点还是他们都共同使用过的暗网。” 宋绵竹眼底浮过几丝隐忍,看秦晏几眼,片刻后又用微笑掩饰过去:“李国强没接暗网任务。” 秦晏一眼看穿宋绵竹的小动作。 他站起身平视宋绵竹,声音温和,但很有穿透力:“如果李国强真的没接暗网任务,陈染为什么会成为他的目标?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算近,人际关系网络根本就没有交叉点。李国强又为什么要刻意跟陈染强调除她以外还有别人赴宴,还不允许她携带拍摄工具和手机。” 宋绵竹攥了攥拳,只得轻轻一笑:“......” 秦晏定定地说:“这案子根本就不能用常规思路看待,李国强锁定陈染不是因为她更方便下手,而是一早就有人指定要陈染!” 宋绵竹深吸一口气,在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扶了扶秦晏的两肩:“别激动,秦支。” “到底是不是我说的那样,”秦晏继续看着他,“李国强烹煮陈染可以算是他的个人行为,除去腹腔内的脏器和头部,陈染尸体的各处都被破坏得不堪入目,而她的脏器和头颅却被放进冰箱冷冻室,还被保存得很完好,为什么?是因为李国强来不及食用?” “也可以这么说,”宋绵竹尴尬道,“虐猫的人的心理状况比我们想象得复杂,也许与同类互相残杀甚至食用同类对他们来说都在正常范畴之内,毕竟有个说法叫虐猫的人之所以虐猫,是因为残杀同类的心理无法得到满足。” 秦晏摇摇头:“不,是因为陈染身上被完好保存下来的器官还有别的用处。” 眼看着两人就要在开会的时候吵起来,苏子柒和曾俊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不约而同地随手竖起报告纸挡住脸。其他人交头接耳一阵后反应过来气氛不对,于是也纷纷闭嘴,生怕两位队长对簿公堂的怒火殃及到自己身上。 第182章 宋绵竹松开秦晏,后退几步,扯出一个微笑来:“秦支,办案经验太丰富不是件好事。” “你说吧,”秦晏双手环胸,皱眉看着他,“宋队,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平时不会像今天一样把话说一半藏一半。” 宋绵竹把视线从秦晏身上挪开,扫一眼会议室里云里雾里的其他人,温和笑笑。 然后他转而又把视线落在秦晏身上:“怎么看出来的。” 秦晏抿着唇,与他对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微微抬手,手指往下压了压,作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开完会来找我。” “行。”宋绵竹无奈笑笑。 . 整个会议里大家就讨论了两件事—— 陈染离开学院前干了什么,陈染离开学院后干了什么。 “散会。”秦晏声音有些沙哑,淡然说出两个字后拿起手边的金银花茶喝了一口。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领了任务,陆续离开,转眼间就剩下顾城、苏子柒和宋绵竹、秦晏。 秦晏眉头微微皱着,眼神在三个人之间徘徊片刻,然后兀自推门离开,往楼上走去。 宋绵竹与苏子柒对视一眼,紧跟着秦晏上了楼,顾城在原地愣了片刻,看着他们略过楼梯扶手的衣角,这才关了会议室的灯走了出去。 . 从桐山回来还没回办公室看过,秦晏拿出钥匙拧开办公室的门,而后随意将钥匙丢在茶几上。 宋绵竹很久没看见秦晏真的生气是什么样子了,但现在秦晏一言不发,还真有点唬人的意思。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宋绵竹站在茶几前,咬咬牙,视死如归一般,“是,李国强确实是通过暗网任务锁定陈染的,他加陈染好友的时候心思就不纯。” 秦晏勾了勾嘴角,还未点燃的烟夹在指尖,皮笑肉不笑地抬眸看着宋绵竹:“只有陈染一个人?” “......还有其他单身女性,”宋绵竹说,“他跟别人聊天是为了骗钱,但那些人好像都不是他的目标,也许是经过深思熟虑,他锁定了跟他有着共同爱好的陈染。正是因为陈染跟他都是虐猫者,都是暗网用户,他才能更方便地以‘猫肉宴’为由把陈染骗到自己家。” 而他为了逼真,也确实准备了一场猫肉宴。 秦晏轻轻颔首:“终于肯说实话了,宋队。” 宋绵竹无语:“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暗网上李国强接的任务是什么?”秦晏正色道。 宋绵竹抽出秦晏办公室的一把椅子坐下,沉声说:“器官交易。” “什么?” 宋绵竹又重复一遍:“器官交易。而且是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女性的器官,器官保存越好,得到的报酬越多。李国强就是为了这个才锁定了自己好友列表里的陈染,一方面是有共同语言更好骗,一方面是陈染是大学生,学历越高报价越高,李国强拿到的报酬越丰厚。” 苏子柒目瞪口呆:“卧槽。那当时查李国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顾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嗽一阵后下意识看向顾城。 秦晏沉默下来。 他之前确实怀疑宋绵竹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他确实没想到宋绵竹私下查到的东西那么复杂。 这的确超过了市局能够处理的案情范畴。 . 宋绵竹叹了口气:“之前我就暗示过了,李国强自离婚后没有经济来源就一直沉迷互联网,他加过不少单身女性的联系方式,骗过不少钱,但那些女人给他的钱远远比不上器官交易的利润大,李国强或许是因为这个才盯上了列表里与自己同在虐猫群里的陈染。除了器官交易,他们还会交易虐猫视频,视频越血腥,得到的报酬也就越多。” 顾城:“他们是散户?” “不,”宋绵竹摇摇头,“根据这些天潜伏暗网得到的部分数据来看,陈染只是暗网上的普通用户,她浏览网站,但是并不接任务,虐猫可能是她自己的爱好。而给李国强发任务的上游则有一个专门的组织,那伙人什么都干,但组织的具体人数暂时不能确定。我怀疑......跟苏敏和钱来会有关联,不然钱来也不会在审讯室外头威胁你俩。” . “还真是穷疯了,”秦晏骂道,“你他妈也是,玩儿知情不报那一套是吧。你要早点说,老子在桐山就能把事儿都办完。” “你小子先别骂我,你得庆幸李国强还没对其他女性下手,目前为止遇害的只有陈染,而且器官都还没来得及转运,他自己也死了,不然到时候酿成大祸,有咱们忙的时候,”宋绵竹说,“我之前不想告诉你,是太了解你什么作风,怕你一上头非得顺藤摸瓜把李国强的上游也揪出来。” 秦晏斜他一眼:“是谁说要起底师父当年的案子的?我现在怀疑这个器官交易的真凶就跟当年那个洋娃娃案和枪击案是同一伙人。” 宋绵竹看着秦晏,眼神有些复杂。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担忧。 顾城道:“暗网上那帮人的作风倒是跟暴恐分子很像。” “对。其实这些年不少暴恐活动的策划者都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境外,或者说他们依托境外组织、境外网站进行交流,然后给国内翻墙出去的、符合他们画像的特定用户进行洗脑,强行将用户变成自己人,让那些人从事电诈或者各类黑暗交易。”宋绵竹说。 第183章 顾城握紧了拳头,苏子柒不动声色地拍拍他的肩,笑笑:“放松点啊我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秦支办公室当场炸了。” “......那倒不至于。” . 宋绵竹轻轻看秦晏和顾城一眼,道:“要查暗网难度很大,也必须得跟上级单位报备。我确实支持起底师父当年的案件,因为那些离开的兄弟需要一个完美的交代,但我......” 宋绵竹之前多么笃定自己会一查到底,但在窥见暗网上李国强曾经的举动后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退缩了。 秦晏终于倾了倾身子,从侧边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打火机轻响一声,夹在指尖的烟被点燃,他回敬宋绵竹一个眼神:“我懂你。” 他懂宋绵竹的不安。 “我也害怕失去,害怕战友离开,但暗网已经让我们失去太多战友了,有人离职,有人残疾,一辈子就那么毁在暗网上,”秦晏嗓音有些沙哑,“但不能因为失去一次就否定全部,暗网水深,我们做不到铲除所有污浊,至少也要揪出来一部分,既是警告,也是对人民群众的保护。” 也许顺着李国强和陈染这条线,他们能把组织器官交易的那批人一网打尽,未来或许还有更多不怕死的亡命徒为了利润而在这条线上游走,但他们能打一批是一批,起码能一定程度阻止罪恶蔓延。 宋绵竹嗤笑一声:“你是最像师父的。” “彼此彼此,”秦晏摸出烟盒丢过去,“压力大就抽根烟,你说你一技术人员瞎担心什么,该祈祷小命不保的得是我们这些外勤吧。” 宋绵竹苦笑一声:“你知道我查到的那批给李国强和苏敏下任务的人来自哪儿吗。” 秦晏看着宋绵竹。 宋绵竹没有解释太多,只说:“缅北。” “范围太大了。”秦晏嗤笑一声。 不过不是嘲笑,只是带了些无奈而又觉得意料之中的情感。 “那再详细一点,”宋绵竹捏着秦晏刚刚丢过来的烟盒,“小勐拉。而且这批人跟以前我们锁定过悬赏师父的那些大概率来自同一个组织,更何况......他们现在正在暗网上一刻不停地找你,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我才一直没跟你说,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全。” 秦晏眸光微缩。 顾城一直紧握的拳头轻轻响了一声,骨与骨之间摩擦的咯嗒声显得有点清脆。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秦晏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睛。 那是一种不敢置信但带着决绝的眼神,他只需要看宋绵竹一眼,就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好走,他们这些人注定会成为一匹站立于高原之上的豺狼,身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只有枪林弹雨和准备好随时面对罪恶的一颗坚毅的心。 . 秦晏转头看向他们:“怕不怕。” 顾城抿抿唇,脸色平静:“不怕。” 苏子柒拍拍顾城的肩:“我也不怕,老子这辈子就不知道害怕这俩字儿怎么写,干呗!” 秦晏最后把目光落在宋绵竹身上,微微张了张口。 宋绵竹轻笑一声:“我尽量保证能够给你们提供最准确的信息。而且就目前来看,那批人的头子虽然在小勐拉,但下游基本在国内边境或者粤东近海一带,大王抓不到,小王至少能攻坚一下,我相信我们的同志。” “好,”秦晏颔首,沉稳的眸子轻轻眨了一下,露出一点让人安心的笑意,“晚些时候,我去请示吕局。” 他一直夹在指尖的烟默默燃烧着,灰烬轻轻从指尖掉落,落在干净的地面上。 飘散而出的烟雾在空气里悄无声息地散开,很像是一缕终于解脱人间束缚的灵魂,往远方去了。 chapter81 临近中午,秦晏带着顾城再一次前往粤东师范学院。 负责管辖这一片的派出所安排了几个现勘守住了原本就封上警戒线的老宿舍楼后门,宿管阿姨站在警戒线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警察:“警察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到处都找过了,也看过监控,陈染那丫头......确实是在这儿失踪的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三番五次来女生宿舍楼下,她只觉得惶恐。 秦晏撩开警戒线,往这个近乎废弃的后门外看了一眼。 生锈的铁门由于年久失修而无法合拢,秦晏站在门边的时候能够清晰地看见外面肆意生长的杂草,一条小路埋没在杂草之间,往远方的马路上延伸。从这里一直走出去就是喧闹的、只在夜间活跃的跳蚤市场。 一旁的民警递给秦晏一个平板:“现场被学院的人清理过,这些是他们清理之前,我们做勘验的时候拍下的照片。” 秦晏划了划相册,找到一张带着半枚鞋印的照片,然后蹲下来与现场比对,确认无误后,他将平板还给民警:“辛苦了。” 民警笑笑。 顾城看一眼警戒线,道:“陈染下楼的时候估计刚洗过澡,留在后门门后的半枚鞋印带着水渍,但是这些天被蒸发了。参考价值不大,不过从受力方式来看至少能确认现场只有她一个人,是她自己主动出去的,没有被人挟持,也没有挣扎。” 秦晏闻言转身,问:“她是自己出去的,那当天她的舍友都在宿舍吗?” 宿管阿姨立马点头:“都在宿舍,她们师范生跟普通学院的学生不一样,学院强制要求师范生保持良好作息,所以基本上我们每天都会在十点钟准时查寝,清点人数后宿舍大门就锁了,不让进出。” 第184章 “大门锁了......但陈染从废弃多年的后门离开,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发现?”秦晏皱了皱眉。 “这,这这这,我们哪儿知道她会跑啊。”宿管阿姨揶揄道。 这种时候责怪学校没有修缮废弃后门完全没有意义,秦晏只是看了宿管一眼,而后开口:“陈染那几个舍友现在还在宿舍呆着?” 宿管生怕摊上事儿,立马扭头上楼,头也不回地说:“我这就去把她们给你叫来!” . 杀害陈染的凶手已经确定,但是上头一直催交的书面材料还是不能少,比方说调查报告和各项笔录或访问记录。 秦晏和顾城来这一趟一方面是为了解陈染失踪前的隐情,方便填进卷宗里,另一方面是为旁敲侧击给陈染画像,再与历年来的相似案件受害人进行比对,试图概括被不法分子锁定进行器官交易的受害者群体大致会有着怎样的特征。 张媛媛和小美局促不安地被宿管阿姨带下楼,顶着有些刺眼的日光在几个警察面前站定。 “陈染是你们的舍友吧。”秦晏道。 张媛媛与小美对视一眼,沉默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异口同声道:“是。” 秦晏看着她俩,温和道:“不用紧张,我只是找你们确认几个问题。” 张媛媛咽了咽口水。 一旁站着的派出所民警悄悄凑到秦晏身旁,低声说:“这两个人之前我们调查过了,跟陈染关系不和,但她们在案发的时候都在宿舍。” “四月十五号夜里十点以后,你们都在宿舍做什么?”秦晏问。 张媛媛怯生生地开口:“那时候......宿管阿姨刚走,我正好洗完澡出来,去隔壁307找同学一起看剧。” 小美紧张地抠着手指,小声说:“我好像在晾衣服。” 秦晏:“你们都没看见陈染?” “她明明还在的,”张媛媛立马摆摆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去307的时候还看见她从走廊路过,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小美也跟着点点头:“我也看见了,她拎着个装手机和琐碎的小手提袋从宿舍出来,然后就下楼了。” 顾城道:“当时怎么不问问她去干什么?” “我以为她私会男朋友,”小美说,“其实学院里虽然对作息时间有严格规定,但熄灯之后经常会有人偷偷从宿舍出去找宿管借钥匙开门,然后离开宿舍楼去学院操场或者小花园谈恋爱。” 为了让警察相信,小美暗暗地看一旁的宿管阿姨一眼:“这很正常啊,只要跟阿姨打好关系就行了,而且查寝也就是走个流程,一般不会有人缺席,查完之后也不会有人管宿舍的学生去了哪儿。” 宿管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大学生了,跟初高中不一样,她们有事要出去,我总不能逼着人家不让走吧,只要在我那儿登记外出就行。” 张媛媛嘟囔道:“就是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没事儿干管别人那么多。” 秦晏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人之间的情绪,问:“陈染当时有跟宿管登记过吗。” 宿管立刻摇头:“没有,我都没看见她往正门过。我压根就不知道她出去了。” 顾城与秦晏对视一眼。 顾城看向张媛媛:“刚才听你语气好像不太待见陈染。” 张媛媛愣了愣,片刻后才低声说:“谁喜欢她啊。” “你们宿舍关系不好?”秦晏道。 “我跟小美和阿花关系不错,但阿花受不了她,已经搬到隔壁寝室了,”张媛媛说,“陈染这个人吧......她总是特立独行,性格也很阴沉,从大一的时候开始她就经常一言不发的,我们跟她对视,她就阴森森地看着我们,有时候还很不讲道理,比如霸占厕所一个小时都不出来,害我们只能去别人的寝室上厕所。” 秦晏看小美一眼。 小美点点头:“媛媛说的是事实。除了她说的那些,陈染还很自私,好几次媛媛睡过了,她都故意不叫醒媛媛,害媛媛丢学分。但每次她都自己悄悄起最早,一个人跑到教室,一有什么活动也是自己一个人先报名,压根就不跟我们说——她是寝室长啊,她凭什么把好东西都自己独吞了!” 秦晏有些好奇:“寝室长?” 小美两手一摊:“一开始大家还不熟悉,就按照高考成绩决定谁当寝室长,陈染考进来的时候成绩很好,后来也经常拿专业第一,所以......” 说到这里,小美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她成绩好不是她能飞扬跋扈的挡箭牌,她仗着自己成绩好,我们问她题的时候她从来不搭理我们,想跟她一起结伴学习,她给我们摆臭脸,转头就自己去图书馆一个人呆一天,这种性格古怪的人......谁跟她相处谁是傻子!” “......而且总是自言自语,看着就瘆人,”张媛媛补充道,“她确实没什么朋友,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交流,谁让她家里穷,性格又那么孤僻呢。” 秦晏点点头,让她们先走了。 张媛媛和小美离开的时候都低着头,两人手挽着手,嘴里嘀嘀咕咕着些什么,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秦晏才转过身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宿管:“你任职期间有发现陈染的什么异常吗。” 宿管明显有些顾虑,犹豫好一阵儿才败下阵来,点头道:“陈染确实很孤僻,我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出门上课,一个人回来学习。但至于张媛媛和小美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就一个普通宿管,老宿舍这么多学生,我哪儿能把她们的性格全都摸清楚啊。” 第185章 . 后续他们又走访了今天没课的其他学生,得到的答案都跟张媛媛和小美的说法差不多,至于张媛媛所说的那个因受不了陈染而搬宿舍的阿花,则更为夸张。 回到市局之后秦晏将调查报告和走访记录赶了出来,顾城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站着军姿似的,双手贴着裤缝。 打印机嗡嗡作响,最后一张a4纸从出纸口哗啦啦探出来。 秦晏拧着眉,有条不紊地将这些纸张整理对齐,然后依次签上字,盖章之后仔细放进文件袋里。等一切都处理完毕后,秦晏才忽然想起办公室里还有只彻底黏上了自己的大型犬:“你怎么还在?犬队里的同志都没你黏人。” 顾城:“不是说晚些去找吕老头吗。” 秦晏眉梢跳了跳:“跟苏子柒学的吧,还‘吕老头’,你不怕他听见了一烟灰缸给你砸得找不着北?” 顾城军姿一般的站相终于破功,笑着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斜靠在墙边:“挺有经验啊秦队。” “没当队长的时候不但天天被师父耳提面命,出完勤回来也讨不着好,动不动挨吕局揍,师父还在一边呲着大牙看乐子。”秦晏淡然地看顾城一眼。 顾城:“哟,混合双打,当年局里对你期望不小啊。” 秦晏伸手一弹他脑门:“少给我啰嗦。” . 他们本想着拿上文件去找吕祥林,没成想倒是有人主动下来请他俩了。 宋绵竹刚从吕祥林办公室下来,估计也是刚被训过,一脸不自在。 他信步走到秦晏办公室门口,抬手叩门:“上好的铁观音,吕局他老人家请你俩去尝尝——姓苏的也在。”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往门外的楼梯口走去。 . 吕祥林的办公室在五楼,公安局的建筑是上世纪保留下来的,翻修之后也没有另外安装电梯,三个人爬了两层楼累计二十四级台阶,穿过长长的回字形走廊,这才来到局长办公室前。 公安局不止一个局长,吕祥林主抓刑侦,与秦晏一干人等的接触最多,因此秦晏进门的时候只是随手敲了几下,见里面没人应答,便信手推门进去。 果然,凌头盖过来一个玻璃烟灰缸。 “吕局,您别生气。”秦晏没躲,硬生生挨了一下,玻璃材质的烟灰缸猛地砸在胸口,然后掉在地上碎了。 他要是躲开了,被砸到的就是站在自己身后的顾城,他没道理让顾城也挨这无端的一下。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很明显,吕祥林背着手站在办公桌前踱步,眉头皱得跟马里亚纳海沟似的深,老花眼镜就这么随意地放在办公桌上。听见玻璃烟灰缸砸碎的声音后,他转过身看秦晏一眼,淡淡开口:“你们刑侦队现在是越来越会办案子了,出这么大的事还非得跟我瞒一半,是坐等着我跟省厅那帮老油条报备批准你们查下去才先斩后奏呢?” 秦晏往宋绵竹的方向扫一眼:“你没跟人说明白?” 宋绵竹绷着脸:“我哪知道暗网的事查到现在会冒出一个器官交易团伙,还跟师父当年的事儿有关系。我担心厅里的人知道后要逼我们中断调查,所以才先找了你而没有找他们。” “哎,你还有脸说!尤其是你宋绵竹,”吕祥林凝视着他,“我当时和姜处冒风险批准你们重启陈队的案子,可没教过你要知情不报。怎么地,刑侦队哥几个感情好是吧,有什么事儿都你们四个内部解决,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往后派不上用场咯——” 苏子柒坐在一旁小声说:“姓宋的今儿不是来作了汇报吗,就是汇报得有点晚......” 吕祥林一个眼刀给了他:“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苏子柒抬手在嘴边一横,做出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秦晏与吕祥林对视一眼,算是明白了吕祥林动怒的原因。 老一辈的领导大多在乎脸面,吕祥林是觉得刑侦队的几个主心骨在得知这案子可能涉及到器官交易后第一时间不是找局长汇报而是自个儿讨论的行为有些不把老领导放在眼里,或者觉得他们哥几个在队伍里搞小团体,不报备领导就算了,甚至还没打算告诉厅里的人。 吕祥林道:“要不是小宋今天被我抓上来问案情,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就这么怕领导们知道案子的恶劣程度之后阻挠你们往下查?” 宋绵竹尴尬地咳嗽两声。 秦晏迎上吕祥林目光:“我刚想请示,您老人家就把我薅上来了。” 吕祥林盯着他。 秦晏:“其实我倒是不担心厅里的人会阻止我们继续调查暗网,我相信已经下达的指令没有这么快就收回的道理,而且我们已经查到不少了,现在暗网上的那帮人不停地悬赏我,这种时候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查下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刑侦支队不养闲人,不可能因为几则过家家似的暗网索命通告就害怕得连门都不敢出。” . 吕祥林的话被秦晏堵了回去,再怎么生气也没道理继续教育他们,于是摸了摸鼻尖,冷哼几声。 秦晏温和笑笑。 或许是刚才那一烟灰缸实打实砸下去确实不轻,他十年前又受过重伤,唇色常年不太好看,砸了烟灰缸之后吕祥林想到十年前的事故,又想到那场持续了很久的手术,想到秦晏的师父陈队长,没过一会儿就自个儿先心软了。 第186章 他上下打量秦晏几眼,板着脸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言简意赅:“坐。” 于是秦晏也不拘小节地下了吕局给的台阶,心安理得坐在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 顾城和宋绵竹对视一眼,也跟着走过去坐下。 顾城在秦晏背上轻轻拍了下:“疼不疼啊。” “没事。” . 吕祥林的目光在他俩身上徘徊片刻,而后咂咂嘴,径直走到办公室沙发对面的铁皮柜旁,利落地取下裤子上别着的一串钥匙,哗啦啦一阵动静后,他将铁皮柜打开,拿出里面尘封了很久的笔记本。 那是很多年前单位里发的本子,很厚,拿在手上很有重量。 吕祥林有些郑重地将皮面的硬壳笔记本放在桌面上:“这里面的案情分析是从洋娃娃案开始的,当年你们的师父走得突然,我给他整理遗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他抽屉里的笔记本,翻开来全是他对于暗网研究的心血。” 宋绵竹别开视线,有些不想面对,无奈又觉得好笑:“这本子以前经常看师父拿着,那会儿苏子柒好奇里头写了什么,一天到晚老想着去办公室里撬锁,回回都给师父抓个正着。” 苏子柒紧咬着唇站起身,一个人去窗台边抽烟。 烟味不一会儿就在办公室里飘散开,苏子柒深呼吸的声音也很清晰。 . 宋绵竹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晏:“记得吧,那会儿姓苏的还撺掇你跟他一块儿撬锁,你脸皮儿薄,转头就把他卖了。” 秦晏眼皮动了动,垂眸凝视那个陈旧的本子,听了宋绵竹的话后回忆起一些温馨又<a href="https:///tags_nan/gaoxiao.html" target="_blank">搞笑的片段,嘴角轻轻勾一下:“记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翻阅它的,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有点不受控制,指尖微微发抖,在触及笔记本封皮的时候有种过电的感觉。 本子被翻开,露出里面有些脆的纸张。 扉页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陈鹤年。 . 秦晏每翻过一页,心都会颤一下。 他看着那些笔记和被人粘贴上去的各种备份照片,总觉得一晃而过的十年仿佛还在昨天,然而抚摸纸张的时候又会被那陈旧的触感拉回现实,这才记起今夕是何年,而师父早就不在人世了。 吕祥林看得出来秦晏在想什么,于是按住他一侧肩膀重重捏了一下:“你们要是真想好了要顺着老陈的路往下走,局长不会阻拦。哪怕厅里的人施压不让你们继续查下去,我也会竭力争取。” 秦晏抬眸看他一眼,抿抿唇,略微收拾一番心绪,弯起唇角:“谢谢。” 眼角的一抹微红出卖了他。 吕祥林轻声叹气:“好孩子。” 秦晏红着眼角笑出声,提醒道:“三十七了。” “三十七也是孩子,”吕祥林拍拍他肩膀,“好好干,将来你的履历会很漂亮。” “我不在乎履历,”秦晏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我要做的是把当年害死师父的那伙人绳之以法,不让他们继续为祸人间。” 吕祥林沉默片刻,而后扫视一圈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清了清嗓子:“行。你们先查着,过几天姜处长带人下来开部署会,到时候你们都去听一听,没准儿这事儿往大了说要成立专项调查组。” chapter82 “明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窗外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 临走的时候,吕祥林忽然叫住宋绵竹:“对了,你小子最近要结婚了?” 宋绵竹站在门边顿了顿,苏子柒和秦晏也跟着停下。 宋绵竹有些无措:“是快了......局长,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吕祥林似有若无地将视线落在苏子柒身上:“你问他。” 宋绵竹抬眸看着苏子柒,挥挥拳头:“我就知道是你!” “我只告诉了秦支和琳姐,怎么能是我传出去的!你自己不也发朋友圈秀恩爱来着?消息都快被你自个儿传到月球了!哎我明白了!姓宋的你小子居然屏蔽吕老头——局长朋友圈!你真好意思啊你!”苏子柒双手抱头,利落地往秦晏身后一蹿,不料被顾城眼疾手快拎着后襟提溜出来。 被顾城抓着后襟的苏子柒说完后回眸瞪顾城一眼:“你抓着我干什么。” 顾城:“替宋队行侠仗义,免得他手痒练沙袋找不到人。” “你你你你你......” . 吕祥林看着他们几个,眼神一凝。 苏子柒跟被点了穴似地原地站好,乖乖闭嘴,期间不忘斜着眼睛看顾城。 吕祥林瞥了瞥宋绵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烟点着:“我也不是不支持局里的同志请婚假,但你小子要真有成家办酒的打算,也得先等暗网的案子结了,不然大家也没那个心情去吃席,白瞎那么些时间。再说你这婚假能不能批还不一定呢。” “我知道,”宋绵竹抿抿唇,又说,“局长,不办酒,我总能先把证扯了吧,我都晾着人家姑娘这么多年了,再拖的话......老丈人不得拎着拐杖把我揍一顿啊。” 苏子柒不厚道地笑笑:“兄弟我会去医院慰问你的。” 宋绵竹剜他一眼:“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行了你俩,”吕祥林在宋绵竹肩上大力一拍,“想领证我不拦着。反正办公室里都是自己人,我话就放这儿了,将来要是暗网上那帮人被一锅端了,局长亲自给你补个大红包。” 第187章 宋绵竹耳根微红:“谢谢吕局。” . 他们从吕祥林办公室出来,长呼一口气。宋绵竹一边下楼一边看手机,步伐飞快,苏子柒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说什么都得看一眼宋绵竹手机里的内容,最后被宋绵竹一顿暴打。 秦晏与顾城走在后面,对视一眼。 秦晏:“他俩还真是......活宝。” “这个姓苏的确实讨打,我早就想给他套个麻袋拖进厕所狠揍一顿了,然后把他拍进公安局的墙缝里扣都扣不下来,”顾城看着前面被宋绵竹揪着耳朵嗷嗷叫的苏子柒,道,“宋队好样的!” 苏子柒抗议无效,直到宋绵竹解气了才被放开。 苏子柒揉着耳朵啧啧看着宋绵竹:“说实话,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比较担心你那个谈了几年的女朋友。” “怎么?”宋绵竹抬眸。 “家暴啊,”苏子柒做了个鬼脸,“等你小子结婚的时候我必须告诉她,你这个人有暴力倾向。” 宋绵竹抬手给了苏子柒一掌:“我可去你的吧。” 苏子柒逃之夭夭:“真可怕,我得离这姓宋的远点。” . 他们在局里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中午,快傍晚的时候秦晏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到楼下大办公区的外勤组逛了一圈。 整个大办公区很安静,写材料的写材料,看文件的看文件,十几张办公桌一眼望去有些杂乱,有的位置空着,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秦晏扫视一圈,远远地看见靠在办公桌前小憩补觉的顾城。 他信步走过去,将顾城随意丢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拿起来抖了抖,然后盖在顾城背上。 一旁捧着杯红糖水路过的金琳正好看见他俩,差点一个脚滑把红糖水洒出去:“秦支?” 对于秦晏和顾城莫名其妙在一起还被苏子柒一脚踹开柜门的这件事,金琳的惊讶一直从桐山延续到粤东,直到今天实打实亲眼看见这两位友爱互动和谐相处,她这才确信秦支队长真的是个弯的。 秦晏瞥一眼金琳:“心里明白就行,别学苏子柒那个大嘴巴到处发电报。” 金琳立马将手里的保温杯放在桌上,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秦支放心,我以后会保密的!” 秦晏眼角抽了抽:“以后?” 保密性高不高就不知道了,反正......在那个没有秦晏的、全是女同志的小群里,苏子柒踹烂秦晏柜门的事早已经人尽皆知了——不关金琳的事,都是赵灵那个臭丫头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局里所有女同事。 金琳打着哈哈看着秦晏,笑容有些心虚,立马又补了一句:“我就只跟赵灵稍微分享了一下、一下而已。秦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 “你......”秦晏有些无奈,抬起右手摆了摆,“算了。” “秦支英明!” . 如果说苏子柒的大嘴巴程度能称第一,那么也只有金琳能与他一较高下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秦晏在顾城办公桌前停留一会儿,随手帮他把办公桌上杂乱摆放的各类材料和印发的文件收拾整齐,然后靠在墙边点起一根烟。 烟雾从指尖缓缓逸出,秦晏淡然地看顾城一眼。 顾城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数日来出差办案的疲惫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以至于连周围来来回回有同事走动都无法察觉。秦晏不知道他趴在这里睡了多久,从俯视的角度看着那张埋进胳膊肘里的脸,越看越觉得心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金琳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忙完了工作,拿起保温杯打算再泡一包红糖。 饮水机就在顾城办公桌后面,金琳过去的时候放慢脚步,热水灌进杯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秦晏的烟即将燃尽,在金琳打算返回的时候拦下了她:“顾城睡多久了?” “也没多久,”金琳看一眼趴在桌上的顾城,“你们从局长办公室一出来,他就开始写材料了,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 秦晏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 六点。 他笑笑,表示理解。 金琳没头没尾地问了句:“秦支,您怎么还不下班?是晚上要开会吗。” “嗯,开会。”秦晏点头。 . 一般四点左右大部分工作人员开始准备下班,但支队外勤组和其他单位不太一样,在不用出勤的时候,自愿留下来工作的占多数,因此晚上临时开会的事秦晏并没有提前通知,等时间快到了才开口。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一个事实:加班是假,蹭支队免费空调和饮水机是真。 更何况还有些铁公鸡自带锅碗跑到支队做饭的,用队里的水,用队里的电,用队里食堂阿姨放在窗口的洗洁精,励志做到不拿家里一针一线...... 秦晏终于把烟抽完,随手将烟头摁在顾城办公桌边的小盆栽里掐灭。 就这片刻的功夫,秦晏已经看到好几个蹑手蹑脚从桌子底下拿出锅碗开小灶的了。 . 六点半。 秦晏从顾城桌边走到办公区中央,随手从一旁堆着杂物的置物架上拎起一个铁皮盒,哐地放在一张暂时没人坐着的办公桌上。 他清了清有些沉闷的嗓子:“所有人,手机关机自觉放铁皮盒里,要跟家里人聊天的接送孩子的高压锅里炖着排骨的五分钟之内通知到位,会议结束后归还。从今晚开始队里的东西包括一张废纸都不允许出现在公安局之外的任何地方。听明白了就跟我上楼开会。” 第188章 他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很强。 于是办公区里传来一些窃窃私语和哗啦哗啦倒腾东西的声音,连睡得跟死猪一样沉的顾城都睁开了眼睛。 秦晏看他一眼:“手机给我。” “啊?” “给我,”秦晏敲了敲铁皮盒,“关机之后去上个厕所,然后上楼开会。会议期间不离席,别到时候举个大手跟我说你要尿尿。” 顾城神色一凛,站起身,从兜里掏出手机关了机,丢进那个带锁的铁皮盒里。 秦晏听着手机砸下去的动静,失笑:“你也太不爱惜东西了。” “没事儿,它比我皮实,摔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顾城一眨眼,“哎,姓宋的哪儿去了,今晚的会议他不参加?” 秦晏笑笑:“他还能去哪儿,跟我请了假,找女朋友去了。晚上的会只是给队里人介绍介绍枪击案的背景,暂时不下任务。” “好。” . 市局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一进去就被灰尘扑了满脸,比三号会议室小很多,开灯以后桌上椅子上全是灰尘,倒真难为秦晏特意找了这么个隐蔽地方开会。 “什么味儿啊。” “到处都是灰,这怎么还有小强尸体呢。” 进来的人不免抱怨一二。 苏子柒跟在大部队后头姗姗来迟,一进门便夸张道:“秦支,你可真特么会挑地方。” 秦晏随手用一旁挂着的干抹布擦了擦长方形会议桌,清理出一片能放文件和电脑的地方,而后抱歉地笑笑:“时间紧任务重,三号会议室留着过几天厅里的人过来开会用,吕局特意找了保洁做全面清洁,一直保持到领导来为止。能忍就忍吧。” 队里的人也只是嘴快,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主儿,调侃几句也就过了。 秦晏将师父的笔记放在桌上供其他人传看,而后自己打开投影,将十年前办案时留下的古早ppt放了出来:“这是当年分析‘洋娃娃案’时用过的ppt,里头有调查报告。‘洋娃娃案’其实还有个名字——祺祥歌手遇害案。” chapter83 由于当年参与过案件侦办的民警大多因随后而来的枪击案离职,这十年像流沙般很快过去,许多曾经认识的人秦晏已经联系不上了,直到现在依旧保持联系的只有那个在枪击案中失去两条腿的钱愿。 钱愿离开警队,秦晏于情于理也不能为了案子再把他找回来,思来想去还是由自己给大家详细介绍案件经过。 . 