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才悲伤》 第1章 携体穿越 “头儿,这万万不可!”一帮弟兄紧紧围绕乐涯各种劝阻,但不管自家弟兄怎么劝阻,乐涯是铁了心的执行着自己的决定,转眼进了那扇门。 很长的时间里,乐涯都为自己割掉泪腺而感到庆幸。在后来火拼、征战时,她再不用边砍杀边流泪--被各种怀疑她的杀伤力与威慑力。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各种笑颜--阴损、嘲弄、不屑,以至于道上的人提起这人畜无害的名字无不感到心头一凉。 直到金爷的葬礼上,乐涯的无泪,被其他帮派攻击,先是说她不孝不义,最后上纲上线为是她谋杀了金爷--收养她长大、道上的泰山北斗。 一场出其不意的阴谋,乐涯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身体残破如娃娃的兄弟,他们的眼睛由明亮变的暗淡。他们拼死护卫乐涯的撤离,希望她能活着逃离这个满是红色血液的地狱。 大雨里乐涯冲撞突围如一头野兽,在半山处乐涯终于摆脱了追杀。突围的轻易让乐涯心中隐隐不安。她仓惶扫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她的胸口处却被穿了一个洞。大雨冲刷着她的身体,伤口附近的雨水变成红色,汩汩流下。 乐涯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连支撑眼皮的力气都随着雨水滚滚而去,这就要死了么?乐涯一阵不甘,回想自己泪腺发达的十几年屡遭嘲笑,之后割掉泪腺好不容易树立起强硬的权威,却又遭到如此苦逼的下场--被怀疑暗害金爷,乐涯不觉得怎样,无泪是自己的选择,被下套也是自己不够谨慎,可这痛感丧失是怎么回事?割个泪腺还买一送一啊?!在闭眼前的一刹那,她挣扎着用力朝天竖起中指。法--克--啊! 再次睁开眼睛,漫山遍野的石榴花映在乐涯的眼里,像弟兄们流下的血灼烧着她的心。 “唔,小丫头,你醒啦?”一个苍老的声音欣喜的问到。“伤成这样,能挺过来真是命大。”一个花白胡子满头乱发的脸不等乐涯转头已凑到乐涯面前。 看看对方简单的草鞋、灰白打补丁的袍子、灰白的发髻,再看看自己胸口扎起的绷带--乐涯定了定神,这是带着这具苦逼的身体穿越了? 静养的三个多月,乐涯已经知道了救治她的老人是一名仵作,名叫唐不为。因为身为贱役,唐不为一个人居住在偏僻的山里。再加上他们所在的福籽镇民风纯朴,多年连邻里冲突都极少,所以唐不为也长年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一日三餐裹腹都需筹谋,更无人跟随他学他的验尸的本领。 唐不为自己每日三餐都不能保证,为何救治乐涯?唐不为有自己的考虑。想当初唐不为学为混口饭吃学了仵作贱役,曾在师祖面前发下毒誓,决不让自己一生所学在自己这儿断了传承。可是,如今唐不为为了避祸躲在这偏僻山村,而且他又已年逾古稀,实在不能再拖啦--哪怕是个女娃子,哪怕是个穿着古怪的女娃子,他也要把自己验尸的经验倾囊相授。 从山林采了野果和蘑菇回来的唐不为,打定主意今日就和乐涯摊牌,趁着她体质尚弱,不能愤然离去之前--他打的就是趁火打劫的主意,只是出于道义在乐涯伤养的将好未好之时提出,他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暗暗自豪。 “乐丫头啊,咱们今天可以美餐一顿啦!”唐不为兜着前襟里的收获,兴冲冲的跑进茅草屋里。 “哦,今天是什么?”乐涯半倚着土墙兴致缺缺的问到。 “今日是野果和蘑菇。野果你先吃着,蘑菇我给你煮个汤哈!”唐不为说罢开始撸起宽大破烂的袖子。 “这和昨日所食有何区别?”乐涯闭了闭眼,要不是看在这老头歪打正着的把她从阎王处拉回来,还给自己无差别对待,依着她以往的脾气,乐涯绝对会暴起胖揍他一顿。 “昨日咱们不是吃的蘑菇干儿和野果干儿么?”唐不为不以为耻。 “去把这个收拾了吧,如果你觉得蘑菇汤美味,你也可以继续吃你的蘑菇。”乐涯变魔术般从床头拎出几只麻雀,丢到唐不为面前。三个多月的卧床,乐涯被唐不为当兔子养,早已濒临崩溃。今日唐不为离开不久,乐涯已发现自己伤疤脱落,于是她从自己裤腰处抽出皮筋,做了个简易弹弓,虽然体力恢复不佳,但好歹射下几只鸟儿。 茅草屋外,唐不为吞咽着口水忙着收拾几只小鸟雀。当他看到一只只鸟均是脑袋处流着暗红色的血被击落,心里犯了犹豫。原本唐不为以为乐涯只是个普通娇弱的女孩,而今看来她还有功夫在身。让她拜师,她会同意吗?如果她不同意,威胁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大?唐不为决定还是等享受了美食再和乐涯商量拜师之事。即使乐涯不同意,美食已进肚中,想来也不算亏。 五只烤雀,三只进了乐涯腹中,两只进了唐不为腹中。配着蘑菇汤,两人第一次有了饱腹的满足感。 “丫头,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哈!”唐不为看着乐涯脸色不错,小心翼翼的说道。看乐涯没有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又纠正道:“不对,是子承父业哈!” 乐涯不耐的扭头看向唐不为:“你的意思是想当我爹?” “嗯,啊?”唐不为自认识到乐涯虽为女孩,却谋生本领远强于自己时,已无多大把握能劝告乐涯拜师。几次努力开口,却说了两句错话。终于唐不为极度鄙视自己的点明正题:“不,不,不作你父亲,作你师傅可否?” “老朽虽为仵作,但也是仵作中拔尖儿的人物,想当年……”唐不为正准备好好吹嘘一把自己,却被乐涯直接截住话头:“好啊,你看何时行拜师礼?” 乐涯的话简单的像问下午饭吃什么一般,着实让唐不为惊讶,但未免夜长梦多,唐不为还是匆匆让乐涯行了个简单的拜师礼,心才放回腹中。 唐不为与乐涯的师徒缘奇怪的开始了,唐不为为自己的私心,每每看到乐涯总是感到别扭。但半个月过去,乐涯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让唐不为终于把乐涯当自己疼爱的徒弟看了。 除了学习,乐涯还会插鱼、打鸟、抓兔子,师徒二人终于每日都有了荤腥。哪日若有了剩余,唐不为就拿到村里置换些衣物、米粮。乐涯换掉了自己现代的装束,完全融入到现在的生活里。除了乐涯的毒舌及常常无意流露出的冷漠表情,唐不为对目前的日子充满了满足。 榴花由灿烂如火到慢慢凋落,再到果子慢慢长大,由青变红,裂开干皮露出里边晶莹剔透的石榴籽。野生的漫山遍野的石榴因为酸涩无人问津,倒是花开时节山中偶尔见人采摘花朵卖于集镇的浮香坊淘制胭脂膏。 又过去两个月了吧,从来闲不住的乐涯暗自盘算着日子,伴着唐不为呼呼的酣睡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床铺上辗转反侧。对这种数十日如一日的静好日子乐涯充满了恐惧,尤其是每个雨夜更使她无数次的想起那夜大雨里死去的弟兄,骨子里的不安分因子叫嚣着、渴望着新的挑战刷新自己的灵魂,同时埋葬那块血色的记忆。乐涯没有想到睡前还是愿望的想法,睡醒便实现了。 一夜秋雨下得酣畅淋漓,在黎明时才终于停了。天还灰蒙蒙的,天边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昭示着今日会是个晴天。山中云雾缭绕,潮湿而寒冷。一条羊肠小道上早早有两位穿着红黑制服的捕快在匆匆赶路。 “梁二,你走慢点,等等我呀。都忙了一宿啦,你还这么有精神头赶路。”出声的捕快叫贾虎,身材偏胖、圆脸淡眉、笑纹突出,一副和善模样。因为他最年长偏又圆滑爱逃懒,被众捕快戏称为“猫哥”。 风闻巡按御史已至江南,不日或到福籽镇所在的广陵郡。听着昨夜雨声,令长大人生怕御史到来之际出现任何闪失,故亲自带着主事及一众捕快、差役排查堤防,查看水患,彻夜未眠。 哪知堤防牢固未出现任何水患,烟霞山却出现了滑坡。滑坡范围不大,山脚又人居稀少,并没有造成多大危害。只是滑坡土层里裹挟着数十具尸体,全部暴露出来。因为尸体较多,年代又参差不齐,有的差不多只剩白骨,有的还未腐化,场面太过惊悚诡异。尽管令长竭力命人压制消息,但天还没亮这件事已成为街头巷议的新鲜谈资。 被猫哥喊的梁二明显不耐,粗眉一横、双眼圆睁:“快些吧,猫哥。本来这事儿就不太好,你没看令长大人的脸色呀?咱们还是快些寻到唐不为验尸,好完成大人交代给咱们的差事!” 破茅草屋的门被敲响时,乐涯才恍惚睡着不久,翻了个身并非理会。唐不为无奈起身开门,好奇谁会主动来找自己。门一打开,唐不为看到两位捕快的衣服,知道终于生意上门啦。 乐涯被唐不为晃醒,脑中还一片混沌的依照他的好心建议,头上扎个道士髻,一身男子装扮,收拾了验尸工具,安静的同唐不为一起下山了。 下山途中,唐不为和乐涯已听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乐涯发觉唐不为脸色几转,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他是个平庸之辈,担心验尸出现纰漏被责罚呢。倒是乐涯颇为自信,即使没有唐不为的手抄密本指导,自己还有在现代的各种经验,和真刀真枪的实践--打杀,应付起来应该也不怎么困难。如此想来,乐涯的兴致更加高昂。 第2章 验尸初遇 烟霞山因为野石榴花开时,红艳似火,亮压彩霞,所以被称为烟霞山。乐涯他们居住的烟罗山与烟霞山毗邻,所以下了山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滑坡处。 黑褐色的泥土里,夹杂着黄色的骨头、溃烂的手、青白的脚、干枯的头发,还有硕大晶莹的石榴,未到跟前石榴的酸味儿混合着尸臭直冲人脑壳。因为这无风送十里的味道,整个福籽镇虽差多人尽皆知,真正来此旁观的却人数寥寥。 唐不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乐涯,见她并任何剧烈反应,这才放下心带她见过令长。福籽镇的刘令长心里只记挂御史一事,因为心中一直考虑着该如何向上边交代,对这冲天臭气倒是充鼻不闻。 “见过令长大人。这位是小徒乐涯。”眼见令长脸色青白,一副热锅蚂蚁态,唐不为就简单向令长交待一句。 “唐不为,尸臭毒性甚重,恐弥漫开来引起疫病。你且去速速验尸,限一日内验尸完毕,将尸格递送本官。”刘令长没递一眼给乐涯,马上开始给唐不为布置工作。 “一天时间怎么可能完成这么大工作量?youcanyouup啊!”乐涯出言直怼,对于官员尤其是尸位素餐者,她向来鄙视,所以对这位官腔也包裹不住无能气质的刘大人,面上实在没有多少善意。 “大人,尸体埋于土中,连刨尸带清理恐怕就得一天……”唐不为眼见被乐涯冲撞的刘令长马上要爆发的怒气,马上拦截话头补充解释,并不动声色的遮掩住乐涯小小的身影。 刘令长没听清乐涯最后一句话,但她目无尊卑的态度,还有若有若无的敌意,刘令长确能清楚的感受到的。刘令长正无处发泄怒火,准备拿乐涯出气,突然听到唐不为解释,念在用人之际急急咽下已到嘴边的斥骂。“那就两天吧,不能再多了。”刘令长留下这两句话,不等唐不为等人反应,即匆匆带着随员离开。连个帮手都未给二人留下,俨然就是蓄意报复。 乐涯和唐不为从土中挖完尸体,仅挖了不到一半儿尸体已经天黑。咕噜咕噜,两人的肚子早已哀婉的唱起了空城计。 “我饿啦,干不动啦!”乐涯将手中羽毛刷扔在地上,直接坐在地上罢工。 唐不为看看已经昏暗的天色,白天和黑夜过渡时,人眼最易昏花,如果挖掘时不小心碰坏了尸体容易在验尸时造成误导,于是他也停下手中的活儿。“好,听乐丫头的。不过吃的还得你去寻些啊!” “每日不做这些,还能饱食呢,真不知你作仵作图什么!”乐涯跺了下脚,这时才有些女儿态,从怀里掏出弹弓离开了。 唐不为微微笑着,他知道乐涯嘴硬心软。乐涯嘴上作贱仵作这活儿,但她做事时的认真态度却出卖了她的心。 密林中暮色昏黄的光很快被滋长的夜色吞没。月亮经过昨夜雨洗,初升林梢即撒下一片亮光来,四周一片静谧。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乐涯既打算用歌喉惊飞已经归巢的鸟雀,所以在大展歌喉时不仅声嘶力竭,而且还在尾音处刻意拖拽和旋转。 不仅是鸟雀,哪怕是人也从未听过如此吓人的声音----尖厉昂扬,像破锣击打着巨石,又像是夜枭啄食人头骨,这声音似乎是从地狱里发出的,要将夜色撕出一道口子。林中鸟雀果然受到惊吓,纷纷喳喳鸣叫飞离巢穴。 乐涯眼疾手快,一手持弹弓一手放石子,伴随着石子的飞出,几只鸟雀应声落地。算了下大概打到有十来只鸟了,乐涯收了弹弓,在四周寻找到中弹的鸟离开。 唐不为和乐涯一人一串烤鸟雀,吃完才开始继续挖尸。乐涯自诩体力好、耐力佳,但这种重体力劳动也累得她气喘吁吁。于是挖挖停停,待所有尸体挖出并做了简单清理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早晨。 作为热身,唐不为带着乐涯先走到已成白骨的六具骨架处。“丫头看看,能断定死者的性别和年龄吗?”唐不为想考察下乐涯这几个月的所学。 乐涯走过去蹲下,浏览了骨架,很快答到:“六具骨架的颅骨都很粗糙,骨面较厚。骨盆上口均纵大于横,呈心形。所以都是男性。”说罢,乐涯又仔细看了骨架的脊椎和大腿骨骨端,补充道“骨架第三尾椎骨化,外上髁出现骨化点,死者年龄应该在11到13岁之间。舌骨完整,骨头无黑,颅骨、骨架均无裂痕,排除被掐死、毒死或打杀。”乐涯话毕抬头看唐不为,等待唐不为的打分。 唐不为目瞪口呆的看着乐涯,乐涯话的两端他听明白了,可中间年龄的判断要他自己,也只能断定到死者尚未成年,哪里能精细到三年之间。唐不为百感交集,一时怔愣不知该做何反应。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乐涯完全没有意识到唐不为的震惊,转身去看腐坏并不太重的几具尸身。一具具尸体下半身支起小帐篷,让乐涯倍感好奇。 唐不为收拾起自我怀疑,打起精神去看乐涯求助的问题,一看之下老脸臊的通红。唐不为有意想支开乐涯,但转念一想验尸哪能忌讳男女,再看乐涯一脸好奇表情如常的面孔,于是当着乐涯的面褪去死者衣裤,仔细观察过后思索一阵才说:“难道是行房过程中猝死?只是怎么这么多人啊?” 唐不为以为乐涯太过单纯,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他哪里知道,乐涯在穿越之前就是个好奇宝宝,整日被一帮弟兄荤话熏陶,翻书、上网连弟兄们硬盘里几个g的存货都扫荡个干净,最终结论是就那事儿也就几种类型和体位,没意思。除了没有实战经验,乐涯早早把此事摸了个门儿清,故能对此面不改色。无视唐不为的尴尬,她继续发问:“什么会导致行房猝死?” “先天有疾、房事无节、交合失常都可能引起行房猝死。”唐不为温和告诉乐涯,眼神如看待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乐涯盯着一排那话儿若有所思:“十几岁的孩子先天有疾的可能性并不太大,交合失常也太凑巧了吧?”说完再次认真观察尸身。几具尸体看完,乐涯再次发声:“尸身无水肿,颈部无掐痕,手脚手指末端或趾端未见明显粗大,基本排除先天有疾和交合失常。若要完全排除,解剖完才能下结论。” 唐不为对乐涯的结论频频点头,听到“解剖”一词猛的吓了一跳,“不可不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焉能随意破坏。你能断到此种程度,为师已很欣慰啦。” 乐涯对解剖也就那么一提,她当然知道古时人们对尸体的诸多敬畏,也觉得刚才的检查已基本能将死因定性。 乐涯目光几转,又回到一排致敬的那话儿上:“不是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拼了命的下功夫,怎么也没见小啊?”说罢,随手在那里一弹,如逗弄穿开裆裤的小男孩。 唐不为正为了乐涯的“解剖”一词喝水压惊,陡然听到乐涯的调侃,再看她惊世骇俗的举动,一口水恨不能和着老血喷出。 “嗤----”一声轻笑从附近一棵大树后传出,随之走出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显然乐涯刚才的精彩言论他已听到。 男子缓步朝唐不为和乐涯走去,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物,他很愿意结交一番。哪知唐不为只扫他一眼,目光就又放回至自己徒弟身上。而乐涯却是一眼欠奉,还盯着那话儿看个不停。 “噫!”乐涯发声,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师傅,这里有齿痕。好重口哦!”说完又像是检阅一般,一个个检查了半天。“哈,居然每个都有!” 如同没有人在意苏羿的出现一般,也没有人在意太阳从东边渐渐挪至中天。验尸完毕,乐涯和唐不为在为谁写尸格相互推诿。两人正打着太极,乐涯忽然叫停,第一次将头扭向苏羿那边,并朝他走去。 秋日正午的阳光直直的射在苏羿的身上,似乎所有的光华都被苏羿一人独揽,微风吹起他层层白色的衣摆,映衬着他宛若谪仙的面容,如神降临人间。 乐涯如魔怔一般走到苏羿面前:“公子,你手里掂着的可是包子?” 苏羿自嘲一笑,难得一次他想用自己的颜值去吸引一个姑娘,但这姑娘脑回路清奇,思维不可照常人揣度----这才是她应有的想法----在她眼里自己还不如一兜包子。 “给你!”苏羿把包子递到乐涯手中,他觉得在乐涯能吃人的目光里,多说一个字都是罪过。 唐不为在看到苏羿第一眼时,一个人已在他脑中飞速闪现。唐不为心中一根弦扯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嬉笑讨好的走到乐涯身边:“好徒弟,给师傅分两个呗!” “唔,除非你打算写尸格!”乐涯并不让步。口中塞着一个包子,呜呜着说。其实原本写几个字并不困难,只是乐涯无法想象自己手握一支毛笔。 唐不为本也懒惰,今苏羿在现场,更是不会动手写一个字。为此哪怕没有包子吃也在所不惜。 乐涯看唐不为真的扭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对着一棵大树而坐,也不再伸手要包子了,遂乖乖妥协送去两个包子,自己则抹罢油腻腻的手,走到已经熄灭的火堆跟前捡了块木炭,低头开始安静的写起了尸格。 苏羿趁机仔细打量起席地而坐、安静下来的乐涯,只见她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对平铺直叙、疏疏淡淡的眉毛,微微翘起的鼻子似乎随时准备嘲弄谁一番,丰盈的嘴唇紧紧抿着,透露着倔强----整个长相里唯一的加分项就是她那双漆黑的眼睛。 第3章 新尸惊魂 尸格填写完毕,乐涯开始和唐不为一起整理为数不多的验尸工具。乐涯的心里空空落落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少了些什么啊。”她自言自语。 “或许到山顶看看滑坡处会有所发现。”苏羿饶有兴致的建议。 “对!山顶!”苏羿的话让乐涯心头一亮----山顶滑坡才发现了死尸,死尸到底有多少,会不会刚好滑坡处出现的就是全部,这些全都需要到滑坡处看看才能知道。 唐不为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劝阻他俩:“乐涯,令长大人给我们限定的时间在即,你速同我去把尸格送去是正经。上山一事,还是等给令长大人报告后,征得同意才好。否则即使有发现也是徒惹事端。”言罢又看着苏羿说:“多谢公子的包子,如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去镇里,等我们送了尸格一起去吃晚饭?” 唐不为的话考虑周到,乐涯和苏羿没有异议,于是三人一起往镇里去了。 一路上三人相互做了简单介绍。苏羿自称是京中商贾,此番前来采购胭脂水粉。因与刘令长还沾些亲戚,故三人一同进了县衙。 此时,刘令长在县衙后院驴拉磨般踱步。刘令长,名达,字时飞。姑苏人士,年四十有三。早年致仕,却因上无荫庇,为人又迂酸保守、不通时务,屡遭排挤。好在无功亦无过,私揣正因其胆小才被调至富庶的江南小镇,得了福籽令长的肥差。五年过去了,刘时飞治下福籽并无甚大事发生,好不容易刘时飞下定决心,年末往郡守和京中活动一番,希望官职能往上提提。哪料天降横祸、遇此大案,刘时飞苦于向郡守汇报正思量措辞,听闻唐不为求见,立马召见。 刘时飞接过乐涯递过的几张尸格,刚扫一眼眉毛就皱了起来,上边并非毛笔所写的内容,炭粒粉末粘满纸面,看着糟污不堪。待吹了纸面,刘时飞的神色由不虞转为惊讶。纸面上的字虽非毛笔所写,少了整体的盈润,但炭痕的干硬偏偏和字的笔画钩弋相得益彰,笔笔洗练,如出鞘利刃,杀伐之气跃然纸上,自有一股风流之态。刘时飞收敛心神细看尸格上录入的内容,能从尸身上得到如此多的信息,即便他看不起仵作贱职,却矛盾的与有荣焉。 看完尸格内容,考虑到没有疑问了,刘时飞便召唤梁二过来问话。“你等走访两日,近年我镇可有失踪少年?” “回大人,属下们走访了我镇还有附近的集镇,周围均未听说哪里有少年失踪。”梁二谨慎的回复到。 既无人报失踪,那尸首也就无人认领,刘时飞安排梁二带人将验完的尸体找地方掩埋,然后挥手让梁二下去了。 “大人,”唐不为看乐涯一直瞪着自己便知她心思,“尸体既是山体滑坡才发现的,您看是否需要派人到山顶滑坡处再看看,是否还有尸体存在?” 尸体数量较多,死亡时间跨度由十几年前到现在,又无失踪人口来报,死者身份不明,死因又极为蹊跷。案件信息纷杂,刘时飞正思考着案件的下手处,突然听到唐不为的建议,心中无名之火再次冒出--如此大案,遮掩还来不及,唐不为居然还建议他继续挖掘事故现场,真要白骨累累,惊动当今圣上,他哭都来不及。 刘时飞未置可否,挥手让唐不为等人下去。唐不为扯着乐涯离开。眼看苏羿留在那里。 刘时飞在唐不为等人进来时就留意到苏羿的存在。苏羿不俗的举止和服饰,尤其他宠辱不惊的态度让刘时飞暗自留意。见苏羿并未随唐不为离开,刘时飞十分客气:“阁下有何赐教?” 苏羿出手递给刘时飞一块牌子,上边祥云盘绕,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御”字。刘时飞刹时腿软跪下,同时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种结果他早已预见,如此大案他遮掩不了,御史此刻到来摆明了身份,明显是决定把这烂摊子接了----挨顿骂也值得呀。 一柱香的约谈,苏羿和刘时飞提了几点要求:1、不暴露自己御史的身份,苏羿在福籽镇就是刘时飞的远房表弟,居住在后衙,所有人员调配由刘时飞出面;2、案件侦破前所有信息对外封锁,案件内容及时向苏羿汇报;3、找个理由将唐不为和乐涯留在镇上,让他们参与案件调查。 看着刘时飞唯唯诺诺的答应,苏羿叹了口气,让刘时飞安排属下上山去滑坡处搜寻挖掘,即轻飘飘的离开了。 虽是小镇入夜,街上倒还算热闹。苏羿想着乐涯和唐不为困窘的模样,不会在店内吃饭,于是就在街边小摊上寻找起二人的身影。 乐涯穿越而来,早见惯了各地风景,但第一次来镇上,看到真正古时人的夜生活,还是很有兴致的。唐不为拉乐涯在一个馄饨摊前停下,要了两碗馄饨,一屉汤包,和乐涯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你看苏羿如何?”唐不为故作无意的问乐涯。 “很有城府,并不像表面那般风清月霁。只是长相不太讨喜。”乐涯摸着下巴略思考回答到。穿越前的乐涯审美深受一帮弟兄荼毒,喜欢粗犷或睿智的男子,能够让她仰视才好,长相太过好看的,他们定义为“娘”。 唐不为原本想看看乐涯是否对苏羿有好感,如果有,一定要找各种机会把这好感扼杀掉,毕竟找个这么厉害的徒弟不容易,而苏羿危险却又长得太过好看了。哪知乐涯审美异于常人,居然还看不上苏羿,唐不为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老板,再上一碗馄饨!”苏羿很快在衙门不远处找到二人身影,自来熟的坐到两人旁边。 “苏公子怎么会想到来福籽买胭脂?”唐不为啜了口汤,貌似无意的问到。“从上京里到广陵,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这生意做得岂不太亏?” “福籽的胭脂天下闻名,除了每年宫中贵人赏赐流传出的,市面上哪次出现不是每盒以金计价?又怎么会亏了?再说即使从钱财上来说,这笔买卖不划算,但做生意不能只算眼前和钱财,唐老你说对不对?”苏羿放下小勺,目光坦荡的看着唐不为答道。 苏羿目光坦诚,所言非虚,只是有所隐瞒----此次巡查,代朝廷查办冤案、帮助好友找人为主,买胭脂回去哄自己家一众的姐妹是附带的。 饭后苏羿从怀里掏出两钱银子放在桌上,唐不为马上拦住,“说好是我请的。”苏羿微微一笑:“没错,这是刘大人让我给你们捎来的这两日验尸的工钱。”唐不为一听知道苏羿在调侃他,胡须都乍起来,瞪了苏羿一眼立马将钱收起,又从怀里摸出十文钱放在桌上这才准备离开。 “唐老头,别走啦!又来活儿啦!”贾虎远远的招呼唐不为。唐不为和乐涯对视一眼,马上朝贾虎走去。苏羿这次没有跟过去,向他们告别后即回了后衙。 刘时飞一见苏羿回来,马上向苏羿汇报:“大人英明,山上滑坡处又挖掘出两具尸体,梁二说尸身完整,估计是近期刚刚死的。”苏羿点头表示已经知道,让刘时飞把乐涯写的尸格拿来研读。苏羿一看乐涯字迹,眉毛一挑,满纸杀伐之气,这位姑娘还真不容小窥。 刘时飞紧盯着苏羿的表情变化,看他挑起眉毛,以为哪里不妥,“大人?” “嗯?”苏羿觉得乐涯比案子还要有趣。 “属下已派人找唐不为和他徒弟验尸去了。验完尸,属下就以案件未查清为了方便向唐仵作求教将他留下,他那个徒弟就充当个捕快。您看行吗?”刘时飞看苏羿应答,继续小心请示。 “就那样吧。”苏羿脸色有些倦了,挥手让刘时飞离开。刘时飞一脚刚踏出门,又听到苏羿的声音,“就让他们在后衙耳室歇息吧,你先打扫出来。”顿了顿,苏羿又补充道:“备两间!” 打发走刘时飞,苏羿虽困倦却还是在桌前坐定,一边思虑案情,一边拿起笔在纸上写到:福籽遇案,归期后延。遇人,或为唐千。苏羿的手腕悬在纸上,想着乐涯的高歌、惊人的言论,很想与人分享,但又像得了什么宝贝不愿轻易示人。再三纠结,还是将笔放下。苏羿吹了声哨子,一只鸽子飞入窗来,苏羿将字条塞入竹筒,再次将鸽子放飞。 唐不为和乐涯爬到发生滑坡的山顶处,肚子里的馄饨已差不多消化完了。这次山顶不是就他们两人了,四周被火把照的通明,捕快们还在热火朝天的挖掘着。在他们不远处的放着两具尸体。 贾虎看唐不为和乐涯到来,停了手中活计,兴致勃勃的凑过来看他们验尸。乐涯验女尸,唐不为验男尸,两人同时开始,为检查挖掘过程中尸体是否有意外损伤,两人都翻看了尸身。他们刚将尸体放正,贾虎双腿抖动,一股热流湿了裤子:“鬼,有鬼啊!” 原来尸体初见没有皮外伤,翻看后口鼻、耳朵却有红色液体流出,深山之中看起来极为触目。 虽然已见过很多尸体,也看过很多推理类的书籍和电视,乐涯初见尸体异状,心头也是一惊,抬头看唐不为依旧如常验尸,遂安慰自己世界上没有什么鬼神,把尸体当作曾为保护自己而牺牲的弟兄,调整一下心态后,乐涯又重新投入检验。 再无新尸发现,乐涯和唐不为交流了验尸发现,填写了尸格,准备下山去了。一宿未睡,乐涯和唐不为只想早早爬上床好好睡上一觉。梁二看两人就要离开,转达了令长的意思,让他们送尸格后就去后衙的耳室休息。 第4章 周家秘辛 清晨,第一道曙光出现时苏羿已经起床,做了简单的身体活动。就着饭,苏羿看完了昨夜乐涯他们送来的尸格。溺毙的尸体表征并没影响苏羿的好胃口。 新的尸格中尸体出现了变化:女尸已珠胎暗结、男尸并非行房猝死、溺毙、尸体口鼻耳朵溢出的胭脂水。苏羿觉得这些变化即是案件的突破口,于是嘱咐早已候着的刘时飞安排人手,到各个胭脂作坊去调查,看看坊铺间有什么小道消息。 安排完这些事情,苏羿打算到街上走走,找个茶馆喝喝茶,看看有什么街头巷议的八卦轶闻。本想喊上乐涯和唐不为,但看两件耳室房门禁闭,知道他们还在休息。嘱咐刘时飞别去打搅后,自己一人换了件不太显眼的衣服,施施然的离开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风景秀丽,景观建筑多以秀气小巧著称。苏羿一路行来,见了不少窄窄的小巷,低低的门楣,忽见一处白墙灰瓦围起很大一片庄园。苏羿顿时来了兴致,不辞劳苦沿着院墙一直跟到正门口处,只见上边写着五个大字:敕造周公府。 苏羿盯着牌匾看了许久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周公府。十几年前虚凰案发生以前,宫内韦妃凭借其欺霜赛雪的肌肤和美艳面孔深得先皇兆隆帝的宠爱。韦妃肌肤莹白娇嫩,却惧花粉。年年春季花开时节躲在深宫。周炜不知走了什么渠道,送了几盒胭脂进宫,韦妃用后花粉过敏得到缓解,几盒用完不仅断了根疾,肌肤也更胜从前。兆隆帝龙颜大悦,不仅赐了周炜宅邸,还给周炜的胭脂坊亲笔提名浮香坊。 纵观福籽镇,能悄无声息地制造并掩埋如此大规模的尸体,还和胭脂汁水扯上关系,苏羿直觉浮香坊一定牵扯其中。 “掌柜的,來壶好茶!”苏羿从周公府出来,在附近寻了家茶馆进去坐下。茶馆内一片清冷,只一位说书先生在讲着浮香坊的传奇。 “莫非我来的不是时候?为何如此冷清?”苏羿看茶送来,好奇问到。 “一看这位公子就是外地人,今日浮香坊在举办胭脂大赛,整个福籽的百姓恐怕都聚在浮香坊门口。”小二边殷勤倒茶边解释道。 浅酌几口茶水,苏羿打听了浮香坊的位置,放下茶钱就离开了。 胭脂大赛分三赛段:论道、研制、调香。苏羿到浮香坊门口,正赶上论道的决赛。一位老叟、两个姑娘、还有一位年轻公子。两两对决,比赛双方相互问题,答出者得分,答不出者提问者得分。最后评出前三进入下一赛段。 赛场上围绕胭脂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花朵的选择、制浆的工具、胭脂的色泽......连苏羿这个长在女人堆儿里、自诩最懂女孩心思的公子都自愧不如。比赛的四人斗得难解难分,那位年轻公子剑走偏锋,问起了浮香坊胭脂的相关历史。虽然关于浮香坊发迹之事不过一二十年,关于它的话本子多的不计其数,但真正有据可考的事少之又少。最终年轻公子以明显优势进入到下一环节。 大赛结束时,天色已晚。年轻公子毫无悬念的成为优胜者,得到了丰厚的奖金,还被浮香坊高薪聘为技师。 看了比赛最精彩的部分,没有多少人坚持到奖励颁发完毕----年年奖励如此,没有多少新意。比赛终了,年轻公子暗叹口气,并无多少胜利者的喜悦,不甘的扫视一眼台下,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一个修颀的身影,还在关注着自己。 台下苏羿看着获胜者,如看到一本行走的周家八卦谱。苏羿正考虑着搭讪方式,却见那公子朝他走来:“适才看公子看比赛看得极为投入,可是喜爱胭脂的同道中人?” 苏羿心中暗笑: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苏羿顺势和那位公子交谈。 获胜公子叫王川,其父和周炜年少时是好友,两人都经营着胭脂铺,酷爱胭脂的研制和改良。多数时候,王父更有创意些,研制的胭脂也更受欢迎。周炜为此消沉过一段时间,常常去妓院喝花酒买醉。王父多次劝阻无果。再后来,周炜就研制出了一种新的胭脂,得到了兆隆帝的嘉奖。一次酒后,周炜曾向王父提过他遇到一人提点,但没说出名字。 王川少年时父亲因病去世,家中渐渐衰败,同周家走动减少。周家如今换了周炜的长子周墉掌家,两家早断了走动。 苏羿和王川谈了很久,感觉得到不少有用信息,具体哪些,还需回头思量整理。 苏羿同王川告别时还在暗自庆幸,完全没看到王川眼中异样的情绪。 一路走,一路思考。店铺的幽光照在苏羿脸上,弱化了他白日耀眼的光华,凭添几分神秘。街对面万花楼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楼上的姑娘看到苏羿俊美容颜主动调笑:“公子上来坐坐。” 苏羿考虑着王川的话,觉得给周炜点拨的那人很关键,但追溯身份困难。倒是王川进了周家的浮香坊,可以探听很多内宅消息。苏羿决定最迟过三天,他还要再见一次王川。万花楼姑娘的调笑苏羿充耳不闻,就连走路被撞了一下他也没留意。 回到后衙苏羿听刘时飞汇报了梁二等人收集的信息:刘全家经常买云英鸡蛋,传言他们买蛋不是为了吃,而是掺在胭脂里;浮香坊压根就没有制作胭脂,他们都是买进别人家的胭脂,然后再倒入自己盒子,就能低卖高卖;榴花过浆时坊内不能进女人,否则浆汁会臭掉;今日胭脂大赛的获胜者王川曾在南风馆待过…… 刘时飞看着梁二给他写好的情报汇总,念给苏羿听。越念,他的声音越小,念到最后一条,刘时飞恨不能给自己几耳光----怎么在苏羿回来前就没看看这群饭桶写了些什么东西。 苏羿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击打着桌子,眼眸微微下垂,如羽扇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唐仵作和乐涯傍晚才起床,属下已经把捕快的衣服给了乐涯。”刘时飞怕之前汇报的乱七八糟的事惹了苏羿生气,于是马上转移了话题。 “乐涯人呢?”苏羿抬眼问到。 “他和唐仵作探讨了会儿案情就出去了,好像说道妓院的姑娘、技术什么的。”刘时飞回忆道。 苏羿想起自己在万花楼前被人撞了一下,如今想来可不就是乐涯的模样。联想第一次验尸乐涯填写的尸格,苏羿马上明白了乐涯去妓院的目的。能让那么多男子死于房事无节,姑娘的口技非同一般,能调教出如此出色姑娘的地方只有青楼。 虽然乐涯的长相很是普通,男装扮相也没有瑕疵,但苏羿亲耳听到唐不为喊她丫头,作为一个姑娘,乐涯完全没有一点自觉意识,居然还要去青楼。他很好奇她她准备问些什么,又怎么能问得出口。 苏羿决定去万花楼一趟,明知自己的容貌到那里去,一定会造成不小的麻烦,想到乐涯各种异于常人、让人捧腹的表现,苏羿去得义无反顾。只是苏羿明显低估了乐涯的“杀伤力”和自己看戏的成本。 苏羿赶到万花楼时,正看到门口一个人在来回踱步。那人见到苏羿咧嘴一笑:“苏公子你来啦?咱们一起进去?”说罢,又低声伏在苏羿耳边诚恳解释道:“我出来匆忙,忘带银子了。” 终于借着苏羿的势,乐涯进了万花楼的大门。两人刚一进门,就被姑娘们团团围住,准确的说是苏羿被紧紧包在圈内,乐涯很快被隔到圈外。 “女人啊,肤浅!”乐涯怒其不争的感慨到,再看到苏羿求助的眼神,一个阴损的想法冒了出来。乐涯拍拍手,待目光都集聚到她身上,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姑娘们,我这兄弟行房有些困难,谁能让他快活一晚,银子大大的有!” 热情包围苏羿的一众女子听到乐涯的话,人马上去了一多半。更有几个胆大的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哈,可惜了这好模样,原来只是个银样蜡枪头!” 苏羿的脸色几变,比颜料铺还好看。只恨没后悔药吃----好好的让乐涯作呗,自己观哪门子战啊! “哎呦,这位公子害什么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去势的人,我这万花楼的姑娘也能叫他满意,乐不思蜀!”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满头珠翠,扭着腰款款走来,不用猜都知道她就是万花楼的老鸨,花妈妈。 花妈妈一个眼神扫来:“都没事儿可做了,嗯?”剩下的姑娘们便四下散了。留下花妈妈带着苏羿和乐涯朝楼上走去。 “看妈妈风韵犹存,想这万花楼才开没几年吧?”乐涯边跟花妈妈上楼,边随口说道。 花妈妈手拿帕子遮掩着嘴朝乐涯娇媚一笑:“公子这话可岔啦!奴只是看着年龄不大,也四十有八啦。这万花楼我二十一岁就开起来啦!” “妈妈好手段,二十岁就能开起这么大的花楼?!”乐涯由衷感慨,对于强者她是不吝赞美的。 显然花妈妈看出乐涯话语的坦诚,颇为自豪的说:“想当年,上京权贵哪个不知我销金阁的花魁花万娘?在福籽这种小地儿经营个花楼还是没啥困难的。” “妈妈怎么会选择在福籽落脚?”乐涯又问道。 苏羿从乐涯问第一句话就暗暗赞叹她套话的技巧,同时借着刚才乐涯说他不行之事,故作羞惭和尴尬,暗中观察花万娘的神色。苏羿看到花万娘的脸色微僵,眼神里一丝凄楚和杀机隐现。“呀,到啦,就是这里!两位公子快请进!”花万娘岔开话头带着他们进一间暖阁。 第5章 夜探花楼 5夜探花楼 苏羿和乐涯坐定,花万娘神色已经如常,葱根般玉手递来一张包装精美的书册。“两位公子看看喜欢什么节目,你们选好了我好去安排准备。” 苏羿好奇接过册子,随手打开。好歹自己是个男子,还和几位同僚好友喝过几次花酒,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但还算清楚有些东西不太适合姑娘看。他看着册子上那些花哨的明目,有些甚至怕客人不明白还画了图画,一本册子叫苏羿翻的脸红面臊的,感觉点哪个都不合适,至于乐涯,苏羿觉得叫她听见那些词都是荼毒。 乐涯完全没有苏羿的顾虑,大马金刀的跨坐在那儿,手摸着下巴、抖着腿,俨然一副痞子样:“爷喜欢玩儿滴蜡、鞭子!我兄弟你就给他找个口技好的就行。” “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安排。”花万娘面带微笑谦恭离去,宽大的衣袖里手掌被长长的指甲掐的溢出血痕。 “你!你----”苏羿看着花万娘离开,忍不住想斥责乐涯两句,本想说你一个姑娘,想到乐涯并不知自己已知她是女孩,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又换了说法:“堂堂一名捕快,怎么如此不堪!” “已经准备好啦,两位公子请随我来!”乐涯随着花万娘进来随即起身,没有朝苏羿递半个眼神,面上也毫无愧色。苏羿跟在乐涯后边,看她才到自己胸口的头顶,心中隐隐的愧疚,是不是话说得重了? “公子,这是你的房间。”花万娘朝乐涯说道。 “好!”乐涯虽答得干脆,但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我得先看看我兄弟才放心。” 苏羿和花万娘脸色都不太好,苏羿感觉自己像个受人指使的小媳妇,点口技的明明也是乐涯!花万娘则觉得乐涯无耻和变态。花万娘虽出身青楼,哪里不明白妓院虽是开门做生意,但遇到重口的客人,楼里的姑娘就遭罪许多。想到这里她不禁为翠缕和嫣红捏了把汗。 乐涯大咧咧同苏羿进了翠缕的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花万娘眼里的笑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死死盯着关上的房门,眼里只有滔天的恨意。她轻轻招了招手,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跟紧那个矮个儿的小子,找个时间干掉他!”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房间里,充盈着甜甜的馨香。东西不多,看起来却极为雅致。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背对着他们坐着,只余一个窈窕的背影让人遐想。见许久没人走过去,翠缕扭身冲门口甜甜一笑,看到门口居然立着两个人,她的笑容变得勉强。 “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事先替我家公子考察一下。”乐涯不等苏羿开口马上出声安慰道。翠缕看了眼苏羿俊美的容貌,稍做犹疑便爽快点头答应了。 乐涯把苏羿拉到一旁,用只有苏羿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苏兄先休息一下,我问几句话就让翠缕姑娘服侍你。” “姑娘是自学成才还是有名师指点?”乐涯抖着腿问。 “奴家早年自是拜师学习过的。”翠缕脸红红的。“想当年奴家可为此吃了不少苦呢。现在奴家也算此中翘楚啦。”偷偷瞄了眼苏羿,翠缕又补充道。 几个问题过后,乐涯起身离开。临走朝苏羿挤眉弄眼:“您尽兴!” 乐涯还未进去,嫣红已经忐忑不安啦。上次遇到一个爱好施虐的客人,嫣红被折磨的浑身没一块完好的皮肤,足足半月没下的了床。今日又被安排接客,不知后边会遭遇什么。 “劳姑娘久等。”乐涯进门先谦逊的同嫣红倒了歉。 嫣红看乐涯面目不像坏人,但还是充满警戒,只是在乐涯旁边斜签坐下。“公子想怎么个玩法?”嫣红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拿个匕首吧!”乐涯随意说道,如同只是叫添副碗筷。 嫣红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却仍是强笑着,捡起一排器械里的一支匕首递给乐涯。 “都说人体靠内侧的皮肤最敏感,”乐涯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嫣红听到乐涯的话轻微抖了一下。 乐涯拿着匕首在烛火处烤了烤,递给嫣红,而后扬起胳膊,指着内侧莹白的皮肤说:“来,划一刀。” 嫣红一下愣住,脑子反应不过来。她呆呆拿着匕首在乐涯纤细的胳膊上比划着,深?浅?会不会报官?她一个弱女子,不过为了多挣些钱财还债,才选择了楼里姑娘都不耻的活计,却第一次遇到如此要求的客人。匕首的寒光晃乱了嫣红的心,啪嗒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姑娘如此胆色,还不如拜翠缕姑娘为师,挣点儿容易些的钱财。”乐涯目光里多了些柔软,叹了口气。 也许第一次听人如此怜惜说话,嫣红倒少了几分畏惧,坦诚说道:“你当我不想挣钱容易些?只是翠缕曾扬言万花楼有她翠缕一日,她便不会传授这技艺给楼里其她姑娘。再过两年等她老得干不动了,哪个姑娘或许才会幸运得习得她的本事。” 乐涯从翠缕话里得出一个结论,翠缕的年纪并没有她看着的那般年轻。想到这里,乐涯脑中有亮光划过,但是却没有捕捉到。 “翠缕如此高调,花妈妈岂能容她?”乐涯好奇问道。 “也许翠缕握有花妈妈的什么把柄?她不教授楼里的姑娘这些技艺也就罢了,还常出去接私活儿,出去挣到的钱一分不给花妈妈。如果没有什么把柄,花妈妈怎么能让她如此嚣张?”嫣红撇嘴叹道。 乐涯感觉答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她还没有捉到。她需要静一静,把这些信息理一理。“唔,把门上了,你休息吧,今日谈话之事别对人谈起。花妈妈如问起我,就说我去翠缕那里了。”乐涯叮嘱完嫣红就离开了。 乐涯本打算悄悄离开,却忘了夜里才是万花楼最热闹的时候。她刚合上门一扭头,就看到一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侧影,只留下一股特殊的香味。 那人围着黑色的斗篷,帽兜低低的遮挡住了人的大半边脸,身上只挂了一块乌木刻牌子,隐约可见是黑底红字,却看不清楚到底写着什么。那人身材修长,步子迈的很大,周身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场。很快闪身进了翠缕的房间。 那人去见苏羿?还是苏羿已经走啦?想到周身没有一文钱的窘境,乐涯决定马上开溜。 出了万花楼的大门,乐涯才松了口气,要不是她机灵,看到一位喝得醉醺醺的胖子,她连忙扶住送他离开,估计她明日就会被花万娘压着接客吧?话说凭她这长相,万花楼会折些工本吧?乐涯自嘲着,脚步不停的朝县衙方向走去。 苏羿的确已经离开,而且如乐涯所料并未替乐涯埋单。他被乐涯三番两次捉弄,而且事关男人尊严,他回敬她一次又何妨?虽然只是没有替乐涯掏钱,连捉弄都不算,但苏羿还是有些担忧。他躺在床上,却并未睡去,一直留心后衙的动静。 苏羿听到耳房里唐不为和乐涯说话的声音,而后听到一阵脚步声路过他的门口,朝刘时飞那边去了。苏羿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想着她今晚的胡闹,苏羿理解却并不大赞同,他觉得这次乐涯做无用功的可能性很大。也许还是验尸更能提现她的专业?苏羿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这个蠢货!我倒要看看他何时能破案!”乐涯摔门回了自己的屋。尽管她刚和唐不为讲她的猜测和线索时,唐不为已经提醒她被刘时飞驳回的可能很大了,但真的看到刘时飞质疑的眼神、听到他回绝的话语,乐涯还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中烧。 小小的耳室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箱,放不下再多的东西。床的对面,高高的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月光透过窗子撒在乐涯的床上。乐涯咬着一根床垫上薅下的草棍,不由自主的想起现代时她的那帮弟兄,还有宠爱她的金爷。在他们眼里,她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她的任何决定他们都会全力支持、从不怀疑。现在在一个全新的环境,她需要一切从头再来。乐涯的心里有一根线细细的丝,勒得她心口疼。 “今日来的苏公子,你可知他是谁?”一个声音低低问翠缕。翠缕看向黑斗篷,“还以为那个苏公子害羞才仓惶而逃呢!” “苏羿,太傅苏砚之的嫡孙,御史大夫苏清平的小儿子。风头正劲,无人敢触他霉头。最重要的是此次负责巡查江南的御史就他。”黑斗篷稍停顿一下,才继续说:“我的复仇、我们的任务都早已完成。是时候抽手了,浮香坊的胭脂就任它衰落吧。周炜已经得到太多了……” 一夜过去,有的人起床继续忙碌,有的人却忙碌完才躺下,还有人躺下就没再起来,比如说翠缕。 发现翠缕死去的是花万娘,昨夜乐涯的变态模样让她不寒而栗,早早的她带了药去嫣红的房间,却见嫣红没有丝毫损伤,细问之下才知昨夜乐涯居然呆在翠缕的房间。花万娘又直奔到翠缕房间,却看到翠缕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平静躺在床上,只是再晃不醒。 第6章 案件迷离 县衙得到消息派唐不为过来查验尸体,最后唐不为确定是翠缕是吞金自杀。 乐涯听说以后更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她查烟霞山案件跟到翠缕这儿,原本只是投石问路,不想翠缕却自杀了。翠缕一定和这案件脱不开关系。翠缕自杀就断了和外界的联系,需要翠缕以死保护的外界很有可能就是翠缕接的私活儿。 昨夜见到的黑斗篷一定也牵涉其中。乐涯后悔昨夜只慌着逃跑,没有偷听和跟踪他致使黑斗篷的身份难以查证。线索似乎断了,乐涯只能从万花楼周边开始查看,看有没有人发现翠缕原来外出的踪迹。 白日的万花楼少了晚上的浮华喧嚣,显得安静和清冷。因为大部分的姑娘还在睡梦里,没有起床。偶尔有姑娘睡眼惺忪的从万花楼出来,在门口买了包子、油条等早点回去吃。 乐涯扫视了一下周边的摊点,一个街头包子摊吸引了她的注意。和其它摊铺比起来,这个摊点显得有些冷清。别人都在卖力的吆喝,只有这家卖包子的男子边不停地擦拭笼屉、桌子,边安静的等待顾客上门,用手拿包子时还微微有些兰花指。 那男子的指甲剪得很短,露出指甲里边的嫩肉。他摊铺的过分整洁,还有空笼屉放置的把手一一照应,都让乐涯断定这人有强迫症。一个有强迫症的人对细节的执拗要比常人深得多。 乐涯过去要了两个包子:“听说了吗?对面花楼的翠缕姑娘昨日死掉了。”那男子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倒是卖油条那家接了茬儿:“可不是,翠缕死的那么突然,万花楼里再没了翠缕本事的传承。这周公子可有的难受喽!” “这和周家公子有什么关系?”乐涯咬口包子,一脸八卦的问道。 “周公子是翠缕处的常客,这街上谁不知道?”一个买包子的男子边走边接了一句。 “难道昨夜见的黑斗篷是周家公子?”乐涯充满了疑惑,脑袋里觉得各种想法胶着在一起。后来乐涯又听说周公子常接翠缕去一处别院,乐涯就循着方向去了。 乐涯刚刚离开,卖包子的男子就收起了摊子。“崔方,今天怎么这么早收摊?”旁边卖油条的那家问到。“今早起来受了点风寒,感觉身上不太舒服,头也昏沉沉的。”崔方说完,笑了笑----他要确定事情的走向如自己所预料那般,他也就可以放心同她一起离开了。 酸腐的石榴发酵味道弥漫在整个密林中,白色的雾气打湿了乐涯的头发。穿过乐涯上次高歌的密林,一个破败的小小院落出现在她面前。周炜发迹前,家就住在这里,这里距离烟霞山近,榴花采集便利又僻静不受人打搅。后来周家得到兆隆帝赐宅,才搬离这里。年年榴花繁华的两个月,周家还会派人在这里收购榴花。 乐涯看到落了一层薄灰的的门锁,拔了自己头上束发的铜簪,拨弄几下,门锁便开了。乐涯推开门小心的打量着院里的一切。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处草折了,规律的倒向一边。乐涯顺着草倒的反方向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几个大池子里还有沉淀的花浆余渣,池沿处隐约能看到划痕。乐涯脑中飞快闪现山顶两具尸体的死状,确定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屋外出现细细的声音,似有叶子被踩碎。难道是周家的人来了?乐涯有些后悔只身冒险导致的被动,寻个角落躲了起来。 “应该就是这里啦,咱们这次立大功啦!”贾虎的兴奋的声音出现在屋里,乐涯才放下自己随手找的木棍。 从梁二口中乐涯得知刘令长接到举报信,说周家的二公子同一个女子在周家别院私会,被其大哥溺死。刘令长令他二人前来核实。实际情况是今早苏羿起床后在街上偶遇王川。从王川处他听说周家原来最宠爱的就是二公子,所有胭脂事宜都是周二公子打理。近段儿时间二公子都未出现,倒是大公子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苏羿问了二公子的年纪,联想烟霞山上出现的尸体,就让刘时飞派人到烟霞山附近的周家产业处暗中查访,找寻二公子遇害的证据。 贾虎着急忙慌的去向刘时飞邀功谄媚。乐涯和梁二就四处搜查起这座老宅,希望能有更大的发现。 “我下去搜搜,”梁二想着周家二公子被溺死在池中,就想看看池子里会不会有所发现,不等乐涯反应便脱了鞋袜跳进浆中。乐涯就在院子里转圈,她发现院子里杂草青苔密布,唯独一只水缸处地面踩的硬实干燥,就喊梁二过来帮忙挪开看看。梁二从怀里掏出张纸,随手擦了擦,摆手乐涯让开,两手握着缸沿稍一运气,水缸就挪开了。乐涯等梁二挪缸时随意扫了眼梁二丢在地上的纸。纸虽皱巴巴的,字迹也已晕开,但她还是大致明白了上面写的内容----梁二汇报给刘时飞的胭脂坊铺间的各种传闻。缸挪开后,她不见梁二反应,扭头一看惊呆了----一个仅容一人的黑色洞口朝他们敞开着。 二人点了火把一前一后进去,这条暗道直通一间暗室,暗室里的墙壁上画满了春宫,还有锁镣之类的工具。地上一个册子扔在地上,写了好多男子的名字,每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圈,似乎是被判了死刑。 乐涯和梁二出来后,才发现刘令长他们已到现场,后边还羁押着周炜和周墉。 周炜脸色灰败、生无可恋,周墉神色迷茫和惊惧。 经过突击审讯,周炜主动承认是自己溺死了自己最宠爱的二儿子,因为他在别院胭脂制浆时带了姑娘进来,那批浆被白白毁掉了。至于其他尸体,他则称是仇杀,何仇他却闭口不提。 苏羿在屏风后听了整个案件审理的过程,眉头并未开展,周炜的话漏洞百出,就杀人一项来说,他溺死一个姑娘都还勉强,如何能亲手溺死自己的儿子?会不会是他在包庇周墉?如果周墉杀了周二公子,周炜冷眼旁观或把他押送衙门,那么周家就断了香火。所以是不是周炜包庇了周墉,真正犯案的是周墉? 刘时飞派人把周炜押送大牢,在提审周墉时略微休息一下,去了后堂,在听取了苏羿的指示后,才匆匆开堂。 “大人,小的冤枉!我没有杀我弟弟!”周墉连连磕头,一副魂不守舍的畏惧模样。 “以周炜的身子骨哪里有力气溺死两人?人分明就是你杀的,你父亲为了你周家香火,替你揽责,蓄意包庇!本官劝你好好交代,否则大刑伺候!”刘时飞满意的看到周墉听说大刑伺候时身体一抖。 “我弟失踪那----那天,我去了万花楼喝花酒----花万娘----翠缕都----都能作证。”周墉身体抖作一团,结结巴巴说道。 “翠缕已死!你和翠缕来往甚密,翠缕善口技,而烟霞山发现的十几具尸体的死亡都和口技有关,还说你冤枉?!”刘时飞眉眼一挑,杀气腾腾,一手举签就要行刑。 乐涯翻翻眼皮,白了刘时飞一眼:不说她从妓院打听的信息无用?他怎么用上了翠缕擅口技一条。 “大人----大人!小的在家中从无地位可言,也只有在翠缕服侍我时,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但我从来不知烟霞山的什么尸体。” 刘时飞把从暗室捡到的名册和锁镣丢到周墉跟前:“这是周家别院暗室里东西,你可有何交代?!” “大人,翠缕,翠缕天性不拘散漫,常吵着要离开万花楼散心。家中老父管教甚严,没办法,我就带她去了别院。”周墉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挖暗室的主意还是翠缕想的!她还给我贴钱!” 乐涯看到周墉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夜见得黑斗篷不是他。黑斗篷在整个案件中起的什么作用?如果这些人不是周墉杀的,周炜为什么还要认罪?这些尸体和周家有什么关系? 从听到周墉说翠缕主动要求挖暗室幽会,刘时飞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案子走向越来越诡异,摸不出头绪。刘时飞明智的喊停,派人将周墉带了下去。 “你是怎么找上翠缕的?”乐涯跟着压送周墉的衙役边走边问。 周墉看乐涯只是捕快装扮,并不想回答她。 乐涯随脚踢出,周墉膝盖一软就跪下了。“是玉堂春戏班里的花媚人推荐的。老爷子六十大寿唱堂会时,我看上了花媚人。我在玉堂春砸了许多钱,但花媚人愣没同意和我好。后来可能她于心有愧,就把翠缕介绍给我了。”周墉想起当年荒唐的自己:“现在想来,花媚人个子太高,骨架太大,我怎么会看上她?大概扮相举动惑人吧!” 乐涯听到周墉说到戏班,已觉她离真相不远了,忽听他抱怨花媚人的骨架大,案件所有的珠子完全穿到了一起。她恍然大悟:“我明白啦!”说罢就往衙门外边跑。 门口遇到这两天恢复悠闲的唐不为,匆匆丢下一句:“我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啦!周炜和周墉没有杀人!”,不等唐不为反应便翩然跑远。 第7章 真相大白 玉堂春的戏班在烟罗山的脚下不远处,乐涯跟着唐不为下山时秋风曾送来一阵鼓锣声,还伴着若有若无的咿呀唱腔,当时乐涯还以为自己幻听呢。 “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好多事儿我都来不及和嫣红交代呢!”花万娘颇为不满的看着屋子里暗影下坐着的人。 “虽然我眼看着他们找到了周壕死的现场,这事儿在朝着计划的方向走,但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欠下的,恩已清;得罪我们的,愁已报。还是走吧,留在这里徒添伤感。虽你离开了万花楼,我也解散了戏班,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离开这里,一切都能重新开始。”暗影里的人抚摩着腰间系着的乌木腰牌,轻声劝解花万娘。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们默契的停了说话声,一起偷偷向外观望。 赶到玉堂春的乐涯看到门口的戏曲名牌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有事歇业。乐涯推推门,见门从里边插住了,便四处走动,找个低矮处翻墙过去。刚进了院里,还没看清院里的结构,乐涯就感觉被一股力推了下,眼前一阵发黑便倒下了。 “是这个小子!”花万娘看着躺倒在地的乐涯一副仇恨模样。“我正遗憾走前没把他办了,他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他看着有些眼熟……不要横生枝节,咱们快些走吧!”那人催促花万娘。 “你知道他去万花楼要玩什么吗?”花万娘明显不想放过乐涯,“她要玩滴蜡、鞭子!” 那人眉头皱了起来,一些痛苦不堪的回忆画面出现在脑海里,面色也变得不虞,完全忘记刚刚告诫花万娘的话:“那就让他也尝尝这些味道吧!” 阴冷的环境,潮湿的墙壁和草垫,周炜一个人呆坐着。后悔吗?不。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接受那笔交易。他深知自己天资平庸,创造不出什么惊世绝纶的胭脂,但好在他有决断的魄力。虽然,当他被押送到周家别院看到院子里的暗道时,他已知道他成了一枚弃子,他需要用自己的命去遮掩和断后,但那又怎样呢?他最宠爱的孩子----周壕已死,他已心如死灰。他达到了胭脂改良史的顶峰,后人亦会从中得到启发。所有追逐美如飞蛾扑火的女人会记得他。这已足够!周炜从衣服的暗袋里摸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在嘴里咽下。 苏羿在屏风后听了周墉的供词,觉得周墉确无所知,还得从周炜身上着手。他带着刘时飞匆匆感到狱中时,周炜的身体尚温。 刘时飞慌忙派人去找大夫,苏羿却喊住那人:“去把唐不为请来!” 唐不为看着周炜的尸体,扒看了尸体的眼睛,指甲和喉咙:“是鹤顶红。”唐不为看着周炜的尸体有些纳罕:“乐涯说幕后之人并非周炜和周墉,周炜为何自杀?” 苏羿脑子正飞速运转,听到唐不为的话,他想到乐涯和她夜探青楼的场景,还有那去刘时飞处的脚步声。他冷冷的目光扫向刘时飞,“乐涯曾向你汇报过什么?” 刘时飞被苏羿的眼刀吓的差点跪下,考虑到唐不为在场,强自硬撑着镇定,大脑飞速回忆起那晚乐涯的话:“乐涯说万花楼的嫣红说翠缕不再年轻,翠缕可能握有花万娘的把柄……”刘时飞当时并未把乐涯的话当回事,如今搜肠刮肚,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下意识的拿自己的衣襟去擦汗,扫到自己绿色官袍在昏暗的牢狱中变成暗黑色,一句话脱口而出:“斗篷!乐涯说离开时,她见一个高大身材的黑斗篷进入翠缕的房间。他身上有股特殊的香味。” “你们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唐不为看明白目前情况,脸色变得紧张:“乐涯刚跑出去了,她会不会很危险?!” 苏羿的心也悬了起来:“快召集所有人,问问乐涯在刘时飞退堂后见过谁,说过些什么!” 乐涯被水泼醒,看到花万娘手拿着一根蜡烛,烛光照着花万娘的眼神,显得异常狂热:“你不是喜欢玩儿滴蜡、鞭子?不急,咱们慢慢来!”花万娘把一汪蜡油滴在乐涯手背上,手背从蜡油滴下那块蔓延出一片红。 乐涯没有任何不适或痛苦的表情,她连眼神都吝啬向烫伤处分一点,只顾着四处打量,如做客一般。她现在身处一个巨大的暗室里,估计还在玉堂春附近的地下。整个暗室里被木棍围成一间间的小格子,很像一些医院简单的帘布隔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冷冷环臂站在隔间一角----正是万花楼对面的包子小哥,玉堂春的老板花媚人。 花万娘看乐涯没有丝毫痛楚的表情,变本加厉把整个燃烧的蜡烛按在乐涯另一个手背上。蜡烛的火苗舔灼到乐涯的皮肤听到呲呲的响声。 乐涯还在好奇地打量花媚人,不知ta到底是男是女。说ta是女,他的骨骼身材、面部轮廓都很刚硬。说ta是男,她不仅在玉堂春里身段迷人,周身更散发着魅惑气质,更不用提她现在精致的女子装束。 花万娘看乐涯依旧没有丝毫痛苦表情,虽挽起衣袖退了乐涯的衣袍。白色的粗布一圈圈缠在乐涯胸前,却依然可以看出饱满的胸型----“你是女人!”花媚人脸上出现一丝狠色。 “贱种!从此你不再是我杨府中人!”一个中年男子冷漠的扭头,无视ta稚嫩的脸旁上斑斑泪痕,狠狠关上大门。 “都是你害我被老爷驱逐出府,早知你自甘下贱,我当初何必拼着丢掉性命生下你!”一个女人闭眼前都不能原谅他。 “小杂种,滚远点!我们才不和你一起玩。”一群孩子嬉笑着却推攘欺负他。 “果然别具一番风味,今日爷就来尝尝鲜!”销金阁的恩客猥亵她。 “贱人,让你狐媚下作勾引我家相公!”空守深闺的怨妇仇视她。 ……那些不堪的画面再次闪现在花媚人的眼前,她的神色变得凌厉起来。从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可为了维持自己的本心,她付出了太高的代价。她忘不了自己被父亲遗弃、被母亲记恨、被同龄孩子嘲讽,更忘不了销金阁的非人的待遇。 “你且歇歇,换我来。”花媚人用帕子垫着手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缓缓走向乐涯。如果说父母因为羞耻,男人因为猎艳那么对她,还情有可原,她最不能原谅的是女人:同为女人,为何不理解她,只怨恨自己勾引了猎奇的男人,怀各种心理往死里作贱她。想到此处,花媚人眼神一冷,匕首就浅浅扎入乐涯的锁骨处,“我早想看看我的心和一颗真正的女人心有什么区别,才让你们如此骄傲。”说罢,花媚人格格一笑:“别急,我会慢慢剥开你的皮,一层层剥开直到看见你的心。” 刀子一直往下沿着乐涯白皙的皮肤滑动,洇出鲜红的血。血珠滚动,越汇越多,终于成股留下。啪嗒一声,一滴血滴在了花媚人精致的修鞋上。花媚人的脸瞬间扭曲,似乎下一刻就要发狂。她嫌恶的跺脚,一刀划开乐涯的裹胸布,准备继续用刀往下滑。 白色的粗布掉落,花媚人和花万娘的呼吸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乐涯身体上纹着一只黑色的天鹅高贵的昂着头,环住她的右胸。白皙的皮肤,黑色的天鹅,殷红的鲜血,还有乐涯一直没有丝毫痛楚表情的脸孔,在暗室灯光的照耀下都显得那么诡异。 花媚人从未见过黑色的天鹅,她看着乐涯胸前那只天鹅感觉它似乎是从地狱中出来的,邪恶又威严、冷漠又高傲的蔑视着一切。 乐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估量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昏死过去,终于开口说话:“花媚人,你是双性人?” 花媚人惊讶乐涯的对她的定义,乐涯说的那词她并未听过,但却觉得用它来定义自己恰如其分。 花媚人不再动手,歪着头微微一笑:“你还知道什么?”从花媚人决定亲自动手时,花万娘看向乐涯那具年轻身体的目光里就充满了嫉妒。她看花媚人不再继续动手,按耐不住准备接替她,结果了乐涯。花媚人却出手阻止了她。 “是你们杀害了那些人埋在烟霞山。你们给周炜提供男子的----”一个词在乐涯脑中转了个弯放弃了,她斟酌半天换一个词继续,“你们给周炜提供元阳,交易的地点就在万花楼。一方面助周炜推出的胭脂得到大家认可,谋取利益;另一方面,你们杀鸡取卵式的压榨男子元阳,是在为自己报仇。那些死者的父母曾经在你年少时欺侮过你,所以你才用如此极端的方法报复他们。这儿附近就是你的家乡吧?” “你很聪明,你知道聪明人都不长寿的。”花万娘肯定了乐涯的推断,话语里也按耐不住杀机。 “你爱她吧?可她却并不爱你,她只把你当恩人看,销金阁无数次搭救解困也只换来她随你姓花。翠缕也爱她,所以才甘心为她去死,尽管她只是你们放出的烟雾----她并没压榨那些男子的元阳。可怜你们如此追随,却从来不知里边的缘故。”乐涯看着花万娘说道。 前边乐涯的话已激得花万娘伤疤被揭,她恨得再次举刀要杀了乐涯,但听到乐涯的话又硬生生的停下,“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为什么,就在眨眼之间,苏羿划断捆绑乐涯的绳索,一件斗篷盖在乐涯身上。