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海》 第一章 无尽黑暗 黑压压的地下室,没有一丝光线,阴冷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少女虚弱地醒来,身上挂着破碎的白色裙子。 身底冰凉坚硬,她似乎在一张铁床上,手脚被绳子绑住,嘴巴也被胶带封住。她下意识地挣扎,私处撕裂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红肿的双眼流下了眼泪。 脑海里闪过昏迷前的画面,她所经历的一切不是做梦,而是残酷的现实。 她被强暴了。 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黑暗的环境带来了无限恐惧,她的身体被束缚,无法求救,不知道身处何地,不知道外边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几点几分,更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前所未有的无助让她不知所措,身体的痛苦与心理的摧残让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可她才十五岁,生活那么美好,她不想死。 爸爸的生日快到了,爸爸一定等着她回家过生日。 想到温馨的房间,爸爸温暖的手,还有热腾腾的可口饭菜,她有了勇气。 头顶忽然传来小孩在木板上蹦蹦跳跳的闷沉声音。 她一惊,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小孩蹦跳的声音停止。 她屏住呼吸,听着声音的变化,意识到自己应该被关在了类似地下室的地方。 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爸爸,为什么要把姐姐关起来了呀?” 中年男人模仿男孩天真的语气,回答:“因为姐姐不听话呀!” 因为姐姐不听话呀…… 恶魔般的声音让她的精神再度崩溃,痛苦的记忆不断在脑海里闪现,像是被黑暗吞噬,无法挣脱。 太可怕了…… 她快要疯了。 她的嘴被封住,只有鼻子可以呼吸,急促的喘息让她快要窒息,头晕恶心,下体的伤让她更加痛苦。 爸爸,你在哪里…… 我好疼,好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的声音传来:“可是这个姐姐和以前的姐姐不一样,这个姐姐除了讲数学题,还会给我讲故事,她讲的《伊索寓言》可好玩了!”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男人的语气变得正经,“爸爸再给你找更好玩的姐姐,爸爸现在要出去工作,你在家乖乖写作业。” “好!”男孩开心地笑了起来。 男人接起了电话,“那个剪彩仪式我就不去了,我做公益又不是为了出名,低调低调哈哈……” 男人讲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他离开了。 少女仿佛看到了逃脱的希望,激动地哭出来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她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理清思绪。她现在被困在他家的地下室里,他的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 她的手脚虽然被绑住了,但肢体还可以进行小范围的活动。 她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虽然不知道会触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但她也要坚持,找到任何可以求助的工具或是逃跑的方法。 地下室的门突然开了。 少女身体一僵,停下了动作,恐惧感袭上心头。 难道是他回来了? 脚步声很轻,一步一步地传来,她紧张地不敢呼吸,心脏怦怦乱跳。 “姐姐?”男孩稚嫩天真的声音响起。 少女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戒备,发出“唔唔”的声音回应。 黑暗的环境对男孩没有任何影响,行动自如。他够不到灯的开关,熟练地搬来角落里的凳子,踩上凳子,打开了地下室的灯。 昏暗的光线闪烁了几下,眼前的景象让少女头皮发麻,惊骇不已。 这里像是监狱,摆放着各种各样严酷的刑具,那些刑具的表面依稀可见黑红色的血迹,角落里有电锯、斧子等工具。 还有……绞肉馅的机器?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男孩仍旧是一脸天真,打开了手中的《伊索寓言》,“我想听姐姐讲故事。” 少女不确定他能不能帮助自己,但目前只能求助于他。 她想,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性情单纯,不谙世事,和他爸爸的性格截然不同,像个小天使。 “姐姐上次讲到哪里了?”男孩自顾自地翻动书页。 少女发出“唔唔”的声音。 男孩意识到她不能说话,猛地将她嘴上的胶带撕开。 少女顿感火辣辣的疼痛,好像掉了一层皮似的。 男孩眨眨眼,问她:“弄疼姐姐了吗?” 想到他可以帮助自己逃脱,少女忍痛,笑着摇摇头:“不疼。” 男孩找到了目标页,露出灿烂的笑容,“接下来该讲《行人与浮木》的故事了。” 他才七岁,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看起来对周围的一切,以及她所经历的事情没有概念,他的心思只在童话故事上。 当他长大了,懂得这些事,知道他的爸爸是个强奸犯,他会很痛苦吧…… 少女不由得心生怜惜,可她现在自身难保,分秒必争,没时间顾虑别人的感受了。 她咽了咽嗓子,用给他讲数学题时,谆谆善诱的温柔语气说:“姐姐给你讲故事的时候,都会表演给你看的,不过你看,现在姐姐被绳子绑住,没办法表演了。不能表演,这个故事就没有意思了。” 男孩像是听进去她说的话,认真地问:“所以,我要把绳子解开?” 少女继续引导他:“你帮姐姐解开绳子,姐姐给你讲这个故事。” “好!”男孩乖巧地点点头。 少女紧绷的神经得到些许放松,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还是克制住了。 男孩放下书,伸出白嫩的小手,欲要解开绑在她脚上的绳子时,他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摸了摸脑袋,委屈巴巴地说:“爸爸说姐姐不听话,这是给姐姐的惩罚,如果我解开绳子,爸爸会生气的。” 少女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顺着他的话,装出认错的诚恳样子:“姐姐错了,姐姐一定听话!” 只要解开束缚,她就可以跑出去,活下去。 男孩半信半疑,歪头问:“真的吗?” “真的!”她拼命的点头。 男孩犹豫片刻,“姐姐不能说谎,说谎话的孩子可不是乖孩子呢。” “姐姐不说谎!” 少女心中燃起了希望,脑海里想着逃跑的路线。 “可是姐姐,你说谎了呀!”男孩沮丧,低下头,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少女慌乱了,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我……没有呀……”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帮她解开绳子。 死寂的地下室,怦怦的心跳声格外清晰,急促而又强烈,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呼吸似乎变得艰难起来。 “姐姐。”男孩忽然抬起头,笑了起来,“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男孩天真地笑着。 只是那笑容愈发诡异渗人,渐渐地,与他爸爸施暴时的笑容重合。 少女心里一凉,眼神绝望。 第二章 一家人 正值盛夏,天气炎热。 夕阳斜射大地,金色的光芒格外刺眼。 电线杂乱地横在空中,几只小鸟叽叽喳喳,背着书包的学生、下班的人们,伴着日落回家。六层楼高的破旧砖楼笼罩在黄昏中,发黄斑驳的墙面像是艺术画,家家户户做饭的忙碌身影,充满着温馨祥和的烟火气息。 厨房里,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从米袋里舀出一碗米,想了想,洒回去一小部分,剩下的放到了盆里,转身去窗边的水槽淘米。 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打开锅盖,炖肉的香气顺着窗外飘了出去,回家的人们不禁抬头望了望,脚步更快了。 “颜色有点淡……”男人喃喃自语,转头问:“淑惠,酱油还有吗?” 周淑惠擦了擦湿淋淋的手,递给他酱油瓶,“只剩下瓶底这点了,够吗?” “应该够吧。”男人犹豫片刻,全部倒进了锅里,拿起锅铲,轻轻翻动锅中的肉。 锅内的红烧肉十分诱人,周淑惠只是看着就很满足了。她的目光从锅里的肉移到了他的身上,倍感幸福,不由得夸赞:“想不到你做菜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呀!” “随便做的,没什么厉害的。”男人轻笑了声,扣上锅盖,“你看着火。” “你去哪里?”周淑惠疑惑的问。 男人解开围裙就往外边走,“我去接小紫,她们学校才死了个女学生,她肯定害怕。” “哎呀!”周淑惠立刻拦在他身前,“杀人犯都抓到了,有什么害怕的!你别瞎担心了!没事没事!” 她对女学生遇害的事漠不关心,更不在意孩子的安全问题。 那个女学生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没必要在意。 男人皱了皱眉,“这怎么能是瞎担心呢?” “真没事啊!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周淑惠不顾他的反应,重新给他系上了围裙,“再说了,她亲爸都不愿意要她,哪个罪犯能盯上她?长得普通,成绩又差,罪犯眼睛又不瞎,图她什么?” 魏山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脸担忧:“别这么说,小紫听到这话多难过呀!” 周淑惠不禁笑了出来,心里暖流涌动。 不是亲生父亲,却比亲生父亲还要关心孩子,这让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不过,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了。 周淑惠满脸笑容地从地上的菜筐里拿出白菜,掰开几瓣,放到水槽里清洗。 “你喜欢吃白菜,等会我给你炒个白菜。” 魏山无奈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小紫挺乖的,也很漂亮,你作为妈妈,平时多夸夸她,别总是打击她,她会自卑的。” 周淑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身子前倾,视线探向窗外,左右张望。 天很亮,路上的人很多。 周淑惠收回了视线,继续洗菜。 放学铃响。 校门外围了一群家长,虞紫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心里失落。 其实以前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很少,只是前几天,有一位女学生在放学路上被人带走并奸杀,搞得人心惶惶,家长们都提高了警惕。 “我妈妈来接我了,你妈妈来接你吗?”一个关系好的女同学问她。 “不知道。”她又说:“可能等会儿就来了。” 女同学和她摆摆手:“那我先走了。” 虞紫点点头,放慢脚步,仍抱着妈妈来接她的希望。 妈妈会关心她的学习,但从未担心过她的安全。没有送过她上学,也没有接过她放学,哪怕是下很大的雨,电闪雷鸣。 她也确实没有遇到过危险。时间久了,她和妈妈的想法一样,觉得危险离自己很遥远,比地球到月球的距离还远。 她只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学生,性格内向,长得普通,学习成绩处于中游,家里也没钱,站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存在感很弱。多年以后,大家回想班级上的同学,她肯定是被忽视遗忘的那一位。 她想,不必杞人忧天,连小偷都遇不到,更不可能遇到变态恶魔。 那位被变态恶魔害死的女学生叫江晗,十五岁,初三的学生,学习成绩很好,是年级第一。她性格开朗,长得漂亮,喜欢穿白色的裙子,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好,像盛开的花朵,人见人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虞紫每次看到她,都会心生艳羡,可没想到,她会惨死在变态恶魔的手里。 强暴,虐杀,她对这些词汇有着懵懂的概念,只是具体是怎么样的,她不清楚,心里悲伤的同时又有几分好奇,可她不知道问谁,也不敢问。 几位相熟的家长跟在孩子们的后边,小声议论。 “你们知道吗,听说那女孩死得挺惨的,浑身血淋淋的,连肠子都给掏出来了,新闻报纸都不敢提。” “我男人认识局子里的人,说这个小女娃身上没一处好地方,是活活折磨死的,特别痛苦。” “她算好的了,能留个全尸,那个死变态害死的其他女孩更惨,听说被碎尸了,骨头磨成了粉。” “那个杀人犯处理尸体特别厉害,杀了那么多女娃娃都没有人发现,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处理尸体的时候被发现了,这大概就是报应到了吧。” 虞紫听着她们的议论,后背窜过一股凉意。 那个变态恶魔是家公司的大老板,事业有成,有钱有势,还经常做公益,资助贫困女学生上学。如果他杀人的事没有被发现,他仍旧是当代楷模,人人称颂的大善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资助女学生的真实目的。 “唉,谁能想到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变态杀人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个变态还有个七岁的孩子,小小的年纪,什么都不懂,真是可怜。” “话说那个女孩怎么和杀人犯认识的呀?那女孩家也不缺钱呀!是不是她家长的朋友?” “不是,我男人说,那个变态和这个小女孩之前不认识,好像是因为这小女孩成绩好,那个变态想让这小女孩给他家孩子补课。” “她就是一个初中生而已,这理由也太假了吧!再说了,全市有那么多学习好的女学生,怎么偏偏盯上她了?” “现在的小女娃成熟得很,谁知道怎么认识的。” 虞紫顿感胸口发闷,心情沉重,像是中暑了似的。 “臭小子给我站住!考试又考倒数第一!老娘非得把你腿给打断了!” 尖锐又暴躁的女人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女人追着一个男生跑,那个男生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理直气壮地喊话回应:“我已经努力了!你和我爸都不是文化人,我怎么可能学习好!这是基因的问题,不能怪我!” 女人怒吼:“你这借口挺厉害的啊!我看你就是欠揍!” 两个人追打的身影引得众人偷笑,压抑的气氛变得活跃。 “真是不嫌丢人呐!要打孩子也回家打呀!” “估计是气上头了,我家孩子要是倒数第一,我男人能把孩子腿打断了。” “哎呀,至于嘛!孩子成绩不重要,健健康康就好。” 家长们议论的内容变得生活日常。 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不愉快的情绪消失不见。 “妈妈!”虞紫开心地奔向她,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你来接我吗?” “你自己不会回家吗?多大了还要人接?”周淑惠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向她的反方向走去,“跟我去买酱油。” “哦——”虞紫拖着长音回应,虽然有些失落,但心里还是欢喜的。 小卖铺里,周淑惠看了一眼货架上的东西,对老板说:“来瓶酱油,要最便宜的那种。” “给你。” “还有没有再便宜的?” “这已经很便宜了。” “经常来你这买东西,去个零头去个零头。” 周淑惠跟老板划价,虞紫看着冰柜里各种各样的雪糕,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妈妈,我想吃……” “快吃饭了,吃什么冰棍啊!”周淑惠打断她的话,数着手里的零钱。 虞紫沮丧。 周淑惠停下数钱的动作,紧锁眉头,悻悻地挥挥手,“拿吧拿吧,挑便宜的买。” “谢谢妈妈!”虞紫开心地笑了起来,立刻打开冰柜拿出一根她最喜欢吃的奶油冰棍。 周淑惠无奈地摇摇头,这钱是怎么也省不下来了。 临近傍晚,仍旧热浪滚滚,野猫懒洋洋地躲在阴凉处觅食。 虞紫咬上一口奶油冰棍,又甜又糯,从口腔涌上头顶的凉爽感觉,缓解了夏天的闷热。 “真好吃!你吃吗?”她将冰棍移到了周淑惠的面前。 周淑惠不屑地摇摇头,“瞧你没出息的样,我等会儿吃红烧肉,才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红烧肉吃!”虞紫眼睛发亮,一副兴奋激动的样子。 周淑惠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你魏叔叔做的。” 听到这句话,虞紫心里一沉,放进嘴里的甜滋滋的冰棍变得索然无味。 周淑惠没有察觉女儿情绪的转变,忍不住地念叨:“你魏叔叔还说要来接你呢!对你多好。他知道你喜欢吃红烧肉就给你做了,比你爸强多了。”说到这里,她哀怨地叹了一声,“我都不知道你爸会不会做饭,不过你爸就算会做饭,也不会给咱们娘俩做。” 回想到以前那些痛苦艰难的日子,她黯然神伤,不过好在苦日子熬出头了。 她一个农村出身的女人,离过婚,还带着孩子。来到城市打拼多年,也没什么成就,只是个面包厂流水线的女工,没有多少钱,相貌与身材早已被岁月摧残,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衰老。也许是老天爷看她半辈子过得太苦,让她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做依靠。 周淑惠的眼中充满了希望,黄昏的光芒仿佛变得明亮,绚烂多彩。 “可我不喜欢他。” 虞紫的一句话,把她打回了残酷的现实中。 周淑惠心头一震,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他对你多好啊!” 虞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怯弱地低下头,“就是……不喜欢。” 融化的冰棍滴落到手指上,指间发黏,她并未在意。 因为什么不喜欢,她也说不清楚。她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存在,不知道和父亲相处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想有一个父亲来疼爱她。 但是,魏叔叔没有父亲的感觉。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很沉重,总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很累很拘束,很不舒服,特别是他的亲昵接触。 “你这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就应该滚去你爸身边,可惜你爸不要你,烦你烦得要死!”周淑惠忍不住地吼她,心脏隐隐作痛。 魏山是家公司的经理,工作稳定,收入不菲,虽然相貌平平,但胜在气质文雅,温柔体贴还顾家。 认识他的人都夸他是个好男人。 周淑惠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当爸爸?他可是一直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爱,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们母女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周淑惠烦躁地加快脚步,虞紫只得恹恹地紧跟其后,奶油冰棍变得软塌,弄得手里黏糊糊的,心情更加糟糕。 第三章 裙子 天暗了下来,刺眼的金色光芒消失不见,天边余留微弱的斑斓霞光。 回到家,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凉爽驱走了夏季的炎热。 虞紫发现妈妈舍不得开的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很舒适。客厅里电视也开着,播放少儿频道,即使没有人看。红烧肉的味道从厨房传来,香气扑鼻。 明明都是她想要的,现在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去洗手。” 她怏怏不乐地换了拖鞋,径自走向卫生间。 魏山听到声响,从厨房里出来,感受到了气氛凝重,问周淑惠:“怎么了?” “没事!”周淑惠扯出一抹笑意,“吃饭吧。” 魏山不明所以,也没有细想,回到厨房,将做好的红烧肉放到盘子里,端了出来。与此同时,虞紫从卫生间里出来,魏山一眼注意到了她的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蓝色裙子。 他记得去年夏天,她穿得就是这件裙子,不过今年她发育了,胸部微微隆起,身高也高了一些,这件裙子变得像是小了一号似的。虽然不合身,但却勾勒出一个女孩步入少女时期的微妙线条,美好而又令人向往,裙摆下边露出的双腿,纤细白嫩,移不开眼。 魏山忍不住地夸赞:“这件裙子真好看。” 虞紫讶然,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蓝色裙子,没有任何装饰。她穿了三个夏天,料子洗了无数次,有些褪色发旧。再加上她长大了,原本过膝的裙子已经遮不住膝盖,胸前的布料变得紧绷,让她有时候心里发堵,喘不过来气。 她想,这样一件款式老旧又不合身的裙子,怎么会好看呢?也许是客套话吧。 “再好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又丑又俗气。”周淑惠漫不经心地讥讽,拿碗筷到餐桌上,不经意一瞥,才注意到她的裙子不合身,眉头紧锁,“周末带你去买衣服,赶紧换了这身衣服,丢人。” 虞紫垂下眼眸,懂事地去厨房端菜。 “唉!就是个钱窟窿,怎么填都填不满。”周淑惠摆下碗筷,抱怨起来。 或许等她嫁出去了,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可她现在只是个孩子,离她嫁人还很远。 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声音吵得周淑惠心烦意乱,她想要关掉电视时,忽然想到魏山喜欢看电视,拿起遥控器换台。 “别这么说。”魏山叹了一声,关怀地看向虞紫,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小紫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叔叔给你买。” 虞紫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她最喜欢白色的裙子,像是江晗穿的裙子。可她很平庸,配不上那样好看的裙子。 “近日,本市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受害人是一名初中女生,涉案嫌疑人郑某已被警方逮捕归案……” 电视里播报江晗遇害的新闻,吸引了虞紫的注意力。 “坐下吃饭吧。”魏山说。 虞紫坐了下来,视线依旧落在电视上,没有注意魏山坐到了她的身边。 “经警方侦查,嫌疑人郑某涉及多起女学生失踪案……” 电视画面是警方在封锁一栋别墅,警察押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那个男人虽然低着头,但他的脸,人尽皆知。一个小男孩哭着跑了出来,死死地抱住男人的腿,不让他走,警察只好硬生生地掰开男孩的手,将男孩紧紧地抱在怀里。 周淑惠皱皱眉,换了个频道,内容还是和江晗遇害有关。 “郑某,男,四十岁,某集团董事长,曾多次参与资助贫困学生的公益活动,现已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这新闻怎么总是报道不好的事,搞得人心惶惶,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周淑惠神情不悦,继续按动遥控器换台。 虞紫目光黯然,收回了视线。 魏山将装着红烧肉的盘子放到了她的面前,“多吃点肉,你这孩子太瘦了。” 他露出和善的笑容,一只手夹起一块可口诱人、流着肥油的红烧肉放到她的碗里,另一只手伸到桌下,悄无声息地放到她腿上。 虞紫浑身一颤,皮肤变得紧绷。 他的手掌若无其事地在裸露的皮肤上缓缓移动,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探向裙摆之下。说不上来的不舒服让她反感,却又不知所措。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太好了!我终于有儿子了!” 电视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上去是部温馨的家庭剧。 “还是看点喜庆的东西吧。”周淑惠满意地放下遥控器,走向餐桌。 魏山的手倏地抽离,脸上仍旧是和善的笑意,虞紫心里轻松许多。 周淑惠笑着对她说:“你看魏叔叔对你多好,知道你现在长身体,天天给你买好东西吃。知道你喜欢吃红烧肉,就亲自下厨给你做的,还不说谢谢?” “谢什么,这是应该的!”魏山笑眯眯地看着虞紫,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虞紫盯着碗里冒着油光的红烧肉,扑面而来的肥腻感让她恶心,一点食欲也没有。明明馋了好久,做梦都想吃,可现在却难以下咽。 她很难受,却还是听话地回应了声,“谢谢叔叔。”说完,她低下头,勉强吃掉了他夹到碗里的那块肉。 可能是天气太热,吃不下荤食。她这样想着。 魏山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谢,你喜欢吃就好。” 虞紫对他的触碰感到很不自在,但又躲不开。 周淑惠盛了一碗饭给魏山,盛了一碗饭给虞紫,自己的碗里还是昨天剩下的,混杂着菜汤的粥。 她忍不住地念叨:“她一个小姑娘吃不了什么,以后不用买那么多东西,太破费了。再说,天天吃好东西,该把她惯坏了,得让她吃点苦,要不然以后嫁了人,好吃懒做,婆家该嫌弃了。” 这番话带给虞紫无形的压力,迫使她的头更低了,恨不得埋到碗里。 她现在只是个刚上初中的学生,离嫁人还很远,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嫁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男性产生了抵触,甚至是厌恶,尤其是中年男人。可能是知道自己被父亲抛弃了的时候,也可能是从魏山出现的时候。 一想到未来会和魏山在一起生活,她心里很沉重,喘不过气,像是被困在永无天日的牢狱,内心拼命地想要逃离,奈何没有能力。 周淑惠见虞紫对红烧肉没有兴趣,挑了一块偏瘦的肉,用筷子夹断了肥肉部分,放到了自己的碗里,将瘦肉部分放到了虞紫的碗里。 “吃吧。”周淑惠轻蹙眉头,一口吃掉了碗里的肥肉。 虞紫只好接受,呆滞地将那块肉扒到嘴里。 “不喜欢吃肥肉吗?”魏山抱歉地对虞紫说:“叔叔不知道,叔叔错了,那下次叔叔给你买瘦一点的肉。” 虞紫迟迟没有回应,周淑惠强压怒火,心脏有些难受,“你不用管她,她就是挑食。" 魏山笑了笑,“这哪里是挑食呀!就是这孩子太瘦了,”说着,他的手很自然地覆到了她的腿上,悄悄地抚摸,“没有几两肉,看着让人心疼……” 虞紫实在是难以忍受,这种感觉太恶心了。 她腾地站了起来,说话声戛然而止,那只不安分的手缩了回去。 魏山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周淑惠放下碗筷,脸色十分难看,“你要干什么啊!” 面对妈妈的生气,虞紫仅有的一点勇气彻底消失,脑子变得空洞洞的。 她耷拉着脑袋,慌张地解释:“我、我吃饱了。” 周淑惠积压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啪”的一声,猛拍桌面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冲她大吼:“你这孩子!我看是惯得你不像样子了!辛辛苦苦给你做的饭你不吃!剩这么多饭糟蹋粮食啊!就应该饿你几顿,看你吃不吃!” 魏山见状,立刻柔声劝说:“没事没事……” 虞紫不敢顶嘴,委屈地想哭,立刻逃回了卧室,将门反锁。 魏山还在劝,“别生气了,是我手艺不好,做的太难吃了,我多看看菜谱。别跟孩子发火,有什么事好好说……” 周淑惠怒冲冲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跟她爸一个德行!养她我容易吗!” 虞紫钻进被子里,捂住耳朵,强行屏蔽屋外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呼吸不顺畅的时候,才从被子里出来。 屋外的吼骂声停止了,虞紫隐隐地听到了抽泣声。 她知道妈妈在哭,可她不敢开门,无助的感觉蔓延全身。 以前的生活很苦,妈妈也经常骂她,可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时候。 自从魏山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中,一切都改变了。物质生活变好了,可心里却越来越压抑。 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和妈妈之间常常有身体的触碰,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能魏山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她不应该抵触,应该尝试接受。 虞紫这样想着,脱下了裙子,换了长袖上衣和臃肿的长裤。她照了照镜子,虽然不好看,还很热,但很有安全感。 她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解决了烦恼。 那时候她不知道,对于心思不正的人来说,裙子只是方便他们施展身手,不是罪恶的源头,就算在酷热的夏天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挡不住他们的邪念。 第四章 死亡 炎热的夏天,虞紫穿着长袖衣服,除了脸和手,全身没有裸露出来的皮肤,可即使这样,也挡不住魏山对她的小动作。 一天午后,周淑惠将洗好的湿衣服挂在晾衣架上,虞紫心神不宁地写着作业。 虞紫犹豫了许久,用微弱的声音,试探地说:“魏叔叔接我放学的时候,他靠得很近。” 周淑惠没在意,轻飘飘地回应:“那是在魏叔叔关心你,魏叔叔把你当成亲闺女,你一定要听话懂事。” 她停下笔,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很羞耻,难以启齿。 她十分苦恼,挠了挠头,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可是、可是他总是往下边摸,很不舒服。” “怎么可能?”周淑惠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想得太多了。” 以魏山的人品,绝对不会对孩子有不好的心思。况且,哪个男人会对她这样的小姑娘感兴趣?相貌平平,哪里都没发育,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孩子。想来,同班的男同学都不会追求她。 虞紫沮丧,不再开口说话,继续写作业。 周淑惠见虞紫一副郁闷的模样,皱了皱眉,暗自思忖。 孩子本就抵触魏山,再加上从未跟男人在一起生活,对魏山关爱的举动感到别扭也是正常的。 她晾晒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踌躇了一会儿,对虞紫说:“不要说出去,该让别人误会了。” “哦。”虞紫空洞地回应了声。 缄默无言。 需要晾晒的衣服已经挂好,只剩下两条内裤,周淑惠将这两条内裤搭到晾衣架上。 一条是自己的,一条是孩子的,两条内裤的款式相似,分不出成人与儿童。 外边的风吹了进来,衣服轻轻飘摇。有一瞬间,周淑惠坚定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她低声说:“在家的时候,衣服别穿得太少。” “知道了。”虞紫听话地点点头。 一个星期后,周淑惠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心跳。 虞紫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完全呆住了。 妈妈早年劳累过度,心脏一直不好,她是知道的,可是妈妈从来不当回事,也没有表现出来,渐渐地,她也没在意了。 是不是最近因为魏山的事,常常惹妈妈生气,导致了妈妈发作心脏病? 她心里自责、愧疚。 她想哭,可妈妈的去世太突然了,她不敢相信,像是在做梦,糊里糊涂的,根本哭不出来。 直到看到冷冰冰的遗体,她的情绪完全失控了,放声大哭,泪如泉涌。 妈妈一辈子过得很苦,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到大都在不求回报、浑浑噩噩的付出,像是帮家里做农活,照顾弟弟妹妹。 妈妈想上学,或者是去城市打拼,但家里人不允许,安排了相亲,认识了爸爸,很快结婚了。 那时候爸爸在上大学,很少回家,即使妈妈怀孕了,爸爸也没有关心过妈妈,只在给还在肚子里的她取名字时,回来了一次。 在长辈取得名字里,爸爸选择了虞子,长辈们的寓意是“育子”,生育儿子,不过爸爸将“子”改成了“紫”。 那时,妈妈才知道,爸爸在学校处了一个对象,那个女孩的名字里有“紫”这个字。 长辈们拆散了爸爸和那个女孩,爸爸气得离家出走。 妈妈委屈地想要离婚,所有人都在劝妈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家庭忍下去,以后就好了,他肯定会回归家庭的。 妈妈忍了下来。 后来,妈妈难产,为了生下孩子,差点没命,也因此再也不能生育了。 因为她是个女孩,妈妈没有了生育能力,爸爸有了理由离婚,劝和的人很少,爸爸和妈妈很快离婚了。 再后来,妈妈的娘家要把妈妈嫁给一个残疾的老头。妈妈放弃了一切,带着年幼的她,来到城市里打拼谋生。别人是背井离乡,妈妈是走投无路,而爸爸抛弃了过去,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师,还因为救了一个溺水的学生,登上了新闻报纸。 那时,她才知道,这是她的爸爸。 那时,妈妈白天做清洁工,晚上出去捡废品换钱,有时候会拿卖废品的钱给她买冰棍吃,虽然日子很苦,但是开心的。 她记得有一天晚上陪着妈妈捡瓶子时,她惋惜又憧憬地说了一句,“你当初要是没嫁给我爸该多好啊!” 妈妈当是玩笑话,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没嫁给你爸,哪来的你?” “那就不要有我,你过得开心就行。”她脱口而出,天真又诚实。 妈妈一怔,重复着把空瓶子扔进编织袋的机械性的动作,忽然笑了笑, “这辈子咱娘俩有缘,拆不散了,只能认命了。等下辈子吧,下辈子就没这缘分了。” 说着,去远处捡瓶子,她看到妈妈偷偷地抹眼泪。 记忆在脑海里回放,一阵风吹过,带走几片白色的花瓣。 虞紫看着墓碑上的令人肃穆的黑白照片,默默流泪。 