长条的会议桌中间摆着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一帆风顺塑料花摆件,所有人分坐两侧,秦晏单手撑着会议桌,另一只手缓缓挪动桌上连着笔记本的鼠标,放出当年拍摄到的现场。 受害人为女性,是粤东市祺祥酒吧的驻唱歌手,名叫梁慧,家住天牛花园241号。 2013年6月,梁慧工作的酒吧因她连续三天没来唱歌而选择报警,派出所民警立案后在系统内将她登记为失踪人口。 6月23日,梁慧的邻居田小爱报案称发现隔壁家有臭味传出,门缝流出少量腥臭味不明液体,并称已经多日未看见梁慧出门。 民警立马前往天牛花园241号,敲门数次,无人应答。 在警方的询问下,民警得知梁慧家中无其他人居住,这些年来也没有亲属探望过梁慧,而梁慧不擅长做饭,邻居田小爱自梁慧来到天牛花园的那天起就与她相谈甚欢,平时也时不时会上门将买的菜分享给梁慧。 “当时梁慧的家人联系不上,田小爱给受害人家属打电话也无人接听,”秦晏手里的红外激光笔指了指雪白的幕布,“结合当时楼道里浓重的腐臭味,派出所的同志选择强行破拆,把梁慧的家门打开。” 梁慧的家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刺目的红与令人作呕的腐臭瞬间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从门口再到客厅,受害人的血迹呈股蔓延,在地板上晕染开。 而梁慧,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睁着双眼,张着嘴,手臂下垂。 . 秦晏:“梁慧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穿着精致的裙子,裙子已经被血泡得发黑。将裙子剥去后,能看见她的腹部有被凶手剖开后重新缝合的痕迹,法医到场对尸体进行了现场解剖,发现梁慧腹腔内脏器被人全部掏出,整个肚子里都塞满了沾血的棉花,那些棉花由于在死者身体里呆得太久,已经出现腐烂的迹象。” 底下人深吸一口气:“天啊。” “太残忍了。” “她邻居不得当场晕过去啊,估计这阴影得留一辈子。” 秦晏神色淡然,投影仪发出的幽幽蓝光轻轻扑在他脸上,将本就锋利的棱角照得更冰冷。 他翻动ppt,将现场照片清晰地呈现在每一个人面前。 秦晏道:“死者死状凄惨,凶手几乎把她做成了洋娃娃。” “致命伤呢?”顾城问。 秦晏瞥顾城一眼,继续说:“致命伤位于头部,凶手用梁慧家中厨房的菜刀砍伤了她的头,造成了严重的颅骨骨折。从现场痕迹和血液分布方向大致能够模拟出凶手的活动轨迹——凶手与死者在客厅内发生搏斗,连续砍头数次后,又用力拖着死者,将死者的面部往墙上撞击多次,造成死者身上严重的擦伤和撞击伤。” ppt上出现了当年宋绵竹做的模拟现场视频,视频上一个用像素画出来的仿真人揪住女性受害人的脖子,拿着菜刀拼命挥舞,血液不断喷溅。 第189章 “凶手是在死者死后剖开她肚子的?”有人小声问道。 “不是,”秦晏摇摇头,跳过了这个有些草率的视频,“死者倒在地上,整体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凶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转移至客厅的沙发上,然后用菜刀强行剖腹,挖取脏器。剖腹的时候,死者还活着,直到脏器被取走。” 哪怕死者硬生生撑了那么久,到最后还是因为头上的致命伤和腹腔内脏器的流失而身亡。 秦晏道:“死者腹部的创伤很杂,凶手为了拿取脏器,使用菜刀划了很多次,刀口分布无明显规律,且具有生活反应。死后的缝合伤则没有,凶手在死者的腹腔内填满棉花后,利用普里林外科缝合线对死者腹部的创口进行了五次缝合。” 顾城:“五次?” 一旁的苏子柒点头:“这案子后来由市局介入了,当时我们几个都针对这起案件做了汇报。曾老师说凶手的行为很癫狂,但却懂得一些基本的外科手术操作,不过从腹部的刀伤情况和缝合面来看,凶手至少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我们推测有可能是专门干拾取器官的灰产工作者。” 拿取器官这样危险的操作大概也只有长期在灰色产业工作的人才能干得出来,这类人医术不精,或者说根本就不懂医学,在他们眼里只要把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就万事大吉了,也不会追求剖面和缝合面的完美程度。 凶手犯案时为了赶时间,也只是粗略缝合,跟给洋娃娃缝衣服没什么区别。 顾城看向秦晏:“怎么推测的?” 秦晏:“正常人不会随身携带专用的外科手术缝合线,也不会把缝合针揣身上,外科医生更不会犯这个混,我们针对这一线索进行调查,排查过案发地附近的医院和诊所,均没有出现医疗器械丢失的情况,医生护士在案发的时间段内也都没有作案时间。” 秦晏顿了顿,继续说:“普里林外科手术缝合线的材料是聚丙烯,属于一种无毒耐热、可长期楠封保持张力的材料,无法被人体吸收。我们锁定了凶手遗留在死者身上的缝合线产商,对产商和粤东物流进行过调查,找到了同一生产日期下与之匹配的同型号商品。” 说着,他将当时的调查报告放出来。 一长串的名单,白底黑字,显示着侦办民警的细心。 其中一个名字被红色边框框了起来——田小爱。 顾城:“田小爱?女的?” “男的,”秦晏嗓音微沉,“案发现场痕迹清晰,凶手没有打扫现场,说明事后走得仓促,很心虚。再加上调监控的时候我们发现天牛花园241号的楼道监控早在数月前就已经被人为损坏,问过物业,物业说他们接到过梁慧的反馈,说监控坏了,让物业修。” 苏子柒与秦晏交换一个眼神,跟话道:“不过当时梁慧给他们反映问题,物业躲懒,很久都没有联系维修师傅上门,所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但监控在案发前的数月突然损坏,当年的专案组怀疑这不是巧合,专门到周围的住户家里走访,有人说曾看见梁慧的邻居田小爱帮忙修过监控。” 监控上没有找到田小爱的指纹,田小爱辩解说是梁慧主动提起监控坏掉的事情,自己想要帮忙,于是才自作主张搬着梯子在梁慧家门口鼓捣了一阵。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监控坏得彻底,修了半天也没修好。 苏子柒:“其实他当时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但在调查缝合线来源的时候,专案组排除过案发前半年内购买过同种缝合线的其他人,唯独锁定了田小爱。这种恶性案件往往都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根据办案经验来看要么是仇杀要么是情杀,所以我们一开始就从死者的社交圈子里找线索。” 秦晏环视会议室内众人一圈:“田小爱拒不承认这案子的真凶是自己,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梁慧在祺祥酒吧当驻唱歌手讨生活,不可避免与一些社会上的男男女女有过从亲密的来往,田小爱是她的邻居,同时也是一名夜场常客。” 说好听点梁慧是驻唱,说难听点就是卖。 祺祥酒吧在十年前盛极一时,梁慧身亡后专案组从酒吧中一些客人的口中得知梁慧与田小爱的情人关系,田小爱在某信息科技公司上班,经常与同事一起前往祺祥酒吧“找快活”,无意间发现自己隔壁的女邻居也在酒吧中。 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田小爱为支持梁慧的驻唱工作,时常以客人的名义点梁慧的单,梁慧唱完歌后便被女服务员带着往田小爱所在的包间里去,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酒吧里不少人对梁慧的评价是漂亮、身材好、温柔大方,这也许也是梁慧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她没有读过书,但好在会唱歌会跳舞,长得还不赖。 . 秦晏:“田小爱购买过粤东产商的普里林外科手术缝合线,物流信息可查。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名暗网用户。同时专案组恢复了梁慧手机里的聊天数据,发现田小爱除了与梁慧暧昧聊天之外,还总是时不时询问梁慧要不要换工作。他说自己有高薪资源,可以帮助梁慧在国外找到工作。” “梁慧就这么傻乎乎地信了?”顾城一挑眉。 “一开始没信,田小爱三番两次地说,她不久就上钩了,”秦晏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恢复冷静,“梁慧没出过国,在酒吧打工都是辛苦钱,她自己也不想一直混夜场找男人,听田小爱说国外那边条件好,自己也就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没过多久,她主动询问田小爱那份国外的工作还算不算数。” 第190章 chapter84 2013年6月20日,田小爱购买了两张从粤东到滇南的火车票。 秦晏伸手敲了敲投影幕布上的ppt:“我们怀疑田小爱想先带着梁慧去滇南,再通过一些非法方式离开境内。一旦出了边境线,梁慧能遇到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顾城:“那她既然决定要跟着田小爱走,又怎么会惨死家中?” “转折就在这里,”秦晏双手撑着桌面,“梁慧在6月18号的时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一位互联网网友,想让网友祝贺自己。这名网友警惕性很高,提醒梁慧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断给梁慧讲出境后可能遭遇的危险,梁慧自己被吓到了,又不敢想象田小爱会利用自己,所以就这么一直拖到了启程当天。” . 2013年6月21日,梁慧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坐在家中,却迟迟不愿意出门。 眼见着即将错过火车,田小爱火急火燎敲开梁慧家门,质问梁慧为什么不出来。 梁慧想起网友的警告,有些担忧,于是便将自己的猜测大胆说了出口。田小爱眼见事情败露,突然转头冲进梁慧家的厨房,抄起菜刀向梁慧砍去。 . 顾城听完秦晏的讲述,嘴角抽了抽:“所以田小爱是真想把梁慧骗到境外去实施犯罪?被梁慧看出来之后,他担心梁慧报警,干脆把梁慧杀了?” “也不全是,梁慧当时大概还是信任田小爱的,但网友之前敲打过她,她还处于一个摇摆不定的状态,既不想放弃眼看着就要得手的高薪工作,又怕田小爱真的想对她下手,”秦晏说,“但田小爱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梁慧问出了口,那就干脆把梁慧就地办了。” 顾城不解:“他完全可以放弃梁慧这个目标,继续物色下一个,就算梁慧真的报警,他也可以说自己只是想追求梁慧才购买火车票带她去滇南旅游,也不用说出境的事儿,毕竟还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田小爱接过暗网的任务,”秦晏说,“当时宋绵竹在暗网上筛到了一则人体器官交易的悬赏帖,对方的要求是器官主人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女性。田小爱估计是为了这个才对梁慧下手的,而且我们确实也在他的银行卡流水里查到了一笔来源不明的巨款,柜台的工作人员说他是带着现金分好几次存的。” 苏子柒突然握紧拳头:“跑了将近三个月的案子,本来以为可以顺利结案,但除了那条来自于死者身上的外科手术缝合线以外,专案组没有找到更多相关物证,哪怕已经掌握了田小爱与死者的聊天记录、他在暗网上的活动轨迹和那笔来源不明的现金,也依旧达不到送他进看守所的标准。我们没有其他更有力也更直接的证据证明梁慧确实是他杀的。” 秦晏皱着眉:“他没有要离开粤东的迹象,哪怕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就是他,却碍于无法向检察院提供有效证据而迟迟无法将他逮捕,他就这么在明处看着我们警方为了抓他急得团团转......直到后来我们复勘现场的时候,在沙发缝里找到了一根带血的、属于他的头发丝。” 逮捕田小爱的时候是个大晴天。 田小爱见事情败露,走投无路之下当街用刀挟持了一名儿童,那么多警察围着他,特警的车和当年陈鹤年带着的大部队就守在外围,却没有人敢动他。 闹市区,田小爱挟持儿童,孩子的妈妈就在现场求他放手,然后被警察保护起来。 一旦警察有什么动作,田小爱就作势要割断孩子的脖子。 当时没有人想到田小爱身上会带枪,特警就趴在掩体后面,架着狙不断找角度瞄准,想着一枪把田小爱打残,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但碍于田小爱站位太靠后,旁边又有不少遮挡物,特警也无法做到精确瞄准,甚至有可能伤了孩子。 变故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陈鹤年看准时机冲上去,身后跟着刑侦队里的其他人。陈鹤年朝田小爱扑过去的同时一手抓着孩子一手按着田小爱胳膊,横踢一脚把刀踹飞至安全地带,而后顺势把孩子拉到身后。 那孩子立马被其他警员抱着从人群离开,带到安全的角落轻声安抚。 后来...... 陈鹤年给田小爱上铐的时候,田小爱猛然扭过头,嘿嘿笑着,使出浑身力气挣开陈鹤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枪对着陈鹤年胸口扣下扳机。 ...... 2013年9月3日。 守着外围的苏子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父!” 秦晏当场冲了过去:“师父——” 师父倒下的时候拼命捂着胸口:“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现场一片杂乱。 “快!摁住了!” “别让他挣脱!” “我跟钱愿控住他,子柒打120,快点的!” . 再后来,就是追捕逃亡的田小爱时,丧心病狂的田小爱不惜引爆车辆想与警方的车同归于尽。 安静的会议室内,秦晏避重就轻略过了枪击案发生时的那起爆炸,只是抿抿唇,然后看着所有人:“后续专案组把抢救回来的田小爱带回,等田小爱彻底恢复,我们将这些日子以来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上交了检察院,希望能够对他提起公诉。但......案件被驳回了,理由是证据不足。” 苏子柒沉声道:“一根带血的头发丝不足以证明田小爱就是杀人凶手,他一口咬死自己确实与死者关系亲密,也承认自己确实经常去死者家里过夜,说头发丝可能是滚床单的时候不小心掉的。检察院也认可他的说法,而且——” 第191章 苏子柒看着秦晏。 秦晏沉默一会儿,轻轻开口:“田小爱被救回来之后生命体征平稳,但他在接受调查时要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装疯卖傻。后来医院精神科的医生开出了精神疾病证明,省厅领导经过综合考量后把这案子确定为悬案,我们的调查就此止步。” 至于陈鹤年的死...... 如果要让田小爱伏法,就要罗列出他所有的罪名,哪怕有一条存疑都是疑罪从无,量刑结果也会出现变化,哪怕他枪杀公安干警的行为属实,但很有可能就因为无法确认他是否杀害梁慧,原本要重判的罪会从轻发落,他出来后还是会继续逍遥法外。 再加上田小爱已经“疯了”,案子实在是没法继续查下去。 秦晏在陈鹤年逝世后接手了支队长的位置,不再过问当年的案件。 但这些年,包括秦晏在内的其他人都偷偷关注着它。 . 秦晏呼了口气:“‘9·03’枪击案的背景就是这样。今天算作重启调查的第一天,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务必认真对待这个案子,给曾经在案件中因伤病离职或牺牲的弟兄们一个完美的交代。” 会议室里的众人都很安静。 梁慧的死状还在投影仪上放着。 . 会议结束之后,秦晏将铁皮盒解锁,把手机还给了参与会议的同志们。 他站在会议桌的一侧摆弄笔记本,其他人也都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陆续离开,不一会儿,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顾城和秦晏。 顾城从桌角走过去,揽住秦晏肩头:“心情不好?” 听说如果反复回忆某件让人铭记一声的难过的事,无异于在那个人的心头用钝刀子割肉。 “没事。”秦晏温和道。 顾城就这么看着秦晏一个人收拾完桌上的材料和笔记本,然后忽然按住秦晏要搬东西的手:“我来吧。” 秦晏抬眸看他几眼,默许了。 两个人并肩走出去,秦晏拿着轻巧的文件袋,顾城捧着电脑。 “秦队,这一次会成功的吧,”顾城低低地开口,“之前在桐山的时候,你说过有空会带我见见那个跟你关系不错的战友。” 秦晏侧眸看向他:“嗯,当时顺口一说,后来办案太忙,忘记了。” 顾城:“他要是知道当年的案子重启调查,应该会很高兴。” “或许会,”秦晏说,“但不管怎么样,我还留在队里。我会替曾经的同志们查下去,哪怕未来没了我,还有苏副,还有竹子。” 他们对于死亡心照不宣,他们知道这案子重启调查意味着什么。 顾城仿佛在某个看见秦晏眼角纹路的瞬间就成长了不少,他不再像之前在桐山第一次听说暗网悬赏时那样紧张兮兮,他不再缠着秦晏不让人家提到死亡的话题,他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时刻被秦晏手把手带着的刑侦队新人。 沉默一会儿,他对秦晏笑笑:“错了。” “什么?”秦晏微微愣住。 “你身边不止有姓苏的和姓宋的,”顾城说,“还有我。哪怕有一天......刑侦队里的所有人甚至连你都离开了,我也会把这个案子查到底。” 秦晏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眼睛红了一圈。 在长长的回字形走廊里,秦晏用空闲的那只手狠狠揉一把顾城的脑袋:“长大了,挺好。但比起让某个人单打独斗,孤孤单单地在这条战线上行走,我还是更希望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出勤,整整齐齐地回家。” 顾城:“会的。” 这一次,不会再有牺牲了。 chapter85 深夜,万籁俱寂,漆黑的夜里只剩下道路两侧昏黄的灯,偶尔有散步的行人慢悠悠走过,或是打着灯的汽车从远方开来。 顾城的摩托车自上次办完王亚婷的案子后一直停在市局的停车棚里,秦晏下去的时候本想自己开帕萨特回家,顾城却拽住了他的衣角。 “都下班了,还舍不得?”秦晏拿着车钥匙,回眸看他一眼。 顾城声音小了些:“下班归下班,一码归一码,我想跟你回家,不行吗。” 秦晏目光温和,道:“上车吧。” 顾城微微一愣,看向秦晏的时候多了一抹惊喜。 而就在秦晏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拍拍秦晏肩膀:“今晚风不大,我......” “好,”秦晏没等顾城说完便点头同意,“知道了。” . 气温降了一些的夜里不像中午的时候那样热,两个人的长袖衬衫都没卷袖子,秦晏又多穿了件薄外套,坐在摩托车后座,伸手向前环住顾城的腰。 有时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好到不需要多说就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顾城不想蹭秦晏的车,却想理所当然地回秦晏的家——轿车太招摇,容易被人诟病,知道的说他俩关系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城为了前程要偷偷给领导送“土特产”。 但摩托车正好。 最重要的是,骑摩托的时候可以让秦晏抱自己。 顾城脊背宽阔,头盔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脸,露出一双锐利的眸子,在秦晏看不见的地方勾唇一笑。 风凉丝丝的,吹在人的身上,也吹起了秦晏的外套。 大概秦晏这个支队长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在下属的摩托车后座上。 第192章 “抱紧我,”顾城抄了近道,在一个转弯的路口左拐,驶入一条夜间人迹罕至、直达老城区的小路,“一会儿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好。”秦晏按在顾城腰侧的手又再次往前紧了紧,牢牢搂住。或许是因为工作完的疲惫,他吹着迎面而来的凉风,轻轻把头靠在顾城背上,闭上眼睛。 . 这座城市里有各色各样的人,各色各样的人过着各色各样的生活。 老城区很安静,市区却热闹异常。 深夜的咖啡厅人气依旧火爆,多的是刚加完班的人在此小憩。宋绵竹和女友刚从老丈人家里吃完饭出来,老丈人不爱参与年轻人的活动,也懒得打扰小情侣约会,叫上几个朋友去广场跳舞了。 宋绵竹和女友互相挽着胳膊,一前一后进了咖啡厅。 “想喝什么?”宋绵竹温柔地把胳膊抽出来,然后补偿似地在女友发顶揉了揉。 余观棋看他一眼,然后又看看摆在点单区的价目表,选了最便宜的那杯。 她伸手指了指价目表上标着“8”的那个数字,又拉拉宋绵竹的胳膊:“今天喝热的。” 宋绵竹了然,于是对老板道:“经典原味,要热的。” “两杯?” “嗯,两杯。”宋绵竹说。 . 他牵着余观棋的手在最角落的那个二人座上坐定,余观棋捋了捋头发,看他一眼:“我说你那个案子到底要办到什么时候?前两个月不是说好了过几天办酒吗,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宋绵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些年,到现在还没领上证。” 余观棋今年三十岁,跟宋绵竹交往至少五年,前几年带着宋绵竹回家见父母的时候,老爸一听姓宋的是警察,立马一百个不愿意,一口一个警察出轨没处评理,差点当场把人家赶出门。 余观棋是个脾气挺犟的女人,表面上答应她爸跟宋绵竹分手,私下里三天两头跟人约会,两人也不是没干过出格的事,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出了房门便闭口不言。但每一次宋绵竹都提前做好了保护措施,答应对余观棋负责到底。 “前几年是我爸那个老古板不同意,非说警察容易出轨,宁可对象是杀猪的也不让我跟你来往,结果呢?五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他老人家答应了,你说好的结婚领证非得一拖再拖,”余观棋皱了皱眉,“难道你想把我熬成大妈再娶我吗?” . 宋绵竹尴尬地低下头去:“对不起,是我耽误你太久。” “说对不起没有用,”余观棋忽然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将手伸到桌下偷偷递给宋绵竹,“你要当爸爸了。” 宋绵竹一顿,有些惊喜,又觉得突然。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友,沉默许久,才小心开口:“就那一次......就中了?” 保护措施做得再好,也招架不住某些人觉得上套体感差。 百步穿杨啊。 余观棋点点头:“不然呢?哎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一次命中啊,你还挺骄傲是吧。” 宋绵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一会儿站起身去问店员咖啡好没好,一会儿回来在座位前踱步。 他焦躁了许久,忽然想通了似的,弯下腰按住余观棋两肩:“明天咱俩去领证。” 余观棋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就被宋绵竹狠狠抱住,仿佛要被揉死在他怀里一样:“什么?” 她没听错吧。 宋绵竹用下巴蹭蹭她柔顺的头发:“明天下午我跟局长请一小时假,你打扮打扮,在民政局门口等我。” . 第二天的时候队里的人陆陆续续来齐,宋绵竹一边处理暗网上的事情一边写材料,时不时被楼上局长一个电话叫过去跑腿,好不容易捱过午休,下午上班时间快到的时候他又筛查了这十年来市里报过的所有走失案件,排除掉无效警情后锁定了多起疑似牵涉境外的失踪案——部分警情中的受害人已经联系不上,这么多年案件也一直未侦破,警方在调查时发现这些人都有过想出国赚大钱的心理,合理怀疑失踪是因为人已经过了边境线。 宋绵竹针对这些案件中的受害人进行初始画像,工作完成后,他合上电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步伐轻快地往楼上局长办公室走去。 . “现在?”吕祥林老花眼镜滑下来一半,“你小子给我玩儿真的?我前脚才刚答应你可以找时间扯证,你上赶着今儿就给安排上了?” 宋绵竹没跟他耍心眼子:“一小时,我速战速决。” 吕祥林站起身,上下打量着他,嘿了一声:“臭小子。” “吕局......” “滚吧滚吧,有多远滚多远,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糟心。”吕祥林赏了他一脚。 然后宋绵竹就得到了假条,一路滚去了民政局。 . 下午两点,宋绵竹准时出现在队里,本来挺低调的,怎料苏子柒那个多手多脚的家伙上来就搞偷袭,一把薅走了他手里新鲜热乎的结婚证。 苏子柒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举着结婚证嚷嚷起来:“卧槽姓宋的你动作挺快啊!吕老头昨天跟你意思意思你还真请假去结婚了?你特么是个狼灭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行动派。” 吓得宋绵竹立马捂住他的嘴:“你这大嘴巴什么时候能合上!” 第193章 这一喊,队里原本没什么猫腻的各个角落都钻出人来,要么围着宋绵竹问女方是不是真的和结婚证照片上一样漂亮,要么问他岳父家里啥条件,要么问两人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他没好意思说对方已经怀孕了,只低声道:“快了。” “哟,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苏子柒拿着结婚证在宋绵竹胸口一拍,“还你,记得下回把喜糖补上,见者有份。” 宋绵竹接住结婚证,满脸黑线地看他一眼,差点没当场把他拍进公安局的水泥墙上:“艳福不浅这四个字不是这么用的。” 苏子柒跟没看见宋绵竹那点火气似的,凑过去悄声道:“哎,你说......你小子以后要有了小孩儿,我能给那孩子当干爹不。” “苏、子、柒!丫的我忍你很久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苏子柒大惊失色,被宋绵竹撵着四下逃窜,“我靠你一搞技术的怎么手劲儿这么大!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 秦晏听见动静下楼,正好看见宋绵竹正在收拾苏子柒,队里的其他人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尤其是顾城,一言不发,举着手机开着摄像头,一副闷声干大事的样子。 秦晏用手里的文件袋往他脑袋上一拍:“录得挺上头啊。” 其他人看见秦晏过来,纷纷收了笑,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只是仍时不时看不远处的宋绵竹和苏子柒一眼。 “秦队,”顾城反应过来,立马关了手机,笑眯眯的,“姓苏的终于有人收拾了,大家都等着看他虎落平阳呢。” 秦晏扫视一圈,目光再一次落回顾城身上:“得找个人管管他,不然整天在队里上蹿下跳的,副队没个副队样,比流氓还流氓。” “是是是,秦队说得有道理,”顾城揽过秦晏,一把将他按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秦队乖乖坐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秦晏听见那句哄人似的“乖乖”,微微皱了皱眉。 就在顾城倒水的间隙,宋绵竹与苏子柒的一对一单挑取得圆满落幕,喜提冠军的宋绵竹提溜着落败的苏子柒归队,大发慈悲把他亲手打包送到秦晏面前:“你们刑侦队的副手我给你绑来了,不用谢我。” 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顾城端着温水过来:“宋队威武。” 苏子柒瞪着宋绵竹:“都是正科级高配副处的队长,人秦支就从不斤斤计较,你宋队天天没事儿拿我练手。” 宋绵竹:“姓苏的,你就狗仗人势吧。” 秦晏嘴角抽了抽,寻思竹子这人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连带着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于是他拦住宋绵竹,道:“你少说两句。” 苏子柒躲在秦晏身后,立马冲宋绵竹扮鬼脸:“你看,还得是咱刑侦的自家人,你们搞技术的都不是好东西。” 秦晏安抚似地看一眼苏子柒:“你也少来,小心一会儿他叫上技术大队的兄弟拖家带口来揍你。” . 几个人闹了一会儿才安分下来,秦晏看一眼大办公区井井有条的秩序,而后对苏子柒和宋绵竹抬了抬下巴:“你俩,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咱们关着门聊两句。” “行。”苏子柒一听秦晏有些严肃的语气就知道有活儿要干,于是恢复了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点头致意。 办公区的其他人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片刻后,他又点了几个人:“顾城和金琳也来。” chapter86 晌午的刑侦支队即使不用开灯也能得到较好的采光,支队长办公室大门紧闭,袅袅茶香映出了秦晏严肃的脸,宋绵竹站在一旁皱着眉。 秦晏泡了金银花茶,站起身随手从柜子上取了几个纸杯,拎起茶壶将泡好的茶倒了进去。 宋绵竹自来熟地拿起一杯。 “小心烫。”秦晏道。 “谢谢。”宋绵竹紧绷的嘴角微微松懈下来,轻声说。 . 秦晏将师父留下的那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摊开,几个人围在办公桌前。 陈鹤年的字迹在被时间洗礼得微微发硬的纸张表面显得铿锵有力,他在写下那些线索的时候,或许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倒在刑侦的战线上,他可能还觉得未来的自己并不算老,还能继续研究暗网事件的始末。 宋绵竹看着那些字迹,深吸一口气,而后绕过秦晏,在秦晏办公桌的电脑前坐下:“借我用用,我有东西给你们看。” 秦晏点头表示同意。 他没设过开机密码,宋绵竹等着这台运行缓慢的电脑终于开机,然后熟练地用自己的口令和账号密码登进后台,将自己在另一台电脑上的数据同步到这里。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针对近十年来全省包括市区周边乡镇的走失案件做过筛查,排除掉部分无效警情和已经由利害关系人向法院提出宣告死亡申请的,最终锁定了高达八万起有效警情,”宋绵竹滑动鼠标滚轮,“在这八万起有效警情中,失踪人为成年女性的案件约二点六万起,年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女性约二点一万起,幼女占一点二万。” 这是个庞大的数目。 秦晏食指指节微微泛白,轻轻点着桌面:“你只调查了受害人为女性的案件?” “都查的话工程量太大了,”宋绵竹抬眸看向秦晏,“在这些被锁定的案件中,已成年的高学历受害人和正在上学的未成年人占比相当多,我选取了部分典型,针对这些典型做了受害群体的初始画像。” 第194章 . 女性,高学历,或正在读书。 部分人群家境殷实,部分人群则属于农村低保户或贫困户。 宋绵竹道:“她们失踪之前往往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异常,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除了被当街拐走的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外,其他受害人大多是对社会有清晰认知的知识分子群体。从以往的案例和经验来看,这些知识分子几乎都是主动离开的,车票动态和购票信息都可查,目的地不是滇南就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柬埔寨这些地方。当然,也有部分是跟随公司出国旅行后在国外失踪的。” 顾城靠在桌前,臀部倚着桌沿。 他侧眸看了宋绵竹一眼:“以前那个时候大家对成年人失踪的警惕性不高,往往走失的第一时间家属并不留心,身边的朋友也没在意,直到过了黄金破案期才去报案,一般那样的警情......找回概率很小。再加上当年的刑事侦查技术落后,案子自然而然成了无法破获的悬案。” “悬案时间长了就会被时间掩埋,受害人始终下落不明,直到最后家人和朋友都对找回受害人不抱希望——这些受害人的共同点都是在失踪前有过贷款、存取款经历,或是与陌生人长期聊过天,聊天内容都无一例外地提到了高薪工作,”宋绵竹站起身,“又或者曾参与过几场类似于‘炸金花’的虚拟游戏,把底裤输光以后不敢告诉家属,害怕负债,最终选择在金钱的诱惑下与危险分子一同出境,以为能赚钱,实则一脚踏入深渊。” 一旁坐着的苏子柒翘着二郎腿,冷不防被秦晏用文件夹打了一下,痛呼一声,立马坐好。 宋绵竹闻声看他一眼。 苏子柒清了清嗓子,说:“也有被唯利是图的男朋友骗出去卖器官的,因家庭变故无处筹钱而选择进入险门的,因实在太无知又想要高薪而以身试法的,因想要零花钱而对各种小广告深信不疑最后把自己卖了给对方数钱的......实在太多了,你这画像画得还不如我自己脑补。” 宋绵竹有些尴尬:“但她们出事的核心是什么?” 苏子柒:“钱?” “对,就是钱,”宋绵竹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一部分想钱想疯了的人,或者真的会有人因为家庭穷困连饭也吃不上,如果这个时候你告诉这些人,有个地方能够让他们衣食无忧,他们会不会去?” 苏子柒沉默一会儿。 顾城道:“也不能一概而论,这得看执念。有人摇摆不定最终因为胆小逃过一劫;有人胆大包天想要闯荡江湖,最后把自己送进鬼门关;也有人犹豫很久却还是被钱蒙住双眼选择试试运气。” 作为警察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因一时诱惑而毁掉自己一生的人,也最不愿意看见明明本就命苦的人将犯罪分子的诱惑视为救命稻草,充满希冀地去抓,却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是比生活更恐怖的另一个巨大深渊。 . 秦晏看宋绵竹一眼:“那些人最后没被找到,你觉得她们去了哪里。” “被卖去深山老林生孩子,或者被送去境外的人口黑市、地下诈骗组织,又或者......早就被明码标价,割去了器官,被某个器官贩卖集团将她们身上的东西分散到世界各地,以低廉或昂贵的价格售卖出去。” 宋绵竹顿了顿,继续道:“目标对象通常是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的妙龄女性......但未成年人也不是没有比例。” 秦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陈鹤年的笔记本上。 第一页就是一大段触目惊心的文字和几张带着血迹的照片。 他将这一页撕了下来,用吸铁石粘贴在办公室的小型会议白板上,然后落下第一个时间线:2013。 . 陈鹤年松劲的字在纸张上显得有些潦草: 6月,我和几个徒弟接到了一起由分局转交上来的案件,死者是女性,惨死家中,穿着精致的裙子,但是她睁着眼睛,很瘆人,就好像在诉说着什么一样。 法医到场之后对她的尸体进行初步解剖,我亲眼看见一团团腐臭的棉花被从她的腹腔里取出来,而她的腹腔早就溃烂,几乎所有的脏器都不翼而飞。 案件调查了很久,历时三十七天,终于在第三十八天的时候,我们锁定了嫌疑人。 是她的邻居,一个叫田小爱的暗网用户,是个男人。 但我们没有关键证据能够证明梁慧就是他杀的,他很狡猾,他的一切行为都看似荒谬却又能够自圆其说,我们没有办法,最后检察院给出了疑罪从无的结论,将案件退侦了。我们需要补充侦查。 补充侦查是最耗时的,也是最折磨人的。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在梁慧家里的沙发上发现了一根属于田小爱的带血头发丝,而且相对新鲜,并不是田小爱说的“可能是很久之前去梁慧家里与她相处时留下的”。 也许一根头发丝并不足以给他定罪,我能想象出后续我们要找到最有力的证据有多难,也许案件依旧会被以“疑罪从无”的理由退回。但是对于将田小爱强制带回调查,这些已经够了。 这几个徒弟里,我更偏向秦晏那孩子,小晏很像我,至少他的思路跟我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觉得这可能是一起由新仇旧怨积累而成的激情杀人,子柒这孩子天天傻不愣登的,非要说是仇杀或者情杀,我很好奇他这脑子究竟是怎么进的刑侦队,可他天真得可爱,队里的同志都喜欢这孩子。 第195章 ......结合田小爱此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和曾使用过暗网且在暗网逗留很久的事实来看,田小爱杀害梁慧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绝对不是因为想追求梁慧却遭到拒绝而一时上头把梁慧杀了的。 田小爱有所预谋。 事实也确实证明我的推断是对的。田小爱不断地洗脑梁慧,想忽悠她跟着自己出国工作,而梁慧是个学历不高的女人,她出国能做什么?更何况,田小爱特意定了前往滇南的票。聊天记录里,田小爱跟梁慧说“可以先去滇南玩一圈再准备去东南亚工作的事,不着急”。 