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画廊》


 序章

    夜晚，在路灯微弱的照耀下，视线并不是很好，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一阵风呼啸而过，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走到稍微靠近市区一点的地方，一栋建筑物投射出柔和的暖白光，弥补了路灯的不足，也成为此地最吸引目光的地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建筑上方的一块木板，除了用仿宋体写的字，并没有其他花样，却又单调得让人离不开眼睛，上头有着大大的四个字──心灵画廊。
    画廊内部是以白墙为主，为三层楼建筑，一楼和二楼全是展示画作的空间，分别用白色方柱和隔板间隔出一区区空旷的区域，墙上掛满许多画作。而三楼则没有对外开放，是画家的工作室与卧房。
    一名女子站在一幅画前面，在灯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画上有一些尚未乾透的部分，女子轻轻抚着那幅画，眼神流露出一点悲伤与怜悯，似乎在同情着这幅画。
    当女子沉浸在这幅画中时，有另一名面生的男子靠近，就像这幅画有股魔力般，被吸引至此，不小心撞到红龙才回过神来，对女子笑了笑，用着对朋友的口气说：「您就是那位有名的画家──k大师吧？」。
    女子收起刚才失魂的心，换上一张冷漠的面孔，看了看一旁面生的男子，非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沉默不语，转身想要离开，却被男子叫住。
    「k大师请留步。」男子上前挡在女子面前，转换了语气后继续说着：「我听闻大师的风评已久，据说大师的作品，都代表着一个故事，人称心灵画家，早想亲自和您拜访，方才看见这幅画，却被深深吸引住，没有马上注意到您，是我礼貌不足，但请容我再冒昧的问一句，这幅画似乎……并没有名字？」
    「我有些作品没有名字，这幅画也才刚完成没有多久，正在等待一个命运中的主人。」女子轻轻说着，虽然语气平淡，却听得出来包含了满满的情感，就像看着养育多年，准备出嫁的女儿一般。
    「刚才一看见它，我就像着了迷、失了魂似的，被它深深吸引，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能替它取个名字？」
    女子听闻，低下头故作思考的样子，接着绕过红色布条，缓缓走近男子，嫣然一笑，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那么恭喜你，成为这幅画的主人。」

 第一章

    女子身穿一袭白色洋装，乌黑的秀发长过腰际，柔顺且有光泽，儘管灯光平均照亮整间画廊，依然成为最瞩目的焦点，女子站在一幅画前面，这幅画才刚完成、刚掛上来不久。
    这幅画以淡褐色为底，有些区块更淡了些，接近灰白，有条纯白的曲线连接着对角，如果不仔细看，无法轻易分辨出两种色调，却又清楚的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右下方画了颗白球，离曲线并不远，白球四周佈满红点，有的混进白色顏料，有的则散落在周围。
    女子轻轻抚摸着画，眼神充满悲伤，有着说不尽的伤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回想着作画前，脑海浮现的影像。
    「您就是那位有名的画家──k大师吧？」
    一名男子穿着西装系了领带，脚上还穿了双皮鞋，手上拿着一封文件，转换成公关的语气说道：「据说大师的作品都代表着一个故事，但这幅画似乎并没有名字，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能替它取个名字？」
    女子听闻，低下头故作思考的样子，接着绕过红色布条，缓缓走近男子，嫣然一笑，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说来听听。」
    「这幅画看似单调，整体採用彩度较低的顏色，而最吸引目光的，是这幅画里用量最少、佔据最少版面的──白球中的红色，与整幅画互相衝突，却犹如画龙点睛，替这冰冷的画增添一点生机。淡褐色基底，如同战场、沙场，而这白色的曲线，象徵着战场上的一把利刃，这白球与红点，是牺牲无数的士兵，流淌出的鲜血。」
    男子说得头头是道，女子笑得更加妖媚，眼神不像刚才那般含情脉脉，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无的喜悦，男子见状，继续说着：「我想把它取作『沙鹿』，又亦称杀戮，这白球与红点，如同战场的士兵与鲜血，亦可看作是一隻白品种、红斑点的鹿，在莫大的草原上奔驰，跑累了，就在这涓涓细流旁休息。」
    「好，那么恭喜你，成为这幅画的主人。」女子说完，便在画作下方的字卡上写了「沙鹿」两字，并签上自己的签名。
    男子欣喜一笑，便抽出手上的文件，递到女子面前，女子瞄了一眼，不等男子说话，自己先开了口。「画廊里的画，可以欣赏，可以取名字，就是不卖，你请回吧。」
    「k大师，别这么着急拒绝，我……」
    「请你离开。」女子不像先前那般多情，也不像后来那样妖媚，此时表情严肃、眼神锋利，就像触碰到某个敏感点一样，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男子见状，摸了摸鼻子，便拿着文件一同离开，女子看着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再次浮现着作画前所看见的景象，扬起一抹好看的微笑。

