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告状》 第1章 序章:祸起鬼坟 乾隆年间,京城东直门外,鬼哭坟 正值子夜时分,阴风凄号,影影绰绰。 在山坡上有几个破败半倒的墓碑,模糊不清是何年何月葬了何人。只听到寒风灌彻进去,像是鬼哭狼嚎一般风啸嘶吼。 这也是鬼哭坟名字的由来。 此地正是无主坟包乱立之所在,怪石矮林,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氛围萦绕其间,细看远处却见一间茅屋,破烂门脸,正立在乱坟中间。 茅屋里只有一盏灯,几张破损桌椅,油灯半枯。 依靠着床榻边上半躺着一个老人,羊胡竖眉,皮松肉坠。 看得出此人落魄不堪,好像是个守墓人一样独居此地。 可这老者身边围坐着一群纸札人! 烛光摇曳之间朦胧不清,那一群纸人惟妙惟肖,眉眼之间又空洞无神。 血红色的纸嘴上涂了朱砂,点了黑痣,那些纸人头上,好像是披散着真人毛发,令人看着寒毛竦立。 老人数了数眼前的纸人,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 精致纸札,围绕着床榻一圈,个个两眼无神,发舞披散,苍白面目。 所有的纸人都面向床边,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好似有话要讲。 每逢夜风透墙进来,都牵扯的纸人摇曳一阵,好似活人一般可怕。 “都齐了吧···” 老人踉跄一语,语态虚弱不堪。面色蜡黄,衬着如此寒夜倍感凄凉,看样子好像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刚一说完,却见那一群纸人点了点头! 如此诡异一瞬,虽然灯光微弱望不真切,但这一群纸人分明好像傍着诡风轻点其头,怎能令人不惧?! 老人一叹,继续道: “我也算走到头了,该躲的都躲过去了,而今这一遭,算是彻底避不开了,列位咱们这几天就料理下后事吧。” 屋内无言,那摇曳的烛光愈发暗淡起来,屋外传来不知明的嘀嗒声和萧索之音,不合时宜又显蹊跷。 而那一群纸人依旧看着老人,未有表态。 老人又叹: “早都料到了,看来你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最后一任师承不复,我也是心有不甘。罢了,临死前强行推演一次,找个后生来照顾你们吧。” 说完,老人挣扎起身,两手捏决,快速掐算起来··· “大野无风,天机无我,人道无徒,地府无门···” 沙哑的嗓音仿佛吞了一颗枣儿般哽咽难听,但是随着老人的闭目碎念,屋内的烛光一闪,竟然熄灭了! 一时间茅屋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噗! 那烛光又亮了起来!不过却是绿盈盈的诡异光芒,焚烧着屋内仅存的活人气儿,令人窒息,那烛光影焯在一众纸人面庞上,更显邪魅。 不知何故,那一群纸人看着好像笑了!猩红的嘴巴似上扬了几分,烛光不稳,闪闪烁烁,老人念念有词间手中现出一物: 一根磨得发亮的骨头? 不知道是何种遗骸所蜕,通体发亮,削形成刀,骨刀把儿上镶嵌一颗红色石头,深邃,暗藏混沌。 缠绕着发灰的一捆毛发,虽说这骨刀望着精绝巧妙,却有血腥的杀伐气息自刀刃席卷而出。 老人持刀划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刀刃还未接触皮肤就已经冷刃没入。 一行血顺着伤口处森森流下,老人又赶忙掏出一叠黄纸,快速折叠出了一个小人。 手掌枯槁,血流如注,老人头顶流汗,这小巧纸人叠出,可是渗血而成。 待这巫蛊一般的仪式完毕,老人方才取了一块碎布包扎伤口,神情凝重地将那纸人送到绿盈的烛光下点燃了: 小纸人狰狞面目,鲜血烫身,被火苗一撩,腾地着了起来,噼里啪啦一阵,扭曲挣扎着。 须臾过后,纸人成灰。 老人点点头,好似看出了什么门道。伸手小心翼翼将纸灰擦到掌中,低头默念几句,一阵诡风再度骤起。 呜···· 那掌中纸灰随风飘落,绿烛再熄,复而又生,重归橘光。 老人不知默念着什么,好像很是虚弱又一次闭目沉思起来。 “哪个不要命的把这案子了结,也就算他的拜师礼了。” 一群纸人还在围观着老人,空洞无言,直到此时烛光复生,才看得真切: 这老人的双腿竟然是纸札成的!而那屋内十八个纸扎人,竟然在烛光明灭之际少了四个! ··· 第2章 佳人有冤 东直门外墙下,杂草丛生的荒地。 昼伏星稀,正照斑驳一轮妖月,这是北京城内的宵禁时分,百姓熄灯,各自安歇。 打远处,一阵窸窣声响起,在这份静谧下颇为刺耳。 蹬蹬蹬蹬! 四个白衣人正肩扛着另一人疾步而来,步伐稳健,从那腿脚间隙处就看得出功夫了得。只看这四人平步生烟,渐渐近了: 是四个纸札人! 身高马大,魁梧扎实但显得很是生硬,正抬着另一个纸人在跑! 直到靠近才刚刚能看清,这四个纸人白面黑发,八尺身躯,糊纸而成,抬着一个纸人正朝东直门方向而来。 无神,诡秘,那纸人的毛发随风飘荡,确是真真的死人头发! 还不待细看,这四个纸人已经抬着另一个纸人,到了墙头处。 只听见稀里哗啦一阵白纸脆响,四个纸札人从腰间解下一条绳索: 嗖嗖嗖嗖 四条绳索飞钩挂墙,这手上功夫看得却如此娴熟,宛若活人窃贼。 映着凄惨月光,隐约间教人倍感寒栗。 飞身上墙,四个纸人携着那被扛起的一人,不言一语就这么进了城内。 ··· 隔日凌晨时分,昼光未普,尚有几丝稀疏残星点缀着肚白。 陈府,这可算是个豪宅阔府,就坐落在东直门进来数百丈的地界。 不算繁花似锦,却有清幽高远的雅致小景。 这家的老爷叫陈名士,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盐贾,走通货贩粮草,生性又平易近人。 不过陈老爷最近睡得不太安稳,总是在黎明即起前便惊愕起床。 今天也是如此,一阵混乱的噩梦扰了清幽,再也睡不安生了。 似醒未醒之间,陈名士叹了口气,眼瞅着是再也睡不好了,这就要起来。 刚一转头,卧房门前好像看不真切有个东西堆在那里。 咦了一声,尚还有些睡眼惺忪,揉了几下眼睛再瞧。 这一瞧不要紧,顿时惊得面色骤白,睡意全无。 腾地一下自床上坐起,打脊梁骨一阵凉气窜了上来,两手指尖发颤,指着前面。 屋子里有个纸札女人!就坐在门口处冲着自己笑! “啊!!!” 陈名士刚喊了半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再不敢发出一个字音来,气氛就这么凝固住了。 死死盯着眼前的纸札女人,那嘴角诡异的角度好像在嘲弄着自己,越看越怕,陈名士手足无措从床上翻下身来,哆嗦着软倒在床边,颤声道: “是···是谁?” 那纸人不能言,依旧望着自己。虽是看外面天光即将大亮,但眼前这么个纸人倚门弄槛坐在这,当真令人窒息。 壮了壮胆子,倒是没喊来下人,陈名士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来到这纸札人面前,陈名士才算嘘了口气: 这不过是个纸人,并非活物作祟。 面目画得惟妙惟肖,盘髻高束,环佩叮当,倚靠在这里。 是哪个缺大德的这么吓唬自己?若是抓到了,定不能轻饶他。 恨恨想着,陈名士推搡了一下这个纸人,却发现推不动,这纸人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纸人鼓鼓囊囊,不像是平日间白事丧葬用来祭祀的纸札贡品,里面很软,透纸而出冰凉的触觉。 轻轻拨动纸人脖颈,那纸札人头受力不住,登时松软下了脑袋,力道所至那脖颈处的白纸刺啦一声裂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噗通一声,陈名士瘫坐在了地上。 斗大的汗珠瞬间凝结在额头,陈名士再也控制不住惊慌的情绪,死死拍着巴掌按在脸上,唯恐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纸人里面竟然藏着一具尸体! 随着那白纸撕开,白纸糊失去依仗,轻轻落在地上,露出了那里面死尸的面貌: 一个盘发女子,惨白的肤色,唇齿抹红。 看得出是生前是个婉约的女子,不过好像是死不瞑目,此时瞪大了眼眶,直直瞅着地面,歪斜的身子邪气无比。 纵使心神再怎么坚定的汉子,此时也已经难以自持。 陈名士眼珠就快瞪出眼眶来了,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纸人包裹的死尸,竟然是她! “宛如···你···你来找我报仇了吗?” ···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那时候陈名士刚刚在老父亲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事业上如日中天,不过而立之年,已经是京城内“擎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一般的商贾了,得了个大家院落,财名显赫。 虽然平日与人和善,但是却与妻子之间有些许间隙。 其妻陈氏生性泼辣,刁钻任性,当初老父牵线座桥才起了这么段姻缘。 常言道久争丧亲情,这两口子也就渐渐疏远了。 一个住西厢房,一个住后院,没什么事也都不甚交流,更别提育有儿女了。 脾气都倔强,不肯退步,任凭老父日日催促这二人就是不续香火。 后来时间长了,陈名士也是心里痒痒,平日不愿见其妻子的泼辣言行,料理完家业琐事,就和三五知己吟诗作对,喝酒谈天。 一二而去,也跟着去了一次八大胡同。 这八大胡同可是京城著了名的逍遥地方,一去就收不住心了。 后来在一个叫温柔乡的青楼遇见了一个叫宛如的青楼女子。 这女子长得标致,大家闺秀,知书达理,陈名士又正逢情场失意,郎才女貌,一拍即合,二人就这么好上了。 一来二去两人情意渐浓,陈名士就想把这个宛如给娶回家作妾,但是友人劝阻,说他新婚未满一年,便又取个青楼女子,对名声不太好,自己家里又有虎妻,这事也就耽搁了。 后来宛如因为一些原因重伤卧床不起,陈名士的老父亲也知道了此事,恨恨斥责了一顿陈名士,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陈名士彻底断了念头,不敢再去联系宛如。 宛如也是忠烈女子,当初乃是官卖到了温柔乡,经此一事,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自绝身亡了。 临死前,二人都未曾见上一面,老鸨子差人将其匆匆掩埋在了鬼哭坟。 陈名士哭了几日,也就没再想这人了。 不成想今日宛如尸身时隔三月,竟然出现在自己屋内。 陈名士怎能不惊,就以为是宛如含冤受辱而死,来找自己这个薄情郎报仇了。 过了半响无言,陈名士这才勉强起身,身形依旧连恍不止。 方才惊慌失措,乱了分寸,眼下仔细一想,才觉有异: 都过去三个月了,宛如的尸身怎能不腐? 定睛去看,才发现宛如的尸身散发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用手指摸了摸,还有些僵硬,原来是涂了一层砒霜硫磺,面色蜡黄之间透露出砒霜特有的惨白颜色。 又不知道是谁给点了朱唇,如此模样,实在瘆人心神。 陈名士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时而皱眉时而唉声叹气,转过身来瞧一眼旧日佳人如今的模样,又是泪流满面。 就这么一直折腾快到天光大亮,也没敢惊扰下人。 这是何缘故? 原来朝廷发下文书,这一年又要例行捐官(清朝就有这个政策),京城内编制过多,就要外放一部分官员。 陈名士想着趁这个机会捐一笔钱,外放做官,去通州境内能谋个一官半职。 近年盐课不利,这样也省得日日操劳生意。 但是此间横生枝节那就不妥了,加之当年宛如的蹊跷惨死,是多方散财才没惊扰官府。 而今尸首再现,前因后果到了官府耳朵里,如此不祥,不要说捐官,怕是连之前的旧事都要翻出来,必定会判个充军发配不可。 “呔!是谁这么狠要拦我一道?不要我知道,不然一定要你好看!” 咒骂一句,陈名士神情阴鸷,认为是有人存心做梗要害自己。 这外放为官的事情早已惦记很久,眼下被拦,怎能不气? 想来想去,痛下主意: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抓紧离开京城,日后再找害自己的这人。 本就在青楼之地相会,对这个宛如的情感之前算是海誓山盟,但现在和日后的官生财名比起来,还是自己重要些。 望着旧日佳人成了干尸,还被人涂了砒霜留存,看来这人是早有预谋。 陈名士慌乱间也考虑不周全,只能咬牙跺脚一阵,将宛如的尸体藏在了床塌下面,想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再想辙把她弄走。 刚一把尸体搬到床下,匆匆掩住,陈名士就已经汗如雨下,瘫坐在床塌上胡思乱想。 正是虚汗淋漓之际,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 赶紧低头去看:只见宛如的尸体,刚被自己塞在了床下,现在却露出半截身子! 瞪着那空洞的眼眶,直勾勾望着自己,那一肢干枯僵硬的爪子死死攥着自己的裤脚! 白日诈尸! ··· 第3章 三石显灵 陈名士这一遭可是又惊又惧,低吼一声,噌地一下跳了起来。 向前大迈一步,却忽然发现脚下宛如的尸体也跟着出来了。 嗷地一声惊叫,陈名士赶紧向前跑,想着夺门而出,那脚下攥着自己的死尸也跟着自己向前爬。 冲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却又停住了,还是不敢张扬此事。 若是此门一开,院内早上洒扫的家丁看见了,这事可就包不住了。 陈名士咬紧了牙龈,头皮发麻,僵直的脖子艰难回头去看: 宛如的尸体就在自己脚下,自己不跑了,她也跟着不爬了。 “宛如···别害我···当初是我不对,你也不能如此这般冤冤相报啊···” 陈名士哆哆嗦嗦说了这一句,但是宛如的尸体却没有一点动静。 不知为何如此诈尸,只觉天旋地转一般令人惊惶。 陈名士尝试着抬了一下脚... 抓着自己的宛如又动了! 刚一惊地要再逃,才发现不对的地方:宛如的尸骸,指尖勾在了自己的裤脚上,推尸的时候皮肉紧绷这才觉得是被攥住了裤脚。 嘘··· 嘘了口气,接二连三的惊吓,陈名士一身冷汗都快流干了。 轻轻抬手将宛如的尸体拨弄开,想将她塞回床下,却发现宛如的手中有字。 凝血而成,干涸入体: “你为什么要害我?” 陈名士头皮都要炸裂了,看来宛如当真怨气不散,这是要申冤啊。 那血红的一行字深深印在了掌中,一打开手掌才能看见。 想到了什么,陈名士又壮着胆子将宛如另外一只手摊开: “通州不可去!” 五个字,激荡人心,震地陈名士一阵跌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去通州? 陈名士难以理清思绪,眉头都拧成一团肉结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猛然从背后响起,陈名士正是失神之际,被这么一惊直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下意识死死按住房门,刚刚散下的冷汗又布满了额头,目呲欲裂低声吼问: “谁!” “老爷,是我!您怎么了,刚才听您叫了一声,没事吧?该让丫鬟来伺候您洗漱了!” 原来是管家刘明。 恐惧到了极致就是愤怒。 接二连三的如此惊吓,甚至连早上起床气还都没散开,陈名士一阵邪火陡上心头,暴喝道: “滚!别进来,谁也别烦老子!” 平日知书达理柔声细语的温和模样,眼下看去真像一尊杀神,陈名士就这么大吼一句,将那管家喝退了。 待一切风平浪静,陈名士回头,望着屋内自己脚边的宛如,愤怒愈发不可控制起来: “谁叫你当初是个青楼女子,如今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断不能让你也好过了,我要去通州为官,谁也拦不了!你也不行,给我老实在床下待着!” 再也难以控制情绪,陈名士粗暴地将宛如的尸身揪起来,使劲折叠,尸骨被力道扭地咯吱咯吱作响。 陈名士一巴掌扇过去,再死死合紧了关节,胡乱塞在了床下,用个席子给遮挡起来,这才终于算是云散风消。 坐在床上直喘粗气,陈名士一身邪火散了几分。 刚坐了不到片刻功夫,又想起了什么,跺了一下脚,起身出了房门,直奔家眷住处。 ··· 东直门内,拐子胡同。 拐子胡同,三教九流,插科打诨的地方。 尽里面有个棺材铺,世代在此经营死人营生,赚白钱度活。 之前的掌柜叫白三石,颇有些传奇,街坊巷里也都认识。 听说他是湖南人氏,早年经营风水相面的营生,到了北京同行相斥,又经历了一些怪事,后转行就做了棺材铺的买卖。 白三石晚年瞎了一对眼睛,没过多久就死了。 临死前未有儿女,倒是认了个义子,取名叫白长生,白长生是个弃婴,早年京畿之地灾荒时在街边捡来的。 白三石不忍看婴童早夭,也就留在身边带大了,留着打打下手。 等白三石死了,白长生也就子从父业,接手了棺材铺的生意。 自幼跟随父亲,倒是学了不少相面打卦,买卖生意的本事,为人正直,也很机灵,街坊四邻之前有什么算命风水也都找白三石,现在自然也认可白长生。 二十来岁,俊秀清雅,白长生独自一人撑起店铺买卖,长得精神但是没有娶妻纳妾。 大伙儿虽然喜欢这小子,却都忌讳他的职业,这人生大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长生为人温良,倒也不急不慌。 今日也是如此,洒扫完棺材铺的卫生,就坐在门前,叼着根稻草晒晒太阳。 “张妈来串门呀?” 吊眉一扫,眼前有个妇人经过,三十来岁,挽发扎团,是这里的街坊。 白长生自然认识,平时和这个张妈关系不错,也就开了个玩笑。 久在市井,这也是常事。 张妈一听,登时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啐了一嘴: “呸!谁没事来棺材铺串门儿,找死啊!一边玩去。” 说完挎着菜篮子就走了,白长生在后面嘿嘿一笑,又接一句: “没事常来玩,有需要的话街坊邻里的给你打个折。” 张妈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心说这小子嘴也太损了。 回身掏了个菜梗就扔了过去打那白长生。 白长生没打到,倒是打到了他前面的陈名士。 “干什么呢!没轻没重的!” 陈名士吹胡子瞪眼,冲那张妈怒道。 张妈一看打错人了,还是住在东直门的陈名士陈大财主,吓了一跳,转身就跑远了。 陈名士没计较,也没心情去计较,转过身来望着白长生道: “小子,你这有没有捆尸绳?” 白长生早就看到了陈名士,鞠了一躬,但是没多说话,正了正神色,这就反身回到了棺材铺。 在里面把门留个一人宽的距离,等陈名士进来。 不请入,不笑颜,不问事,不讲价。 这是棺材铺的规矩,白日不聊晦事物,也是常理,白长生最看重那最后一条。 陈名士缓步迈进,看着白长生又问了一遍,白长生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自一个小匣子里面抽出一捆马毛和椰丝拧成的粗绳,递给了陈名士。 捆尸绳,阴寒绳索,取背阴地方生长的椰树壳拔丝而成,掺杂母马毛,可定邪魅作祟之尸。 这是棺材铺镇店的几种手段,白长生跟着老父学会了,就备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闹不清楚这等物件陈大财主要拿去做什么,怕不是嫌产业还不够大,如今活人坑完了,连盗墓挖坟的营生也要掺合一脚? 只见陈名士眉头深锁,掂了掂这绳子,又点点头,扔下一两银子道: “不要多问多言,更别说老夫来过这里。” 白长生神情肃穆,点头应和。 陈名士取了绳子,转身张望了一下四周,看看没什么人,也就快步离去了。 待他走后,白长生独自喃道: “大白天来买捆尸绳?眉间有煞,言语不祥,这陈大财主怕不是逢了什么事吧?” 摇了摇头,倒也没再追究了。这眼力看人,都是跟着老父亲学的,面相八卦也略通一二。 白长生拿起扫把,扫了扫地面,这也是规矩: 不能擅留活人气儿,这是老父生前交代的,当年白三石非常看重这个,说若不如此,棺材铺至阴至寒之地,煞气劫难也会跟着主顾上身。 虽然不知道真假,白长生倒也是秉承传统。 正扫着,忽然看见地面上有一片白纸,皱皱巴巴,就散落在陈大财主刚才站着的地方,定是他不小心遗落的。 外人看不出是何物,白长生可一眼就看出了来历: 这是札纸人用的白纸! “不好,如此凶纸傍身,陈名士危哉!” 白长生拾起那张纸片放在掌中,眉头深锁,倒吸一口凉气说着。 刚一说完,身后忽然亮起一阵幽光,猛然回头去看,白长生惊叫: “父亲!” … 第4章 深夜埋尸 白长生的棺材铺里,十丈之地,并不宽阔。 店铺门脸很长,让人不能窥视到里面。 而铺内正当间放着半口寿材,当年白三石嘱咐说这半口寿材不能完工,若是完工,就是自己金盆洗手的日子。 除此之外,一桌一床一椅,再无居家旁物。 而棺材铺的墙上,挂着一套画像灵牌,画就是当年白三石的画像:虎须豹眼,怒瞪前方,看着就是威武堂堂的汉子。 画像下方摆着四十九盏八宝琉璃盏,有一部分里面点着当年白三石亲自订做寿材的苦主的善香。 这些善香为祭祀之香,每日都要虔诚降香,不可间断,说是要到十年轮回之后方可撤香。 直到现在还有一些余香未曾撤去,日日供奉,而这些香的正中,放着的就是白三石自己的善香。 但是白三石生前交代过:若无缘由,此香不可擅点,此香有燃,则必生蹊跷,福祸相依,要慎重抉择。 为何如此,父亲未曾告知,只说日后碰到怪事持这些善香可以辟邪挡灾。 白长生也就听了。 父亲的善香是庐州松烟香,稍微一受热就会自燃。 但棺材铺平日里阴气逼人,从未有阳光渗入,今日居然自行点燃,白长生怎能不奇? 那善香散发出绿盈盈的光芒,忽亮忽灭,青烟飘荡。 时而还会窜出火苗,刚才的一亮就是如此。 白长生不敢拖拉,赶紧把棺材铺的门帘拉下来。 日光一沉,这屋内顿时再无光亮景色,只有那些善香发出的光,幽幽映在那半口棺材上,明明灭灭照出一阵奇特光亮,这棺材铺内说不出的阴森凄凉。 白长生常年独居在此,艺高人胆大,也就没怕,只是跪在了父亲的灵位前道: “父亲,这是何故?您怎么突然显灵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 低头一拜,手里捏着的白纸轻轻掉落在地。 白长生猛然抬头: 这棺材铺里近日只来了一人,就是那陈名士,难不成事他有什么事?又与自己有何关联? 棺材铺里寂静无声,白长生一惊一乍,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看着那白纸心说:罢了,去看看是不是陈名士有什么事,老父亲肯定不会无故显灵。 打定主意,白长生赶紧起身,升起门帘,快步向陈名士刚刚离去的方向追赶。 这也是善心发散,自幼蒙教有方,愿意管这闲事,不过白长生临走时未曾注意到,老父亲灵位前,那一柱善香,悄然熄灭了··· 而那半口棺材,忽然动了一下··· 大步流星,白长生来到了陈府,叩响府门,陈府的门子打开一扇小门,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白长生。 不认得,摆出一脸的不耐烦,竖起眉毛道: “谁啊,大中午的有事没事啊?” 白长生知道这是京城有名的大家府邸,不敢怠慢礼数,这就鞠躬道: “我是拐子胡同棺材铺的掌柜白长生,有事找陈老爷···” 还没说完,那门子怒喊一声: “滚!棺材铺能有什么事!” 说完,那门子咚地一声把府们关紧了。 白长生心说坏了,这不该告知来历的:棺材铺上门,这可是大忌。 碰了一鼻子灰,也没别的办法,白长生只能回了棺材铺。 却发现那柱香已经熄灭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没计较了,心想可能是意外自燃,这就继续在门前插科打诨起来。 到了晚上,吃完晚饭,白长生点燃一盏灯,坐在棺材铺里面,准备歇店。 刚把帘子拉到一半,却瞧见了陈名士鬼鬼祟祟,从胡同里探出脑袋。 想起了白天的事情,白长生有点好奇,也就没拉下门帘,盯着那陈名士,想要瞧个明白。 越看越怪,那陈名士背着个大麻袋,从胡同口向着东直门城门的方向去了。 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白长生想不通,但看到陈名士面色阴沉,阴气透脸而生。 那背上的大麻袋应该很是沉重,但他却双手死死攥着麻袋口,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藏在里面。 白长生很诧异,鬼使神差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吹风: 跟上去...跟上去... 一个激灵,白长生心里打着鼓,难道是老父亲托愿给自己? 琢磨了一下,这就关上门帘,跟了上去。 俩人一前一后,前面的是陈名士,没注意有人跟着,只是快步而行。 从东直门一处城墙扔了个钩索爬出墙外,没有走城门。 这让白长生更加纳闷了,这主儿是干嘛去了?怎么有门不走,跟贼偷一样? 跟着绳索在后面也悄悄爬了上去,陈名士左顾右盼,越走越急。 月明星稀,出东直门就是荒郊野岭了,除了夜莺乌鸦的刺耳啼叫外,再无旁音。 白长生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也得亏是依仗自己的职业,要是别人来得吓死。 说起来干嘛非要跟着他?上前一问不就得了。 不过那陈名士脸色阴沉,要是去问,指不定惹出什么祸来。 白长生琢磨不透,忽然一下,前面三五丈远的陈名士停了下来,扭头回身看向自己这里! 白长生赶紧就近藏在了一棵树后面,难道被发现了? 有些纳闷,悄悄侧身去望,那陈名士正站在一个土坡上,来回张望,看来是没发现自己。 再仔细一看,居然已经到了鬼哭坟! 乱石林立,草木皆兵,断碑矮木,受着夜风轻轻摆动,怎么到了这个邪门的地方? 白长生一阵晦气,有些悔不当初。 大半夜趴坟头,这陈名士要做什么? 还搞不清楚,却看到陈名士把那麻袋扔在了地上,左右寻摸着什么。直到一处空瘪的坟头处。 那坟头空瘪,好像刚被人刨开,里面是空心的。 陈名士左顾右盼,好像是认识这处坟包,面色有些悲苦,摸了摸那墓碑,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也听不真切。 直到说完,陈名士叹罢动手,把那麻袋解开... 自里面抻出一具女尸! 白长生看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陈名士难道杀人犯案了? 堂堂京城巨商深夜埋尸,怪不得眉间有煞。 此刻方知骑虎难下,万万不能动弹一下,若是被陈名士有所察觉,自己肯定小命不保。 紧紧靠着那颗老树,白长生心头砰砰直跳,血液倒灌已经顶在了头上,手脚冰凉,骨节发颤,但也不敢有所动作。 只见那陈名士把女尸扔进了坟里,手脚麻利,低头沉思了片刻,又从麻袋里掏出了第二具尸体! 两具尸体?! 第5章 一尸两命 白长生此刻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死盯着陈名士,心说我的乖乖,这主儿下手也忒狠了,一下子两条人命! 