我看这个田小爱倒是很着急,急着想让梁慧上钩。 我曾经也接触过很多起类似于梁慧案的失踪案件,但毕竟是失踪案,受害人找不到,同样是与暗网扯上了关系,她们比梁慧幸运一点,也许已经跨越了国境线。可她们又是不幸的,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国境线以外的东南亚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见过许多的恶,我能猜到那些被迫离开这片土地的女孩儿未来会遇见什么,但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在他国的领土上没有执法权,哪怕我们在心中有了自己的推断,但缺乏有力证据依旧是阻碍我们前进的绊脚石,有时候线索就在那儿,忽然啪地断掉了,于是部分案件就成了悬案。 那些女孩儿们一旦踏出国境线,长得漂亮又听话的也许会活得久一些,被拉去供人取乐,然后死在某个不为人知肮脏角落;长得漂亮却不听话的也许会在长时间的调教和鞭挞中走向生命的衰亡。 而那些长得不好看但听话的也许会被忽攸去当非传统意义上的客服人员,不断地拉其他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下水;长得不好看又不听话的,下场只会更惨。 ——陈鹤年.记 . 秦晏将自己从师父的笔记本中看见的信息和自己曾经接触过的案件写在白板上。 “梁慧并不是第一个暗网受害人,田小爱在与她接触的期间还同时与另外三名女性有过亲密的聊天关系,而这三名女性并没有与田小爱见过面,”秦晏说,“但值得注意的是,‘9·03’枪击案过后田小爱抢救回来被严加管制,他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三名受害人。” “受害人?”顾城一愣。 “是,受害人,”秦晏深深看他一眼,“就在田小爱被管制的期间,这三名女性受害人先后失踪,从家属提供的电子产品聊天记录来看,她们应该都是某个同城兼职群里的群友,除了跟田小爱等自称hr的人接触,她们还会在群里每天准时守着招聘信息,这些招聘信息中的工作地点都是线下,要么在偏远地区,要么直接出国。” 顾城抿抿唇,看向宋绵竹:“真的吗......这种低级谎话也信,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做啊。” “你以为呢,像田小爱这部分从事边缘行业的群体,在对人下手之前都是做过准确调研的,他们的心理学可能修得比秦支都好,”宋绵竹说话时不忘酸一把秦晏,而后正色道,“这些人的目标一般以刚出社会的高学历人群为主,这部分人在校期间死读书,不知道社会有多险恶,被忽悠的概率更大;当然也有对以梁慧为代表的低学历普通女性下手的,这部分人向往更好的生活,却无法改变现状,当别人随便说一两句与钱和生活有关的事时,她们比一般人容易焦虑;还有一小部分目标对象是刚生完孩子不久待业在家的宝妈和暂时没找到工作的大学生,这部分人对工作的渴求很大,通常得手概率较高。” 而十年前的网络并没有这么发达,大部分的犯罪分子以在公共厕所张贴小广告捞潜在目标群体为主要任务,这类人被犯罪分子划进“好骗”、“穷”的分类里。 当然也有少数使用互联网进行犯罪的,通常是针对有一定见识和眼界的从商失败者,亦或是有学历却待业的宝妈和大学生。 苏子柒道:“这些都是师父走了之后查到的......我去,当时你俩背着哥几个偷偷查了这么多怎么不早说?” “要是早告诉你的话,你这个大嘴巴指不定就要哭着喊着求吕局让人家准许你调查,要是局长不让,岂不是要嚷嚷得全市局都知道你在局长那儿受委屈了?”秦晏白他一眼。 苏子柒嘟囔:“我也没这么不靠谱吧。” 宋绵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苏,现在知道也不晚,我刚刚只是分析分析这些人为什么会有针对性地选择目标。” 苏子柒耸耸肩。 顾城站在白板面前,光是看着陈鹤年当时的分析手札和部分现场照片以及截图打印的聊天记录、部分采访嫌疑人的手稿就觉得毛骨悚然,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戏谑地看着宋绵竹:“宋队,听你这意思,挺有经验啊。” “去去去......”宋绵竹轻轻推搡他一把。 .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白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秦晏的笔迹。 他使用马克笔的时候操作不当,又有个总是用小拇指抵着白板写字的坏习惯,于是他小拇指到腕骨的那一片区域沾上了一时半会儿无法洗掉的黑色墨渍。 顾城站得腿酸,干脆一屁股坐在秦晏办公桌上,抬眸看着他:“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秦晏随意搓了搓那擦不干净的黑色墨渍,毫不讲究地拿起桌边的保温杯灌了一口,带着微苦气息的金银花茶顺着喉管一路往下,他仰起脖子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被衬衫立领遮盖的气切伤疤。 第196章 顾城就这么看着他。 他放下杯子,温和道:“我想见见钱来。” “钱来?”顾城有些意外。 “上次在桐山县局的时候,我有预感他想对我说什么,但他只是阻挠我们继续调查暗网,”秦晏呼了口气,“我总觉得......他没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顾城不语,坐在桌上仗着自己手长脚长的优势,将手伸至半空。 秦晏仿佛看出他的意思一般,伸出右手,手心朝下与顾城的手打气似地碰了碰,然后顾城攥住了他的手,握在手心没有撒开。 . 一旁看着他们全程互动的苏子柒掩耳盗铃般咳嗽两声:“咳......去找钱来是不是得跟吕老头批条啊?” 秦晏看向苏子柒:“我去申请。” 宋绵竹道:“那我跟姓苏的安排什么任务?” “你负责跟网警部门配合,避免市内再有人被诱惑着跳进那样的圈套,一旦发现有市民在互联网上出现异常行为,让各单位相关部门联系潜在受害人,及时叫停,避免罪恶扩大化,”秦晏说,“苏子柒去把刚才提过的三名女性受害人案发时的资料找来,跟梁慧和陈染的放一起比对,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查到点线索。” 苏子柒此时才终于严肃起来。他难得与姓宋的统一意见,两人不约而同规矩站好,双腿并拢,上身挺直,手臂抬起,手掌下压,停顿几秒后放下。 秦晏被他俩这突如其来的敬礼打得措手不及,微微笑笑,也跟着回了个礼。 然后他张开双臂拥抱了这两个跟自己从警校时期就形影不离的兄弟。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先下去写份工作计划,你看你这黑眼圈,都能送去动物园当熊猫给人薅了,”宋绵竹一边走一边回头,“让顾城监督你多休息,这种关键时刻你可不能倒。” 秦晏无奈:“知道了。” 苏子柒重重一拍秦晏肩膀:“哎,现在没别人,你告诉我你俩谁主外谁主内呗?” 秦晏看着宋绵竹离开的背影,回过神:“什么主外主内?” “就是......谁在上面,谁在下——”苏子柒话没说完就被顾城从身后偷袭猛然捂住了嘴,“唔唔唔!” 顾城用胳膊肘锢着苏子柒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他那张跟广播电报似的大嘴巴,威吓道:“你再说一遍?你不介意明天以死者方式出现在每个同事面前吧?” 苏子柒一把挣脱顾城,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骂道:“我不问了还不行吗!姓顾的你就仗着有靠山,欺负弱小!” “弱小?你啊?”顾城双手环胸,啧啧感叹。 苏子柒见气势上比不过,一扭头又看见秦晏那张明目张胆包庇的嘴脸,瞬间败下阵来,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去:“我不打扰,我走了,我走了......” . 办公室的门被顾城轻轻关上。 他与秦晏对视一眼。 他说:“我想象得出未来我们可能会经历什么,不过......” “不过?”秦晏微微挑眉。 “不过,我不怕,我更不会后悔。,哪怕到最后只有一个人在孤军奋斗。”他说。 秦晏觉得这类似的话好像昨天才说过。 于是秦晏拍拍他脑袋:“孤军奋斗不至于,这是个集体作业。但我欣赏你这句话。” 他们要查暗网,要起底“9·03”枪击案,要铲平埋葬在地下的沉疴,总归要从头查起。 也许有些瞎子摸豚鱼的不协调感,但是—— 光明就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被慢慢摸索出来的,只有见过夜晚的人,才知道黎明时的破晓有多来之不易。 chapter87 !” 夜幕初临,局长办公室里传来几声象棋落地的声响。 秦晏坐在木头沙发上,无奈笑笑,弯腰拾起地上被扫落的棋子:“别发那么大火啊,气坏了自己可不好。” “我就知道你找我没安好心,想见钱来是吧,还想要协作函?你俩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去了也不一定能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到头来吃个闭门羹回来可别怪老头我没提醒,我可太了解他了,”吕祥林看着他把棋盘上的象棋全部归为,这才熄了火,“得,来都来了,陪我下两把。” 秦晏两腿微微张开,双手撑着膝盖,盯着棋盘看了两秒:“我不太会。” 吕祥林又看向站在秦晏身后的顾城:“他不会,你来。” 正在神游的顾城瞬间回过神,尴尬道:“那个......我只会飞行棋和大富翁。” “嘿你们——”吕祥林指指顾城,又凌空一点秦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连局长都敢呛呛几句。” . 吕祥林执红棋先走,上手一个当头炮。 “炮二平五。” 秦晏抿抿唇,看着吕祥林:“当头炮,我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别想批条了。”吕祥林开玩笑道。 秦晏与顾城对视一眼,顾城悲壮地摇摇头,小声道:“队长我真不会,我连棋都认不全。” “算了,我来。”秦晏说。 于是他呼了口气,轻轻落子:“......马八进七。” 吕祥林:“有两下子。” 吕祥林赞许归赞许,但让他给秦晏放水是绝对不可能的,或许这人就爱看底下人尴尬吃瘪,挥手便将红马挪动至棋盘对应格子的斜前方。 第197章 秦晏急着想要局长批条,而下棋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他面色平静,思索一会儿,也将自己的黑马往斜前方挪动。 整个办公室安静到似乎只剩下两人下棋落子的声音,棋子磕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混着一点淡淡的烟味和茶香。顾城站在秦晏身后充当人形摆件,一会儿看看秦晏的棋,一会儿瞟一眼吕老头那边的情况,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想,在社交这块儿自己是彻底废了。 . “車八进九。”时间一点点过去,吕祥林步步紧逼,秦晏一退再退。 秦晏抿抿唇,把将往前挪了挪。 吕祥林也跟着把車往后一退,与秦晏的将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不敢动了?你这棋走得怪。” 秦晏确实不敢动,只能动将:“......将六退一。” 顾城双手轻放在秦晏肩上,没头没脑地问:“这什么意思啊?” “要输的意思,”秦晏无奈抬手拍拍顾城压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回眸看他一眼,“看得懂吗?” “不懂。”顾城说。 茶几很矮,沙发却高,吕祥林戴着老花眼镜,弯腰握着一枚棋子正要走棋,闻言抬眼看了看顾城,忽然道:“你俩关系挺好啊,回回秦晏来的时候屁股后头总跟着个尾巴。” 顾城脊背一挺,有种心思给人拆穿的感觉,差点倒吸一口凉气。他清清嗓子,欲盖弥彰地把搭在秦晏肩上的手放了下去:“......有吗。” 秦晏看了看吕祥林,揶揄道:“带孩子呗,支队长不就是专干这个活的吗。以前师父不也天天带着我?” 吕祥林没有怀疑,爽朗一笑,一拍大腿:“带孩子,哈哈哈,还是你会说——” 他苍老的手指了指顾城,眉毛一竖:“跟着你们队长好好学,看人家多照顾你。” . 顾城心说,是啊,都照顾到床上去了,您老人家不知道而已。于是他耳根微红,被吕祥林夸得有些尴尬,伸出手指往秦晏肩上戳了戳。 秦晏回头看他一眼:“怎么?” “下棋下棋。”顾城催促道。 秦晏了然,对吕祥林一笑,帮着顾城岔开话题:“吕局,该您走了。” 吕祥林摊摊手:“这步棋还有下的必要吗?” 而后他执红棋轻轻磕在棋盘上,收走了秦晏的将:“将军。” 秦晏起身:“吕局下得好。” “是你这年轻人藏着掖着吧,生怕把我老头子下赢了拿不到批条,”吕祥林哈哈一笑,大咧咧地揽过秦晏的肩,“不就是个批条么,我去盖章,你等着。” . 拿到批条和协作函后秦晏向吕祥林道谢,带着顾城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径直往苏子柒那边去。 苏子柒正跟一堆陈年卷宗和受害人资料大眼瞪小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秦晏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苏子柒头也不抬就知道是他来了:“这个段红红有点问题。” “什么?”秦晏将局长签字的材料放在一边,绕到他办公桌后,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按着苏子柒的皮椅椅背。 段红红,继梁慧之后不久失踪的另外三名女性受害人之一。 当年梁慧的案子引起了市局的高度重视,那段时间几乎是跟失踪有关的案件都经过了市局的手,这个段红红与另外两名女受害人曾经被市局关注过,后来随着田小爱的“疑罪从无”和“9·03”枪击案的封锁,其他相关案件也都慢慢沉寂了下去,成为无法破获的积案。 苏子柒用笔帽点了点电脑屏幕:“段红红,一三年七月份的时候家属报了失踪,辖区派出所排查过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能已经不在国内了,六月三十号当天,她前往火车站售票大厅购买了一张前往夏邦的人工火车票,发车时间是七月二号上午,车程五小时。” 秦晏凝眸:“夏邦作为南方边境城市,地理位置偏僻,是老挝、缅甸和滇南的交界。” “段红红当年刚生完孩子不久,待业在家,老公是卖煎饼的商贩,婆婆也没有工作,一家人都靠着她老公平时卖煎饼的收入过活,”苏子柒滑动鼠标滚轮,“她买车票的事家人也都清楚,笔录里给的理由是去边境打零工挣点钱贴补家用......从她的出行记录来看,除了这张车程五小时前往夏邦的火车票,她还购买了一张大巴票,是去乔德的。” 顾城好奇:“乔德?” 秦晏解释道:“夏邦的一个自治乡,位置在夏邦里最偏的角落,翻过山头可以直接出境。但现在监管严格,已经没什么人能随随便便越过国境线了。” “放在十年前可不一定。”苏子柒嗤了一声。 “家属报案的时候田小爱应该刚出院,正在接受调查吧,”顾城思索道,“这事儿估计跟田小爱没有直接关系。” 苏子柒:“确实跟田小爱无关,但是段红红当年在购买火车票之前跟其他两名受害人有商有量地聊过去乔德打零工的事。” “网友?”顾城问。 “对,段红红、李艳芳、朱月三人是互联网好友关系,据她们的家属说,她们三个同在一个微信群,这个群里大多数都是正在找工作的妇女,时不时会有中介发布招聘信息,段红红和另外两人正好是老乡,一拍即合打算去试试,在去之前也特意跟家里人打过招呼,”苏子柒往椅背上一靠,“家里人起初没有怀疑,直到段红红坐上火车离开之后的两周,家属想给段红红打电话聊天,打过去却一直关机。由于担心段红红在那边生活得不如意,她老公又给当时和她一块儿去打零工的李艳芳和朱月打去电话,一样是关机。” 第198章 顾城咽了咽口水:“出事了吧。” 苏子柒:“由于三位女士是通过互联网认识的,又都是粤东老乡,线下也见过几面,互相之间就隔了几条街。段红红的老公联系不上她们三个,放心不下,又尝试联系李艳芳和朱月的家属,这一联系呢,三家人就聚在一起聊了一下午,后来一致决定报警。” 顾城又问:“那个微信群又是怎么回事?” 苏子柒微微叹气,用笔帽指着电脑屏幕:“只有笔录,三位受害人把手机等通讯设备带走了,家里的电脑当时拿去给宋队看过,宋队说电脑没有相关记录,线索应该在手机上。问题是受害人把手机带走了,只能想办法联系滇南警方,但那边的同志说手机关机无法定位,只能通过购票信息确定三人到底去了哪儿。” 顾城:“那还怎么查?” 秦晏记起当年的案子,补充说:“线索到乔德自治乡就断了,那里大多数人都是少数民族,语言不通,哪怕是他们本地会说土话的警察过去调查也没查出个一二三,那边的人都说没见过三名受害人,再加上当时的自治乡几乎不与外人接触,生活用品自产自销,监控也匮乏,无法通过技术手段确定受害人的行踪。” “查到这儿估计就是出境了,”苏子柒起身,“就算没出境,这么多年过去,相貌改变,很难再找到人。而且还不知道活着没有,要是已经死了,这案子可就真没法办下去了。” 秦晏见苏子柒起身去接水,于是自己在他的椅子上坐下,粗略看了一遍卷宗和当时的各项调查报告:“那你刚才说段红红问题很大,是因为什么?” “滇南那边负责这事儿的刑警队今天晚上突然跟我们联系,说乔德乡前两天有人看见过李艳芳,而且宋队刚才也发消息给我,说在暗网上找到了新的疑似器官交易组织的活动轨迹,很可能就在夏邦边境那一带,但不太确定,还得细查。”饮水机接水的声音在这间不算太大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苏子柒关了水阀后缓步走过来。 秦晏:“有人看见过李艳芳?” 顾城喉结动了动:“如果是这样的话,深入调查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苏子柒端着水杯靠在桌沿,轻轻抿了一口,又道:“对,深入调查。我在想,假如滇南和宋队的线索都是可靠的,李艳芳还活着,那是不是就说明十年前和她一块儿去打零工的段红红还没死?就算段红红真出事了,李艳芳作为她的朋友,知道前因后果的可能性会更大,结合暗网上的消息顺藤摸瓜下去,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秦晏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你怎么想的?” 苏子柒放下水杯,嘴角微微一牵,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晏:“你有没有听说过钓鱼执法?” “钓鱼......” “放线钓大鱼喽,这不是钓鱼执法是什么。”苏子柒一摊手。 秦晏笑了笑,了然于心,而后忽然抬手往他脑门上一敲:“钓个屁的鱼!我们警察打入敌人内部这特么叫卧底,说好听点儿行不行?” 苏子柒:“不都一个意思嘛......” “不行,”秦晏顿了顿,眉头微微皱着,“太危险了,我们不是没有别的方法查暗网,但如果非要拿自己人的命开玩笑,首先过不了我这关,我不会同意,吕局更不会同意,更别说厅里的人。” “这方法见效快。”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秦晏看着他,“你要嚯嚯自己人,方案呢?就算真要派人去打入内部,这个人是谁,你想好了吗?具体怎么个方法,怎样保障这个人的安全,暴露了又该怎么营救,你计划好了吗?别张嘴就来。” 苏子柒在秦晏于顾城之间打量,忽然朝顾城一扬下巴:“这小子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局里又看重他,这样,咱们给他个立功的机会,没准一回来就是个人二等功,然后再拉去首都镀层金,往后还不得飞黄腾达?” 顾城一愣,没想到苏子柒会直接把目光投向自己:“啊?” 秦晏往顾城身前走了两步,牢牢挡住苏子柒的视线。 他比苏子柒高点儿,头一回这么冷淡地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年的战友:“不行。队里的人都死光了?让顾城一个刚入队不久的去干这活儿?你重新考虑考虑。” “这小子是真合适,你听我说完,”苏子柒扶住秦晏两边胳膊,“他是隔壁特警队出来的吧?当特警之前还当过兵吧?这些都是事实啊。他比我们这些天天埋头整理报告的强,起码身体素质能适应那边的环境,而且——” 秦晏不由分说地打断:“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苏子柒你是皮痒欠打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顾城站在秦晏身后,将手搭在秦晏肩上,低声道:“那个......我去也不是不可以,你别跟副队生气啊,吵起来多难看。” “不行。”秦晏语气淡然,挥开苏子柒想拦住他的手,拉着顾城就往门外走。 苏子柒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说你能不能考虑考虑大局!好好好,姓秦的你就是这么当支队长的?我跟你说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让吕局同意的!现在只有顾城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脸生,又没去过乔德,那边的村民和警察都不认识他!更别说境外分子了!他不去,难道你去?” “别想了,吕老头不会答应,”秦晏背影顿了顿,微微回眸看他一眼,“就算局长答应了,你觉得厅里的人会允许咱们冒这个险吗!” 第199章 chapter88 回家的时候秦晏脸色淡淡的,那辆没来得及洗的有些脏的黑色轿车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市区,在夜晚的寂静中缓缓驶入那个带着上世纪气息的老城区,最后停在一栋只有几层的居民楼附近。 秦晏解开安全带下车,等顾城从副驾上出来后便把车锁了。 他有力的肌肉线条藏在单薄的长袖衬衫之下,把车钥匙往兜里一塞就自顾自上了楼,顾城看着他背影,愣了两秒,然后也紧跟着往楼上走。 “你生气了?”顾城亦步亦趋跟着,在漆黑的楼道里下意识拉住秦晏胳膊。 秦晏停下来等他,任由他那般小心地撑着自己胳膊。 秦晏没说别的,只是淡然开口,嘴角带了点微笑:“有点,但不多。” 顾城与他在二楼的一侧房门前站定,秦晏刚拿出钥匙开门,楼道漆黑,被突如其来的一点闪光瞬间照亮一秒,紧接着又黑了下去。然后秦晏将钥匙对准锁孔,咔哒开了门,声控灯被开门声震亮,外面像是演电影似地从远方的天空里传来两道有些沉闷的雷声。 顾城看着秦晏先进屋,看着他扶着门框弯下腰换鞋,于是没话找话道:“刚才闪电了。” “我又不瞎,也不是聋子,”秦晏关上门,顺手把灯打开,回眸看他,“我听得见,也看得见。” “我不是那个意思,”逼仄的走廊空间容不下两个人同时换鞋,顾城只得等秦晏换完鞋进了客厅才蹲下去,一边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寻找多余的拖鞋,一边借着抬头的间隙看秦晏一眼,“这段时间有点潮湿,刚刚上楼的时候我摸了把栏杆,上面全是水珠,你身体要是受不了的话......记得告诉我。” 秦晏觉得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城站起身,没找到自己上次来的时候穿的那双拖鞋,只得光着脚进去。 秦晏视线微微向下:“没找到鞋子?” “嗯。” “我放阳台了,”秦晏说,“等着,帮你拿。” . 顾城乖顺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这个空间逼仄的出租屋。 还是跟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墙壁依旧沉淀了不少积年累月的斑驳,地面依旧是无论怎么拖也拖不干净的青绿色瓷砖,老家具掉了漆,矮柜上摆着一个装着曾经刑侦队所有人的相框。 就在他思考的这几分钟,秦晏撩开阳台的防蚊纱帘,拿着拖鞋进来,弯腰摆在顾城脚边。 顾城脚趾蜷了蜷:“这个角度看你还挺新奇的。” “新奇?”秦晏起身,一边说一边去忙活着烧水。 “怎么不新奇,刚才你蹲下来,我俯视你时候,有一种成功篡位的感觉,原来俯视下属会这么爽,”顾城说着,见秦晏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又道,“烧水干什么?” 秦晏看他一眼:“煤气用完了,还没来得及重新灌,烧半桶水凑合洗洗澡。” 顾城点头:“哦......” 厨房里传来烧水壶运作的声音,秦晏从里面出来,然后坐在顾城身边,侧目看向他,温声道:“老居民楼条件不好,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回自己家睡?” “上次的衣服还在这儿晾着,去哪儿都一样,”顾城拥住秦晏,闻见他衣领边缘的淡淡烟味和体温烘托下的洗衣服味,“还有,那是出租屋,不算家。只能算临时居所,但如果有了另一个人长期陪伴,临时居所也能变成家。” 秦晏伸手回抱住他,顾城忽然往下压了压,彻底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秦晏身上,秦晏冷不防被他带着躺倒在沙发的边缘,腰磕在坚硬的木质沙发上,传来一阵刺痛。 “嘶......” “怎么了,”顾城心里一揪,撑在秦晏肩膀两侧的手紧了紧,转而就要起身,“哪儿不舒服?刚才磕到了?” 秦晏温和地摇摇头,微笑道:“没事。” 他双手安慰般地抚了抚顾城有力的背脊,然后手指顺着脊背那道凹进去的线一直往上划,最后落在顾城发顶,坏心眼地揉了揉。 顾城只觉得背上一阵麻,整个人扑在秦晏怀里,一点都不想使力,又不想被秦晏拿捏,于是对着秦晏脖子上最敏感的气切疤痕轻轻吹气。 秦晏呼吸瞬时乱了下来,终于放过顾城,拍着他的背:“你要想休息就去床上躺好,要是想干点别的事,那就先把衣服脱了。总之别往我脖子上吹气。” “废话,老子又不是忍者神龟。”顾城挪了挪身子。 “想让队长帮你吗。”秦晏撑着沙发坐起来,顺势将顾城提溜进自己怀里。 顾城嘴角一抽:“怎么帮?” 秦晏一双有力的手往下探了探:“这样帮。” . “偷袭老子......”顾城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被人拿捏的感觉并不舒服,“秦队,你玩儿不起。” 他觉得秦晏身体不好,一些事情就该让自己来主导,但领导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别人以下犯上掌握主动权,而是享受支配的感觉,就像某种名为控制却带着温柔枷锁的东西,一步步把顾城分解。 顾城干脆往后一靠,脊背贴着秦晏胸口:“秦队,你——” 秦晏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也知道一直顶着顾城的东西是什么,于是用下巴在顾城耳边蹭了蹭:“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你自己惹的火吗?” 第200章 “你能行吗,”顾城嗤笑,侧眸看着秦晏近在咫尺的脸,“我倒是不介意情侣之间会用什么方式表达爱,也不介意谁掌握主动权,但是......” 秦晏:“但是?” 顾城回头捧着他的脸,缓缓亲了他眼角细细的纹路:“但是,我怕你会累,再说你过了今年的生日就三十七了,确定能行吗。” 秦晏眉梢跳了跳,腾出手往顾城脑门上一弹:“别拿年纪说事,我们还能和谐相处。” “那......你来?”顾城将脑袋往秦晏肩窝里一埋。 “我来吧。” . 秦晏确实是个很有魄力的领导。 在某些事情上,他也确实很会拿捏下属。 对于顾城来说,那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欢愉,是和自己最心疼的人一起到达的顶峰。直到后来秦晏说有点累了,顾城才主动让秦晏停下来,秦晏为了补偿他,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安慰着。 “这就结束了?”顾城有些不满。 “我抱你去洗洗。”秦晏把顾城背起来往厕所走,然后把这个巨型挂件放在厕所的椅子上,旁边是半桶滚烫的热水。 顾城坐在椅子上,看着秦晏光着膀子往那半桶刚烧开的热水里加凉水,看着秦晏细心地给他试水温。 “你刚那不叫抱。”顾城给秦晏挑毛病。 秦晏把毛巾从桶里捞出来,然后带着毛巾上正在沥的水往顾城身上缓缓地浇:“你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想让我怎么抱?就算是警校负重训练也不带动辄负重八十公斤的。少给我吹毛求疵。” “好好好,不吹毛求疵,”顾城笑笑,在秦晏弯腰给他打沐浴露的间隙伸手抱住秦晏脖子,“领导,辛苦了。” . 他们动身去桐山县看守所找钱来是第二天,秦晏回局里拿上协作函和吕局的批条,顾城跟在后头拿上装着记录本和电脑的公文包,跟在秦晏身后下了楼。 经过大办公区的时候金琳跟赵灵又凑在一起喝咖啡,眼神时不时往顾城身上瞄。 赵灵:“你说,秦支和顾城到底谁更胜一筹啊?” 金琳猛地灌了一口咖啡:“我觉得是顾城。” “为什么?他那张脸一看就不像能把秦支压在底下胡作非为的人。”赵灵说。 说话间秦晏与顾城一前一后从她们身边经过,两人立马住嘴,叫了声秦支好。 秦晏侧眸,温和笑笑,然后离去。顾城狐疑地看她俩一眼:“看着我干什么?” “没有,谁看你了。”金琳欲盖弥彰道。 赵灵附和:“啊对,根本没人看你。” “是吗。”顾城将信将疑地走了,走的时候还怀疑是不是自己腰疼出了幻觉,以至于有些魂不守舍。 待这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赵灵捧着咖啡捅了捅金琳胳膊肘:“姐,破案了。” 金琳:“啊?” 赵灵微微一抬下巴:“走路扶腰,不是受伤就是基,而且是下面那个。所以顾城......” 金琳了然,目光呆滞地竖起大拇指:“秦支牛逼,三十七了还这么孔武有力。他要不是同性恋,孩子都得生好几窝了吧。” “也许是姓顾的太虚,”赵灵吐槽道,而后朝金琳一伸手,“我赌赢了,给钱给钱。” 两人正笑着,苏子柒闻着味儿似的摸过来,拿着文件夹给两人一人来了一下:“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支队长走了就万事大吉了是吧?赶紧工作去,免得吕老头看见了又找茬儿。” 赵灵惊呼一声,溜也似的捂着头跑了。 金琳双手环胸,斜他一眼:“是啊,支队长走了,有的人呐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谋权篡位喽。” “去去去,”苏子柒小心思被戳破一般作势要给她一脚,嘟囔道,“姓秦的可是特意跟我交代了,他不在,我最大。” 金琳拍拍他胸脯,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给你能耐的。就你跟秦支说的那什么钓鱼计划,做好方案没有啊,明天厅里领导下来开会,你可别掉链子。” 苏子柒赶紧赶上:“昨天给你俩说的,没透露给别人吧?” “没有,就连赵灵那丫头我也没说。宋队那边你也放心,他知道轻重缓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长了个大嘴巴啊,”金琳比了个ok的手势,“但你要让顾城担任这个诱饵,确实有点莽撞,先不说秦支会不会轻易放他去蹚浑水,就是吕老头知道了也不一定敢叫他过去。” 这事儿队里没几个人知道,但由于金琳和宋绵竹也是当年查暗网的主要力量之一,未来如果真的要成立专案组,这两人怎么着也一定会在组里。苏子柒想来想去还是跟两人透露了些许,也正是因为几个人十来年的感情在,互相之间的信任比其他人更多,告诉这俩,苏子柒也更放心。 . 秦晏开着自己的车行驶在高速上,顾城抱着包坐在副驾驶,车里窗户紧闭。 秦晏忽然开口:“你觉得苏敏为什么会答应钱来,以身涉险登录暗网,心甘情愿当钱来调查前妻身亡真相的诱饵?” “从之前的问话记录来看钱来不会要挟苏敏,钱来自己的说法是他不过跟苏敏暗示了一嘴,苏敏自愿上的钩,而钱来也确确实实履行了协议,帮助苏敏解决掉了李国强,”顾城说,“这么一来两人就成了利益关系,而苏敏决定杀胡良,一方面是为转移警方视线,一方面是为完成暗网上‘那个人’给她发布的任务。” 第201章 胡良确实无辜。 那十只猫也无辜。 这也恰好印证了之前秦晏的观点:连环杀人的凶手有一部分是带着目的性地去选择杀人对象,一部分则是无差别对其他人发起攻击。前者往往是由于内心深处受到过创伤,或是对自己选择的这类目标人群抱有极其大的偏见。苏敏属于前者,她杀人的动机无非是恨透了这个带给自己童年阴影的亲生父亲,她因此而痛恨男性的生|殖|器官,痛恨所有家暴或对女性产生过非分之想的男人——在暗网无明确表示任务对象,只是让她随机选择一个人杀掉交差的时候,她偶然间了解到曾经差点毁掉蔡文秀一辈子的胡良,于是选择胡良作为任务目标。 顾城道:“还有个原因吧,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说来听听。” “她把杀害胡良的时间定在了蔡文秀离开医院回老家的那段时间,正好给蔡文秀安排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以此混淆警方的视听,让我们把侦查重点放在蔡文秀身上,不得不说苏敏确实聪明,她懂得利用刑警的思维和时间差来协助自己杀人、转嫁嫌疑,只可惜还不够熟练,”顾城顿了顿,“嘶,不对啊,......她一个刚出社会的像姑娘怎么会这么了解我们警察?” 秦晏轻笑一声:“专业对口呗。” 顾城看向秦晏。 秦晏双手握着方向盘,有条不紊道:“别忘了钱来三十年前也是一名刑警,他的能力不比我们刑侦队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差,不然他怎么会那么迅速地抓住苏敏的致命弱点,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查暗网,甚至还带着苏敏差一点就实施了一场近乎完美的复仇?” 有些东西,或许是钱来教苏敏的。 苏敏那么愿意给钱来办事,不惜冒着多杀一个胡良的风险也要把暗网的事摸清,是因为苏敏知道钱来会协助自己,协助自己杀掉胡良,然后杀掉李国强,为苏暮秋和自己复仇。 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互相帮助。 . 顾城呼了口气:“钱来冒着进监狱的风险也要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替苏敏报仇好让她继续给自己查暗网?但苏敏一个姑娘能做什么?钱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推翻整个犯罪组织,他这么做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你指望一个疯子能用大众的思维解决问题?”秦晏说。 “疯子?” 秦晏:“这种事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不是吗。他甚至恨透了我们警察,但他自己也是干过刑警的,如果不是因为够绝望,他不会变态到这种程度。就像吕局说的那句‘我还不知道他吗’,估计啊......人在变得疯狂之前,都是有迹可循的。” 顾城云里雾里:“你是说,钱来的心结是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秦晏道:“对。所以一会儿如果见到了钱来,就往三十年前他老婆身亡的事情上引。” 虽然有些诛心,但也不失为一种套话的手段。 他们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同理心泛滥的时候,但这份职业注定要求他们不能心软。 他们不是心软的神,在重案刑警的世界里,他们会看见人世间许多许多的苦难和不公,他们能看见所有罪恶的源头和罪恶本身,他们有感慨的时候,有心疼每一个死去的灵魂的时候,但或许铁石心肠才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因为心够硬,所以在面对罪恶和法律的时候会更加从容公正。 ......哪怕,这个世界里的黑与白、善与恶,在道德层面上根本就不是完全泾渭分明的。 chapter89 桐山县看守所位于偏僻的郊区一带,秦晏将车停在看守所附近的公路旁,下车的时候阳光明媚,而看守所厚重的大门紧紧关着,门外始终徘徊着一条又老又丑还时不时冲来人呲牙咧嘴的狗。 秦晏和顾城对视一眼,拿着公文包去了看守所大门紧挨着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只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用水泥与三合板堆砌而成的屋子,刷着蓝白色的漆,墙面的裂缝一条接着一条,张牙舞爪地宣示着它的权威。 “来干什么的?” 顾城从包里拿出吕祥林签字盖章的批条与协作函:“市公安局刑侦队的,之前的案子还有点细节想问问钱来。” 那人大概只是个值班的,将批条和协作函看了好几遍,又皱着眉问:“市局?” 顾城点头。 秦晏跟着笑笑:“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我得打电话问问我们领导。” . 两人又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顾城站在原地打量着桐山县的看守所。 他去过很多次看守所,每一次都是在凌晨时分或是傍晚押着有过违法犯罪的人进去,然后又出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因为无聊而这么认真地把看守所大门看了个仔仔细细。 大门很庄严,门口几乎没有人影,大门之上是加高的电网。 有的人在里头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担忧自己会面临严重的刑罚,度日如年地等着自己的通告;有的人在里头循规蹈矩或是无所事事,一切按部就班,一天一天地就这么看不到头地过下去。 “你们可以进去了。”门口办公室那个值班的警员说着,伸手按动一个开关,于是大门便徐徐往两侧打开。 