 第二章

    男子离开画廊，踹了一旁的垃圾桶，接着将手中的文件撕烂，丢在地上踩了几脚，有些不悦的喃喃自语。「不过就画了几幅画，刚才随便掰了几句，就这么嚣张，那些画根本没人看得懂，老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想和这种人签约？真搞不懂。」
    男子发洩完情绪后，愤然离开了现场。
    早晨，阳光透过玻璃窗，微微照进房内，正好打在唯一一面上了色的墙，对面纯白的墙壁在光的反射下，染了点淡淡的褐色。
    家中摆设整齐，与一般大楼住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墙上却有一个影子，不停的晃来晃去，似乎……是一个人影。
    追溯到影子的源头，昨晚那名去画廊的男子，脖子上缠了一条白色床单，高高掛在天花板上，尸体在空中摇来摇去，双眼突出死不瞑目，嘴角流出的唾液微乾。尸体下方，一隻白猫躺在血泊中，脖子处有一道伤痕，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男子双亲早死无兄弟姊妹，平时只有家猫陪伴度日，根据警方判断，应为公事所逼，承受不了压力才会寻死。死前亲手将爱宠杀了，接着断送自己性命。
    「看来这预言，又再应验了一次。」女子关掉电视，放下手中的咖啡，离开自己的卧房来到二楼，绕了一圈画廊，最后停在中央的一幅大画前面，眼神再次充满忧伤，温柔的抚摸着画作。
    画里是一个工作室，整幅画以深浅交错的蓝色为背景，右侧有一扇玻璃窗，阳光照射着另一幅未完成的画，一旁的木桌上有许多顏料，画架的正前方有一张椅子，上头却没有人，整体看来阴森却又多了点神祕，而下方的字卡上，写着──《心灵画廊》。
    「妈妈，为什么这幅画的名字叫作《悲伤的女人》，可是我觉得里面的姊姊笑得很开心啊？是不是写错名字了？」
    一名女孩天真烂漫的说着，吸引了女子的注意，缓缓走到女孩面前，女孩的妈妈看见，便一脸抱歉的频频鞠躬。「k大师，难得见你本人，却闹这样的笑话真是抱歉，我女儿不是有意这样说的，真的非常抱歉，请你不要怪罪。」
    女子听了，轻轻的笑着，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微微弯起眼角。「你不用这么说，我不会因为这样就生气的。」
    妇人听了才释怀一笑，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年纪大约四十出头。女子绕过妇人来到女孩面前，弯下腰与对方平视，语气轻柔，笑得更加温柔。
    「这幅画，是有故事的，你想听听吗？」

 第三章

    看着一片了无生机的画作，女孩无聊的踢了踢脚，被妇人拉着看过一幅又一幅看不懂的画，突然，被其中一幅画给吸引。
    《悲伤的女人》──画中的主角为一名女子，女子穿着一件浅蓝色毛衣，走在白雪苍苍的草地上，手上拿了盆银叶菊，银色的叶片上方，是朵朵含苞待放的红色花苞，搭配着缓缓飘落的白雪，画面好不美丽。
    几年前，女人和男人住在一起，日子过得很是幸福，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情侣，就住在画中的这间房子里，白天各有各的工作，下班了就一起吃饭、逛街，累了，就回家休息。
    日子久了，两人论及婚嫁，男人却突然像变个人似的，彻夜未回，夜不归宿，一见面就恶言相向，甚至对女人拳打脚踢。
    女人想要离开，却捨不得自己心爱的男人，直到有一天……
    「你这贱女人，竟然想用孩子绑住我，谁知道是不是你和外面的男人偷生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踹着女人的腹部，女人痛苦的呻吟着，待男子踢累了，才丢下躺在地上的女人不顾，自行离开。
    女人按压着腹部，心痛的看着离去的男人，下体流出的血液已经流到了大腿，生不如死的疼痛让女人喘不过气，几近昏厥，想到刚怀上却无缘相见的孩子，才愤然决定反抗，做个坚强的母亲。
    在某一次争吵中，女人手上拿着一把菜刀，成功吓阻了男人，却不慎将男人刺伤。
    男人靠着墙，坐在地上，脸色渐渐转为苍白，用剩下的力气抢过女人手上的刀，拿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将刀柄的部分一再擦拭，接着不停的搓揉刀柄，只盼自己的指纹能沾在上面。
    看着眼前的景象，女人脸上扬起久违的笑容，忍受了这么久的痛苦，最后还是盼到了解脱之日，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快报警，告诉警察是我自杀，你是目击证人。」
    女人听着，有些愧疚的看着男人，虽然长期受到男人的施暴，甚至害死两人的孩子，但自己还是爱着他的，此刻男人这样做，似乎也是想在死前，得到女人的原谅。
    女人有些心软，却还是不解。
    「你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你还是爱我的？那为什么……，你常常都不回家……，就算回家了，也是对我拳打脚踢，甚至杀了我们的孩子……。」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清醒一点，孩子……是被你杀掉的……」