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不成想竟是如此行凶作恶之人。 越看越惊,那陈名士手脚并用,费力将那第二具尸体扔进了坟里。 回过神来,这可没有什么好看的,得先悄悄退走,若是等他埋尸回来发现自己,肯定没好果子。 白长生想了想利弊,这就要退走了,刚一转身,觉得脖领子一阵瘙痒,伸手去抓了抓,只听得上面咔嚓一阵声响,抬头去看: 这老树稍上挂着一个纸札人! 迎风飘荡,面目狰狞,脖子上套着一个绳索,还有一个猩红的纸舌头从那纸人口中垂下来。 那纸人竟还有头发,分明是人的头发,此刻被吊着,脑袋正好冲着下面,无神的假眼睛正怨毒地望着自己。 “哇啊!!!” 白长生虽然是是棺材铺长大的,但眼下这情形,怎么也控制不了心中的恐惧,只觉得两脚发软,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指着那树上的纸人口不择言: “我的天爷啊,谁这么缺德没事树上挂纸人,还弄得跟吊死鬼一样,吓死人不偿命啊,小哥改天给你定口棺材送上门去啊!我···” 还在破口大骂,惊惧交加之际··· 完了,这一句,可是要了人命。 白长生此刻慌乱,倒也知道轻重,这么大的动静,那陈名士怎么能听不到? 慌忙掉头去瞧,那陈名士就在三五丈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一把刀,刀头渗血,阴测测得看着自己。 面色无比狠毒,只听陈名士寒声道: “我就说嘛,怎么总感觉有人跟着,小子,要你不要多事,你还来送死,今日留你不得了!” 说完,提着那把滴血的刀就这么走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从哪掏出来的。 白长生惊地全身发软,但求生的本能尚在,赶紧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滚爬起来,掉头就要跑,但是还没跑,却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尖叫: “我弄死你!” “啊!!!” 二回头,再去瞧: 刚刚那空坟边上,有一土堆,那土堆看来是坟头挖土堆起来的。 此刻里面却直身坐起来一人! 一个虎躯大汉,手里也操着一把刀,神情怒不可竭。 还有秽土掺杂着鲜血在脸上,眉发飞舞,胸口一处瘆人的伤口,正森森血流,此刻看去怎不瘆人心神。 此刻起身,这人好像失了心智,直接操刀一把砍向了陈名士的双腿,只听咔嚓一声,陈名士应声而倒,怎么也没料到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嗷啦一声,陈名士哭喊连天,痛急大叫,黄豆般的泪珠夺眶而出,本就是个商人未曾习武,这一刀砍来,直接断了他的双脚。 平生哪里受过如此剧痛?面色瞬时间青黄交错,嘴角咬出了丝丝血迹。 回头狠毒望着挥刀的男子,陈名士不发一语,颤抖着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刀子,一把捅进了那个人的胸腔! 自己也跟着一口血沫喷了出来: “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今天断我双足,我也让你做个陪葬!” 这句话说得无比怨恨,那人本来就没坐起来,此刻再受一刀,也是闷哼一声。 凶狠的神情直射人心。 只看到那人晃晃悠悠,居然挨了这么一刀,还是挣扎着抬起了手,一刀劈了下来,直接砍在陈名士的肩膀上。 “嗷···” 陈名士哀嚎一声,歪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停,想不到这个大汉身受这等重伤,还能挥刀砍杀自己。 倒地不起后,逐渐眼光涣散消灭了生息。 那大汉看二刀毙命,自己也跟着栽倒,抽动几下再也不能动弹了。 这二人平生未遇,却互相成了断命对头,白长生看在眼里,一阵茫然。 电光火石间,居然又死了两个人。 鬼哭坟头新添了四个短命鬼,想到这里,后脊梁一阵阵发颤。 再抬头,那吊死鬼的纸人依旧看着自己,轻轻摆动,好像漠不关心那新死的冤魂。 再也不想多留片刻,白长生哆嗦起身,连滚带爬向城门方向跑去了。 临走时,白长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另一个树稍上,蹲坐着一个老者,正阴测测地看着自己跑去的方向。 那裤腿里却是空荡荡的,伴着夜风飘荡。 皮松肉坠,羊胡竖眉,直到白长生跑远了,老人掐指一算,这才嘿嘿冷笑道: “跑不了你这小子,我就说怎么没算出来有这么一段因果异数,原来是你的人,怪不得,嘿嘿嘿嘿。” 老人阴鸷冷笑,没再说话。 这老树有个三丈高,一个无腿的老者,是如何爬上来的? 还不待人细想,只看到远处飞下来一只乌鸦,叼起刚才挂在白长生头上的纸人,向着城里的方向飞去了。 夜光不亮,看不透彻,只觉得一个纸人吊死鬼,在这凄凉夜里,正御风而行。呼啸声响,若是有人抬头,肯定要吓死个人。 东直门城门处 城门官几个小兵正是邀酒三杯催肠醉的时候,恍惚间正感叹京城良宵,偶然一抬头,只看到一个小兵惊地跌倒在地,手指着天上大喊: “我去!什么鬼!” 其他几个兵哥顺着声音向上瞧,也是一阵惊呼,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一个人,正飘在天上,长长的舌头顺着口中摇摆,一身白衣,明显的吊死鬼模样。 哗啦啦一阵,几个醉地还不厉害的兵哥赶紧敲响警钟,四处传声大喊: “有人···不不不,有鬼闯城门啊,我了个去,能飞的吊死鬼啊!” 这一夜过后,北京城内传出了一个诡异怪闻:有个吊死鬼飞进了北京城,最后不知道降在了谁家。时年四九城内,家家户户,夜夜紧锁院门,孩童不出,焚香问佛以求太平。 这是后话了,而眼下白长生刚一回到棺材铺,平日里宁静无波的小店,现如今却倍感阴森恐怖。 经历了如此曲折的一夜,怎能不唏嘘感慨。 这算是捡了一条命,身子一软,才感觉到周身寒气围绕,疲惫不堪。看了看老父的灵牌,白长生颤声道: “老爹,这事能掺合吗?要了亲命喽!” 刚要把父亲的灵牌取下,想着捧在怀里定定心神。 忽然听到门前一阵窸窣声响,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白长生操起一根木棒,哆哆嗦嗦冲着门外喊了一句壮胆: “不知道咱家是什么地方吗?来···来我地盘惹我,我可告诉你,你后事儿都不用准备!我这齐活儿!” 门外悄无声息,那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也没有了。 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白长生深呼一口气,壮了壮胆子,又咳嗽了一下,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就猛然把门帘拉起来,向外去看: “啊!!” 只听一阵惊叫,白长生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在自己头顶上的吊死鬼纸札人,现在居然就在棺材铺的门口!依旧一脸邪笑望着自己。 这是谁这么缺德,送纸人上门?白长生咒骂不休,幸好这也算白事寻常物,吓了一次也就不怕了,这就要上前把它取进来,这东西摆在门口可不吉利。 还未近前,却看到那纸人自己着了起来! 一时间火光冲天,竟然还是绿色的火光,和父亲的善香自燃时是一个模样! 白长生一脸错愕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火灾,手足无措。 好在那绿火虽然诡异,却不算大火,焚烧过后,只留了一堆黑灰在地上。 清风拂过,也就飘散殆尽了。 一夜如此多事,白长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着赶紧回屋歇息,把这诡异经历给忘了。 可刚刚回身棺材铺,白长生又是一阵呜嗷惨叫: “老爹你玩我?又来?” 白三石的灵牌下,八宝琉璃盏内,那柱善香,不知何时又烧了起来··· 第6章 打才相识 白长生吓得脸都绿了,老父亲的善香再次自燃,这是逼自己上绝路的节奏啊? 平生就没这么害怕过,哆哆嗦嗦上前,白长生心头痛下主意: 要把老父亲的善香给吹灭,也不管什么福祸相依了。 就这么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壮着胆子小声嘀咕: “爹啊,别怪儿子不孝,今天这一遭已经够瞧的了,咱吓人也不能接二连三这么来啊,冤有头债有主,您别可着自家人祸害,要不你去北安门那家棺材铺,那孙子总抢我买卖,你晚上去他家聊聊吧,听说他家还有个俏寡妇···” 胡言乱语,也不着个边际。白长生想一句说一句,就来到了那柱善香的前面,松香袅袅,萦绕绿莹。 这善香说不出来的奇特感觉,白长生闭上眼睛,再也不想其他,一口气吹了过去。 活人气这么一送,那柱善香抖抖闪闪过后就灭了。 余香飘荡,在空中凝结成一团弯曲的弧线。 棺材铺内顿时一片漆黑,再无任何光亮。 就在这时候,白长生听到身后那正立堂中的半口棺材... 动了! 嘎吱嘎吱··· 一阵厉鬼挠门般的声音自那半口棺材里面发出,刺耳瘆人,好像有猛鬼出笼。 再过了片刻须臾,又听到一阵呼啦的声音,那半口棺材被推开了,棺材盖板劈了啪啦一阵,掉落在了地上。 啪! 就这一声响动,白长生跟着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眼睛死死瞪着面前那半柱善香,连回头的勇气都没了。 看来老父亲没哄我,鬼不可欺。如今也不知道惹出了什么祸端。 心中绝望的感觉陡然而生,看来今日是撞邪了,诸事不顺。 白长生不敢回头,生怕把自己的小心肝给吓破掉,气氛也就这么僵持住了。 突然! 一只爪子搭在了白长生的肩头! 鬼搭肩! 白长生眼睛紧闭,心如死灰。而那爪子搭在了肩头后,紧跟着传来阴测测的一句话: “儿子啊···你为什么要怕我啊···我是你爸爸啊···叫爸爸···” 那声音低沉沙哑,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阴测无比却又显得十分怪异。白长生一软,就要跌坐在地: 看来是老父亲化鬼显灵,爬出来问责自己了。 虽然是父亲,但这人鬼殊途白长生可是提不起半点叙旧唠嗑的兴致来。 不料还未倒地却被那爪子提了起来。这时候也分辨不出来什么, 不对劲! 白长生忽然觉察到这爪子温软热度! 难道说老父亲重返阳间,二世为人? 也不该啊,真有这么神当初怎么说死就死了? 白长生胡思乱想,忽然那背后“恶鬼”又开口了,还有些急切,掺杂着一丝嘲弄: “儿子,快叫爸爸。” 这声音也不对劲,定是有人作怪,要么就是邪魅作祟。 还是不敢妄动,但是确定了这声音和这爪子肯定不是自己父亲。 白长生趁着棺材铺内没有光亮,悄悄操起了散落在一旁的木棍。 猛然抖了一下肩膀,将那爪子震开,危急时刻时不待我,白长生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跳了起来。 回头就是一棍子! 只听得啪地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哀嚎惨叫: “哎哟我去,当爹不成蚀把米哟!” 噗通倒地,知道疼,看来是个人,并非邪魅作祟。 白长生赶紧摸起了灵牌下的冷火石,咔嚓咔嚓一阵,白光骤现,刺亮人眼也照亮了屋内的情景: 只看到一个白衣书生,长衫袭身,褐布束发,看着倒是眉清目秀,二十来岁,眼下正倒在地上,一脸憋屈揉捏着额头上的大包。 “你是谁?” 白长生看此人面相虽然有些浪荡不羁,倒也不像是个坏人,但这么作弄自己断不能轻饶他。 “我是你爸爸!” 那人看来被一闷棍打得不轻,咬牙切齿冲着白长生顶嘴。 白长生一听,这小子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胆子太大?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就你这腿脚想当我爹?今天小爷就教你做人!” 说着,操起那木棍冲过来··· 一夜多事,白长生本来就吓得不轻,眼下被这人一刺激,心说可算找到了撒气的沙包。 啪啪啪,伴随着一阵哀嚎惨叫,拐子胡同这份静谧被彻底打破。 那白衣书生被白长生一通好打,鼻青脸肿,嘴角渗血。 心中无比畏惧:不就开个玩笑么,一棍子还不够,难不成今天要自己彻底交代在这? 他哪里知道白长生这一晚上经历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好汉留命!好汉留命!你是我爸爸哟!哎哟!” 那书生惨叫着,躲闪不及,被白长生围着那半口棺材追打,棍棍入肉,摧枯拉朽。 白长生也是打累了,呼哧带喘,咬着牙看着那书生,被自己打得也算鼻青脸肿,再打下去就要小命不保了。 这才深呼一口气,没再动手,不过倒是开口了,只听白长生问道: “现在知道谁是爸爸了?” 那人一听,心说这绝对不是个善茬,连连点头,不敢有一丝忤逆,紧接着白长生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季礼。” 说完这人好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又好像有了一点底气,虽然脸肿的像个猪头,还是昂首挺胸道: “我乃当今书画大家季一水的公子,季礼!警告你啊,可别有眼不识金镶玉!” 原来是名门之后,但他可不知道白长生经历了什么,正是惊怒交加之际,眼下这么一听尤为刺耳,这是不服啊?! 一言不合,再次操棍。 白长生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神魔不挡,眼下县太爷来了估计都不正眼瞧。 季礼傻眼了,这可是摸了老虎屁股,又被一通好打,胳膊腿都要散架了。 痛殴过后,季礼气若游丝,扭头看着骑在自己背上的白长生,心说我的天爷,这难道是张飞下山开的棺材铺? “爹,我就是个无名小子,别打了,给我留口气吧。” 白长生呼呼喘气,撸起袖子再问: “说,来我这干什么?” “我就是来串个门啊,拜见一下英雄好汉。” 白长生又是几棍子下去,怒道: “说人话!你家串门从棺材里爬出来啊?合着你们一家子都是土里刨出来的?属蛆的?” “哎哟哎哟,我说我说,大爷我说啊,别打了。” 季礼彻底蔫了,这也才娓娓道来··· 原来一切源自于一场赌局··· 第7章 季礼趣闻 乾隆年间,北京城内,正值是车水马龙,繁华市井的年月。朝廷治下不乱,人业百兴。 东直门外,荒草横生,时年以城门为界,门内为城,门外荒地。自东直门内疾步而行数百丈不过,也就到了季家府上。 季大才子,名叫季一水,人称一笔先生。 祖上就是学究来的,山西人士,后随其父经商旅居到了北京落户安家。 自幼才思敏捷,后来高中榜眼,但不从科举正课,当了个教书先生,朝廷拨银,开塾授课。 季一水自幼习得孔孟之道,书香门第,家境殷实,沉浸书海数十载名气正盛。 文人立命安天下,季一水自然也是如此,自幼家教严苛,为人正直善良。 虽为教书先生,倒也不忘贫苦学子,闲来无事开个粥厂周济百姓,免学杂传道解惑。 时间久了也算声名远播的大善人,百姓交口称赞。 娶妻一名,妾六人。 要说这季一水肯定是福禄寿禧都沾边的主儿了,但却有一事令人唏嘘: 季家生孩子,是生一个夭折一个。 眼瞅着到了四十岁,还是膝下无子。也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断娶妻纳妾,却依旧无儿无女。 季家急得团团转,什么偏方都试过了,甚至去找过那京城赫赫有名的“包打听”都没用。 后来在正月节季一水去了趟关帝庙,拜了拜关二爷,对关二爷痛哭流涕哭诉自己无子嗣的遭遇。 这一哭不要紧,倒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和爱好: 季一水每每哭完都觉得心虚安宁不少,也就时常来此和二爷聊天。 有时还带点贡头酒肉,坐着和二爷喝上几口。 接连这么串门一样过了百天,一日酒足饭饱后,季一水打个几个饱嗝儿,脸色微醺,拍了拍关二爷的肩膀说了句回见,也就回府了。 不料刚一回府,却听府内家丁报喜说大夫人有喜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般的大喜事,一时间梁府张灯结彩,大排宴席。 更是令季一水死心塌地认为是关二爷显圣,自此以后日日拜颂关二爷,好不虔诚。 季家生子可是大喜事,多方好友来贺。 不过这孩子出生的时辰不太好,乃是子时相交,出生时面黄肌瘦。 季一水请了几位算命先生,都说孩子可能夭折。 这可把季一水愁坏了,又开始终日以泪洗面。 孩子三岁时,得了场重病,几乎就要病死了,季家所有人垂泪无奈。后来季一水带着孩子去新修的关帝庙祈祷,诚心实意。 也真奇怪,过了三五日,孩子居然痊愈了,活蹦乱跳,这可让季一水更加欣喜万分了。 看孩子健康成长起来,终是了了心愿,怎能不喜,后来起名叫季礼。 外提一句,在季礼几近夭折的时候,季一水在关帝庙许了个愿: 若我儿平安无事长大为人,必日日存金,夜夜留供,待孩子成婚之时,以此存金重塑关二爷金身,再塑庙宇,季府上下,子子孙孙感恩关二爷垂怜!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转眼间季礼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看着挺知书达理。 季一水看着爱子成长为人,心说可算是有后了。 对季礼也就宠爱有加,放任不管,只求其能平安成长。 不习礼法,不读诗文,终日浪荡不羁,虽是如此,长得俊秀无比,季礼还是深得府内众人的宠爱。 早醒无事闲逛街,又有点闲钱,便结交了几个酒肉好友。 这一日又是如此,几个好友闲坐在平日常去的酒馆,准备吟诗作对一番: “来,宇文兄,咱们这曲艺团成立了也有半年光景了,还没做出像样的文章来,今天借着酒兴咱得来一段。” 季礼脸色通红,看样子喝了不少酒,一个饱嗝儿,两眼圆瞪,瞅了瞅面前的好友,举杯邀诗道。 座前那人正是季礼认识的好友,叫宇文无双,平日也是酒肉之人。 耳听季礼如此说,宇文无双赶紧制道: “来···喝酒喝酒,咱们何苦为难自己。” 也不怪他扫兴,这三五好友成立了个曲艺团,叫“北京才情十绝”。 说是先占上数,万一这玩意日后火了,也好给后来人留个位置。 北京才情十绝这个团伙成立半年,对外称离百年曲艺团就差九十九年半了。 但这哥们几个确实水平有限,每每以作诗为引聚在一起,最后都成了喝酒吃肉。 曲艺团成立半年一字无成,几个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要是真在这硬憋,那得脑梗死几个。 几句话一杯酒就给搪塞了过去,还是宇文无双有点自知之明,其余几人也都认怂,这作诗的茬儿也就过去兴头了。 不过酒不能无事喝,这几个小哥们聊着聊着也就有了旁趣: 说是才情十绝成立半年,也没个大小分辈。 今天趁着酒兴来论个你死我活···嗯···孰强孰弱。 季礼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首当其冲道: “我提议以文章论长短,作诗来斗,谁作得好算谁厉害!” “来···喝酒喝酒···” 其余众人纷纷举杯,心说这小子真要把自己往死里逼···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辙来。宇文无双提议说看谁酒量好,众人应和。 三五杯下肚,众人皆醉。 这事儿也就耽搁下了,转过天来,几个人又聚在一起。 唏嘘一番,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另一个叫张小鱼的说这可不行,什么都没干全都醉了,还是他结账,得换个办法。 几个哥们就着隔夜酒又研究起来了,最后宇文无双又提议说看谁能打,当北京才情十绝的大哥得文武双全才行。 众人翘大拇哥,宇文兄果然威武。 几个人本就年轻气盛,一拍即合,这就找茬打架去了: 路边看到卖肉的一个摊贩,几人都经常遇到,总觉得这人有点贼眉鼠眼,还膀大腰圆的。 巧了,今天借着机会给他松松筋骨,宇文无双又喝得差不多了,这就身先士卒,抡起拳头上去。 三五人眼瞅着宇文无双上去了,心说自己也不能落后啊,这就都跟着抄家伙上去了,气势汹汹,很是厉害。 不过那个卖肉的摊贩更厉害:早年疆场点兵,戎马半生,后来退伍才回了京城杀猪卖肉。 看几个小哥们话都不多说就跟自己动手,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 四个小哥们养伤半个月才又勉强能聚在一起。 “不行,还得换,张小鱼胳膊都折了,说要誓死再不见北京才情十绝。” “是啊,谁能想到那哥们是个练家子,这给我打的哟。” 宇文无双也伤得不轻,胳膊腿瘸得厉害,不过却好像不甘心,又拍了一下桌子道: “我提议···” “你闭嘴!” 还没说完,几个人上前把他嘴巴捂住,捎带着踹了几脚。 后来众人一致决定: 为不伤及无辜或者是自相残杀,还是比比谁胆子大算了。 真是闲的。 怎么比? 几个人又犯难了,宇文无双提议,谁敢去前几日打架的摊贩那,买二斤肉回来,就算胆子大。 结果被几个人一直否决:这不是胆子大,这是作死。 ··· 季礼絮絮叨叨,这就娓娓道出了缘由,白长生在一旁听得发怔: 这名家之后竟然如此不堪,也是一阵唏嘘。 “你们真是闲的,没事来我这找刺激···” 白长生瞪了一眼季礼,那季礼却一阵委屈道: “谁说来你这找刺激了,我就是来这看看,想拿点贡品祭祀用的,前门不开,我以为里面人没听到,就到后门。 结果顺着爬上来是这半口棺材,给我自己都吓够呛,赶紧走了。 走半路我觉得还是要带点贡品纸人什么的,这才又返身回来,结果碰到你在这念念叨叨的,就想捉弄你一下···” 原来是这么一段阴差阳错,白长生了然,看了看季礼腰间别着的火折子,也就知道了父亲善香自燃的缘由: 这棺材铺不能热火,都要以冷火石作引,季礼不知道情况,进来就点过火折,这才引得老父亲的善香受热自燃。 那时候自己正在门外看那纸人,一来二去巧遇不得,也就自然没注意到了。 而那后门其实也并不是正经的“门”,乃是当年老父亲留下来的“散秽孔”:棺材铺内阴寒湿邪,留这个孔用来通气的。 直通半口棺材,外通后院,省的寒气过盛,日后遭虫吃蛇咬。 被那季礼当成了后门,也是这小子自找没趣。 不过还有一事不明,这季礼一群缺心眼的哥们到底决定去哪,怎么还要拿贡品纸人才稳妥。 白长生这就问了问季礼,不料听后,那白长生一阵寒颤色变。 只听季礼摇头晃脑,神色得意得说了自己想出的主意: “我们最后决定晚上的时候,去鬼哭坟拿一块儿坟砖,谁拿得回来,就算我们曲艺团的大哥,所以来你这棺材铺拿点贡品,省得到了那地方心虚不安!” 第8章 长生坑人 等季礼说完,白长生心说这混蛋小子真是花样作死小能手。 点点头,紧跟着一阵坏笑道: “不错,我看你这小子就是花样...小能手!来来来,起来起来。” 说罢,把季礼从地上扶起,还帮衬着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除去了一身晦气。 季礼一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识趣了? 也不客气,伸手拍了拍白长生的肩头: “嘿嘿,怕了吧,我可是一方人杰。小子你···大哥,大哥稍安勿躁,小弟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口水,唾沫横飞···” 季礼还想得瑟一下,结果发现白长生听自己言语不敬,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木棍! 吓得自己赶紧阿谀奉承起来,再不敢胡诌。 白长生也是气得想笑,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吓唬了一下他倒也没再为难,何况还有好戏瞧呢!让你玩我,老子今晚上非得活活吓死你。 想着,又是一阵冷笑,笑得那季礼一阵阵发凉。 没见白长生表态,只看他从角落里掏出了纸钱香烛,还弄了个纸人出来。 白长生拿纸人的时候还比量了一下: 都是手艺人,那门口焚烧的纸人那么可怕,自己这纸人怎么跟闹着玩似的? 摇摇头,把一切东西准备好,递给了一脸迷茫的季礼,拍拍肩旁,鼓励道: “小伙子胆识过人,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来来来,这些是为父送给你的,你去鬼哭坟偷死人砖吧。 到时候没死,当了大哥来这告诉我一声。” 季礼本想着翻脸,面色青红皂白: 这下好,挨打不说,还认了个爹,也怪自己口中无德才有此横祸。 不过也害怕白长生再次发难,一脸谄笑接过了这堆东西。 “行行行,这些我就拿走了,您老歇着。” 越看这小子一脸坏水的模样季礼越觉得不安,赶紧拿着东西出去了: “小子!等我当了北京才情十绝的大哥,带着一帮兄弟来找你算账。到时候要你好看!” 季礼跑远了,回头估计那白长生也追不上来,就这么灰溜溜骂了一句。 白长生倚靠在棺材铺门口,看着季礼羞愤的模样,乐不可支,也冲淡了这一晚的恐怖境遇。 心说反正你又不知道我去了那里,到时候出什么事也别怪我。 过了一会,实在疲倦不堪,虽然一夜如此曲折,但还是架不住困意横生,这就匆匆躺在了床上睡下了。 不过一会儿,棺材铺里就传出鼾声大作。 一夜酣眠。 白长生起床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而后联想昨日的遭遇,还是恍如隔世一般: 要是没有那半路杀出来的恶人,估计自己现在已经横尸鬼哭坟了,也不知道那季礼怎么样了。 不会是吓死在那了吧? 正在想着,手上生意倒是没停,祭拜了老父,重新换了一根善香在灵牌前,供奉八宝琉璃盏内的孤魂野鬼,而后整理倦容,开张大吉。 却道天凉好个秋! 正值秋季,万木萧疏,又有云淡风轻的爽朗气韵。 白长生心情不再似昨日那般惊恐,反正与自己无关,到头来官府上门也有那后去的季礼顶包。 还在自鸣得意想着,棺材铺里进来一人。 大白天刚开张,就来了个主顾,倒是挺急的,是何人横死? 白长生有些纳闷,回头看来者何人。 这人看样子三十来岁,穿着灰衣短打,像个干力气活的力巴汉子,神情却不知为何有些凶狠。 白长生看完,心中警觉,此人不善,眉间凶煞,有怨气缠身,白日留影看着都不清不楚,必定有事缠身。 “先生节哀,在下白长生。” 不同于其他店铺开门道喜,棺材铺内的生意都是凝重庄严,白长生深鞠一躬,等这人说有何需要。 “给我三口棺材,越快越好。福寿地刻鬼哭坟,不用留寿名。” 那人语气低沉,打量着棺材铺说出这么一句。 白长生听后心中一凛,鬼哭坟!三口棺材!越快越好! 心想别再是与昨夜之事有何牵连。 那人看白长生失神,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快点,我没时间和你在这墨迹,有事要办呢。” 有事要办?! 埋尸? 这是白长生第一个想到的,看来这人必定有怪事缠身。 “这位先生,棺材没有常备一说,不吉利。 