里面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明。 穿着看守所统一定制款红<a href="https:///tags_nan/majiawen.html" target="_blank">马甲的那些人排成队列不紧不慢地跑步,教导员站在一旁监督。他们还会喊口号,“一二三四”地喊得脸通红,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为什么要服从,为什么要跑步,但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来了这儿的规矩,如果不遵守规矩,那么就会被扣分,扣分就拿不到小红花。 第202章 教导员说小红花是一种奖励,对于这么些曾经犯过错误的人来说,鞭打辱骂早已经不适应新时代的文明了,而像幼儿园一样奖励小红花或扣品德分,则能够起到某种类似于“感化”的效果,未来这些人如果能够得到回归社会的机会,在看守所的那段日子就会成为他们回归社会第一步做人的起点。 秦晏和顾城一路被一位同志领着,路过那些形形色色却整整齐齐排队列的人们,路过看守所的球场,路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蓝白分明的走廊,然后来到一间老旧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围着铁栅栏,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黑白分明的“谈话室”三个大字。 “38号,钱来,”那人推开谈话室的门,“市局的找你。” 说完,带路的就走了。 铁栅栏的里面坐着钱来。 他穿着红色马甲,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又老了几岁,精神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 秦晏和顾城同时拉开椅子坐下,钱来微微掀起眼皮,瞅了他俩一眼:“来了?” “听你语气,好像并不意外我们会再次找到你?”秦晏说。 钱来:“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一辈子也别想来。” 秦晏微微颔首:“那倒是,该来的人不管天涯海角都会找到你,就像你处心积虑这么久也还是要面临锒铛入狱的结果一样。” “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怕那些。” “是吗,”秦晏看着他,“人总该有害怕的时候,每个人也都有害怕的东西。” 钱来死死盯着他。 室内灯光昏暗,就像钱来未来暗无天日的人生,而他手腕上的那副玫瑰金手铐却微微闪着光。秦晏也回看他一眼,继续说:“你有没有害怕的时候。” “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怕,我连人都敢杀。” “你确实勇气可嘉,敢为了一己私利唆使苏敏成为你犯罪的刑具,”秦晏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神色淡定,“三十年前,也敢一己之力反对整支刑侦队。” 钱来眸子动了动,紧接着便嗤笑一声。 秦晏:“我没说错吧。” “你知道的倒挺多。” “我现在比较好奇,为什么你说我们一定会死?”秦晏说,“你怕死,我们不怕。” 钱来:“你大老远跑过来找我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 “那你就当我放了个屁,闻闻味儿就得了,没必要想得太远,”钱来平静地说,“支队长可是个好职位,你要一直这么干下去,你和你的搭档都不愁没前途。” 秦晏:“哦?” 钱来嗤笑一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不想走得长远一点?不过走得长远也是门技术活,你得少问、多做,做呢,还要做得不那么完美,不那么漂亮。当一件事情出现漏洞的时候,人首先想的不是去填补漏洞,而是怎样让这个漏洞看上去不那么残缺。” “不用你教。”秦晏说。 “你回去吧。”钱来神色自若。 . 两人都各自沉默了下来。 顾城与秦晏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道:“钱队。” 钱来手指蜷了蜷。 “陌州市三十年前首个刑警个人一等功,首个刑警队集体二等功,首个特别优秀反扒反偷窃先锋队。”顾城一字一句地说。 钱来皱着眉头。 顾城笑了一声,又道:“您的前途也很光明。” “多谢,但我早就不是刑警队长了。” “为什么?”顾城反问。 钱来有些不耐烦:“你不是知道吗。” “我想听您自己叙述。” 钱来嗤道:“我不想叙述。” “好,”顾城说,“那我替您讲讲。您的妻子呢,三十年前是一名小学教师,她很漂亮。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 一九九七年五月六日。 张莉从红太阳幼小校门口出来,她看着陆陆续续被爷爷奶奶或父母亲接走的孩子们,笑着走到路边的公共电话亭旁,拨出一串数字。 “阿进,你下班了吗?” 彼时的钱来正在刑警队当值,他一边整理着装备一边握着局里的电话机摇头:“今天我晚些回去,不用留我的饭。” 电话那端传来张莉好听的声音:“又加班?” “警察加班是常态嘛,你放心,等下个月我就不忙了,局领导说这段时间扒手多,我们得盯紧了,我还想争取给队里多拿几个先锋队红旗呢,”钱来轻轻一笑,“你在学校怎么样,学生听话吧?” “今天上课的时候有个学生尿裤子了,我让他爷爷来接,”张莉随意地说,“没事什么大事儿。你今晚要不回来的话,我一会儿去市场少买点菜......啊,对了,有个同事她姐姐从香港带了吃的,晚上我们还约好一起逛夜市。” 钱来:“同事?” 张莉一笑:“哎呀你放心吧,女同事!” .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是他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通电话。 一九九七年五月六日晚八点十分,张莉与同事手挽手一起过马路,一辆失控的汽车朝她们直直撞来。 她们吓坏了,又都穿着高跟鞋,压根来不及躲开。 同事被一旁的好心路人一把拉走,而张莉却被那长了眼睛似的车猛地撞上。 那车狠狠碾压过她的身体,当场见血,而后那车又反复碾压了数次,扬长而去。 第203章 “快!快打120!” “报警报警!出人命了!” “莉莉——” . 陌州市解放军医院。 晚上十九点零六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嗯,对,是当场死亡,不是我们没有救援,是根本来不及抢救,送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真的救不了,你看片子,颅骨都碎成这样了,撞击的时候冲击力太大,病人两只鞋都丢了,家属还是节哀吧。” 医生很平静地告诉钱来这些血淋淋的事实,而钱来也很平静。 他很伤心,但他平静得可怕。 最后他签了字,走到一旁处理事故的交警面前,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车牌号确定了吗。” 交警点头:“肇事者肇事后逃逸,我们已经派警力去围堵了,从事发之前的地面车辙痕迹来看,车主应该喝过酒,不然行车轨迹不会乱成那样。”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个人。”钱来哽咽着说。 . 他是刑警。 但他为了避嫌,无法参与这样的调查工作。局领导担心他因此丧失了生活的热情,将他一个队长换去后勤,让他给后勤警务帮帮忙。 . “就这样,你被架空了,但是你依旧在背地里偷偷查证妻子的死因,”顾城看着钱来,“后来,交警队那边找到了肇事者,肇事者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称自己当时与朋友聚餐喝多了才会酿成大错,乞求交警宽大处理。” 钱来突然笑起来。 他先是轻飘飘地干笑几声,然后是大笑,再然后,他的笑变得疯狂而偏执,他的眼里满是泪水,他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艰难地一边笑一边流泪,一边用手背不断地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喝多了,不,不不不,那个人确实喝酒了,是醉驾!但他就是冲着莉莉去的!不然,不然他凭什么不撞别人只撞张莉!又为什么要反复碾压那么多次生怕撞不死!”钱来大吼道。 顾城:“所以你抱着这样的疑虑一直深挖下去,你甚至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去见了肇事者,后来......” 许久没有说话的秦晏忽然开口,定定地看着钱来:“后来,你就查到了一个名为‘life’的外国匿名性网站,也就是——” 顾城:“暗网。” . 钱来有些疲惫,滑落到下巴上的眼泪还没有完全擦掉。 他陷进椅子里,隔着一道铁栅栏看着眼前这两个把他逼到绝境的警察。 他败下阵来,淡然开口:“我说。” chapter90 “暗网这种东西,一旦一只脚陷进去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钱来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永远深不可测,那么宇宙黑洞算其中之一,而暗网算其二。在那个神秘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遍布着所有你能够想象得到或是无法想象的罪恶与荆棘,尸骨遗骸堆积成狂妄的骨塔,偏执而邪恶的人们站在荆棘丛的顶端,俯视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互联网时代的个人信息早已全无隐私可言,不然秦晏也不会被暗网上的那些偏执狂放进悬赏贴里以五万美元的价格疯狂交易。 “张莉很好,错的是我,”钱来说,“三十年前,我抓了一个企图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劫杀人的暴徒。那个人叫刘小龙......他因为这个被判了三年有期,后来提前释放了。” 秦晏:“刘小龙就是后来醉驾撞死张莉的那个?” “是。” 三十多年前,刘小龙在陌州街头拦住一名刚刚放学的初中生,向该名初中生索要钱物,而学生本人身上只有五角钱,刘小龙勒索不成,于是持刀将该生砍伤,路人见状上前阻拦并报警,此后刘小龙获刑三年。 三年不到,刘小龙提前刑满释放,回归社会当起了出租车司机。 当出租车司机的第二年,刘小龙醉驾撞死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老婆,获刑五年。 钱来愤愤地说:“局里的领导关心我,把我暂时调去管理后勤,但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刘小龙,一直在查!我向队里的兄弟调取了刘小龙的电脑使用记录,他明明上过暗网!而且他也的的确确接了任务!” “任务?”秦晏故作不解。 “他的任务是在大街上随机撞死一个人,”钱来嗤笑一声,“我后来偷偷去看守所找关系看过他,他自己承认了,他说,他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是家里的老母亲病重急需用钱,他为了壮胆,一口气喝掉了两斤半的白酒!开车上路的时候脑子很清醒,他说,是因为酒劲上头,又正好看见张莉在过马路,他才咬牙撞过去的!” 秦晏:“他知道那是你老婆?” “做警察的,谁还没个被自己曾经的嫌疑人调查报复的时候,想查一个人很容易,只要愿意使手段,更何况当时张莉几乎都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偶尔去公安局里给我带饭,当初我抓捕刘小龙的那天,张莉正好在门口接我下班,刘小龙记住了莉莉的脸并不奇怪,”钱来说,“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敢对警察家属实施报复!” . 刘小龙在见到钱来的时候表示自己悔不当初。 他说他当时上街勒索初中生也是因为家里实在没钱,他自己有一个半岁的女儿,孩子妈妈走得早,女儿从小就没奶吃,后来家里的老母亲又查出了肝硬化,时不时呕血,有一回甚至因为呕血进了医院,医生说如果再不治疗,照这么一直呕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第204章 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刘小龙也没有学历,在工地打工又总是被工头教训,时不时克扣工钱。心灰意冷的他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有了轻生的想法。 ——“我当时觉得自己要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妈每天都喊难受难受,我女儿也总是半夜哭,我哄不好她,我真的恨这个世界。后来我就想投河......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轻生之前,我想在街上随便走走。” ——“我发现那边有很多学校,人流量很大,我当时就想,学生能读得起书,家里肯定不差钱,而且小娃娃嘛,也不懂事,稍微恐吓一下就怕了。后来我就计划拿刀去找他们,只要他们回家让父母给我送钱来,我以后就不找他们麻烦。” ——“为了逼真一点,我拿刀比划了一下,没有想到会伤到人。但已经晚了。有人报警了,那一刻我很慌,我怕啊,我就拿刀乱挥。后来就被抓了,判了......三年。” ——“我恨钱来。也恨那些报警的人。如果不是钱来和他们,我老母亲也不会知道我被抓,她就不会因为惊吓而病情恶化,最后死在家里头。我女儿也不会被邻居抱去养了整整两年半!我出狱后,我女儿三岁了,她压根就不认识我这个爸爸!” 当年的刘小龙撞人后被交警联合特警找回来,接受审讯的时候,说出了一番语出惊人的话。 他说,对,就是故意的,他也要让那个抓他的警察尝尝失去家人的滋味儿。 再后来钱来私下见他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又交代了暗网。 恨钱来是真的,为了完成暗网的随机杀人任务拿到钱养活好不容易肯与自己相认的三岁女儿也是真的,张莉因此成了一场仇恨的牺牲品。 . 钱来将这些情况如实汇报给了当年的领导们,而没有人支持他彻查暗网的罪恶。 连续两个月的不理解让钱来心力交瘁,逐渐地,队里开始传出了有关于他的闲话,不少人都说他为了老婆已经疯了。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样的孤独很难熬,本就近乎崩溃的钱来更加难受,终于在第三个月时递交了辞职申请,休息一段时间后,开始着手办起了律所。 “怎么想开律所?”顾城问。 “我还是脱不下那身职业的长衫,我不想就这么离开我的岗位,但我真的不想当警察了,”钱来嗤笑一声,“开律所好啊,一边满足虚荣心把钱赚了一边查暗网,还能跟那帮条子唱反调,反正没有人知道我在干什么。” . 或许刘小龙所谓的暗网任务与秦晏他们正在查的器官交易关系不大,但至少也能算是这一趟的一点点收获,至少......有了今天的这次见面,钱来、苏敏和刘小龙从平凡人到杀人犯的心路历程现在都已经清晰明了。 “你们要是想查暗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钱来说,“我知道暗网的恶有多大,但里面的势力龙蟠虎踞、错综复杂,你们要是一脚踩了进去,就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秦晏站起身,看他一眼,微微弯了弯嘴角:“重案刑警哪来的退路,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但愿你们这一代人能起点作用,”钱来语气淡然,“你叫秦晏,对吧。” “嗯。” 钱来掀起眼皮:“我记住你了。” 顾城嘶一声:“我呢?” “你?”钱来道,“你暂时还不配。” . 刘小龙已经伏法,获刑五年,至于现在这个人在哪儿,在干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也早已成了未知数。 下午六点,秦晏与顾城返回粤东,等一切安顿好后,天已经擦黑。 这一整天都是秦晏在折腾,顾城觉着自己像个吉祥物。 “其实当吉祥物也没什么不好。”秦晏将刚刚打印出的笔录装订好,微微侧眸看向顾城。 顾城明白他话里有话。 顾城:“你还是觉得苏子柒的思路有问题。” 思路倒是没错,放长线钓大鱼。但他总不好直接指出秦晏没考虑周全的事实,于是只避重就轻提了几嘴。 “有长进,”秦晏简单地评价两句,又道,“只不过我不需要你在我面前忌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和你之间不存在场面话。” “......那你就是觉得无论谁去都不该是我去,”顾城说,“但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年轻,我是从特警队出来的,我——” 秦晏突然伸手揉了把他脑袋:“是,你很合适。” 顾城:“那为什么......” “为什么一票否决苏子柒的提议?” 顾城:“嗯。” . 办公室里,秦晏靠在桌边,温和看顾城一眼,然后将原本放在顾城头上的手轻轻放下。 他道:“太危险了。即便马上要去那边潜伏的人不是你,我也不会答应。” 顾城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拿自己人的命开玩笑,”秦晏说,“还有......” 顾城看着欲言又止的秦晏:“还有什么?” 秦晏抿抿唇,似乎在一瞬之间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轻轻张开手拥住顾城。 那是一个有点轻但是却又带着万分沉重的拥抱。 顾城平时喜欢私底下黏着秦晏,但秦晏永远没有这么主动的时候,顾城自己再主动也从来没有自一个万分平常的拥抱里感受到秦晏那微不足道的颤抖和一丝犹疑,然后他听见秦晏附在自己耳边说...... 第205章 . 入夜,八点三十。 部署会。 省厅的领导针对这些天以来的各类重大案件专门下了趟市局,为的就是将与暗网有关的器官交易罪魁祸首一网打尽。 他们提了好几个方案,最后被所有人认同的,依旧是苏子柒提的那个渗透式侦查。 “所谓渗透式侦查,就是由我们自己人通过伪装技巧打入敌人内部,有效套取信息的一种方式,”姜祁恩声音不大,演示白板上贴着十几张有些年头的照片,“这些照片里,有一部分是当年在案件调查过程中因诱惑而被迫加入地下组织的受害者,包括段红红,李艳芳和朱月。目前我们了解到一条关键线索,李艳芳很可能还活着。” 苏子柒:“所以我们的任务是在把那帮人一网打尽的同时,还要把被骗进非法组织的受害人全部就出来?” “对,活着的人,尽可能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姜祁恩点头。 吕祥林:“谁去?这不是拿我们自己人的命开玩笑吗?那些人的命是命,警察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今天把那些已经犯罪的受害人都救出来,他们未来说不定还会继续从事这些非法勾当!有用吗!” 姜祁恩皱了皱眉:“如果不救,怎么跟群众交代?” “你——” “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说‘我曾经是群众,所以我知道群众需要什么;如今我是领导,我知道群众需要我做什么’,”姜祁恩道,“老吕,你不会忘了吧?” 吕祥林不语。 片刻后,他又道:“一旦我们自己人出事了,你要怎么跟家属交代?他们可都是刑侦队的中坚力量。”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苏子柒刚想开口,秦晏缓缓看他一眼,他又默默闭嘴了,将手横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空气安静到连空调运作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 顾城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轻轻撑着桌面:“我去。” “什么?”吕祥林有些意外。 “我去,我没有家属,我......”顾城顿了顿,“我是<a href="https:///tags_nan/guer.html" target="_blank">孤儿!” 连秦晏也意外他会这么说。 秦晏轻轻抬眼往顾城的方向看去,他看见室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顾城年轻的脸上,鼻梁很挺,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顾城又重复一遍:“我没有家属,我没有负担,我可以去。” 秦晏到这时候才惊觉原来两个在一起这些时间的人也会有所隐瞒,就比如顾城并不完全知道秦晏有着怎样的过去,只是窥见了十年前微弱的一角;而秦晏也并不完全知道顾城的过去,比如他不知道顾城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不知道到底怎样的家庭可以培养出顾城那种即使遇到挫折也会乐观撑下去的性格,不知道顾城的父母是谁、在哪儿、是否健在。 吕祥林沉吟片刻:“你去?” 苏子柒紧跟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资历还浅,但年龄、身体素质、心理素质等各方面都很符合潜伏的先决条件,最重要的是——顾城今年刚进刑侦队,刚接触重案,他脸生,去了那边没几个人认识他。” . 姜祁恩捧起茶缸抿了一口,用一种堪称犀利的眼神打量了顾城片刻:“你怎么想的。” “我想去。”顾城说。 “队长有什么意见?”姜祁恩又问。 秦晏冷不防被点到,清了清嗓子,却掩盖不了语气中的疲惫和颤抖。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顾城面前,郑重地拍拍他的肩:“你想去的话,就去吧。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轻飘飘的四个字,顾城能从中听出些许颤抖。 . 会议结束之后,秦晏步伐飞快,顾城紧随其后。 他追上秦晏,在栏杆处将秦晏堵住,死死将他按在楼梯边缘:“你走什么走!” “关你什么事!” “别闹了,队长,”顾城眼泪都快掉下来,委委屈屈的,态度却依旧强硬,“队长,你,你别生气。” 秦晏觉得顾城真狗。 性格像狗,作风也是。 秦晏揉了揉被栏杆撞得发疼的腰:“到底是谁在闹?而且,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走这么快。” “想知道?” 顾城:“怎么不想!” 秦晏不忍心对他说重话,又怕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只得故作平淡地说:“是怕端不住架子,怕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你轮出去。满意了?” 说话的时候秦晏眼圈慢慢变红,顾城小声道:“我看你是怕哭吧。” 秦晏转身又要走,顾城忽然凑上去,攥住他的手腕,将他逼退到墙角,在秦晏后脑勺即将撞到墙的那一刻,顾城用手垫住,顺势狠狠将脸凑上去吻住秦晏的唇。 ......直到秦晏快喘不过气。 . 顾城似乎忘了,这一段楼道有监控,而且正对着他们。 “你干什么!”秦晏怒道。 顾城用手背抹了把嘴,气息有些不匀,红着一双眼睛,又气又想哭:“我在给你答案!” . 几小时前,秦晏在办公室里搂住顾城。 他的气息喷洒在顾城耳边。 他近乎乞求地说:“你知道那边多危险吗,我们不是没有别的侦查方法,我这辈子只谈过一个,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未来的几十年要怎么熬,我已经够包容你了,你在下决定之前,能不能也替队长想想——” 第206章 . 深夜的楼梯间,眼泪从顾城左眼轻轻滑下来,然后落在秦晏抬起想要替他擦眼泪的手背上。 顾城说:“秦队,我会安全的,我会努力完成任务,我会平安回家。这就是我的答案。” chapter91 平安...... 秦晏无声地注视着他,在光线不那么充足的楼梯间里。然后顾城亲昵地用前额蹭了蹭队长悬在半空替自己擦眼泪的手,在秦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迈出一步,短暂地拥抱了自己的战友。 “于公,你必须让我去;于私,你也必须让我去,”顾城直视秦晏,“队长,你知道吗,只有当老鹰放手的时候,雏鹰才能真的飞起来,如果雏鹰永远不敢展翅,等老鹰死去以后,雏鹰会活活饿死。” 秦晏沉默一会儿,轻轻呼了口气,忽然微笑一下。 他掐了把顾城的脸:“你有飞翔的能力,但是别忘了飞回家。” 顾城郑重点头。 . 那一瞬间秦晏站在楼梯间里看着大半个身子都陷入阴影里的顾城,看见昏暗闪烁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层深邃的光影,看见一种名为坚定的情绪缓缓在他眼里成型...... 秦晏知道顾城是认真的。 “走吧,”秦晏拍拍他的肩,“我带你回家。” 顾城反问:“哪个家?” 秦晏给他一暴栗:“还能是哪个家,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在我的桶里,今晚洗干净,明天早上我帮你用吹风机吹干。” 明天就要走了,衣服可带可不带。 但是秦晏想做点什么。 顾城:“好。” . 深夜的粤东市,大街上繁华依旧,而穿过车水马龙之后映入眼帘的老城区却一片寂静。 余观棋在夜市里买了两件便宜的连衣裙,挽着宋绵竹的胳膊穿梭在人来人往的热闹里:“好看吗。” “好看,”宋绵竹温和一笑,“红色的那件很惊喜,我没见你穿过这么热情的颜色,不过很漂亮;浅蓝的那件适合通勤,也更贴合你的气质。”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余观棋耳根一红。 “我偷偷练了很久,”宋绵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你不高兴,觉得我说话太直接。” 余观棋将手里的购物袋递给宋绵竹:“我要是不喜欢你的直男作风,当初就不会不管不顾跟你在一起,还等你这么多年,等到同龄的朋友孩子都能走路了。” 宋绵竹抱歉地笑笑:“平时太忙,没照顾好你,连你有孩子了都不知道,不然我——” 余观棋表示理解:“我原谅你了,不过现在咱们约法三章吧。你平时不着家的话,我就不做饭了,天天躺平刷剧,然后找个月嫂帮忙看孩子,咱俩谁也别管谁。我不催你回家,不嫌你工作忙;你也不准逼我做家务,不准嫌我懒,不准嫌我花钱多。” 宋绵竹揉揉她顺滑的头发:“行。” 余观棋笑眯眯地看着他,补充道:“要是你做不到的话,我就让我爸用衣架把你打一顿。” “袭警啊?” “不然呢,”余观棋挽着他的胳膊,头靠着他的肩膀,惬意往前走,“天大地大,老婆最大,是吧。” 宋绵竹点点头:“对,我们家你最大。” . 人来人往的时候,余观棋站在马路边,正要拉开出租车的车门,却忽然收回了手。 “怎么了?”宋绵竹握着手机,“快上车。” “那个是你们支队长吗?”余观棋目光看向某一处,“他怎么不开车啊。” 宋绵竹也跟着看过去,抿抿唇:“秦支。” 秦晏与顾城正好也并排着走过来,于是宋绵竹带着余观棋上前同他俩打了声招呼。 秦晏第一次见余观棋,温和笑了笑:“嫂子......还是弟妹?” “弟妹吧,”宋绵竹说,“我比你小。” “秦支好,”余观棋恬静地站着,右手却有些紧张地拉住自己单肩挎包的带子,而后又看向顾城,“这位是?” 秦晏将顾城往前带了带:“还不叫人,杵着当木头呢?” 顾城爽朗一笑:“嫂子好,我是今年刚到刑侦队的新人,是宋队的朋友。” “你好你好,”余观棋也跟着笑笑,“你们这是要去夜市?” “嗯,买衣服。” 宋绵竹:“巧了,我和观棋刚从夜市出来。” 余观棋愣了愣。 她看向宋绵竹,嘴角一抽:两个大男人半夜逛夜市买衣服? 宋绵竹握住她的手,对秦晏道:“你看我都没给你好好介绍观棋,但刚才我们叫了出租,现在快超时了,要不改天咱们再一起吃个饭弥补弥补?” 秦晏冲他俩挥挥手:“下次聚。” . 车上,余观棋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是,这个时间,两个单身男人手拉手逛夜市?” “那个叫顾城的小子明天有个任务,得化妆侦查,”宋绵竹努力找补,“他跟姓秦的关系不错,秦晏干刑侦这么多年一个徒弟都没收过,顾城这孩子心眼儿实,什么都学得来,这一朝马上就要单独出任务了,又是第一次,身为队长多关心点儿也是难免的。” 余观棋轻声道:“很危险?” “有点,”宋绵竹尽量往轻了说,忽而一笑,“你担心什么?那孩子你之前也没见过。” 第207章 “我是担心你,”余观棋敏锐道,“你们警察分工明确,但你一搞技术的把他们外勤的活儿摸得这么详细,是不是这事儿也跟你有关?他们出任务,会牵涉到你吗?” 宋绵竹坐在副驾上,闻言朝后看一眼,安抚道:“都是刑警,什么牵涉不牵涉的。别太担心,要真有事,我会说的。” “好。” . 这个夜里所有人都没有睡好。 秦晏侧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疲惫中看见顾城安静地蜷在自己身边,一条腿搭在自己身上,睡得那么踏实。 他轻轻把顾城的腿弄下去,然后撑着床沿坐起来,在一片安静中摸索着找到床头的抽屉里放着的止痛药,就着凉水咽下去。 明明动静已经很小了,一旁已经睡着的顾城却还是低声开了口:“秦队......” 像呢喃的梦话,又像真的在问着什么。 秦晏侧过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睡不着吗。” “没有。听见外面下雨了,我就睁眼看看。”顾城爬起来,随手把床尾的热水袋拿去灌满,踩着拖鞋踢踏着回来,把热水袋塞在秦晏脚下。 而后他打着哈欠回到床上,躺下的时候换了个姿势:“别老吃止痛药,先暖暖脚,把脚伺候好了,什么病都不会得。” 见秦晏不语,顾城又说:“上次那个医生的药没效果,庸医。” “下雨天身上疼很正常,别瞎叫,”秦晏喝了口水,侧躺在顾城身边,床尾的热水袋贴着脚底,暖暖的,“已经好很多了,而且那是十年前受伤的后遗症,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休息,落下病根也不能怪医生不称职。” 顾城翻了个身,一下翻到秦晏怀里去:“我几乎没见你睡得舒服过。” 秦晏用带着点儿胡茬的下巴蹭着他的头顶,任由顾城不安分的发丝挠着自己最敏感的脖子:“睡吧,今天我抱着你睡。” 顾城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到秦晏身上去,却很注意地避开了秦晏身上任何有可能会因天气变化而难受的地方。 秦晏闭着眼,用有些粗粝的掌心轻轻拍着顾城的背,连哄带骗把顾城哄得睡熟了。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秦晏一大早就起床了,用出租屋里的吹风机把顾城那些潮湿的衣服吹干,然后塞进昨天在夜市里买的二手帆布包,又往里塞了一瓶水。 “接应你的人外号花脸,”秦晏看着顾城穿上朴素到破洞还发霉的旧衣服,轻声说,“是滇南警方培养了十几年的自己人,他会在滇南火车站外举牌子等你,你看到就明白了。” 顾城坐在椅子上,照着镜子,有些嫌弃身上这件带着些酸味的旧衣服:“有照片吗。” “那种级别的卧底不能露脸,甚至我们内部也拿不到他的照片,连警号都是暂时屏蔽的状态,能拿到真是材料的都是有权限的领导,”秦晏说,“连吕老头都没这个权限,更别说我了。” 顾城头一次对自己的任务产生了如此深刻的认识。 也是头一次直面危险。 秦晏安抚似地看他两眼:“专案组这么多精英,你不是一个人作战,有任何情况记得随时联系我们,后方小组永远都在。” “好。” “一个人会很孤单,这条战线很危险,”秦晏按住他的肩膀,“不过别怕,哪怕我们整个专案组都崩了,哪怕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陷入生与死的抉择,哪怕有一天我们口袋里的遗书会成为现实,但是......” 顾城疑惑:“但是?” 秦晏低声说:“但是你的身后有后方小组,而后方小组的身后有祖国。” 剃头刀的声音嗡嗡响着,秦晏站在顾城身侧,一点点将他的头发全部刮了下来。 一簇一簇的头发落在地上。 . 顾城看着地上那些从自己头上落下的头发,温和地牵起嘴角:“我相信刑侦队不会放任我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也相信祖国不会放弃边境那些正在潜伏的同志和那些正在深渊里挣扎的受害者。” 秦晏将那张写着别人名字的红色客车票交到顾城手里:“以后,你就叫何生了。” “何生......”顾城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红色客车票和那张没什么重量的身份证,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何生的证件虽然是伪造的,但除非是我们自己人,不然看不出差别,”秦晏说,“而且真到了那儿,要用到证件的地方不多,那帮亡命徒在你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销毁你的所有身份证明和一切能够联网的电子产品。” 顿了顿,秦晏又说:“所以我给你准备的是老人机,还让那个叫花脸的自己人准备了副卡和其他通讯设备,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他。” 顾城摸了摸自己被秦晏剃成卤蛋的脑袋,神色一凛:“我明白了。” “万事小心。” chapter92 去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很暗,队里的人为了不露破绽,只有秦晏和宋绵竹两个人过去送了一程,而其他人依旧如平时一般留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 火车站离高铁站有一段距离,高铁站就在市区附近,而老旧的火车站只有绿皮车和货车通过,人流量小不说,位置还极其偏僻。 顾城的头发在清晨的时候被秦晏亲手剃掉,只戴着个有些发旧的棒球帽,穿着件微微发黄的牛仔外套,里头是一件破了洞的白色无袖背心。 第208章 秦晏一身薄风衣站在进站口,手里拿着顾城的行李箱。 “那边的天气比这里热,”秦晏看了看四下无人的凄凉环境,温和按了按顾城肩膀,“别傻乎乎的一直穿着外套舍不得脱。” 顾城摇头:“不会。” 秦晏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顿住。 顾城开口:“把箱子给我吧。” “下火车出站以后,把身份证剪了,”秦晏声音很轻,听着却又有些沉重,“忘掉自己原来的名字和职务,从今以后你不再是顾城,听明白了吗。” 他看着顾城。 顾城点头,一下,两下,似乎顶着千斤重的担子。 然后顾城对着秦晏灿烂一笑:“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秦晏深吸一口气,道:“安全回来。” 宋绵竹站在一边对顾城温和一笑:“等你回来还得补我个婚礼红包,别忘了。” 顾城给他一拳:“去去去,就你话多。” . 火车站很深的地方忽然传来好几声长长的鸣笛声,还有排气的声音,混着车轮哐当哐当的声响,柔和优雅的女声混着嗞啦嗞啦的电流,将所有人心中的依依惜别悄然震碎。 “工作人员请注意,由粤东开往滇南方向的快一二零五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乘坐快一二零五次列车到滇南方向的旅客,请到b候车区检票口检票进站,到2站台上车......持红色普通车票的旅客,请通过人工检票通道验票进站。” 顾城接过秦晏手中的行李箱,抿抿唇,转身往进站口的安检通道走去。 他们这些人因出差或抓捕任务而做过无数次的火车,对于时间的把控早就烂熟于心,顾城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秦晏眼前,秦晏只看见陆陆续续进站的旅客把顾城的身影遮挡得很严实,然后广播又开始催促。 “由粤东开往滇南方向的快一二零五次列车已经停止检票了,列车停靠2站台。请旅客按站台显示器指示的车厢位置排队,在站台行走时不要越过安全白线,注意安全。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 秦晏还是站在原来进站口处和顾城聊天的位置,他看见许多背着大包小包的形形色色的人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他看了一眼兜里的手机,看见时间显示为上午的九点二十。 火车开了。 呜呜的鸣笛声响彻整个车站。 秦晏轻声喃喃:“安全回来。” 宋绵竹听见他这一声低低的话语,笑着揽住战友的肩膀:“那臭小子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的,别太担心。” 他俩并排打闹着走在离开火车站的路上,秦晏用胳膊禁锢住宋绵竹的脑袋,使劲儿往下按:“嘶,你这家伙怎么说话的。” 宋绵竹吃痛,嚷道:“不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吗,哎哎哎哎哎!” . 绿皮火车里有形形色色的人,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聊得很欢腾,行车速度缓慢,沿途的风景很美。 闹腾的车厢里,到处是小孩子的哭笑声和人们的说话声。 顾城坐在过道边,两腿张开着,行李箱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和别人的编织袋一起放在中间,旁边的大姐看他穿得不像过得很好的样子,主动拿出自己的方便面递给他:“哎,那傻大个儿,吃不?” 