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松人型之事》 序 没有光。 打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没有在这里见过光。 对于光的印象,往往是从身旁那些鬼魂所听来的叙述。 「光,是一种可以蛊惑人心,令人身心嚮往的东西,即使你不再是人。」 它们是鬼,人死去之后的形体。一种意识、一种能量,它们在地府间来回游荡,眼神空洞,是灵魂却又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壳。 烟雾繚绕,在地狱的业火上头,挡住大半的景色。 老实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去留恋的画面,在这里除了黑暗、绝望、热意,其他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恐怖。 然而,我在某一天,却也在地府的尽头看见那些人口中经常提起的──光。 它耀眼夺目,在灰暗的天空中闪耀,身旁孤魂都没有察觉它的存在似的,只顾着踩着自己的步伐,走过佈满杀生石碎片的小道,去到那虚无飘渺的尽头。 我迈开脚步,即使感觉自己如同烟一般,但我不在乎形体变化,不在乎旁人穿过我身体的目光。我追逐着光,追逐那道依旧在黑云裂缝中溢出的光,它似乎也在挥舞招手,等着我投向它的怀抱。 我追着、追着,经过长满彼岸花的三徒河岸,跨过引渡亡灵来到地府的奈何桥,接着呈现在我眼前是一大片鹅黄色大道,它在光的照耀下,显得蓬蓽生辉,使我连眨眼的动作都忽略。就这样直到我到达那黄泉的尽头-- 我没有三魂、没有七魄,生至虚无、身处飘邈,没有形体、没有五官,没有七情六慾,这样的我追逐嚮往的光,来到人世间的夹缝。为了寻找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解答,最后……我将重获新生! 第一幕:云(其一) 1. 她在看我。 我常常看见的那名女孩。 如梦似幻,却又真实无比,她如影随形,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没错,她像是幽灵一样,总在我四周徘徊。 有时候我会不经意看见她,在那木製衣橱的后方。有时则是在我用餐时,我所坐的餐桌下方。有时在客厅的沙发后,看到她像在玩躲猫猫的孩子,调皮的躲在父亲身后对我微笑。甚至会在我洗澡时,在淋浴间的玻璃后看到她那熟悉的身影。 那时候我才七岁,由于年纪尚小的关係,我无法单从她的外表判断她的年龄是否与我相近。但是心中的直觉告诉我,其实她是附近常找我玩的孩子,跟我无不相同,正值成长期的小孩。我有时候也会认为,她只是捨不得回家,而常常会跑来找我的孩子。 一次、两次、三次,不知道几次了,她仍然在那我熟悉的角落看着我。然而这样反而不会令我对她觉得更加熟稔,我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或许该说她根本就没有要跟我做朋友的意思。 「你是谁?为什么常常来我们家?」 这类的问句开始从我嘴巴说出,有时候我会趁父亲看报纸,或者母亲在厨房做晚饭跟他们说我看见了她,可是唯一得到的解答依然是:不知道。 「小云,你是不是一个人玩太寂寞了?」母亲总会摸摸我的头,脸上带有点怜惜,可是我不需要他们的怜惜,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不要那些避重就轻的搪塞话语。 「那是喜欢陪小孩子玩的神明喔!」父亲也一样摸摸我的头,半张脸从报纸后方露出来,他的脸上虽然掛着和蔼的笑,但我也觉得父亲是不是也是随便找个理由来欺骗我。 「座敷童子,祂会在孩子小时候当他们的玩伴,等到渐渐长大后我们看就不见了。那名熟悉,却又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生命中的玩伴。」 父亲的话我听的很懵懂,甚至觉得他怎么开始讲鬼故事给我听了? 「小云你一定是太寂寞,所以连座敷童子都来找你玩了。」 我真的寂寞吗?或许真的是如此吧! 我们家是一间私人诊所,父亲是诊所内的院长兼主治大夫,母亲也扮起家庭主妇跟护士的角色,就读大学的哥哥有时候也会出现在诊所内帮忙,让我疑惑他为什么没有去上学?另外还有唯一的外聘医生──穆场叔叔,他的职位相当特殊,有时候会担任辅佐父亲的角色,扛上代理主治医生,假如父亲那一天刚好因为公务繁忙而分身乏术。 我们家的诊所开在山脚下,虽然不是大诊所,但是在当地也算有相当名气。附近的住户只要一生病就会往我们这里跑,所以在营运方面算稳定,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属小康。 其实在爷爷那一代,我们家是以人偶代工为生,爷爷是一名人偶匠师,会在村子的节庆上负责神明人偶与道具的铸造,偶而也会接邻近城市的订单。据说在爷爷那一代,这是一门非常吃香的行业,可能是因为当时是科学与经济刚起飞的年代,人们对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仍然以鬼神与超自然现象来解释。在人偶这种似人非人的物体,于祭祀的场合,可以拿来当作神明的替身,作为自己心理安慰的对象。 但到了父亲这一代,人偶匠师的职业渐渐没落,科技取代人们的生活,人们的见闻日益宽广,获取资讯的门路五花八门,怪力乱神这类词常常出现在大家口中,科学似乎才是所有事物的唯一解答。 所以人偶匠师在父亲这一代后就完全断绝了,爷爷是相当理性的长辈,所以他也没有强迫父亲一定要接承自己的衣钵,就这样安详归西去了。 到现在,爷爷的工作室还柠立在诊所旁的小道上,在那小道的尽头是一间放满未完成人偶,或者已完成的人形艺术品小屋,而现在也已经被深锁住,一段时间无人问津,却也是我这小孩不敢踏入的禁地。 「有鬼喔!」 常常在父母亲口中听到的一句话,假如我执意要去小屋探险时,他们总是会这样阻止我,惊恐的表情彷彿我会进入森林,从此一去不復返。 而「鬼」这一名词,也在我七岁那一年,第一次完整理解它的涵义。它真正出现在我生命中可能不是七岁,有可能是更早以前。但这次,它却像火焰纹身,从此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 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光听片面上父母亲对此名词的解释,而是在私底下他们没有发现的,彷彿全世界只有我可以看见的那个「她」。 「里面有许多娃娃喔!那是爷爷很久以前製造出来的,全部都放在那间屋子内。」 娃娃不是人们所珍爱之物吗?更实际来说,应该是一些大人还有小孩子最喜欢的物品。可是如果珍爱的话,为什么反而不让任何人再去接触它呢?为什么要从此将它弃置在小屋内不再开啟? 「娃娃,如果人们很爱它时,它会產生灵魂。」父亲一样用报纸挡住自己半边脸跟我说着,只是眼前这个父亲又再次让我感到陌生。 因为,我从没看过父亲是这样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被称做「面无表情」吧! 「所以鬼是娃娃的灵魂吗?」我稚气的问,依然还搞不太懂这话中的涵义,切确来说也只听了一半。 因为母亲接在后面说下去:「被人们爱惜的话,它可能会產生灵魂,它也可以被称为鬼,可是是好鬼。」 「但如果长期被弃于角落后,它会渐渐变成恶灵危害人们,甚至会跑到家里恶作剧的!」母亲不想让年纪还小的我对布偶之物產生恐惧,所以稍稍的让我理解小屋内所隐藏的不能说的秘密。 母亲的话有如坏掉的留声机,缓缓在空气中吐出在我耳膜内共鸣,听起来像是火灾警报声的冗长低鸣,让我差点捂住耳朵、闭上双眼,以为自己正在做一场噩梦。 因为我又看见了,她在那! 她在母亲身后的厨房,厨房内的琉璃台下的橱柜空间,橱柜的门扉被轻轻打开,那年纪跟我相仿的女孩慢慢探出头来,细长的黑色发丝垂落地面,白色小手也搀扶在橱柜边缘,用着她那几乎全黑的瞳仁注视着我,小小的红色嘴角微微上扬。 她在看我,彷彿嘲笑年幼我的无知。 第一幕:云(其二) 2. 那是鬼,我第一次这样告诉自己,即使脑袋还没将父母亲的解释完全消化,但我对这有时就突然出现在我生活週遭偷窥我的女孩,產生了恐惧。 她一定是鬼,一定是这样没错! 她什么时候进来家中的?还是她一开始就是这里的原住户,我们才是真正佔领她家的陌生人?所以她在等待时机,等待可以把我们全部赶出家门的时机。 可是这栋房子,在爷爷那个年代就已经存在,也没有听爷爷曾提到这里住过一名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如果在那时候这女孩就住在这里,那她现在还跟我年纪相同,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 那女孩在我几次的仔细观察后,我大致可以记住她的模样,她的样子就像以前爷爷所送给我的市松人形。 那是爷爷送我的第一尊人偶,可是在那段期间里,我几乎夜夜失眠,在父母的追问下,我才有点吞吞吐吐的说出是爷爷送给我的市松人形令我感到害怕,所以才有时候会被恶梦惊醒。 那尊人偶想必现在也在那栋小屋中吧?爷爷去世后,有关人偶的製书、材料,全部被放在那里,他们说那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想要拥有它的完整性。但是我可以听出,那只不过是对于人偶有所恐惧,大人们的藉口。 那尊人偶的穿着我已经不太记得,毕竟是很小时候的事,但是它在半夜里被月光照耀,而显得闪闪发亮的面孔我却永远都记得。 现在不时出现在我生活中那名女孩的面孔,就跟那尊市松人形一模一样! 她的五官相当精緻,看起来像是假人。她全脸像涂上一层厚厚的粉底,有一对像柳叶的细眉毛,下方是一双几乎全黑的眼睛,很像是轻轻划上的墨点,让人分不清她的眼白还有瞳仁,小小嘴巴涂着红色口红,那顏色像血一般,又像是接近黎明的天空色彩。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和服,和服的底色全黑,上头绣织着白鹤与绿色云朵,云朵下是一颗颗粉色的樱花树,腰际配着白色布製腰带,看起来相当美轮美奐,跟爷爷所送的人形偶几乎雷同。唯一不同的是,人偶不会身形与我差不多,而且会在夜半时分躲在门扉后方盯着我瞧。 父母将她解释成名为座敷童子的神明,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那女孩的动作是在跟我玩的証明。 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在放学后会直接到诊所,等着父母跟他们一起回家,除了一个人觉得寂寞,也是对于她所给予我的恐惧,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总觉得不安。 「小云,能表演一段腹语术给妈妈看吗?」 有时待在诊所,妈妈又刚好有空闲,总会要我表演自己一直擅长的腹语术给她看。我这项才能第一次被挖掘是在爷爷有一次拿着一尊小人偶在我面前逗弄时知道的。 说穿了,我只不过是用母亲的话随口说了一段话,此举反而让他大吃一惊,从此爷爷称我为会腹语术的天才小孩,而且未来有机会他要拉我载着他的人偶到处巡回公演。可是在这之后没多久,他却撒手人寰了。这件事情也在我记忆中渐渐淡忘,只有父母亲要我在他们小说一段时,我才会忽然想起爷爷的脸是那么清晰,那样慈祥。 而我也利用在诊所无聊的这段时间,学了不少病患的语气跟声道,或许我真的是腹语术天才,总是很快就可以驾轻就熟,成果验收则是在母亲面前,展现自己的小小才能。 诊所并不大,后方就是我们的住宅,但不代表我待在诊所的时间越长,我看见那女孩的频率就会相对减少。 她仍然在看我,在药品架的后方、病患的身后、柜檯旁、病床边,但是我不会感到特别恐惧,可能发现她的存在其实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多大影响。二来是诊所内来来去去的人很多,所以一个人的无助感不会太强烈,尔后即使那女孩又出在我附近,我也不会刻意闪躲。 当然,在诊所无聊的日子里,探索内部环境也成了我小时候最大的冒险。 来到诊所前,我只不过是个正常上下学的小孩,可是到诊所后,对于这里的新鲜感促使我迈开脚步,宛如进入五光十射的城市,等着我去挖掘其中的秘密。 诊所内的药水味扑鼻而来,我却也不太抗拒,一般小孩之所以讨厌来到诊所,药水味是其中之一。第二就是对于针头的恐惧,由于我不常生病,所以这两项对我来说是毫无威胁。 过了半年,哥哥从大学毕业,全心投入诊所的营运还有看诊,这对父母亲来说是莫大的助力,如此他们不再会为人手不足而困扰,营运收入也有成长,这段期间还多请了两位护士姊姊,诊所的名声更加远播。 看来哥哥是决定继承家族事业了。纵使我跟他年纪相差一大截,但我却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记得几年后,那时候我十岁,我在某一间病房外,听到了令我无法理解的话题。 「长生不老?在这个时代,不!是不管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 在经过一间病房时,我听见穆场叔叔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讶异与不解,虽然房门紧闭,但依旧阻隔不了接下来的谈话。 「有的!只是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无痛无病。这样的症状在全世界很罕见,可是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还是会令人感到异常兴奋。」 哥哥的声音。身边的人?身边的人是指家中的某个人吗?长生不老,又有谁可以长生不老呢?虽然我年纪还小,可是人类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对某种领域有了渴望,所以这四个字一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完全不需要去思考,就可以完整解释出它的涵义,那不是人类一直想要追求的境界吗? 「最近终于被我找到了……」哥哥的声音再度传来,听起来非常兴奋:「这样的基因如果获取到的话,我就不用一辈子在这小诊所过活了。」 哥哥的话我有点难以理解,而且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可能!」穆场叔叔好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由于今天的病患不多,所以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可是之后的话我听的很模糊,好像是刻意放低音量,不让人听见一样。 「那……我们要不要合作呢?」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异,甚至我觉得在里头的那个男人不是我认识的兄长,是像父亲跟我解释的「鬼」! 我慢慢后退,想要逃离这间诊所,可能是我年纪还小,对于这样的场合还不知道如何反应,所以只能选择暂时离开,才可以逃脱出这令我无法呼吸,使我快要窒息的地方。 可是在我转身,母亲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一脸惊恐莫名看着门扉……没错!她似乎没有察觉到矮小的我站在她面前,就只是怔怔看着病房,一脸呆若木鸡。 而她也没有发现,那女孩就站在她的大腿后方,与我同高的身形,直直望着我,以从来没有过的近距离。 她笑着,嘴巴轻轻动着,那我不曾听过的声音还有话语。 第一幕:云(其三) 3. 视线有点矇矓,大部分的黑暗充斥在我可见范围内,我就像是一隻青蛙在古井的下头望着蓝天,至少在前一刻,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我在哪里?」 这里是一间小房间,可是又比家中的任何房间还要大一点,四周围的墙壁不是常见的水泥墙,而是全用木头所建造的墙壁,这间木製小房间上头掛满许许多多面具,有些是我从书本里所见过的妖怪,不然就是古代民间传说人物,天狗、女人、老人、小孩、狐狸、鬼怪,这些我曾经见过的图案,在这个环境下却只在我心中烙下深刻的恐惧,所以我马上别开视线。 在我面前摆着一张木製桌,摆在桌子后方的小椅子被翻倒在地上,桌上有各式各样的工具,走近一看才发现有我在劳作课上常用的雕刻刀,上头积满了木屑还有钉子,钉子旁边有一支小榔头,接着我终于看到能让自己真正知道身处何地的物体。 人偶的面具模型。 那个面具模型不像一般人面容大小,大概只有掌心大,五官雕塑的相当精緻,由于不是成型的娃娃所以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小面具的双眼空洞,似乎等待创造者给予它们灵魂。 我知道了,这是爷爷的工作室! 可是我是什么时候进来这?我又是怎么进来的?这里不是老早就大门深锁,钥匙也跟着爷爷从此埋葬了吗? 我不断回想,也不断环顾这个既熟悉又让我感到胆怯的地方,因为在前不久父母亲的言词之下,渐渐转为害怕的物品现在被摆放在这屋子的每个角落。 应该说,我现在就像玩大风吹站在正中央的孩子。 人偶,都是人偶!不管是祭祀用的神话人物、歷史人物,还是人们所知晓的精灵鬼怪,各个坐在椅子上,将我围在中央!此时我才是真正的清醒过来,而我现在也才知道,原来眼睛睁开并不代表是真正的醒着。 这些人偶依照它们各个不同的身分,被穿上五顏六色的服饰,有的是传统巫女和服,有的身上套满了褐色皮草,像是荒山里的野兽,有的披上鹿皮大衣,彷彿走入森林中狩猎的猎人,有的穿着光鲜亮丽又显得气派的皇室服装,身分可想而知是古代的皇族。 有些披头散发,或者没有毛发,更有的根本只是套上面具,感觉脸细部的彫刻都免了,让我在讚叹爷爷的工作之外,也怀疑是不是有偷工减料的嫌疑。可是年纪还小的我并没有想那么多,脑中只是为什么这些人偶在诞生之后,还要一个个将它们放在座椅上,感觉我好像是客人来到别人家中拜访的感觉。 这群人偶看起来真的与真人无异! 特别是有一头乌黑长发披肩的女人,它凝视着地上某一个点,可是我却觉得它好像随时都会抬起自己的头颅,与我四目交间,把我拖入永无止尽的地狱。 地狱,没错!那充满绝望与痛苦的地方,父母亲都曾经提过,就连爷爷也不例外,像要在我长大懂事之前就让我了解一些事物的残酷,而不让我随着这世界的罪恶,近墨者黑。 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我的害怕有稍稍锐减,可是坐在我正前方的人偶依然让我感到十分不安,围绕在我身旁的这些人偶都有真人般的大小,但只对于眼前这名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我还是打从心里感到颤慄,我马上退到爷爷的工作桌旁,脑袋还来不及反应,重重的霉味呛入鼻腔,我打了一个大喷嚏后脚踝也跟着失去重心,整个人摔倒在这小房间内。 我很想哭,可是这间小屋离诊所有段距离,想必爸妈绝对是听不到自己叫喊的,我索性收起哭丧的脸,决定自食其力,因为在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回到家一定会发现自己不见了,总会找到爷爷这间小屋吧! 一定会的!可是……可是,这间小屋已经深锁了这么多年,我又是何来的自信相信他们一定会找来这里呢? 不断的想,只会觉得自己更加无助,在这一个密闭空间之中,让我又有身处在传说中地狱的场景,无助且害怕。即使在多年后我才了解到,真正的地狱可不是只有这样。 灰尘消散后,我刻意避开正前方的「女人」,开始像无头苍蝇在房间每个角落寻找,寻找那让我进到这屋子里的通道,一定有入口我才得以进到这里,只要找到那个入口,就一定可以循着原路回到诊所!于是我鼓起勇气迈开脚步,咬紧牙根越过那尊女性人偶,抓住小小的木製窗栏,使劲吃奶力气不断摇晃,可是门扉就是纹风不动,我心里更是落下一颗大石头。 窗框是这里的唯一光源,所以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森林小道,还有在远处的白色诊所。当然,以七岁小孩的身高,大概一米八的窗栏我是抅不到的,所以现在的我如走悬樑,站在那尊女人偶所坐的小丌上方,和服触感抵在我的小腿,每碰一下就会让我鸡皮疙瘩,但我仍然忍住这样的恐惧,衝回木製小桌上拿来了雕刻刀。 爷爷所用的雕刻刀并没有很大,我想大部分的功用是用来修饰人偶脸部的轮廓,在小桌旁边有一把大搓刀,可是凭我的力气,没办法将它扛到一米八的高度然后砍断框架吧?所以我最后拿着小榔头还有雕刻刀,重新站到小丌上,想要来个破窗而出的戏码。 结果雕刻刀因为刀身太薄,要在窗栏上留下痕跡都难,更别说小榔头了,因为我连将它举到自己肩膀上的位置就感到吃力,就这样折腾了没多久,我就双双放弃,最后一个不注意,小榔头从我手一滑,打到身后那尊女人偶身上,那是爷爷生前的作品,我的恐惧立刻大于吃惊,却也只能听着物品掉落地面的大响声,闭上双眼。 在我睁开眼后,让我的心脏负荷不了的画面终究还是出现了── 那「女人」,没错!看似有生命却只是木製空壳人形的那女人,它苍白且细长的手紧抓住我的脚踝倒躺在地面上,空洞的双眼与我四目交接,像在控诉我袭击它的罪名,恶狠狠瞪着我。 它的嘴巴被鎚子给掠过,脸庞被掀起外皮,内部构造就这样裸露在外,原本乌黑的长发也披散在身上,像是冬夜桥上出现的厉鬼,最重要的是这人偶竟然有牙齿! 「哇!」 我一声惨叫跌坐在小丌上,同时也感觉週遭环境顿时寒冷起来,现在明明是夏天,可是小屋的温度如同北风造访的季节,让我牙齿打颤,四周的人偶看着地上,无形的压力压在肩膀,我像被人斥责的孩子,只是坐在小丌上身体连动都不敢动,我用力甩动自己的小腿,可是人偶的手掌却牢牢锁住脚踝,而且力道有渐渐增强的趋势。 「冷静!它们不过是群人偶罢了!对了……对了!」 对了!要先找到前来的入口,不然会死在这里的!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一到晚上我一定会在父母亲找到我之前,被这些被魔鬼附身的人偶吃掉的! 「有鬼喔!」 果然是这样的!爸妈所说的鬼魂就住在爷爷这间工作小屋内,住在这些人偶的空壳内,等待哪天不小心落入这里的肥羊,准备大快朵颐!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是怎么进来的? 「嘻嘻嘻嘻──」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病房外撞见了母亲,可是母亲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脸上只是惊恐看着门扉,我不知道哥哥跟穆场叔叔的言语中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将母亲的精神完全拉进里面,只知道那被父母称为「座敷童子」的女孩站在母亲身后对我笑着── 笑着! 接着我失去意识,似乎在那时候,闻到了……父亲常用的酒精味道,然后……然后就来到这里了! 「我就是你啊!千云。」 那女孩在我失去意识前是这样说的!为什么她要这样说?她究竟是谁?她到底是人还是鬼?为什么一天到晚要在我身旁打转窥视着我? 为什么她要说她就是我?那我真的就是她吗?其实她只是我看到的自己的幻影?可是我的声音不会那样扭曲,那就像……就像指甲刮过窗户那么尖锐,喇叭坏掉那样狂躁的爆音! 所以呢?所以我就被送来这里了?为什么? 太多问号在我脑袋中繚绕,如同那女孩的身影如影随形,不知不觉我将眼前女人偶破裂的脸庞跟那女孩的脸重合在一起,接着无助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咚── 「咦?」 我听到东西滚落地面的声音,因为这里是密闭空间,地板又是木製的关係,所以那东西掉落到地板上我马上就察觉,可且快速找到它的位置! 是那「女人」的眼珠子!是那「女人」的眼珠子!是那「女人」的眼珠子── 这样的事实让我心脏猛烈狂跳,刚刚在医院的窒息感又袭来,接下来的状况更让我觉得有即将死去的可能! 一隻苍白的手从我身后举起,笔直指着那颗眼珠子! 我再度放声尖叫,发现我来到这里后,这似乎才是证明我还活在这世界上的証明,那隻苍白的手跟人偶一样,从我身后伸出,我马上弹开墙壁,狼狈的跌倒在地。 可是瞬间我也明白,我身后是墙壁!那那隻苍白的小手究竟是? 我的震惊持续了一阵子,才在大口呼吸后稍稍平復,由于刚刚苍白手臂令我印象深刻,我也将视线重新落到那颗眼珠子上。 那颗眼珠子不像水晶晶莹剔透,却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你移不开视线,就像病房里的话语让母亲连我的存在都忽略一样,我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直到窗框外射进来的阳光渐渐消失我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拿起那颗冰冷的仿真眼珠。 眼珠子相当轻,不晓得真人的眼睛是不是也是这样?但我为什么就这样将它拿起来了?