而咱们棺材铺再快也得要些时日才能定制好寿材,但都要留下寿名福地才成规矩。 不然死人不宁,也坏了规矩,而且鬼哭坟历来就不是什么良善地方,风水欠佳,不太适合藏穴荫福啊。” “你莫管···这···寿名不留死人不宁,是真的?” 那汉子很是烦躁,但听白长生这么一说,也犯了嘀咕。 白长生一听: “是了,肯定对死者不敬,日后若有秽气缠身,怨邪附生,可是大大的不吉利,我劝您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吧。” 白长生这么说,一是因为确实如此: 死人不留名,不立牌,空藏在一口棺材里,那和荒野乱尸没什么区别。 二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套话: 套出要埋何人,若是有陈名士的名字,那白长生第一时间就要去告知官府拿人。 万一要是还有季礼的名字,那就是被自己所害了,这可是冤魂一缕。 也是心中有些愧疚,这才急切想知道这男子所殓何人。 那人在白长生的连番劝说下,也是动摇了,在棺材铺内连连踱步,时而掐指一算,时而挠头低喃。 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名堂,过了半响,这人一叹,问白长生借了一支笔,提笔就写了三个名字。 “刘明、柳自芳、文颜。” 白长生看这三人名字,并没有自己所认识的人,不是陈名士,也没有季礼。 这就稍微安心了一些,拍了拍胸脯,心说好险好险。 那人一看白长生一脸侥幸,也不知是何缘故,有些纳闷道: “干嘛呢?有你认识的?” 说着,自己看了看那纸上的名字,又看了看白长生,眼中精光一现。 白长生赶紧回应道: “不认识,我就是刚起床,有些困倦。来吧,先生还请注上您的名字,替逝者收殓,也是积阴德,这些人往生之后定会寻这名字保佑您的。” 那人一听,却有些咬牙切齿,神情很是凶狠,又有一丝不忍,犹豫片刻提笔写了个名字,而后低声碎念着: “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真的成了冤鬼,兄弟奉陪到底!” 而那寿纸上,多了一个名字: 文武··· 第9章 夜探鬼坟 白长生没听清这人说什么,不过一看这人也姓文,心想可能是文颜的亲戚。 那人交付了一两银子的定金也就走了。 白长生收了银子,目送那人离去,并未有何道别言辞,这也是规避那些不祥之言。 曾经白长生年幼无知,有个客人临走前他了句再见,那人回身就是一巴掌,而其父亲都未曾阻拦,只是说他活该,日后要谨记这些禁忌言行。 这一巴掌白长生一直都记得。 待那人走后,想了想昨日今日之事,白长生愈发觉得有些不安,今日开张,未曾觉察市井之间有何风言风语。 那陈名士可是死了,虽然可能还有人不知,但这么有名的商贾无故消失了,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先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没有着急去做棺材。 白长生带着疑惑来到了陈府门前。 车马喧嚣,市井繁荣,好一派大家院落的繁华景象。 没有丝毫慌张,门丁迎客,好马拴鞍。 白长生吸了口气,这也太奇怪了,虽说一夜不长,但陈名士凡事亲力亲为,京城内人尽皆知。 每到早上都要亲自过目账册,眼下消失了但府人不慌,这不符合常理呀。 “请问陈老爷在家吗?我···我是拐子胡同的···白长生,有点事想请教陈老爷。”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白长生没有自报家门产业,就是说有事来找。 那门丁上次并未看清白长生就关门送客了,这次也没差太多: “没在没在,老爷出京游玩去了,哪那么多事一大早就来堵门。” 没给“敲门钱”,自然语气不善,白长生也知道这些大家院落的规矩,并不在意。 更知道那陈名士不在府中,要是在那才是见鬼了。 不过··· 出京游玩? 这可能是陈府的说辞吧,发现老爷不在,封锁了消息,自行派人寻找,白长生是这么想的,也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捎带着打听了一下季礼家在何处,知书达理的府邸还是很客气,告知说季礼在家,偶感风寒惊吓,正在卧床休息,不便见客。 白长生对季礼没什么兴趣,知道在家就好了,好歹活着,没被吓死,看来这秘密现在不止自己知道了。 回了棺材铺,准备寿材,白长生心情畅快,此事已了。 折腾了一天,直到晚上,白长生才准备好一口棺材的材料,楔木刻棺,画符焚香。 这棺材不能留钉,不然就是钉尸大凶,枉死之人才可如此。 别看几张木板的工艺,这可是一门隐秘的手艺,没个十年八年不可能有所成就。 刚准备妥当,忽然听见门外有一阵阵声响,好似乌鸦啼叫。 要是一阵也没事,但是不停地叫嚷。白长生心烦意乱,放下手中工具,这就出门去瞧。 这一瞧,可把白长生吓坏了: 门外乌央乌央,百十来只乌鸦,正趴在门口处,而那乌鸦正当中,有三个纸札人! 哗啦,白长生心头猛跳,这场景实在吓人,赶紧回身进屋放下了门帘,死死用身子顶住。 怎么百鸦夜啼,还带着三个纸札人? 看那纸札人的模样,发舞披散,惟妙惟肖。 分明就是那日降在自己门前的纸札人一样的手艺! “有完没完,可着我来祸害?招你们惹你们了?” 白长生颤声说着,回头悄悄偷过门帘向外去瞧,这一看更是惊恐起来: 那三个纸札人,自己居然有认识的,就是依照陈名士的模样做出来的!连衣服都是一模一样! 这可要了亲命了,本来以为与自己无关了,眼下这么个纸人摆在门口,白长生怎能不怕? 万一有人发现,这陈老爷被害的事情可就与自己挂钩了。 想到要紧处,白长生不敢耽搁了,赶紧又升起了门帘,操起那根顺手的木棍冲出去: 左右张望,街上寂静无声,子夜时分,幸好没有人大半夜出来遛弯。 心头有气,邪火压心,白长生拿着木棍开始驱赶那些乌鸦,想着赶紧把纸人弄进屋内。 哗啦啦一阵,乌鸦受惊,齐飞升空,百十来只遮蔽月光,十分壮观又很诡异。 不过白长生没这功夫去理会,赶紧把纸人抬进了棺材铺。 再关铺门,白长生这才松了口气,回身看着三个纸人。 一个是陈名士的模样,另外两个是按照谁做的? 一个盘发高束,环佩叮当,是个女人。 一个胡渣满脸,结实臂膀,看着是个大汉。 “少了一个啊好像,不是四个吗?” 白长生自己念叨着,刚一张口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这玩意还有嫌少的? 瞧不出认不来,只是将这三个纸人藏在了铺子里的那半口棺材里,歪七扭八折叠的放在了一起。 而这三个纸人却是十分沉重,里面应该是添了稻草碎尸来塑形,情况急迫白长生也没注意到。 心说这绝不能让外人看见! 但并没有现在就焚烧纸人毁灭证据,毫无情由就在夜半给死人送礼可是大大的不吉。 待一切完毕,白长生这几天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老父亲曾经说过死人冤魂不散,必寄托于人,若不了却心结,将缠扰一生。 难道说缠上我了? 白长生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凉。 “罢了,去鬼哭坟走一遭,给他们烧点纸,省得这几个孤魂野鬼没事就来折腾我。” 白长生也想不出好的办法,这就准备了纸钱香烛,奔着鬼哭坟去了。 一夜星辰赶心慌,白长生哆哆嗦嗦,有些后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到了鬼哭坟。 可是刚到了鬼哭坟,正是夜风凄号,明月星疏的时候,那鬼哭坟上空荡荡的,哪有死尸横倒? 白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左右去寻找,也没发现那日的四具尸体。 人呢? 白长生觉得这事太奇怪了,难道是陈府来人,知晓内情给藏匿起来了? 左右想不通,只能凭着记忆将那纸钱香烛放在地上,点火焚烧起来。 “陈老爷,还有那个姑娘,还有那个什么牛鬼蛇神一样的哥们,还有···谁,我也就不知道了,反正别找我啊,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害你们。” 一边烧着,白长生一边念念叨叨。 烛光点亮了一丈荒土,乱坟横立,这地方实在邪性,令人寒毛竦立。 白长生匆匆祭拜完,这就想着赶紧回去。 可刚一转身,却听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 “嘿嘿,小伙子,上来坐会儿聊聊?” 一棵柳树上,看不出年月,但看树干的粗壮就知道是百年老树了。 而那树干上,正坐着一名老者,羊胡竖眉,皮松肉坠。 浑浊的眼睛在夜光下看不清楚,只是那阴笑声,伴着夜风,字字挠心。 而那老人,膝盖以下,是纸札成的一双腿··· “哇呀,我的天爷啊!” 白长生看到这个老者后,全身的血好像都停住了,瞬间倒灌,脑袋轰鸣一声,撒丫就跑,连滚带爬。 而那老者并未追赶,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冷笑连连。 ··· 一路狂奔,连哭带嚎,白长生就回到了棺材铺,直到关紧铺子的门帘,匍伏跪倒在老父的灵牌前,白长生还一阵阵后怕。 到底还是招来了一尊···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白长生冷汗湿身。 刚要和老爹的灵牌诉苦,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咚咚咚! 第10章 多事之秋 白长生噌地一声跳起来,难道那老鬼追上门来了? 紧跟着下巴开始发颤,深呼了几口气,就开始觉得一股怒火从心中喷出。 恐惧,伴随着愤怒。 白长生操起那根木棍望了望,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感来: 这阵子没少使唤你,看来日后得备把砍刀了。 大步向前,大口喘气,白长生猛地把门推开。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冲外大喊一句,白长生也是给自己壮胆。 而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木棍举起,想着只要这老鬼敢动一下,绝对要一棍子让他魂飞魄散! 然而却没看到那索命老鬼,只有一个十分儒雅的男子,身子骨看着弱不惊风,此刻跌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自己,看来是被吓到了。 “你都知道了?” 这一句话就让白长生知道了这是个活人。 那语气都发颤了,天底下哪有这么胆小的鬼。 白长生左右再望望,确定了周遭无异,这才手脚卸力将木棍放了下来。 不过还是十分愤怒此人举动,大半夜的来干嘛? 什么就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 白长生皱着眉头,一阵不悦道,那人还是惊魂未定,哆嗦着说: “我哥哥的事···你不知道?” “你谁啊,有事没事?大半夜敲棺材铺的门?找死啊?” 那人一看白长生如此态度,心中好像知道了什么,这就嘘了口气,强稳心神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说掌柜的,什么你死我活?我不过来买个寿材,至于吗?” 白长生也一阵无言,这要自己怎么说? 去案发现场被老鬼缠身?吓人还是吓自己?猛地摇了摇头,平息了心中怒火。 上门便是客,不可轻慢言行,怠慢礼数。 敞开棺材铺的门,白长生这就等人那人进来。 那人也是被吓得不轻,蹑手蹑脚进了棺材铺,到底还是个误会,两人心中都有鬼,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交流。 “客人何事?” 白长生坐在椅子上,语气平淡说了一句。 自己心情不太好,也就没那闲情说节哀添礼数了。 “订口寿材,越快越好。” 怎么这几天来定棺材的都是要越快越好? 赶着投胎吗? 白长生有些烦闷,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拿出一张寿纸,一根笔,递了过去: “写上亡人的名字,还有订寿材的苦主姓名,有什么特殊要求也写上,鎏金的还是实木的,薄皮的还是楠木的,防火防盗另加三两,寿材上门就红包两吊钱,还有啊,记住了不包退换,这玩意没人用二手的。” 这也是漫天要价的嫌疑了。 那人接过纸笔,神情苦楚好像很是哀伤。 这也是常态,订棺材要是笑呵呵的那才邪门。 匆匆几笔,那人写完,又将寿纸交还。 白长生接过来一看,顿时惊地那笔都掉在了地上。 那张寿纸上,只有两个字: 文武! ··· 东直门外,鬼哭坟。 那个纸腿老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茅屋里面。 身边依旧围坐着十八个纸人,老人看着心情好像不错,也不似前几日那般颓废不堪了。 “看来还真是非他不可,那人的孩子,日后定是不凡,再得我断命师的传承,肯定能留个香火了。” 老人转了话锋,又自言自语道: “这还不行,这毛头小子看来没学到他爹的什么手段本事,整个一愣头愣脑的缺货,咱得帮帮他,省得遇到麻烦成了那横死纸人。” 老人说完,自腰间掏出了一张白纸,念念有词,又咬破指尖凝血成书,写了一页字。 然后贴在了一个纸人的胸前,拍了拍那纸人的肩膀,好似朋友一般道: “今天也让你们见了见我这准徒弟,日后多多相帮,先要劳烦你把这张纸给他送去,切莫耽搁了。” 刚一说完,那纸人居然动了! 这次看的真真的,那纸人被贴了信纸,直接自床边扭动身躯,十分僵硬,动作不很流畅,却依旧像秉承了意志般,掉头向门外走去。 而其余的纸人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老者。 烛光不稳,明明灭灭之间老头好像在阴笑,又好像在哀愁。 那携带着信纸的纸人,从屋内出来,惨白的月光映在身上。 望不清样貌,只见它迎风独立,稳住身形,脚尖顿力。 登登登! 原来是在聚力待发,这纸人功夫了得!看得出生前是个好手,稍微淬力过后,身形如风,快如闪电。 再没有之前颓废僵硬的感觉,划破夜风,直奔东直门! 而那老人还没坐稳,就觉得一股阴风自脚下慢慢袭来。 “坏了,时辰快到了,呔!” 低吼一句,老人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即自手中显出之前那把骨刀,直刺在自己那双空荡荡的裤管里。 稀里哗啦一阵,那纸札成的双腿被洞穿,里面流出浓浓污血。 “唔···” 老人吃痛地厉害,额头渗出隐隐汗渍,枯槁的双手紧紧握着那双纸腿,情况看急。 不过十分怪异,那骨刀刺入,自纸腿流出的污血慢慢稀少起来,而老人的神情也随之有了一丝放松的迹象。 污血入地,好似硫磺浓酸,一阵刺啦刺啦,把茅屋的地砖烧出了几点坑洼,闻起来腥臭无比。 这是何缘故外人不知,而老人叹罢,刚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又收紧声音,眉头深锁望着紧闭的屋门。 老人只觉得屋内阴风乍起,那绿莹的烛光开始摇摆起来,而屋内尚还留着的十四个纸人纷纷回头! 本就不怎么宽敞得地方显得十分拥挤,邪魅的气氛压榨着人的神经。 情况好像很是邪门,老人用手一指,那指尖刚才滴血还没愈合,眼下用力过度,指尖再次凝结出血珠。 直接是飞出来一道,分散开来点在其他纸人天灵之上。 而那十七个纸人被点鬼成兵,纷纷动了起来! 惨白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神色,一致而行,恶狠狠地望着房门处,周身散发出一股股邪气。 如此强行运力,那老人霎时间面色苍白,踉跄了几步却不敢怠慢,那纸腿里再次透出几股腥臭乌黑的浓血。 老人操起骨刀横陈胸前,十分戒备,紧接着一个猛虎出山,扑向门外! 而屋外,传来一句低沉冷漠的声音: “老不死的,看来你到时候了,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 第11章 有人搅局 拐子胡同,棺材铺里: 白长生一身冷汗,湿透了背脊,文武死了?! 难怪那天看他眉间凶煞,但还是想不到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阴阳相隔了。 想不出个头绪,白长生看着眼前人如此儒雅,心里越来越不安,虚声问了一句: “请问,先生贵姓?” “我叫文颜,文武是我大哥。” !! 白长生猛吸一口气,后退两步,不住的打量着眼前人: 这名字不就是之前文武留的三个亡人名字中的一人吗? 难道他是... 妈呀今晚上真的闹鬼? 一边想着,一边悄悄操起了木棍藏在身后。 心说我以后死了都得留着这棍子陪葬,绝不离手。 神色惊异望着文颜,那文颜也是不住打量着白长生: “掌柜的,怎么如此惊慌?” 白长生稳了稳心神,看这人在烛光的映照下还有影子抖动,神台清朗,两眼有神。 这分明就是个文弱书生,活人一枚。怎么可能是鬼呢?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白长生这就问道: “没事没事,不过想请问一下先生···您罹患什么绝症了吗?” “···” 文颜眼睛蹬得跟牛一样,心说这掌柜的果然会聊天。 “你看呢?” “我看,未必啊···” 文颜听完这一句,挽着袖子就往前走,心说这是找打啊。 “别别别,我就问问,就问问···” 白长生看文颜冲将过来想要动手,赶紧是连连摆手求停。 老脸一红心说自己这话问的实在欠抽,这人血气方刚实在不像将死之人,也就放心下来了。 文颜被拦了下来,气得够呛但也没再想动手了,没好气的说: “赶紧的,能不能做,不能我找别家。” “能!能!买一口寿材送您纸人一对,童男童女。” 白长生也是心虚,就胡乱答应着,差点没说出充十两银子再送一口棺材的话来。 文颜开始不住的打量起白长生,越来越觉得这掌柜的可疑,眯着眼睛问白长生: “你认识我?还是认识亡人?” 白长生心说坏了,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觉所至,这人血气喷涌而出,周身散发出一股秽气,自身影处不停纠缠着,此人暗藏大凶! 还在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棺材铺的门口,突然冲进了一人,跌跌撞撞,神色惊恐慌张,白长生拿眼一瞧: “儿子?” “爹!” 是季礼!不过季礼下意识回应了一句,刚一说完就自己淬了一口唾沫,痛骂道: “你个缺大德的!谁是儿子!黑心掌柜你可把我害惨了!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我和你拼了!” 无比的愤怒,手舞足蹈,季礼一边指责一边痛骂。 而白长生倒是痛快了:这季礼关键时刻杀出来算是帮自己解围。 文颜是认识季礼的,都是“文人墨客”,曾经自己在季礼的父亲季一水门下学习过一些时日,丹青书法也算授教恩师。 而季礼自然也见过很多次,看到季礼冲进来,文颜惊诧: “季兄!您怎么来这地方了?你俩这称呼···不对!难道说季老先生他···” 这是想歪了,季礼一听就明白,嗓门立马提高了几调,翻了个白眼大骂道: “去你大爷的,你爹才死了呢!我···我来找掌柜的有事。” 文颜脸色一红,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千不该万不该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授业恩师,赶紧连连道歉,眼睛滴溜溜地来回转,思量片刻回头跟白长生道: “掌柜的,抓紧点,我这厢就先走了,三日,三日后我来取寿材。” 说完,自腰间掏出四两银子的订金,递给了白长生。 白长生心说这阵子来的都是大客户,动不动就几两银子。 那陈名士也是财大气粗的主儿,自己可是赚了凶钱。 平日里一口棺材不过一两,如今短短几日就赚了足月的钱,有些慌张又暗自窃喜。 “姓文的,你家谁死了?” 季礼看文颜出手阔绰,有些纳闷,那文颜一听,脸色一闪而过有一丝慌乱,胡乱回答: “有个舅舅去世了,匆匆无人料理,我就帮忙来订口寿材,就此别过。” 说完,也不再管季礼,趁着夜色快速离去了。 不是文武吗?这可真是慌不择言。 白长生在一旁眯着眼睛,暗自掐指去算: 这人必有手足之殇。 “发什么愣呢,你个缺德的!” 旁边的季礼看白长生在发呆,说话语气很是愤怒。 白长生一听,掂了一下手中的木棍: “儿子···皮松了是不是?” 季礼咽了口唾沫,把接下来要骂的话都憋回去了,这棍子实在结实。 “说,到底什么事?” 白长生也不知季礼为何深夜来自己棺材铺,不过看了看季礼神情,确实有些煞气缠身,难道那天鬼哭坟的冤鬼也找上他了? 季礼横眼一扫,气不打一出来,这就道: “拜你所赐,肯定是你给的贡品不灵,小爷遇鬼了,邪门的很。跟这天天趴窗户叫唤,说,是不是那天给小爷的贡品动手脚了?早听说你们这一家子都不太平!” “啪!” 回应季礼的,是白长生的木棍,平生最恨在自己面前爷长爷短的嚣张言行,之前就打过一通,现在也不差补一遭了。 “知道什么叫好好说话吗?” “哎哟哎哟,知道知道,你怎么这么暴力?跟那杀猪的一个德行。” 季礼哀嚎一阵,不敢再卖乖,这就说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那天季礼带着贡品香烛,去了鬼哭坟,心头有火,被打了一通虽然气愤,但是也涨了胆气。 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了,心说老子刚挨了打,要是真有鬼来,就当给自己撒气用的。 也是什么避讳,随便找了个荒坟,掏了一块坟砖,揣在怀里,然后烧了那些纸札贡品。 简短截说,等完事了季礼还是诚心拜了拜说自己有事才敢这么无礼,等着当了北京才情十绝的大哥,肯定诚心再来祭拜,归还坟砖。 要说这也没什么事了,季礼就回了家。 直到屋子里才开始觉得有些心虚,这偷死人坟砖,怎么说也有点不道德。 看着手中坟砖,怎么看怎么有点邪门,不敢放在身边,季礼就把坟砖放在了门外··· 说到这,白长生一脸疑惑不解,打断了季礼,问道: “小子,你就没看到什么···尸体?” 说着,心里却是纳闷,那天夜里明明四具尸体就在鬼哭坟,季礼怎么没看见? 难道夜色太黑? 还是尸体早已被人收走了? 那季礼一听,瞪了一眼。 “别没事打岔,什么尸体,老子遇到鬼了!” 那晚季礼刚把坟砖放在床下,就要睡了。 耳听得城楼之上夜半三更之时,一阵人影晃动,细碎脚步在自己门前传进来。 季礼惊醒,望着门外心中十分恐惧。 “谁?” “把砖还我···” 第12章 纸人上门 季礼说到这,打住不说了。 白长生也觉得十分蹊跷,一是觉得这事实在诡异,怎么能四具尸体全都消失了? 二是觉得这偷坟砖遇鬼的桥段都是平日书里看来的,如今季礼居然能遇到,太可疑了。 “后来呢?” 白长生听季礼没说完,这就问。季礼却是一脸坦然: “后来尿了啊。” ··· “像阁下如此恬不知耻,小生平生闻所未闻。” 白长生确实佩服季礼这不要脸的劲儿,尿裤子了都能这么云淡风轻得说出来。 “然后就跑我这来兴师问罪,以为是我动了手脚,招魂弄鬼吓唬你是吧?” 白长生听到这里也都知道了: 那日去季府打听,得来的消息说季礼受惊卧床休息是怎么回事。 季礼也不避讳: “是啊,我早就知道是你动的手脚!那天我家门子就说有人来找我,听门子说来人的长相,一琢磨就是你!赶紧给我驱鬼!” 看来自己还真是说不清了。 白长生一阵头大,他可是去瞧热闹的,没成想给自己找了这么个麻烦出来。 “没我事,我哪知道你干了什么缺德事,自己亏心遇到鬼了怪谁呢?” 说完就要把季礼给轰走。 季礼死活不走,这下挥棍子也不管用了。 季礼说反正有鬼缠身,要是自己不给解决,横竖都是一死,就赖在这里了。 “唉我说,你上次挨打就是因为这么不要脸吧?” “不管,你不给我平了这事我就赖在这了。” “那你倒是还给人家啊!这事不就了了!” “我还不了呀,当天晚上吓得不轻不敢开门给它,第二天早上就已经吓得起不来了。 我老爹以为我感冒了也没当回事,结果我清醒了以后,马上就想去还那坟砖,可是再去找的时候都没影了!” “那你倒是告诉家里人想办法啊,找法师啊!” “我怎么说?大半夜偷死人砖被鬼找上门了?那用不着解决这事了,我爹就得打死我!就找你了,反正都你惹出来的!” 季礼说完,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而白长生也是头疼,已经有这么多怪事缠身了,但季礼看样子可是赖子一个。 罢了,白长生无奈之下,取出了老父亲留下的一些八卦法器。 这就开始动手做法,也是想给自己占卜一下,到底有何蹊跷邪魅。 取了两支龙凤烛,一张黄道白纸,朱砂印泥,八卦沙盘。 白长生焚香求神,恭恭敬敬用朱砂笔写下二人的生辰八字和诉求在纸上,又以红绳作引,点了一滴精血在绳头,缠在龙凤烛的下端,连接白纸上端。 等焚香成灰,白长生取了一截香头,点燃那白纸,随即和季礼一同跪倒在地,诚心问神有何所求。 那纸张成灰,引火上线,等那火绳触及蜡烛底端,就遇阻而熄了。 噗! 本来是橘色光芒的火烛,此刻幽幽散发出了绿莹莹的光来! 而且两支蜡烛都是如此,白长生心发愁: 这都是老父亲生前用过的,之前白三石就用此方法替人占卜算命,凶吉二象都会显化在烛光之中,橘为吉,绿为凶。 今夜两个人就点了两支蜡烛代表各自,而现如今两个蜡烛都生出绿光,看来确实有怪事缠身。 白长生刚对季礼说明了情况,却忽然发现季礼的那一根蜡烛的光亮,又变回了橘色。 “这咋回事?” 季礼有些心虚,诚心请教。白长生也纳闷了,怎么还带变卦的? 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意思,忽然间,看到自己那一根蜡烛也变了! 变得不是颜色,而是烛光的火势! 只见那一掌高的蜡烛,此刻火苗冲天,居然生出了十寸余长的青绿烛火,宛如烈火焚天的势头! 噼里啪啦,随着那烛火烧烧越大,整个棺材铺都被这绿光照亮了。哪里还是蜡烛? 分明像是柴火一般! 倏尔焚烧过后,那蜡烛就变成了一堆烛泥,散软在八卦沙盘上,猩红温热。 俩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白长生望了望老父亲的灵位道: “老爹,你这意思是说我快玩完了?用得着这么烧吗?火葬啊!” 又是着急又是生气,白长生有些慌乱了。 而旁边的季礼则捂住嘴,使劲硬憋不让自己笑出来。 心说你也有今天! 到了这关头,季礼虽然不懂也看出来邪门的地方了,一掌高的蜡烛十寸火光,这还能有好? 白长生又怎么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心烦意乱道: “你那没事,晃晃悠悠还是橘光,说明有事也不大,赶紧回家睡觉吧别来烦我。” 说完,随便掏了点辟邪的法器,打发给了季礼,又画了几张符咒交付手上。 说要再有恶鬼上门要砖,就贴在门上,邪魅不近,神佛来助。 也不知道真假,反正都是当年八卦风水的小书上看来的,一文钱四本还送扉页。 