被叫了一回傻大个儿,顾城愣了愣,转而一笑:“您留着自己吃吧。” 那大姐也毫不忌讳,大概是个爽快人,拆了方便面就把热水拧开倒袋子里,自来熟地说道:“哎,傻大个儿,你这是去旅游,还是去找亲戚啊?” “我......”顾城想了想,说,“我去找工作。” “哟,巧了不,我也是,”大姐叹了口气,“这年头工作难找啊,我这刚生完孩子,上一份工作丢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开销又大,我丈夫人常年在外地,赚不到几个钱,不然我也不至于坐这二十八小时的绿皮车大老远跑那边儿去上班。” 顾城眼皮跳了跳:“您是哪里人?” 大姐摆摆手:“柳江的,我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了。” “我是粤东的,大姐,您是在滇南下车吗?” “可不,在滇南下了,又要坐长途客车去夏邦,远着呢。” . 顾城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又道:“我也要去夏邦。” 大姐喜笑颜开道:“这多好啊,顺路啊!哎我说傻大个儿,你这有手有脚的,咋跑恁远去工作呢,家里出事儿啦?” “嗯......我得养我哥,”顾城脸不红心不跳,把秦晏说成自己哥,谎话那叫一个张口就来,“我哥身体不好,我家人都不在了,我和他......相依为命。我想赚大钱,改善改善生活。” 大姐道:“你爸妈都不在啦?” 顾城乖巧地点头:“这么多年,只有我哥对我最好。可他得了白血病,家里所有积蓄都用光了,我没别的办法,偶然在网上听人说夏邦那边有工地要人,我就想过去碰碰运气。” 他想,秦队,实在是对不住了。 “你们哥俩都没结婚?”大姐问。 “找不到合适的。再说我们这条件,谁家看得上啊。” 那大姐一点儿也不怀疑,甚至丢了块压缩饼干给他:“你家可真惨,我吧,我至少还有个孩子,生活还算有点儿盼头。” . 一路上,顾城和那大姐聊了挺多,越聊越确定,那大姐估计跟李艳芳是一类人,都是被骗去夏邦的。或许大姐出发的时候抱着无限的希望,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甚至也许还在想,等第一个月的工资下来,她就可以把钱汇到家里,拿去给家人改善生活。 第209章 那是她孤注一掷的时候最盼望的东西——孩子的奶粉钱,爸妈的看病钱。 坐28小时的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离开了孩子和父母丈夫,又要坐一天的客车,甚至快到了祖国边境,她在下赌注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怀疑,她在热切地盼望,盼望自己能够给这个残破的家带去一点什么。 二十八个小时很快过去,第二天的深夜里,大姐在疲惫中下了火车,顾城紧随其后,出站以后在没有人的地方剪掉了自己的身份证,把它随手丢在路边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后,顾城深深呼了口气,在路边那辆掉漆又破烂的客车边驻足。 他来的时候没带智能机,身上唯一能用来通讯的只有一台装着公安内部定位器的老人机。 那大姐用着一台不知道多少年的触屏手机,手机屏保碎得看不出样子。她熟练地用手使劲儿戳着反应不太灵敏的屏幕,找到了之前在夏邦工作交流群里存下来的车外观照片,确认后抬脚就要上车。 “等等,”车门里站着个体型壮硕的大汉,一把将她拦住,“干什么的。” 她有些惶恐:“我,我是来工作的,咱们不是去夏邦吗?” 那大汉眼里的怀疑几乎是瞬间褪去的,哼笑一声,伸出粗糙的手掌:“身份证,手机。” “干什么......”大姐有些疑惑,声音低低的,似乎对大汉十分害怕。 “确认身份,夏邦那工作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这么好的机会要是让不相干的人捡了漏,岂不是可惜了?” 大姐:“是,是,是这个道理。” 大汉接过她递过来的身份证和手机,随意看几眼就丢进了车上的一个大铁箱里:“叫闫九妹是吧。” “对对,但我的身份证——” 大汉眉毛一横:“代为保管,工作完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 原来她叫闫九妹。 顾城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他刻意等到最后一秒上车,把前面已经上车的“同行”都脸熟了一遍,到时候把记下来的信息传回后方小组,哪怕无法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但至少能够对案件的调查和后续的侦破与抓捕起到一定帮助。 “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生。” . 果然,被扣下了身份证。 那人朝他索要手机,他拿出自己口袋里那个不能联网的老人机,抬眸看了那大汉一眼。 刹那间,他跟那体型彪壮的大汉对上了眼神,大汉眸光犀利而透露着一丝精明与野蛮,只一眼,顾城就能百分百确定——这个人手里头高低有那么几条人命。 “我这是老人机。”顾城说。 “进去,”那壮汉把他赶到了车厢的最后头,把手机卡拔掉之后,又把老人机丢给了他,“安分点坐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 车厢晃荡,有几个年轻的姑娘晕车,稀里哗啦吐了一地,原本就难闻的空气变得更加令人难受。顾城坐在车厢里的地面上,背靠着别人的编织袋,半躺着,悄悄打量起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大部分是女性。 顾城觉得窒息。 因为他听见有两个声音嘶哑的女人在不断地重复“apple”、“pare”之类的单词,那些单词很简单,简单到就连小学生都能轻易地说出口。但是不远处同他一样坐在地上的两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捧着一本很小很小的破旧手册,笨拙而努力地读着。 她们为什么会来到这辆车上? 也是因为生计,或者家庭吗,因为她们的家需要她们过早地出去工作,或是突发变故,或是...... 顾城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又把目光放到另一边。 车窗边靠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儿,双肩包被放在腿上,穿着的是很体面的碎花连衣裙。 顾城开始和她搭讪。 那是个开口就很温柔的姑娘:“我吗,我是法学院毕业的,法考没过,家里还有个在读研究生的姐姐。” 她低低地叹气,又说:“家里人总是说我不学无术,我法考一直过不了,也找不到我喜欢的工作,兼职又干不长,各方面都比不上我姐姐,所以他们一直催我,压着我去读书,去工作。但是......” “所以你就来夏邦碰运气了?” “是啊,我在招聘软件上看这儿有个小公司需要法务,所以我就来试试,哪怕这里真的看上去很偏僻,看上去像是画大饼的骗术,可我真的想证明我自己,我没有家里人说得那么没有用。” 这样优秀的姑娘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是因为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是因为行业内卷过于惨烈,是因为家里人的步步紧逼。 . 车子最后在一处偏僻荒凉的废旧汽车站停住,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地上摆满了这些人的编织袋和行李箱。 有个脸上满是烫伤疤痕的矮个子举着牌,牌子上写着“夏邦汽车站”五个大字。 顾城嘴角一抽:举牌,矮个儿,这就是秦队说的那个“花脸”? “把行李打开!每个人只准带自己的生活用品,刀具和通讯设备一律不许出现!检查好之后,有违禁品的,乖乖交上来!这是为了你们好!”那大汉又开始催促了,在他们之间轮流转悠,分秒之内收拾出一堆不能带的东西。 甚至电动剃须刀都没给留下。行李箱和编织袋全部被没收了,他们只能抱着自己的衣服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第210章 那个有些学历的姑娘害怕地戳了戳顾城:“生哥,我们......不会是被骗了吧。哪个公司这么对新人啊?” 顾城抱着自己的衣服,转脸看她一眼,憨憨地摇摇头:“我,我也不懂。我没去过别的城市。” “你看起来傻乎乎的,”那姑娘有点不耐烦,“在夏邦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顾城紧抿着唇嘀咕:“我看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是你吧。”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说什么,”顾城低声说,“我说,我们来这儿以后要住哪儿。” 姑娘摇头,忽然岔开话题,神情兴奋:“哎,生哥,你看起来虽然傻乎乎的,但是声音真好听啊。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对吧,你哥长得怎么样,跟你一样傻吗?” “我哥老帅了。”顾城说。 两人的聊天被大汉硬生生打断:“还给我嬉皮笑脸的!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都要遵守我们公司的生活习惯!你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聊天的!在领导讲话的时候,不准交头接耳,只要安安分分跟着领导干,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赚大钱!听见了没有!” 有几个人很小声又很不耐烦地回答:“听见了。” 大汉不乐意了,嗓门大了整整一倍:“我再问一遍!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这些人终于被吓到,齐刷刷地喊。 “听见了是吧,”大汉说,“那就跟我喊一遍,跟着领导干!把钱满满赚!” . ——“跟着领导干!把钱满满赚!” ——“赚钱赚钱赚大钱!我牛我牛我最牛!” 他们被逼着喊了大约有十来遍,嗓子都快哑了。 最后那大汉终于肯带着他们去“公司”,顾城被分到了电话组,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给人线上打电话聊天浪费口水的,正当顾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不远处一直等着的花脸忽然举着牌子哒哒地冲到大汉面前:“彪哥,这弟弟我认识。” “谁?” “哎哟还能有谁呢,阿生啊,何生!就那个,刚那个光头,记得不,”花脸熟络地给彪哥递了根烟,狗腿子般地给他点上,“彪哥,通融通融呗,我这位弟弟家里有点特殊情况,但他人精着呢,这不,我就给他推荐了咱们这儿,想让他帮咱跑跑腿什么的,赚点小钱。” 彪哥挑了挑眉:“听你这意思,好像不是很满意我给他的安排。” 花脸拉过顾城,拍了拍:“彪哥,你瞅瞅这小子浑身上下的肌肉,是不是很合适。再说......你那儿不是也正好缺人么,我给你牵根线搭个桥,也免得这小子去了电话那边什么也干不了,双赢啊。” “他——” “彪哥!”花脸立马说道,“我的人您还不放心吗,就这个何生,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他这人绝对够义气。” 彪哥:“怎么说?” 花脸凑过去,给顾城使了个眼色,又对彪哥低声道:“他哥白血病,家里又没别人,借钱都接遍了,还背一屁股债,这不是实在无路可走才来找我的么,我寻思要不给我这兄弟一个机会,让他试试,不行了再说嘛。” . 那两人嘀咕了一阵,彪哥打量顾城的眼神越发好奇:“你就是何生。” “是,我是何生!”顾城立刻点头。 彪哥皱了皱眉:“你这头发......” 顾城抱着自己的衣服,帽子搭在衣服上,语气真切,似乎透露着一丝清澈的愚蠢,有些委屈,眼圈都红了:“我和我哥从小就相依为命,前几年,他生了场病,连着烧了半个月的低烧,后来上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是白血病。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白血病,我哥也没什么文化,我们寻思着,没得治了,后来我哥一直在化疗,家里的钱都搭进去了,我又借了不少高利贷,我,我实在......” 实际上,也确实有个叫何生的男人经历过顾城说的这些事。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顾城之前拿到的证件都是伪造的,和电话卡一起被压在铁皮箱的箱底。 “行行行别卖惨了,知道了,”彪哥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你以后给我们跑腿,少不了你的。” “跑腿?”顾城一愣。 花脸打了个圆场:“得得得你放衣服去吧,宿舍在山里,要绕个远路。” 彪哥看他俩一眼便走了。 . 花脸顶着满脸的烫伤疤痕冲顾城一眨眼:“粤东来的?” “你滇南的?”顾城反问。 “行,没认错,”花脸拍拍他肩,“跑腿的事,之后我会找个时间跟你细说,你现在的任务是活着。” 顾城皱着眉:“什么意思?” 花脸不与他多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所以我劝你啊,赶紧把遗书写了,或者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把话递出去。” “那还是算了,”顾城说,“鬼知道你这人可不可靠。” 花脸:“哎你个死小子,提醒你注意安全还给我摆脸色是吧?” 顾城横他一眼:“我先去放衣服。” chapter93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大队。 “那边来消息了,我们的人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宋绵竹看向组里的其他人,简单地说了说情况。 秦晏神色淡然地看着技术电脑上传来的实时定位,又像是松了口气般不动声色地抽开一旁的椅子坐下:“这只是个开端。” 第211章 他们都知道顾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必须咬着牙往下走,没有任何人有退路可言。 宋绵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对了,暗网的事,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单独?”秦晏看一眼身边的其他人。 吕祥林凝视宋绵竹片刻:“你小子最好不要在这节骨眼儿上给我整什么知情不报。” 宋绵竹失笑:“我怎么就成那种人了。” “哎,你还真别说——”苏子柒一屁股从椅子上起来,表情夸张。 或许是早上顾城离开之后队里忽然之间少了个人,压抑得久了,苏子柒这一声差点没把专案组吓个半死,自专案组成立的那天就一直在这儿驻扎的姜祁恩抬眸看他一眼,双手垫在下巴上:“咱们组二十位刑侦精英,有一个去了夏邦,现在还不知道夏邦那边什么情况呢,你就在这儿给我演起单口相声了?到底像不像话!” 苏子柒顿了顿。 一旁的金林捅了捅他胳膊肘,短促道:“赶紧坐下。” 苏子柒抿抿唇。 他鲜少被领导动真格式地教育,加之与姜处长并不算熟悉,这会儿有些无措,只得尴尬地笑两声,而后剜宋绵竹一眼,又坐了回去。 宋绵竹轻轻用舌尖抵着牙齿,看苏子柒一眼,而后又转向秦晏和吕祥林,话还未出口便被吕祥林一眼看穿:“说实话,是不是暗网上又出什么事儿了。”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吕祥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什么场合了还磨磨唧唧的,有什么东西是在座这些兄弟不能听的?” 宋绵竹深吸一口气,半秒后,他低声开口:“我希望秦支退出专案组。” . 退出? “你什么意思。”秦晏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在他起身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他声音不算大,宋绵竹看他一眼,道:“是为了你的安全。当然,后方小组肯定比不上前线那么吃力,但安全隐患一样不容忽视。这两天我一直在关注暗网上奖金池的动态,他们把原来的五万美金加价到了这个数。” 说罢,宋绵竹伸出五根手指。 秦晏定定地看着他。 宋绵竹:“五百万。” 秦晏嗤笑一声:“然后呢,然后你就怕了?” “我为什么怕?我是让你退出这个专案组,”宋绵竹声音大了一些,“你知不知道现在那帮人满世界要取你的命?我们是搞刑侦的没错,但这次的任务跟普通的办案破案不一样,我们面对不是那些激情或者预谋的杀人犯,而是一起由器官交易和网络诈骗引发的重大案件,甚至很有可能牵涉到境外。” 这案子动了别人的蛋糕,案件负责人免不了被记上一笔。 沉默半晌,宋绵竹又道:“今早,我和你前脚刚送完顾城,后脚就收到了寄来支队的快递,快递盒里是一个被肢解了的洋娃娃,寄件人和寄件地址都在滇南,电话打过去根本没通,让滇南那边的兄弟帮忙查也没查出什么,寄件人本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寄了快递,明显就是被人冒用信息。” . 上午十点半,秦晏和宋绵竹回支队报到,门卫大爷忽然拦住他俩,询问道:“秦支,这两天买东西了?怎么地址填的咱们支队,平时也没见你快递往这儿送啊,再说这儿也不让存快递,我看收件人是你,就没给退回去。” “谢谢,我签个字,”秦晏一边签字一边说,“我没在网上买东西。” 宋绵竹一脸八卦:“哟,是不是哪个女同志对咱们名草有主的秦支芳心暗许了啊,我跟你说这可不能乱签,你要签收了你就辜负人姑娘,你就是一负心汉——” “滚滚滚,”秦晏把快递盒拿起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后来他们一起进了队里,秦晏回到办公室正要拆快递,宋绵竹也正好拿着份需要盖章的文件闻着味儿凑了过来:“给我盖个章......你这就拆了?” “不拆留着过年?”秦晏说。 “看看看看......” 两个人眼睁睁看着美工刀划开快递上缠得严严实实的胶带,宋绵竹还在一旁指手画脚:“缠这么严实,生怕你打开似的,哪个姑娘这么害羞啊。” 秦晏斜他一眼:“你闭嘴。” 快递盒打开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宋绵竹看看里头的东西,又看看秦晏:“你又得罪人了?” “我得罪的人现在都在监狱里,”秦晏抿抿唇,“寄件人和寄件地址在滇南,照着这个打电话给当地派出所问问。” “行。” . 秦晏倒是没想到宋绵竹会把这种小事儿搬到会上说,于是吼了回去:“那我就更不能说退出就退出!局长和姜处都没发话,任务刚起头你就劝我走,想造反?” “这不是造反不造反的问题,我是为长远打算,现在那帮人已经盯上你了,”宋绵竹深深地看着他,伸手戳着他的胸口,“你跟顾城是铁哥们儿,有时候也要为他想想。你信不信,那群亡命徒会把你当成活靶子,等你这条线崩了以后,后方小组也会跟着一起沦陷......专案组一旦崩掉,顾城也会被迫暴露。那这案子就永远都破不掉!” 宋绵竹声音一大,秦晏也跟着提高了嗓门:“你说破不掉就破不掉?我们警察还怕那几个罪犯不成!简直是荒谬!” 第212章 眼看着两人就要因为这件事吵起来,苏子柒赶紧清了清嗓子,顶着姜祁恩吃人般的目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左一右按住他俩,强行将两人分开:“两位队长,你俩要不喝口水先歇歇,我看着都觉得累。” “要退你自己退去,宋绵竹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哪怕我死在这儿,我也不会退出专案组,他们要拿五百万换我的命就让他们换去啊!顾城就是因为信任咱们才义无反顾去了夏邦,如果有一天连我这个队长都走了,那他的后背还能交给谁!”秦晏被苏子柒强行架着按在椅子上,嘴上也没忘了怼宋绵竹几句。 苏子柒了解秦晏。 他甚至比顾城还要了解秦晏——秦晏不是那种说走就走的人,更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的兄弟,就算这时候那帮亡命徒找到他,把枪口对准他的心脏,他也不会因此而忘记自己那个还在前线等待支援的战友。 苏子柒一边拦着一边给两人当和事佬:“少说两句吧秦支,喝水喝水。” “我是在担心你!”宋绵竹两步迈过去,冲秦晏道,“是,咱们这样的警察性质特殊,只能把后背交给兄弟,但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哪来的底气和能力去保护战友!要是你倒下了——” 他话没说完便被姜祁恩慢悠悠打断:“我不认为由省厅牵头成立的专案组会窝囊废到少了一个秦晏就什么事都干不成的地步。专案组会保护每一个人及其家属,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 姜祁恩:“但是什么但是?无组织无纪律!你是什么,你是技术队的大队长!你就是这么给其他兄弟以身作则的?有问题就解决,光耍嘴皮子跟人家对着干有什么用?还有你,秦支队。你说说你堂堂一个支队长跟自己人钻什么牛角尖?瞎较劲儿!” 姜祁恩此话一出,原本还在互相生对方气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哑了火,宋绵竹看秦晏一眼,而后扭过头。 见状,吕祥林乐呵呵跟上一句:“怎么,瞪他干什么,要不你俩下操场去拉个手和个好。” “那倒不用。”宋绵竹嗤一声。 秦晏:“......” . 这场小组会结束的时候,宋绵竹手里拿着部署方案,三两步追上秦晏:“站住!” 秦晏背影顿了顿,侧过眸:“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我跟你说认真的,”宋绵竹一把将秦晏薅过来,“你退不退!” “你疯了,我退什么?”秦晏皱了皱眉,指着自己,“别卡我脖子,想让我在你手上壮烈一次?” 闻言,宋绵竹放过他,正色道:“那帮人一直在暗处盯着你,我是为你好。你都快三十七了,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跟自己共度余生的人,下半年还有个外派学习的项目,哪怕顾城任务在身去不了,你也可以把它交给别人,外派学习的推荐人和指导人都是你,这样的事儿要是多来个几次,不怕没前途——” 秦晏停下来,轻轻看着他:“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不能退。你还记得刚来那会儿师父说过的话吗。” 宋绵竹:“不计功名,只为人民。后背交给兄弟。” “功名是很虚的东西,它不能伴随咱们一辈子,但兄弟不一样,”秦晏沉声道,“兄弟呢,后背都交给你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走就走。如果今天我离开专案组,顾城在那边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是自己一直信任的战友、领导抛弃了他。” “你还真是......”宋绵竹舔了舔嘴唇,“你啊,跟师父一模一样。” 秦晏抬头看了眼天空,叹了口气:“无论是谁去执行这个潜伏的任务,我都不可能说走就走。因为我是队长,我不能辜负我的队员。而且......顾城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是我这辈子遇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刑警,在重案刑警这条路上,他会走得很远,我想留在后方小组保护他,亲眼看见他任务成功,平安回来。” “他知道你在背后为他做的这些吗。”宋绵竹轻轻叹气。 “他不需要知道,”秦晏说,“保护队员是我的职责。” 保护人民是我的使命。 . 夏邦的夕阳即将落下,顾城站在一处密林的山头,远远地往东边眺望。 花脸从后面绕上来:“哎,<a href="https:///tuijian/shengziwen/" target="_blank">生子。今天晚上交代你个事儿,这一票干好了,你之后的路就平喽。” 顾城回头看他一眼。 花脸坚定地点点头。 那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眼神。 顾城:“好。” 花脸又道:“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找我家,”顾城抿抿唇,下巴抬了抬,“那儿,我家的方向。” 花脸:“我十年前就来这儿了,后来一直没回过家。那会儿啊,我刚结婚,老婆刚怀上孩子,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那孩子估计也十岁了。” “男孩女孩?” “不知道,”花脸坐下来,“咱们这些人,走在刀尖上,家里头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chapter94 他们这些背对着人民的警察,对于家里的情况也许真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知道得越少,牵挂也就越少,做起事儿来也就更问心无愧、更大胆。 “花脸哥,”顾城坐在草地上,随意地看着落日被染上光晕的余晖,“你在这儿十年了?” 第213章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花脸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神情有些恍惚,“我都忘了我老婆长什么样儿了。” 顾城抿抿唇,不自觉想到了秦晏,脑子里悄然浮现出秦晏工作时候的样子。 比如秦晏会在夕阳照进办公室的时候拿着文件站在窗前,对着温柔的日光慢慢翻过一页又一页的报告,光晕透过他穿着大衣或是蓝色长袖执勤服的身影。 . 很多时候的办公室都冷冷清清的,偶尔能听见苏子柒在隔壁大发雷霆的声音,或是走廊上传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然后秦晏偶然抬眼,不经意间瞥到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顾城。 “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就行,”秦晏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他,温和示意,“刚泡的金银花茶,润润嗓子。早上你做案情汇报的时候嘴皮都裂了。” 顾城三两步进了办公室,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就灌下去:“你是不是特意在这儿等着我?不然这茶怎么泡得刚刚好。” 秦晏嘴角牵了牵,而后严肃起来:“别给点阳光就灿烂啊。关于早上的汇报,我有几点建议要私下给你提——去拿纸和笔。” “哎,好嘞。” “第一点呢,你这个侦查结果叙述的时候主次不明确,我没抓到你想表达的关键情节,所以.......” . 夕阳落下了,天慢慢黑了。 花脸沉重地一拍顾城肩膀:“跟我去个地方,做好心理准备。” “啊?” “一会儿记得机灵点儿,”花脸叹了口气,“不过你要实在接受不了,我也有办法把你安安全全弄出去,这儿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儿。” 夜里的气温很低,顾城跟在他身后踩过一个又一个低洼的水坑,裤脚卷到小腿,后侧的肌肉不知道被各种荆棘刮了多少次,火辣辣地疼,又被风吹得冰冰凉凉,但却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 顾城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灿烂一笑:“我要是真接受不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顶着秦......顶着我哥的压力跑这儿来。” 花脸侧眸看他一眼:“记住了,你叫何生。” 顾城自觉失言,连连点头:“是,我叫何生。” . 老厂房光线昏暗,偌大的厂房到处堆满钢板和钢筋,随处可见一堆又一堆的废旧纸壳和各种机器的零部件,只有几盏昏暗的灯,靠着几根私拉的电线微微频闪。 彪哥一身豹纹t恤,嘴里叼着根雪茄,双手插兜站在钢筋堆的旁边。 听见花脸终于带着人过来的脚步声,彪哥不耐烦地腾出一只手掰了掰脖子:“怎么现在才来。” “这小子不认路,”花脸谄媚地上前,“一路上我给他介绍了不少咱这儿的名胜。” “名胜,”彪哥嗤一声,“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能忽悠几个人?” 花脸自觉被讽刺,干笑几声,转移话题道:“彪哥,人呢我给你带到了,接下来怎么安置,就......” 彪哥目光在花脸和顾城之间游走片刻,最终定格在顾城脸上:“你过来。” 顾城闻言,上前两步。 “叫什么来着,何......”彪哥故意打量着他。 顾城立刻道:“何生。” 彪哥伸出一只手点了点顾城:“对对,何生。你这两天就跟着蛤蟆去河道走走,任务不重,隔壁有村民跟你们联络。要是看见条子的人过来,就让那些村民暂时别动。” 他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正常人压根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顾城咽了咽口水,装傻充愣道:“啊?” “彪哥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该问的别问。”花脸对着他的肩猛地一扇,凶狠道,“去准备准备吧,凌晨2点,村民会有一趟车。” 彪哥斜斜地看花脸一眼。 花脸立马噤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又道:“我不该多嘴。” “你别想在我手底下耍什么花招,”彪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花脸,别忘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花脸立刻陪着笑,嘿嘿地送走彪哥和其他与彪哥同行的人。 怎料彪哥在即将踏出厂房的那一刻忽然顿住,漫不经心而有些狠厉地回过头,目光落在灯下的顾城身上:“从今晚开始,你搬去通铺住。” “通铺?”顾城有些好奇这个通铺跟他所理解的通铺有什么区别,而花脸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都不由得变了一变。 彪哥安排自己的两个手下,一个叫蛤蟆,一个叫赖皮,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顾城。 “你们带他过去。” . 这一整天顾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原本以为的潜伏任务是惊险而刺激的,是一份光荣而伟大的任务。 但自从他来到这里,他没有接触到那些所谓大佬,那个外号叫彪哥的人估计也只是某张巨型犯罪网络上的一小点点,其他的就像被黑夜之前森林里笼罩的浓浓雾气遮住了脸,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而专案组的后方小组却还在等着自己的消息,或者说,等一个报平安的消息,等一个承载着关键线索的消息。 这样迷茫又焦虑的心情直到顾城被蛤蟆和赖皮带进了所谓的通铺才被彻底颠覆。 他开始惊讶,甚至暂时忘掉了什么狗屁的迷茫和焦虑。 第214章 “这些都是不听话的人,你要是不听话,也会变成这样。”蛤蟆带着他随意穿过一小片树林,然后来到某个巨大的废旧养猪场,厂子已经被改建,过道两侧围着铁栅栏,每个铁栅栏里面都有几个上下铺,饭桌摆在外面,那些想吃东西的人只能跪在地上,把手伸出栅栏,用一种扭曲的姿态进食。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和汗液味,混着一些排泄物的味道。 顾城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撼感觉——你看见你的同类正在被以非人的方式对待,然后刽子手领着你观光似地目睹这一切,并且企图让你变成下一个刽子手。 顾城觉得自己的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木讷地行走在过道上,耳畔是妇女儿童以及男同胞的哭喊和呻吟,那些人和顾城目光偶然撞上的时候,顾城都忍不住眨一下眼睛,然后加快脚步。 那些人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过不了多久,顾城也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跪在地上,被打被骂,乞求刽子手给自己吃饭,用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匍匐。 . 他的心不断跳动,剧烈跳动。 “你的床。”蛤蟆一把将他推到过道尽头还算看得过去的大通铺里,指了最角落里的那张床。 顾城抱着自己的衣服过去,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往下看的时候,被子上全是霉点,甚至还残留着不知道是谁的体液。 蛤蟆踹他一脚,正好踹在小腿骨上:“看什么看,不想躺就去猪圈里睡!” 顾城微微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蛤蟆嘴里的“猪圈”指的是外面过道两侧的铁栅栏里的上下铺。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坐下去。 “今晚凌晨两点,我来找你,你最好别给老子睡太死,不然猪圈就是你的下场!”蛤蟆吆五喝六地看着他,或许是觉得顾城的外表好欺负,又嬉笑着踹了他的腹部,把他抱在怀里的衣服丢在地上,跟一旁的赖皮轮流用肮脏的鞋底蹭着。 顾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眼底的情绪越来越阴狠。 蛤蟆似乎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踩了两脚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提点他一句:“你知足吧,要不是花脸哥在彪哥面前给你打了包票,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日没夜打电话呢,或者......直接被淘汰掉,丢进哪片林子里,被野猪当猎物。” 顾城咽了咽口水:“那我还真是谢谢啊。” 听出他语气不善,蛤蟆和赖皮勾肩搭背地走了,走之前将通铺前的大栅栏落了锁。 . 顾城疲倦地往后躺倒,也没管那被单上头有多脏,鼻尖还环绕着身边其他人身上刺鼻的味道。 “哎,你哪儿的?”旁边的那个人盘腿坐在床边,身上全是伤疤,甚至还有今天挂的彩,看着一脸的虚弱。 顾城哑着嗓子:“粤东。” “市里?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农村的,”顾城睁眼说瞎话,再加上实在太累,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精神萎靡,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我哥病了,我带他去市里治病来着,治着治着就没钱了。” 那人点点头,拍拍他肩:“没事儿,这儿能赚钱。” 顾城嗤笑一声:“赚?那你说说,你在这儿干多久了,你打了多少钱回家里?” 那人顿住了。 顾城翻了个身坐起来:“一毛钱都没有吧。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你说什么屁话!这里就是能赚钱!我一家老小都指望着这个!”那人气急败坏地扑上去就要跟顾城打架。 大通铺里的其他人对此都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几个怂恿着那人打顾城。 顾城悲哀地想,这些人都疯了,被洗脑成了犯罪网络上给人利用的蝼蚁,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踏入的不是什么天堂,而是恐怖的十八层地狱。 . “吱呀——” 铁栅栏的门被打开了。 花脸出现在这里,做贼似地快步走到顾城那边,一屁股在脏兮兮的床尾坐下来:“给,一天没吃饭,饿了吧。” “这是?”顾城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饼。 “我自己开小灶做的,”花脸的手很脏,把饼一股脑儿塞给他,催促道,“彪哥不让我来找你,外面还有不少巡逻的,我趁着他们交接的时间溜过来给你送吃的。” 顾城艰难开口,哽咽道:“谢谢。” 他眼前的这个花脸,脸上的疤痕几乎遮盖了原貌。 他在想这个跟自己属于同一个系统的警察,前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没人告诉自己,自己甚至就以为花脸是自己的敌人。 伪装得太好了,能在犯罪分子身边潜伏十年,没几个人能做到。 顾城将饼掰下来一大块,狼吞虎咽起来。 花脸只是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他肩膀上狠狠一按,有些深沉。 下一秒,花脸就飞快地走了。 . 顾城之前不知道花脸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很久之后他才顿悟。 