她一直觉得下辈子是很遥远的事,现在也是这样认为,只是那份遥远不再属于两个人了,而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再也没有妈妈。 她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饭了。放学的路上,再也不用放慢脚步,抱有妈妈会接她放学的希望。 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然后被妈妈催促起床的声音叫醒。 可惜,这是现实,以后只能在梦里听到妈妈的声音,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梦到妈妈。 她失声痛哭起来。 “可怜的孩子。”一个女人悲恸地抱住了她,那是妈妈的同事王雪阿姨。 魏山走远了几步,背对着她们,像是在擦眼泪。 王雪看着他的背影,更加揪心。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操劳淑惠的后事,尽心尽力,又为淑惠买了一块很贵的墓地,想来,他对淑惠的感情一定很深。不过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像像小孩子似的大哭,只能忍下来。 王雪安抚好虞紫的情绪,心疼地走向魏山,“还好吗?” 魏山转过身,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强扯出一抹微笑,“我没事。” 王雪轻声说:“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虽然没你那么厉害,但能帮上忙的地方,我肯定会帮的。” 她渐渐哽咽,明明想安慰他,可却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魏山温柔地递给她一张纸巾,“淑惠能交到你这么好的朋友,我替她感到高兴,谢谢。” 王雪怔怔地接过纸巾,以前只是知道他人好,想不到他会是这么的体贴,温柔似水,极具修养。 魏山看了一眼哭到呆滞的虞紫,一脸怜惜,“不过,我打算带着小紫去别的城市生活,她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这样也好。”王雪点点头,含泪的眼中不止欣慰,还有艳羡,“你和这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也没相处多长时间,就主动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淑惠能找到你这么好的男人,真是三生有幸。” 魏山坚定地说:“淑惠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一股暖流涌到心头,王雪暗自感慨,真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能和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一定很幸福。可惜淑惠走得早,享不了这样的福气了,她这辈子也和这样的好男人无缘了。 王雪悲叹了声,忽然发现他的额角有一处伤口,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他,关心地问:“这是怎么弄的?” 她欲要伸手检查伤口,魏山礼貌地避开了。 “没事,不小心磕到了。”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王雪垂眸,“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没结过婚就带个孩子,挺不容易的。” 魏山淡淡一笑,“谢谢。” 王雪感到落寞的同时,心里产生一种冲动,她想要做一个见证。 她回到虞紫的身边,轻声安抚她:“虽然你妈妈和魏叔叔没有领证,但是你放心,魏叔叔已经找好关系了,以后他就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了。” 虞紫眼神空洞,没有感到一丝欢喜,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只剩下一具躯壳。 王雪以为她没有反应过来,牵着她的手,来到魏山面前,“来,叫声爸爸,让你妈妈在九泉之下也好安息。” 王雪以为虞紫会很自然地叫出来,可她没有,一副很抵触的模样,那两个字像是禁忌似的,怎么叫不出来了。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王雪手足无措。 魏山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轻轻拍了拍王雪的肩,善解人意地说:“算了,淑惠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她现在还接受不了,别勉强她了。” 王雪鼻子一酸,泪眼婆娑,头埋到他怀里哭。 魏山讶然,转瞬即逝。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抱住她,只是温柔而又礼貌地拍了拍她的背,双手规矩地垂放在双腿两侧,保持无形的距离,由着她哭泣。 王雪哭得更厉害了。 虞紫失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自己生病了,或者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魏山是个好人,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他不是好人,一想到以后和他生活在一起,就有一种莫名的怯惧。 不过细细想来,他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符合好男人的标准,只是那些亲昵的举动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也许是他没有结过婚,没有真正地当过父亲,不清楚如何疼爱她;也许是她从未感受过父爱,不清楚父爱是什么样子的,把他那无私奉献的父爱当成了一种不怀好意。 可她就是反感他的亲昵接触。 虞紫凝视着墓碑上妈妈的黑白照片,迷惘不已。 第五章 阴影 陌生的城市、漂亮的新房子以及新学期的校园,她没有感到新奇与希望,只觉得死气沉沉的,像是迷失在茫茫大海中,没有方向,而海面之下是无尽的黑暗,那似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暗仿佛在动,却又像是静止的状态,一无所知。 周末的午后,魏山不在家。 虞紫解不开数学作业题,心情烦闷。她来到客厅,打开电视,频道拨来拨去,找不到一个感兴趣的节目来放松心情,最后停在一个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搞笑节目上。 她不由得失神,记得每次看这种类型的节目,妈妈都会说,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群人装傻充愣逗屏幕前的傻子开心。 妈妈虽然嘴上很嫌弃,但总是忍不住看上几眼,然后被节目效果吸引,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笑起来了,有时候还会笑得肚子疼。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屏幕里的人哈哈大笑,她却笑不出来,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伤中,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比妈妈刚去世的时候还要难过,好像是身体缺失了什么东西,空洞洞的,再也无法填补。 她趁情绪还没有完全失控,决绝地关闭了电视。 她擦掉眼泪,不经意一瞥,茶几上的报纸吸引了她的目光,版面的内容和江晗有关。 她拿起报纸看。 杀害江晗的变态恶魔判了无期徒刑,江晗的父亲不接受判决,当众捅死了变态恶魔,获刑十二年。 报纸里还写了江晗的父亲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在江晗遇害的前几天,获得了一面“妙手回春,济世良医”的锦旗。 虞紫看到这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很难受。 江晗和她的爸爸是那么优秀、那么善良的人,却没有好人好报,女儿惨死,父亲进了监狱。 虞紫感到失望、压抑。 门口传来动静,是魏山回来了。 虞紫整理好报纸,想要回到卧室写作业时,魏山叫住了她。 “小紫,这几天工作太忙,没有照顾好你,新环境还适应吗?在学校里和新同学相处的好吗?” 他关心的话语没有缓解她低落的情绪,反而让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挺好的。”她言不由衷地回应。 魏山拎了一个手提袋过来,坐到了沙发上,向她招招手:“过来,坐这儿。给你买了礼物。” 虞紫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听话地走了过去,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坐到了他的旁边。 魏山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满脸笑容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礼盒,礼盒里是一件白色裙子,纯洁、干净。 魏山展开裙子,正反看了看,“好看吗?来试一试?” 虞紫发现这件裙子和江晗曾经穿的裙子很像,不由得恍惚,心里不是滋味。 她垂下头,“明天再穿吧。” 魏山见她的情绪低落,只好作罢。 “好吧。”魏山失落地放下裙子,一副伤心沮丧的样子,“不喜欢吗?” 她顿感压迫,收敛消极的情绪,抬起头,看着礼盒里的裙子,呆滞地回答:“喜欢,谢谢叔叔。”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魏山十分愉悦,激起身体的某一处,蠢蠢欲动。 他的眼睛冒光,按捺住不安分的双手,开始诱导她:“别叫叔叔了,叫爸爸。” 虞紫纠结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终究选择了顺从,再次垂下了头,发颤的上唇与下唇艰难地碰了两下,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那是魏山最想听到的两个字。 “真乖!”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身体变得燥热。他想要伸手摸她的头时,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脸色一沉,心里愈发急迫,但还是忍了下来,用委屈的语气问:“你看你躲什么,不喜欢爸爸吗?” 她没有任何回应,看起来在发呆。 气氛很尴尬,魏山清咳了声,搓了搓手,转移话题,“今年十三岁了吧?” 虞紫木然地点点头。 魏山意味深长地微眯着眼,低声问:“来月经了吗?” 虞紫陡然一紧,心突突地跳,“还、还没……” 这对于她而言,是很敏感的话题,她对月经的概念很模糊,似乎是血、是贴在内裤上的纸。 “别害怕,爸爸就是关心你。”魏山温柔地安抚,眼神却格外兴奋。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卷软尺,一段一段地抽了出来。 咔、咔、咔…… 那声音听得她心里发毛。 魏山背对着她,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问她:“你快步入青春期了,爸爸想给你买几件内衣,知道自己的三围是多少吗?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怎么测量?” 她的后背窜过一股凉意,感受到危险的信号。 魏山转过身,咧嘴一笑,“你肯定不懂,爸爸给你量量。” “不用!”虞紫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紧紧地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 “你这孩子,怕什么,如果选不好内衣,对你发育不好。”魏山意味深长地说,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眼神逐渐变得贪婪又饥渴。 那样可怖的眼神吓得她连连后退,他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而她则是势在必得的猎物。 她瑟缩的畏惧样子让他越来越亢奋,手中抽出来的长长的软尺,像是捆住她的绳子似的。 “就让爸爸量量,别怕,就量量,爸爸想多了解了解你……” 虞紫惊慌失措,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她不知道逃到哪里,好像无论去哪里,始终被他的影子笼罩,无法逃脱。 “我、我去写作业了。” 她逃回卧室,快速将门反锁,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门外很安静,没有一点声响,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提心吊胆地盯着那道锁住的门。 突然,钥匙插入到锁芯中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她身体一僵,毛骨悚然。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侵袭而来,比她偷偷看的恐怖片还要可怕,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四面都是墙的黑暗牢笼,在稀薄的空气中,慢慢地,等待着窒息死亡。 钥匙转动。 啪嗒一声,锁开了。 她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双腿发软,身体抖得厉害。 吱…… 门缓缓地开了。 虞紫惊恐地向后退去,她宁可门后出现的是面目狰狞的长发女鬼,或是血肉腐烂,拖着残肢咬人的丧尸怪物。 门完全打开,魏山出现在她的眼前,色眯眯地盯着她。 她紧绷的神经崩溃了,长发女鬼和丧尸怪物都是假的,可他是真实存在的。 无助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好想叫妈妈,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保护她,也没有人救她…… 背后的光打在他丑陋的面容上,发黄的皮肤泛着油光,皱纹清晰可见。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的红烧肉会那么油腻,令人恶心。 她哭了。 他笑了。 第六章 出狱 十年后。 “江育阳,你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可以提前两年出狱了。” 监狱的门打开,阴云笼罩大地。 他望向漫无边际的天空,眼中黯淡无光,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只有无尽的迷茫与伤感。 他想,还不如关一辈子。 一阵凉风吹过,四周空荡荡的,只停着一辆敞开车门的车子,一个光头男人半躺在驾驶座上,百无聊赖地打着手机游戏。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倚靠墙壁,静静等待。 游戏失败了,光头男人烦躁地扔下手机,来到紧闭的监狱大门前,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出来?” 光头男人等得焦急又无聊,无意中瞥到墙边有个人,忍不住上前搭话:“等人接?” 江育阳点点头,“快到了。” “我今天来接我兄弟出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光头男人像是同他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语。 江育阳没有接话,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光头男人觉得自讨没趣,沉默下来,不禁打量他。 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发旧却又干净的深蓝色夹克衫,可以隐隐地看到肌肉线条。 他的相貌周正,气质成熟。小麦色皮肤,剃着板寸,留着淡淡的胡茬,眼眸深邃沧桑,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光头男人好奇,随口一问:“犯的什么事?” “杀人。”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光头男人心里一怵,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虽然有些颓废,但眉眼透着正气,一点也不像杀人犯。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光头男人没再问下去,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一根烟:“来一个。” 江育阳摆摆手,礼貌地拒绝:“我女儿不喜欢我抽烟。” 光头男人收回了手,想不到有胆量杀人的男人竟然怕女儿。他嘲笑了声,点燃香烟,“你一个老子还怕她一个小的啊?再说她又不在这里。” “她的确不在了。”江育阳落寞地回答。 一辆白色的车驶来,车喇叭响了两声。 接他的人来了,江育阳从忧伤的情绪中脱离。 那是他的发小,赵易安,一位很出色的律师,两人的关系很亲,胜似一家人。不过已经十年没见面了,记忆中最后一次见面还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赵易安会来接他出狱。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可又不知如何面对他。 赵易安停好车,眉头紧锁,神色复杂,纠结了半分钟才下车,满脸笑容地向他走去:“恭喜你啊育阳,提前出狱了。” 赵易安正要抱他时,他的手里拎着行李,阻碍了动作。 两个人都僵住了,气氛有些尴尬。 “上车吧。”赵易安干笑了声,拿过来行李放到后备厢里。 一阵凉风吹来,江育阳神色黯然,赵易安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生疏。 不过,他知足了。 他毕竟是个杀人犯,不知有多少朋友远离他,淡忘他。 他露出真挚的笑容,“当年帮我打官司,现在又来接我出狱,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 赵易安手中的动作一停,扯出一抹苦笑,“可当年也没能帮上你。” 话音落下,他放好行李,关上了后备厢。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江育阳说。 赵易安为他打开车门,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后悔了吗?” “没有。”江育阳坚定地回答,和十年前的态度一模一样。 赵易安启动车子,电台里播放欢快的音乐,两个人沉默无言。 江育阳透过车窗,看着渐行渐远的监狱,记忆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他捅死了杀害女儿的凶手,判了刑。 监狱里,赵易安来探视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的手是救人的,你怎么能杀人呢!凶手判了无期徒刑,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啊!” 他愤恨地反驳:“可那个畜牲还活着!就算一辈子关在监狱里,他也是活生生的人。我女儿死得那么惨,可杀她的人还活着,这公平吗?” 赵易安哑口无言。 他颤抖的手紧握话筒,咬牙切齿地说:“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的惩罚,他都应该死!他既然有手段让自己从死刑变成无期,那他也可以为自己减刑,甚至做不了几年牢就出来了!他就是个冷血的畜牲,毫无悔意!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不杀了他,我愧对小晗。” 赵易安默默地流下了泪,他虽然是他的好兄弟,可他也是个律师,他要时刻保持清醒,保持冷静,决不能被情绪左右而做出冲动的行为。 赵易安收敛了语气,耐心地劝导:“育阳,我也为小晗的死感到很难过,可现在是法治社会,以暴制暴的封建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你很清楚这点道理,你应该理智,只要你写下忏悔书,我就可以帮你减刑。” “我已经很理智了,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意志坚定,毫不动摇,“该忏悔的是那个畜牲,我不求减刑,更不会违心地去写忏悔书。” 赵易安无力诉说,不知所措,隔着一道玻璃,仿佛与他处在两个不相通的世界。 赵易安黯然神伤,“现在的你和杀害小晗的凶手没什么区别,你有考虑过你的亲人和那些关心你的人的感受吗?小晗肯定希望你以后好好生活,不希望你为了报仇而牺牲自己。现在你的大好前途没了,成了杀人犯,一无所有,真的值得吗?” 他眼中含泪,坚定地回答:“值得。我不后悔。” “你太偏激了!”赵易安失望地摇摇头。 他没再回话,挂下话筒,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过去的片段历历在目,他回到现实。 乌云消散,阳光照耀大地,车窗外流动的风景从荒芜大地变成了高楼大厦。道路纵横交错,车流不息,街边商铺生意红火,人来人往,一片繁华景象。 遇到红灯,赵易安停下车,打破沉默的僵局,开口问他:“医院回不去了,公司企业也不会收你,接下来的路,你打算怎么走?”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的眼神空洞,不知道看向何处。 这个问题,他在监狱里想过无数次,可没有任何答案。不得不承认,他只想逃避,不论外边的世界多么繁华,都与他无关。 他的生命仿佛停在了十年前,赵易安感到惋惜痛心。 他曾是个意气风发,开朗乐观的男人,待人随和,风趣幽默;对待工作积极认真;对待生活充满希望。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负能量,像是永远活在阳光中,发光发亮,温暖他人。 在江晗出事前,他是医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很可能成为院长的接班人,前程似锦,风光无限。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也变得颓废消沉,像是笼罩在阴影中,看不到一丝光明与希望。 他不应该如此,他和他的女儿都是善良的好人,却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痛苦与折磨。 造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虽然死了,但这个恶魔得到真正的惩罚了吗? 作为律师的赵易安,陷入到深深的困惑中。 第七章 相遇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 赵易安看了一眼手表,欲言又止,心里仿佛吊着一块大石头似的,忐忑不安。 他没有开口,两人下了车。 江育阳木然地环视周围的一切,物是人非,曾经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 “育阳,回家了。”赵易安微笑地说。 江育阳望着高高的楼房,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这里的一栋房子曾经住着一家三口,后来妻子得癌去世,只剩下父女两个人,再后来女儿死了,父亲入狱了,房子空了,妻子的妹妹和岳父岳母搬了进去。 赵易安从后备箱拿出行李,“我帮你拿上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江育阳摇摇头,只有一个提包而已,而且他还不确定要不要回家…… 赵易安看出他的纠结,问:“你告诉她们你提前出狱了吗?” “没有。”江育阳垂下了头,他没有勇气说。 可能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报仇杀人的那一刻,他变得越来越懦弱,不敢面对。 “别想太多了。”赵易安拍了拍他的肩,想要说些积极的话,但又不知说些什么。 赵易安看了看手表,难为情地说:“今天是你出狱的日子,本应该好好庆祝,不过……” “可算找到你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赵易安的话。 女人急匆匆地从出租车下来,赵易安局促,连忙向江育阳介绍:“这是我老婆,盛凌。”顿了顿,他低声补充了句,“我和我前妻离婚了。” 江育阳感到意外,不过很快恢复平静。赵易安的模样虽然没有变化,但这十年里应是经历了许多事情。 江育阳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你好。”盛凌笑脸相迎,紧接着挽起赵易安的胳膊,“餐厅已经定好了,说好了给孩子过生日,可不能迟到了。” 赵易安有些尴尬,抱歉地向江育阳解释:“刚刚就想和你说,我和盛凌要去补习班接孩子下课,然后给孩子过生日,今天陪不了你了。” 江育阳不由一怔,记得以前赵易安说过丁克到底,想不到现在当了爸爸。 他感慨万千,淡淡一笑,“去吧,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聚。” “好。”赵易安惭愧地点点头,心里吊着的石头落了下来。 盛凌附和地客套:“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聚聚!” 江育阳目送两人上车,松了一口气。 “我开车吧,你太慢了!” “慢点安全。” “孩子还等着呢!” 盛凌关上车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质问:“今天接他出狱,你怎么没告诉我?” 赵易安欲言又止,没有回答,他担心她不同意。 “以后少和他接触。”盛凌启动车子,冷冷地说:“他杀过人。” “他是有苦衷的,迫不得已……” 盛凌没有听赵易安的解释,打开车窗,赵易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盛凌探头向江育阳微笑致意,“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江育阳笑着向他们摆了摆手。 盛凌关上车窗,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今天接他出狱的事别让孩子知道,我不想让孩子知道她爸爸有个杀人犯的朋友。” 车速渐渐加快,赵易安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车子汇入到车流中,不知去向。 江育阳没有进入小区,视线落在了街边的一家面馆,他记得以前很喜欢和女儿一起去这家面馆吃面。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店面不大,一眼看尽,装修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干净整洁。老板娘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看到他进来,立刻上前招待,“吃点什么?” 不知是换了老板娘,还是换了老板,感觉很陌生。 他点了一碗牛肉面,还没到饭点,只有他一个人就餐,面很快上来了。 桌上的牛肉面冒着热气,对面空无一人,他的眼睛湿润了。微颤的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和记忆中的味道完全不同,除了酸楚,没有其他滋味。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到碗中,他的头埋得更低,不顾面烫,大口大口地塞到嘴里,最后碗里连汤底也没有了。 他陷入了无尽的怅惘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点餐,吸引了他的目光。 小姑娘看起来二十几岁,披着枯燥的长发,半张脸被遮住,看不清长相。她的身形清瘦,微驼着背,穿着与季节不符的长袖长裤,将身体包裹得严实,毫无美感,看起来很不自信,抵触周围的一切。 小姑娘点好餐,坐到了角落的座位上。 他发现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病态的白,低着头,戴着耳机,滑动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浏览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正值青春好年华,却没有一点活力,死气沉沉,像枯萎的花骨朵。 如果女儿没有死,而是活了下来,应该像她这么大了。 小姑娘的面上来了,她倒了许多的醋,一边看手机一边吃了起来。 他一怔,女儿吃面的时候也喜欢放很多的醋。 恍惚中,她抬起头,是女儿的模样,露出灿烂的笑容,向他招手。 “小晗……” 他热泪盈眶,无意识地起身,一个路人从他眼前经过,再看时,仍然是小姑娘低头吃面,寻不见女儿的身影。 他心里空洞,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见惯了生离死别,可过去了十年,他还是没办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 到了饭点,店里热闹起来,几张桌子坐满了,再进来吃饭的客人只能拼桌。 虞紫感觉很不自在,放下手机,又往碗里倒了点醋,快速地吃完面。 她去收银台结账,“多少钱?” “十五元。”老板娘回答,过去收拾桌面。 她打开手机,准备扫二维码结账时,界面突然卡住,没有任何反应。 手机是旧机子,用了很久,经常出现卡机的状况,重新开机就没事了,不过这一次开关键失灵了,怎么按都没反应。 她顿感窘迫,很久没带现金,也没办法用其他方式付款,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一个中年男人上前结账,可她的身体挡住了二维码,近距离才扫得到。 虞紫正紧张地狂点屏幕,中年男人忽地贴近,她吓得一激灵,“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猛地弹开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愣住的中年男人成为视线的焦点,像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冤枉啊!”中年男人急切地解释,他就是想扫个码结账。 痛苦的回忆如浪潮般涌入脑海,虞紫手脚发抖,喘着急促的呼吸,惊慌又恐惧,想哭的感觉突然袭来。 中年男人对她过激的反应感到愕然,最多就是碰了她一下,怎么反应这么大?不会是敲诈吧? 他一脸严肃:“小姑娘我可什么都没做啊!咱们可以查监控!” 虞紫努力地调整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发颤,脸色惨白,看起来很不正常,中年男人不敢停留,快速地扫码结账。 “妈的莫名其妙!真是倒霉!”他暗暗咒骂了句,匆匆离开了。 虞紫顿感放松,老板娘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还能结账吗?本店可不接受赊账。” 手机还处在卡屏的状态,她羞愧地解释:“对不起,我手机卡住了,等一下……” 她反复按动开关键,手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感到无助、绝望,更让她难受的是被别人注视的感觉。 江育阳上前结账,“多少钱?” “十五元。”老板娘回答。 江育阳拿出发旧的钱夹,余光中,小姑娘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 他忍不住地问:“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那是一种医生关心患者的语气,平淡又温暖,可虞紫仍然保持警惕,摇了摇头以作回应。 江育阳感受到她的抵触,没再搭话,拿出三十元现金放到收银台上,“我和她的账,一起结了。” 老板娘诧异,虞紫呆住了,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江育阳已经离开了。 她立刻追了出去,放不下戒备,与他保持距离。 “谢谢您。” “不客气。”江育阳淡淡地回应。 现在的他,没心思助人为乐,帮她只是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女儿的影子。 就在此时,手机恢复正常了,虞紫如释重负,连忙说:“那个钱,我转给你。” “怎么转?”江育阳问。 “你打开收款码。”虞紫脱口而出。 江育阳茫然地拿出手机。 虞紫正准备扫码,发现他的手机不是智能手机,而是只有电话和短信功能的老人机。 她无奈,变得更加警惕。 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人帮她结账,是好心吗? 这个男人相貌周正,看起来像是个好人,而且还有几分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很想往好的方向去想,可过去的阴影让她心里越来越害怕,想要立刻逃走,但她不想欠钱。 江育阳见她为难的样子,开口说:“不用了……” “你等等。”虞紫快步返回店里。 江育阳透过玻璃门看到她和老板娘在说些什么,驼着背,畏手畏脚,怯弱又卑微。她拿出手机扫了收银台上的二维码,老板娘给了她现金。 他不禁心生感叹,仅仅十年的时间,外边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恍如隔世。 虞紫从店里出来,把钱塞到他的手里。 “还你。”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像是逃命似的。 江育阳看了一眼手里的现金,再抬头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他没有心思多想,收下了钱。 要回家看看吗? 他停在小区门口,踌躇不前,终是没有勇气进去,漫无目的地绕路走。 第八章 温暖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便利店里,空调吹着舒爽的冷气。 女人慵懒地靠在收银台的躺椅上看书,指间夹着烟,翘着雪白修长的腿,妩媚动人,风情万种,举手投足尽显成熟韵味。 虞紫慌张地冲了进来,女人气定神闲地移开书,露出美艳的脸。 “不是说让你出去玩玩嘛,晚上不用来看店,怎么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让虞紫有了安全感,紧张的情绪得到缓和。 “我不知道去哪里,就回来了。”她熟练地整理货架的商品,内心渐渐平静。 抽烟的女人名叫阮红,是这家便利店的店主,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为了还债报恩,已经在这家店工作了四年。 习惯她的反常,阮红没在意,熄灭了烟,翻了一页书,喃喃自语:“写得真好。” 几分钟过去,她兴致索然地放下书,果然,浮躁的内心接受不了乏味的文艺。 她刷起了手机上的短视频。 虞紫看了阮红一眼,犹豫又纠结。