季礼更不知道真假了,赶紧揣了起来,还不忘拍拍白长生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劝慰: “没事,可能天干物燥,蜡烛着的旺。回头实在你过不去这个坎儿横死街头的话,我给你收尸。 你喜欢五花肉的贡头还是烧鸡的?要不到温柔乡给你照样子弄个纸美人烧烧?我···” 还在胡说八道,不嫌事大。白长生本就心情不好,被这么一刺激,嘴角连连抽搐,操起棍子就要打。 季礼早都预备好了,一个地龙弯腰就躲了过去,夺门而出,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大喊: “小爷等着给你收尸!快点吃饱喝足了吧您!哈哈哈!” 白长生在后面也没追上,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说这小子别让自己逮到,不狠狠打一顿都不解气。 气呼呼回了棺材铺,坐在地上看那一摊蜡烛泥,心里五味杂陈: 好歹自己也跟这坐镇了这么多年,见了无数冤死枉人,怎么才这几天就转了风水,变成自己诸事不顺了? 真不该那日跟着陈名士去什么鬼哭坟,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 “老爹啊,你说我可怎么办啊,都说你挺神的,现如今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想个办法哟,再不济也显显灵帮儿子过了这一遭啊。” 白长生只能冲着父亲灵位发牢骚。 正说着,这眼泪都快下来了。 刚要哭一会儿,棺材铺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白长生猛一回头,发现是季礼冲回来了。 心里这个气就不打一出来,还敢回来? 今天当爸爸都不行了,怒从心起,操起棍子回头就骂: “好胆!还敢回来!今天不让你舒服我就不是寿医!” 说着就要动手,却听到季礼一阵破口大骂: “你个绿毛龟转世来的!这什么法器都不灵啊!刚从你这出去就遇见鬼了!我一股脑全扔过去没一个有用的!” 白长生心头正有火呢,还管的了那么多?这就回骂: “什么鬼不鬼的,哪那么多鬼全让你给遇见了,今天我就打死你,自己当鬼你也就不怕了!我···” 白长生边向前走着边骂,陡然间却看到那堵在门口处的季礼连同棺材铺的大门,被一阵阴风吹开了! 季礼更是跌倒在了自己眼前。 屋外惨白的月光下,乌鸦啼叫不止,街两旁寂静无声。 棺材铺的门外,就站着一个纸札人! 迎着月光面目狰狞,遒劲结实。 而这一次不同以往,纸札人动了! 一步步,身形僵硬无比。 纸做成的脑袋上抠出两个黑漆漆的大洞,伴随着晚风,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好似饿鬼掏心抓肺。 这纸人步步逼近,走向棺材铺的里面··· 噗通! 白长生手里的棍子掉落在地上,自己也跟着呆滞起来,动都不会动一下了。 季礼也是哆哆嗦嗦,闪躲到了白长生身后,悄悄指了指身前的白长生。 那意思是说有事找他,我是路过的。 “给个痛快吧,太刺激了,受不了了。” 这是白长生软倒在地前最后一句话。 第13章 活人八术 白长生看着步步逼近的纸札人,心中再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念头了,就想着早死早超生。 季礼可不这么想,这个恨啊: 北京才情十绝的大哥没戏了,眼前还有这么个恶鬼索命。 你说它会不会怕火? 两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却是一致的的惊恐不安。 只看到那纸人缓缓踏步而来,逐渐停下,正站在两个人面前。 季礼掏出腰间的火折子,悄悄递给了白长生小声说: “给你,你去试试,它没准喜欢这个。” “你去吧,天将降大任于死人也。” 白长生一看火折子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也有此意,但谁敢这要命的时候惹它? 万一没弄明白,指不定怎么死呢。 二人就这么哆哆嗦嗦听候发落,那纸人到了跟前,一动不动。 季礼左右看看没有动静,这就猫腰想要先跑,可刚一挪了下屁股··· 眼前那纸人又动了! “哎哟我的亲娘啊,要杀要剐您快点啊,这也太刺激了。” 季礼嗷嗷惨叫,自己刚一动那边也跟着动了,吓得心脏都快骤停了。 只见那纸札人并未发难,而是从胸前拿下来一张纸来,又从头发中掏出一个小纸人,递给了白长生。 接还是不接? 白长生和季礼大气都不敢喘,两人对眼无言,白长生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可刚一到手,只觉得眼前那纸人好像邪气一笑,白长生吓得赶紧把接来的东西扔在了地上,这一扔那纸人怒了! 霎时间寒风骤起,纸人发梢飘散,神情十分凶狠恶毒。 “你奶奶的,快点捡起来啊!人家送你的你给扔了,太没礼貌了!” 季礼在旁眼瞅着纸人发怒,赶紧一边数落白长生一边匍伏跪倒在地上,竟然掏出手绢给那纸人擦脚! 纸人纸脚,鼓鼓囊囊,季礼也是没那心情细想。 “您歇气,歇气,大人··大鬼不计小人过。” 白长生表示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连鬼都要这么谄媚讨好,真想一脚踢死他。 但眼下并不是时候,知道轻重赶紧把扔在地上的东西又捡起来,死死握在手里。 那纸人看着,点了点头,根本没搭理季礼,这就转身出去了,嘴里好像嘎吱嘎吱咀嚼着什么,却看不清楚。 就这么走了? 季礼和白长生此时只能借着微弱烛光看到那纸人背影,伴着那咀嚼的声音,感觉好像是在嚼骨头一样的瘆人,头发都立起来了。 “你说这玩意生前是不是个小偷?还是个美食家?这口味不一般啊。” 季礼小声猜测,白长生一脚给他踹倒。 可是就这么一眨眼分神的功夫,二人再次抬头,那纸人已经不见了。 月光惨白下,乌鸦啼叫不止,街两旁寂静无声。 ··· 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这是上门送礼来了? “不管了,你好歹看看是什么东西,万一是他写的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活人,清蒸的还是白灼的,红烧的还是醋溜的,是要咱俩准备准备呢? 咱还是抓紧跑路吧,我看这可能是食谱。” 白长生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下三滥到了一定境界了。 不过也知道该着急什么,这就顺着烛光,看了看那张纸上写的东西: 活人有术,断命无路。此活人八术,为引叙天地良心之篇,望尔细察。而盖论人间之事,如赤发老耄··· 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行字,却是八个法术。 白长生看在眼里,一阵惊诧:这到底是个什么文章法道? 怎么跟异端邪说似的,断人命而引自己福祸相依? 降人魂魄驱鬼弄神? 这也太邪性了吧? 仔细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看明白,但也没就这么扔了,好好放在了储物的格子间里,又拿起那一个小纸人: 眼眸有神,小巧精致,宛如活人缩小了尺寸一般,里面鼓鼓囊囊塞了稻草做心,这是个什么东西? 白长生认不出来,那张纸上也没写,只能跟着放起来了。 而一旁的季礼一直跟着在看,发现不是菜谱,也没美人就彻底没兴趣了。 “得嘞,经此一遭,小爷也是感慨人生无常。 罢了,兄弟你好好睡觉吧,我也回去了。 看来你这也没什么有用的法器,改明还是得去庙里请尊关二爷法身回来,好歹跟我爹也熟,走了您,回见!” 季礼一说完,撩起袍子大步迈前就要走。 “你等会!” 白长生看着季礼要走,马上给拦了下来,季礼回头,一眼望去那白长生又拎起了“祖传的木棍”,一脸不怀好意望着自己。 “我忍你很久了···” ··· 转过天来,晨光大亮。 白长生好不疲惫,揉了揉肩膀,昨晚上打那季礼的时候用力过猛,现在还有些酸痛。 而回头再想昨晚经历的诡异之事,有纸人上门送礼,这绝非常人所能理解。 若自己真有横祸在劫,也是躲不开的因果,索性不管了,好生过活。 想起了还欠口棺材要做,白长生不再耽搁时间,一边抓着煎饼垫口,一手操着刻刀裁棺。 刻到一半,到了要画符念咒留名的时候了。 白长生想了想:这口寿材本来是给文颜准备的,都做了一半了,现在却成了给文武准备的。 这东西确实没有二手一说,于人于己都是大不利,到底该怎么刻? 八仙茵亲,寿白福禄? 文武这么年轻就死了,这哥俩太蹊跷,这么写不行。 四海祥龙,吞云挂蝠? 文武文颜虽然一个看着鲁莽武夫,一个看着文弱书生,但都没有功名,这么写也不合适。 想了想,这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按常人之礼作棺。 白长生又记起了白三石生前叮嘱的忌讳,这就有了主意: 把棺材盖横起,用钻刀刻出一个稻草直径大小的气孔,重新拆解了棺材。 在板子下面镶了一颗铜钉,钉子身上缠绕着红线作引,又再次拼合起来。 普通人的棺材寿礼不能有钉子,为大凶之象,但这口棺材事关蹊跷,必有横死之人留在当中,这样做就很合适了。 这是按着老父亲交待的规矩: 冤死之人不得封死棺材,必须留个泻怨气用的孔,这才能渡人超生,过后白长生又在棺材底板刻了一行字: 天棺赐福,因果往生。 一切准备妥当,白长生这才嘘了口气。 这么做先不管有用没用,日后万一真有邪物作祟,也碍不着自己了,该做的都做了,仁至义尽。 烧香再祭,这口棺材就差涂料封漆了。 稍作休息,端茶椅坐着,白长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马车里,有个人正撩起车帘望着自己。 “不错,知道渡人因果。” 第14章 有死无生 三日时间,转瞬而逝。 白长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眼前乌黑锃亮的一口棺材很有成就感,为什么呢? “棺材铺的手艺人”虽说这名声不太好听,但每每新作了一口棺材,看寿材笔挺威严,漆面光滑无痕,怎么都觉得是一件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短短三日,就完成了这么厚实的一口寿材,要是北安门的死对头瞧见了,肯定要羡慕一番。 可惜这口营生说到哪都不能招摇,做得再好也是枉然。 叹了口气,想了想日后的打算,可能自己这一生也跟老父亲一样,要靠着这门手艺来过活了。 之前也不是没试过,白长生毕竟有一门木匠手艺,算账心诀。 但用在别的行当上总是屡屡碰壁: 白三石刚刚去世的时候,白长生曾去做大院木匠。 结果差点没被人给打出来: 因为总觉得少点什么,就给人家那墙上刻了个白森森的“寿”字,还把大院门帘弄得像坟包墓碑一般,这事自然也就黄了。 后来想着不做手艺去算账,到了当铺。 结果每次有客人上门,白长生出于职业习惯总是跟人说一句节哀,临走还给人扫地。 当铺扫地不同于棺材铺,是扫地出门的意思,太不吉利,干了没几天也就被辞了。 无奈之下操起了老本行,还是做死人买卖顺手些,白长生也就认命了。 一边想着自己的遭遇,白长生一边感叹这几日来的离奇遭遇。 到了晚上,耳听得城楼之上夜半三更,月明人稀之时。 白长生掐指算了算,三日为限,这文颜也该到了。 正想着,就看到不远处的胡同里面,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人,正是文颜。 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蹑手蹑脚,快步直奔棺材铺而来。 到底是贼人胆虚,到底要不要告知官府查一查? 白长生还在犹豫,文颜已经到了跟前。 看到白长生正在等着自己,文颜也没多说话,一直对白长生有些疑问待解。 “做好了吗?” 白长生点点头,返身回了棺材铺里面,按规矩等文颜进来。 文颜一进来就看到棺材铺的正当间,那口崭新的寿材立在堂中。 不过白长生有些纳闷了,怎么没人来领,难道说要文颜一个人扛着回去?这棺材几百来斤,文弱书生一个怎能搬动? “你这大晚上来的,也没带个下手,这口寿材你怎么搬回去。” 文颜好像早有打算: “我知道,这个不急,我约了几个人来,先在这等上一等,把钱给你。” 说完,自腰间取出一锭银子。 这可是个大数目,白长生有喜暗表,心说这要是告官哪里来这么一笔横财? 挺高兴,也就伸手去接,不料刚要碰到,银子却被文颜一压,按在手里。 “文兄,这是何意?难道说有什么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还是耽搁了时日?” 白长生有些不悦之色: 这人怎么出尔反尔,钱都拿出来了又不愿意了? 只听文颜神色慎重,一脸郁气对白长生说: “我且要问一问你,有些事情不大清楚的。” “但说无妨。” “你可认识我?” “文颜兄说笑了,你那日都告知我姓甚名谁了,怎么能不知道?” “那你可认识我兄文武!” 这一句话,文颜语调抬高了几分,眼神中一缕杀机转瞬即逝。 白长生看在眼里,心说早都知道你会这么问,看来这事瞒不住,拿了这笔钱就告知官府算了。 连连摆头,白长生说不认识。 看文颜现在有心作恶,自己稍有不慎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文颜一听,提高了嗓门,又心虚降了下来: “还撒谎,那天我一写名字你那神情就出卖你了,还说不认识,从实招来。” 白长生就是死活不承认文武来过,文颜思衬片刻再说: “我兄抢了我老婆,还掠了别人钱财,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这口棺材其实是给他备的。 这么重的罪,如果抓到了肯定有死无生,我现在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消息,还希望兄台告知。” 文颜说完,撩起袍子,单膝跪下,两手合拳,这是大礼。 白长生看在眼里,心中思绪万千:看这人样子,也不像撒谎。 夺人妻女抢人钱财,而那文武没死?没死就还好,好歹是条人命。 不过还是有些不确定,白长生疑问道: “文武没死,杀人掠财,这棺材是给他预备的?” “官府已经下了告示,抓了就砍头,先预备了省得日后人死无棺。”,文颜又是解释。 白长生也有些信了,看文颜的神色十分坦诚,那锭银子趁着烛光又十分可人,白长生还是有了贪念。 这就一咬牙,跟文武说出了那日遇见文武的情形。 文颜一直在地上跪着,一听白长生说了文武那日的事情,惊地跌倒在了地上,一脸不可置信望着白长生: “他···他早都准备好了一口棺材?这···这棺材做了一半原来是给我预备的···我说怎么三天真这么快就做好了。” 叹口气转身向外,还不忘拿起了银子揣在怀里。 文颜呆坐了半响,从地上颤抖地坐了起来,直接走到那棺材旁边,一把抱住了棺椁,放声痛哭: “为什么要这样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要不是你当初见财起意,至于后来死在我手上吗?你还提前定了这口棺材给我,哥哥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唉,人间造孽啊,白长生唉声叹气。 也是有些不忍这文颜如此悲痛欲绝,这文武要是不··· 文颜···文颜杀了文武? 白长生刚才光顾着感慨,没去细听。 此时再一琢磨,顿觉不妙: 竟然是文颜杀了文武! 而这等杀人大孽,竟然就当这自己的面说了出来! 这自己还能有好? 惊醒后猛然回头,忽然看到那文颜已经站了起来,就在自己身后! 也不再哭嚎叫喊,只看到泪挂两旁,神情苦楚。 两眼猩红狰狞,再没有人性的颜色。哆嗦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不怪我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兄弟已经死了,得有个陪葬的,掌柜的你就上路吧!” 文颜嚎叫着,不顾一切,操起那把尖刀就砍向了白长生! “啊!!!” 第15章 乌目四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刀照着白长生的脸面直劈过来! 白长生此刻体若筛糠,整个人都放弃了反抗,闭目等死。 只听一声闷嚎尖叫,过了片刻,却发现自己依然站在这里?摸了摸脑袋,还自温热。 难道没死? 直到这时候才敢睁开一丝眼角去瞧: 只见文颜趴在地上,面朝地砖,全身剧烈颤抖,而胸前染血成河,自衣襟处流了一尺多长! 这是怎么回事? 白长生胸膛起伏不定,看文颜颤抖过后,寂静无言,已经不可能再起来行凶作恶了,也知道他是要死了,不过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试探着,白长生小心将文颜给掀了起来: 只看到文颜的那把刀直直捅进了自己心窝,血水自心脉处流淌出来。 脏了半口棺椁,染了活人心绪。 而此刻再去细看,只见一个小纸人,惟妙惟肖,画龙点睛的模样,就挡在文颜的右脚处。 难道说这是被那小纸人绊了腿脚,挥刀向天身形不稳,跌倒时候正巧扎进了自己心窝里··· 自绝身亡!还是蹊跷惨死? 白长生二世为人,赶紧来回摸了摸全身,这才知道不是做梦,自己没死! 看着文颜尸骨血流,那纸人一脸诡异的表情,白长生这才开始后怕: 事情结束了才是最可怕的,后怕嘛。 白长生心说要是没这个小纸人,自己今天指不定会多惨。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纸人怎么自己出来了?文颜还说什么约了人来抬棺,分明就是来这套话的! 还在恍惚中,只见那小纸人自燃了! 噼里啪啦一阵,给白长生的感觉好像是火葬着冤魂怨鬼,在挣扎惨叫。 绿色的火光透出一阵恶臭,而随着纸人焚烧殆尽,那白三石的善香也跟着烧了起来! 两朵绿光在棺材铺里纠缠不清,地上躺着一具死尸,这情景是有多可怕。 白长生倒是知道,善香乃受热自燃,不过还是有些惶恐。 又看到小纸人焚烧后,好像露出了里面有个小东西! 之前以为全是稻草做芯,现在可有些纳闷了,这就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只看到小纸人灰烬里露出一小块白色的骨骼,四张面孔作身,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遗骸雕刻而成。 细小,却看得清有四张面孔喜怒哀乐各具特色的人脸。 乌目四面的鬼脸! 白长生惊觉,他怎么能不认识这个东西? 这是小时候,白三石和他讲鬼怪故事来练胆之时,那故事里常常出现的邪门玩意! 居然是真的! 白长生十分惊讶,就觉得一股透底的凉气儿自脚下升起: 在老父亲的故事里,这乌目四面的鬼脸,是以人骨雕琢,淬血炼化。分四面,代表着东南西北,天地人鬼,喜怒哀乐这三种象征。 而每一面的鬼脸都是持有者的一劫,情绪所化,鬼脸所表。 这邪门玩意是用来挡灾辟邪的!但是只能用四次,分别代表:乐极生悲、怒发冲冠、哀嚎遍野、喜极而泣! 白长生想到这里,赶紧转动这个鬼脸玩意儿,到了怒发冲冠那一面: 只看到那一面的鬼脸完好无损,白长生有些纳闷,这是为何? 难不成老爹当初纯粹就是逗我玩?说着,又连连翻动,直到哀嚎遍野那一面鬼脸。 啪! 这个小鬼脸掉在了地上,白长生面如死灰。 只见那一面哀嚎遍野的鬼脸,现在已经焦黑破损成了一团,十分模糊,不比其他三面鬼脸那么清晰巧妙··· 原来是真的··· 越想越后怕,但是知道了这玩意的厉害。 白长生又赶紧给揣在怀里,心说且先不管这是因缘巧合还是怎么,反正老爹显灵助我了,这乌目四面的鬼脸,到死我也得留着。 不是怒发冲冠,这文颜本来就不怒,那放声痛哭不就代表着哀嚎遍野的惨叫吗? 又想起了什么,白长生都没来得及管地上死了的文颜,今夜实在一团乱麻。 急匆匆翻找储物匣,自里面取出之前那张写满了活人八术的信纸。 如果小纸人是真的,这张纸上写的肯定也不假! 看了看这白纸上的文章,白长生想起了之前第一次见到时,上边好像写了横死怨人的超渡之法,也是活人八术之一。 眼下情况危急,若真如此灵验,那文颜正当此列! 可得好好看看,一边胡思乱想,白长生慌忙去看上面的记录。 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何人赠与,不会真是那纸人预料到了自己有一场劫难,这就上门帮自己来了? 不知道,不过这纸上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白长生看也看不太懂,只觉得十分拗口,就跟着一边念一边猜,算是逐步翻译: “大野无风,天机无我,人道无途,地府无门,然仿徨凄兮···” 白长生越念越急,只觉得门外一阵阴风呼啸而至,大雨倾盆,咔嚓一道惊雷,吓得自己差点没叫出声来,这雨下的太是时候了。 夜风嘶吼,雷公愤世,白长生上下看看,惊恐不安。 继续念着那张白纸上关于超度之法的记载,想是找出点什么对策。 没注意到,那身后文颜的死尸,悄悄动了一下··· 自文颜嘴里,发出呜呜的哀声低语,慢慢地,身子又伸出了一只手··· 白长生念到最后才发现,这个横死之人的超度之法,要以纸人做衣包裹,后在纸尸上刻画出此人平生作孽有福之事,左右分列。再以铜钱松香作引,焚烧在子丑相交之月下,念符咒超渡。以郎人相伴同烧,才得超渡。然此法限用在女尸身上,男尸要念另行一法··· 啥!? 限用女尸!老子都念完了! “我去你大爷的!什么玩意,老子念完了你最后告诉我限用女尸,这玩意还分男女?” 白长生跳起来骂街,就没见过这么胡扯的东西,一边念一边猜,念到最后才发现这么个乌龙。 愤怒之余将这张信纸扔了出去,气得跳脚。 不过一回身的功夫,就又哆哆嗦嗦捡了起来! 那之前死在屋里的文颜,怎么不见了?! “到底死没死啊···要不要这么玩我!” 白长生颤声说着,抓着那把木棍防身。 门外大雨倾盆落,风打四野,惊雷明灭之际,这房间只剩下自己··· 第16章 官府告案 白长生都快要疯了,眼瞅着这文颜刀子捅了心窝,怎么现在能不见了? 刚才雷雨交加,电闪雷鸣,没注意到也没听到,就这么消失了一具尸体? 这要是躲在哪里,大半夜摸黑出来给自己来那么几下,谁受得了? 白长生哆嗦着检查了一遍整个棺材铺里,都没有发现文颜。 看来这人并没死去,只是重伤趁机溜走了。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必须要告知官府了。 白长生到了现在,再也没有多赚钱少惹事的买卖心态了。 只想着赶紧将这一团乱七八糟的奇案了结,现在夜色正深,明天一早就去直隶府衙,鸣鼓告发! 出了这么档子事,白长生也是彻夜难眠,就抱着那根祖传的棍子,一惊一乍熬到了天光大亮。 到了早上,一脸的黑眼圈。白长生心中不安,看也到了时候,扔了棍子趁着大街上人团拥簇,才敢出门。 火速赶往府衙,路上碰到了又出门买菜的张妈: “哎哟,撞死我了,这哪个没心没眼的?” 张妈一阵踉跄,被撞了个好歹。回头一瞧,正是一脸慌张的白长生,张妈这就急问: “急着去投胎啊,还是死人了!没轻没重的!” “可不就是死人了!死了一堆!” 说到了心坎儿里,白长生停都没停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留下张妈在后面干瞪眼,一脸迷茫。 “你有那么多亲戚吗?” 这话要是白长生听到准得气死,不过没空管这些,眼下到了府衙,白长生操起登闻鼓就一通乱砸: 咚咚咚咚! 没过一会,里面就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衙差,打了个哈气,面色一脸烦躁,冲着白长生就骂: “敲棺材钉呢?有这么叫门的吗?死人了?一大早就来敲,东家长李家短这么点破事,至于一大早就来吗?” “官爷英明,小人有案要告,真死人了!死了都快一打儿了!” 白长生慌张来告,也没注意言辞。 那衙差一听,吓了一跳,天子脚下,有命案来发,居然还···死了一打儿?这是个什么形容词? 不过再看白长生一脸慌张的神色,也不像撒谎。 赶紧让白长生进来,一边厢府衙传声,唤老爷升堂。 白长生到了这里,才稍稍有了点底气,好歹是官府地界。 而此刻到了厅堂之上,白长生又开始焦急了,怎么这京直隶老爷还不升堂? 刚要去问,就听见朝堂之上,鸣鼓升堂了。 “威武!!!” 快、壮、皂三班衙差齐声喝堂威,吓了白长生一跳: 怎么这么大声势?自己来告案的,怎么好像成了被审的案犯一般? 有些纳闷,就见到老爷升堂了。师爷在其左右,二人转入屏风,白长生应声跪倒不敢抬头去看,这可是朝廷规矩。 只听老爷在台案之上,猛地一砸惊堂木,大喝道: “来者何人?” “小人拐子胡同棺材铺的掌柜,叫个白长生,老爷高升!” “说,你杀了谁!” 白长生一下子就慌了,自己来告案的,怎么成被告了? 赶紧回道: “老爷,小人并未犯案,只是来告有人图财害命啊!” “哦?说来听听,若有不实之处,要你好看!” 老爷不知何故如此严厉,白长生听在耳里慌在心里。 赶紧回应了自己所知的全部因果,娓娓道出。 留了个心眼,没有说那乌目四面的鬼脸和一堆纸人上门的事情。 老爷听完,沉思片刻,大声道: “全凭一你张嘴在说,人呢?死尸呢?凶手呢?” 白长生确实为难,这自己也不知道啊,问谁呢这是,要是自己知道怎么回事,还用得着来告案吗? 这就又复述了一遍,老爷听完,对堂下一人悄悄使了个眼色,当机立断令衙差去鬼哭坟还有棺材铺取证。 白长生心说那文颜重伤倒地的时候,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清理。 这好歹能让老爷知道自己不是胡言乱语。 就这么有些慌乱的跪在堂上,等衙差回来复命,告知了老爷所看到的一切,老爷一听,又是一声惊堂木: “胡扯!棺材铺和鬼哭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分明在这跟本老爷搬弄是非,胡乱报案。哪有人死了?陈府也来人告禀,说那陈名士出京游玩去了,根本没死,也没在鬼哭坟!你小子胡说八道!来人啊,给我拉下去丈责二十大板!轰出去!” 惊堂木余音绕耳之际,官老爷眼神授意,一闪而过。 白长生心里顿时咒骂不停,这老爷绝对是糊涂当官,怎么能这么轻易就丈责告案之人? 还在愤怒之际,那一群衙差就给架了起来,向着堂外走去: “老爷我冤枉啊!” 白长生大声求饶,却只看到了王老爷转身回了堂后,再不理睬自己。 “啪啪啪啪!” 一阵丈板责罚过后,白长生屁股都快碎了。 被打得是七荤八素,血迹斑斑就给扔出了府衙。 而就在刚刚,自己抬着被扔出来府衙的时候,不经意间拿眼一瞧: 只看到一个白日间穿着黑衣的男子,鬼鬼祟祟顺着边院儿小门进了府衙。 那人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 拐子胡同,棺材铺。 此时白长生正躺在床上,又是愤怒又是发愁,这老爷实在糊涂,这么个大案居然成自己胡诌出来的说辞,看来此人不可靠,也指望不上了。 自己这屁股给打得实在不轻,血水顺着伤患处流出。 幸好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张妈。 她也是之前觉得不对劲,就留心几分,等白长生回来的时候想是问问到底怎么了。 