那是一种心电感应,是惺惺相惜,是战友之间才会有的沉重眼神,是知道两个人或许凶多吉少的眼神。 . 夜里,粤东市公安局。 秦晏喝了两杯金银花茶,跑了三趟厕所。 窗外传来雨滴哗啦哗啦的声音,他撩开办公室的窗帘,推开窗户,冷空气灌进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忘记去苏子柒上回推荐的老中医那里复查了。 第215章 “嘶......”腰部和右腿撕扯搬剧烈地疼痛,秦晏咬咬牙,最终还是败给身体,乖乖关上窗。 苏子柒大概是刚才他开窗的时候进来的,手里拿着个药油瓶:“我说你能别作死吗,顾城一走你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你怎么来了?”秦晏温和笑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坐得太猛,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苏子柒拉开马扎坐在他对面,不由分说拽过他的右腿,粗鲁地将裤管捞上去,把手上的药油蹭在他腿上,一边搓一边道:“夏邦那边来消息了,我们的内线说顾城一切都好,现在跟着条小鱼,可能过段时间就会传线索回来。” “小鱼也是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到最后这虾米还不是得把大鱼钓上来,”秦晏说,“你别搓了,红了都。” 苏子柒斜他一眼:“闭嘴。” 秦晏抿抿唇,笑笑:“老妈子似的,这么多年下来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有这一面啊?” “顾城临走的前一天托我好好照顾你,”苏子柒忍不住吐槽,“我说你俩能不能消停会儿,我母胎solo三十七年到现在,跟隔壁漂亮警花八字儿都没一撇,还得给你俩当月老,我容易吗我!” 提及顾城,秦晏眼里的光渐渐变得更加温和。 秦晏轻声道:“我希望他全须全尾地回来报到。” “这瘪犊子回来必须请我下馆子!” chapter95 十年前,也有可能更早。 陈鹤年在调查“洋娃娃案”(祺祥歌手遇害案)时顺藤摸瓜揪住了田小爱的把柄,但由于缺少关键性证据,再加上当年的互联网行业刚刚起头,谁也不知道那看似诱人而神秘的网络背后有什么,大部分警察在破案时都用着老一套的思维,对于网络诈骗、电诈案件乃至于互联网涉境外走私案件的侦破更是抓瞎。 于是陈鹤年并没有将自己的发现第一时间告知上级,只是自己在暗中留心着。 与此同时,与他不同单位的沈来宝也在悄悄摸索着这一切,当陈鹤年认为时机已到,将犯罪嫌疑人田小爱的相关作案证据上交给督导案件调查的省厅领导的时候,滇南警方也忽然上报了一起类似案件。 “这个鄢梅和梁慧一样,都是社会边缘人群,说难听点就是酒吧里的歌手,再难听点就是出来卖的,”沈来宝在电话里说,“上个月,有人报案说八单元楼下的绿化带里有异味,派出所的同志去处理了,挖出来一具尸体,死因是窒息,凶手的作案手法很简单,就是粗暴地用毛巾一类的东西勒住死者的脖子,活活把人勒死了,尸体上有多处挣扎痕迹,两人应该发生过搏斗,第一现场是死者的家中。” 陈鹤年:“你等等,你说第一现场在死者家里?凶手跟鄢梅认识?” “凶手是她丈夫,”沈来宝说,“她丈夫叫孙多福,比她大七岁,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孙多福并不知道自己妻子是酒吧的歌手,也并不知道妻子背着他在酒吧里跟人家乱来......他俩产生矛盾的原因是邻居多嘴把妻子的事儿告诉了丈夫,丈夫一怒之下跟妻子大吵一架,失手把人杀了。” “这跟你刚才说的互联网涉境外犯罪有什么关系?” “本来这就是一起意外杀人的案子,她丈夫也不是主观故意,但派出所那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鄢梅生前跟多名境外人士打过交道,手机通话记录里有多条境外通话,她丈夫说自己也不知情,后来派出所的联系了分局管这一块的领导,一查才知道鄢梅在案发的前一周购买了案发当天的长途汽车票,目的地是我们这儿靠边境的一个小县城。” 陈鹤年顿了顿,道:“是夏邦吗。” “嗯。” . 鄢梅在案发当天收拾好了行李正要出门,却被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她的孙多福叫住:“你去哪儿。” “用得着你管,我赚钱去,家里这个月的开销太大了,”鄢梅说到这里就生气,转过身来指着孙多福,“你说说你,结婚到现在也不出去找点事做,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吃我的用我的,我跟你一点好处都讨不到,你还嫌我这嫌我那,又让我做家务又指望我赚钱,你怎么不娶个atm机啊!” 孙多福脸憋得通红,腾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我没做事?你个到外头天天混男人的还有脸说我!” 鄢梅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孙多福扇了一嘴巴。 她错愕地捂着左半边脸扑了过去,尖叫道:“你把话说清楚!我干什么了!你说,你说啊!” 从结婚到现在一直被老婆压一头的孙多福终于大吼出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你就是出去给别人卖!” “孙多福,你反了天了你!” . 鄢梅与孙多福争吵的过程中砸碎了几个碗,孙多福吵不过她,于是对鄢梅实施暴力,鄢梅还手的过程中被孙多福失手勒死。 惊慌失措的孙多福眼见老婆没了气,手忙脚乱之下将鄢梅装进了家里买米剩下的麻袋中,用长条皮筋勒紧袋口,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拖出房门,随意挖了个坑,将妻子埋在绿化带底下,并安慰自己“我又不是故意的”。 . 陈鹤年听完沈来宝的描述,道:“她购买那张去夏邦县城的火车票,是为了出远门赚钱?” 第216章 “差不多,她父母常年需要吃药,母亲患尿毒症,隔三岔五就要去做透析,父亲有高血压,腰上有旧伤,不能干农活,家里还有两个在读书的弟弟,全家只有鄢梅一个劳动力,丈夫又好吃懒做。长此以往,鄢梅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了,经常跟丈夫吵架,”沈来宝沉沉地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下,鄢梅为了维持生计去酒吧赚快钱也不算多背德,人呢,宽容一点好。” 陈鹤年对此不做评价,只道:“她多大?” “二十三四吧,”沈来宝说,“对了,经过核实,我们发现她购买火车票的时间就是在那几通境外通话之后,可能是被花言巧语蒙蔽了,以为去那犄角旮旯的地方真能赚到大钱。” 陈鹤年:“我们这儿刚上报的一起案件跟你这差不多,也是疑似被骗想前往夏邦的,但这起案件的受害人已经死了,死的时候被做成了洋娃娃的样子,肚里还塞了棉花,我就不细说了,瘆人。” 沈来宝嘶了一声:“不是你说怎么这段时间外国佬总把手往国内伸呢。” “好骗呗,”陈鹤年转移话题,“得了,救人要紧。” “你们那案子的凶手抓了没,是不是跟境外有联系?” 陈鹤年咂咂嘴:“要真跟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 那是沈来宝与陈鹤年的最后一通电话。 陈鹤年算是沈来宝半个前辈,当年沈来宝刚进滇南的刑侦队,还是个生瓜蛋子,啥也不懂,但对什么事儿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陈鹤年跟他还算聊得来。沈来宝有过想要争取一次出差机会去见陈鹤年的想法,但每次都轮不上他出差。 直到十年前的某一天,滇南市局的领导班子突然开了一次小会,会上甚至来了负责管辖这一带的厅级干部,会议结束之后,刚忙完其他案子的沈来宝忽然被自己的队长叫走,他什么也不知道,却迷迷糊糊跟着走了,很久之后才回过味来。 “我刚开了个会,领导说最近夏邦靠边境那一带有点乱,各地上报了不少同类型疑似被诱拐或被骗去‘赚钱’的案子,单是我们滇南就好几起,粤东那边的同志也给我们通了气儿,他们那儿也忙得晕头转向的,”队长神色凝重,“滇南和粤东算是沟通全国的两个大市了,多少东西进出口都要往这两个市过,连我们这样的市都能出这种问题,就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沈来宝眨了眨眼:“队长,你的意思是——” “给你派个任务怎么样,”队长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笑道,“你小子不是天天念叨着出差去见陈前辈吗,这回有机会了。” “我能去粤东出差了!” 队长摇摇头:“不是,组织上要派个脸生的去夏邦探探路,这种事情不好直接在会上说,也不好选拔,我想来想去,咱们队里脸生的就你跟大刘,但大刘不是最近要外派学习吗,这个机会自然就落到你头上了。” “卧,卧底?”沈来宝满脸震惊,“不,不合适吧,我这......家里还有老人,我老婆才刚怀孕,我不能去啊。” “你老家北方的,这边人基本不熟悉你,你呢,在外头露面少,合适,”队长一把揽过他,“来宝,你家里人队长会帮你照顾,真的,等你回来,马上给你申请补贴,然后给你转岗,去个清闲还高薪的地儿。” 沈来宝有些犹豫。 见状,队长又拉着他,道:“队长什么时候骗过你,咱俩谁跟谁的关系,你刚来的时候值班值成高烧,是谁拉你去的医院?” “我去,我去,我去行了,”沈来宝耳根一红,“那我家人——” “哎呀放心吧,会给你照顾好的。” . 后来沈来宝去了夏邦。 他不是没有被人怀疑过真实身份,也不是没有被人威逼利诱过,当他面对侦查对象的质疑时,面对烧红的铁钳,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选择忘掉自己原来的样子。 当疾厉的烫红的刀尖往他头上劈的时候,他没躲。 当然彪哥也没想真的搞死他,故意偏了偏刀锋,滚烫的烧红的刀尖划破了他半边脸,然后又被泼了一桶刚烧开不久的热水。 于是“花脸”就真的成了花脸。 在成为真正的花脸之前,沈来宝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而被老婆青睐的——他老婆是研究生,他在调进市局刑侦队之前还只是个小警察,能调进刑侦队还是全靠队长的橄榄枝。 当年他还只是个小警察的时候,滇南市局刑侦队来指导他们分局办一起不大的抢劫案,他为了能跳进更高的台阶,天天在现在队长面前当显眼包,再加上自身能力也不差,人也憨憨傻傻的老实,时间一长,队长就记住他了。 . “哟,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实人,不过咱在这儿聊这些话题,合适吗。”凌晨两点半,顾城用手电照着黑漆漆的山路,脚踩着地,枯叶咯吱咯吱地响。 两点钟的时候蛤蟆准时把他从床铺里拎起来,衣服都不让多穿,急匆匆地就披了个薄外套被带了出去,花脸正靠在一边的墙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在昏黄的灯下等着,交接一番之后,蛤蟆警告花脸不要多话,便离开了。 倒也不是真的离开,估计是跟赖皮上到哪个小山头盯着他俩有没有小动作去了。 花脸睨着他:“这边没人,赖皮跟蛤蟆可能在盯着咱们,但他们听不见。” 第217章 “窃听器。” “想多了,这里的人能用棍棒打服你就绝不用高科技,”花脸顿了顿,“哦,互联网除外,他们就是靠这个骗人的。” 顾城皱着眉:“照你这么说,要把这些蛇虫鼠蚁一网打尽岂不是很容易,可你怎么在这儿呆了十年?” “要是真的容易,也不至于每年大数据普查的时候都多出那么多失踪人口,”花脸说,“同志,任重道远啊。”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犯罪分子永远都不会消停,抓了一个还有一窝,”顾城叹气道,“以姓彪的为圆心,把他身上辐射出来的其他人都连根拔起就够了,这张犯罪网络编织了十几年,也该招安了。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出现其他的类似犯罪,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其他角落是不是还在同时上演这样的悲剧——” 沈来宝:“预防为主,因为抓不完。” “是,预防犯罪,多多宣传,要是所有人都有一个相信天上不会掉馅儿饼的意识,就能避免很多家庭悲剧。被骗钱财事小,被骗来夏邦或者去了境外,是真的会毁掉一个家的。” 顾城亲眼见过大通铺里的人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也不清楚,当时在车上与自己同行的大姐闫九妹以及有些学历的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他被彪哥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们。就像当年某个案子里的段红红、李艳芳、朱月三人一样,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 . 这里是夏邦的乔德,某个异常偏僻的自治乡,这里的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翻过一座山就是境外。 “花脸,我跟你打听个人,”顾城踩着脚下的荆棘,小腿被草木刮破,走山路的时候微微气喘,“李艳芳。” “谁?” “谁你就别管了,是很多年前一个案子的受害人之一,我们那边觉得她很可能会成为打破这个犯罪网络的关键,所以......” 花脸了然,侧眸看向他:“这两天我给你打听打听,就是可能结果会不尽人意,因为这么多年下来,被带到这儿来的受害人真的太多了,多到数都数不清楚,有一些被送到境外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一些天天给亲朋好友打电话喊人来投钱,还有的......大通铺里呆着,你今天也亲身体会过了,个中艰难,都明白。” chapter96 顾城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跟着花脸要去干什么,直到穿过长长的小路,直到小腿被荆棘丛刮得快麻痹了,他才终于在浓浓的夜色里窥见一点除手电筒之外的亮光。 从密林里出来就是一条有些宽敞的大路,前面的不远处有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 “知道这儿是哪儿吗。”花脸的神色似乎稀松平常,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叼上了一根还未点燃的烟卷。 顾城迷茫地摇摇头。 花脸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的密林和荆棘:“你看。” 于是顾城也跟着转过来。 他记得那是他短暂的人生里第一次见到那样震撼的场面——他站在高高的坡上,身后是茂密的树林,是漆黑的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踩空就会跌下去的陡崖,是凉风刮过会发出骇人的呜呜声的山坳...... 这里的气候和粤东不一样,粤东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冷,一年快要到头,最低气温接近两度,虽然比不得北方那么严寒,而对于沿海城市来说,已经算是冰天雪地了。 但滇南的夏邦却不一样,作为低纬度内陆地区,它的地理位置更靠近东南亚那些小国,大部分时间全年都吹西南风,干季和雨季划分明显,受干暖大陆气团影响,夏邦最南边的乔德自治乡在冬日里的白天总是艳阳高照,入夜后温度下降,会有些冷。 风吹过来,似乎是从下面吹上来的。 顾城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好高。” “大部分都是高原山区,更别说这里翻个山就到缅甸,”花脸拍拍他,“已经很好了。” “好什么?” 花脸依旧叼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卷:“你能从底下一路爬上来,气儿也不带喘,已经很好了。” “好个屁,老子真特么后悔接了这个任务,”顾城蹲下来,用手电筒晃了晃前方不远处大路上正在鬼鬼祟祟通行的两辆货车,“花脸,我说句心里话。” 花脸道:“说呗,又不是外人,盯梢的蛤蟆和他跟班儿又不一定能听见。” 顾城:“听不见也隔墙有耳,我不问别的,就只问一句,我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花脸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小幅度地抽动一下,在手电筒余光之下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那片刻的犹豫。 顾城又重申一遍,只不过这次换成了陈述句:“我想活着出去。” “会的,”花脸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却又像是一种经历过无数次绝望与挣扎之后的坦然,“怕什么。” “不怕,”顾城声音很低,“就是想他了。” 花脸挑眉:“他?” 顾城抹了把脸,站起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释然:“没什么——前面那两辆车怎么回事?” 花脸看出他在掩饰,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将话题拉回了正道儿上:“那两辆车是隔壁外国佬的,他们计划今晚把车开到缅甸去。” “不怕被拦吗。” “山路,一般没什么阻碍,不过最近边防建设加强了不少,那边想了个招儿,”花脸有些欲言又止,“怎么说呢,你知道隔壁的情况吗,那里以缅族为主,生活着不少部落和民族,包括掸族、克伦族和孟族,由于一些历史原因,那个地方长期无法建立起一个统一的集权。再后来,它们逐渐形成联邦,倡导人人平等,不过之后的领导者推翻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逼迫大家学缅语,强行让其他族群缅族化。” 第218章 顾城深吸一口气:“我不懂。” “我知道,所以我解释给你听,”花脸在枯草上坐下来,“在那样的压迫之下,必然有人起来反抗,战争不断爆发,地方力量在缅北地区逐渐有了话语权和高度的自治权......这就是缅北武装的历史由来。再加上那里本身就不太平,各个武装力量各自控制着一片区域,他们之间也会起内讧,有时候甚至会波及到我们的边境地区。” 顾城陷入了某种深深的沉默。 花脸借着手电筒的微光:“乱会制造出什么?” “我听说过那边的红灯区,”顾城低声道,“灰色产业,灰色买卖,无非是关于有色交易或者人体器官,再加上经济落后,当地种植的作物也大都以具有成瘾性的植物为主,被打掉一部分之后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还滋生了不少细菌。” 走私,贩卖。 要么是人,要么是药物。 花脸点头:“那你现在想通了吗。” 顾城看着花脸。 花脸接着说:“你来这儿,就要抱着必死的决心。” “可惜了,没写遗书。” 花脸:“我之前说过,如果你想回家,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我可以尽我最大的努力送你离开这里。” 顾城摇摇头:“我不当懦夫。” . 他们互相安静了一阵子,直到那两辆货车打了双闪,花脸突然一把拎起顾城,带着他往那边的大路跑。 顾城冷不防被提着跑了一路,本来就够精疲力竭的,这下子更是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一路都在干呕,花脸倒也没嫌弃,还抓着他的衣领拖着他跑。 好不容易到了大货车旁边,花脸先是跟那边车上的人用顾城听不懂的语言聊了几句,然后忽然有个壮汉过来用枪指着顾城。 顾城心里惊了一跳,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然后朝那壮汉一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那壮汉跟身边人嘀嘀咕咕着什么,依旧用枪指着他,有两个人上前翻了翻顾城身上的每一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最后确认无误才往后退。 那壮汉也终于放下手里的枪,朝顾城一抬下巴。 花脸在一旁道:“他说,让你今晚把这批东西送过去。” “送?送哪儿?” “从这条路一直往下开,路边可能会有人,只要没穿武装就放心开过去,那些都是给彪哥提供线报的村民,”花脸说,“我说句不中听的啊,你信不信,这里的每一条路,都是走私的货车碾出来的。” 顾城脸上闪过一丝波澜,他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字:“村民?” “去了你就知道了,别怕,大胆开,”花脸忽然凑近他,压着他肩膀,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听我的,我不会让你的手沾上一丝鲜血,也不会让你为了这个背上什么罪名,我会......保护好你。” 顾城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黑的眼睛,此刻在夜色里显得很坚定。 顾城鼓起勇气,爬上了货车车头,踩着门边的脚踏进了驾驶室。 他能猜到后面的集装箱里装着什么,因为他在驾驶室里很清楚地听见有女人在哭,有孩子在拍集装箱的箱壁,有人在用普通话大喊“救救我”,副驾驶上的外国佬很生气地冲后面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喊了一句什么,然后集装箱里瞬间安静了。 . 他没开过货车,这是第一次。 开着装着自己同胞的车去某个罪恶的地方,一路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掉了多少次,吧嗒吧嗒掉在方向盘上,车子很破,开的时候老晃,也总是硌到地上的石头和树枝。 他看见不远处真的有好几个人,都是村民打扮,甚至还有脏兮兮的小孩儿。 他看见副驾驶上的那个人示意自己停车,于是他把车停在路边,他亲眼看见副驾驶上的那个人粗鲁地探下身把纸币丢给那些路边的人,直到最后他才回过味来——这些村民带着孩子,都是监视国内边境武警的人,只要边境的武警边防稍不注意,他们就立马传消息给拉货车的人,好让拉货车的人钻空子非法越境。 因为穷,所以这些人即使不出去工作也宁可为了几百块钱的蝇头小利干损人利己的事情。 顾城早就不知道自己开着车流了多少眼泪了,也根本不管副驾驶上的人一路上都在用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听着集装箱里的声音就想哭。 不丢人,他真的想哭,他想救这些人回国,但今天却成了亲手送他们上刑场的刽子手。 但如果他不这么做,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紧密的犯罪网络背后到底是什么,他要亲自送受害者进去,亲自看过受害者在什么地方,面临着什么,主谋有谁,打手有几个,有没有武装力量干扰,以及在有后方小组支援的前提下最多能救回来多少。 这些信息需要顾城自己看见了才能汇总告诉后方小组,由情报研判中心商讨下一步如何打算,所以今天这个货车他非开不可。 也许还得感谢花脸这个实实在在的卧底警察,如果不是花脸,初来乍到的顾城还不知道要怎样混进去。 . 车停在一处小村庄前。 准确来说,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穷山恶水出刁民。 顾城停车之后被副驾驶上的那个人瞪了一眼,大概是不让顾城下车的意思,于是顾城就在他的枪口下咽了咽口水,看着村子里四面八方涌出举着火把的人把车团团围住,然后集装箱发出哐哐的声音,也许是门被村民撬开了。 第219章 又是一个红灯区。 . 里面的人一个一个被赶下集装箱,衣衫褴褛,女人的哭声和小孩的哭声夹杂在一起,刺耳又揪心,顾城攥紧了方向盘,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再去看。 他想...... 他即使是死在异国他乡,也要配合后方小组把受害者都救出去。 那是他的使命。 chapter97 花脸看着顾城开着的货车离自己越来越远,而附近的山头忽然跳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花脸的方向去。 “不用看了,他已经开车走了,货也没问题,”花脸看一眼赖皮,“都是想赚钱的,车上的盯梢没给我消息,应该不会有小动作。” 赖皮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双手抄着根电棍:“最好是这样。” 花脸斜他一眼:“看来你那棍子派不上用场了。” “管它有没有用,”赖皮说,“我倒还想问,你往这里头带人,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那小白脸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干什么。” 赖皮:“这么多年我没见你往里头介绍人。咱们干的什么行当自己人心里都有数,干这一行,最怕的就是两个字——警察。你这突然不明不白地把人拽过来入伙,打的什么算盘?” 花脸嗤笑一声:“你觉得那小白脸要真有问题,你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演碟中谍吗?” “我也是拿钱办事,入伙事儿小,顶天多双筷子,但这要是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来,”赖皮故意顿了顿,又道,“你十条命都不够换。” 彪哥性格多疑,这回赖皮和蛤蟆来当这个监工就是彪哥的意思,一方面想试探新人的底细,一方面旁敲侧击地提点花脸,说不好听了就是威胁恐吓,不让花脸搞小动作——要么不小心把警察招来,要么他想脱离彪哥,自己独立出去带人单干。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这些人不愿意看到的。 警察来了就能把这群人一锅端了,花脸要是招供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如果花脸只是想自己单干,偷偷培养自己的势力在新的地方发家,无异于分走了彪哥的一杯羹,彪哥常年在东南亚这一带搞事情,花脸能力不算差,在他面前至少能说得上话,要是花脸铁了心要独立出去,说不定也就在东南亚跟自己老东家抢生意。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很显然,花脸是公的。 花脸皮笑肉不笑地说:“招人不是彪哥自己的意思么,长得漂亮的、年纪小的送去红灯区当公主,次一点但身体好的带去手术室割腰取肾,再次一点的留下来做苦力,表现好点留在房间打电话拉人,表现差点就用棍子打到服为止。” 赖皮:“绩效归绩效,但这种来路不明的——” “他可不是来路不明,”花脸眯着眼看着漆黑的夜里微微发亮的路灯光,终于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烟,“你知道人最怕什么吗?” 赖皮怀疑地看着他:“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我要是真想耍花招,大可以在十年前的时候就一走了之,而不是任由你们把我逮回来把我揍得人不人鬼不鬼,”花脸呼了口气,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人最怕的不是被打,而是穷。尤其是像何生那样的,你给他一万块钱,他就什么都帮你做了。” 赖皮:“......” 花脸笑了笑,皱巴巴的脸在黑夜里显得有些可怕:“别太高估人性。彪哥深谙这一点,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答应让他来试试咱们的生意。” . 赖皮只嗤了一声,却也没有再多嘴。 他手里的电棍随意地点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花脸看他一眼,然后听见不远处传来货车的声音,于是道:“人回来了,你要想给他下马威的话就尽快。” 赖皮一挑眉:“怎么?这回倒是不帮他了?” “我没帮过任何人,”花脸双手环胸,漫不经心道,“不过,我提醒一点,他现在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可能撑不到下山回老家,所以我才建议你有什么要做的尽快做,一会儿人家要是晕了,你也不好下手吧。” 赖皮咬咬牙:“我还真是谢谢提醒。”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蛤蟆忽然状若无人地哼笑几声,上前大力一捏赖皮肩膀,道;“别把人玩儿死,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彪哥即便多疑,也不会允许手下人在第一天就打死一个刚来的——要是在老家打死了人,大可以说是这个人自己撑不下去,自己死了。这要是第一天就把要入伙的给打死了,以后他彪哥在别的老大那边还怎么露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彪哥翅膀硬了,在整个东南亚都目中无人了。 至少,要死也得过段时间。 . 赖皮点点头。 货车停下来的时候开着大灯,顾城精疲力竭地扶着门下来,双脚触及地面的那一刻险些跪倒在地。 从粤东到这里,这么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再加上今天的所见所闻,早已让他身心都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和折磨。 譬如那些他平时无法想象或嗤之以鼻的罪恶全数在同一天上演。 他亲眼看见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是如何哭着或漠然地被带进红灯区,亲眼看见那些人在门口扒掉她们的衣服,关进一些装饰华丽的铁笼里,沦为红灯区男人们的奢侈品;也亲眼看见集装箱里的孩子被粗暴地赶成一条长队伍,每个人不可言说的部位都被强行塞上需要走私的药品...... 第220章 用孩子的身体运违禁品,大概也只有那帮变态才想得出来这样卑鄙肮脏的方法。 . 他眼里没有了光,淡漠地摇摇晃晃地往花脸那边走过去,花脸在黑夜里用手电筒照着他,看见他脸上有很清晰的泪痕。 花脸抿抿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而赖皮忽然冷不防地抄着电棍上去就结结实实给了顾城一下,顾城痛苦地喊了一声,踉跄着倒地,慌乱间用仅存的一点点意识,将双手抱住后脑勺,蜷缩起来,避免被活活打死。 赖皮和蛤蟆两人又是踢又是打,也不知道原因,大概就真的只是无聊,又或是领了彪哥的意思,在不打死人的情况下给顾城一个下马威,让他斯德哥尔摩,让他彻底臣服,让他永远学不会反抗。 顾城痛苦又崩溃的哀嚎持续了十几分钟,后来慢慢平息下来。 “真死了?”赖皮用脚碾着他的小腿骨,弯下腰打了他一巴掌。 顾城微微睁开眼皮,喉咙里发出很轻微的声响,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蛤蟆:“捆起来丢货车上,反正集装箱都送走了,那么大个空地儿随他怎么折腾。” 赖皮应了一声,跟花脸合力将顾城从地上拖起来,像丢弃垃圾一样哐地砸进货车后面。 赖皮:“看着挺文弱一个人,居然重得跟猪一样。” 花脸险些笑场:特警出身能不重吗。 蛤蟆没理会赖皮的话,看花脸一眼,又补充道:“赖皮开车,花脸和我在后头盯着。记得不要走原来的路回去,省得他醒来把路记住了要跑。” “得嘞。”赖皮利落地跳上车。 花脸与蛤蟆对视一眼,先后上了货车的后头。 . 来的时候用两条腿走的山路,走的时候为了防止顾城记住路以后偷偷跑掉求助,于是赖皮开车换了路线,又是大晚上的,谁也看不清路况,车子也一颠一晃的,路窄,无端有些恐怖。 蛤蟆盘腿坐在货车后头距离花脸的不远处,花脸靠在车栏边,把顾城拖到自己腿上抱着。 “你干什么。”蛤蟆道。 “看看他死没死,”花脸神色冷漠,抬手抽了顾城一嘴巴,粗暴地扒开他的眼皮,又看蛤蟆一眼,“没死,不过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蛤蟆有些狐疑,嗤笑一声,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抽:“从刚开始我就好奇,他是你招进来的,也是你给彪哥推荐的,这会儿又着急忙慌地确认他死没死,你是不是——” 他刚想说“你是不是条子派来的卧底”,花脸便开口打断他的话,神色无常,言语淡然:“是,我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哟。”蛤蟆也不懂花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十年前花脸被怀疑是警察那边的卧底,花脸用自己的一张脸证明自己绝对不是,后来的十年里又陆陆续续帮着彪哥做了不少事,手上的人命加起来得有一个村子那么多,连彪哥都觉得这人恐怖又变态,说是警察倒也不太可能。 只是终归还是有所提防,哪怕花脸真不是警察,也没几个人跟他一样头脑精明又下手狠的,万一他不愿意跟着彪哥干了,想自己在东南亚称王称霸,也不是没有可能性,而干这行的人最讨厌有人跟自己分庭抗礼,互相之间也是你咬我我咬你,争得鱼死网破。 要不怎么说彪哥和那些手下对花脸这种人心存芥蒂呢。 “一点点私人癖好,”花脸眼神温和下来,戏谑地说,“这么多年,你见我玩过哪个女人?红灯区的美女我都不稀罕看,但我一大男人,是不是得找个人来解决解决生理需求?蛤蟆,你平时玩儿得比我还花花,总不能连个小年轻都不愿意让我关照关照吧。” 蛤蟆彻底无语了。 花脸在心里对顾城说了句抱歉。 他有老婆孩子,要不是为了掩饰自己和顾城的身份,他能说出这种话就怪了。 chapter98 货车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进,四周的风声很讨人厌,在寂静的黑夜里张牙舞爪地刺挠每一个人,蛤蟆给自己套上一件不知道从哪儿非法运过来的高奢女款貂皮大衣,不过那大衣有点年数,一直放在火车后头落灰,早就脏得像块破毛毡了。 这里的夜晚气温很低。 顾城只穿着件薄长袖,衣服都刮破了不少,四处漏风。 他在不断摇晃的货车后头被花脸牢牢圈在腿边,脸隔着衣服布料贴着花脸的腹部,挂在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都没擦干净,然后又冷得发抖,小腿撸上去的裤子布料沾了不少粘腻的血,有的是被打出来的,有的是之前走山路的时候被草木刮的。 花脸把手放在他后背,感受到一阵颤抖,于是低头看一眼顾城,伸手想替他把裤腿放下来,却又犹豫了,最后也只是顺其自然。 那种伤口很容易感染,尤其是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无论是乔德还是顾城刚才开着车去过的缅甸,医疗体系完全状若透明,到处都是传染病和蛇虫鼠蚁,一个普通的伤口破损,很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恶化,接着通过伤口染上艾滋,或是其他什么足以致命的不知名疾病。 . 顾城呜咽一声。 花脸看他神志不清,也没想管,只是随手拍了几下他的背:“不准哭。” 后来顾城再也没了动静。 . 深夜的时候,驻市公安局的省厅督导小组跟专案组后方小组的成员开了一次部署会,大概是关于下一步的计划,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很快就能收网。 第221章 但秦晏就是担心某件事情太过于风平浪静,直到现在花脸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都是一切都好。 他很讨厌那样的感觉,总是一切都好,殊不知一切都好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假象。 姜祁恩看了一眼众人:“那接下来我们按兵不动,等着我们的内线继续探索,没有异议吧。” 宋绵竹摇摇头:“没有。” “那行。”姜祁恩站起身,刚要宣布会议结束,宋绵竹看他一眼,忽然再次开口。 宋绵竹:“调查暗网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问题,跟顾城来到这儿之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有关——各位还记不记得王亚婷案的凶手付均在做笔录的时候说他是怎样发现陈染就是念青表妹的?” 会议室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金琳开口道:“我记得,他当时说他找了不少人,才打听到陈染在粤东师范学院就读,从学院的人手里买来的学生花名册,又从花名册里找到了联系方式。” “这个互联网时代,但凡使用过网络的人都会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信息泄露的风险也非常大,”宋绵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把它的屏幕朝向众人,“我在调查暗网期间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在暗网上,有人正在批量售卖用户信息,包括身份证、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一般都是折合人民币几块钱一个,而只要愿意加价,你甚至可以拿到这个人的人际关系网络里所有亲朋好友和公司同事、学校同学的身份信息,比我们警察还快。” 苏子柒与金琳对视一眼。 