随后捕快包围了这里。 花媚人上前一步挡在花万娘的前边,“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哪怕你不爱我”花万娘第一次出言顶撞。 花媚人苦涩一笑,无视苏羿和一众捕快的包围,回身揽起花万娘,低头吻她。苏羿冷冷看着这两个女人,感觉一阵怪异,本想由她们去,突然想到什么,他冲过去阻止她俩,已经迟了,花媚人和花万娘含着笑倒了下去。 第8章 设计得才 天渐渐冷了,耳室的小窗早已合上,但灌入的寒风却让只有一床薄被的乐涯感到难以抵抗。乐涯的伤已养得差不多了,但却被唐不为圈在耳室不能出门。 从来以见多识广自矜的乐涯,在唐不为为她缝制伤口时大开眼界。回来以后,唐不为回了趟烟罗山带回一个罐子。他在乐涯的伤口处刷了一层蓝色的药水,随后用石筷夹出一只蚂蚁,首尾分作两截,一截放在乐涯伤口左侧,一截放在乐涯伤口右侧;待蚂蚁的头钻进乐涯的肉中,从尾部那侧出来时,唐不为就把尾部再挪到另一侧,如此反复直到蚂蚁头如针穿完乐涯的伤口。没过多久,乐涯的伤口就痊愈了,连疤痕都没有。 乐涯吵着无聊,唐不为就把自己压箱底儿的医学书籍全部都拿给乐涯看。这次事件以后,乐涯更深深体会到:在这个世界唐不为待自己的好,比现代时的金爷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每次她对唐不为耍个小性儿,也都是见好就收----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心有好感的人?缘分不易,她知道珍惜。 “唐老,乐涯恢复得如何了?今日能见客吗?”门外苏羿清朗的声音响起。 乐涯可怜巴巴的看着唐不为,每日除了看书,她唯一能见的人就是唐不为,她已经无聊到连唐不为的胡须都查了个遍,虽然她不喜欢小白脸,几天未见,她还是想看张漂亮的面孔养养眼。 唐不为看着乐涯,微微叹了口气。从随手救人,到对她算计,到现在他已把她当自己的亲孙女看。这些天她的憋闷,他看在眼里。苏羿的目的他能猜出几分。和乐涯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他活到这个岁数已赚了不少,如今自己衣钵也有人继承,剩下的日子倒可以试着随心而活。他需要做的,就是看看乐涯的意愿。 “苏公子,里边请!”苏羿原本已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唐不为今日却将门打开了。 苏羿进屋就看到乐涯升龙活虎的在那儿嘬一碗粥,喝得吱吱作响。苏羿脑中腾的想起暗室解救乐涯的瞬间----虽然只是瞬间,却足以看见所有能看见的。苏羿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扭头看向一边,才发现唐不为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显然他和乐涯的谈话,唐不为要旁听到底。“乐涯受此重伤,是苏某的错。苏羿在此向乐涯姑娘赔罪,对不起!”苏羿敛了遐思,走到乐涯跟前郑重道歉。 “好吧,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乐涯咽了口里的粥,坦然看着苏羿的眼睛回答。 苏羿出于安全和自己的目的,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刘时飞迂腐被动的指挥调查致使案件调查一直被花媚人牵着鼻子走,还差点还乐涯丢了性命。苏羿真诚道歉,但还是没预料到乐涯会如此回答。他不知该作何反应,脑子里只有一只黑天鹅在噗哒噗哒拍着翅膀。 “哎,算了,算了。你虽没说,我和乐涯早看出来你就是来广陵郡巡查的御史啦。”唐不为受不了这尬死人的氛围,出言解救苏羿。 “我赶到暗室时,刚好听到乐涯姑娘说花媚人不爱花万娘,你是如何得知的?”苏羿摁住脑子里那只乱飞的天鹅,飞快丢出一个问题。 “我骗她的。”乐涯喝完粥,粉色的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粘的粥,翻翻眼睛继续说:“你都看得出来,她们二人彼此都有情义,只是花媚人天生与别人不同,对自己都琢磨不透,如何能准确对花万娘的爱做出正确反应?我不过是想利用花万娘的不自信,制造她俩之间的间隙,争取些你们救人的时间罢了。还好,你及时赶到。” 苏羿和唐不为还没从乐涯的快速反应中回过头来,就听乐涯又兀自感慨:“可惜她们自尽了,要不然我们还可以把这个案件挖深一些。” 乐涯的话一出口,苏羿就马上明白过来,这也是他来找乐涯的主要原因。“没错,虽然这个案子破了,可细追究有些问题又随之浮出水面。譬如,花媚人和花万娘如何脱离销金阁?她们开万花楼的钱来自哪里?周壕为什么被杀?周炜为什么死了儿子还甘心顶罪?还有关键一点,周炜一个寂寂无名的人怎么能把胭脂送到韦妃手中。” 苏羿的问题明显比乐涯考虑得要多的多。她听苏羿说完,暗自咋舌,只余一句“可惜。” “此案遗留问题颇多。花媚人她们自杀,虽是众捕快所见,但上达上听,怕圣上怀疑苏某塞责、草菅人命,姑娘身为人质,还请同苏某一同进京,做个人证。”苏羿接着乐涯的话继续说道。 乐涯看着苏羿一双狭长狡黠的眼睛,意识到她似乎配合着苏羿给自己挖了个坑。小白脸不容小觑啊! 唐不为看乐涯和苏羿几番对话,落了下风,没有阻拦。他正要看看乐涯的态度,她若出言拒绝,他定会想法绝了苏羿的念头;她若喜欢红尘纷扰、轰轰烈烈,他便护她浑水陷阱闯荡一番----终究苏羿盯上乐涯,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 乐涯挑眉看着苏羿宛如狐狸得计的模样暗自思忖:现代的她从来就是不甘寂寞、素能折腾的主儿。她喜欢刷新自己的极限,使自己总是对生活保持新鲜感。虽然她总说lifeisshort,playmore.但并不意味着她可以被人胁迫着play:“可以啊,只是我伤口初愈,我师傅也年龄大了,上京可禁不起折腾。你得给我们估辆舒服的马车才行。” 苏羿满口答应。乐涯看看唐不为又继续说道:“你尊称我师傅为唐老,想来是对我师傅知些根底。我师傅一身本领却呆在着偏僻小镇,避祸的可能性最大。既然你想我们跟你走,你得给我师傅换个妥帖的身份,护好他周全。” 唐不为没想到乐涯洞察至此,还考虑如此周全,欣慰的捋着胡须点头。 “你看,做你爷爷如何?”乐涯歪着头,眼睛里全是戏谑的笑。 苏羿看着乐涯挑衅的目光,彬彬有礼的回道:“唐老人品、艺德无一不精,如能有此祖父实在三生有幸。只是家中祖父、外祖父都健在,若苏某再私自攀亲,恐对家中长辈无法交代。” 苏羿给唐不为一顶高帽,唐不为颇为满意,没有辩驳,变相承认了他即是苏羿夸赞的那人。 苏羿知道乐涯没见自己吃瘪断不会善罢甘休:“唐老如不嫌弃苏羿愚钝,就收苏羿为徒,苏羿定会好好孝敬师傅、师姐。” 唐不为没想到苏羿让步至此,满口答应。乐涯从辈分上得了便宜,也丢手不再计较。苏羿暗自感慨:回去可得好好磋磨磋磨小莫儿,认个师傅也就罢了,还认个小姑娘做师姐,这脸面可丢大发啦! 此次谈话收获颇大,苏羿满意离开。他见乐涯房间清冷,又只有一床薄被,便嘱咐刘时飞给乐涯和唐不为添了厚被子,加了厚衣裳,每日一处吃饭;请他们二人静待案件处理完毕,即一同启程赴京。 此案因涉及皇家脸面,苏羿没有向御史台汇报,直接密奏灵献帝。很快御旨即下,周炜一家因亏礼废节,大不敬之罪坐斩,查封周公府;刘时飞,治下不严能将功补过,配合御史查明案件,不再追责;苏羿查案有功,擢大理寺正,即日回京赴任。 苏羿领了旨草草收拾,便准备启程,却没找见乐涯。唐不为说乐涯曾问过花媚人和花万娘的葬身之地,大概去了那里。苏羿听说就寻了过去。 荒山上,秋风带着寒意刮过两座新坟。坟前点了香烛,秋风吹的蜡烛的火苗似灭非灭,卷的香上散发的淡蓝色的烟七扭八斜。 “抱歉当时骗了你们,我也是一时情急才离间你们的,没想到你们会自杀,我以为你们之间还有解释的机会。 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在我们那儿有一个故事,我想讲给花媚人听。很久很久以前,人分三种:男人、女人、阴阳人。男人是太阳生的,女人是大地生的,阴阳人是具有两种性别特征的月亮生的。阴阳人想造诸生的反,神为了削弱他们,就将他们劈成两半。被分成两半的人都十分思念另一半。原始男人为双男,因而追随寻找同性的另一半,成为同性恋;原始女人亦是如此。而阴阳人变成了一男一女,为现在的大多数。至于像你现在这样的双性人,我认为就是故事里的阴阳人,因为幸运躲过了神的切割。所以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猜测双性人身本就意味着完满,因而亦不会爱人。 花媚人,这个故事就请你把它当做我对你的恭维吧。这世上,属于少数的人,总会活得艰难些。无论如何,希望你来世能遂心愿,也能同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乐涯觉得嗓子有些发哽,心里似有什么堵着,她闭了闭眼,眼睛里没有一丝水光。“好走!”乐涯将酒洒在地上,起身离开。 苏羿到时刚好听到乐涯讲那个故事,他看到秋风扬起她的头发和披风,她的举止、声音无处不散发着难过和孤单。他猜测乐涯并不想让自己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于是没有声张暴露自己,从小路先行离开了。 第9章 江遇男尸 江上遇尸江上一层薄薄白雾,柔柔的在一望无边的水面上覆盖上一层白纱。乐涯从船舱走出来,没过两分钟叹口气又折回去。在船尾一派闲适慵懒的苏羿听到动静,轻声嗤笑,边长臂揽竿摘下钓到的鱼,边数到:“第八次。” 船舱内,乐涯羡慕的看着唐不为呼呼酣睡,“师傅,起床啦,你上船后除了吃喝拉撒,一直都在睡。年纪大了睡太多不好。起来啦,咱俩杀一盘。”唐不为被乐涯晃的快散架子了,却丝毫不受影响,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乐涯一个人在船舱走来走去,无聊的快要发疯啦。原本船上还载有两箱书,怎奈她看书快,上船第一天图痛快已一口气读完。现代被别人当做异类、怪胎,她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恨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要不她也不用无聊的在船上打转转。她极度怀疑苏羿故意整她,她和师傅只在马车上坐了一天就被送到船上,苏羿还美其名曰:照顾伤老、减少颠簸。 “师姐,出来看我杀鱼啊!”苏羿走到船头,喊乐涯出来。 乐涯每每听苏羿喊师姐,总能听出促狭和咬牙切齿的味道。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唐不为在看到小船时意味深长的对她说了一句:“乐涯呀,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今年多大啊?”乐涯蹲在那儿边看着苏羿划破鱼肚,边小心向苏羿打探。 苏羿抬头,看着乐涯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入冬过了我生日,就弱冠啦。”那就是20岁,乐涯心里盘算着,自己才18岁,也不算吃亏,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比你小两岁,被你叫师姐都叫老啦。我吃点亏,让你当师哥怎么样?”乐涯即使低了头,但嘴上依旧不肯吃亏。 “苏某定会好好照看师妹,绝不会让师妹被别人欺负了去。”苏羿郑重说道----他对乐涯的上道极为满意----在以后的相处中乐涯对苏羿的话越发领悟深刻:不能被别人欺负,只能留着被他欺负。 “船上的水和粮都不太多了,咱们今天找个地方靠岸,采购些吃的。我看师傅和师妹身体也养的差不多了。如果不嫌辛苦,骑马、坐车都可以;如果还没恢复,咱们再回到船上。”苏羿雷厉风行,既已达到自己的目的,马上满足乐涯心里的那点儿算盘。 “恢复啦,恢复啦!我和师傅身体都养的挺好,咱们从陆路走吧,我要骑马,看师傅自己骑马还是坐车吧。”乐涯听到终于能下船了,高兴的蹦起来。 躺在船舱的唐不为睁开眼睛,拍了拍胸口,还好乐涯耐不住寂寞,七八天里足以琢磨通透,主动对苏羿了放低身段儿----他也是在船上呆怕了。 一会儿功夫,苏羿已将鱼收拾好,切了段儿,放上葱、姜,在锅里小火炖着。乐涯因为知道今天就能上岸了,心情那是出气的好。她一会儿瞅瞅锅,一会儿看看水,一会儿看看山,一会儿看看天。 阳光、江风驱散了晨雾,江上水波粼粼,泛着银光。乐涯扒着船舷在船头眺望,江与天相接处飘着一个黑点,随着他们船的划动和江水的涌动,那黑点渐渐向乐涯他们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乐涯闲适的脸色渐渐变的严肃。 一个竹制简易的小筏子上,一个男子仰面躺在那里,绿衣散发,面色平静,似享受着阳光酣睡。只是他身上捆绑着红线,额头贴着黄符,看着极为诡异。 苏羿花了重金才劝动船家把那具尸体拉到船上。 那死去的男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模样,细看他的面部瘪瘪的很是别扭。乐涯戴了羊皮硝制的手套捏住那男子的下巴,一口暗红色的污血从他口中溢出。手指在男子口中滑动一圈:“他的牙齿被人全拔掉了。”乐涯皱眉说完,又解去捆绑那男子的绳子,把男子的手从背后抽回,发现他手上的指甲也全部被拔了下来。乐涯小心褪掉他的鞋袜,发现脚上指甲亦是如此。待褪去全身衣物,发现他胸口有一处两指长的干净伤口,伤口中间位置还有一处血肉翻飞的贯穿伤。 “死亡原因应该是一支类似竹签的贯穿伤,这个略长的伤口应该是死者死后又遭受的二次伤害。尸体柔软,尸僵缓解,尸体下腹部发绿,预计死亡时间在2到6个时辰之间。”乐涯摘掉手套吁了口气,看苏羿的反应。猛然看到唐不为不知何时已站在苏羿背后,狠狠丢过去一记眼刀。 苏羿捡起丢在一边的红绳和黄符仔细看了看:“看死者穿戴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指甲和牙齿的拔出像是有深仇大恨。但尸体遗容整洁、处理从容不迫,这该作何解释?” 唐不为看着二人一副沉思模样咳了一声:“咱们现在到了风仪郡的地界了,这里的韦离县因水土等缘故,多出双生子。他们认为双生子中的幼子,是长子的灵魂外溢。幼子的成长会妨碍长子的性命及命运,所以双生子中幼子出生即会被溺死,而且要在他们死后去其齿、甲,使他们死后亦不得翻身。越是富豪之家,对此越是计较,执行起来也越是严苛。 先帝在时,曾试图改变这一陋习,却遭到这里士族的激烈反对,最后先帝只好作罢。到了当今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当地看来,溺死幼子并不犯法。这名男子若是双生子中的幼子,一切就可以说通了。” 唐不为的话说得乐涯脊背一阵发凉:“太不人道啦!每个生命都有存活下去的权利。婴儿就该死?幼子就该死?他都长了这么大啦,就该死?” “他们不该死,但我们无能为力。但如你所说,他已长至成人,再被如此残忍对待,和他们当地风俗不符,我们就有权力去过问。”苏羿看乐涯气急拍红的手掌,想起她那天在花媚人坟前的难过,心里一软,轻声安慰道:“咱们就去韦离县看看,讨个说法!” 男尸就近找地儿掩埋,苏羿带着唐不为、乐涯上岸,租了马车,一路朝韦离县赶去。中午,苏羿他们已经到达韦离县境内。 苏羿站在韦离县最繁华的街道上犯了犹豫,不知该选哪家落脚。乐涯随手一指:“就这家吧。师兄?”苏羿看乐涯指的那间客栈,上下两层的楼房,小小门脸上悬着一块木头匾额“来往客栈”,左右两边还悬挂着一副木制对联,上联是:天下熙熙,来者是客;下联是是:红尘滚滚,往返有缘。“果然有些妙处。”苏羿频频点头。 来往客栈的小二看两男一女进来,慌忙迎接。看他们谈吐,不像凡俗之人,更添殷勤。三人安顿好歇息处,一同下来用饭。 苏羿点了云腿豆腐、桂花马蹄糕、锅烧白菜还有水晶虾饺。 “小二,你们店的名字起的有趣,不知是哪位高人大作?”乐涯脊背挺直,嘴不见动,筷子飞快游走在四个菜间,还能抽出空来向小二讨教。 小二朝柜台努努嘴,“我们的账房先生----余自芳。” 乐涯扭头看柜台,一个男子头发松散垂肩,双手笼在袖筒里,正趴在柜台上呼呼酣睡。 “他每天都是这样?”苏羿看乐涯忙的辛苦,替她问了一句。 “平日他不这样。只是昨日吕家出了件大事,我们家先生又极爱街头巷议、家长里短之事,常常自己听着不过瘾,就喜欢去现场凑个热闹。昨夜他一宿未归,今早就成了这副模样。” “实不相瞒,我们是坐船辗转才到贵地。在船上时,我们遇一竹筏,上边载有一具男尸……”乐涯若有所思,她的话没说完,刚刚停在那里,却见柜台那头的余自芳噌一下就坐了起来,两只熬的红红的眼睛四处搜寻刚才说话的人。 “你们见啦?!哎呦,太血腥太吓人啦!你说这个吕二傻不傻?他为了自家哥哥身体恢复健康,居然主动出来自杀!可惜了他不知从哪千方百计学来的字只用来写遗书,要求按规矩办:拔了指甲、砸了牙齿。啧啧啧----太感人了。”说罢还扯起袖子沾沾干净的眼角。 乐涯不再吃饭,她诧异的看着余自芳,他的表达很奇怪,句句八卦认真,可听起来总觉得暗含嘲讽,不是那么回事儿。乐涯觉得他并没有那么简单。 乐涯抬头看向余自芳时,余自芳目光刚从唐不为和苏羿的脸上划拉个圈儿,他无视乐涯的目光,细看乐涯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狂热和惊喜。“都说来者是客,我这人略懂相术,不如给三位免费看个相?” “不必啦,我不信这个。你倒是可以给我们说说你昨夜所见吕冯氏的面相,或者吕望峰的面相。” 余自芳一愣,马上明白乐涯这是在考验他。他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前途很可能需要仰仗于她,马上认真思考怎么回答才显得高明。 “昨日我虽未见吕公子,但也没停想这些年他来我们来往客栈时的面相。那时我可是看他眼神散乱,元神不聚;眉毛逆生,下巴过尖----是不寿无子之相啊。倒是她妻子额头高亮,人中深长,先苦后甜,子孙延绵。”想了各种可能性,余自芳决定还是老实说出自己的判断。如果乐涯因为眼光狭隘错失了自己这批千里马,她又如何会是自己的伯乐? 第10章 入住吕府 10在江上每日鱼虾,连青菜都少吃。苏羿点的菜品很对唐不为和乐涯的口味。乐涯闷头吃完最后一口,才看着余自芳眉眼弯弯一笑:“哦?” 余自芳琢磨着乐涯那个简单的“哦”字,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琢磨如果她为吕二一案前来,在破案前他还有机会在乐涯面前表现。想到这里,余自芳回到柜台亦不敢再睡,一双红红的眼睛强撑着,留意着一切机会。 门口一个少女匆匆过去。余自芳脖子随着那姑娘走动的方向转动,直到看不见才调回头,“这不是吕府的娘子跟前的柳儿吗。又出了什么事儿?”余自芳摩挲着下巴思忖一会儿,“我还是跟过去瞧瞧吧!”余自芳丢下还在堂内坐着的三人放心离开了。 小二无奈摇头,给苏羿他们沏上茶就退到一边。半盏茶的功夫,余自芳就匆匆回来了,身后还带着那位刚刚过去的柳儿姑娘。刚一进门,扫过坐着的三人她怯怯问道:“敢问哪位是神医大人?” “这位就是神医老先生,他可是来自上京,什么达官贵人、疑难杂症他都看过。你且把你家娘子病症给神医说说。”余自芳给柳儿引荐过后,有对唐不为说:“神医,这是吕家娘子的丫头柳儿。她家娘子病了,原来给她看病的张郎中陪他媳妇回临县娘家啦,得些天回来不了。您给瞧瞧?” 唐不为极为震惊,当年在上京他虽为仵作贱役,但验尸手艺名扬天下,更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不少达官贵人曾为此和他深交。但这是在他是唐千时,如今他容貌又发生了很大变化,看余自芳年龄不过和苏羿般大小,又居于如此小县断不会认识他,难道他的相面术真的已臻化境? 唐不为看看柳儿,“也好,我们走吧。徒儿,拿上我的药箱。” 苏羿和乐涯同时往前一步,乐涯不动声色抬脚踩在苏羿脚上,面上微微一笑,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师兄,你那张脸太招摇。”说罢,蹿上楼,拿着仵作验尸的箱子跟着唐不为朝吕府而去。 苏羿低头看看自己蓝色的鞋面上一个黑黢黢的鞋印,想到乐涯刚才差点贴到他脸上,似乎她的呼吸都触碰到他的皮肤,他的脸后知后觉的红了,嘴角逸出一个苦笑。 余自芳颇有些同情的看着苏羿,长长的叹了口气。 苏羿听到余自芳叹气,想起刚刚他对唐不为的评价,“闲着无事,不如先生来给我相个面。” “不是说不信吗?” “那是我师妹说的。” “系出名门,少年得志;夫妻缘深,福泽延绵。”几句断语几乎没有停顿从余自芳口中说出。 苏羿侧重留意了夫妻缘,得到满意答案,心中明明喜滋滋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却说唐不为和乐涯被柳儿从侧门引入吕府,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过了垂花门,到了东边的厢房门口。唐不为和乐涯站在那里,等柳儿进去通报。 进了房,乐涯一眼看到吕冯氏,一个瘦弱的女子,神情疲惫的坐在那里。见唐不为他们进来,吕冯氏起身福了福,“有劳神医。” “吕夫人双眼无神、神情萎顿,脉沉而短,是惊恐过度之状,对腹中胎儿不利。”唐不为捻须沉吟,而后写了副方子递于柳儿,“照此方抓药,每日两次以水煎服,辅以金针灸之,可以无碍。” “夫人有喜了?”声音未落一男子已拄着拐棍进来。来人和当日乐涯他们在江中所见男子一模一样,一看便知来者便是吕望峰。吕冯氏见吕望峰进来,手微抖了一下:“相公……” 吕望峰眉眼里难掩喜色,对吕冯氏也是体贴呵护,听柳儿说了唐不为的来历和吕冯氏的身体状况,马上做出决定:“神医,你看我夫人还需你每日针灸,客栈里食蔬粗陋,不若你与令徒一起住在我们吕府?” “吕老爷盛情相邀,实不该退却。只是唐某出来之时朋友之托,还带着一子,若留他一人在客栈里,唐某也不甚放心。” “没关系,是哪家客栈?我这就派人去请。” 唐不为在吕望峰的注视下给吕冯氏进行了针灸,看她沉沉睡去,唐不为才起身离开,到了临着抄手游廊的耳室才发现苏羿已被接来。 傍晚时分,前院里一片嘈杂哭泣声。乐涯一副好奇模样,直愣愣走过去去看个究竟。只见吕望峰一手抚摸着拐杖一手负于身后,冷冷站在那里,指使一帮家丁推攘着一些老仆往外走。 “发生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身体抱恙,管理家中松懈了些,家中赌博、偷盗之事层出不穷。如今夫人有喜,我断不能让她再分心忧虑。今日得闲,早早把这班惫赖蠢物打发了。另外望姑娘告知神医,家中因逢变故,怕防卫不牢,入了夜还请诸位早早休息,不要胡乱走动为妙。” 乐涯扫了眼人群:被赶者惊惧者有,怀疑者有,一些年迈老仆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写满了痛心和指责。乐涯点头转身离开。 入夜吃了晚饭,乐涯找唐不为与苏羿交流。“师傅,我觉得吕家这事儿有点儿古怪。被赶走的大部分是男仆。他要想让吕冯氏松快,不该整顿女仆吗?还有余自芳说他们报的是吕二自杀,咱们查验时不已确定是他杀了吗?” “不仅如此,你注意吕冯氏住的房间没?她住的是东厢房,而不是正房。这就说明吕家老爷还健在,但吕冯氏晚上并未去请安,他们怎么会如此纵容自己的儿媳?”唐不为捻须说道。 乐涯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羿阻止。他指指耳朵,乐涯和唐不为侧耳倾听。唐不为刚说完正房,就听到正房那边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听声音应该是老夫人。老爷斥吼、咳嗽的声音夹杂其中,听不清楚老夫人在哭些什么。东厢房的门开了,一阵快速的脚步离去,正房那边哭声低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正房那边才安静下来。 乐涯想想自己刚才差点说出口的推断,觉得为时尚早。觉得一天所得甚少,心中有些郁郁之气,无心再和他们交流,于是起身开门,准备回自己房中去了。 游廊上一片漆黑,一盏灯笼未点。深秋的夜色裹挟着寒凉,如水般浸润着乐涯。乐涯出了门并不着急往前走,她闭了闭眼,适应了黑暗才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才到自己住处门口,乐涯感觉自己脖子那儿有人在呵着热气,她猛一回头,看到一张煞白的脸倒悬在她身后,咧嘴朝她一笑,露出黑漆漆的牙齿----下意识的乐涯一个回旋踢使出,把那女人踢落在地。 女人没有喊疼,只是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几个纵跃飞入前院。乐涯紧跟过去,却再看不到那女人的踪影。 乐涯扫了眼前院间间紧闭的房门,目光落在墙角几竿修竹旁的水井处。乐涯站在水井旁摸到一小块石头丢入水中,“噗通”。乐涯向来时的路上走去,几步之后她又不甘心的回头朝水井处看看。 回房后,乐涯躺在床上回忆刚才一幕。白脸黑齿像艺妓,潇洒纵跃像忍者,吕家有什么渊源竟然还和一名日本女子扯上关系?乐涯想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睡着了。 清晨,乐涯早早起身,出了吕府晃荡。她需要很多信息,可是在吕府却很难得到。昨天睡前,她脑子里恍惚抓住一个关键点----余自芳。余自芳的八卦和相术应该能给她提供比吕府本身更多的有用信息。 乐涯进了来往客栈,一眼就看到余自芳趴在柜台上酣睡。 “余先生?”乐涯朗声喊到。 余自芳梦见乐涯一身宫装,在向他咨询问题,听到乐涯喊他,他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待他睡眼朦胧的伸懒腰时余光扫到乐涯才知并不是梦。 “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每每见到乐涯,余自芳总是像打了鸡血。 “看你这般发困,定是昨日又去听各种消息去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 “吕老夫人、吕望峰、吕冯氏的一切” “嘿,你今天可是来着啦。你可知道这楼上住得是谁?吕府昨日赶出的人都住在这里。我猜你可能需要些只有这些人能提供的消息。为了安置他们,我可是花了半个月的工钱。” “无利不起早,你想要什么?” “账房这活儿我干烦了,想要同你们一起去闯荡一番。” 乐涯的手从余自芳的柜台那儿扫了一下,朝楼梯走去。楼上到半截儿,她才抛出一句“成交!” 半日功夫,乐涯用余自芳的一枚印章骗了楼上所有不识字的吕家曾经的家仆,获得了一脑袋的消息,满得感觉稍一晃当就要溢出来了。 出了来往客栈,乐涯充耳不闻的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脑中各种信息在飞快的整合。终于乐涯脸上绽出一抹笑,她仰头看看升得老高的太阳,用手遮了遮,是时候回吕府和苏羿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了。 第11章 双子离殇 乐涯回到吕府,却未见到唐不为和苏羿。打听后才知道,苏羿出府去了,说是了解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唐不为去给吕冯氏扎针了。两人留下的话倒是一致,老实待着,别乱跑。 就在乐涯待在他们的房间里绕着圈走时,苏羿回来了。 “师兄,你会游泳吗?” “嗯。需要做什么?” “我觉得前院的井下有古怪,不如今天后半夜你下去看看?” “不必了吧。” “你不急着回京上任吗?还是你不打算管这案子了?” “你师兄的意思是让你看这里。”唐不为推门进屋,拉着乐涯走到床边掀开层层垂幔,一个男子躺在那里,警惕的打量着她。 原来昨夜,乐涯出门后遇到那个吓人的女子,过招间发出的动静惊动了苏羿。苏羿怕打草惊蛇一直在乐涯后边悄悄跟着。看乐涯回屋后,苏羿便拽着井绳下到井底。 井水上一尺处有一人多高的密道。密道底部是一间牢房,投过精钢制的牢门小窗,可以看到一个男子仰躺在地,不知生死。锁在牢门上的是一把文字锁,银白色锁上很多磋磨痕迹,很明显有人曾想磨断这把锁最后却失败了。 苏羿看锁上面有五个转环,每个转环上都刻有五个字。白皙修长的手指旋转着每个转环,他快速浏览每一个字略一思忖,他一手拔下自己的束发金簪,一手依次用手拨动转环。 第一环,情、坐、江、中、人,他选择了“江”字;第二环,看、侣、事、流、岁,他选了“流”字;第三环,空、山、天、云、怨中的“天”字;第四环,升、遥、代、地、好,中的“地”字;第五环,时、谢、夜、外、道中的“外”字。当这五个字拨好,苏羿听到叮一声脆响,他迅速把发簪用力往里推,咔哒,锁开了。 哐当!门被推开,打断了苏羿的讲述。吕望峰拄着拐棍一脸怒气进来,“把他们给我拿下!”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冲进来就要捉人,被救男子看到吕望峰瑟缩的躲到苏羿后边。乐涯心中暗暗着急,如果车轮战,即使她和苏羿有功夫在身,恐怕今日也难能全身退出吕府。 苏羿却并不着急:“不知我们犯了何罪?竟要你如此兴师动众前来捉人?” “我家月魄寒冰锁乃宫中御赐,如今突然不见,定然和你们脱不了干系。你们主动交出还罢了;若抵死不认,可别怪我私自动刑。” 苏羿心中一动,当初在井下猜想密码时,他脑中闪出的那些诗句让他不自觉的浸入到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里。直觉命运的齿轮开始滚动,他被裹挟其中朝着既定的方向移动,福祸未卜。 “费什么话,来打啊,看我拳头答不答应!”乐涯决定先发制人占得先机,搂过一人就要开揍。 “不劳师妹亲自动手啦。”苏羿连忙制止,示意她往外看。乐涯一眼瞟过,才发现一众捕头已将这里团团围住。身着墨绿官袍的令长从一众捕头中跻身而出,仓惶正正官帽,小心看着苏羿道:“大人?” “来得刚好!把吕望峰给我绑了!”苏羿一改嬉笑模样,肃着脸指挥道。 吕二一案午后在县衙审理,苏羿示意韦离令长派人沿街通告,邀请县里无事民众都来观审。围观百姓下至童叟、老至耄耋,挤挤挨挨把县衙大堂包裹的严严实实。 吕望峰跪在地上,脊背依旧挺直。 “跪着的莫不是吕公子?他那么好的人会犯什么错?不会误会了吧?” “那三个人和案子有啥关系?他们为什么不跪?” “吕二案能有什么内情,顶多吕二不是自杀的呗。杀掉原本不该存在的人有什么罪可言?” 啪!惊堂木一响,地下瞬间安静下来。“下跪何人?” “草民吕望峰,今日家中失盗正在缉贼,却被令长大人绑至大堂,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先不要说我是盗贼,你倒是先证明下你是吕望峰。” “笑话!我是吕望峰哪里用证明?我父母、妻子难道分不出我是不是吕望峰?!” 吕老爷、吕夫人还有吕冯氏被带上堂。吕老爷面色从容,但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吕夫人从进门就未睁眼,嘴里念念有词,手中拨着念珠。吕冯氏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瞪大,似有恐慌。三人虽表情不一,但都一口咬定下跪之人就是吕望峰。 “素闻吕公子喜爱书法,从小苦练,书写自成风格。不如随便写几行,好教我们学习?” “不巧得很,我手前段时间受过伤,以后恐怕难再书写了。” “哦?手不能写不过一个月左右,手上握笔处的老茧不会这么快剥落干净吧?” 吕望峰的手被苏羿捉住,苏羿一阵夸张的仔细观察:“哎呀!怎么没有!我想起来,倒是竹筏上那具吕二的尸体上指节老茧深厚。” “好吧,我承认那字不是我写的,所谓的书法大家其实是我弟弟。” “好!就如你所说!那你告诉我,你妻子吕冯氏嫁与你多年,为何一无所出?如今怎么才怀上?” “这是我家私事,于你何干?” “你不想说,我来替你说!吕望峰幼时调皮,曾从树上摔下,身体早出了毛病,无法生育。吕管家、张郎中就是人证!” “吕某不能生育,却想为吕家留下香火,这孩子亦是我弟弟的。” 苏羿料到他会那么推脱,并不追击,只是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 “你撒谎!孩子分明是你的!”吕冯氏脸色白若纸张,情绪激动,似乎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倒下。“大人,贱妾能证明死者是吕望峰,堂上跪着的乃是吕二。”吕冯氏这句话说完稍做停顿,神情变得决绝:“吕望峰是我杀的。大概一年前,一日吕望峰回来,言行变得很奇怪;次日,他又变得正常。如此反复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他才说出这里的秘密和缘故。原来他还有一孪生弟弟,当年没有被溺死,被他的奶娘收养了。我觉得奇怪的那几日都是他的弟弟出现在我面前。” 吕冯氏手抚着腹部,面色悲痛:“又过了不久,吕望峰告诉我他想让我跟他弟弟生下孩子,延续家中香火。我嫁他多年,早知他不能延续子嗣,还爱南风。我日日守着活寡早已心如死灰,听他说出如此乱人伦的事就和他大吵一架,后来情绪激动就昏倒了,再醒来就看到他胸口扎着我的金簪,已经没气了。后来吕二过来帮我拔掉金簪又在吕望峰的胸口插上匕首,伪装成自杀。” 吕冯氏因为杀人一直隐瞒着吕二顶替吕望峰一事,两人一直保持相敬如宾,并无越轨之举,哪料那日却被唐不为告知她已怀孕。吕冯氏至今觉得恍惚如梦,却听吕二以吕望峰口吻污蔑她不贞、和人有私,她瞬间崩溃,觉得自己哪怕拼死也要维护自己清白。 “贱妇!你自己偷人怀孕,为何冤枉我儿子?”吕老爷面色铁青,边斥骂边要捉住吕冯氏打人。 “你为延续你家香火,罔顾王法,包庇真凶,你才不知羞耻!”一个年轻男子扶着一位和服装束的女人走了出来,面带愤恨出言回怼吕老爷。言罢,他同那和服女人也跪了下来。 “草民安和见过青天大老爷。这位是我母亲井上合香,她是流球人,也是吕望峰的奶娘。” “你与本案何干?” “小的能证明吕冯氏所说句句属实。当年吕夫人生下双生子,不忍将幼子溺死,就偷偷拜托我母亲代为扶养。我妹妹柳儿渐渐长大,对吕二暗生情愫。常常和他讲起吕府之事。吕二利用柳儿同吕望峰联系上。吕望峰心底善良,觉得亏欠了吕二,便常常和吕二互换身份,让吕二去享受他自出生被剥夺的一切。” “我同吕望峰,在他和吕二互换身份的过程中,渐渐走到了一起。吕望峰对吕冯氏一直心怀愧疚,又苦于不能延续香火,于是听从了吕二的建议,准备李代桃僵。哪曾想,这都是吕二的诡计!”安和咬牙平稳一下发抖的嗓音:“望峰死了,吕家为了香火不追究凶手也就罢了,居然还去他齿甲、尸身缚绳、头贴黄符,要他死后不能超生!我找吕二理论,却被吕二和他父亲合力绑于私牢。他们忌惮我母亲身手,没有至我于死地,却也让我们母子无法团聚!” “说得好。我是吕二,只是我也是为了包庇吕冯氏,终究她怀了我的孩子。”啪啪啪,吕二赞叹击掌,“刚才吕冯氏已承认是她杀了我家兄长,你们找她讨要说法吧!” “啧啧啧----你一退再退,自以为自己的计策全无漏洞,退到底线也只是个包庇罪,还获个有情有义?痴心妄想吧你!”乐涯用吕冯氏的金簪拍打着吕二的脸:“这是金簪,质地柔软易变形,如何能造成致命伤?如果不是金簪,假如是很硬质地的簪子呢?”乐涯很快从人群里收集一大把簪子,“看看它们的长度!又不是避雷针,哪根簪子能把一名成年男子的身体扎个对穿?所以凶器不是簪子,吕冯氏是被冤枉的。” 乐涯扭头看吕二僵硬的面容,微微一笑:“你猜,我知不知道你的杀人凶器?”乐涯猛的拿起吕二放在身边的拐棍,手柄处旋转拔开,一根筷子长短的铁签露了出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杀了他!” “把他凌迟了!” 吃瓜群众恍然大悟,群情激愤,吵嚷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你们杀害自己的孩子,不也和我一样满手鲜血?你们有什么值得骄傲?你们有什么资格叫嚣?你们不知道孩子的亡灵每日都在你们头顶盘旋哭泣!你们的报应就在来的路上!哈哈哈----”吕二猛然抢过拐棍的手柄,锋利的铁签瞬间扎透他的心脏。 第12章 故人归来 12 石头为基、厚砖垒砌,三丈高的城墙将上京城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边。担着货物的货郎、走亲戚的夫妻、卖野味的猎人,各色人等络绎不绝的从城门口有序穿过。城门口的正上方一座两层三重檐歇山式高大宏伟的城楼,如守门的大将把守着上京的安宁。 “娘,那是什么?”一个孩子仰望着城楼,抽着鼻涕问身边的妇人。 “那是上京的城楼啊!” “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官爷们坐镇指挥、凭高瞭望的地方。” 城楼里妇人口中的官爷们,此刻正赏花般团团围住一名青衣少年。那少年粉面桃腮,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长得真是羞煞娇娥。饶是长的如女娃一般,围着献殷勤的官兵、长官却无一人有呷玩亵渎之意。一是因为他乃辅国大将军莫云麒的幼子,素来在家中最受宠爱;二来他虽年少,却性子沉稳、手段老辣。遇事又分得轻重,颇有应急之才,已早早领了官身正八品翊卫。 “都围着我干嘛,各自去干自己的营生是正经。”得了苏羿返京的消息,莫疏桐一连几天只要轮休,定来着城楼观望,哪知回回等,回回失望。 眼见快到晌午,又到吃药时间。莫疏桐怕又要失望而归。莫疏桐和苏羿关系要好,但能让莫疏桐日日焊在此地望眼欲穿的盼,却是别的原因。 莫疏桐自幼身体羸弱,差不多会吃饭时便会吃药了。年年药罐子里泡着,到了冬天更是难挨,寒浸骨髓、痛不欲生,他还一副端正仪容、谈笑风生。他自嘲早已痛习惯了,只恨这具肉身拖累,不能随父征战沙场。 少时听闻唐千鬼手金针的绝技,他便产生求他医治的想法。只是唐千犯事外逃,多年寻找并无结果,他也渐渐不抱希望。前些日子他得了苏羿的消息,心中纠结万分,不敢相信却又不甘放弃,日日来着城门楼子观望着。 莫疏桐起身准备离开,刚出了门便听到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他俯身往城门处巴望,马车前边一匹枣红骏马缓步扬蹄,马上的人似有感应,亦抬头往城楼上看----是他!苏羿回来了! 莫疏桐坐进马车,打量车内三人。老人眼有云翳,须发苍灰,皮肤黑黄;男子眼睛泛红,哈欠连天,弓肩缩背;女子,相貌平平,坐立无相,神情桀骜。“诸位好!在下莫疏桐,冒昧打搅还请见谅!”三人看起来极其平凡,但能让骨子里倨傲的苏羿妥善安置带到上京,定有过人之处,莫疏桐不敢疏忽。 “好说好说!在下余自芳,这位是唐老唐不为,这位是乐涯姑娘。”余自芳一片混沌在车里打盹,突然见一神仙般人物进得车内,仔细看了他相貌,眼睛顿时闪闪发亮,颇为热情的为之介绍。 “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啦。苏兄信中说十日内或可到京,延误至今又多受了几日磋磨。”莫疏桐极擅交际,虽并不相熟,却不会看着马车里陷入沉默。 余自芳看莫疏桐起了话引,话匣子马上打开,把韦离县吕家案件滔滔不绝的说给他听,不时添油加醋,说得唾沫横飞。莫疏桐听的津津有味,似乎忘记了周身的疼痛,末了还感慨:“可怜陋习泯人性,可恨人心怨陋习。吕二虽心有诸多不平和理由,但心思阴险狡诈、设计害人,死不足惜。他临死前替自己遮掩不足为信,但若能以此唤醒一方百姓,从此不再屠戮双生幼子,也算他积德行善了。” 乐涯一路闷闷不乐,莫疏桐一番话倒说出她的心声。她才敛了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留神起这位年少的小公子。 唐不为看莫疏桐模样俊秀却身材瘦削,似有不足之症,出于礼貌并未询问。唐不为看他脸色忽青忽白,额头上一层薄薄汗水,终于按耐不住把他手拉过来仔细号脉。待号完脉,唐不为心中惊起滔天巨浪。多年前他对验尸、医学沉迷成痴,为满足好奇心曾偷冒死验过一具焦尸,莫疏桐居然和那具焦尸中的毒一样----易阳散。 “家父说我自出生便带寒疾,请过好多大夫都不能根治,只能将养。前辈可有良方?” “不知令尊是?” “家父辅国大将军,莫云麒。” “公子伤寒过久,很难根治。公子若信老朽医术,待老朽同徒儿安顿下来,公子可每日晚上过来让老朽施针,至少调理好根骨、减少些疼痛。” 唐不为感叹自己把苏羿的入京邀请想得太过复杂,苏羿年纪轻轻,怎会知道那些旧事?又叹苏羿把他的入京邀请想得过于简单,将军府、苏府若知道自己是唐千,又怎会给自己清净?既然两个小子是瞒着家中父母找上自己,自己还是继续隐瞒身世的好。唐不为打定主意,只看眼前、顺水推舟。 马车停到上京东北一处小小的院落前。“自接了圣旨,我便派家中小厮在大理寺附近寻找宅子,咱们住在这里,周围安静,办公也方便。师傅您看怎么样?”苏羿扶唐不为小心下了马车,试探问道。 “好好,只是我已年迈,干不动仵作一职啦。乐涯一个姑娘,为着名声也不好顶着我徒弟之名,再去作仵作了。”唐不为目的只有一个:他不能让人再把他和唐千联系在一起。 “烟霞山一案师妹的很大功劳,苏羿不敢居功。这次师妹上京为我作证花媚人和花万娘乃系自杀,我定会和圣上言明,为师妹谋个官身,让她和我一起进大理寺。”苏羿看着乐涯要爆发的模样,马上说出决定。 余自芳眼睛眨巴眨巴,觉得自己谋得官身的可能不大,心中有些失落,想到来日方长,定会有适合他做的活计,又笑逐颜开。 “如此,莫疏桐就要多来叨扰前辈啦!”莫疏桐眼巴巴看着他们宛如一家的亲密,心中有些羡慕,但因自己才刚束发,家中自是不会同意他搬到外边住。 苏羿安排家中过来的小厮收拾屋子,第一顿饭在莫疏桐的极力坚持下去外边吃,他作东。 “小莫儿?还真是你?!”五人刚到炰脍楼一桌坐定,一个男子轻佻的声音传来。 莫疏桐扭头看,朝他喊话的男子绯衣金带,满脸赘肉,一副垂涎的模样从不远的一处桌子走来。原来是吏部尚书梁宇诚的嫡子梁继祖。 “都说这酒楼是你家产业,我还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见你一回。谁知今日真真儿遇到,可不就是缘分么?来陪哥哥喝一个?” “原来是梁公子。哥哥留步,我过来就行。”莫疏桐脸上挂笑,周身却散发出逼人寒气。周围的人都抬头看着梁继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莫疏桐两根手指扯着梁继祖的衣服,梁继祖一副沉迷模样,下意识的跟着他又往楼上走了一层。莫疏桐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用只有梁继祖能听见的声音问到:“梁尚书每日都忙些什么,对你如此疏于管教?今日我替他教训教训你,省得闯出大祸再把命丢了!”说罢,抬脚狠狠一踢,梁继祖膝盖一软便从三楼轱辘到二楼,因为没人敢拦,又从二楼轱辘到一楼。 “绯衣金带,私服违礼;炰脍楼恕不接待!”余自芳看莫疏桐揍那胖子揍的痛快,又怕周围客人传话变了模样,有意护他,俨然酒楼里的管事。 “哎呦,这还是轻的。前一阵子,有人出言无状、调戏莫翊卫,结果他就被吓死了。” “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吓死了?” “那人在炰脍楼吃完饭,莫翊卫亲自送他离开,那人喊着有鬼,抹脖子自杀了。” “……不是吧?吃饭、吃饭。” 上菜的功夫,很多人又说起莫疏桐原来的轶事。莫疏桐却浑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那些人的话传入乐涯的耳朵,她瞬间明白为什么苏羿并不出手帮忙。莫疏桐的要强和倔强不容许别人的帮助。而他虽然身体羸弱,却依旧能从别的方面树立起自己的威势。这样的人,她很欣赏! ?滑溜虾球、酱焖鹌鹑、蚝油牛柳、川汁鸭掌、芝麻鱼腹、腰果芹心,一道道菜上来,四人吃得皆大欢喜,唯独莫疏桐身子不好,用起餐来也格外节制。 “莫公子一顿大餐,把我们的嘴喂刁了可怎么是好?”乐涯吃个肚圆有心调侃莫疏桐。 “适才听到诸位皆有安置,唯独余兄暂无满意去处。余兄若不嫌屈才,在找到满意去处前不如就先帮我打理炰脍楼。大家每日想吃什么,只管写个单子让余兄带来。” 余自芳没想到莫疏桐会如此考虑周全,自是欣然接受。莫疏桐的大气再次让唐不为他们赞赏不已。 次日一早,苏羿就去了大理寺赴职,和原大理寺卿做好交接。下午苏羿便书写奏则向灵献帝补充了乐涯的证明,还着重笔墨烟霞山一案她的贡献,及她为作证人已经到京。 重重华帐,灯火通明。鼎炉内的龙涎香在温暖的室内变得更加浓郁。灵献帝还没有休息,如山的奏则包围着他,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梁宇诚的说教、乌墨尺的倚老卖老、还有太后娘家张氏一族的仗势欺人都让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感到气愤。他自十六岁继位以来,日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只为做个好皇帝,巩固好祖宗打下的江山,奈何权臣、士族蚕食皇权,掣肘太多。每日被奏则捆绑,灵献帝感觉无力和憋闷。他一把把如山的奏则推倒,似乎没有它们遮挡视线,心中也畅快许多。 苏羿的奏则在灵献帝恢复平静后出现在他眼前。他看着苏羿的名字,想起那次苏羿的秘奏,烟霞山的大案让他印象深刻。他好奇这次苏羿的奏则里又写了些什么。看完奏则,灵献帝嘴角漾起一丝微笑,烟霞山案子已结,他自是没有多想什么,难为苏羿还细心带回人证,而且还不居功----这才是他需要的臣子! 几日后,圣旨下来,乐涯被封大理寺评事,从八品下,进入大理寺。 第13章 小案露角 不想被人误认有裙带关系,乐涯在苏羿起身以前便起身洗漱。黑绫常服,头发用发簪固定后再戴上一顶无翅黑纱软帽,看着像个清秀的后生。打扮停当,乐涯就步行出门,去大理寺报道。 朱漆大门上一块黑色的匾额,三个鎏金大字写的极为方正:大理寺。乐涯看着这三个字心中颇多感慨。曾几何时她也喜欢看《狄公案》、看《洗冤集录》,为此还专门研读过许多犯罪心理学、法医学等专业书籍;虽然从小顶着天才的光环,但因为出身黑道,她在每一次资格复审时都被刷下。最终她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她努力就能得到的,她选择放弃,回归黑道,最终惨死。而今,穿越后她一身匪气,却歪打正着进了大理寺。真是造化弄人…… 乐涯正兀自怀着满腔感慨往里走,却被两个守卫拦住去路:“站住!大清早发癔症吗?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乐涯被那人训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一个人匆匆走过:“报案去偏堂,现在也太早。” “大人,在下乐涯,奉旨来大理寺赴任。” 已经走进门内十来步,那人终于停下脚步。他看乐涯年纪轻轻,不禁自言自语:“果然不该现在朝圣上要人,如今青黄不接,讨来的全是娃娃兵,才来个年轻的寺正,如今又来个更小的评事。被刑部那几个老家伙知道了,又要狠狠嘲笑我了。” 那人有些不耐烦,挥手让乐涯跟他一起进门。乐涯借着清晨熹微的光偷偷打量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稀疏的扫把眉毛下,一双凌厉的眼睛;胡须上粘着水渍,衣服肘腕处许多褶皱,一双鞋子上也满是灰尘。 乐涯跟他进了院内正中的大厅里,靠着边角坐下。两人都沉默各怀心思,也不尴尬。 “听说没,咱们大理寺来新人了。圣上亲赐的,压根没有经过考试。” “不知是哪里门阀士族家的公子……” “赵寺丞、刘寺丞,你们昨日复审的案子怎么还没画押完毕?进了大理寺,就给我把嘴闭上!我大理寺只要踏实肯干的牛,不要叽叽喳喳的鸟!” 两位刚进来的寺丞刚进来就被训斥,两人垂头走到乐涯前边位置上坐定。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寺丞、评事、主簿、司直,苏羿也从容赶来,在看到乐涯后微微一笑。 见大部分人如老鼠见猫般畏惧和她一起来的中年男子,乐涯才明白那人很可能就是大理寺少卿。为什么不是大理寺卿?因为开始晨会时,一个位置还空着。 开始是新人的介绍、训诫和勉励,之后是交流最近的案子复审工作。晨会进行到多半儿,一个男子妖媚横行的进来,歪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给中年男子口头见礼:“寺卿大人早!” 乐涯看少卿大人一句问候把寺卿大人的激得太阳穴处青筋直跳,嘴角弯了弯。 “乐涯跟着三位评事去偏堂吧,看看堂内律制就开始审案吧!散了吧!” 一个看着比较和善的许评事带乐涯进了偏堂,给她详细讲了大理寺的运作及人事信息,包括不少八卦内容。原来京城内普通的案件由他们评事审判,涉及官员重伤、死亡或皇上指派的案件才会由寺正、寺卿审理。 少卿直接管理他们四个评事,还有主簿、录事、司直和司务。由于少卿生性懒散,所以导致他治下的几个部门风气也渐恶化。寺卿对他看不过眼,奈何少卿姓张乃太后之侄,很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堂设了两个,在大理寺正门两侧。乐涯和孙评事一组,许评事和尤评事一组。看着许评事同情的眼神,乐涯知道这位姓孙的同僚恐不太好相处。 果不其然,孙评事刚交代了典律依据,听到有人击鼓,马上以身体不适为由撤离了,留着乐涯和一众衙役开始彼此摸索和磨合。 大堂上跪着一老一少。老人省吃俭用积攒了两千贯钱,年前被打鱼的邻居阮九借去。如今老人生病,想找阮九讨回,奈何借条变成了白纸,阮九也距不承认。 乐涯边翻着放在案上的典律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老人的哭诉。堂上两边站着的衙役暗暗替老人捏了把汗。大家都知道他邻居写的借据很可能有问题,但因为老人没有证据,一般评事大人都会以没有证据把人赶走。脾气不好的甚至还会因为在堂上耽搁的时间或为了自己的颜面给原告定个诬告罪名。 乐涯听老人说完才抬起头,随手招呼一旁主簿耳语几句,主簿匆匆离去,不一会儿端了盆水过来。 “本官听闻有一种鱼名唤乌贼。乌贼之所以叫做乌“贼”就是因为曾经有人用它的汁来写东西,写的是欠条,而乌贼的墨汁写出字后会保留一段时间,但时间长了,在空气的作用下发生氧化,所以字就没有了,这样,人便可依赖帐,这也就是它名字的来源。”乐涯走下堂来,负手立于阮九跟前,双眼如电紧紧盯住阮九眼睛,“你来告诉本官,你可有使用如此见不得人的技量?” 阮九眼神躲闪,额头在初冬季节居然出了一层薄汗,他摇摇头。 “很好!本官实告诉你们,当今圣上明德教化,最厌欺诈。你们若今天谁在大理寺撒了慌,本官就留下他一条腿!”乐涯满意的看着阮九哆嗦一下,继续说道:“乌贼墨汁写字,字久必消。别人都认为没有证据,那是因为没遇到我!乌贼乃海洋生物,本就海腥味极重,墨汁又是从其内脏喷出,海腥更甚且经久不消!” 说罢乐涯边拿起那张借据丢入水盆中,过了不久,又耳语主簿抱来几只猫儿。那猫刚一入堂便挣脱主簿怀抱,直直奔向那盆水,争先恐后的喝起水来。 阮九顿时瘫软在地:“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是小的错了,小人不该贪财想此骗局……” “你知错了?本官问你时你干嘛去了?本官看你这左腿一直在抖,莫不是坏了吧,本官恋惜你些不如就砍这条吧?”阮九脸色煞白:“大人饶命,小的真的知错啦!” “这可怎生是好?这条腿折抵老伯耽搁的病情我看都勉强,但划不划算本官怕不能替老伯做主。”乐涯一副勉强模样。 阮九马上明白乐涯的意思,向老伯求救。 最后,经乐涯调解(挑拨)最后,阮九不仅还欠老伯的两千贯钱,还花了二两银子折抵腿钱。老伯千恩万谢,阮九也准备离开,却被乐涯按下。 “刚才算的可是你与老伯的纠纷,而今也该和本官算算啦。”乐涯嘴角一丝冷笑:“刚刚那条腿是你折抵老伯的,本官可是说你若欺诈便留下你一条腿的!这条腿,你又打算怎么折?” 阮九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好好的想这歪主意干吗?如今遇到这等胡搅蛮缠的官,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粘了块狗皮膏药,“大人,小的真的没钱啦!不如小的回去捕筐鱼回来,折抵银子吧。” 乐涯看他确不像作伪,这才罢休。阮九临走又领了十棍作为惩罚,这件案子才算罢了。 一件案子才结,另一案子又来。和刚刚那件案子比起来,这件案情清楚,只是判起来却还不如刚才那件案件容易,原因嘛,很简单----因为涉案两家都是官,而且官职都比乐涯高。这种案子是评事们最讨厌的,说白了:出力不讨好。 来的二人,一人穿绿,一人穿红。两人本是好友,却都极爱篆刻印章,只是一人擅雕,一人擅刻。一日绿服李大人得了一块石料,自己用篆体刻了“怡情山水”四个字,甚为满意;后请红服王大人就着印章将上半部分刻了四面浮雕山水。王大人因山水是自己所雕,雕完以后,再不舍将印章归还李大人。二人今日来此,正是印章归属。 乐涯让把印章呈上来,连连赞叹不已:“好篆刻,好雕功,好石头!只是不知二位大人可记得一句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祸端,下官不知两位大人在争抢什么?想来两位大人都是为对方考虑,勇于担责吧?” 两位大人在听到好石料一词已然明白乐涯看出这印章石料不一般,乃是顶级青田灯光冻。这事儿倘若闹开,那般穷酸言官第一个不会放开他们。丢了一块石料事小,官帽、性命丢了可就不值了。都说大理寺偏堂几位评事庸碌,二人原本不过想瞒着石料的有价无市,胡乱撕扯个印章归属,如今看这年轻评事几句话切中要害,两人不敢托大,那印章也顷刻间变成烫手山芋:“这位年轻评事好眼力,我们其实都想将印章送于圣上,只是争个由谁送出的名儿,我们看评事眼光雪亮,口齿伶俐,不如就由你替我们献于圣上吧!” 乐涯顺水推舟接了印章,两人仓惶离开。 一日两案,无论庶民还是官员,乐涯都轻松摆平。 第二日,乐涯去开晨会,几位衙役又闲着说起昨日案子:“乐大人真是厉害,不仅看出那借据是乌贼墨汁写的,还知道乌贼汁腥。你看那猫舔的起劲儿……” 主簿嗤笑一声:“你道是那乌贼汁腥?其实是大人叫我端的鱼池中水,那猫也是大人嘱咐特意找的又饥又饿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乐涯满脸认真,却是在诈那阮九。虽然是诈,但大家对乐涯的本事却是服了。上下都摆得平,那可是寺卿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正说着,乐涯和孙评事进来,后边跟着一名背着竹篓的男子。原来昨日阮九虽被打伤不能动弹,但更被乐涯吓怕,今日早早寻了亲戚帮忙送来一篓鲜鱼。乐涯让自己偏堂诸位全分了。独独没有孙评事的,乐涯说:“鱼肉腥发之物,不利于孙评事修养。”孙评事脸色几经变换,暗中同乐涯结下怨气。 第14章 四人分案 十日后,初冬第一场薄雪突然降临,撒盐般窸窸窣窣的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乐涯站在窗前哀叹了不下数十声:这样的天气围炉吃火锅最好,再不,躲进被窝睡懒觉也一样幸福。可是这么简单的幸福却被苏羿给她的请帖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莫疏桐和唐不为边在隔壁屋里围着棋盘打谱,边等着乐涯出来。 “虽然是苏夫人举办的宴会,但规格却是连一般侯府、重臣都比不上的。苏太傅学识渊博、苏大夫刚正不阿、苏兄年少有,单是为这三人而来的便不下百人。苏夫人又是门阀大族出身,不知多少女眷挣着与她结交。可想而知,今日宴席上定然热闹非凡;就算不为看人,单为苏家别院里那数百树白梅,唐老也该去看看呀,为何却推辞了?”唐不为每晚为莫疏桐针灸,莫疏桐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子在慢慢好转,冬日寒凉也不再像原来那般痛苦难挨。他心中和唐不为亲近,自然不想唐不为错过此盛况。 “老夫年岁已大,经不得折腾,所图不过安稳。不必管我,你们自去玩耍吧!”唐不为现在的面容很难再让人把他和唐千联系在一起,但他还是不愿再冒风险出现在那些人前。 两人正说着话,乐涯进来了。唐不为刚喝的一口水噗的喷了出来。男子的发型,女子的衣服,生硬的举止,一切看起来都极为违和。 乐涯恼怒回屋,“都说不去的嘛,非要我去!真真繁琐死人!” 莫疏桐随后便跟了过来,耐心叩门。 乐涯放他进去,听从他的指导,把身上那身黄绿搭配----青椒炒蛋的衣服替换成一身松花色雪缎夹裙。头发打散重新梳成堕云髻,通身没有丝毫装饰,只在头发上斜斜插了那只乌弋簪,冷清的装束颇合她的气度。 乐涯对着水盆瞅一眼,样貌虽不惊艳,但起码顺眼许多,尤其是莫疏桐给她绾的堕云髻,使她整个人少了些锐利,多了些温婉:“小莫儿,真有你的!” 苏羿在苏家别院暖云阁忙着接待男宾。吏部尚书梁宇诚带着梁继祖最先到来,之后中书令张蕤、大理寺少卿张绍棠和尚书令乌墨尺也都到了。苏羿引他们分别和祖父、父亲坐了说话。 “羿儿带着继祖、绍棠出去玩耍吧,把他们和咱们这些老家伙拘于一处,恐扫了他们的兴!”苏砚之看几个和苏羿年纪大小差不多的后辈也随着自己的父亲到了,便开口说道。 几个人出了暖云阁,一个个长舒口气。问了女眷聚会不能唐突的地方,各自寻了清净地方等待自己的好友到来。 苏羿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方向,他怕乐涯不喜欢这种场合拒绝到来,又怕乐涯来了,因为不懂繁文缛节,被欺辱或孤立了。虽然他已拜托自家三姐乐涯来后多加照拂,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往年赏梅宴也举办,怎么从未见苏兄如此重视?”莫疏桐宛如小大人缓步走来,边走还不忘调侃苏羿。 苏羿看到莫疏桐第一反应就是往他身后看,想到女眷由三姐苏依芸迎接,他才不甘的收回目光,完全无视莫疏桐的调侃。 却说苏依芸看到莫疏桐带着一位女子过来,知道这便是小弟交代照看的女子,特地留了十二分心思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乐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唤我乐涯便好。”乐涯看着和苏羿长得颇为相似的面孔,心里倒没有觉得多生分。 “依芸姐姐!我随母亲来了这么长时间,你为何只顾这位姑娘,不理我们?”一个和莫疏桐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撞过乐涯直直走到苏依芸面前,刁蛮的质问。 “玉儿不得无礼!”后面一位夫人看着乌玉儿跺脚朝苏依芸抱怨完毕,才缓缓走到依芸面前:“小孩子不懂事,依芸不必理她。今年女眷们去的可还是西暖阁?”说罢,未等依云回答,轻车熟路拉了小姑娘朝西暖阁去了。 苏依芸亲热揽起乐涯胳膊,“乐姑娘这边走,刚刚这两位是尚书令家的夫人和小姐,失礼之处你多见谅。” 乐涯不惯和人亲近,被苏依芸如此挽着,脸色有些发红。好不容易到了西暖阁,里边人已坐了许多。乐涯被苏依芸带到苏夫人右手旁第一桌。周围莺莺燕燕、脂香粉滑,乐涯颇有些头痛闷气,便告了惹,从房间出来。 青砖灰瓦的院墙,镂空的扇形窗格,将纷扰的人世和一片白梅海洋隔开。乐涯信步走过一个圆形拱门,迎着扑鼻凛冽的梅香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你且去告诉主上,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我等就在此候他大驾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透过梅林远远递入乐涯的耳朵,乐涯听到梅林还有人在,折个身回西暖阁去了。 乐涯离开没多久,一名家仆模样的男子也走出了梅林。半盏茶后苏征手握一支梅花,晃荡着走出梅林。 西暖阁内姑娘们正品评着从暖云阁传过来的诗画佳作,偶有意气相投者,她们还拿出笔再附和一首闺阁诗。待到吃了午宴,大家自去梅园赏梅,凭诗会友,或成良缘。原来当年苏夫人和苏大夫便是在一片梅林邂逅,后来互相仰慕对方才情,走到了一起。苏大夫迎娶苏夫人后,为其亲手置办梅园,苏夫人自加入苏府便着手开起了赏梅宴,发愿为有情男女牵线搭桥。 正因赏梅宴有此一节,所以年年家有适龄男女的官宦之家都会来此赴宴,而且越办越发热闹。 乐涯趁着热闹,溜入坐席,刚刚坐下,看到苏依芸朝她微笑,她又匆忙见礼。 “喂,你怎么席间偷偷离开?如此无礼举动,应该自罚一杯!”乌玉儿颐指气使的昂着头,视线顺着鼻尖看向乐涯。 众人本来纳罕,乐涯第一次来梅花宴,论相貌、服饰、谈吐均不及她,为何她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唯独乌玉儿的闺中好友鸿胪寺卿王大人家中嫡女王颖锦知道缘故。她和乌玉儿不止一次去过东市的玉楼,乌玉儿对那根乌弋玉簪心动不已,只是苦于无那么多银两购买,如今那根玉簪戴在一个不名一文的女子头上,以乌玉儿好强的个性如何肯善罢甘休? 苏依芸紧张的起身,苏羿拜托她照看乐涯,她怎么能看乐涯一再被乌玉儿欺负,她刚想张嘴为乐涯辩解,不料乐涯已冷冷开口:“你我素不相识,不同席,未打搅,我为何要被你罚酒?你也未免把自己抬的太高了!” 乌玉儿被乐涯毫不客气的话噎的脸色涨红,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她母亲说道:“玉儿说罚酒不过一句玩笑话,不想姑娘竟当了真,那就没意思了。只是姑娘既然较真,那我们就评一评这到底是谁自抬身价了。我家乌玉儿乃尚书令千金,不知姑娘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乌夫人的话惹的西暖阁中贵妇一阵奚笑。世家大族从来讲求门第和交际,乐涯一张陌生的脸孔突然出现在苏府,估计也是哪家大人的远亲,来此不过贴金,如何能和乌玉儿这样的门阀相比? 乌夫人的话惹的苏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虽则京中女眷交际圈也讲究官阶、门第,但如此直白赤裸的拿出来力压一个姑娘,实在让人觉得不堪;而且来者是客,她在苏府赏梅宴上如此大动干戈,又把苏府置于何地? “哦?原来是尚书令家千金,失敬失敬。”乐涯嘴里说着失敬,脸上却无一点失敬模样,“本官屈屈不才,虽只是个六品官员,但也是圣上亲赐。只不知道令千金又官居几品?” 乐涯一番话引起西暖阁轩然大波,原来自建朝以来,女官多见于宫中,乐涯作为一位女子,却能在宫外拥有官身,实在少见。 苏依芸想起乐涯的名字,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连升两级的大理寺正乐涯大人?!” 苏依芸的话马上让一众女子想起近些天,京中出现的新贵,那个被传说的破案如神的乐涯大人。原来,他居然是个女人!不知多少深闺少女的神勇夫婿梦想破碎了。 乌夫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踢到一块铁板。她马上想揭过此页,装作无事发生,只是她并未料到乐涯不仅不是见好就收的人,而且还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 “既已知晓本官品阶?令千金为何不来拜见?莫非尚书令家眼高心大,不把圣上亲封的六品官放眼里?” 乌夫人这次总算明白自己不能再以势压人,先叫乐涯拜见自己了。什么没说都落得眼高心大的指责,真要自己先凭着诰命之身压了乐涯拜见,明日言官还不知该怎么弹劾自家老爷。 