结果正心急等着八卦来听呢,却看到了跌跌撞撞一身伤痕的白长生,张妈赶紧帮忙扶回了棺材铺,这会儿正在给白长生上药。 “小子,到底怎么了?” 张妈正上药,一边问着,白长生攥紧了拳头,很是羞愤,愤是愤那官老爷无德,羞是自己现在屁股就在张妈眼前,被来回搓弄! “您就别管了,张妈,我这谢谢您,哎哟您轻点儿。” 白长生嚎叫着,屁股都开花了,能不疼吗? 张妈一听,轻轻用手拍了一下白长生的屁股,惹得白长生又一阵哀嚎。 “让你不老实,遭灾惹祸了吧?” “哎哟哦!” 白长生正惨叫着,忽然看见打棺材铺外面进来一人! 穿着衙差的衣服,腰间缠着脚镣铁钩,就这么进了棺材铺里。 那衙差望着自己,威武堂堂,不怒自威。 留着灰白参半的胡子,看样子三五十岁,身材十分结实,应该是有些功夫在身。 “你就是白长生?!” 那人拿眼一扫就看到了白长生和张妈在屋内,俩人吓了一跳,想不到竟然有官府来人。 张妈赶紧起身,眼下一个妇人给个大小伙子疗伤,还是屁股上,这可是十分尴尬羞人。 白长生现在对这些衙差没有任何好感,不过看这人神色不善,也有点心慌: “是啊,干什么?” “男男女女,勾搭成奸!被差爷我瞧见了吧!哼!” 那衙差看到了刚才疗伤一幕,直接是解下了腰间别着的脚镣,冲着白长生晃悠着。 那脚镣锃光瓦亮,稀里哗啦一阵刺耳碎响!震慑着屋内二人的心神。 完了。 第17章 有差不挡 白长生赶紧解释: “官爷,我在府衙被打了二十板子,痛得不行,这是遇到了张妈帮我疗伤呢,您可千万别想歪了啊。” 张妈也是在旁解释,脸红的跟苹果似的,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可就毁了。 不成想那衙差义正严辞的神色一转,竟变得有些猥琐起来! 上下打量着张妈: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所有能想到的形容词都想了一遍,这衙差才开口道: “小娘们真标致,有家室没有?” 竟然是这么个猥琐的好色之徒,差点被那样子给唬住了。 不过倒也有些幸灾乐祸,张妈什么脾气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 早年间嫁给了王家当媳妇,长得确实漂亮,可为人那叫一个泼辣无双。 她家男人更是曾经数次被其打到医馆抢救。 虽然爱听八卦,但是谁家要是敢说她闲话,后果自负! 这大姐的舅舅可是京畿之地一家镖局的教头! 还暗暗笑着呢,只见那张妈一听这句吊儿郎当的调戏话,顿时怒了:一巴掌就抡圆了过去,神态与之前娇羞的娘子有着天壤之别。 这一巴掌可把那衙差打了个够呛,还没完,张妈张口啐骂: “无耻之尤!” 说完又跟了一脚,直取那衙差裆部。这一脚过后,衙差还没喊痛,就卧倒在地,再发出的声儿都变了调了。 “哎唷··这娘们忒狠了···” 张妈打完,收拾了东西转身出棺材铺。 留下白长生一人,看到这么解恨的一幕,那屁股也不怎么疼了,支着身子咯咯直乐: “舒坦吗?” 那衙差气若游丝,半条命都快没了,黄豆大的汗珠这时候才顺着额头滴下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自己虽然有点功夫,但也没能防备着一个小女子。 结果就是这样,只听他声音好像个宫里的执事太监般难听: “你大爷的···要了亲命了···” 这比挨板子还厉害,白长生看着都疼! 那衙差晃晃悠悠得用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倒上来一口气,靠着门槛儿望着一脸坏笑的白长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差爷我来帮你,你就这么不识好歹,安排这么个小娘们偷袭本大爷是吧?” 白长生一听,来帮自己?不是来拿人? 哧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屁股又疼得一阵嚎叫。 这棺材铺里的俩人就这么互相嘲笑,衙差也乐完了,才跟白长生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老爷打他,是做给别人看的! 不然按照正经的二十大板,这白长生得丢半条命才行。 至于做给谁看,其实也就是京直隶衙门的师爷,陈华! 京直隶衙门的老爷本是个清白学子,叫王石,算是个考生。 早年间家境贫寒,无奈之下借了“八股学贷”,而放贷之人正是京城的富家子弟陈华。 按着民间的规矩,签字画押,借多少钱都行,好吃好喝供养着学子,只要能考取功名就不用还。 但是有一条: 如果考取功名,为官一任,那就要跟着放贷的人一起为官,王石后来苦窗考学,得了状元名号,朝廷委派当了京直隶衙门的老爷。 而陈华就要当他的师爷,用这个来偿还当初的八股学贷。 师爷不在编制,不算朝廷委派的官员,只能算是个出谋划策的旁人。 但按民间八股学贷的规矩,这二人得事事相商才行。 民间也都知道,在哪都一样,师爷算半个官,老爷算半个官,凑一起才是一个! 那王石本来就是寒苦学子,深知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不可轻言欺压。 但是陈华本就是纨绔子弟,不管那些,只问钱财不顾百姓。 王石不从,陈华都拿当初借钱的事情来压制。 还打听到了王老爷老家的各门亲戚的所在,这让王石十分忌惮此人。 老爷清白为人,自然没有多少积蓄,还不上钱,只能忍辱负重。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哪怕说到了天边也得被判。 不仅如此,还非得被陈师爷派人陷害不可。 后来更是得知那陈华搜罗了一群泼皮无赖,盗强恶犯,背地里无恶不作。 受制于人,又有学贷在先,王石只能暗自搜集证据,以期将此人收监,大白天下。 但是此事不可张扬,只有等人证物证确凿无疑,才可以上告武城兵马司,再逐级禀告到圣听。 否则就是打草惊蛇,自寻死路。 尤其是最近,王老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深夜总有人来府内探视,以送吃食为名,而自己又不得见。 常年为官,自然开始警惕起来,而王老爷为人高古,自然也有一些心腹之人,同期以德为民。 眼前这衙差也是其中一人,名叫吴老三。 老三虽然好色,但是胆识过人,为人没有什么很大的缺点,还算忠厚老实,可靠之人。 白长生听到这里表示十分怀疑。 后来王老爷暗自吩咐吴老三探查,却得知这陈师爷和陈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又好像不算是亲戚,但过从甚密,极其可疑。 更是早都知道陈名士不在府中,也没有什么出京游玩一说,就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之处,可能与自己的师爷有关。 无巧不成书,今日白长生登闻鼓听告状在此。 王老爷一听就知道事关紧要,为不使得白长生被奸人所害,惊了那陈华,也就故意找茬儿给他轰出去了。 为了探查真相,即日起就要时常跟在白长生身边,保护其周全。 等到这事情彻底弄清楚了,白长生算是重要人证。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推迟升堂的原因,乃是王老爷匠心布局而来。 回到棺材铺,没发现有文颜的血迹,也是因为之前有人会意后来清理掉了,只为掩人耳目。 白长生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案子里还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当了官老爷也不是一人说了算的,还被那陈师爷要挟。 不过好歹是个清白官吏,不算糊涂,是自己冤枉他了。 不过还有些气,自己平白无故掺合进来,成了人证还得挨顿板子,这到哪说理去? 吴老三看在眼里,虽说色胆包天,但是也算个心细体察之人。 一眼就看出了白长生的担忧,这就道: “小子,莫慌,有三爷保着你,准没事。” 说完了,拍拍胸脯表示这事有他准没错。 白长生看在眼里,却不太相信这人:自古以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就指望这人保护自己? 扯淡! “算了,指望你我得死地透透的。这事儿我不掺合了,就当我没去。成不成?” 吴老三一听,鼻孔冲天,不屑一顾: “小子,跑不了你的。再说了,你不认识那张妈吗,没这层关系我还不好下手呢。” 还是在惦记人家! 这首先德行一关就不及格,白长生一阵头大。 “张妈不是那么好惹的,人家有丈夫···” “这得叫艺高人胆大!常言道人妻最是···” “张妈舅舅是京畿之地镖局的总教头,号称打遍南城无敌手,北京小白龙。” “嗯,看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第18章 纸人抛尸 此时,直隶府衙师爷房内 “师爷英明,果然断出了这人报假案,分明是想趁机勒索。” 那人一拜,很是奉承。可这话听在陈师爷耳朵里,却不怎么受用。 “不是说好了就一件事吗,怎么现如今有这么多是非!还出来个乱七八糟什么纸腿儿的老头?这事···不会闹大了吧?要是武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知道了,可不好办了。” 陈师爷想了一下,又继续道: “那什么棺材铺的掌柜,虽说与此事无关,但来登闻鼓听,也算这人命里该着,哼!” 一阵不悦,阴鸷冷笑。 下面那人也不恼,乐呵呵自身后拿出了一个木匣子: 匣子一打开,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 珠光宝器,斑斓琉璃,照得人眼都刺痛了。 陈师爷一看,赶紧用手按住,匆忙掩盖住了眼神中的贪婪,大声喝问道: “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官,我就是个师爷,你给我钱干嘛?本人清白做人,妇孺皆知,你赶紧给我拿走!” 那人一听,也没乱了分寸,只是跟着赶紧跪倒在地,回应道: “老爷,这并不是送给您的。只是小人蒙受老爷恩宠,最近家产越发发达了,没地方放这些玩意,就想着暂存在老爷您这里。您看可不可以先放着,等着日后小人来取!” “而且小人知道您并非入朝为官之人,所以这也算不上贿银。都说老爷您和那王老爷关系不错,有些个···” 说到这,那人停顿一下,抬头狡黠一笑。 陈师爷一听这话,鼻子里“嗯?”出了一声。 那人继续道: “有些个交情,王老爷什么事都和您商量。但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小人也没求您做什么亏心事不是?老爷您就帮我收着吧。” 神情无比坦诚,郑重其事。而陈师爷一听,捏了一下那稀疏的胡子,好像很是高兴这人的说辞,这就小声笑道: “这还差不多嘛,起来吧。刘管家。” ··· 拐子胡同,棺材铺里 这时候白长生和吴老三都缓够了气,有些精神了。 “算了算了,反正日后到了朝堂之上,莫要再说这糊弄人的鬼话了,没人信这个。” 吴老三挖着鼻孔,满不在乎。 看这德行就不像个可靠的主儿,白长生一阵阵腹诽横生,但是也没说出来。 两个人插科打诨聊了整个下午,吴老三听出来白长生还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知道是还不怎么信任自己,也就没追问了。 而白长生也知道了这吴老三并未娶妻生子,当年当过头排兵,随主杀伐四方,算有些拳脚功夫。 后来也当过仵作,这些年才转了衙差,而当兵的时候教头灌输的理念很透彻: 要清白为人,一心为公。 常年灌输,吴老三也一直秉承着这理念。 虽然有些好色,但还算规规矩矩,最多逞逞口舌之快,并没有过什么非分举动。 俩人聊着,天就擦黑儿了。耳听得城楼之上鼓锣齐鸣,这是到了二更天。 吴老三要回去了,拍了拍屁股起身,抽了几袋子烟,也有点困倦。 “走了,关于张那娘们儿的具体事宜,咱们日后再商量。” 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白长生翻了个眼睛,本来想送送的打算都没了。 吴老三一步脚刚跨过门槛,就听到扑通一声,有个重物掉在了棺材铺的房顶之上。 惊得白长生直身坐起: “什么玩意?天上掉石头了?” 好像北京城内也有这样的传说:前朝万历年间,就有传言说天外飞石击落民宅的古怪传闻。 白长生出于职业习惯,也是挺信这些民间故事的。 不过吴老三并不认可,本为衙差,又当过兵,当机立断做出了判断: 这力道不重,应该是有人抛物。 联想起白长生的情况,这就以为是歹人来犯。 噌啷啷啷,蓝洼洼的官刀随手而出,锋刃淌光。 吴三爷再没一点戏虐神情,右手向后,护住白长生,紧跟着令其噤声,棺材铺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静当中。 听外面再无声响异动,吴三爷操刀护胸,眼睛滴溜溜一转,紧跟着一个身子抢先,正儿八经的地龙翻身,从棺材铺的大门处冲了出去: “呔!何人来犯!” 左右手互缠,横刀立身,吴三爷抬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刀都要掉了,吴三爷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看着棺材铺的房梁上: 妖月正亮,群灯朦胧不清。一具尸体,裹着白纸,露出了一颗脑袋,就落在棺材铺屋顶! 而那尸体前方不远处,一个纸札人,正趁着月下夜黑,飞檐走壁在一座座矮墙屋顶之间,踏步渐远。 “我的天爷!什么鬼!这人命案三爷我不怕,怎么还有鬼上房?” 三爷说话间,语气听得出都不镇定了。 好在有些个官差素养,这就强稳心神,也没敢追那纸札人。 因为那纸人在自己冲出来后,停顿一下,回头冲自己一笑! 没有嫣然! 绝对没有! 这竟然是个纸札成的女人! 毫无血色的纸身子,看得出有婀娜多姿的样子。 秀发如瀑,眉眼有情。 但怎么看都觉得令人心慌胆寒。 白长生不用出来,听了听动静就知道肯定又有鬼怪作祟。 司空见惯了这几日,眼不见心不慌,也就没出去。 等吴老三一回来,白长生倚靠在床上,拍了拍裤腿上震落下来的灰尘,一脸平静地问道: “是不是有个纸人在到处乱跑?” 吴老三使劲吞了口唾沫,这才恍神过来道: “是啊。” “吓人吗?” “你说呢!” “什么样?” “看样子是个女的。” “你不好这口吗,怎么没去留个名帖,改天登门拜访。” 吴老三前几句还迷糊呢,这一句给自己吓醒了,看白长生一脸戏虐,登时怒了: “我口味一直很淡雅好吗,这什么玩意到底?” 白长生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吴老三才相信这邪门的事情确有其事。 在棺材铺内来回踱步,越发觉得这个铺子有点邪性起来。 “怎么,怕了?要不要给你点纸人拿回去先壮壮胆先?” 白长生拿出一个自己做的纸人,十分粗劣,跟着一脸坏水蹿腾着吴老三。 自己这几日没少被吓,现如今看到有人也遇见了,真有些幸灾乐祸。 “滚!” 吴老三一看那纸人,噌地一跳,操刀在手,很是惧怕地看着那纸人。 “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还不快去看看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白长生作弄了吴老三,不过也没忘了提醒吴老三正事。 吴老三一听,这才想到还有具尸体,一拍脑袋,赶紧出去了。 上房顶的时候还不忘手持官刀护身,十分戒备看着那句尸体: 这足够邪门的了,要是再来个尸体闹鬼,自己得吓死去。 刀身有些轻晃,吴老三来回打量这具尸体。 再三确认没有可疑的地方,这才裹挟而下,腰搂着尸体回到棺材铺里面。 把尸体往地上一扔,白长生拿眼一瞧,张口就喊: “文武!” 第19章 乱坟藏尸 不就是那日来定棺材的文武吗?还真是死了,胸口碗大的伤处,血都干了。 尸身僵滞,神情阴狠。 白长生一阵后怕,和吴老三对眼一瞧: 这具尸体要怎么处置?这又是怎么回事? “按你所说,我觉得文颜文武两兄弟,应该是起了争执。 文武本来想杀文颜,就定了棺材,好歹想是给自己兄弟留棺。 但被文颜发现了,反杀了文武,也是来你这里买棺材。” “而觉得你知道了内情,就想杀人灭口!” 白长生听完,细想一下觉得不对: 如果这样,文颜弱不经风,怎能斗得过这样一个凶狠的糙汉子? 再者说这胸口之伤,贯穿胸腔,也不像是偷袭而来。 正面袭杀,这是怎么做到的? 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吴老三没见过文颜,这么一听,才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重新细细观瞧起了这具尸体,发现了什么从文武尸身的伤口处取出了一样东西: 一小段蚕丝线! 俩人都是一声咦,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吴老三当过验尸仵作,知道这东西肯定有些门道,眼下虽然不清楚,日后肯定用得着,就放在了口袋当中。 “你说纸人闹鬼,为什么把文武的尸体给咱们送来?” 白长生还是搞不清楚,吴老三左右再三检查,拍了拍腿上的灰说了句: 喜欢你呗。 白长生心说这样也叫保护我周全? “尸体你拿走吧,带回府衙。” 白长生可不想留着这么个不清不白的尸体在自己店里,不过吴老三一听,顿时摇手连连: “不行,这可不行。” “为啥?” 白长生很纳闷,该不会是想推卸责任吧? 那吴老三叹了口气,眼下王老爷受牵制于陈师爷,他猜想这件事关系重大,这尸体更是案中案。 如果贸然拿回府衙,必定会遭毁尸灭迹。 这如何是好? 俩人一商量,吴老三的意思是先用砒霜涂身,灌水银藏尸。 不能令其腐烂,等真相大白那天,这可是一个死了的人证。 白长生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正好自己棺材铺就有这些物件: 平日有苦主上门,为保夏日炎炎的时候尸身不腐,这些东西经常用得着,也备了不少。 二人没再犹豫,这就开始制干尸留存。 好在二人都有“相关的工作经验”,也不害怕,三下五除二就弄得差不多了。 放在哪?这又是个问题。 “你说这尸体放在哪合适?你这里肯定不行。” 吴老三挑牙,也想不出办法。白长生在旁阴测测地说了句: “要不给北安门那家棺材铺送过去?” 吴老三眼睛一瞪,胡子一吹: “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冷不丁给人送去这个,想吓死人啊?同行挤兑也用不着这样吧?” 白长生一阵嘿嘿讪笑,确实想整整那冤家对头。 不过就这么一笑的功夫,心里有了主意: “放在鬼哭坟吧,那地方常年无人经过,挖个坑,放在里面。等这日后再弄出来,这棺材都是现成的。” 文武文颜两兄弟给对方定的棺材,是同一个,就在白长生这里。 二人都给了钱,看来还是文武有“福气”些。 吴老三想了一下,这主意不错。俩人一拍即合,就这么着。 说话的功夫就给文武的尸体放进了棺椁里。 合盖烧香,白长生还是祭祀了一番,免得日后心慌。 一切准备完毕,吴老三出去看了看,正是夜半时分,街上也没什么人。 好时候,赶紧准备运尸。 到其他胡同找了辆马车租赁过来,将棺材放在当中,以红布铺盖,这都是白长生的意思。 也是白三石的意思: 凶尸见红,凶事不现。 二人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直奔东直门城外鬼哭坟。 路上白长生还叮嘱了一番,要是遇到纸腿老头,可别客气。 好嘞! 吴老三也是有点心里嘀咕,但没胆怯。 操刀在身,时刻打量着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 时间紧迫,快马加鞭。 二人驾着马车就到了鬼哭坟,时候也不晚了,再过两三个时辰也快要天光大亮了。 随身带了铲子锄头,白长生和吴老三一阵忙乎,汗如雨下,就着鬼哭坟鬼哭狼嚎的夜分侵袭,俩人都有点不自在。 “你说我图个什么,一个当差的,在这大半夜的替凶手埋尸?” 吴老三一铲子下去,眼瞅着坑快挖完了,心里却不怎么痛快。 白长生又何尝不是,跟自己没屁关系的命案,到头来自己成刨坟的了。 都不痛快,那就加油干吧,早点把这事了结,也好有个交代。 二人不再说话,抓紧时间动作。 而不远处的一个树底下,不细看都看不清楚,影绰绰,朦朦胧: 居然有个人! 而这人,不动一下,好像是块木头一样,全程都在看着白长生和吴老三在做什么。 就是因为一动不动,所以吴老三也并未察觉。 这人眼神凶狠,但是暗藏机锋,就这么从俩人身后盯着,而这人手上有把刀! 刀头渗血,滴在了地上。 脚下还有一具死尸! 看来刚刚死去不久,那尸身尚还有热血流出,渗进了秽土中。 头顶乌鸦啼叫连连,望着这得不到的一餐盛宴。 而那具死尸,好像是个老者,看得出临死前万分惊恐,死不瞑目的两只眼睛直直盯着那滴血的刀头··· 白长生擦了把汗,可算完事了。 和吴老三赶紧把文武的棺椁放了进去,因为日后还要掘出来,也就用虚土掩埋。 待一切料理完毕,天际处已经翻起了肚白,而周遭鬼魅的夜风夜逐渐停歇了哭诉。 白长生累的不行,本来屁股上的伤患还没好。 “接下来可以回去睡觉了吧?我快累死了。” 白长生说了这么一句,却看到那吴老三,一脸沉思之色,望着鬼哭坟新添的这处坟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响无言,吴老三深呼几口气,看了看周围,这才转过身来对着白长生说: “还有一件事得办,不然我不安心啊。” “什么事?” 白长生看吴老三有些奇怪,也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 只见吴老三敲打着腰间佩刀,轻描淡写说了句: “你得死了我才安心啊···” 第20章 长生死了 白长生一听,就觉得全身血都凉了! 想不到这个吴老三竟是个索命凶人来的。 为什么要杀自己? 难道是那个什么师爷派来取自己命? 那为什么一早不动手? 这是要趁着这个坑刚挖好吗? 这不成了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胡思乱想着,只见那吴老三依旧叠指轻弹着刀把儿,直勾勾看着白长生。 哒哒···哒哒··· 这指尖磕碰到了刀柄,就像催命的鼓点一样撩人。 白长生连连后退,操起那把铁锹就护在了自己胸口: “你···什么意思?” “瞧你吓那德行,没说真要你死,闲的我呀,要下手早下手了,还留你到现在?” 吴老三看白长生的样子,露出十分嫌弃的表情。 白长生没回话,就觉得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吴老三又开口道: “小子,你得谢谢咱想的周到!你想想,你都去告案了,如果真与他有关,那陈师爷能不有所准备吗?我估计杀你封口,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呢?” 白长生还是有点防备着,掌间凝汗,又攥紧了那铁锹。 “你脑子有猪啊,肯定要假死一回,躲了这劫啊!就这么愣愣回去,那陈师爷别看贪财,还心狠手辣呢,我估计这会都安排亡命之徒探你住处来了!” 吴老三嗤之以鼻,对着白长生道出了自己的猜想和打算。 白长生这一听才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不就是这样吗,自己都掺合进了这无头凶案,眼下陈华有知,他也算是半个罪魁祸首,怎么能留得下自己这个“祸害”? “那你的意思?” “附耳过来!” 吴老三挖着鼻孔,一脸傲慢神色。 白长生看在心里这个气,就想着一棍子,不对,现在是一铁锹过去,打他个好歹。 但问题现在有事求他,也就只能憋着气凑了过去。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吴老三说得唾沫横飞,口水都溅在了白长生脸上。 白长生没心情管这个,听着的时候那表情一阴一阳,心说这孙子想的招也太损了,这不得把人吓死? “和张妈有什么关系?能不能别惦记人家媳妇?” 白长生听到一半,擦着脸上的口水对吴老三一阵埋怨。 吴老三挠着脑袋,嘿嘿一笑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就这么低声快速交谈着,掺杂着吴老三一阵阵猥琐笑声。 谁都没注意,那棵老树下面的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那具尸体也是! 只有一只乌鸦站在枝头,呜呜叫嚷着。 二人商量完,打道回棺材铺。 此刻天光已经天光大亮,吴老三回了府衙复命。 拿着吴老三临走时给的东西,白长生有些疲惫,却不敢就这么睡下了,大步流星到了张妈那里。 张妈刚刚起床梳洗,白长生客客气气敲门轻语,到了人家府上可不能再破马张飞。 “哟,长生啊,怎么了,一大早的。” 张妈还有些倦容,整理着头发,靠在门口问白长生,心想可能是借点柴米油盐的小事。 “张妈,不瞒你说,有点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看你方不方便。” 白长生有些害臊,但也还是说出了来意。 张妈一听,眼睛就亮了,心说这准有八卦听。 赶紧下了台阶听白长生说出事由,可一听完,脸色就变了: “这什么事啊?传出去多难听。” “没事没事,外人不会知道的。等事情完了,有的是好戏瞧,您瞧好吧。” 张妈眼睛来回转着,嘴里不停叨咕着什么,又问了句: “你确定?到时候还有十两赏银?” “您放心,少不了您的,效果好的话还多呢。” 白长生再三打好保票,张妈也不再犹豫,一个跺脚表示了同意。 “对了,尊夫王先生呢?” 白长生想起这一早也没瞧见老王,也有些好奇。 按理说此时应该梳洗完毕出门了,而且这是还得人家里的大爷首肯,不然不太像话。 “他那边你不用管,在北城的医馆趴着呢。死鬼,看到女的就走不动道儿。” 白长生听完,一阵汗颜:这老王一准儿挨打了,不然怎么能在医馆?看来是窥视邻家有女被抓了现形。 看张妈这咬牙切齿的表情,粉拳攥紧的样子,白长生也是有点替王生唏嘘。 交代完毕,这就回了自己棺材铺,虽然十分困倦,一夜无眠。 但事关人命,自己也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不敢有一丝侥幸。 到了晚上,再瞧拐子胡同的棺材铺,此时居然挂起了白幡。 这是家里死人才能如此装扮门脸儿,那棺材铺的门口还看到了烧地十分细碎的纸灰,正随着夜风飘散不止。 白家奠丧! 四个大字成幡,就挂在门前。门口路过的行人都跟着指指点点,一脸的不可思议: “白家死人了?” “是啊,不就一个看店的掌柜的吗?看着二十来岁,怎么说没就没了?可惜了。” “可不是吗,这么个好苗子,虽然职业不体面,好歹也根正苗红啊。” 众人感叹一番,也就传开了消息,纷纷各自散去了。 而月夜正浓,棺材铺里,纸人纸马分列左右,纸钱火盆留灰待埋,一套发送(送终的准备)的铺盖上,正躺着一个人。 不是白长生又是谁? 躺了一会儿,白长生又坐起来了。 