直到现在我依然找不到答案,或许是小小年纪的好奇心,更有可能在冥冥之中那隻鬼手给了我指引,不过在不久后,我才终于知道我之所以会拿起那颗眼珠子的真正涵义。 就在我拿起眼珠子后,我发现地板上有一个小洞,如果不是受到眼珠子的吸引,我绝对不会察觉到的小洞,看到小洞后我也留意到静静躺在不远处的小榔头,马上就得出这个小洞应该是刚刚小榔头高处落下所造成的结果。 小洞里有徐徐冷风吹来,接着我拿起榔头用力击落── 看到那即将消失,朱红邪魅般的微弱光线,它将小洞里的碎石还有灰尘照耀的像是天空即将入夜的彩霞,我又慢慢将眼珠子移到我胸前,带有种莫名的感谢像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样。 然后,我不禁睁大双眼…… 第二幕:樱(其一) 1. 「是它杀的!」 「谁?」 「绝对是它!那个常常躲在暗处偷窥我的人型娃娃,不!它是鬼!它从诞生的瞬间就是如此!它因为忌妒人类,所以准备要把我们都杀了!」 千云小姐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从原本的低喃转为咆啸,令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一来是我还对此时的情况还感到震惊未平,二来是我根本听不懂她口中的「它」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好了,小云……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千云小姐的母亲搀扶着自己的女儿,脸色有点疲惫。说来也是如此,自己的丈夫跟儿子死在自己面前,现在的她一定比任何人还要难受吧?还能够不掉一滴眼泪已经算相当镇定了,哪怕她什么时候突然崩溃。 我目送两人慢慢走进厅堂旁的走廊,有点无力坐回茶色沙发上,桌子上的茶壶还传来阵阵的道地茶香,只是现在我一口都不想再喝,可能是被前不久的画面给吓到,到现在胃还无法平息。 「老师到哪去了……」我揉揉肩膀,左顾右盼,刚刚在现场看到一切的两名护士也不约而同的坐到我身旁。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首先开口的是新晨小姐,她是若樱诊所的护士,也就是千云小姐父亲所开的小诊所,虽然说现在已经相当有名气,但是规模依然没有扩增,不知道是因为人手不足,还是勤俭持家的本规。 新晨小姐刚从医校毕业就直接进到诊所担任护士,她的个性开朗,整个人相当有亲和力,个子小小的,听说工作能力也不错!她绑着一支马尾,双眼好像随时都会漏电,突显出她的青春洋溢。 「唉……池院长是老师的旧识,所以才接受了他的邀请来到这里,原本还带着踏青的心情来,结果却发生这样的事……」我无奈摇摇头,感到非常扫兴。 「院长跟推理小说家白夜老师是旧识?」另一名护士小潼在我身边坐下,一脸相当讶异。不过这也难怪,关于这两个男人认识的事,除了我跟池院长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而她们两位是在跟着诊所下班后,由于院长夫人的邀请下才过来,想说一起在这晚宴上共襄盛举。 小潼的年纪比新晨还要小,同样也就读医学院,但还没有毕业就来若樱诊所实习,看来是未来诊所的内定护士。 她的个性有点天然呆,做事虽然不马虎,但有时总会忘东忘西的,甚至会出现放空的现象,这一点让新晨觉得好气又好笑,因为小潼天生就有点娃娃音,她有着一头乌黑及肩的长发,长相属于可爱型,任谁也没办法对她真正发脾气吧! 「是啊……」我又叹了一口气。 「那你是白夜老师的女友吗?」小潼跟新晨小姐同时在我身旁落座,使我变成夹心饼的状态,可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吧!警察怎么还没来?老师你到底跑去哪了? 「你该不会又去看尸体了吧?」我无奈的呢喃。 * 说起来这场筵席是几个礼拜前老师接到池院长的邀请函才开始的。 「若樱诊所?这间诊所的名字好熟悉……」我从白夜老师工作桌上拿起这张白色的邀请函,上面除了邀请老师前去的内容,还印上了寄件地点跟人名。 「院长跟我是当兵时期的朋友。」白夜老师悠哉喝了一口茶,坐在庭院上的欧式座椅上,下午茶时光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可是他却也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可以为他的稿件腾上多少字。 「老师,你要去参加吗?」我落坐在他对面,由于书房旁的落地窗是敞开的状态,所以我晃着手上的邀请函直接对他喊道。 只见白夜老师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继续欣赏蓝天白云,脸上的表情好像指我说了废话。 我没好气的又将视线拉回邀请函,上面的附带条件并没有限定参加的人数,那我…… 「所以你要不要去?」 「哇──老师你别吓人好吗!」 白夜老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彷彿看穿我的心思,直接对我问道,而我当然要保有少女的矜持,准备要开口拒绝时。 「我稿子还没交出来之前我想你不会放过我吧?去到天涯海角你也会跟来。」白夜老师从我手上抽走邀请函笑说。 而我也不能否认,我已经在他的屋子里当了好几天的房客。唉……要不是上头下了通缉令,我也不想孤男寡女的赖在老师家不走啊!当然,我们两人是分开睡的! 就因为这样的机缘下,我们接受了池院长宴席的邀请,听老师讲应该是单纯想要跟他叙叙旧才寄来的邀请吧!毕竟两人在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如果不是从报章杂志上看到若樱诊所名气直线攀升的消息,他也不会想到当初大他好几岁的老兵,故乡会在山脚下,上一代的父亲是人偶匠师,而自己也开创了自己的行医之路。 我们来到的是若樱诊所后方池家的住所,白色砖墙还有独树一格的建筑风格,在这山水绿丛间有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让我差点有来到这渡假的错觉。 池家的住宅虽然外观跟现代房子没什么差异,里头的陈设依然保有前几代的传统风格,算是半日式建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风格,则又要追述到池院长爷爷那一代了。 他们家一样也有一处庭院,不过比起老师家大上许多,院子里种了一颗樱花树,现在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当我们到达池居时,片片花瓣飘过我们身旁,彷彿置身在和风饗宴当中。庭院旁是有着拉门的横向回廊,回廊右侧是通往厕所,门后有一大片塌塌米,还有一张米色小桌,放着几张抹茶色的坐垫,而这间房间他们俗称客房。 客房除了有接待客人,还可以在这一赏茶宴跟樱花后方的山水美景,很间情逸致,跟老师的行事作风相似,而在那时候我也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年纪有落差的男人之所以可以这么好的原因。 接着厅堂在客房的后方,跟客房是打通的并没有墙壁隔开,只是中间隔了一扇大屏风,有不让人一眼看穿房子格局的作用。 而厅堂其实跟客房的大小差不多,不过地板是现代建筑会用的大理石所建构成。一台大电视、褐色长桌跟一组茶色沙发,少了榻榻米一体成型的感觉。而在厅堂的角落还摆着放置许多人偶的玻璃柜,只是这些人偶都属传统的手工艺品,跟现代的廉价玩偶并不同,各个都有它一定的价值,是上一代池家主人的心血杰作,当然最多的就属令人感觉两极的市松人形。 我看过它几次就是不会觉得这样的人偶可爱!虽然是江户时代根据某位艺妓所做出来的人偶,但是经过时代的不断改良,依旧保有它身上的那股邪魅气息,特别是那过于精緻苍白的脸庞、一头乌黑的长发、宛如猫眼般的双眼,都是令我感到不舒服的原因,还是说我只是忌妒娃娃完美无缺的美丽? 这是不可能的!总之我并不会因为娃娃是艺术品而把自己的目光在橱柜上多作停留,这世界上吸引我的只有白夜老师的……作品! 看到医生家庭的摆设跟规模不像电视剧或者一般人既定印象的那样奢华,不知道是池家传承下来的教条还是严守清心寡欲的作风,这里并不会让我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也可能是住宅后方的山水美景让这里有了更大的加分效果,不会令我难以呼吸。 这栋背山靠海结合住家的诊所,靠着仅有的门前公路就可以吸引许多病患特地不拘老远前来朝圣,虽然说不是庙宇,也不是希望病患每天络绎不绝,但小小诊所能做到这样的名气,也令我再三佩服。 所以说,如果这场老友聚会能让我插进什么话题的话,应该就是「为什么诊所已经如此有名气,而不增加人手与扩建呢?」 感觉好像有点偏离我这次要来监督白夜老师会不会偷懒的缘由,不过在这片好山好水之下我就暂时也放自己一天假,不去为了自己的工作操心,不去跟老师的怠惰计较。 话说才刚到这里没多久,竟然就下起雨来,而且雨势来的又急又快,池院长要我们在这夜宿一晚,可能一开始就有此安排,因为我看老师也没有推託或者讶异的神情,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 老师坐在客房,看着外头正不断被大雨蹂躪的樱花树,喝了一口池夫人为他准备的热茶,开口道:「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要是这时候回去出了意外,稿子可能就要请我的责编帮我写出来了吧!哈哈──」 「你笑着可真悠哉啊……」我白了老师一眼,接着听到雷声大作,让我差点扑到他身上。 「哈哈哈──彦澄,你身旁这女孩还真有趣,女朋友吗?」池院长在老师的对面,用着有点老派的口吻笑着,在我眼里我们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应该说只有我在他眼里! 「不成材的编辑罢了!」老师也跟着用老派的口吻回答。 算了!在这个场合我就不跟你计较!我闷哼一声不断喝下热茶,试图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池夫人在过来递上点心后就落坐到池院长身旁,然后加入他们的话题,这种待客之道,也令我讚叹夫人的插话技术。最后我听到门扉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两名年纪跟我相近的女孩匆忙进到屋里,由于客房跟大厅只隔着一道屏风,所以转头再轻轻往后就仰望倒两名穿着护士服的女孩,而这两个女孩就是小潼跟新晨。 事后听她们说也是收到池夫人的邀请,所以才前来参加这场晚宴,只是没想到雨会突然来的又急又快,还好诊所跟住宅只隔一条石子路的距离,所以才免了一身湿的窘境。 而池夫人看到她们两人一进门,就起身去拿了两条毛巾,帮两人擦拭身上的雨水,看来真是一位好夫人。 只是在知道她们两人来意之后,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却又不太能解释这样的感觉。同时我也留意到池院长的表情,不知道是表错情还是怎样,只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两位,可能是个有严重洁癖的男人,怕家里被雨水给弄脏吧? 嘖!我心中似乎开始给眼前这位老师军中的朋友打分数了。 「那我先去准备晚餐了。」池夫人离开客房前说了这句话,一边揉着眼睛接着鞠躬离开,老师跟院长也继续他们的话题。 「想必你这老友今天不是只邀请我来这雨夜里喝茶赏花吧?」白夜老师用他一贯的试探性口吻问着对方,顷刻我又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两名男子直接进到家中,把湿漉漉的伞放在玄关。但这次夫人没有上前接待,见他们对两个护士行了礼后,就逕自走往房间的方向。 「那是犬子涉泓还有穆场医生,他们也被我邀请来一起参加晚宴。」可能看到我转头,所以池院长直接先回答我的疑问。 「当然是先跟你这老友叙叙旧,记得你前不久还是名刑警吧?」池院长说。 「没错,只是那份工作实在与我个性不合,所以现在才开始过隐居生活。就连我以前的搭档有时候也会来找我说他解不出来的案情。」白夜老师指的是他之前在警署的伙伴,同时我也知道,其实很多社会上的案件都有通过老师的手,才得以解决,可以说是他伙伴的秘密武器,还真是淡泊名利的作为。 而且老师要解决的案件还要先合乎他的胃口。 「连这点你都知道,医界的人脉可见相当宽广啊!」白夜老师讚叹道,接着说下去:「令郎前不久把医学界还有新闻界搞的沸沸扬扬的那消息,你是否一开始就知道那件事?」 欸?什么沸沸扬扬的事? 只见池院长的笑脸有点僵,喝了一口茶:「那件事我也是他公佈后我才知道的。犬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先跟我商量意见这件事令我伤透脑筋啊……」 「所以我们也要在这里讨论那个话题吗?」白夜老师瞇起眼睛,似乎相当感兴趣,只是我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事。 「彦澄,我想那件事我们可以吃完饭进去房间再跟犬子还有穆场医生谈谈。从以前认识你就知道你对这种光怪陆离的东西特别有兴趣。」池院长看到夫人走了过来,而我也闻到食物的香气,味蕾开始蠢蠢欲动。 「不会是令我听了难以下嚥的话题吧?」老师不禁失笑的说,接着跟着他们夫妇一同起身,只是池院长身体好像微恙,重心有点不稳的样子 「老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拉着白夜老师的衣角,一脸仍然不解。 「叫你别老是埋首于工作之中,偶而也该看看电视的。」老师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虽然糗了我一番不过还是为我的疑惑解答。 听到他的答案,我顿时茅塞顿开,想起了那前不久我曾经看到过,之后又尘封在我脑海深处的事情! 「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第二幕:樱(其二) 2. 「夫人,能不能请你过来一下?」 就在我准备起身时,听到穆场医师的呼唤声,在场不只我跟老师,连在客厅聊天的小潼跟新晨小姐也一脸疑惑往走廊深处的方向看去,池夫人对我们说声抱歉后,便匆忙走向房间。 「怎么了?」我看着池院长还有老师,只见院长的脸色不太好看,并说:「犬子有喝酒的不良习惯,可是酒量又不是很好,想必刚刚又跟穆场医生在诊所小酌了几杯吧!现在应该是在床上起不了身。」 「刚刚由于雨势太大,我也没有特别去注意……」这句话说出的同时,一道响雷响起,屋子里的灯霎那间全部熄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啊──」 两名护士的叫声传到我耳里,接着我看到走廊走出三个人影,由于眼睛还没适应黑暗,所以隐约可以判断是池夫人与院长儿子涉泓还有穆场医生吧! 其中两个影子贴在一起,应该是夫人搀扶喝醉酒的儿子走出客厅,好像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我们三人也在这时候走过屏风来到客厅旁的位置。 「池夫人,是否有照明工具?」老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不过他的眼睛好像也还没适应,所以只能对着一片黑暗喊道,听他声音有点急促,该不会是害怕吧? 沙── 「咦?」 虽然外头的风雨很大,但就在此时我好像听到奇怪的风声,那阵相当冷冽的风直接吹到我身上,让我颤抖起来。在我感到一丝惊恐的同时,从屏风后方的位置传来一阵重物落下的沉闷响声,瞬间一阵强大的冷风吹到我小腿肚,这时我的双眼终于适应黑暗,可是映入我眼中的肯定是此生最永生难忘的画面! 我看到屏风侧边站着一个长发及膝的女人,虽然还没有光源,但我依然可以隐约看到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和服,而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她一脸完美无暇的苍白脸孔。 那脸孔……那脸孔就好像摆在橱柜里头的市松人形!那张面无表情,却始终令人感觉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人脸! 那女人好像察觉到我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接着对我一笑,小小嘴唇在张开的瞬间露出一排像是猛兽的利牙,彷彿还可以听到她嘎嘎作响的牙床敲击声。这时我也不管在我身旁的到底是谁,随手就是一抓,接着发现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臂膀,我差点哭了出来。 「嘘──」白夜老师贴近我的脸,做了噤声手势,这时听觉已经恢復正常,混乱又吵杂的声音一股脑儿全部灌入我的脑袋,其中还夹杂了狂风呼啸的诡异声响,还有像是有人在地板上不断奔跑的振幅声。 「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两名护士的交谈伴随雷声传来,更像是月黑风高的惊悚情况,两道影子站在沙发前方一动也没有动,可是刚刚那女人的身形还有画面由于还残留在我脑海里,所以害我差点又误以为是她站在面前。 「穆场医生跟涉泓都不见了!」夫人的叫喊顿时充斥在这间屋子内,诡譎的气氛再次提升,老师马上离开我身旁,接着丢下「不要乱动」的叮嚀。 「刚刚还在这里吗?」 「没错……」夫人惊慌失措的说。 每次的感觉都一样,停电的时间总是渡日如年,接着又一阵雷声打下,这次我小小尖叫一声,然后就感受到玻璃橱柜门扉碰撞的声响。 由于刚刚闪现雷光的关係,所以我的双眼立刻恢復辨识能力,但却也后悔看到那样的画面。 玻璃橱窗不断碰撞,里头的娃娃同时睁开双眼,看向我们的位置,像是要趁着这个雨夜准备将我们当成它的祭品,而且我可以肯定不只有我看到这一幕! 「娃娃……在动?」小潼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声音伴随摔倒声,可是马上又被雷响所覆盖。 「它……它出现了!」 一道陌生人影站在大门的位置,她全身被雨水给淋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镇定的模样乍看下像是登门拜访的鬼魅。 「千云!」池夫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马上衝到大门将那女孩拉进屋子,接着在「轰隆」一声后,屋内的光线恢復,现场一片狼籍呈现在眼前。 小潼哭丧着脸坐在沙发后的地板上,新晨小姐在安抚她的情绪,池夫人一脸惊魂未定拉着刚刚站在门口的女孩,手臂跟那女孩一样湿成一片,而老师则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师?」我有点担忧的四顾张望,深怕老师是不是被那群娃娃给抓入地狱,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我又看了橱柜一眼,发现里头的人偶跟一开始我所见到的一样,彷彿刚刚只是我跟小潼一时眼花看到的幻觉。 「糟糕了。」 「老师?」 我在听到白夜老师的低语声后,马上在客房的屏风后方找到他人,但是却也让我倒吸了一口气。 「这…….这是?」 「啊──」 「祥居……穆场……」 三个男人都死了! 死在我们面前,死在刚刚停电的那一瞬间,此时变成三具尸体横七八竪的躺在客房的塌塌米上。他们脸上都充满惊恐,像在死前碰到什么令他们惊愕莫名的事物,全身上下都是不规则的刀伤,像被人胡乱割刺的肉块,他们躺在血泊与一旁飘落的无数樱花花瓣一起交织出的河床,眼神空洞……如今也变成了只剩下空壳的人形娃娃。 「先报警吧!」老师相当镇定的站起身来,当过刑警的他想必看过比这还惊人的场面吧!而池夫人也匆忙跑回客厅拨下话筒。 「绝对是它……」 从刚刚突然出现在这屋子,然后口中还不断提起「它」的那个女孩站在原地,双眼怔怔盯着尸体,彷彿一切早就预料到,或者是篤定是谁犯下这样的罪行。 「池千云小姐吗?池家的千金。」老师走过她的身旁,关上没有闔上的大门。 千云小姐皱了一下眉头,看着老师露出有点厌恶的神情:「父亲的军中好友邱彦澄先生?前不久是位刑警,现在是推理小说家白夜。」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了吧?头衔则免了。」老师一边说着,眼神还不断在这间屋子里游移,像头猎犬在找寻空气中的气味。 「你也一开始就知道我了吧?彦澄先生。」 我、小潼还有新晨觉得气氛略带紧绷,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要缓和一下场面,不过老师接着又继续说:「在报章杂志上看过几次,千云小姐的腹语术相当了得,也在年初的比赛得到了冠军。不过这件事可能你刚刚没有在场,所以父亲也没有特地提起。」 「小小才能,头衔罢了。」千云小姐学着老师嘴上不饶人的说:「我哥的所作所为才是报章杂志上的常客吧!」 「长生不老的药吗?」老师失笑说:「不老症可算是世上罕见的疾病,如果改变该患者基因结构,藉由酵素来催化,我不认为真的可以让人不老不死。可是令兄到目前为止还在努力,而且打算开创自己的医生之路。」 「开创自己的医生之路?」新晨小姐走到我身旁,有点不解的问。 「会感到疑惑也是正常的,涉泓先生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继承诊所,而是打算挟着这样的技术,让自己飞黄腾达……或许他在诊所里面一些谈话中有被你们听到吧!」白夜老师转头看了一下正在报案的池夫人,夫人匆匆跟他对上一眼后,就掛上电话。 「在新闻採访中,他有提到家中的这间诊所,可是从诊所规模没有扩建就可以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医道偏离院长的方向,所以遭到反对,一些资金申请没有通过最高负责人的话也无法通过,最后萌生了自己创立医院的想法。」老师犀利的说。 千云小姐绷着一张脸,不置可否。 「而这也是祥居这次邀约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找到那个潜藏在暗处流动多年的『长生不老』。」 「你……你难道也对这个药方有意图吗?就跟我哥一样?」千云小姐恶狠狠瞪着老师,这似乎是她心中的地雷也是痛恨的事物,像一道伤疤又被老师给掀起而隐隐作痛。 「不……」老师微笑后环顾现场一圈后:「这只是我的推理。」 第二幕:樱(其三) 3. 池千云,若樱诊所院长的千金,根据之前老师所叙述,现在应该就读某所高中,研修的科目跟家中的事业完全没有相关,也可以看出是一位勇于追求自己理想的女孩。 她身上的墨绿色大衣还滴着水,褐色头发被雨淋湿贴在她的脸颊两侧,看起来相当有狼狈,此时她正被老师开门见山的言词而感到愤恨。当然,也可能家丑被老师一一供出的原因,毕竟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两名外人。 池夫人拿着一条毛巾走过来披在千云小姐身上,深怕她得了风寒,催促着她进房里换一套衣服。 「没关係的妈,我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千云小姐眼睛没有从老师的身上移开过,两人一见面就形成的怪异现象,直到现在都还持续着,也可以知道千云小姐是一个很有个性与主见的女孩。 「你父亲在信中有大略提到一二,所以我用微弱的线索推出这样的结果。而我所疑惑的是他信中所提到的那个『长生不老』又是什么?是一种物品、还是……人?」老师慢慢走到千云小姐面前,眼神顺道掠过池夫人。 千云小姐微微一怔接着开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老师的推理在进到这间屋子里就已经开始……想必这场突如其来的杀人事件,也让他看出了些线索,想着、想着我又回过头察看案发现场,一阵冷风又从我脚边吹来,就跟刚刚在黑暗中一样的感觉。最后在我重新检视后,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甚至以为刚刚所看到的只是一场梦境。 「老师!」 现场所有人听到我这一叫,纷纷转头看向我的位置,而我现在已经走入榻榻米内,所以死者现场也在他们的视线中一目了然,果然大家都露出惊愕的神情,直呼不可能。 「尸体,消失了?」 没错!就在我们刚刚谈话的这段期间,原本应该在榻榻米上的血跡、樱花还有尸体完全消失踪影。这段时间内根本没有任何人走到现场,那到底是谁把尸体给移走的?而且就连血跡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真的是人类所为的吗?还是……还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个人偶? 「是它杀的!」 「谁?」