乌玉儿虽然并不甘愿,但她还算明白今日局势不利,乐涯也并非任人揉扁搓圆的和软性子,终于在母亲的催促下她走过去给乐涯见礼赔罪,乐涯完整受了乌玉儿大礼,这件事儿才算翻篇儿。 苏夫人和苏依芸两人都如释重负,隐隐的心里还觉得十分畅快。 西暖阁风波已过,暖云阁那边风波又起,只是和这边相比暖云阁那边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更加汹涌罢了。 明天就是十一小长假啦,各位宝宝们假日都有什么计划? 伊吾估计是出不了门,须得老实宅家码子啦。 希望宝宝们投推荐票给伊吾,多加收藏! 你们的支持就是伊吾最大的动力!(づ ̄?? ̄)づ 第15章 多方援手 次日一早晨会后,乐涯就被叫到张少卿的值房,没人知道昨日他们的谈话,孙评事对此还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值房内,张少卿一脸没睡醒的表情:“呐,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之力,从姑母皇太后处讨来帮忙的公良喜先生,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问。” “先生能看出这是什么鸟的羽毛吗?”乐涯拿出小心收藏的一支黑色羽毛,递给公良喜。 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羽毛,微带辉绿色的光芒,羽毛根部黑中泛红。公良喜仔细查看了羽毛从容回答道:“大人,这是乌鹃鸟的长翅毛。此种鸟,常栖息于山地和平原茂密的森林中,也出现于灌木林和耕地和荒坡地带,在我国北方没有这种鸟,西南地区才能见到。” 乐涯谢过公良喜和张少卿,便起身告退。西南地区?她思索着案件哪里牵涉西南,蓦地想起这些官员在涪陵、巴郡、蜀郡、眉山等地做过官,虽地方不同,但都是在西南地区。乐涯随手记在关系网一边,就在她记这条线索时,她脑中有一个警觉的声音响起,她好像忽略了什么,她决定从刚才西南地区线索出发再理一理。 礼部侍郎庄羽协在涪陵任过郡守,吏部郎中匡文山在巴郡担过刺史,户部侍郎钱益谋出身蜀郡,鸿胪寺译官范百全在眉山当过令长……乐涯再捋一遍,依旧没有想起那条遗忘的内容。信息的单一、匮乏,让她不由自主的怀念起,这些天很少见到的余自芳。 同来往客栈一样,余自芳除了换了身儿体面的黑绫长袍,依旧是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 “乐大人来了?”小二一句热情招呼,余自芳马上红眼圆睁四处搜寻乐涯的身影。 从余自芳口里得知,这几位大人虽官阶、部门都不同,但却经常一处吃饭,前些日子,也就是在他们的孩子失踪前,他们还到过炰脍楼。 乐涯又在心中记下一个共同点。刚回到大理寺偏堂,就听几个衙役在那儿悄悄说着什么。 “哎呀,幸亏发现及时呀!不过也太吓人啦!要我可没那样的胆子。” “听说当时绿色鬼火一直围着她飞,脚下还淌着血……” 乐涯悄悄走过去旁听,他们猛然看见她吓了一跳:“大人,你可吓死我们了!听说没,昨日上京西郊出现了姑获鸟!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老吓人了!” “谁发现的?他们怎么发现的?” “听说是几个赌棍发现的。具体咋发现的,俺们也不知道。不过许大人和李大人过去了,你等他们回来可以问问他们。” 乐涯一听许评事和李评事听说后又出去寻姑获鸟,心中大乐,倒觉得他俩很是可爱。 “乐评事,真有姑获鸟!”一盏茶后,许评事兴冲冲的回来了,“哎呀,这次张少卿可要打脸啦!李评事把见到姑获鸟的那几个赌棍都带回来啦,非要给他们录了口供,证明给张少卿看!哎呦,咱们终于不用再忙这桩破案子啦!年节前咱们还是有可能休息一段儿时间的。” 乐涯原本戴着微笑,心里还在琢磨着自己的案子,忽听许评事最后一句话,心中一个机灵:“这两个案子有关系?或者是有人让他们觉得这两个案子有关系?” 听说要开堂审理,乐涯同许评事一起旁听了李评事的问训。 “三更半夜,你们到哪里去干吗?” “昨日在赌场赌输了,我们就想到西郊去看看,能不能得些底下的钱财。” “不对,上京西郊是乱坟岗,那里能发什么横财?你们若想掘坟,要去也是北郊!”乐涯一听不对,马上纠正。 几个赌棍面面相觑,看乐涯眼中揉不得沙子,这才老实交代:“我们私下接了个活儿,雇主说要看我们胆量才雇佣,就要我们去乱坟岗待一夜。哪知会见鬼?还好给了定金。” 李评事完全对此不关心,只侧重问了看见姑获鸟的情形,最后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们见到孩子没?” 几个赌棍连连摇头,“什么孩子?”。 李评事并不气馁,问过见到妖物的地点,看他们画押完毕后打发他们离开。“我先去找张少卿看看,再带些人去那里底下挖挖,十有八九那就是它的老巢,孩子还在那里!” 没过多久,乐涯和许评事就听到张少卿的吼声:“蠢货!再给我提姑获鸟!你还敢提姑获鸟!” 乐涯按耐住脸上抖动的肌肉,这才从司直处接了匹马,翻身上马朝西郊而去。 西郊一片荒坟,枯草连天。乐涯寻着他们说的那处走去,边走边仔细观察:踩折的干草,几根黑色的羽毛,还有淡淡刺鼻的味道----白磷。 相同的羽毛,却又耍出这般把戏,他们要干什么?乐涯心里暗暗思索。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乐涯看着苏羿从马上下来,还兀自怔愣:“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苏羿看着她呆呆的模样一阵心疼,刚刚一路按而未发的火气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以后想去哪里,给师兄说一声,我陪你去!” 乐涯没心没肺的扬起笑脸点点头。 两人回到大理寺天已经黑了。张少卿还没离开,他虽知乐涯务实,可挡不住犯浑的属下更多。今日李评事一句话惊吓到他:要去坟厂挖孩子!案发三四天了,那些个孩子还可能活着吗?他不得不催促乐涯。 “大人放心,属下有七八成把握:那些孩子都没事儿。” 张少卿见她说得坚定,也没再说什么;等了一大晌,他想要的似乎也就是乐涯这句话吧。他没有意识到,潜意识里他对她的相信。 和苏羿回到小院时,唐不为已温好饭等他们。余自芳在那儿神神叨叨的模仿炰脍楼里各色客人的方言,把唐不为逗得哈哈大笑。一个闪光点在乐涯脑中爆破,案情理顺了。她还需要什么,一个冠冕堂皇却又不容拒绝的理由。正想着,莫疏桐掀帘进来,乐涯朝着莫疏桐微微一笑,笑得莫疏桐莫名其妙。 “五鼓初起,烈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五更天里,乐涯冻得哆嗦,蜷着身体躲在往皇城走的小道上,她看着官员早朝的轿子和灯笼一个接一个,宛如一条长龙,心中不由想起曾经看到的描述早朝的诗句。 苏羿看着乐涯一副冻傻的模样,解下身上的银鼠斗篷给她披上。昨日他看乐涯和莫疏桐嘀咕,便知乐涯又不安生,不知在计划什么。今早起来偷偷跟着她,果然不叫他省心,出来也就罢了,还穿的那么单薄。看她缩头缩脑的模样,苏羿想着等这案子结束,休沐时一定带她多买些衣服。她每日出入大理寺总是一副男子打扮,虽则行事渐变,但于她女孩儿身份终究不符。 乐涯正盯着那边动静,不想身上一暖,她回头才看到苏羿一脸无奈的看着她。乐涯也不惊诧,眼睛里含着笑,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莫疏桐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两队翊卫兵分两路快速扼住长龙一节儿,开始进行检查,轿队出现短暂骚乱。很快,几个孩子被翊卫从几顶轿子中抱出,报案的官员也被扣押。 因为是早朝时,大理寺卿朱定持和翊卫府中郎齐亭山将被献灵帝散朝后留下问话。两位大人一样的懵圈。还是朱定持反应快速:“回圣上,这件事可能与前些日子,礼部、吏部、户部和鸿胪寺几位大人曾报幼子失踪有关。造成早朝混乱,为臣甘愿领罚,但事出突然,是下属联合了翊卫进行的抓捕,齐大人并不知情。” 献灵帝未置可否,留下一句“明日把案情写个详细奏则递上来!”他哪里知道第二日,朱定持递来的奏则差点把他气疯。 却说几位大人被翊卫带回,分别关进大理寺的牢狱后,便没有见到大理寺的任何后续动作,每个人心中都极为忐忑,虽有大势已去的预见,但还不甘放弃。 乐涯坐在堂上看着那几名奶娘跪在堂前,一样的娇小玲珑,一样的肤白貌美,一样的野性神秘。当日她恍惚想到什么,却又抓不着丝毫头绪,直至她听余自芳说方言,她才蓦然明白:西南地区来的奶娘! 封闭的坊里,正常的治安环境,镇定的奶娘,这些在当时就给乐涯一种感觉:他们的孩子并未丢失。而之后他们找人演绎的西郊惊魂、夜遇姑获鸟,更坚定了乐涯的想法。 他们在演给谁看?他们的家人。他们和西南来的奶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惜以自己的幼子做人质,和其他几位官员相互制约。但这种事怎么能和人言明?哪怕枕边人。所以才有了这出闹剧。 能以自己的孩子为质,该是什么大事,乐涯懒得再多揣摩,问当事人不是更好?她托腮看着跪在那里的美娇娘,清清喉咙才开始说话:“今日把你们抓到这里,原因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清楚。我需要你们自己主动交代,少费些口舌。” 几个奶娘垂头未看乐涯一眼,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乐涯叹口气:“今日咱们是私审,我也坦白告诉你们,今日你们若不直言,我就让你们多受些折磨,直躺出去。理由,本官还是能编出几个的。” 乐涯让衙役摆上刑具。黄纸、水盆、匕首、铁锅、刷子……乐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咱们从哪个开始试?要不一人来一样?若有一身铜皮铁骨,扛过了这招咱们再换新的!” 第16章 休沐采办 苏羿他们第一次见乐涯如此冷酷的一面,她面色平静的指挥着衙役将刑具用到这些娇弱的娘子身上。 一张湿淋淋的纸塌在一个女子脸上,女子双手被按住,只能耸动肩膀,奋力挣扎;另一女子匕首划破了她的细嫩脖颈,白皙的皮肤上鲜血溢出一条越来越鲜明的红线……最后一名女子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惊恐的盯着一个铁锅,锅里的水翻涌着水泡,咕嘟咕嘟的发出声响。 “别急,水开了,你的刑罚才开始。虽然你的开始的晚,但你的最为刺激。这世界本无公平可言,这待遇都是你们自选的。这般花容月貌,可惜了。不知这尸首抬出,你们家相公和孩子是否还认得你们。” 乐涯冰冷的声音配着偏堂阴冷的环境,听得堂上一干人脊背发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苏羿心中不适,但并未阻止乐涯行刑;张少卿在屏风后旁听,眼睛却闪闪发亮----这才是他的属下;孙评事看得喉咙发干,似乎预见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水开了,乐涯示意衙役把那女子拖过去,“都说十指连心,就从她那双玉手开始吧!” 最后一名等待用刑的女子终于崩溃了,面无人色,全身力气似乎一瞬间被抽空:“大人,我----我招!” 如果说乐涯狠辣的手段叫在场的每一位今日都大开眼界的话,那名奶娘的话才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罪有应得。 原来西南地区就地处偏远,远离严格的管制。弥利红莲在那里得到了发展,很多西南地区的百姓包括不少曾在西南地区任职的官员,曾受到弥利红莲的影响----被发展为教徒的,可无偿获得帮助,官员更是能借着赈灾、兴修水利、剿匪等名头,得到了提升…… 被扣押的几名官员明显急功近利,走了弥利红莲的捷径。他们得了弥利红莲的好处,羽翼日益丰满。弥利红莲为加强对他们的控制给他们送来监工,就是这些奶娘。她们一方面向上汇报他们每日的举动,给他们发放圣药;另一方面也会传达上级交办的任务。因为怕他们扯皮推诿,这次便将他们的幼子放在其他官员的手里,任务失败,这些孩子就会死掉。 “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乐涯抓住重点问到。 那女子摇头,“我们只听令于弥利圣女号令,对他们的任务并无所知。” 乐涯考虑再问不出什么,才整理了口供和案情,形成密奏上报给皇上。献灵帝大为光火----先帝在位时曾不止一次修宪立法打击祅邪教宗,哪知弥利红莲居然死而不僵,渗透到朝廷要员中来。 献灵帝急召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会同大理寺卿,令他们三司会审几位官员,务必挖到弥利红莲的根。 一个月的时间,大理寺全由张少卿主持工作,朱定持、苏羿、乐涯全部被抽至三司会审。所有人都忙的人仰马翻,弥利红莲圣女、圣父终被抓获,西南地区也来了次大换血。圣心大悦,下旨对三司进行了嘉奖。因乐涯在此案中贡献巨大,特提拔乐涯为从寺正,官职连升两级。 几家欢喜几家愁,莫疏桐便在后列。他私自带领翊卫搜查官员轿子,虽最终未被献灵帝追责,但在齐亭山看来他的此举极为莽撞,完全未考虑翊卫的声誉,所以齐亭山令莫疏桐停职反省,年后再归翊卫。 忙活了四十余日,乐涯终于迎来了大理寺的第一次休沐。因为莫疏桐的事,乐涯极为愧疚,休沐之日面上也无喜色。 “阿姊不必如此介怀,不过是个停职,哪里就有天塌般的影响?趁这些时日,我也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年节将至,估计大哥、父亲都会回京向圣上述职,我也可再多些天和他们亲近亲近。” 乐涯听他说得诚恳,这才丢开。 三人一早便到了东市,莫疏桐早听过苏羿的打算,要给乐涯置办些闺阁女子的服装。虽然乐涯平常都穿着男装进出大理寺,休沐、年假凭她愿意也可穿着男装,但一些重要场合还是需要她穿回女装的,比如几日后苏夫人的赏梅宴。莫疏桐抬眼看到圆和布庄的牌子,便拉着他俩进去。 乐涯明显对此不感兴趣,进了布庄她的眼睛还一直透过窗户往外看。“衣服有什么重要,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吃的来得实惠。”乐涯自言自语却被苏羿听到。苏羿无言扶额。 莫疏桐打量着乐涯的身材、面容,不问她意思点了柳黄、碧色云锦,松花色雪缎,粉红、藕色素锦。 出了圆和布庄,苏羿又拉着她到了巧记成衣铺,莫疏桐选了衣服的样式,等量了乐涯身材,布匹全部丢在那里,才放乐涯离开。 “衣服钱都被你俩包了,到时候衣服制好,我定先穿给你俩看看。其他人要看,我一定讨要费用。”乐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和这个窝心的弟弟,“走吧,好歹我也领了俸银,今日我做东请你俩大吃一顿!” 苏羿和莫疏桐相视而笑,虽然对乐涯奇怪的言语已经免疫,但乐涯前边那句话还是在他心里激起一阵涟漪。 经过一番比较,乐涯最后选择了剑南道饭庄,莫疏桐有些惊讶乐涯的选择,但要他选,也一定是这里,因为他向往父亲和大哥战场杀敌的豪气。 进得大厅,一股孜然和炭火炙烤的肉香气扑鼻而来,苏羿也连连赞叹乐涯寻了个好去处。乐涯点了一只羊腿,三碗大骨汤面。莫疏桐忘记了上次和乐涯吃饭的教训,不仅再次吃了个肚圆,还在乐涯的怂恿下喝了一盏烧刀子。酒入喉咙,像点了火线,直燃烧到肺腑。苏羿看莫疏桐脸色绯红,眼睛汪水,知道他喝多了,便和乐涯一边一个,把他拖拽到茶室休息。7 茶室对面是一家玉器店,苏羿看着乐涯不施脂粉、首饰具无的模样,“你在这里看着疏桐,我去去就来。”乐涯点头答应。 小二送来一壶醒酒茶,一壶碧螺春,四小碟点心,就恭敬退出了。乐涯小心估算了银两,虽然出去后自己腰包里的俸银差不多就没剩余了,但想着日日总有炰脍楼的美食兜底,其他花销她又一概没有,倒也十分放心。 茶室里暖暖的,乐涯又刚吃热汤面拖着莫疏桐来到这里,再哄着他灌了两杯醒酒茶,累出一身薄汗。 她打开窗,想进点儿凉风透透气。窗子打开一指来宽,她就站在那儿享受着冷冽的风带来的凉爽。透过窗缝街上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她眼中,那男子身量修长,宝蓝色的衣服上悬挂着一块乌木牌子,牌子中间能看到一点红色。 乐涯猛把窗子推开,四处寻找那人的身影,但那人就像水滴落如水里一般消失了。 “才出了汗,开这么大窗,小心着凉!”苏羿进来就看到乐涯扒着窗户用力往外探着身子。 乐涯拍着胸口,做个鬼脸坐下。“进来也不说一声,哎呀,吓我一跳。” “作你师兄这么久,也没给你什么礼物。喏,这个送给你!”苏羿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紧张。 玉楼上,他让掌柜把上好的首饰统统呈上来,他一一过目。油绿水润的翡翠、晶莹剔透的水晶、红彤彤的鸡血石,他看了许久,竟都不满意。她那样古灵精怪的性子会喜欢什么呢?苏羿心中越揣测越迷糊。 掌柜的见他坐在那里,眉头轻皱,并未对那件玉石流露满意之色,知道遇到了挑剔的主顾:“没有公子满意的?劳您稍等,咱们店里近日刚得了件宝玉,公子可上眼瞧瞧。” 很快,掌柜的端来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鹅黄色的锦缎上卧着一支黑色飞鸟形状的簪。苏羿将簪拿起,通体幽黑的玉簪透过光竟显出暗暗绿来。“就这支吧!” 苏羿看着乐涯兴致勃勃的打开盒子,脑海里那只黑天鹅伴随着心跳扑棱扑棱的飞,煽动的他耳朵都微微泛红。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乐涯看着玉雕的飞鸟簪油润的色泽,猜测一定价格不菲,“一定花费不少钱吧?你还是退回去吧,我不习惯带这些,也不习惯被外物所累!” 苏羿心中钝钝的疼,乐涯某些事的通透、懂事和她的年龄并不协调。“你太小看你师兄了,这点钱还是能出得起的。你确定你不要?这可是上好的乌弋玉,坚硬堪比玄铁,做个防身武器也是不错的。” 乐涯纠结再三,终于还是心动了。“多谢师兄!” 莫疏桐缓了半日,终于也清醒过来。他看乐涯头上多了一支乌弋簪,朝苏羿偷偷眨眨眼。 三人从茶室走出,远远的就看到门口围了很多女子,挤挤攘攘很是热闹。 “你确定看到他进了这里?” “苏郎君那等出尘风姿谁能看错!” “明明是莫小郎君更有谪仙气质好么?” “苏郎君!” “莫小郎君!” …… 不待乐涯反应,苏羿和莫疏桐已用袖子遮脸拉着乐涯仓惶从后门逃出。 乐涯回过味儿来,乐得哈哈大笑。古代的姑娘们追逐美男居然如此生猛。 第17章 宴会风波(上) 十日后,初冬第一场薄雪突然降临,撒盐般窸窸窣窣的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乐涯站在窗前哀叹了不下数十声:这样的天气围炉吃火锅最好,再不,躲进被窝睡懒觉也一样幸福。可是这么简单的幸福却被苏羿给她的请帖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莫疏桐和唐不为边在隔壁屋里围着棋盘打谱,边等着乐涯出来。 “虽然是苏夫人举办的宴会,但规格却是连一般侯府、重臣都比不上的。苏太傅学识渊博、苏大夫刚正不阿、苏兄年少有,单是为这三人而来的便不下百人。苏夫人又是门阀大族出身,不知多少女眷挣着与她结交。可想而知,今日宴席上定然热闹非凡;就算不为看人,单为苏家别院里那数百树白梅,唐老也该去看看呀,为何却推辞了?”唐不为每晚为莫疏桐针灸,莫疏桐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子在慢慢好转,冬日寒凉也不再像原来那般痛苦难挨。他心中和唐不为亲近,自然不想唐不为错过此盛况。 “老夫年岁已大,经不得折腾,所图不过安稳。不必管我,你们自去玩耍吧!”唐不为现在的面容很难再让人把他和唐千联系在一起,但他还是不愿再冒风险出现在那些人前。 两人正说着话,乐涯进来了。唐不为刚喝的一口水噗的喷了出来。男子的发型,女子的衣服,生硬的举止,一切看起来都极为违和。 乐涯恼怒回屋,“都说不去的嘛,非要我去!真真繁琐死人!” 莫疏桐随后便跟了过来,耐心叩门。 乐涯放他进去,听从他的指导,把身上那身黄绿搭配----青椒炒蛋的衣服替换成一身松花色雪缎夹裙。头发打散重新梳成堕云髻,通身没有丝毫装饰,只在头发上斜斜插了那只乌弋簪,冷清的装束颇合她的气度。 乐涯对着水盆瞅一眼,样貌虽不惊艳,但起码顺眼许多,尤其是莫疏桐给她绾的堕云髻,使她整个人少了些锐利,多了些温婉:“小莫儿,真有你的!” 苏羿在苏家别院暖云阁忙着接待男宾。吏部尚书梁宇诚带着梁继祖最先到来,之后中书令张蕤、大理寺少卿张绍棠和尚书令乌墨尺也都到了。苏羿引他们分别和祖父、父亲坐了说话。 “羿儿带着继祖、绍棠出去玩耍吧,把他们和咱们这些老家伙拘于一处,恐扫了他们的兴!”苏砚之看几个和苏羿年纪大小差不多的后辈也随着自己的父亲到了,便开口说道。 几个人出了暖云阁,一个个长舒口气。问了女眷聚会不能唐突的地方,各自寻了清净地方等待自己的好友到来。 苏羿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方向,他怕乐涯不喜欢这种场合拒绝到来,又怕乐涯来了,因为不懂繁文缛节,被欺辱或孤立了。虽然他已拜托自家三姐乐涯来后多加照拂,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往年赏梅宴也举办,怎么从未见苏兄如此重视?”莫疏桐宛如小大人缓步走来,边走还不忘调侃苏羿。 苏羿看到莫疏桐第一反应就是往他身后看,想到女眷由三姐苏依芸迎接,他才不甘的收回目光,完全无视莫疏桐的调侃。 却说苏依芸看到莫疏桐带着一位女子过来,知道这便是小弟交代照看的女子,特地留了十二分心思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乐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唤我乐涯便好。”乐涯看着和苏羿长得颇为相似的面孔,心里倒没有觉得多生分。 “依芸姐姐!我随母亲来了这么长时间,你为何只顾这位姑娘,不理我们?”一个和莫疏桐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撞过乐涯直直走到苏依芸面前,刁蛮的质问。 “玉儿不得无礼!”后面一位夫人看着乌玉儿跺脚朝苏依芸抱怨完毕,才缓缓走到依芸面前:“小孩子不懂事,依芸不必理她。今年女眷们去的可还是西暖阁?”说罢,未等依云回答,轻车熟路拉了小姑娘朝西暖阁去了。 苏依芸亲热揽起乐涯胳膊,“乐姑娘这边走,刚刚这两位是尚书令家的夫人和小姐,失礼之处你多见谅。” 乐涯不惯和人亲近,被苏依芸如此挽着,脸色有些发红。好不容易到了西暖阁,里边人已坐了许多。乐涯被苏依芸带到苏夫人右手旁第一桌。周围莺莺燕燕、脂香粉滑,乐涯颇有些头痛闷气,便告了惹,从房间出来。 青砖灰瓦的院墙,镂空的扇形窗格,将纷扰的人世和一片白梅海洋隔开。乐涯信步走过一个圆形拱门,迎着扑鼻凛冽的梅香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你且去告诉主上,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我等就在此候他大驾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透过梅林远远递入乐涯的耳朵,乐涯听到梅林还有人在,折个身回西暖阁去了。 乐涯离开没多久,一名家仆模样的男子也走出了梅林。半盏茶后苏征手握一支梅花,晃荡着走出梅林。 西暖阁内姑娘们正品评着从暖云阁传过来的诗画佳作,偶有意气相投者,她们还拿出笔再附和一首闺阁诗。待到吃了午宴,大家自去梅园赏梅,凭诗会友,或成良缘。原来当年苏夫人和苏大夫便是在一片梅林邂逅,后来互相仰慕对方才情,走到了一起。苏大夫迎娶苏夫人后,为其亲手置办梅园,苏夫人自加入苏府便着手开起了赏梅宴,发愿为有情男女牵线搭桥。 正因赏梅宴有此一节,所以年年家有适龄男女的官宦之家都会来此赴宴,而且越办越发热闹。 乐涯趁着热闹,溜入坐席,刚刚坐下,看到苏依芸朝她微笑,她又匆忙见礼。 “喂,你怎么席间偷偷离开?如此无礼举动,应该自罚一杯!”乌玉儿颐指气使的昂着头,视线顺着鼻尖看向乐涯。 众人本来纳罕,乐涯第一次来梅花宴,论相貌、服饰、谈吐均不及她,为何她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唯独乌玉儿的闺中好友鸿胪寺卿王大人家中嫡女王颖锦知道缘故。她和乌玉儿不止一次去过东市的玉楼,乌玉儿对那根乌弋玉簪心动不已,只是苦于无那么多银两购买,如今那根玉簪戴在一个不名一文的女子头上,以乌玉儿好强的个性如何肯善罢甘休? 苏依芸紧张的起身,苏羿拜托她照看乐涯,她怎么能看乐涯一再被乌玉儿欺负,她刚想张嘴为乐涯辩解,不料乐涯已冷冷开口:“你我素不相识,不同席,未打搅,我为何要被你罚酒?你也未免把自己抬的太高了!” 乌玉儿被乐涯毫不客气的话噎的脸色涨红,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她母亲说道:“玉儿说罚酒不过一句玩笑话,不想姑娘竟当了真,那就没意思了。只是姑娘既然较真,那我们就评一评这到底是谁自抬身价了。我家乌玉儿乃尚书令千金,不知姑娘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乌夫人的话惹的西暖阁中贵妇一阵奚笑。世家大族从来讲求门第和交际,乐涯一张陌生的脸孔突然出现在苏府,估计也是哪家大人的远亲,来此不过贴金,如何能和乌玉儿这样的门阀相比? 乌夫人的话惹的苏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虽则京中女眷交际圈也讲究官阶、门第,但如此直白赤裸的拿出来力压一个姑娘,实在让人觉得不堪;而且来者是客,她在苏府赏梅宴上如此大动干戈,又把苏府置于何地? “哦?原来是尚书令家千金,失敬失敬。”乐涯嘴里说着失敬,脸上却无一点失敬模样,“本官屈屈不才,虽只是个六品官员,但也是圣上亲赐。只不知道令千金又官居几品?” 乐涯一番话引起西暖阁轩然大波,原来自建朝以来,女官多见于宫中,乐涯作为一位女子,却能在宫外拥有官身,实在少见。 苏依芸想起乐涯的名字,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连升两级的大理寺正乐涯大人?!” 苏依芸的话马上让一众女子想起近些天,京中出现的新贵,那个被传说的破案如神的乐涯大人。原来,他居然是个女人!不知多少深闺少女的神勇夫婿梦想破碎了。 乌夫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踢到一块铁板。她马上想揭过此页,装作无事发生,只是她并未料到乐涯不仅不是见好就收的人,而且还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 “既已知晓本官品阶?令千金为何不来拜见?莫非尚书令家眼高心大,不把圣上亲封的六品官放眼里?” 乌夫人这次总算明白自己不能再以势压人,先叫乐涯拜见自己了。什么没说都落得眼高心大的指责,真要自己先凭着诰命之身压了乐涯拜见,明日言官还不知该怎么弹劾自家老爷。 乌玉儿虽然并不甘愿,但她还算明白今日局势不利,乐涯也并非任人揉扁搓圆的和软性子,终于在母亲的催促下她走过去给乐涯见礼赔罪,乐涯完整受了乌玉儿大礼,这件事儿才算翻篇儿。 苏夫人和苏依芸两人都如释重负,隐隐的心里还觉得十分畅快。 西暖阁风波已过,暖云阁那边风波又起,只是和这边相比暖云阁那边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更加汹涌罢了。 第18章 宴会风波(中) 暖云阁悄然无声,墨香味随着室内暖气儿往外飘散。诗词文采的比试不仅关系到西暖阁女眷的关注,更关系未来的前程。试想吏部尚书、中书令、尚书令聚集于此,如能得一位大人青眼,仕途也能好走许多。 虽然大多数子弟随父兄前来怀着这般心思,但张绍棠、莫疏桐明显不在此列。张绍棠少居高位,这些小的心思已无需费心争取;莫疏桐一直心系边疆,不愿做个汲汲营营的禄蠹。所以两人并未动笔,只是袖手看着他人,紧张、暗斗各种心思他们只作戏观。 乌墨尺捻须微笑,对于诗词佳作他总会停下来多看几眼。苏砚之对于他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法很是不耻,“乌大人快些回来喝酒吧,你再转下去,这些年轻小子们恐怕就写不下去啦,到时候得不到西暖阁姑娘的芳心,你罪过可就大喽!” 苏羿微微一笑,上前搀住乌墨尺,求饶道:“乌伯父快些入席,饶我们一遭吧!”乌墨尺面色淡定回到席上,又被张蕤、梁宇诚一阵奚落。 苏征看着苏羿讨好的表现,心中如扎了一根刺,刺喇喇的疼痛。他们弟兄三人,从小大哥苏慕被严苛要求,而立之年已为京兆尹,清廉自律为人敬仰;小弟素得家中娇宠,年纪轻轻已官至大理寺正;唯有他像被家族遗忘,平凡得近乎透明,空长小弟五岁,如今才不过一名外放七品小官。 他曾向父亲求情,把他调回京中,却并未收到满意答复。今年赏梅宴他之所以能够赶上,还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凡事必须自己努力经营,他和一位贵人搭上了线,靠着他的提携,虽然官职并未提升,但起码他又重新走进了上京。 “苏太傅的赏梅宴果真名不虚传,本王不请自来,还请苏太傅见谅!”一位男子身后带着一位侍从,意气风发走了进来,满座见到无不大惊,纷纷起身迎接。 来人身穿紫袍,胸前用银线纹着三足蟠龙,正是献灵弟的兄长----魏王季课。他见一众大臣都慌忙起身迎接,笑着摆手:“不过是场家宴,不必囿于礼节。再说是本王不请自来,大家随意。” 席间气氛有些尴尬。虽然魏王说要众人随意,可哪个人能随意起来。每人都心中惊起巨浪:魏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苏砚之心中更不痛快:当年宫中虚凰案因烈焰焚烧,匆匆结案,牵扯人员并不太多,但因为季课乃韦妃亲生儿子,兆隆帝无法原谅,将他远远发配到西南蛮夷之地,无诏不得回京。哪知当今献灵帝念在手足之情,不仅封了季课为魏王,年年寒冬亦许他来京过节。这些年,季课一直极为安分,如今突然出现在苏府别院的赏梅宴上,圣上知道了,会做何想?苏砚之不敢想象,但面上他还是一副平静模样。“不知魏王大驾,仓促迎接,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季课听着苏砚之忙于和自己划分界线,也不难过,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话:“无妨,无妨。只是本王今日不请自来,还要怪苏太傅考虑不周。京中未婚男女苏太傅请来大半,偏偏把本王给落下了。今日本王恬颜前来,如能遇到倾心女子,可要罚苏太傅给本王做个月老。” 苏砚之听到季课要在自家赏梅宴上找个王妃,心中还是忐忑不已。季课虽然目前不算得势,但终究还是有着魏王的身份,而且还长的颇为俊俏,他要挑选王妃,不知多少女子愿意投入他的怀抱,可他却要以这种形式从世家女子中挑选,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无法猜度季课的心思,苏砚之明显不想将苏家置于士族的埋怨中,他不着痕迹的给苏羿一个眼神,苏羿便往西暖阁去传递消息去了。看着苏羿离开,苏砚之才复打起精神和季课应酬。 西暖阁那边听到魏王也来参加赏梅宴,各家女眷反应也不尽相同,欣喜者有、担忧者有、漠不关心者有。一众女子各怀心思草草吃了席面、赏罢佳作,听苏夫人说赏梅开始,便拉拢着贴心好友三三两两往梅园去了。 乐涯本不愿出去看这些刻意美化的变相相亲,又不愿呆在暖阁里做个另类,只好心中埋怨着苏羿,出去另寻清净之处。出了暖阁她才发现,窸窸窣窣的雪粒还在下个不停,梅园里满园白梅在寒冷的空气里香气深入骨髓、彻人心魄。刚刚涌出的女眷四散在梅园里,并没影响梅园的宁静。乐涯放下心来,笼了笼刚刚苏依芸派人送来的银鼠内胆牙白斗篷,一个人在梅园里溜达。 “玉儿!你看这礼物你可喜欢?”梁继祖看到王颖锦、王颖绫姐妹簇拥着乌玉儿款款走来,马上拦住去路,将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从怀里掏出递了过去。 乌玉儿她们本来在说着什么,突然看到有人拦住去路,匆匆闸住话头。乌玉儿看是梁继祖,这才放下心来。她有些不屑的看着梁继祖,像一只猫逗弄一只老鼠----上京人人皆知梁继祖在追逐她乌玉儿,他们只知门第相当,哪里知晓她乌玉儿要让自己的家族再进一步的心思。她伸手接过狭长的锦盒打开,一支黑玉簪露了出来。 “听说玉儿妹妹最近喜欢黑色玉石,我特特为你寻来,让巧手阁的工匠给妹妹雕刻的,妹妹看看喜不喜欢?” “嗤----梁公子你选得簪子玉质虽好,却不及乌弋玉质,怕是玉儿姑娘还入不了眼!”王颖锦看着乌玉儿脸色泛白,知道她又想起刚才一节,好心想替乌玉儿回绝。 “啪!”王颖锦脸上刹时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这支玉簪?别没的挑拨我同梁公子的兄妹之情!”乌玉儿一掌扇过,心里也顺畅许多。她恢复面上的乖巧:“谢谢,梁公子给玉儿的礼物,只是怕是梁公子听信传言弄错,玉儿素不喜欢玉石金银之物,这礼物玉儿收了也是白白搁置在那儿,梁公子还是留给家中其她姐妹吧。” 梁继祖如何听不出乌玉儿对他的拒绝,心情颇为落寞的离开了。乌玉儿脊背挺直,头微微后仰,高傲的看着梁继祖消失的方向,心中稍松口气。梁继祖除了有他爹的威势庇护外,其余连一般的膏粱子弟都不如,哪个蠢材会挑在今天这般特殊的日子和地点来送礼物?还好她这次回绝果断亦给他划分清楚,以后也能少些纠缠。 王颖绫看着自家嫡姐生生受了一巴掌,心中一丝快意升起。从刚刚出了暖阁,王颖锦就一直不停的说着乐涯和她那支玉簪的不是,她真是蠢到极点----一个人若有什么丑事被人围观,装作淡忘还来不及,哪里还要人一直在耳边聒噪提起?哪怕只是好意的维护和伪饰,那也不行。 乐涯穿着牙白斗篷本就不显眼,何况她还突发奇想爬在树上,所以倒比别人多看了这出闹剧,她也终于明白席间乌玉儿和自己过不去的缘故。 她看乌玉儿她们继续朝花海深处走去,这才从树上爬下,吹吹冻的冰冷通红的手指,准备回暖阁去了。 季课想着心思,一人在白色的梅海徜徉,嘴角勾出一丝阴阴的冷笑。忽然听到呲溜呲溜的摩擦声,定睛一看,一个白色斗篷正从一棵高大的梅树上往下滑。他好奇的打量着那人,以为是那家调皮的年轻公子,谁料白色斗篷转过身来,居然是个一身绿色衣服的年轻姑娘。她看着季课,眼神坦然的在他身上转个圈,微微一笑,只微微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乐涯坦然绕过季课,心念着暖阁的暖和和美食,完全无视季课惊讶的目光。 “乐涯!”苏羿远远看到乐涯那身绿衣,心下放松喊到,完全没有注意她身边那身紫袍。 乐涯看一高一矮两个面如谪仙的男子站在梅树下等她,便朝他们跑去。 季课暗暗留意这名字,虽不知是哪两个字,但觉得和她很是相衬。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暗自嘲笑自己,遂敛了其他心思,朝着别处走去----他还要找一位心气高傲的姑娘呢。 傍晚时分,雪粒小了许多,偏灰的天色却映得每一朵梅花的轮廓都分外鲜明。年轻的男女虽然不舍但还是陆陆续续开始回到暖阁,彼此别过。 王夫人左等右等均不见自己的女儿归来,只有庶女王颖绫刺喇喇的杵在她跟前,说和姐姐走失了,便先一人独自回来。 苏夫人听闻好生安慰道:“别急别急,这么大的园子,走迷了也不稀罕。只在这园中,总是能找到的。我这便多派些丫鬟婆子去院内把王姑娘带回来。” 哪知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一众仆妇却回来禀告没有找到王颖锦。苏夫人也着了慌,派人去请苏羿过来再做商量。 苏羿在门房处确认无人出府后,便派人拿上灯笼,和莫疏桐、张绍棠兵分三路再次进入院子寻找。 偌大的梅园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恐怖。一个白色身影徘徊在梅园的护院河闸处,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痕迹。她看着越来越逼近的灯笼招招手:“师兄,这里!” 第19章 宴会风波(下) 苏羿听出是乐涯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一个大活人如何能够在梅园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乐涯听闻王颖锦没找到时,便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在梅园里寻找。她今天好歹也在梅园逛了两次,猜想能够藏人的地方也不过河里和树上。她一路仔细观察了梅树,没有丝毫发现,便循着护院河来到河闸处。 “可有什么发现?”苏羿看乐涯站在河闸处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乐涯谨慎摇了摇头,“这边虽然也有不少脚印,但河面薄冰并无丝毫破损痕迹,应该不在水里。哪里没有考虑到呢?” 乐涯放空模样四处转着脑袋乱看,突然她看到一队火把正向一个缓坡爬去,缓坡的最高处一座小亭立在那里。 “是那儿!”乐涯和苏羿异口同声道。 却说莫疏桐带着一队人朝亭子走去,到了亭子里他仔细掀看了石制的桌凳的罩布,抬头一瞬间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啪嗒!一滴红色液体垂直落下,砸在青石地面上。 莫疏桐举起灯笼,仰头一看:一个女子外衫尽失、只着中衣,四肢全被分开,牢牢被绳索缚在亭子上方的梁上。他欲再仔细观察,却被一只肉软纤长的手捂住眼睛。“不要看!”乐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乐涯感觉自己的背后一阵发凉。被俘的女子面朝地下,头发全部垂下,脸盘微微发胀,一双眼睛惊恐圆睁,面目青白,口中被塞的布已被血液洇透,血滴从那里一滴一滴滴落。虽然死后面目有些狰狞,但乐涯还是看出死者就是在梅林所见挨耳光的王颖锦。 苏羿指挥下人将尸体放下,“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来回走动,在案件查清以前不许离开。”乐涯用手探探她的脖颈,肌肤还余一分温热,看样子死去时间并不算长。她小心拔出塞在王颖锦口中布团,满腔血腥扑面而来,口中除了血渍空荡荡的。“舌根有凝血块,舌底受刃体呈贫血状态,是生前被割舌,血液堵住气孔窒息而网。”乐涯照着灯笼仔细看了女尸舌头被割的拱形弧度又补充一句:“凶器应该是一把一指来宽、镰刀模样的利刃。” 莫疏桐第一次见乐涯办案时的严肃模样,周身散发的冷冽却灼人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眼;张绍棠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也紧盯着乐涯,他一脸纳罕:这人看着好生眼熟,只是自己从来以貌取人,何时见过这寡淡模样的姑娘? 王夫人一听自家女儿被人杀死,顿时感到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王颖绫眼见她要晕倒,马上伸手扶住:“母亲节哀!” 王夫人一巴掌甩到王颖绫脸上:“下作的娼妇!是不是你勾结贼人害了你姐姐?!好好的你俩怎么就走散了?你赔我女儿!!”王夫人虽口不择言,但其她女眷对她身怀同情,再加上她们哪个不是对自己丈夫三房四妾深恶痛绝,平日赴宴还要一副宽容贤惠的嫡母模样,如今见王夫人打骂庶女,没有一人阻拦,只是对不能早些回府有些怨言。 “有劳各位夫人、小*姐说一下游园的经过和同伴,我们需要排查一下……”乐涯掀帘进来,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她环顾每个人的表情后才扬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会杀了锦儿?”乌玉儿一双俏目圆睁,一手握着帕子因为太过用力而显的指节发白。 “你无故紧张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案件查清之前,你们每个人都有好好配合的义务;否则----你们谁都有犯案之嫌。”乐涯不屑的扫了一眼乌玉儿,连带把其她人都敲打一番。 经过一番排查,最后活动没有人证的就剩下乌玉儿、王颖绫。 “你呢?你连个好友都没有,你不也是没有人证吗?”乌玉儿本已陷入两难境地,突然想到一人,连声质问。 “谁说我没有朋友和人证?我亲眼见你回绝了梁继祖的礼物,又扇了王颖锦一耳光,难道不是证据?至于后来,我和苏羿、莫疏桐在一起,直到回西暖阁。”乐涯看着乌玉儿一副不安分的模样终于失去耐心,一字一顿的回复道。 每个人听到乐涯的话侧重都不一样,王夫人听到乌玉儿打自己女儿,梁夫人听到的是自己儿子送人礼物被拒,一众待嫁姑娘听到的是苏羿和莫疏桐陪伴乐涯。乐涯见众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达到了威慑她们少说废话、别招惹她的目的。 再说苏羿他们回到暖云阁,将案子情况回禀了苏砚之后,也开始对所有游园男子进行盘问。张绍棠突然“哦!”一声,吓得众人一愣,他犹不自知的跑到苏羿面前:“刚刚那个验尸的女子是乐涯你看出来没?!”苏羿和莫疏桐顿感一阵无力。 暖云阁内排查到最后,只有魏王、苏征和昭武校尉彭大力。 魏王颇有些踌躇,“本王也有人证,只是出于保护对方闺誉的考虑,恕不能告知,如果需要,就把本王亦列为嫌犯吧!” 季课的话惹的几位老狐狸暗暗猜测,不知哪家姑娘傻傻被魏王妃的虚名给骗了。几人正想着忽然又听季课说道:“哎呀,如果我不说,那位姑娘是不是也没有人证?”季课一副焦急模样:“都是季某考虑不周,害得乌玉儿姑娘闺誉受损,我俩只是一同游了梅园,绝无越轨之举。大家不要误会才好。玉儿姑娘也绝非杀害王姑娘的凶手!” 乌墨尺本来一副闲看话本子的心态看着事情发展走向,哪料事情真如话本子般走向诡异,居然扯到自家闺女身上。乌墨尺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魏王不必再言,我家玉儿乃老夫亲手教养长大,老夫自然信她清白。”乌墨尺虽然面色不改,依旧一副淡定模样,可心中却觉得自己哪里空门大开,一条毒蛇已扭动着冰冷粘滑的身体趁虚而入。 苏征看魏王摆脱嫌疑,自己也竭力证明清白,他努力回想:“宴上我忙着招呼客人没吃多少,且我又已经娶亲,自是不会再去梅园,园中一定没有我的脚印。对啦!我去了厨房,还帮厨房李婶逮了一只黄芦花,回廊没有脚印,但厨房附近一定有脚印!” 没有证人的彭大力和王颖绫被留了下来,其他人按苏砚之的意思早早遣散了。“放了颖绫吧!此事和她无关。”彭大力恋惜的看了王颖绫一眼,终于开口说道:“我和颖绫早在前年赏梅宴上便已相识。她每次都跟着嫡姐、乌玉儿,很少说话。今年赏梅宴前,我见到她一次,偷偷给约她今年赏梅宴早些出来。颖绫找借口在今日开席之前出来一次,她说她这些年坚持的极为辛苦,常遭嫡母、嫡姐虐待。我向她承诺今年便找鸿胪寺卿王大人求娶她。哪知她偷偷出来的事儿被王颖锦知道了,她便在回西暖阁前约我到亭子见面。她一副泼妇模样,辱骂我也就罢了,居然当着我面踢打颖绫,我一气之下便捏住她的喉咙,割掉了她的舌头。” “你的凶器是?”乐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代我照看好我娘!”彭大力扭头朝王颖绫微微一笑,迅速从腰带处掰出一块孩子拳头大小的银月芽,朝着动脉处一划。血液喷溅了苏羿他们一身。 乐涯狠狠骂了句蠢货,跺一跺脚离开了。 王颖绫伏在彭大力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彭大力般待她了,可她还要继续踩着血污往前走。 案子结了,苏家别院的梅园也封了起来。人们需要一个冬天的时间去淡忘这次不快,到了明年花开时节,拆了小亭,换了格局和装饰,这里依旧还是年轻人爱见之处。 苏征遥遥对着苏家别院撒了一壶酒,他想起王颖锦一脸乖巧的等着他从梅林深处走来。 “苏哥哥!” “等了很久啦?”苏征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他回头看他来时路上的一串脚印旁还有一串小巧的脚印消失在她脚下----他哪里知道,因为等了很久,王颖锦已在这附近转了好些圈,乐涯来时的脚印也被她踩得模糊。 季课回到上京的魏王府里,今日一切都很顺利。那个案子简直是飞来之笔,有了那次排查,乌玉儿的闺誉已经毁了一半儿。再过些时日加把火,不信他们的阵营不出现裂痕。这边给他们多添些堵心之事,他那边的很多事情进行起来也就更加顺畅。这个苏征果然不愧大族出身,一出手就如此漂亮,季课嘴角满意的上扬起来。 乌墨尺回到自己的府邸,硬着心肠狠狠把乌玉儿骂了一顿:“你和魏王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实告诉你死了这条心!他不过一个虚名儿,哪有什么实权!我早已把你定给大理寺少卿张绍棠,他那样人品、家世,哪里不比魏王强?你少找些事儿最好,如果坏了闺誉,老子就是把你送到尼姑庵,也不会许给他魏王!”乌玉儿听自己父亲的话,心中有些惊喜,但因为他话说得如此直白,心中终究不大痛快,也没有吃完饭,早早赌气回房去了。 第20章 红线纠缠 1 红色的宫墙层层包裹着巍峨的宫殿,宫殿里一位身着华丽宫服的女人借着灯光将一张信纸缓缓点燃。蓝色的薄烟如多情的手抚过她依旧精致的脸庞,她似乎有些困倦,眼看信纸全部化为灰烬后,才微微眯上眼眸,却不敢真的睡去。 冬日的天黑的很快,她才不过用了晚饭不久,就收到乌墨尺的信笺,信中特意提到魏王季课,字里行间弥漫着他的不安思虑。她哂笑一声,当年韦妃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她的儿子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尽管不怎么在意,但她还需打起精神,为自己的儿子筹谋。 想到儿子,现在的献灵帝,她颇有些怅然。她踩着鲜血和荆棘,付出了自己的大半生才将他推上皇位。她教他御臣之术,教他帝王权谋,她把从兆隆帝那里学到的一切和着心血一一吐哺给他,只是虽着他年龄渐长,他和自己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她要他斩草除根、杀掉魏王,他以仁政回绝她;她要他多提携乌、张、梁家,他以分权制衡应付她。她不能告知他当年的真相,只能看着他和自己渐行渐远。 长夜漫漫,她觉得空荡荡的冷。大概胜者总是比较孤单,和那个已经躺在地下的女人比,孤单也是一种愉悦,她安慰着自己,重新睁开眼睛,充满警惕的守卫着属于她的一切。 乌墨尺听到属下回禀信笺已送到太后手中,他才微微放下些心。他计划着明日再去趟张府,和张蕤那老家伙早早商定两个孩子的婚期,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季课那黄口小儿,凭着几句简单话语而离间了他们的联盟。 次日一早张绍棠早早的起床洗漱,匆匆吃了早饭便准备往大理寺去。刚出门,就遇到乌墨尺的轿子,他和乌墨尺打个招呼,又一遛小跑往前走。乌墨尺挑着轿帘捻须目送张绍棠,“唔,绍棠长大了,如今这大理寺少卿做的也很是尽心尽责呢!”心中赞叹的声音配合他那欣赏的表情宛如张家这棵鲜嫩的小菜已被挖入他家的篮子。 张蕤每日早朝归来总是习惯打会儿太极,乌墨尺知道他的老习惯,直接在后院一棵腊梅老树下堵他。“张老弟,玉儿和绍棠的婚事你给绍棠说没?咱们何时递了更贴,先把亲给定下来呀。” “这事儿由得了你?昨日玉儿便和魏王走得亲近,你强给孩子做主她能乐意?她若想作王妃,我们张家可给不了。你可别耽误了孩子的大好前程!” “哎呀,张老头!你说这话酸不酸?我们之间谁不知谁根底儿?魏王这么做,绝对是离间我们。你怎么能信他?” “我信你,但年轻人可就难说喽!毕竟昨日之事并非魏王胡乱捏造。” “昨日之事却是玉儿有错在先,回去我已好好教训她了。告诉她咱们两家欲结亲事,她欢喜的什么似的。你放心,那种错她绝不会再犯了!” 张蕤看乌墨尺说到如此程度,显然昨日之气消散不少,终于口气和软了些:“等绍棠回来我便知会于他,下次休沐时让他和玉儿一起去过佛寺上香,让他们多相处相处。” 这边张绍棠刚进了大理寺就喷嚏不断,哪知自己的姻缘,已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自己的老爹给私定了。 一身男子装束的乐涯抬头看他:“少卿大人今天怕是来太早,路上给冻着了吧?” 张绍棠拉一把椅子坐下,眼睛飞一个妖媚眼刀:“少调侃我啦,你个没良心的!我还没喊冤呢!” 乐涯看他眼波流转的样子恨不能自戳双目,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苏羿看着乐涯的无状模样嗤笑一声,心中暗自纳罕:什么时候乐涯和张绍棠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一个休沐日,她还是在赏梅宴上度过的。他突然想起昨日张绍棠的后知后觉----乐涯是个女人,难道?他觉得以后需要多留心观察张绍棠。 “为了你我可是把孙评事给打发了。如今你又被提拔为从寺正,我手底下只剩两人堪用,你得给我找人补上!” “这事儿不归我管吧。打发走孙评事是你自己的决定,我被提拔也是圣上的御旨。你要真想找补俩人……”乐涯看着张绍棠给他使眼色。 “一个晨会,被你们吵得乱七八糟,眼里哪有我这个寺卿?要人手时想起我来啦?”朱定持看着乐涯和张绍棠俩人的眼光集中到他这里,心中一阵好笑。弥利红莲案因为乐涯的发现才挖的那么彻底,大理寺也终于在三司露了把脸,张绍棠最近做事也认真许多,整个大理寺都朝着好的方向运转,他高兴还来不及。“张少卿待会儿拿着调函去趟吏部吧,你手底下的人,你负责挑选!” 张绍棠乐滋滋的拿了调函往吏部去了,只是他忘了年节将至,吏部和御史台都是最忙的。他在吏部呆了半天,愣是连吏部尚书的面儿都没见着。吏部的人忙得脚不粘地、鸡飞狗跳,连张绍棠这般雌雄莫辨、容貌绝美的男子都没留意。张绍棠终于叹了口气,明白了为何他吵着乐涯陪他过来却被无情拒绝。他弹弹衣袖,准备回大理寺找朱定持算账去----第一次公差,居然连口茶水都没混上。 吏部的人都在忙,吏部尚书当然更忙。只是张绍棠未见着他,不是因为他忙着官员的考核,而是忙着给自家后院灭火呢。 吏部尚书梁宇诚家的一爿宅院,位于坊里哨卡旁的一条深深的小巷内,口小内大、出入方便又利于各种情况的观望。今日一早乌墨尺的轿子路过他们家门口去张蕤家,就被上朝归来的梁宇诚给看到了。 本来梁宇诚就因为乌张两人隔开他,私下见面不太舒服,归家又听梁夫人说了昨日乌玉儿拒绝梁继祖的事,更觉憋闷。他问起梁继祖在哪里,梁夫人却一直搪塞他。梁宇诚等不到梁夫人回答正要逼问,却见梁继祖两眼无神、双腿发虚的从偏门溜进来,细问之下才知道,昨夜梁继祖居然宿在销金阁,一宿未归。 他气得七窍生烟,三步并做两步从屋里拿了家法,嘱咐下人按住梁继祖就要开打。梁继祖哪里见过父亲如此阵仗,昨夜纵欲过度、休息不足,再加上突然被梁宇诚惊吓,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梁夫人吓的尖叫连连,梁宇诚也后悔不迭,急忙叫人去找大夫。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子辛劳半辈子,为的还不是他?!他却一点不顾梁府的体面,年纪轻轻就去逛窑子!能落什么好?!别说乌玉儿看不上他,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恐怕都犯考虑!”梁宇诚看着自己儿子肥硕的模样,到底意难平,忍不住唠叨几句。 “你不要说那么好听!什么为了我儿子?你是为你自己在外风流快活!年轻时作孽多,如今年纪大了,就只这一个儿子,你怪谁去?死时把你梁家家产都带走!我和儿子不稀得你!”梁夫人风韵犹存的脸上,泪痕在脸上冲出两条沟壑,一双杏眼狠狠盯住梁宇诚,她一手插腰,一手握着帕子指着梁宇诚骂。 梁宇诚和梁夫人乃姑表亲,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梁宇诚早年致仕前过得颇为清贫,梁夫人陪他吃过不少苦。后来他发达了,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两人有过一段甜美时光。只是好景不长,梁宇诚没过多久就常往妓院里跑,两人关系也日渐冷漠。梁夫人看梁宇诚还意犹未尽的责骂儿子,登时火上心头,再不客气。 梁宇诚是假哑巴吃黄连,有苦也不能说。他听到梁夫人骂他作孽,心中一处被戳痛,也不辩白,哀叹一声回自己书房去了。 梁宇诚家一片愁云惨雾,乌墨尺家却已阴云飘散。乌玉儿听说自己爹带来了好消息,这才在他的百般告饶下将门打开。 昨晚她睡得并不太安稳,梦里还在悄悄比较魏王和张绍棠:魏王长相清俊,张绍棠更加脱俗;魏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张绍棠是太后的亲侄子;魏王家里已有侧室,张绍棠却内宅干净……最重要的一点是,张绍棠是父亲支持的;而魏王却是他极力反对的。 乌玉儿听说张蕤已同意两家亲事,喜不自禁,似乎她已成为张家的少夫人,每日迎接着别人艳羡无比的目光。 “这两天你好好在家待着,让你母亲给你多置办些头面、衣物。张伯伯说等张绍棠下次休沐,你们一起去佛过寺游玩,多相处些日子。”乌墨尺看着乌玉儿漂亮的脸蛋,心神有些恍惚,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女人,含情脉脉的喊他尺哥哥----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错过自己的幸福。 太阳光线透过窗缝照进屋内,将昏暗的房间分割成不规则的小格子,也把光明射进乌玉儿的眼睛里,前边似乎是一片光明,只是如同光明伴生着黑暗,她的欢喜亦或是别人的厌烦。张绍棠是否喜欢她,这个问题谁都没有考虑。 魏王听到到乌墨尺和张蕤联姻之事一点也不担心。他一手轻轻托着丝柏的繁枝,一手拿剪刀仔细修剪:“这盆栽的修剪一定要胸有丘壑、把握大局之后,再小心动手。如果一处失手,也不要急着去矫正。也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相反,仓促弥补,只会让这盆栽越修越小,直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暗影里站着一人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第21章 红线纠缠2 五更的天气越发黑得像是一团浓墨,一盏红色灯笼照着前边一小块儿橘红色的光,一顶蓝呢小轿在这橘色光照下缓缓移动。张绍棠看着橘色灯光消失,迅速拎起官袍,围着斗篷出门了。向来注重自己形象、爱惜自己羽毛的张绍棠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事情回到昨日回府,张绍棠上午在吏部耗了一晌,到了下午回大理寺找朱定持和乐涯他们算账,他们居然像商量好了一般,没有一人在那儿。憋屈了一日回家,他计划着洗上一个香喷喷的干花澡,好好休息休息。哪料刚进门,便被张蕤逮住。 “绍棠过来一下,为父有事要告诉你一声。” “父亲有何吩咐?” “今日你乌伯伯来提亲,为父觉得无论那姑娘长相还是家世,都和你极为匹配,便答应下来。你下次休沐时,和他家玉儿姑娘一起去过佛寺逛逛,培养下感情。” 张绍棠的嘴巴张大的能容下一个鸡蛋:“你答应什么了?我要和乌玉儿培养什么感情?不是你看上了吗?”张绍棠的情感和理智在剧烈的斗争,理智上他当然知道张蕤说得都对;情感上他却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情绪想爆发----不满父亲的强制安排?自己觉得和乌玉儿不合适?他忙着从大脑里搜寻这种情绪的先前体验,嘴里的话就直接脱口而出了。 “混账小子!你明知道我是说叫乌玉儿嫁你!为父虽是替你答应,但哪点不是为你考虑?!你明日给我想想清楚!想不清楚,明日便不用再去大理寺了,我去给你请假!” 张绍棠躲在一角穿好官服,收拾好形象才端起自己的傲气往大理寺走。对于张蕤让他考虑的事情,他当然是没考虑好啦。他需要找个人帮忙分析分析,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嘶----”苏羿和乐涯一起走在官道上,他看乐涯吃包子吃的欢快,一句话在他嘴里绕来绕去,终没说出口。但他又知道,天要慢慢亮起来了,过了这片墨色的掩饰,一些话就更说不出口了。正想骨气勇气再次把话头提起,忽然乐涯停住脚步,一口汤包吃呛了。 苏羿无奈的给她拍着后背。 “咳----咳咳!” “都说叫你慢点吃啦!”苏羿不知自己言语里的宠溺。 “哈!你们!”张绍棠听到身后动静,机警转身,看到那么祥和自然的一幕。 乐涯和苏羿吓了一跳,怎么张绍棠的口气一副捉奸的味道。还没等他们再做反应,张绍棠已一副鬼祟模样把他们拉到一边:“你们身上带钱没?我出来匆忙,早饭还没吃呢。” 乐涯嫌弃的看着张绍棠的嘴,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苏羿不动声色的拉开张绍棠拉着乐涯那只手。张绍棠顾不上自己的骄傲,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俩。 苏羿看着乐涯一副傻大姐模样,把张绍棠往炰脍楼领,用手抚额。 余自芳依旧一副没睡醒的赖猫模样,拱背趴在桌上,奋力补觉。新鲜滚烫的各色粥点,闻的张绍棠胃口打开。乐涯喊小二的第一声,余自芳已警醒的睁开眼睛。“早点不是送过去了?” “嗯,我的这位朋友还没吃。就带他过来了。汤包、酥饼、甜豆花!”乐涯也不客气。 乐涯一句朋友把张绍棠感动的差点儿抹泪。他边吃边向乐涯还有苏羿吐槽。余自芳就爱听个八卦,也凑在桌角听个热闹。 “嗨!多大点儿事儿!”话毕,乐涯和苏羿还神游天外,余自芳已拍了下大腿说道。“张大人不说要你和她先相处嘛,你不能反悔,叫乌玉儿反悔不也一样嘛。” “愿闻其详?” “你回去就和张大人说你想明白了,明白了他的一番苦心,一切听他安排。到了休沐时,你便把自己捯饬成一个女人讨厌的男人类型,让乌玉儿自己主动毁婚。” “我会有人讨厌?”张绍棠双手平举,模样高傲。 “挺讨厌,像个骚包的孔雀!”乐涯托腮鉴定完毕,一副认真脸。 苏羿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这话听得他极为畅快。 “你算个女人?!”张绍棠毫不客气马上回嘴。 “乐涯的话绝对有参考价值,女人讨厌什么类型的男人?”苏羿一把按住张绍棠,紧张却又迫切希望乐涯说说。 “自大、猥琐、邋遢、娘……”乐涯板着指头认真数道。第一个词出来,张绍棠再次受到一万点暴击;第二个词出来,余自芳无辜躺枪。苏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中招,却不知自己早被乐涯列入娘的队列。 余自芳按照乐涯列举的几条给张绍棠细细讲解分析,最后他们还是认定娘是最好扮的----何况他本身就自带娘炮属性。 事情圆满解决,余自芳亲自送他们离开,回来才发现桌上两个对角分别放着两锭银子。余自芳想到刚才一幕,暗暗叹了口气。 苏羿发现进了大理寺后,乐涯便没从她屋中出来,直觉乐涯在躲他。苏羿无奈苦笑,那小丫头是属老鼠的吗?那般警觉,自己什么还没说,她已躲的不见人影。 午饭时,乐涯见所有人已离开,这才伸展个懒腰从屋子里出来。她掂量着自己仅剩的那几个铜钱,自觉往老地方走去。还没进门,她便看到一个少年老成的身影----“老伯,来碗面!少芫荽、少肉、少面----多汤!”她扬声补充:“再加一碗,和他相反!”说罢,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莫疏桐跟前坐下。 “吃那么少,长不高怎么办?”乐涯毫不客气的拨拉着莫疏桐的脑袋,“还好我来啦,老伯不吃亏,你也不吃亏,我也不吃亏----大家都不吃亏。” “我正想饭后去找阿姊,后日便是苏兄诞辰了,今年又是他弱冠的大日子,礼物什么的,你可要早做准备!” 乐涯全神贯注紧盯着老伯刚上来的面,还没来得及挑,便听到莫疏桐好心建议。“哈?今天他原是想告诉我这事儿么?师兄也真是的,就算知我不喜交际,也不至于为难至此!我再窘迫,断不会少了他的礼物!”乐涯一阵懊悔,好像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把。不过自从那事发生以后,她本身心理也不多大正常,感知失误也有可能----小心总不会有错的。 乐涯直埋怨莫疏桐说得晚,莫疏桐双眼望天,心中暗自后悔:“苏兄连告诉她都没有,也没落到埋怨,自己操哪门子闲心?”尽管后悔不迭,乐涯提出晚上去逛西市时,莫疏桐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答应了。 乐涯自以为心结已解,下午也不再躲着苏羿,颇为坦荡、宽容的看着苏羿:“师兄,晚上没事儿不如一起去西市逛逛?”苏羿没想到乐涯回转如此快速,忙不迭喝口水压惊,却听乐涯又继续说道:“听说销金阁也在西市呢,不知今天有没有时间去见识一下。”苏羿一再克制,才没把口中的水喷出。 苏羿心神不宁等着白天过去,期间送错两份文件,三次忘记出门找张绍棠谈什么。在苏羿的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夜色终于姗姗降临。当苏羿看到莫疏桐负手站在大理寺门口的背影,他终于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乐涯一只胳膊挽着苏羿,一只胳膊揽着莫疏桐的肩膀,甚是豪迈的朝西市进发。很快,莫疏桐和苏羿便发现,乐涯虽是第一次来西市,但对于高鼻子蓝眼睛的异域人完全不在意,她的目光只在牌楼间来回穿梭。不久之后她锁定了今晚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如意赌坊。 半个时辰过去,三人从赌坊出来,苏羿与莫疏桐对乐涯的认知再次被刷新。 进入赌坊后,乐涯没有听从莫疏桐的建议玩叶子戏,而是选择了风险最大的樗蒲;赌坊一楼开有三个樗蒲局,她又选了明显存在黑幕的那个局;赌场最忌露怯和耳根软,她却一副人傻钱多的模样……可以说乐涯把所有的赌博忌讳犯了差不多一遍,她开始输的比较惨,可是最后两局她却漂亮翻盘----在众目睽睽下赢了上百两银子,之后也不恋战,果断离开。 苏羿和莫疏桐虽然看明白乐涯赌博有一定套路,但临终了都没闹明白乐涯是怎么反败为胜的。乐涯笑说是运气好,他们俩相视一笑也不拆穿。 乐涯一面给他们递个傻傻的笑,一面将赌赢的银子小心揣进荷包,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西市的各色店铺。 各种吃的、玩的、用的,苏羿和莫疏桐抱了满怀,没有了平日潇洒、倜傥模样,路上也少了不少关注。乐涯看着两人实在抱不下更多,这才决定往回返。 苏羿看乐涯和莫疏桐都已疲乏,便雇了辆车代步,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走,车上一时静悄悄的。马车过将军府时,莫疏桐突然出声:“把我从这儿放下来吧!” “你今日不针灸了?”乐涯从差点睡着的状态里惊醒,抬头问他。 “疏桐前几天已不针灸了,唐老只让他服些药丸。”苏羿点头应允,又忙着和乐涯解释。 