她想换一部新手机,但手里的钱不够,她想向阮红借点钱,不知如何开口。 阮红不是本地人,三十五岁,是个没有孩子的寡妇,一个人带着亡夫留下的钱来到这座城市生活,开了便利店谋生。不过店铺位置比较偏,附近又有多家超市便利店竞争,生意不好,交了租金水电,扣除进货的费用,利润微薄。 虞紫心里清楚,便利店赚的钱远远不够开销,阮红花的钱都是她丈夫留下的,那笔钱虽然很多,但禁不住只出不进,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她放弃了借钱的想法,手机还可以用,以后出门带着点零钱,以备不时之需,空闲的时候找找兼职,平时省着点花,应该可以攒下钱。 忙碌了一阵,阮红看了一眼时间,松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收工吧。”她从收银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两兜东西,“这是给你买的草莓和苹果,别忘了吃,还有这兜鸡蛋。” 虞紫心里一暖,“谢谢阮红姐。” 阮红大方地挥手:“谢什么嘛,瞧你瘦的,以后想吃什么告诉姐。” 虞紫笑着点点头。 当年的医药费、现在租房的钱是清楚的账目,但阮红常常送她东西,体贴地照顾她,这份温暖是无法用钱衡量的。 如果没有阮红的救助,她早就死了,就算在便利店里打一辈子的白工,也是心甘情愿的。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 虞紫一如往常地整理货架上的商品,将它们摆放整齐。 一个男人来到店里,她瞧了一眼,惊奇地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是前几天在面馆帮她解围的大叔。 他在酒水的货架前徘徊。 虞紫偷瞄了一眼,他的样子变得更加沧桑,满脸胡茬,衣着破旧,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盒子,就在她好奇时,店里进来一个醉酒的小伙子,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她立刻警惕起来,来到收银台里。小伙子打了个嗝,酒气熏人,她不由得身体后仰,和他保持距离。 小伙子大手一挥,指了指架子上的烟,“给我来包烟,要那个。” 虞紫快速地拿烟给他,他毫不客气地把烟塞到口袋里,朝门外走去。 “还没给钱。”虞紫脱口而出。 小伙子脚步一顿,转过身,身体晃晃悠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虞紫顿生怯意,没了底气,微弱的声音发虚:“还、还没给钱……” 小伙子一下子急了,怒冲冲指着她,满嘴酒气地骂了起来:“你他妈的眼睛瞎啊!想讹钱啊!有本事调监控啊!” 虞紫吓得脸色惨白,一身冷汗,畏畏缩缩地不敢动弹。店里监控只是摆设,根本用不了,况且就算有监控画面,她也不敢和他对峙。 她想,如果阮红姐在就好了,阮红姐就不怕这种醉鬼。 她现在别无他求,只希望这个醉鬼赶紧离开,这笔账她自己补上。 就在她慌乱无措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看到你没有付钱。” 小伙子骂咧咧地指向他:“谁他妈多管……”闲事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他就怂了,收回了手。 对方比他高出一头,是个一脸厌世的颓废大叔,看起来不好惹。 小伙子的嚣张气焰消失不见,眼神飘忽,醉醺醺地解释:“那个……喝多了不记事,这就给钱。” 江育阳将四罐啤酒放到收银台上,小伙子结完账就匆匆离开了。 虞紫舒了一口气,心跳仍然很快,她努力地保持镇静,拿起啤酒,扫罐上的条码。 “多少钱?”江育阳心不在焉地问。 她把啤酒装到袋子里,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的金额,“二十元。” 江育阳摸出兜里仅有的零钱,放到了收银台上,提起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虞紫急忙道谢:“谢谢你,还有上次,谢谢……” 他像是没听见,走远了。 虞紫数了数他给的零钱,发现多出了两块钱,她追了出去,已经找不见他的身影。 街道上,人来人往。 江育阳喝完两罐啤酒,失魂落魄地倒在长椅上,过往的路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他毫不在意。 就这样醉生梦死吧。 他合上眼睛,脑子里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没有勇气回家,流浪了好几天,就在他想要逃到另外一座城市时,偶遇了亡妻的妹妹宋晓凝。 宋晓凝一脸惊讶,激动地抱住了他,带他回了家。家里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干净整洁,只是东西多了一些,显得房子很拥挤。 宋晓凝和他说起家里的情况:“你入狱后,妈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前几年爸走了,妈就崩溃了,天天抱着毛绒熊,有时候念叨姐的名字,有时候念叨小晗的名字……” 宋晓凝推开卧室的门,桌子上都是药盒,只见老太太抱着一只毛绒熊坐在床上,眼神呆滞,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毛绒熊,那是妻子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也是女儿最喜欢的玩具,女儿每天晚上都会抱着那只毛绒熊睡觉。 他还记得女儿说过,抱着这只熊睡觉,就像是妈妈陪在身边。 他心里堵得难受,五味杂陈,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宋晓凝蹲在老太太面前,压着哭腔,笑着说:“妈,姐夫回来了。” 老太太没有反应。 宋晓凝忍不住地哭了出来,江育阳上前唤了几声,老太太还是没有反应。 他泪流满面,心里更加难受,恨自己的无能。 他的父母早已离世,岳父岳母待他极好,视如己出。他仍记得妻子临终前,他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一家人,可现在,这个家支离破碎。 当医生救不了妻子,当父亲没有保护好孩子,虽然报了仇,但却令家里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他想,他应该是全天下最没用的男人。 宋晓凝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门,那曾经是江晗的卧室,现在住着宋晓凝的两个孩子。屋子里除了单人床变成双层床,其他东西没有变化,还是和原来一样。 和女儿生活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他百感交集。 宋晓凝抱歉地说:“两个孩子用了小晗的一些东西,像是文具、衣服……对不起姐夫。” “挺好的,是我该说对不起……” 看到女儿的东西得以延续,他感到欣慰,仿佛女儿还活着。 宋晓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动,我一直好好地保管着。” 他发颤的手打开盒子,里面是女儿的日记本、一个五寸相册还有一个纸带八音盒,这都是女儿生前最宝贵的东西。 他不敢动,怕情绪会失控崩溃,扣上盒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强忍住眼泪,哽咽地问:“两个孩子呢?” “他们去上补习班了,要晚一些回来。” “那你老公呢?” 宋晓凝神色黯然,“早就离婚了。” 他心里一颤,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家里有生病的老人和两个上学的孩子,全靠她一个女人撑着。 他恨当年的自己太冲动了,可如果不杀了那个凶手,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割般痛苦。 他愧疚自责,“晓凝,对不起……” 宋晓凝扯出安慰的微笑:“姐夫,都过去了。我现在开了一个网店,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生意挺好的,妈有养老金,再加上我前夫每个月会给一些抚养费,生活还算是过得去。两个孩子也挺懂事的,不用我怎么操心。” 她顿了顿,又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会好吗?他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浑浑噩噩地在监狱里度日,而宋晓凝辛苦地撑起整个家,一想到这里,他更加痛恨自己,没有脸面留在这个家里。 他对不起所有人。 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一个都没能照顾好,反而内心越来越软弱,只想逃避,甚至想用下辈子来弥补今生的过错。 宋晓凝环视一圈,垂下眸子,“这个房子是你的,现在你回来了,我会尽快找房子搬走……” “留下吧。”他抹掉眼泪,扯出一个笑,“有朋友给我安排住处了,你安心住吧。” “姐夫……”宋晓凝讶然。 “我走了。”他将钱夹塞到她手里,这是他所有的钱,也是他为家里做得最后一点事。 宋晓凝怔怔地看了一眼钱夹,急迫地说:“这么快就走吗?我做了饭,留下来吃吧。” “不了。”他摇摇头,眼神决绝。 宋晓凝眼中含泪,想要挽留他,却一筹莫展,无力地问:“那……那有什么东西要拿走吗?” 他紧紧抱着盒子,“我带走这个就足够了。” 宋晓凝流下了泪。 夜深了。 打完最后一批价格标签,虞紫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腰,准备收工。 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以前不到九点就闭店了,即使和阮红一起看店,也不超过十点。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看店到深夜。 她清点账目,比昨天的收入高了不少,心里的惧怕烟消云散,疲惫的面容流露出几分笑意,看来以后可以晚一点收工,多赚些钱。 月明星稀,路灯昏黄,街道空荡荡,寂寥无人。 关灯拉闸,锁上便利店的门,虞紫已经困得哈欠连连,眼皮昏沉,恨不得立刻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好在阮红给她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她加快步伐,不经意一瞥,发现街道转角的长椅上躺着一个男人,她吓了一跳,困意全无,再一看,那个男人是帮了她两次的大叔。 他睡得很沉,一条手臂耷拉着,另一只手抱着一个盒子,酒气扑面而来。 虽然是夏天,但深夜的温度还是很凉,他喝了酒,穿得又少,露天睡觉很容易生病。她想过去叫醒他,可她又不敢。 她忽然想到了便利店门口的包装箱纸壳,那些纸壳原本是要送给捡废品的老奶奶。她立刻回到店里,挑了几个纸壳,剪开接缝处,拼成一块面积很大的纸壳,用胶带粘住,拿过去盖在他的身上。尽管不怎么舒服,但总比没有强,至少可以挡挡风。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好纸壳的位置,又想到了什么,返回店内,提了一袋东西放到他的身边,快步离开了。 第九章 命运 凌晨四点,天蒙蒙亮,寂静的街道,冷清空荡。 江育阳宿醉醒来,头晕难受,昏昏沉沉。他从长椅上坐起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个大纸壳。 他茫然,下意识地看向怀里,装女儿物品的盒子还在,他放心了。 现在要做些什么?跳楼跳河?上吊割腕? 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死法,可那些死法都是轻飘飘的,丝毫不能缓解他的难受。 他最想用女儿的死法来了结自己。 一个老奶奶骑着装废品的三轮车经过,看到地上有纸壳,折了回来,上前问:“还要吗?” 江育阳没有任何反应,老奶奶上前拍了拍他,他才有反应,木讷地摇摇头。 老奶奶收走纸壳,发现地上还有几个空的啤酒罐,边捡边提醒他:“醉酒睡在外边很危险,我儿子就是冬天喝多了睡在外边,活生生冻死了。” 老奶奶的语气很平淡,即使说到儿子冻死了,也只是略微降低了语调,听不出来太大的情绪变化。 江育阳心神恍惚,苍白干裂的唇轻启,喃喃道:“我女儿也死了,死得很痛苦,我没能保护好她。” 老奶奶捡啤酒罐的动作一顿,悲哀地叹了一声:“这就是命……人死不能复生,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着吧。” 他有所触动,思绪有些明朗,只是转瞬即逝,又陷入无尽的迷惘中,如堕烟海。 如果当年报仇后被判了死刑该有多好……那样就不会饱受折磨地活着了。 他欲要起身离开,发现长椅上还有一个袋子,他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是两瓶矿泉水和一袋面包,还有两块钱。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拉出深渊,可他陷得太深,甘愿堕落沉沦。 他现在只想找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了结自己。他不想浑浑噩噩地活在痛苦中了,他快要承受不住,崩溃发疯了。 阳光普照大地,一阵舒爽的清风吹过,温度刚刚好。 虞紫在公交车站等车,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阮红发的:什么时候到? 她眺望一眼远处等交通灯的公交车,回复:我快上车了,大概半个小时吧,快到的时候告诉你。 今天是阮红常去的美容院搞店庆活动,老会员拉新客可以得到很多优惠以及奖品,阮红就把她拉过去了。不过阮红现在在理发店烫头发,要先去找她,和她汇合。 公交车到站了,车上的人很多,座位几乎是坐满了。 她犹豫几秒,上了车,最后一排有一个空座位,不过夹在两个中年男人的中间,她没有坐过去。 她站了两站,车上有了靠窗的空座,那个座位挨着一个小姐姐,她立刻坐了过去,戴上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脑子里幻想各种各样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旋律变得平淡,耳朵听得疲劳,隐隐发疼。 虞紫回过神,摘下耳机,公交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变成了郊区。她心生疑惑,阮红姐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烫头发吗? 公交车到站了,车内播报着站名,她陡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坐过了站,急忙下车。 现在是白天,虽然天色有些暗,但比夜晚安全。微风徐徐,绿树成荫,不远处还有一条缓缓流淌的河,令人身心平静。 她不再惶恐,用手机查了查,下一辆公交车是半个小时后到,这里又叫不到车。她无语,只好抱歉地给阮红打电话。 “阮红姐,我坐过站了,到你那边还要好久……” 电话的另一端没有表露不满,反而很兴奋:“哎呀没事没事!正好我做个保养,不着急。” 虞紫一脸懵圈:“你不是只是烫头发吗?” 阮红解释说:“我的发质不太好,不做保养,烫出来的效果不好,那就白花钱了。” 虞紫无奈扶额,电话传来理发小哥夸赞的声音:“姐姐这么好的头发,做了保养会更漂亮,更配姐姐的明星气质呀!” “是嘛!像哪个明星呀?” 虽然只是通电话,但虞紫想象得到阮红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那还来得及去美容院吗?”她问。 “来得及,赶在她们下班之前到就行了。先不和你说了,我要洗头发了,你自己注意安全,不急啊!”阮红补充了句,“哦对了!我还办了张卡,到时候你需要做头发,可以用我的卡。” 虞紫讶然:“又办卡……” 话说到一半,阮红已经挂断电话,虞紫无奈地摇摇头,数不清她办了多少卡,也记不清她后悔了多少次,始终不长记性,禁不住忽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被她影响,容易激情消费,没有长远规划,快活一天是一天,过于追求短暂的快乐。 虞紫有时候会疑惑,到底阮红姐的亡夫留下多少钱?好像永远都花不完。 不过她也只是好奇,不会多问。 她不再着急,等得无聊,四处走走,河边的小野花吸引了她的视线,芬芳美丽,随风飘舞,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拍照,只是拍了两张照片,手机就卡住了,电量也不多了。她失落地叹了一声,把手机放到了斜挎包里,继续欣赏野花。 她一转头,发现一个男人站在河边发呆,面容憔悴,意志消沉,高大的身躯显得十分单薄。她感到害怕,想要离开时,那个男人迈入河水中,风一吹,身体摇摇晃晃。 她心突地一跳,不会是要自杀吧? 男人魂不守舍地前行,这时她才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是帮了她两次的大叔,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比之前的模样还要颓废,像个乞丐,她几乎认不出来。 她不禁感慨,这也太巧了!总是能碰到他。 她不再害怕,可她不清楚状况,不敢贸然做什么,上前提醒他:“叔叔,水流很急,还很凉,注意安全。” 他好像没听见,仍然向深水区移动,河水已经漫过他的腰际。 看来他真的要自杀! 虞紫心里焦急,想过去拉住他,但她不敢,想找人求助,却寻不到一个人。 她惊慌失措,朝他大喊:“别再往前走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万一你发生了危险,我不会水,救不了你啊!” 他恍然停住了,虞紫仍是提心吊胆,声音颤抖地继续喊:“这里没有监控,你真出了事,我可就是嫌疑人了!” 他没有前行,兀立在水中,久久不动。 虞紫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紧盯着他,从包里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江育阳垂眸叹气,放弃了溺水死亡的想法,他不想牵扯无辜。 他转过身,返回岸边。 虞紫悬着的心放下了,删除了拨号页的数字。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双腿发软,仍有余悸。不过挽救了一条性命,心里更多的是喜悦与成就感。 “别想不开了,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她轻声细语地劝说。 江育阳根本听不进去,心如死灰。抱着盒子,拖着湿淋淋的沉重步伐,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无目的地前行。 虞紫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从开解,苍白无力地重复道:“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他没有停下来,走向公路。 看着他颓废的背影,虞紫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状态和他一样。 如今,手腕的疤痕还在。 她畏惧男人,特别是中年男人,但这一次,她不想怯弱地逃避,她想要竭尽全力地帮助他,这不止是救他,也是自我的突破。 突破长久以来的心理障碍,跨过那道过去的坎,勇敢地生活。 空旷的公路上,虞紫谨慎地跟在他身后,心里想着如何帮助他。 他没有觉察,一辆轿车飞快地驶来。 “小心!”虞紫用足力气把他从路中心拽了回来。 车子疾驰而过,他身体一晃,怀中的盒子摔到地上,里面的相册掉了出来。虞紫想帮他捡起来,却被他无情地推开。 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用你管。” 虞紫顿感受挫,心情沮丧,有些气馁,不过转念一想,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状态。 那时候阮红帮助她,她也是抵触抗拒,恶言相对。一心求死的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积极的情感,不会感激,只有厌恶。 一阵风吹过,相册里夹着的一张照片飘了出来,落到远处。虞紫歉疚,立刻追上去,拾起照片。照片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笑容灿烂。 虞紫看清女孩的模样,心头一震,愕然怔住了。 那张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是她曾经最羡慕的人,可惜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手中的照片被他夺走,虞紫如鲠在喉。 他轻轻地擦了擦照片,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收到盒子里。 虞紫明白了一切,鼻子一酸,眼泪模糊了视线,张了张嘴,终是颤颤地问了出来: “你女儿是不是叫江晗?” 第十章 回家 阮红曾经问她,理想中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许久,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就是江晗的爸爸。 当然,不是他现在的颓丧样子。 江遇阳脚步一停,猛地回头:“你认识小晗?” 虞紫点点头,为了打消他寻死的念头,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带他回家。 客厅挡上了窗帘,一进屋,光线很暗。 虞紫打开了灯,客厅摆着沙发、茶几,还有一张餐桌,物品不多,干净整洁,家具大多是原木色的,被暖黄色的灯光一照,简单又温馨。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人生活足够,不过他来了,高大的身躯显得屋子狭窄拥挤。 “您进来吧。”虞紫不禁感叹,幸好今天出发之前收拾了屋子。 她想打开电视调节一下气氛,不过电视被自己挂在了卧室的墙壁上,她突然想起忘记收拾卧室了,卧室的床褥十分凌乱,她脸一红,急忙关上了卧室的门,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生活随意,没有迭被的习惯。 江育阳没有在意,他的头不经意间碰到了客厅的一盏吊灯,吊灯摇晃,他马上扶住,灯突然灭了,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虞紫讪讪道:“这灯接触不好……” 以前房东说过这个问题,不过以她的身高,除非伸手去够,否则根本碰不到,她也就没在意。 江育阳低头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的。” 虞紫拉开客厅的窗帘,夕阳的光一下子照了进来,耀眼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遮挡眼睛,缓了缓,他放下了手,接受了光的照耀。 屋子里还有一个阳台,窗户敞开,清凉的风轻轻地吹起白色纱帘,花架上的几盆多肉与绿植养得很好,生机勃勃。 “您先坐,我给您倒杯水。”虞紫将他引到沙发上。 江育阳问:“你说你和小晗是同学,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这个问题把虞紫难住了,当初在学校里常常碰面,但是她认识江晗,江晗不认识她。她很想和江晗交朋友,可她太平庸了,根本不敢,但如果说她和江晗不熟,怕他会拒绝她的帮助。 “还……挺好的。”她面露难色,说了谎。 即使江育阳没有抵触的反应,虞紫也不敢看他,心里忐忑。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虞紫立刻开门,阮红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眼前,两只手扇着风,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歉疚地低下头:“对不起阮红姐,美容院的活动……没能帮上你。” 阮红见她安全,完全放心了,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就是想带你过去凑个热闹。”她撩了撩头发,期待地问:“看,我做的头发怎么样?” 虞紫现在的心情比较乱,看不出来太大的变化,可能头发更卷了,颜色更亮了。 她僵硬地笑了笑,“好看。” “真敷衍!”阮红撇撇嘴,走进了客厅,只见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衣服破旧,裤子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她一脸嫌弃,啧啧了声,“你怎么捡了个乞丐回来?” 虞紫连忙把她拉到门外,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他不是乞丐,我不是在微信上跟你说了嘛,他是我一个同校同学的爸爸,曾经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阮红无语,微信里只说他要自杀,为了劝他,把他带回了家,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 “哪里像医生?你这实物与介绍不符啊!”她不由得吐槽。 虞紫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小点声。”回身探了一眼江育阳,他仍然坐在沙发上发呆,对她们两个人的谈话毫无反应。 她放心了些,将门虚掩。 阮红有些郁闷,点了根烟,“只是一个同学的爸爸而已,瞧你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爸爸呢!” 虞紫暗叹了声,他要是她爸爸就好了。 “他以前是医生,现在不是了。”她解释说,声音压得更低,“他出狱不久,比较落魄。” 阮红眉头一皱,“犯了什么事?” 虞紫犹豫地说:“他女儿被人杀了,他为了报仇,杀了那个凶手,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住处。” 阮红一脸震惊,不过没有持续几秒,恢复了平静,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要收留他多久啊?” 至少等他情绪稳定,或者他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虞紫心里纠结,不敢看她,声音极低的回应:“不知道。” 阮红眉头紧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被他骗了,以前你……” 提到了过去的痛处,虞紫垂眸。 阮红没再说下去,怏怏地叹了一声,继续抽烟。 虞紫淡然一笑,“不会的,我相信他。” 细长的烟在指间燃烧,阮红闷了一口烟,郁郁地吐出烟雾,忽然问:“他杀过人,你不害怕吗?” “虽然杀人是不对的,但他是有苦衷的,我不害怕。”虞紫回答。 阮红犹豫片刻,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因为他有苦衷,所以你不怕他杀过人?” “不怕。”虞紫摇摇头。 杀过人,男性,还是个中年男人,全部戳到她的恐惧点上,可这个杀人犯是江晗的爸爸,她就不怕了。 一个父亲为了给女儿报仇,亲手杀死了凶手。这样的爱虽然极端,但不得不承认,她渴望得到这样的爱,填补内心缺失的安全感。 “真的?”阮红又问。 “真的不怕。”虞紫坚定地回答。 阮红眉开眼笑,她的回答让她心情舒畅,格外开心,“我去做美容了,有事联系我,注意安全。” 见阮红兴奋的样子,虞紫感到奇怪,不过没多想,关上门,转身一看,坐在沙发上的人不见了,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在阳台发现了他。 他抱着盒子,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紫怕他会跳楼轻生,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与他一同望着窗外。她租的房子是顶楼,第三十层,视野开阔,高楼林立,道路纵横交错,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 “我曾经差点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她忽然开口。 江育阳怅惘地转头看她。 “我很庆幸,我没跳下去。”她挽起袖口,拿起水壶,一如往常地浇起了花架上的绿植,眼中充满希望,“如果没有活下去的动力,那就制造这样的动力,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说养活一盆花、追完一部电视剧,赚钱还账等等,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渐渐地不想死了,渐渐地,内心的牵绊越来越多,世界也变得越来越美好。” 她说不出来大道理,只能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劝他。 “你说,你还有亲人,比我幸运多了,也不是一无所有。”虞紫拿起剪子,修剪一盆绿萝,兀自一笑,“当然,为自己而活也是一种乐趣。” 江育阳若有所思,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是瘦弱的宋晓凝,痴呆的岳母,还有卖废品的老奶奶…… 处理好绿植,虞紫自然地将袖口拉了下去,遮住了手腕。 “有的伤口愈合后会留下疤痕,一辈子都无法祛除,但是,不必一定要祛掉,只要不再执着,就不会受到影响。” 她朝他笑了笑,夕阳照耀的一瞬间,他恍若见到了女儿。她与女儿没有一处相似,却总能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女儿的影子。 冥冥中,那股将他拉出深渊的无形力量变得温暖、亲切。 小晗,是你吗…… 他转头看向天边,落日余晖,绚丽多彩,心中的痛苦减轻了许多。他之前确实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现在,他自杀的念头动摇了。 虞紫拿起手机,插上耳机孔,将一只耳机递给他,“难过的时候我就听歌,心情就好了,你试试。” 江育阳顿了顿,戴上耳机。 虞紫播放了一首歌,期待着他的反应。 他嘴角微扬,淡淡地问:“很好听,这是什么歌?” 虞紫将手机移过去给他看,屏幕里显示的歌名是《裂缝中的阳光》。 他静静地听着歌,虞紫把手机放在他的手里,拿出面包和零食饼干放到餐桌上,“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家里只有这些了,我出去买菜。” 除了买菜,还要给他买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虽然对于她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这是她心甘情愿的,比给自己买东西还要开心。 江育阳讷讷地道谢:“谢谢你。” 虞紫淡然一笑:“其实,我要感谢你,我觉得……我今天成长了许多。” 江遇阳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虞紫继续说:“你现在没有地方住,就住在我家吧,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人,只不过要委屈你住沙发了。” 他又道了声谢。 虽然他的眼里多了些许神采,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但虞紫很清楚,他现在的平静只是表面,内心还是复杂的,治愈心理创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得了的。 她带好现金出门了。 天渐渐黑了,居民楼的灯也相继亮了起来。 江育阳看着对面万家灯火,心绪万千。 他放下手机和耳机,发现餐桌上的那袋面包似曾相识,他一怔,不禁看向怀中的盒子。 他将盒子放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颤巍巍的手拿出里面的日记本,这是一本很厚的日记,封皮上还有早已干涸的血迹。 女儿喜欢用写日记的方式来记录生活,日记本很少离身,即使最后被人害死,日记本也出现在犯罪现场。 女儿生前写日记向来大大方方,从不遮掩,甚至主动给他看日记的内容,不过这是女儿的隐私,他从未看过。后来女儿的案子结束,警察把作为证物的日记本还给他,他才翻看了一次,不过那时候他的情绪很激动,根本看不进去里面的内容,再后来,他进了监狱。 已经过去了十年,他百感交集,努力平复心情,再度翻开日记本。本子的内页已经泛黄发旧,当他看到墨水变淡的字迹,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内容变得模糊。 他无意识地翻页,一篇代表着女儿的一天,几乎每篇都有爸爸两个字的出现,可他并不是每天都出现在女儿的生活中,常常没有时间陪伴她,常常守在医院,陪着那些陌生的病人。 他翻到一页,动作一停,立刻抹掉了眼泪,仔细地看眼前的文字内容,看完后怔怔地靠向椅背。 12月31日,雪 同学赵小雨的外婆去世了,她哭得很伤心,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妈妈。 在我六岁那年,妈妈得了癌症去世了,爸爸对我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让我不要太难过。 爸爸还说,生命就像是冬天的雪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融蒸发,重新回到天上。到了时间,或许是雪,或许是以另一种形式再度降临到世界上。生老病死,四季轮回,死亡象征着新生,我们要学会坦然地接受。 第十一章 信任 忙碌了一天,晚上虞紫回到家,发现坏掉的吊灯修好了,散发着暖黄的光芒。沙发布罩、地板,以及被他弄脏的地方全部清洁干净了,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虞紫看到厨房里的忙碌身影,内心不再忐忑。他虽然不再寻死,但情绪仍然消沉,早上出去工作的时候,很担心他会想不开,或者是不告而别。 他现在看起来很平静,换上了她买的干净衣服,刮了胡子,干净利落,和之前的颓废样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还会做饭?”虞紫好奇地问。 “会做,不过厨艺一般。”江育阳将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抱歉地说:“用了你的食材没有和你说,不好意思。” 虞紫笑吟吟道:“没事。” 阮红很少做饭,饿了就叫外卖,而她有时候懒得做,常常啃面包凑合。现在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家常菜了。 她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心里暖洋洋的。她夹了一口菜品尝,眼前一亮,不禁竖起拇指夸赞:“味道不错呀!” “你喜欢就好。”江育阳一笑而过,给她盛了一碗饭,“谢谢你收留我,不过我会尽快找到住处,不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虞紫脱口而出,随即羞怯地低下头,“您不必着急,至少要等您稳定下来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餐桌上,移到了他的面前。 