千云小姐又再度提起刚刚口中的那个「它」,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个「它」究竟是人是鬼? 「绝对是它!那个常常躲在暗处偷窥我的人型娃娃,不!它是鬼!它从诞生的那霎那就是如此了。它因为忌妒人类,所以准备要把我们都杀了!」 人形娃娃,我所看到那个人形娃娃?千云小姐在小时候就看到过了吗?所以那个人偶是真实存在的。我所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我跟老师看着完全「净空」的现场,各自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 「叫我新晨就好了,我刚从学校毕业,现在是这间诊所的护士。」 新晨小姐跟我握手行礼,接着指向旁边另一名女孩:「她是小潼,她还没毕业,是诊所里的实习护士。」 「你好,我是谢文昕,白夜老师的编辑。」我话闸子一开,为了打破长久的沉闷所以继续问道:「你们也是接受院长的邀请才来的吗?」 「刚刚白夜老师也有问这个问题喔!」新晨小姐说:「我们是接受夫人的邀请才一起下班后直接过来的。至于邀请的内容没有明确说明,只说要一起共进晚餐之类的。」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老师刚刚也问过他们啊。话说回来,白夜老师从刚刚走回客房后就没有再出现,到底是跑到哪去了?我当然也有去察看,可是他就像尸体一样完全消失了。这段期间也没有看到他经过客厅走出门口的动作,何况如果要走到大门,势必得经过我目前所在的客厅才对,如果是从客房另外一侧的庭院,也只有攀爬上陡峭的山壁才得以离开这所天然的「堡垒」。也因为这样,所以才让老师的消失与刚刚发生的凶杀案画上等号,而那个等号的代名词除了不可思议,有的更是我悬在半空中担忧的心情。 因为兇手到目前依旧下落不明。可是如果以一般的推理小说,将兇手设定为现场中的某一位的话,那离开这里的确是明则保身的明智选择。而且老师不可能杀害三人的兇手,所以能够促使他离开的,除了发现案件的线索,得知兇手所在地点外,就是可能发现了什么可以眾目睽睽消失在这间房子里的方法,并且现在已经实行他了。所以我只能认为老师只是暂时离开,去寻找兇案的线索吗? 我苦恼的自我解答着,然而却只在榻榻米上找到一片剩下一半边缘有点参差不齐的樱花花瓣。 「老师不会有事吧?」我相信老师一定开始对这件案子展开调查了,所以我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很久。更何况他本身就对于这种诡异超自然的现象相当感兴趣,亦或是因为是自己昔日的军中好友遇到这样的惨剧,才又会插手调查吧? 但我想应该也是跟之前身为刑警身份的他,有某种程度的关係。所谓的警察的第六感还是直觉,再加上后来成为推理作家的古怪兴趣。 池夫人跟千云小姐进到房内,还有报案到尸体消失,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而我也只能在客厅跟小潼还有新晨小姐在这待命,老实说我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帮上什么忙,顶多在警察到来之前,看顾凶案现场有没有像刚刚离奇的变化。 或许……某些东西只是暂时看不到,并不代表他消失了。 「白夜老师呢?」池夫人慢慢走出客厅,看到我们三人,环顾四週后问道。 「刚刚就没有看到他的人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抓着头说。 池夫人似乎有点讶异,虽然我的洞察力并没有很强,但那欲盖弥彰的镇定我还是看出来了。 难道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是…… 「在这深山中很容易迷路,现在外面又下着雨,希望他不要跑太远。」池夫人看着门口,雷声又突然大作。 「老师是消失在客房内,庭院的外围是山头,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哪去了。」我有点无奈的说,可是池夫人在听到我说这番话后,楞了好一阵子,接着才开口:「那我先把这些垃圾丢了,刚刚我在房里顺便清理了一下。」 听到池夫人这样讲我才发现她手上果然拿个黑色垃圾袋,接着走过客厅拿起雨伞。可是就在这时门扉被打开时,我终于找到刚刚我就一直在寻觅的那个男人,他站在那里,全身溼透。 「池夫人,大雨滂沱是要去哪呢?」白夜老师肩上背了一个黑色提袋,慢慢走进屋内,可是我记得我们到这里时并没有带任何东西啊! 「丢个垃圾罢了。」池夫人拿起手上的垃圾袋说。 「我想在警察来之前,还是待在这间屋子里会比较好,何况兇手是人是鬼我们也还未得知,说不定正躲在这片树林里蠢蠢欲动。」白夜老师关上大门,擦拭自己脸上的雨水,接着询问池夫人:「请问夫人,能不能拿一条浴巾给我擦雨水?」 池夫人有点迟疑:「家里的浴巾在刚刚拿给小潼、新晨还有千云后,就没有剩下的了,或许我可以拿我丈夫的衣服来给你替换?」 「也好。」白夜老师将黑色提袋放下,又说:「千云小姐现在还好吧?」 「她似乎有点累,毕竟才刚刚从学校回来又淋了一身,所以现在在房里休息。」 「那……我是不是可以再去祥居的房间转转呢?」白夜老师问。 「老师,你刚刚不是去看过了吗?而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有点生气的说:「案发现场明明是在客房,为什么还要再去看一次呢?而且你刚刚又是跑去哪里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别生气。」老师拍拍我的肩膀,用温柔的口吻说:「没事的,我只是去看看而已。」 我再度目送两人走进走廊,可是在这一次老师却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池夫人不解的看着他,似乎也忘记自己手上的那包垃圾。 在场的小潼跟新晨也看不出老师骨子里在想什么,只听到他又开口:「你确定这不是一场鸿门宴吗?」 「或许在我进到那房间后,我们所有人都不必活了。」 白夜老师此话一出,马上引来所有人譁然,接着我看到老师好像被什么人给推开,身体摆向一侧。 「那你滚吧!这个家可不欢迎你!」推老师的原来是千云小姐,见她已经换上家居服,只是脸上充满了怒容。 「你来的正好。」老师逕自又走回客厅,看着我们:「在警察来之前,如果我们继续维持现况下去,可能会无法再走出这个大门。」 「你这样说不就是表明我跟我母亲杀了我哥跟我爸他们三人吗?」千云小姐咆啸:「我刚不是说过了!这间屋子里闹鬼!我小时候爷爷所做的娃娃就不断在角落窥看我,这次的事件绝对也是它所犯下的!你说的没错,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活不过今晚,任谁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理由非得杀害我们,但是尸体不见这就是事实!每个人都在同个地方,到底还有谁可以去移动尸体?你说啊!」 千云小姐相当凶悍,气得脸红脖子粗,不禁让我们三人都看傻了眼。 「你说的没错,那尊市松人形连我的责编也看到了。」白夜老师一边说一边看向我:「嗯……就在刚刚停电的时候,我确实看到屏风后方有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人偶。」 我没有勇气跟老师说橱柜里头的事情,深信那只是一时慌乱所看到的幻觉。 「那,我们刚刚的话题继续下去,千云小姐」老师脱下外套,冷静的说。 第二幕:樱(其四) 4. 长生不老吗? 「好,我倒是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见解,推理小说家。」千云小姐在沙发上落坐,稳如泰山的模样。 「我想一切的秘密都在若樱诊所内。」白夜老师开始说他所得到的资讯,还有一开始池院长的真正邀约。 「之前报章杂志上争相报导池涉泓的『长生不老』假说,而他也说了要如何运用这样的技术跟使用方法。」老师说:「还记得我刚刚说了池院长要我找到『那个潜藏在暗处流动多年的长生不老』。」 「这句话有什么特别吗?」千云小姐没好气的问。 「父亲的上一代是一名人偶匠师,而他的工作房我也在刚刚找到了,就在诊所旁的树林小道尽头。」小潼新晨跟我三人感到相当惊讶,因为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听院长或任何人提过,倒是池夫人跟千云小姐依旧老神在在。 「池拓,一名普通的人偶匠师,他的一生平凡,并没有什么风光伟业,但铸造人偶的专业技术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当然,当时也没有『长生不老』这药方的存在。」老师用卫生纸擦着自己的头发。 「所以呢?你凭什么证明在那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药存在?」千云小姐不饶人的问。 「如果存在的话,池院长的父亲会这样死去吗?假如那个时代存在了这样物品,院长要我来找到它是有可能的。可是一个反对自己儿子理念的从医人士,如果一开始就准备来挥洒这样的神圣医道,想必他就不会这么做吧?」白夜老师继续说:「我想最后他们父子可能达成一个共识,而在那共识底下自己又是不一样的理念,也就是说两个男人知道长生不老存在后,决定一起找出其所在,可是一个为了扩展自己梦想中的未来,一个则是……」 「彻底毁掉它!」 在听到老师这样的分析后,现场一片沉静,或许他们就算知道院长跟自己的儿子打算找出这样的一件神秘物品,但也不晓得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假如知道了可能也仅止于儿子涉泓的意图,因为如果院长打算真正毁坏它的话,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天晓得人性在永恆的生命之下到底会变的多么丑陋,这同时也是院长先生阻止涉泓发挥且改良这样的基因吧! 「所以院长……」白夜老师看每个人若有所思,又继续自己的推理:「不得已,只能跟知情的涉泓联手找出这个东西,听到这有没有想到什么了?」 「你是说──」新晨小姐惊呼。 老师看了她一下:「这就可以证明,院长可能隐瞒『长生不老』的存在,又或者在涉泓发表新闻声明稿之后才知道其存在,可是前者所占机率比较大,又万不得已只能跟自己的儿子联手,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真正保密,又可以寻找它的人选也就是我。」 「假如院长真的隐瞒它的话,那『长生不老』的确是存在的。」千云小姐冷淡的说。 「没错。」老师与千云小姐四目交接:「它确实存在,但同时也根本就不存在。」 「老师,你想要说的是,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这种药吗?」 「对,应该说,存在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的人?老师真是语出惊人,可是……可是究竟…… 「等一下!」千云小姐激动的打了一下扶手:「这样你就可判断出『长生不老』是个活生生的人?」 「千云小姐,你不必感到这么惊讶,因为这样的事实涉泓先生一开始在电视上就说清楚了。」老师说。 「不老症?」在我脑海中沉寂许久的记忆,终于在老师的引领之下脱颖而出,当初涉泓医师在发表「长生不老」医学研究时的确有讲到这样的病例! 「你说……原本在人类身上的不老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药方里,还要进而去改变其基因构造,造福人类呢?」白夜老师瞇起细长的锐利眼神,扫视在场每个人。 「那我哥、父亲还有穆场医生到底又是谁杀的?」千云小姐厉声问。 「我现在才发现,池夫人的红色和服相当令人惊艷。」老师,都什么时候了还提到和服! 可是在听到老师这番夸奖后,池夫人却脸色顿时铁青,这句话究竟又隐藏了什么玄机? 「池祥居从一开始就死了对吧?」白夜老师的脸一沉,语气顿时相当严肃:「而且是在房间里时就被某个人给杀害了。没错吧?池夫人。」 我摀起嘴巴,就差点没有失声尖叫! 「你!」千云小姐眼看就要吐出火来。 白夜老师络绎不绝的继续说道:「在房间里先杀了池院长,而且是在我到达这里的前一刻,所以我们所面对的池祥居是一直有腹语术强项偽装的千云小姐没错吧?」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千云小姐终于站起身来,并且立刻指向一旁的小潼跟新晨:「你敢说她们两人就没有动机杀人吗?你少含血喷人了!」 「我是不知道到底谁在含血喷人,但至少我知道池家所隐藏的秘密可不只这些……」白夜老师沉吟一会儿,又说出那敲击我们心脏的话语:「池家还有一个人存在,一个从来没见过阳光的人。」 「它杀了穆场跟涉泓医生,而也让千云小姐一口咬定是市松人形作祟,让我们先发现尸体,接着在我们不注意的同时全部一起消失无踪。而且一开始就躲在这里,准备将我们一一灭口…..」白夜老师用气声述说,彷彿要突显那令人颤慄且窒息鬼魅般的名词。 「那尊──市松人型。」 白夜老师说过,形成事件有三大要素,也就是所谓的:实、理、事,如果各一解释那就是:眼前的事实、眼下的理由、眼后的故事。 而刚才到现在…… 「『实』已具备。」老师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圆圈。 第二幕:樱(其五) 5. 「邱先生,那你是否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到底有什么理由杀害自己的丈夫还有儿子,然后用什么方法在眾目睽睽之下让他们消失在我们面前?」沉寂许久的池夫人终于开口,不过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不知道是不是擅于压抑自己的怒火。 老师转头看向她,眼睛瞇的细长:「我并没有说是你们杀害了自己的儿子跟丈夫。」 「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千云小姐的气焰仍然猛烈,已经快要近逼老师的面前。 「这要从收到池祥居的邀请函开始说起……」老师开始娓娓道来:「祥居邀请我来的理由刚刚已经说明,也就是私底下帮他找到潜伏在池家的那位幽灵人物,并且他的身上患有罕见的疾病,也就是不老症。」 「当然,信中的内容你们是不知道的,依照我来这边之后看来,你们顶多也只知道我们被邀请前来的消息。」我听到这里不禁回想到信中一些我所无法理解的字句,那也就是:「祥居他的信中透漏了,他将要在这里给予我某样东西。」 千云小姐听到后眼神开始游移,似乎在努力回想父亲到底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什么物品。 老师看向走廊,也就是通往池家人房间的位置说:「然而,在刚刚前不久,我已经找到这样东西,并且在医院里拿到祥居真正要交给我的物品。」 「钥匙吗?」池夫人讶异道:「所以这就是你刚刚进入房间的真正理由?」 「可以这么说。」白夜老师微微一笑,看着在场的各位:「但我也同时发现祥居一开始就死亡的事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新晨小姐不敢置信的问。 「先不说这个,我想那件内部染了血的黑色西装外套现在应该在池夫人脚边的垃圾袋里吧!池夫人,你是不是想趁着大雨的夜晚,赶快把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处理掉呢?刚刚假藉带着女儿回房休息,其实也顺便做了这样的善后工作。」 池夫人只是缓缓看向自己身旁的黑色塑胶袋,完全说不出话来,而千云小姐抓着自己的臂膀,或许现在保持沉默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 老师慢慢走近垃圾袋,接着打开后,果然发现里头有几条沾了血的浴巾,还有一件色调怪异的黑色西装外套。 「血在染上色泽较深的衣服时,一般人是无法轻易用肉眼就马上评断出来的。可是血跡在经歷一段时间后,色调会完全改变,就算是黑色的衣物跟它混浊在一起也是一样。」老师放下外套又说:「这一点常识身为诊所院长的妻子并非不晓得,而让她手足无措的是我这个外人突然要闯进池院长的房间吧这个偶然。」 「而刚刚言称已经没有浴巾的谎言在这里也得到证实,全用来处理祥居房间的血跡了,所以当我进入祥居房间时才会剩下来不及拿走的西装外套,对吧?」 「那你这傢伙又怎么知道我父亲要给你的东西在那间西装外套里?」千云小姐已经坐下身来,对于这项物品感到不以为然,因为这对她们来说根本还不是决定性的证据。 「我也找了一下子才找到的。」老师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还真不忘润喉的男人。 「我问你,千云小姐。为什么你在偽装自己父亲时,不穿上这件西装外套,而是他在诊所穿的白色大衣呢?」千云小姐听到这话后身子微微一震:「因为发现这件西装外套不能再穿了对吧?」 「据我之前跟他的交情可以知道,池祥居这个人有严重的洁癖还有循规蹈矩的习惯,在重要场合要他穿着工作的衣服他一定会认为有失仪态,而且这是对访客与朋友的不尊重,至少要让自己看起来就是重视对方,才换上这套衣服的。」听到老师讲到这里,我的脑海中突然有了画面,接着……恍然大悟。 「今天这场雨来的很突然,任你们也没有想到吧?不过这对你们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却有了加分效果,这个我也可以等等再说。」他又喝了一口茶,不过这次神情显得更加认真:「那你们说……池院长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跟同事湿淋淋的走进自己家里并且随手丢下雨伞吗?」 小潼跟新晨果然也回想到刚刚他们淋着雨进到池家的情景,而且可以从她们的神情看出对于自己院长有严重洁癖这件事是完全不知情的。 「一开始这两位小姐进到家中,我观察到祥居脸上的变化,他是皱着眉头的,而我也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为了这两名女孩弄湿自己家的地板而感到不悦。但是!」老师突然加重语气:「对于自己的儿子跟另外一名同事不但没有面露不悦,而且还可以继续与我侃侃而谈,我心中开始感到疑惑,那一开始的皱眉又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可以大概得出这个推论。」 「千云小姐你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有邀请这两位女孩的事实吧?」 「胡说八道!刚刚在场的的确是我父亲!」千云小姐一脸怒容:「就算如此你推断我父亲不是本人,那那把钥匙你又是怎么找出来的?别给我打哈哈的就带过去!」 「千云小姐……找到这把钥匙对于池家来讲有这么重要吗?说时在的,在你身上显现的急迫感让我觉得甚不自然。所以我可以大概推出一种可能,那就是……」老师从雾腾腾的热气后说:「你们不知道这把钥匙的所在,但是知道这把钥匙的真正用意,而那个用意更有可能揭发出池家长久以来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有可能就是这间诊所底下所隐藏的事实。在知道我要前来池家拜访开始,你们就知道祥居邀请我的目的并不单纯,一来是我并非是与你们经常往来的客人,二来则是我的身分还有与祥居自退伍后就断了联系的时间断层。最后也就是刚好在若樱诊所『长生不老』假说闹得沸沸扬扬的敏感时间点,所以这把钥匙是绝对的关键!」 「在你们不知道钥匙所在地的前提,除了先灭口说真的还真是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我在祥居的西装可带内找到钥匙并非古怪,但是如果你们再多加注意,或许这把钥匙还会更早就见到光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千云小姐眉头深锁,似乎也一边在回想自己遗忘了什么。 「想必你们也不知道掛在门后──祥居的西装外套被溅上血跡吧?」 一听到白夜老师这样一说,在场的人无不微微一惊。 「这是一点致命的错误,虽然说如果没有仔细勘查的确不太可能找到血跡,但是那时候你们时间已经不够了,要是要给予你们一个建议,那就是最后在杀了人之后,不管他的什么物品,最好是全部先销毁比较保险。可是嘛……这样遭到怀疑的程度会更大吧!」白夜老师喝着茶,语气讽刺到极点,眼看千云小姐不断喘着大气,可是老师并没有给她爆发的机会。 「钥匙的事可能只有我的责编跟我知道,因为那封邀请函的内容我们都有过目过,可是实际地点却始终没有从祥居的口中得知,谅你们也不知道它就放在最容易被发现的口袋内,不!很有可能也是祥居在我到来前不久才将它放进去的,而我竟然也就这样巧合的搜到这把钥匙。」白夜老师嘴角瞬间下撇,直接与千云小姐四目交接:「相当大意,至少对于池家来说此为相当紧急的事,池家里存在个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人』这时候即将公诸于世,这对于你们来说打击不小,所以身为院长的池祥居想要赶紧找出这蛊惑自己儿子想要脱离自己的『药方』,并且消除掉它。」 「刚刚池夫人在厨房,两名小姐在客厅,自己的儿子跟穆场医生皆不在场,你不认为这是拿给我钥匙的最佳时机吗?」老师停顿一会又说:「区区一把就可以解开谜团的钥匙实在是没有必要将我带入房间,细细长谈吧?」 「老师……该不会?」听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老师想要表达的事实,不禁毛骨悚然。 「千云小姐、池夫人,一开始你们就打算连我也一起削除吧?而下手时的情况,也就像现在这时候,是房间躲着的某个人,想带我进去上演请君入瓮的戏码。」老师将手指向自己的左眼,接着又说:「为了可以让眼睛快速适应黑暗,你跟池夫人一开始就在眼睛上戴上黑色色片,所以你所装扮的池院长与夫人在起身时才会有点狼藉,这就是所谓的双眼对明亮适应的视差,还有无法对实景產生立体效果所致。池夫人不断揉着眼睛,也是因为不适应色片所导致的结果。」 「因为如果双眼戴上色片,对辨识物品绝对会造成引响,所以在与你们谈话时我就感觉到一丝的怪异──」老师又将垃圾袋打开,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东西:「你们的左眼没有我跟文昕的倒影!」 见千云小姐与池夫人只紧绷着脸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而且老师终于拿出口中所说的色片,眼神犀利的望向眼前两位女性,最后慢条斯里的开口:「而现在,我要跟你们说一个故事……」 第三幕:鹤(其一) 1. 任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我当然也希望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从今天开始我将将「她」存在过的事实永远封闭于黑暗之中,封锁在那「时间之闸」内,或许哪一天在我之后的子孙会将它开啟,又或许它可能就这样成为一抹时光中的尘埃,任谁都不会再注意到它。 但我希望……在我的儿子、孙子、曾孙或是任何进入到这「时间之闸」内的任何一人,可以在无意间发现到它,发现可以完整打开这个闸子的真正钥匙。 我期盼那天的到来不要太晚,可以在我进入地府之门之后,但不要在我们池家断后之时。或许这样讲起来跟我先前所怀的意念格外矛盾,然而目前这样的「真相」却不是在我这个时代可以被人接受的,又碍于跟我从事的职业有关,牵扯到的尽又会是怪力乱神之说。 我知道在往后的世代中,一定会找到「她」为什么会存在于世界上的真正原因,就像考古学家不断找寻消失文明,漫长却又会令人充满惊奇,最后甚至恍然大悟,我真切希望那天的到来。 为了池家,为了子孙,我不得已要这么做。请原谅我的残忍,千鹤。没有人怪你,可是时代却容不下你出生在这里的事实,家族之名的重担,仅仅到此就够了,相信下一代开始,人偶匠师这个职业就会真正在这个家族寿终正寝,我是如此希望,也不得不这样希望,我将你先暂存在「时间之闸」中,等哪一天一定有人找到那把钥匙,然后他也会在那时寻找到你的存在。那把钥匙可以带来光芒,但也会揭开池家必须正眼看待的黑暗往事,原谅我的无知,只能做出这样愚钝的决定。 千鹤,你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我会为你创造「家人」。他们会是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朋友,这里将是你的「家」。 可是切记……光芒虽然美丽,但始终太过耀眼,如果执迷不悟的往前靠近,绝对会被燃烧殆尽。 切记……切记! 追求光明不是一昧主动迎合,而是在适当之时,它会温柔前来搔搔你的脖子,告诉它已经来到。 ※ 看着窗外,天空已经从原本彩霞的鲜红,化为洒满金沙的夜空,惨白月光来到我身后,低头踱步在这间小屋之中。 