苏子柒用笔尖隔空点了点电脑:“这么说,付均也是一名暗网使用者?” 宋绵竹:“嗯,之前去他家搜索犯罪证据的时候,秦支把他用来发定时微博的电脑拿到技术队了,现在还放在我那儿,如果我没有弄错,付均至少本科阶段就已经在使用暗网浏览各类涉暴力恐怖信息了,我特意查过,大多都是虐待动物一类的猎奇视频和直播。” 金琳嘶一声:“真够变态的。” 宋绵竹顿了顿,继续说:“他电脑的使用痕迹被复原之后显示,他能知道念青的真实姓名和家庭住址完全就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网编权限,而是因为他痴迷念青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借助暗网查到了与念青有关的每一个人的信息,说难听点,利用陈染和霍思琴杀害王亚婷的计划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霍思琴提供给王亚婷的‘货’,都是付均通过暗网直接购买的。” 苏子柒感叹道:“也难怪他这个人这么偏执,愿意和陈染一起为了自己喜欢的作家去杀害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要不要提审付均?”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子柒身上。 苏子柒有些尴尬:“咳,别到我这儿就冷场啊,提审不提审的不是得过秦支的手吗?” 他赶紧看向秦晏:“你说句话啊。” 秦晏笑了笑,双手放在桌前,语气沉稳:“提审的事后续我再考虑,刚才听了这么久,大体的思路没有偏差,我就问一句,当初调查的时候,陈染也是个暗网用户吧。” “没记错的话,是的,”宋绵竹说,“这才过了多久,不至于记错。” “那就巧了,到最后我们的线索汇总下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秦晏道,“这张犯罪网络是不是铺得有点大啊,从王亚婷到付均再到陈染,包括钱来、苏敏和刘小龙,甚至十年前的杀人犯田小爱,都是暗网的使用者。就连我们警察自己都不知道暗网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十年前因为调查暗网而遇害的那个人是师父,十年后的今天,不知道会是我们在座的哪一个。” 苏子柒:“你的意思是......” “终止技术队关于暗网的调查,我们把重心放在边境那帮人身上,如果抓到了,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现在去深挖暗网,对于案子的侦破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秦晏说。 宋绵竹明面上笑笑,对上秦晏目光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质问他为什么要终止对暗网的调查。 秦晏只道:“安全第一,其他的往后再谈,好吗。” 宋绵竹终于忍不住了:“哎你这人——” 会议室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姜祁恩抿抿唇,佯装生气,对众人道:“看见没有,这俩兔崽子互相看不顺眼十几年了,结了婚都没个消停。在这么重要的部署会上都敢无视其他人互相给对方使绊子,我要是你俩的直属领导,你俩可别想全须全尾走出这个会议室。” 一直紧绷的气氛微微松懈。 会议在不久之后就结束了,大家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会议室,各司其职,秦晏站在演示白板前,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白板上画着的线索链。 他总觉得暗网继续查下去肯定要出事。 要不总是说重案刑警的第六感百分之九十都是准的呢,秦晏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接触过那么多重大案件,也不是没有跨境抓过逃犯,有时候逃犯越境之后需要各部门协调,甚至会跟国际打交道,就是因为在其他国家的领土上,本国的刑警是没有执法权的。 他希望最好的结果是顾城和花脸能把要抓的人都弄回国境线解决,宋绵竹赶紧从暗网上抽身永远都别跟暗网沾边。 因为暗网终究是暗网,里面的东西毫无定数,及时脱身至少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岔子,只要顾城那边稳住了,抓完主谋后,再结合其他部门的力量一起救被困在异国他乡的受害人,相对来说会更加容易。 第222章 “别想了,该下班就下班,想再多你也见不到顾城那臭小子,”苏子柒用文件夹打了一下秦晏,“不是我说啊,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盯着线索看能看出花儿来?” 秦晏回过神来,用手里的马克笔点点白板上的线索:“我有种直觉,再不终止对暗网的侦查,早晚要出大事。” “我求你可别乌鸦嘴了,你是没看见姓宋的散会之后那个脸色,我都不敢招惹他,他可能觉得暗网继续挖下去没准儿真能挖出点什么......”苏子柒一把夺过秦晏手里的马克笔,拽着他就往楼下停车场跑,“走走走,你看看天都黑成什么样了,保洁阿姨都下班了,怎么着,支队长这是想当国宝啊?” 秦晏白他一眼:“贫不贫,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发展了承包竹林的新业务?” 苏子柒:“我疯了吗我承包姓宋的?他有老婆孩子了!” 宋绵竹还真是躺着也中枪。 秦晏忽然在楼梯口停下脚步。 “怎么了?” 秦晏看向苏子柒,眸光深邃:“宋队推测付均和霍思琴计划谋杀王亚婷时引她出来的毒品是从暗网买的,但是货源在哪儿?目前国外毒品两大源头主要是金三角和金新月,滇南是金三角毒品内流的一线通道,也是毒品贩卖运输的主要起源地,而我们粤东是金新月毒品的主要流入地,假如宋队的推测是真的,付均的毒品来源就很值得推敲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能通过这个直接锁定他的上家?” “如果是金三角来的,顾城那边肯定也有消息,”秦晏深吸一口气,“这是关键犯罪证据,马虎不得。没有证据,即使抓了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子柒严肃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chapter99 夜深了,在那个很简陋的出租屋里,秦晏洗完澡,带着一身疲惫躺在沙发上。 沙发不大,他一条腿微点着地面,闭上眼睛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师父牺牲之前的样子。 香皂的味道很淡,屋里烟味重,窗外下着雨,他撑着有点难受的腿坐起来,随意将靠枕下压着的笔记拿了出来。 那是师父的笔记,在那个刑侦技术还不算多么发达的年代里,师父潦草而苍劲的字体一点点将当年的迷雾揭开。 关于缅北的历史,关于金三角和金新月的毒品流通,关于十年前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失踪案或杀人案,关于地下黑市器官交易的阴谋,关于暗网...... 所有的东西涌入脑海,似乎无法窥见天光,但又觉得这必定是场硬仗。 他们不可能真的把暗网连根拔起,更不可能真的抓获这个世界上所有涉诈或涉毒、涉器官交易或人口贩卖的犯罪分子,那些人在暗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警觉,除非案件自己跑到警察面前,警察才有机会对那些罪恶下手。 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在犯罪发生之后努力去调查、去抓获跟案件相关的犯罪人员,然后赶紧就案件的相关部分进行宣传,提醒大众不要轻易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但即使每年都这么周到地去宣传,可依旧会有人不断地走进这个看似蜜糖实则砒霜的深渊。 当年的田小爱借着暧昧不清的关系想骗梁慧跟他一起走,梁慧察觉之后,被田小爱这名实打实的暗网用户、疑似涉案组织下线成员残忍杀害,只是因为担心梁慧把这个阴谋说给其他朋友听。 而段红红在互联网中加入了一个本地的找工作群聊,约上了与自己同为宝妈的好友李艳芳和朱月二人一同前往滇南边境打零工,殊不知她们要去的根本不是滇南,而是会被一伙自称是大厂员工的人带上大巴,扣押身份证和电子产品,自此坠入牢笼,生死不明。 甚至同一时期在滇南出事的鄢梅也是一样的套路,鄢梅是当地人,就目前看来,她的家乡就在距离顾城潜伏后锁定的地方不远,她也一样遇害了。 难道这些事故真的无法避免吗。 . 不是宣传做得不好,也不是警察不负责,而是...... 秦晏呼了口气,将目光从陈鹤年的笔记本上移开,缓缓落在墙上贴的那张大合照上。 “有些人的欲望是无限的,有些人也总是趋利避害的复杂动物,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不过现在,他们有了可以把这十年来的罪恶终止的底牌。 那张底牌叫顾城。 秦晏弯了弯唇角,眼底闪过片刻的温和,转而就变成了浓浓的担忧。 他不怕死,他怕顾城死。 窗外有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一道响雷,轰隆地炸开,高压电冒出火光,砰地响彻天际,再然后,这片老居民区就彻底黑灯瞎火了,秦晏家里亮着的灯猛然熄灭。隔音不太好的墙边传来邻居烦躁的声音——“又停电了,也不知道要停到什么时候去,要是天亮了就好了。” 天会亮的。 天不会一直黑。 已经是冬天,凛冬降临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对于秦晏这种受过重伤留下了不少后遗症的人来说。他打着手电,实在受不了腿上钻心的阵痛,胡乱从抽屉里翻了板止痛药就干了两颗咽下去,然后把手机丢在一边,侧卧在沙发上,蜷缩着闭上眼。 他在迷雾一般的梦境里轻轻呢喃两声。 “顾......” 第223章 . 顾城那边也在下雨,但他运气不那么好,昏迷到一半就被一盆冷水浇醒了,刺激得他紫着嘴唇直打哆嗦。 即便这里的冬天并不冷,但深夜还是会降温。 “看什么看,谁准你睡这么香的?”蛤蟆手里握着改造过满是荆棘的皮带,不等顾城反应就狠狠抽了他几下,“四点了,上工去。” 顾城在剧烈的痛感中朦朦胧胧地喘息一声,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人:“上,上工?” 蛤蟆白他一眼,赶鸭子似地又挨个把这间大通铺里的其他人都强行用皮带抽醒,大着嗓门:“这点规矩还要我教你们?四点上工,问那么多干什么!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还不快点去!” 大通铺里的人早就被折磨地没了脾气,一个个飞快地忍着痛感排好队出去,顾城讷讷地跟在队伍的最末尾,感受着凌晨四点刺骨的凉意,忽然生出些许悲哀。 他前面的那些人大多都很麻木,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几乎没有人回过头看自己一眼,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转弯的时候跟自己视线碰上,也只是淡漠,或者一点点可怜到看不出来的同情。 . 在拐角,他们被带到一个废弃的厂房工作间里,这里以前似乎是个锅炉厂的操作室,但荒废了太久,东西也都拆了或坏了,地上有碎玻璃渣和碎铁,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城被蛤蟆带到了一个脏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老旧操作台前,桌上摆了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空气里满是尘土和烘臭的化学品味。 他震惊了。 这些人居然在这么隐蔽的山沟沟里弄了这么大一个制毒窝点! 蛤蟆一把将一个容器塞给他:“会做吗。” 顾城恶心得当场就想把手上的东西甩掉,怎料却被蛤蟆用刀尖抵着嗓子眼:“做不做,包教会。” “我......” 我去你大爷。 废话,他顾城要是今天真的干了这件事,他这辈子都别想洗干净了!就算他是卧底,他也不能把自己的信仰踩在脚下! 蛤蟆却盛气凌人,刀尖划破了顾城嗓子眼儿的那层皮肤,血液一点点渗出来:“你该不会是——” 顾城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说“你该不会是警察吧”,于是只得随便应付过去:“我没读过书。” “跟你读没读书关系不大,那些人都是农民,还不是两天就上手了?”蛤蟆嗤一声,“那你今天别弄了,看着我弄。” “哦......”顾城嗓子眼疼得很,身体冻得发抖,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连话都懒得说。 他衣领上藏着隐蔽的微型记录仪,正悄悄地记录着这间操作室里的一切。 见蛤蟆专心搞那些锅碗瓢盆,顾城开口套话:“这就是上工啊?” “少问,多做。”蛤蟆的戒备心很高。 顾城又道:“之前跟我来的那几个姑娘呢?” 蛤蟆:“问这个干什么。” “就随便问问,”顾城编了个理由,“她们是我老乡。” “老乡啊,”蛤蟆哟一声,“不会里头有你女朋友吧。” 顾城攥了攥拳头,忍住想把眼前这个二逼暴揍一顿的冲动:“没有。” 许是注意力都在操作台上的锅碗瓢盆上面,蛤蟆有点飘飘然了,自顾自地说:“估计惨喽,哦,我记起来了,跟你一起的,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妞儿,昨天夜里被送到村子去了。” 顾城瞳孔微缩。 蛤蟆:“还是你亲自开的车。” 顾城别过视线,忍住目中的那点酸楚。 “怎么,心疼啦?”蛤蟆哈哈一笑,“那是她们的命,长得漂亮就去笼子里乖乖呆着,那些男人自然会给她们吃的喝的,要是不听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咯。长相次点就自求多福吧,有人愿意要就买,不愿意就配种,反正......” 后来蛤蟆接着又说了什么毁人三观的话,顾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整天他都跟大通铺的这些人被按在操作间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生理性反感这里的一切,心理性恶心这里的所有。 这段时间微型记录仪拍下的犯罪证据或许已经实时同步到后方小组了,他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又是搞毒品又是搞器官交易又是搞人口贩卖的,这世界上所有无下限的腌臜事都被这种犯罪分子做得一干二净。 顾城神游的时候想,这要是不给判个死刑,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天挨过的毒打。 . 当夜幕再次降临,一整天就过去了。 秦晏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止痛药对他的后遗症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收到了宋绵竹投递来的一份文件。 文件的发送时间是凌晨,那时候他已经睡了。 他接收文件之后,心脏像是被猫抓过一样强烈地跳动几下,而后他给宋绵竹发了消息。 “我让你终止对暗网的调查,你怎么还在盯着它?” 那边没有回复。 上班之前他又给宋绵竹发了几条:“你真的确定就是名单上这几个?” 末了,他想了想,还是对着毫无回音的聊天框输入一句:“注意安全,你还有老婆孩子。” . 夏邦边境。 乔德自治乡。 顾城那边过得心惊胆战的。晚上彪哥搞了个庆功宴,似乎是因为那会儿送去红灯区的女人们有不少都卖出了好价钱,刚“入伙”的顾城也被拉着去参加那狗屁的庆功宴,席间听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第224章 他都记录下来了。 那是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彪哥生起了火,不知道谁打了几只野鸡,鸡毛都没拔干净就开始烤,顾城和花脸并排坐在地上,互相对视一眼,显然都没什么食欲。 彪哥哐地把一箱葡萄酒放在地上,吆喝自己的小弟来开。 “从哪儿弄的,这么多!”赖皮开始吹捧彪哥,“肯定是咱彪哥又遇上什么好事儿了,要不......一起分享分享呗?” 彪哥很显然几个小时前才去哪儿喝了一顿,这会儿说话正上头:“昨天那批货,挺值钱。” 顾城没有想到他会把那些受害者比作货品,于是不由得眉心一跳,攥紧了拳头。 花脸暗暗伸手捏住他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安分点。 顾城侧眸看花脸一眼,这才深呼吸两下,将心底涌起的烦躁压了下去。 彪哥还在席上耀武扬威地吹牛:“前段时间帮东南亚那几个老板运了趟白面馒头,现在内地里那些个小喽啰都巴不得赶紧傍上我们。” 蛤蟆跟着捧哏:“那是,在这儿谁敢骑彪哥头上,从东南亚流出去的东西,但凡彪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那几个老板算老几,都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老不死,早晚要下去见阎王。” 这些黑话,不懂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摸不着头脑。 顾城却始终都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怎料下一秒就被上头的彪哥领着衣领架起来:“你叹气干什么!” 顾城:“我没——” 话音未落,彪哥便把他抡上墙。 顾城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当即眼冒金星,闷哼出声,不等他反应,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彪哥抬脚狠狠朝他胸腹上踹,然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何生是吧,我记得你叫何生......当时还是花脸带你入行的......我叫你叹气,我叫你叹气,你是不是想咒老子,坏老子好事!这种时候倒知道开口破坏气氛了,平时怎么不见你这闷葫芦吱过声?” 彪哥气急败坏,又找借口骂道:“好歹也入行有段时间了,回回就你业绩最差!你到底是来打零工的还是来旅游的!我听蛤蟆说,今天早上带你上工,你还不乐意是吧?你知道那东西被做出来,会赚到多高的利润吗!只要那么一小点点,你一辈子的吃喝都不用愁了!你还这么给脸不要脸,说不干就不干?” 顾城微微愣神:“你是说那些毒品?” chapter100 “你小子还挺上道,”彪哥脸上怒意更甚,一把掐住他脖子,警惕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被骗了,想逃跑?” “没,没有......”顾城觉得自己要被活活勒死了,早上刚被人用刀划破了皮的嗓子眼又开始往外冒血,这次流的血比之前更多,也更疼,而纵使这样,他嘴上说着求饶的话,眼神里也忍不住透露出某种天生对于灰色产业的嫌恶来。 “我告诉你,你跑不掉。”彪哥敏锐地捕捉到顾城目光,于是说完便扫了身边的赖皮一眼。 赖皮狗腿子般地抽出身后的东西:“老大,得用这个才够解气,咱不能把他打死,至少留他一条命,至于他扛不扛得下去嘛,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彪哥嘿嘿一笑,疯子似地接过那根电击棍,对着顾城就是啪啪一顿猛揍。 电击棍很疼,甚至会灼伤皮肤,顾城来这儿之后几乎每天在不是被打就是在被打的路上,旧伤没好全,又添了新伤,还得安安分分当卧底,为了收集到更多的犯罪证据,他对于彪哥和那些手下的话必须唯命是从,被打的时候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 因为实在太疼了,疼到爬都爬不起来,纵使他想反抗也不可能。 彪哥觉得电击棍不过瘾,又开了一箱不知道从哪儿截下来的走私货,高仿品红酒哗啦啦地给顾城从头淋到脚,不断刺激着他身上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 花脸没拦着,站在一边,双手环胸,听着顾城不断挣扎的、凄厉的嘶吼,直到最后顾城快撑不下去,倒在满是血迹的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花脸才上前用脚尖踢了踢他,扭头对彪哥冷静地开口:“行了,再打下去人都要没了,到时候缺个往外送货的人手怎么办?这一趟来的大多是女人,都在红灯区里,壮丁没几个,他要真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彪哥这才收手,居高临下地扫顾城一眼:“拖下去把他浇醒,随便找点布把伤口裹了,后天我有批货要往内地送。” “我明白。”花脸颔首,目送这些人离开。 . 花脸果然给顾城泼了一桶夹着冰块的凉水,活活把人浇醒了。 “能起来吗。”花脸蹲下。 顾城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如气息般微弱:“......你觉得呢?” 花脸强硬把他拖上一辆村民的垃圾车,咕噜噜地往自己的房间推。 山路崎岖,花脸淡然地说:“姓彪的对你下手也算是情理之中,你来得蹊跷,前段时间警察严打,我估计他今天计划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试探你。” 顾城嗤一声。 花脸继续道:“人在比自己强大的东西面前都会畏惧、害怕,在像他这类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的眼里,没有用刑不能解决的事情,要么你会在殴打和虐待下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要么你毅力太强咬死不说,他就会以为你真的是个普通人。在他彻底起疑心之前,至少他要你还有用。不过如果真暴露了,等着你的只有死。” 第225章 “......不怕。”顾城身上疼得没力气说话。 花脸终于把顾城弄进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也很简陋,毕竟像这种游走在边缘的犯罪组织,能躲在深山老林就绝不往外走一步,再加上乔德靠近缅北红灯区,医疗条件落后,花脸翻遍了自己的房间也没找到什么有效的药品,于是只得盯着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顾城开口:“有吗θ】啡,要不——” “滚,”顾城黑着脸,“你敢给我用那种东西试试?” 花脸轻笑一声:“你以为我真敢给你用?那是老子好不容易搞来的犯罪证据,藏了很久的,彪哥之前发现少了一支,差点没把我活活揍死在送货的车上。” “你能耐,”顾城点评,“这么重要的证据,你怎么搞到的?” “你没来之前姓彪的让我们出货,我是送货的司机,就从他要送去湖南的货里偷偷拿了点,那批货本来就少,我一拿,重量就对不上,姓彪的还为此跟那湖南老板结了梁子,回来之后他就开始盘查我们每一个接触过货的人,”花脸说,“我没让他看出来是我拿的,结果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暴打我一顿之后,让我这个当时负责跑货的小喽啰出钱把货源的亏损垫上。” 顾城眯着眼看他:“你垫了多少?” “这个数。”花脸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 花脸视死如归地点头。 顾城愣了:“卧槽,你哪来那么多钱?” 花脸道:“出货出的油水呗。” “你......你你你你你,”顾城不敢相信,浑身疼着也还是剧烈挣扎地抬头看他,“你真去干这种事?” “不然我怎么让姓彪的相信我真不是警察,你以为卧底好当啊。”花脸说。 顾城虚弱地说了句:“六。” “别六了,”花脸拍拍他,冷不防拍到他身上的伤,却浑然不觉,“十年前到现在,我一共只出了四次货,是以花脸的个人名义出的,其他的时候我们给姓彪的跑腿送货都是挂他名下,得来的利润也不归我们。我这四次货,前两次是给境外一个老板出的猪肉,第三次和第四次是白面,不过前两次是姓彪的让他手下假扮境外老板诈我,后面两次是我向他证明我真的不是警察。” 花脸要是当初不这么做,估计早就暴露身份,被彪哥活生生弄死在这儿了。 顾城的伤本来就重,被他一拍就更疼得快见太奶,嘶了好几声,最后没了动静,勉强撑起眼皮看花脸一眼,悠悠吐出两个字:“卧槽。” “算了,这些说多了没好处,”花脸说,“你伤那么重,估计也听不进我说话,先休息吧。” 说罢,花脸看他脸色实在不行,上去探了探他体温,而后随意给他喂了颗布洛芬:“救命神药。” 顾城差点没被花脸原地气晕:“操,你给我喂的什么?” “别紧张,布洛芬而已,退烧的,”花脸在他身边坐下,“你发烧了。” 顾城:“哦。” “要不你还是睡地板吧,看你脏的——对了,晚上要是撑不下去,记得死之前给我留个遗言,等我任务完成就替你捎回去。” 顾城闭着眼睛快睡着了。 花脸沉沉叹一口气,再次把他弄醒:“后天跟我去送货,你那个上线看完我们的同步传讯之后给了消息,顺利的话......快收网了。” 顾城眼睛就剩下一条缝,含糊地应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收网。 花脸误以为他问后方小组是什么时候给的消息,只道:“就刚才,我把你丢地上的时候,趁外面没人放风,联网看的。” 顾城没应声。 花脸觉得他这个状态估计也撑不了多少天,这么久没洗澡,环境又差,身上那些伤也不知道有没有感染。 更何况...... 有些事情他没有全部告诉顾城。 他觉得,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彪哥那边可能会有所察觉,到时候真的就功亏一篑了,他和顾城都得死。 . 与此同时,市局里,秦晏做完了方案部署,跟情报组那边对接之后,一大波人在研判室里开会。 姜祁恩看着秦晏整理的那些线索,忽然发问:“这些是以李彪为首的犯罪团伙进行妇女拐卖和制毒贩毒的证据,那暗网呢?器官交易呢?” “目前暂时不能确定暗网上的那些事情譬如付均从暗网购买的毒品以及前不久由虐猫事件引发的两起凶杀案跟李彪有没有关系,”秦晏说,“还需要顾城和花脸那边再挖掘得更深一点,宋队也正在调查。” 姜祁恩略微怀疑地看他一眼。 秦晏起身,将自己手里在开会前打印出来的东西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补充道:“不过我个人认为,李彪没有那么手眼通天,暗网用户群体庞大,虐猫事件的幕后策划者可能另有其人,宋队凌晨的时候给我传过一份文件,是关于他查出来的那些疑似能够策划虐猫事件继而扩展到随机杀人的用户名单,我看过了,有部分是之前通缉过的网逃,有部分是外国人。” 拿到打印报告的同事无不蹙额翻阅,会议室里忽然变得安静,只剩下哗啦啦的翻文件的声音。 . 苏子柒一边看着那份名单一边疑惑,隔着一帆风顺的办公桌摆件看向秦晏:“你不是不准宋队查了?” 第226章 秦晏摇摇头:“拦不住,暂时由他吧,我让他注意安全。” “也行,”吕祥林咂咂嘴,“这份名单你和小宋留意一下,别太大张旗鼓,等顾城那边有新进展了再说。” 提到顾城,秦晏不免多了几句嘴:“后天夜里零点,他们会从境外调一批货进来,但那边防得紧,没给顾城和花脸透露半句有关行动路线的消息。” 吕祥林沉吟一会儿:“有点难搞,你有什么想法?” “能不能联系滇南的同志和我们协作,先封锁要道,然后守住乔德进市区的必经之路,”秦晏转身用马克笔在身后的白板上随手画了个简易地图,“乔德是自治乡,民风彪悍,境外的人有部分迁居到了那里,整个治安结构也很松散,不是没发生过协助治安的民警被村民围堵殴打的事,所以在那里拦人不现实。” 末了,他轻轻用笔尖一敲白板,目光扫向众人:“而从乔德进市区,无论是走无人管理的山路还是走公共道路,都必须经过夏邦这个城市,夏邦四通八达,过了夏邦,想再找到人就难了。但他们如果要运一批货,至少是分两到三辆车,要么一辆用来掩人耳目什么也没有,要么全部都装满货,所以目标会比较明确。” 姜祁恩:“目的地呢?” “不用管目的地在哪儿,”秦晏说,“我们在他们行进的路上进行抓捕,如果真放他们去了目的地,我们再进行抓捕就会更费时费力,难保他们会不会耍什么阴招。只有半路上逮现行,人赃并获的可能性才更大。” 苏子柒了然:“你想在夏邦实施抓捕?” 夏邦是边境城市,也算是滇南到缅甸的大门口,这个口子就像一条有着很多岔道的河,很轻易就能让经过这里的不法分子带着东西四处逃窜。 秦晏点头:“也只有这种办法最保险了,第一,夏邦在境内,方便我们执法走程序;第二,夏邦和乔德之间的路不多,守住山路和公共交通总有一方能锁定目标,而他们那种人一般都是开车偷渡的多,大路基本不敢走,我们把一部分精锐的警力更多地倾斜到大路之外容易被忽视的小路上,总不至于真让他们跑了。” 他说完,看了姜祁恩一眼,又看一眼吕祥林。 吕祥林思索一会儿,觉得可行,便道:“就这么办了。” chapter101 也不过就是两天的部署时间,他们通过精准的预判和技术部门以及情报研判组的配合,很快就制定了一个明确的抓捕计划。 一切似乎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每个人的神经都崩得很紧,紧到连吃饭上厕所都要提着一口气。 但是就在抓捕计划实施的前一天,也就是秦晏开完那场部署会的第二天,苏子柒忽然一脚踢开他办公室的门:“出大事了!” . 宋绵竹不见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楼梯间的消防安全门后,秦晏点起一支烟,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苏子柒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因过度紧张而冒出来的汗珠,深吸一口气:“昨天晚上开部署会的时候他就不在,我以为他临时接了别的任务还忙着,就没多想,本来打算今天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结果去他队里找,还是没看见人。” 秦晏没有去看苏子柒此刻罕见的焦虑而恍惚的眼神,问道:“开部署会的时候就不在,那他起码开会当天的整整一天都没来过市局。” “姓宋的不是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苏子柒摇摇头,“就算他临时有事,也拎得清轻重缓急,不可能说走就走,说消失就消失。我看过监控了,开会之前的一个晚上,他值班结束就离开了队里,活动轨迹和平时一样,而且队里的曾法医还跟他说说笑笑来着,两人一起下的班。” 宋绵竹知道现在什么事情最重要,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玩消失,哪怕他真的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做,也抵不过工作半分重要。 燃烧着的烟灰轻飘飘落在秦晏手指上,他感受到右手无名指处传来一点灼烧的刺痛,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什么,将烟利落地摁灭在窗台上,而后拿出手机:“他从队里离开之后,凌晨三点半突然给我发了一份涉及器官交易和违禁品运输的暗网成员名单。” 苏子柒:“就是你昨晚部署会给我们看的那份?” 秦晏颔首:“我明面上让他终止对暗网的调查,但我猜得到以他的性格不会这么快就收手,更何况是在这种顺藤摸瓜马上就要抓到蛛丝马迹的时候。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没一直盯着他、干预他,我知道谁来都劝不住。但我没想到——” 或许在秦晏看见文件之后给宋绵竹发消息的时候就该考虑到宋绵竹那么久不回消息的原因了。 不是宋绵竹跟他怄气,而是因为...... 秦晏逐渐攥紧了拳头,片刻后看向苏子柒:“有人要算计他。” “怎么办!” “能怎么办,”秦晏额角的青筋都快胀得跳出来,“查,他下班可能会经过的所有路段大大小小的监控包括他家门口的都不要放过!我就不信,暗网上那帮人手能伸得这么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一个警察大变活人了!警力不够就从各分局派出所借调,就是把这座城市掀个底朝天也要查到是谁把他带走的!” 苏子柒从来没见过秦晏这么笃定又这么生气的一面,他张了张口,低声道:“要不要知会吕老头一声?” 第227章 秦晏抿抿唇,将自己从激烈的情绪中死死拖了回来,刚才还恨不得把暗网那帮人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恢复一丝冷静:“这件事你去开口比较好办。毕竟是我让绵竹终止调查的,也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背地里偷偷查的,吕局要知道他可能在我这儿出事,非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苏子柒深深呼吸一下:“我知道了。” 但他还没走。 “去啊,怎么了?”秦晏看着他。 “那昨晚制定的抓捕计划......”苏子柒欲言又止。 秦晏思索一阵,道:“抓捕计划照常进行,我们的技术精英不止宋绵竹一个,别自乱阵脚,绵竹凌晨时候发给我的那份名单上所有有关不正当交易和违禁品运输的暗网成员都在东南亚这一带活动频繁,还有不少是通缉犯,而他们运的那些个东西大多都来自于阿富汗、伊朗和巴基斯坦交界的金新月,我估计那边可能嗅到了风声,不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按捺不住,要铤而走险把绵竹解决掉。”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暗网上的人知道警察在到处找他们,也知道警察查到了什么,”苏子柒顿了顿,“那些人的关系网络几乎都是又乱又杂,万一顾城那边发现的线索也跟金新月对上号了,那暗网上和乔德那群人有关联的可能性就更大,这些人之间要是互相通个风报个信,惹得姓彪的不敢出门活动怎么办?我们的抓捕岂不是要扑空?” 秦晏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先不说抓捕计划扑空的代价,光是顾城在那边就面临着暴露的风险——暗网上的人已经知道宋绵竹的存在了,一旦那两伙人之间真有什么关联,顾城身份暴露也是早晚的事。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秦晏笃定道:“赌一把。” “你当抓捕是演电影啊,还赌一把?”苏子柒登时头大。 “抓捕计划照常进行,就算那边的人闻见味儿觉得不对也不要随便更改计划,不要让他们摸出来我们的动向,就让他们以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秦晏说,“技术那边能定位到顾城的位置,如果真扑空的话,干脆直接杀进去把那伙人一锅端了,赶在他们打算转移阵地离开边境线之前把他们按死在乔德。” 苏子柒目瞪口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直接杀进去?那些人有没有武装力量都不好说,万一场面无法控制,我们所有人都得交代在那儿!” 您真是艺高人胆大。 秦晏按了按苏子柒肩膀:“天塌了有我顶着,顾城还在里面,就凭这一点,我不会让那帮人顺顺利利地逃。” 苏子柒:“算了,我先去技术队筛一遍监控,确定宋队给你发完消息之后的行踪再去找吕老头。” “尽量快点,时间就是生命。” . 技术大队,哥几个都快把眼睛看瞎了,才终于在成千上万条联网监控中找到了宋绵竹的身影。 “找到了!” 苏子柒闻声从一张办公桌凑到另一张办公桌上去:“我看看我看看。” 经过清晰化处理的监控画面显示,就在前天夜里的凌晨四点,宋绵竹穿戴整齐离开了家门。 他家住在一楼,走之前特意关掉了自己家门口挂着的监控,而后将钥匙放在了自家门口印着出入平安字样的地垫下面,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上马路。 他都快要走出监控画面了,再走几步,就是监控死角。 苏子柒指着画面:“等等,放大。” 一辆疑似深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附近,车门被打开,但只能看到一个小角,苏子柒只能根据画面自己在脑海中补齐剩余的部分。 宋绵竹似乎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而后角落里的那一点点诡异感就消失了,角落里瞬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苏子柒对技术队的同事道:“麻烦查一下监控里出现的这辆嫌疑车,我怀疑宋队很有可能就是在那车上出的事。” “好。” 苏子柒:“对了,宋队之前一直在调查暗网,我怀疑他失踪可能跟暗网有关系,可以当作突破口再查一下。” “行,不过苏副队,我觉得很奇怪啊,宋队怎么会自己走上嫌疑车去?” 苏子柒也不知道:“是啊......他怎么会自己上车呢?” . 苏子柒忽然脊背一凉,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去找了趟吕祥林。 吕祥林肉眼可见地生气,一个烟灰缸凌空砸过去。 哐—— 苏子柒连忙避开:“这事儿跟秦支没关系!宋队的性子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十头牛都拉不住的,更何况秦支一个普通人啊!” “你们真是一天不搞点事情出来就心痒痒,非要把我气死在这儿才肯罢休!”吕祥林道,“小宋才刚结婚,老婆还怀着孕,你们想让人家怎么样啊?