莫疏桐下车后目送马车离开----少了自己这个碍眼的人,车内环境应该还不错,希望苏兄把握住机会吧! 第22章 红线纠缠3 苏羿看莫疏桐下车,哪里不知他的良苦用心。他看着黑暗里只余一个模糊影子的乐涯,心里一只鼓擂得咚咚响。他觉得嗓子里又干又涩,舌头似乎都丢失了,手心里一片汗水,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哪句开始开始说。马车依旧轱辘轱辘往前走,每一声轱辘都像是一声催促,要他赶紧开口。 乐涯还沉浸在不知莫疏桐换了疗法的愧疚中,忽然觉得一个黑影挪到她跟前,鼻端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袭来,两只手被一双大手包裹住,她心中警铃大作。 “乐涯?”苏羿半蹲在乐涯跟前,拉起她的双手,感觉她的手要向后抽回,他又加大力气攥住:“我们交往看看好不好?我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般奇特的女子,坚强又柔软,邪气又善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后都陪在你身边,让我来保护你。” 乐涯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轰鸣,她脑中一个场景慢慢和苏羿的表白重合:一个年轻的男孩扬着阳光的微笑,“乐涯,以后我来保护你!”画面转换,男孩倒在血泊里,嘴角依旧扬着,睁着的眼睛像要找到他的女孩,告诉她要坚强活着。 乐涯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酸涩,心口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所有的生命力从那里快速流逝。她用力推开苏羿,仓惶蹦下马车逃跑了。 苏羿惊讶的看着乐涯离去的方向,不知所措。他幻想过乐涯的同意,他每天如有主权的看着她的各种耍宝;他预见过乐涯的拒绝,自己依旧不甘的守候。但是逃跑意味什么?苏羿觉得一日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的干绷需要用一场大醉来松弛和浸润。 “去炰脍楼!”苏羿扬声嘱咐马车夫。 黑暗里乐涯紧紧用双臂抱住自己,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李默的言语像魔咒缠绕在她的耳边。“这么爱哭鼻子变成小兔子了怎么办?”“李默最喜欢小兔子!”“你先走,在超市里等我!”“再见,乐涯!” 乐涯用力的敲击自己的头,想用疼痛来止住一直往外喷涌的记忆。但是没有痛感的身体让她无计可施。 18岁的乐涯因为起伏的际遇,早早拥有了迟暮的灵魂。年少之时,她除了相貌的平凡,几乎拥有一切。她用张扬恣意、肆无忌惮,完美遮掩起内心角落里,隐藏的坚硬自卑。是李默,那个漂亮、温暖的人,打开了她的心结,让她接纳自己的容貌,一如她的其它吸引到李默的标签。初恋的甜蜜让她觉得幸福的拥有了全世界。哪知不幸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一次黑帮的火拼,她被人四处围捕。李默镇定的换上乐涯的衣服推她离开,约定在不远的超市见面。可是她却再也等不到李默回来。 很长时间,她都走不出失去李默的悲伤,她慢慢觉得自己没有幸福的资格,一切事物在她眼中都变得暗淡无色。直到她看到很久以前,一篇关于李默的采访。说到他在读的、对他影响深远的书,李默说是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的《黑天鹅》。乐涯追随他的脚步看了《黑天鹅》,她觉得冥冥之中是李默给了她指引,用黑天鹅救赎了她的灵魂。后来她亲手涉及了黑天鹅的形象,将它纹在了自己的胸部。 黑天鹅带回了乐涯,让她重新变得正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骨子里对生命的狂热与不屑,还有对爱的无能。 黑暗里,一个瘦弱的男孩走来,一样关爱的眼睛,一样漂亮的容颜,是李默回来了?!乐涯仓惶朝他奔去,张大手臂一把抱住:“李默,我就知道你从没离开过我!” 莫疏桐脊背僵硬的被乐涯抱在怀里,他从未见过如此惊恐无助的乐涯,停了片刻,他终于回应乐涯的拥抱:“别怕,我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得一个尖尖的东西硌着自己的肩膀,扭头一看,才发现乐涯趴在自己的肩膀睡着了。他轻叹口气,把乐涯环抱起来,送上马车。 莫疏桐看着车上乐涯并不安稳的睡颜,轻叹了口气。他刚回将军府洗漱完,便听到余自芳派人传来的消息----苏羿一个人在炰脍楼买醉。他担心苏羿饮酒过多伤身,又担心乐涯安危,只能带了马车出来,边顺着他们回去的路寻找,边往炰脍楼方向去。黑暗里他听到一个角落里有动静,坐过去才发现是乐涯。 莫疏桐先将乐涯送回唐老的小院儿,然后又将醉的一塌糊涂的苏羿带到将军府。忙忙活活已经二更天了,莫疏桐才和衣守着苏羿沉沉睡去。 清晨,大理寺的正堂,朱定持和张绍棠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次晨会召开居然少了两位大将,苏羿和乐涯都没来。“哎呀,好在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儿,大人就给他们补两张假条吧。”张绍棠终于按耐不住,见朱定持也没什么会议内容,丢下句话便去找余自芳继续商量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余自芳两眼无神,大大的黑眼圈看着触目惊心,他生无可恋的看着张绍棠一张俏脸:“我忙了一宿都没睡,你先叫我眯一柱香!” 张绍棠哪里会同意他昏昏睡去,边围着他闹边向他八卦:“你知道吗?今早苏羿和乐涯都没来大理寺。你说他俩是不是……?我可是昨天早上还见他俩一起来的大理寺呢。”张绍棠挤眉弄眼,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他俩要在一起也就没有我昨晚的一通折腾啦!”余自芳打个哈欠,懒懒的摆摆手纠正道。 “没在一起?你的意思是?乐涯没追求到苏羿,俩人怕尴尬今天都没去?”张绍棠反应倒很迅速,只是这颜值狗猜对了结果,却颠倒了表白的双方。余自芳一脸不待见的模样,白了张绍棠一眼:“就你那眼神儿吧!”张绍棠还以为余自芳埋怨他发觉的太晚呢,一个人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 却说乐涯一觉醒来,听唐不为说才知道,昨夜送她回来的是莫疏桐;苏羿昨夜未归,被莫疏桐带回了将军府。她回想昨日自己仓惶逃跑的举动,恐怕伤了苏羿的心。一早晨的心理建设后,她决定找苏羿谈谈。 在府外没有等多久,莫疏桐便亲自出门迎接乐涯。整个将军府给人一种阔朗大气的感觉,府内没有多少仆役,只有稀疏几人把守,但这些人一看便知军旅出身,一身杀伐之气。乐涯看着这些人,心中的儿女情长、各种纠结慢慢减淡,待到看见苏羿时,心中已平静许多。 苏羿宿醉酒醒,头昏脑胀;他挣扎起身,面上还是万分沮丧----凭着他的出身、样貌,多少姑娘对他一见误终身;在爱情上遭遇如此惨痛败绩,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苏羿揉着脑袋起身,一杯水已窝心递到唇前。他就着那手把水喝了,才看到乐涯一张好奇的脸只离他半尺远。 “师兄,你还生我气吗?”乐涯小心翼翼的看着苏羿问到。“昨天跑走是我不对,我应该和你说清楚的,我只是把你当做我的亲人……” 苏羿原本还在羞愧自己这番模样,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却听到乐涯最后一句,顿时感觉一个雷劈过,炸的他再次陷入懵圈。但有了昨夜的经历和考虑,他虽难过却已能够正视和承受。 “可我不只是把你当亲人。”苏羿固执的看着乐涯说道。 乐涯没想到拒绝人还要那么多口舌,她看着苏羿那精致到恍惚的容颜,嗫嚅道:“在我们那里,师兄妹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苏羿苦笑不得,心中不舍放弃,却又不想乐涯难过。“好吧,师兄收回说过的话,但你要记得,只要你想回头,师兄永远在你身后等你。” 乐涯原本皱成包子的脸瞬间绽开笑容,“师兄最好啦!” 门外莫疏桐踌躇着是否进来调剂气氛,听到乐涯最后一句,心才算落地。他有些无奈乐涯的粗线条----苏兄有得选吗?他感叹苏羿的爱情的波折,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接苏羿时余自芳劝他的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碰了墙就早些回头,这并非你的良缘啊!” 下午,张绍棠看着齐齐赶回大理寺的苏羿与莫疏桐,眼神多了些探究和好奇。他自认体贴的安慰着乐涯,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除了长相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乐涯听得脑袋发懵,但又不敢拒绝他的好心----怕他知道真相后,再去荼毒苏羿。 魏王府并不算开阔的庭院里,季课耐心听着属下的汇报,听到张绍棠乖乖听从了张蕤的安排,明日要和乌玉儿一起去过佛寺游玩;苏羿明日行弱冠礼,他笑着对苏征说:“明日可真是个好日子,这么多的好事儿都赶一起了,咱们也该给添上几笔,让明日更加难忘。”苏征心领会神,点头离开了。 白日的纷扰散去,黑夜里每个独处的人,都还在为着某个目的,攥着今日的尾巴不肯轻易撒手:苏羿在忙着加班加点的学习弱冠礼仪;乐涯一个人猫在屋里琢磨着明日给苏羿的礼物;莫疏桐服了唐不为给的药,慢慢活动筋骨,打起一套强健体魄的拳法;余自芳瞪大了闪闪发亮的眼眸细心搜集起各种小道消息;张绍棠一遍遍捏起夸张的兰花指,风情万种的扭腰迈步;乌玉儿对着一堆衣服和头面,奋力对比和挑选…… 没有对未来设防的每一个人,明天都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好日子。 第23章 瘟疫疑云1 年年宫宴,所来者甚多。献灵帝并不想因为一件突发的不快搞得众臣惶惶,何况乐涯已使魏王转危为安。除了将魏王送到善余殿的偏殿休养,由那名年轻的御医看护外,宫宴继续进行。虽然献灵帝决定让乐涯负责魏王的病情,但无需她时刻守着魏王。 一切安排妥当,宫宴又重新开始。只是有了魏王一事,众人对宴席菜品明显少了兴趣,谁知魏王怎么会搞成那个样子,说不定是中毒也未可知。连献灵帝也不再动筷。唯独乐涯,看到桌上丰富的菜品,才知莫疏桐是在偏她,拿起筷子好不客气的品尝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美食。 “乐爱卿,刚才魏王是怎么回事?可是这菜品有何问题”献灵帝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唔,没有问题。”乐涯塞得满嘴食物,遭献灵帝突然问话,慌忙咽下食物,匆忙回答,“魏王可能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吃某种食物,可能今日误食,才会反应如此巨大。那食物可能导致他喉咙水肿堵塞,所以他才拼命抓挠脖颈,因为怕他窒息,为臣才抖胆切开他气管,插入芦管帮他呼吸,如果再耽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张悦容面上无波,内心却涌起惊滔骇浪。当年韦如意喝了一口白菜素羹汤,觉悉味道不对马上吐出来,结果喉咙肿了差不多一个月。张悦容费尽心机才买通御膳房的一个帮厨,偷得那道汤的熬制材料。又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将那道羹汤的材料一一排除,最后才知道韦如意惧怕瑶柱、扇贝之物。 听说韦如意父母先有此例,韦如意也从母胎带有此疾,张悦容欣喜若狂----她握住了韦如意的死穴,也握住了她子女的命脉。如今,她就想用这个发现,终结自己的大患----把血螺干粉加入到季课的菜品之中,让群臣共睹他的意外死亡。却不料一个黄毛丫头的出现,将她的计划生生打破,更让她生气的是:这次出手,不能置季课于死地,以后他有了防备,恐怕再想收拾他就更难了----无论如何她绝不允许季课活着离开皇宫。 今日一晌,乐涯已给苏羿太多震撼。初见她一身宝蓝裙装的惊艳;感觉到她关切坦诚的目光,内心升起的愧疚;看她和莫疏歌谈笑,心中弥漫的无尽醋意;看她救人时,怕她一时失手的担心......苏羿终于明白,自己和乐涯在境界和技能上的差距,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另一个柔弱坚韧的女子申卓妍----也许,他该看清自己的背负和内心了。 申卓妍似有所感,扭头看苏羿一眼,朝他微微一笑。 乐涯对献灵帝满肚子的怨气,终于随着一顿美餐消耗殆尽。看着别人都随着午宴接近尾声而起身离开,三三两两结伴闲谈、游玩,她也准备让莫家两兄弟带她出去转转。 张绍棠眼见自己嫡姐陪皇上离开,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约莫献灵帝已离开,不待传召便兴冲冲的进了淑仪殿。 “馥儿今日表现可不够好,无论皇上怎么待你,作为后宫之主,你须得拿出些女子的贤淑和温柔来。今日宴席,你那般冷漠,换是谁,即便你貌美如花,也不大能够动心。” “父亲明知实情,却要我如此违背本心扭捏作态,也内心安稳吗?” “你说的这是何话?当年嫁于季瞻不是你日夜期盼的吗?如今你已如意,你身为张氏一族,难道不该为家族尽些心力?旁的且不必说过,绍棠你也要抛下?” “你不必以这些压我,难道我还为张家做得不够吗?绍棠----绍棠他定会懂我。” 张绍棠站在门口,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以为自己的家庭和别人不同,哪怕父亲想把乌玉儿嫁他,也是为了他好,哪怕不是为他好,至少他还有一个宠爱她的姐姐护着他。可如今,他却看到父亲温情包裹下对姐姐的指责和索取;看到姐姐美丽面孔和皇后的光环下的艰辛与不快。 张绍棠心里颇为腻烦,把从西市买来的小玩意儿放在门口,悄声离开了。要去哪里呢?他不知道。他只想现在就醉成烂泥,再没有这些烦心事。张绍棠想起乐涯,便踉跄着步伐,心思浑浑噩噩,去了善余宫的偏殿。 和往常一样,献灵帝离开淑仪宫,想去沈淼淼那里寻得安慰。但还未进去,他便被沈淼淼身边的宫女给拦了下来,说是因为兰贵人身体不适。献灵帝又气又笑,他贤惠、识大体的淼儿何时变得这般心胸狭窄?他不过就和张梓馥一起主持了午宴,居然就被沈淼淼拦在门外。 黑暗封闭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上赤裸只留一件底裤,脖子处还插着一根芦管。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女子。身材纤细、窈窕,皮肤光洁,周身一丝不挂,长长的乌黑的头发盖住了她整个背部,白皙的臀部、大腿露在外边,看着格外诱人。 年轻的御医焦西蟠今日在午宴厅露了脸,得到了圣上的关注,第一次被单独委派作一位王爷的看护,在晚上临睡前,他还执意跑到偏殿要看看魏王病情,再准备休息。 红色的宫灯,高高悬挂在宫殿的飞檐处。把地上一切都打下矮矮斜斜的影子。焦西蟠还未走到魏王住的房间,便看到一个人影靠墙而立。他以为又是其他来跟他抢功的御医,看到他后臊的躲在一边。“哎呦,躲什么呢,来都来了,一起进去看看魏王殿下吧!”焦西蟠走过去,故作大肚的拍拍那人肩膀,只是一巴掌下去,那人噗通倒在地上。 焦西蟠吓了一跳,慌忙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那人,和皇后娘娘相似的天人之貌,身材高大、气度非凡,不是她的嫡亲弟弟张绍棠又是哪个?焦西蟠吓的魂不附体,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鼻端,感觉还有呼吸,他才松了口气。 他准备喊醒张绍棠,却发觉手指湿滑一片。凑近一看,满手鲜血,看得人触目惊心。焦西蟠倒抽一口凉气,放声大喊救命,召来一大波巡游的护卫。 趁着护卫还在,他又推开房门查看魏王安危,结果就发现刚才那幕。焦西蟠派人扶起躺在地上的魏王,再看床上趴的那位,纠结半天才脸红心跳的扶起那女子,心里还不住的念叨:我是在查看伤情,我是在查看伤情。哪知那女子反转过来,焦西蟠才看到她的脸像被什么动物啃咬了一般,一片深浅不一的沟槽,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啊----”焦西蟠年轻而嘹亮的声音瞬间传遍善余宫的每个角落。偏殿一角一间房里刚刚睡着的乐涯瞬间被惊的瞬间坐了起来,连张绍棠、魏王两个伤员也全部都被震醒了。 献灵帝是被崔公公喊醒的,说禁军副统领刘邦安急奏,善余宫偏殿出现命案,大理寺少卿张大人也深受重伤。 季瞻被喊醒后,心口一阵狂跳。“魏王可安然无恙?”他从来和魏王不算亲厚,但他也从不想让魏王死伤和自己扯上关系。 “魏王无恙,只是----只是发现一具女尸……”崔公公忐忑的看着还算平静的献灵帝,心里已开始做好迎接他暴怒的准备。“只是,发现的那具女尸,背后----背后纹有一尾小鱼。” 献灵帝听完感觉脑袋轰鸣,他初看崔公公吞吞吐吐,知道案件可能比他想的要严重,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崔公公会说女尸背后纹有一尾鱼----他初与沈淼淼欢好,见她背上纹有一尾漂亮的锦鲤,感觉极为好奇。沈淼淼说,她们吴越之人,多生活在水网地带,“陆事寡而水事众”,“以象龙子者,将避水神也”。她虽为闺阁弱质,从小体弱多病,父母为她刺身,祈福平安康健。她自己也从不以为丑,说能从鱼龙汲取力量。 献灵帝顾不上震惊或暴怒,倒箕着鞋慌慌张张往外跑。他无法想象沈淼淼会撒手离他而去。 一路上寒风吹的他脸刺喇喇的疼,他想要宫内巡查禁军为她殉葬,他想要抓到害她真凶将他凌迟,他想要抛下一切随她而去……更多时候他还是在想:“一定是弄错了,一定不是她。她一定好好的安睡在她的宫殿,明早又会笑语盈盈的朝他撒娇。” 献灵帝到后,看到乐涯正在屋内查验尸体。魏王和张绍棠已被安置在另两间房。献灵帝闯进屋内,看到女尸赤裸模样,心中的伤痛好了大半,脑袋也清明过来。他想起崔公公欲言又止的模样,才知道这死者如此不体面。 乐涯看到献灵帝衣衫不整,仓促跑来的模样一愣,正要行礼,被献灵帝摆手罢省。“死者是谁?” “因为相貌已毁,为臣不知,需得向尚宫大人要了名册,核对查找后,才可能找到死者身份。” 因为还需探望魏王和张绍棠伤情,献灵帝收拾了心情,穿好外套、鞋子,搂紧身上的崔公公送来的披风,这才进得魏王房间。季课的精神好了许多,除了脖子处突出的一截芦管,看着已与常人无异。 季瞻到了张绍棠房间,他看到张梓馥也在,而且眼眶通红、肿如核桃,明显刚刚哭过。她看见季瞻,只是把头微微把头扭转一点,连个招呼都没打。张绍棠脑袋昏昏沉沉,摇摇晃晃准备起身见礼,被献灵帝一把拉住坐下。三人待在一室之内静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案子没有结束,推荐收藏也不要停哦~ 第24章 瘟疫疑云2 “师傅,那是什么?”乐涯想起刚才一幕也暗暗心惊,要不是唐不为反应快速,怕是她也被死神登记造册了。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毒物,也许那是一种蛊吧!”唐不为面色凝重,如果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放出此物的人心该多险恶! 深宅里,那个被人认为用心险恶的季课正如摆弄一条饰带般,耐心拉直一条扭动的银顶乌梢蛇。他一手轻捻蛇尾,抖动蛇身,另一只手逆着蛇身捋过,只听细小的骨碎声后,支撑蛇的骨架悉数碎掉,直直的垂下。季课用一柄细若柳叶的刀准确扎到蛇腹部,轻轻一剜,一颗荧碧的蛇胆被稳稳的挑出。他小心的捏起,直接放入口中咽下。 “主上,尸体已经处理完毕。”苏征看到桌上那条未死的蛇,头皮一阵发麻,这些天他见多了这些惊悚之物,虽多少有些抗体,但心中依旧有一处凉凉的。 “很好,有劳先生了。”季课轻敲着椅背,“接下来,我们看戏便好。” “听说乌玉儿从过佛寺回来,坚决不同意嫁与张绍棠了,快把乌墨尺那老东西给气死了。”苏征想起安插在乌府的眼线回禀,又补充一条。 “哦?算她命大。本来还打算这两天借着张绍棠约出她,叫她赶上这波毒物死掉呢,看来还可以再加以利用。不过这利剑拔出,我总得拿点什么来祭旗,以慰我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枉我被丢在瘴厉丛生的西南这些年。” 苏征见季课朝他招手,忙走近附耳聆听。虚凰案发年代已久,他并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韦妃的儿子,现在的魏王季课蛰伏过了严冬,携着滚滚杀气来复仇了----这上京,怕是不得安生了。 “师兄,能不能就近帮我备个酒池?”歪打正着发现黑线虫对酒有一定反应,虽不知是醉了还是畏惧,但总归有所克制。她需要再解剖一具尸体,研究出杀虫方法。 苏羿狼狈的掩盖住自己呕吐的秽物,擦擦嘴说:“好,我这就去办。” 乐涯让唐不为和苏羿一起回去,唐不为却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坚决不肯离开。“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手脚不再利落,但吃的盐比你吃的面多,说不定一会儿你又得用我呢!” 苏羿本不放心留乐涯一人在这儿,有唐不为在,他也能省些心。于是自己上了马车去准备了。 因为翊卫绕着上京宣传,禁止了人员的走动,死亡的扩散基本得到了遏制。莫疏桐考虑到京中的稳定和死亡情况的调查需要,他主动向翊卫府中郎齐亭山建议:将翊卫分为五队,其中四队朝着上京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巡查,并按照需要分发应急物资;他自己则不辞辛苦,主动揽下机动队,侧重乞丐、流浪人口的安置和稳定。 一辆马车满载粮面穿梭在破败的小巷、寺庙和荒宅,莫疏桐看着地图上圈的密密麻麻的小点,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就剩最后一处大的破庙了,分完粮他还想去苏羿那边看看,瞧有什么新的进展。 冬日的天刚过了正午,眨眼太阳已坠向西边。满天的晚霞染的半边天空都变作红色,映着破败的庙宇和干枯的老树更显萧条凄凉。莫疏桐第一个走向破庙,身后跟着十来名翊卫。 “嘎----吱-----”两扇残破如漏风门牙般的庙门推开,庙内尘土的腥味掺杂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莫疏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自己一人轻轻踏过门槛进到里边观察。泥塑的佛像彩泥剥落不少,露出里边的土色,他们微睁的眼眸,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似乎在诉说什么。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一个肥胖的身躯倒在地上微微抽搐。 莫疏桐借着夕阳泛黄的光线仔细打量倒在地上的人:肥胖的脸颊上灰尘扑扑,一双惊恐过度的眼睛乏力的半睁半闭,唇角一丝血液干涸成暗红,喉咙里呵呵的发出声响----梁继祖?!确认他没染上时疫,莫疏桐赶紧将他扶起,但已太晚了,梁继祖身上的棉衣已经被血洇透,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他手直直指着破庙上空一处,喘了半天攒一口气说道:“呵……”然后,手便无力垂下。 莫疏桐看着梁继祖双眼已闭,鼻端没了热气,知他已经死了。莫疏桐有些烦躁:年关将至,如今却瘟疫横行,整个上京本已戒严,减少了人员走动。哪知梁继祖会突然出现在一个破庙,而且还惨遭杀害。吏部尚书梁宇诚如何会善罢甘休?他轻轻捏了一下鼻梁两侧,舒缓一下紧皱的眉头,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梁继祖刚刚想说什么?他指的破庙上方那处有什么特殊?破了一个洞,会不会藏了什么东西?或杀手是从那儿下来的?他说的是何?和?荷?貉?是人?是物?梁继祖该如何处理?送回梁府?苏羿他们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如何能因为一个已死之人,置整个上京百姓于不顾?不送呢,能拖延多久?几分钟思量后他决定封锁消息,瞒着梁尚书先让仵作验尸,把尸体存放在冰库里,能拖一日是一日。 却说苏羿驾车离开,之后又匆匆返回。乐涯看他一个风华公子,如今却被自己使唤的缠了宽松的袖子、撩起了袍子前襟,吭哧吭哧的铲土挖坑,而且今日还是他的生日,她心里觉得很是愧疚,“师兄我来吧!” 苏羿哪里肯让一个姑娘做这等粗事,别说是乐涯,便是不熟悉的女子,他也断然不会同意的。乐涯见他拒绝的坚决,就走到马车跟前,来回一趟趟搬着酒坛。唐不为坐在一边,看着两人忙碌却执着的模样,心底一处再次被触动:在一个合适的时候,他一定要把心底那个惊天的秘密吐露出来,就像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这般坚守住自己的信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他们就着床单将一具床上的尸体搬到酒池中。尸体进入酒水中滋滋的发出声响,像复活了一般,尸身腐烂处不停的冒出米粒大小的泡泡。从尸体腐烂的肉中,黑色的线虫一条条钻出,扭动着、浮沉着,过了不久它们终于如沉睡般,不再动弹。 乐涯用一枝木棍漫无目的搅动着酒水,她的脑中飞速的搜寻着关于毒物、蛊毒的各种信息。要从哪里开始呢? “唔----恶----”苏羿看着那一池如涨粗头发的线虫,混合着尸体流出的粘液和血水,再次忍不住躲到一角呕吐起来。 乐涯看着苏羿呕吐,正想开导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师兄,你今天见的尸体可有女尸?”苏羿忍着呕吐,克制自己也不去看酒池,听乐涯发问,猛然想起准备酒水时接到的莫疏桐的报告:“欸,还真没有,这些死者家中明明都有女眷的。可就算都是男尸,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全是男尸就说明毒虫具有选择性,生长又那么迅速,十之八九就是蛊而非毒。”唐不为眼前一亮,也许他知道这是什么蛊了。 “阴阳桃花蛊?”苏羿和乐涯异口同声问道。饶是两人都博闻强识、见识广博,也未听说过这种蛊。 “没错。起初,我也没有想到就是此蛊。因为即使是在西南地区,也将此蛊视为禁术。所有关于它的描述,早已悉数焚毁。我也是早年游历时听人说:下此蛊者需是怨女丑妇,她将母蛊种于己身,子蛊种在贪色男子身上,男子惨死,她却会凭借子蛊对母蛊的供奉,变得越来越美……” 乐涯不太明白,“不对啊,明明是这些男子接触别人后感染上的,和家中女人无关,如果她们没事儿,她们去了哪里?” “我猜恐怕这就是这蛊邪恶的地方,一方面它的子蛊能不停的扩散、传播;另一方面子蛊能让每个中蛊的女人都会变得美丽,而让中蛊的男人惨死。家中男人贪色惨死,而自己却变得貌美如花,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报官?还是换个样貌和身份重活一次?” 乐涯觉得脊背发凉:如果师傅的猜测正确,这个蛊名就更不能外泄,要不然不知会被多少有心人利用,成为轻易改变人生的手段。 “是不是我们找到母蛊,杀了寄主,这场劫难就能结束?”苏羿忍住胃部的不适,抓住问题的关键。 “应该就是这样!”虽然还没解决问题,但能理出思路,找到突破口,乐涯也觉得很是雀跃。 “难怪老李头说碰到的那具尸体消失了,恐怕那具尸体就是寄主下的第一条子蛊。她一定是怕身份泄露!”乐涯想起老李头的报案,激动的说:“咱们是不是该去发现第一具尸体的地方看看?” 正说着,乐涯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她痛苦的捂着肚子蹲下。他们已经快一天没吃饭了。 “先吃饭,吃了饭再去也不迟!剩下的就是你们的活儿啦,老头子就不跟着你们掺和啦。咱们去炰脍楼,你们就把我放那儿,待会儿我和自芳一起回去。”唐不为捶捶自己僵硬的腰,起身建议道。 第25章 追查母蛊 炰脍楼两扇大门紧闭,上边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歇业两个大字。炰脍楼内却并不受歇业影响,依旧灯火通明。余自芳萎靡了一天,如今却像打了鸡血,变得神采奕奕。他忙着张罗一桌子菜,难得几人聚在一起,又有八卦消息可听,心中激动不已。 莫疏桐安排了梁继祖的尸检,奔波了一天,来炰脍楼看看情况,哪知遇到了苏羿他们,他便先将梁继祖死亡一事告诉他们一声。苏羿听他说已尸检完毕,尸体也已妥善保存,心中也放下不少----为今之计,还是以阴阳桃花蛊的解决为要,梁继祖之案现在他们也有心无力。乐涯替苏羿将他们解剖获得的结论告诉了莫疏桐,腐烂的尸体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蛊毒。 今天一天见多了腐尸,几人就着清淡的素菜、稀粥快速填饱肚子。乐涯和苏羿准备回大理寺,拿老李头报案的笔录,去现场勘察;莫疏桐想着梁继祖一案,回翊卫所考虑案情去了;留下唐不为和余自芳在炰脍楼,收拾完毕后一起回家。 大理寺内吵嚷了一天,如今才恢复了宁静。乐涯和苏羿点了火折,刚开了偏堂的门,就听到一个声音从张绍棠轮值的房间传来:“哈!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 原来张绍棠回到大理寺后,忙着指挥燃烧腐尸、应对各种突发问题和与翊卫的沟通,一直没怎么停事儿,直到他俩回来之前才清净一会儿,他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听到外边有人进来发出声响,他才被惊醒。 三人一起来到老李头描述的案发之地。冰冷漆黑的冬夜,无人的街道,紧紧关闭的店铺,很难让乐涯相信这便是前两天他们才来过的西市。她一再看向西市入口处立着的巨石,这才相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笔录里说老李头他们是在过了城隍庙七八十米处,被绊倒的。”乐涯回忆笔录内容突然产生一个疑问:“西市不是有大量西域、流球等客商在吗?怎么会有城隍庙?” “在西市成立以前,这里原本就是一片居民区,那时这座城隍庙便存在。后来西市建立,居民全部向周围迁移,唯独留下了这座庙。西市虽有许多异族人,但受我们文化影响,也没有强拆这座城隍庙。”苏羿耐心给乐涯解释道。 张绍棠本身就是个急脾气,不理他俩谈话,一直闷头往前走。直到看见位于西市中间,一棵低矮、扭曲、系满红色布条的大槐树,才猛然停住脚步。 青砖围砌、一座一人来高的小庙,就躲在大槐树的后边。张绍棠漫不经心的往大开的庙门里瞅,一双莹绿的眼睛陡然从香案底下出现,盯紧了张绍棠。张绍棠觉得脊背僵直、心脏快飞出嗓子眼来----“喵----”一只狸猫飞快从庙里蹿出,穿过大槐树下一个枯洞,消失在寂静的街上。 张绍棠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发现香案底下又有数十双荧光闪闪的眼睛出现。尽管他已知是狸猫,但这么多双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用一种戒备的眼神齐齐盯住他,他还是觉得有些惊悚。 “怎么回事?”乐涯和苏羿赶来,看到这幕也很吃惊。 那些狸猫并不怕人,一双双油绿的眼睛盯着三人,口中一阵阵呜呜的警戒声。 “老子又不是老鼠!你们都盯着干嘛?”张绍棠听到乐涯的声音,心中莫名添了股勇气,直接朝着那群畜生开骂。 “呜喵----”狸猫似乎得了召令一起朝外蹦出,嗖嗖几声便消失在暗夜中,只余城隍庙里一阵光脚踩在地上的轻微声响。时间似乎放慢,等了好久,一个黑色的斗篷下一双纤足出现在三人眼前。斗篷摘下,一个少女精致的脸孔露了出来,她一脸娇态斥责道:“都是你们,你们赔我被子!赔我鞋子!” 听那少女如清泉般脆亮的嗓音,还有话语里的娇软,乐涯觉得她来自西南地区。走近看她头上、胸前的银饰,更加证实了乐涯的猜测。原来这少女叫雷娉婷,是西南苗族的圣姑,因为族中圣物被盗,孤身一人来到上京寻找圣物。因为银钱不足,这些天一直居住在这城隍庙里。天寒地冻,她连一身完整的御寒衣物都没有,于是使用族中药物,召来这些狸猫聚在一起御寒。 苏羿看雷娉婷一双赤足冻的通红,就让她回到城隍庙内,把自己的银鼠斗篷给她裹脚。 “不知娉婷姑娘昨晚到今早,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乐涯听到雷娉婷说这些天都躲在城隍庙,马上追问道。 雷娉婷摇摇头,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她又努力回想:“奇怪的声音真没有,不过我倒是闻到了奇怪的味道,然后就得到了这个。”她扯着自己的黑斗篷给他们解释:“昨夜我召来的狸猫还不够多,半夜冻醒,闻到一股酒味儿,我便想寻来喝点御寒。哪知没见到酒,却见到一个酒鬼,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这儿不远处,斗篷就扔在大槐树下,我就捡了来。” 雷娉婷指的那处,就是老李头他们发现尸体的地方,难道雷娉婷捡的衣服就是死者的?乐涯想着酒水对阴阳桃花蛊的遏制,也许今早那人就是酒劲退了桃花蛊才发作,所以昨晚便趴在此处,而今早才死掉的。 三人在腐尸发现处再无发现,便决定带雷娉婷一同回大理寺,安顿好她的住处,又给她从炰脍楼带了吃的,这才从她手里换得她捡的斗篷。 黑色的斗篷滚镶着短短的貂毛,看着价值不菲。乐涯将它铺在桌上,就着烛火一点点细看,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斗篷肩膀位置看到一点深色。乐涯用手指捻下一点,好奇的闻了闻,淡淡的香味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师兄,这个味道是?” 苏羿看她冷不丁将手指伸到他的鼻端,脸微微发热,但看她期待的模样还是耐着性子,就着她手闻了一下:“是口脂味,福籽镇上这种味道不是满街都能闻到吗?” 张绍棠不屑的看着两人对口脂的鉴定,自己伸出两根手指拎起斗篷,表情嫌弃的闻了闻:“什么叫满大街都是这种味道?这分明是东市吴记的口脂。你看这色泽!这味道!只有混合了紫茉莉和玉簪花才能是这样的!” 苏羿和乐涯一脸震惊的看着张绍棠,对他脂粉研究的造诣叹为观止。子时的梆子远远传入他们耳中,两人才算回魂。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想到这里,乐涯才意识到苏羿生辰的礼物自己还未送出。她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软布小包,小心翼翼的递给苏羿:“师兄,生日快乐!” 张绍棠看苏羿一脸惊愕,手还不及伸出,他已飞快从乐涯手中夺了布包,边躲避苏羿的追赶,边打开层层包裹,终于看到里边卧着一只砗磲玉佩,玉佩中间浮雕出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动物。“哈,一只狗!”张绍棠吐着舌头奚落道。 苏羿摁住张绍棠夺回自己的礼物----虽然刀法看着有些生硬,但不乏灵动生机,分明是一只眼睛微眯、狡黠机灵的小狐狸,最特别的是在它身后,九条长长的、蓬松的尾巴,刚好围成玉佩的圆形,看着非常漂亮。 “谢谢师妹,这只小狐狸我很喜欢!”苏羿慎重的把玉佩挂坠挂在腰间。 “听见没?是狐狸!”乐涯先飞快丢给张绍棠一个白眼,然后才颇为慌乱的对苏羿摆手说:“不用谢!古书上曾载九尾狐出,世间平昌,希望它能给师兄带来好运。之所以选白色----”乐涯飞快看苏羿一眼,然后坦诚说道:“白色百搭,好配衣服!” “噗----哈哈哈哈----”见惯了乐涯一本正经或高冷毒舌的模样,张绍棠第一次见她如此窘迫的模样,分明是送礼物,搞得如做贼一般,终于惹得他哈哈大笑。尽管无情嘲笑了乐涯,但他心里依旧痒痒的:“乐寺正,过了年我生日时你也得送我个这样的礼物!你亲手雕刻哦!” “好,到时候一定给你雕只中华田园犬!”乐涯耿耿于怀他嘲笑自己的手艺,故意加了给土狗换了个词。听得张绍棠美滋滋的。苏羿看乐涯促狭的表情就知她在捉弄张绍棠,嘴角微扬也不点破。 长夜慢慢,三人折腾了一天,终于扛不住乏累,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理寺里恢复了安静,翊卫所里还有着细簌的动静。一盏跳动油灯跟前,摊了满矶案的书籍、档案,莫疏桐一个人对着微弱的光在翻找所有何、和、贺姓的官员,经过排除年老的、外调的、和梁继祖没有交集的,最后就剩下两人。一个是吏部司封主事何斯,一个是工部侍郎之子贺自辛。 如果不是官员呢?莫疏桐仰头看着房梁,模仿梁继祖的动作,还能是什么?他想起梁继祖的爱好----妓院里所有带荷的姑娘恐怕也都得调查一番。 除此之外呢?莫疏桐捏一捏眼角处,他需要明日调查之后再做考量。也许他还需要再看看尸检的报告。正想着事情,莫疏桐感觉身体一阵寒冷,他快速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嘴里咽下,便活动身体便拿出尸格细细的研读。 第26章 追查母蛊2 初升的太阳并未赶走人们对于瘟疫的恐惧,东市的各色店铺全都店门紧闭,街上一片萧瑟。苏羿和乐涯在张绍棠的带领下很快找到吴记口脂铺。 三人从一旁角门进去,发现里边大有乾坤。店铺虽没营业,但人员并未遣散,有打扫卫生的、合计账目的、挑选干花的,一切运转有条不紊。 吴掌柜笑呵呵的看着张绍棠:“张公子,你研制的、男子专用的水泽脂,果然极受欢迎,今日可是又想到什么妙方?” 张绍棠一脸高冷模样摆摆手,“那些以后再说,今日只是来问你们店里谁见过这斗篷?” 吴掌柜眼睛滴溜溜的在苏羿手上的黑斗篷上一转,估计衡量了利弊才下定决心说:“咱俩这交情,我告诉你。你可要为我们店保守秘密啊!”看到张绍棠点头,他才继续说到:“这是黄文修公子的斗篷,前两天他来我们店里拿口脂,说是要送给销金阁的一位姑娘,穿的就是这件斗篷。” 销金阁?苏羿无语看着乐涯跃跃欲试的模样,劝她别去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是找母蛊,三人在去西市之前,一致决定:先把窝在大理寺睡懒觉的雷娉婷给拉出来。 “我乃族中圣姑,你们给我客气点儿!”雷娉婷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坠着身子不肯往前走。 “圣姑不是要去找丢失的圣物吗?你帮我们找到阴阳桃花蛊的母蛊,我们帮你找寻圣物,如何?”苏羿蹲下看着耍赖的雷娉婷说道。 雷娉婷一听苏羿的条件,轱辘从地上爬起,两眼闪着精明的光。如果有官府之力可借,好过她孤身一人大海捞针。虽然苏羿说的阴阳桃花蛊是禁蛊,她知道的也不太多,但总归要好过这三个门外汉。“成交!” 听说是大理寺叫门来查案,冷月怜虽不情愿,但还是把他们迎进销金阁。 却说进得销金阁的四人,刚看到销金阁内部的装饰就已不再镇定。从前门进入楼内,迎面是一架两丈来高、十二扇页的水墨大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以中间楼梯为界,布置出的两个迥异的黑白世界。 “不知几位官爷到此要查些什么?”冷月怜看着这几张陌生面孔,神情有些不悦----好歹她也是有大人物庇护的,见惯各种级别的官员,被人找上问案却还是头一遭。 “昨天黄修文公子来大理寺报案,说他的祖传玉佩在销金阁被盗了,我们就是来录个口供。”苏羿一副温良公子模样,开口解释道。 “是他?”冷月怜不屑一笑。“黄家虽把控着铁矿挖掘的大权,年年进账的银子不计其数,但对子女颇为清苛。黄文修来我销金阁,吃食都是自带的,哪舍得带什么祖传宝贝?再说,我销金阁也不是刚开张的小铺子,多少达官贵人抢着给姑娘们送奇珍异宝,就算他真有什么劳什子的玉佩,怕是我们姑娘还不一定看得上眼。”冷月怜明显对黄文修没有什么好感,听说是他报的案,更是气愤不已。 冷月怜把前夜伺候黄文修的雪燕姑娘叫了出来,示意她给他们回话。 “前天夜里,黄公子来了销金阁,给我捎来了吴记的口脂。我看他心情不错,就多劝了几杯酒,哪知喝到半夜他却要离开,我怎么劝都不听,然后他就醉醺醺的离开了。他挂的什么玉佩我根本没留意,许是在街上遇到小混混,玉佩被盗走了吧。” “他每次都是半夜离开吗?” “不是,就前天夜里,他非要离开。他好像说有笔大买卖要谈。” 乐涯听着苏羿和雪燕对话,眼神不错的盯着雪燕。雪燕回答问题时,偶有停顿和思索,但面部和肢体的小动作都极统一协调,看着并不像在撒谎。 “这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一直神游天外的雷娉婷,不知何时对雪燕的容貌感起兴趣。乐涯听雷娉婷莫名其妙的夸赞,仔细看了雪燕的容貌:虽然她长得漂亮,但并无惊艳之感。并非是她五官长得不够精致,而是她每一处都长得太过精致:如花般的柔嫩肌肤,水汪汪的眼睛,粉嘟嘟的樱桃小口----每一处都看着都如最精致的瑰宝,似乎要挣出她容貌的束缚,自成体系。 “姐姐怕是中毒了,还未知吧!”雷娉婷说话直接,她伸手拿出一根黑漆漆的小草梗递给雪燕,“这是灸甘草,你不妨咀嚼后咽下看看。” 雪燕看雷娉婷神情严肃,周围官爷也不阻拦,终于犹豫半天,拿起那草梗嚼嚼咽下。没一会儿,雪燕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来得及避讳,她便吐出一团黑色线虫。 张绍棠只听乐涯他们模糊提过线虫一事,今日见到实物,把他给恶心的,连看到头发都痛苦,恨不能全世界都是秃子或自戳双目。雷娉婷随手在虫子身上浇了一碗酒,然后将它们点燃。 雪燕面部一阵抖动,眼睛里的水光、皮肤的白皙、嘴唇的粉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却看着更为顺眼的容貌。 看着雷娉婷失望的表情,乐涯便知道雪燕身上的也是子蛊。“前夜你们吃的酒菜是?” “还不是黄公子自己从家带的!”雪燕一边轻抚自己的胸口顺气,一边抱怨道。“哎,我陪他这些日子,他却这样对我?难道他的发财就是敲诈我一个销金阁的姑娘?” 难道黄修文的子蛊是家中女子所下?乐涯快速思索着案情,不是说他家中并无妻眷吗?乐涯觉得这母蛊还是藏在销金阁的可能最大。她不理雪燕的委屈质问,只对一旁的冷月怜说道:“为防再次叨扰冷妈妈,还请你把所有楼里的女子都叫出来才好。” 冷月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算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玉佩,多少钱你说出来我赔便罢了。我销金阁的姑娘可不是随便哪个你都能见的!” 张绍棠看着冷月怜几乎要爆发的模样冷哼一声:“把所有人都叫下楼!我不信有哪个我张某见不得的!” 冷月怜心中有些煎熬,凭她以往的性子,便是主人命令,她也敢拒不执行。但这次,她犯了犹豫,半天没有做声,终于还是让了一步:“都下来吧!” 楼里所有姑娘都下了楼,但让人感觉诡异的是:粗使丫头相貌比楼里的姑娘还要貌美些。她们的神态也不同于见惯风月的女子,神色都颇为慌张。雷娉婷只一眼扫过,便看出这些女人都中了蛊毒。一阵呕吐过后,那些女人都恢复了原来残败、萎顿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这些女人便是唐不为说的,那些抛弃丈夫腐尸,妄图改头换面获得新生的人。 冷月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主动承认:“她们虽无官府印牒,但长的貌美、价格又低,我本打算调教好了赚上一笔,哪知出了这等怪事!算我倒霉,银子就当打水漂了,你们走时麻烦把这些女人带回去!” 三人看再没有什么发现,便准备离开。只有雷娉婷边走边回望那些女人。乐涯觉得心中一阵怪异,索性同她一起回去再看一遍。就在这时,一个藤球滚落在乐涯脚边。乐涯看到一个小孩子,头戴一顶虎头帽,身穿一身滚兔毛的小袍子,圆滚滚的从不远的后厨跑来。 乐涯看着他的容貌,比观音座下的童子也不遑多让。她正要捡起藤球,却被雷娉婷一脚踢开,藤球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路滚动躲过人群和桌凳。 那孩子阴邪一笑,抱起藤球。“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孩子?不羞!” “那么大岁数了,还冒充一个孩子?你才不羞!”雷娉婷并不客气。“怎么,子蛊供养的太足,把你养成了这副鬼样子?” 孩子恼羞成怒,直接将藤球丢了过来,藤球上缠绕的黑线虫像开花般一层层散开,朝乐涯她们袭来。 雷娉婷朝乐涯丢了一个黑色东西,“接住!”乐涯顺势逮住,和雷娉婷一起张开一只大网,那网又轻又软,还带着粘性,把藤球上的黑线虫一条不落的全粘在上边了。雷娉婷把网匆匆卷了丢在一旁,便要去追那孩子。哪知冷月怜手势更快,一柄飞刀丢出,擦过孩子的脖颈,血液一下子喷涌出来。 孩子倒下,伴随着血液的流出,身体越长越长,稚嫩的面孔也变成一副眼歪嘴斜的丑陋模样。一条金色的蠕虫顺着脖颈的伤口往外钻。雷娉婷慌忙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将蠕虫收入里边,使劲盖上盖子才算放心。 冷月怜看着销金阁一片混乱,心中自责不已,只不过见面而已,居然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但以他的性格,除非这种时候,要不然自己这辈子怕也难见到他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莫疏桐带着一队翊卫进来,就看到销金阁一片混乱,地上还有一人躺在血泊里。 “你错过一场好戏!我们已经捕获了阴阳桃花蛊的母蛊。”张绍棠一脸兴奋的告诉莫疏桐,完全不知冷月怜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莫疏桐经过昨夜的排查,筛出两名嫌犯。一个是吏部司封主事何斯,一个是工部侍郎之子贺自辛。但何斯这些天一直病着,在床上躺着,家中姬妾不断头的围着他,没有作案时间。而贺自辛前夜宿在销金阁,他来这儿就是核查贺自辛的不在场证明的。 冷月怜说:“贺公子前夜的确宿在销金阁,他是和梁公子一起来的。因为他喝得太多,又吃坏了肚子,后来便没回去,直歇到昨天夜里才离开的。” 几人听了冷月怜的话,心中都极为激动。冷月怜的话不仅证明了贺自辛的清白,也帮他们找到了梁继祖的死前接触人。冷月怜不知自己无意间立了大功,还以为自己因为出手杀人会被关押,哪知张绍棠表情严肃的要了几百两罚银,便作罢了。 冷月怜以为他记起了自己,完全顾不上担心自己主人可能施于的惩罚,心中快活无比。她哪里知道张绍棠出了销金阁就被众人一顿扁损:“那蛊母本就该死,冷月怜杀她分明是立了大功,你怎么找她要银子?” “谁说她销金阁的姑娘不是随便能看的?!爷就是要看她的姑娘!收她的银子!” 第27章 魏王得利 瘟疫解除,街上渐渐有了行人,半晌不到的时间,已恢复往常的热闹。 炰脍楼上,莫疏桐、苏羿、乐涯、雷娉婷四人边吃午饭边调侃余自芳:“时间马上就到了,看你还吹!”余自芳也不争辩,伸出五根手指进入倒数:“五----四----三----” “掌柜的!花酿驴蒸、蟹肉煎糕、胭脂鹅脯、鸡髓笋!再来半斤猴儿酿!”贺自辛人还未到,声已传来。乐涯和雷娉婷听那男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约而同从楼上探出头,看贺自辛的长相。哪料每日美食吃着、美酒喝着,竟然只养了一头油亮乌黑的头发,贺自辛全身瘦的没有一块肉,脸也干巴巴的,也就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让人知道他还是个活物。 莫疏桐依在栏杆处,一脸闲适:“贺兄,今日本店新加了特色菜,要不要上来一尝?” 贺自辛一听有新鲜花样,眼睛马上绽放出神采,忙不迭的扶着楼梯扶手蹭蹭上到二楼。“哪里?哪里?” “开水白菜你吃过吗?蛋包饭呢?”乐涯开口问道。 贺自辛一脸懵叉模样,“怎么没见你们上菜?” “你们先坐下聊会儿,我去给你们准备新菜式。”乐涯说完,真的起身去了厨房。 贺自辛目送乐涯离开,还忍不住咕咚一声咽口吐沫。 等了越半个时辰,苏羿和莫疏桐想问的内容已差不多问完了,乐涯才让人端来一盆清汤,汤里卧着几颗白菜心,一人一份的扣碗。 贺自辛咽吐沫咽了那么长时间,又给苏羿、莫疏桐说的口干舌燥。看到乐涯叫人端的东西,差点儿把桌子给掀了。连张绍棠都没把人欺负这么痕过,他佩服的朝乐涯吹了一声口哨。 乐涯并不介意他们的反应,招呼他们坐下吃饭。苏羿和余自芳觉得要给乐涯面子,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叶;莫疏桐则本身饮食清淡,所以并不介意菜色,也夹起一片菜叶;张绍棠则不客气的揭开扣碗,看到一个完整的蛋饼冒着微微的热气。他用筷子戳破,里边晶莹的米粒混合着菜味儿进入到他的鼻腔。张绍棠吃了第一口后,手中的筷子就没停下。 雷娉婷和贺自辛观察大家并不勉强的模样,才吃了起来。直到汤盆和碗都没有一丝剩余,五人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们谁也无法想象乐涯居然还有如此厨艺,而贺自辛更是彻底被乐涯征服,如巴儿狗一般眼睛只围着乐涯打转。乐涯打发贺自辛离开,才听苏羿他们说起贺自辛前夜的经历。 “他们说的大买卖是私挖铁矿?”乐涯极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历来皇权牢牢把控铁矿的开采权,有了铁就意味着有了武器。“贺自辛他们从哪儿来的铁矿资源?”乐涯刚问出口,突然想到一人家中握有铁矿资源----黄修文。 “如此,便能说得通了。”乐涯恍然大悟。黄修文说的大买卖恐怕就是此事了。梁继祖不知黄修文死亡之事,去破庙商谈私运铁矿事宜,被知道此事的人给杀掉了。贺自辛因为身体有恙,反倒躲过一劫,他未见梁继祖和黄修文,以为此事泡汤,所以也不惮将之说出。” “贺自辛说这个发财的办法是黄修武想出来的。但黄修武不得老爷子偏爱,摸不到开采铁矿的印章。”苏羿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杀害梁继祖和黄修文的凶手已昭然若揭。 莫疏桐在听到贺自辛说起这点时,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尤其梁继祖死前告诉他的话----不是何之类的音,而是h的音,后边uang还没发出,生命体征已经消失。梁继祖手指的亦是破庙残破屋顶露出的天空,当时半边天是红色,映在天空的正中间的颜色,便是黄色----这案子和黄家脱不了干系,不是黄修文,那很大的可能便是黄修武了。他迅速召来几名翊卫,去捉拿黄修武。 最后几人从一家赌坊抓到了黄修武,抓到他前一刻,他仅穿了单衣还热得满头大汗,双眼熬得通红,神情狂乱。他被翊卫带走便知事情败露,哭嚷着求赌坊给他父亲黄仁义带话,让他花钱捞人。 黄修武被带到大理寺后,没等用刑就交代了杀害梁继祖的经过。连带用蛊毒骗销金阁的丑厨娘服下和下毒杀死亲兄长之事也坦白的彻彻底底。 苏羿看他蠢笨直楞的模样,很是纳罕:他如何想到如此复杂的办法来杀人,那阴阳桃花蛊又岂是凡人能得到手的。 “你把你家兄长还有梁继祖都杀害了,你从哪里得到贩卖铁矿石的渠道?又从哪里得到的赌资?”乐涯好奇的问他。 “我在赌坊交的好友告诉我的!” “那人长什么样?” 黄修武努力回想那人相貌,却无任何特色可以描述。更何况那人每次都长发遮脸,他又如何看得清楚。“他很高!头发很长!赌品也非常好!” 看他描述对方用的那些易于乔装、改变的词语,乐涯猜他是被人给利用了。但人是他杀的,祸是他闯的,锅也必由他来背----梁宇诚那里已经快瞒不住了。 “黄修文的尸体在哪里?” “被厨娘拉回销金阁,在后厨给分块焚烧了。” 苏羿忍不住胃里一阵汹涌。他派人去销金阁后厨查看,果然在柴灰底下发现零零碎碎的骨头,还有一个完整的骷髅。 案子终于结了,黄家痛失长子,不想剩下的这个不太灵窍的儿子也死去了。黄仁义忍着巨大的痛苦,去求乌墨尺替他在圣上面前求情,乌府却将他拒之门外。 乌墨尺内心煎熬的站在庭院里,听说黄仁义离开,他才松了口气。当年他乌墨尺不名一文之时,黄家就一直供他致仕。他身居高位以后,帮黄家争得铁矿开采权,慢慢的,黄家就成了他乌墨尺个人的银库。 两家关系密切、利益纠缠,看在这点他也该出手帮黄仁义一把,但是只怪黄修武杀了不能杀的人----梁继祖。乌玉儿在苏府别院拒绝梁继祖的事,本已打了梁宇诚的脸,而今他的亲信又杀了梁宇诚唯一的儿子,他如何还能再插手? 乌墨尺知道:这件事死了黄修武事小,黄仁义失了铁矿开采权才事大。他隐隐预知自己会失去一只臂膀,但已无从补救。当务之急是他要摆正立场,不偏帮黄仁义,寒了梁宇诚的心;还要处理好乌玉儿的婚事,防止他与张蕤之间也出现裂痕。 梁宇诚看着马车拉回的尸体,一下苍老了许多。他多年苦心经营所得到的一切,在得知儿子死去的消息时,都化作幻影。任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他一动不动,如泥塑蜡捏一般。连前来传旨的公公看到这幕都有些唏嘘不忍。 圣旨下来:梁宇诚、黄仁义、贺望川教子不严,私自肖想铁矿开采,官降一级,罚俸三年;黄仁义铁矿开采监管不力,夺取资格。 魏王府里,季课已风闻圣上御旨的内容,面上却无多少喜色可言。 “恭贺主上,一切都按照您设想的方向运转!” 季课微摇摇头,结果是还差强人意。但是案件查处,快得出乎他的意料,原本还想着耗上十天半月,用半个城的死亡来好好吓献灵帝的,哪知效果并不理想。 大理寺还真不容小觑,他还需行动再谨慎些。想到大理寺,他又想起那个古怪的爬树女子,事后他才知道她便是那个,坏他好事的大理寺从寺正乐涯。有趣而有才干的人,要么收归他用,要么便除之后快。季课的眼睛里一块嗜杀的血色闪过。 此外,年节将至,宫廷里各种虚与委蛇的应付和装弱又要让他恶心上一阵子。他想专心逗弄幼狮,但不得不时刻小心堤防,守在它旁边的依旧精明、凶狠的母狮。 此刻让季课忌惮的母狮,献灵帝的母亲张悦容,正一脸和善的和献灵帝共进晚膳。“皇上每日忙于朝政,清减不少。政事要紧,身体更要紧;再消减下去,本宫可是不依。” 献灵帝季瞻听太后一改平日强硬的口吻,如一位平凡的母亲和自己的儿子谈话,心头微暖:“谢母后挂念,孩儿定紧遵懿旨。” 听到自己的儿子温润、却带着一丝距离的回答,张悦容心中有些怅然。她亲手扶他登上帝位,辅助他稳固江山,可是随着他的年长,他开始试图挣扎、摆脱她,哪怕她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本能呵护。“黄仁义家的事,哀家已经听闻,你做得很好。收回的铁矿权,你打算交给谁?”眼看晚膳即将结束,张悦容即使深知,自己的问话会把季瞻推向离自己更远的地方,她也不得不说出口。 “母后,朝堂上的事就让朝堂众臣决定吧!”季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一顿晚膳果然还是离不了这些问题。 “哀家并不想塞什么人给你,只一条----不能是季课的人!”张悦容看季瞻抵制的模样,只能继续扮演柔弱的母亲。“那季课旧居西南,却有不少大臣与之结交,狼子野心可见一斑,你一定要多防着他。”她边亲热的替他笼好披风,边柔声解释。 季瞻何尝不知张悦容对季课的厌恶,他点头应允后起身离开。 张悦容目送季瞻离开,眼中的慈笑慢慢消失。“季课!一定是季课操纵着这一切!”从她接到乌墨尺的第一封秘信时,她就有种不会轻易了结的预感。“来吧!既然你自己主动投身来搅混上京这潭水,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宫廷里冷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热闹一下了。 第28章 爱恨情仇 献灵帝回到自己的宫殿,背后再感觉不到太后的目光,他挺直的腰背才塌陷下来。通过这次案件,他借势打压了梁继祖、乌墨尺,但空出来的职位也让他着实犯难。朝中大臣大多唯乌、张、梁马首是瞻,剩下的少数清流虽忠心耿耿,但多酸儒,每日喊着义礼,能拉出来实干的更是凤毛麟角。 季瞻正犯愁难以决断,听外边传报:兰贵人求见。季瞻原本皱着的脸瞬间舒展开来,丢下烦心事期待的朝门口望去。 兰贵人本名沈淼淼,人如其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水的轻灵和雅致。她入得宫内不过两年左右,便由季瞻身边的侍笔宫女一跃成为宫中最得盛宠的兰贵人。 “都说回了寝宫,皇上就不要劳心政事了,皇上怎么就不听呢,待会儿又该嚷着头痛了。”沈淼淼并不拘于礼节,跪坐矶塌轻轻给他按摩着头部。 季瞻头枕着沈淼淼的大腿,闻着她衣服独有的熏香,脑中紧绷的弦瞬间放松下来。他想起第一次留意她,是因为书房里乌墨尺咄咄逼人的、向他讨要一处官职。沈淼淼打破了砚台,跪下求他开恩,言语中是乌墨尺的态度吓到了她,搞的乌墨尺极为尴尬。后来相熟了,沈淼淼娇憨直言乌墨尺、张蕤还有梁宇诚,把持朝政多年应该分而化之。沈淼淼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慢慢的沈淼淼就成为了他最亲密的战友和伴侣。 季瞻想着沈淼淼的族系,也许可以从她家里选拔一名顶替黄仁义的人。 辉煌的宫殿里,一阵金属器具碰到石板的地面,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地上跪了一地忐忑的侍婢。自从皇上宠幸了御书房的侍笔宫女,皇后娘娘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差,等她听到皇上封了沈淼淼为兰贵人,皇后娘娘就不隔天儿的摔东西、找宫人茬,宫里行走的每一个人路过淑仪殿都恨不能给自己脚下,装个猫一样的肉垫,好悄悄过去不被皇后娘娘发觉。 张梓馥遣散了宫人,一个人对着桌上铜镜里,她依旧年轻的容颜,暗暗发呆:十三年了,她嫁给季瞻已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日日对着他冷漠的容颜,心虽凉透,终究不甘。 沈淼淼出现之前,季瞻也纳过其她妃嫔,但他永远一副懒懒的清冷模样,她以为那就是君王的爱。但沈淼淼出现以后他变了,他居然为她画眉、为她温言软语、为她展颜而笑。 经历这么多年,张梓馥终于知道他为何冷落自己、甚至不让自己育有子嗣----因为她姓张!她是张蕤的嫡长女,张悦容的亲侄女----张梓馥笑自己当年多傻,居然只知向自己的亲姑母、当今的太后,哭诉季瞻对自己多冷漠----这其实是从她嫁给他那刻起便注定的。 张梓馥知道皇上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怨恨,知道她整治后宫的吹毛求疵,可他连问都不问一声,用肆无忌惮的冷漠回避着她的一切。 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十多年的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年年宫中举办大宴时,季瞻才会牵起她的手,让她的美照射到宴会的每一个角落----那便是这张脸的用途!多少次她恨不能毁掉这张脸,但又生生止住,因为她的家族,她禁锢在这阴森的宫殿里。她还能奢求什么?她不过就是个傀儡,张家的傀儡,皇上的傀儡。 张绍棠并不知道自己的长姐这些年过得越发不如意。虽然离过年还有八九日,他已雀跃着期待休假和宫宴的到来了。他忙着在西市买各种小玩意儿送给长姐,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和长姐说:说他今年破获的几个精彩案子,说他不喜欢乌玉儿,说他的同僚的趣事……他还琢磨着如何把乐涯带进宫。 梁继祖的案子挽结,莫疏桐也松快不少。早些天他便收到大哥莫疏歌的来信,说已在回京的路上,让他先告知母亲,不要惦记。历代驻疆大将是不能回京的,莫疏歌能每年年节时回京,已是圣上体恤他们一家,两位长男战场厮杀、驻边多年。 莫疏桐的母亲出身寒门,每日早早起床便去往佛堂打坐、念经,他们虽住在一个将军府,但连莫疏桐见到她的机会都很少。莫疏桐几乎算是从小跟着管家莫伯长大的。年年大哥回京,母亲才会从佛堂出来,陪他们吃饭、听他们讲话,可以看出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也是莫疏桐一年之中最期盼的日子。 其实,莫疏桐更怀念父亲归来的日子,模糊的印象里,每次莫云麒回来,都会宠爱的把莫疏桐揽入怀中,任何要求都会满足。莫疏桐以为和母亲比起来,父亲反而更加细腻----也许是莫云麒长年在外,内心觉得亏欠自己吧。 大理寺里,连着忙了几个大案,中间休沐也取消了,所以现在年关将近,一派热闹、祥和景象,朱定持对他们松了些许管教----张绍棠不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倒是苏羿,从昨日家中代他告了假,今日还未归来,让他颇为惊讶。唯一让他省心的是从寺正乐涯,每日从早上晨会点卯完毕,她便一头扎入司务处,查看各种案件档案,不时还会纠缠着他问东问西。 苏羿回到大理寺时,乐涯已在司务处又看了一天案卷,正守在朱定持的门房前,准备再来一次案卷疑难问题的大轰炸。 “嘿,师兄!”乐涯看到苏羿面色抑郁的从外边走来,马上追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昨夜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没回小院?害我和师傅都很是担心。” 乐涯说得确是实情。只不过很快,唐不为开始和雷娉婷一起研究起阴阳桃花蛊的母蛊炼化,她自己则忙着在自己房中给雷娉婷添置床铺----一直呆在大理寺也不是个办法----雷娉婷长相太过招人,几天功夫,大理寺的未婚男子快把雷娉婷住的那处草给踏没了,大理寺卿大人也吃不消了,让乐涯把这尊神请走。想着苏羿是回自己家,又那么大个人而且狡猾、缜密,乐涯和唐不为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担心。 苏羿并不知道这些,看到乐涯一脸关心的模样,心头微暖,面上挤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却很是勉强。 “订婚?” 夜晚炰脍楼上,几个人听到苏羿的回答都如乐涯一般惊讶。 雷娉婷挤挤眼睛,示意乐涯跟她出去:“你难道看不出你师兄对你有意?” 乐涯头顶一群乌鸦飞过:“你难道看不出我对我师兄没什么想法?” “我还以为你性向不明呢。”雷娉婷心中腹诽道。乐涯时男时女的装扮,看得她一阵头疼。 就在乐涯和雷娉婷出去的这会儿功夫,苏羿已经灌下第四坛酒,他抓着余自芳的衣领,眼睛小心望向乐涯离开的方向:“你不是会看面相吗?你不是说我夫妻缘深,福泽延绵?” 余自芳扶额:“我说哥呦,我确说过此话。但并不是说你和你师妹呀!”余自芳这次把重音狠狠落在师妹两个字上,生怕他这次还听不明白。 