今天是祥居五岁的生日,妻子想必在屋内帮他庆生吧!而我也正好完成手边的「善后」工作,将人偶跟物件放到适当的位置,还有手边刚完成的这封信放在桌上,接着点燃许久未沾的菸,打开小屋的门,朝森林吞云吐雾起来。 「那些照片跟影片应该也要藏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才是……」 菸圈冲淡我的烦恼与忧虑,这是在戒菸之后许久未有过的特别体验,可是现在我却也为了当初让我戒菸的理由,再次点燃了火光。 千鹤,没错,就是她。 一想到从此就要永远生在黑暗中的她,我的胸口也不由得喘不过气来,椎心之痛是难免的,因为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儿女,生活在牢笼之中呢?可是……,这却又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还是说我不过是以洗清家族污名的美名,来掩饰自己想全然脱身的丑陋呢? 我突然想到在千鹤也是五岁生日时,我从日本带回了一套绣有彩云、樱花跟红鹤的和服,当作她生日礼物的往事。那件和服说实在的,千鹤并不怎么喜欢,也因为这样,除了在重要场合或者是拍照,她才会像过年的新衣一样被穿上,所以那件和服,平时是搁置在这间我的工作小屋中的,没想到在前几天忽然不翼而飞,想必是千鹤拿走,而且还在生我们的气吧? 千鹤已经消失三天了,在那一天我们跟她说明那残酷事实开始-…… 她也已经十岁了,多少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可惜凭现在的技术,根本无法找到解除她身上魔咒的方法,千鹤终于也察觉其中古怪,自己的长相跟体型跟五年前完全无异。 说实在话,千鹤失踪之后,我跟妻子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说法从父母口中说出,可能像是一种罪恶,但如果不是经歷过这样的事,任何人都不会体谅我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应。 「妖怪」是最近村人见到千鹤第一句脱口而出的代名词,首先喊出此称号的是与千鹤从小就玩在一块的村里玩伴,他们似乎察觉发生在千鹤身上的异常,有如人偶般的细緻脸庞在这几年间,却没有丝毫改变,于是在科技资讯尚未发达的村内,小孩子便会将异相、奇异等无法理解的事物,推给超自然现象还有宗教传说;最终终于从奇怪变成好奇,无法理解的好奇之后便產生恐惧,恐惧之后更是自我保护的排斥,千鹤就在这几个月内,从原本单纯的小女孩,变成被排挤的异端份子。 千鹤知道原因吗?我想并不知道吧!她也曾经试图从我们口中得知答案,可是我跟妻子总会想到这只不过是未成熟小孩的童言无忌,并没有多加理会。可是经过时间的推演,还有村内小孩共同有了一样的排挤现象后,我们才真正的去正视到这样的问题。 时间虽然会冲淡人们的记忆,但却同时也会加深对某些事物的印象,因为有些东西在时间推进的情况下,会变得明显,原本包在它身旁的迷雾会一层一层拨开,最后看清真相。 千鹤不会成长了,这是我们有一天从医生那里得到的事实,儘管妻子内心压抑着激动与悲愴,但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除了面对它,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是首要解决的是发生在千鹤週遭的问题,所以在千鹤十岁的那一年,她再也没有去学校了。 我们没有跟村人说过这件事吗?有的。可是真正会去接受的有几个人呢?大人或许还说得过去,可是人平时就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嘴了,何况是三姑六婆还有小孩子的间言间语? 「绝对是跟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那些鬼怪寄宿在那些人偶体内,也一同诅咒池家的不幸!」 人偶匠师是我的职业,之前许多村内的祭拜或是其他活动场合,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我也常接都市里的订单,所以身价很快就扶摇直上。可是,谣言是比鬼怪还要恐怖的东西,或许把它比喻比人还可怕也不为过,在发现千鹤身上的问题之后,村内的订单很显然减少了近半成,连市区方面的生意也受到连带影响,大家害怕我製作的人偶,害怕自己的子孙也受到那样的诅咒,以仳传仳的结果之下,我常常就这样间置在家中,或无所事事待在工作室内,雕刻那些只能被放置在黑暗角落的人偶。 最可怕的现象莫过于生意受到影响,连我们池家在村内的声望也快接近谷底,更有人因为小孩害怕看到千鹤在村内游走,进而搬离了村子。虽然我们并非无路可退,但也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千鹤五岁那年,妻子怀上第二胎。但看着祥居渐渐长大,心中的希望跟恐怖开始闪现,心中依然希望这个小孩之后,能够跟平凡人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可能也因为在发现千鹤身上疾病之后,我们与千鹤之间的亲情已经出现裂痕。 千鹤虽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何被排挤,但至少知道被人称为「妖怪」绝对不是什么讚美的辞汇,甚至最后也习惯一个人玩耍,也常常在我工作时,在我身旁转来转去,这些现象看在我眼里,只有数不尽的鼻酸还有愤恨。 没错,对于千鹤,我们开始又爱又恨。可能又因为她是我们池家的长女,抱持这样扭曲的心态,让我们觉得一点都不正常,可是这个时代跟社会正常吗?也因为这件事,我才知道,有时候诚实也未必是在这个世界能够安稳生存的条件。 但,有些人如果就这样永远被矇在股里,那他往后会不会反而怪罪我们的隐瞒?隐瞒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想破头也依旧是无解。 所以,我跟妻子对千鹤说了这个残酷事实,还有发生在她身上的现象,千鹤很快就理解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不曾改变的身形还有外表、被迫离开学校、遭到朋友之间的排挤、父亲生意的一落千丈,还有父母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对自己的弟弟特别关爱等。 千鹤跑出家门后,到现在就如同被森林给吞噬,再也没有回来,而留在我们眼中的,是她挟带着眼泪,还有怒视着我们的神情。 千鹤是否在怪罪自己呢?因为理解到自己的存在,会令这个家庭四分五裂、无法存活,所以最后选择离开?那……为什么我们却又没有阻止她的出走?她一定很恨我们吧? 她年纪还小,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想法,这样想是正确的吗?有些孩子会因为环境的影响,被迫早熟,如果上述的假设都成立话,我跟妻子是否犯下了大错?正确作法应该挽留住自己的女儿,相信一定会度过难关吗? 可是……可是,已经快不行了不是吗?这个家已经快撑不下去了,祥居是池家未来的希望,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可奈何的对吧?我深怕池家会永世背负着这样的谣言,也只能果断的斩断它了…… 「明天,明天……天亮以后,我又该跟村民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让时间冲淡一切,在千鹤不再出现村内的同时,池家也不会被边缘化了吧?」被尼古丁充斥的脑袋,已经陷入混乱,伦理道德的念头似乎消失在名为人性的表现下,剩下只为生存的本能。 可是,这样池家就不会背负污名吗?我是否又会被冠上,拋弃女儿的可怕罪名呢? 我丢掉菸蒂,手里紧握着小屋的钥匙,在心里面做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接着走向尽头旁,妻子与儿子所栖之所,屋内的灯光是多么耀眼且温暖。 在睡前,我蹲在祥居的小床旁,除了轻轻哼着伴他入眠的小曲,也在他身边,发出内心深处的愿望。 「祥居,以后一定要当上医生,拯救池家还有……你的姊姊喔……」 我老泪纵痕,不断抽泣,看着渐渐睡着的儿子。 第三幕:鹤(其二) 2. 千鹤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 这就是我与妻子心目中最想看到的结果吗?或许是吧!但如果以血脉相连的道德伦理底限来看,妻子心中的城墙似乎比我想像中还要脆弱,毕竟千鹤也是在自己体内待了十个月,最后哇哇落地的亲生骨肉,想要藉由自然而然,演化成内心想要达到的结果,确实是万分痛苦的煎熬。并非身为父亲的我无法体会女人怀胎十个月的痛苦,减轻罪恶感,但如果真要用什么标准来形容自己为什么之所以比妻子还要不在意此事的话,可能应该说……我比她还要憎恨对方吧! 千鹤的罕见疾病,以及逐渐异常的行为,的确渐渐让池家的声望,与生活走到山穷水尽,纵然我们也知道,那只不过是医学上的罕见疾病,而非危言耸听的古怪诅咒,但惧怕「绝望」的诅咒降临到这个家里的念头,也让血缘关係產生动摇,亲情之间產生矛盾。 我想不论是此时的池家,还是一般民眾,一定都会有相同的经验,而这种经验也常常出现在正值叛逆期,共同存在的学生班级之中,也就是──排挤。 人的双眼所看到的永远会是前方,如果在没有镜子辅助之下,是不会看到自己的优点或缺点的,所以有时候才需要身旁好友的提点,或是讚赏,才会知道自己的优缺点到底在哪里。 可是人类是一种会将「恶」这样一个事物,无限放大的生物,而且当发现那样的產物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同时,就可能会将既定印象瞬间排除,接着将新的认知直接套在他身上,有可能从此后就以这样的观点端看对方的人格,使对方无法再翻身。 虽然一个人的缺点,也就是「恶」,就如同优点一样,不可能就代表对方所有的一切,亦或是就这样将对方之前所做的努力,一概否定,但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不管是你、我都是一样,我在求学或是孩童时期并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这种道理是现在发生到我们池家本身的同时,才会感觉如此强烈。 而且,人类心中本身就会有一座隐型的天平,假如之前的建构事蹟,无法跟现在的「恶」达到一定平衡时,极端的排斥现象自然就会出现,再加上,如果极端的反应大于理性,接着发挥到群体上,渐渐就连可能会影响站在犯错者立场设想的社群,最后逐渐被拉拢,形成群体暴力的「从眾效应」。 所以,当你发现再也没有人会替你说任何一句话,或接近你时,内心深处的「绝望」将会被唤起,它会像一座磁场,让人无法靠近,也会将身边的人捲入无底的深渊,即使从一开始你根本就什么都没做,但它确实会像诅咒一样,在身边徘徊,可能等到你死去,或是到达完全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才会消除。 又或者是,永远像鬼魅一般,席捲后代的每个子孙。 我的想法可能太过极端,但并非不可能发生。这时候应该会有人想问我,那离开村子不就没事了吗?大可在另一个地方重起炉灶,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 不可否认,妻子跟我的确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我们改变了,千鹤会从此改变吗? 千鹤与我们是生活在不同时间的人,如果迁往另外一个地方,由于她是我的女儿,势必要让她陪在我们身边,假如这时候当地的人也发现那个事实呢?「不老症的病患不会成长」,那是否意味着我们两老到死之前,都必须打理她的生活。如果没有我们,千鹤有办法自己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吗? 假如我们夫妻俩死了,那谁要来照顾她呢?祥居吗?恶性循环的结果,最后还是殃及了下一代不是吗?那我说这是一种诅咒那又有什么不对。 如果真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生活圈势必要做大幅度的改变,以目前池家的经济状况,可禁不起这样的赌注,再说,到达那里有了新生活,不能够理解的邻居我们又该如何消除他们心中的疑虑,难道最后还是要将千鹤藏在家中某处,永远见不着光明吗? 其实想到这里,我心中早已得出一个连我也不太敢接受的结论,也就是「隐藏」曾经千鹤存在的想法! 池家到我这一代为止,都是人偶铸造师,所以村人才会对千鹤还有池家遭受鬼怪诅咒而深信不疑,可是没想到这样平顺且出色的家史,竟然要在这一代就此断绝了。 应该说,我想将这时代怪力乱神的迷信之说,就此打住,连同千鹤、池家与人偶匠师有关联性的这一点,让它永远在尘土下掩埋,然而……必须是完美无缺,就像我打造的任何一尊人偶一样。 所以我决定将池家的族谱做小小的修改,虽然对不起自己女儿,但我还是忍痛将她的姓名从上头抹去。看见末端的空白,我一度陷入恍神,这种行为就像也间接否定我跟妻子的存在一样,但为了让池家这一代的黑暗面消失,我不得不这么做。 「想必千鹤以后知道,一定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不断自我安慰,坐在人偶屋内,看着排列在里头真人大小般的祭祀用人偶,它们目光好像无形的利箭,以沉重的压力压迫我的敏感神经,外头天色已黑,月光惨澹的照进小屋,我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恐怖,反而觉得「它」们才是真正能够理解我内心煎熬的「家人」。 已经一个礼拜了,妻子终于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要我找出千鹤的行踪,认为就算难以啟齿,但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如果因为对方年纪小什么都加以隐瞒的话,那还乞求对方未来对自己的父母会有什么样的谅解? 妻子的话的确说服了我,但我也同时说服她在这几天,先回娘家,避过村内纷乱的时刻,因为与千鹤曾经玩在一起的两名玩伴,几天前突然车祸身亡,现在全村的人发疯似的在找寻失踪许久的千鹤,并且打算…… 让她消失。 村人并不打算让我们夫妻加入搜索的行列,他们拿着手电筒还有火把,手上拿着棍棒还有武器,像被魔鬼上身一样,肆无忌惮的怒吼,彷彿在山中举行一场盛宴,而最后去劝说的我竟然还是连滚带爬的逃出来,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 太阳已经下山了,夜晚走山路去找警察无非是自寻死路的行为,所以在傍晚时候,我赶紧要妻子下山,除了通知警察,还有赶快坐车回到娘家,因为这个村子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村民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根本无法预测,从他们连我都想杀死的神情可以知道,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可是我自己却也知道,假如以现在的时间点,警察要来到村内话,少说也要深夜,所以隔日前来的机率非常大。 而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抱持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在这座黑暗的山中找到千鹤,这也是身为父亲的我,最后能够做到的。可是同时我的内心也在挣扎着,如果我找到了她那又怎样?如果我找不到她那又如何?证明千鹤确实已经下山,到一个没有人会排挤她的地方了吗? 好无助、绝望又感到矛盾。 我将千鹤与池家有关的任何东西,全部放到行囊内,为千鹤打造的五名「家人」,以坐姿摆放在人偶屋中,并从此将这间小屋给锁上,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时间之闸」。因为我自己心中也是晓得的,即使这样的事件平息后,我也不可能再以人偶匠师的身分,在这座村内活动,同时我的收入来源会完全中断,最后更有可能一无所有,但之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其实现在我也无暇去多做设想,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村内的火光快速在移动着,依照这个速度与行进方向,不过几分鐘就会来到这个位置,想必他们认为千鹤藏匿的地点,还是属位于村子边缘的池家这边的森林最适合。 就在我慌慌张张拿钥匙准备将小屋的门给锁上时,我发现里头有些许的动静,那是一阵木头不断被敲打的声音,但就在我重新将门打开,想进入察看同时,又马上中断了,那声响似乎有意识一样,在我走到小屋门口时,它再度证明自己确实存在着。 我闻声之后迅速转头,原本刚刚还让我感觉像是「家人」般存在的人偶,此时却变成让我產生恐惧的事物,它们各个低着头,还维持一开始我所摆放的姿势,但一种不寒而慄的黏腻感,确实现在正爬上我的脖子,接着来到我的额头,虽然我知道那是我随着时间逼迫,而流下的汗水,但是我却感觉到,这间人偶屋内似乎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此时正在里头。 喧哗声越来越近,可是我并没有回头查看村民与我之间的距离,仍想像他们还在好几公尺外的森林入口,因为现在我的双眼就像被控制一样,紧紧黏在眼前这尊背对着我的人偶身上。 背对着我的这尊人偶,也就是真人比例的人偶,它是我第一个打造出来要给千鹤的「家人」,它跟千鹤一样,也身穿着和服,只是那件和服并没有任何花纹,有个只是白色内衬还有黑色外布的单调搭配,像极了丧服,可是一时间我却又找不到像样的衣饰,只好拿祖母留在屋内的和服做出简单的搭配,偏偏现在这最简单的搭配,正是让我脚离不开地面,僵在原地的主要原因。 没想到最纯粹的事物,它真正呈现在自己面前时,会是如此的可怕。 门口前方的人偶,它及腰的长发与黑色和服几乎融在一块,月光完全透不进去,像伸出手摆在它身后的话会瞬间不见五指,可是明明里头还有四尊人偶,为什么我会将古怪的声音来源锁定在背着我的「它」呢? 此起彼落的吵杂声与脚步声终于快速逼近,我吞了口口水,手汗不断渗出,在时间跟好奇心的挤压下,我竟也意外的伸出自己右手,慢慢搭上那尊女人偶的肩膀。 接着…… 转了过来…… 是它的头主动转了过来! 那抹苍白毫无血色与表情的脸孔,在转过来后,马上抬头与我四目交接,我竟然也就这样傻愣在原地,忘记要如何退后! 「你在找我吗?」 人偶……挒嘴一笑。 第三幕:鹤(其三) 3. 「找到了!池拓在这里!」 「果然是藏在这里吗?」 「你这傢伙,正在窝藏自己的女儿吧?」 最后果然来不及逃脱,原本该属于夜晚的黑暗,瞬间就被火把还有人造光给照得有如白昼一般,然而那却不是可以让我全身而退的希望之光,是准备烧尽一切的绝望之火。 但也因为这样,让我暂时忘记刚刚所看到的恐怖异相,但不过几秒鐘的时间,我就已经回过神来,而且快速的判断出,问候我的人物究竟是活人,还是寄宿在人偶上头的鬼怪。 不,或许没有生命的躯壳,跟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不是吗? 如果说生物的肉身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灵魂进驻,那在生物有意识开始,岂不是跟住入鬼怪的人偶是一样的原理吗?而且在知道发生在千鹤身上这特别案例的存在时,所谓的生老病死、时间种种可以去形容区隔的名词,瞬间变成毫无意义的词汇。 以「人」的躯壳来到这个世上,灵魂本来就为永生,那决定灵魂存在于这世上的媒介与时间,自然就是有生老病死循环的肉体。 但当肉体也变成永恆存在的同时,灵魂解开时间的束缚,不过却永远被空间的枷锁给困住,千鹤现在就是这活生生的例子。 因为我相信她的灵魂,是无时无刻都想要从这个世界上逃脱的,离开这座森林还有村庄,拋开这与世人截然不同空间、时间、原理存在的肉体,轮回与成长的定律整个崩坏,同样种族的人类在知识不足的情况下,失去包容,徒留排斥异己的恐惧,所以千鹤煎熬的灵魂只能在长生不老的肉体里中,苦苦挣扎;不过所有人想要将这一切的闹剧在今晚做个了结,美其名或许是解放千鹤的灵魂,说穿了,不过是想要经由这样屠杀的手段,来补足自己对未知事物的排斥,还有否认该物存在的事实。 因为,当人类看到自己得不到的事物,除了忌妒,,亦出现了另外一种反应──让一切恢復成原来「秩序」,取得回平衡,稳定自己在万物上的地位。 丑陋不堪。 「那些孩子的死,跟千鹤一点关係都没有!」我对吵杂的村民怒吼,虽然我知道发生在千鹤身上到底是什么,但这声怒吼除了矛盾还是矛盾,听起来像是替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辩护,可是也只为了掩盖自己、说服自己,那是不可能发生的质疑。 最终……还是为了自己,能够安稳的逃离这里吧? 真是可笑,不管人类被任命为什么样的身分,求生的本能是绝对不会改变的。然而在不断进化的我们,却也不断拿冠冕堂皇的辞汇,欲盖弥彰原始且丑陋的本性,包装非常完美,却是败絮其内。 「池拓,你听着!」 一道人影从人群中走出,他躬着背,步伐有点蹣跚,皱纹在火光的照耀下,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苍老,他正是这场闹剧的幕后姑息者,也同时为全村的代表──村长。 「不管那些孩子的死到底是怎么样,现在他们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曾经与千鹤接触过的这个共通点,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村长吞了口水,表情相当凝重:「千鹤身上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或是正在发生什么现象,我们就算知道了,却也无法预防,只能任其继续恶化。但就因为我们不知道,那样的『现象』到底有没有底限,所以我们才会如此恐惧,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个下策就是动用私刑杀人吗?」听到我的反驳,村长沉默了,我赶紧抓住可以说话的机会,拉扯嗓门说:「发生在千鹤身上的事,就算你们不知道怎么阻止,那又如何?就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所以就认定那是有危险性?再说,你们既然不知道,那又怎么认为只要将她抹除,这个被你们冠上『诅咒』的现象就会消失?」 我趁这样的机会,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机会,打算将一切事情都说清楚,即使我在小屋做足了一切准备,但都将没有意义,因为我不想放过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 「我们人就是太自以为是,只要不知道的东西就冠上『迷信』、『恐怖』、『不明』种种形容。一开始就该单纯的东西,在被这些形容词的加油添醋下,自然也变得扭曲变形,失去它原本的意义,而且就算发现了其中错误,也认为用错误的方式去解决,就可以一切到此为止。这样结果绝对是一种悲剧!」 「可是不去试试的话,又怎么知道结果将会是悲剧呢?」其中一名村民也跟我隔空交火,身旁的人瞬间又鼓譟了起来。 「寧可错杀一百个,也不能放过一个!」 「池拓,这场辩论到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知道吗?」村长语重心长看着我,他的瞳孔呈现混琢,原本的肉体似乎进驻不只一个灵魂,而是一大群…… 其实在听到村长这样说,我的心里也多少有了底,因为这场争取生存的游戏,已经不适用任何伦理道德跟是非善恶了。 说穿了,现在已演变成荒腔走板的──机率游戏。 非常单纯的选择题,也就是「对」或「错」,「希望」还是「绝望」的结局。 没错!同伴的死、池家的职业、千鹤身上的现象、无法解释的病因,种种元素结合起来的结论就是……「不明」。 千鹤有因为这场病,带来真正的恐怖诅咒吗?不知道。 小时候与她在一起的玩伴,真的是因为这诅咒而丧失生命的吗?不知道。 即使没有诅咒,可是跟千鹤在一起玩过的小孩,瞬间成了一具具的尸体,如果不是诅咒,难道有这样可怕的巧合吗?不知道。 人偶寄宿了可怕的鬼怪,联合起来要将村人赶尽杀绝,可是这样的异象却发生在池千鹤这个小孩的身上,提醒大家这个事实吗?不知道。 对,除了既定存在的事实,剩下留有想像空间的任何现象,都仅仅只是人们的想像,可是想像是一头巨兽,如果你有天无法驾御牠时,那即是一切失控的开始。 因为想像可以不用理由、没有原因,甚至什么都不知道的凭空出现,最后却要用任何方法去证明,或让它自然或是人为的消失。 