 第四章

    男子的脸颊退去红润，唇色也转为苍白，用力的按压着腹部的伤口，虚弱的说着：「你清醒一点，孩子……是被你杀掉的……」
    某一天，夕阳即将西下，时间接近傍晚，翠绿的草原被染成金黄色的，屋内，两人正甜蜜的谈论着婚事。
    「总要在肚子大起来之前，快点举办婚礼吧。」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男人温柔的摸着女人的肚子，女人有些为难的笑了笑，脸色逐渐黯淡下来。
    男人长得帅，身材又好，学歷高，在职场上的表现也很优异，家世背景更不简单，父亲经营着一间规模极大的企业公司，母亲则管里着一间国际有名的整型医院。
    而女人，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平凡女人，当初两人在一起，是不被看好的，男人在父母的反对下，坚决要和女人在一起，最后也成功打动父母，得到了祝福。
    但在悬殊的差距下，女人的自卑是一定有的，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甜蜜与幸福，更多的是压力与焦躁，时间久了，渐渐转为心病。
    「这孽种是恶魔之子！是上帝为了惩罚我，惩罚我不知好歹，不要脸的和你在一起，所以派下来惩罚我的恶魔！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女人发了疯似的不停搥打自己的腹部，儘管因为疼痛而差点晕了过去，还是不肯停止自己的动作，男人赶紧上前抱住女人，想保护自己的爱人，也保护自己的孩子。
    「拜託你不要这样，这是我们的孩子，你醒一醒，有什么事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好吗？拜託你快醒一醒。」
    女人最终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及身体的伤害，失去意识昏倒在地，当她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不但孩子没保住，以后也不可能再有身孕。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你骗我的，都是你骗我的。」女人愤怒的吼着，不断涌入的记忆快将脑容量塞满，头部传来的阵痛，让女人想起了一切的事实。
    男人并没有负她，不但没有施暴于自己，更是将失去孩子的仇恨化作陪伴，对女人不离不弃，就连此时都快死了，还要替女人洗脱罪名。
    女人疯狂的大笑，眼泪却无止尽的流出，抢过男人手上的刀，不停的往自己身上插抽，最后倒在男人怀里。

 第五章

    女子将故事说完，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摸着上头的盆栽，眼神充满同情，温柔的说着：「后来他们找到了我，并希望我能将它画下来，看到这盆花了吗？它就是当时女人杀了男人的刀。」
    仔细一看，画中的银色枝叶其实是一把利刃，上头的花苞，更是滴滴鲜血，草原上的尽头，立了两块坟墓。
    女孩天真的看着女子，双眼炯炯有神，深深被故事所吸引，更让她好奇的是，眼前这名神秘女子的身分。「所以姊姊就是那位心灵画家吗？好多人都在说，姊姊画的画都是有故事的，而且都是真实的故事。」
    女子微笑，并没有多做解释，妇人识趣的将女孩拉到自己身边，客气的说道：「孩子还太小，不懂规矩，让大师见笑了。」
    听完妇人的话，女子摇了摇头，给予对方一个微笑，妇人才牵着女孩离去，当两人离开视线后，女子的笑容渐渐退去，锁上画廊的大门，关掉室内的灯光，仅留一盏灯，打在中央那幅大画上。
    女子站在聚光灯底下，轻轻趴在画上面，脸颊贴着画布，就像在呵护着一个小生命般，轻轻抚着画，眼神再次充满哀伤，嘴巴喃喃唸道：「这里的每一幅画，都阐述着一个故事，有爱有恨，有欢笑也有泪水，最大的共同点，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创造出这些画作的我，被人们称为『心灵画家』，但……，称我为心灵画家的，并不只有人。」
    「心灵画家……」
    一个虚弱的喊声传进女子耳里，女子并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说着：「包括这幅画，是属于我的故事，你们……想听吗？」
    「心灵画家……，请听我说……我的故事……」
    女子缓缓从画上起来，渐渐收起刚才的怜爱，换上锐利的双眼，眼神流露出一点妖媚，转过身来面对声音的来源。四周光线不佳，却能清楚看见几个黑影，团团围在《心灵画廊》周围，女子嫣然一笑，对着面前的「人」温柔的说着。
    「说吧，我会替你，告诉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