面无血色,红唇点妆作了个死人模样,这要是有外人看到这“诈尸”的场景,得活活吓死。 拿着手边的绳子,和一颗药丸,这都是临走的时候吴老三交给自己的。 白长生把药丸掂量了一下,但是没吃,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摸摸索索,就看到棺材铺打外面进来一人,一边走一边吸着凉气,嘴里咒骂不断,看样子也是被这阵仗吓了够呛。 张妈来了,白长生点点头,看来她遵守了约定,这事成了一半了。 “吓死个人,至于搞成这样子吗?” 张妈碎碎念着,就进来了: 化了妆,点了痣,胭脂在脸上胡乱擦了好多。 这样子外人怎么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自然也认不出来了。 白长生赶紧让张妈进来,关了棺材铺的门,嘿嘿一阵冷笑: “还有更吓人的等着呢。” 第21章 死人不宁 “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我冒充你这臭小子的姐姐?谁要害你,官府又怎么不方便拿人?” 张妈一脑门子疑惑。 “张妈你甭管,就按我说的办就行了,事成之后才能真相大白给你听。” 白长生还是没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是怕吓到张妈。 而且如果按吴老三的要求,本来要张妈假扮自己媳妇的! 实在不好意思,白长生也就将就了一下。 “张妈记住,吃了这药丸,我就得“死”了。 好些日子都不能出来活动,得等这事了了才行。” “你快死吧,早死这事早点解决,不然实在瘆人。” 白长生翻了个白眼,这话真别扭,但是也没再等,夜长梦多,看了看药丸,闭眼就吞了进去。 这药丸是吴老三给自己的,说是阵前打仗时候得细作们常备的药物,吃下去就可以假死。 当初阵前两军对垒,细作频出。万一有人被敌军擒获,就服下此药,让人误以为是毒药自绝。 而服用过后,气息沉寂,心跳骤缓,看上去也和死人一样。 药效只有七日,七日过后也就失效了。 那时候敌人放松警惕,一般都不会埋葬敌人习作,这时候再想办法逃命,省得被严刑逼供。 吴老三那时偷偷找习作讨要了几颗,不成想今日派上了大用场。 白长生吃了药,就躺在发送上等“死”了。 刚吃完不过一小会儿,就觉得困意袭来,眼皮子来回打架。 越来越困,白长生刚要就势假死,忽然间想起了还有一要命的大事没有告知张妈! 急急开口,但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折腾半天,很是着急,逐渐地就觉得天地一片漆黑,药效上来,意识也随之消失了。 张着嘴,瞪着眼睛,白长生就这么“死”了! 这模样看上去还真是死不瞑目的样子,张妈看了直拍胸口: “这劳什子鬼药还真吓人,吃下就的德行了,不会真死了吧?” 有点心慌,张妈探手试了试白长生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了! 而此时再去把脉摸心脏,都一点反应没有。 这到底是真死假死? 张妈有点琢磨不透了,不会出差错了吧? 明知是假,还是走心了。 眼泪朴樕,鼻子酸起,张妈跟着就哭起来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死了。这事可不能办错了哟!” 张妈挥着拳头捶打白长生的胸口,回身跪倒在发送前面,点燃了纸钱火盆。 这可是棺材铺,还有半口棺材。 那么多八宝琉璃盏还点着,当中怎么还有柱绿光的降香? 夜风呼啸,划破宁静,撕扯着张妈的心绪,又是害怕又是难过。 平日里那穷凶极恶对丈夫的样子,此刻也化作摧肠小娘子的模样了。 张妈跟这哭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多久,就听见棺材铺的房顶上忽然起了一阵声响。 来了? 张妈心中瞬间紧张起来,赶紧小声地问: “是谁?” 没人应答,这棺材铺阴森恐怖,张妈开始有些后悔接下这份差事了。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两个黑衣人匆房梁上跳下,直接进了棺材铺里面,黑衣黑面,看不清身型样貌。 “是谁?” 张妈又问,还不住的后退,这俩人看着就面色不善。 “你又是谁?” 那俩黑衣人其中一人质问着张妈。张妈一听,赶紧回答: “我是这家棺材铺掌柜的姐姐,来吊丧殓尸的,我弟弟没了。大爷来这有什么事吗?” 那俩黑衣人听完,对着咦了一声,好像很是想不通。 半响,其中一人才开口问道: “他怎么死的?” “上吊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忽然收到一封绝笔家书,我就觉得我兄弟可能逢了什么事了,赶紧过来,结果···结果人就这么没了啊!哇···” 张妈这哭也不是假的,是真被吓到了。 那俩黑衣人听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又问张妈家书何在,张妈一听,赶紧从腰间掏出了那封“家书”递了过去。 其实这是早前自己按着准备,早都写好了的。 上面无非写了些什么官府不公,老爷无眼,白长生含冤受辱上吊自绝。 之前白长生又不小心害了人命,也是不想活了。 就告诉“姐姐”一声,自己跟着去阴曹地府“问候衙差祖宗”,不恋红尘的绝笔。 后面那句“问候衙差祖宗”本来不在计划之内,是白长生执意加上去的。 俩人快速看完,又细细回了一遍,其中一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不用咱俩动手了,畏罪自尽!” “不对,他杀了谁?” 另一个黑衣人比那位倒是聪明些,看出了门道。 张妈一听,连连摆头说自己不知道,还埋怨了几句不该在亡人面前说笑的气话。 这也是白长生反复叮嘱的,如果问的话,千万千万要说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自己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当初张妈以为都是说着玩的。 “大哥,这娘们怎么办?” 之前那个黑衣人拿眼一瞧张妈,长得确实有些姿色。 虽然裹着黑面,还是透出色迷迷的眼神。张妈忍不住的心慌。 说好的”照着台词剧本演戏“就没事了,怎么还有“出卖色相”这一出?心说等白长生“活”了,不多加银子绝对不行。 这事儿给银子就行? 那黑衣人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伸手一拦,沉声道: “不要横生枝节。眼前这人要是真死了,咱俩就走,回报师爷,要是没死,哼···” 前半句是说给自己人听的,这后半句不言而喻,张妈听了冷汗都下来了。 只见那黑衣人上前,一把推开自己,伸出一只手就探在了白长生鼻子前,另一手操刀在握。 鼻息不再,心跳骤停,脉搏无存。 这黑衣人反复试了几次,这才把那预备好的钢刀放了下来。 “看来真死了。” 黑衣人小声嘀咕一句,而身后那另一个猥琐的黑衣人却在旁边说话了: “我听说有种西域奇药,可令人假死,怕不是这小子作扣(动手脚,挖坑下绊一类词的民间说法)在骗咱们吧?” 这一句说完,张妈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心头砰砰直跳! 坏了!难道看出来了? “嗯,也是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死了,这么凑巧。不管了,补上一刀,假作真来就当真!” 那人听完,连连点头认同,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这是师爷交代过的,说完,狞恶一笑,只见钢刀提起: 刀宽背厚刃儿飞薄,杀人不见血光豪。紫微微、蓝洼洼,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那人操起钢刀来夺命,一把扎向了白长生的心窝! 第22章 三具尸体 “住手!” “啪!” 张妈早就看出了这群歹人想要行凶。 刚才就悄悄操起了一根棍子,不错,就是白长生那根祖传的木棍。 一看这人要行凶,跟着一棍子就将那把钢刀震开了。 “呔,你这娘们不识好歹!” 那人看一刀不成,被张妈挡开了这致命一击,回头就骂,眼中凶光乍现。 张妈心说坏了,吓得木棍也掉在了地上。 不过也没跑,鼓起勇气挡在了白长生的“尸身”面前,两手张开,神情坚决,泪挂两腮痛斥道: “你们还有人性没有?连死人都不放过,我兄弟刚刚枉死,你还要来补上一刀,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这样!” 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那白长生手边的绳子,此时经过这么一闹,就掉了下来,散落在地上。 黑衣人本来怒从心起,听见啪的一声,看到一条绳子掉了下来。 联想到这可能是“上吊绳”,再瞧那白长生: 脖子上有青紫印痕一道,面色煞白无一丝血气,张口开眼,死不瞑目。 他俩可不知道白长生阴差阳错才会如此表情,不过经过这么再看一回,也是信了几分。 没看出那脖子上的伤痕是画出来的,也得益于白长生画得巧妙。 “罢了罢了,这娘们哭起来,一会有人注意到就不妙了。这短命鬼脖子上还有一道儿呢,应该假不了,走吧,别再多惹是非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唯恐招来旁人,赶紧想着撤退。 另外一人哼哼了一声,瞪了一眼张妈道: “娘们!他到底怎么死的?” 张妈死不松口,就说不知道,看到白长生是吊死的,还是自己给解下来的。 “他干了什么又有些什么事,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张妈斩钉截铁,那“家书”上也并没有写出事由。 俩黑衣人一直死盯着张妈,倒也信了分,信张妈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哪还敢在这里。 也确实,张妈要是知道来龙去脉,打死都不会答应来“捧场”。 奉命杀白长生,但是可没说两条人命。 俩人其实也不愿意,这就对视一番,留下一句: “把嘴闭严了,不然有你好看的。”,就出离了棺材铺。 趁着夜色,上房踏顶,两个黑衣人猫腰快步离去了。 张妈这时候还保持着“护尸”的动作,直到二人彻底走远,这才瘫软在了地上,回想起来后怕不已: “我的天爷哟,要了亲命了,长生你这小兔崽子,等你醒了要你好看···” 刚说到一半,知道走了嘴,赶紧捂住嘴巴不敢乱说了。 而棺材铺的外面,一个纸人,正看到这一幕。 听张妈说完,好像露出了咧嘴一笑的表情,趁着夜浓,也呼啸飞走了。 原来它一直都在这里盯着··· 而在纸人的不远处,还有一人! 正是吴老三! 怕这事出纰漏,吴老三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但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裤子都快尿湿了。 当天快到晚上的时候他就来了。刚刚藏匿好身形,前面就落下一个纸人,对月吐气,张口纳丹,趁着月色好不恐怖撩人。 三爷本能地摸了摸官刀,想着实在不行就和它拼了,是人是鬼,剁成肉泥再说。 结果再一瞧纸人的腿脚,吴老三就彻底蔫了: 那纸人足尖点地,周身凝气散发出一股劲道儿,气力鼓起了那纸作的身子。 这承气鹤立的手段,十个自己也不够瞧的呀。 再不敢妄动,就这么苦苦支撑着,每一滴汗落下来,吴老三都是多了一丝绝望。 一晚上本想着悠哉度过,但那纸人愣是一动不动,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过一丈远的地方。 小声急喘,心跳都害怕被听见。吴老三死死贴着躲身用的木架,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脊背上去,一股热流在胯下汹涌。 你不动我也不动! 你动了···你动了我大不了跑! 吴老三是这么打算的,也没功夫再管棺材铺里面。 直到那俩黑衣人离去,吴老三噗通一下摔在地上哀声连连: “亲娘嘞,这说出去老爷能信吗?” ··· 转过天来,有夜无眠, 张妈一晚上都在哭,外面有一丁点的动静都是一惊一乍。 眼瞅着天光大亮,自己可算心安了几分。 “那个吴老三怎么还没来?” 张妈一脸急切,来回张望着棺材铺外面,想是等吴老三按照约定过来,就告知一夜经历。 吴老三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不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保护白长生,这也是迫不得已。 张妈的作用就是帮衬着说辞,万一有人来行凶作恶,也好说出这一番话来,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看那二人的功夫很熟悉,必是陈华手下的打手,这件事情已经知道了是和师爷陈华有关联。 理清脉络那一天王老爷也可以放开手惩治恶师爷了。 想法是好的,但不知道能否一帆风顺,所以张妈不宜露出真容,要乔装打扮一番。 而事情发生的急迫,当夜可能就会有人来行凶,张妈也就对付上阵了。 其实就是吴老三想借机夜会张妈。 张妈着急等着,就看到棺材铺外面,打不远的地方过来一人,正是吴老三。 晃悠着,脸色青黄,吴老三就这么溜达了过来。 “你怎么了?这差事太吓人了我不干了。” 张妈一看吴老三这德行就觉得这事越来越不靠谱,吴老三低眉搭眼也没个力气,开口应付道: “姑奶奶哟,我也想快点把这案子结了。” 说完,强行打起精神,问了问张妈听到了什么。 张妈如实供述。 吴老三听完,一扫晦气,抖直了身子,一阵咬牙切齿道: “好家伙,就知道有他,这事儿实了,回头准备下证据就上告朝廷!你就等着朝廷封赏吧!” 吴老三说完,张妈也不接茬,只想赶紧想回家看看,出来了一晚上,自己家中还有琐事待理呢,不能总在这里。 吴老三一听,就觉得有些棘手了: 披麻戴孝从外门出去,再到张妈自己家,如此行迹外人看到了难免起疑。 左右找找,忽然看到了那半口棺材。 吴老三弯腰去看,发现这棺材下面连着一处通道,应该是直通外面。 拍了拍手,起身跟张妈说: “委屈你了,得走这里,要是前门出去,被看到了就不妥了。” 说完,指了指那半口棺材,一脸正色。 这一晚上被吓得不轻,现在实在是没心情再调戏妇女,吴老三难得的正经了一回。 外面天色渐白,已经有摊贩开始练摊开张开了,张妈一听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实在是不情愿: “晦气,到时候不多给点钱可不行。” 一阵咒骂,十分忌讳这个,但却没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二人合力,横推开那半口棺材。 用力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随着棺材盖落地,二人张目去望: 张妈登时晕了过去。 吴老三操刀护胸,望着那半口棺材寒颤道: “我的亲娘嘞,这又是哪来的?” 棺材内,有三具纸人,纸糊被划破,露出了三具尸体··· 第23章 请人哭丧 吴老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张妈给弄醒,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 张妈一醒来,看自己正被吴老三抱着,顿时面色绯红,而后就是怒起,这一晚上被吓了够呛,也该发作了。 “啪!” “哎哟,我是好人啊!” 一巴掌扇了过去,把吴老三给打倒在地。 张妈赶紧站了起来,再也不想掺合了,银子也不想要了,张妈转身跌步跑了出去。 吴老三摇晃半天才起来,捂着脸,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心里这个气啊,倒不是气被打了,而是美人跑了! 又没地方发作,回头看那三具尸体,更觉得迷糊几分: 难道说白长生也犯案了? 这些人归到一起是他杀的? 也不该啊,没听说过杀人犯自己没事上堂告状的。 那白长生看着虽然精明,但不像是个行凶作恶之人。 吴老三瞬间想到了夜间时分,那个乘风夜跳的纸札鬼人。 一阵阵牙碜,难道那玩意身子里也有怪异? 看来这件事情还不能轻易定案,还有枉死之人,吴老三看了看三具尸体,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陈名士! 果然这陈大财主被害身亡了! 不过那其他二尸却认不出来了。 用心记住了模样,想着等白天去打听一番,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想不明白,一夜惊吓过度,就觉得一脑袋浆糊。 但好在自己当过仵作,出于职业习惯细细查验死尸,就瞧出了名堂:这尸体在这应该放了些日子,怎么能没腐烂? 伸手摸了摸,尸身不腐,原是涂抹了一层砒霜。 又想起白长生和自己也帮着给文武的尸体擦过这玩意,这时候心里就七上八下起来了: 白长生可能真有嫌疑。 不然谁还能这么给死尸擦砒霜? 惊疑不定,吴老三回头看到棺材铺外面人声渐起,知道眼下情况急迫,白日将近。 要是有人看到了那就不好办了,没别的办法,只能佯装不知,把棺材盖又给合上了。 看着发送上躺着的白长生,吴老三表情阴晴不定。 等白长生醒来的时候,一定要盘问一番。 吴老三打定主意,看张妈也跑了,这事只能自己来办了。 白长生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这三具尸体的事情外人也应该还不知道。 先将三具尸身放在此处,等夜间再说。 出了棺材铺,吴老三直奔北城而去,东城唯恐有人察觉。 吴老三一边溜达着一边打着哈欠,确实劳顿不已。 刚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十八胡同这里。 这地方也是三教九流都待的地方,肯定有“那种人”。 “有人哭丧没有?” 吴老三掏出一吊钱,懒得挨个去问,眼下人多,这就大喊了一声。 原来是要找个哭丧的人继续扮演白长生的家人。 “有!” 一声暴喝,噌地一下就窜出来一个彪形大汉,登登登跑过来就抢吴老三手里的钱,吴老三一握,没让那人得逞。 “只要女的,当几天人家的丧偶之妻。” 吴老三压根没打算多理会这人,不料那大汉一听,粗喘了几口气,摩拳擦掌,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咱也行啊!” 吴老三差点没栽过去,心说这人还真是给钱什么都干啊! 赶紧好言相劝这人说他不行,那人来回扭捏作态,掐了个兰花指,骚眉弄眼道: “大爷,一吊钱,咱就是您的了,想干啥都行。” “滚!” 吴老三就没这么恶心过,一脚把这人踹远了。 继续吆喝的时候又是小心又是牙碜: “来个女的哭丧!有人没有,两吊钱!” 加价没过一会儿,一堆的人就挤了上来了,把吴老三整个都围了起来。 “我行啊大爷,我哭,要我干嘛就干嘛。”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跟着凑热闹,吴老三一阵头疼,说了句你不行,那老妇人还不死心: “没事,现在老妻少夫挺流行的。” ··· 整个人都快炸毛了,吴老三精挑细选才找了个和张妈差不多身材样貌的女人。 仔细看了看挑来的这女人,吴老三点点头说就是你了! 随手就把钱给了这人,接着又小声叮嘱一番。 那女人得了钱,乐得不行,听了安排也没矫情,操起上班家伙就奔棺材铺去了。 “给官府办事还要我自己出钱,这算什么事?” 吴老三给钱的时候还愤愤不平,那哭丧人可不管这些,拿钱就哭。 暗中跟着这人到了棺材铺,哭丧人换上衣服,披麻戴孝,往地上那么一跪: “爹啊!!!” “不对!” 吴老三腾地跳了出来,一把把那人嘴巴给捂住了。 来回看有没有人发觉,跟着就赶紧纠错,是丈夫,不是爹! 心里打鼓,这娘们到底靠不靠谱啊? 这女的连连讪笑,一边道歉一边点头哈腰,知道了知道了。 这吴老三才又退回到一边,留这人独自跪在棺材铺门口。 “死鬼啊!我的肉儿哎!!!” 情绪说来就来,只看到那哭丧的人是声嘶力竭,哭天喊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还接连打了几个滚,一身的灰还掺着泪,实在可怜。 就没见过这么惨的,吴老三在旁看着都要哭了。 到底还是专业干这个的。 不过一会功夫,周围百姓,街坊邻里都闻声出来,看这死人热闹。 “哎哟,白家死人了?自己就是做棺材买卖的,这真是没亏了自己。” “他家不就有一人吗,小伙子二十来岁,这么年轻就没了?真可惜。” 百姓都在这唏嘘着,人也越来越多。 吴老三藏在人堆儿里,暗自观察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不过一会功夫,就看到俩人,贼眉鼠眼望着棺材铺里面,还在小声交谈着: “看来真死了,没撒谎,瞧那女的哭的,整个人跟昨晚上都变了样儿了,眼瞅着瘦了一圈儿,假不了了。” “不对啊,怎么是死鬼?不是弟弟吗?难道这俩兄妹之间···” “哎哟,这就别管了吧,人家有自己的乐趣嘛···” 其中一人好像十分了然的表情,然后又继续道: “行了,这事差不多平了,回禀老爷去。” “走!” 二人说完,也没跟着继续凑热闹,从人群间隙处离开了。 吴老三悄悄记住了二人的长相,身形步伐一对,还真是昨晚上那俩黑衣人。 看来是不确定白长生的生死,这就来再探探虚实。 幸好没认出这假冒的哭丧人,不然非得打草惊蛇。 吴老三一阵侥幸。 刚一回身要走,又看到一人,样子很熟悉。吴老三细细打量了一番,上去就拍了下那人肩膀: “你来干嘛!” 第24章 二更抬尸 季礼正鬼头鬼脑向着棺材铺里面瞧着,被冷不丁这么一拍肩膀,吓得一哆嗦。 回头来看,原来是吴老三。 “吓死我了,你干嘛!” “你又在这干嘛?”,吴老三认识季礼,不过不知道他来做什么,看他一脸样子有些奇怪,就抠着鼻孔问道。 这俩人之前也算认识。 “北京才情十绝”冠绝四九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尤其是那天去屠夫摊贩那打架,来处理的衙差正是吴老三。 吴老三知道这一群吊儿郎当的小青年终日惹事生非,也没少接手他们的案子,眼下看见了,就当半个熟人招呼一下。 “我···我就来看看。” 季礼有些心虚,顾左右而言他,来回张望还缩着脖子。 吴老三眼力很毒,一眯眼就瞧出古怪了。 这可不像是来凑热闹的! 加上那天白长生在堂上,虽然没谈及季礼,但在棺材铺俩人私会的时候可是说起过,吴老三爷当时就留心了。 眼下看季礼慌乱,吴老三揪着季礼的脖子就给他提起来: “跟我走,别大喊大叫的,有点抬举!” 眼下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声警告一句,吴老三提溜着季礼就从人堆处挤出来了。 二人找了个僻静的茶馆,吴老三揪着季礼就进去,叫了杯大碗茶,俩人坐着聊,看是不是季礼知道些什么内情。 “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季礼蔫菜,也不敢瞒着,就跟吴老三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吴老三一听完,去繁就简,二字评判: “活该!” 过了一会又好奇问道:“有鬼叫窗?这事挺怪的。” 但眼下可没闲功夫管这个,那么多人命案等着呢。 季礼和盘托出以后,忽然想起这吴老三好歹也是官差,神鬼不挡,赶紧求着吴老三解决这事。 “你自己找的,怪谁?” 吴老三并不领情,可季礼心里总觉得有些亏心,还是想赶紧把那块砖给找回来。 “得了,你晚上跟我走,去鬼哭坟探探,看是哪家恶鬼上门,咱看看给你说个情去!” 吴老三经不住季礼的死缠烂打,也就答应了,要带他晚上看看是哪家的坟包,季礼听完连恩带谢。 “白长生怎么死了?” 说完自己的事,季礼这才开始八卦。 自己本来出来遛弯,想找北京才情十绝“吟诗作对”去,结果走到一半,正好到了拐子胡同。 看拐子胡同棺材的方向很多人围堵着,各个都抻着脖子往里面看,门口还挂着白幡,就知道出事了。 死人了?季礼有些纳闷。 一打听知道是白长生,这就更怕了,以为是恶鬼上门,那天的纸人?也备不住是那叫窗恶鬼? 心说这死了一个别再拉上自己。 正瞧着热闹呢,就被吴老三抓出来了。 吴老三想这事儿季礼也知道一点,就跟他说: “白长生没死,算是半死不活吧。” 季礼没听明白,然后吴老三解释了这些事情。 又叮嘱他不能外泄此事,不然就是引火上身。 季礼听完,拍着胸口说干嘛非得告诉自己? 吴老三狡黠一笑,说你得帮我运点东西去鬼哭坟,给藏起来才能帮他料理那事。 季礼怎么问,吴老三都不说是什么东西。 吴老三也是想先跟他说清楚,别到时候吓跑了。 原来是想把那三具尸体也藏在鬼哭坟,但自己一人不够用,就拉来季礼帮忙了。 府衙之内,人多口杂,也是怕传到陈师爷耳朵里,三爷心思果然缜密。 二人就这么喝了一会茶就散了。 约定好二更之时,在白长生棺材铺门口见面。 吴老三也是该回府衙通禀一下了,这就连忙赶回府衙。 到了老爷的房内,把自己经历的事情一说。 夜色催更,府衙之内,老爷的屋子里只有吴老三和老爷两人同坐。 吴老三压低声音,贴耳轻言,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都告知老爷。 屋内死一般的静谧,不过倏尔过后,一声噗通,打破了这份宁静。只看到一个人从老爷的屋子里横飞出来,趴在了地上。 正是吴老三! “啪!” “哎哟!” 吴老三吃痛,捂着脸蹲起。那本就不怎么俊美的脸上,多了个大大的一个方印子! 而地上,一块惊堂木咕噜咕噜停止了转动,看样子是老爷扔出来的。 “滚!查不清楚别回来!懵鬼呢在这?你家纸人能上房揭瓦?” 只看屋内的老爷,身影一闪而过,看不清的表情,啪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看来老爷并不买账,也难怪,吴老三在复述的过程中唯恐老爷不信,为了增加一部分恐怖感,他倒是把这故事给完善了几分。 只是这效果不怎么显著。 “又不怪我,我还自己掏了不少钱呢。” 吴老三小声嘀咕着,想了想这事确实不好办,太复杂了。 自己说的也确实太玄乎了,什么女鬼附体上房揭瓦,恶鬼上门操兵弄魂,说到后来自己都心虚了。 不过事情还是得抓紧办,不然难免走漏风声,吴老三一边骂街一边也就回了自己得住处休息。 到了晚上,耳听得城楼之上,二更正点。 吴老三骨碌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休息了一天也算有点精神了,想起了还有托付于季礼,这就趁着夜色出了家门。 不单单是要再探鬼哭坟,还得把白长生那半口棺材里的三具尸体给藏起来。 如果这事和白长生有关,可不能让他毁灭证据。 蹑足到了棺材铺,胡同口季礼已经到了,正在那等着呢。 心说幸好有吴老三来帮忙,自己其实早就想去鬼哭坟看看是哪家的坟,也好去求求情,但自己一个人实在是不敢。 