莫疏桐想起那天余自芳说酒醉的苏羿的那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碰了墙就早些回头,这并非你的良缘啊!”他心头猛的一动,他早知余自芳的眼光毒辣,但显然没料到余自芳还怀有相面之术,而且精进到如此地步。 余自芳兀自抖动整理自己的衣衫,看到莫疏桐心有所觉的模样,挤眼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又劝苏羿:“不如你说说给你交换庚贴的是哪家姑娘,我给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命定的姻缘?” 苏羿酒气上涌,一把推开余自芳,踉跄着走出炰脍楼,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孤单。 乐涯远远站在楼上,目送他离开。雷娉婷看着乐涯果决的模样,心中倒有一丝佩服的感觉。莫疏桐叹了口气,拿起苏羿落在楼上的斗篷,快步追了出去。 寒冬的天气,哈气成冰。一辆马车轱辘轱辘从黑暗里带着微微的光,驶向炰脍楼。一个紫色的身影掀帘从马车上下来,他仰头看看楼上悬挂的牌匾,刚好看到乐涯和一位长相漂亮的姑娘站在楼上正看着他。 “诸位怎么都站在外边,该不会是预先知道本王要来吧?”魏王看着两位姑娘,受宠若惊。余自芳和张绍棠寻声也往走到窗口往下看去。不待张绍棠介绍,乐涯已扬声笑道:“哈哈,魏王真是幽默啊!” 余自芳第一眼看见季课:两眼浮光、双瞳溢火,一副杀人贼子、好奸谋的模样;雷娉婷则生于苗疆,自然对魏王有所耳闻,只是她没料到此人就是魏王。两人听乐涯如此不客气的嘲讽季课,不由自主打个寒颤----如此对待一个嘴长獠牙的毒蛇,真的好么? 魏王倒也坦荡:“季某很是喜欢率直之人,但乐涯姑娘这么说话,季某还是有些伤心!” 莫疏桐不在,余自芳既是炰脍楼的管事,本着来者是客的态度,急忙下楼迎接:“魏王驾到有失远迎,不知王爷想用些什么?” 其实季课此番前来,本来是碰巧听说乐涯在这儿,一时心血来潮,就跟了过来,心想着哪怕多些了解也是好的。哪知还未进门就被乐涯一番讥讽,让他心中微升恼意,更觉此行不够稳妥。还好余自芳问话,他瞬间找到台阶:“拣几个拿手菜上来。诸位若是没用,不如一起?” 几人连称不敢,起身拜别。因为苏羿的不快离开,乐涯他们那桌席面几乎没怎么动筷,唯有几坛酒拆了封放在桌角,看不出喝了没有。但季课显然并不知情,心中对他们不识抬举的举动,更加恨上几分,这些账便全部记在了乐涯身上。 第29章 亲上加亲 听着脚踩木质地板,咯吱咯吱的响声,乐涯低垂的眼睑,眼睛余光却准确捕捉几人的动态,眼看他们马上就走到自己桌前,乐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不等她冲向他们,刀疤脸的眼睛突然爆突着滚落出来。 他旁边两个人只顾垂涎莫疏桐的美色,一人一脚,踩爆了什么球状的东西。他们低头一看,明亮的灯光下,脚底湿湿的,混杂着鲜血粘着一块白白黑黑的膜,两人疑惑对视,就在他们对视的刹那,刀疤脸直直地向后躺倒,高大的身躯砸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震得房子都晃了晃,上层木板间的土都被纷纷震落。 刀疤脸旁两人看着他空空的溢血的眼眶,才恍然明白他们脚下踩爆的是什么。瞬间两人腿就软了,瘫倒在地。 客栈里一阵骚乱惊慌,刀疤脸的同伙瞬间忘了莫疏桐和乐涯的存在,一个个惊慌失措,一个胆小的,裤裆湿了一大片:“他来啦,他来啦!一定是他来找我们复仇来了!” 莫疏桐因为早已习惯美貌给他带来的困扰,所以从刚开始就表现得比乐涯淡定的多,冷眼扫了眼周围的骚乱,他还不忘往楼上最东边的房间处望。戴着帷帽的男子和客栈的女掌柜都没有因为骚乱出来。乐涯看莫疏桐仰面方向,也随着他目光看了一眼那边动静,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因为出现突然的死亡,一众人不欢而散,除了留下清理尸体的两个男子,其余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乐涯留意到那些草莽都是进的三人间,只有两个看着比他们瘦弱得多的两人,一高一矮,进的是两人间。 “大----大----大哥!要怪就怪你碰----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替不替你报不报仇,得看二----二哥的,要找也找----找他,和我们哥俩----无----无关。”嘴有些歪斜的结巴,边整理刀疤的仪容边絮絮的念叨。 麻子原本还在为刚刚刀架脖子一事觉得栽面儿呢,如今听结巴不停的唠叨满脸的不耐烦,右脚侧踢了他一下:“滚蛋!扯什么玩意儿呢!人死都死了,临了还丢了眼睛,他找谁报仇去?倒白白拖累老子睡觉。m的,看老子好欺负么,都去挺尸去了,就留老子跟你个傻叉干活儿!” 两人一阵念叨,拉开门,就着雪窝把尸体一丢,就回来了。没有了一帮弟兄壮胆,俩人也没再看乐涯和莫疏桐,老老实实回自己屋去了。 乐涯他们奔波一大晌,马疲人乏的,见他们不再纠缠,才要了三碗素面,准备吃了便上楼休息。小二心神恍惚的用油腻腻的托盘端了三碗清汤面,之后又送来一大坛酒,这才守着柜台依着柱子在那候着,眼睛还不时往楼东角瞅。 因为这两日汤水进的有限,虽然是素面,清汤、面条、胡葱花,只撒了些盐巴,三人吃的却很满意。吃了两口,莫疏桐把筷子放下稍做休息,“阿姊说这里叫白酌客栈,难道这酒免费?” “那是当然。”余自芳抢了话头,把小二送的酒坛泥封处扯开,倒了三浅碗。粗砺的黑釉碗里淡淡的乳白色浊酒,星星点点的粮渣或浮或沉。 乐涯端起一碗喝掉,呲牙咧嘴的抖一下,之后才吐槽道:“尤赛蝶的酿酒术真是一点不出人所料,要不是喝盏酒暖身,我才不作她的小白鼠!” 余自芳嘻嘻笑着:“疏桐也喝杯酒驱驱寒吧,不过一杯清酒!”莫疏桐犹豫一下,端起一盏灌入腹中,酸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紧皱一团,“什么白酌,分明是骗酌!难喝死啦!” 腹中火辣辣的热,把刚才紧绷的神经也融松懈了,乐涯看着莫疏桐红扑扑的脸蛋,心中感慨:“这才是个孩子该有的模样。”正想着,心中咯噔一声----她记起莫疏桐的酒量,一口倒。 看着趴倒的莫疏桐,乐涯瞪了余自芳一眼,“还不搭把手?” 乐涯和余自芳一人一边儿,搀着莫疏桐往楼上走,到了余自芳他们门口,正欲将他送进去,忽听莫疏桐喃喃说道:“等一等。我要睡你屋里。”乐涯正想一巴掌拍他头上,忽然明白了莫疏桐的用意,心中一阵感动:他脑袋一片混沌,却还记着她的安危。“好,咱们都睡一起!” 乐涯他们因为来的最晚,房间排在最东边,紧挨着尤赛蝶的卧室。乐涯把莫疏桐放到床上,给他盖了被子,让余自芳睡在床外沿。她自己拉了两条凳子靠着墙眯着。 余自芳有些愧疚,让乐涯躺床上去,乐涯一个眼刀飞来:“让你睡,你就睡!哪那么多废话?男女有别你不知道?!” “早晚不都是睡在一起?早点睡不省得挨冻一夜?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余自芳边往床边挪,边用仅自己能听清楚的声音哼哼唧唧的嘀咕。 乐涯也不搭理他自言自语,双手环臂,靠着墙壁闭眼假寐。听着莫疏桐和余自芳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她的脑中也渐渐开始迷糊,感觉身体越来越沉,终于也沉沉睡去。 半夜酒劲儿消散,被子又有些单薄,乐涯睡眠变浅,有转醒的趋势。她隐隐听到一个女子呜咽呻吟的声音,心中老大不高兴。前半夜死了人都没见她出来,搞到现在又来扰民,这是多有兴致! 被吵醒了,索性起来活动活动。乐涯轻轻起身,扭扭冰冷的胳膊,晃晃僵硬的脖子。隔壁的声响还在继续,乐涯先是一副烦躁模样,突然她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儿,愣了两秒,把左耳朵完全贴在墙上听起墙角。 莫疏桐渇醒,就看到乐涯侧耳听墙角的模样。她严肃的表情和传来的隐隐女声搭配得极其违和。乐涯看莫疏桐清亮的眼神知道他已酒醒,她看莫疏桐疑惑的模样,用手比个安静手势,又听了会儿,直到声音渐消,她才低声解释道:“尤赛蝶可能受伤了。” 莫疏桐正想问她缘故,忽听一声尖叫:“啊----有鬼!”乐涯迅速拉开门,奔向发出声音的房间,就要进门查看时,肩膀被人一把扯住,莫疏桐低声说:“阿姊别冲动!”乐涯这才恍然----她不再是大理寺的从寺正,没有了官身,又置身于荒无人烟、少有人管的灰色地界,自保都需苦心经营,如何能再惹事端。她点点头,从他们空着的那间房中拿了被子,就和莫疏桐回了他们一起的房间。 半夜折腾过后,困乏上来,乐涯恍然觉得人声如潮水般缓缓褪去,留她一个人在清净世界里沉眠。 早晨咚咚的剁肉声,几个大汉肆无忌惮的喧嚣对骂声突然灌入乐涯的耳朵,一下子把她给吵醒了。 乐涯打着哈欠、满眼泪花,打量屋内情景,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睡在柔软的床铺上,正被躺在地上的余自芳一脸幽怨的瞪着。莫疏桐轻轻推门进来,白皙的皮肤冻成淡淡的紫色,他却还一脸兴奋:“阿姊知道昨夜那刀疤脸怎么死的吗?” 乐涯不满的送他一个白眼,也不知谁说的别冲动。 莫疏桐一脸邀功的模样:“我趁着天儿早,去外边看了刀疤脸和今早死的麻子的尸体,哪里是什么见鬼,分明是被器物所伤致死的。” 乐涯被莫疏桐的话吸引:“什么器物?你怎么知道?” “昨夜刀疤脸的眼睛不是出来了么?我看他脑后有两点血滴,正对着眼眶处的位置。应该是细丝类的东西,射入头颅后挤压眼睛,眼珠才滚落出来的。” “麻子呢?”乐涯贪婪的听着莫疏桐讲的不专业尸检,虽抱着聊胜却无的心态,但莫疏桐的讲述,还是让她欣喜不已,没想到他不仅观察仔细,而且办事还带脑子。 “麻子和刀疤脸死状差不多,都是没了眼球,但是他两个眼皮上都有一个大口子,像是眼睛被剜出来的。” 乐涯眼睛滴溜溜乱转,死状看着相似,手段却截然不同,应该不是一个凶手。因为麻子死时她并不在场,所以很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但刀疤脸的死亡设计却很是精巧,细小不可查的伤口,骇人的死状……乐涯回忆昨夜刀疤脸死亡的那刻,谁在他的身后?她在记忆里迅速的浏览,当时刀疤脸倒下的那刻,所有人都围拢向他,只有他背对的,最角落的那张桌上,两个人一眼都没瞟来。那两个人似乎不是和他们一起的,乐涯回想那两人的容貌,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阿姊在想那一高一矮?” “他们有很大嫌疑。”乐涯走出房间,站在楼上往楼下看,因为对他们没有太深印象,所以刻意寻找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毫不起眼。一看之下,乐涯才悚然一惊,那高的分明是女扮男装,矮的那个却是个瘦小的男子,那么诡异的组合她居然没有注意到,要么是他们刻意敛了气场,要么就是自己变蠢了。 乐涯正对着楼下胡思乱想,忽听东边门响,她和莫疏桐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尤赛蝶衣裳光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只是黝黑的皮肤上扑了厚厚的脂粉,眼下也一片青黑,向来敞着露出半截稣胸的衣衫也扣得严严实实,看样子并不像昨夜享受过欢愉的娇艳模样,“大早上的吵嚷什么?!要滚得赶紧滚,难不成还惦记着老娘的好酒么?”尤赛蝶依旧泼辣,骂完下边的人,正准备和乐涯他们寒暄几句,不料帷帽男随后跟了出来,还把手随意搭在尤赛蝶的纤腰上。尤赛蝶瞬间像按了暂停键,一副毛虫落到身上的感觉,表情里流露出颇为畏惧和不适的模样。 尤赛蝶:伊吴,你tm 给老娘滚出来!一阵浓墨渲染就为叫老娘挨顿打吗?! 伊吴(白眼):哇咔咔!我需要大量推荐票票把自己藏起来。 众人:我们更愿意看你衣果奔~~ 第30章 宫廷角逐1 坤泽国的宫宴是从上午巳时便开始的,先是歌舞、戏曲的观赏,之后是午宴,午宴后,由诸官员自由结交、游玩,说是自由游玩,其实也不过是御花园及连着御花园的善余宫和逍闲宫,可以自由的出入;晚宴后诸人可停留至亥时,所请官员四品以上,皇帝自己下发请帖之人则不受此限,朝中重臣还可携带家眷,所取之意即君臣同欢。 因为是年节放假之前的最后一日,由于能进宫得见天颜,所请之人都是早早的起身做准备。 唐不为今日起身更早,一个人对着窗口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这两天,他总是莫名的心悸,白天右眼皮跳个不停,夜晚会做各种奇怪的梦,梦见好多他小时候的事----他本已忘记的那些事,在梦里都变得异常清晰生动。 唐不为隐隐直觉自己大限之期将近,心中却有一堆放不下:放不下无辜卷入上京的乐涯;放不下自己还未交代的那些宫廷秘辛……他叹了口气,点了蜡烛,从昏暗中摸出纸、笔,在纸上缓缓写下自己能想到交代给乐涯的一切事项。 乐涯今日起得也很早,昨日收到宫宴请帖,她有些惊讶----她都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虽然她素来厌恶人际应酬,但连着两日未见到师兄,张少卿也没出门,她还是想从宫宴上确认他们是否安好。听朱定持说参加宫宴还需准备礼品,她还满心不情愿,暗中腹诽献灵帝变相敛财。 终于被放出门,张绍棠兴奋的如窜天猴一般。但出于对形象的维护,张绍棠还是坚持克制自己,随父亲、母亲进入善余宫,他一脸的高冷和淡漠。坐在座位上看了半个时辰的无聊寒暄,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想办法带乐涯进宫了。 就在张绍棠慵懒依着椅子数桌上的葡萄时,乌玉儿跟着她的父母也进来了,在他左手边一张桌矶上坐定。乌墨尺看到张蕤一阵尴尬,拱手寒暄两句这才坐下。乌玉儿则毫无愧色,高昂着头颅,朝着张绍棠走去,每一步都带动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张公子好!今日我这步摇你可喜欢?你若喜欢,我便摘下送于你戴,如何?”乌玉儿似乎恶气未出,故意旧事重提,她不明白自己父亲愧究些什么。张绍棠酷爱女装、喜好男风,无论真假,被人口舌都是他先自找的,与他们乌家无干。 张绍棠皱眉抬头,他正想怼乌玉儿几句,突然脸上表情柔和起来。乌玉儿看他变化迅速的脸,心里一惊,不知他要如何出招,正要提高警惕,哪知他越过她朝门口处出现的两人,大声喊到:“乐涯!这边儿!” 乐涯是和朱定持一起来的,她今日换了一身女装,初到宫廷眼神里有一丝探究,但却无分毫畏惧。她听到张绍棠喊她,便朝他走了过去,见张蕤和乌墨尺也在,就微微一福,之后才在和张绍棠身边坐下聊天。不久,莫疏桐随着他大哥莫疏歌也到了宫内。还没几句话,乐涯便觉和莫疏歌投契,干脆舍弃张绍棠,搬至他们那桌。 歌舞表演开始前,苏羿才随苏砚之、苏清平还有两位兄长一起进入厅内。乐涯看他形容憔悴,精神也不太好,心中不由有些难过。倒是苏羿看见乐涯,不由眼前一亮,心思全都挪到她身上来。原本他也想挪到他们那桌,只是申彧达今日亦携子女来到宫内,他出于对申家颜面的考虑,纠结半天,硬实克制着自己没有走到乐涯那桌。 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编钟声,献灵帝携着皇后,魏王扶着太后,一起缓缓走上座位。献灵帝简单说了几句祝词,便宣告表演开始。 平心而论,乐涯对音乐和舞蹈的鉴赏力远不如文字和绘画。所以当她听着叮叮当当的脆响时,就像被催眠了一般。她手遮挡着嘴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因为没有眼泪,一双眼睛涩胀得像填了沙子。莫疏歌像找到了组织一般,悄悄对她说道:“这些玩意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感觉还不如打仗来的痛快。每年这时感觉就像遭了酷刑一样,真tn的难受。” 献灵帝和皇后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眼神交流,献灵帝坐在好处,眼神扫过各怀心思的大臣。忽然他看到莫疏歌跟前坐了一个姑娘,一身宝蓝对襟襦裙,皮肤白皙眼神澄澈,不知在和莫疏歌说些什么,把莫疏歌逗得哈哈直乐。 献灵帝心下好奇不已,他好奇那姑娘的身份,更好奇那姑娘和莫疏歌说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一支舞蹈结束,献灵帝开口问道:“莫爱卿,你身边这位姑娘是?” 乐涯起身,按照朱定持教她的礼仪,生硬的给献灵帝行礼:“禀陛下,为臣乃是大理寺从寺正乐涯。” “哈,原来是你!朕问你,方才你和莫在爱卿说什么,怎么那么开心?”献灵帝没想到乐涯第一次见他居然丝毫不见畏惧,坦荡从容风度不凡----这让他更觉得有趣。 “为臣和莫校尉说,这些姑娘方才的舞蹈很像是在身体的各种不适。” “哦?能具体说说吗?” 乐涯无奈,只好拜托其中一个姑娘从头跳起。刚刚起舞,姑娘纤柔的脖颈左右点了两次,乐涯说:“这是落枕了。”姑娘左手放在头后去够右肩,乐涯补充:“这是肩酸疼。”姑娘坐地双手抚过小腿,环抱膝盖,乐涯说:“这是腿抽筋了。”……“为臣主要想告诉莫校尉一个道理:‘艺术都来源于生活。’” 乐涯为了回答献灵帝的问话,她频频喊停进行说明,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和那姑娘听她胡说时气红的脸颊,对比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喜感,献灵帝忍不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之后,几乎每一个舞蹈或歌曲后,乐涯总会被献灵帝叫起来点评,好不容易挨到所有节目结束,乐涯已因为解说的吐槽口干舌燥,灌了满满一肚子水。到了午宴开始,别人都开始享受美食了,她却尴尬的问了厕所位置,左顾右盼寻找目标,着急跑去放水。 红色的宫墙把宫殿隔成一个个院落,她如厕回来,才发现这些院落长得都极为相似,而她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居然悲催的迷路了。晌午时分,又是午宴的开始,她摸索着找了一路,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她看墙角一处一块石阶,便走过去坐下,沮丧的托着腮等待来人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乐涯远远看到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她正要起身迎上去,却发现那女子像躲避什么人般,频频回头张望,迅速钻进一个院中,很快又原路返回。乐涯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望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好奇心促使她朝那个院子走去。冷冽的风卷携着一股海腥味儿从那个院子里刮来,乐涯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怀疑自己已经被冻傻了,居然闻到海洋的气息。正揉着鼻子,突然她觉得肩膀一沉,被拍了一下。 “阿姊怎么还不回去?”莫疏桐一脸探究模样看着她,“不会是迷路了吧?” 乐涯一脸惊吓的表情瞬间变成便秘的表情:“我只是四处看看,谁说我迷路啦?” 莫疏桐好笑的看着她,从怀里拿出几个形似百合花的小点心:“呐,这个给你。怕你四处看的乐不思蜀,我给你带了些松子百合酥。不过因为你逛的时间太长,恐怕宴席上现在连这个也没有了。”乐涯随手捏一个放在嘴里,嚼了两口:猪肉咸香、松子焦脆,正想夸莫疏桐懂事带的好点心,忽听他说宴席上几乎没剩什么菜肴,立马催促莫疏桐带她离开。 还没进入善余宫,两人便发现氛围不大对。一大队御医匆匆忙忙往里跑,皇帝身边的崔公公一旁仓促催赶:“快点!这边!”乐涯和莫疏桐一看有事发生,也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去,宫宴厅里众人全都站着一片惶恐看向主桌。主桌旁,献灵帝半跪在地,怀里抱着昏迷的季课。 御医们鱼贯进入,献灵帝摆手免去礼节,直接让他们诊治季课。乐涯往前走走,凑近些仔细观察情况。只见魏王双眼紧闭,面色发青,脸部被憋的潮红,下意识的扒着领子处,看着像被谁扼住了喉咙,徒劳的挣扎。 御医们一个个过去问诊,却束手无策。直到一个看着最为年轻的御医奏禀:“回皇上,魏王症状看着和医案记载的伪韦妃犯病症状颇似。” “那就快些救治!” “当时伪韦妃用的是白芷蝉蜕汤,歇息后自愈的。只是魏王犯病凶险,怕有差池……” 乐涯冷眼看季课在两人的对话中,面色变得越来越红,像要胀破一般。双手也变得无力,垂在体侧,微微抽动。眼看魏王随时有驾鹤西去之兆,乐涯来不及想太多跪下请愿:“臣愿为魏王诊治。” 也不解释,乐涯随手拿起桌上一把尚未被使用过的小巧匕首,在火上燎了几下;又从桌上果汁杯中抽出一根芦管,细细用酒浇过;然后,才快步走到季课处将他平放在地,她冷静用手探测季课脖子红肿之处,不待献灵帝反应,锋利细小的匕首已扎入季课的脖子,芦管顺势插到脖颈刀口处。 献灵帝大怒,以为乐涯杀了季课,正要治罪,却发现季课脸色的胀红渐渐褪去,虽然依旧昏迷着,但身体的体征渐渐恢复正常。 太后张悦容冷眼旁观了这一切,她没想到她费尽心机得来的,致季课于死地的机会,居然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给破坏了。她收敛了恨意,缓声说道:“魏王犯病凶险,怕是禁不得颠簸。不若今日就留在宫中,皇上派人照看也方便些。” 献灵帝应允,只是把乐涯也留了下来。 第31章 宫廷角逐2 年年宫宴,所来者甚多。献灵帝并不想因为一件突发的不快搞得众臣惶惶,何况乐涯已使魏王转危为安。除了将魏王送到善余殿的偏殿休养,由那名年轻的御医看护外,宫宴继续进行。虽然献灵帝决定让乐涯负责魏王的病情,但无需她时刻守着魏王。 一切安排妥当,宫宴又重新开始。只是有了魏王一事,众人对宴席菜品明显少了兴趣,谁知魏王怎么会搞成那个样子,说不定是中毒也未可知。连献灵帝也不再动筷。唯独乐涯,看到桌上丰富的菜品,才知莫疏桐是在偏她,拿起筷子好不客气的品尝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美食。 “乐爱卿,刚才魏王是怎么回事?可是这菜品有何问题”献灵帝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唔,没有问题。”乐涯塞得满嘴食物,遭献灵帝突然问话,慌忙咽下食物,匆忙回答,“魏王可能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吃某种食物,可能今日误食,才会反应如此巨大。那食物可能导致他喉咙水肿堵塞,所以他才拼命抓挠脖颈,因为怕他窒息,为臣才抖胆切开他气管,插入芦管帮他呼吸,如果再耽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张悦容面上无波,内心却涌起惊滔骇浪。当年韦如意喝了一口白菜素羹汤,觉悉味道不对马上吐出来,结果喉咙肿了差不多一个月。张悦容费尽心机才买通御膳房的一个帮厨,偷得那道汤的熬制材料。又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将那道羹汤的材料一一排除,最后才知道韦如意惧怕瑶柱、扇贝之物。 听说韦如意父母先有此例,韦如意也从母胎带有此疾,张悦容欣喜若狂----她握住了韦如意的死穴,也握住了她子女的命脉。如今,她就想用这个发现,终结自己的大患----把血螺干粉加入到季课的菜品之中,让群臣共睹他的意外死亡。却不料一个黄毛丫头的出现,将她的计划生生打破,更让她生气的是:这次出手,不能置季课于死地,以后他有了防备,恐怕再想收拾他就更难了----无论如何她绝不允许季课活着离开皇宫。 今日一晌,乐涯已给苏羿太多震撼。初见她一身宝蓝裙装的惊艳;感觉到她关切坦诚的目光,内心升起的愧疚;看她和莫疏歌谈笑,心中弥漫的无尽醋意;看她救人时,怕她一时失手的担心......苏羿终于明白,自己和乐涯在境界和技能上的差距,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另一个柔弱坚韧的女子申卓妍----也许,他该看清自己的背负和内心了。 申卓妍似有所感,扭头看苏羿一眼,朝他微微一笑。 乐涯对献灵帝满肚子的怨气,终于随着一顿美餐消耗殆尽。看着别人都随着午宴接近尾声而起身离开,三三两两结伴闲谈、游玩,她也准备让莫家两兄弟带她出去转转。 张绍棠眼见自己嫡姐陪皇上离开,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约莫献灵帝已离开,不待传召便兴冲冲的进了淑仪殿。 “馥儿今日表现可不够好,无论皇上怎么待你,作为后宫之主,你须得拿出些女子的贤淑和温柔来。今日宴席,你那般冷漠,换是谁,即便你貌美如花,也不大能够动心。” “父亲明知实情,却要我如此违背本心扭捏作态,也内心安稳吗?” “你说的这是何话?当年嫁于季瞻不是你日夜期盼的吗?如今你已如意,你身为张氏一族,难道不该为家族尽些心力?旁的且不必说过,绍棠你也要抛下?” “你不必以这些压我,难道我还为张家做得不够吗?绍棠----绍棠他定会懂我。” 张绍棠站在门口,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以为自己的家庭和别人不同,哪怕父亲想把乌玉儿嫁他,也是为了他好,哪怕不是为他好,至少他还有一个宠爱她的姐姐护着他。可如今,他却看到父亲温情包裹下对姐姐的指责和索取;看到姐姐美丽面孔和皇后的光环下的艰辛与不快。 张绍棠心里颇为腻烦,把从西市买来的小玩意儿放在门口,悄声离开了。要去哪里呢?他不知道。他只想现在就醉成烂泥,再没有这些烦心事。张绍棠想起乐涯,便踉跄着步伐,心思浑浑噩噩,去了善余宫的偏殿。 和往常一样,献灵帝离开淑仪宫,想去沈淼淼那里寻得安慰。但还未进去,他便被沈淼淼身边的宫女给拦了下来,说是因为兰贵人身体不适。献灵帝又气又笑,他贤惠、识大体的淼儿何时变得这般心胸狭窄?他不过就和张梓馥一起主持了午宴,居然就被沈淼淼拦在门外。 黑暗封闭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上赤裸只留一件底裤,脖子处还插着一根芦管。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女子。身材纤细、窈窕,皮肤光洁,周身一丝不挂,长长的乌黑的头发盖住了她整个背部,白皙的臀部、大腿露在外边,看着格外诱人。 年轻的御医焦西蟠今日在午宴厅露了脸,得到了圣上的关注,第一次被单独委派作一位王爷的看护,在晚上临睡前,他还执意跑到偏殿要看看魏王病情,再准备休息。 红色的宫灯,高高悬挂在宫殿的飞檐处。把地上一切都打下矮矮斜斜的影子。焦西蟠还未走到魏王住的房间,便看到一个人影靠墙而立。他以为又是其他来跟他抢功的御医,看到他后臊的躲在一边。“哎呦,躲什么呢,来都来了,一起进去看看魏王殿下吧!”焦西蟠走过去,故作大肚的拍拍那人肩膀,只是一巴掌下去,那人噗通倒在地上。 焦西蟠吓了一跳,慌忙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那人,和皇后娘娘相似的天人之貌,身材高大、气度非凡,不是她的嫡亲弟弟张绍棠又是哪个?焦西蟠吓的魂不附体,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鼻端,感觉还有呼吸,他才松了口气。 他准备喊醒张绍棠,却发觉手指湿滑一片。凑近一看,满手鲜血,看得人触目惊心。焦西蟠倒抽一口凉气,放声大喊救命,召来一大波巡游的护卫。 趁着护卫还在,他又推开房门查看魏王安危,结果就发现刚才那幕。焦西蟠派人扶起躺在地上的魏王,再看床上趴的那位,纠结半天才脸红心跳的扶起那女子,心里还不住的念叨:我是在查看伤情,我是在查看伤情。哪知那女子反转过来,焦西蟠才看到她的脸像被什么动物啃咬了一般,一片深浅不一的沟槽,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啊----”焦西蟠年轻而嘹亮的声音瞬间传遍善余宫的每个角落。偏殿一角一间房里刚刚睡着的乐涯瞬间被惊的瞬间坐了起来,连张绍棠、魏王两个伤员也全部都被震醒了。 献灵帝是被崔公公喊醒的,说禁军副统领刘邦安急奏,善余宫偏殿出现命案,大理寺少卿张大人也深受重伤。 季瞻被喊醒后,心口一阵狂跳。“魏王可安然无恙?”他从来和魏王不算亲厚,但他也从不想让魏王死伤和自己扯上关系。 “魏王无恙,只是----只是发现一具女尸……”崔公公忐忑的看着还算平静的献灵帝,心里已开始做好迎接他暴怒的准备。“只是,发现的那具女尸,背后----背后纹有一尾小鱼。” 献灵帝听完感觉脑袋轰鸣,他初看崔公公吞吞吐吐,知道案件可能比他想的要严重,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崔公公会说女尸背后纹有一尾鱼----他初与沈淼淼欢好,见她背上纹有一尾漂亮的锦鲤,感觉极为好奇。沈淼淼说,她们吴越之人,多生活在水网地带,“陆事寡而水事众”,“以象龙子者,将避水神也”。她虽为闺阁弱质,从小体弱多病,父母为她刺身,祈福平安康健。她自己也从不以为丑,说能从鱼龙汲取力量。 献灵帝顾不上震惊或暴怒,倒箕着鞋慌慌张张往外跑。他无法想象沈淼淼会撒手离他而去。 一路上寒风吹的他脸刺喇喇的疼,他想要宫内巡查禁军为她殉葬,他想要抓到害她真凶将他凌迟,他想要抛下一切随她而去……更多时候他还是在想:“一定是弄错了,一定不是她。她一定好好的安睡在她的宫殿,明早又会笑语盈盈的朝他撒娇。” 献灵帝到后,看到乐涯正在屋内查验尸体。魏王和张绍棠已被安置在另两间房。献灵帝闯进屋内,看到女尸赤裸模样,心中的伤痛好了大半,脑袋也清明过来。他想起崔公公欲言又止的模样,才知道这死者如此不体面。 乐涯看到献灵帝衣衫不整,仓促跑来的模样一愣,正要行礼,被献灵帝摆手罢省。“死者是谁?” “因为相貌已毁,为臣不知,需得向尚宫大人要了名册,核对查找后,才可能找到死者身份。” 因为还需探望魏王和张绍棠伤情,献灵帝收拾了心情,穿好外套、鞋子,搂紧身上的崔公公送来的披风,这才进得魏王房间。季课的精神好了许多,除了脖子处突出的一截芦管,看着已与常人无异。 季瞻到了张绍棠房间,他看到张梓馥也在,而且眼眶通红、肿如核桃,明显刚刚哭过。她看见季瞻,只是把头微微把头扭转一点,连个招呼都没打。张绍棠脑袋昏昏沉沉,摇摇晃晃准备起身见礼,被献灵帝一把拉住坐下。三人待在一室之内静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第32章 宫廷角逐3 季瞻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张梓馥脸色憔悴、钗斜鬓乱的模样看起来无助至极,偏偏对他却还一副强硬、冷漠的样子。不远房间里的女尸,脊背上那尾锦鲤像顺着他的喉咙游进了他胃里,让他觉得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不愿去想沈淼淼去魏王那里做什么,怎么会赤身裸体,他只想快些抓住凶手,知道整个案情----这种蒙头转项、被人耍弄的感觉让他更添不适。 “传朕口谕着苏羿即刻进宫查办此案,四日后给朕答案。”刚出了张绍棠的屋子,季瞻猛吸一口气,迅速交代崔公公道。 “四天!四天太少了吧?”乐涯本来从屋里出来,想多讨些蜡烛铜镜,不料听到季瞻这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论,嗷一声提出抗议。 “乐爱卿既已插手此案,就和苏爱卿一道查办此案。朕看魏王已无大碍,你就安心以案子为重吧!”季瞻无视乐涯的抗议,也没追责乐涯的无礼,但心中还是有些抑郁:一天之内接连被三个女人各种顶撞,他是太好说话还是太好说话?! 送走献灵帝,乐涯犹自不满。 “四天已经不少了,姑奶奶。你不知道四天之后便是除夕吗?哪个主子能看着案子跨年迎新呀?何况里边这位还是他宠爱的女人。”禁军副统领刘邦安刚刚目睹乐涯和献灵帝讨价还价那幕,暗自替她捏了把汗,看她依旧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替献灵帝说句话。 “你知道里边死的那位是谁?”乐涯的思维明显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 “听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兰贵人……” 乐涯看了眼刘邦安一副娘们兮兮的八卦模样,颇有些无奈:“劳驾大人找人帮我多准备些蜡烛和铜镜,我有急用。”对于他刚说的小道消息,她择持保留态度。 刘邦安本有些不满乐涯的对他提供消息的态度,转念一想,人家对当今圣上还是一副敢顶敢撞的模样,他瞬间没了脾气,颠儿颠儿的去准备乐涯要的东西去了。 虽然不太相信刘邦安的话,乐涯出于谨慎态度,还是没有让男子再进屋内,自己一人把铜镜、蜡烛一个个移置房间里。 和现代的灯光相比实在差的太远,好在乐涯已慢慢习惯了这个年代夜晚的暗淡,而且和刚才相比,这灯光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乐涯把女尸翻正,决定从头到脚仔细的查验一遍。这次她主要检查一些细节性的东西,指缝、耳朵、口舌、还有女子私密之处。 这些检查完毕,乐涯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有什么疑问。但整个房间里就她一人,连个吐槽对象都没有。乐涯有些不满,又看向女尸,她那头乌黑的长发,配着全身白皙的皮肤显得极为醒目。乐涯想起一处差点漏掉----头皮还没检查。为防徒生事端,乐涯没有把女尸头发简单剃掉,而是耐心把头发一点点拨到一边,地毯式的检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女尸耳后那块儿头发里看到一处闪光。借着灯光她用一处小刀背部把那处扫了下来,走到灯光处细看,是一个芝麻大小的点点,柔和发亮的光泽让她脑中某处霎时传过一道亮光,一个场景迅速在她眼前闪现。虽然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但她心中有了些许思路,神情轻松许多。 屋外刘邦安等人看着乐涯一个人忙忙活活的搬镜子、点蜡烛,直到屋内灯火通明,他们不由赞叹乐涯手段的高明。待到他们看见她梳发般一点点抚弄女尸的头发的影子,不由一阵脊背发凉----刘邦安终于知道乐涯敢于和献灵帝叫板的勇气从哪儿而来----惨成那样的尸体她都不怕,私心想想献灵帝也不过一个活人,而且还长得不错。 “诸位怎么都在外边站着?刘统领怎么也不进去?”苏羿清朗的声音响起,把正在神游的刘邦安吓了一跳。苏羿见状,歉疚一笑,正要推门进去,却被刘邦安拦下。“苏寺正留步,乐寺正吩咐你来后在门外等她,稍后她会和你详谈尸体情况。” 正说着,吱嘎一声,门从里边打开。乐涯看到苏羿如修竹般站于门外,咧嘴一笑。她拉着苏羿和刘邦安道别,之后才低声和苏羿说起尸检结果。 商量过后,决定由苏羿去问询张绍棠、焦西蟠和魏王;乐涯作为女子,宫中行走更为便宜些,去兰贵人宫殿里看看。 苏羿敲张绍棠房门时,张绍棠已缓过头晕劲儿,正满脸羞恼的揽个镜子左右转圈观察伤势呢。虽然面部没有毁容,但后脑勺上一个大洞,汩汩流出的血已结疤,粘连着头发,硬硬的一大块,让人感觉颇不爽利。 还不待苏羿开口,张绍棠便狠狠开口“苏羿,你和乐涯一定要抓住那个伤我的混蛋。胆敢如此猖狂,抓到他我非画花他的脸不可!” 苏羿含笑看着他抱怨,直到他再想不出其他新鲜报复词汇作罢了,才开始问询。 “今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子今天心里不大痛快,想找个人喝酒。因为知道乐涯负责看护魏王,就去善余殿偏殿找她。” “你到了那儿发生了什么?” “我到那儿就去乐涯房间找她,结果没找见,就决定去魏王房间看看,我怕她去查看魏王病情了,刚到魏王房间门口,就觉得眼前一黑,后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再仔细想想,你到魏王房间门口,可有什么异常?” 张绍棠听苏羿这般启发他,心中明显不大乐意,“还能有什么特别,我都回想过好几遍了----”正不耐烦他往窗外一撇,突然,他像又回到那一刻,“我听到屋内有声音,吧唧吧唧的声音,像有人在吃什么东西,我闻到背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女人身上的那种。” “什么香味?你熟悉吗?” “好像在哪里闻过。”张绍棠摸着后脑勺,努力回想那种味道,“我想不起来了,你容我好好想想,再告诉你。” 苏羿见张绍棠再想不起来有价值的东西,安慰他好好休息,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拜访魏王。 “魏王殿下今夜休息可好?” “在焦御医惊叫之前,本王睡的还不错。” “殿下一直在休息吗?没有吃什么东西?”苏羿想起张绍棠说的吧唧音,有些好奇。 “像本王这般,说话都很费力气,如何会在睡前吃什么东西。就是焦御医给本王开的药也是汤剂啊。”季课虽然不知苏羿为何会有此问,但想着睡觉准不会有错,更何况他也真的在睡觉,所以如实告诉苏羿。 “睡眠中,殿下可有什么不适?或者睡梦中有什么和平日不同之处吗?” “没有。”季课回答很干脆,但耳朵微微泛红,他庆幸自己也不过是做个春----梦,要说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做这种梦也很正常,但关系他的威严形象,就恕他不能实言相告了。 之后苏羿又问了几个问题,只是看魏王已不大配合回答,而且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苏羿只好起身告退。 乐涯自己一人回顾着尸检结果和自己脑中闪现的那幕,打听了兰馨苑的位置,溜达着走了过去。虽然一路挂着宫灯,但偌大一个皇宫还是地广人少,一个人走着,总让人觉得心里惶惶的。乐涯虽然没觉得害怕,但这样阴森寒冷的夜晚,明显她也不会喜欢。她有些后悔和苏羿兵分两路、分头行事的决定了。 正想着,她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晃动,看身姿像个女子。乐涯迅速赶上去,想和那女子攀谈。还没撵上那女子时,她越走进越有种熟悉感。 那女子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时辰还会有人出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警惕的扭头看向乐涯。“不知姑娘是何人?为何深夜出现在善余宫?” 乐涯没想到那女子突然发问,但看那女子一身宫装,明显自己才是外来的。于是讪讪的笑道:“在下乐涯,是大理寺从寺正。今日恰逢节宴,被圣上留在宫中游玩。只是一时大意迷了方向,看姐姐出现便跟了过来。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哦,原来你便是乐大人。婢女名唤秋荷,是善余宫司膳司掌馔大人的帮厨。大人直接唤我名字即可。大人不知是何时出来游玩的,现在这时间可是不早了呢。” “出来有一会儿了,是该回去了。还需劳烦姐姐告诉我回去的路。” 乐涯和秋荷攀谈了几句,改变了现在去兰馨苑的计划。她冷眼看秋荷走过了司膳司,也不提醒秋荷,只求秋荷告诉回去的路。 秋荷面上不动声色,但却说:“都说女子记路最难,你出来这么就,怕是魏王殿下都等急了,不若我送你回去吧,也省得走冤枉路。” 苏羿还没去看焦西蟠做笔录,就看乐涯跟着一位宫女走了过来。不待他张嘴说话,便听到乐涯喊到:“苏寺正,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回府吗?”边说还边朝他挤眼睛。 苏羿看乐涯模样,便知那女子有古怪:“哎呀,乐寺正。你不知道?魏王殿下房里发生了命案,皇上特召本官前来调查。” “哈?那魏王殿下有无受伤?”乐涯一脸惊慌模样。 “魏王殿下无恙。” 秋荷看乐涯已经回到住所,便盈盈拜了两下,退了出来。 第33章 宫廷角逐4 启程不过半日功夫,乐涯骑在马上,看着碧空淡云,已叹气不下数十声。 “阿姊还在为杀掉老叟难过?”莫疏桐轻拍几下马腹,赶了上来不解问到。他不太明白,乐涯为何为那老叟难过。两日盘问,他得到的讯息验证了乐涯的猜想,那老叟把那些已经风月的女子都带到了一个窝点,经过调教、包装,分送到西部边陲的妓寨。既然那老叟并非好人,他们把他刺死,顺道过去,把那中转窝点端了,岂不是大功一件?若放他离开,他定会通风报信,坏了大事。 “那老家伙死便死了,我怎么会替他难过?我只是在为我已逝的法治观念哀悼!”乐涯的话莫疏桐当然不会懂,但这不影响乐涯的唏嘘。穿越前她虽为黑帮之首,但也只是做些看场、消灾等灰色地带的营生,涉及打杀也多是迫不得已被动抵御,哪知如今会沦为判官,抬手之间即能要人性命,哪怕他们该死。 这种凭着心中的良知、公义去行侠仗义的事情,很容易出现偏差,逼得自己站在道德的断崖处,无路可走。乐涯深知这种自行审判的危险,却在大的形势下不得不做此选择,这才是她郁结之处。 骏马上话题有些沉重,马车内却轻松得多。余自芳吵着骑马累了,钻进马车和尤赛蝶、小月儿、还有小月儿的娘亲何氏,打趣儿说笑。正说到他慧眼如炬,相术精绝,吹嘘得吐沫横飞,马车突然停住,余自芳一个不稳从座位上摔了下来。他怒气冲冲撩开帘子,才看到荒郊野岭,一队人马居高临下的团团围住他们。“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男子为显风雅,寒冬腊月居然还扇着一把羽扇。 “要钱没有,不过我这里倒有条发财门路,就看你们敢不敢走了。”乐涯一手握着缰绳,一派闲适模样。 “什么发财门路?”为首老大问道。 “再往西走不远,有一大户,欠了我不少银子。你们若能帮我们讨回,我愿悉数送于你们。” 乐涯的话惹得莫疏桐一张脸孔不由自主的抽动着,他佯作畏惧,低头掩饰----这也不知是谁打劫谁呢。他们计划着此番过去,端了那站点,但也深知那里的人可不如小月儿家那般好对付了,都说断人钱路如杀人父母,何况他们不仅要断人财路,还想操人家底呢。单凭王守财一人,怕是很难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他们原本还在发愁呢,可巧就有人把帮手送到他们跟前。 拿羽扇的男子装模作样的扇了两扇子,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居然同意了。莫疏桐恨不能替他们掩面遮羞,这脑袋长的真的只是个摆设?倒是马车上的余自芳看着那个个满脸菜色的一群匪众,感慨他们把握住了机会,开始时来运转了。 眼看就到晌午,乐涯索性从马上蹦下来,嚷着要去他们寨子里参观一把,顺带解决了午饭。 土匪头子刁慕斌用羽扇拨拉了几下自己的耳朵,严重怀疑他听错了----有没有点敬业精神?他现在正在抢劫呢,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也就那个大个儿骑在马上看着还有几分本事,居然主动要去他们的寨子。虽然刚谈拢合作,就不怕他反悔吗?再说,他们个个饥寒交迫的,要不是苦于没有吃的填报肚皮,他怎么会带领弟兄们来此抢劫?他们居然还想去寨子吃饭?! 似乎看出刁慕斌的困难,乐涯啪啪拍着马车:“我虽然没有钱,但没说没有吃的。一路走来,糊口的粮食从未断过,你们要信我,你们这帮弟兄今日也能混顿饱饭。” 莫疏桐惊讶的看着乐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守财已经出离愤怒了,不说要和那帮匪众分钱之事,就是马车上的粮食能被这群土匪吃几顿?吃完了要大家全部饿着吗? 乐涯朝莫疏桐和王守财递个放心的眼神,就带着马车,跟着刁慕斌他们往寨子里走。 刁慕斌的寨子就在不远的山上,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很快就到了。乐涯打量着那寨子,粗细不一的木头茬了个简陋的大门,里边看着空旷略带糟乱。 进了寨子,一帮饿得饥肠辘辘的土匪围着乐涯他们,等着放粮。乐涯却不慌不忙从烧过的柴火里抽出一根,直接往墙上画。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乐涯又在常哪出。 乐涯画得很快,不一会儿,墙上出来来了竹子、大树,看每个人都盯着这些画,乐涯才满意的清清嗓子说道:“瞧瞧大当家的把兄弟们饿成这样我都看不下去了。待会儿我会拿出一些食物给大家吃,但坐吃山空,要想顿顿有饭吃,有肉吃,咱们就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到大家都没提出反对意见,乐涯才接着讲解如何顺着竹子根部找笋;枯树上长的哪些菌类能吃;松树松塔的采摘…… 听着繁琐的过程,一些人还没干就想撂挑子。乐涯收了好说话的脸孔,冷言说道:“你们既然跟我合作,就得拿出你们的本事,如果想偷懒耍滑,那你们算盘就打错了。”说罢,招呼王守财过来,“想要吃白食,得问问我兄弟答不答应!” 刁慕斌没有率先发难,几个挑事儿的也不敢公然挑衅王守财,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乐涯说:“如果没有疑问了,你们就自去寻找吧!寻回的食物的越多,回来可以吃的越多。空手而归的就只能饿着!我想大当家的也不愿养些无能之徒!我会去抓野兔、鸟雀给弟兄们打打牙祭,一个时辰为限,都早去早回!” 乐涯安排王守财和尤赛蝶、小月儿还有何氏一组,负责打扫和拾柴,她自己喊上莫疏桐就出去了。 “小莫儿对阿姊是不是有些怨气?”乐涯边搜寻野兔洞口,边扭头问莫疏桐话。莫疏桐原本心里是有些后悔,觉得乐涯放羊般往西走,不知何年才能赶制西疆,到时候如果父亲尸身腐坏,怕是想寻凶手也就难了。但他理智的知道,自己一个人怕也走不了多快,因为他也并无一技傍身,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莫疏桐正暗自着急,冷不丁被乐涯直接问出,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乐涯看莫疏桐怔愣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也不着恼,微微笑道:“小莫儿知道军队里什么最重要吗?” “是权力!”莫疏桐略一沉吟,脱口而出。 “不,是实力。行伍之中,没有那么多口舌,他们只看你的武力值。你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你能不能打服他们,之后他们可能才关心你有没有智谋,以一敌百、敌千、敌万!没有被他们仰仗的荣光,你如何能深入权力的中心,去查看莫将军的死因?即使你侥幸查出,你又是否能从那龙潭虎穴里逃脱出来?”乐涯一字一句问出,如最有力的鞭子鞭笞着莫疏桐的心灵。乐涯看莫疏桐陷入沉思,知道他已听进去自己的话,这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阿姊只想让你融入那个环境快一些,在你进入那里时能有一支属于你的、听你指挥的队伍!” 莫疏桐看着乐涯清冷的眼眸,心中某处却像被点燃了火焰----送他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他从未想过他能期待一个这样的礼物,更没想过他能得一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如此倾心以待。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只化作一句饱含情谊的“阿姊----” “好啦!心结解了,咱们就去抓兔子吧!我可不希望今天就咱俩没有收获,作茧自缚,饿肚子了。”乐涯朝莫疏桐挤挤眼睛,开始数附近的几个洞口。点清之后,她用石头堵住两个,自己守着一个,让莫疏桐在另一洞口处放上一堆干草点燃。浓烟滚滚,熏的莫疏桐睁不开眼。就在他往后撤身,怀疑直接就能吃到烤兔子时,乐涯那边兴奋大叫:“欧耶!i get it !”莫疏桐走过去一看,乐涯手里居然提着两只死兔子,开心的像个孩子。 乐涯提个棍子又在附近搜寻了一会儿,又发现一处洞穴,两人一阵忙活又逮到两只兔子。 看着肉食捕捉的差不多了,乐涯才带着莫疏桐往回走,走到来时就留意好的一处低洼结冰的水面,她笑嘻嘻的告诉莫疏桐:“别急,等我抓两条鱼回去做汤。” 莫疏桐看着乐涯小心丢下一块石头,破了冰面,一尾尾鱼儿争先恐后往上蹦,乐涯如变戏法一般,不一会儿就捡了五六条鱼,用衣襟兜着和莫疏桐一起回寨子。 乐涯和莫疏桐回到寨子,尤赛蝶他们已把寨内收拾的井井有条,开水也煮了很大一锅。尤赛蝶见乐涯他们带来了鱼和兔子,开心不已,顺手接了开始开膛破肚清理内脏。其他找菌类、挖笋芽儿的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乐涯交代尤赛蝶搭配兔肉炒了满满一大锅笋炒肉,剩余全部混合着山菌炖了一大锅菜,又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鱼汤。最后还贴了一锅饼子。 所有人围着几个大锅吃的恨不能把舌头咽下去。连刁慕斌都感慨:“这才像是过年啊!” 疏桐都有特殊礼物,我有咩?(≧▽≦) 第34章 宫廷角逐 5 乐涯被苏羿的话点醒:她那夜见的分明就是兰贵人,她身上的淡淡兰花香味据张绍棠说是万寒兰的味道。兰贵人近两年独揽盛宠,什么稀罕物件都被献灵帝送到兰馨苑。这些稀罕事物中最珍贵的就是西域进贡的万寒兰。顾名思义此花数九寒天才悄然绽放,花期短暂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虽然花期短暂,但花香清柔却不容易消散。兰贵人想来是久居兰芝之室,忘记了周身熏陶的淡淡香味,或者自信秋荷衣服的炭火油烟味道能盖住身上的香味,居然面不改色的在她面前撒谎。 乐涯一手托腮,一手拿笔在纸上写下她们初遇的地方:司膳司,之后又写下沈淼淼宫牌上的名字:秋荷。她用笔一下一下敲击着纸上的两个词。兰贵人能拿到秋荷的宫牌,而且冒充她,应该是确定秋荷不会在她出现的时候也出现,换句话说就是她知道秋荷已死。乐涯想着兰贵人的嫌疑,又用笔写下:兰贵人。 苏羿看着乐涯一副神游的模样,凑过来看她写的什么。他看到兰贵人和秋荷这两个名字,脑中一道闪电击中他:“你们说,秋荷和兰贵人长得像吗?昨夜那女子虽然我们确定是兰贵人,但那张脸是谁的?” 张绍棠眼睛也瞬间亮了:“一定是兰贵人费劲心机,让我姑母和长御姐姐相信死的就是她,让她们闹到皇上那里,然后再倒打一耙,说她们污蔑。她们之所以上当,是因为女尸背后的纹身,而不是那张已经毁掉的脸。那就说明她们长的并不相像。” 乐涯揉揉困倦的眼睛,继续思考:“那昨夜那张脸很大可能就是秋荷的。人皮面具好制吗?兰贵人怎么得到的?她去司膳司干什么?如果是她杀了秋荷,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在魏王房里实施?” 张绍棠瞠目结舌看着乐涯抛出的一大堆问题,脑袋里不知先思考哪个。 苏羿看着张绍棠呆呆的模样,斟酌片刻说道:“我们调查死者头发中有致使魏王病发的药品。知道魏王暗疾的如焦御医所说,应该是宫中老宫人。虽然皇上没有追究,但太后娘娘也有嫌疑。今日出现兰贵人追究造谣之事,太后娘娘又被牵扯其中。咱们这里线索太过杂乱,不如你去太后娘娘处问问情况吧。” 张绍棠本来就关心则乱,听了苏羿的话,顾不上摘清自己姑母,匆匆往她宫里走去。 乐涯回过神来:“太后不是被禁足了?” “可张大人没被禁足啊!” 张悦容听说张绍棠过来看她,赶紧请他进来。但听张绍棠要问她案件相关情况,又恨不能把他马上赶走。 “姑母到了现在怎么现在还不明白?如果你不说清楚怎么回事,只以揣测和暗度,兰贵人就能把你和皇上给离间了,把你给架空了。” 张悦容原本还在羞恼,自己的侄子居然也指责起她来。但听到张绍棠说到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让她和季瞻之间疏远到轻易能被沈淼淼离间,她觉得一语惊醒梦中人,心头像是被重重的敲击一锤----季瞻已经长大,是时候该她给季瞻慢慢说清楚一些事情,处置办法由他决定。不过那些事须得等些时候再说----如今她身陷被动,若以失败者的弱者形象和季瞻说些什么,怕是可信度会大打折扣,而她作为一个要强的女人,也断不许自己变相向儿子乞怜。当务之急是在张绍棠的援手之下,打压沈淼淼,她也想早些知道自己到底失误在哪里。 “还是棠儿清明。咱们姑侄本就没什么可隐瞒的,哀家就实话告诉你实情。昨日夜晚,哀家送了个宫女去伺候魏王。风闻魏王和兰贵人有私,故意赐了身兰贵人类似的衣服,还让那丫头做了兰贵人惯常的发饰,让她在进房以后悄悄换上,好制造一起魏王和兰贵人有私的证据。只要有人目睹那场景,瞻儿自然会调查魏王和兰贵人,哀家就不信挖不出他两人私交的底细。”张悦容既然决定依靠张绍棠打赢沈淼淼,她便坦言相告自己当时的计划,包括当时的想法。 “那宫女可是秋荷?”张绍棠没想到此间还有这么多曲折。涉及无脸女尸,他想起乐涯纸上的记载和猜测,不由发问道。 “没错,是叫秋荷。昨天深夜传出兰贵人裸尸说法。女尸虽然没有脸和衣服,但身上那尾锦鲤却是兰贵人的标志----久居深宫,皇上每一个妃子的体征哀家还是都有耳闻的。哀家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会让兰贵人死在季课的床上。出于谨慎,哀家还专门派人前去兰馨苑一查究竟,得到的消息是从昨夜到今晨,兰贵人都没在兰馨苑。哀家放心去皇上那里状告魏王,稳婆把女尸私处都查验过了,哪成想沈淼淼突然出现,把哀家扣给魏王的罪名全部推翻了。” 张悦容讲述的过程,也自己理清了思路,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如果死的是秋荷,她怎么会有兰贵人的纹身?哀家分辨不出,难道皇上也分辨不出?看那纹身的样子,丝毫不像昨夜才纹的。不论如何,兰贵人今日出现的如此凑巧,很难让人不怀疑她和魏王的关系。” 张绍棠像听天书一般听着太后的讲述,但有一点太后的讲述他明白了。女尸没有衣服,不仅没有穿,而且魏王房内也没有。这点没听乐涯他们说起,这就说明乐涯和苏羿存在案情认知的盲点,他必须抓紧时间告诉他俩。张绍棠看自己的姑母已讲完整个案发过程,没有了新的信息,就起身向她告别。 再说乐涯和苏羿这边,打发走了张绍棠,乐涯再次去了她第一次见假秋荷的地方;苏羿则去了司膳司确认秋荷的失踪。 乐涯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下,仰头看看四周的红色,一阵愤懑:对于一个路痴来说,就算她能找到她曾去过的地方,也不可能仅从几面宫墙辨认那个位置周遭的环境。 “乐大人,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一个声音远远出现在乐涯身后,吓了她一跳。一队禁军绕着城墙巡查,为首的男子主动同乐涯打招呼。他有幸见过乐涯和皇帝讨价还价,被副统领称作姑奶奶,所以看到乐涯十分客气。 “不知这里几条岔路分别通向哪里?”乐涯微微颔首,客气询问道。 “正北这一条路通向圣上的层云殿,最右边那条通向冷宫,中间两条分别通兰馨苑和善余宫。” 乐涯听他说完,不由啧啧称赞:“果然非同一般。” 领队还以为她夸奖自己口齿清楚、熟悉宫中情况,马上做出谦虚的样子说道“大人谬赞。” 乐涯没回过神,继续自言自语:“她选的这地儿真是绝妙……” 领队这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错会了乐涯的赞叹,正欲讪讪离去,却听乐涯又问一句:“诸位大人巡查皇宫,可有时间要求?” “按说是没有什么时间的要求,但每宫都有各自的禁军守卫,我们巡查这些边角的时间就减少很多,一般都到每日子时或丑时才巡查一次,之后一直到未时左右才巡查第二次。” “善余宫和冷宫也有人巡查吗?” “善余宫因多做宴饮招待,只在用前检查。冷宫么,里边都是……除非有废妃不安分,一般是不巡查的。”领队给乐涯挤挤眼睛,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乐涯惊讶领队的知无不言的坦诚态度,真诚向领队道谢。她哪里知道宫内遍传她和苏羿破案的能耐,几乎说是慧眼如炬、手段雷霆,领队如何敢当她面撒谎。 乐涯送走巡查禁军一行,自己犯了犹豫:要一个人去冷宫吗?她看过不少电视剧,里边描述的冷宫无不让人惊悚。最最让人不放心的是里边多疯子,这要无辜挨上一闷棍,乐涯下意识揉揉脖颈,痛是不会痛,关键是耽误了查案、死在那儿也没人知晓。正举起不定,看见一人远远从善余宫路上走来,头上一块白布包缠,却丝毫不耽搁走路的风骚和招摇,不是张绍棠又是哪个? 张绍棠兴冲冲的告诉乐涯她和苏羿忽略的一点,乐涯看他一副得意模样,想着一会还要用他,便没否认。她怎么会不知那女尸赤裸,衣服当然是被有心之人拿走的。只是那纹身,她原本以为是太后事先派人纹好的。听张绍棠的话,她的思路已基本理顺,有些事她需找人问问。现在有了张绍棠陪同,她许得先去冷宫瞧瞧。 司膳司里一片忙碌,却又井然有序。一切都有专人负责,摘菜的、清洗的、熬汤的、和面的,几个呼呼的火炉上一个御厨颠勺,身后至少有四个帮厨准备着装盘、递菜、添火、应急。苏羿闻着各种饭菜的香味儿,肚子一阵咕咕的叫唤。都到了晚饭时候,他今日才只吃了一顿饭。 虽然肚子空荡荡,他却依然一副蹁跹公子模样,在热闹的御厨房里也丝毫不粘烟火之色。他不紧不慢的扫视众人,一个角落里的一个火炉处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个大厨正吊着乳白色羹汤,虽不忙碌但也一直没有闲停,使唤的人手却只有身后三人。 第35章 宫廷角逐 6 “昨日该谁当值?为何炉灰未清?我怎么给你们交代的?煨汤要小火,却也要火势平稳,火苗小实。这炉灰不清,火苗轻飘,汤怎么会熬的浓香?” “回大人话,昨日是秋荷当值。” “又是秋荷?我看她是不想干了!当值时乱跑,今日又旷工不来!春柳回去告诉秋荷明日她不用来了!” 苏羿原本已迈步朝他走去,却听得他们一番对话,于是停下脚步打量那个**柳的几眼,在司膳司外等她出来。 春柳找了个空挡出来,一脸焦急的往外观看。 “春柳姑娘可是在等秋荷?”苏羿走到她跟前温言问到。 春柳看着自己眼前突然出现的俊逸男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怎么知道?” “在下张绍棠,昨夜留宿宫中。见一姑娘晕倒,便把她安置在我房里。她自称秋荷,叫我代她来司膳司寻一个**柳的姑娘。” 春柳见苏羿待人如春风般和煦,不疑有诈。 “姑娘和秋荷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担心她安危?” “秋荷是我妹妹。” “哦,难怪如此挂心,在宫里像你们这样有亲姊妹照应,也是难得了。”苏羿心里为春柳惋惜一声,见春柳卸了防备,又继续问:“秋荷小时候调皮,春柳姑娘一定没少为她操心吧?我听秋荷说她头发里那条大的疤痕就是小时候顽皮受的伤。”苏羿想着乐涯查验女尸的结果,不动声色的套到秋荷身上,看春柳的反应。 “她是这么说的?”春柳看起来有些难过,“入宫前,我们家穷,连顿饱饭都吃不着。我们五岁时,秋荷爬树捋榆钱,不慎从树上跌下才摔了那么大个疤。家里人都心疼坏了,怎么会怪她调皮?” 苏羿做恍然状,正欲带春柳去“看望”秋荷,却听御厨房内一阵喧嚣,接着春柳那班儿帮厨出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篓炉灰。他本心有怨愤,看到春柳也毫不客气:“看看你妹妹做的好事!昨夜她就看了一会儿火,不清炉灰也就罢了,居然还在炉子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烧!” 苏羿看着事情有了七分眉目,正要骗春柳去认尸,不曾想又有一人出来。他听那人抱怨,不由多看了两眼那竹篓,竹篓里是一套没有完全烧完的衣服。苏羿捡起一块残片,精致的纹饰看着很像宫制妃服。 “哎,你挪挪路,不看我要倒炉灰吗?” “您忙着,不如我帮您倒啊?” 那人看看苏羿一身整洁衣服,有些怀疑,但苏羿一脸诚恳,那人觉得自己遇了个傻冒,忙不迭把竹筐递过去。苏羿就拎着竹篓,带着春柳回善余宫了。 红色墙皮残破脱落的不成样子,露出里边青色的砖块,一扇生锈的铁门半掩着里边的情景。张绍棠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乐涯:“好好的,跑这里干什么?又脏又臭的!” “也行,一盏茶后我不出来,你再进去寻我吧!”乐涯知道张绍棠酷爱洁净,注意仪表,也不勉强他,说完就准备从缝隙处挤进去,不料脖子后的衣服被人用两根手指扯住。 “我先进吧!你躺里头了,不还是得我去捞你。我可不想你清闲撂了挑子,伤、死都不行。”张绍棠嘴上刻薄,妖媚的眼睛还配合着翻着白眼,临了受不了自己无底线的心软,又对天长叹一声,这才裹紧衣服,小心翼翼从缝隙处挤进去。 乐涯一脸得计的小狐狸模样,微微一笑,随后也跟着进去。 虽然已有心里预期,但张绍棠进来以后还是忍不住呕了一声。饶是乐涯见惯贫民窟那样的地方,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屎尿、枯叶、各种垃圾遍地,几个破碗被舔的干干净净的丢在地上。几间破败的的房间连门都没有一扇。两个看不出男女,看不出年龄的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那里疯抢着什么东西。终于一个抢到了,小心翼翼的放入嘴里,吃的津津有味儿。另一个见没抢到手,赌气脱下自己破烂的夹衣,翻看着缝隙,夕阳微弱的光线下,她终于捏住一个东西----“哈哈,虱子!我也找到啦!”说罢,快速放进嘴里,狠狠的咬一下,末了还舔舔嘴唇,回味无穷的模样。 “呕----”乐涯其实看她们挣抢时就知道她们在吃什么,她庆幸她们并未说出那是什么,结果还没等她从庆幸里回神儿,张绍棠已灵敏捕捉到那女人的话语,又吐了起来。乐涯同情的看他一眼,然后又继续看周围的环境。除了这两个疯子,一间屋里还有一个女子,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看着过分的明亮。她甩着长长的水袖沉醉的唱着曲子,完全不理外边的一切。最最边上的一间房,居然有还保留着房门,而且房门紧闭。 乐涯顾不上喊张绍棠,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她用力一推,门开了。小小的一间房间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干皮。鸡皮上纹着火焰的图腾,猫皮上纹着绽放花朵;屋内最多的是老鼠皮,上边纹的图案各式各样,已初步具备一个纹身店铺的规模。 屋子的一个角落有什么动了一下,乐涯仔细一看,才看到一个满身花纹的人,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冷宫,乐涯计划都怀疑自己见鬼了。那人身体佝偻成一团,全身裸露的皮肤没有一块干净的,不是因为污渍,而是她满身的纹身,看的人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那人露齿一笑,露出黄色的门牙:“你是要纹身吗?” 