所以最后应用的尝试,也就是村民口中的机率法来决定这样的想像,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不管是对还是错,其实对他们来讲根本就没有损失不是吗?只不过是将一个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人」,让他消失罢了!是一场绝对没有损失的赌局。而我在不久前竟然也为了自保,抱着同样的想法,愚蠢的认为。 我没有再回应他们,因为我知道,这一切的疯狂已经是星火燎原,不可能阻止的了了,这时候我才回想到刚刚自己所看到的恐怖画面,而且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是千鹤,即使她的脸色苍白到令我发寒。 就在我准备转过头去,犹豫是要交出千鹤,还是协助她逃离的同时,一颗人头就这样滚到我脚边,最后停留在村人面前。 村民一阵惊呼后,纷纷后退,深怕沾染上恐怖的疾病似的,最后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颗人偶的头颅,但在这样的光影效果还有环境衬托下,让它更添诡异,因为那颗头颅正是刚刚转过头来,与我四目交接,背对门口的那尊女人偶的头, 「装神弄鬼!」一名村人把头颅踢开,接着一股劲的往我这里衝,他们的目标似乎已经从我身上,转入小屋之中,我情急之下转过身,却发现千鹤的身影早已消失,最后村民与我停下动作,因为现场有了异样的状况发生。 森林突然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树枝树叶摩擦的声音,有如鬼哭神号般响起,有好几支火把因为这场强风而熄灭,一股浓厚的溼气挤入肺部,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并不是因为这现象让我们停下动作,而是小屋内的人偶群! 人偶群并没有什么惊人的举动,依然规规矩矩坐在小椅上,可是此时我们却听到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那股声音听起来非常刺耳,彷彿锐利的剑刺入所有人的耳朵,又像有人发出空洞的哀号,忽远乎近,时而是高亢的笑声,时而抽泣般的悲鸣。 接着令我们吓破胆的画面终究还是出现了。里头原本还看着地上的人偶,各个嘎嘎作响的开始转头,接着很有默契看向门口的方向,虽然面无表情,但这样冰冷的表情,更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因为,人偶竟然自己动起来了! 「哇!」 「这个地方果然遭受诅咒了──」 「烧掉这间房子!」 此起彼落的尖叫还有怒吼不断鑽进我的毛细孔,它比天上的雷声还令人震撼,虽然村民们没有踏入小屋,但与我的距离却也不远,我能感觉到愤怒、恐惧、杀意,排山倒海袭来,即使他们没有对我拳打脚踢,我却也有种自己即将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预兆。 「哈哈哈──」 人的五官因为害怕,变得异常敏感,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瞬间从小屋内传了出来,这一个情形开啟村民心中的毁灭开关,出现最糟的结局。 不断吼叫的村人,将手上的火把丢至我的方位,一步也不敢接近我与小屋的范围,似乎以为远距离的攻击,就可以免于被诅咒的命运。而他们的举动终于也开始有了效果,火把像陨石般,掉落在我周围还有小屋上,由于人偶屋本来就是木製建筑,火苗一发不可收拾,但我却无能为力的只能勉强闪过不断投掷过来的火把。 火堆已经把我跟小屋为成一圈,在强风的帮助下,烧得相当猛烈,村民的喧哗声被啪嘰作响的火焰取代,他们的身影模糊成一片,有如彼岸的光景。 在无路可退下,我只能绝望回到小屋里头。人偶群意外没有遭到火苗的波及,就在我以为自己将死在这场火之中的同时,突然有水打落到我的鼻头上,我马上会意,原来刚刚种种奇怪的自然现象,是阵雨来临的前兆。粗大的雨水快速的降落地面,火种顷刻间通通熄灭。一脸不敢置信的村民身影,再度回到我的视线中,但我也看到,紧握在他们手中的武器,即将取代火燄的袭击。 我将没有被烧到的门紧紧关住并上了锁,心想如果他们要强行进入的话,至少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果不其然,在我退入小屋中后,想要破门而入的声音就开始响起。 我离开人偶群中心,全身颤抖退回工作桌前,接着感受到膝盖被一阵强烈的冷风吹打,身穿有着鹤、云、樱刺绣和服,脸色苍白,有着平整瀏海,一双黑色大眼,长相十分精緻的市松人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我面前,我瞬间一惊,跌个狼籍, 撞门的碰碰声还有村民的鼎沸怒吼还没有停歇,而我却只能嘴唇颤抖看着自己的……女儿。 此时我察觉到在脚边,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小洞,人偶群接着一股脑儿全部倒向我的方向,一个个躺在千鹤脚边,彷彿一名站立在尸体中央的年幼女孩。 「别放弃,一切都还没结束。」千鹤的表情十分吓人,除了像娃娃般的面容,她的眼睛有如无底黑洞,直勾勾瞪着我,让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即将被被带到冥界一样。 「千鹤,对不起。」 我马上拿起放在工作桌上的榔头,从她的面前挥落── 视线最后停留在地上的硬币大的小洞,看见了一支……正在窥视着我的眼睛。 第三幕:鹤(其四) 4. 没有光。 打从我进入这里就没有光。 可是如果真要形容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却也不是那么贴切。应该说这里的气氛,如同深水下的环境,寒冷、阴暗、令人几乎感到窒息。所以如果真要用更贴切的说法形容,可以说这里的确有光的存在,只是它被这环境、这座洞窟,不,是地道给完全吞噬。 地道深不见底,高低起伏并不明显,但在双眼适应黑暗,还有双脚踏在石堆堆砌而成的小路上,依然可以感觉到有高低落差,现在的我走过了下坡道的路段,明显知道自己全身重心的角度正在偏移,腿部肌肉慢慢增加负担,走上了上坡路段。 地道的延伸,不知是从哪开始的。如果从我刚刚才发现到这点来看的话,那它就是从人偶小屋的底下的一条长长舌头,尽头就在我们两人往前走的尽头,而那片尽头一片黑暗,只能靠微弱的触觉还有勉强适应的视觉来为自己开路,还有循着千鹤带领我的步伐声,让自己知道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 地道是黑暗据札之地,秽气盘据之所,光明灭绝之域,它是头怪物,走入它的口中开始,就註定身心将会渐渐沉沦,如果无法找到出口,将永远被黑暗深渊给佔据精神与肉体,崩溃并死去。 然而死去的并不是肉体本身,可能是伤痕累累的灵魂。 现在正走在我面前,将自己埋藏在黑暗屏障后的女孩,是千鹤?还是原本就居住在这里,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到完全陌生的生物?还是一尊被注入不属于世界上,却永远长生不老,人偶的躯壳呢? 亦或是,早被这个世界的无情摧残,支离破碎的「人」? 千鹤的心里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身为父亲的我或许知道,又可以说是完全一无所知。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恨着池家的名誉,我、妻子还有自己的亲弟弟,固步自封、见识浅薄的村人,社会道德与宗教信仰的荒唐范畴。 然而我却也不知道,这样的猜想究竟与她心里所想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八成的符合。如果以身为千鹤的父亲,或许我可以自负的说:「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的我,却有种她并非是「千鹤」的错觉,这段期间她一定是在地道还有现实世界间徘徊,这样的黑暗多少也将她给改变了吧?变得现在我已经无法感受到,在前方领着我走在这隧道内是我的亲骨肉。但那也有可能是我逃避心理的作祟,因为这几天来的姑息与漠视,最终演变成双方为陌生人的局面,再加上此时的环境,与受到村人鼓动的迷信思想之下,居然让我不敢靠近她,甚至认为这是千鹤化成的灵魂,正准备带领我走过黄泉之路,去到地狱的入口。 虽然我从事人偶匠师的这段期间,并没有遇上什么离奇古怪的事件;虽然身为迷信与现实间的创造师,但对于鬼神存灭的观点,并非斩钉截铁的认为就是明确。人的大脑是容易受到环境影响而作祟的,当它无法受自己控制,在天马行空的幻想產生同时,恐惧与不存在的想法自然就会出现,就如同现在在雨中的那群村人。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这条地道吧?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我与千鹤怎么还可以在这里头悠间走着? 只是这条地道比想像中还要长,感觉好像已经走上快半小时之久,也有可能是气氛关係,让我觉得时间比平常还慢上许多。然而在这段期间,我大概环视周遭的环境,粗略猜出这里应该是在二次大战时期,遗留下来的防空通道。因为如果以这样的地理位置来看,确实就剩下这种可能了,亦或者是有先人因为什么用途,而挖出这条隧道,无意间被千鹤给发现了。 正当我的思绪继续猜测时,我撞上前面的娇小身躯,被现实拉回的我随即吓了一大跳,因为此时我对千鹤身分的预设立场依旧不明,更何况是内心怀着满满的内疚,我在她面前有如做错事的犯人,正准备接受对方的责难。 「千鹤……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你失踪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吗?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看着娇小的背影,身穿红色和服的女孩,战战兢兢的问,跟她拉开一点点距离。 「是在这几天发现的呢。」千鹤娇嫩的声音有点跳跃,嗓音带着小女孩的顽皮,让我有点无法适应,可是当她转过接近苍白的小脸时,我还是被吓到跌坐到地上。 黑色长发、一双硕黑的大眼与小嘴,因为微弱的灯光完全呈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光芒究竟是从哪里透进来的,但这样的环境加上突如其来的雷声,确实让我吓了好一大跳。 「托爸爸的服……」小小头颅转了一圈,似乎在揣详身旁的环境:「让我无意间找到这个比人偶小屋还要安全的地方。虽然有点冷、有点令人喘不过气,但是跟村里的那些大人,还有你们比起来,真的是好多了!」 千鹤说着说着,语气从原本的雀跃,最后转为高亢的尖叫,黑暗中张大双眼跟嘴巴配上白色脸庞,让我以为有鬼魅在我面前出现的错觉。 「你在这里怎么可能活的下去?」我诧异的问。 「但是现在如果我出现在村里,一样也是活不下去吧?父亲。」千鹤发出不符合她年纪,嗤之以鼻的反应:「这段期间我为了躲避你们,扮演好你们放在我身上的角色。对爸妈你们来说,或许我消失也比较轻松吧?」 我内心难掩激动与恐惧,千鹤果然变了!而且还是我与妻子造成的。我们都以为小孩子如果能够遵循我们的主意,还有父母给予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式还有想法,就能够走出歪斜的道路,最后会苦尽甘来,他们长大之后一定可以理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在这地道中,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只不过无形之中,替孩子们建构了一座又深又黑,更有可能永远不见天日的隧道,虽然目标明确,但走到那里却只会让他们更痛苦,迎接残酷的事实。 一切……稍嫌太晚了吗? 「对不起……千鹤,你的确没有说错,可是你年纪还太小,我们认为那样……」 「哪样?」千鹤的怒斥让我吓到闭上嘴来,或许现在多说多错吧? 「让你们可以继续在上头生活下去,让村人可以安心度日,让祥居可以当上医生,一切顺顺利利而我就自然该消失在世界上这样吗?」 我简直不敢置信,千鹤居然连我告诉祥居的那些话也知道了? 「爸爸,你不用感到讶异,这条地道是你们给我的,也是我唯一可以存在的地方。说穿了,这里就连什么时候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也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外面到底是不是夜晚,基本上根本也是一样!不过却也是唯一能保护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实。我利用它回到你以前口中常说的地狱,事实上却是人类居住的地方,我偷偷溜出这里,去到那里偷吃食物与水,看到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在祥居的房间,我的父母说的那些话!」 「千鹤,大人有大人的立场,虽然也不能说小孩完全就该被操控,但是如果以经验与年岁来看,我们确实有带领你们向前走的义务在,讲这些你是不会懂的……大人有大人的无奈。纵然村民的反应十分偏激,但他们确实也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我跪在地上,抓着千鹤的双臂,试着说她这个年纪无法理解的道理,可是不说的话更是无法让她了解这个社会的残酷,还有身为大人的无奈。 「那……爸爸,你有保护过我,我离开后你有找过我吗?」 千鹤最后从口中淡淡说出这些话后就低下头来,看起来不像在啜泣,可是却一下子重击我的心脏,让我的双手无力滑落看着眼前的她。我想抱住她,却被她的小手推开了。 「爸……我是你的女儿啊……」 千鹤哭了,这时候我才完全清醒,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人偶,不是附在人类身上的幽灵,不是黑暗中的妖怪,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的……我的女儿! 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啊! 那我这段期间的所作所为又是在干嘛呢?少了一条腿、一隻手臂,天生拥有其他残疾或疾病,就不是父母生下的小孩吗?那我现在就跟拋弃自己婴儿的那些人父人母有什么差别呢? 我在千鹤的身上真的做到最好的安排还有考虑吗?还是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我就只不过是站在村人、池家的未来跟我自己立场去做思考,最后忽略了真正该被重视的那个人呢? 紧紧闭上眼睛,我感觉到自己眼框渐渐潮湿,我做的事是无法弥补的错,但这个错在某种立场上却又是合理存在的作为,究竟到底该如何去定义这一切? 最后我却彻头彻尾忘记,最原始与最初的那份情感,血缘关係的牵绊,就打算这样活生生的抹杀掉它了吗? 千鹤长大了,她并非不懂,只是她不知道如何表达,去怎么做罢了!所以她认为自己的消失,才能替这一切的闹剧带来终结,这样是错的吗?其实并没有错,因为广大的村民甚至还有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名声、宗教、科学上的种种衝突,到最后成了没有意义,只剩下了厌倦与麻烦,认为切割之后才是一切的休止符,当有人愿意当这最后的休止符的同时,不能承受的轻竟然就落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身上,而且还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 「对不起,千鹤……对不起……爸错了……」我紧握拳头,不断敲打地上,大声呼喊自己的歉疚与挣扎:「我被表面上的东西给蒙蔽了。可是那一切却又是那么不重要,自以为替你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但那又只是消极的让你坐以待毙,对不起……」 「爸会找到新的方法,好让你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村庄,好好到远方去生活的!」我抓着千鹤的双臂,努力想要赎罪的说。 然而千鹤的答案,却又再度让我跌破眼镜。 「不……是千鹤错了……」千鹤抬起头来,哭红了双眼:「千鹤应该消失在大家面前,不能让谁造成负担,我知道的。」 我心头一紧,心想到底我们伤害了她多深,才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呢? 「爸妈,请你们抬头挺胸的继续活下去,千鹤虽然恨你们,但却也无法怪你们,这可能是我来世界上的使命,也有可能是让我拥有这身体的真正原因。如果这样的结果是你们真正的光明,那千鹤身上的黑暗也只不过是小到不行的阴影。」 「在人偶小屋内的信纸还有人偶我都看到了,爸妈不需要担心,就当千鹤已经死了……」千鹤说到此处更是泣不成声,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继续说下去:「我会好好保留它,离开这里,去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千鹤,你要去哪里?」我吃惊的问,心想一个小女孩要怎么在现实社会中活下去? 只见她摇摇头,又说:「你们不用担心,千鹤会好好生活,偶而会回来看看你们。千鹤年纪还小,但不是什么都不懂。」 「别傻了!爸妈可以偷偷陪你离开啊!」我接近失控的大喊,但还是被硬生拒绝了。 「爸,希望你们能在最后的这段期间送走我,这样就可以了。」千鹤破涕为笑,在那瞬间我彷彿灵魂穿过了黑暗,看到现实世界的耀眼光芒。 「请把希望放在祥居的身上,他一定可以实现你们给他的愿望,好好成长,在这世界上骄傲的活下去,家中并不需要我的存在,而我也已经在这里停止了……」 「千鹤!」就在这一瞬间,千鹤突然抽走自己的双手,一头就栽进眼前的黑暗中,我拔腿追了上去,就在我以为自己迎头赶上的时候,脚步声消失了。 「千鹤!出来啊!」我大声呼喊,扯破喉咙的疾呼,椎心之痛不断袭来,无力感让我涣散,因为我知道……这一次千鹤不会再回来了,她早就决定,这一次见面是要来与我道别的。 在黑暗之中我跪下身来,手掌贴在膝盖上,痛苦万分,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无法救回在现实与虚无间徘徊的自己女儿,我以为只要自己改变,就可以重新开始,可是却早伤透对方的小小心灵,促使千鹤早熟的学会自我牺牲这种连大人都不可能做出的崇高行为。 她,是不可多得,上天给我们池家的礼物不是吗? 我流着泪,仰望漆黑的洞窟顶端,接着看到一条金黄色的细线快速展开,光芒在那里头透入地道,照亮我所在的地方。 「千鹤,光,是一种可以蛊惑人心,令人身心嚮往的东西,但是……」 它也是一种不该放弃的希望象徵。 第四幕:匣(其一) 1. 老师在拿到祥居先生准备要交给他的钥匙后,他趁着大家都还待在屋内,关注尸体消失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同时到了诊所,接着循着钥匙上头的编号,找到那间隐藏秘密的内室,而那间内室就存在于穆场医生办公室内,更里面放置麻醉药品的小房间。 在几年前,池家所隐藏的「那号人物」,被院长的儿子涉泓所发现,并且知道了他在池家流动的主要场所,最后终于沿着这样的管道,找到池家隐藏多年的秘密。 「池家的族谱上并没有他--池涉泓的存在,所以我想到在最接近照片年代的那则新闻……」 涉泓在察觉到这点后,拼了命想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真正代表的身分,还有自己到底是来自哪里,最后在一次诊所翻修的巧合下,于办公司内的麻醉房底下找到内室,那个小房间摆放了陈年老旧的报章杂志、池家的族谱、泛黄照片,还有几封信件,他在那知道了答案,还有那名「长生不老」女孩的存在。 孤儿院,就是他真正来自的地方。 涉泓是二十几年前某场空难意外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他的父母双双身亡,孤苦无依的他只能先由政府立案的收容所收留,然后转手到某间孤儿院。在他七岁那年夏天,遇到了一对夫妻,而那对夫妻正是池祥居与他的妻子。 接着医院翻修后,祥居先生也因为这个因缘际会下,发现这个秘密场所的存在,只是他并不感到讶异,顶多更加对这样一名女子感到好奇。 因为祥居先生一开始并非不知道这号人物,在池家暗处住了多年。 「作家先生,医院翻修过的纪录,你是从哪里得知的?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哥在那时候发现『它』的存在,还有我爸从一开始就知道池家有这神秘人物呢?」千云小姐没好气的说,她此时站在老师面前,气势虽然因为某些证物的出现减弱不少,但似乎想用提问的方式,渐渐让对方的逻辑推理產生漏洞,接着抓到机会反扑。 见老师神态自若的轻轻眨了眼睛,与千云小姐四目交接,像辩才无碍的律师:「祥居是在『长生不老』假说出现后,与自己的儿子產生争执,最后才会委託我私下调查这号人物的存在。如果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它是池家暗中的一员话,那他在发现那些数据后,比对一下就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会委託的绝对不会是我,而是其他私家侦探或其他帮手。」 「可是他却选在这种敏感且急迫的时间点来委託我,你是怎么看呢?」老师微笑,想必知道聪明的千云小姐,心中答案应该与自己如出一辙。 「因为假说发布后,他得到涉弘竟然也知道该人存在于池家的事实,更有可能找到过去自己并非池家真正儿子的证据,所以在这段时间,祥居特地打造了钥匙,在内室中做了柜子,不想让这样的秘密被别人知道,甚至公诸于世。说穿了,这个内室的真正製造者,正式池祥居这个人不是吗?」 在场的人虽然不感到震惊,但却也因为老师的这番话,似乎对这隐藏的内室觉得好奇,我询问了下身旁的两位护士,发现她们对这样一个地点可说是一无所知,不过却也合乎情理,因为医师办公室本身就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进入的地方,可是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劲。 「邱先生,你又知道内室的位置在哪里?你似乎也还没为你如何知道医院翻修过这个说法给予答案。」千云小姐不以为意,只是身旁的池夫人显得特别焦躁。 「千云小姐……」白夜老师语重心长的开口,情绪沉稳却又带点戏謔:「如果循着你口中的『市松人型』走动的『道路』自然就可以通到那间内室,还有穆场医生的办公室不是了吗?」 「少无言乱语了!你又知道那里曾经是父亲的办公室?」千云小姐气势凌人,目光如炬,但仍然处于挨打的局面,而且这次更加的难以辩白。 「千云小姐,祥居给我的钥匙,上头的编号并非内室的编号,内室里头也没任何编号之类的提示物。」 「可是你不是说依照这个编号找到了内室?」新晨小姐诧异。 「没错,但是编号与穆场医生办公室内的麻醉药品房的编号竟然是一样的。」老师徐徐的说:「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一间诊所内,明明就有标示哪位医生名字该有的办公室,却有一把拥有编号的钥匙呢?而且如果标了编号,那这扇门更不应该是存在于房间里头的房间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喃喃自语道。 「可能当初祥居因为怕有一天自己遗失,或忘记钥匙用途时,可以依照上头的编号再次找到那个房间,接着进到麻醉室后,用钥匙打开药架后方的隐藏小门,所以钥匙的标号是为了辨识房门,而真正用途是开啟内室。」 「但是我刚刚也说过,如果要能够立即知道房间所在的话,就必须要让编号面向走廊或更明显的地方,这样它的实质用意才会出现。可是这个房间现在却被拿来存放麻醉药品,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所以很有可能在医院改建的时候,穆场医生的办公室是后来才增建的。」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我问。 「可以让这个房间更能隐蔽起来,直到祥居老了死去后,这个内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老师环视各位后,最后瞇着眼睛直盯思索中的女孩:「然而,在假说爆发出来后,他才知道这样做其实已经为时已晚,因为涉弘已经知道池家秘密的存在,还有自己真正的身分。