江育阳定眼一看,是一把家门钥匙。 他重新振作起来了。 现在的他身无分文,要尽快找个生计,不能一直靠着虞紫养活,他要赚钱报答虞紫的恩情,也要帮宋晓凝撑起整个家。不过人到中年,又坐过牢,他找了一天的工作,失望而归。 他回到虞紫的家,屋子关着灯,只有敞开门的卧室亮着电视屏幕的光。 她还没睡吗? 他打开客厅的灯,轻声说:“我回来了。” 卧室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朝卧室望了一眼,发现虞紫已经睡着了,想来,应该是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上前关闭了电视机,正要关门回客厅睡觉时,虞紫猛地惊醒,大叫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江育阳立刻打开卧室的灯,退到门口,“孩子别怕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她瑟瑟发抖地抱紧被子,保持警觉,像是受惊的小猫,惹人心疼。 江育阳不知所措,轻声问:“做噩梦了吗?” 虞紫看清了他的模样,惊恐的情绪缓和许多,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您关的电视?” “我以为你睡着了。”江育阳惭愧地回答。 虞紫平缓呼吸,难为情地说:“我是睡着了,不过我习惯听着电视的声音睡觉,放什么节目都好,没有电视的声音,我就睡不着,很容易醒。” “对不起,我不知道。”江育阳抱歉地说,上前打开了电视。 “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虞紫垂下头,心神恍惚,抠着秃到露肉的指甲,“我不习惯在安静的环境下睡觉,会幻听……幻听水滴声、走路声,还有……开锁声,那些声音比噩梦还要可怕。” 江育阳担心地问:“需不需要带你去医院看看?” 虞紫扯出一抹讪讪的微笑,“没事,我就是胆子小。” 江育阳有些无措,如果是她是自己的女儿,就可以陪她聊会儿天,开解开解,但她不是。他一个男人挤在一个小姑娘的家里本就不合适,深更半夜更需要避嫌,不能同处一室。 “别怕,我在外边守着,你安心睡吧。”他温和地安慰她。 虞紫心里一暖,点点头,“谢谢。” 江育阳体贴地帮她关上灯和门,虞紫彻底放下戒备,心里有了安全感。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他现在才回来,找工作一定很不容易,四处碰壁。 虞紫不禁心疼他,想要帮助他,哪怕只是绵薄之力。 她没了睡意,拿起手机帮他找工作,可第一步就犯难了,她没有他的简历。不过简历可以做,这倒没什么困难,只是以他的情况来说,想找到一份正经的好工作,真的是太难了,基本都不招有过刑事犯罪的人。 转天,当阮红看到虞紫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班时,整个人呆住了。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她没有回答,无精打采地问她:“阮红姐,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招工?” “你不想在我这干了?”阮红惊愕地脱口而出。 虞紫急忙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谁?”阮红问。 虞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她心里清楚,阮红不喜欢他,甚至想赶他走。 阮红见她一副扭捏不安的样子,恍然大悟,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懒洋洋地点上一支烟,“救了他,让他吃你的住你的,还帮他找工作,你真把他当爸了?瞧你这架势不会是要给他养老送终吧?” 她明明自顾不暇,还要去帮助别人,要是再被他的负面情绪影响,可真是得不偿失。 “阮红姐……”她乞求地唤了一声。 “唉!真拿你没办法。”阮红叹了一声,没好气地问:“他想开了?不寻死了?” 虞紫不太确定,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好吧。”阮红放心了,想了想,的确有认识的人在招工。 待阮红再见到江育阳时,他完全变了副样子,干净清爽,像是脱胎换骨重生了似的。他看上去挺有型的,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如果没有经历那些事,人生应该会过得很不错。 阮红暗自感叹,心绪万千,复杂难言。 天色阴沉,看起来要下一场大雨。 阮红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随口一问:“来一根吗?” 江育阳摇摇头。 阮红点上烟,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一直不抽烟吗?” 沉默片刻,江育阳淡淡地说:“我以前不抽烟,在我妻子死后,我学会了抽烟。” 阮红转过头看他,他的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我女儿很讨厌我抽烟,劝了我很多次,我都没戒掉,后来我女儿去世,烟就戒掉了。” 她忽然发现,他长着一张重情重义的脸,看着就让人信任,有安全感。她有点理解了虞紫想要帮助他的心情。 阮红带着他来到一家生意十分火爆的餐馆,她一身暗红色裙子,美艳动人,摇曳生姿,一进门就引来食客们惊艳的目光。 餐馆老板赵伟正在收银台算账,见阮红来了,乐呵呵地上前迎接。 “大妹子来了,一段时间不见,又漂亮了!” “那可不!美容不是白做的。”阮红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怕是以后找你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哪能啊!别人找我没时间,你要找我吃饭,绝对有时间!” 寒暄互夸了几句,阮红扯回正题:“我把人领来了,微信跟你说过大概情况,你看看他能做什么?” “你好。”江育阳礼貌地问好。 “你好你好,大兄弟太客气了!”赵伟爽朗地笑了笑,打量着他,“大兄弟做过后厨的工作吗?” “没有。” “那以前在家做过饭吗?” “做过。” 赵伟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问:“店里生意特别忙,你要来我这工作,可不会太轻松,能接受吗?” “没问题。”江育阳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现在处于穷困潦倒的境地,能在阮红的帮助下找到一份生计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他不敢奢求太多。 赵伟满意地说:“那你的主要工作就是后厨帮工,不忙的时候刷刷碗洗洗盘子什么的……” 总结下来就是什么活都要做。 听着就觉得很累,阮红犹豫地问:“可以吗?” “可以,我不怕辛苦。”江育阳笃定地回答。 赵伟爽快地拍了下手,“好!那你准备准备,明天就来上班吧。”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阮红叫了一辆车,两个人在屋檐下躲雨等车。 阮红的帮助犹如雪中送炭,江育阳如释重负,由衷地道谢:“谢谢你。” 阮红慵懒地点上一支烟,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小虞紫吧,等你赚了钱,最好尽快从她家搬出去,毕竟你是个男人,她只是个小姑娘,不太合适。” “好,我明白。”江育阳点点头,“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不像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阮红落寞地笑了一声,“其实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过我和她认识了五年,感情自然不一般。” 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失神地说:“小虞紫这孩子挺可怜的,没爸没妈,还遭遇了很不好的事。” 江育阳一怔,“很不好的事?” “我不方便说,你也别问她,除非她自己对你说。”阮红夹着烟,郁郁地叙述:“我认识她的那年,她十八岁,从别的城市逃过来的,差点死了。我救了她,把她送到医院,她没有钱,我帮她付了所有的医药费,还有生活费用,后来她身体好了,我开了这家店,她就留在这里打工还钱了。” 她本就自身难保,不想多管闲事,可还是帮了她。或许是见她可怜,或许是因为手里有一大笔钱,或许是……孤独。 她怅惘地抽了一口烟,烟草的味道充斥胸腔,让她沉重的内心得到片刻舒适。 她继续说:“她心理创伤很严重,最开始不敢接触陌生人,特别是男人,在店里工作也只是晚上歇业的时候理理货。” 江育阳不由得失神,想起了一些与虞紫有关的事情,她看起来很不自信,很没有安全感,他大概猜到了原因,不过他不敢确定,希望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不是事实。 阮红掸了掸烟灰,沉吟道:“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脾气挺差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是受不了,她总是精神崩溃,发疯自杀,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要救她,就是个折磨人的精神病。” 她空洞地望着雨幕,颤颤地叹息:“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把她丢到外边不管她。” “但你没有不管她。”江育阳说。 阮红还记得那个时候,虞紫绝望地问她,她还配得到爱吗?她是个不干净的女孩,没人要她。 烟雾徐徐升起,阮红垂眸:“她真的太可怜了,我不忍心。”顿了顿,扬起欣慰地笑,“好在她的状态一天天变好,四年多的时间,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江育阳回想起虞紫为了阻止他轻生,说的那些劝慰的话,感慨万千。 “你和她都是个善良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阮红自嘲一笑,仰天长叹:“我可不是好人啊!” 第十二章 教育 深夜,便利店里。 虞紫打开零钱箱,准备清点账目,收工回家,两个年轻男人闲聊着走了进来。 “去网吧通宵啊?” “不了,我女朋友明天回来,我得收拾屋子。” “真没出息。” 虞紫关上零钱箱,守在收银台,等他们结账。 很快,两个人拿着啤酒饮料结账,男人拿了货架上的避孕套放到收银台上,另一个黑衣男人嫌弃地瞥了一眼,自豪地说:“这玩意一点都不舒服,我搞我女朋友从不戴套。” “不怕怀孕吗?”男人愕然。 黑衣男人不屑一笑,用一种引以为傲的语气说:“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避孕药吗?” “避孕药很伤身体。”男人不假思索地说。 黑衣男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又如何?反正不是我吃。” 虞紫很想鄙夷地瞪他一眼,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不由得心疼他女朋友。 黑衣男人怂恿道:“要不你试试不戴,那体验绝对爽到爆!” 男人尴尬地摇摇头,“算了吧,这样不好。” 黑衣男人啧啧出声,“瞧你那怂样。” 结完账后,两个人离开了。 虞紫心里堵得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冷清的街道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虞紫郁郁不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见路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旁边围着几个路人。 “这是怎么了?” “有个人闯红灯被车撞了,不知道伤势怎么样。” “大半夜的,街上又没啥人,这时候的车速最快了,过道的时候可得注意点……” 救护人员将伤者抬到担架上,虞紫好奇地看了一眼,竟然是那个黑衣男人,心中的郁结一下子疏通了,神清气爽。 虞紫回到家,发现客厅的灯亮着,不过没有人。 她心一紧,再一看,关门的卫生间也亮着灯,传来吹风机的声音,她放心了。 回家的时候,有个人在家的感觉真好。 虞紫心情舒畅,正准备回卧室时,无意间瞥见了餐桌上发旧的本子。 江育阳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见虞紫好奇地瞄着桌上的日记本,解释道:“这是小晗的日记本。” 虞紫错愕,立刻收回视线,“对不起……” “没事,看吧。”江育阳笑了笑,“小晗喜欢用写日记的方式来记录生活,既可以培养写作能力,又可以练字。” 看得出来,江晗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虞紫看着日记本上浅淡的字迹,有一种做梦的飘忽感。 她很羡慕江晗,可她不敢接近,更不敢奢望和江晗做朋友,而现在,江晗的爸爸和她住在一起,她又看到了江晗的日记本,仿佛融入到她的生活中,真的成为了她的好朋友。 不过,她宁愿江晗是遥不可及的。 江育阳坐在椅子上,轻轻翻页,语气颇为骄傲地说:“小晗的字很好看吧?没有老师教她,是她日积月累练习的成果。” 有些字迹因为年头久远,模糊不清,却仍可见笔法流畅,娟秀工整。虞紫由衷夸赞道:“真的挺好看的。” 虞紫记得江晗参加过学校组织的书法大赛,还拿了一等奖。她艳羡的同时,不禁心生惋惜,这么好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了…… 江育阳翻到一篇日记,他和虞紫的目光都被这篇日记吸引了。 8月5日,晴 我到赵小雨家玩,陪着她一起看电视,电视剧里播放男女接吻的画面,赵小雨捂住了眼睛,赵小雨的妈妈立刻换了一个频道,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赵小雨的妈妈说,这不是孩子看的电视剧,不利于身心健康,让我们不要看。 我很不解,这又不是洪水猛兽。 我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也看到过接吻的画面,不过我爸爸郑重其事地和我说,他们在接吻,这是感情升温时,自然而然的反应,是情侣、夫妻之间的一种爱的表达方式,不必感到羞耻、厌恶。 不过爸爸也告诉过我,如果陌生人以及熟人在我非自愿的情况下亲吻我、触碰我的身体,一定要大胆拒绝,不要害怕,爸爸永远是我坚实的后盾。 看完日记的内容,虞紫感到十分意外,不由得感慨:“您真是个开明的爸爸。” 江育阳淡然一笑,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当孩子对性产生好奇的时候,不要掩饰,父母越掩饰,孩子越好奇。随着社会进步,孩子越来越早熟,如果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孩子很容易走上偏路。” 虞紫仔细想了想,大家提到“性”这个话题,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避而不谈,妈妈没有说过,学校也没有说过,她对“性”一直是懵懂无知,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些不幸的事,她才从惨痛的经历中吸取了教训,懂得了“性”。 如果她有一个像江育阳这样的爸爸,就可以避免那些不幸的事情,拥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 江育阳轻轻地抚摸日记上的文字,仿佛可以触碰到江晗的灵魂。 “我教小晗做一个善良的好人,以医者、以家长的角度,全面地教她生理知识,希望她懂得尊重别人、保护自己,可却挡不住坏人的恶念……” “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却保护不了我最亲的人。”他自嘲一笑,“如果我不做医生,在小晗发生危险的时候,不是在手术室里救一个陌生人的命,而是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那小晗就不会出事了。” 虞紫鼻子一酸,命运对他的家庭太残忍了…… 江育阳眼中含泪,“不过我既然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就不会后悔,都怪我没有平衡好工作和家庭,害得小晗惨死……” 虞紫理解他作为父亲的愧疚自责,安慰道:“您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不知道我爸爸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抛弃了我……” 他一怔,抹掉了眼泪,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都过去了。”虞紫继续安慰道:“戒掉烟酒,锻炼身体,这是江晗喜欢的样子,但她最想看到的还是您好好生活,不要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 江育阳看似释然地点点头。 气氛有些沉重,虞紫转移话题,问:“哦对了,忘记问工作怎么样了。” 他扯出一个微笑,“很不错,谢谢你。等我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就会搬出去住。” “不要着急搬走。”虞紫脱口而出,是乞求的语气。 江育阳惊讶,虞紫揪着衣角,低下头,羞赧地轻声说:“有您在,感觉很安全。” 江育阳感到不可思议,他可是坐过牢的杀人犯,哪里安全?不过转念一想,有些理解她了,可能是因为她从小被父亲抛弃,缺少父爱,再加上她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很没有安全感,渴望得到爱。 他不由得心疼她,不论以后何去何从,他都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 第十三章 改变 工作了一天,江育阳觉得力不从心,不仅要适应高强度的工作,还要适应变化极大,日新月异的新时代,不过,虽然困难重重,但却很充实,相信很快就可以克服困难。 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正好可以陪虞紫一起去菜市场采购。 在去菜市场的路上,虞紫不禁问:“今天会加班到几点呀?” “还不知道。” “别太劳累,小心身体。” “你也是,不要忙到太晚,对身体不好,特别是你一个女孩子……” “我知道了。” 虞紫讪讪地低下头,突然感觉他有点唠叨,不过她很喜欢这种关心的唠叨,有一种被爱包裹的感觉,很温暖、很贴心。 不远处路边的草丛里围着几个人,似乎在谴责着什么,群情激愤。 耳边的唠叨还没停下来,虞紫纵然再喜欢,也有些听不进去了,连忙转移话题,“过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吧。” 江育阳无奈地笑了笑,跟着她过去了。两人刚走过去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虞紫硬着头皮向前迈了几步,透过围观人群的缝隙,一眼看到了草丛里被烧得焦黑的动物尸体。 江育阳立刻捂住了她的眼睛,耳边传来众人议论的声音。 “好可怜啊,它是被人泼了汽油,活生生地烧死了。” “报警了,虐猫的畜生太可恶了!没良心的玩意!” “太残忍了……” 虞紫背脊发凉,不知怎么,脑海里闪过一些令她痛苦的恐怖画面,冷白光的房间、撕碎的衣服、男人赤裸的身体以及伸向她的魔爪…… 难受的滋味涌上咽喉,她立刻冲了出去,忍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江育阳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拿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还好吗?去医院看一看吧。” 吐完之后,身体舒服许多,她擦擦嘴,“没事,就是被吓到了,那只小猫太可怜了……” 江育阳愤懑地叹道:“不止漠视生命,还残忍地虐待生命,这样禽兽不如的人渣不会有好报应的。” 虞紫垂眸,“希望吧,希望得到应有的报应。” 后背吹来诡异的阴风,虞紫打了个冷颤,心头莫名地升起不好的预感,惴惴不安。她缩紧身体,摇了摇他的袖口,低声说:“家里还有一些菜,我有点害怕,我们回家吧。” “好。”江育阳点点头,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带她回家。 一阵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掉落下来。 虞紫隐隐地听到了脚步声,似乎身后有人,她不禁警惕起来,心脏怦怦乱跳。 江育阳见她时不时地向后张望,疑惑地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跟踪……”她怯生生地抓住他的手臂。 江育阳紧锁眉头,停下脚步,转过身,谨慎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应该是我太紧张了。”虞紫心神不宁地说。 江育阳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虞紫安心了。 有江育阳陪在她身边,所有的恐惧都会烟消云散,可江育阳不在的时候,她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晚上睡觉,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房间里,有江育阳、阮红陪着她,可不知怎么,一转头,两个人全都不见了。 房间变得越来越热,突然着起了火,火焰肆无忌惮地燃烧,空气越来越稀薄,窒息般的折磨让她无力挣脱,活生生地被大火吞噬。 她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空气清凉舒适,噩梦带来的恐慌感渐渐消失。她迷迷糊糊地洗漱,厨房里传来了煎蛋的声音,她才意识到江育阳在厨房做饭。 她来到厨房,感谢道:“辛苦您了。” 江育阳一边煮着面,一边煎蛋,轻轻笑道:“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以前工作太忙,总是顾不上给女儿做饭,现在终于有机会做饭,女儿却不在了。不过给虞紫做饭,就像给女儿做饭似的,是报恩也是弥补以前的过失,不再深陷愧疚自责中的困境中,无法自拔。 虞紫见他眼圈发黑,状态疲惫,心疼地问:“您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也忘记了。” 虞紫大概猜到了时间,更加心疼了,“以后会一直这么晚吗?” 江育阳将煎好的蛋放到盘子里,安抚地说:“不会,只是偶尔。” 当然,偶尔是假的,他暗自叹息。 重新开始是很不容易的事,更何况他已经不年轻了,跟不上新事物,还坐了十年牢,脱离社会许久,举步维艰,如果没有虞紫和阮红的帮助,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没有任何价值。现在有了前进的方向,他只有不辞辛劳,努力挣钱,才有能力回报她们,帮助宋晓凝撑起整个家。 虞紫听出来这是宽慰她的话,不由得担心,早起晚归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江育阳淡然一笑:“放心,我挺好的。” 虞紫有些丧气,索性撸起袖子准备帮忙,“还要做什么?我帮你。” “不用。”江育阳摆了摆手,继续煮面,“很快就做好了,你回屋等着吧。” 虞紫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她打开阳台的窗,晨光虽然和煦,但吹来的风却带着凉意,原本干净的道路,多了几片落叶。 夏去秋来,该换季了。 江育阳做好了早餐,端到餐桌上,两碗加着煎蛋的热汤面,还有一盘青菜,简单精致。 虞紫喝了一口汤,温暖舒服的感觉从口腔蔓延到全身,驱走了晨起的寒凉,不由得心生感叹,有人做饭真好,有家的感觉。 她吃了一口香喷喷的面条,眼睛发亮,不禁夸赞道:“真好吃!” “那以后天天给你做,不过很容易吃腻的。” “我特别喜欢吃面条,不会吃腻的。” “明天给你换一种做法,不过我是现学现卖,可能会失败。” “那也比我懒得做要好很多。”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吃面。 虞紫披着头发,低头吃面时,头发总是垂下来,影响进食。 江育阳见她每吃一口就要捋一下头发,很不方便,不由得说:“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吧。” “您还会扎头发?”虞紫诧异。 江育阳一笑而过,“很长时间没扎头发了,可能手生了。” 虞紫很少把头发束起来,披发对于她来说,省时又省事,很有安全感,头一低,垂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谁也不认识她,后来成了习惯,再也没有扎过头发了。 不过她现在可以接受换一种发型。 她没找到发圈,只好用装饰阳台用的细麻绳来代替。 江育阳笑了一声:“真是考验我的技术啊,不过我喜欢挑战难度。”他剪了一段细麻绳,带着她来到卫生间的镜子面前,拿起梳子为她梳发。 虞紫感受到他的动作很温柔,手指撩过发丝时,脸颊一烫,心头传来微妙的悸动,如触电般蔓延开来,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飘飘然的感觉,不安却又喜悦。 为了掩饰异样的感觉,她立刻找话题和他聊天。 “您扎头发的手法很厉害。”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不会扎头发,给小晗扎头发的时候,总是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那时候小晗可嫌弃我了。”江育阳一边拢头发,一边沉浸在回忆里,轻轻笑着:“不过父亲,给女儿梳头发真的是一种很幸福的乐趣。为了让小晗满意,我没少下功夫,特意买了一顶假发练手,学习各种各样好看的发型,可没想到,那顶假发被小晗发现,她吓坏了,以为是鬼从电视里爬出来了,哭个不停,我哄了好久才好……” 听着他们父女间的趣事,虞紫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万分羡慕。如果爸爸没有抛弃她,像江育阳似的天天给她梳头发,那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他这般温柔?或是严厉?或是外冷内热? 她努力地想象,可脑海里没有画面。 虞紫垂眸,镜子里的男人也变得落寞,“后来,小晗自己学会了,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再也没给她梳过头发了……” 江育阳叹了一声,收敛低沉情绪,用细麻绳把拢好的头发束起来,打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 虞紫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清爽的马尾辫一改往日沉闷的披发,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 他不禁夸赞:“多漂亮的小姑娘。” “谢谢。”虞紫腼腆一笑。 江育阳将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后背上,沉声静气地提醒:“驼背对身体不好。” 虞紫讪讪地挺直背脊。 江育阳看着镜子中的女孩,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你是个很好的孩子,要学会自信,别怕。” 虞紫一怔,若有所思。 吃完早餐,江育阳收拾碗筷,叮嘱道:“今天的气温低,多穿点吧。” 虞紫想起阮红以前送她很多衣服,她对穿着打扮没有什么兴趣,但今天她想换一件好看的衣服,不然配不上他给自己扎的头发。 虞紫换了一件墨绿色的衣服给江育阳看。 江育阳勉强一笑,“好看是好看,不过款式太成熟了,感觉不太适合你。” 虞紫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就释然了,阮红的衣服都是成熟风的,她是娃娃脸,气质像学生,穿阮红的衣服就有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她试了几件都不合适,索性问他:“您可不可以帮我选一下?” 江育阳点点头,放下擦桌子的抹布,来到卧室门口,帮她挑衣服。他忽然发现床上的衣服堆里有一件白色毛衣,款式比较适合她的年龄。 他指了指,“试试那件白色毛衣吧。” 虞紫很想试试那件衣服,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白色衣服是她无法逾越的坎,不过就算跨不过去,也可以绕开走。 “太干净了,不适合我。”她轻描淡写地带过,继续挑选衣服,拿起一件蓝色毛衣和一件灰色外套问他:“哪个好看?” “那件蓝色的。”江育阳顿了顿,微笑说:“还有时间,不妨都试试吧。” 说完,江育阳很自然地关门离开,虞紫心里充满安全感,换上了那件蓝色毛衣。 第十四章 过去 连绵了几日的阴雨,气候转凉,步入秋天,街道路面铺满了枯黄的落叶。 阮红守在收银台,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手机里的电视剧,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虞紫身上。而虞紫一如既往在便利店工作,整理货架,只是眼中的沉郁消失了,多了自信,整个人变得开朗,有时候还会莫名的傻笑。 换了个发型,就像是换了个人。 阮红感到不可思议,不过看到她越来越好,倍感欣慰。她关闭了电视剧,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小虞紫,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虞紫来到收银台,阮红将信封递给她,她疑惑地打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钱。 她一下子愣住了,“阮红姐,这是……” 阮红气定神闲地说:“你欠我的账还的差不多了,之前一直没给你好好地发过工资,从现在开始,每个月给你固定工资,你表现得好,还有提成。不过你的房租水电我可不管了,全靠你自己了。” “我欠的账真的还清了吗?”虞紫诧异。 阮红坚定地回答:“还清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还没还清,最开始她还记账,后来就不记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五年。她不差这些钱,当初让虞紫留在店里打工还钱,也是为了给她制造活下去的动力。 现在的她不需要这样的动力了,再糊涂下去,这笔账会成为她的负担。 虞紫不敢相信,心里计算着过往的账。 “真的还清了!”阮红打断了她的心算,不禁心生感叹,这孩子太实诚了! 虞紫感觉像是在做梦,傻傻地站着。 阮红无奈地叹了一声,“还不相信啊?好吧,那你把钱给我。”说着,伸手要抓回信封。 “我信了!”虞紫立刻握紧信封,开心地笑着,“谢谢阮红姐,我一定会认真工作的,努力把咱们的店越做越好!” 阮红欣慰一笑,懒洋洋地抛出一句话,“今天不用看店了,去玩吧。” “谢谢阮红姐!”她兴奋地朝她鞠了个躬,“那我把那个货架上的东西整理好,就回去了。” 阮红点点头,虞紫马上去整理货架,快整理好的时候忍不住数起了信封里的钱,眼睛直冒光,激动地像要跳起来。 看着虞紫欣喜地数着钱,阮红有些伤感。她想给虞紫更多的钱,就算送给虞紫一半的财产,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她手里的钱不干净,不能拖累这孩子,给她的钱只能是便利店的盈利。 虞紫整理好货架,对阮红说:“那我走了。”离开之际,她回身叮嘱了一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阮红心里一暖,佯装嫌弃地说:“知道了,快去玩吧。” 虞紫离开了,阮红继续播放电视剧,不过她根本看不下去,脑海里都是和虞紫的点点滴滴。 当初她救了虞紫,而虞紫也带给她生活的动力与希望,其实她不止是救她,也是在救自己。 阮红抽了一口烟,感慨万千。 希望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过去……永远过去。 虞紫走在街上,心情舒爽,不由得感叹:世界真美好!这不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情实感,发自肺腑。 她迫不及待地奔向手机店,想要换一部新手机,不过转念一想,买完手机,手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现在要供两个人的开销,还要交房租水电,钱不能一下子花完,还是要精打细算。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手机还能凑合用,再等几个月吧,等赚够了钱,就可以没有顾忌地买了。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飘舞。 虞紫路过一家大型超市,她停下了脚步,已经很久没有采购了,想了想,走了进去。 她推着购物车进入超市,前方的一家三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男人面相和善,女人端庄,牵着女人手的小女孩十分漂亮,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编着精致的辫子,穿着漂亮的裙子,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好看又可爱,令人忍不住地想要保护、疼爱。 虞紫忍不住地多看几眼,只见小女孩天真地指着货架上的避孕套,好奇地问:“妈妈,这是什么?” “这是口香糖。”女人随口一说。 小女孩信以为真,伸手去拿。 女人猛地拍了下她的手,左右看了看,严肃地说:“别乱动,这不是小孩吃的口香糖,小孩吃了会变成傻子。” “哦。”小女孩嘟起嘴,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女人拉着小女孩走了,小女孩还在回头看,眼神更加好奇了。 虞紫无奈地摇摇头。 超市里的人很少,她逛了一圈,又碰上那一家三口,女人和女孩挑选糖果,男人弯腰帮女孩挑选,女孩一直贴着妈妈,躲避男人,看起来不像一家三口。 就在她怀疑时,男人趁着女人不注意,一把搂住了女孩的腰,女孩惊慌失措。 虞紫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童年,背脊发凉,冒出了冷汗,愉快的情绪烟消云散。 女人去别的货架挑选东西,男人变得肆无忌惮,不安分的手从女孩的胸部,游移到了下身,女孩吓得呆住了。 虞紫顿失安全感,紧紧握住购物车的把手,指节泛白,那些恐怖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闪过,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呕吐的感觉十分强烈。 她想立刻逃走,但直冲心头的勇气与信念感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想保护这个女孩,不希望女孩步自己的后尘,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男人正想要将手伸到女孩的裙子里,虞紫推着购物车走了过来,男人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女孩,女孩立刻去找妈妈了。 