张绍棠刚进门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胃里又开始抽搐,但出于安全考虑硬咬着牙冠忍住,把乐涯拉到身后。 乐涯又探出头,毫无畏惧的一笑:“你能给我纹出那种多年以前的效果吗?” 女人诡异一笑,“当然可以,你现在叫我给你纹身,我能让它看起来像你几岁纹的。” “怎么纹?” “那得纹给你看。我不会多说的。” 乐涯眼睛轱辘轱辘转了两圈,把张绍棠打发出去,之后才继续说道:“那就算本事吗?你有没有见过更高级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的作品?” 女人半信半疑,微微仰头看着乐涯的眼睛。乐涯眼睛像一汪清泉,任女人在里边探试。看她自己的话了,乐涯轻轻解开衣衫,一层层包裹去掉,里边露出那只黑色绕过她半个胸部的天鹅。黑色的天鹅纹身,偏偏带着银色月亮的光辉,逼真的像随时会张开翅膀飞走。 女人贪婪的看着乐涯的纹身,几乎要伸出手来触摸。乐涯却不停留,飞快笼起衣服:“想知道我的是怎么纹出来的吗?” 女人渴望的连连点头。她知道乐涯是在吊她胃口,但那纹身的精美她已亲眼目睹,她无法控制自己得到它的欲望,哪怕有一线机会,她也要尝试一把。她蹒跚着佝偻着腰,从破砖垒的床铺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罐子。她用两根棍子小心在罐子里夹动,之后缓缓抽出,两只黑色的血吸虫被筷子夹动,疯狂的扭动、挣扎着身体。 张绍棠刚进屋里,又看到挑战他极限的一幕,再次冲出门外,“呕----” “用它们先吸了纹身者的血液,让那块皮肤呈失血状态,之后再进行纹绣。”乐涯看到那些血吸虫的瞬间明白了里边的关窍。 “没错,纹绣后再涂抹上特制的药膏,那纹身就会像是旧的。” “最近是不是有人学过你的纹身?”乐涯想起尸检结果,没见尸体有过移动。 那女人警惕看着乐涯,眼神有些闪躲,“我不能说。” “那我身上的纹身,你不想学了?” “不是最近,是一两年前吧。有个女人,她还曾给我送过吃的。” 乐涯吁了口气,告诉那女子:“其实,纹绣最重要的是画面的设计。如果你真想纹出我胸口图案的效果,就用2017年的纹身颜料吧!” “2017年的纹身颜料是什么?”那女子执迷于纹身的色泽,好奇不已。 “满大街都是这种颜料啊!” 听乐涯说那药水已经泛滥成灾,那女子果然不再执迷药水了,把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乐涯胸口的图案上。一回味,更觉得乐涯的话有道理----那黑天鹅吸引她的不是颜料,而是图案的构思。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图案,她匆忙拽了张纸,开始凭着记忆勾画,再顾不上理乐涯。 天色全黑,乐涯和张绍棠才回到善余宫,发现苏羿已早早等在那里,还摆了一桌子的饭菜。他把核实女尸身份一事的结果告诉他俩----当时春柳到来以后,一看尸体和头上的疤就嚎啕大哭,她没想到自己妹妹会死那么惨。乐涯和张绍棠就就着苏羿的讲述,匆匆填饱肚子。饭后,乐涯满足的抚摸着肚皮,才开口把今天他们调查的结果告诉了苏羿。之后,她又拜托苏羿出宫一趟,回趟他们的小院,把一封信带给唐不为和雷娉婷,她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如果能确认,案件所有的疑团就能全部解开了。 苏羿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乐涯和张绍棠。张绍棠一人懒懒喝着闲茶;留下乐涯一人站在窗口,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想起那夜那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儿。两三日未见她了,倒还有些想她----雷娉婷,希望你能帮上忙。 第36章 宫廷角逐7 灰暗的天空,云层又厚又低,压的人喘不过气。看样子,一场大的风雪正在酝酿。乐涯看着高高宫墙圈起的那一小片天空,心中更觉烦躁。 苏羿还没有回来,她在宫内不过待了两三晚,就再待不下去了,抓心挠肺想早些归家----似乎有什么事儿,她出不去就永远赶不上了。 莫府里一片白色,似乎是雪提早下到了那里,把人心也给生生冻住。从来处事老成的莫疏桐终于绷不住,第一次露出脆弱,眼泪无声的流出,再也擦不干净。莫夫人听到消息那刻已经昏倒在了庵堂,莫疏歌身为长子悲痛的咬牙坚持为自己的父亲,威名远播、震慑敌胆的辅国大将军莫云麒发丧。 层云殿献灵帝赤脚从寝宫跑出,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死死盯着边关急报:“恒昌十五年冬十二月下旬,东屠廿万铁骑兵临廓洲要塞,辅国大将军莫云麒急火攻心暴毙身亡。两军对峙,宣威将军施勇志代麾坐阵,特急情上奏!”再三确认,献灵帝如遭霜打雷击,半晌才缓过神来,对崔公公说道:“速召苏太傅、乌尚书进宫,商议军情。” 苏羿昨夜刚进小院就闻到一股浓重干糊的煎药味儿,厨房帘动,一张黑乎乎的猫脸探了出来,手里还小心翼翼端着半碗散着热气的药汤。雷娉婷听到小院门动,激动抬眼张望,看到苏羿那刻心中激动不已,眼睛里冒出一层水雾:“苏大哥,你快去瞧瞧唐爷爷,他----他----” 苏羿瞧着雷娉婷的模样,心中咯噔一声,来不及接过药碗,他匆忙进了屋内。一盏如豆的灯光,照着床上躺着的老人,老人眼睛闭着,脸上只余一层干皮。 苏羿心如刀绞,这段日子,因为他的婚事,他回小院的时候稀少,即便那次回来,也没有注意过唐不为的身体状态,哪知他已走到油尽灯枯。他结果雷娉婷手中的药碗,默默用勺子一勺勺小心喂唐不为。但唐不为紧闭嘴巴,药汁都顺着他嘴留到下巴和脖颈里。 烛火跳动,照着两个年轻拉长的影子。苏羿和雷娉婷守了唐不为一夜,期间他问了雷娉婷乐涯的疑问,把雷娉婷的答案暗暗记在心里。 清晨天色微曦,唐不为终于醒来。他听到动静,以为乐涯回来了,用力撑着睁眼去看,却模糊晃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他知道是苏羿回来了,心中有些微微失望,但还是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干枯的身体被浇了油,一直在呼啦啦的燃烧着,只剩几根骨头,烧完前怕是等不来乐涯了。唐不为气若游丝,枯指微微动弹,指向床外的柜子。 苏羿看唐不为指示,知道他在交代后事。他转身朝向柜子,还未迈步,心里一阵酸涩,一行泪珠滚落。柜子里一切东西放置归纳的井井有条,最上边放着一个小匣子。苏羿把匣子拿到手里,又回到唐不为身边,强忍着悲痛和哽咽:“师傅,是这个么?” 唐不为又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恍惚看到双重影子的黑匣,欣慰的微合眼皮,才说道:“乐----涯----” 苏羿的泪滴在唐不为干瘦突露青筋、血管的手背上,划过一条长长的湿痕。他看着唐不为的嘴型,知道他是要他把匣子交给乐涯,他用力点点头:“我知道,把它交给乐涯,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唐不为垂下的胳膊和合上的双眼无声的说明他已离开。屋内一阵寂静,然后才听到雷娉婷抽抽哒哒控制不住的哭声。 苏羿心如刀绞,声音暗哑:“师傅,你再等等,等我去把师妹给你找来。” 给唐不为盖好被子,如他安睡一般,之后,苏羿带雷娉婷出门把门上好,一起往皇宫赶去。 如扯絮般的雪片落在地上,很快积攒了薄薄一层。一个人穿着宝蓝斗篷,从雪幕中走出,突然出现在乐涯跟前。 “听说了吗?辅国大将军边疆暴毙,现在东屠兵临城下,西部边陲战事一触即发。”张绍棠八卦地和乐涯抖搂最新得来的讯息。 “哪个辅国大将军?”乐涯记得莫疏桐曾说过他父亲莫云麒是辅国大将军,她心中有些慌乱,希望这个军衔不止他一个人。 “还能哪个,就一个辅国大将军好吗?”张绍棠翻个白眼。 乐涯心里一阵慌乱,真的是莫云麒。她虽年少历尽生死,但终究看不破红尘,最怕身边人离开,死的虽然不是身边人,但因为涉及莫疏桐,她还是为他隐隐担忧。她要今日就出宫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他也好。 苏砚之和乌墨尺两人坐在御书房里,为派哪位将军接替莫云麒展开激烈争执。苏砚之想着他进宫路上被莫疏桐拦住去路的那幕。 “家父身体康健,既无隐疾又重保养,突然暴毙,疏桐决不相信。恳请苏大人看在疏桐与苏兄多年挚交份上,帮疏桐在圣上面前说句话,让疏桐随接替指挥的大将一同进入西疆,查明家父死因!”莫疏桐如雪人一般站在轿前,说罢郑重叩首,额头碰撞地面,露出一片青紫。 苏砚之敛了记忆,态度依旧强硬:“事发突然,莫将军死因未明,不宜从西疆将领中提拔将领带兵,臣建议皇上还是派骠骑大将军冷刃锋代兵指挥。” 乌墨尺起身反驳:“冷将军原本镇守北疆,他若突然离开北疆乱了阵脚就得不偿失了。臣建议皇上从西疆直接提拔将领,如今代指挥使施勇志便是最佳人选。” “北疆鹘人内乱、政权不稳,无力犯边。北疆多年已无战事。且冷将军乃从一品官身,比莫将军还高一级,指挥起来也更为便宜;如果贸提西疆将领,必然会引起骚乱,导致西疆局势更加动荡。”苏砚之既然答应了莫疏桐的请求,便全力争取让冷刃锋带兵。北冷西莫,两位大将惺惺相惜。如果冷刃锋去了西疆,不仅对西疆有利,也能为莫疏桐去西疆调查莫将军死因提供方便。 献灵帝被两位大臣吵的头昏脑胀,但直觉他更偏向苏砚之。苏砚之素来不拉党结派,为人中正,话语更能让人信服。“好了,两位爱卿不必再争,朕心中已经有数,待朕再考量些时间就做决定。” 苏砚之和乌墨尺离开后,献灵帝便草拟旨意,八百里加急,把旨意送到北疆,要冷刃锋即刻带兵往西疆解除东屠围城,接替莫云麒生前所有指挥工作。 因为莫云麒的事情分神,乐涯一时也无法向献灵帝回复案情,反倒觉得时间没有那么漫长了,只是心里依旧觉得七上八下的难受。刚听说献灵帝召见结束,苏羿和雷娉婷也一身白雪的赶进宫里。乐涯有些狐疑:“你俩眼睛怎么了?” “雪下的太大了,眼睛受不了。”雷娉婷躲在苏羿身后,苏羿一脸淡定的回答道。 乐涯点头,虽然不知雪大和眼红有什么关系,但还以为是自己生活经验不足导致的,也没深究。看人已齐,他们便去层云殿奏报案件查办的结果。 为了证明自己实施惩罚的正确性,献灵帝特意把疑似涉案的、牵扯其中的人员全部集中在善余宫。魏王、张绍棠、皇后、太后,甚至禁军副统领刘邦安统统都在召集之列。 “这案件咱们就从张大人受伤开始说起。”苏羿觉得案件牵扯太多,一团乱麻中,不欲牵扯太多,犹豫半天找了个开头,努力尽量缩小打击面。 “不,咱们得从今年的宫宴开始说起。”乐涯执拗的纠正苏羿,在她的概念里,每一个案件的发生都是环环相扣,任何人物、事件,不论偶然还是必然,都缺一不可的。少了任何一个,就不能准备把握犯罪者的心理,更不能精确还原案件的经过。 苏羿看着乐涯认真的模样,想起家中已经离世的师傅,心里一阵酸涩,他觉得自己纷乱的头脑理不出个思路,真争夺到案件的开端讲述,也不能很好的阐述;更何况乐涯因为这个案子连师傅最后一面都未见着,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所要的也不过是想完美还原案件真相;想到这里他索性丢开,任由乐涯讲述。 “那日宫宴,我因为喝水太多离席很早,去寻找厕所。回来的路上因为迷路,看见一个宫女匆忙进了一个院子,她走了后我闻到那院子里一股海腥味儿,之后我被莫疏桐带回善余宫,然后就发现魏王因为过敏窒息性休克。” “那个……”献灵帝试图打断乐涯,问一下乐涯说的过敏、休克是什么意思。 乐涯撇他一眼,做出一个暂停手势,“不要打断我思路。问题自行保留,讲述完毕,我会给你提问的时间。”说完继续自己滔滔不绝的讲述,“经查,魏王对贝类海鲜过敏,而给魏王吃的食物放入诱发过敏的贝类的,就是我迷路时见到的宫女,也就是裸身死在魏王床上的无脸女尸。证据就是我在她的头发里发现的贝螺粉墨。” 太后张悦容听到乐涯讲述秋荷下药的全过程,如亲身经历一般,听得心惊胆战,每根神经都绷得再多一秒就能全部断掉。她唯一祈祷的就是乐涯没有确认秋荷身份,或者没有发现她和秋荷的联系。 第37章 宫廷角逐8 “因为那女子在宫宴中下药轻易得手,我们就在司膳司寻找无脸女尸身份,因为有人冒充一个叫秋荷的司膳司帮厨,我们猜测无脸女尸就是秋荷。所以我们特别留意司膳司是不是有叫秋荷的女子,还有和她熟悉的人。在那里,我们得知秋荷在无脸女尸出现后的一天还在御膳房当值。我们的推测是错误的吗?没有。司膳司另一名帮厨春柳是秋荷的姐姐,我们已请她辨认无脸女尸,经她确认,死者就是她的妹妹,因为她头发中隐藏的一条疤痕。在司膳司寻找秋荷时,我们还偶然得到了死者死前穿的衣服残片----一身仿制兰贵人宫服的衣裙,还有真正的兰贵人的宫服残片。” 乐涯看了眼兰贵人和太后,之后又继续说:“皇上可以根据仿制残片轻易查出指使秋荷下药、做事的幕后之人,臣在这里不再赘述。也许大家会好奇,为什么会出现两种衣服的残片。这是因为魏王当时昏睡时,秋荷穿着她惯常的衣服进了他的房间,之后换上仿制兰贵人的宫服,与魏王行云雨之事。请注意,这时秋荷并未脱去衣裙----死去的楚玉铭证词可以证明这点。之后兰贵人趁着禁军巡查时间的空档出现在了魏王房间门口,她看出秋荷意图栽赃,只是放了迷烟把她放倒,之后扒去秋荷全身衣物,还在秋荷身上纹了和她背后一模一样的纹身锦鲤。她换上了秋荷的宫女衣服,戴上了用秋荷脸皮制作的人皮面具,之后带走了她的宫服还有那身仿制的宫服。” 兰贵人并没有乐涯想象中的慌乱,她一直微微笑着,听着乐涯的讲述,似乎在听一个和她并不相关的有趣故事。 乐涯丝毫不介意兰贵人的反应,只看了眼献灵帝握紧的拳头,又继续说道:“大家也许要好奇什么人皮面具。接下来我就来说明人皮面具的制作还有张大人的受伤。在前些日子出现的阴阳桃花蛊案中,我们遇到一位来自西南的苗疆圣姑,她因族中圣物丢失,赶至上京追寻。那圣物她曾给我说过,也是一只蛊虫。只是这蛊虫不分子母,只有一条,它最大的本领就是保护寄主,啃噬伤害寄主的入侵者的脸庞,它不仅能瞬间把人脸上的肉啃个干净,还能余下一张薄薄的、完整的人皮面具。张大人进入偏殿时恐怕已惊到了兰贵人,她怕张大人看见这骇人一幕,一棒打晕了张大人。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经过魏王房间,楚玉铭目睹粉色事件却能轻松离开,而张大人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被打晕。他们经过魏王房间时时,魏王房间里的事情压根不同----楚玉铭看到到的事,能帮兰贵人用来做局,反将告发者一军;张大人若看见秋荷如何失去脸皮,兰贵人不仅无法做局,还会泄露西南圣物的秘密----他们的结局自然不同。” “你口口声声说是本宫设局,你有何证据?乐寺正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吧,这么多奇思妙想!”兰贵人纤指轻轻放下茶碗,之后才开腔质疑。 “我前边曾提到有人冒充秋荷,那人便是兰贵人。一则兰贵人的宫服残片可以证明,二则她身上的万寒兰清香以可证明,张大人和我即是人证。张大人回忆被敲击前曾闻到一股特殊清香,后来证明就是万寒兰的味道。案发后第一日我曾在一个岔路口见过兰贵人戴着人皮面具出现在那里,她自称自己是秋荷,却不知自己身上的兰香就是秋荷一身炭火、油烟的宫服也遮掩不住,而且两种完全迥异的味道,让人闻着十分清晰。” “你说你闻到了味道?张大人闻到了味道?你们的话如何证明?”兰贵人依旧淡定,好整以暇,味道怎么证明,她在开玩笑吗? “那兰贵人的意思是你和秋荷没有关系喽?”乐涯一脸轻松的看着兰贵人。 “当然没有关系。” “那从你宫中搜到的人皮面具是怎么回事?你一定会说你是被陷害吧?那我问你,你可敢把你的镂空金银错丝镯摘下来?” “这有什么不敢?” “你可知道,金银镂空镯最易吸附尘土、细屑。我们把你镯子放入水里,然后请魏王喝上一口,如果魏王不会再犯过敏,那就说明我乐涯断错,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如果魏王再次过敏,那就说明你和秋荷亲密接触过,或者你穿过她犯案的衣服。” “本王为何要喝?”季课马上回嘴。 “难道王爷不想查明真凶?还是你有心包庇?”乐涯毫不客气回怼。 一屋子的安静,气氛稍显尴尬。兰贵人不着痕迹的瞟一眼魏王。当时魏王犯病差点把她急死,所以才冒险看他。之后她目睹了秋荷的行径,恨不能对秋荷寝皮食肉。两三年的宫帷生活,对她而言如一辈子般漫长。她只想守着季课一辈子一双人,可季课的野心不不是安居一隅,所以她来到上京的宫廷,用自己的身体和青春,为自己心爱的男人铺路,她如何能容忍一个卑贱宫女对他做那种事?虽然他的身体被那贱婢玷污,但她又如何舍得把和秋荷衣服摩擦过的手镯放入水中,叫魏王喝下----哪怕只是一丁点犯病的可能,她也不愿去冒险。 还有乐涯说到的西南苗疆圣物,若不是亲眼目睹,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季课为什么不愿与自己欢好,原来是在保护她呢----他沉浸复仇与争王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她的吧?幸好他们早有预见,圣物之事总要有所交代,而她已经是败露一方,能为他多担些,何乐而不为呢? 兰贵人言笑晏晏,似有欢喜:“没错,我就是杀害秋荷的凶手,苗族圣物也是我得来的,整个案件就是我的设计……原因么,她贪恋的看了眼季课,从见到魏王的第一眼,我就心动了----只可惜,他不为所动,我只恨那贱婢得手而已。”说罢,迅速拔下头上金钗,刺入门面,“你的西南圣物现在我就还你!” 金钗扎处,不过损及表皮,却像钉住了什么东西,粉白的面皮一阵蠕动,兰贵人的脸已经被啃噬的露出红肉,一张薄如蝉翼面皮随着一个东西的飞出飘然落地。 众人看着惊悚一幕,忍不住胃部一阵抽搐。一个面貌异常标致的女子不待众人反应掀帘进入屋内,手中举着一个玉瓶,准确迎着飞出之物露出瓶口,只听铛一声什么东西撞入,她才把瓶塞塞上。 半天功夫,皇后张梓馥率先回过神来,她想起枉死的楚玉铭,还有献灵帝的嘴脸,“呵----”一声,也不抬眼看季瞻一眼,只对着他的方向行了礼仪,便自行离开了。 季课因为沈淼淼的自尽,五内俱焚,偏偏面上还不敢暴露丝毫迹象。季瞻心中滋味也好不到哪去。送无脸女尸身上纹的锦鲤出现,他便一直怀疑自己被戴了绿帽,如今虽然知道沈淼淼与季课之间青白,但沈淼淼对季课钟情的话还是让他妒杀。 乐涯没想到兰贵人会为魏王赴死,却对结局没有多大惊讶。她虽怀疑圣物本是魏王所有,但却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任由兰贵人顶罪。皇权掣肘,一个案子的查办并无多少痛快。 “皇上,明日即是年关,臣伤势已无大碍,恳请离宫,回府过节。”魏王请辞。 献灵帝一脑门的官司----死了大将和心爱的女人,母亲涉嫌下毒,臣弟看着无害却总不让他痛快,几个臣子亲眼目睹皇室秘辛。他哪里还有心挽留魏王、维护皇家体面,颓然摆手叫所有人离开。 乐涯踏出宫门那刻心中终于一块石头落地。她不解苏羿和雷娉婷一路的沉默,只心心念念着赶往莫府为辅国大将军吊唁,开导哪怕是陪伴莫疏桐。 “师妹,路走错了。家在这边。”苏羿看着乐涯的举动如何不知她想法,满腔鼻音出言纠正她。 乐涯想着几日未见唐不为,确应先回去报个平安,就乖乖听了苏羿的话往家走。越临近家门,乐涯越觉得胸口气闷,总觉得有事发生。 雷娉婷看着乐涯狐疑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乐涯看着苏羿泛红的眼眶、雷娉婷的梨花带雨,一阵莫名的心慌,她大步朝前跑去。家门口一片白色,门口打开,从门口可以望见正堂一口棺材摆在那里,余自芳一人跪在棺材旁边,哭得喉咙沙哑。 乐涯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噗一声,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乐涯才看到自己躺在家中的小床上。苏羿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汤,神情憔悴的看着她。乐涯冲他咧咧嘴,却拼凑不齐一个安慰的微笑。 苏羿看着一阵心疼,“把药喝了,我去给你拿师傅留给你的遗物。” 黑色的匣子打开,里边有几页纸。乐涯看到唐不为笔迹眼睛一阵胀涩。 唐不为信中告诉乐涯,自己已预见自己大去之期将近,安慰乐涯不要难过。之后一页是一张陈旧破损的尸格,乐涯大眼扫过,然后是莫疏桐的病症诊断。唐不为信中说以她的聪明应该看出些什么,但她若想过平静的日子,就就此打住,把这信烧掉,当做什么都未发生;如果她执意追求真相和正义,就继续看信的最后一页----他的推测。乐涯一口气看完信后边的内容,隐约知道自己触碰到一个惊天秘密的轮廓。她按照唐不为对她的叮嘱,除了留下了那张尸格,其余全部付之一炬。 第38章 白酌客栈1 给了余自芳银子,莫疏桐和紫岚就离开了。一路上紫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莫疏桐却心不在焉。上次因为形势紧急进入密室太过匆忙,今日钱家夫妇都不在家,再进看看,岂不便宜许多?莫疏桐正想着回去的理由,忽听紫岚喊到:“小心!” 莫疏桐回神不及,感到腰部一阵刺痛,他疼得弯下腰来,嘶嘶地不停抽气。 “疏桐姐,你怎么样?” 虽然很疼,但莫疏桐心中一阵窃喜----不用再费心找什么回去的理由了:“紫岚,怕是今天要你一个人出去转了。” 紫岚连声说没关系,她有些愧疚自己怎么没看好疏桐姐,害她被马车一角撞到,她想去找马车,哪想车已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紫岚扶着莫疏桐回到钱家大院,慌忙要找大夫,却被莫疏桐拦下,“小祖宗,你还怕咱们偷溜出去人家都不知道吗?” 紫岚一包眼泪汪汪的看着莫疏桐,心里越发愧疚,所以在莫疏桐提出要好好休息,拜托她看好了门,不让人打搅时,她坚定的点头答应了。 看紫岚离开,莫疏桐悄悄从里边插了门锁,关好窗户,这才再次走进衣柜里。有了上次的经验,莫疏桐这次很快走进密室,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他才发现下边这间密室和上边的那间书房比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的。 密室里不再需要钥匙,所以书桌上再无一支笔放在上面,书桌之上只有一本活页账簿,零零碎碎写着每日开销。看那账簿破旧的模样,还有最下边几页泛黄的记载,这账簿竟然是从建院子时就存在的。 莫疏桐看着账簿最上边的一页,是他来院子之前,但上边记在的内容他还是觉得有一些怪异----上边记载的东西太多、太杂,毫无章法可言,正在记柴火呢,后便一项又变成了夏衣,而且价格也不是收支都记的,不知怎么个合计方法,有时一页不见一笔数额,有时又几笔数额挨在一起----如果说这账簿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写的,莫疏桐也会相信,但现在这本看似重要的账簿放在暗室里,明显有着常人不知的重要作用。 莫疏桐直觉自己好像握住了一把钥匙,但却不知自己要开的锁是哪一把。 他又回到上边的书房,书房里还如他那日查看时的模样。他瞅着那张边塞寒梅图,不知关窍所在,只暗暗留心记牢每一处布置后,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莫疏桐刚进自己房间,就听到一阵吵闹声。 “小姐放老身进去吧!老爷安排的功课疏桐姑娘还没做呢!” “做什么?学什么?都说疏桐姐身体不适了!还能学打架吗?!” “小姐还小,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这不花费什么精力、体力的。说不定疏桐姑娘乐意学呢?你耽误了她的前程就不好了。” 紫岚有些犹豫了,疏桐姐真乐意学吗?要不要放这嬷嬷进去?就在她举棋不定时,门吱嘎一声开了,莫疏桐苍白的脸庞半露在门口:“嬷嬷趁早把那些污人眼睛的东西拿走为好,不然我可丢出去了!什么我乐意学?我的前程我自会去挣!哪用那些登不得台面的手段!” 嬷嬷知道莫疏桐是未来要进宫的,也不敢得罪太过,只说找人搬走,自己灰溜溜地撤回,等待钱老爷回来再做决定。 钱满屯回来时,天色已晚,他脸色乌云密布都能滴出水来,连钱夫人也没敢去触碰他霉头。她今日陪着自家老爷去了县令长郭显的后衙,在那里一同接待了一位突然降临的重臣爱子。那男子虽然长得不错,但言语里多有傲气,最最可气的是他不过是路过歇歇脚,郭显却还想把他留在钱家多住些时日----郭显脑子进水了么?钱家大院那么多秘密,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他居然要叫一个不想干的人住进来!要不是自家夫君以收拾准备为由,请求宽限几日,那凭着自己爹横走的纨绔子弟,怕是今日就跟着回来了。 钱夫人小心翼翼关了房门,留钱满屯一个人考虑以后和郭显的相处方式是否需要改变,她则准备叫厨娘做上一盘烤肉,痛快喝几杯烧酒,舒舒心中憋闷之气。 “见过夫人,老爷歇息了么?”一个嬷嬷走来问她。 “他今儿心情不好,你还是不要跟他那儿添堵啦,有什么事儿找我说也一样。” “新来的疏桐姑娘不乐意学女子的悦人技巧。” 钱夫人冷冷撇了一眼那唯唯诺诺的老妪,她自小长在没有遮拦的天地间,由着性子惯了,最看不上这些个手段,虽然这些年见得多了,也看到一些这方面的成效,但私心里还是觉得男女各凭本事站一方天地,用性别做筹码和工具,并不光明磊落,所以她冷冷回复那老妪:“她不愿学呀,还是你不愿教啊?你若不倚老卖老、以势压人,她怎么会不乐意学?这事儿你别管了,你不合格还有别人呢!” 一顿抢白,把老妪赶走了。但为防钱满屯问起,她决定明日自己亲自去趟人市,找个顺眼的回来,顺便再补充下货源。当初钱满屯把自己的大营扎在这里,还被她一番埋汰,而今才觉出它的好来,地处偏僻、少惹人注意,最最重要的是贫穷滋生黑暗,还有大把大把廉价的花朵。 天蒙蒙亮,钱夫人已带着两个帮手赶到县里菜市场西头,她不买菜,却能用买菜的价格买到她想要。和买菜一个道理,选菜要趁早,选人亦是如此。 几个未熄透的柴堆微微冒着火星,挤挤挨挨围满了取暖的人牙子,他们一看有懂行的过来,还带着马车,都慌忙躬身迎接。 “来看喽!江南来的小姑娘,嬉皮嫩肉的,无论耍乐、做人菜都是上选呦!” “诶!西北来的战俘!体型膘健,看家护院好手哦!” “西屠的女人啊!想尝鲜的来喽哦!” 钱夫人扭头看最后发出吆喝声的男子,只见一个面生的男子,穿着刚从西疆回来,来不及脱下的大皮袄,双眼熬得通红,个子低矮却看着极为壮实。他手下不过两个女人,一个粗黑,一个幼小。 最后她只花了三十吊钱,带走了那两个西屠女人和一个西北战俘。她虽为东屠人,深知东屠、西屠交战,女人的不易,她不指望这两个女人能为她做些什么,不过保住她们的性命,有她们一口饭吃。 她用东屠语问了她们句话,结果却看她们面面相觑,之后年长的拉着年幼的跪下,额头撞地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们不是西屠人,只想被夫人救了,免去做人菜的命运!” 钱夫人看两人倒是实心,额头撞得鲜血直流,终于叹了口气,把她们扶起,就做个打杂的吧,也不过两口饭食。她买回三人,却没解决莫疏桐拒绝学习侍人一事,正犯愁该怎么办时,就看外边人流涌动,一打听才知道珠润戏班新来了一位角儿,虽不唱曲儿,伴着音乐舞动起来却甚是动人。钱夫人一阵欣喜,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她好不容易挤进戏班里边,堪堪掂着脚站住,隔着重重人山往台上望去,只见一个姑娘戴了张白皮面具,五官全部遮掩,一身由水红渐变为大红的窄服,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她伴着轻柔的音乐缓缓起舞,虽然只围绕着一根竖在台上的竹竿扭动着身体,却看得台下的人口干舌燥。 这虽然比不得钱夫人心中的男女大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比床笫间的手段高超十倍不止,遂找班主谈拢价钱,请正在台上舞蹈的蜜儿姑娘这场结束就随她归家,担几日女先生。 乐涯,不,现在应该改称为蜜儿,安静随钱夫人上了马车,她一眼扫过待在马车上的尤赛蝶和小月儿,很好,大家考核的第一步都顺利通过了。 下边就看刁慕斌和余自芳的了。 钱夫人带着三女一男回到家里,才发现不过几个时辰,家里已发生改变。迎门的石墙推了,一帮人在忙着垒水池,一棵古槐在钱满屯的指使下,也正在被砍掉。钱夫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钱满屯拉住,激动得说:“夫人,我今日遇到一个大师,你快来见见。” 跟在钱夫人身后的乐涯她们一看余自芳高冷模样,俨然携着一丝仙气儿。让她们更刮目相看的是他带进钱家的人----各色建筑人手不下十几个----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完成进入钱宅的小目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钱夫人打量余自芳的狐疑目光,余自芳坦然接受。趁余自芳忙着指挥布置风水时,钱夫人不由问到:“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往常你何时信过这些?” 钱满屯安慰地拍着她手说:“夫人别急,听我给你说说。今日这先生在咱们家宅门口化缘,因家里施了碗粥他主动告诉了看门的二狗,宅院西边有不干净东西,需他施法去秽。二狗不敢做主,就来请示。我闲着无聊,想着就当把戏看了,就把他请到西后院。哪知大师施法时,疏桐姑娘刚好来到那里,瞬间她就哭了,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你猜她怎么说?” “废什么话呢,快说!” “她说她看到姐姐骑着一条龙飞升而去。” 第39章 白酌客栈2 听着脚踩木质地板,咯吱咯吱的响声,乐涯低垂的眼睑,眼睛余光却准确捕捉几人的动态,眼看他们马上就走到自己桌前,乐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不等她冲向他们,刀疤脸的眼睛突然爆突着滚落出来。 他旁边两个人只顾垂涎莫疏桐的美色,一人一脚,踩爆了什么球状的东西。他们低头一看,明亮的灯光下,脚底湿湿的,混杂着鲜血粘着一块白白黑黑的膜,两人疑惑对视,就在他们对视的刹那,刀疤脸直直地向后躺倒,高大的身躯砸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震得房子都晃了晃,上层木板间的土都被纷纷震落。 刀疤脸旁两人看着他空空的溢血的眼眶,才恍然明白他们脚下踩爆的是什么。瞬间两人腿就软了,瘫倒在地。 客栈里一阵骚乱惊慌,刀疤脸的同伙瞬间忘了莫疏桐和乐涯的存在,一个个惊慌失措,一个胆小的,裤裆湿了一大片:“他来啦,他来啦!一定是他来找我们复仇来了!” 莫疏桐因为早已习惯美貌给他带来的困扰,所以从刚开始就表现得比乐涯淡定的多,冷眼扫了眼周围的骚乱,他还不忘往楼上最东边的房间处望。戴着帷帽的男子和客栈的女掌柜都没有因为骚乱出来。乐涯看莫疏桐仰面方向,也随着他目光看了一眼那边动静,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因为出现突然的死亡,一众人不欢而散,除了留下清理尸体的两个男子,其余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乐涯留意到那些草莽都是进的三人间,只有两个看着比他们瘦弱得多的两人,一高一矮,进的是两人间。 “大----大----大哥!要怪就怪你碰----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替不替你报不报仇,得看二----二哥的,要找也找----找他,和我们哥俩----无----无关。”嘴有些歪斜的结巴,边整理刀疤的仪容边絮絮的念叨。 麻子原本还在为刚刚刀架脖子一事觉得栽面儿呢,如今听结巴不停的唠叨满脸的不耐烦,右脚侧踢了他一下:“滚蛋!扯什么玩意儿呢!人死都死了,临了还丢了眼睛,他找谁报仇去?倒白白拖累老子睡觉。m的,看老子好欺负么,都去挺尸去了,就留老子跟你个傻叉干活儿!” 两人一阵念叨,拉开门,就着雪窝把尸体一丢,就回来了。没有了一帮弟兄壮胆,俩人也没再看乐涯和莫疏桐,老老实实回自己屋去了。 乐涯他们奔波一大晌,马疲人乏的,见他们不再纠缠,才要了三碗素面,准备吃了便上楼休息。小二心神恍惚的用油腻腻的托盘端了三碗清汤面,之后又送来一大坛酒,这才守着柜台依着柱子在那候着,眼睛还不时往楼东角瞅。 因为这两日汤水进的有限,虽然是素面,清汤、面条、胡葱花,只撒了些盐巴,三人吃的却很满意。吃了两口,莫疏桐把筷子放下稍做休息,“阿姊说这里叫白酌客栈,难道这酒免费?” “那是当然。”余自芳抢了话头,把小二送的酒坛泥封处扯开,倒了三浅碗。粗砺的黑釉碗里淡淡的乳白色浊酒,星星点点的粮渣或浮或沉。 乐涯端起一碗喝掉,呲牙咧嘴的抖一下,之后才吐槽道:“尤赛蝶的酿酒术真是一点不出人所料,要不是喝盏酒暖身,我才不作她的小白鼠!” 余自芳嘻嘻笑着:“疏桐也喝杯酒驱驱寒吧,不过一杯清酒!”莫疏桐犹豫一下,端起一盏灌入腹中,酸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紧皱一团,“什么白酌,分明是骗酌!难喝死啦!” 腹中火辣辣的热,把刚才紧绷的神经也融松懈了,乐涯看着莫疏桐红扑扑的脸蛋,心中感慨:“这才是个孩子该有的模样。”正想着,心中咯噔一声----她记起莫疏桐的酒量,一口倒。 看着趴倒的莫疏桐,乐涯瞪了余自芳一眼,“还不搭把手?” 乐涯和余自芳一人一边儿,搀着莫疏桐往楼上走,到了余自芳他们门口,正欲将他送进去,忽听莫疏桐喃喃说道:“等一等。我要睡你屋里。”乐涯正想一巴掌拍他头上,忽然明白了莫疏桐的用意,心中一阵感动:他脑袋一片混沌,却还记着她的安危。“好,咱们都睡一起!” 乐涯他们因为来的最晚,房间排在最东边,紧挨着尤赛蝶的卧室。乐涯把莫疏桐放到床上,给他盖了被子,让余自芳睡在床外沿。她自己拉了两条凳子靠着墙眯着。 余自芳有些愧疚,让乐涯躺床上去,乐涯一个眼刀飞来:“让你睡,你就睡!哪那么多废话?男女有别你不知道?!” “早晚不都是睡在一起?早点睡不省得挨冻一夜?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余自芳边往床边挪,边用仅自己能听清楚的声音哼哼唧唧的嘀咕。 乐涯也不搭理他自言自语,双手环臂,靠着墙壁闭眼假寐。听着莫疏桐和余自芳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她的脑中也渐渐开始迷糊,感觉身体越来越沉,终于也沉沉睡去。 半夜酒劲儿消散,被子又有些单薄,乐涯睡眠变浅,有转醒的趋势。她隐隐听到一个女子呜咽呻吟的声音,心中老大不高兴。前半夜死了人都没见她出来,搞到现在又来扰民,这是多有兴致! 被吵醒了,索性起来活动活动。乐涯轻轻起身,扭扭冰冷的胳膊,晃晃僵硬的脖子。隔壁的声响还在继续,乐涯先是一副烦躁模样,突然她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儿,愣了两秒,把左耳朵完全贴在墙上听起墙角。 莫疏桐渇醒,就看到乐涯侧耳听墙角的模样。她严肃的表情和传来的隐隐女声搭配得极其违和。乐涯看莫疏桐清亮的眼神知道他已酒醒,她看莫疏桐疑惑的模样,用手比个安静手势,又听了会儿,直到声音渐消,她才低声解释道:“尤赛蝶可能受伤了。” 莫疏桐正想问她缘故,忽听一声尖叫:“啊----有鬼!”乐涯迅速拉开门,奔向发出声音的房间,就要进门查看时,肩膀被人一把扯住,莫疏桐低声说:“阿姊别冲动!”乐涯这才恍然----她不再是大理寺的从寺正,没有了官身,又置身于荒无人烟、少有人管的灰色地界,自保都需苦心经营,如何能再惹事端。她点点头,从他们空着的那间房中拿了被子,就和莫疏桐回了他们一起的房间。 半夜折腾过后,困乏上来,乐涯恍然觉得人声如潮水般缓缓褪去,留她一个人在清净世界里沉眠。 早晨咚咚的剁肉声,几个大汉肆无忌惮的喧嚣对骂声突然灌入乐涯的耳朵,一下子把她给吵醒了。 乐涯打着哈欠、满眼泪花,打量屋内情景,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睡在柔软的床铺上,正被躺在地上的余自芳一脸幽怨的瞪着。莫疏桐轻轻推门进来,白皙的皮肤冻成淡淡的紫色,他却还一脸兴奋:“阿姊知道昨夜那刀疤脸怎么死的吗?” 乐涯不满的送他一个白眼,也不知谁说的别冲动。 莫疏桐一脸邀功的模样:“我趁着天儿早,去外边看了刀疤脸和今早死的麻子的尸体,哪里是什么见鬼,分明是被器物所伤致死的。” 乐涯被莫疏桐的话吸引:“什么器物?你怎么知道?” “昨夜刀疤脸的眼睛不是出来了么?我看他脑后有两点血滴,正对着眼眶处的位置。应该是细丝类的东西,射入头颅后挤压眼睛,眼珠才滚落出来的。” “麻子呢?”乐涯贪婪的听着莫疏桐讲的不专业尸检,虽抱着聊胜却无的心态,但莫疏桐的讲述,还是让她欣喜不已,没想到他不仅观察仔细,而且办事还带脑子。 “麻子和刀疤脸死状差不多,都是没了眼球,但是他两个眼皮上都有一个大口子,像是眼睛被剜出来的。” 乐涯眼睛滴溜溜乱转,死状看着相似,手段却截然不同,应该不是一个凶手。因为麻子死时她并不在场,所以很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但刀疤脸的死亡设计却很是精巧,细小不可查的伤口,骇人的死状……乐涯回忆昨夜刀疤脸死亡的那刻,谁在他的身后?她在记忆里迅速的浏览,当时刀疤脸倒下的那刻,所有人都围拢向他,只有他背对的,最角落的那张桌上,两个人一眼都没瞟来。那两个人似乎不是和他们一起的,乐涯回想那两人的容貌,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阿姊在想那一高一矮?” “他们有很大嫌疑。”乐涯走出房间,站在楼上往楼下看,因为对他们没有太深印象,所以刻意寻找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毫不起眼。一看之下,乐涯才悚然一惊,那高的分明是女扮男装,矮的那个却是个瘦小的男子,那么诡异的组合她居然没有注意到,要么是他们刻意敛了气场,要么就是自己变蠢了。 乐涯正对着楼下胡思乱想,忽听东边门响,她和莫疏桐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尤赛蝶衣裳光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只是黝黑的皮肤上扑了厚厚的脂粉,眼下也一片青黑,向来敞着露出半截稣胸的衣衫也扣得严严实实,看样子并不像昨夜享受过欢愉的娇艳模样,“大早上的吵嚷什么?!要滚得赶紧滚,难不成还惦记着老娘的好酒么?”尤赛蝶依旧泼辣,骂完下边的人,正准备和乐涯他们寒暄几句,不料帷帽男随后跟了出来,还把手随意搭在尤赛蝶的纤腰上。尤赛蝶瞬间像按了暂停键,一副毛虫落到身上的感觉,表情里流露出颇为畏惧和不适的模样。 第40章 白酌客栈3 傍晚时,紫岚被莫疏桐主动拉进他和乐涯的房间,等她坐定才发现桌上摆着六碟精致小菜,大部分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乐涯解了围裙,进屋后主动报了菜名:“香甜鸡蛋酥、鱼香茄笼、拔丝山药、炸鸡排、清炒虾仁、酸汤牛腩羹。怎么样?快尝尝对不对口味!” 紫岚看看乐涯,又看看桌上诱人的菜肴,咕咚咽下口水:“你们有句话说没事做好事,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她抓抓头发,不知那话该怎么说。 “你是想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乐涯微微一笑,提她纠正道。她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对她有这么大戒心,比她的姑父、姑母强多了。 “咕咚。”回答乐涯的是又一声响亮的口水吞咽。 “你还真是聪明,我的确有事求你。” 乐涯的话说完,紫岚的神情放松许多,她看那满桌的美味,也没那么纠结痛苦了。“你说。” “我在戏班里得了不少彩头,我携带并不方便,我想把它们当掉,却不知哪里最为合适。不知钱家有没有当铺生意,能不能给我折的银两多些?” 紫岚听了乐涯的话,努力回忆一会儿才说道:“我姑母家没有当铺营生,他们一直只做人牙行的。” 紫岚确定的话语让乐涯不得不重新寻找突破口。“这样啊!谢谢你。这些菜肴你可别嫌弃,尝尝看,也不枉我一番心意。我问你的事儿你可得替我保密,我也不想得罪了那些捧我的大爷们。” 紫岚见蜜儿再无问话,终于放下心来,大块朵颐。只是乐涯低估了小孩子的洞察力----她虽能轻松用几个小菜收买紫岚的胃,但却改变不了对紫岚心存利用的功利性。紫岚依旧对她不够喜欢,只把这作为一种简单的交易----随口答应的保密,并没放在心上,而这点,险些害死乐涯。 莫疏桐看着紫岚吃得欢快的模样,并未打扰她,只问乐涯:“蜜儿姐答应我教我书画鉴赏的,怎么没有动静了?” 乐涯看莫疏桐不着痕迹给自己递眼色,哪里不明白他不死心,想更进一步套紫岚的话。“我一个戏班儿出身的,不过少时见识过些名画,哪有什么书画收藏?你要想学,还是得问紫岚家讨才好。” 紫岚两腮帮子填得鼓鼓的,含糊说道:“我姑母家没什么书画收藏!就那几本书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那就算了吧!”莫疏桐心底真有些失望,散了心劲儿淡淡说道。 紫岚最见不得莫疏桐种种难过模样,又努力回想一会儿才说道:“家里书房里好像有副寒梅图的,只是姑父爱惜得不得了,常常去维护、清洁,你要真想看,我去和姑父商量一下啊!” 原本都已失望了,没想到意外得到和寒梅图相关的讯息,莫疏桐的眼睛里瞬间像点亮了星光,一片璀璨,“既然钱老爷那般爱惜,我还是不强人所难了,书画我自己去寻吧!” 看紫岚吃得心满意足,满意而去。乐涯稍坐片刻则匆匆起身去寻尤赛蝶和王守财。方才一番较量,她觉得紫岚并没想象中那般好对付,好不容易莫疏桐从她嘴里套出些关于寒梅图的讯息,乐涯需要尤赛蝶和王守财从厨房、守院这些人嘴里再套些话----这比她亲自来要容易得多。 最终,王守财从门房那里套得需要的信息。原来门房是个马姓的老大爷,膝下只有一子,跟着钱满屯四处跑动,还比较得脸儿,每每维护那画,总是他儿子驾车跟去,只是老马头有啥事儿,这儿子却指望不上。王守财来了钱宅,总是一副沉默寡言、踏实苦干的模样,倒帮过门房老马头几次忙。今日老马头见他拿着几小幅白菜、小鸡之类的画说要装裱了送人,老马头就随口告诉王守财,他儿子常去的那家店。 “文心书画社?”乐涯负手皱着眉头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发呆,为防打草惊蛇,他们已在钱家滞留了十几天,要节省时间,查看文心书画社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夜探虚实,只是她搜遍自己带的队伍,没有一号鼓上蚤类的人物。少不得她亲自出马,再加上一位老友的掩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是日天亮,乐涯以戏班有急事相邀为由匆匆去了县里。临走,叫莫疏桐待在房里好好琢磨明日钱夫人的考核。 文心书画社坐落在县城古玩街的东北角,一间小小的店铺,连着后边一大爿院子,是外作营业、内作家居的传统家庭手艺营生。正晌午时,店里来了位俊逸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看两位穿着打扮,就不像普通人。 老掌柜的去后院吃饭了,只余一个半大小子,看着是个学徒,小心翼翼地接待客人。那公子看着形神丰润,问出的问题却稀奇古怪,一听就知是个外行。学徒看他也不大像是个能成生意的主儿,心里也升起倦怠来,只由着这主仆在店里乱转,也不前后跟着了。 乐涯看老友打好了掩护,自己迅速钻入店铺的深处,那么多悬挂的书画、绫锦纸绢垂下,看得她眼花缭乱。好不容易瞅完,她又急急忙忙看向一个个格子上的名字,有放装裱好的书画的,有放装裱的工具的,密密麻麻的格子间,贴着各式各样的名字,只有最下角的一格什么都没写。 乐涯的心脏一阵狂跳----直觉答案就藏在那个格子里。她想蹿进柜台里打开那个格子,却听小学徒不耐烦的声音:“公子到底需要些什么?你说了我好帮你找,也省得你转弯儿。”乐涯眼盯着格子,耳朵里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恨恨地站定,不忍离开。 哗啦一声,大片书画落地。伴随着是老友漫不经心的道歉,还有小学徒的气愤、手忙脚乱。乐涯神情一松,翻身跃入柜台内,抽开低下那个格子,里边却什么也没有。乐涯手迅速往格子的顶部和底部摸去,两个手掌大小的书册被乐涯摸到,顾不上看内容,就匆匆塞入怀里。 书画捡拾好了,乐涯也出现在公子身后。小学徒看着皱损的画册,愤懑之言就要宣诸于口,却被吃饭回来的老掌柜给拦住了。乐涯看老掌柜本分手艺人的模样,不由想起她穿越前所在的世界宣扬的工匠精神,心中一动,拿了一张银票递给老人。“这是我家公子补偿给你们的。另外,如果老掌柜信相术,不如听我家公子一句劝----是非之地,早日抽身。走得远远的,重新开始吧!晚了,怕是性命不保。” 老掌柜的正要推脱,听了乐涯的话不由一愣,顺手接了银子,连声称谢。 “花老子的银子做人情,你倒装得一副好人相!” “我装好人,还招你孔雀西北飞?!”乐涯一边不客气地回怼,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对着密码。原来钱宅的账本就是钱满屯倒卖人口的罪证,而文心书画社存放的两本册子,一本是密码,一本是涉案人员的手印。书房和密室的两幅画,分别是确认安全和查看存储用的。如果拿着书房的画去直接索要密码和手印罪证----文不对题,老掌柜可能就会按照钱满屯的吩咐把它们悉数毁掉。乐涯庆幸自己是直接盗取,而非间接试探。她看那掌柜一副憨厚老实模样,怕是也不明白自己这些年被钱满屯充当保险柜的恶果。乐涯怜惜他一大家子人丁,才给他银子建议他离开。 终于马车上又静下来,凭着记忆里账本的内容和手中的密码,乐涯迅速翻译出钱满屯记载的各色交易,她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只想着拿到账本,找到罪证好干净端了这个供妓窝点,却不想这个窝点不仅牵涉许多官员,根系错综复杂,还牵扯东屠高层,还有西疆军。她需要赶回密室,拿到账本,抽回自己的人手,然后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乐涯准备回到戏班去换回衣服,刚下了马车就被班主拦下:“蜜儿最近没惹什么官司吧?” “班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家两拨人等在那里,说要寻你回去,看他们面色不善,我才想事先告知你一声。” 乐涯心中一惊,心思几转,回头把今日收获交给车里的人,又调侃道:“您老来了这么久,也该发发光热啦,回去告诉刁慕斌今日戌时起事,老子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们手里了!” 马车里的人虽然不太放心,但看乐涯为今日筹划这么久,权衡轻重,终于放乐涯离开。 乐涯刚出现在戏班里,就被钱家家丁带走。王守财也混在家丁里边。回钱家的路上,他尽量简练地告诉乐涯事情的起因。 原来乐涯今日一早来县里,所用理由钱夫人就有些怀疑。偏偏午饭时紫岚无意间提起昨夜吃到的美食,说漏了嘴,说出乐涯问到当铺的事,钱夫人警铃大作,直接派人前去捉拿她。好在紫岚看形势不对,没有说出莫疏桐的话。 回到钱宅,乐涯就被带到钱满屯和钱夫人跟前。“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潜进钱府?”钱满屯看着乐涯的脸孔越发觉得熟悉,这种熟悉感叫他深深不安。 求推荐收藏喽! 第41章 村落历险 大范围的降雪终于停了,只是路上行走起来依旧艰难。虽然马匹休息一夜,又匹匹生得膘肥体健,但在没过马蹄的深雪里奔驰起来速度还是比往常慢了许多。好在一路往西方向行走,积雪越来越少。 “小莫儿褡裢里有吃的吗?”行到中午,乐涯肚子唱起空城计,早上草草垫得几口早已随着两个案子查办,消化的干干净净。她向来粗枝大叶,哪里记得路上携带吃的,只在饿得心慌的档口,才搜肠刮肚的寻找食物的踪迹。 “我带了三个烙饼,阿姊可以先垫上一垫,一会儿遇到村落,咱们也好歇歇脚。” “哎,你怎么就知道疏桐带了吃的?” “他出来最晚,不是去拿吃的了还能做什么呢?” 莫疏桐讳莫如深、深沉一笑,也不辩驳。 倒是余自芳和莫疏桐接触更多些,看他笑得神秘,知道不知什么又中他算计。余自芳有些同情乐涯未来的日子,恐怕这个傻大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想到钱财,他才记起藏宝图的事儿,不由埋怨起乐涯:“你说你傻不傻,那高个儿让你帮忙看图,你怎么不看完再揭露她图谋?” “阿姊才不傻,看了图就会被牵扯其中。就算高个儿他们死了,还有王守财呢,看了图,徒被他们惦记,恐怕再想脱身就难了。越是滔天富贵,越是火中取栗,哪能轻易得手?” 余自芳看莫疏桐一副跟班模样,声声为乐涯辩白,不由反省起自己的咸吃萝卜了。 一阵疾驰后,马速放缓下来。莫疏桐打破沉默:“疏桐一事不明,还望阿姊和余兄指教。阿姊和余兄为什么要随疏桐前往西疆?如果仅为疏桐安危,疏桐良心不安。” 乐涯和余自芳互看一眼,两人也没互通个气儿,突然被莫疏桐问起,说是为了大义自己都觉得浮夸。 “因为我师傅临终还不放心你,而你又喊我一声阿姊。”乐涯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 有乐涯的真实答案模糊化做模板,余自芳的答案也张口即来:“因为你是个好老板,我知道跟着你混有前途。” 两人答案既现实又真诚,让莫疏桐无话可说却又满满的感动。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三人骑着马时走时停,不觉一会儿,就看一片稀稀疏疏的房子,零星冒着的袅袅炊烟。 三人满心欢喜赶了过去,准备找户人家歇脚、饮马,最重要的是把午饭给解决了。哪知拍了一家门,被拒门外;再拍另一家门,又被拒之门外。如此反复,试了不下五六家,没有一家笑脸相迎,无一家不是警惕戒备状,要么门开一条缝,偷瞄他们几眼,要么连门都不开,任自家房子烟囱冒着淡青的烟,愣是冒充家中没人。 三人颇为沮丧,牵着马匹,满脚滑泥,站在村子里如三个身处包围的傻瓜,不知该往哪儿歇脚。 兜兜转转一大圈,三人终于在村东头发现一间破庙,虽然环境不佳,但胜在干燥尚能休憩。 莫疏桐主动去往附近寻些干草生火,余自芳被乐涯抵着去池塘凿冰捕鱼。剩下乐涯一个人准备大致打扫一下,清理出个安置下脚之处。 这破庙里不知供奉的什么神灵,乐涯好奇得拨开垂下的帐幔,帐幔不知触碰到什么,挂着灰尘兜头撒下来,让乐涯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用手试图挥去污浊的空气,溢着泪花的眼睛里恍惚看到一个稚嫩的婴孩泥胎被放在托盘里,看着诡异又惊悚。乐涯对着那婴孩做个鬼脸,心中腹诽这村子的诡异----村民不够友好也就罢了,还搞出这样的邪神吓人,真够变态的。正胡思乱想着,一个稚气女孩儿的声音传到乐涯的耳朵里:“你能看见我吗?” 乐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虽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鬼怪,人吓人不过是因为无知造成的心理阴影,但还是挡不住毛骨悚然。她循着声音抬头,猜测那女孩儿就藏在房梁后边。 “你能看见我吗?”那声音又转到地下。乐涯又低头看向脚下及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你能看见我吗?我在这里。你能看见我吗?你能看见我吗?……”一句句稚嫩清脆的嗓音,四下里传来,如同一只钝钝的刀子,在慢慢来回割锯她的理性。 “阿姊!你在找什么?”莫疏桐抱了一捆干柴回来,还没进门就发现乐涯头扭地如拨浪鼓,不禁好奇问到。 莫疏桐的喊声惊到乐涯,那女孩子的声音也似乎受到惊吓,再没出现。乐涯看看莫疏桐大男孩自带的朝气与桀骜,微微一笑,“没事,我只是活动一下脖子。” 乐涯把火引燃,把柴堆架起,余自芳也回来了。他手中并没有鱼,但是却比钓到了鱼还开心:“走啦,我们的午饭有着落啦!” “你怎么做到的?”乐涯呆在破庙里浑身不适,那种被什么东西紧紧盯住的感觉让她的心一直被吊悬着,但余自芳突然说有人请他们吃饭,却让她更觉诡异,她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儿。 “你忘了我的拿手好戏了?”余自芳朝乐涯眨眨眼,一副你懂得的模样。 乐涯虽然过目不忘,但也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诈骗?!” “相术怎么能叫骗?”余自芳一脸气愤,坐下要给乐涯好好说道说道。“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请我----还有你俩吃饭吗?因为我一眼看出他近来要有祸事降临,怕是会应在子女宫里。人家看我说得靠谱才----”正说着,他注意力忽然转移到乐涯脸上,“我说乐涯,你最近也需小心些啊!你印堂有些黑气萦绕,怕是会有血光之灾啊!” 乐涯被余自芳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气个半死,尤其最后还扯到自己身上,她也不客气,直接对着余自芳就是一记撩阴腿,余自芳愣是蹲着后蹦出一米远,堪堪撞到祭司的桌角,碰的桌子上香炉灰都撒在了桌上。 余自芳便哎呦哎呦的叫唤,边揉着被碰到的背部。莫疏桐笑着看他们两人打闹,俨然一副家长模样,当他的视线扫到神像时,脸上的笑僵住了。“这是什么----”他不知用什么词形容这诡异的形象。 余自芳停止呻吟,也站在那里观察,“这不像是祭拜,倒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你看木棍上边被刷成了红色,像不像是女孩的头被砍了下来?而且这里只有香灰,但却没有供品。” 三人正在猜测这泥塑头颅的作用时,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能看见我吗?我在这里!” 这次乐涯虽然也听到了那女孩儿的声音,但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找那声音发出的地方,她看着莫疏桐和余自芳来回扭动的头和迷茫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中招的自己,回想他们刚才的举动,乐涯边拉着他们两人后退,边拔出自己头上的发簪,用力刺破自己的手指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他们俩,让疼痛刺激他们保持清醒。 手指刺破的一瞬间,他们耳中的声音消失了,“这地方有古怪,咱们干紧离开!”,乐涯的话刚说完,她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太迟了,他们怕是走不了了!这个念头刚起,人就栽倒在地。 头依旧昏昏沉沉,眼皮也沉的像坠了千斤的重物,乐涯努力试了好几次,都睁不开眼睛。一勺苦苦的药汁灌进嘴里,苦得她想摇头,但是却动弹不得。喂药的人没有多大耐心,药汁进嘴的少,流出来的多,一会儿功夫她便觉得自己的脖颈处已湿。 “快喝啦,把胎堕掉!没有了孩子,你才能没有痛苦!”一个女人焦急而又神经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怎么进来的?快把她拉走!”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推门而入,生气斥责。 一阵拉扯吵闹声响后,终于静了下来,乐涯觉得自己头被轻轻抬起,被药汁粘湿处也被轻轻擦干,枕头也重新置换。被伺弄得舒服了,乐涯感觉更困乏了,不知不觉又陷入沉睡。 “老大,快走!”弟兄们满身是血,拖着追杀她的那些人。哗哗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她再次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个血窟窿。心中一阵焦急和挫败,乐涯呼坐起身。她觉得满身汗津津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半年的时光,她几乎要忘掉自己已经死过的那幕,忘掉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他们入梦,再次把她叫醒。乐涯警惕的打量自己身在的环境。一个老妪背对着她在搅拌木桶的热水,不时还往里边撒些什么。 一阵脚步声朝着她所在的房间而来,声音越来越清晰,那老妪却浑然不觉。难道是个聋子?乐涯边想边迅速躺下,装作昏睡未醒的模样。 “还没醒呢?”之前来过的那个男子,声音再次响起。“大师,你看就是这女子。你说用药水洗过,她的血就能和我的相融了吗?” “当然可以,你又不是没有试过,凡用过我灵药浸过俗骨的女孩儿,和谁的血都能相融,你服用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只有一点,你须得保证你捕来的女子还未经人事。如果已通人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须得把这女子交于我处理。” “这不带您过来了吗?您先验明正身,之后再给我灵药,如果这个不行,我也好再去搜寻抓捕。” 第42章 村落历险2 乐涯给余自芳送了鸡汤和伤药,看他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样,坐了片刻无奈离开----屋外张绍棠和莫疏桐还在等她商议郭显的处置方法。 她很庆幸余自芳出现的时间,账本里的一些东西并不适合落实到纸面上,更不适合让张绍棠看到,毕竟他和皇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顿笔的一瞬间,余自芳刚好出现,她顺势就把笔给撂了下来。 刚刚借着探视余自芳的空档,她迅速理了思路:所有计划的实行比预期有点提前,但好在依旧是在晚上。除了紫岚逃逸外,其他人对钱宅的事并不知情,而紫岚又太小,对很多事情了解并不充分----这丝毫不影响,她想悄无声息的接盘钱满屯的暗中势力。那些女子如果希望自由,她自然支持她们的离开,如果她们已沉醉富贵乡里,那她手握的这三本册子就是对她们和那些官员最大的威胁。他们是一把刀,关键要看谁握着刀,又把它用在何处。 原本只是一场演习,谁知牵扯出的如此盘根错节的官网。张绍棠站在她身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乐涯想用暴露的那一小部分,把所有事情捥结,给各方一个交代的同时,实现自己的最大收益。 张绍棠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子,看到乐涯出现,禁不住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郭显我已打发他回去了,告诉他事关重大,不能走漏风声。” “我就这两条腿……”乐涯本意是,靠走的,这么大个院子,来回自然慢些。不料张绍棠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眼说道:“的确是比较短!” 乐涯顺势给他一巴掌,这才开始转入正题:“你待会儿就找个人过去,给郭显送信,叫他按住消息,明日一早再对外公布,就说钱满屯与送人的人伢子发生龃龉,夜间全家被屠。杀人者,已被郭显闻风抓到,就地服诛。” “郭显有何利益可图?” “账本上关于他受贿的记载退还给他。摆脱别人的威胁给他一个清净。何况他还结识了你这位贵人。” “我呢?等你们这些天,忙前忙后的,有什么奖赏?” “我把名册里涉及的四品以上官员送于你,要查要留都随你。” “这个好。”张绍棠虽有些纨绔,但出身世家大族,虽单纯但对政治和利益耳濡目染,一点儿也不含糊,名册里四品一上官员的价值他自然明白,听到乐涯承诺给他如此大的收益,自然无比满意。但很快意识到,聪明如乐涯,还有一个鬼灵精的莫疏桐,又怎么会无利起早。“那你们呢?” “我们要钱。演习之初,我们就说论功行赏的,新结识的弟兄们都等着分钱呢。”乐涯给张绍棠打起太极:“钱满屯所有铺面和钱财,全部归我们。这三本册子得留我手里。你吃肉,给我们留些汤水就好。” 张绍棠听着乐涯说的总觉哪里不对劲,直到她提到册子,他才恍然大悟----没有册子在手,他要那些官员名单又有何用。“那不行----册子一人一半!” 乐涯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散发着危险的意味,看张绍棠回过味儿来,也不再给他绕圈子:“我们花费那么大精力,你只动动嘴皮子,用着你的官威就想拿走最大的收益,合适吗?”她看着张绍棠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使出杀手锏:“你不会觉得你真是为了帮我们,才滞留这些天的吧?” 莫疏桐莞尔。乐涯出去看余自芳的时候,他已打听清楚张绍棠一路西行的目的。原来西疆军营最近出了几桩案子,听说极其骇人。北疆骠骑大将军冷刃锋初接西疆军,忙于军将磨合和应对东屠军,无暇调查案情。案子一直强压,对外保密,冷刃锋只密奏了献灵帝,讨要查案能手,以求能早日了结案子,迅速平息军队不安情绪。 献灵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大理寺,只是年节刚过,苏羿就被他调任西南,查办案件去了。乐涯年节里又递了辞呈。大理寺一时少了两员大将,朱定持硬着头皮接了圣旨,只能让张绍棠来西疆一趟。 张绍棠初接命令,恨不能把朱定持那一把胡须给扯下来,他管人、做些资源调配工作还行,查案他也两眼一抹黑。 张绍棠马不停蹄西行至此,人困马疲,不得已停在此处歇脚,却意外在被郭显接待时听到莫疏桐的名字,刚开始他还以为只是重名儿,不料刁慕斌带着乐涯的信找到他,要他滞留几日,里应外合做个大局。他滞留这些天也是止不住地心焦,只是为了请动乐涯帮忙去西疆查案,他才咬牙坚持到现在。 刚开始张绍棠以为,无论是看莫疏桐的女装,还是这个案子的收益,这些都是他打发无聊的调剂----他以为乐涯演习的案子是个萝卜,挖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哪知这案子是根薯藤,上边大的、小的果实,不计其数。 想想自己确无多大功劳,又有求于人,张绍棠终于不再坚持----好歹他得了那些官员的名录,能做的文章还是不小的。张绍棠同意乐涯的分配,派人告诉郭显去了。 一番清理打扫,天已蒙蒙亮了。钱满屯家中钱财被乐涯他们悉数吞个干净,按功行赏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 “这票买卖做得可还如意?我乐涯没有骗你们吧!”乐涯一脚踩在游廊的扶手处,一腿还痞气地抖动着。“这买卖结束了,咱们的缘分也到了终点啦!有这些银子,回家做些买卖,够你们一辈子吃喝啦!” “你们要走?”