所以我想为了假说而争吵可能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实际上也是为了池涉弘的身分,还有隐藏之人秘密的试探,没错吧?池夫人。」 老师的锋芒转向池夫人,只见原本紧紧握住的双手,颤抖非常明显,莫非池夫人一开始也知道「长生不老」的真面目? 「千云小姐,内室还有地下通道的存在你也是知道的,这次的事件你是利用地下通道完成的对吧?」 「真是含血喷人!就算知道我爸跟哥吵架的理由,但是一口就想咬定我是兇手吗?即使知道地下通道又如何?」千云小姐咬牙。 「你确实不是兇手,但仍然是共犯之一。」老师站起身来,经过她身旁:「并且假装为了某个人欲盖弥彰,却是让它犯下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 「你!」 「知道内室为什么又不能怎么样?知道其存在后,不正也代表发现『它』的存在了吗?就跟涉弘一样。」老师扭着手腕:「而且从一开始进屋以来,你就咬定市松人形的存在,这不就是对池家的秘密知晓的不打自招吗?」 很难得的,千云小姐这次没有反驳,怒视着在她身旁用言语轰炸的男人。 「接下来则是,池家另外一个,隐藏在内室里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在医院内室橱柜内里老师发现了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拍摄的是一对夫妇还有自己女儿的生活录像,这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小巧玲瓏的体态,大大的眼睛,眼、鼻像雕塑出来的精緻人偶,也如同橱柜里的市松人形一般。而看到这里老师一度认为这是池家的千金──池千云小姐。 可是在他翻起那几张黑白照片后,赫然发现影像中的女孩并不是她,而是黑白照片里跟着池家夫妻还有已经去世的人偶匠师池老先生跟太太,一家三代同堂里站在正中央的那个名女孩,照片角落的日期为:一九七九年。 「这跟现年就读高中的千云小姐,年纪完全不符。」老师是这样说的:「祥居把所有秘密都放在这里,之所以想要被我看见,除了是想让我知道池家有位隐藏人物的存在,同时也想让我了解涉弘执着于长生不老的原因。涉弘可能因为他自己的身分,以为自己不过是继承家业的一支棋子,让他觉得多年来放弃的理想与梦想是那样的不值得,虽然不会做到与池家完全切割,但至少要有象徵自己的代表作,所以准备公开长生不老的药方与秘密。」 「这对与池家没血缘关係的他,其实也不痛不痒……」老师犀利的对着千云小姐说:「可是对你们来说也可说是不痛不痒吧?」 千云小姐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市松人形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但是依照池夫人的状况来看,肯定也是知情的,并且与自己的丈夫一样,知道那是池拓的大女儿,也就是祥居的姊姊。 而祥居想要找出自己姊姊的原因,其实也并非字面上,是想要消除掉她的这个用意,顶多只是要击毁涉弘那不正确的医疗观念,还有找回遗失许久的亲情。可是这一切却不是池夫人与涉弘可以认同的。 假说虽然还是理论,但确实可以利用研究还有製造噱头,替这间医院带来不少商机还有经济收入,祥居老人的观念仍然在原地踏步,可是池夫人其实待自己领养的儿子并不薄,拉拢他进入医界,并且继承医院,并且带着极大的希望在他身上。如果医院的发展从此停滞不前,对池家来讲都是一种损失。 所以裂缝產生了…… 「旧有的观念,让医院维持原本稳定的运作,让池家人的亲情陷入危机。因为固守的观念,久久未怀胎,又急于想要有儿子的祥居领养了涉弘,接着第二胎千云小姐出生了。为了池家放弃一切理想,朝医院之路迈进同时,在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池家继承家业的一个傀儡后,他下定决心要替这间医院注入新的理念,并且改头换面,不惜与自己的养父起了争执。被夹在中间的池夫人,为了自己的丈夫还有儿子烦恼不已,但最后替大局着想,选择另外一种传统观念,姑息这样的裂缝继续蔓延。她没有阻止,也没有怂恿,自己的丈夫在与儿子争吵途中,被错杀在自己面前,心绪迷乱之下,决定将这事情做个了结,然而这时候,游走在光与暗之中的那个人物……出现了。」 眾人被老师突如其来的说明,给震摄住,屏息以待他口中吐出的那名,故事的核心人物。 「市松人形、长生不老、不老症、鬼怪、人类的全部综合体!」老师对着走廊尽头深处大声喊话,就如同与歹徒对峙中的谈判专家一样,气势高昂:「池千鹤小姐。」 接着扭过头,对上无言以对与充满恐惧的双眼。 「千云小姐,接下来就是你们两人的『理』了。」 第四幕:匣(其二) 2. 池夫人听到这终于难以忍受排山倒海的悲痛情绪,整个人瘫软下来,跌坐在地板上,原本就无神的双眼变得更加涣散。一旁女儿见此状况,立即上前搀扶,抬起头来恶狠狠瞪着站在前方的男人,欲言又止又掛着心有不甘的表情。 小潼跟新晨小姐,马上上前察看夫人的身体状况,带着身为护士的专业与贴心。 千云小姐重新站起身来,咬着牙环视客厅每个角落,虽然眼神中的恐惧渐渐被愤怒给掩盖,但并没有与老师四目交接,而是若有所思看着某个地方,两人并没有多馀的对话还有辩驳,乍看下似乎是等着下一次的交锋前的风平浪静。 原本被眾人遗忘许久的大雨还有雷声,在此时却来搅局,让屋内的沉默更加突兀,最后却是由老师首先打破这个僵局。 「这座村子叫做『若樱村』,因为在每年的春天,山脚下的大片樱花树都会落下有如雪花般的花瓣,将整片山给染成粉红花海,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称呼吧?」老师的眼神变得与之前不同,表情也不再严肃,像正在回忆的说书人,讲着某段沧桑的故事。 「若樱诊所,也是全村的村人帮池家所搭建的没错吧?」 「欸?可是刚刚不是提到,在池拓还以人偶匠师居住在这座村内时,池家是眾所矢之的对象吗?」我想起刚刚老师说过池家的过往,如此问道。 老师背对着千云小姐,看着被搀扶到沙发上休息的池夫人,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对着她所说的。 「可是那样的仇恨,似乎到了祥居这一代就几乎消失了。」 「或许是这样吧!」千云小姐细声说,虽然音量不大,但情绪似乎也跟着这番话而冷静下来:「若樱诊所,确实不是只有池家的努力才走到现在,一开始的确是在村民的支持下落成的,因为他们也很乐见有一间专属若樱村的诊所,义不容辞就答应我父亲开立诊所的计画,虽然还是有人会拿出过去的迷信与恩怨来反驳,但那毕竟还是少数,因为爷爷已经去世了,长生不老的女孩也已经消失很久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池夫人用着羸弱的语气问站立在中央的推理作家。 「祥居毕竟是与我在军中认识的,他多少也透露过家乡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要以这样的形式跟你们述说。」老师苦笑:「他曾说过,他在家乡开了一间医院,为了这个梦想在医学院还有医界努力了不知道多久,最后终于让他实现了,而且是落叶归根的回到家乡,开设在他所诞生的村子。」 「他说,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可是依稀还记得池拓,也就是他父亲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祥居,以后一定要当上医生,拯救池家还有……你的姊姊喔……」 「池拓最终的目标做到了,祥居没有捨弃自己父亲寄望在他身上的最大心愿,一方面也为了自己失踪多年的姊姊,踏入医生这块领域,无非是为了完成父亲的理想,最主要也要彻底打破落座在偏远山区村庄内,村人对未知疾病所產生的迷信与恐惧。村人虽然对池家人仍带有警惕,但却也帮忙替祥居落成了村中唯一且第一间诊所。池夫人,这些话祥居应该不只跟我说过吧?」 池夫人肩膀有点颤抖,频频拭去脸上的眼泪,想必这些话她一定很久以前就听过了,所以村人口中的鬼怪是自己丈夫的姐姐,涉泓口中长生不老的人物,她自然也心里有数。 可是,这些秘密能说出口吗?如果说出口了,对好不容易得到村人认同与支持的若樱诊所,难道不会步上上一代的后尘,被村人所唾弃?即使现代的医疗知识已经逐渐大眾化,人们也不会对这样一段往事再去追究,但媒体与社会的舆论就如同未开化时代的迷信,只要被抓住任何一个可以引发破窗效应的弱点,等待的就只有无法翻身的深渊,因为就算民眾是在带着理性的想法去看待这件事,可是舆论就如同群体暴力的阴影,如果不做到评论灰色地带的真理,那就只能任其随着时间流逝,被社会遗忘。 恐惧……未知的后果,最后来到祥居这一代,人类从古至今就有的本能,终究只能在轮回中打转。 再者,涉泓知道自己并非池家人后,早就已经失控,一切的行动都将转换到檯面下,黯淡无光的进行。 「在那一年夏天,涉泓他发现了……」池夫人开始瑋瑋道来,她隐藏在心中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涉泓从大学毕业后,就循着父亲的意思,开始为接下若樱诊所而学习,那是他留在医院的第二年,而也在那一年他发现了在光与暗之间,长期徘徊的那号人物。 池千鹤。 池夫人并不晓得涉泓是怎么知道池千鹤存在的,可是听到这秘密在自己的儿子口中脱出时,她确实也感到十分讶异,因为这不只是池家一直以来不想被揭发的往事,却也是丈夫与她打算永远藏在心中的秘密。 那一天是涉泓在医院实习的第二年夏天,忙碌于病房与诊疗间的池夫人无意间经过穆场医生的办公室,听到涉泓与他的谈话。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隐瞒我这么久!而且我更是没想到池家原来隐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秘密?」 「以前我就一直感到纳闷,为什么我妹小时候常常会说,她在家里的角落都会看到一名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一开始我也不以为意,但这样的频率在我回来这后似乎有越来越高的跡象,现在就连爸妈也开始说服她,那个女孩是不存在的。」 「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感兴趣啦?」 「当然是在前不久医院翻修的时候才开始的。」 「哦?」 「想必你也不知道……在你这间办公室内藏了什么东西吧?」 池夫人听到这里,心中的恐惧大于讶异。虽然内室在祥居发现涉泓知道它的存在后,马上装上了锁,但似乎根本挡不住涉泓的嘴巴,他肯定对收养他的池家感到又爱又恨吧!因为走上医道这条路,说穿了,根本就是他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才做出的选择,在这之前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当然,他们也打算这样放任不说,因为只要一家人能和乐融融的一起生活,谁是亲生或领养的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池夫人那时虽然想马上进门,斥责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实,但却害怕一时的澄清,反而会让这件事变成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说……就是那个时候?」千云小姐诧异的睁大双眼,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个时候,千鹤就突然出现在我们身旁……之后我只记得当我醒来时躺在某间病房内,祥居坐在床边,说我突然在走廊上晕倒,穆场跟涉泓一起将我扶到那里,我之后也将自己听到的对话跟他述说。」池夫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表情有点痛苦,又带着哀伤。 「千云小姐,你刚刚似乎想到了什么?」老师嗅到千云小姐过于激动的反应,瞇着眼睛问道。 「哼,那时候我也只是跟妈一样罢了!」 「是说突然晕倒这件事吗?」 「没错,但这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千云小姐有点烦燥,侧着脸看着老师: 「现在就算知道池千鹤的存在,也就是我失踪多年的大姨,但这又能说明什么?你又如何知道我哥是在与父亲的争吵中失手杀了他的?那穆场医生就该死吗?那我哥到底又是谁杀的?其他两人有在今天非死不可的理由吗?」 「没有人有在今天非死不可的理由,但是今天这场命案可说是一连串复杂的故事、理由所构成的,时间点也佔了十分重要的一部分,预谋性杀人的机会并不高,但却又不得不让你们这么做。」老师看着大门说,视线落在房间长廊的深处。 「那我杀人的理由又是什么?」千云小姐沉着脸问。 「在一开始,祥居就因为与自己的儿子,因为一时的争吵被失手杀害了。如果一开始计画犯案的话,手法确实也不会这么粗糙。」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我也说过了吧!一向有洁癖的祥居,看到穆场跟涉泓全身湿淋淋的直接走进房间,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确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但如果没有伴随命案的发生话,任谁也都不会注意到这样的一个小动作。」老师接着转头面向门口,语气恢復平时的鏗鏘有力:「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而选择闭一隻眼,或许还说的通,但对于是外人的穆场医生,这就不太自然了。又从命案的角度去做联想话,是否有三人已经见过面,还有祥居并非本人这样的可能呢?」 「白夜先生确实有说过,池院长是千云小姐所假扮的……」此时小潼突然插进话题,而池夫人依旧面无血色。 「利用什么伎俩去假扮祥居?这一点我还没完全说清楚,但是三人一开始有见过面的话,这其中可能隐藏什么样的秘密。况且就连穆场这个外人都被牵入其内,那确实就有一种可能……穆场有可能也是这场命案的共谋者,或者是被利用的棋子。」 「单纯利用逻辑来判断吗?确实有趣。」千云小姐双手抱胸冷笑。 「接着三个男人被杀害的事实也呈现在大家眼前了,可是处理后续的手段却不彻底,所以容易可以判断是临时起意的杀人。」 「什么意思?」我脑袋当机了。 「首先,如果是预谋杀人的话,祥居的所有物应该在第一时间,也就是我们这些来访者尚未到达池居前,就应该全部清除,避免节外生枝。如果不将它们完全清除的话,至少要做到万无一失的准备,而不是事后才想趁着下雨天拿着证物出去丢弃。也因为这点,可以知道祥居可能在我们来到这里前没多久,才被匆匆杀害的。」 「第二,黑暗时间过于仓促。就算池夫人还有千云小姐,有为了这场黑暗准备了色片还有假扮祥居,但如果要真正完美执行这计画的话,应该把黑暗时间加长,不然就乾脆将电源给切断。可是在黑暗中匆忙走过客厅的人影,还有将尸体呈现在我们面前这种表现,不保险也不明智,集体陷入黑暗的时间太短,也有可能是与兇手间没有达成共识,乱了计划。」 「最后,可以知道,兇手为什么最后才会让尸体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在屏风后方,如果不是要将案情推向鬼神作乱的方向,就是为了即刻掩盖某样存在过我们眼中的事实……」 大家听到老师说到这,新晨小姐突然倒吸一口气,似乎回想到什么,小潼更是小小尖叫了一声,千云小姐从原本正在努力思索的状态,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而我……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忆起老师口中所说的……事实。 沙沙── 「我想,穆场医生那时候也在场吧?涉泓杀害祥居的那瞬间。」老师眼神锐利面向千云小姐:「而且池千鹤又突然出现在房间内,现场一片混乱,而他也就这样被你们情急下的游说,答应在黑暗中处理祥居的尸体。其实对他来讲,不管是涉泓还是祥居接管医院都没有差别,最后自己也只不过是被聘雇的医生,何况能够将这个事态压下来,对自己也是安身之举。然而,千鹤一直默默守护的弟弟,就这样莫名奇妙背个无血缘关係的外人给杀了,想必她因为一时无法忍受这口气,毫无犹豫的也将涉泓杀了吧!」 沙沙──沙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长廊深处的黑暗,有一抹深红色在暗中滑动,而刚刚发出的沙沙声响,越来越往这里靠近,一时间我感到毛骨悚然。 「穆场医生,因为知道可能让池家遭致毁灭命运的秘密,在你们的决定之下,也让他惨死在池千鹤的手中,就因为……她也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这就是,千云小姐,你与自己的母亲在这样无意间產生的理由,随后即时上演的恐怖戏码。而那个你们想要掩盖的事实,将让这一切画下句点。」 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我们早已经把老师刚刚说的那些话拋诸脑后,无限的恐惧像一堆泼在我们身上的虫堆,啃食我们的理智还有身体,在我张开嘴巴的同时才发现,此起彼落的尖叫声早已经充斥在客厅内。 那是一抹血红色般的红,上头纺织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景物,云、樱、鹤,她是一尊活生生,长相精緻,却散发着霜寒诡譎之气的人偶…… 市松人形,不,一直在地狱与人间徘徊,池家暗中的潜伏者──池千鹤,她手持着沾满鲜血的刀刃,挟着被风吹鼓的两片长袖衣裳,衝至老师面前,一脸……悲愤。 「池千鹤,能跟我说说你的理由还有背后的故事吗?」 第四幕:匣(其三) 3. 短暂的混乱插曲,瞬间归为平静,那看似千分之一秒的霎那,却几乎让人窒息,深怕自己料想不到的结局就这样发生在面前,在场的每个人,不管是各个职位、任何身分,甚至于是兇案的嫌疑人,各个无不睁大双眼,盯着突然从黑暗回廊衝出的不速之客,看她拿着一把五十公分长的雕刻刀,刺向推理作家! 「老师!」我双脚几乎瘫软,不过随即也马上松一口气,同时也怪罪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现在那样的拯救动作看来也不需要了。 「这是?」一阵沙哑,带有点童年的稚嫩,却又有岁月加诸在上头的低沉声音第一次在这座屋里出现,那是一直都在池家扮演影舞者角色,在黑暗的地道与人间徘徊的──池千鹤。 「这种东西可不能这么不小心就破坏掉它吧?」 有着精緻娃娃模样的女子马上停下自己的动作,拔出插在老师身上的刀刃,应该说,是插在对方手里某样物品上,所以才让老师可以躲过一劫。还是说这其实也是推理作家安排的桥段之一? 「你从哪里拿到那个东西的?」千鹤小姐,不,应该要称她为女士,大声质问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手上依旧紧握刀子警戒着,而一旁的我们却也捏把冷汗,同时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惊动突袭者的紧绷神经。 见老师用手指指着地板,幽幽的说:「树林尽头的人偶铸造屋内。」 池千鹤的反应先是一愣,接着发出奇怪的低吼,人偶的脸庞开始扭曲,看起来像是有苦难言。 「怕间接承认地道的存在,所以保持缄默吗?」老师犀利猜出千鹤的想法,但对方又大力挥动刀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点。 「把那匣子还给我!」 「哦?」老师兴味十足的挑眉,把刚刚替他挡下袭击,此时被开出一个洞的木製方型小匣子举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却又非常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千云小姐走到老师身后,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看来这个盒子连他们池家人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吗? 「对池家来讲可说是决定性的关键,如果洩漏出去会引起喧然大波的东西。」老师将匣子拋向千鹤的位置,此举让在场的我们不禁诧异:「既然对你这么重要,你是否也该好好保管呢?」 接过匣子的千鹤女士,恶狠狠瞪着老师,缓缓开口:「反正今天晚上,没有人能够走出这座山,你们将全部葬送在这里!」 「这种威胁,现在听起来真的有点无力对吧?」老师突然转头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池夫人说道,只见对方瞬间脸色铁青。 「这支暗棋安的特别巧妙,如果我稍微不注意,全部的人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了,接着把我们的尸体埋在地下通道吗?」推理作家冷笑几声:「池夫人,你真的有报警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听到这番假设性的问句,全部惊慌起来,目光纷纷落到沙发上的女人身上。 「你……确实令人佩服,但是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池夫人虚弱的语气变了,虽然尚未坐起身来,却听的出来那是一开始从未有过的平静,难道我们所有人已经掉入她们的陷阱内吗? 「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没有打电话给警察。」 「这话怎么说?」千云小姐冷笑,现在情况似乎是对方佔了上风,我不禁也慌了。 「因为……人偶。」 「呵呵……确实有趣呢!不仿这时候再听你说说吧!」原本正准备逼近对方的千鹤,在听到夫人的暗示后在原地待命,夫人有如发号施令的指挥官。 「虽然我推想,今天这场命案是在意外与巧合下,临时计画出来的,但在某方面,却是你们一开始就计画好的吧?不,应该说是只有你,池夫人。」 「欸?」 「请各位再回想我稍早前说过的话,祥居可能因为与涉泓争吵,在过程中不小心死在自己养子的刀下,之后让会腹语的千云小姐假扮成父亲的样子,来应付我们这些客人。」老师手指比了个一的手势:「第一,刀子从哪里来?如果是突如其来的争吵,一般人会一开始就带一把刀在身上,随时刺向对方吗?假设那把刀,也就是千鹤女士手上这一把雕刻刀,一开始就放置在祥居房间的桌上呢?在因为突然的情绪用事下,看到桌上摆放着兇器,谁又可以冷静多久?」 池夫人沉默,就连千云小姐也没有反驳,可能认为那已经没有必要了。 「第二,就是偽装。大家也知道,就算再怎么化妆假扮一个人,是不可能完完全全变得跟对方一模一样的,就算是腹语也是一样,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可以到达几乎百分之百的模仿。那问题来了,祥居『套装』的人型,为什么一开始就会准备好在这个时候使用?难道不是因为预谋杀害对方,所做出的准备吗?人偶小屋内,所有一比一大小的人偶我都看过了,没有一尊是有池家成员的面孔,就这样出现祥居的套装人型,是不是稍嫌突兀了些?」 「人偶是我做的,我思念自己的弟弟难道不行吗?」千鹤女士咬牙切齿的回应,老师看着她冷静的说:「在地道里头穿梭了这么多年,它分别可以通往若樱诊所的内室还有人偶小屋,如果要见对方对你来说应该不困难吧?池夫人也说过,你都可以突然出现在诊所里头,那见自己的弟弟那又有什么难处呢?而且如果真的要思念的话,应该也是自己的父亲──池拓老先生吧?」 「那你说这么多,这些又跟一开始我们就计画将你们全部灭口有何关联?」千云小姐气愤的问。 「凶器准备好了,停电开关也掌握好了,祥居的套装也准备妥当,这时候如果地道的秘密没有被发现,一切都可以说是完美。可是被邀请前来的客人,透过祥居所写的信知道些什么的话,那岂不是夜长梦多?如果只把我们给灭口,那当天也在场的新辰跟小潼小姐却还活着,是不是太不自然?那又偽装成全部被一名不存在的人所杀害呢?不用借他人之手行兇,在自己存活下来后又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脱身,这岂不是完美之计?」 「所以……妈,难怪你……」千云小姐言之有物,可是却又无法全盘托出。 「难怪什么?在祥居被杀害后,竟然就这样顺水推舟要自己女儿扮演父亲的角色来面对我们,而且平白无故还多了具一模一样的仿真人偶?」老师帮千云小姐接下去说:「人偶确实是千鹤女士做的吧?所以你会无时无刻出现在池家,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是偶然,难道是为了揣摩自己弟弟的长相还有行为,所做出的探查行动?」 