虞紫松了一口气,不过这还不够。她紧盯着他们,找寻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们选好东西,去收银台结账,女人看了看购物车里的东西,诧异地问:“没拿牛奶吗?我去拿点。” “好,我在这里等你。”男人说。 女人快步来到奶制品的货架。 虞紫惊喜,一鼓作气,上前搭话:“你女儿真可爱。” 女人对她的突然搭话感到意外,不过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拿起一瓶牛奶,检查瓶身的生产日期。 虞紫假装挑选牛奶,漫不经心地问:“跟你们一起来的男人是孩子的爸爸吗?” 女人幸福地笑了笑:“快了,现在还不是。” 这样的话,很熟悉。虞紫心跳得极快,十分紧张,甚至有点不敢说了,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咽了咽嗓子,严肃地说:“我刚才看到他抱着你女儿,对你女儿动手动脚,我怀疑他要侵犯你的女儿。” 女人不为所动,不可思议地笑了笑:“怎么可能?你不要瞎说,他人很好,对孩子也挺好的。你说他动手动脚,你是不是误会了?你爸小时候没抱过你呀?” 虞紫一时语塞,鼓足勇气继续说:“可他摸你女儿的隐私部位。” 女人眉头一皱,用看疯子的异样眼神看着她,“不可能的,你不要瞎说。”说完,瞪了她一眼,拿起牛奶就要走。 虞紫立刻拦住她,急切地说:“你女儿是不是不喜欢他?很抵触她?” 这句话戳中了女人的心窝,勃然变色,“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很了解我女儿吗?我看你才是别有企图吧!你再纠缠,我叫保安了!”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虞紫抱歉地解释,“因为我小时候遭遇了这样的事,所以想给您提个醒。” 听到这话,女人明显犹豫了,可仍然坚定地说:“他根本不像那种人,你不要冤枉他。” 见温声细语劝不动她,虞紫一下子急了,“你以为恋童癖、强奸犯都是虎背熊腰、满脸凶相的丑陋男人吗?不是的!” “他们的外表是斯文儒雅、是和蔼可亲,甚至可以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天使来亲近他们想要侵犯的对象,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善良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一颗多么丑恶的心,也无法想象他们的思想有多龌龊、多肮脏!他们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以为他们会亲口对你说,我看上你家孩子了,我要强奸她?或者是趁着天黑风高的夜晚,把你家孩子拖到偏僻的角落进行侵犯?” “他们犯罪的理由不是夜晚,不是穿的少,而是他们的恶念在作祟。” 如同连珠炮般的激昂话语说完,女人听呆了。虞紫心潮澎湃,手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不停地流。 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串话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虽然是压在心里许久的声音,但却需要莫大的勇气释放出来。 她抹掉眼泪,继续说:“你不妨问问你的孩子,你就知道真相了。” “她哪里懂得这些事!”女人怔愣地脱口而出。 “你不会教她吗!”虞紫尽力克制愤怒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不要以为你的孩子年纪小,就不需要性教育,坏人不会觉得你的孩子年纪小。” 女人陷入沉思,虞紫平静下来,补充了句,“避孕套不是口香糖,不要误导孩子。” 女人回想起孩子厌恶的反应,如遭棒喝,幡然醒悟,怒气冲冲地奔向收银台,狠狠地推开了男人,“不用你结账!” “怎么了?”男人不明所以。 “啪”的一声,女人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你个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虞紫顿感解气。 女人快速地结完账,拎着东西,抓紧女孩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男人的眼神变得阴冷,转瞬即逝,又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追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有什么话好好说……” “滚开!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畜生!” “……” 他们离开了超市。 帮助她们就像是在帮助自己,虞紫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虽然不知道她们的后续如何,但希望是好的结果。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江育阳发来的短信:我今天下班早,晚上回去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她心里一暖,虽然有个不幸的童年,但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不幸终止了,一切都朝着光明美好的方向发展。 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回了一条短信:吃什么都可以。 她放下手机,兴致勃勃地继续采购。 江叔叔工作很辛苦,不如买点牛奶,睡前喝一杯有助安眠,也可以和面包搭配当早餐,简单方便…… 她正挑选着牛奶,不经意间抬眼看,笑容瞬间凝固,如雷轰顶,全身变得冰冷僵硬。 一张她想忘掉,却怎么也忘不掉的男人面孔赫然出现在远处,恍若回到了恐怖的过去。 男人凝视着她,慢慢地露出可怕笑容,如毒蛇般贪婪的眼神仿佛在说:找到你了。 第十五章 救赎 痛苦的记忆被强行唤醒,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怎么也喊不出来,身体不受控地向后跌去,撞倒了货架上的商品和几辆购物车。 她仓皇逃跑,不料撞入了一个穿着校服、戴着眼镜的少年的怀里,少年急忙扶住了她,“姐姐,你怎么了?还好吗?” “有人……有人……”虞紫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什么?”少年疑惑,又问:“是那个女店员吗?” 虞紫猛地摇头,“不、不是,是男人……” 片刻之后,少年推了推镜框,“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没有看到男人。” 虞紫害怕地回头看,那张恐怖的脸不见了,她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魏山的身影,只有一个女店员苦着脸整理杂乱的货架。 她仍然感到恐惧,不敢停留,慌忙离开了。 也许是那天被那只惨死的小猫刺激到了,留下了阴影,导致了眼花缭乱,神志不清。 已经过去了五年,魏山不可能找到她的,一定是错觉,是错觉…… 她极力安慰着自己,回到家,厨房忙碌的身影让她感到安心,克制住了慌乱的情绪,不过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江育阳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 吃完饭准备收拾碗筷,江育阳拦住了她,“我来吧。” 她应了一声,没有推让。 江育阳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心地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她扯出一抹微笑,“好,我回房间了。” 虞紫关上了卧室的门,窗外黑漆漆的,连月亮都躲了起来。她无精打采地打开电视,电视剧的剧情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似乎忘记了在超市里发生的事。 不知过去了过久,窗户透着阳光,房间变得明亮。 一张圆桌上摆着点燃蜡烛的蛋糕,桌边围满了人,拍着手,像是在为她庆祝生日,可他们没有脸,只有嘴,窃窃私语。 “她是个不检点的女孩,勾引继父,就是个淫娃荡妇。” “怎么会有女孩子跟爸爸上床?她是个不干净的女孩,我们要远离她。” “她就是图她爸爸的钱,淫荡无耻。” “她都被她爸爸玩过了,以后谁敢要她,就是个贱货。” 她空洞地吹灭了蜡烛,那些嘴发出了欢乐又刺耳的笑声。 一双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熟悉又令人恐惧的男人声音传来。 “你看看你自己,长的普通,成绩又不好,也不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 “没有我,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是我给了你温暖,给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看,你比同龄人吃得好,穿得好,这不都是我给你的吗?” “这是我爱你的一种方式,你总是往不好的方面想,情绪消极,这样不好,我视你为珍宝,你这样做,我真的很伤心。”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让你真真正正的开心,我不会碰你了,不过你离不开我的,你是爱我的。” 明明有明亮的窗、有可以自由出入的门,但她好像被困住了,无法逃脱。 那些窗与门成了挂在墙上的栩栩如生的装饰画,而她也成了画里的人,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鼻子、眼睛…… 虞紫喘不过气,猛地惊醒,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她急忙打开床头柜的台灯,亮白的冷光照亮了一切,屋子里没有人,空荡荡的,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来,只是噩梦……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睡衣被冷汗打湿,紧贴在皮肤上,她喘着急促的呼吸,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只是梦,不要怕。 她疲惫无力地躺回床上,闭上双眼,心跳得极快,无法入睡。她索性翻身侧睡,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试图压下难受的感觉,可心跳却越来越快,还伴随刺痛感。 她想,实在受不了就含四粒速效救心丸。 她记得速效救心丸放到了电视旁边的架子上…… 奇怪?明明打开了电视,可为什么屏幕不亮,也没有声音,难道停电了吗? 她呼吸一紧,突然意识到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没有电视,而她居住的卧室里,根本没有床头柜和冷光台灯。 她头皮发怵,毛骨悚然,意识猛然清醒,缓缓地睁开眼睛,一个男人的头颅赫然出现在眼前,露出猥琐的诡异笑容,与她在超市里见到的可怕笑容一模一样。 “啊!” 江育阳听到了尖叫声,立刻惊醒,冲进了卧室里。 他打开灯,只见虞紫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嘴里不停地念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他想过去安慰她,可她更害怕了,双手疯狂地乱挥,抗拒着他。 “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了……” 他只好向后退了几步,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她:“好,我不过去,别害怕……” 听到这句话,她怯怯地抬起头,眼前不再是那些可怕的景象,而是他坚毅可靠的脸庞,心中充满安全感。 只是她仍分不清身处梦境还是现实,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啜泣,试探地唤了声:“江叔叔?” 江育阳连声回答:“是我是我,别怕……” 她满脸泪痕,情绪平静了许多。 江育阳松了一口气,温柔地劝说:“地上凉,小心生病,先回到床上。” 虞紫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坐到了床上。 他转身要走,虞紫心里一空,急忙抓住他硬实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抬起泛着红血丝的眼眸,低声哀求:“别走……别走……” 他回过头,温柔地说:“我不走,我给你倒杯温水。” 她的手垂了下来。 天花板的吸顶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她六神无主地看向墙壁,电视屏幕亮着,放着浪漫甜蜜的偶像剧。 她的心踏实下来,不是做梦,也没有回到恐怖的过去。 江育阳端着一杯温水过来了,“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虞紫接过水杯,摇摇头,几根发丝沾到了杯壁上,江育阳下意识帮她撩起垂落的发,别到耳后。 她心尖一颤,低下头,双手紧握水杯,恍惚地抿了一口水。 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江育阳轻声问:“做噩梦了吗?” 这句话戳到了她敏感的神经,她的情绪再度崩溃,浑身颤抖,神情满是恐惧。 “不、不是噩梦……是真的……他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是真实存在的……” 他?真实存在的? 江育阳一头雾水,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别怕,我在。” 她抽噎:“我想好好生活……想摆脱他……为什么永远也甩不掉他……” 她哭得委屈又痛苦,为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折磨,她做错了什么? 江育阳十分揪心,想像以前安慰女儿似的抱住她,可怕她会抗拒,没有靠近,犹豫了一会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泣不成声,紧握水杯,头低得更深了。 她很想向他倾诉,可她又怕他会嫌弃、厌恶甚至是远离她。 那是一个不干净的过去。 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安全,甚至可以依靠的男人,她不想失去他。 见她更难过了,江育阳后悔自己问出的问题,安慰道:“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怕,我在外边守着你。” 虞紫难以启齿,只好迟钝地点点头,不安地躺下,江育阳把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温柔地为她盖好被子。 虞紫闭上眼睛,黑漆漆的混沌中,乍现一双如毒蛇般恐怖的眼睛。 她睁开眼睛,惊慌地抓住他的手臂,“别走……” “好,我不走。”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同处一室合不合适,江育阳坐在床边陪着她。 虞紫靠着床头,不敢睡觉,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回到可怕的过去。 她十分纠结,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决定将难以启齿的过去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她是无法得到安宁的。 江育阳看出来她想说什么,轻声安慰:“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虞紫垂下头,待情绪平静后,不自知地抠着指甲缝,慢慢地叙述:“在我十三岁那年,我妈妈去世了,我跟着继父去别的城市生活。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好人,他对我也很好,让我吃得好,穿得好,在物质上,他给予我的,超过了许多同龄人,但是……但是他强暴了我,从十三岁到我十八岁……后来,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发现我怀孕了……” 江育阳心头一震,悲愤填膺,事实比他之前的猜测还要严重,而这样痛苦的事实是她亲口说出来的,更令人揪心。 她的情绪临近失控的边缘,抽咽地说:“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我很害怕,就逃了出来……可我不敢去医院,也不敢向任何人求助,我怕那个魔鬼会找到我……我不知道去哪里,就回来了,这座城市有我和妈妈的记忆,有妈妈的影子,至少能让我感到安心……” 回来后,她孤助无援,只好偷偷去找妈妈生前的好友王雪帮忙,可没想到王雪阿姨早就被她丈夫打死了,她丈夫做了两年牢就放了出来,娶了新媳妇,生了小孩,活得很滋润。 她默默地流着泪,蜷缩身体,无助又痛苦地抓着头发,“我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我不知道怎么办,带着身上所有的钱,去了一家黑诊所做流产,结果大出血……倒在了路边,幸好阮红姐救了我。” 心疼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江育阳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她的身上总是能感受到女儿的影子。她和女儿有着相似的遭遇,不过女儿死了,她活下来了,渴求美好的生活,却始终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 他愤慨地说:“报警,我有一个律师朋友,可以帮到你。” “不、不……”她双眼充满恐惧,颤抖地摇头,“我根本没有证据,谁也帮不了我。我不敢报警,我怕万一没有解决,又被他抓回去了……” 她绝望地哭着,如果被魏山抓回去了,生不如死,她会发疯崩溃的,就算死亡也得不到解脱,灵魂与躯壳永远困在他的牢笼中,无法逃离。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稳定生活,她不想失去,不想颠沛流离,不想再见到那个让她惶惶不得终日的人,她想活在阳光中,不要一生都笼罩在阴影里。 江育阳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愤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 “你会嫌弃我不干净的过去吗?”虞紫卑微地问。 江育阳轻轻地拭去她的眼泪,“傻孩子,你怎么会不干净呢?你是无辜的,你没有错,你是最纯洁的孩子。” 虞紫怔住了,江育阳紧紧地抱住了她,坚定地说:“好孩子,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安慰的话语像强心剂,让她不再害怕,有了勇气,心里充满安全感;他的拥抱像炽热的阳光,照进了她的心房,照亮了黑暗的角落,给予她渴求已久的温暖。 虞紫抱住了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像泄洪似的释放出来,放声大哭。 是冥冥中的指引,是女儿的指引,江育阳更加明确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他要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这也是自我的救赎。 第十六章 姐弟 “她这个情况很复杂,没有直接证据,不好定案。况且时间过去那么久,就算由公安机关介入、调查取证,也未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赵易安坐在事务所的办公桌旁,一脸严肃地解答着专业问题。 江育阳失落地靠向椅背,本不想打扰他,可事关重大,他只能找他求助,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鞭长莫及。 可就这样算了吗?他不甘心。 受害人活在痛苦的阴影中,惶惶不得终日,而施暴者却逍遥法外,过得风生水起,这太不公平了…… 赵易安叹了一声,坚定地安慰道:“别灰心,只要她想起诉,我一定会帮她的。” 江育阳陷入沉思,虞紫很抗拒过去,如果报案起诉,她一定要出庭作证,那势必会揭开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如果……劳而无功,适得其反,会让她再度陷入危险与恐惧之中,万一没有保护好她…… 他迷惘地合上眼睛,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女儿惨死的样子,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向赵易安道了声谢。 “咱们两个的交情还用这么客气吗?”赵易安轻轻笑了下,关心地问:“你现在在外边住吗?条件怎么样?我帮你找房子吧。” 江育阳想起阮红和他说过的一些话。 “别搬出去了,留下吧,她需要你。” “以前我想让她跟我住,可我怕她会依赖上我。我不是觉得麻烦,而是怕……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会承受不住……现在,有你在,我放心了。” 阮红又说了一些他不太懂的话,“其实我和你一样,不过又不一样,你是为了你女儿,而我是为了我自己。” 江育阳淡淡一笑,“我现在的住处很不错,放心吧。” 见他不再狂躁,不再颓废,变得和从前一样,赵易安感到欣慰,情不自禁地向他吐露心声,“其实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如果我女儿被人杀死了,凶手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我也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江育阳仰天长叹,“我承认我当初的做法很偏激,没有考虑后果,不过我……” “不后悔。”两人异口同声,怔了一下,相视一笑。 虞紫白天去便利店工作,阮红一直陪着她;晚上回家,江育阳守着她,恐惧感逐渐消失。过了几天,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天在超市里见到的可怕笑容,只是紧张导致的幻觉。已经过去了五年,魏山不可能找到她的,或许他把她忘了,或许他死了,总之,他一定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虞紫自我安慰了一番,彻底放心了,趁着空闲的时间,去手机店给江育阳买手机,虽然手里的钱不多,但她还是想送给他一部智能手机,钱还可以再挣,手机却是刚需。 “去学校旁边那家店多好,非要绕个远来这里。” “这家店有优惠。” 手机店里走进来两个穿校服的高中生。 虞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两个少年个子很高,一个气质很干净,纤尘不染,看上去很乖很单纯;另外一个戴着眼镜,身体单薄,看起来有些虚,像是纵欲过度造成的。 她没在意,继续挑选手机,销售员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款性价比很高,待机时长长……” 两个少年也在挑选手机,很快就选好了。 戴眼镜的少年啧啧叹道:“上万的手机,你爸对你可真好啊!快说快说,你爸打算什么时候给你买豪车房子?” 另外一个少年讪讪地说:“说到哪里去了,这手机可是我用年级第一的成绩换来的,我要是成绩不好,我爸才不会给我买这么贵的手机呢。” 戴眼睛的少年不以为然,“你这年级第一名不是势在必得嘛!你妈是金牌老师纪如紫,你爸是大名鼎鼎的虞耀宗教授,你爸妈天天辅导你功课,比咱们老师还厉害,谁能考得过你?” “不要这么大声,怪不好意思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虞紫愕然,完全呆住了。虞耀宗那三个字唤醒了她深藏的记忆,那是她亲生父亲的名字。 体验机从手里滑落,掉到地上,她连忙捡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销售员笑了笑,“您一定是想试试这款手机的抗摔打能力吧?没有任何损坏,很结实哦!” “就这款吧。” 虞紫没有心情挑选了,或许是同名同姓,或许是听错了……她不停地自我安慰,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她去收银台结账,戴眼镜的少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另一个少年的肩,悄悄地说:“纪远,这位小姐姐长得和你有点像。” “是吗?”虞纪远没抬眼,拍着新手机的照片。 少年推了推镜框,靠近虞紫,一本正经地问:“小姐姐,你很漂亮呀!好像我好久没见的小学同学,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 “啊?”虞紫一下子懵住了,手足无措。 虞纪远无奈皱眉,知道这是他搭讪的手段,欲要拽着他走,“别问了,太没礼貌了……” 少年不肯走,“哎呀问问嘛!小姐姐看起来人很好。” 虞紫不知如何拒绝,只好尴尬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虞姬的虞?紫色的紫?”少年惊讶地问。 虞紫懵懵地点点头。 虞纪远一怔,不禁看向她。不知怎么,见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升起一种亲切感。 少年眼睛发亮,猛地拍了下手,“太有缘了纪远!这位小姐姐跟你一个姓,还跟你妈的名字重了一个字,而且你们长得还有点像!” 虞紫惊愕,心中搭起的防御堡垒顷刻轰塌,不是同名同姓,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而眼前的少年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虞纪远摸了摸后脑勺,害羞地笑了笑,“是挺有缘的,真巧啊!” “真巧……”虞紫强颜欢笑,内心五味杂陈。 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挑眉一笑,“既然你们这么有缘,不妨认识一下?” 虞紫和虞纪远都愣住了,虞纪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叫虞纪远,加个好友吧!”少年夺走虞纪远的手机。 “哎别……”虞纪远想抢回来,少年极力挡住他。 虞紫恍惚地拿出手机。 很快,少年把手机抛给了虞纪远,笑嘻嘻地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虞纪远一看,还真加上好友了,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向虞紫解释:“不好意思啊,我同学太直接……” 少年打断他的话,“人家小姐姐都同意了,你还在这磨磨唧唧的,真不是个爷们!” 虞紫淡然一笑,“没关系。” 她本不想加,可还是鬼使神差地加了他。 是不懂如何拒绝,还是因为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产生了想要了解他的念头? 她不知道,心乱如麻。 一辆车停在了手机店门口,少年拍了拍虞纪远的肩,“你爸妈来接你了。” “那我先走了。” 虞纪远拎起装手机的袋子,礼貌地向虞紫摆了摆手,“再见。” 虞紫呆滞地看着他离去,视线跟随他落到了窗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下了车,只见虞纪远欣喜地抱住了男人,虽然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出来,虞纪远在感激他,男人自豪地笑着。 男人的面孔太陌生了,明明是亲生父亲,可她却认不出来,真是荒唐可笑! 女人笑吟吟地指着哪里,像是在说接下来吃什么。很快,三个人上了车,车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少年推了推镜框,感叹道:“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呀!真让人羡慕呀!” 虞紫苦涩一笑,“真好……”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两个字包含了他幸福的家庭,可这个幸福的家庭与她无关…… 她心酸地叹了声,如果她得了失忆症该有多好,什么都不记得,即使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也无动于衷。 屏幕还停留在他个人信息的页面,她感到后悔,想要删了他,可迟迟没有决断。 最终,她没有按下删除,而是点开了他的朋友圈,卡了半分钟,加载出来的第一条动态就是买了新手机。 她目光黯然,快速地划过去了。 下一条的内容是:真不错,男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附上一张摆满模型的玻璃柜的照片。 虞紫再往下翻,都是一些记录生活的日常,日期很接近,看得出来他是个喜欢分享生活又热爱生活的男孩子,美好而又令人向往。 她继续翻着,指尖滑动屏幕的动作一停,恍然呆住了。 屏幕里的内容:从今天起,我就是个成年人了!感谢老妈买的蛋糕,感谢全天下最好的老爸亲自下厨为我庆生,这真是我吃过最难忘的一顿饭,被迫喝了好多水,大概我家的盐不要钱叭(?_?)? 附上的照片有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有生日蛋糕,还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十八岁生日那天的经历却判若云泥。 她心里无比酸涩,眼中闪烁着泪光。 血缘关系听上去很亲,可对于她而言就像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抓不到、摸不着,无法触碰。即便拥有虞纪远的联系方式,月亮也不会掉下来,仍旧悬挂在高高在上的天空,遥不可及。 不得不承认,她嫉妒了。 第十七章 嫉妒 虞纪远的出现让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内心变得波涛汹涌,甚至把新买的手机送给江育阳,她都无法真正地开心。 她帮江育阳下载了几个常用的软件,并教他怎么使用,全程心不在焉,常常说错。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江育阳担心地问。 她扯出一抹笑,找个借口,“没事,就是想起店里的一些事忘记处理了,明天我处理好了就没事了。” 江育阳对照相功能很感兴趣,只见他打开盒子里的相册,将江晗的照片拍了下来,保存到手机上。 虞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江育阳是她的爸爸该有多好……不过,她又庆幸,他不是。 手机响了一声,是虞纪远发来的消息,虞紫点开一看,她惊住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虞纪远竟然邀请她一起出去玩! 难道是虞纪远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打了许多的字,可怎么也不敢发出去,纠结许久,只是应了他的邀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到了约定的日子,虞紫来到了约定地点,是一个商场的门口。 她正四处张望寻找虞纪远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姐姐!” 她一怔,只见虞纪远向她跑了过来。她心跳得极快,忐忑不安。 虞纪远乖巧地唤了一声,“姐姐好。” 虞紫失落地应了一声。 原来,只是一种礼貌的称呼,她在期待什么?想想就可笑。 “我们先去看电影吧!等吃完电影再吃饭,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虞纪远喋喋不休地问。 虞紫刚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可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多,她感到心烦意乱,“你是自来熟吗?我和你好像没认识多久。” 如果以姐弟的身份出来玩,她会特别开心,可根本不是,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突然后悔答应他出来玩了,后悔当初在手机店加了他的微信。就算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她跟他就是陌路人,不应该有交集。 “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姐姐挺亲切的。” “姐姐叫的挺亲的,叫别的女孩子也是这么亲吗?” 虞纪远猛地摇头,“不、不是。” 虞紫极力克制烦躁的情绪,甩下句话,“我去趟卫生间。” 虞纪远有些沮丧,不由得反思,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或者是自己太轻浮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虞纪远看去,是郑家明,那天陪他买手机的同学。 他不解地问:“什么怎么样?” 郑家明推了推镜框,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喜欢就追,要是成了,可别忘了请我吃饭啊!” 虞纪远立刻解释:“别乱说!刚认识,只是朋友。” 其实不是他邀请虞紫出来玩,而是郑家明偷了他的手机,约虞紫出去玩,虞紫又同意了,他也只好被动地接受了。 不过,他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期待。 “口是心非,那你脸红什么?”郑家明揶揄地笑了笑,低声说:“这个小姐姐性子软软的,看起来挺好睡的,你招数强硬点,一定能把她拿下。” 虞纪远眉头一皱,严肃地说:“别这么说,怪不尊重人家的。” 他嗤了一声,将手里拎着的两杯奶茶递到他手里,挑眉一笑,“帮你买的,加料的。” 虞纪远没多想,“加的芋圆吗?谢谢了!” 郑家明没有回答,往他口袋里塞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虞纪远好奇地问,刚想要拿出来看,被郑家明按了回去。 “现在先别看,等到时机成熟了,你自然就知道了。”郑家明推了推镜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先走了,有事联系我。” 虞纪远一头雾水,不经意间瞥到了他另一只手拎着的包装袋,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酒,不由得关切道:“咱俩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你比我小一岁,还没成年呢!