让人家属知道之后怎么想我们?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给家属交代!” 苏子柒看着正在吕祥林电脑上播放的监控画面,嘟囔一句:“干这行的就少整点亲情爱情的吧。” “你还顶嘴!皮痒了!” “我错了!”苏子柒赶紧举手作投降状,“秦支的意思是,抓捕行动就按部署会的决定进行,顺便协调刑侦队没有参与过这起案子的其他人联合各分局单位全城搜索宋队的下落,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第228章 吕祥林:“这么大阵仗是要干什么!你也不怕那帮人知道以后打草惊蛇吗!” “人家都在家门口放炮仗了还管他那么多干嘛,这都已经是骑在法律头上藐视一切了,温水煮青蛙那一套对付这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根本不管用!”苏子柒终于有时间喘口气,“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 吕祥林还想发作,与此同时苏子柒交代给技术队的事也办好了,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吕祥林只能原地干瞪眼:“进来。” “吕局,苏副队,”那个小同志有些尴尬地绕过地上的烟灰缸,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用宋队之前留下的门访问了暗网,在暗网的悬赏奖金池里找到了这个。” 说完,他将自己的u盘插进电脑里,一番操作后又轻车熟路地登入那个名为‘life’的匿名性网站。 那网站风格黑暗,里面的文字冰冷而透着某种腥味,让人不自觉竖起了浑身的汗毛。 . i have seen you now, song...... do you dare to sacrifice yourself to save your comrades in arms...... he's already worth two million dollars now...... 我看见你了。 你敢不敢用你自己换你战友的命。 他现在已经价值两百万美金了。 就在满屏洋文的奖金池里,一条这样的消息被所有人的点赞冲上了榜首—— 匿名id:i know you're right at my doorstep,i've come to see you, i'm waiting. 我知道你现在就在我家门口,我来见你,我在等你。 . 苏子柒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抓起来揉了一把,他现在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就仿佛已经置身凛冬的深渊,周遭的空气冰冷而弥漫着血腥气,屏幕里时刻滚动的字母化作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刺进他的身体里。 “他这是在用自己跟秦晏对调?”苏子柒双手撑着桌面,“要是姓秦的知道,这一辈子都要寝食难安了。” 也许当时宋绵竹已经发现不对劲了,或许是他的侦查太过深入,暗网上盯着他的眼睛太多。起初,那些人只是想要取秦晏的命,因为秦晏是队长,秦晏死了,相当于狠狠打那帮警察的脸,但是后来,那帮人觉得游戏开始变得有趣,他们逐渐把目光投向一直以来都在试图从暗网上寻找蛛丝马迹的宋绵竹。 如果宋绵竹没有回应,那天晚上在睡梦中被悄无声息处理掉的可能就是秦晏。 再不济,也会受点皮肉之苦,或者秦晏察觉自己被人盯上之后跟那个人打一架,两败俱伤。要么还有其他让秦晏难受的方式,不然那帮人开着车过来,车里不可能什么工具都没带。 而宋绵竹回应了。 苏子柒:“他们知道姓宋的能想得到那一层,也知道什么样的方式能让秦晏彻底崩溃。早在十年前他们就已经试过了,亲眼看见了师父牺牲之后秦晏的样子,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杀不掉秦晏,也不想杀秦晏,于是就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把他身边的战友解决掉。” 吕祥林捏紧了拳头:“一个宋绵竹,一个顾城,他们说不定已经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宋绵竹一旦出事,金新月和姓彪的那边万一是一伙的,双方沆瀣一气指不定要拿顾城那孩子怎么样!” 这么看来,无论如何,宋绵竹都一定会按照暗网上那帮人的剧本走出房门。 因为他不想让秦晏死,也不想让顾城回来之后难过。 暗网上那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宋绵竹也许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自己选择沉默,那帮人还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获得犯罪分子所谓的“成就感”。 苏子柒喃喃:“姓宋的估计还以为自己能死里逃生呢,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去了也只是千里送人头而已,他要么真的折在这上头,要么运气爆棚侥幸活下来,活下来之后用自己换取更多的犯罪证据,但这可能吗?他一个人斗得过吗?” 粘腻的空气安静片刻,一旁操作电脑的小同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宋队上的那辆车我们已经锁定了,正往滇南的方向开,但从高清探头上拍摄下来的照片看,开车的并不是车主本人。” 苏子柒掐着自己的眉心:“车主呢?” “车主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车一直停靠在主城区小吃街的巷子边,属于无主车,前段时间城管给拖去了废品收购中心,”小同志说,“那地方偏僻又没人管理,估计是谁混进去把车拉了出来,洗干净之后据为己有。”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苏子柒:“那帮通缉犯的手可真是又臭又长。” “行了,现在说再多都没用,”吕祥林看了苏子柒一眼,“你去跟秦晏准备抓捕,小宋的案子我找人盯着,那帮人估计想趁着这乱糟糟的时候把人带出国,要真到了那一步,就不好办了。” . 抓捕行动就定在第二天的夜里。 一切都看似跟往常一样,只不过夏邦的各个道路口都多出了不少巡逻车和防暴车。 据说是接近年关,所以检查格外仔细。 “你说的那个人,我打听到了,”花脸将一袋石头搬上车后备箱,敲敲前面坐在驾驶座上的顾城,“活着。” 顾城眼前一亮:“真的?” 花脸四下看了看不停装货的其他人,一把摘掉自己手上脏兮兮的白色棉麻手套,冲顾城低声说:“红灯区附近有个男人见过李艳芳,我给了他一点钱,他告诉我人还有一口气,之前被人买走当了媳妇,后来年纪大了,不漂亮了,就被丢出去干苦力活了。” 第229章 顾城诧异:“你什么时候?” 花脸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几天前。” “你为什么不早说?” “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条活路,如果我暴露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花脸说,“干这一行的,活着才能创造奇迹。” “算了,管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有一口气就行,”顾城道,“段红红呢?当年那个案子里,她是跟李艳芳和朱月一起去的。” 花脸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打听了很久都没消息。” 顾城神色有些凝重,片刻后伸手抹了把脸:“没事,能救一个是一个,李艳芳不能死,她是重要人证,这十年来,有些罪恶也该结束了。” 花脸看着顾城,没说话。 顾城自言自语道:“哪怕我死了,她都必须活下去。” 而后他忽然抬头看向花脸,猛地反应过来:“今天不是要给姓彪的送货吗,你特意跑来告诉我她的下落,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吧!你是不是把她——” “嗯,”花脸看一眼前面那辆车的车后备箱,“放心,她不会死。” chapter102 顾城开的那辆车上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石头,他先将车开上路,而后花脸开着那辆装着真东西的车载着彪老板跟在后面。 顾城想,道上人做事还真是干脆,苦都让底下人吃,路人底下人开,拉的假货过去试探别的老板也不怕自己小弟被一枪爆头,到最后占便宜的都是那姓彪的。 一前一后两辆车匀速行驶在山路上,不知道绕了多久,才绕到靠近夏邦的郊区之内。 顾城忽然踩了刹车。 彪哥暴躁的声音从车上的老式对讲机里传来:“干什么你!” “前面可能有警察,”顾城说,“快过年了,条子查得格外猛,原来的那条路不能用了,现在过去跟自投罗网没有什么区别。” “那就换条路!” . 顾城嘴角勾了勾。 他应彪哥的要求悄悄换了路线,但不是原先计划的最近的那一条,也不是最偏僻的那一条。 他刻意把车往不会被屏蔽信号的地方开,他在赌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姓彪的没察觉到他的路线有问题。 但还是出意外了。 像那种游走在黑暗地带的老鼠,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这些人都能吓得夹起尾巴。彪哥暴跳如雷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吵得翻天:“你他妈往哪儿开!你往哪儿开呢!何生你他妈别给老子耍小心眼!停车!给老子停车!” 顾城在拖时间。 顾城看着越来越近的交易地点,心下一凛,掐断对讲机,开着车逐渐偏离路线,后面跟着的花脸的车也随着他绕了几大圈的路,最后顾城觉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将车停在一栋废弃的建材厂前。 这下,后方小组的增援总能有更多赶到或应变的时间了吧。 他刚一停稳,彪哥就跳下花脸的车,三两步走到前面去,一把拉开车门,将坐在驾驶座上的顾城死命拽了下来:“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敢拿老子的时间开玩笑?你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那位湖南的老板有多惜时如金!” 顾城低着头,不做言语。 彪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拖长了尾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早就明白我在道上跟那姓龙的过不去,故意这么弄的?想让我在他面前掉面子,想让道上传我彪一不守信用不讲时间,你好乘机跟花脸两个人单干挤兑我是吧?” 顾城没什么态度,一旁刚下车准备拿货的花脸听了倒是心里一惊,连忙赔笑摇头:“彪哥,说笑了。我不敢。” 彪一:“你敢不敢,自己心里有数。” 顾城提醒道:“八点二十了。” 彪一看一眼手表,恶狠狠瞪顾城一眼:“还不赶紧把你后备箱里的东西搬出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吗!事都不会做?” “我这就搬。” . 顾城很快将车里装着石头的麻袋扛在了肩上,一步步踏进这个废弃的建材厂,弯腰上楼,爬上早就快要坏掉的楼梯,每走一步,脚下的楼板就会哗啦啦地轻响,然后从断壁残垣上掉下去一些碎石块。 他好不容易爬上了楼顶。 这楼顶有五层楼那么高,但实际高度估计比普通的五层居民楼要高上不少,至少是普通五层居民楼的两倍那么高。 他猛然将手里的麻袋丢在地上,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麻袋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紧随其后的彪一两手空空,一脚踹在他的背中间,将他踢出去数米。 顾城身上的那些伤口还没好全,像是背活生生撕裂一般的痛,他一个踉跄终于稳住身形,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 彪一张狂道:“龙老板,别来无恙。” “你很守时嘛,”那姓龙的一副高傲的姿态,“彪、老、板。” “守不守时是我的事,你要不要这批货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说的没错吧,龙老板。” 龙隽目光扫向楼梯边的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破麻袋:“你倒是真想做生意。” “在钱面前谁都可以低头,”彪一的表情有些微妙,直勾勾盯着龙隽,“点点数吧,我不会少你的。” 龙隽冷哼一声,抬抬手,招呼来自己的小弟:“去,当面点清。” 第230章 . 那几个小弟也很是听话,三两下甩甩手里的蝴蝶刀,划开那包裹得紧扎的麻袋,一层一层地拆开包装。 拆到最后那几个小弟脸都黑成了锅底,站起身死死瞪着彪一,大有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彪一哈哈大笑起来,近乎癫狂:“你也有今天啊龙老板!这个礼物你喜欢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真是笑死我了!” 那是一大堆的石头。 还混了不少沙子。 是他让花脸交代何生特意装的,一是何生在前面开车,万一被逮了还能用石头混过去,而装着真东西的车跟在何生后头,见情况不对就能立马调头跑;二来这些石头也是彪一特意想出来羞辱龙隽的损招,当年花脸为了拿到犯罪证据不得不以身涉险拿走彪一原本要交易出去的东西,被得罪的那个湖南老板就是龙隽。 龙隽自然不可能去记恨一个帮彪一做事的,再加上缺斤少两的事情在他们这行当又早已司空见惯,对方少了自己的货,难道自己还傻不愣登跑去报警抓自己吗?龙隽只能咽下这口气,彻底跟彪一结梁子了。 但即便是结下梁子,该做的生意还是得做,就像彪一说的,没有人会在钱面前给自己找不痛快。只不过该恶心一把的,还是得恶心一把,否则他彪一的名声传出去还以为他真怕了龙隽似的。 “我看你是活腻了,”龙隽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一拳胖揍在他满是横肉的脸上,瞬间就把人打出了鼻血,“几年前你缺斤少两的事我不计较,现在你直接拿石头侮辱我?你是不是当这是过家家,跟你闹着玩?” 彪一被揍得满脸是血,但还是啐了他一口,把混着唾沫星子的血呸地吐在他身上:“我说我是来诚心做生意的,不过我又不是龙老板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龙老板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份真心来换我的货?” 龙隽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他:“你试探我?” “试探不试探,龙老板怎么想,那就该是怎样的,”彪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亲自搅黄我自己的生意?我彪一又不是傻子。你不是想要纯货吗,好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从来不干亏本生意。” 龙隽点起一支烟:“我的时间有限,你最好给我动作快点。” 说罢,他摆摆手,让小弟把自己身后的箱子打开。 彪一上去就要拿钱。 龙隽往旁边走了一步,大声喝道:“我的东西呢!验货!” “少不了你的!”彪一嗤笑一声,伸出手背擦掉自己鼻子里不断流下来的血,“花脸!” 花脸看这情况,于是只得将自己身后的另一个完好无损的麻袋拖了过去,亲自一层一层割开重重包装,露出里面的东西:“都在这儿了,龙老板,一点也不少,一点也不多。” 龙隽一脚踢开他,自己上前,伸出一根手指触了点上面落下来的粉末。 他验完货之后便往旁边站了站,让彪一过去拿钱,而后让自己的小弟把货重新收拾干净。 . “我先下去了,你自便。”龙隽说完就要往楼梯下走。 只是不知道从哪来的枪声,一枪崩在龙隽小腿骨上,龙隽一声痛呼,当场跪趴下去、 彪一也吓了一跳,登时警惕起来。 那些小弟和龙隽请来的打手全都涌出来了,把彪一、花脸和顾城团团围住。 龙隽死死撑着身子回头瞪着他:“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子跟你公平做生意,你居然想做掉老子!啊!” 彪一慌了片刻,而后隔着人墙,透过缝隙同样恶狠狠地看着他:“我要想干掉你那就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一枪崩了你!还能留你验完货再走吗!我彪一敢作敢当,这枪谁放的你问谁去!反正你得罪的人也不少!” 他话音一落,顿感不妙。 因为他在龙隽的话里听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味道。 “你他妈在放什么狗屁!”龙隽吼道。 龙隽也对这一枪很意外,但这枪似乎根本就不是彪一放的,而且就算道上除了彪一之外,还有其他人看自己不顺眼,就算有人想弄死自己,也绝对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自己跟彪一交易的时候就动手,还只打了小腿,甚至都不带打脑袋的。 摆明了是想留龙隽狗命一条。 谁会想留一个宿敌的命?道上的人残暴成性,哪一个不是见了对家就像猫抓老鼠一样想法设法要弄死对方,谁会抱着痛下杀手的心去开枪,最后又匆匆放过? 彪一猛地一瞪眼:“是警察!是警察!” 警察出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会下死手,彪一干这一行久了,心里也清楚警察要留活口回去审问,这样才能抓到上游。 龙隽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好不容易在自己小弟的搀扶下爬起来,怒道:“是不是你的人把那帮条子引来了!” 彪一原地踱了两步,忽然看向花脸和顾城。 . 他的眼神在花脸和顾城中间犹豫了片刻,最后那吃人一般的目光直接定在了顾城身上。 顾城被他看得一阵发毛,手心紧张地不断冒汗,心里想着怎么秦晏还没来,一边想,一边后退,直到被彪一逼得退无可退,后背死死抵在了墙上。 彪一抬手扇了他几巴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第231章 “我——” 彪一不等顾城开口就抓着他前胸的衣服将他狠狠掼在地上,猛地用脚踩住他后背:“老子早该知道是你!我就说为什么今天你开车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故意开错路,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算计老子,想把车开到那帮条子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哪怕探到一点动静都足够他们摸到这儿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花脸上去正想开脱,却被彪一横了一眼:“这是你介绍进来的人,是你担保进来的!你保进来的没准是个条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花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抓住彪一的衣摆:“彪哥,我真不知道,我就是看他可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彪哥!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相信我吗!我在您手底下踏踏实实干了十年,给你铺出来的路都够您绕东南亚一周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彪一没管花脸是真的还是假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料理了何生这个废物。 龙隽忍着脚上的痛,在一旁看他们几个的好戏,凉飕飕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管自己手底下的人到底是不是条子,我看你现在就应该赶紧找个好地方撒丫子溜了,免得到时候那群条子真的找上门来,到时候我看你还能跑哪儿去。” “对,对,找车,车!”彪一猛然反应过来,冲自己身边的另一名小弟道,“赖皮,你去把东西搬到车上去,快点!” 赖皮赶忙应声,脚底一抹油抱着钱就哐哐下楼。 彪一这会儿又把目光放到顾城身上,大喝一声,猛地提起他后领的衣裳,一下一下地把他的头往地上撞,没一会儿就头破血流得不成样子了。 不消一分钟,赖皮又着急忙慌跑上来,扑通绊倒,汗流浃背,来不及收拾自己就惊慌失措地喊道:“彪哥,不好了彪哥,不好了彪哥!咱们的车,咱们的车被点着了!” “你说什么!”彪一猛地看过去。 “着火了,着了!汽油桶着了!”赖皮表述不清,稀里哗啦哭了一脸。 彪一放开顾城,一脚赏给了赖皮:“没用的混账!” 他走了几步,跑到这个五楼的大顶层往下一看,果然看到一小片火光红得发亮。 那不就是自己的车吗! 彪一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将了一军,气急败坏地抓过地上的顾城就逼着他往下看:“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 顾城身上的旧伤都崩开了,叠着新添的伤口,又疼又辣,他尚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但脖子又被彪一掐得生疼。 他轻笑一声,气若游丝:“是我......又怎么样,反正你们都逃不掉了,哈......” 其实烧车这事儿还真的不是顾城干的,他当时把一麻袋的石头扛上来的时候都已经快用掉了全身的力气,是花脸趁彪一不注意,在拿货上楼的时候偷偷拧开了汽油桶,在旁边借口点烟,顺带着搞了点事情。 但现在这事儿无论是花脸还是顾城,都无所谓了。顾城索性一口气全部认了下来,让花脸至少在彪一那里还有点残存的可信度,就算失败,日后生变,花脸也还是可以有留下来继续潜伏挖掘犯罪证据的机会,只要警方的人有一个还存活,那就代表警方一定会胜利。 楼下火光冲天,地理位置再怎么偏僻也够武直看到情况精准定位,哪怕定位器被干扰也毫无他法——顾城知道,这帮人会在今晚被一锅端,而且警方的人会把自己接回家。 彪一气急败坏:“你他妈的!” . 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龙隽鼓掌道:“你等着条子来跟你叙旧吧,我先走一步。” 彪一忽然神经病似地猖狂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跑得掉吗!哈哈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这个条子把你的车也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隽:“......” 顾城又气又好笑,这一声笑被彪一听见,彪一便拖着他强行将他丢在地上,喝道:“死路一条是吧?警察了不起是吧?” “是蛮了不起的。”顾城说。 “我就单纯想看看你们条子到底有多能忍耐而已,不过现在看见你这么能扛,我就放心了,”彪一哼笑着抓过顾城前胸的布料,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你不是说我必死无疑吗。好啊,其实我挺想找个人下来陪我的,但是吧,我转念一想,觉得就这么干脆利落地送你下去见阎王爷实在是太潦草了。” 底下的火势蔓延得很快,一下子就烧到了二楼。 顾城能感觉到五楼的地板在晃动,能感觉到地面滚烫而灼热的温度,还有身上的痛。 他咬着牙关,后脖颈被彪一朝后掰过去,整个人的姿势极度扭曲。 “你......到底想,怎么样!”顾城奋力挣扎着。 彪一冷哼道:“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相对于让他这么轻松地就死了,我更乐意看着他一边清醒一边绝望,哪怕是侥幸活下去了,这辈子也不配为人。” 顾城脑子被疼得麻木了,眸光涣散,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 彪一已经让赖皮取来针管,然后粗暴地撕开龙隽还没来得及拿走、也终究没机会拿走的那些货。 包装袋拆开的声音就在顾城耳边。 针尖明晃晃地滴着水珠,落了一滴在顾城眼前的地面上。 顾城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开始绝望地挣扎。 第232章 他疯狂地吼叫,反抗,退后,他甚至想挣扎着从这么高的楼层上跳下去,跳进下面的火海里,却又再次被丧心病狂的彪一拽了回来,被踩在脚下。 “不要——” . 警车鸣笛的声音由远及近,火烧到了四层楼,武直停在半空怎么也无法降落。 “我刚才就说了让狙击手早开枪,为什么不开!火一大增援根本就进不去,消防来也要时间,”秦晏穿着防弹衣,耳上戴着防风耳机,侧着身子挂在直升机门边,怒骂驾驶舱的副指挥官,而后又骂顾城,“这兔崽子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玩儿命啊!” “指挥官,我亲爱的总指挥大人!秦支!真不是狙击手不开枪,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埋伏在附近的狙击手不能精准锁定目标,万一伤到了你们的卧底怎么办!” 秦晏:“......还是不能降落吗?” “不行,风大,而且楼面太狭窄,这位置又不是武直能降落的高度。” 秦晏:“能迫降吗?” “你疯了!你不要命啊!” 秦晏:“我的人在里头,我必须救他出来!” chapter103 顾城只记得自己很狼狈。 然后他看见秦晏披着火光,像天神一样从直升机上跳下来,不要命似地徒手跟彪一搏斗,硬生生掰断了彪一的手臂,那些小弟一看警察这是来了增援,是来真的,都瑟瑟发抖地抱头蹲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秦晏终于在似乎马上就要坍塌的建材厂楼顶上把彪一铐住了。 苏子柒也来了,帮着秦晏收拾了残局,铐着龙隽。 再然后,顾城记得自己好像哭了,很狼狈,浑身都在疼,彪一那一针管的东西打下去之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蚂蚁咬了全身,又冷又热,像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狗一样想咬人,想疯狂地喝水,想立马去见阎王爷。 顾城疯了一样,像个怪人。 他无助又害怕,却无法控制自己,看见秦晏之后,他开始又哭又笑地,疼得满地打滚。 “没事了,没事了,”秦晏蹲下来紧紧搂住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我们顾城做得很好,任务很成功,很成功,真的。不怕了啊,队长来了,队长接你回家来了,不怕不怕......” . 顾城轻轻闭上眼睛:回家。 要回家了,我想回家,我好想,好想好想回家。 . 支援来得很快,彪一给顾城的量不多,秦晏来得及时,医疗队也救治得及时。 虽然一切都来得及时,但是一些东西对身体的损伤永远是无法估量的,尤其是对神经系统的影响,而且会毁掉一个人的一辈子。 是一辈子。 顾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活活压死在了自己的信仰之上。 尘埃落定的时候,秦晏亲手将这些年来警方收集到的犯罪证据全部做成材料递交了检察院,彪一和龙隽也吐出了不少东西,是秦晏和苏子柒亲自审的,审讯了不下四次,反反复复做过许多功课,这才真的完善了证据链。 包括暗网上那帮人器官交易、走私、偷渡、贩卖违禁品、侵害妇女儿童的罪证,悉数确凿。暗网上十年前就开始活跃着高价买陈鹤年人头的和现在高价买秦晏一条命的,跟金新月那边走私的是同一伙人,而彪一的违禁品来源就是金新月,从金新月弥散到西南各地。 付均用来引诱王亚婷的玩意儿,正好是从金新月那边回流过来的——他是从彪一的手下那边买来的东西。 . 顾城被安排在市心理医院成人精神科男病区的一间隔离病房里,秦晏带着保温饭桶过去,正好碰见刚探视完顾城的姜祁恩。 “姜处长,您也来看他了。”秦晏苍白地笑笑。 “我就是跟这傻孩子说说话,”姜祁恩说,“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他没什么精气神儿,你进去的时候动作轻点。” 秦晏温和颔首:“我知道。” 姜祁恩又道:“对了,我把他的名字报到了部里,不过批下来的意见不太好。他是个英雄,也确确实实该受表彰,但......但,但是,你也知道,彪一对他做的这件事情原本就不光彩,现场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被迫的,可能这个表彰就,就没有了。” 秦晏不做语言,只是点头。 他看着姜祁恩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眼角发胀,酸酸的。姜祁恩原本一个果断又明智的人,倒是也没想到还有讲话吞吞吐吐的一天啊。 . 秦晏深呼吸一口,轻轻推开病房门,走进去之后又轻手轻脚关上了。 他看见顾城正在休息。 他拉开椅子在顾城床边坐下,温和地看着病床上的这个人。 顾城的头发是在去完成潜伏任务之前,自己亲手剃掉做的伪装,这么久过去了,长出了一点点细细的根,看起来很扎人;眉毛和眼睛还是和从前差不多的透着一点年轻的孩子气,只是憔悴成这样,一点都不像以前那样神采奕奕了。 他好瘦,瘦得秦晏觉得心脏的位置都跟着眼睛一起发胀,以前这个人明明身强体壮,能轻易就把自己按在沙发上啃,能负重十公里都不说一个累字。 顾城忽然醒了,浑身一抖,但只是轻轻地抖了一下。 秦晏赶紧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然后马上温和地握住顾城瘦得快要只剩下一副宽大骨头的手:“顾城......” 第233章 “是你吗,你来接我回家了吗,”顾城艰难地开口,“秦......队?” 秦晏点点头:“治好病就回家,好不好。” 顾城垂下眼眸,没说话,他浑身的力气都用在刚才那一句话上了。 秦晏腾出手,缓缓盖在他脑门上,很慢很慢地揉了揉:“对不起啊。” “为什么?”顾城想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嗓音破裂得听着不像人能说出来的。 “不该剃你头发,不剃头的话,就不用去乔德受苦,”秦晏说得很慢,“也不该来得太晚,让你那么无助。” 顾城偏了偏脑袋,手被秦晏握着。 他动了动手指,用食指刮了刮秦晏的手心。 秦晏知道顾城没怪过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怪过。 . “别,别嫌弃......我,”顾城忽然流出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到耳道里,“秦队,别嫌弃我。” 秦晏难受得弯下腰去,脸贴着顾城手边的被子。 顾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他又重复一遍:“不要,嫌弃我。” “不会,”秦晏隔着被子拍拍他,哄孩子似的。“不会的。我们顾城是英雄,是很厉害的英雄。我不会嫌弃你,一辈子都不会。我还准备等你好一点了,能出院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那套市中心的房子,你以前说房本写你名,我都记得,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钱,我交得起首付的,然后剩下的......我们慢慢还,好不好。” 顾城闭上眼睛:“好。” . 凛冬的时节,很冷。 秦晏一有空就雷打不动地去看他,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冬日的午后,忙完了手头案子的苏子柒也买了些能很容易嚼烂的水果带去了医院。 顾城好像比之前更瘦了一点。 秦晏坐在床边给他用勺子刮苹果上的甜水,一点一点喂给他,让他尝尝味道。 苏子柒笑了一下:“你真把这家伙当孩子养啊。” “不可以吗,”秦晏淡淡地一抿嘴角,“我乐意。我就乐意伺候他,一辈子都行。” 苏子柒看一眼顾城,又看一眼秦晏,逃也似地跑出了病房。 他跑到厕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觉得心脏像有人揪住一样钝钝地疼。他脑子里全是那天跟秦晏一起不管不顾从武直上跳下来之后看见的画面,浑身是血的顾城,彪一手里的针管,顾城绝望的表情,花脸扭曲的眼神...... 他还想到了这些事情没发生之前,顾城那欠打的嘴脸,每一次跟自己闹,都要仗着秦晏在场,嘻嘻哈哈躲到秦晏身后,秦晏就总是护着姓顾的,说苏子柒三十多岁了还跟个二十七岁的孩子计较。 还有那个姓宋的,那个老跟自己使绊子,偷偷摸摸结婚领证,结果到头来连一颗喜糖都舍不得买给大家吃的二百五。 姓宋的找不到了,永远找不到了。 姓顾的也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秦晏脸上的表情又更生硬了。 苏子柒哇地哭出来,然后疯掉一样不断按着马桶的冲水键,掩盖自己的哭声。 他回不去了,他们都回不去了,刑警队又回不去了,就像师父去世的那天一样,明明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在那里,突然就啪地被打碎,再也修不好了。 . 顾城在病房里熬了一个月。 也有可能是两个月。 但苏子柒记得,那会儿余观棋和老宋的孩子还没有出生,那估计就是一个半月吧。大年夜的时候,特别冷,粤东这个城市罕见地下起了小雪,窗户外面糊上了很多米粒一样的冰,不一会儿就化成水了。 过年的时候刑侦队总是特别忙,苏子柒和秦晏,还有吕老头和金琳四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大家都在一起的时间,去医院住院部碰头了。 秦晏还是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低着头给顾城用勺子刮苹果上的甜水尝味道。 他不喜欢微笑了,案件一桩桩地来,忙不完的工作,还要计划着看市中心的房子,他思来想去觉得顾城可能太累了,护士也不允许出院,他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看,跟房地产的销售打交道,跟装修公司打交道,钱要省着花,又要装修漂亮,又不想用劣质材料让顾城以后住在那里不舒服。 他真的想养着这么个人一辈子,他觉得自己那点钱应该足够两个人花。他想,大不了把车卖掉就好了,卖掉那台自己早年买的车,或许可以够顾城以后不小心生病的不时之需。 . 顾城一直看着秦晏。 他伸出瘦得让秦晏心痛的手,去碰了碰秦晏的胳膊。 他骨架大,瘦了之后手还是宽宽的,但秦晏看着就难过。 秦晏感受到他的触碰,这才抿着唇扯出一个微笑,却维持不过两秒。 “累了吗,”秦晏摸着他长出来一些的头发,“睡吧,没事的。” “秦晏......”顾城嘴唇好干,像墙皮一样裂开,“你——” 然后警报忽然就响了。 所有人都觉得很恍惚,它忽然就尖利地吼叫起来,警报声就像生命倒计时的丧钟,然后一大群医护人员涌了进来,秦晏手里的苹果掉到了地上。 后来护士们慢慢地对他们鞠躬。 “一月二日晚十点十五分,确认死亡。” “家属在吗?” . 护士问了好几句家属在哪儿,直到苏子柒一拍秦晏,秦晏才从那阵错愕、不解和恍惚中回过神。 第234章 秦晏哑着嗓子开口:“他……没有直系亲属。一直都是我们来看他。” 护士却司空见惯一样:“那麻烦局领导代签个字吧。” 然后吕祥林叹息一声,接过纸币,确认签字。 . 外面还是小雪,没有停。 其他人都很识相地离开了病房,秦晏一个人留在里面。 他看见微微隆起的白布,然后他不敢将白布拉开。 他很害怕,他不敢看顾城。 他害怕的不是尸体,也不再害怕尸臭味会过敏,这里很冷,顾城才刚走不到三小时,身上很干净,一点味也没有,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还来这儿帮顾城擦了一遍身体。 秦晏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雪白的布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掀开它看最后一眼。 他闭上眼睛,眼泪滑落下来,无声地落在白布上,晕染开了。 他不知道顾城那时候想跟自己说的话是什么,这辈子都再也听不见了。 秦晏想,你总要把话说完了再睡觉,以前明明那么多话,用不完的精力,像小狼狗一样叫唤不停,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又不说话了。 “顾城,”秦晏鼓起勇气,隔着被子缓缓拍了拍他,就像曾经他真的很喜欢秦晏在睡觉的时候拍拍自己那样,“顾城,好好休息,队长走了。” 秦晏说完就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将手放在门把上。 他有些不忍,回头看了一眼。 “队长以后就不给你刮苹果上的甜水了,你要学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快长大吧,长大了,以后就不要来我队里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