「含血喷人!」千鹤女士脸部开始扭曲,在光影角度照耀下,让我回想起兇案发生时所看到在屏风后方,那有如鬼魅般的脸孔,瞬间又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杀害他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老师嗤之以鼻的笑:「确实没有好处,但那是因为池夫人并不知道千云会知道千鹤女士的存在,还有在争执发生的当下,会被千云小姐撞见。」 千云小姐绷着脸望向自己母亲,接着说:「好吧!父亲确实是死在涉泓的刀下,被我撞见的没错,但剩下的罪行可与我们两人无关,而是她所做的!」千云小姐无情的指向千鹤站的位置,对方脸上闪过一阵阴霾。 「这可是很重大的证词啊……千云小姐。」 「唔!」原本强悍个性的女孩,瞬间愣了几秒,似乎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原本这个计画很完美,而且是打算利用千鹤女士当成借刀杀人的工具,完成你和他的最终目的吧?」 「什么?谁和谁?」小潼吃惊的问。 「池夫人跟……穆场医生。」 老师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倒吸一口气,这其中也包括了千云小姐,这样的发展可能也是她史料未及的吧!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也被利用了?」千云小姐的意志有点动摇,环视在场的各位。 「千云小姐,你无意间变成共犯了却不自知,但这似乎也不能怪你。这个计画就是,趁着祥居与涉泓在某一次争吵中,让他杀害对方,接着让涉泓背上杀人罪的罪名,赶出这间医院。」 「我越听越混乱了……」我抱着自己的头说。 「这个目的其实不是为了保险金,或是医院的经营权落到自己手上的问题,而是单纯人类为了自保的一种本能行为。」老师全神贯注,看着池夫人:「你跟祥居的婚姻也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没错吧?应该说在祥居发现『那件事』之后,池家的分裂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池夫人脸色极为难看。 「你在诊所与千鹤女士相遇,知道她与池家的过去,在那件事被得知之后就產生这个念头,想必随便掰了什么理由,请千鹤小姐铸造与自己丈夫一模一样的人偶,使用对象设定为自己女儿,应该是在涉泓杀害祥居之后,用来做缓兵之计的谋略,如果说先把经营权转让给穆场,再告知媒体祥居被涉泓杀害的消息,可以达到斩草除根的效果,因为罪犯的证词很少人会去相信的。当然,至于经营权池夫人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这方面的计画有部分可能是穆场医生所想出来的。」 「可是今天……」 「没错,计画有误,而且是巧合的发生在今天。」老师接着千云小姐的话说下去:「如果千鹤女士没有出现在池家,与千云小姐目击到涉泓杀害祥居这一幕,计画是不会改变的。第一:千云小姐看到案发过程,计画被迫提早执行,正巧碰到客人来访,所以为了预防万一,诛杀所有人的计画產生了。第二:千鹤女士不知道什么原因,也突然出现在池家里头,不知道是不是来告诉祥居池夫人的古怪,刚好遇到涉泓准备与他发生争执的画面,千鹤在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一名外人杀害的情况下,一时失控杀了对方,池夫人看到千鹤,想到怂恿她杀害全部人的主意。」 「接着客人陆续来到,千云小姐可能被说服先避过这个关头,事后才准备跟她解释事情的经过,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接着跟千鹤说了自己跟穆场的计画,内心打算事后只好自己动手将池家隐藏在地下的人物也除掉,但现阶段却只能让外人认为这间屋子里有别人,而且是那个人杀害祥居跟涉泓的。会有这样的用意,是因为池夫人就算有诛杀全部人的念头,但也必须做好对方并不知情的准备,随便打草惊蛇只会弄巧成拙,穆场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假装抬着喝醉酒的涉泓进到家中,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从医院的方向过来了,处理尸体的时间并不充裕,只好先做这动作,然而不定时炸弹却爆发了。」 「是指我吗?」千鹤女士举起刀刃指向自己,笑了起来。 「你杀红眼了,千鹤女士……」老师用相当严肃的语气对着她说:「现在的你确实什么也不是,只是个住在人偶里头的鬼魅……」 「在知道计画后,反而是千鹤女士,先杀了穆场医生,可能接下来才是池夫人还有我们……」老师的声音浑厚且低沉,犹如遭遇围城的策士,对于局势的紧张绞尽脑汁:「一切的开始,就在我带来的那个黑色袋子里面。」 所有人开使用目光搜寻,最后一同落在已经静静躺在桌子上许久,老师一开始进门所带来的黑色袋子。 「因为那个真相,让你收回对池涉泓带有寄託的未来,开始千方百计想要守住那个秘密,为了这间诊所与池家,可是祥居的发现与不谅解,却让你產生恐慌,随着涉泓知道千鹤女士的存在后,深怕自己在这里与村人眼中无地自容,为了保护自己联合了站在同样立场的穆场医生,渐渐姑息涉泓跟祥居的异端,筹画这个自保的计画,而这也是祥居私下委託我的目的,他最后想调查的是……你跟穆场医生。」老师指向桌上的黑色袋子:「那封信的内容也在里面,而且一切的开始就只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 池夫人全身发抖,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真正为了恐惧而產生的反应,见她原本苍白的脸庞,更加面无血色了。 「千鹤女士……」老师突然转过头对向市松人形,对方原本的肃杀之气似乎被对方给压制下去,往后退了几步:「在『你眼中』的那个匣子,是你在衝动之下杀害涉泓的主要理由,因为那个匣子再度啟动了你的时间,也可以把它命名为你的『时间之匣』吧!最后你选择自己终究无法守护的家族,与其落到外人手里,不如亲自毁灭它对吧?」 「所以白夜先生不久前所说的……她们两人的『理』,难道是?」新辰小姐问。 「没错,这是她们两人的『理』,那最后剩馀的『故事』,还有看不见的『事实』又是如何呢?」老师瞇起眼睛:「我们将进入冥界的小道之后,一一拆解!」 第四幕:匣(其四) 4. 「可是这不免也太戏剧化了?没想到……池夫人竟然私底下有这样的计画,而且还是策划人?」小潼似乎还不敢置信,看了看在场所有人。 她说的没错,任谁都不会想像到,原本该处于被害人妻子立场的池夫人,慢慢因为证据的揭发,还有老师的推理,现在变成最主要的策划人,这的确是始料未及的。 但如果老师所带来的那黑色袋子里真有装了什么来补足他的推理话,就算千云小姐还有池夫人还坚守自己立场,那确实也是插翅难飞。然而事情演变至此,却又像只能任由推理作家主导的剧本一样,继续下去,因为就算是被怀疑者,或者嫌疑人都知道,只有知道最后的「证物」是什么,不然之前所辩解的话也只会一种空谈。 「所以从刚刚到现在,老师才会有意无意的对着池夫人说那些话吗?那样的用意到底又是何在?」我问,莫非像狐狸狡诈的男人,最终是想要池夫人自己供出这一切,让结局不会太过不堪?可是隐藏多年的市松人形也已经出现在这里了,那到底还有什么情况是最糟的? 即时千鹤女士现在没有伤害他人的举动,但如果正如老师刚刚所讲的,她已「杀红眼」了,那我们的后果似乎也可想而知。 到底要怎么办? 「确实没什么用意,只是想以『亲情』为前提之下,让池夫人自己承认这一切事情的走向已经脱离道德的正轨,也就是逼她自白罢了。」老师叹了口气:「可惜似乎是白费功夫。」 「所以……所以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千云小姐语气颤抖,母亲所隐瞒事实的衝击是可想而知的,但现在即将揭晓的真相似乎又将把池家的未来带进一个死胡同,所以才会如此恐惧吧! 老师转身拿起放在玻璃桌上的黑色袋子,里头除了有我所熟悉祥居老人寄给我们的邀请函,还有一张全家福的照片。 「这是池家的大合照吗?」 「不对,这的确是合照,但是与池家却是一点关係都没有。」老师将照片放到桌子上,让全部的人都看个仔细,除了池夫人还有千鹤女士外,其他人纷纷捱近身子。 「没错,这并不是我们家的合照。」千云小姐篤定的说,接着老师又放上另外一张年代久远,与之前大合照一样泛黄的照片给我们观看,所有人看到后几乎同一时间倒吸一口气。 「这是池拓老先生那一代的池家合照。」 泛黄的照片里一共有三个人,他们站在一间木製老旧小屋前,小屋的前方有长长的石版道路,道路两旁是一大片森林。那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对父母中间站着一名年约五岁的小男孩,我们虽然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不是正如老师所说的,是池家人的合照,但瞬间我们却也发现这张照片其中一个古怪之处,如果千鹤女士现在还没现身的话,我想在雷雨之中的那恐怖人偶的画面,会再度闪现在我脑海里。 在小屋后方有一个人,一个女孩,她留着一头乌黑及肩的长发,有一张苍白且像人偶般精緻的小脸,她躲在小屋后方的森林里,只露出一张白色小脸,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却有种她正在微笑的诡侷感。 「这是!」千云小姐似乎也发现了。 「千鹤女士,我想这张是如假包换,池拓老人全家的合照没错吧?」 千鹤女士彷彿失了魂,站在原地没有回答老师的问题,咬着牙在强忍自己的情绪。 「这些照片你竟然都找到了!」千鹤女士良久才吐出这句话。 「我先前就说过了,这是祥居的委託,所以我拿了他的钥匙打开内室,顺道把它们拿过来罢了。」老师穿过我们,逕自走向千鹤女士的方向:「但这个东西也不只有我看过,你、涉泓、池夫人也都看过了不是?既然可以找到地下通道,那发现通往诊所内室的道路自然也不困难,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祥居所留下的,而是池拓老人所留下的对吧?」 「的确没错。」千鹤女士闭上眼睛,用怀旧的口吻说:「的确是父亲留下的。当初他为了要抹消我曾经在池家存在过的事实,打算把这些东西藏在地道的深处,没想到会是在若樱诊所的内室里头,但迟钝的我也是到好几年前才发现的。」 「好几年前,是指您与池夫人第一次在诊所里,穆场医生办公室前相遇的那一次吗?」 「没错。」千鹤女士言简意賅的说,表情十分复杂。 「难道说,是你带走千云的?」池夫人终于坐直身子,一脸讶异瞪视对方,似乎釐清了什么。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千鹤女士的双眼闪过一抹鲜红,要不是知道是她身上和服的光影,可能还会被人误以为是寄宿在她身上的咒怨之气。 「父亲最后找到了,你的秘密。」 「母亲的秘密?」千云小姐呢喃,不解看着自己的姑姑,而池夫人更是脸色刷白大半。 千鹤走到桌子旁,拿起一开始老师放上的老旧照片,也就是并不是池家人合照的那张,说出令我们所有人震惊的事实。 「潘杏虞,这是你们潘家的全家福合照!」千鹤女士大声嘶吼,双眼佈满血丝,隐忍在她内心中的仇恨,瞬间爆发。 「我确实是姓潘,但这又能证明什么?」池夫人的语气开始有失平静:「况且这张合照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池夫人在说完这段话后,却反常的张大嘴巴,讶异望向对方。 「想起来了是吧?这不就是你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吗?」千鹤女士咬牙切齿的说:「我们是小时候的玩伴不是吗?」 这个事实瞬间让气氛跌入冰点,并不是剑拔弩张的氛围让我们这样感觉,而是埋藏多年不可思议的巧合还有秘密,此时赤裸裸摊在面前的惊愕感,令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老师,这就是你所说的巧合吗?」我拉着他的衣角,捂住嘴巴。 「巧合还不只这些呢。」老师挑了眉,与千鹤女士四目交接:「就连千鹤女士都遗忘的照片,会出现在池拓老人的秘密藏匿地来看,其实这并不难想像,可以说年幼的千鹤女士,可能在当时与玩伴交换照片时,带回家后最后转交到自己的父亲手里。」 「这张不起眼的老旧照片,没想到在多年之后的今天会发挥效用。」老师嗤之以鼻的说。 「你又有什么证据说那张照片是我们潘家的合照?」 老师皱了眉,从千鹤女士手中接过照片,翻到背面,照片后方有一抹小小的笔跡,看的出来是用签字笔所写上去的,只是字跡歪歪斜斜,像一个小孩子所写的签名,隐约可以看出是……池夫人真正的名字──潘杏虞。 眼见事实摆在眼前的池夫人百口莫辩,接着老师又说:「这个巧合我想连池拓也不知道吧!但之所以他会将这张照片埋藏起来,主要也是怕到时候照片外流后,会牵扯到潘家的关係,所以也间接保护到你们不是吗?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事实我并还没有说出来。」 「你是当初失踪的那个孩子对吧?」 「什么失踪的孩子?」新辰小姐不解。 「是这张上面写的。这封信是池拓老人最后写给千鹤女士的信吧?」老师滑动眼珠,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对摺成小纸片的白色纸张,看着站在他身旁的人偶,只见对方一脸诧异,赶紧看了看在自己手中的木製匣子,看来刚刚所说的「时间之匣」内的秘密,就是指这个! 「其中一段是这样写到……潘家的不幸,杏虞的失踪,如果真是落在千鹤身上的诅咒所造成,那我又该如何去证明这样的事实并非事实呢?」老师大力的将佈满脏污的信纸啪的一声压在桌上,接着一抹刀光闪过他身前,大家在这一瞬间神经又紧张了起来。 因为千鹤女士再度挥刀了! 「推理作家,你还真是好大的本事,可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拿走这封信,你可知道这封信对池家而言是多么重要?」千鹤女士将刀子砥住对方胸口,大声咆啸。 「这封信对您来说确实是池拓给你的至宝,将它偷了出来我先说声抱歉,但它却也是你想要杀害池夫人的动机,再次转动时间的重要道具不是吗?」 「你又想说什么?」千鹤女士剎怒。 「池夫人在几十年前失踪了,因为那一场失踪,迷信的村人将池家闹得满城风雨,迫使你离开父亲、母亲还有自己的弟弟,然而在多年后,那失踪的孩子,也就是你小时候的玩伴,竟然成为弟弟的妻子,而且还将他蒙在股底,如果不是医院的翻修,祥居不可能会发现这些物品,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就是多年前害得池家走投无路的罪魁祸首。而你们似乎也认为,潘家其实早就找回了自己失踪的女儿,现在因为看到池家的成功,进而想要攀附名利嫁到这里。于是捫心自问,最初自己的牺牲,还有父亲的牺牲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祥居给你的信放在其中一尊人偶内,被你手上的木製匣子所装着,,你找到了它,发现信中不断提到的那个名字,竟然跟自己在内室里发现的那张照片,自己年幼失踪的玩伴交到自己手上的那张照片有这奇妙的关联。池拓不但为了潘家着想,牺牲池家被村人误会,自己这么多年来也忍着与家人拆散的痛苦,最后却看到那个让池家走到此状的女人,现在嫁到这里了,猜忌还有怨恨瞬间涌上心头,所以你出现在诊所里头,目的是为了杀了……她吧?」老师看着池夫人,将新旧资讯互相结合,得出这样的结论还有事实。 「是也没错,但是千云的出现坏了我的好事,我没办法只好迷昏两人,只带走千云,目的是为了吓吓这女人,没想到却因此更提高她的警觉性,多年来我始终无法下手,只能整天看着她在家人跟诊所里打转。」千鹤女士语气很强硬,但也充满了愤怒,我们站在池夫人还有老师的身旁,深怕场面瞬间失控。 「那确实,一切都串起来了。」推理作家自信一笑,接着又说下去:「池夫人没有想到自己的养子会发现池家多年来的秘密,甚至跟穆场这傢伙说了,最后还要发表学说。她心想,如果千鹤的存在被公开了,不但池家会受到舆论抨击,就连扯上关係的潘家也是难逃一劫,再加上自己又身为池祥居妻子在这样的敏感时机,绝对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你打算暗中除掉穆场还有涉泓。」 「可是老师,穆场医生不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吗?」我想到之前老师说这场命案是穆场医生跟池夫人策划的,不禁感到纳闷。 「结果没想到穆场先下手为强,池夫人。」老师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池夫人说道,对象转移了! 见池夫人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老师逕自又说:「可能受到穆场医生的威胁,又听到涉泓说明了自己不过是池家的养子,池千鹤有如鬼魅般存在于池家内,让他起了兴趣,进而开始调查,但首先他以池千鹤的存在威胁你,想要接手若樱诊所的业务,并且除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池涉泓。而你在为了替家人还有丈夫自保的情况下答应了。」 「可是祥居终究还是知道了,并私下委託我,或许大家都会以为,他是要委妥我调查千鹤小姐是否真实存在于世上的证据,但另一方面他却也想要知道自己妻子的真正身世,毕竟祥居并不知道池拓的信被放置在人偶中,而且只有千鹤女士之情,或许找到自己的姊姊,所有谜题也会明朗,他也有这样想过吧!」 「那……我父亲到底又是?」千云小姐抓住老师的臂膀,刚刚气势凌人的模样已经丝毫无存。 「被谁杀害的吗?」老师转头望着一脸绝望的女孩:「池涉泓,这是千真万确的。但凶器却是一开始就被摆在该处,所以也可以说是被设计的一时兴起的杀意。」 「你又知道祥居是一时涉泓的情绪激动下杀害的?」池夫人抬高尾音,似乎想重振自己的气势。 「小屋内的雕刻刀现在千鹤女士卧在手里,刚刚我有到过那里确认过了,确实少了一把雕刻刀。祥居身上的某处刀伤,并非一般的刀所为,不,应该说三具尸体上眾多且零散的刀伤,只不过是要掩盖真正的伤痕所做出的障眼法。」老师不顾千鹤女士的刀还抵住他胸口,就这样走到客房内,将屏风给推倒,让铺着塌塌米几坪大的和室完全呈现在我们面前。 「黑暗中,千云小姐跟池夫人因为单眼带着色片的关係,马上适应停电后的环境,池夫人关掉总电源后,与穆场医生抬着祥居的尸体快速穿过客厅,用接力的方式将两人的尸体由站在最后的千鹤女士接到客房,可是这时候千鹤女士突然杀害了穆场医生,正打算连池夫人也一起杀害的同时,电源被池夫人重新开啟了!因为多年来池夫人其实也心里有术,自己其实暴露在随时会被发现身份的高风险之中,既然对方把穆场这不相关的人士给杀害了,那下一个会不会是轮到自己?只是池夫人也不知道,其实千鹤女士早发现她的身分,还真打算在黑暗中置她于死地,所以打开总开关也算是池夫人一个临时自保的手段。」 「可能千鹤女士也隐约发现对方的目的,所以迅速躲到和室下方的通道内,但为了掩盖刀伤,所以胡乱在三具尸体上製造乱无章法的伤痕,但为了更加保险,还是趁眾人不注意,开啟了地下之门,打算从此让死者被小屋内雕刻刀杀害的这个事实,从此消失,然而,这却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老师一边说一边挪动放在和室的茶几还有座垫,接着一脚用力踩下木製茶几,其中与茶几正对着的一块塌塌米突然弹跳起来,可以看出塌塌米下方连接着活动机关,两支长型木条尾端成九十度互相连接成直角轴心,穿过地板下与茶几下方的塌塌米连接起来,形成这看不见的暗门,这突如其来的秘密揭发,让我们所有人惊讶连连。 通往地下的入口,终于出现了! 「准备前往幽冥之地了,在场的个位做好准备了吗?」 尾幕:傀(上) 通往地下的门扉被打开了,前不久让在场所有人认为虚构的假想,没想到这时候变成有目共睹的真实赤裸裸呈现在我们面前,呼吸有点凌乱,震惊之于夹着莫多的恐惧,因为那宛如黑洞的入口,彷彿久视就会连灵魂都被吸入其中。 老师回过头看着各位,池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沙发,走过眾人身旁,身躯似乎还有些劳顿,见她抓着手肘咬牙看着想要极力掩盖的事实,却无能为力。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池夫人表情痛苦,一旁的女儿看见母亲的模样,又惊又心疼的安抚着:「妈,已经无法再掩盖下去了。」 是打算认罪的意思吗? 「作家先生,你又是如何找到池家的地下通道呢?」千云小姐对上老师问,只是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强烈,取而代之只剩下无力。 老师瞇起双眼,像看穿两人般说:「文昕还留着掉在这里的一半樱花花瓣吧?」 「欸?」我瞬间想到老师消失在屋子里的这段时间,自己进入客房时捡起的那片花瓣,我随即将它从口袋拿出。 「就是这片花瓣,千云小姐似乎明白了。」老师看到千云小姐恍然大悟的模样,马上猜出她心中的思绪,继续自己的解说:「这片花瓣破损的位置相当巧妙,它破损的边缘彷彿被利刃给切过一样,平整到令人匪夷所思,但这却也不是让我可以发现这个地道的所有原因。」 老师走到地下入口处的另外一旁,也就是所有人对面,接着说:「当尸体被发现时,原本存在在客房里的所有东西是哪些呢?」 「小木桌、坐垫、茶具……」我回想刚到这里所看到的摆设。 「但是,当尸体被发现的当下,我想很多人都忽略掉一件事情,也就是把焦点都放在尸体上,很容易把周遭的物品给模糊掉没错吧?」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虽然讶异是必然的,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茶具、桌子等的位置,顶多只是被血跡给沾染,还有稍微被挪动罢了。」新辰小姐说,可说是观察的相当入微。 「那时候的坐垫,是几个呢?」 「四个。」这就是老师发现地道的主要原因? 「坐垫又有什么古怪?」池夫人眉头一皱,看来她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染血的坐垫其实只是想要掩盖这片花瓣的另外一半,曾经存在于客房这摊血跡内的事实,现在我重新把机关门给关上。」老师话一说完,回到客房边缘,把小方块给闔上,接着一片完成的拼图终于出现,而那时候所有人也知道,那块坐垫到底想要隐瞒什么。 客房塌塌米被闔上后,老师将染血的坐垫挪到中央,没想到突兀的红色色块里,竟然还有一半办椭圆的缺口,他把从我手中接着的一半花瓣放到座垫下方,却不是放在那椭圆形缺口上;然而令人讶异的是,花瓣被切开的边缘,竟然跟那缺口的边缘吻合,最后老师将坐垫完全盖住花瓣还有椭圆空白处。 「新辰小姐,你看到的现场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新辰小姐吃惊到叫出声来,可能自己也没想到,这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里头竟然会有这种巧妙的手法。 「你这样可不是在破坏现场吗?」沉寂许久的千鹤女士走进客房,站在大片血跡的边缘处,虽然语意尖锐,但情绪却异常冷静。 「现场早就被破坏了,千鹤女士,而且还是你本人做的。」 千鹤听到这番话后瞬间哑口无言,看来眼前这位推理作家的胡来,是超出她原本的意料之外。 「那你们说……剩下一半的花瓣又是到哪去了呢?」 答案,水落石出。 ※ 手电筒的光芒将隧道里头的黑暗趋赶而出,原本对黑暗的恐惧稍稍减缓,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刚刚长篇大论的作家,此时他带着所有走进黑色长廊内的眾人,往其中一个方向前进。也在进入地道的同时,我们才发现左右分别有两条道路,听老师说地下隧道分别通往医院密室,还有树林小道尽头的人偶屋,那现在他又准备带我们前往那个地点呢? 隧道里瀰漫着长久累积下来,让人难以呼吸的粉尘,而且不知道是否由于今晚下着大雨的关係,里头充满了潮湿的气味,温度也在进入这里之后,明显感到遽降。 地下通道的环境并没有像古代墓室般的华丽,充其量只是一堆深褐色泥土所堆积出来,接着挖空中央的隧道,迎面扑来的不外乎是无止尽的黑暗,还有泥土与碎石灰尘,还有一股充斥在密闭空间中的沉重感,彷彿这个地道承载着从古至今的记忆与前人的足跡,亦或者是在地下徘徊,我们肉眼所看不到,因为未知而感到恐惧之物。 然而这一路上确实有让眾人感到恐惧的主要理由,也就是从地道入口开始,一路延伸的斑驳血跡,所以现在老师是准备带我们,找出那在地道深处的三具尸体吗?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摆在眼前的话,任谁都不会面对那样的事实吧?」