不要喝酒,而且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行行行!知道了,真磨叽!”郑家明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虞纪远无奈地摇摇头,天天熬夜喝酒,两个黑眼圈比熊猫还重,还经常翘课,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不过他的成绩很稳定,始终名列前茅。有时候他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渍,可能是他的鼻血,真担心他的身体会出问题。 电影院的广播提示检票了,虞紫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喝吗?”虞纪远递给她奶茶。 虞紫摆摆手,“等会再喝吧。” 虞纪远只好收回了手。 两个人来到影厅,坐到了座位上,虞纪远拿出手机关静音,虞紫看到他的新手机,目光黯然,涩涩地说:“这是你爸给你买的手机吧?你爸对你真好。” 虞纪远兴奋地回答:“是啊,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他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而且他没什么脾气,慈祥和蔼,待人温柔,他的学生都非常喜欢他。” 虞紫情绪低落,忐忑地问:“你爸只有一次婚姻吗?” 其实这么问,很容易让虞纪远起疑,不过虞纪远并未在意,仍然是一副傻白甜的样子,接着她的话回答:“是啊,当年我爸追我妈追得可辛苦了。” 虞紫早已经猜到了这个回答,只是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由自主地难受,心尖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似的痛。 她犹豫地继续问:“你……你爸就你一个孩子吗?” “嗯,我是独生子。”虞纪远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问题怪异,只当是正常的找话题聊天,“其实我特别想有个兄弟姐妹陪我玩,不过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 虞紫忽然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她忍不住地开口:“其实……” 电影开始了,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电影里传来的声音。 她将想说的话压了下来,如果告诉他,自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能没什么反应,欣然接受;可能幸福的一家三口从此产生了芥蒂,不再亲密无间;可能一个好好的家庭会闹得天翻地覆,支离破碎。 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而她能得到什么呢?能融入到他的家庭里吗?显然是不会的,她能得到只有报复的快感,而报复过后,就是无休止的精神折磨。 月亮悬挂在高空中,她妄想伸手触碰,得到的只是一场空。 电影散场了,在经历一番心理斗争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这样的选择是源于善良还是骨子里的软弱,她分不清。 虞纪远还在回味电影,不禁擦了擦眼泪,叹道:“男主角最后死了,好可惜!” 虞紫敷衍地“嗯”了一声,她根本没看进去,甚至连电影内容都不知道是什么。她现在只想找借口离开,再也不想见到他。 虞纪远见她对电影不是很感兴趣,有些失落,看来这场电影选得很失败,只好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喜欢吃火锅吗?” “我还有事……” “爸?” 虞纪远愕然,虞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陌生的男人,她的亲生爸爸出现在眼前,她恍然呆住了。 虞耀宗对上了虞紫的眼神,那一瞬间,他确定了她的身份。在虞纪远出门时,他随口问了句和谁一起出去玩,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一个让他出乎意料的回答。 也许是同名同姓,可他不放心,放下所有的事,偷偷追踪。果然,他的直觉没错。 “爸,你怎么来了?”虞纪远怔愣地问。 虞耀宗板着脸,反问道:“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虞纪远看了一眼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懵懵地回答:“我看电影呢。” 虞耀宗将他拽到一旁,低声训斥:“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玩,万一带坏你怎么办!” 虞纪远很少见父亲生气,顿时手足无措,只得慌乱地解释:“她不是坏人,她、她人很好的!很好……” “快跟我回家,不许跟她交朋友,也不许再见她!”虞耀宗根本不听,抓着他的手腕,欲要将他拖走。 虞纪远以为他误会了,怏怏地解释:“我不是谈恋爱,就是跟异性朋友出来玩玩,这点你是允许的啊!” 见虞纪远固执不肯走,虞耀宗索性找了个借口,“家里出事了。” “啊?什么事?” “你回去就知道了。” “欸!老爸等一下,”虞纪远用力地甩开他的手,“那送她回家吧,总不能丢下人家一个人走啊!” “不……” “好。” 虞紫刚想上前说不用了,虞耀宗已经答应他了。 第十八章 拥抱 车子里的气氛沉闷凝重,虞纪远想缓解气氛,但不知说什么好,将手里的奶茶递给后座的虞紫,“买的奶茶还没喝,给你。” “我不喝。”虞紫直截了当地拒绝。 “哦,好吧。”虞纪远讪讪地收回了手,只好自己喝了起来。今天本来玩得就不愉快,还被老爸搅了局,闹得很尴尬,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他惭愧地道歉:“今天我家里突发急事,真的对不住了,改天一定好好请你玩一天,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没事,不用了。” “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店超级好吃,下次请你……” 车子猛地刹停,虞纪远的话噎了回去。 “坐地铁回去吧。”虞耀宗板着脸说。他第一次觉得儿子话多聒噪。 虞纪远还没来得及反应,虞耀宗的语气加重,“快下车,后面的车按喇叭了。” “哦哦好……” 虞纪远只好忙不迭地下车,刚关上车门,车子就开走了。 他感到纳闷,今天的爸爸看起来很奇怪,焦躁易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来下次约她出来,不能让老爸知道。 他喝了一口奶茶,正要往地铁站走,不知怎么,感觉晕乎乎的,身体还有点燥热。他解开外衣的扣子,冷风灌入怀中,舒服了许多。他的手不经意间伸到了外衣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类似卡片的东西,那是郑家明塞给他的。他好奇地拿出来看,竟然是一张酒店房卡。 他回想起郑家明说的加料,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沉,气愤不已,立刻丢掉了房卡和还未喝完的奶茶。 以前只当他是恶作剧,可没想到他心肠真的那么坏,压根没安好心!一定要和他绝交了! 虞纪远不在,车里安静下来,只有电台广播的声音。虞耀宗看似平静地开着车,虞紫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两个人缄默无言。 很快,车子开到了小区外边僻静的角落里, 明明是很长的路程,好像一眨眼就到了,就当是免费打车吧…… 虞紫自嘲地笑了笑,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了。 “等等。”虞耀宗下车叫住了她。 虞紫一怔,难道是向她道歉的?或是……认她这个亲生女儿? 她心里燃烧起了希望的小火苗,期待地转过身。 “你和纪远是怎么认识的?”带有敌意的质问传来,虞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透彻心扉。 “偶然认识的。”她淡漠地回答。 虞耀宗开门见山,正颜厉色地说:“我跟你妈早就离婚了,别来打扰我家人了!纪远什么也不知道,你最好现在就把他删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了。” 虞纪远说他是个慈祥和蔼、待人温柔的父亲,可虞紫一点也没感觉到他的好。她眼中的父亲是冷冰冰的,一副嫌弃的样子,对待她像是对待敌人似的。 她艰难地回了声,“好。”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利落地删除了虞纪远的微信。 “还有没有其他联系方式?都删了!” “没有了。” 虞耀宗松了一口气,态度缓和了许多,随口一问:“你妈呢?” “在我十三岁那年就死了。”她空洞地回答。 虞耀宗一惊,眼神飘忽,心虚地问:“那这些年……你跟谁一起生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虞紫仰起头忍回泪水,无奈又嘲讽地笑了笑,“您是在关心我吗?” “我……”虞耀宗如鲠在喉,一向是从容淡定,能言善辩的他,此时说不出来一句话。 虞紫哽咽地追问:“我对于您而言,是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是……您的孩子?” 虞耀宗没有回答,垂下了头。 虞紫失望地流下泪,他可以救助溺水的孩子,对陌生孩子伸出援手,奉献爱心,却待她这个亲生女儿如此绝情…… “是陌生人吗?”她抽噎不止,声泪俱下,“所以,我的存在是错误的吗?我和你之间的血缘牵绊是你的人生污点吗?活生生的我,是你想要丢弃忘掉的黑历史吗?” 她的哭诉戳到他的痛处,字字诛心。 “够了!别说了!”虞耀宗狠下心,冷着脸拿出钱夹,“要多少钱?一次性都给你,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话音落下,领口突然被揪住,一股力量将他狠狠地推到墙上,钱夹反射地甩到了地上。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冷血的父亲?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地抛弃你的女儿!”江育阳愤愤不平地朝他大吼。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 一记重拳落在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江育阳无意中看到了他们,察觉到男人对虞紫的态度很差,想上前看看情况,却没想到男人竟然是虞紫的亲生父亲,那个抛妻弃子的无情男人。 他已经失去了疼爱女儿、保护女儿的机会,可他的女儿还活着,他却毫不珍惜,反而抛弃她,伤害她,让她独自面对黑暗的童年,一辈子在阴影的笼罩下挣扎,饱受折磨,他现在还不知悔改,还在伤害她。 江育阳怒不可遏,挥着拳头,“你知道她受了多大的欺负吗?你知道她被欺负的时候有多疼吗?你知道她这些年多么痛苦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虞耀宗下意识地护住头,他想要还手,可心里越来越虚,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如果她被保护得好好的,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你根本不配做父亲!”江育阳一拳一拳地打着他,仿佛眼前不是他,而是自己的脸,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 虞耀宗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出了血,再打下去会死人的,虞紫抓住了江育阳欲要挥起的拳头,“别打了别打了……” “让他打吧。”虞耀宗垂下手,放弃了抵抗,心如死灰。 虞紫怔住了,江育阳终是放下拳头,松开了他,失魂落魄地靠着墙壁,仰天冷静。 虞耀宗没敢抬头,喘着急促的气息。 他是愧疚了吗?虞紫的内心变得复杂。她很想叫一声爸爸,可她很害怕,怕他会拒绝,怎么也叫不出口,颤颤地问:“……疼吗?” 虞耀宗没有回应,擦了擦嘴角的血,捡起了地上的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给她,“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妈。你想要补偿,我可以给你。” 虞紫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摇摇头,“我不要钱。” 虞耀宗眉头一皱,“那你要什么?” 他眼中流露出的警惕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尖,她只能强迫自己,装作看不见。 她绷住眼泪,艰难地张了张嘴,哽咽地说: “我……我能抱抱你吗?” 虞耀宗怔住了。 虞紫努力地扬起微笑,强忍眼泪,以作为女儿最好的状态等待他的回应。 她曾经幻想过家的温暖是什么样子的?和爸爸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可现实局限了她的想象力。 她一直以为,她对生父的感情是冷酷的、无情的,甚至是怨恨的。 可当他出现在她眼前,触手可及,她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冰冷的盔甲变得不堪一击,完完全全地暴露出真实的内心。 她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渴望得到父亲的爱,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 她卑微到,只要一个拥抱就可以原谅他的抛弃,原谅他曾经的绝情。 “对不起。”虞耀宗别过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启动车子匆匆离开了。 虞紫彻底绝望了。 她能感受得到,他说出那三个字时,他是愧疚的。可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毫不留情地走了。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而已,他可以很轻松地给虞纪远,像吃饭似的平常,却不能给她,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啊…… 她真切地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悲痛地哭了出来,泣不成声。 江育阳抱住了她,他什么也没说,可她却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男人的担当,即使他不是她的爸爸。 她像是溺水缺氧的人被救上了岸,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像是走丢的孩子找到了家。 她没有被抛弃。 她会恨虞耀宗吗?她想了很久,在一次修剪阳台上的绿植时,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照耀到她的身上,她豁然开朗。 “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恨他。怨恨不能挽回什么,只会加剧内心的痛苦,我不想永远活在阴影里,我想站到阳光里。” 她缓缓地抬起手,伸向窗外,静静地感受阳光在指间流淌,“你看,阳光多温暖啊!” 江育阳心疼又欣慰。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阮红姐,还有……你。”虞紫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我是幸运的,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我,我不能画地为牢,我只有迈出去,阳光才会照耀我。” 江育阳转头看她,她微笑着面对阳光,含泪的眸子里闪烁着光,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第十九章 对话 虞紫买了一个礼物,打算下班后送给江育阳。她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盒,满怀期待,希望他能喜欢…… 她将礼盒放到包里,正要进行打价钱标签的工作时,两个中年男人来到便利店里,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醉醺醺地问:“你们老板娘?” “她不在。”虞紫警惕地回答。 “哦。”醉酒男人有些失望,和另一个男人往店里走去,两个人一边挑东西,一边低声地指指点点。 “这次你没看到,太可惜了!那个老板娘的身材特别好,那个屁股真是骚死了,不知道睡过多少男人了。” “是吗?” “就是太老了,都三十多岁了,我估计那个脸就是化妆化的,一卸妆就是个大妈,可惜了那么好的身材了。” “身材好就行啦!关了灯,床上肯定爽死了,她老公可有福了!” “她可没老公,这种破鞋不知道睡了多少男人,娶回家就是明摆着往头上戴绿帽子,玩玩就行,谁敢娶她?” 听到这里,虞紫心里气得慌,但还是忍了下来。 两个男人抢着扫码结账,醉酒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我来我来,这点东西哪能让你掏钱啊!多少钱呀?” 虞紫面无表情地说:“三十二块八。” 醉酒男人不屑地笑了笑,“八毛钱还要啊?我说你这小姑娘可真不会做生意,我和你们老板娘关系可好着呢!别说是八毛钱,就是白拿都可以!” 虞紫毫不退让,没好气地重复:“三十二块八。” “你!” 醉酒男人面子挂不住,一下子来了火气,另外一个男人连忙劝,“算了算了,你跟一个小崽子计较什么,大不了以后不来这里买东西了。” “格老子的!不买了!”醉酒男人拎着东西就要走。 “东西放下,不要带走!”虞紫极力保持镇静,指了指天花板,“有监控。” 虽然监控是假的,就是个摆设,但还是把醉酒男人镇住了。 另一个男人忍不住地偷笑,醉酒男人顿感颜面扫地,只好悻悻地放下东西,“回头我就让老板娘把你炒了!” “把谁炒了呀?”慵懒妩媚的声音传来。 虞紫心里有了底气,醉酒男人一下子怂了,但还是借着酒劲,牛哄哄地骂:“你雇的店员是个什么玩意?一点也不会做生意,还拿监控威胁我!” “是吗?”阮红露出带着侵略感的笑,“您也别生气,既然没做亏心事,也没什么好怕,您说对吗?” 醉酒男人说不出来一句话,尴尬地离开了。 阮红冷哼了声,走进店里,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虞紫扬起一抹安慰的笑,“没事。” 其实这种人没什么好怕的,只会嘴上逞威风,就是欺软怕硬的怂货。 阮红放心了,拿出一个手机盒,“给你买的新手机,老板总要给员工发发福利。” 虞紫感到惊喜,眼睛直冒光,“阮红姐你也太好了吧!” 她正要接过来,阮红的手突然一缩,叮嘱道:“以后别熬得太晚,早点回去,身体是最重要的。” 她激动地点头,“我知道了!”打开盒子一看,还是她最想要的那款手机,欣喜若狂。 阮红见她一副迫不及待地样子,开口道,“你回去吧,这里我看着。” “谢谢阮红姐!”虞紫高兴地抱住她,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口。 阮红一怔,“这丫头……”摸着被她亲过的脸颊,忍不住地羞笑,心情大好。 虞紫兴冲冲地回家,忍不住地向江育阳炫耀。 “换新手机了?” “嗯!阮红姐给我买的。”虞紫一脸兴奋,正要回卧室研究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对了,差点忘了,我有一个小礼物要送给您。”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礼盒。 江育阳惭愧地说:“买手机的钱,我还没还给你。我欠你的真是太多了……” “不用还我,我和江晗是……是好朋友,就当我替江晗孝敬您了,而且……是我心甘情愿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很小,眼神飘忽,不自知地扬起了嘴角。 她极力掩饰羞赧的样子,紧接着说:“那个……上次您帮我出头,我还没感谢您,这份礼物没多少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话已至此,他再推让,反倒是忸怩作态了。 “那谢谢你了。”江育阳接过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虞紫试探地说:“日记本还有很多空白的部分,其实,您可以把想对江晗说的话写下来……当然我就是和您说一下……” 他白天的状态虽然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有时候还会开怀大笑,但是到了深夜,对着江晗的日记本,情绪还是会失控崩溃,痛哭流涕。她很清楚,那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对着遗物哭的感觉很无助、很痛苦,这是她想到的、能帮助他舒缓情绪的一种方法。 江育阳想了想,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好,我试试。” 虞紫腼腆一笑,没有打扰他,回到卧室研究新手机。 女儿的日记快要看完了,已经到了倒数第二篇,江育阳刚看了两行,泪水模糊了视线。 5月8日,晴 再过几天就是爸爸的生日了,他工作那么忙,会不会把自己的生日忘记?我想他一定忘记了,去年他就没想起来。爸爸真的好辛苦,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让他为我操心。 去年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是我考一百分的试卷,今年再送满分试卷感觉没什么惊喜了。爸爸工作的时候会用到笔,我想送给爸爸一支名牌钢笔,他一定会喜欢的。那支钢笔虽然很贵,攒的零花钱不够,但我已经找到赚钱的方法了。 真的想不到,我竟然得到了大老板的赏识,他听说我是年纪第一,想让我教他家小孩功课。我经常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他资助贫困学生的新闻,他一定不是坏人,这应该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既可以赚钱买礼物,又可以帮助小朋友学习,真好! 如果十年前看到了这篇日记,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阻止她,保护她,可过去无法改变,只有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也许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但永远不会消失。 他抹掉眼泪,拿起钢笔吸入墨水,在日记下边的空白部分写起了自己想说的话。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仿佛女儿还活着,在进行面对面交流。 11月28日,晴 小晗,没有你的提醒,爸爸真的想不起来过生日。爸爸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其实爸爸不是很喜欢过生日,因为一过生日,就代表爸爸老了一岁,时间流逝得很快,不知道还可以陪你多久。 爸爸现在不忙了,有很多时间陪你,可你却不在了。 其实爸爸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你可以回来,给爸爸补一个生日,爸爸什么礼物都不要,只想听你对爸爸说一句,生日快乐。 第二十章 生活 忙碌了一天,生意火爆的餐馆到了打烊的时间,气氛渐渐冷了下来,只剩下一桌客人。 江育阳收拾着桌子,一个小男孩过来帮忙。 那是赵伟的儿子,今年七岁。 赵伟离异后,孩子跟着他。平时餐馆很忙,赵伟没时间看孩子,就把孩子带餐馆,时间久了,孩子就和餐馆的员工混熟了,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小赵。 尽管小赵淘气爱玩,但他还是很听话懂事。餐馆不忙的时候跟大家闹闹,忙起来的时候就在角落里写作业,或者是帮帮忙。 最后一桌客人准备离开了,一个男人上前结账,看见小赵帮忙收拾桌子,不由得夸了一句,“你家孩子挺懂事的。” 话音刚落,小赵不争气地打碎了个盘子,正要伸手捡碎片,江育阳急忙拦住了他。 赵伟无奈地叹了声:“倒霉孩子净添乱。” “他才多大呀!知道帮忙干活就挺好的了。” “哎!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 小赵本来想帮江育阳一起清洁,可听到这话,索性不管了,赌气地坐到椅子上,玩起了手机。 赵伟收完账,见小赵垂着头玩手机,上前纠正他的坐姿:“你这眼睛都快跟手机长到一起了,颈椎还要不要了?眼睛还要不要了?” 小赵扭过头不理他,闷闷不乐。 “怎么了这是?”赵伟不解地问。 小赵委屈巴巴地说:“打碎盘子也不是故意的,我好心帮你,你还说我。” 赵伟不以为意,“我就是开玩笑嘛。” 江育阳收拾着地面,语重心长地对赵伟说:“别拿孩子开玩笑,他也不是故意的,要是拿孩子的无心之失去开玩笑,会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很容易造成孩子逆反、自卑。” 他又温柔地对小赵说:“你做得对,下次注意点就可以了。” “江叔叔,你真好!”小赵不禁感叹。 赵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低下身子向他道歉,“乖儿子,你也知道你爸大大咧咧的性子,爸给你道歉,爸错了,不应该拿你开玩笑。” 小赵不再赌气,一本正经地说:“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要巧克力蛋糕做补偿。” 赵伟豪气地说:“没问题!爸给你买,再多给你买一盒奥利奥蛋糕。”又补充了句,“不过不能一下子都吃完,对身体不好。” “好!”小赵开心地笑了出来。 见他们两父子相处得融洽又快乐,江育阳的心情格外愉悦。 最后餐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外卖送来了蛋糕,小赵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赵伟和江育阳坐在一旁歇息。 “这是这个月的薪水。”赵伟转给江育阳一笔钱,郑重其事地说:“老江,以后你就不用到前边忙活了,过几天我打算加个烧烤的项目,你负责后厨的工作就行。” “好。”江育阳在手机上记账,计算着目前的收入与开销。 赵伟知道他缺钱,又说:“对了,我有个哥们开了一家食品厂,他那边招兼职,是拉货的活,你要是想去,我跟他打声招呼就能干。” “那太感谢了。” “客气啥!不过这样你更辛苦了,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太勉强自己。” 赵伟起初是因为阮红才让他来店里工作,后来了解他的过去,觉得他太不容易了,打从心底想帮他。 就这样,江育阳多了一份收入,赵伟借给他一辆面包车,不止工作用,也可以私人用,趁着休息,他就去做那份兼职,虽然很辛苦,但赚到钱的时候就不觉得累了。 江育阳从黎明忙到晚上,送完最后一批货,正准备回餐馆时,路过曾经最熟悉的小区。 他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将车停了下来。 宋晓凝在家做着饭,怎么也想不到江育阳会来,之前很想联系他,却又不敢,更怕会传来不好的消息。 现在看到他平安健康,精神饱满,她放心了。 “刚好我做完了饭,留下吃饭吧。” “好。”江育阳很自然地帮她端菜,“今天是周末,两个孩子呢?” “去补课了,她们在老师家里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不用等她们。” 宋晓凝看着桌上十分清淡的菜,难为情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要来,这菜做得太简单了。” 说着,她打算去厨房再做几道菜,江育阳拦住了他,“不用不用,这就够了。” 老太太抱着毛绒熊从卧室里出来了,神志不清地呢喃:“该吃饭了……吃饭了……” 江育阳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他调整好情绪,扶老太太坐到了餐桌旁,“吃饭吧,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宋晓凝点点头,坐了下来。 江育阳尝了一口菜,忍不住地夸赞:“厨艺长进不少,不再是以前烧糊锅的小菜鸟了。” 宋晓凝不禁笑了笑,见他还会打趣,仿佛回到了过去,倍感欣慰。 江育阳温柔地喂给她一口菜,“妈,好吃吗?” 老太太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吃起了碗里的米饭,几颗饭粒沾到了嘴边,江育阳抬手帮她擦掉,老太太的眼神恢复些许清明,喃喃道:“育阳……育阳……” 他抬起含泪的眼睛,坚定地说:“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老太太高兴地笑了出来。 宋晓凝仰头忍泪。 吃过饭后,江育阳扶着老太太到沙发上看电视,主动帮宋晓凝收拾碗筷。 “姐夫不用,我来就行……”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宋晓凝只得先接电话。这通电话和工作有关,宋晓凝不得不打开电脑忙碌起来。等忙完了,江育阳已经把厨房收拾好了。 宋晓凝抱歉地说:“姐夫真对不住,网店的事太多……” 和妻子相识时,她还是个上大学的小姑娘,稚嫩懵懂,如今已经是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岁月与生活的压力让她变得沧桑,头发稀少,眼角爬着明显的皱纹。 江育阳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辛苦你了,一定要注意身体。” 宋晓凝点点头,“我会的。” 他加了宋晓凝的微信,给她转了一笔钱,“我答应过你姐姐,要好好地照顾你们,可我做的一点也不好……以后的每个月,我都会给你转一笔钱,现在很少,不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姐夫……”宋晓凝眼中噙着激动的泪花。 就在此时,大门被打开了,两个小女孩急冲冲地闯了进来,“妈妈,咱家……” 声音戛然而止,两个孩子懵懵地看着江育阳,这个出现在家里的陌生男人。 宋晓凝擦了擦眼泪,连忙解释:“这是姨夫,快叫人。” 两个孩子反应过来,乖巧地问好。虽然记忆中没见过他,但她们听妈妈讲过他的事,印象深刻。 江育阳摸了摸孩子的头,不禁感慨:“想不到长这么大了,真漂亮。”他拿出两个红包,“这是给你们……” “别别!”宋晓凝立刻阻拦,“这红包真不能要,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没多少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收着吧。” 宋晓凝拗不过他,只好让两个孩子收下了。 “谢谢姨夫。”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谢,开心地接过红包。 江育阳看了一眼时间,要回餐馆工作了,他穿上外衣准备回去。 宋晓凝想留他多待一会儿,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无奈地低叹一声,“以后一定要常过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我会常来看你们的,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江育阳见宋晓凝要出门送他,连忙拦住,“太冷了,不用送了,回去吧。” 宋晓凝目送他进了电梯,才不舍地关上了门,大女儿忍不住地说:“妈妈,咱家单元门口有一具被烧死的小猫尸体,死的好惨……现在应该已经被物业处理了。” 小女儿附和地说:“那只小猫的肠子都出来了,被烧死之前应该受过虐待,好可怜……” 见两个孩子害怕的样子,宋晓凝立刻抱住了她们,“别怕,这段时间妈妈接送你们。” 第二十一章 风声 日子过得更加忙碌,却又更加平静,江育阳晨跑锻炼时,路过一个破旧的小巷,一只流浪猫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只流浪猫很瘦小,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在垃圾桶旁找吃的。 江育阳心生怜悯,去附近的商店买了点食物和水喂给它,小猫亲昵地贴着他的脚面。他忍不住想蹲下来抚摸它,那只小猫一下子炸毛了,像是受到了惊吓,蹿了出去,没了踪影。 他愣住了,正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噗通”一声,他回头看,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倒在了地上。 那少年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昏迷不醒,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马上脱下外衣,盖到少年的身上,毫不犹豫地采取侧卧体位,不停地呼喊:“孩子醒醒!别睡!”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他立即拨打120并进行急救。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来了。昏迷的孩子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他顾不上歇息,一同上了车,去了医院。 “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可能是急性酒精中毒,具体病因还要进一步观察。”医生关上监护室的门,对江育阳说:“幸好你及时救了他,不然这么冷的天,后果不堪设想。” 江育阳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想到还能再救人,心里很高兴。 那个孩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监护仪上的数据很平稳,他彻底放心了。 一个护士见他要走,急忙上前问:“我们正在联系家属,不再等等吗?” 江育阳摆摆手,“我还有事。” 护士无奈地笑了笑,“那好吧,好人会有好报的。” 联系家属的护士挂断了电话,“联系上患者学校的老师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患者名叫郑家明,十七岁,是个高中生,父母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在国外的表姑……” 江育阳突然停住了脚步,折了回去,“他叫什么?” “郑家明。”护士回答。 江育阳心头一震,他张了张嘴,颤颤地问:“哪三个字?” 护士拿出身份证,“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还好他带了。” 