翘首以盼正等着,身后吴老三拍了一下季礼。 又是没看到,吓了一跳,可这一回身季礼噗嗤一下就乐了: “嚯!你这脸上被谁踹了一脚?” “少管闲事!” 吴老三又气又恨,没告诉季礼自己脸上的“鞋印”是怎么来的。 俩人看现在夜深人静,商量说也该去棺材铺了,可刚走一步,就听见棺材铺传来稀里哗啦一阵声音! 吴老三赶紧按住季礼,让他不要妄动。 二人躲在暗处,盯着棺材里。吴老三心说难道是陈师爷的人来了? 还在纳闷呢,忽然间棺材铺里蹦出一个人来! 月上朗空,摇曳星光点点。 棺材铺里,白长生的“尸体”跳了出来··· 不是“死”了吗? ··· 第25章 三更话鬼(壹) 白长生真的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那天想起一件事还没告诉张妈,药效上来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气息渐沉,生息全无,意识越来越模糊··· 但是猛然间就觉得有白光一闪,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混沌当中。 这是在梦里? 知道是在做梦,却还醒不过来。白长生觉得这状况十分奇异,就跟这混沌里溜达起来了,想弄明白。 可刚一抬脚,就觉得天塌地陷,一个个场景接踵而至,又在自己脚下崩塌。 天昏地暗,还看到了好多人在天上来回的飞。 有陈名士、有文颜文武两兄弟,还有一堆不认识的人。 这阵子实在经历了太多诡异,眼下稍微受惊,也没觉得太恐惧。 反正自己都“死”了,正在梦里,还能如何? 一边张望着,白长生看此情此景,想起了早年间的一个荒野传闻,和这情况有些类似: ··· 在明朝嘉靖年间,有个老人在南苑独居,日子过的紧巴巴,临河而居,打鱼为生。 有一天老人打鱼回来,看到这么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大葫芦,站在屋门口等着老人。 也不客气,看老人回来了,那人就直接进来做客。 老人问他什么也不说,就看到那人手里的葫芦十分巨大。 能装下一个人的大小,却被那人跟拎着玩一样攥在手中。 老人问你是谁,那人也不说话,就是嘿嘿笑。 觉得十分奇怪,但看这人面相和善,不像是个坏人。 外面又是荒郊野外,就给他留下了。 那人把葫芦放在门口,指了指葫芦,连连摆手。 那意思是说千万不能打开这个葫芦。 看来是个哑巴,老人也没在意,就连同那人和葫芦留在了自己家里,又过了几天,相安无事。 但是那人就是不说话,每天起床吃饭,吃饭睡觉。 偶尔帮着老人处理下家务琐事,倒也算勤快。 老人并没有儿女,也就不介意这个人在自己这打打下手。 对那葫芦也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后来有一天,南苑发大水了。 老人的家就在岸边没多远的地方,大水一来,漫过河堤。 老人年岁已高,也不舍得家中的老物件,就没走。 眼瞅着河水一天天见涨,逐渐漫过了前屋后院,越来越危急。 老人也是心慌,就想着保命要紧。 拉着那人就要跑,老人想着不能留他在这里被淹死。 但是那人不走,只是指了指那个葫芦,又比划了一下那水。 老人不知道什么意思,那人看样子很急。 找了块黑布捂住老人脸面,示意他千万不能看,也不能说话。 老人被蒙住了眼睛,就觉得外面传来呜嗷呜嗷的一阵声音,十分可怕。 以为有水鬼来了,就悄悄把脸上的黑布揭开了一角: 只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金鱼,正在张着嘴大喊! 吓得老人不敢有一丝妄动,那金鱼穿着人的衣服,就是收留的那个人! 原来是鱼精。 老人有些害怕了,又听那鱼精张口吐字: “水!” 就听这一个字,紧接着就看到河水波涛汹涌起来: 所有的河水都被那金鱼吸到了嘴里,然后那金鱼怪把葫芦打开,咕咕咕一阵,开始吐水。 整条河的水都被那大金鱼给吸了进去!又吐进了葫芦里! 那葫芦好像装不满一样,透过黑布,老人看到了那葫芦里面一片混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的样子。 等一切完毕,河水干涸,那金鱼怪一转身,又变成了人的模样。 回过身来帮老人把黑布取下,金鱼怪看到老人一脸的震惊恐惧,就知道老人偷偷看了。 往地上一跪,那金鱼怪泣不成声: 原来它是来报恩的! 老人不明白,听那金鱼怪解释才知道了由来: 自己小时候,曾经家里有个金鱼缸,大人在洒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给打破了,水都散尽,那些金鱼死了一地。 就剩一条还活着,大口喘气,挣扎求活。 老人那时候很小,也不不忍心,就把那条金鱼捡起来,放在瓦罐当中,后来给放生在了河里。 那条金鱼就这么活了下来。 临走时金鱼看了老人一眼,好像十分感激,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日月精华淬炼其身,金鱼修炼成精,可以转化为人了。 还不能多说人语,修炼未满,说多了就会泄露天机,被老天爷发现。 但是金鱼怪灵智已开,想起了没有老人就不会有自己,就想去报恩。掐指一算,结果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场大水,把老人全部家产都葬送。 金鱼成精,却十分善良,就来了此处报恩。 但是老人偷偷看到了这一幕,就算是泄露天机了,再加上二人有了言语,金鱼必遭天谴。 之前不能言语,就是想平安度过这一劫,给老人养老送终。 但现如今已经在所难免了,金鱼才泣不成声。 老人又问那葫芦是什么,金鱼就说是修炼的时候,自己从东海龙王那里偷来的乾坤葫芦,可装得进一方天地。 还能锁住人鬼神魔,妖邪万物。只要是进去了,就会重归混沌,化为葫芦里的魂魄永世不出。 而回应不来的东西,比如这场大水,就只需要喊一下是什么东西,也会被吸进去。 所以,如果有人拿着葫芦喊自己的名字,千万千万不能答应! 老人听完,又是感慨又是有些可惜。 慌忙去问那金鱼精怎么办,会不会就被老天爷收走。 金鱼精哭着点了点头,说了句:尘缘已尽,恩情难报,望尔珍重。 刚说完,天空一道惊雷霹了下来,正中那金鱼精的天灵。 惊雷过后,金鱼精一缕真魂随风逝去。 老人哭了一遭,十分悲伤。但发现那葫芦并没有被收走,还是留在了自己这里。 不敢打开,老人就把葫芦给藏了起来,重新过起了独居的生活。 终日打鱼为生,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倒也相安无事。 而老百姓们看大水消退,也都回来此地安居,人也跟着重新多了一些。 有一天老人回家,忽然发现有几个小童正在自己院子里面玩。 也没在意,就随他们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惊叫连连,老人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出来看看。 只见那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童给翻了出来,就在院子里面。 葫芦口也已经打开了,里面混混沌沌,有无数妖魔鬼怪,人间万物在其中挣扎。 那小童不知道轻重,冲着老人就问: 爷爷这是什么? “这是葫芦啊!” 哗啦啦啦!!! ··· 白长生想了想,自己眼下这情况,不就是好像在那葫芦里吗? 想完就是一笑,自己也想的太多了,民间的传闻说不尽数不清,真要是这状况那自己未免也太惨了。 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眼下首要的是搞清楚状况。 正琢磨着,忽然就听见身后有个凄厉的声音传来: “白长生!” 第26章 娇娘文颜 白长生听到这声凄厉的叫唤,就觉得自己手脚忍不住的开始紧绷起来。 想什么来什么,难道说真是吞天葫芦来收自己了? 死也不能答应,白长生心里想着,又忍不住要回头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要害自己。 就这么一回头: “我的天爷啊,要了命喽,还不如是葫芦呢!” 白长生嗷嗷一声惨叫: 就看到一具尸体,胸口碗大的刀伤,深可见骨,面目狰狞恶毒,直扑自己而来! 可怕的是这恶鬼长得和文颜一样! 白长生心中惊惧,看文颜化成的恶鬼扑向自己,下意识伸手挡住了脸。 可过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只要你陪我···” 分明是男人的声音,但此时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白长生听着这怪异的娇声,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睁眼一看,只见文颜正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捏成了个兰花指的样子,另一只手跟着伸了过来,抓住自己肩膀。 一脸的媚色,还捎带着有些风骚。 抛了个媚眼,文颜娇躯一软,就靠在了白长生身上。 “都是你把奴家害死了。” 白长生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文颜你居然是这种人! “呔!兔儿爷(男娼)速速滚开!” 白长生就没这么恶心过,一把把文颜给推搡了开,紧跟着后退了很远,喘着粗气站在远处。 怎么会这样? 文颜怎么就成个兔儿爷了,这人看着隽携风流,不成想是这么个货! 那文颜被推搡了开,却也不恼,就势往地上一躺,两个手肘撑着地面,抬起上半身,把俩腿那么一分! 作出个临盆产妇的模样: “来嘛,小长生你可让奴家好等,莫要错过这等良辰美景呀!” “哇!” 白长生吐了,这不仅仅是恶心的问题了。 五脏六腑一阵翻腾,恨不得把自己给戳瞎了也不愿看这糟心的一幕。 “嘿嘿嘿!” 文颜凄厉的冷笑一声,跟着站起了身子,恢复了恶毒的样子。 “对对对,你就这样,这样还好点,别恶心我了,整死我都行,我求求您了。” 白长生脸都白了,擦了擦嘴,看文颜变回恶鬼一样,居然有了庆幸的感觉,可见刚才一幕有多撩人。 文颜还在笑着,一步步向前走了过来,还没走多远,只见一把刀凭空出现,直勾勾劈向了他。 “啊!!!” 文颜紧跟着惨叫一声,卧倒在了地上,还没等白长生反应过来,就看到文颜身后,站着文武! “兄弟!今天留你不得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你就死在这里吧!” 文武说完,神情说不出的凶狠,掺杂着些许不忍,手中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 噌啷啷啷! 文武操着刀,又一声大叫,而文颜转了样子,变回了文弱书生的模样,看着好不恐惧。 那表情透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紧跟着顺势往后面一躺,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 一阵白光从文颜身后飞出! 一个小光点,朦胧不清,看不出真切,从那身后发出后势不可挡,直接刺穿了文武的胸膛。 文武受到这猛击以后,身形就停顿住了,然后一脸震惊,好像还有一点茫然,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文颜还没缓过神来,看着文武倒地抽搐不止,又看了看身后的白长生,却不是在看人,好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紧接着扑倒在文武的尸身上,嚎啕大哭! 那是个什么东西? 白长生琢磨不透,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感觉一阵的轰隆隆! 天塌地陷! 场景也是一换,文颜背着一个大麻袋,也不知道是哪里,只觉得十分眼熟。 蹑手蹑脚跑进了一个胡同,脸上还挂着没有擦去的泪水。 白长生使劲想去看清楚到底这是在哪里,这场景实在怪异,但不可能是无的放矢,一定是有人想告诉自己什么。 就是看不清,白长生怎么努力都是白费,那文颜进了胡同,这场景又一次崩塌了,重归混沌之中,白长生不依不饶,想是找出踪影。 刚往前踏了一步,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鬼哭坟。 这可不是个好地方,一切都是在这里发生,白长生怎么能不害怕,来回找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就在不远处,一个老人正和另一个白衣男子大战! 两人交手之间睥睨纵横,宛若两尊不世之仇的杀神在生死决战。 那老人频频出手之际,看不清楚脸上模样,但那腿却是纸札成的! 白长生瞬间就认出了此人。 正是那日,在鬼哭坟树梢上挂着的邪气老人! 他在和谁决战? 就看到那白衣男子,神情肃穆庄重,两手不断捏决,口中默念着什么咒语。 白眉白须,身高八尺,这男子看着很是威武,但和那老者对招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吃力,频频后退。 而那老头好像恶鬼索命一般直扑过去,那双纸做的腿里,透出了点点污血,每每入地之时,都好像秽水灼烧一般撕裂大地。 那男子很忌惮这污血,每当要碰到自己的时候,都慌忙躲避,唯恐触碰到一滴。 俩人就这么对了十几个回合,不分高低胜负,猛然间俩人都停手了,扭过头来一起望向了白长生这里。 白长生一看顿觉不妙,后退了几步,这恶鬼斗法吗?自己难道被发现了? 可刚刚往后一迈步,这场景就被撕碎了。 而鬼哭坟和那俩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白长生在俩人消失的时候,听到了几句对话,分明好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怎么也听不清楚,就觉得是很模糊的声音。 心里犯了迷糊,白长生坐在了地上,怎么也搞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 难道自己真死了?这是回光返照回顾之前的一生? 不对啊···那这些我都没遇见过啊。 回光返照··· 白长生猛然惊觉,发现了事情的端倪,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难道是这样?也太邪乎了吧?” 白长生喃喃自语着,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一下自己的天灵盖! “原来你的脑袋不是西瓜啊···” 第27章 尸出有因 白长生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西瓜? 顿时觉得身子凉了半截,顺着向前就地一滚,回过身来摆出一副招架的姿态。 一个老人,羊胡竖眉,皮松肉坠。 腰部以下空荡荡的,这老人只有半截身子! 飘在半空,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是鬼哭坟的纸腿老人! “腿···腿呢···妈呀这半截身子还不如那纸腿呢···你···你怎么不穿裤子啊···” 废话,有那地方穿吗? 白长生声音都变了,看来这恶鬼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到“梦”里都能追过来。 老人一听,嘿嘿一笑,说不出的邪气在脸上萦绕,跟着回应道: “我连鞋都省了···” 白长生懵了。 “又不是我让你没腿的,大爷大爷你穿上,好歹穿上裤子。” 刚说完,就看到老人那空荡荡的下半身,凭空多了一条裤子,虽然还是空空的裤管随风摆动,但这也比之前好上一点了。 “你···你想干嘛。” 白长生又是小心问着,老人没回答,就这么飘了过来! 白长生刚要跑,就被老人抓住了肩膀,然后伸出一只枯槁的爪子,拍了一下自己的天灵盖。 “啪!还不懂吗!” 这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白长生就觉得金光一现,心中各路冤鬼接踵而至,脑袋发胀地厉害。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幕幕的场景,在自己脑中来回呈现出来。 过了半响,白长生这才回过神,回过身子看着老人。 “懂了吧?” 老人一看白长生的样子,就收手而回,好像知道这个结果。 “懂了。” 白长生说完,掉头撒丫子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骂街,什么你个老不死的,什么恶鬼不要脸全都骂出来了。 心说鬼都拍脑袋了还不跑?在这等死啊? 白长生这么玩命的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无腿的恶鬼? 不过还是不放心,没敢停脚。白长生继续向前面快步而行,就觉得天地之间好像不再混沌不清,又好像有了几分光亮景色。 有矮山,有枯草,还有了袭面而来的清风。 白长生又看到了极远处,有一口黑洞般的窟窿,也不知是什么,就朝那方向跑去··· 心中急切,想着弄清楚是什么状况,白长生越走越快。 自己倒是没觉得累,却苦了身后追着的吴老三和季礼! 此时白长生不知道,自己的的“尸身”就这么一蹦一跳,不要命地向前跑着,好似恶鬼上路一样僵直,不觉疲惫。 吴老三和季礼就在后面追着,又是喘气又是涨红了脸,累得不轻,也不知道白长生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死了吗?哎哟他这是要去哪啊?” 季礼在后面跑得飞快,还是有些气力不接。 吴老三也一阵纳闷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跟着!案犯嫌疑人还能让他跑了?” 俩人亦步亦趋,就跟着白长生到了东直门。 快到城门的时候,白长生停都没停一下,看样子是要出城。 “哎哎哎!停!登记在册,宵禁不许外出,要去哪里?家住何方,还有你···” 城门戍夜的官兵看有个人从远处快速接近,也没怎么上心。 就想着登记一下,结果等那人到了眼前,这官爷傻了: 只看到一个人,穿着死人殓服,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人气儿··· “我的天爷,抄家伙,抄家伙!那飞来的吊死鬼到了!哥几个上啊!” 那官兵啐了口唾沫,心里打着鼓,但好在有几个同为戍夜的官兵可以壮胆,赶紧吆喝了一声让大家准备迎敌。 这是把白长生和那夜飞来城内的纸札人,给联想到了一起。 城门处众官兵赶紧聚在了一起,操枪弄刀,心中窃喜: 好家伙,要是能抓到鬼,功名利禄可就都在这一晚了! “不对!后边还跟着俩呢!我的妈呀,组团闯城门啊!” 有个官兵眼尖,看到了后面追着的吴老三和季礼。 也当成是鬼了,这夜色之下确实看不清楚面貌。 几个官兵严阵以待,手心捏汗,有些嘀咕起来。 白长生快步而至,几个官兵刚要挥枪刺击,就听到白长生身后,紧跟着的俩“同伙恶鬼”的方向,传来一声大喝: “京直隶衙门差官在此!速速放开城门,让他出去!” 这一声大喊传来,白长生已经撞在了城门上。 砰砰砰砰,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白长生脑袋直撞城门。 而在“梦”里,白长生现在就觉得前面有一堵墙,正挡着自己。 额头上传来阵阵的痛感,白长生在那混沌里惊呼有鬼做祟,赶紧严阵以待起来··· 城门几个官兵一听有人这么喊,就稍微停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吴老三俩人也到了眼前,几个官兵也才瞧清楚来者何人。 “三爷,您这···” 有人认出了吴老三,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就看到这“恶鬼行尸”拿脑袋撞门,很执着,看样子没打算停。 “呼呼···呼···开门···开门,一会再说。” 吴老三喘着粗气追了上来,一边弯着腰一边连声说着。 “开城门!” “三爷,你···办案吗?现在都成黑白无常了啊,连鬼都抓?” 几个官兵听了,赶紧打开城门,一边还打趣问着三爷。 三爷没说话,点头又摇头,就是不停喘气。 等城门一开,几个官兵还没问清楚,就看见白长生的尸体呜的一下跳了出去,好不吓人。 “追!” 吴老三拉着季礼继续追了出去,留下几个守城官兵在那大眼瞪小眼: “这哪出儿啊闹的?” “那谁知道,等着吧。” ··· 吴老三不知道白长生要去哪里,但心中有了计较,跟上去可能会发现什么。 这就要城门官打开城门,看他到底要去哪。 白长生脚不停,好像很有方向感,大步向着一个方向去了。 矮松岗,两茫茫,望不尽多少残碑孤冢。 白长生到了鬼哭坟,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来这里了? 吴老三和季礼都搞不清楚,但看白长生停了,俩人赶紧凑了上来。 看白长生还是那死人模样,根本没有心智。 气都不喘一下,吴老三又试了试他的鼻息心跳,发现二者全无。 “这就怪了?半死之人还能梦游?” 吴老三不知为何,就觉得十分怪异。 而在那片混沌里,白长生已经来到了那黑漆漆的窟窿的前面。 左右看看,这黑洞没有一点点的光亮,透体而出阵阵黑气,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通向何处。 白长生本来不敢进去,就在那黑窟窿周围来回向里面张望着。 突然! 有个什么东西推了自己一下!白长生身子一晃就掉进了那黑窟窿里。 “哇!” 这是谁害自己? 白长生很是惊恐,在掉下去的时候,回头一看! 就在那黑漆漆的洞口边上,刚才那半截身子的老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正一脸阴测测笑望着自己。 “老鬼你等着···跟你没完完完完完···” 白长生一边坠落着,一边张口痛骂,紧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好徒儿,我等着你···” 第28章 疑神疑鬼 吴老三和季礼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只看到白长生的“尸身”一阵阵颤动,紧跟着那眼睛开始有神起来。 “哇啊啊啊啊!死老鬼我跟你没完!” 嗷嗷一声大叫,白长生动了,再不显得僵直,跳了起来来回张望着。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好像被人拍了一板砖一样。捂着脑袋,白长生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这是在哪里? 白长生不知道,迷茫间就觉得被老鬼从那黑窟窿给推下来了,自己也没了意识。 等再有知觉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而且是在一个自己十分眼熟的地方! 鬼哭坟! 吴老三!他怎么在这?拿着刀干什么? 嚯!他脸上怎么一个硕大的“鞋印”? 之前那吴老三正探查白长生的身子,左右来回拿捏。 正留神的功夫,忽然间听见白长生一声凄厉惨叫,跟着就跳了起来。吴老三吓得不轻,摔倒在了地上。 骨碌一下赶紧又坐起来,下意识就把刀给掏了出来。 心说着缺德的是想吓死自己吗? “呔!吓死人不偿命,怎么活了?!” 吴老三拿着刀,恶狠狠就问。白长生一脸无知的表情,摇了摇头耸耸肩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罢了,凶案嫌疑人,速速束手就擒!” 这哪跟哪啊?我怎么就成嫌疑人了? 白长生还纳闷呢,吴老三时不待我,操着刀架在白长生脖子上,跟着就稀里哗啦一阵,拿出手铐脚镣把他给捆绑了起来。 “哎哎哎,干嘛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杀谁了?” 白长生也不敢挣脱,就连声大喊着冤枉。 吴老三冷笑连连,哼了一声: “哼!还不知道吗?杀了谁你自己不清楚!季礼!人呢?奶奶的!” 季礼这货也来了? 这是白长生想的。 季礼这货哪去了? 这是吴老三问的。 刚还在自己身边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俩人伸着脖子去找,发现了极远的地方,都快到城门的方向,一个人畏畏缩缩趴在地上··· 吴老三脸都红了,没想到自己找的这个“同伙”居然溜的这么快! 要不是看到他挪了下屁股,还以为是个死人呢! “要脸不要,给我滚过来!装死啊!” 吴老三气的不行,冲着那装死的季礼就喊。 季礼刚才分明累的不行,气若游丝,但被白长生“复活”时的大喊一惊,算是激发了潜能。 噌噌噌噌,健步如飞! 霎时间就跑出去好远,此刻正趴在地上装死。 一听吴老三这么喊,季礼伸手,用旁边的土悄悄把自己的脑袋给埋了起来。 身子跟着哆嗦不停。 吴老三啐完,看季礼没那打算过来,更是愤怒。 抓着白长生就走过去,一脚就踹在季礼屁股上。 “奶奶的给我起来!” “哎哟!” 季礼一声痛叫,跟着就翻了起来,看白长生被锁了这才拍拍胸脯有些心安: “吓死我了,我听说死人得赶紧烧了,不然冤鬼上门就记住了,赶紧把他烧了,挫骨扬灰然后···” 季礼还没完全缓过来,这就口齿不清说起了超度冤鬼的“制作工艺”。就看到白长生的脸更白了,听一半就听不下去了,伸脚就踹了过来: “记吃不记打啊!你才死了呢!你爹我活的好好的!” 连着被俩人踹,季礼疼得不轻。不过看白长生怒不可竭的样子,也想起了这人真没死,方才是自己惊慌过度了。 “哎哟,俩祖宗我错了,别打我啊!” 等俩人都撒完气了,吴老三才回头,虎视眈眈望着白长生。 “说!到底为什么来这里?你又杀了几个?” “我现在想把你给杀了!” 白长生不知道为何这吴老三态度转变的如此突兀,还不过一夜的功夫居然就这么对自己了。 “不是说保护我周全吗?还有,那药不说得七日方能起来吗?不灵啊!” 白长生又想起这么一茬,吴老三在旁一听,也有点不解: “是啊,十年前我问那些细作要了这药丸,说得真真的就是七日药效啊,难道时间久了我记错了?” 十···年? 白长生眉毛跳了几下,脸也跟着垮下来了: “你缺不缺德?十年的玩意了你给我吃?没吃死就不错了!都十年了能保持那么久的药效吗?没老天爷显灵老子得被你害死!” 一阵咒骂不断,要是没这锁链捆住手脚,白长生恨不得抽吴老三一顿。 吴老三也是臊眉搭眼,知道可能是放得时间久没那么灵的药效了。 “嘿嘿···这个···是吧,我说···哈。” 吴老三挠着头,白长生越来越觉得这货不靠谱了,还有那季礼,俩人真算是一对好拍档。 “你刚才说什么老鬼追你,怎么回事?” 吴老三抬头又问,刚才被问住了有些难为情,一会的功夫就想起正事了,转了颜色,严肃起来。 