老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眾人说道,而在他身后的正是我、新辰小姐,接着就是池家三人,小潼小姐则殿后。 而我们心里也明白,会用这种排列方式走在地道内,是为了预防突发状况的发生,才特别安排的。 我跟新辰小姐走到领路人身旁,果然看到那我们不想遇见的画面。 三具全身上下被刺满刀伤的可怕尸体,一身血红的躺在面前,但并不是像那时在客房里七横八竖的模样,反而是很有秩序的一一排列,像救难队从地震现场挖出尸体摆放的方式。 「被搬到这里了吗?」新辰小姐摀住嘴巴,扑鼻而来的尸臭味也让我皱起眉头。 与老师对上眼的千鹤女士,突然恼怒的咆啸出声:「是我搬的!但那又如何?这三人原本就是我杀的,让尸体消失,隐瞒这一切的罪行,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您说的这些,是一般人都懂的犯罪常识。但此时害池家分崩离稀,如今又家破人亡的罪人就在你身后,却没看见你手上的雕刻刀挥动半分呢!」 白夜老师突然一转的话峰,让在场的人不禁愕然,因为这似乎跟藏尸没有什么关係。 「老师你在说什么,你这样的挑拨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的!」我见千鹤女士在听到老师这番话后,立刻瞪视站在自己斜后方的池夫人,现场气氛瞬间又剑拔弩张起来,所有人可没忘记,刚刚在池家屋子里,千鹤女士想要杀害夫人的那凶狠模样! 「怎么不动手呢?千鹤女士。您的弟弟可是被这女人用计给杀了。当初也是这女人的失踪,才会让池家走上日后的命运,她贪得无厌又在十几年后嫁给祥居,其心可议的表现,还有种种的原因,引来今天的悲剧。而这样的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难道你不想为躺在这里的弟弟,报这一箭之仇吗?」老师的声音渐渐放大,表情好像也满载了千鹤女士感受到的愤怒,但却又带着耸勇者的种种挑衅,准备将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别再说了!」千云小姐挡在已经惊慌失措,随时都准备倒下的母亲身前,直接对着老师怒吼:「你这傢伙才是真正其心可议的吧?兇手、案情、池家的秘密、母亲的身世,所有一切都已经被你摊在阳光底下了,现在你又想要主导什么样的结局?难道这就是你将我们带来地道内的目的吗?」 「目的?确实是有其他的目的……千云小姐,祥居的皮囊可还躺在这条道路尽头人偶小屋里头等着我们,而这也是你们一开始就不打算说实话,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不是吗?」老师嗤之以鼻的说,而我却惊愕看着他,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控的他,以往的冷静充满智慧的男人,如今却变成冷血的判官,直接在人前审视他的罪行,彷彿要将对方给直接打落地狱一样。 千鹤女士颤抖着双手,紧握手里的「凶器」,双眼有点涣散,她看向前方的女人──池夫人,又回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冷血男子,难道正在为谁该留下而犹豫了吗? 「小潼,站在最后方的你最好离池夫人远一点,不然可不知道情急之下的她会做出什么事。」老师不待小潼回应,又将话锋落到千鹤女士身上:「其实你还是对池家的未来抱有一丝希望,对吧?」 「希……希望?」千鹤女士语气在发抖,捲缩着身体,像瞬间老了好几岁,在她身上的时间开始转动了! 「池家的地道,如同潘朵拉的盒子被完全打开了,所有灾厄席捲这个想要努力维系平和的家族,虽然你心中对池夫人的恨是千真万确,但也发现,池夫人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千云小姐的母爱也是千真万确的。」 「这是怎么回事?」千云小姐垂下双臂,一脸不敢置信的问。 「虽然池夫人让自己女儿成为这一切的协助者,但如果地道不被别人发现,那现在唯一跟池家的未来还有所关联的,不就只剩下千云小姐一人了吗?」老师语气变的和缓,情绪不再激动,慢慢走到千云小姐面前:「如果她并不爱自己的女儿,那就不会将她给扶养到这么大,并且隐瞒这么多秘密,就为了让她不用1揹负任何沉重的过去与罪过,继续活下去。」 「虽然她是池家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替自己儿女着想的心情,就跟当初池拓替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祥居所考量的未来一样,即使忍痛放弃了自己,但却换来了整个池家的光明,而那样的牺牲却不知不觉与现在的池夫人重叠了。为了自己家人的那份系绊,让你无法也对千云下手,最后也决定让死去的三人,整顿好他们死前身为『人』的最后模样,排列在这里。」 千云小姐转过头看着满脸充满不捨的自己母亲,问出那始终无法令她释怀的疑问:「那母亲为什么会想利用自己的女儿犯案呢?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吗?」 千云小姐虽然语气中充满不解,但却也带了几许的哽咽。因为任何人都知道,父母是最亲近自己的家人,不过如果牵扯到生死交关与利益的同时,身为人的本质,是否会将自己变成庸俗的动物呢? 灵性与本能矛盾衝撞的情况下,究竟哪边又是真正该去选择的答案?哪个才是以其中一个为范畴下,才得以去实行的结果呢? 难道就连无法脱离人间世事与生死的人类,也只会落回演化过程最初的存在吗?而那样的定义却又矛盾的,是人类自己去认同定夺的。 究竟……身为一个人,一个有血脉相连的灵魂种族,又如何定位自己的角色? 「可惜……千鹤女士,即使拥有那样的慈爱之心,但毕竟是一具血肉之躯,不为别人,最后也只为自己。」老师下了沉痛的结论,任谁都无法预料的结果,伴随眾人的惊讶、尖叫,还有某些人的心碎,此时在这座地道里惨忍上演。 那是……地狱才会出现的场面──就如同这里造就出来的环境一样。 「妈?」 「抱歉了,千云……」 一道金光从远方投散开来,金色虫堆爬满在黄泉之道的墙壁,一阵么喝震撼在场人的心脏,宛如神明般的降临。 「露出真面目了吗?池夫人。」 尾幕:傀(下) 似人非鬼、似鬼非人,寄居在人类的躯壳当中,却无法让自己的灵魂在白昼中行走。 被时间牵引、被世俗唾弃、被血肉之躯所束缚、被情慾摆佈让灵魂茫然飘零。 那在黑暗中人们寻寻觅觅,久违的光芒、耀眼夺目,带着希望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却也让自己──原形毕露! 「露出……真面目?」我惊愕莫名,在寒冬之温的潮湿地道里汗如雨下,瞳孔跟着身体一起颤抖,看着背向远方逐渐逼近的光芒,已经露出自己似人似鬼真面目的池夫人。 池夫人,不,现在应该称她为潘杏虞女士。她背对着光,样貌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可以见她喘着大气,手上拿着异物不断挥舞,犹如千鹤女士初与所有人见面的场景,紧张且诧异。 她并非冷静,闪烁的光影间,隐约观察到她瞬间垮下的苍老容顏,那样的脸庞已经歪斜变形,像一抹悵然若失又垂死挣扎的灵魂,顽强不妥协。她一手环绕到千云小姐胸前,一手拿着不知道何时到手的鎚子,场面对峙着。 「邱先生,这……」站在最后方的小潼已退到两公尺外,因为刚刚听到老师的提醒,所以现在才得以保持安全的距离,不然被当成「人质」的,可能就是她了。 可是,池夫人为何现在反而会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成挡箭牌呢? 如果换个角度想,人质的身分其实无关有无血缘关係的子女,只要是有生命的活人,都可以被当成生命威胁的对象;也因为人质是受到生命威胁的角色,所以才需要解救,以延续他生存下去的权利,故称之。 但是,以现在的情理来看,千云小姐确实有被当成人质的资格,却没有被当成人质得意义。 一来对方是前不久协助自己犯案的人,二来拿自己亲生骨肉当成威胁,硕大的矛盾就已经產生…… 「文昕,现在这种情况,是不能用传统的观念与道里去思考的,请以单方面的生死去斟酌,才是解困之道。」老师走到我身旁,唤回惊魂未定的我。 「老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讶异抬头。 「其实不用推测,应该说在场大家现在心中的问号,跟你不无差别,就连我在内也是。可是那是当下发生的情况。」 「邱先生!」千鹤女士突然鑽过我身旁,像名带着童顏的痀僂老人,抓着老师领子厉吼:「你从一开始进到这个地道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才说这里是黄泉之路吗?」 「千云她是无辜的,她是无端被捲进来的!」 「经过事情的釐清与我的解说,所有人也知道千云小姐是迫不得已情况下的协助人,而且也因为是自己母亲而无法拒绝。」老师俯视着千鹤女士,看他的神情还相当冷静,可是语气明显已经有点浮躁,想必正如刚刚他所说的,人质跟他想的并非同一人? 「那你为何还打开密道,把所有人给带进来?」千鹤女士接近失控,远方的光芒让她的面容若隐若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密密麻麻的皱纹爬满了她原本的细緻面具。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现在会看到你自认为在母亲的慈爱之下,潘杏虞的真面目?」老师的语调越来越快,似乎无瑕在这个话题上费时:「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打算真的完全背负罪名,就为了延续池家之后的光明?如果我不这么做,在你跟潘杏虞身上的时间会开始重新转动,让背后的故事尘埃落定?如果我不这么做,你还会认为人们表面上所掩盖的光芒,就是最纯净无暇的?」 「唔──」千鹤女士一时语塞,慢慢放开老师的领子,可是老师接着抓住背负着「长生不老」罪名的老人,大声且锐利的开口:「池家现在已经不同了。在暗地里操控这一切家族歷史的,已经不是原本就该史实当理应消失的你。如果在暗中你真的有能力守护家族,今天会演变到这种局面吗?」 「邱先生!」 在听到小潼的尖叫后,我抬头看到池夫人作势准备闪过她,往光芒的散开处前进,我与新辰小姐赶紧逼上前去,可是却硬生生被她手上的武器给威吓住。 「老师,没时间了!」远方的金色光芒越来越近,脚步声也在这座黑暗长廊内回响起来……那是人?这时候又有谁可以进到这个地道里?难道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意外之人,进到这里了吗? 这结果究竟是福还是祸?那光芒是绝望还是希望的象徵? 「千鹤女士,看清事实吧!」老师的吼声从我身后传来,一字一句是格外清楚,彷彿他将听眾设定成我们所有人。 「即使藏在木匣子内的池家族谱上有池千鹤三个字,但在这个时候能证明什么?也只不过是你过去存在过的事实。为什么最后池拓还是将有关池家秘密的所有物,都藏到密室里了呢?因为他想要这一切犹如船过水无痕,当作在池家歷史中不存在。你听得懂吗?池拓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你背负暗中守护池家的责任,相对的,池家任何人他都不想让他背负这个重胆。但,他还是抱着小小的希望,希望你哪一天突然回来这里,回来这个你本该遗忘的家族,而这间诊所将会是解除你身上诅咒的希望,这间诊所存在的目的应该是这样不是吗?」 「你说的我当然知道!当初擅自决定要离开的是我自己,这跟父亲一点关係都没有。想要暗中守护池家的决定,也是我给自己设定的责任,让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某种价值,即使那不被认同。这间诊所确实也是他对弟弟的希望,因为那时候、那个晚上、在祥居的房间,我也都听到了!」千鹤女士似乎自白了什么,应该是当年她所经歷的某些片段吧! 「千鹤女士,每个人的人生是要由自己决定的。即使父母一开始会在前头提携,但最终还是自己才可以活出自我。我知道这些都是你自愿去接受的,这是你的人生,没有人可以说什么;而这也不是池拓可以掌握的范围,也无法设想到的。可是,千鹤女士,在这有如娃娃的身躯里头的你的灵魂,你敢拍着胸膛保证,自己的灵魂就是自己吗?」 「彦澄,气氛这么愉快?」 咦? 远处的光芒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圆形,圆形光圈的后方有三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在小潼后方停下。 「不会是共犯吧?」新辰小姐紧张的说,但对方气魄十足的刚烈回答,马上就解开这个疑问。 「我是警察!」 「警……警察?」池夫人从原本侧身站在地道的中央,现在完全靠在石壁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左手还是紧紧抱着千云小姐。 「妈!快放开我!」 「彦澄,你似乎在忙的样子?」自称警察的魁梧男人,直接用手电筒照向老师跟人偶站立的方位,却也瞬间吓了一跳。 「还真有个穿着和服的……女孩?」男人牙齿打颤,看来真的是老师叫来的帮手,只是还尚未了解细节的样子。 「这说来话长……」老师一副很受不了的叹了口气,转身面向大家,千鹤女士还一脸茫然的站在他身旁,看来被老师刚刚的话,震撼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千鹤女士只能吐出这几个字,手上的染血雕刻刀掉落到地上,清脆回盪。 「池夫人,之前曾经在屋内推测过你没有报警,看来是真的。」老师锐利的看向墙边人。 只见原形毕露的女人,咬牙切齿的说:「那现在为什么这三个警察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认识?」 「的确认识。」老师转头跟我说。 「彦澄是我在刑事组的……前同事,现在他似乎在打混摸鱼写小说。」男人粗俗的说,让人印象很不好。 「怎么可能?这里手机没有收讯,电话在我谎称报案的这段期间又没人去碰它,而且外面下着大雷雨,距离山下又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你又是怎么通知警察来的这里的?」 「的确……这山路确实险恶……」男人抓着自己后脑杓小小抱怨,可是眾人对他置若罔闻。 「文昕,至少池家的电视还可以看吧?」老师突然问我一句。 「虽然命案发生后就没有打开,可是来到这时……」 「难道说?」小潼抬高音量,似乎知道了答案。 「池夫人,医院总不可能有断了网路线的电脑吧?何况电视都可以看了。」 「用……网路?」挟持者简直不敢相信,但我可以知道一定不是对方不知道网路这个东西。 「既然我发现这条地道了,那位于中间处的池家两旁通道其中右边可以到达的诊所,我会不知道?」作家转头看向远处,光芒消失后,远处又恢復成幽暗无光的长廊,那尽头看来就是若樱诊所的密室。 「我打开密室,从里面用了电脑直接寄信给这名陈警官。」老师走到被称为陈警官的粗壮男人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只见对方没好气的闷哼一声。 「要不是我有晚睡的习惯又因为认识你,不然谁愿意来这荒山野岭。」陈警官看了一下在他旁边无奈的下属。 「杏虞,这一切就到此为止吧!人是我杀的,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虽然你当年害惨了池家,但现在背负池家未来的确实是你,这点无可厚非……」千鹤女士带着有点不甘还有没落神情劝着池夫人,难道她真的打算背负起这一切? 「挟持人质吗?」陈警官的表情瞬间转为严肃,警察的魄力散发而出,与刚刚粗俗模样判若两人,也许这就是警察的专业吧! 「池夫人,挟持自己的女儿一点意义都没有,难道你要用扼杀一条生命,或是池家的未来,来掩盖自己想要逃离这里的事实吗?」老师也跟着拉下脸,语气鏗鏘有力。 只见池夫人沉默半晌,接着将手上的鎚子给丢下,硬生将千云小姐给推到一旁。 「刚刚我的确想过要再逃一次。十几年前,我在无预警下,逃离那让我备感压力的家庭,跟穆场……也就是当初最后见到我的同伴,要他谎称是被鬼怪带走,跟家人闹场脾气,没想到却会引发这么大的风波。」池夫人将双臂交叉于自己胸前,抓住自己肩膀,睁大深陷的双眼,看起来像具骷髏,并且看向千鹤女士:「对不起千鹤,我不知道村人会把鬼怪就这样当成是你,也把池家搞得天翻地覆,也让你现在背负起杀人的罪名。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潘家还有我个人的名誉,如果现在潘家与我的秘密被公开的话,后果绝对不是可承受的轻,我希望你可以谅解我……」 「千云。」池夫人扭过头看着千云小姐,表情稍稍柔和,我看到些许的眼泪在身为母亲的她眼中打转:「妈想守护你的心情是永远不变的,但也希望你可以谅解我,因为妈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慾,有想要自保的本能。」 「妈!你现在想干嘛?」千云小姐激动的逼近自己母亲,没料到池夫人突然从口袋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头有透明色的液体在晃动,看起来跟一般的水没什么两样。 「池夫人……你刚刚躺在沙发上果然是在拖延时间吧?你为了预防万一,把这东西藏在沙发底下?」老师嘖了一声。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预防万一,准备把所有在场人灭口的念头,可是千鹤却出乎我意料的被你说动了,对不起……千鹤。」 这女人一会儿一脸凶煞,一下子又转变成充满歉疚的一张脸……她已经完全失控了! 「千鹤女士也说了,你跟案情并没有直接关係……」 「但是今天这所有事被公开,潘家绝对会被扯上关係!现在地道也被发现了,教唆杀人的罪名也会安到我身上吧!」陈警官与池夫人首次四目交接,场面相当微妙,因为这的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池拓想要守护池家还有千鹤女士,千鹤女士也想暗中守护池家、祥居还有千云小姐。千云小姐为了守护自己的母亲,而你则是为了自己的过去,想要守护自己原本的家庭,最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阴影挡住作家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徐徐说着:「说穿了,你不也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名节,自私自利吗?」 「我何来自私自利?」 「为了自己的压力,擅自逃离潘家,随口胡诌自己的失踪,造成池家的悲剧,这难道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过去,利用千鹤女士、穆场医生甚至自己的女儿,难道这不是为了自己?现在因为无处可逃,所以打算同归于尽,难道这不是为了自己?」老师语气激动的连珠炮,让在场气氛瞬间紧绷,但对方却也不甘示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千鹤不也为了自己自我满足的责任,所以离开池家?祥居不也为了自己,想要调查我,否定涉泓的独立?上一代的池拓也为了自己,将所有秘密给隐藏起来对吧?」 「可是为了家跟亲人而牺牲,跟利用家人跟亲人来让自己的牺牲名正言顺,是完全不同的。」 「什么?」池夫人全身激动,左手敲打石壁。 「你这实质上为了自己,可是却完全是马后砲的牺牲法,是在演哪场诈欺剧?」 轰── 久违的雷鸣响起,让我们察觉到自己还在尘世间的事实,池夫人身子瞬间瘫软,宛如遭受闪电打击,双眼无神、脸色苍白且凹陷,有如洩了气的汽球,刚刚的失控情绪在地道间无形回盪。 老师最后那句冷血且犀利的斥责,彷彿让她清醒了些,也不得不让她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已经被池家光芒照耀出原型的魔鬼,暴露到阳光底下,虽然还没完全死绝,却也非死即伤。 「抢下她手上的东西!」陈警官似乎回过神来,马上带后方两人,抓住池夫人柔弱的双臂,并抢下那罐透明玻璃小瓶,池夫人没有挣扎,彷彿连灵魂也被雷声给带走一样。 「我没有演戏……」池夫人气弱悬丝的瘫软下来,被陈警官的下属给勉强架住。 「人类是天生的演员,而且是会思量各种代价与利益的演员。然而,他们却不是为了让所有事物都有完美呈现才参演,是为了自己可以达到某种目的或全身而退,才不得不上阵与有意加入舞台。」老师蹲下身来,看着池夫人那双空洞眼神:「但是……人最不会演的,却是自己。所以才会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我无意间留意到千鹤女士的神情,彷彿被击中心脏的震摄,又像看透一切的觉悟,她身上的傀儡外衣已经被脱下,变成一个──释怀的老者。 ※ 「那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新辰小姐说是高剂量的麻醉药物,如果不是懂麻醉方面的医生或护士,是调不出来的。」 「看来是池夫人自己调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吧?那当时在医院内池夫人会突然昏厥,是用了那个吧?」 「你是说,千云小姐也突然失踪的那天吗?」 「看来……千鹤女士以为那是什么致命药物,马上带走千云小姐吧!池夫人内心真的是住了疯狂的人格……」 老师叹了口气,看着从窗口隙缝透进来的阳光,外头的狂风暴雨已停歇,天色也渐渐亮起来,走出地道,来到这间人偶製造小屋也已经来到早上的时间。 「话说,这里真的非常惊人啊……」 说话的是新辰小姐,她跟小潼也与我们来到这间小屋,这里头除了有大大小小的人偶样品,放在桌子还有掛在墙上的种种面具外。最令人讶异的就是围绕着我们四人,在这间小屋里坐着的──四尊真人般大小的仿真人偶。 可是这些人偶,各个打扮尽不相同。有的戴着面具,有的穿着祭祀的服饰,其中背对着门口的是一尊有着黑色长发、脸部雕刻相当精緻、穿着黑色和服的市松人型。 「果然还是那尊人偶最邪门……为何千鹤女士可以待在地下还有这里这么多年?」我全身发颤的说。 「哪会邪门。刚刚从那张椅子上被抬走的那尊院长人偶才真的可怕吧!」小潼指着五个位置空出来的那把椅子,见上头还有些许血跡,因为那里在前不久我们到来时,还坐着仿祥居老人模样、身材比例做成的人型,才刚被陈警官他们带走而已。 对方也是一副看到鬼的模样。 「小潼小姐说的没错。但也可以看出千鹤女士在这几年间专精于製偶技术,已经接近神乎其技的地步,更何况是改造各个部位的关节还有表面皮层构造,不然千云小姐也不可能能穿在身上吧!」老师认真的形容,可是这听起来一点都不温馨! 「那个小木匣就是在这里找到的。」老师走过身旁,越过脚下的通道门板,来到门口的女人偶前。 女人偶低着头,彷彿在沉思什么,专注看着地上某个点,乍看下还真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发楞。 老师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前,拔下人偶的左眼,我们所有人尖叫出声后,见他转开晶莹剔透、有如水晶般的仿真眼珠,我们才知道里头有着机关。 「是中空的!」 「在我来到这间小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尊人偶突然倒下,眼珠子就咕嚕的滚了出来。」天啊!可以别说那细节吗!老师。 「不然我也不可能会发现那份池家的『族谱』。」 「可是……将那个东西放在里面又有什么意义呢?它怎么又会自己……这样提示你呢?」小潼可能已经开始想像到自己变成老师,昨晚进到这小屋的画面了吧!脸色不太好看。 「如果不是因为打开地下门版的振动缘故,那就是可能它也想要提醒我,让这起事件到此为止吧!」推理作家这时的笑容不但不亲切,还有种妖异感:「这四尊人偶,应该是池拓留下的。」 我们所有人闻听他这一说,好奇心瞬间被勾起。 「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想要将它们送给千鹤女士,目的应该是当成假想的家人。」老师意味深长叹了口气,露出浅浅一笑,阳光打在他身上,看起来有如在森林间行走的游士:「如果加上祥居的人偶,那全部加起来不就是池家人的人数吗?所以将家谱放在那里,也是为了让千鹤女士知道,不管未来、过去、还是现在,她的存在都会被证实,而且无可抹灭,即使只有她一个人找到匣子,但也会发现自己灵魂在世上,去找到真正的涵义。」 「祥居院长、夫人、千云小姐……」 「池拓老先生、还有上一代的夫人,可是不对啊!祥居人偶不可能是池拓老先生製造的吧!」新辰跟小潼已经开始数了起来,并且问了相同的问题。 但老师依旧给了我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也对……到底是跑到哪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