江育阳看到名字的一刹那,惊住了,踉跄地向后跌了几步。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救下的人,竟然是仇人的儿子! 十年前,那个变态恶魔残忍地杀害了女儿,而十年后,自己却救了他的儿子…… 命运真是开了个大玩笑!他不得不自我安慰,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可他十七岁,十年前就是七岁,没有父母,只有一个表姑在国外,这些刻在记忆里的信息都与他完全匹配。 夕阳落山,天色渐深,呼啸的狂风冰冷刺骨。江育阳关上了窗,可身处三十层楼高,即使挡住了风,也挡不住风声。就算门窗紧闭,如同鹤唳般的声音仍然肆虐,仿佛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脑子越来越乱,如果早知道那孩子是仇人的儿子,还会救他吗? 他或许会选择自私,可救他已经成了事实,无法改变。他只得不断地开解自己,那是他爸爸的罪孽,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当年杀他爸爸是为了报仇,如今不能将仇怨发泄给无辜的他,如果狠下心不救他,一走了之,良心难安…… 他不断地疏导自己,可脑子里却不停地闪过女儿惨死的画面,怎么也无法释怀。耳畔的风鸣声吵得他越来越烦躁,忍不住地向墙壁打了一拳, 虞紫吓了一跳,准备端给他的梨汤差点洒掉了。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她将梨汤放到桌上,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想到虞紫在家,江育阳立刻收敛了情绪,转过身,露出安慰的微笑,“没事,你没去店里吗?” 他转变得太快,让虞紫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根本没有生气。 “今天我休息。”她回答。 “哦,挺好的。”江育阳朝她温柔一笑,“饿了吧?我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他准备去厨房,虞紫拦住了他,“今天我做饭吧,我看了几道菜谱,正好试试。” 江育阳又说:“那我帮你洗菜吧。” “不用。”虞紫指了下餐桌上的梨汤,“这是我熬的,你尝尝。” “好,谢谢。”江育阳坐到餐桌旁喝起了梨汤,不禁夸赞:“很好喝。” 虞紫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他心里应该是有事的,只是不想说。 “锅里还有,等你喝完我再给你盛。”她没有多问,去厨房做饭了。 江育阳心神变得恍惚,甜滋滋的梨汤淡而无味,就在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去开门,只见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 “你是?” 男人没有回答,径自走了进来,打量环境,毫不客气地指点,“还挺干净的,就是房子太小了,装修风格也很一般……” 虞紫如同行尸般怔怔地走了过来,指尖还在滴着洗菜的水。 魏山停下了指指点点,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样的笑容诡异又可怕。虞紫背脊发凉,毛骨悚然,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呼吸变得困难。 “小紫,终于找到你了。”魏山掷地有声地说。 熟悉的恐怖声音伴随着窗外狂风的呼啸声回荡在屋子里,眼前的他不是幻觉,那天在超市里见到的他也不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虞紫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仿佛回到了痛苦的过去,囚禁在黑暗的牢笼里,人也逃不掉,魂也飞不走。 第二十二章 危险 江育阳看到虞紫异样的反应,明白了一切,伸出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魏山打量着江育阳,嘲讽地笑了笑:“小紫,他是你的新靠山吗?你的眼光真是太差了,这个男人哪里好?杀过人,坐过牢,现在只是在一家餐馆里干杂活,一无所有,碌碌无为。” 虞紫想不到,魏山对江育阳了如指掌,看来他已经掌握了她的所有信息。 她怕得牙齿颤抖,眼泪夺眶而出,“他哪里都比你好!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他微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我爱你。” 听到那三个字,虞紫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后背窜着阴冷的风,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 魏山继续说:“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对你的爱呢?如果没有我,像你这样平庸的女孩根本活不下去,没有一点生存的能力。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上学,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想要什么呢?” 他的声音就像是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刺进她的心窝。 虞紫疼得快要窒息,她再也受不了了,疾言厉色地冲他吼:“我要你彻底离开我的生命!爱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是太让人恶心了!你是在强奸我,强奸我的精神!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宁可死,也不会受你肮脏又龌龊的控制!” 魏山皱起眉头,以前的她很听话,对他唯命是从,像是提线木偶似的。 他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叹息道:“小紫你变了好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不是她变了,而是你的心不正!”江育阳冷冷地鄙夷道,“我会一直保护她,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特别是你的伤害!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听到这句话,虞紫有了勇气对抗噩梦般的过去。 “你的意思是,她是受害者吗?”魏山环视一圈,冷笑了声,“你看她吃得好、住得好,活得好好的,哪里像受害者?你可不要被她骗了……” “一直活在过去,才是受害者吗?” 虞紫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从江育阳的身后挺身而出,满眼热泪,“受害者不配拥有美好的生活和光明的未来吗?” 窗外风声呼啸,沉默片刻,魏山嗤了一声,露出了阴鸷的笑容,“小紫,我们之间是有事实的,你可以忘记、可以否认,但这是真实存在的。只要存在,我和你这辈子都断不了。” 虞紫身体一僵,神情充满恐惧。 江育阳怒不可遏地揪着魏山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推到墙上。 “来打我吧!”魏山毫不畏惧,反而嚣张地笑着,“打人可是会被拘留的,甚至坐牢,你不在她身边,怎么保护她?” 停在半空中的拳头捶在了魏山耳边的墙壁上,江育阳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道:“我不会打你,我会杀了你。” 魏山轻蔑地挑眉,“你敢吗?” 江育阳怒极反笑,威胁道:“你也知道我杀过人,坐过牢,我不介意再进去一次,反正我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怕。” 阴鸷的笑容凝固住了,魏山的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就在此时,虞紫厉声呐喊:“会断的,一定会断的!” “我不会再受你的控制,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瞪着魏山,眼神变得狠厉,“现在,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如果你再来纠缠我,我一定会让你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魏山嚣张的气焰消失了,江育阳松开了他,护在虞紫的身前。 魏山佯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掸了掸衣服,“小紫,你会后悔的,我等着你来找我……” “滚!”虞紫吼了一声。 魏山身体一颤,悻悻地离开了。 虞紫浑身抖得厉害,泣不成声,江育阳将她拥入怀里安抚,“有我在,别怕。” 她紧紧地抱着他,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楚楚可怜的目光落在了厨房菜板上的刀。 魏山虽然离开了,但不代表危险解除了。 江育阳决定去赵易安的事务所找他帮忙,只是还未到地方,却碰到了赵易安的前期孙薇。 咖啡厅里,孙薇开门见山地说:“育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易安为了帮你,受到过无数次的威胁恐吓,但他还是坚持要帮你。” 江育阳心头一震,感动又内疚,想不到赵易安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那段时间,他怕连累我,让我搬出去住。”孙薇神色黯然,“他虽然嘴上说要丁克,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只是我生不了。所以,我借着怕被他连累的理由,跟他提出了离婚。” 原来赵易安离婚和他有关,他不由得自责道歉。 孙薇苦笑着摇摇头,“就算没有你的事,我想,我也会跟他离婚。只是,我想求你……” 他怔住了。 “育阳,你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结,现在他的生活很幸福,可不可以……不要打扰他?” 从咖啡厅里出来,孙薇的话在脑海中回荡,江育阳无奈地叹了一声。 手里没有证据,魏山的情况也没有了解清楚,不能直接报警,也不能再牵连赵易安,只能寻求别人的帮助,找其他律师,或者就这样算了? 一阵寒风吹过,江育阳倚着车身,陷入沉思。 如果魏山真的远离了虞紫的生活,对于虞紫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解脱,可不去追究这件事,让施暴者逍遥法外,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是可以保护她,只是他已经不年轻了,正如魏山所说,如果以后不在她身边,怎么保护她?况且现在根本确定魏山还不会来骚扰她,毕竟魏山对她的情况、甚至是他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真的会就此罢手吗? 江育阳越想越乱,正准备上车离开时,对上了街边一个错愕的眼神。 “江叔叔?” 江育阳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郑家明,那个被他救了的仇人的儿子。十年前,他只是个弱小的七岁孩童,而现在已经跟他一样高了。 两个人相视无言,气氛变得尴尬又沉闷,郑家明摸了摸后脑勺,“谢谢您救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江育阳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他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我看了医院的监控。”郑家明垂眸解释,“我认得你。” 江育阳复杂难言,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听到这话,郑家明委屈地哭了起来,“我也不想,只是一想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我没有,真的好难受……” 对不起三个字堵在嗓子里,无法开口说出来,江育阳只得低叹了一声。 郑家明摘下眼镜,抹掉眼泪,“江叔叔,我不怪你,都是我爸爸的错。” 看到他明事理的样子,江育阳感到宽慰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愧疚,他爸爸是罪有应得,可他是无辜的。 江育阳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学习,做个好人,不要学你父亲。” 郑家明戴上眼镜,听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是周末,你不用上课吗?” “我……” 郑家明突然不作声,一脸惊恐。江育阳疑惑,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神色大变。 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有一具被烧死的小猫尸体。 江育阳立刻将郑家明拽到身后,下意识地安慰:“别怕、别怕。” 很快就惹来路人围观,有几个人上前处理了。 郑家明被吓得浑身发抖,江育阳忍不住地心生怜悯,“我送你回家吧。” “谢谢叔叔。” 到了小区门口,郑家明下了车,江育阳目送他离去,他的身体单薄消瘦,背影很颓废,远远看去,弱不禁风。 江育阳有些心疼,但还是放不下内心的芥蒂,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 一辆出租车停到了小区门口,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 江育阳不经意一瞥,发现那身影有些熟悉,他定眼一看,竟然是魏山。 他立刻下车,小心翼翼地跟踪他。 魏山走进小区,进了一栋单元楼,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等电梯,只有他一个人。 “我刚回来,嗯……对……没错,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有很多机会可以一起吃饭……” 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 江育阳快步上前,电梯处于上升状态,他紧盯着显示楼层数的屏幕,数字逐渐增加,最后停到了十三层。 他又疾步来到楼外,数着楼层,数到了十三层。那一层,只有一户的灯是亮着。 知道魏山的住处,他心里有了底,可魏山的那通电话让他感到不安,看来如他所料,危险并没有解除,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放松戒备。 第二十三章 克制 晚上回到家,虞紫饶有兴致地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魏山的出现似乎对她没有影响,情绪很稳定,没有恐惧,也没有惶惶不安,像是没有魏山这个人似的。 虞紫见他回来,激动地向他招手,“我发现了一个app,还挺有意思的。” 江育阳感兴趣地过去看,是一款定位软件,只要登录上对方的账号,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对方的位置信息。 他拿出手机,“我也下载一个。” 虞紫帮他下载,又教他怎么用,见他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她好奇地问:“你不怕我会窥探你的隐私吗?” 江育阳从容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我不怕。” “我也不怕。” 两个人相视一笑。 江育阳心里的沉重感减轻许多,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晚上如果回来得早,可以去餐馆找我,我尽量早点回家,这段时间注意安全。” 虞紫点点头,“好。” 餐馆里。 赵伟端上一盘香气四溢的肉串,“两位大妹子来尝尝串儿,看看味道怎么样?” 虞紫咽了咽口水,阮红毫不犹豫地拿起一串吃了起来,满意地竖起拇指,“你这手艺不错啊!我可不客气了!” 赵伟爽朗地笑了笑,“随你吃!不过这串不是我烤的,是老江烤的。” 虞紫眼睛一亮,顾不得腼腆,拿起了一串尝了起来。 阮红没在意,继续吃着,“要是再配上点啤酒就好了。” “好嘞!”赵伟乐呵呵地拿了两瓶啤酒过来,去后厨忙了。 阮红递给虞紫一瓶啤酒,“来点。” “好。”虞紫爽快地回答。 阮红一怔,以前的她从不沾酒,就算喝,也只是酒精饮料,几乎没有度数。 虞紫打开啤酒,倒了一杯,旁桌的一对小情侣吸引了她的视线,那对小情侣互相喂食,看起来很甜蜜幸福。 虞紫看得出神,眼神飘忽,脸上泛起红晕,阮红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有喜欢的人了吗?”阮红云淡风轻地问,可却掩不住眼中的紧张。 虞紫立刻摇摇头,可下一秒又点了点头,最后看着桌上的肉串,纠结地低下了头。 “阮红姐,我好像喜欢上一个我不应该喜欢的人。” 嘴里的肉串突然没了味道,阮红落寞地看着她,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喜欢就喜欢了,哪有应不应该。不过有的爱需要克制,一旦说出口,会给对方造成压力,谁也不快乐。” 虞紫似懂非懂,“那……你有爱过吗?” 阮红陷入回忆中,自嘲一笑,“我曾经爱过一个很有钱的男人,在别人看来,我是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可真的不是……” 阮红难得吐露过去的事,虞紫不禁好奇地问:“他爱你吗?” “他是爱我的,就像爱他的宠物狗。他开心的时候,会特别宠我,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拿我发脾气,拳打脚踢,甚至关禁闭……”阮红闭上眼睛,无助地抓着头发,“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吗?就是当你脱离一切电子产品,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没有人、没有宠物的陪伴,无法倾诉内心的想法,你能看到、摸到的东西都是死的,冷冰冰的,没有活物的温度,没有任何希望。那种孤独是寂静与黑暗的化身,比死亡还要可怕,那种精神的折磨比身体的折磨要痛苦千倍、万倍。” “阮红姐……” 虞紫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阮红绝望地靠向椅背,点上一支烟,情绪变得平静,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慵懒妩媚。 “起初,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平等的爱,是畸形的爱,后来我觉醒了,畸形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虞紫没理解,不由得问:“那是怎么样了?” 沉默许久,阮红回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狗是忠诚的,人性是复杂的。” 店里的人越来越少,夜色深沉。 江育阳熟练地烤着串,赵伟不禁夸赞:“学得真快!以后自己开个店都没问题。” 江育阳笑了笑,“那是你教得好。” “不过,你这双手用来烤串有点可惜……”赵伟惋惜地叹了声。 “一点也不可惜,我挺高兴的,特别是看到大家吃得开心,真的挺满足的……” 江育阳正说着,前厅突然传来跑调的歌声。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你的那一句誓言,来得轻描又淡写,却要换我这一生,再也解不开的结……” 阮红醉醺醺地拿着一根烤串的铁签子,鬼哭狼嚎地唱着歌。 店里的几个客人忍不住地笑,小赵捂住耳朵吐槽:“唱得好难听啊!” 虞紫起身捂住阮红的嘴,可她也喝醉了,被桌腿绊了一下,晕乎乎地摔到了地上,江育阳连忙过去扶起了他。 赵伟也过来帮忙,“今天就到这吧,你送她回去,注意安全。” “好。”江育阳一脸担心。 铁签子掉到了地上,阮红一头栽到了桌子上,像是睡过去了。 赵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喝这么多?”才一会儿没看住,两提啤酒都喝没了。 赵伟扶起阮红,帮她穿好外衣,把她的头发从领口里轻轻地撩了出来。 虞紫接触赵伟的时间不长,只觉得他是个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男人,想不到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我送她回家吧,她是住在哪里?”赵伟问道。 虞紫迷糊地挠挠头,虽然跟阮红认识了五年,但阮红从来不说自己的住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不送她回我那……” “谁也不用送我。”阮红突然醒了,涣散的眼神变得清明,“我叫了车,已经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惊讶她异于常人的醒酒能力。 难道她没喝醉?虞紫一头雾水。 赵伟送阮红上了车,很快车子就开走了,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江育阳跟赵伟打了声招呼,扶着虞紫走了。 虞紫仿佛处于半梦半醒中,隐约感觉自己被扶上了车,躺靠在座椅上,环境变得很安静,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凛冽的寒风吹得她清醒了许多。 江育阳立刻帮她盖上了帽子保暖,又怕她走路不稳,轻声说:“我背你吧。” 虞紫脸一红,“可以吗?” “当然。”江育阳肯定地回答。 他蹲下身子,虞紫生怯地上了他的背。 今夜没有星星,可她却觉得夜空中闪烁着璀璨星海。 她好像更醉了,头脑变得迷乱,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可身体的温度像是处于盛夏。 她傻傻地问:“背得动吗?” 江育阳打趣地笑了笑,“我要是连你都背不动,那岂不是太没用了!背两个你都没问题。” 虞紫的嘴角一直上扬,带着少女的羞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不由自主地贴紧他,贪恋他身体的温度与他所给予的安全感。 很快到家了,江育阳背着虞紫来到卧室,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她不舍地从他背上离开。 他脱下她的鞋和外衣,帮她解开束着头发的发圈,拿出一套睡衣放在枕头旁边,最后为她盖好了被子。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动作格外温柔,那是一种无言的体贴,她沉沦了。 他转身要走,她心里一空,伸出手抓住了他结实有力的手臂。 他一怔,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力度放轻了许多,纤弱的手怯生生地、慢慢地、向下滑去,掌心的温度变得炙热,飘飘然的身体流动着暖意,酥酥软软。 她仿佛看到了下着毛毛细雨的隐秘角落里,生长着一朵快要残败的花,被雨打湿的花瓣隐隐颤抖,汇聚的雨露随之流下,浸透了一方泥土。 那朵花活了,破碎的花蕊渴望得到拯救,渴望得到真正的滋润灌溉,来洗涤身体与灵魂,从而获得新生。 只是,仅仅是渴望,她的手停在他的手腕处,不敢握住宽厚的手,不敢逾越。 她心里害怕,不是怕他,而是自卑。 江育阳看到了她的眼波流动着濒临边缘的情愫,也感受到了她的渴望。他可以给她爱,是父亲对女儿的爱,却不能给她欢愉。 他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为她掖好被子,“睡不着吗?想听音乐吗?” 虞紫失落地点点头。 江育阳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卷打好曲谱的纸带和一个手摇八音盒放到了卧室的桌面上。 “这卷纸带是我和小晗一起完成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思念的化身,是我对晓嫣的思念,也是小晗对她的妈妈思念。现在,也包含着我对小晗的思念。” 虞紫一怔,看着他将纸带放进了八音盒里,缓缓地摇动手柄。伴着齿轮转动的吱嘎声音,清脆又温柔的音乐响起,是《穿越时空的思念》。 虞紫真切地感受到他骨子里流露出的浪漫,也感受对女儿的深沉又温柔的爱。虽然他很少提到亡妻,但她仍能感受到他对妻子的深情,那是一份含蓄而炽热的感情。 纸带到了尽头,八音盒的声音停了下来,她真正懂得了克制,两个字很轻,却又很重。 “江叔叔,谢谢您。”她顿了顿,道了一声晚安。 江育阳收起八音盒,朝她温柔一笑,“别怕,我在外边守着你,安心睡吧。”说着,关上了卧室的门。 一滴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她知足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茉莉花,香气芬芳,沁人心脾,雪白的花瓣不沾染一丝尘埃,纯洁干净,令人向往。 其实比起花的本身,她更喜欢花的名字—— 茉莉,莫离。 她买了一盆茉莉,这种花通常盛开在炎热的夏天,耐寒能力弱,但经过精心的呵护,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养好。 清晨,吃过早饭后,她在阳台上修剪枝叶,忽然说:“我想换个名字,不想叫虞紫了,这个名字别扭又难听。” 江育阳正在拖地,问道:“想换什么名字?” 纯白的花瓣被阳光一照,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她思索地说,“我喜欢茉莉花,想叫黎茉,就是茉莉两个字反过来,黎明的黎,茉莉的茉。” 他赞许地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可是改名字困难又麻烦……”虞紫收敛笑容,沮丧地说。 江育阳温柔地笑了笑,“如果你想改名字,我陪你办手续。” 她的内心倍感温暖,笑得灿烂,“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晚上有时间吗?在家吃火锅吧,叫上阮红姐,一起跨年吧。” “好。”他应声,继续拖地。 虞紫摆弄着阳台上的绿植,照在身上的阳光暖洋洋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同升起的太阳,越来越明媚。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虞紫打开一看,是一条大雾预警的消息。 第二十四章 罪人 真是一条扫兴的消息。 虞紫装作不在意,上午去便利店工作,下午去菜市场采购,明明是很平静的生活日常,可不知怎么,她的内心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回家后,她处理着火锅食材,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打开门,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你是?” 男人犹豫地回答:“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魏总的助理。” 听到“魏总”两个字,虞紫心凉了大半截,他还没有放过她,还在纠缠她。 虞紫浑身发抖,警惕地瞪着他,“魏山让你来干什么!” 男人慌乱地摆手解释:“不是魏总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找你。” “你要干什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魏山告诉你的吗?” 虞紫战战兢兢地从厨房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刀尖直冲着他。 男人吓得语无伦次,“你、你别怕!我没有恶意!不是魏总告诉我的,是有一次我给魏总开车,路过这里,看见你了……我跟了魏总十二年,我认得你……虽然为了找到你的准确地址,我跟踪了几天,但我真的没有恶意!” 看到他怯懦的样子,虞紫的恐惧减轻了许多。 原来是他……怪不得前段时间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她仍然保持警惕,紧紧地握住刀柄,“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无奈地叹了声,“是这样的,由于工作原因,我每次打电话都会录音,大概是十年前,有一次跟魏总通话,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份录音我保存了十年,现在找到了你,我觉得应该放给你听,不然……我良心不安。” 男人放起了手机里的录音。 几秒安静后,一个记忆中的熟悉声音响起,恍若隔世。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那是妈妈的声音,虞紫的心尖颤巍巍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还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 “什么?”录音里的魏山还在装无辜。 周淑惠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摸她了?” 沉默片刻,魏山冷笑了声,“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周淑惠压着哭腔,大声地吼:“那是因为她出生后,我没有过一天好日子,被丈夫抛弃,被娘家嫌弃,被别人指指点点,可她始终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的亲生女儿啊!谁也别想伤害她!” 录音里紧接着传来两个人推搡的声音,周淑惠倒在了地上。 “药……” “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好好地替你照顾女儿。” “你个王八蛋!”周淑惠声嘶力竭地吼骂,似乎扔了个什么东西,砸到了魏山。 “嘶……疯女人!” 录音结束,虞紫已经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妈妈的死不是意外,妈妈是为了保护她才被害死的…… 她终于明白,当年魏山额角的伤是怎么弄的了。 她想要抢过他的手机,可男人死死握住手机,护到了心口。 “把录音给我,我求求你了……” “对不起,魏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给你。当年我父亲赌博,赌场的人上门要债,要不是魏总帮我垫付了欠款,我早就被债主打死了。” 虞紫绝望了,“所以,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男人纠结,声音极弱地问:“是不是当年你做了什么举动让魏总误会了?” 他的意思像是在说她在勾引魏山,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一种莫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虞紫气得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大声地冲他吼:“你什么意思!录音听得不够清楚吗!” 男人吓得身体一颤,“不是,我、我就是觉得魏总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对你也挺好的,那些年我是看在眼里的……” 他的出现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她以为他可以帮她挖去腐烂的肉,没想到是再度割开了伤口,又往血肉模糊的伤口撒了一把盐。 虞紫不想再看到他,痛苦地别过头,指着门外,“滚……” 男人无措地解释:“也许……魏总曾经犯过错,但是他人真的很好……” 虞紫气得血脉上冲,狠狠地将他推出门外,“滚!你给我滚出去!” 门重重地关上了。 江育阳在餐馆里穿串,想着今天早点回去,跟虞紫和阮红一起跨年。 他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 赵伟气冲冲地推开了大门,“真是个畜生!” “怎么了?”江育阳抬头问。 “店门口不知道被谁扔了具死猫尸体,缺德玩意!”赵伟直奔收银台的电脑,打开店铺监控,“那只死猫一看就是被虐待死的,太变态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畜生这么丧尽天良!”他一边回放监控,一边猜测:“没准是隔壁街的烧烤店做的事!就是嫉妒咱们生意好……” 赵伟找到那段监控录像,是凌晨三点多发生的事,不过不是恶意竞争的同行,而是一个戴着眼镜,身体单薄的少年。 江育阳定眼一看,竟然是郑家明。 监控录像中的郑家明,与他所看到的郑家明大相径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冷漠又阴鸷。只见郑家明从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被火烧过的、奄奄一息的小猫,像是随手丢垃圾似的丢到了店门口。 那只小猫很顽强,正想要艰难的站起来,郑家明一脚踩了下去,肠穿肚烂,血肉模糊。 几个围观的服务员忍不住地作呕。 听着小猫发出痛苦的叫声,郑家明露出亢奋的诡异笑容。 赵伟强忍住生理性不适,愤愤不平地指责:“这个小畜生的手法很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虐猫,太坏了!这就是漠视生命的大变态!他现在敢虐待小动物,以后肯定会杀人的,伤害比他弱的妇女儿童!” 江育阳不由得联想到之前发现的死猫尸体,牙齿咯咯颤动,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如果那些小猫都是被他害死的,而自己又恰好看到了那些小猫的尸体…… 他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这一切不是巧合,他在报复。 看着郑家明虐猫的冷血画面,江育阳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女儿惨死的样子,记忆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十年前。 当年警察侦破女儿案子时,还存在一个疑点,那就是女儿遇害时,犯罪嫌疑人不在家,他在公司处理公务,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孩子。可没人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会杀人,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法。 由于尸体被冷冻过,影响了死亡时间的判断,再加上女儿体内有犯罪嫌疑人的精液,嫌疑人又主动认罪,这个疑点就不了了之了。 他如今想起这个忽略的疑点,背后一阵寒凉。 难道女儿的死和郑家明有关?