白长生也没想瞒着,从头到尾说出了自己在“梦”中经历的一切,什么文颜文武俩兄弟,什么恶鬼对决,自己又被踹了一脚掉进坑里。 通通通,白长生说完。那吴老三和季礼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算什么?神游太虚? “你这···北城说书段子来的吧?” 季礼这么不靠谱的人都有些不信了。而那吴老三却不说话,低头思索着。 之前就有点眉目,可能是有人借此机会托梦于自己,难道是文颜文武的冤魂? 可能是幻觉,可能是托梦,但若是后者,那这人绝对手段通天,居然可以刻画入梦。 是不是那纸腿老人? 白长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和疑问。 吴老三在旁听着,一直观察着白长生的表情。 心说这白长生不像是撒谎,字字清楚,描述事情的时候具体细腻。 要是撒谎其实那还好办,锁了就行,但这样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啊,吴老三心里也犯了嘀咕。 如果不是这几日自己也经历了这些诡异的事情,肯定是不会信服,但眼下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哎哟,对了,我还想起一件要紧事,你那药虽然不灵,我还是昏了头,没来得及告诉张妈呢!” 白长生一拍脑袋,想起了在临昏睡之前,那件要紧的事情。 吴老三嘿嘿一阵冷笑,眼睛眯着,语气十分不善: “我们都知道了,哼哼,你还想狡辩不成?” “什么啊?这哪跟哪啊?” 白长生不知道吴老三在说什么,那吴老三一看白长生这表情,登时大喝一声: “五具尸体就在你棺材铺的棺材里,还想狡辩不成?!” 五具尸体?! 第29章 老三杀生 哪来的五具尸体?白长生自己也吓了一跳。 吴老三紧盯白长生,看他有什么表情。 压根没有什么五具,这么说也是故意而为: 借此来套话,如果白长生说不是三个吗,那这案子就铁定是他干的。 这也是昔日府衙官门之内审案的惯用套路: 冷不丁诈一下犯人,惊慌失措必有语失,遇到冥顽不灵的案犯,这类歪招还真有奇效。 白长生吸了口凉气,五具尸体在自己那?又是纸人扔来的? “又给我扔了五具尸体?大爷的把我这当成仵作验尸房了?” 白长生一阵低声骂着。那吴老三一听,皱了眉头,“送”来的? “谁送来的!” 吴老三紧跟着又是喝问道。 白长生本来心情十分郁闷,来回碰到诡异怪事,现在加之头痛欲裂,又被连着喝问,也是邪火压心。 捡起一块石头,照着吴老三就扔了过去: “你大爷的!我哪知道谁送来的?那天一开门三个纸札人送上门,我还觉得晦气呢!没完没了问什么啊你!” 这么一怒之间,白长生忽然想起了那天送上门来的三个纸人,骂着也就顺嘴说了出来。 吴老三一闪,躲过了那块石头。一听白长生这么骂,心说对上数了,就是三具! “速速说来,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上门送死尸!” 白长生看打也打不到这吴老三,也就没再发作了。 毕竟是官府衙差,还是压人一等,这就没好气的说出了那天的三个纸札人被人放在门口的事情。 到了此时,也不敢隐瞒一丝,连着之前乌目四面的鬼脸,还有那法术的信纸,也都招了出来。 其实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几日经历了太多,那日把三个纸人放在半口棺材,又被接二连三的惊吓,就抛之脑后了。 没成想被吴老三给发现了,还挖出了里面的三具尸体。 等白长生一说完,吴老三点了点头,眉间拧成了一团,这案子实在邪门,居然还有这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看来还有人从中作梗,不能如此轻易了结。 这也就和白长生说了其实只有三具尸体的事情,想着继续观察他的表现,又说出了白长生头疼的原因。 白长生听完,还没来得及顾上头痛,就觉得寒气骤起,原来是三具尸体,包裹在了纸扎人里面! 之前以为是里面添了稻草炭木一类的填充物,不成想居然里面是有尸体!而自己···自己居然和三具尸体共处一室那么久··· 回想起来,白长生阵阵色变。 虽然自己干这行的,但卖的是棺材,可没什么死人在自己这过夜啊。 吴老三在旁,看白长生表情一阵黄一阵白,像盘菜一样的精彩纷呈。 “哼哼,说不出话来了吧?” “不是我杀的啊!哎哟!” 白长生“狡辩”着,那吴老三却说涂擦砒霜,灌注水银保尸身不腐的手法,也就只有他了。 又想起一事来,吴老三张口就问: “你说还有一事没告诉张妈,是什么事?” 白长生一听,倒是有些踌躇不语了,犹豫了几下,扭捏了一阵,这才说了自己没告诉张妈的事情··· 原来白长生自己本就是棺材铺掌柜,而东直门内,也就仅此一家。 周边最近的就算是北安门那家死对头开的棺材铺了。 自己假扮死人,最后为掩人耳目,必要收棺出殡走个流程,而自己这没有常备的棺材。 之前的“借”给文武用了。 白长生这是怕出殡无棺,张妈这群人要是去北安门那家买棺材,这不成了给冤家对头送礼了? 临“死”前想了起来,这才想急急告知张妈:“死”也不能去那家买棺材。 吴老三一听,眉毛翘起老高,音调也跟着提了几度: “咱能不这么精打细算吗?” 白长生嘿嘿一阵讪笑,又问了几次到底去没去那买,吴老三没好气的说压根没想起来这茬,白长生这才安心。 而一旁,季礼一直在听着俩人的对话。此时也才知道原来吴老三让自己帮忙运送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三具尸体。 “大老吴,你让我帮忙运的东西,该不会就是三具尸体吧?” 这语气听着就是埋怨,吴老三不置可否,这算默认了。 季礼一下子就来脾气了: “缺大德的哟!还嫌我事不够多是吧?一个鬼上门不够瞧的?这三个主儿要是闹鬼了,我还能有好?损透了你!” 这下换到吴老三讪笑不已了。 等三个人互相嫌弃完,吴老三一边应付着,一边有了计较,其实要知这白长生到底有没有人命案在身,也很简单。 眼下风波暂停,还是要先顾全大局,白长生该交代完的也都交代完了,就一直叫嚷着让吴老三帮忙解绑。 吴老三思索了一下,也没犹豫,上前来就给白长生松绑了。 互相埋怨了几句,三人算是“重归于好”了。 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忽然间就觉得一阵寒风乍起。 紧接着电闪雷鸣,不过须臾过后,大雨倾盆而落,三人衣衫浸湿。赶紧找了棵老树躲藏起来。 刚到树下,白长生拿眼去瞧,就看到不远处,有处茅屋,那屋子里面烁烁放光,好像有绿色的烛光摇曳不稳。 鬼哭坟有人? 没听说过啊,这地方不过一个无主乱坟的所在,怎么还有人住在这里?也真不嫌晦气。 白长生给二人努努嘴,朝着那处茅屋指了指。 眼下风雨交加,十分寒冷,三人商量一下就要去那茅屋里面躲躲雨。 “走吧,去那茅屋避避,等风停雨歇再回去把那三具尸体拿出来,放在你那棺材铺还是不妥。” 吴老三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着白长生。 白长生没什么意见,巴不得这三具尸体都运走才好。 “都是你的,我都行,你快拿回家里供着这三位主儿吧。” 白长生心情欠佳,撂下这么一句,大步迈前就朝着那处茅屋走去。 “白长生!” 刚走了几步,后面吴老三大喊一声,白长生回头。 就看到吴老三手解官刀,松了囊佩,一脸凶气望着自己。 “纳命来!” 紫微微、蓝洼洼,吴老三操着官刀,奔着白长生就冲了过来! 一刀挥下!直取命门! 第30章 有完没完 白长生万分惊惧,怎么也想不到吴老三居然要害自己性命。 这官府衙差何等手段,自己如何抵挡? 闭目等死,这是白长生唯一能做的。 也是第二次经历这要命关头。 不过等了一会,还是没感觉。 没觉得中刀身亡呀? 难道···难道乌目四面的鬼脸再次显灵? 白长生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急急睁眼去看,结果发现吴老三正一脸玩味的望着自己,那口快刀就停在自己脑袋之上。 分毫之距,再近一分自己怕是就要命丧此地了。 “看来还真不是你。” 吴老三说完这句,收刀而还。白长生不太明白: “要杀要剐随你便,但你得给我个理由吧?” 吴老三嘻嘻笑着说出了原委: 那三具纸人裹着的尸体中,其中一位,看着雄壮结实,眉凶目狠,一眼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而致命之伤,乃是胸口和腰腹,并非一刀毙命。 照这么来说的话,白长生若是想袭杀此人,定要有一定功夫才行。 而吴老三就趁着白长生放松警惕的时候,操刀试手,看他到底有没有能杀一个大汉的手段。 试了这一回,也就知道了。 吴老三心思缜密,看来是不确信此案与白长生无关,这才出手试他。眼下确认无疑了,又开始重新笑嘻嘻起来了。 白长生可不这样想,来回看着地上有没有趁手的东西,就觉得想把这吴老三给活活打死才解气。 没找到,白长生忍不住就直接扑了上去: “有完没完?都说了跟我无关!” 一边捶打着吴老三,白长生痛骂不断。 吴老三闪身躲避,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么做很伤交情,没去狡辩。 俩人闹了半天才停,白长生深呼了几口气,心说好歹证明了自己清白。 现如今俩人衣衫湿透,再不愿在这里淋雨,就想着赶紧去那茅屋避雨。刚一迈步,吴老三斜眼就问: “季礼又哪去了?” 白长生也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货呢。来回找了找,只看到这棵老树后面,平白无故好像鼓了一块。 用手指了手,吴老三明白了,一脚踹了过去! “哎哟,又来?” “你下次再装死,我就让你真死。” 吴老三就没遇见这么牙碜的主,揪起季礼就走。 季礼之前被吓了一回,刚缓过来,还不大清白就看吴老三要动手杀人,心说可别牵连了我,下意识按部就班开始装死。 屏气凝神,宛若“树人”! 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融入进去了,要是不被揪出来,季礼心说我能在这待一晚上。 三人再次凑在了一起,迈步就走。 刚一挪步,吴老三眼睛毒辣,看出此地就是那日埋葬文武尸身的地方,就顺带着往那坟包处看了看。 “停!” 喊了这么一句,吴老三站住不动了。白长生也跟着停下来,认出此地。 “这不是文武那坟包吗?” 白长生问道,吴老三点点头,好像觉得不怎么对劲。 “那天咱们是虚土掩埋的吧?还记着吗?” 白长生想了想,确实是用虚土掩埋的文武,就放在那口棺材里,不太明白吴老三为何如此发问。 事出必有因,白长生也仔细去看看,结果这么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前虚土掩埋的文武坟包。 现在居然平整了! “会不会是雨水冲击过大?给虚土抹平了?” 吴老三听白长生这么问,回头就道: “你脑子里有猪啊?多大的雨能把坟包给夷平了?那不得淹到乾清宫去?” 说完,吴老三大步向前,向那处坟包就走过去。 白长生也跟着,俩人刚一近前,就对视一眼: 文武的坟包好像有人动过了! 本来是虚土掩埋,有个小土包。但现在坟包上面有新土填埋,平整厚实,看来是给埋实了。 风雨交加,雷鸣电闪。 季礼在后面哆哆嗦嗦,白长生和吴老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一阵无言。 难道陈师爷有所察觉? 派人跟了过来,发现了文武的尸体,就给运走了? 又或者有盗墓挖坟的鼠辈来这找生计? 白长生问了问吴老三。 吴老三表情阴晴不定,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一夜,确实没人尾随。 谁来过鬼哭坟? “我说,咱能不能先去茅屋避雨,我一人去有些怕啊,咱回头再来吧。” “闭嘴!” 季礼刚哆嗦出这一句,面前就传来俩人异口同声的一句,叹了口气,季礼没再吭声。 “罢了,掘开,看看是不是有人动了尸身。” 吴老三打定主意,白长生点点头也没意见。 二人又回头使了个眼色,季礼一看就懂,这还能有跑? 了然,三人趁着雨夜开始刨坟。 “你说我造孽不造孽,大半夜不睡觉和你俩来刨坟,我那事还没弄清楚呢,哎哟···” 季礼哭丧着脸,但手上没敢停。 三人各有心思,这就刨开了文武的坟。 刚一刨开,就看到喀嚓一道惊雷,划破了天际,照亮了鬼哭坟的凄凉景像。 吴老三在惊雷明灭之极,看到了一个身影,正从不远处快速离去! “呔!贼人别跑!” 没有一点犹豫,吴老三噌啷啷宝刀在握,冲着那道身影追去。 “你俩看看文武的尸身是否有恙,我去去就回!” 撂下这一句,吴老三就追了过去。 白长生也瞧见了那道身影,看着好像是个活人,并不是纸人那般肢体僵硬。 而再回想,那身影好像盘发成髻,身形不太高大,应该是个女子。 难道说此案还有人参与?不然又怎么会大半夜在鬼哭坟乱晃。 白长生不知道,只是和季礼手脚并用,把那口棺材抬了出来。 二人气喘吁吁,全身都湿透了,泥污沾染面目,狼狈不堪。但眼下这都是小事,白长生皱着眉毛,和季礼推那口棺材。 棺材盖本来未曾留钉,但眼下却被人订了不少寸钉,二人找了不少木枝俏石,才把钉子卸下。 看来真的有人动了文武尸身。 白长生跟季礼两手合力,把那棺材盖给掀开。 俩人看了一眼: “咱···咱还是大老吴回来吧。” 季礼咽了口唾沫说道。白长生点点头,没有反对。 二人就靠在棺材边上,心里七上八下。 不过一会的功夫,吴老三拎着刀就回来了,嘴里骂骂咧咧: “娘们儿跑得忒快了,狗都是她孙子。” 看来是没追到那人,一回来,吴老三就看到白长生和季礼靠在棺材边,那口棺材也推开了。 “怎么样了?尸体还在不在?” 吴老三大声问着,白长生点头又摇头: “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怎么了? 丢也不说丢,那到底在不在?吴老三很纳闷,跟着走了过来。 往棺材里一看。 只听他语态疲惫不堪,怨声道: “呔,这案子有完没完?” 惊雷再闪,撕裂虚空和无尽的夜幕。 趁着大雨滂沱,那口棺材里,有一具尸体。 可他不是文武! 第31章 梻尘鬼烛 吴老三看着那具尸体,又看了看白长生和季礼二人,自己也无话可说了。 “会不会是有人死了,看这有个虚坟,图省事就给埋进去了?” 季礼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白长生和吴老三瞪了他一点,没好气道: “你怕是猪妖附身了?鸠占鹊巢也不适用在死人身上啊!” 吴老三稳了稳心神,弯下腰去查探那具尸体,只见这尸体是个老者,须发皆白,临死前应该是经历了莫大的恐惧,以至于死不瞑目,十分可怖。 穿着灰衣短打,脚上吊着个丝绦,胸口处碗大的刀伤,血水干涸,那胸口处完全已经凹瘪下去,肯定是有一定功夫的人才下得了如此重手。 “不用想了,肯定是被害身亡,看这伤口,嚯,就跟杀猪一样。” 吴老三咂巴着嘴,很是苦恼。 白长生也没个主意,想了一会道: “把尸体掩埋上,明天老三带人来看。这几日若是有贼人胆虚,复来此地,定要擒住此人。” 吴老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行凶之人要把之前的文武尸身拿走,更不知道此人是否与之前的命案有关联。 听白长生这么说也就答应了。 三个人上钉盖棺,实土填埋住了这老者的尸体。 抹平坟土的时候,吴老三在上面放了一小块木头,当作记号。 此时三人身上污泥满身,雨水浸透,确实也该去那茅屋里整理一番了。 赶着夜雨,三人转身直奔那处茅屋,到了近处,才看清这茅屋的样子: 破败,泥泞,透风,被吹动的栅栏处一阵吱呀呀的声响,眼瞅着打个喷嚏就要坍塌的样子,实在不像安康小院。 尤其是这屋子,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与平时所见大有不同,却又难以表达出来。 三人有些疑惑,不知是何人居住在此,跟着就走了过去,可刚一接近: “吱呀!” 那小茅屋的门自己开了! 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三人对着瞧瞧,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没别的去处,三人只能进去,刚一迈进那屋内,只听三人齐声惊叫: “啊!!!” 这茅屋之内,围绕着床榻,站着十八个纸扎人! 眉目狰狞,身形高大雄武,有男有女,折叠刻画的十分精致。 黑咕隆咚的眼睛扣出两个大洞,直勾勾望着闯进茅屋内的三个生人。 最重要的是,这些纸人中,有三人都认识见过的! 有那天上门的魁梧纸人,有那天夜半时分邀月曼妙的精致纸人··· 白长生惊吓的连连后退,吴老三噌啷啷宝刀在握。 而季礼··· 吴老三这几日被吓得不轻,眼看着诡异的纸人就在眼前,心说祸福难挡,操着刀就冲了上去。 往上一掀龙抬头,就地一滚蟒翻身。 “哇呀呀,留你们不得!” 一边喊着,吴老三挥刀乱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快刀斩乱麻就撕碎了这群纸人。 直到那纸花满天飞,这才收刀回手。 “呔,这下法身都让老子给弄碎了,看你们还怎么作祟!哇···” 吴老三还在恨恨说这,忽然一个被砍碎的纸头掉在自己的肩膀上,吓得跳了起来,慌张躲闪着。 “你这算结仇了。” 白长生轻声说着,眼看着吴老三邪火压心冲上去就砍,自己也拦不住,等他停手了,这才开口说出了利害。 吴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刚才光顾着泄愤,也没想到这一点。 罢了! 砍都砍碎了,还能如何? “三爷我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这地方···这地方到底是哪?怎么这么多纸人,难道说这是恶鬼的大本营?团伙聚集地?” 白长生顺着话去看,只看到这茅屋里,油灯半枯,有张小床,上面一叠被子。 一张破烂的桌椅,散落几个板凳,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这屋子没有一丝活人气息,但为什么会有一盏绿灯? 白长生看那绿色的油灯,很是邪门,瞬间想到了老父亲的善香,和这绿色十分相似,这就走了上去。 “梻尘烛!” 白长生惊呼,一下子就看出了来历。这蜡烛和老父亲的松香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只不过比之更加邪门。 听说也是有火不生,逢灾祸自燃。 手里拿着这盏油灯,白长生心里七上八下,这也算个宝贝,怎么会在这等破烂不堪的小屋里放着? 关键是它着了!那绿油油的光,好像撕破了距离,焚烧着人心里所有的希望。 “我说三爷,咱还是走吧,这地方忒邪门,你把人家老窝给抄了,万一它们灵魂归窍发现了,绝对没好果子吃,先走吧。” 白长生越看越觉得邪门,对这屋子也没了一点安全感,更别谈在这躲雨了。 吴老三听白长生这么说,也是免不了的心慌。 但怎么说还是官门中人,心里打鼓嘴上可还在逞强: “没事,三爷我艺高人胆大!我···我觉得先走也不是什么坏主意,咱又不是逃命,就是···那个回去不还有别的事吗,走吧走吧。” 说的自己都心虚了,这凶人案犯自己可是从来没怕过,但沾了这鬼怪怪诞,可也有些挡不住了。 白长生心里冷笑,脸上应付,刚要嘲讽一番,就听到屋子里面出现了响声! “吧嗒···吧嗒···” 好像有人在用骨节敲打着桌子,一下一下,一声一声,撩人心神,瘆人魂魄。 这夜里虽然狂风大作夜雨倾盆,但屋子内还是不甚喧嚣,所以这声音听在俩人耳朵里,又有这纸人“碎尸”在地··· “我去也!” 三爷扔下这一句话,撒丫子就跑,白长生看着就想:要是早有这腿脚,何愁追不上刚才那个女人! “等等我!” 白长生也跑了出去,那声音就觉得越来越大,自己也越来越怕。 二人慌不择路,直奔城门方向,任凭雨落身上也不敢再停留半步。 这时候也不在乎距离的远近了,直到二人跑到了城门口不远的地方,这才稍稍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回头也看不见那鬼屋了,二人都是唏嘘了几口气: “吓死爹了,那地方等到了白天,定要带人再来看看。” 吴老三哈着腰,不断喘气拍胸口,看样子吓得不轻,白长生紧随其后。 怎么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还在想着,就听到值夜的打更人鸣锣报时,这已经五更天了,再过不一会就要天亮了。 “接下来怎么办?快天亮了,现在咱们三算是绑在一起了,那季礼···季礼呢!” 白长生腾地一下跳起来,就说觉得哪里不对劲嘛! 吴老三这也才反应过来,少了个人! “坏了!那小子肯定还在那鬼屋装死呢!这下完了!” 第32章 野狗他爹 这可怎么办?俩人都没了主意。 再返鬼屋,指不定遇到什么邪魔做祟,要是不回去,那季礼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罢了!三爷我普度众生,要是没回来,给咱配一套好发送!” 吴老三到底还是官门中人,跺了下脚打定了主意。 白长生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心说这瘪三一样的家伙居然还有点人性。 三爷转身,宝刀未老,正要回去救季礼,还没迈步,就看到远处一个人正朝这里狂奔! 登登登登!跨山掠云! 白衣素面,十分眉清目秀裹着七分惊恐。 不是季礼又是谁? “这货看来还挺矫健,嚯,这腿脚!” 吴老三斜眼观瞧,还不忘毁誉参半地调侃下季礼,眼看季礼近了,吴老三张口就道: “季那小子,怎么没继续装死了···哎哎哎啊!停停停!别跑了!” 嗖! 一阵烟,尘扬土飞,季礼停都没停一下,直接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了,脸都看不清! 撇下一句话,季礼已经冲出去数丈远! “真有鬼啊啊啊!缺德的不等我我我我我···” 话都带着回音效果,季礼直奔城门,看样子是被什么吓到了,什么鬼? 吴老三一看季礼这慌乱模样,心说别被城门官当成土匪闯城门给刺死了,这就赶紧追了上去。 就没这么费劲过,杀了一家子的歹人都跑不了这么快。 吴老三一边骂街一边把季礼给按住拖了回来。 “别拦着我啊,一会追上来了!” 季礼慌张乱叫着,吴老三连给了三五个巴掌才让他清醒一点。 二世为人啊,季礼拍着胸大口喘气,腿肚子忍不住的发颤,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到底怎么回事!” 白长生也看出来了,这要是没碰到什么绝对不会吓成这样。 季礼来回朝鬼哭坟的方向张望,确认没什么东西跟来,这才心里安生下来,跟二人说了经历: 方才一进屋,就看到十八个纸扎人。吴老三操刀在握,白长生连连后退,季礼一看,也是知道了这屋子邪门。 当机立断,季礼就地一软,躺在门框边上就开始装死。 屏气,敛息,心无旁骛,季礼装死的手段可以说是渐入佳境了。 眼下有人来给一刀,估计都没点反应。 五感皆无,连心思都没了,白长生和吴老三惊慌跑出去的时候自己也没点感觉,还跟这怡然自乐呢。 就这么躺着,屋子里稀里哗啦乱响,刀光剑影季礼也看不见,直到好像有人碰了肩膀一下,季礼这才缓过心神。 睁眼一瞧: “哇!!!呀呀呀呀!鬼啊!腿呢!!!怎么不穿裤子啊!” 季礼嗷嗷惨叫,眼前一个老人! 正笑呵呵看着自己,刚才那一下,也就是他拍的。 那裤管下面,空荡荡只有一双纸札成的腿,靠着门框,老人望着自己··· “是啊,你出去早我回来晚不得拜街坊。” 老人云淡风轻,对季礼笑呵呵说了这么一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季礼从来没这样雄起过,噌地一下从地上滚坐起来,紧跟着狂奔出去。 平生头一回矫健起来,季礼撒丫子如恶狗夺食,慌不择路就想着赶紧逃离此地。 路过的野狗,正在鬼哭坟那啃食着死人贡品,就看到季礼一阵风样的过去了。 狗都傻了! ··· 到了城门的方向,被吴老三给拦了下来,季礼还是心有余悸,说到那老人样子的时候,眼睛里透出深深的畏惧。 “掌柜的,这就是你遇见那老鬼吧?” 吴老三听出了关键,抬起头就问白长生,白长生一琢磨,没腿的老头,除了他也没别人了,跟着点了点头道: “这么缺德吓人的,也没别人了。这事太奇怪了,难道说文武的尸体是他给运走的?他还杀了人吗?” “呔!一早我就安排人手来拿他!是人是鬼,锁起来再说!” 吴老三确信无疑,就是这老人从中作祟。 最可怕的其实不是鬼,而是等鬼现身的过程,眼下有了目标,其实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那我怎么办?” 白长生现在应该是“死人”,眼下活蹦乱跳的,事情还没办成,案子也没查清,要是就这样大摇大摆进城,不吓死别人也得害死自己。 吴老三挠着脑袋,沉思前事。 “这样,你先回棺材铺,准备一番带些用得上的东西出来,然后去北城找个歇脚的地方暂时住下,晚上的时候我去找你再商量。” “对外就不办丧事了,拿一口空棺材就抬在鬼哭坟埋了,也好掩人耳目,然后等用得着的时候你再现身。” “或者你可以再吃一次那假死的药丸,一天一粒,七日一个疗程。放心,我这还有一大兜呢。” 吴老三说了俩办法让白长生选,白长生不假思索选了前者。 心说吃一次没死算是侥幸,要是吃两回,那就是找死了。 “您老人家多福多寿,自己留着当零嘴吃吧,白爷我无福消受。” 白长生语气不善,吴老三理亏,讪笑了几下也没反对。 俩人又看了看季礼,叮嘱一番此事绝不能外传,季礼点头如捣蒜。 三人商量好,这就要进城了,刚走到城门处,吴老三就把白长生给扛了起来。 “你还是别露脸让人看到。” 吴老三扛着白长生,带着季礼就到了城门处: “哟,三爷抓鬼回来了?” 那几个守城兵丁,等了半晚上,还想是不是吴老三被鬼给杀了,不成想却看到他凯旋而归,可是很惊奇。 “嗯嗯,抓回来了,这货死的冤枉,在板上待不住出去遛弯了,我给逮回来了。” 吴老三打着哈哈,那几个兵丁听得啧啧称奇,心说果然是三爷,捉鬼拿人样样敢当。 说着还用长枪怼了一下白长生的屁股: “三爷威武,小的们佩服。这哥们是棺材铺掌柜的吧?死而不僵,有点凶啊,三爷您多福。” 白长生又气又恨,却也发作不得。 进了城门,季礼累了一晚上确实也熬不住了,告别二人自己回府。 刚一分别,白长生就看到一列官兵鸣锣敲鼓,执番而行,吴老三赶紧把他拉到暗处: 这是衙门游街巡视。 白长生了然,躲在暗处去看: 就看到那师爷陈华,一脸春光得意,高马俊骑位列最前,那京直隶衙门老爷的轿子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这等姿态明显逾越了仪制,师爷陈华果然嚣张跋扈。 “哼,迟早有一天要你好看!” 吴老三在一旁恨恨说着,白长生也是点头,如果有机会,必要惩处此人! 俩人看了一会儿也没多做逗留,这就回到了拐子胡同。 此时天光大亮,摊贩们各自出摊做起了买卖,人也跟着多了,白长生不敢耽误,大步就朝着棺材铺的方向走去。 刚到棺材铺门口,俩人都是咦了一声: “怎么有个人?” 那白长生的棺材铺门口,正躺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