刁慕斌没想到乐涯真撒手还他这些弟兄。 “这钱满屯拐卖良家女子,坏事做尽还沽名钓誉,我们也就是想为民除害。目的已达到,我们也该走啦!” “你们要去投靠西疆军?”刁慕斌想起余自芳提起莫疏桐的身份,突然醒悟。 “没错,那里可由不得人散漫不羁。” “我刁慕斌愿随你们一道!”刁慕斌想想这两个月的日子,心中恋恋不舍,一句话脱口而出,却换来更多的响应:“我也去!”“我们也去!” 乐涯欣慰地和莫疏桐对视一眼,“好!咱们一起去!一道杀敌!一起享受!今日修整一日,想离开的兄弟,在到达西疆军营前,随时可以离去。不走的兄弟们,今日纵情玩乐一日!去看看我乐涯承诺的美食、美酒、美人!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你们!” 张绍棠瞠目结舌看着乐涯的鼓动,没有了官衔、体制的束缚,她整个人洋溢着类似于匪首的气质,却闪着淡淡的光,让人移不开眼。半晌他才回过味儿来----乐涯他们要去参军----乐涯不是为了报他人情,才要去的西疆!这本是她计划好的! 百十号人衣服各色,很快涌入热闹的人流中,去享受一日纵情的物质欢愉。人群里只有三人看着极其显眼。一个女子嘴角挂着一丝不羁笑容,看什么都漫不经心、混不在意的模样;她身边左右各站着一名男子,一个相貌妖娆,出离了性别的美丽,看着咄咄逼人的惊艳;一个韬光养晦,眼眸微敛,却难掩眼中精光如电,形容丰俊出尘。 一家客栈二楼一角,一扇窗子闪着条缝。一个女孩踮脚从窗缝处痴痴巴望,她脑子里响起他冷冷的那句:“看清楚!我不是你的什么姐姐!我是个男人!男人!我骗了你,不需要你所谓的为我好!”虽然他骗了她,可她心里却隐隐有一丝欢喜。 莫疏桐觉得有人盯着他看,他循着感觉望去,却只看到一扇半开半掩的窗口。 “乐涯,军营是不要女人的!”张绍棠看着乐涯踌躇满志的模样,忍不住打击她。 “那又怎样呢?”乐涯懒懒一笑,“在我之前,除了皇宫还不要女官呢。” “阿姊还是考虑周全些再说吧!即使阿姊能进入军营,尤赛蝶、小月儿还有何氏呢?”莫疏桐也隐隐有些担忧。他当然希望乐涯能一直和他一起,但张绍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乐涯依旧一脸慵懒,“走啦!你们俩这么闲,不如随我去买些药材!” 张绍棠和莫疏桐看着乐涯指挥人,一麻包、一麻包的把药材背上车,不禁有些吃惊----粮食也没见这么个买法儿啊!直到最后看到满满一车的药材,莫疏桐和张绍棠已吐槽无力了。乐涯却对他们的表情视若无睹,一副我有钱我任性的态度,一路买过去----一车药材,两车棉布,两车粮食,三车白炭,又添了十几匹骏马,几箱书籍和几张地图。 在其他人纵享一日声色犬马的时候,乐涯如辛勤的小蜜蜂般忙着采购和规划线路。一日过后,所有懈怠和松弛一扫而光,所有人员天不亮就起身,简单收拾好行李,集结整齐,浩浩荡荡向西疆进发。 日夜兼程七八日,日益宽阔的视线、稀少的行人、干燥的空气、粗砺的风沙,都宣告着他们离西疆越来越近。 低头研究地图的张绍棠,面上围着一块方巾,只余一双妖冶的眼睛,终于抬起头,扫了一眼众人期待的眼神:“照这个速度,今天傍晚,我们就能赶到泾洲----再不用受风沙之苦啦!” 求推进票、收藏! 第43章 特殊礼物 启程不过半日功夫,乐涯骑在马上,看着碧空淡云,已叹气不下数十声。 “阿姊还在为杀掉老叟难过?”莫疏桐轻拍几下马腹,赶了上来不解问到。他不太明白,乐涯为何为那老叟难过。两日盘问,他得到的讯息验证了乐涯的猜想,那老叟把那些已经风月的女子都带到了一个窝点,经过调教、包装,分送到西部边陲的妓寨。既然那老叟并非好人,他们把他刺死,顺道过去,把那中转窝点端了,岂不是大功一件?若放他离开,他定会通风报信,坏了大事。 “那老家伙死便死了,我怎么会替他难过?我只是在为我已逝的法治观念哀悼!”乐涯的话莫疏桐当然不会懂,但这不影响乐涯的唏嘘。穿越前她虽为黑帮之首,但也只是做些看场、消灾等灰色地带的营生,涉及打杀也多是迫不得已被动抵御,哪知如今会沦为判官,抬手之间即能要人性命,哪怕他们该死。 这种凭着心中的良知、公义去行侠仗义的事情,很容易出现偏差,逼得自己站在道德的断崖处,无路可走。乐涯深知这种自行审判的危险,却在大的形势下不得不做此选择,这才是她郁结之处。 骏马上话题有些沉重,马车内却轻松得多。余自芳吵着骑马累了,钻进马车和尤赛蝶、小月儿、还有小月儿的娘亲何氏,打趣儿说笑。正说到他慧眼如炬,相术精绝,吹嘘得吐沫横飞,马车突然停住,余自芳一个不稳从座位上摔了下来。他怒气冲冲撩开帘子,才看到荒郊野岭,一队人马居高临下的团团围住他们。“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男子为显风雅,寒冬腊月居然还扇着一把羽扇。 “要钱没有,不过我这里倒有条发财门路,就看你们敢不敢走了。”乐涯一手握着缰绳,一派闲适模样。 “什么发财门路?”为首老大问道。 “再往西走不远,有一大户,欠了我不少银子。你们若能帮我们讨回,我愿悉数送于你们。” 乐涯的话惹得莫疏桐一张脸孔不由自主的抽动着,他佯作畏惧,低头掩饰----这也不知是谁打劫谁呢。他们计划着此番过去,端了那站点,但也深知那里的人可不如小月儿家那般好对付了,都说断人钱路如杀人父母,何况他们不仅要断人财路,还想操人家底呢。单凭王守财一人,怕是很难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他们原本还在发愁呢,可巧就有人把帮手送到他们跟前。 拿羽扇的男子装模作样的扇了两扇子,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居然同意了。莫疏桐恨不能替他们掩面遮羞,这脑袋长的真的只是个摆设?倒是马车上的余自芳看着那个个满脸菜色的一群匪众,感慨他们把握住了机会,开始时来运转了。 眼看就到晌午,乐涯索性从马上蹦下来,嚷着要去他们寨子里参观一把,顺带解决了午饭。 土匪头子刁慕斌用羽扇拨拉了几下自己的耳朵,严重怀疑他听错了----有没有点敬业精神?他现在正在抢劫呢,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也就那个大个儿骑在马上看着还有几分本事,居然主动要去他们的寨子。虽然刚谈拢合作,就不怕他反悔吗?再说,他们个个饥寒交迫的,要不是苦于没有吃的填报肚皮,他怎么会带领弟兄们来此抢劫?他们居然还想去寨子吃饭?! 似乎看出刁慕斌的困难,乐涯啪啪拍着马车:“我虽然没有钱,但没说没有吃的。一路走来,糊口的粮食从未断过,你们要信我,你们这帮弟兄今日也能混顿饱饭。” 莫疏桐惊讶的看着乐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守财已经出离愤怒了,不说要和那帮匪众分钱之事,就是马车上的粮食能被这群土匪吃几顿?吃完了要大家全部饿着吗? 乐涯朝莫疏桐和王守财递个放心的眼神,就带着马车,跟着刁慕斌他们往寨子里走。 刁慕斌的寨子就在不远的山上,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很快就到了。乐涯打量着那寨子,粗细不一的木头茬了个简陋的大门,里边看着空旷略带糟乱。 进了寨子,一帮饿得饥肠辘辘的土匪围着乐涯他们,等着放粮。乐涯却不慌不忙从烧过的柴火里抽出一根,直接往墙上画。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乐涯又在常哪出。 乐涯画得很快,不一会儿,墙上出来来了竹子、大树,看每个人都盯着这些画,乐涯才满意的清清嗓子说道:“瞧瞧大当家的把兄弟们饿成这样我都看不下去了。待会儿我会拿出一些食物给大家吃,但坐吃山空,要想顿顿有饭吃,有肉吃,咱们就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到大家都没提出反对意见,乐涯才接着讲解如何顺着竹子根部找笋;枯树上长的哪些菌类能吃;松树松塔的采摘…… 听着繁琐的过程,一些人还没干就想撂挑子。乐涯收了好说话的脸孔,冷言说道:“你们既然跟我合作,就得拿出你们的本事,如果想偷懒耍滑,那你们算盘就打错了。”说罢,招呼王守财过来,“想要吃白食,得问问我兄弟答不答应!” 刁慕斌没有率先发难,几个挑事儿的也不敢公然挑衅王守财,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乐涯说:“如果没有疑问了,你们就自去寻找吧!寻回的食物的越多,回来可以吃的越多。空手而归的就只能饿着!我想大当家的也不愿养些无能之徒!我会去抓野兔、鸟雀给弟兄们打打牙祭,一个时辰为限,都早去早回!” 乐涯安排王守财和尤赛蝶、小月儿还有何氏一组,负责打扫和拾柴,她自己喊上莫疏桐就出去了。 “小莫儿对阿姊是不是有些怨气?”乐涯边搜寻野兔洞口,边扭头问莫疏桐话。莫疏桐原本心里是有些后悔,觉得乐涯放羊般往西走,不知何年才能赶制西疆,到时候如果父亲尸身腐坏,怕是想寻凶手也就难了。但他理智的知道,自己一个人怕也走不了多快,因为他也并无一技傍身,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莫疏桐正暗自着急,冷不丁被乐涯直接问出,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乐涯看莫疏桐怔愣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也不着恼,微微笑道:“小莫儿知道军队里什么最重要吗?” “是权力!”莫疏桐略一沉吟,脱口而出。 “不,是实力。行伍之中,没有那么多口舌,他们只看你的武力值。你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你能不能打服他们,之后他们可能才关心你有没有智谋,以一敌百、敌千、敌万!没有被他们仰仗的荣光,你如何能深入权力的中心,去查看莫将军的死因?即使你侥幸查出,你又是否能从那龙潭虎穴里逃脱出来?”乐涯一字一句问出,如最有力的鞭子鞭笞着莫疏桐的心灵。乐涯看莫疏桐陷入沉思,知道他已听进去自己的话,这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阿姊只想让你融入那个环境快一些,在你进入那里时能有一支属于你的、听你指挥的队伍!” 莫疏桐看着乐涯清冷的眼眸,心中某处却像被点燃了火焰----送他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他从未想过他能期待一个这样的礼物,更没想过他能得一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如此倾心以待。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只化作一句饱含情谊的“阿姊----” “好啦!心结解了,咱们就去抓兔子吧!我可不希望今天就咱俩没有收获,作茧自缚,饿肚子了。”乐涯朝莫疏桐挤挤眼睛,开始数附近的几个洞口。点清之后,她用石头堵住两个,自己守着一个,让莫疏桐在另一洞口处放上一堆干草点燃。浓烟滚滚,熏的莫疏桐睁不开眼。就在他往后撤身,怀疑直接就能吃到烤兔子时,乐涯那边兴奋大叫:“欧耶!igetit!”莫疏桐走过去一看,乐涯手里居然提着两只死兔子,开心的像个孩子。 乐涯提个棍子又在附近搜寻了一会儿,又发现一处洞穴,两人一阵忙活又逮到两只兔子。 看着肉食捕捉的差不多了,乐涯才带着莫疏桐往回走,走到来时就留意好的一处低洼结冰的水面,她笑嘻嘻的告诉莫疏桐:“别急,等我抓两条鱼回去做汤。” 莫疏桐看着乐涯小心丢下一块石头,破了冰面,一尾尾鱼儿争先恐后往上蹦,乐涯如变戏法一般,不一会儿就捡了五六条鱼,用衣襟兜着和莫疏桐一起回寨子。 乐涯和莫疏桐回到寨子,尤赛蝶他们已把寨内收拾的井井有条,开水也煮了很大一锅。尤赛蝶见乐涯他们带来了鱼和兔子,开心不已,顺手接了开始开膛破肚清理内脏。其他找菌类、挖笋芽儿的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乐涯交代尤赛蝶搭配兔肉炒了满满一大锅笋炒肉,剩余全部混合着山菌炖了一大锅菜,又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鱼汤。最后还贴了一锅饼子。 所有人围着几个大锅吃的恨不能把舌头咽下去。连刁慕斌都感慨:“这才像是过年啊!” 第44章 萝卜大棒 “你tm搞什么?!”一个弓箭手双腿抖如过筛,头皮一阵发麻,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起来,不敢再朝坑外看一眼。 乐涯看着那人紧张恐惧的模样哂笑一声,用剖尸的精致小刀轻轻拍打着他的衣襟,“搞什么?当然是保护你喽!仅凭你这几根箭,你以为你能斗得过狼群?” 乐涯的话音刚落,长啸的狼群也奔至他们的圈外。一双双如燃着萤火的绿色狼眼贪婪地盯着圈内的他们,似乎随时准备美美饱餐一顿。 感觉到威胁的沙蚺终于放弃对圈内活人的觊觎,纷纷调转头对着狼群。 乐涯看着僵持的双方,吹了声口哨,“看来我们需要给它们喊个开始呢!”乐涯弯腰拣了块大些的石子,朝头狼丢出去----狼群终于被激怒了,呲着牙齿朝乐涯他们冲了过来,沙蚺也毫不示弱,抬高三角形的脑袋,拍打着尾巴迎着狼群而上。 巨大扭动的身躯用力缠住狼腹和狼颈,夜月狼被勒得淌着舌头,拼命咬住沙蚺的身体,沙蚺吃痛,更加用力缠紧狼身。几人看得一阵窒息和肉痛,似乎参战的是他们一般。 四个弓箭手不忍再看,扭头向着圈内。哪知圈子里的场景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就在他们观看蛇狼缠斗时,乐涯已拿着火把查看了莫云麒的尸体。西疆冬长夏短,冬季差不多有小半年,进入冬季差不多温度一直都在零下,所以莫云麒尸身保存依旧。 乐涯看他尸身表征,完全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莫疏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乐涯验尸,他明显也看出乐涯的疑惑,乐涯抬头看他征求意见,莫疏桐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之后便变得坚决点头。王守财和弓箭手看向圈内时,正赶上乐涯划开莫云麒的胸腔,低头查看暴露在火光里的脏器。 “呕----”五人异口同声。后来王守财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那一夜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身处两难境地的囧境。 乐涯充耳不闻他们的剧烈反应,狼蛇的缠斗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满心满眼的就是莫云麒的尸体。什么样的谋杀手法能让尸身外观看起来如此正常?她仔细查看内脏的每一处,心脏遍布的红褐色的小点引起她注意。 手起刀落,心脏被锋利的匕首割开。左右心室里,各有一朵宛如蒲公英的绒球绽开,只是那看似柔软的毛毛,一根根如钢针般锋利,那心脏表壁上细细的小孔,就是它的杰作。 乐涯小心翼翼用两只匕首,把心脏里的两朵绒球拨到备好的瓷瓶内,又详细检查了尸身,看再无异状才拿出针线,细细地缝合。 莫疏桐看着乐涯神圣而略显笨拙的模样,心中的难过慢慢被治愈。他又深看莫云麒的脸庞一眼,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上天入地、无论赴汤蹈火,他一定会提父亲捉住真凶,血债血偿! 乐涯喊王守财搭把手,王守财才从紧闭双眼入定般的状态里醒来。睁眼一看,莫云麒衣衫整齐,面色洁净,连头发都重新梳拢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开膛破肚的骇人场景。 棺盖重新钉实,填土。一切做完,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地上躺着三只夜月狼的尸体,身上还缠绕着已经不会动弹的沙蚺。其它夜月狼和沙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乐涯叫弓箭手和王守财把这些尸体抬回去,说是上好的食材,五人全都置若罔闻,被逼急了,才保证说打死都不会吃这些东西,更不会碰它们。 军营的铁门半夜又被人敲响,除了被吵醒来开门的人外,还跟着想看乐涯笑话的白五辛几人。四名弓箭手还有王守财,一见门开,纷纷钻过小门进来,似乎后边有鬼一般。 白五辛他们嘲笑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见后边的莫疏桐肩上扛着一只狼尸,两手还各拎一只进来;不等他们回神,乐涯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垂地的沙蚺,双手还拖着三条沙蚺又跟着进来----月光下,夜月狼的光滑皮毛、沙蚺幽幽发光的鳞片,瞬间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看得白五辛他们牙齿一阵磕碰,遍身生凉。 按照冷刃锋的安排,张绍棠和乐涯分别住大营中间的两小间独立的房子,既方便将士们看病,又方便他们保护。回到住处,乐涯把沙蚺沉重的尸体丢在地上,又让莫疏桐把狼尸放好,叮嘱他和王守财早些休息,明早好好操练后,才送他们离开。 莫疏桐带着王守财回营房的通铺休息去了,乐涯屋里的灯还亮着。她忙着查看从莫云麒心脏中找到的东西,那么精巧锋利的东西怎么会钻入他的心脏,乐涯百思不得其解。 乐涯鼻端的呼气轻轻吹到那两个钢针般的小球上,她仔细凑近又远离观看,不禁揉揉眼睛,产生怀疑:那两个小球似乎比刚拿出来时缩小不少,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子里冒出----难道这是个活物?她对比了室内室外最大的环境差异----温度,慌忙找了一双筷子夹起其中一只小球,放到火上炙烤,小球坚硬锋利的钢针想融化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慢慢缩小,那直直棱棱的小刺也慢慢软了下来,最后缩小的几乎如一粒小米般大小。她小心翼翼把它移到一旁,那东西又开始慢慢变得坚硬。乐涯索性走到室外,夜里冰冷的风一吹,它又恢复如乐涯初在莫云麒心脏里看到的模样。 乐涯回到屋里,把它们收拾好,才坐下来凭着记忆填写尸格,并把刚才的发现一并补充进去。这些事儿做完,她还没有睡意。她看着地上丢着的沙蚺和夜月狼,挽起袖子开始剥皮。因为有尸解的底子,她做起这活儿虽笨拙,却迅速。不一会儿功夫,三条沙蚺的皮已被她剥的干干净净。取出莹绿硕大的蛇胆,乐涯把蛇身、蛇皮小心悬挂在屋子一角,正准备再剥狼皮时,她听到外边一阵诡异的歌声,连忙推门出去查看。 张绍棠和冷刃锋的房间很快也亮起了灯,不一会儿,两扇门同时打开。他们走到室外,才发现早已站在那里凝神谛听的乐涯。 一阵飘渺的女子歌声似远还近地传入人耳朵里。 “家饶兮,客来; 宴兮,弗享; 悲兮涕兮,殷挽; 噫兮,噫兮; 复归。” 过了不久声音渐渐消失了。张绍棠才疑惑地看着周围的营房问道“他们被下药了?还是他们耳朵聋了,听不到歌声?”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不出来才正常。这歌声是有人故意传到我们耳朵里的。”乐涯边四下搜寻边耐心为张绍棠解答道。 张绍棠听着乐涯的解释,恍如听天书一般。“你当我没读过书还是当我脑袋不够数?声音一出,每个人都能听到,怎么可能只钻我们耳朵,就不钻别人耳朵?” 冷刃锋却惊讶乐涯的结论,他从来了就听这歌声,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曾侧面迂回问过自己的属下,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答案都是否定的。他猜想过自己被人下药或自己的下属被人下药了,却从未敢想过乐涯的这种理论----声音有选择的传播。 “看来这歌声是专门放给冷将军听的,而我们只是不巧住在你附近,受了波及。冷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找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只是----冷将军不会仅因这歌声就急奏圣上吧?” 乐涯的话虽听着疯癫而张狂,但冷刃锋的心却安定下来。“当然不止于此。每每月圆夜这歌声之后,白日必会出现尸体,而且死法诡异。从我来后,已经四起了。我都以发现东屠细作为由,搪塞过去。死者身份至今还没查明。且看明日吧!” 乐涯哪里等得明日,“不,就现在吧!劳烦将军告诉我尸体所在,我好早日尸检,确认死者身份。” “还是明日一起验吧!凭你们俩,挖土也到天明了,还是待天亮后再挖掘检验吧。”冷刃锋好心劝告。 “冷将军说地对。”张绍棠扯着乐涯回屋,嘴里还念叨着:“听人劝吃饱饭!”----他可不想三更半夜被乐涯抓做苦力,更不要说验尸! 张绍棠念念碎地拉着乐涯进入屋内,如豆的灯光下什么东西凉凉的划过他的耳朵和脖颈,他猛抬头一看,一条粗大的蛇尾垂在他的头顶,蛇身折弯、蛇头高昂,正朝着他。张绍棠似乎看到它吐出蛇信,向自己扑来。“哎呀妈呀!”一声惊吓脱口而出,双腿发软跌坐地上。 还没走远的冷刃锋闻讯赶来,看到这幕,也心头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原来都是死的。 乐涯乐得格格大笑,又推过夜月狼的尸体吓唬张绍棠。看张绍棠和冷刃锋发白的脸色,才努力控制住笑说道:“这是从红柳林捡回来的。天亮后我把肉送给尤姐姐,让她炖了,给大家改善伙食!” 张绍棠气愤摔门而去。冷刃锋心中掀起巨浪----他没料到乐涯他们不仅去过了莫将军的坟地,而且还带回了西疆最凶猛、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动物尸体;看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自得其乐的模样,冷刃锋心中升起莫名的信心----案子一定能破!西疆也一定会守下来的! 刺激不刺激?来来来,搓搓鸡皮疙瘩给伊吾投票、收藏啦! 第45章 实战演习1 七日后,寨子里的人已基本接受乐涯的“虐待”,对于体能训练也不再畏之如虎。就在他们觉得可以畅快享受美食时,乐涯的训练发生了改变,最初只是跑步加了沙袋,之后居然让他们抗圆木;荒野求生也变成各种极限环境的适应闯关,黑暗、寒冷、饥饿、火灾、囚笼,还增加了冬泳…… 最初支撑他们扛过每一次艰辛的,只是乐涯传授给厨房,为他们准备的各种美食;而今,他们身体里的野性、血性都被激发出来,他们变得享受各种极限超越后的灵魂的战栗新生。 训练的时间匆匆而过,不过眨眼之间已过了两个多月,乐涯欣慰看到众人面貌无论是体能上还是精神上都得到极大提升。晚间协作培训结束,乐涯告诉大家:“明日,就是我和大家约定的讨债之期,也是检验大家这段儿训练成果的最好试炼,各小组做好准备,我等着看你们这段儿辛苦的价值!” 刁慕斌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他似乎看到一只拔出鞘的利刃闪着夺人的寒光。他在余自芳的手底下学习了不少的信息套取技巧,每日的体能训练让他直觉自己走路呼呼带风,他无法想象王守财带的那组杀伤力的强大,但终于领悟他称王称霸的时光已逝,除了不是老大,其他的各方面改善,减弱了他的心里的失衡感。他想起乐涯的郑重承诺,带这班弟兄去见识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他做不到,终于在心里决定放手和成全。乐涯看出刁慕斌的退让,心中欣赏他的大局把控,暗自决定,若能把他们带入西疆军,定给他谋个职位。 次日寅时,所有人整装出发。急行军三四个时辰,已经到那老叟所说的净丰村村口。 莫疏桐看着他们这百十号人,如果就这么贸然进村,也太扎眼了,想不被注意都难。乐涯看出他的担忧,笑嘻嘻地说:“不急,山人自有妙计。” 她从马车里拿出几面小月儿连夜赶制的大旗插在马车上,又给队伍里分了几面,上边赫然写着一个“镖”字。并传话下去,所有人等入村统称同威镖局。 “我们怎么才能再村里滞留,直到完成目标,而不引人注意?”乐涯丢来一个问题。 “最好不过少镖主重伤,不宜移动?”莫疏桐也不含糊,说完从车里掂出一只竹鼠杀掉,把血在自己胸口涂了一大片,之后和乐涯相视而笑。乐涯把镖局名字取为同威,取意不过桐威,既然她事事为他考虑周全,那他白得的镖主当然得有所表示。 入村他们就借宿到一孙姓富户的西边几间厢房里。 安置好莫疏桐,留下乐涯、小月儿和尤赛蝶照看;余自芳带着几人说是去周围转转,找些草药、打些野味回来;刁慕斌则嚷着等不及,带着几人打听了村里的小饭馆,嚷着吃些好的改善伙食;其余人则轮班守着马车。 一路行来,莫疏桐他们并未花费多少银子,所带银票他还觉得有些累赘。今日放刁慕斌他们去饭馆打探消息,他按照乐涯的意思给他一张小面额的银票和一把碎银子。 刁慕斌揣着一百两的银票,心里震惊的无以言表,他暗骂自己愚蠢,居然相信初见时乐涯说的没钱。现在跟着余自芳学了这段时间,刁慕斌学会了反省,回想那时,与其说是他轻信了乐涯,不如说是他轻易被王守财威慑。看着莫疏桐的轻松拿出银票,结合乐涯事事对他的不同,刁慕斌暗自思索莫疏桐的身份可能更高一些。 到了小饭馆,一阵扑鼻的饭香味充斥鼻孔。刁慕斌收了心思,招呼同行弟兄坐下,“小二,把你们这儿拿手好菜都做两份,一份上桌,一份装盒送到村东孙员外家。” “孙兴农吗?”小二疑惑问到。 “对,我们同威镖局今日在他们家借宿,还有一部分兄弟在家等着吃饭呢!” “哈,孙兴农怎么能称员外?我们村里钱满屯才是真正的员外呢,家里宅院就好几处,连县太爷都常去他那儿拜访呢!”小二一听刁慕斌他们只是借宿,说话就直率多了,直惋惜他们没去钱家借宿。 “哦,钱老爷可是承了祖业?这么大家业,一个人即使一辈子怕是也很难挣得吧。” “客官又错了,那钱老爷却是白手起家,他来此处也不过十来年的模样,听说初时也不过租赁处寒舍,慢慢的靠着为达官贵人送些使唤丫头之类的,做些人伢子生意,后来遇了贵人就发达了。” “人伢子?”刁慕斌一脸嫌弃模样。 “钱老爷可与寻常人伢子不同,必得两厢情愿,又好好栽培后,才送于贵人处,至于活契还是死契,都是看当事人意愿。”小二指着刚带了饭离开的一位小丫头说:“这姑娘就是钱老爷家的,活契,挣够了钱就离开,都已到期了,还不舍离开。” 热腾腾的饭菜上来了,小二忙着上菜,刁慕斌也收了话头,他吃着煎炸的香酥小鱼,却味同嚼蜡。小二口中的钱满屯品行如此端正,如何会欠了乐涯他们大笔钱财?乐涯行事乖张,从来不能按常理揣度,为了讨债她居然大肆练兵,此番又来势汹汹,刁慕斌不由担心起自己弟兄们的前途。 丈把高的围墙,圈起大大一片地,余自芳远远地停下来观望着。 “余大哥怎么不往前走了?”余自芳带的一人好奇问到:“俺们不是要查看钱家的位置吗?” 余自芳恨铁不成钢的问到:“往前看!你看到了什么?你又能想到什么?” “墙。俺想垒这么高的墙,应该会花不少钱吧?” “蠢材!你想想寻常人家谁家会垒这么高的墙?他垒这么高是想遮掩什么?这一定就是钱家啦!你再往前走,想被人发现不成?往日我怎么教你的?看到任何事务,要过心!不是往你身上想,而是异地而处,想换作是你该怎么样。”余自芳气得头痛,他直怀疑想牛壮实这样一根筋的人,乐涯怎么会把他分到自己手底下。 牛壮实看着余自芳气急败坏的模样,抓抓蓬乱的头发憨厚一笑:“俺记下啦!” 余自芳他们绕着钱家围墙转了一圈,愣是一个人影没见到,憋屈得跟打野味的弟兄们去汇合了。 乐涯和莫疏桐听了余自芳他们的汇报,“钱家大院围那么严实,一定秘密不小,刚才刁兄说县太爷和他们过往甚密,钱家不好下手,那咱们就从县太爷的后衙入手。” 乐涯的话,让余自芳眼睛一亮,狗腿答道:“老大高见!”刁慕斌听了乐涯的话却坐不住了:“这不行!县太爷的后衙岂是我等能随意乱闯的!乐涯,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说让我们帮你讨债,可人家钱满屯可是个有口皆碑的大善人!你如果想把我兄弟们落下水,我决不允许!” 乐涯不怒反笑:“呦!还很仗义啊!你当初截我们时,怎么没见你那么讲究啊?现在又是善人,又是不能乱闯的,说得好像你是正经百姓一般!” 乐涯的话噎的刁慕斌脸红脖子粗的,他虽带人抢劫,但也只限于钱财,绝无人命在手,如今被乐涯冷嘲热讽,他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余自芳拉着他出来,骂他蠢:“你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你看看那俩主儿像是杀人越货的人吗?县衙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皇宫,他俩也闯过!” “他俩是?”刁慕斌一脸好奇。 “知道屡破奇案的大理寺女寺正吗?知道辅国大将军莫云麒吗?” “不会是那两位吧?” “你跟我学的相术都进了狗肚子吗?他俩的年纪会是辅国大将军吗?”余自芳一阵气恼。 “不刚你说的?”刁慕斌嗫嚅道。 “乐涯就是那位女寺正,而莫疏桐就是大将军的幼子。”余自芳满脸自豪,说得与有荣焉。 刁慕斌一脸惊讶,把对乐涯是女子的惊讶咽回肚子,怕再被余自芳这半个师傅骂。但他还想说小二说钱满屯是善人,被余自芳一个眼刀丢来,一个字没说出。余自芳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想说什么,又忍不住训斥道:“眼见为实知道吗?!别人几句话你能当真,我们跟你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怀疑我们?” 余自芳气不过,扭头离开,朝乐涯抱怨她什么眼神儿,培训得都是些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乐涯微笑道:“你明明心里都清楚,朝我抱怨什么?他们大部分不算聪敏机灵,但有一颗还算干净的心,这不才是最重要的么?”乐涯稍做停顿,看余自芳脸色和缓些了,才继续说道:“不过,你这师傅训练徒弟不利,还需亲自带人去县里跑上一趟,一来打探消息,二来么,继续雕琢那几块榆木疙瘩。” 送走了余自芳,乐涯才从布包里翻出两本针线装订的书册,递给莫疏桐:“这些天说给你找些兵法书籍,时间仓促,就找了这两本,你自己找时间凑合着看。” 莫疏桐好奇乐涯从哪找来的兵书,好奇接过,只见两本书上,一本写着:孙膑兵法,另一本写着:练兵纪实;两本书都非版印,而是由人手写的,只见那字迹笔走龙蛇,刚硬锋利,字字如刀,俨然是乐涯的风格。 “这是阿姊写的?” “我哪有这本事?这是我背写的,字比较草,哪里看不懂了,你再问我哈!”原来穿越不久,乐涯就发现这里的国家、纪年和她记忆里任何一个年代都照应不上,她便知道她应该是架空了。她看莫疏桐曾因身体拖累,对兵法涉猎不多,索性试着把自己记忆里,那些老祖宗留下的精华一点点给他搬来。 第46章 实战演习2 按节气已经立过春了,但越往西走天气越干冷。街上穿着厚重冬衣的行人依旧很多。旱柳垂下的无力干枝,刺槐扭曲朝向天空的身姿,都如同街上穿行的行人,默默无声的承载着枯乏的生活。向来沉寂的县衙门前,今日却围了好几圈人,一个满脸红疮的女人,裹着残破的褥子躺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昏死过去。如此让人作呕的画面却有那么多人围观,并非是众人善良,乐施援手;而是因为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姑娘长得实在太美了,最最难得的是她的美里隐隐携着一股英气,怎么看都不觉甜腻。 一抬小轿,从县衙后院出来,眼看又快绕过县衙正门。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轿里,百无聊赖得微挑轿帘往外张望,看到外边围得密密匝匝的人,打发一个人过去看看。 听说是一个漂亮姑娘在卖身救姐,轿中的人眼睛发亮。他掀了轿帘亲自下来,不待拨开人群,那些人已自行散开:“呦,钱员外来啦!快救救这可怜的姑娘吧!”来者正是钱满屯,他无意看躺在地上的姑娘,只拿眼睛往跪在一旁的姑娘身上瞅,一眼望去不由心惊----这么多年他也见过不少尤物,这女孩难得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和出尘,宛如高山上绽放的雪莲,让人不忍亵渎。 莫疏桐被钱满屯那滑腻腻的眼光看得身上掉落一层鸡皮疙瘩,恨不能把他眼珠子挖了,心里不禁埋怨自己,好好的在孙家当少镖主吧,偏听了乐涯勇于挑战、超越自我的鬼话,搞什么男扮女装,如今跪在这里,果然够刺激、够挑战,分秒人群扫射的目光都叫他度日如年。 钱满屯蹲下身,给莫疏桐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先去给你姐姐治病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去万福客栈找我,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帮!”说罢又看向人群:“大伙儿都散了吧。散条路也方便她们姊妹离开看病。” 目送她们离开,他才上了轿子。他原本要回村的,但有今天这出儿,他又去了万福客栈,只为等那天仙般的人物。 “老爷,你给她那么多钱,她们要不来找你怎么办?”一个心腹担心道。 “她们会来找我的!”他微微一笑,轻抿一口清茶,好整以暇的等待她们到来。 却说这边莫疏桐掺着乐涯起来,走到背人出,不禁有些担心:“阿姊,咱们被人识破了?” “嗯?” “给咱们这么多银子,咱们还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他?” “你看看他给你的银子。” 莫疏桐有些疑惑,仔细翻看那一小锭银子,虽然是被切割了,但上边隐约可见一个昌字,莫疏桐恍然大悟:“这是官银?!” “众目睽睽之下,他买你,势必和他善人大名不符,给你锭官银,让我们去抓药,到时银子和人被扣,我们必然还会回去找他求救。他一句拿钱仓促就能堵了我们的质疑,而且你还会再次走到他的客栈----这老小子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两人骂归骂,这戏还得按着钱满屯的算计演。 等了一上午,余自芳终于躲在正对钱家的一棵树后,目睹了莫疏桐惊艳的女装模样,还有乐涯让人作呕的病入膏肓状。他佩服钱满屯为了美人,所能承受的审丑极限,决定回去背着王守财,偷偷瞄几眼尤赛蝶洗眼睛。 乐涯看钱满屯无视自己病状的模样,俨然一副看待死人的模样,为防加害,进府不久,她就主动给自己灌药假死,在钱满屯跟前领了盒饭。 莫疏桐哭得梨花带雨,求钱满屯开恩,由她在钱家选址,找个地方安葬姐姐。钱满屯为讨莫疏桐欢心,哪有不允之理。埋葬乐涯的坑选在钱家大院一棵高大的古树下,树上可以轻松遍览钱家所有动态。坑刨好,莫疏桐打发了所有人,自己边嚎啕大哭,边把乐涯外袍丢入坑中掩埋。看着乐涯借着一根绳子轻松爬到树上,莫疏桐才喊人来,嚷着累了,让他们继续埋坑。 钱满屯回家路上就向莫疏桐透了话,听莫疏桐心高气傲的口气,心中无比欢喜----前些日子,令长郭显就传话给他,说皇上最宠爱的兰贵人突得急症薨了,皇上为此难过不已,如能趁着即将到来春季的选秀,送一两朵解语花以慰圣心寂寥,那郭显和他的前途就能更加顺遂。钱满屯心下大喜,他一边暗笑郭显目光短浅,一边着急寻找佳人。如今得莫疏桐容貌、身段儿都上上等,心气儿又高,实为送入宫中的最佳选择,自然对莫疏桐十二万分满意,自然刻意拉拢。 “凭莫姑娘的模样、心性儿,只要再下一番苦功夫,揣摩透男人的心思,怕是入得宫中也是个拔尖儿的。”选了间上房安置了莫疏桐,钱满屯夸赞道。 “那就有劳钱老爷了。”莫疏歌不卑不亢。 钱满屯满意莫疏桐的做派,有出尘的架子,又有时务的把握,正考虑着选哪个嬷嬷来调教、栽培她,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扰。他原本欲发作的脸色还没铺张开,就又迅速收了回去。 “滚开!我看看他又往家揽了什么腥的、臭的?!还敢安置到我家兄长住过的房里!”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扁平,脸盘圆硕的女人一阵风进得屋里,看她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能一口吞了钱满屯。 钱满屯眼睛里遮掩不住厌恶,仍咬牙赔笑:“夫人息怒,天地可证,我对你绝无二心!这姑娘可是今年参加选秀的女子,我怎么敢碰?你看她这容貌,很可能会得到盛宠……”钱满屯言语之间既畏惧他那粗笨夫人,又委婉暗示她对莫疏桐客气。 “要送入宫里的?”钱夫人毫不客气地把莫疏桐从头打量到尾,性子虽有收敛,但眼神依旧不怎么客气:“真不明白你们皇帝的审美……” “夫人今日抹了什么?怎么这么香?”钱满屯迷恋的揽着钱夫人往外走,截住钱夫人的话头。他朝莫疏桐使个颜色,示意他安心歇息。 乐涯在大树上站了半日,更加深切体会高处不胜寒。不仅如此,天越冷,她越觉得自己的膀胱想告假,她有些后悔自己选择爬树的决定了----选址之前这儿还一片凄清,少有人来的模样,哪知现在居然热热闹闹、沸反盈天。一个教养嬷嬷指挥着一波女子怎么做出妖娆姿态、怎么梨窝带笑,哪个女子若做得不到位,她毫不客气上去就是几棍子敲打。 乐涯轻轻咂嘴,看看那棍子,又认命的默默挪了挪僵硬的脚----憋着也比挨打强吧! 莫疏桐回想着钱夫人的话,心里打了个问号:“我们皇帝不是她的皇帝吗?”结合她那长相和彪悍的举动,莫疏桐隐约觉得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线索。想着钱满屯得花费些时间安抚他老婆,他倒可以借着熟悉环境的借口四处转转。 他和乐涯选择挖坑的地址选在西后院,却没有什么家丁防守,看样子不像重要地方。他这次明智选择围绕他这间上房,在东院前前后后的转悠。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到午饭时间,东院儿里也少有人走。莫疏桐注意一间房前的台阶明显比别处光亮,他看四周没人注意,推门进去观察。看里边布置,应该是一间书房。莫疏桐小心翼翼站在门口四下打量,确认没有什么机关类的东西,他才迈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摆着一个笔架,上边悬挂的笔端狼毫干干净净,一支快用秃的笔丢在桌上,书桌对面悬挂着一张边塞寒梅图。莫疏桐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闭上眼感受着书房的气息,回忆自己初进这里的感觉,是哪里不对劲儿呢,莫疏桐越是努力去想,越是摸不着触手可及的答案。就在他急着捕捉自己的直觉时,他忽然听到一阵沉稳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莫疏桐急转个身,这屋子没有窗户、没有屏风,他连个躲处都没有,他抓住了自己直觉不对的那个点儿,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听到一只手碰到门上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边一阵尖叫:“诈尸啦----救命呀!” 门外的人终于没有进来,转身去了发出求救声音的那处。莫疏桐终于松一口气,这么封闭的房间,没有窗户,他却并未觉得憋闷,刚才急一身汗,他更敏锐感到室内有空气流动的微弱风感。 莫疏桐捡起那支秃笔,听着外边的喧嚣,知道自己已无路可出,他必须快点寻到能和钱满屯谈判的资本。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的把那支笔鼻头朝内,插进悬挂悬挂寒梅图的大铁钉处,果然铁钉只是一层薄铁片,里边还有软簧机括,半秃的狼毫只推入半个笔头长度,只听咔哒一声,悬挂寒梅那处墙壁直接后推一米,露出一个延伸向下的通道。莫疏桐把笔丢回书桌,点个火折,朝地下走去。 却说乐涯站在树上,被一群吵闹的女人逼得无法下地,好不容易忍着快要爆炸的膀胱挨到她们都离开了,她又远远看见莫疏桐从自己房间摸出,四处转悠打探,看他进了一间房,她怕他出现危险,只好继续忍着便意,为他放哨。眼见钱满屯朝那房间走去,乐涯着急怎么才能提醒莫疏桐。 恰巧当初埋她的一个男仆饭后回到这里,给他相好的吹嘘,他怎么牛叉勇敢,只身一人埋了个浑身腐烂的女尸。他看着那土堆,半晌没见相好的回应,就好奇回头去看,哪知那个满脸红斑的女子垂着一头乱发,吐出苍白发灰的舌头,倒着朝他冷笑,于是就出现了莫疏桐和钱满屯,以及后院其他人都听到的那句“诈尸啦”。 乐涯羡慕、幽怨的望着那人湿了一大片的裤裆,自己迅速抽身撤回树上,小心用脚够着墙头扒住,她望望墙外依稀还有冰碴的池塘,咬牙蹦了下去。回想冬泳时刁慕斌他们的嗷嗷尖叫,乐涯心里想----这下他们应该心理平衡了。 第47章 实战演习3 好不容易挨回住处,解决了自己最大的问题,乐涯才从全身绷紧、感知膀胱快爆炸的尴尬境地中解脱出来。瞬间的松懈让她更加体会自己的寒冷,她匆匆回屋换了衣服,裹进棉被里,还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余自芳听见隔壁动静进来查看,发现乐涯头发湿漉漉的钻在被子里,马上招呼尤赛蝶准备热水、小月儿去熬姜汤。 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乐涯才觉得自己身体里一股热流在缓缓沿着四肢游走,她猜想着莫疏桐那边进展,眼皮发沉,脑中一片混沌,终于支撑不住昏昏睡去。 却说莫疏桐拾阶而下,到了底部,发现又一个和上边书房相同的布置,只是这次书房一端连着一段,仅容一人的漆黑甬道。他沿着甬道走了十多步,又遇到台阶,不过这次是向上的台阶。莫疏桐隐隐有种熟悉感,他回想自己所走的方向,这是和他在外边乱转时的方向刚好悖逆的----如果没有猜错,这台阶通向的应该就是自己所住的上房! 莫疏桐走到台阶终点,仰头看到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他轻轻一推,里边的情形暴露在他眼前。狭小的空间里隐隐有一孔光线射入,里边悬挂着几间崭新漂亮的衣服----钱满屯带他入上房时特意展示给他看过----这是他屋里的那间衣柜。他脊背后一阵凉意蔓延,钱满屯把他安置在眼皮底下是有所发现,还是有所图谋? 莫疏桐扒着木板上去,看屋内没人,这才推开衣柜出来,整理好衣服、头发,坐定在自己床边。自己暴露了吗?莫疏桐回想自己的举止,摸摸紧拢到下巴下的衣领,不应该呀!他想起钱夫人的质问,其间提到她兄长曾住过这里。难道钱满屯是在监视钱夫人的兄长? 一阵轻叩门声,见没人回应,一个看着尚是垂髫的稚嫩小丫头悄悄进来。她方站定才发现莫疏桐坐在床前,一脸探究的看着她。 小丫头毫无愧色,只吐吐舌头:“你在房间啊,敲门还不应声!” 莫疏桐一阵好笑:“我的房间,应不应声,叫不叫你进来,应该还是我做主吧?” “那你需要我重新再进来一次么?”她微微昂头问莫疏桐道。 莫疏桐一阵好笑,她的言行举止莫名让人觉得亲近,他哪里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小丫头看莫疏桐轻易原谅了她,这才笑眯眯的说道:“我叫紫岚,是钱家的表小姐。你比我姑母的脾气好太多啦!走吧!姑父喊你过去吃饭呢!” 莫疏桐毫不掩饰自己惊愕,好奇看着紫岚,“怪道初来时没见一个孩子呢,是不是你姑母家没有孩子,认领了你?” 紫岚骄傲的摇头,“他们才不是没有孩子呢,他们喜爱女孩儿才从我家把我讨来陪他们的!” 莫疏桐看她一双要强的眼睛里难掩失落,也未说出钱满屯孩子的下落,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词----质子。 饭桌上,莫疏桐才知道诈尸之事的细节,他毫不在意:“想验是不是真的诈尸,你们再把那儿刨开就是了,只可怜家姐病死突然……” 钱满屯想起乐涯那张败人胃口的脸,一阵犯呕,“定是阿旺这些日子赌迷了心智,眼花了!疏桐姑娘放心,钱某断不会再打扰家姐安宁的。”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莫疏桐已和紫岚处得极好,从紫岚只言片语里莫疏桐更坚定了钱满屯通敌的罪行,只是苦于被监视的紧、又忙于女子各种烟视媚行的学习,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而且自从乐涯离开,他们就没有了联系,各种信息也送不出去。 晴好的傍晚时分,一个嬷嬷带人携了满满一箱东西过来莫疏桐的房间。“姑娘!这些是老爷吩咐送来的,老爷说以后你入宫后会用得着的。明日老身就过来教授姑娘这些技法,姑娘今夜先熟悉熟悉吧。” 莫疏桐惆怅的仰头望天,以为又送来了献灵帝喜好之类的秘辛,恨不能有乐涯那般过目不忘的脑袋,也省得他每日花费那么多时间做无用功。 紫岚探头进来,看莫疏桐正要打开一个大箱,不由跑来把他推开:“姑父真是偏心,每日给你送这么多好东西,今日我可不依,定要先看了才行。” 箱子里不过半箱书籍,几个盒盏。紫岚津津有味儿的打量着,拿出一个,小心打开,不由有些好奇:“疏桐姐,姑父还教你打架吗?” 莫疏桐就着她一双小手看了盒子里的内容,只见里边两个陶瓷小人不着寸缕搂抱一起。莫疏桐的脸唰的红了,他推开紫岚:“小孩子家家的乱翻人东西,小心我告诉你姑母、姑父,关你禁闭!” 紫岚虽然泼辣,但性子单纯,哪禁得莫疏桐吓唬,连连摆手说不敢了,自己乖乖带上门离开了。 莫疏桐羞恼的看着盒子,一边气自己男扮女装把自己置于如此窘境,一边觉得心里有一个羽毛轻轻痒痒地撩拨着他。看?还是不看?莫疏桐最后终是没抵住好奇,边看边在心里唾弃自己,边按耐不住脸红心跳得继续,不知不觉过了半夜,箱子里的东西也被他翻了个大半儿。莫疏桐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自制、自制、睡觉!” 躺在床上莫疏桐辗转反侧不已,他脑海里那些刚刚看过的静物都变得生动起来,除了没有声音,恨不能把他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莫疏桐原本一直坚持的借口就是:嬷嬷明日会看他今日“自学”的成果的。但到现在只剩下后悔自己刚刚的作为。 黎明时,莫疏桐才恍惚入睡,睡梦里他做了他这辈子第一个春-梦,梦里一个身材健美的女人如蛇般缠绕着他,他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却非常确定陪伴他此生的即她一人。爱情的甜美与心碎,抵死的缠绵与温柔,所有的美好都在紫岚喊他的一瞬间惊吓成碎片。 “疏桐姐!疏桐姐!咱们今天去街上玩吧?”紫岚稚嫩的脸放大贴近莫疏桐,要不是一丝理智尚存,需要掩饰身份,莫疏桐真想一脚踢飞她。 紫岚看着莫疏桐浅浅的眼眸,如一湖碧水带着钩子引她深入、沉迷。紫岚心中不由感慨:上天多么不公平,把世间所有的美都集于一人身上,她若是个男人也定会爱上她吧?半晌莫疏桐的怒目才把她魂儿给招来,“姐,今天我听说姑母和姑父要去县里见一位大人,不如咱们出去玩啊!” 莫疏桐一阵欣喜,他得到的信息终于可以和乐涯交流了!虽然还不确定方法,但总算有了希望,正想爽快答应起身,他尴尬感觉自己大腿处的湿腻,“你先出去,待我收拾停当了,你再进来。” 紫岚虽觉莫疏桐矫情,但一个漂亮女人矫情一点不仅可以被接受,而且会增添她的魅力,紫岚自觉贴心的乖乖带上门,守在门口。 莫疏桐匆匆在帷帐里用布擦拭了身体,又把布丢入炭炉里灭了痕迹,这才换了身衣服开门。 趁着嬷嬷还没过来给他讲解女人床笫间的可以利用的技巧和手段,莫疏桐已带着紫岚溜出钱家。 出了钱家没多远,就见一个巷口卦摊摆在那里,一个山羊胡须的先生在那儿哗啦哗啦的摇动着签桶,他前边还排着四五个人的队。莫疏桐看到余自芳挤眉弄眼的模样,暗自好笑,低头调整一下情绪说到:“不如咱们也算上一卦?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紫岚现在就是妥妥的一个小迷妹,莫疏桐开口,她哪里会拒绝,“好呀,看着很有趣的样子!” 不大会儿功夫轮到紫岚。余自芳打量了几眼紫岚的面容,怠慢戏弄之心顿敛:“姑娘莫不是自西方而来?” 紫岚想想自己的家乡,满眼不可置信,“你还能看出什么?” “姑娘出身高贵,虽少经磨难,但终成大业。只是……” “只是什么?” “姑娘少带英气,桃花易折,姻缘不顺。” 紫岚一个小女娃,哪里知姻缘为何物,也不当回事儿,正想继续听下去,却被莫疏桐俯身一句问话打断:“刚才出门仓促,我没带钱,你带了么?”紫岚一时着急,很快又镇定下来:“疏桐姐先让他给你看看,我回去取钱,你等我回来!” 看紫岚离开,莫疏桐才赶紧把这两日自己的发现告诉余自芳,末了放心不下乐涯,又问道:“阿姊回去了吗?她没事儿吧” 余自芳看着莫疏桐的脸色笑嘻嘻地说道:“她除了在家解除自己喝的药物去毒,也没多大事儿。只是因为她容貌暴露,脸上斑疮未除,不宜坡头路面。倒是你啊,昨夜没睡好么?” 莫疏桐一听“睡”这个词,脸上瞬间像挂了块红布,尴尬万分,他庆幸乐涯没在这儿看他囧相。 余自芳看莫疏桐一脸羞色,拍着肩膀安慰他:“这是你长大啦!害什么臊啊!告诉老余,你昨夜梦见的是谁?”余自芳一脸贱兮兮的模样问道。 如果说余自芳问他第一句时莫疏桐还怀疑他是无心的话,现在莫疏桐已基本确定余自芳是故意问的。他震惊于余自芳出神入化的相术:“这都能看出来?” 余自芳内心暗笑莫疏桐的单纯,他只是看莫疏桐神情疲惫,还一副愧疚做贼模样,猜测他是第一次,就故意诈他,哪知一诈还真诈出来了。他正美滋滋的畅想着自己以后的美好前程,突然看到紫岚远远的过来,马上敛了笑容咳嗽一声,小声快速地告诉莫疏桐:“明日我们就会离开了,钱家基本情况已摸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的就是寻找证据和机会了。再说,一个镖局也不能滞留天数太多,不然会引人怀疑。放心,我们会很快再以别的形式和你见面的。” 第48章 实战演习4 给了余自芳银子,莫疏桐和紫岚就离开了。一路上紫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莫疏桐却心不在焉。上次因为形势紧急进入密室太过匆忙,今日钱家夫妇都不在家,再进看看,岂不便宜许多?莫疏桐正想着回去的理由,忽听紫岚喊到:“小心!” 莫疏桐回神不及,感到腰部一阵刺痛,他疼得弯下腰来,嘶嘶地不停抽气。 “疏桐姐,你怎么样?” 虽然很疼,但莫疏桐心中一阵窃喜----不用再费心找什么回去的理由了:“紫岚,怕是今天要你一个人出去转了。” 紫岚连声说没关系,她有些愧疚自己怎么没看好疏桐姐,害她被马车一角撞到,她想去找马车,哪想车已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紫岚扶着莫疏桐回到钱家大院,慌忙要找大夫,却被莫疏桐拦下,“小祖宗,你还怕咱们偷溜出去人家都不知道吗?” 紫岚一包眼泪汪汪的看着莫疏桐,心里越发愧疚,所以在莫疏桐提出要好好休息,拜托她看好了门,不让人打搅时,她坚定的点头答应了。 看紫岚离开,莫疏桐悄悄从里边插了门锁,关好窗户,这才再次走进衣柜里。有了上次的经验,莫疏桐这次很快走进密室,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他才发现下边这间密室和上边的那间书房比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的。 密室里不再需要钥匙,所以书桌上再无一支笔放在上面,书桌之上只有一本活页账簿,零零碎碎写着每日开销。看那账簿破旧的模样,还有最下边几页泛黄的记载,这账簿竟然是从建院子时就存在的。 莫疏桐看着账簿最上边的一页,是他来院子之前,但上边记在的内容他还是觉得有一些怪异----上边记载的东西太多、太杂,毫无章法可言,正在记柴火呢,后便一项又变成了夏衣,而且价格也不是收支都记的,不知怎么个合计方法,有时一页不见一笔数额,有时又几笔数额挨在一起----如果说这账簿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写的,莫疏桐也会相信,但现在这本看似重要的账簿放在暗室里,明显有着常人不知的重要作用。 莫疏桐直觉自己好像握住了一把钥匙,但却不知自己要开的锁是哪一把。 他又回到上边的书房,书房里还如他那日查看时的模样。他瞅着那张边塞寒梅图,不知关窍所在,只暗暗留心记牢每一处布置后,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莫疏桐刚进自己房间,就听到一阵吵闹声。 “小姐放老身进去吧!老爷安排的功课疏桐姑娘还没做呢!” “做什么?学什么?都说疏桐姐身体不适了!还能学打架吗?!” “小姐还小,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这不花费什么精力、体力的。说不定疏桐姑娘乐意学呢?你耽误了她的前程就不好了。” 紫岚有些犹豫了,疏桐姐真乐意学吗?要不要放这嬷嬷进去?就在她举棋不定时,门吱嘎一声开了,莫疏桐苍白的脸庞半露在门口:“嬷嬷趁早把那些污人眼睛的东西拿走为好,不然我可丢出去了!什么我乐意学?我的前程我自会去挣!哪用那些登不得台面的手段!” 嬷嬷知道莫疏桐是未来要进宫的,也不敢得罪太过,只说找人搬走,自己灰溜溜地撤回,等待钱老爷回来再做决定。 钱满屯回来时,天色已晚,他脸色乌云密布都能滴出水来,连钱夫人也没敢去触碰他霉头。她今日陪着自家老爷去了县令长郭显的后衙,在那里一同接待了一位突然降临的重臣爱子。那男子虽然长得不错,但言语里多有傲气,最最可气的是他不过是路过歇歇脚,郭显却还想把他留在钱家多住些时日----郭显脑子进水了么?钱家大院那么多秘密,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他居然要叫一个不想干的人住进来!要不是自家夫君以收拾准备为由,请求宽限几日,那凭着自己爹横走的纨绔子弟,怕是今日就跟着回来了。 钱夫人小心翼翼关了房门,留钱满屯一个人考虑以后和郭显的相处方式是否需要改变,她则准备叫厨娘做上一盘烤肉,痛快喝几杯烧酒,舒舒心中憋闷之气。 “见过夫人,老爷歇息了么?”一个嬷嬷走来问她。 “他今儿心情不好,你还是不要跟他那儿添堵啦,有什么事儿找我说也一样。” “新来的疏桐姑娘不乐意学女子的悦人技巧。” 钱夫人冷冷撇了一眼那唯唯诺诺的老妪,她自小长在没有遮拦的天地间,由着性子惯了,最看不上这些个手段,虽然这些年见得多了,也看到一些这方面的成效,但私心里还是觉得男女各凭本事站一方天地,用性别做筹码和工具,并不光明磊落,所以她冷冷回复那老妪:“她不愿学呀,还是你不愿教啊?你若不倚老卖老、以势压人,她怎么会不乐意学?这事儿你别管了,你不合格还有别人呢!” 一顿抢白,把老妪赶走了。但为防钱满屯问起,她决定明日自己亲自去趟人市,找个顺眼的回来,顺便再补充下货源。当初钱满屯把自己的大营扎在这里,还被她一番埋汰,而今才觉出它的好来,地处偏僻、少惹人注意,最最重要的是贫穷滋生黑暗,还有大把大把廉价的花朵。 天蒙蒙亮,钱夫人已带着两个帮手赶到县里菜市场西头,她不买菜,却能用买菜的价格买到她想要。和买菜一个道理,选菜要趁早,选人亦是如此。 几个未熄透的柴堆微微冒着火星,挤挤挨挨围满了取暖的人牙子,他们一看有懂行的过来,还带着马车,都慌忙躬身迎接。 “来看喽!江南来的小姑娘,嬉皮嫩肉的,无论耍乐、做人菜都是上选呦!” “诶!西北来的战俘!体型膘健,看家护院好手哦!” “西屠的女人啊!想尝鲜的来喽哦!” 钱夫人扭头看最后发出吆喝声的男子,只见一个面生的男子,穿着刚从西疆回来,来不及脱下的大皮袄,双眼熬得通红,个子低矮却看着极为壮实。他手下不过两个女人,一个粗黑,一个幼小。 最后她只花了三十吊钱,带走了那两个西屠女人和一个西北战俘。她虽为东屠人,深知东屠、西屠交战,女人的不易,她不指望这两个女人能为她做些什么,不过保住她们的性命,有她们一口饭吃。 她用东屠语问了她们句话,结果却看她们面面相觑,之后年长的拉着年幼的跪下,额头撞地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们不是西屠人,只想被夫人救了,免去做人菜的命运!” 钱夫人看两人倒是实心,额头撞得鲜血直流,终于叹了口气,把她们扶起,就做个打杂的吧,也不过两口饭食。她买回三人,却没解决莫疏桐拒绝学习侍人一事,正犯愁该怎么办时,就看外边人流涌动,一打听才知道珠润戏班新来了一位角儿,虽不唱曲儿,伴着音乐舞动起来却甚是动人。钱夫人一阵欣喜,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她好不容易挤进戏班里边,堪堪掂着脚站住,隔着重重人山往台上望去,只见一个姑娘戴了张白皮面具,五官全部遮掩,一身由水红渐变为大红的窄服,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她伴着轻柔的音乐缓缓起舞,虽然只围绕着一根竖在台上的竹竿扭动着身体,却看得台下的人口干舌燥。 这虽然比不得钱夫人心中的男女大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比床笫间的手段高超十倍不止,遂找班主谈拢价钱,请正在台上舞蹈的蜜儿姑娘这场结束就随她归家,担几日女先生。 乐涯,不,现在应该改称为蜜儿,安静随钱夫人上了马车,她一眼扫过待在马车上的尤赛蝶和小月儿,很好,大家考核的第一步都顺利通过了。 下边就看刁慕斌和余自芳的了。 钱夫人带着三女一男回到家里,才发现不过几个时辰,家里已发生改变。迎门的石墙推了,一帮人在忙着垒水池,一棵古槐在钱满屯的指使下,也正在被砍掉。钱夫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钱满屯拉住,激动得说:“夫人,我今日遇到一个大师,你快来见见。” 跟在钱夫人身后的乐涯她们一看余自芳高冷模样,俨然携着一丝仙气儿。让她们更刮目相看的是他带进钱家的人----各色建筑人手不下十几个----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完成进入钱宅的小目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钱夫人打量余自芳的狐疑目光,余自芳坦然接受。趁余自芳忙着指挥布置风水时,钱夫人不由问到:“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往常你何时信过这些?” 钱满屯安慰地拍着她手说:“夫人别急,听我给你说说。今日这先生在咱们家宅门口化缘,因家里施了碗粥他主动告诉了看门的二狗,宅院西边有不干净东西,需他施法去秽。二狗不敢做主,就来请示。我闲着无聊,想着就当把戏看了,就把他请到西后院。哪知大师施法时,疏桐姑娘刚好来到那里,瞬间她就哭了,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你猜她怎么说?” “废什么话呢,快说!” “她说她看到姐姐骑着一条龙飞升而去。” 第49章 实战演习5 “就这样吗?”钱夫人私心觉得不过尔尔,或许是碰巧呢? “不仅如此,这位大师还对时事颇有研究。我向他请教西北战事,他说西北之事,在乎人心。你说是不是很准?”钱满屯这些年发的财说白了就是操纵人心,他深谙人心蛊惑的力量,而他一直在做的也是把人心变成真刀真枪,余自芳能说出这番话来,而不是将领或政令,怎么会不令他高看。 钱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但终于没再反驳余自芳的留下。之后看紫岚过来,看到余自芳也是尊重无比的态度,口口声声喊他大师。钱夫人深知自己这个侄女,别看年纪小,心却极大,没有一点真才实学那是镇不住她的。见她都被征服了,钱夫人终于放手任他们随着余自芳折腾去了。 却说莫疏桐不过昨日才见了余自芳传递了信息,当时他听说他们要暂时离开,虽然承诺会再想办法回来,心里还有一丝失落,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又见面了。今日他看到余自芳在埋乐涯衣服处作法,就大致猜出他的用意,就用自己的眼泪,给他的法事再添一把火。后来见钱满屯和余自芳有事要谈,自己就主动告辞回房了。他心中暗暗捏了把汗,不知余自芳能不能顺利留下。 这些天的相处,莫疏桐发现钱满屯看似一肚子草莽,实则粗中有细、诡谲狡诈,他有些为余自芳担心,虽然心里煎熬,但抑制不住兴奋,终于见到自己人,他甚至贪心地想乐涯会不会来,虽然理智告诉他乐涯来过钱家,再次出现在钱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心里还是不知魇足,隐隐期待。 听到一阵敲门声,莫疏桐以为是紫岚来找她玩,“紫岚去别处玩吧,今日我身子不大爽利!” 敲门声依旧在继续,而且声音渐大,“身子不好?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呀?” 莫疏桐一听是钱夫人的声音,慌忙起身开门迎接,这女人素来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可不敢再给自己招惹是非。 “你嫌那嬷嬷粗俗,本夫人花了大价钱,亲自给你请了新的教习嬷嬷,你可不要再找什么借口了!身子怎么了?长得有几分姿色,果然就事儿多!要不要看看大夫?” “奴家略懂些妇人之病,不如由奴家代劳?” 莫疏桐原本低着头,刻意回避钱夫人的目光,这低小状也最能平息她的怒火,钱夫人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当回事儿,忽然听到这句刻意放缓温柔的话,不啻平地起惊雷,身子不由一颤,莫疏桐匆忙抬头往钱夫人身后看----那一本正经不假辞色的女人居然就是乐涯! 钱夫人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她说了什么,莫疏桐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乐涯,她居然真敢回来!他心里抑制不住欢喜,心脏都快跳出腔子来,他把自己的这些异常归结为自己对她的依赖和信服。 送走了钱夫人,乐涯回头就看到莫疏桐一脸迷弟的表情,颇有成就感,“小莫儿这些天有没有想我?”说罢还用手捏捏他粉粉细细的脸庞。突然想起莫疏桐的不适,又问道:“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没事,不过昨日和紫岚出去,不小心被撞了一下。” “哦,撞了哪里?这事儿可大可小,还是我帮你看看吧!”乐涯看莫疏桐脸色确有些苍白,手捂着腹部,不由有些担心,上去就解他衣服。 莫疏桐脸胀地通红,急忙推脱。 “你的身份又没办法看大夫,乖,叫阿姊帮你看看!”乐涯坚持不懈。 两人一个坚持,一个推脱,最后还是乐涯占了上风,把莫疏桐按在床上,扒开他的衣服,只见莫疏桐腹部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衬着他白皙的皮肤看着触目惊心。 “乖乖,撞这么狠?”乐涯一阵心疼。轻轻用手指按莫疏桐的受伤处,“怎么个疼法?里边脏器痛不痛?有没有便血?” 莫疏桐躺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乐涯手指触碰他的地方,没有疼痛,只有阵阵酥麻,像电流一般传遍他的全身,忍不住的战栗。他脑袋里边不停闪现那夜他做的绮梦,他觉得自己某处欲望在迅速觉醒,于是飞快用力推开乐涯起身,“都说没事儿啦!