他要去找警察翻案,重新调查吗? 可这个猜测,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当年他才七岁啊…… 赵伟将虐猫的监控保存下来,义愤填膺地说:“这个小畜生估计还是个未成年,就算报警也没用,顶多就是批评教育,一点用都没有,我一定要把这段监控传到网上,让舆论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畜生!” 阮红正要关店,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一条新闻消息弹了出来:失踪富商的尸体重现天日,杀人凶手成谜。 她的心“咯噔”一下,立刻点开了新闻: 两名登山爱好者在登山过程中,意外发现一具埋在地下的尸骸,经警方调查,确认这具尸骸为五年前失踪的某企业董事长。目前公安机关已成立专案组,全力开展侦查工作。 新闻还附上了一张死者生前的照片。 脑子里轰然一响,她的身体僵住了。 夕阳余晖洒向江面,波光粼粼,桥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文艺青年抱着吉他,弹着伤感的民谣。 江育阳心神恍惚,一路走来,不知道撞了几个人的肩膀,像是喝醉了似的。 他停下脚步,望向平静的江水,满眼悲伤。 我该怎么办…… 阮红紧握手机,默默流泪,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度过了五年的平静生活,她该知足了,可接下来,她要逃到哪里…… 她以为她会很洒脱,可却还是有了难以割舍的牵绊,前所未有的无助涌上心头。 虞紫背靠着门,身体下滑,瘫坐到了地上,失声痛哭。 桌上的火锅渐渐沸腾,冒着热气。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滚着红油的麻辣火锅,谁也没动筷,气氛格外沉重,直到沸腾的汤底溅出锅外,阮红才回神,掐灭了烟,扯出一个生硬的笑,“这锅都开了,等什么呢!下肉吧!” 阮红想涮肉,发现桌上没有肉。 虞紫抬起无神的眼睛,“在厨房,我忘拿了。” 她起身,江育阳按住了她的肩,“我去拿。” 阮红打开一罐啤酒,强颜欢笑,“你们怎么都不积极啊!搞得像散伙饭似的,你们要不吃,我可就不客气了!” 江育阳端上了肉卷,阮红涮了几片肉,烫熟后夹给了虞紫。 虞紫连蘸料都没弄,低着头,一口塞到嘴里咀嚼。 阮红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心里一颤,难道她知道自己的事了?可自己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她不可能知道。 她心里没底,忍不住地问:“怎么了?” 虞紫哽咽难言,不敢抬头,眼泪在眼眶中翻滚,“……太辣了。” 听到这个回答,阮红应该放心了,可不知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还是被虞紫的情绪感染,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快速抹掉眼泪,“好了好了!那下次不吃麻辣锅底了,瞧你哭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真没出息。” 提到生离死别这四个字,虞紫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碗里。 江育阳递给她纸巾,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阮红举起啤酒,压着哭腔地说:明天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虞紫开了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不要喝这么快……”江育阳想要劝说,可她和阮红根本不听,像是借酒消愁似的,一瓶一瓶地灌醉自己,让头脑变得迷乱,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 江育阳无奈地叹了一声,总要有一个人清醒,他没有跟着一起喝。 火锅几乎没有动,锅里的红油凝固了,桌上摆着几个歪倒的空啤酒罐。 阮红一向酒量很好,可今晚却醉得很快,念叨着含糊不清的醉话,而虞紫的酒量本来就差,很快到了倒头就睡的程度。 阮红想要再打开一瓶啤酒,被江育阳阻止了,“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好吧……”阮红耷拉着脑袋,垂落的头发遮住了脸,“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和小虞紫一起睡……” 虞紫迷迷糊糊地回了声“好”。 摇晃的两个人互相搀扶回到了卧室,江育阳担心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阮红忽然回头对他说:“有你真好。” 江育阳淡淡一笑,“你们早点歇息吧,我收拾厨房。”说着,帮她们关上了门。 虞紫独自睡时并不觉得床小,和阮红一起睡感觉有点挤,但这种感觉很舒服,也很安心。 “阮红姐,你身上不止有姐姐的感觉,还有妈妈的感觉……” “去你的,我这么年轻,才不要当妈。” 阮红虽然嘴里说着嫌弃的话,但还是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耳边传来了哭泣声。 阮红默默流泪,想委婉地说些告别的话,可她不敢,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以后,她可能会在新闻上看到她。 那时的她,或许是个被通缉的犯罪嫌疑人,或许是个被逮捕归案的杀人犯。 哭声渐渐停了下来,虞紫睡着了。 阮红看着怀里熟睡的脸庞,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是个罪人,我帮不了你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生活。” 江育阳心神不宁地刷着锅,不知怎么,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女儿惊恐地伸出双手,向着一道光跑去,却被一股力量拖回了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爸爸救我”的呼救声回荡,声嘶力竭。 他没有心情收拾了,快速地洗好手,打开茶几上的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这本日记似乎隐藏着什么,就像是当年女儿的案子,还有疑团没有解开。 他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 5月10号晴 郑叔叔对我很好,常常给我买水果和蛋糕吃。家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很听话,比大人还要懂事。明天,郑叔叔要给家明炖鱼吃,我也可以吃,真开心!杀鱼看起来很简单,但过程却很复杂,鱼会很痛苦吧?我不知道。 只是一篇记录生活感想的日记,没什么异常,可他的内心隐隐不安。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句号、感叹号、问号是三种用来表达完整句子的标点符号,如果把每句话的第一字连起来看…… 他重新看了一遍这篇日记,背后一凉,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瘫软地靠在沙发上。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两声,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两条短信,一条是一个位置信息,另外一条的内容是:江叔叔,我是郑家明,我有事情找你。 第二十五章 迷雾 破旧的巷子里,郑家明掐着一只小猫的脖子,享受地听着小猫痛苦的惨叫,地上还有准备虐猫的刀和绳子。江育阳如约而至,郑家明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小猫,那只小猫害怕地逃走了,很快就没了踪影。 江育阳看他的眼神不再怜悯,而是恨之入骨,深恶痛绝。 他是一个恶魔,不是孩子。 当虞紫醒来时,家里没开灯,空荡荡的,阮红和江育阳都不见了。 窗外弥漫着浓郁沉重的雾,看不清一切,找不到方向,死寂般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恐惧感瞬间包围了她,似乎迷雾中会突然出现一个庞大恐怖的怪物,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她抓起手机拨打电话,可阮红的手机关机,江育阳的电话也打不通。 气氛变得安静又诡异。 她顿失安全感,内心慌乱,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时,无意中发现阳台上的茉莉花凋谢了。 她突然变得镇静,挂下电话,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她打开定位软件,看到了江育阳所处的位置,就在附近。 她从厨房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光洁的刀面的映出了她阴沉的眼神。 为了自己、为了因为保护她而死去的妈妈,为了江育阳,她不能再逃避了。 “有些事情,需要做个了断了。”郑家明推了推镜框,看着与他对峙的江遇阳,从容不迫地说:“正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了。” 江育阳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就是想和您坦白罢了。”郑家明笑了一声,笑得阴森诡异,“跟你住在一起的小姑娘是叫虞紫吧?” 他惊住了,刺骨的寒风窜过背脊,深入骨髓,仿佛掉入了无边无际的冰窟中。 “你怎么知道?”他颤颤地问。 郑家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其实在你出狱的第二个月,我就在跟踪你了。” 江育阳怔住了,一脸震惊。 郑家明扶了扶镜框,轻描淡写地继续说:“她爸爸叫虞耀宗,不过她爸爸抛弃了她,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虞纪远,说来真的是非常有缘,她弟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脸色一沉,冷声道,“也是我最讨厌的人,永远是一副单纯善良的蠢样子!连自己有个亲姐姐都不知道,多可笑!”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他叙述:“其实我曾经费了好大的功夫,想要撮合他们呢!”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声音变得越来越高亢,“你说,当她发现自己被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迷奸,而他也发现自己睡的女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姐,那该有多么的后悔莫及!多么痛苦啊!那场面,想想就兴奋!” “不过失败了。”郑家明惋惜地叹了一声,仿佛是为一段好姻缘无疾而终而感到遗憾。 如果不是虞耀宗插了一脚,他就可以看到激动人心的场面了。 他叹息了声,施舍自以为是的怜悯,“其实我还挺同情她的,可谁让她跟你扯上关系了呢!” 江育阳感到深恶痛绝,不禁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思绪渐渐清晰,那些事情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怒目切齿地问:“你认识魏山?” 郑家明神情自若地回答:“没错,我还跟他做了一个交易,他给我钱,我把你们的行踪都透露给他。” 他仍记得那天在超市里,虞紫惊恐地扑到他怀里,他和不远处的魏山相视一笑。 那时候,他确定了他们是一类人,都是从别人的恐惧中获得快乐。 不过和他相比,魏山还是逊色了些,毕竟,他是一切的领导者,是一个伟大的操盘手! 江育阳痛心疾首,“你到底想要什么!” 郑家明脸色阴沉,露出凶狠的目光,“你杀了我爸爸,我要报复你!报复和你有关的所有人!” 他真是太可怕了…… 江育阳仿佛看到了一颗罪恶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长大,结出畸形的黑色果实。 回想起女儿在日记里传递的信息,江育阳攥紧的拳头不停颤抖,极力克制快要崩溃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你杀了小晗?” “是!”郑家明干脆地回答,语气带着几分自豪,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江育阳怒气上冲,两眼发黑,险些站不稳,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曾经……亲手救下了杀害女儿的真凶!还对这个变态恶魔产生了怜悯!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愤恨地瞪着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女儿!还是那么用残忍的手法杀害她!” 郑家明一脸享受地说:“其实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模仿我爸爸的手法去对待你女儿,那种感觉真的很爽啊!太好玩了!只可惜,”话音一转,他的神情变得沮丧,像是没有吃到糖的孩子,“我再也找不到跟你女儿一样好玩的东西了,只能玩玩那些小猫,一点也不过瘾。” 他竟然说女儿是个好玩的东西!江育阳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他曾经虐杀了女儿,如今又杀害了许多小猫,可他没有悔改,甚至看不到一丝愧疚、畏怯,反而毫不畏惧,坦坦荡荡,像是自己的行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伟大壮举。 他对生命的漠视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自私、变态,比一个没有良知的冷血动物还要可怕。 “你会得到报应的!” “什么报应?”郑家明不屑地笑了笑,“就算证明我是杀你女儿的真正凶手又如何?那年我才七岁,我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最多就是教育教育我,我不会坐牢,更不会死,只是……” 郑家明的眼神变得阴鸷,咬牙切齿地说:“当时的我不会处理尸体,要我爸爸帮我解决,打乱了他的计划,害得他被抓了起来,最后被你杀死了!我恨死你了!是你害得我没了爸爸!” “你爸爸罪有应得!你爸爸该死!” “你女儿才该死!她就是个贱货!婊子!你女儿唯一的价值就是当个玩具,被我玩弄!你知道我是怎么玩弄她的吗?我用项圈拴着她,让她当狗给我骑!拿细长的针,一针一针地扎向她的身体,一边扎着她,一边让她帮我写作业!最后她的身体就像被拔了刺的刺猬,千疮百孔,真好看呐!” 听着他的描述,江育阳快要发疯了,女儿生前可是最怕疼的!他无法想象女儿到底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那样的疼,生不如死! 他的情绪完全失去了控制,浑身发抖,悲恸的泪水止不住得流。 看到他崩溃到瘫跪到地上痛哭,郑家明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快感,他越痛苦,他越开心,笑得更加扭曲狰狞,像是地狱的魔鬼来到人间。 “其实,我还允许她写自己的作业,不过那时候我在掏她的肠子,我没想到人的肠子竟然那么长,都可以跳绳啊哈哈!”他发疯了似的大笑,“她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喊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江育阳心如刀割,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仿佛亲眼所见女儿被折磨、被虐待、而他面对女儿的求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残忍地杀害。 郑家明亢奋又享受地大喊:“那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简直是天籁啊!可惜那时候没有录下来,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玩弄虞紫那贱女人,还有你老婆的妹妹,还有她的两个贱女儿,等我玩弄她们的时候,我就会把凌辱她们的全过程录下来,我要让你好好看看我当初是怎么折磨你女儿的!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我伟大的成果!” 无法遏制的怒气直冲头顶,江育阳再也忍受不了了,视线落在了地面的刀子上。 郑家明还在癫狂地大笑,“我会好好地折磨她,我会让她的下场比你女儿还惨!这一次,我会让你听到那种美妙的声音!我一定会让你听到的!一定会让你听到的……” 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身体一僵,江育阳愤怒凶狠的样子映在他放大的瞳孔里,那把用来虐猫的刀,反复地在他的身体里进出。 江育阳不知道捅了多少下,血溅了一身,完全失去了理智,最后看着他的身体倒了下去,涌出来的鲜血蜿蜒流淌,流到他的脚下,将他包围。 世界变得格外安静,只剩下喘息声和心跳声。 郑家明倒在地上,注视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虚弱地笑着, “杀人的感觉……很爽吧……其实你已经……已经被我们同化了……我们都是罪人,谁也……逃不掉……” 他笑得虚弱又狰狞,渐渐地,与他爸爸死亡时的笑容重合。 第二十六章 杀人犯 沾满鲜血的刀子从手中滑落,江育阳呆住了。 明明为女儿报仇了,可心里却没有十年前杀他爸爸时的解脱感,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坏孩子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缺乏道德教育,无知无畏,另一类是天性本恶,是刻在基因里的邪恶。 郑家明究竟属于哪一类?他不清楚。 雾气变得越来越浓,他似乎被困在了大雾中,找不到方向,迷失了自我。 虞紫气喘吁吁地找到了他,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可下一秒笑容就凝固了,满眼震惊。 他的手指滴着血,地上是一具浑身是血的尸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江育阳迷惘地吐出几个字,“我又杀人了。” 虞紫惊慌失措,忐忑地上前查看,死的人不是魏山,而是一个戴眼镜的少年,那张脸,似曾相识,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回想了。 她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埋、埋起来……把他埋起来!没有人发现的!然后……然后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的、不会的……一定不会……” 江育阳绝望地垂下了头,“没用的。” 虞紫怔怔地垂下了手。他是她的生活支柱,是她的精神依靠,为了他,她可以牺牲一切,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她像个疯子似的喃喃:“人是我杀的,不是你不是你……人是我杀的!对,人是我杀的,我去自首,我去坐牢……” 她的眼神变得阴沉,从怀里掏出一把刀,跪到了地上,毫不犹豫地举刀刺向尸体,就在刀尖快要触碰胸口处时,江育阳猛地推开了她,从她手里夺走刀子。 这把刀一旦落了下去,追悔莫及,她的一生都将会背负着不可磨灭的罪孽。 她是无辜的,他不能连累她。 虞紫崩溃了,哭了出来。 江育阳抱住痛哭的她,不知如何安慰她,无助的感觉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快要窒息了。 雾越来越大,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尸体不见了,抬头一看,灰蒙蒙的迷雾中,郑家明露出诡异的笑容,向他招手。 江育阳忽然明白了一切,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将永远困在监狱中,那是郑家明为他建造的监狱。 他没有退路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虞紫抱着他哭泣,哭得卑微又绝望。 已经回不去了…… 江育阳默默地流着泪,视线落在了身旁的绳子上,眼神变得坚定。 他要让她永远活在阳光中。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好孩子,你是无辜的。你永远都是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孩,你一定要自信的面对未来。” “从今往后,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一切都会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都会忘记。” “好好生活。”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虞紫想要死死地抓住他,可已经太晚了。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绳子,牢牢地捆住了她。 “……不要!不要!” 绳子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加固束缚,她发疯似的挣扎,可力量相差悬殊,怎么也挣脱不开。 江育阳把她扛到肩上,塞进车里,关车门锁车,动作一气呵成,不敢有一丝犹豫。 绳子绑得很紧、很牢固,无法挣脱,她只能用头撞着车窗,“回来……回来……求求你了……” 闷沉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来,江育阳的心在抽痛,眼泪止不住地流,他很想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可他不能。 他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身影渐渐消失在迷雾中。 凌晨三点半,窗户玻璃上映着灯火通明的书房,魏山坐在办公桌旁打着电话。 “我等会要出去办点事,你要是困就先睡吧!我这次出差快结束了,项目的事等我回去再说也不迟……”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魏山开门一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他认出了他,顿感畏惧,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你要干什么?” 江育阳冷冷地回答:“带你走。” “什么……” 腹部突然感到刺痛,魏山一脸惊骇,手机掉落到了地上。 江育阳接连捅了几刀,顺势将魏山按到地上,魏山来不及反抗就被他刺中了喉咙,鲜血溅了他一身。 最后,江育阳将刀狠狠地刺入他的下体。 一阵剧痛侵袭而来,魏山瞪大了眼睛,眼球格外突出,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似的,他痛苦地捂着下体,被刺伤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挣扎地发出“呃呃”的惨叫。 手机屏幕还亮着,处在通话状态,紧张的声音传来:“魏总?魏总?到底发生什么了?” 魏山奄奄一息,仍然困兽犹斗,不放过求生的机会,伸手去够血泊中的手机。 江育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垂死挣扎,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手机边缘时,江育阳捡了起来。 “魏总!你还在吗!你怎么样?我现在就给你报警,到底发……” 声音戛然而止,江育阳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魏山愤怒而又绝望,身体搐动了几下,没了动静。 江育阳彻底放心了,所有的郁结都解开了,烟消云散。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靠墙坐了下来,沾满鲜血的手指点开了手机的拨号页,按了几个数字,拨了出来。 他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那是一种前所未有、了无牵挂的平静。 电话通了。 “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讲。” “我杀了两个人,还绑架了一个女孩。” 第二十七章 期待阳光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向大地,迷雾渐渐散去。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赶到了医院,一位警察笑脸相迎,“邢队,早上好!我叫余林,您叫我小余就行,真想不到上头把您调过来了,您可是传说级别的大人物啊!我一直很崇拜您……” “说正事。” 毫无感情的三个字打消了余林恭维的热情,果然是不近人情,铁面无私。 余林端正态度,严肃地汇报:“两名男性已遇害,打电话自首的嫌疑人割喉自杀了,目前正在抢救中。” “被绑架的女孩怎么样了?” “头部受了伤,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她的情绪很激动……” 余林带着男人来到一间独立病房,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女人大吼大叫的声音。 “放开我!我要去见他!所有人都是我杀的,和他无关!” “都说了他正在抢救,你不要着急……” 男人推门进入,护士看到警察来了,立刻离开了。 虞紫情绪崩溃,无助地痛哭。 男人拿出证件,“我是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邢鸿秋。” 这位警察看起来是个沉稳可靠的男人,虞紫的心里骤然升起了希望,从病床上下来,几乎是摔到了他的身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是个好人!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抓我去坐牢……抓我去坐牢!” 邢鸿秋眉头一皱,立刻扶起了她。 余林拿出纸巾递给她,“不要激动,你这个状态是没办法做笔录的。” 虞紫坐回病床,擦了擦眼泪,努力地稳定自己的情绪。 邢鸿秋郑重其事地说:“有些话不要乱讲,你以为你可以替他承担所有的罪责,实际却是事与愿违,适得其反。你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余林认同地点点头。 他的话,虞紫听进去了。 看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余林拿出笔和本子准备记录。 邢鸿秋直截了当地问:“江育阳为什么绑架你?” 余林心里一惊,这么直接的审讯,他还是第一次见。 虞紫镇静地说:“因为我想杀了魏山报仇,他为了阻止我,就绑架了我。” “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想阻止我杀人,于是,我绑架了她。” 邢鸿秋回想起江育阳在电话里的自述,眉头紧锁,两个人的证词完全不同。 虞紫继续说:“他和魏山没有仇怨,他是为了给我报仇,他才杀了魏山……” “是什么仇怨?”邢鸿秋问。 虞紫紧缩身体,双手抱臂,眼泪默默地流着,艰难地开口:“魏山……强奸了我,从我十三岁开始,一直到十八岁……” 静默无言。 余林认真地记录,邢鸿秋的语调放轻了许多,“有没有证据?” 虞紫掀了掀唇,神情空洞又绝望,终究是说了出来,“我失去了子宫,算是证据吗?” 手中的笔一停,余林震惊地抬起头,邢鸿秋内心变得沉重,眼神泛起了波澜。 他冷静地问:“你和江育阳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校同学的爸爸。”虞紫麻木地回答。 “仅此而已?” 沉默许久,虞紫绝望地垂下了头,“仅此而已……” 敲门声响了两下,一个警察走过来,附在邢鸿秋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邢鸿秋脸色一变,虞紫的心悬了起来,大概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虞紫紧张地问:“他怎么样?” 邢鸿秋犹豫片刻,沉重地吐出三个字:“他死了。” 他死了…… 虞紫不敢相信,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不……不可能……” 她浑身颤抖,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余林想要扶她,虞紫一把甩开他的手,奔向门外。 当她看到太平间里江育阳冰冷的尸体,情绪崩溃了,仿佛重新经历了一次当年妈妈去世的痛苦,只是这一次更加痛彻心扉。 虞紫摇着他冰冷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喊: “醒醒……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你不是说好了要陪我改名字的吗?” “我不要你牺牲生命来保护我……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我也可以保护你……” “我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大雾散去,阳光普照大地,驱走一切黑暗。 虞紫出院了,邢鸿秋送她回家。 “有一位叫赵易安的律师主动要求帮助你,并且无偿,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跟他提,他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了。” “好。”虞紫麻木地应声。 她正要下车时,邢鸿秋叫住了她。 “等一下。”邢鸿秋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又在名片的空白处写了一串数字,递给了她,“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们都是全天在线。” 虞紫接过来看,冰封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暖意。 邢鸿秋目送她回家,心情沉重。 他再次打开钱夹,里面贴着一张纸条:任重道远,行则将至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 回到警局,邢鸿秋继续查证。他看着郑家明虐猫的监控视频,不禁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余林拿着验尸报告来找邢鸿秋,自言自语地说:“当年郑家明的爸爸杀害了江育阳的女儿江晗,江育阳为了报仇,以暴制暴,杀了郑家明的爸爸,坐了十年牢,去年才出狱……难道这就是江育阳杀害郑家明的动机吗?他不止报复杀害女儿的凶手,还想报复凶手的儿子?” 邢鸿秋陷入沉思,打开了郑家明住处的照片。 他的住处非常整洁,像是特意做了清洁打扫。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市区地图,一些地点用红色的记号笔画上了圈,阴暗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虐猫工具,卧室里摆着一台电脑。 那台电脑的文件夹里,全是跟踪视角的偷拍照片,而大部分的照片都出现了江育阳、虞紫的身影。 邢鸿秋审视着这些生活日常的照片,神情凝重。 下一张照片是郑家明电脑网页的搜索记录: 迷药的类型与注意事项。 喝多少酒才会酒精中毒? 酒精中毒多久会死人? “邢队,有什么发现吗?” “去他家看看。” 郑家明和魏山住在同一个小区,离的很近。 郑家明的住处经过一番搜查取证,屋子有些空荡。邢鸿秋仔细地检查每一个地方,他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 他来到卧室,书桌上放着做完的试卷习题,书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教材书籍、名着小说,看起来郑家明是个喜欢学习的好孩子。 邢鸿秋转身离开之际,一本《伊索寓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本书很旧,有些年头了。 他拿出来看,意外地发现书里夹着一页纸,而这页纸竟然是郑家明的遗书。 爸爸,我会为你报仇的。 我会让江育阳重温施暴的快感,我相信杀人的压抑感会束缚他的一生,他会变得极端,或许选择死亡,或许选择苟活,总有一天,他会加入我们,会变成他自己最讨厌的人。 这样的报复更快乐。 爸爸,等着看我伟大的成果!等着我与你重逢! 邢鸿秋的思绪混乱,难道郑家明早知道自己会死? 墙上画着标记的市区地图、无数张跟踪时偷拍的照片、奇怪的搜索记录以及一页遗书…… 邢鸿秋合上眼睛,将这些线索组合,结合案情进行梳理。 沉思半响,邢鸿秋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他在……一步一步地诱导江育阳犯罪。” 他被江育阳杀害,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余林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为什么呀?” 邢鸿秋沉重地回答:“他要的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摧残。” 他不禁产生怀疑,郑家明真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吗? 办案十几年,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心机深重的受害者。准确来说,郑家明不止是受害者,更是一个令人发指的犯罪者。 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导致了人性的扭曲?还是天性本恶,生下来就是个坏小孩? 他想了想,郑家明属于两类兼备。 “重新调查江晗遇害的案子,也许……我们看到的真相未必是真正的真相。” (完) 作者的话 这篇文的灵感来源于一些社会新闻,是我写过最难受的一篇文,一直想写一个好的结局,可思来想去,觉得什么样的结局都不尽人意,最好的结局就是本故事纯属虚构。 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 2021/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