阿姊快去换身衣服吧,身上味道怪怪的,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乐涯看莫疏桐脸色红的能滴出血来,还以为真是憋气久了,自己扯着袖子边闻边说:“真的?我怎么没闻到?我去换衣服,你等我回来,再给你涂些药。”说罢,傻傻离开了。 多年以后,乐涯养了一只猫,那只猫每日傲娇、调皮不可一世,后来她又养了一只狗,小狗初来还没有那只猫大,每每遭猫欺凌戏弄。不过一两年的功夫,那只狗就长大了,它遇到那只猫,总会兴奋地把猫舔得浑身湿淋淋的。乐涯每每看到那幕,不由觉得同病相怜,长年被动地处于莫疏桐的“点拨”下,她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已被他定义为撩汉,而后种种都被他学会,悉数用回自己的身上,她深切地体会到那只猫的可悲。 钱宅里有了余自芳的指挥,一切顺利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钱满屯深切觉得诸事顺利许多。那位郭显极力讨好的贵人终于没有住到钱宅,但那人也再没提出离开,而是留在了郭显的后衙,因为对于相术极为热衷,一次在街上闲逛他还带回一位先生。 不知不觉乐涯在钱府待了七八日,初来,她便以方便教授莫疏桐之名,住进了他的房间。钱夫人对此持无所谓态度,可害苦了莫疏桐和紫岚。虽然乐涯睡在外间床上,莫疏桐却觉得她无时无处不在,每每觉得束手束脚,最初的一两夜甚至紧张到睡不着觉;而紫岚素来习惯直接进出莫疏桐的房间,乐涯来后,在门口安置了几次小机关,用面粉、水桶、墨汁教会她礼貌和敬畏,紫岚再不敢乱闯莫疏桐的房间。 每次看余自芳和钱满屯探讨相术和风水,而钱夫人又被尤赛蝶缠着切磋酿酒时,乐涯和莫疏桐就会偷偷钻进密道,研究密室的秘密。 今日下午,乐涯和莫疏桐看又有机可乘,迅速进了密室,只是时间飞逝,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两人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乐涯看着密室里的寒梅图,把脑中印下的书房寒梅图和它每一处都细细比较,梅枝的疏密程度、边塞的风景临摹,有太多太多的不同,那些差异意味着什么?乐涯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直觉自己寻找的出路不对,却束手无策。 莫疏桐看乐涯较劲儿地死盯着那张图,好言安慰道:“阿姊别急,咱们回去想也是一样的,咱们在这儿待的时间不短了,该离开了。” 乐涯抬头对上莫疏桐略低头看她的眼睛,脑袋里一丝清明闪过,她踮起脚尖才与莫疏桐平视,又蹲下来下巴快扳折地仰头看莫疏桐,“小莫儿,你看我的样子有改变吗?我站着、蹲着、掂着脚,哪次看你的模样都不一样!” 莫疏桐开始看着乐涯如同魔怔的举动,担心她每**自己太紧,已走火入魔了,但听完她的话,他才知道他低估了乐涯。 他们一起走到画的跟前,先一起蹲下看画,没有任何发现。莫疏桐又把乐涯抱起,乐涯低头俯视整张画,“有发现!有发现!再近些、高些!” 终于墨汁豪气泼洒的边塞寒梅图在乐涯眼中变了形,所有的枝条、白草或聚或分,组成了一个大大的“赎”字;有了这个经验,两人这次快速进入书房,放低身子往上仰视另一张寒梅图,那上边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当”字。 怀揣着这个惊人的发现,两人兴奋地回到莫疏桐的房间。刚进入房间,合上衣柜,就听见紫岚在外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蜜儿姐,姑母说后日就查你调教的成果啦!你们好好练习哦,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们!” 乐涯打开门,看紫岚扬着小脸儿好奇又畏惧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愧疚:“好紫岚,谢谢你提醒我们,不如待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啊!” 紫岚对乐涯的示好受宠若惊,茫然得不知点头还是摇头。她哪里知道,乐涯早已把她列入同化目标,之前对她采取的强硬手段,不过是看她吃硬不吃软,故意先行立威。 送走了紫岚,乐涯才有些犯愁,之前她不是没教莫疏桐简化、纯洁版的钢管舞,只是莫疏桐从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更不要说其他魅惑手段了。 莫疏桐有苦难言,他每日看到乐涯就觉得自己怀里揣着个兔子,时刻蹦蹦跳跳不得安生,他搞不清楚自己对乐涯的情感,偶尔哪次引起冲动,他都觉得自己极其可耻,如何还敢去看乐涯在他面前扭动身躯?他苦笑一声安慰乐涯道:“阿姊不必担心,好歹我也是名男子,我从本心揣度男子喜欢的姿态就可以啦!” “你会有这种天赋?”乐涯明显不信他动不动就脸红的性子,会有什么动人的舞姿。她只能琢磨着对策,决定到时候另想他法。 第50章 实战演习6 傍晚时,紫岚被莫疏桐主动拉进他和乐涯的房间,等她坐定才发现桌上摆着六碟精致小菜,大部分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乐涯解了围裙,进屋后主动报了菜名:“香甜鸡蛋酥、鱼香茄笼、拔丝山药、炸鸡排、清炒虾仁、酸汤牛腩羹。怎么样?快尝尝对不对口味!” 紫岚看看乐涯,又看看桌上诱人的菜肴,咕咚咽下口水:“你们有句话说没事做好事,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她抓抓头发,不知那话该怎么说。 “你是想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乐涯微微一笑,提她纠正道。她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对她有这么大戒心,比她的姑父、姑母强多了。 “咕咚。”回答乐涯的是又一声响亮的口水吞咽。 “你还真是聪明,我的确有事求你。” 乐涯的话说完,紫岚的神情放松许多,她看那满桌的美味,也没那么纠结痛苦了。“你说。” “我在戏班里得了不少彩头,我携带并不方便,我想把它们当掉,却不知哪里最为合适。不知钱家有没有当铺生意,能不能给我折的银两多些?” 紫岚听了乐涯的话,努力回忆一会儿才说道:“我姑母家没有当铺营生,他们一直只做人牙行的。” 紫岚确定的话语让乐涯不得不重新寻找突破口。“这样啊!谢谢你。这些菜肴你可别嫌弃,尝尝看,也不枉我一番心意。我问你的事儿你可得替我保密,我也不想得罪了那些捧我的大爷们。” 紫岚见蜜儿再无问话,终于放下心来,大块朵颐。只是乐涯低估了小孩子的洞察力----她虽能轻松用几个小菜收买紫岚的胃,但却改变不了对紫岚心存利用的功利性。紫岚依旧对她不够喜欢,只把这作为一种简单的交易----随口答应的保密,并没放在心上,而这点,险些害死乐涯。 莫疏桐看着紫岚吃得欢快的模样,并未打扰她,只问乐涯:“蜜儿姐答应我教我书画鉴赏的,怎么没有动静了?” 乐涯看莫疏桐不着痕迹给自己递眼色,哪里不明白他不死心,想更进一步套紫岚的话。“我一个戏班儿出身的,不过少时见识过些名画,哪有什么书画收藏?你要想学,还是得问紫岚家讨才好。” 紫岚两腮帮子填得鼓鼓的,含糊说道:“我姑母家没什么书画收藏!就那几本书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那就算了吧!”莫疏桐心底真有些失望,散了心劲儿淡淡说道。 紫岚最见不得莫疏桐种种难过模样,又努力回想一会儿才说道:“家里书房里好像有副寒梅图的,只是姑父爱惜得不得了,常常去维护、清洁,你要真想看,我去和姑父商量一下啊!” 原本都已失望了,没想到意外得到和寒梅图相关的讯息,莫疏桐的眼睛里瞬间像点亮了星光,一片璀璨,“既然钱老爷那般爱惜,我还是不强人所难了,书画我自己去寻吧!” 看紫岚吃得心满意足,满意而去。乐涯稍坐片刻则匆匆起身去寻尤赛蝶和王守财。方才一番较量,她觉得紫岚并没想象中那般好对付,好不容易莫疏桐从她嘴里套出些关于寒梅图的讯息,乐涯需要尤赛蝶和王守财从厨房、守院这些人嘴里再套些话----这比她亲自来要容易得多。 最终,王守财从门房那里套得需要的信息。原来门房是个马姓的老大爷,膝下只有一子,跟着钱满屯四处跑动,还比较得脸儿,每每维护那画,总是他儿子驾车跟去,只是老马头有啥事儿,这儿子却指望不上。王守财来了钱宅,总是一副沉默寡言、踏实苦干的模样,倒帮过门房老马头几次忙。今日老马头见他拿着几小幅白菜、小鸡之类的画说要装裱了送人,老马头就随口告诉王守财,他儿子常去的那家店。 “文心书画社?”乐涯负手皱着眉头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发呆,为防打草惊蛇,他们已在钱家滞留了十几天,要节省时间,查看文心书画社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夜探虚实,只是她搜遍自己带的队伍,没有一号鼓上蚤类的人物。少不得她亲自出马,再加上一位老友的掩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是日天亮,乐涯以戏班有急事相邀为由匆匆去了县里。临走,叫莫疏桐待在房里好好琢磨明日钱夫人的考核。 文心书画社坐落在县城古玩街的东北角,一间小小的店铺,连着后边一大爿院子,是外作营业、内作家居的传统家庭手艺营生。正晌午时,店里来了位俊逸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看两位穿着打扮,就不像普通人。 老掌柜的去后院吃饭了,只余一个半大小子,看着是个学徒,小心翼翼地接待客人。那公子看着形神丰润,问出的问题却稀奇古怪,一听就知是个外行。学徒看他也不大像是个能成生意的主儿,心里也升起倦怠来,只由着这主仆在店里乱转,也不前后跟着了。 乐涯看老友打好了掩护,自己迅速钻入店铺的深处,那么多悬挂的书画、绫锦纸绢垂下,看得她眼花缭乱。好不容易瞅完,她又急急忙忙看向一个个格子上的名字,有放装裱好的书画的,有放装裱的工具的,密密麻麻的格子间,贴着各式各样的名字,只有最下角的一格什么都没写。 乐涯的心脏一阵狂跳----直觉答案就藏在那个格子里。她想蹿进柜台里打开那个格子,却听小学徒不耐烦的声音:“公子到底需要些什么?你说了我好帮你找,也省得你转弯儿。”乐涯眼盯着格子,耳朵里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恨恨地站定,不忍离开。 哗啦一声,大片书画落地。伴随着是老友漫不经心的道歉,还有小学徒的气愤、手忙脚乱。乐涯神情一松,翻身跃入柜台内,抽开低下那个格子,里边却什么也没有。乐涯手迅速往格子的顶部和底部摸去,两个手掌大小的书册被乐涯摸到,顾不上看内容,就匆匆塞入怀里。 书画捡拾好了,乐涯也出现在公子身后。小学徒看着皱损的画册,愤懑之言就要宣诸于口,却被吃饭回来的老掌柜给拦住了。乐涯看老掌柜本分手艺人的模样,不由想起她穿越前所在的世界宣扬的工匠精神,心中一动,拿了一张银票递给老人。“这是我家公子补偿给你们的。另外,如果老掌柜信相术,不如听我家公子一句劝----是非之地,早日抽身。走得远远的,重新开始吧!晚了,怕是性命不保。” 老掌柜的正要推脱,听了乐涯的话不由一愣,顺手接了银子,连声称谢。 “花老子的银子做人情,你倒装得一副好人相!” “我装好人,还招你孔雀西北飞?!”乐涯一边不客气地回怼,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对着密码。原来钱宅的账本就是钱满屯倒卖人口的罪证,而文心书画社存放的两本册子,一本是密码,一本是涉案人员的手印。书房和密室的两幅画,分别是确认安全和查看存储用的。如果拿着书房的画去直接索要密码和手印罪证----文不对题,老掌柜可能就会按照钱满屯的吩咐把它们悉数毁掉。乐涯庆幸自己是直接盗取,而非间接试探。她看那掌柜一副憨厚老实模样,怕是也不明白自己这些年被钱满屯充当保险柜的恶果。乐涯怜惜他一大家子人丁,才给他银子建议他离开。 终于马车上又静下来,凭着记忆里账本的内容和手中的密码,乐涯迅速翻译出钱满屯记载的各色交易,她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只想着拿到账本,找到罪证好干净端了这个供妓窝点,却不想这个窝点不仅牵涉许多官员,根系错综复杂,还牵扯东屠高层,还有西疆军。她需要赶回密室,拿到账本,抽回自己的人手,然后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乐涯准备回到戏班去换回衣服,刚下了马车就被班主拦下:“蜜儿最近没惹什么官司吧?” “班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家两拨人等在那里,说要寻你回去,看他们面色不善,我才想事先告知你一声。” 乐涯心中一惊,心思几转,回头把今日收获交给车里的人,又调侃道:“您老来了这么久,也该发发光热啦,回去告诉刁慕斌今日戌时起事,老子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们手里了!” 马车里的人虽然不太放心,但看乐涯为今日筹划这么久,权衡轻重,终于放乐涯离开。 乐涯刚出现在戏班里,就被钱家家丁带走。王守财也混在家丁里边。回钱家的路上,他尽量简练地告诉乐涯事情的起因。 原来乐涯今日一早来县里,所用理由钱夫人就有些怀疑。偏偏午饭时紫岚无意间提起昨夜吃到的美食,说漏了嘴,说出乐涯问到当铺的事,钱夫人警铃大作,直接派人前去捉拿她。好在紫岚看形势不对,没有说出莫疏桐的话。 回到钱宅,乐涯就被带到钱满屯和钱夫人跟前。“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潜进钱府?”钱满屯看着乐涯的脸孔越发觉得熟悉,这种熟悉感叫他深深不安。 第51章 实战演习6 “爹!”甄迎莲看到胡一刀无事,快步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衣袖,眷恋地依偎着。甄一刀看着乖巧的女儿一阵心酸,眼睛里也蒙了一层水光。 小胡惊骇地看着甄一刀,如见鬼一般。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锁链,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境况,强支撑着心神,遮掩了自己的表情。 温书华端坐堂上,无暇顾及堂下种种,只低头手忙脚乱地翻看着,昨夜搜到的胡家毛皮生意的账本。他越翻看,越是心惊----这内容俨然和乐涯猜测的分毫不差。要想顺利破案,为今之计,怕是只能按乐涯教授的话,一板一眼的演下去。 “胡孝义,本官问你,下跪胡迎莲和你是何关系?” “回大人,胡迎莲乃家父未进门的继母。” “你胡说什么?”甄迎莲身子一晃,差点摔倒:“什么继母?你不是说过了丧期,你就娶我过门的?” 温书华不悦扫了甄迎莲一眼,用力拍一下惊堂木:“肃静!” “听说这继母,是你说给你父亲的?” “对,我曾去过几次悦来居,见甄迎莲身体健康,举止庄重,又想父亲身边少个知冷热的贴心人,就把她说给了我父亲。” “你撒谎!你这个骗子!”甄迎莲气得浑身发抖,挣起身要扑向胡孝义。甄一刀震惊地看着他,完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悦来居搜到的毒蕈听说是你给甄一刀的?” “这毒蕈我曾见过,并非我给他的。当时甄氏和家父婚事已定,甄一刀曾私底下向我透露,有些担心家父那方面能力,想寻些特效药来助他。我记得就是那时,他给我看的这种蕈。”胡孝义说完,眼中流露惊讶:“大人是说这蕈有毒?!家父是被他害死的?” 温书华虽一贯温和,见胡孝义如此厚颜颠倒黑白,还欲置甄一刀于死地,脸上早没了惯常的和风细雨,又用力拍惊堂木一下:“放肆!案情还由不得你来猜测!” 胡孝义说完自己打好的腹稿,看着案子由自己引导的方向发展,不由松了口气,脸色越发和缓,对温书华的斥责也浑然不放在心上。 可怜甄家父女,一个莫名被坏了名声,一个险些被害丢掉性命,走到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奸人算计。他们除了愤恨的盯死胡孝义,连动手撕扯在公堂上都不被允许。 “你虽名中带孝,在周围家眷仆役中风评并不太好,尤其是和你父亲胡万贯的关系,一度僵持到互不理睬,又是怎么拐过弯儿来,想起给胡万贯荐席继室的?” “父子哪有隔夜仇?说我们父子不和之人理应诛心!”胡孝义确定温书华他们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指责他谋杀,更加肆无忌惮。 “你且抬头来看,这毛皮账册可是你家中的?” 胡孝义刚刚脸色还风和霁月,听到账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慌张抬头瞟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似怕被烫一般,半晌才说道:“是我家的。” 温书华修长的手指翻动着账册,头也不抬地问道:“恒昌十四年,外出买办毛皮之事可是由你操办?” 胡孝义心中一根弦绷得极紧:“是草民操办的。” “这几笔买卖做得妙啊!进货价格压到极低,出手价格却高得吓人。如此挣钱,胡万贯是老糊涂了吗?怎么又把皮货买卖的事宜给收了回去?” “这事儿是草民为了得财孟浪了。趁着那些天皮货需求量大,以次充好,挣了昧心之财,正因如此,家父才生我的气,把我才上手打理的毛皮生意又收回去了。”胡孝义自觉自己说法万无一失。 “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本官看你出手的那几批皮货可都是在炎夏、秋老虎的季节,那些买家急着需要替你存储货物吗?”温书华声音不大,但质问的力度砸地上都是一个坑。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个黑心包子!昧心挣钱报应到他爹身上了吧!” “不对啊!他那批货不错的呦!我们家老爷就曾高价得过一件,听说要是等到冬季买,那是要天价的。” 胡孝义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额头也出了密密的一层薄汗,想要装作没有听见周围人的议论,但心理防线已然濒临崩溃。 温书华紧看一眼人群里,乐涯比划一个下手的手势,“啪!”惊堂木响,“大胆胡孝义!居然敢在公堂之上公然撒谎!你出售的毛皮本官已经寻得,分明每条都价值连城,你怎么无故自降身价?你们父子果真如你所说没有隔夜仇,胡万贯又怎会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扬言,要遇你断绝父子关系?!最甚之时,还在本太守处备案?!” 泾洲城长年由莫云麒率领的西疆军镇守,城内秩序井然,温书华上任以来几乎没有怎么处理过案子,就连盗窃、争执都屈指可数。这次遇到毒蕈杀人案,乐涯又帮他理了思路,温书华看着被自己唇枪舌剑击地节节败退的胡孝义,心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大丈夫当如是! “还不速速交代你这批价值不菲的皮货从何而来?!” 胡孝义被温书华陡然提升的音量惊了一哆嗦----那皮货的货源他如何敢如实交代?他首项微垂,一双眼睛飞速的转动着,盘算着如何回答才好。 “怎么?不好回答吗?那本官替你来答!”温书华看着依旧不死心、还妄图挣扎的胡孝义,一把把惊堂木摔到他身上:“账本上记载的皮货进购日期,正是东屠频扰边境、寻衅滋事之时,我泾洲城全城戒严,你的皮货从哪里来的?!你卖城求财,被你老子知晓了,他怕被牵连,才几次三番嚷着和你断绝关系。 你饮鸩止渴,贪欲炽盛,闲了些日子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因为嫌弃你爹碍眼,你还特地定下毒计,借甄一刀之手除掉你爹,又把甄一刀推到前台,你以为甄一刀一死,你就再无把柄!错!从你定下毒计、借刀杀人时,你就已经暴露了。” 温书华丢到地上一件胡老爷珍藏的皮货。那皮货被巧手做成马甲,红栗色的皮毛油油亮亮,只露出一指来宽,其余全部小心包裹在绫缎锦绣里边,看着清贵而不张扬。 两个差役上前,用力扯开绫缎,露出整片狐狸皮毛。把油亮长滑的狐狸毛拨开,赫然看到白皙干燥的软皮----只有东屠贵族专有的脱脂锯末,才能洗皮洗出如此成色! 支撑胡孝义的最后一根绳也断了,他颓然倒地。 “再告诉你一点,好叫你死得明白!鹿花蕈乃是前屠兰城制裁贵族用的毒物----从你拿到鹿花蕈那刻起,东屠和你接头的人已把你当做了弃子!” 温书华虽已提前知道胡孝义的不忠不孝,但案子进行到他俯首认罪,温书华还是觉得意犹未尽,想起乐涯还曾提到的一点,马上进行了补充。 “依照坤泽律令,胡孝义通敌叛国,处凌迟之刑!待报于上听,秋冬行刑!” 温书华正气凛然的宣判,再次收获无数赞扬、钦佩的目光,一刹那都有些觉得飘飘然了。 胡孝义被拖下去,公堂之上一股尿臊气扑鼻而来。 温书华招呼差役迅速打扫干净,才继续为甄一刀和甄迎莲正名。甄一刀因为轻信胡孝义虚言,没有试菜,对胡万贯的死负一定责任,念在初犯又有悔罪情节,罚鬼薪白粲;解除甄迎莲和胡万贯的不实婚约。 判决完毕,温书华长舒口气,正欲拍木退堂,才意识到惊堂木被他丢到堂下,他讪讪收回了手,觉得这点小瑕疵丝毫不影响他今日的完美表现。 “等一等!大人!你还没说我们聚四海呢!”尤赛蝶从人群里挤出,她巴巴地站了一上午,可不是闲着听故事的,她亲耳听见温书华说胡万贯的死和她们酒楼没有关系。 尤赛蝶走到堂上,丝毫也不见怯场。柳眉杏目、蜂腰翘臀,看得众人一阵垂涎。 温书华用手扶额,这个难缠的女人还要做什么。 “大人忘记昨夜答应我们的了?”尤赛蝶叉腰问道。 “本大人不答应以后常去你们聚四海吃饭啦?” “你给甄家父女都正名了,为什么独独忽略我们姐妹二人?” 围观百姓静默不语,都展开想象的翅膀,“昨夜、常去、姐妹……”啊呀,不行!信息量实在太大。 温书华看众人一脸猥琐和八卦的模样,顿时意识到自己庆幸今日审案完美收官太早了些。他慌忙站起身来,“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本官只是承诺去聚四海吃饭来着!” 众人质疑地看着他,“解释什么,来日方长嘛!” “嗨!你这女人!不好好在酒楼里打理生意,在这儿瞎胡晃个鸟!”王守财匆匆赶来,正好赶上众人暧昧的眼神在尤赛蝶和温书华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王守财顿时觉得自己头上一片绿雾缭绕,再不驱散只怕厚实的都能做成帽子了! 尤赛蝶被王守财一通训斥,忙不迭地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忿忿地丢个白眼给温书华。 “真真悍妇!”温书华口中抱怨一句,这才宣告退堂。 有尤赛蝶和王守财这通胡搅,人群里,乐涯的表情轻松许多。只是她的轻松在遇到茕茕孑立的甄迎莲时再次变回沉重。 “甄姑娘留步。”莫疏桐朗声喊道。 甄迎莲一日之内由惊喜到疑惑、愤怒,再到最后的无助、厌倦,情绪波动太多陡峰,莫疏桐担心她会想不开。“鬼薪白粲的劳作并不辛苦,我们再和温太守打声招呼,相信你父亲在里边也不会太难熬。姑娘一人,不如去聚四海酒楼之下,既能做工养活自己,又方便平日去照看你的父亲。姑娘以为如何?” 甄迎莲看着眼前男子风度翩翩、仪表非凡,又看他一身戎装,知道他说话定是作数的,回想自己境况,他的提议竟是最好的安排。她迟疑两秒,遂点头答应。 鬼薪白粲:刑期四年的有期徒刑。鬼薪:为祭祀而砍柴。白粲:为祭祀而做饭。话说当年中国法制史伊吾可是学得很认真呢!继续求推荐收藏! 第52章 共享成果 乐涯给余自芳送了鸡汤和伤药,看他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样,坐了片刻无奈离开----屋外张绍棠和莫疏桐还在等她商议郭显的处置方法。 她很庆幸余自芳出现的时间,账本里的一些东西并不适合落实到纸面上,更不适合让张绍棠看到,毕竟他和皇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顿笔的一瞬间,余自芳刚好出现,她顺势就把笔给撂了下来。 刚刚借着探视余自芳的空档,她迅速理了思路:所有计划的实行比预期有点提前,但好在依旧是在晚上。除了紫岚逃逸外,其他人对钱宅的事并不知情,而紫岚又太小,对很多事情了解并不充分----这丝毫不影响,她想悄无声息的接盘钱满屯的暗中势力。那些女子如果希望自由,她自然支持她们的离开,如果她们已沉醉富贵乡里,那她手握的这三本册子就是对她们和那些官员最大的威胁。他们是一把刀,关键要看谁握着刀,又把它用在何处。 原本只是一场演习,谁知牵扯出的如此盘根错节的官网。张绍棠站在她身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乐涯想用暴露的那一小部分,把所有事情捥结,给各方一个交代的同时,实现自己的最大收益。 张绍棠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子,看到乐涯出现,禁不住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郭显我已打发他回去了,告诉他事关重大,不能走漏风声。” “我就这两条腿……”乐涯本意是,靠走的,这么大个院子,来回自然慢些。不料张绍棠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眼说道:“的确是比较短!” 乐涯顺势给他一巴掌,这才开始转入正题:“你待会儿就找个人过去,给郭显送信,叫他按住消息,明日一早再对外公布,就说钱满屯与送人的人伢子发生龃龉,夜间全家被屠。杀人者,已被郭显闻风抓到,就地服诛。” “郭显有何利益可图?” “账本上关于他受贿的记载退还给他。摆脱别人的威胁给他一个清净。何况他还结识了你这位贵人。” “我呢?等你们这些天,忙前忙后的,有什么奖赏?” “我把名册里涉及的四品以上官员送于你,要查要留都随你。” “这个好。”张绍棠虽有些纨绔,但出身世家大族,虽单纯但对政治和利益耳濡目染,一点儿也不含糊,名册里四品一上官员的价值他自然明白,听到乐涯承诺给他如此大的收益,自然无比满意。但很快意识到,聪明如乐涯,还有一个鬼灵精的莫疏桐,又怎么会无利起早。“那你们呢?” “我们要钱。演习之初,我们就说论功行赏的,新结识的弟兄们都等着分钱呢。”乐涯给张绍棠打起太极:“钱满屯所有铺面和钱财,全部归我们。这三本册子得留我手里。你吃肉,给我们留些汤水就好。” 张绍棠听着乐涯说的总觉哪里不对劲,直到她提到册子,他才恍然大悟----没有册子在手,他要那些官员名单又有何用。“那不行----册子一人一半!” 乐涯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散发着危险的意味,看张绍棠回过味儿来,也不再给他绕圈子:“我们花费那么大精力,你只动动嘴皮子,用着你的官威就想拿走最大的收益,合适吗?”她看着张绍棠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使出杀手锏:“你不会觉得你真是为了帮我们,才滞留这些天的吧?” 莫疏桐莞尔。乐涯出去看余自芳的时候,他已打听清楚张绍棠一路西行的目的。原来西疆军营最近出了几桩案子,听说极其骇人。北疆骠骑大将军冷刃锋初接西疆军,忙于军将磨合和应对东屠军,无暇调查案情。案子一直强压,对外保密,冷刃锋只密奏了献灵帝,讨要查案能手,以求能早日了结案子,迅速平息军队不安情绪。 献灵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大理寺,只是年节刚过,苏羿就被他调任西南,查办案件去了。乐涯年节里又递了辞呈。大理寺一时少了两员大将,朱定持硬着头皮接了圣旨,只能让张绍棠来西疆一趟。 张绍棠初接命令,恨不能把朱定持那一把胡须给扯下来,他管人、做些资源调配工作还行,查案他也两眼一抹黑。 张绍棠马不停蹄西行至此,人困马疲,不得已停在此处歇脚,却意外在被郭显接待时听到莫疏桐的名字,刚开始他还以为只是重名儿,不料刁慕斌带着乐涯的信找到他,要他滞留几日,里应外合做个大局。他滞留这些天也是止不住地心焦,只是为了请动乐涯帮忙去西疆查案,他才咬牙坚持到现在。 刚开始张绍棠以为,无论是看莫疏桐的女装,还是这个案子的收益,这些都是他打发无聊的调剂----他以为乐涯演习的案子是个萝卜,挖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哪知这案子是根薯藤,上边大的、小的果实,不计其数。 想想自己确无多大功劳,又有求于人,张绍棠终于不再坚持----好歹他得了那些官员的名录,能做的文章还是不小的。张绍棠同意乐涯的分配,派人告诉郭显去了。 一番清理打扫,天已蒙蒙亮了。钱满屯家中钱财被乐涯他们悉数吞个干净,按功行赏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 “这票买卖做得可还如意?我乐涯没有骗你们吧!”乐涯一脚踩在游廊的扶手处,一腿还痞气地抖动着。“这买卖结束了,咱们的缘分也到了终点啦!有这些银子,回家做些买卖,够你们一辈子吃喝啦!” “你们要走?”刁慕斌没想到乐涯真撒手还他这些弟兄。 “这钱满屯拐卖良家女子,坏事做尽还沽名钓誉,我们也就是想为民除害。目的已达到,我们也该走啦!” “你们要去投靠西疆军?”刁慕斌想起余自芳提起莫疏桐的身份,突然醒悟。 “没错,那里可由不得人散漫不羁。” “我刁慕斌愿随你们一道!”刁慕斌想想这两个月的日子,心中恋恋不舍,一句话脱口而出,却换来更多的响应:“我也去!”“我们也去!” 乐涯欣慰地和莫疏桐对视一眼,“好!咱们一起去!一道杀敌!一起享受!今日修整一日,想离开的兄弟,在到达西疆军营前,随时可以离去。不走的兄弟们,今日纵情玩乐一日!去看看我乐涯承诺的美食、美酒、美人!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你们!” 张绍棠瞠目结舌看着乐涯的鼓动,没有了官衔、体制的束缚,她整个人洋溢着类似于匪首的气质,却闪着淡淡的光,让人移不开眼。半晌他才回过味儿来----乐涯他们要去参军----乐涯不是为了报他人情,才要去的西疆!这本是她计划好的! 百十号人衣服各色,很快涌入热闹的人流中,去享受一日纵情的物质欢愉。人群里只有三人看着极其显眼。一个女子嘴角挂着一丝不羁笑容,看什么都漫不经心、混不在意的模样;她身边左右各站着一名男子,一个相貌妖娆,出离了性别的美丽,看着咄咄逼人的惊艳;一个韬光养晦,眼眸微敛,却难掩眼中精光如电,形容丰俊出尘。 一家客栈二楼一角,一扇窗子闪着条缝。一个女孩踮脚从窗缝处痴痴巴望,她脑子里响起他冷冷的那句:“看清楚!我不是你的什么姐姐!我是个男人!男人!我骗了你,不需要你所谓的为我好!”虽然他骗了她,可她心里却隐隐有一丝欢喜。 莫疏桐觉得有人盯着他看,他循着感觉望去,却只看到一扇半开半掩的窗口。 “乐涯,军营是不要女人的!”张绍棠看着乐涯踌躇满志的模样,忍不住打击她。 “那又怎样呢?”乐涯懒懒一笑,“在我之前,除了皇宫还不要女官呢。” “阿姊还是考虑周全些再说吧!即使阿姊能进入军营,尤赛蝶、小月儿还有何氏呢?”莫疏桐也隐隐有些担忧。他当然希望乐涯能一直和他一起,但张绍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乐涯依旧一脸慵懒,“走啦!你们俩这么闲,不如随我去买些药材!” 张绍棠和莫疏桐看着乐涯指挥人,一麻包、一麻包的把药材背上车,不禁有些吃惊----粮食也没见这么个买法儿啊!直到最后看到满满一车的药材,莫疏桐和张绍棠已吐槽无力了。乐涯却对他们的表情视若无睹,一副我有钱我任性的态度,一路买过去----一车药材,两车棉布,两车粮食,三车白炭,又添了十几匹骏马,几箱书籍和几张地图。 在其他人纵享一日声色犬马的时候,乐涯如辛勤的小蜜蜂般忙着采购和规划线路。一日过后,所有懈怠和松弛一扫而光,所有人员天不亮就起身,简单收拾好行李,集结整齐,浩浩荡荡向西疆进发。 日夜兼程七八日,日益宽阔的视线、稀少的行人、干燥的空气、粗砺的风沙,都宣告着他们离西疆越来越近。 低头研究地图的张绍棠,面上围着一块方巾,只余一双妖冶的眼睛,终于抬起头,扫了一眼众人期待的眼神:“照这个速度,今天傍晚,我们就能赶到泾洲----再不用受风沙之苦啦!” 第53章 抵达泾洲 傍晚的残阳如血般涂抹在晴冷低垂的天空边际,与天空相接的广袤大地上,空喇喇的留着几处稀疏低矮的灌木。刮了一天的大风沙终于停了下来。和沙粒混和在一起的斑驳积雪堆积处,一座高大、古老的城池,巍峨地矗立着默默不语----泾洲,终于到了。 莫疏桐打量着这城池,这座父亲莫云麒把大半生的时光留在这里,最后把身躯也埋葬在这里的城池,觉得一阵莫名地沉重,那沉重如有实质,几乎要压垮他挺直的脊梁。浓稠的化不开的悲伤,坚实地堵在他的胸腔,连空气都再装不下。一阵抛却肉身、几乎让人窒息的悲恸袭来,莫疏桐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乐涯看着莫疏桐的难过,不知如何安慰。他策马过去与他并肩的一瞬,突然想起那夜自己心口破洞般难过时,错认他为李默的拥抱。乐涯伸手向他,隔着一臂多的距离虚空给他拥抱,一句话从嘴里说出:“疏桐不要难过,你还有阿姊……” 张绍棠难得体谅,拍马默默越过他们,朝着城门而去:“巡察御史张绍棠奉旨巡视西北,守城将领速开城门迎接。” 守卫泾洲东城门的是白五辛,是个年轻小将,年龄不过二十啷当岁,性子跟点着的炮仗一样直接爆猛。他正为冷将军这些日子紧闭城门的策略叫板:“莫将军在时,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窝在这里听他们骂战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照我说,直接打开城门,打他-娘的!” 白五辛正抱怨这仗打地憋屈,不防张绍棠朗声传来,官气十足,心中的火儿蹭一下蹿老高----边疆重地,巡查个鸟?!他有心不搭理他,只俯身看来人长相:高挑身材,半块布围着鼻子嘴巴,只露着一双摄魂夺魄妖冶的眼睛----这哪里是来巡视的,分明是tm给一帮久不开荤的大老爷们儿撩火儿来了。 “冷将军巡防去了,你先等着吧!”白五辛高高俯视张绍棠,朝下喊话道。 张绍棠险些气晕过去,高声喧哗他已嫌不体面了,如今居然一个守城小将居然敢晾他。“你速下来接了圣旨,开门。” “小的不识字!” 一群人围拢着张绍棠喧笑,如看杂耍一般。 乐涯看这动静,策马过来:“我等奉命运送军备物资,快把城门打开。贻误战机、伤员救治,小心你性命不保。” 乐涯的话很快起到作用。西北苦寒,条件艰苦,尤其药品更是稀缺。白五辛等人来回打量好几遍随行的几辆马车,终于相信,这位御史是来慰劳军士的。 轰隆隆一阵响声后,城门打开了。 白五辛亲自下来迎接,一边派人通报冷将军,一边讪讪地等着乐涯发放物资。 “这物资什么时候发放?” “这要等冷将军来了再谈。你----”乐涯难得倨傲,冷眼扫他一眼,才继续说道:“还不够格!” 白五辛粗黑的面庞,被乐涯的呛声气成紫红,却一拳也揍不下来。 张绍棠看乐涯提他出气,心中的恼怒才消散许多。 两盏茶的功夫,冷刃锋才风尘扑扑地赶来。莫疏桐看到他,恍如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身材,还有一样肃杀却正直的眼神。 冷刃锋恭敬接了圣旨,才和张绍棠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他看着张绍棠身后的一大波人,需要张绍棠做出解释。 “草民乐涯,曾为御史同僚,今已辞官,风闻西疆苦寒,特带了药材、木炭等物,同幼弟莫疏桐等人,一道前来酬军。” 冷刃锋心念几转,面上不动声色:“冷某代西疆军谢诸位运送物资到来。只是如此大手笔,不知阁下所求为何?” “实不相瞒,我等素有从戎心愿,此来亦是为投身报国。” “参军?这个容易。”冷刃锋丢来几张纸,“填了军令状,过了我的考核,你们就能成为西疆军一员。只有一点----我的军队里不要女人!” “这几个女人,怕是你们想留,她们也不会待在军营里的。只我一人,略通医理,活能救人,死能验尸,大将军不再考虑考虑?”乐涯看看身后小月儿等人,又轻松一笑朝冷刃锋问道。“和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是一个女人!”乐涯目光炯炯,坦荡的迎着冷刃锋的怀疑。 “同僚、验尸、不记得是一个女人”,冷刃锋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姑娘正是他希望皇上能派至西疆的,传说破案如神的大理寺寺正乐涯。一通百通,他也终于明白乐涯嘴里的“幼弟莫疏桐”就是神交挚友莫云麒的幼子。冷刃锋一直凛冽如刀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们!欢迎你们的加入,对你们的能量展示冷某拭目以待。” 冷刃锋不愧大将出身,行事大刀阔斧,果断干练。很快,他就把莫疏桐任命为都伯,管理他们随行的百十号人,乐涯为西疆军军医。张绍棠惊讶地看着冷刃锋变脸,不过眨眼之间,冷刃锋就把他之外的所有人,划为自己人的范畴----除了女子身份限制的尤赛蝶几人。意识到冷刃锋对乐涯他们居然比对他这个御史更近----这让他更为郁闷神伤。 尤赛蝶带着小月儿、何氏,在距离军营不远处,一爿小院安置下来;乐涯一身男装随其他人直接留在了军营。 “冷将军,我们想先行祭拜了莫将军,再行休息。”乐涯并不拐弯,尤其知道军营还有一桩悬案,更想先看了莫云麒的尸体----这也是莫疏桐一直惦念的。 “莫将军的尸体安葬在营后红柳林中,我建议你们明日天亮了再去。”冷刃锋思量一下,才婉转说道。 “冷将军何出此言?” “因为红柳林最近不太太平,隔着营墙,我们都能听到夜月狼成群的嗷叫,你们现在去----我担心你们受到惊吓或不必要的伤害。” 乐涯恍然大悟,难怪冷刃锋一直没有提到祭拜莫将军一事。但是她提的“祭拜”,本就非常人所能接受的,如果白天进行,势必不能解剖,而且乐涯直觉冷刃锋向大理寺求援的案件,也会拖延她查看莫云麒的尸体,今日不去,以后恐怕就耽搁下来了。 “疏桐见父心切,还望冷将军成全。”莫疏桐也想到这点,毫不退让地争取。“一切后果,莫疏桐愿意承担。” “既然你们执意坚持,那就去吧。最近东屠压境,西疆军忙于应对,抽不出太多人手,我给你们抽调四名弓箭手,你们多带些人,万事小心。”冷刃锋见他们固执己见,也不便拒绝他们的想法,由他们自去折腾,顺便看看他们的能力。 军营后的铁门打开,乐涯带着莫疏桐、王守财还有四位弓箭手从狭小的铁门钻出。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一片影影洞洞的柳林,柔韧的枝条像满天撒开的大网,等待着无意闯入的猎物。 四个弓箭手一人负责一角,缓慢向前移动。乐涯怀里抱着一箱东西,莫疏桐肩上扛着铁锹,王守财也难得神色凝重,紧紧握着自己寒光凛凛的大刀。几人连留意狼群来袭,带在柳林里寻找出路,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明显高出地面的土堆处看到了一块粗制木板,上边生硬的用利刃砍出:“辅国大将军莫云麒”八个大字。 乐涯点了四根香,交到莫疏桐的手上。四个弓箭手都是莫云麒亲手带过的兵,看莫疏桐给自己的将军上香,既欣慰又难过。他们心中酸涩还没过去,就听到莫疏桐双手拔下木碑,说道:“开始吧!”直到眼睁睁看莫疏桐和王守财连挖了几锹土,他们才晃过神来,用力推开莫疏桐和王守财:“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打搅将军的安宁?” “死而无憾才能安宁。你们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怎么会会安宁?”乐涯早有预料他们的反应。 “那你们也不能挖坟!” “我是他的家人,我有权决定父亲死后的处置。”莫疏桐声音不大,却让他们不能反驳。 见再没人反对,他们才加快速度继续挖掘。不多会儿,铁锹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们知道挖到棺椁了。莫疏桐丢下铁锹,蹦了下去,双手轻轻拂去沙土,如触碰莫云麒的脸庞。 月亮升至柳林正上,照到莫疏桐的脸上,一串晶莹在他脸上闪着亮亮的光。他和王守财正要开启棺椁,听到不远一声长长的嗷叫----是狼! 四个弓箭手戒备着,都抽出一根箭搭在弦上。王守财看眼无动于衷的乐涯,快速和莫疏桐起了棺椁上的钉子,推开棺盖,然后跃到上边,拿起大刀戒备着。 乐涯没有急着下去查看莫云麒的尸体,而是从箱子里抱出一小坛酒,拔下瓶塞撒入一包粉末,之后缓缓围着他们几人转了个圈,把酒均匀倒在地上。酒入沙中迅速消失,酒气却借着寒气凝结在空气里,搭配着酒中浓浓的草药味道,在寒冷的夜里愈发刺鼻。 “都待在圈子里不要动,害怕的,就往中间走走。”交代完毕,乐涯从身上又摸出一个短笛,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那笛声似乎在诉说什么,撩动得人心痒痒。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听到了什么摩擦沙子缓缓靠近的声音,借着月光和点燃的火把,他们看到十几条人大腿粗细的沙蚺扭动着身体朝他们爬过来了。它们很快爬到乐涯浇酒的圈外,丝丝地突出长长开岔的信子,抬起半个身子,直直盯着他们。 第54章 一夜无眠 “你tm搞什么?!”一个弓箭手双腿抖如过筛,头皮一阵发麻,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起来,不敢再朝坑外看一眼。 乐涯看着那人紧张恐惧的模样哂笑一声,用剖尸的精致小刀轻轻拍打着他的衣襟,“搞什么?当然是保护你喽!仅凭你这几根箭,你以为你能斗得过狼群?” 乐涯的话音刚落,长啸的狼群也奔至他们的圈外。一双双如燃着萤火的绿色狼眼贪婪地盯着圈内的他们,似乎随时准备美美饱餐一顿。 感觉到威胁的沙蚺终于放弃对圈内活人的觊觎,纷纷调转头对着狼群。 乐涯看着僵持的双方,吹了声口哨,“看来我们需要给它们喊个开始呢!”乐涯弯腰拣了块大些的石子,朝头狼丢出去----狼群终于被激怒了,呲着牙齿朝乐涯他们冲了过来,沙蚺也毫不示弱,抬高三角形的脑袋,拍打着尾巴迎着狼群而上。 巨大扭动的身躯用力缠住狼腹和狼颈,夜月狼被勒得淌着舌头,拼命咬住沙蚺的身体,沙蚺吃痛,更加用力缠紧狼身。几人看得一阵窒息和肉痛,似乎参战的是他们一般。 四个弓箭手不忍再看,扭头向着圈内。哪知圈子里的场景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就在他们观看蛇狼缠斗时,乐涯已拿着火把查看了莫云麒的尸体。西疆冬长夏短,冬季差不多有小半年,进入冬季差不多温度一直都在零下,所以莫云麒尸身保存依旧。 乐涯看他尸身表征,完全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莫疏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乐涯验尸,他明显也看出乐涯的疑惑,乐涯抬头看他征求意见,莫疏桐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之后便变得坚决点头。王守财和弓箭手看向圈内时,正赶上乐涯划开莫云麒的胸腔,低头查看暴露在火光里的脏器。 “呕----”五人异口同声。后来王守财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那一夜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身处两难境地的囧境。 乐涯充耳不闻他们的剧烈反应,狼蛇的缠斗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满心满眼的就是莫云麒的尸体。什么样的谋杀手法能让尸身外观看起来如此正常?她仔细查看内脏的每一处,心脏遍布的红褐色的小点引起她注意。 手起刀落,心脏被锋利的匕首割开。左右心室里,各有一朵宛如蒲公英的绒球绽开,只是那看似柔软的毛毛,一根根如钢针般锋利,那心脏表壁上细细的小孔,就是它的杰作。 乐涯小心翼翼用两只匕首,把心脏里的两朵绒球拨到备好的瓷瓶内,又详细检查了尸身,看再无异状才拿出针线,细细地缝合。 莫疏桐看着乐涯神圣而略显笨拙的模样,心中的难过慢慢被治愈。他又深看莫云麒的脸庞一眼,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上天入地、无论赴汤蹈火,他一定会提父亲捉住真凶,血债血偿! 乐涯喊王守财搭把手,王守财才从紧闭双眼入定般的状态里醒来。睁眼一看,莫云麒衣衫整齐,面色洁净,连头发都重新梳拢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开膛破肚的骇人场景。 棺盖重新钉实,填土。一切做完,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地上躺着三只夜月狼的尸体,身上还缠绕着已经不会动弹的沙蚺。其它夜月狼和沙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乐涯叫弓箭手和王守财把这些尸体抬回去,说是上好的食材,五人全都置若罔闻,被逼急了,才保证说打死都不会吃这些东西,更不会碰它们。 军营的铁门半夜又被人敲响,除了被吵醒来开门的人外,还跟着想看乐涯笑话的白五辛几人。四名弓箭手还有王守财,一见门开,纷纷钻过小门进来,似乎后边有鬼一般。 白五辛他们嘲笑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见后边的莫疏桐肩上扛着一只狼尸,两手还各拎一只进来;不等他们回神,乐涯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垂地的沙蚺,双手还拖着三条沙蚺又跟着进来----月光下,夜月狼的光滑皮毛、沙蚺幽幽发光的鳞片,瞬间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看得白五辛他们牙齿一阵磕碰,遍身生凉。 按照冷刃锋的安排,张绍棠和乐涯分别住大营中间的两小间独立的房子,既方便将士们看病,又方便他们保护。回到住处,乐涯把沙蚺沉重的尸体丢在地上,又让莫疏桐把狼尸放好,叮嘱他和王守财早些休息,明早好好操练后,才送他们离开。 莫疏桐带着王守财回营房的通铺休息去了,乐涯屋里的灯还亮着。她忙着查看从莫云麒心脏中找到的东西,那么精巧锋利的东西怎么会钻入他的心脏,乐涯百思不得其解。 乐涯鼻端的呼气轻轻吹到那两个钢针般的小球上,她仔细凑近又远离观看,不禁揉揉眼睛,产生怀疑:那两个小球似乎比刚拿出来时缩小不少,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子里冒出----难道这是个活物?她对比了室内室外最大的环境差异----温度,慌忙找了一双筷子夹起其中一只小球,放到火上炙烤,小球坚硬锋利的钢针想融化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慢慢缩小,那直直棱棱的小刺也慢慢软了下来,最后缩小的几乎如一粒小米般大小。她小心翼翼把它移到一旁,那东西又开始慢慢变得坚硬。乐涯索性走到室外,夜里冰冷的风一吹,它又恢复如乐涯初在莫云麒心脏里看到的模样。 乐涯回到屋里,把它们收拾好,才坐下来凭着记忆填写尸格,并把刚才的发现一并补充进去。这些事儿做完,她还没有睡意。她看着地上丢着的沙蚺和夜月狼,挽起袖子开始剥皮。因为有尸解的底子,她做起这活儿虽笨拙,却迅速。不一会儿功夫,三条沙蚺的皮已被她剥的干干净净。取出莹绿硕大的蛇胆,乐涯把蛇身、蛇皮小心悬挂在屋子一角,正准备再剥狼皮时,她听到外边一阵诡异的歌声,连忙推门出去查看。 张绍棠和冷刃锋的房间很快也亮起了灯,不一会儿,两扇门同时打开。他们走到室外,才发现早已站在那里凝神谛听的乐涯。 一阵飘渺的女子歌声似远还近地传入人耳朵里。 “家饶兮,客来; 宴兮,弗享; 悲兮涕兮,殷挽; 噫兮,噫兮; 复归。” 过了不久声音渐渐消失了。张绍棠才疑惑地看着周围的营房问道“他们被下药了?还是他们耳朵聋了,听不到歌声?”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不出来才正常。这歌声是有人故意传到我们耳朵里的。”乐涯边四下搜寻边耐心为张绍棠解答道。 张绍棠听着乐涯的解释,恍如听天书一般。“你当我没读过书还是当我脑袋不够数?声音一出,每个人都能听到,怎么可能只钻我们耳朵,就不钻别人耳朵?” 冷刃锋却惊讶乐涯的结论,他从来了就听这歌声,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曾侧面迂回问过自己的属下,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答案都是否定的。他猜想过自己被人下药或自己的下属被人下药了,却从未敢想过乐涯的这种理论----声音有选择的传播。 “看来这歌声是专门放给冷将军听的,而我们只是不巧住在你附近,受了波及。冷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找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只是----冷将军不会仅因这歌声就急奏圣上吧?” 乐涯的话虽听着疯癫而张狂,但冷刃锋的心却安定下来。“当然不止于此。每每月圆夜这歌声之后,白日必会出现尸体,而且死法诡异。从我来后,已经四起了。我都以发现东屠细作为由,搪塞过去。死者身份至今还没查明。且看明日吧!” 乐涯哪里等得明日,“不,就现在吧!劳烦将军告诉我尸体所在,我好早日尸检,确认死者身份。” “还是明日一起验吧!凭你们俩,挖土也到天明了,还是待天亮后再挖掘检验吧。”冷刃锋好心劝告。 “冷将军说地对。”张绍棠扯着乐涯回屋,嘴里还念叨着:“听人劝吃饱饭!”----他可不想三更半夜被乐涯抓做苦力,更不要说验尸! 张绍棠念念碎地拉着乐涯进入屋内,如豆的灯光下什么东西凉凉的划过他的耳朵和脖颈,他猛抬头一看,一条粗大的蛇尾垂在他的头顶,蛇身折弯、蛇头高昂,正朝着他。张绍棠似乎看到它吐出蛇信,向自己扑来。“哎呀妈呀!”一声惊吓脱口而出,双腿发软跌坐地上。 还没走远的冷刃锋闻讯赶来,看到这幕,也心头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原来都是死的。 乐涯乐得格格大笑,又推过夜月狼的尸体吓唬张绍棠。看张绍棠和冷刃锋发白的脸色,才努力控制住笑说道:“这是从红柳林捡回来的。天亮后我把肉送给尤姐姐,让她炖了,给大家改善伙食!” 张绍棠气愤摔门而去。冷刃锋心中掀起巨浪----他没料到乐涯他们不仅去过了莫将军的坟地,而且还带回了西疆最凶猛、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动物尸体;看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自得其乐的模样,冷刃锋心中升起莫名的信心----案子一定能破!西疆也一定会守下来的! 第55章 内忧外患 天色微曦,将明未明之时,西疆大营旁的一个小院子里已飘来阵阵浓郁诱人的肉香。远远飘散到整个大营的上空,引得操练的士兵肚子一阵阵的叫唤。 早晨操练结束,军营门口一个肤色黝黑、长相妩媚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孩儿,吸引了大片士兵的眼球。乐涯站在她们一旁招呼着围观的士兵:“来喽!想吃免费早餐的排队喽!” 白五辛带着自己手下晃晃悠悠走在前边,莫疏桐跟着刁慕斌和余自芳也跟着过来了。观望的人群自动散开一条路,给白五辛让路,昨夜莫疏桐背狼壮举传播开来,很多知情的人对他也极为客气。只有白五辛对他们昨夜的惊人行为归结为运气,坚持挤在前边。 乐涯看到白五辛一副兵油子得惫赖模样,正准备出口教训,却被莫疏桐的眼色制止。 油炸的酥香排骨,汤色浓白鲜美的肉汤,吃得白五辛忍不住眉飞色舞,恨不能把舌头都咽下去。 莫疏桐看他带的人团团围住了摊位,凑到他跟前,用他们几个都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怎么样?这蛇羹好喝吗?狼排呢?对你口味吗?” 白五辛正吃的开心,听人问话,连连点头。最后一口汤咽入肚中他才反应过来莫疏桐说得话----蛇羹?狼排?白五辛瞬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丢下碗,跑到一边呕吐去了。 莫疏桐走到承肉的大盆跟前,随手捏起一块炸得金黄的排骨,放入口中,咬的咯吱咯吱得,同白五辛示威。余自芳和刁慕斌也一人一碗蛇羹,喝得呲溜呲溜响。 围观的人群终于抵不住示范和饥饿的双重诱惑,一个个排队尝起鲜来。队伍里一个和小虎子个头差不多的孩子,好不容易快要轮到领吃的,却被身后一个魁梧的男子一脚踢到屁股上:“小白兔也要吃肉了吗?赶紧滚开!” 乐涯看那被踢的“小白兔”,白皙的皮肤,红色的眼睛----白化病?“小白兔”没有抱怨、没有难过,习以为常地往队伍后边走去,后边的人却并不同情,一个个调侃、欺辱他。 眼看他已从队伍里的第一个人变作最后一人,乐涯食指指着他喊到:“喂!你过来!来领你的吃的!” 刚刚欺辱他的大汉不同意了:“凭什么是他?” “凭我乐意!”乐涯挺直脊背,抬头看着壮汉,“这世界上强壮、力量并不值得骄傲!身为一名西疆军,欺辱自己的同袍,我替你感到可耻!” “你再说一遍!”壮汉又羞又恼,拽着乐涯的衣领,就准备揍她。 没有人看到乐涯做了什么动作,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壮汉就僵硬地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新大夫乐涯。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恃强凌弱,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欺辱自己的同袍!否则----你们得祈祷永远不会遇见我,或者你们得保证自己永远健康!” 冷刃锋刚好巡查至此,看到乐涯对所有士兵的教训,不由赞叹:“只做大夫可惜啦,巾帼亦堪大用!” 所有人都沉醉在热腾腾的美味里,忽然一阵紧急的锣鼓声响,冷刃锋瞬间变了脸色:“糟糕!又发现了尸体!” 大营西北一个偏僻角落里,一具男尸仰面抛在路上----如果那被刀整齐削掉面皮剩余的还能被称为“面”的话。尸体头发被剃,面部血肉模糊,尸体周围看着极为干净,连脚印痕迹看着也是案发以后发现者惊慌奔走留下的。 “这应该是移尸后的第二现场”,乐涯看着少有血液喷溅的地面,初步断定说。冷刃锋派了几个心腹,迅速搭建一个简易帐篷,隔离仅有的几个好事者好奇打量的目光。 张绍棠闻讯赶来,一进帐篷,看到那无面男尸一阵干呕。冷刃锋面上无波,虽然知道张绍棠为皇后之弟,能吃苦奔波已为不易,但自己出身军旅,内心却抑制不住对张绍棠嫌弃。他负手站着看乐涯尸检,见她一时再无新的结论,想起昨夜她的要求,出了帐篷朝一士兵招招手,低语几句后让他离开。 男尸面部创口皮肤断裂整齐,死后被割面,心脏处一个大窟窿,才是致死原因。尸体死后被人认真清理过,只着一身干爽中衣,全身没有大的伤口,只肩膀和胳膊处有几道集中的、人指粗细的钳紫痕迹。 乐涯脱了羊皮硝制手套,准备填写尸格,不料一阵纷乱,又有四具尸体搭着单布被抬进来。她想起今日天未亮时,冷刃锋曾说的之前发生的案子,又重新带上手套,开始尸检。 之前死的四人同样也是一击致命、脸皮被割。只是和刚死的男子不同,这四具男尸没有被剃发,而是剜眼、割鼻、去耳、缝嘴。 尸检完毕,乐涯去送尸格,却发现冷刃锋已不在帐篷内。张绍棠翻个白眼:“别告诉我你没听到东屠击鼓叫战的声音。” 把守帐篷的一名知情士兵也忍不住抱怨:“将军去查探情况了,每每死人晦气,还偏偏都赶上东屠叫阵,搞地人心惶惶。” “每次都如此?” “差不多吧。还好他们只是叫阵,虽然闹得人心惶惶,却没真的攻城,要不然,怕是也难撑得下去。” 乐涯心有不祥的预感,侧耳倾听城门外兵器相接的击打声和阵人心魄的擂鼓声,“东屠这次玩真的?!” 西城门口,冷刃锋上了高高的城楼,他焦躁地看着东屠佯攻佯退的东屠大军,心中一阵烦躁----本以为闭门不开,拖上几个月,东屠乏于粮草供应,自会退敌,哪知紫夜山带领的东屠军死死咬住泾洲,怎么都不肯松口。 “被动守城,外援不足,我军危矣。” 冷刃锋多年待在北疆,对西疆、东屠了解都不够深入,指挥起西疆军来也不够有效。忽听有人如此断言,不由心中一惊,他扭头一看,不知何时乐涯和张绍棠也上了城楼往下观望。 又一小队东屠军手持盾牌,齐步往城墙处推进。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箭飞射过去,却被弹落。一根根绳子带着铁钩丢向城墙,眼看他们强攻,城墙上的西疆军开始手忙脚乱的砍断绳索。 乐涯低头看看来犯,略一思索,招呼莫疏桐带着一小队人,往城内走去。 不一会儿墙头挂起三只狼头,狼皮迎着风抖动着,如三只旗帜。 东屠和西屠都生活在干旱的沙漠里,把沙漠之王的夜月狼当做神祗崇拜。哪里能看自己信奉的神被如此折辱,激怒的东屠士兵,蜂蛹而上,一时间丢上城墙的绳子更多了。 “冷将军猜他们多久会退兵?” 冷刃锋看乐涯不仅不帮忙退敌,居然还把东屠的猛攻当成赌博,心中不由焦躁:“此战本已艰难,你又何苦再激?倘若城破,你欲置城中百姓于何地?” “将军忒不自信。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东屠已蠢蠢欲动,行了下策,我自然要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乐涯一脸痞笑,依旧云淡风轻。 “今紫夜山已坐实下策,你又该当如何?”冷刃锋怒极反笑,乐涯的说辞他从未听过,只觉得她生搬硬套,透着迂腐。 “这个----不如问问莫都伯。”乐涯吃不准采用哪种手段更为妥当,又有心让莫疏桐在冷刃锋面前露脸,把问题转给莫疏桐。 莫疏桐也不废话,直接招手让余自芳他们抬着几个大桶过来,一人一瓢,接了桐油往绳索上浇,不待攀爬的东屠士兵反应绳上液体为何物,几根燃烧的火棒已引燃了绳子。 绳子上攀爬的东屠士兵,身上粘了油星,遇火即着。眨眼间,城墙外边一片火海,惨叫连连。 因为有乐涯故意激怒东屠士兵在前,所以一把火烧过去,东屠伤亡数百人。紫夜山东屠人性子里的野性激出:“给我上!不过一座城池,我看他们能有多少油!” 莫疏桐则早备好了石头等着他们攀爬城墙,一阵乱石砸过东屠士兵又损伤不少。 紫夜山仗着自己屯兵万计,继续强硬攻城。 “紫夜山强攻怕是还有后招,乐涯还是快请援军帮忙吧!”莫疏桐把笛子递给乐涯,乐涯瞬间了然,顾不上追究莫疏桐直呼她名一事。 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顺着风吹过,紫夜山隐约捕捉到一丝危险,不待他做出反应,就看到己方兵丁陷入混乱。沙子里一阵阵起伏,像活了一般,涌出一股股的沙蚺,粗大的沙蚺扭动着身体牢牢缠住东屠兵丁。 紫夜山按耐了将近三个月,终于等到西疆军换了主帅,双方磨合不够的大好时机,他以为这次一定能攻破泾洲,哪料连续三次猛攻,却一次比一次伤亡惨重。终于鸣金收兵,重新撤回二十里外。 一支驼队早已等在二十里外,上边装满了粮草和饮水。冷刃锋一直猜不透何以东屠大军能在西疆支撑这么久,原来这便是答案----他们还有外援! “先生不是说近期攻城就有胜算的吗?”紫夜山一看领队的黑袍男子,不由抱怨道。 “老夫的确说过此话,只是老夫如何料得施勇志会被调去讨要援军,无法里应外合;何况泾洲城又出现了几位异类,他们和魏王殿下本是宿敌。我们已错过了最好的攻城时间。” 第56章 没身份的尸体 紫夜山看着老人花白胡须抖动,平静的做出解释,就知道今日败局已定。而今之际,重在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虽然折损了几千人,但有魏王资助,对东屠人来说,最畏惧的西疆漫长的冬天终于算熬过去了。不仅如此,他们还不费 吹灰之力,除掉了东屠人最大的敌人----莫云麒。 今日攻城,虽然没把握好时机,但也让他紫夜山看清了泾洲守城大将的实力,就当是投石问路了。有内应在,不愁攻不下泾洲,取得战绩。 紫夜山和老人商议,撤回东屠大军三分之二,只留三分之一在此驻扎,虚张声势。已经快进四月了,西疆的春天慢慢到来,东屠士兵还需趁着这段好时候放牧、驯马,修养、操练。 老人犹豫一下,点头同意。 驼队离开,老人这次也跟着走了。行至半路,苏征才把干燥刺痒的人皮还有胡须撤下来。他暗笑紫夜山的愚蠢,一个连真面目都未见过的人,怎么能值得相信。 魏王心怀天下,又怎么可能愿意未来卧榻旁边,还有其他人酣睡?什么联合资助、什么划地,不过都是权宜说辞罢了,怎么能当真。以数以万担的粮棉,换一个朝堂视线的转移,还是魏王棋盘布子更精妙长远。 苏征想到朝堂对西南暗中的关注,不由又联想到此刻滞留西南的弟弟苏羿,如同阳光和影子----他来了,自己就需转到暗处。这让他心中不由升起烦躁。 早已回到西南自己的府邸,季课最近过得也不开展。张悦容那老女人,一直盯着西南。好容易他想出围魏救赵的点子,用莫云麒的死和东屠攻城来转移视线,哪知就得上京几日清净。回来之后不久,大理寺寺正苏羿就以御史身份进驻西南----虽是皇帝季瞻的旨意,他却总有种双倍被盯的感觉。 西南温暖潮湿的空气,叫久居北方的苏羿觉得很不适应,应为水土不服,前段日子几乎拉脱了形。最近刚好些,身子还没补过来,更显清减,不食人间烟火。 按照圣上的意思,苏羿从魏王治下的第一个郡开始查,所有疑难、冤假案件汇集成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查魏王造反的证据。 苏羿第一次从皇上嘴里得到证实,一阵心惊。虽然兰贵人的案件之后,他隐隐觉得皇上在针对魏王,但理性又觉得这和皇上向来提倡的忠孝悌义不符。原来他的直觉是对的。 来西南前,他有些迷茫。涉及朝堂和天子,苏羿不知该如何自处。而苏砚之却洞若观火,送他离开时只意味深长告诫他“遵从本心”。 每日除了看案卷还是看案卷。偶尔愣神,苏羿会仰头看向西北,暗自猜测自己给乐涯的信她是否收到了。 伏在案上打盹的乐涯似乎感到浓浓的思念,鼻子痒痒的抽动,“阿嚏!” 一个喷嚏打出她又精神起来,忙着填写尸格、整理死者信息。包括那首诡异的女声歌谣她也记录下来。 冷刃锋扣门进来,就看到扎在纸堆里忙碌的乐涯。 “今日一战,谢谢你!”冷刃锋由衷抱拳感谢。 “唔,口头道谢多没诚意。来点儿实在的!”乐涯从纸堆里抬头,张嘴就把冷刃锋说愣了。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对话模式,冷刃锋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将军赐我一次参观西疆大营并给全军义诊的机会。”乐涯边整理尸格边说道。 原来她想从歌声入手,侧重查能够把声音传入他们耳朵的几个方为,顺道了解整个西疆大营的兵种和运作,核对死去几人身份----总之,很有必要。 冷刃锋没想到乐涯会提如此要求,心里松了口气,但气松一半又想到乐涯的女子身份,再三斟酌:“你一个姑娘家……” “请别把我当姑娘!”乐涯一本正经纠正。 “行!想参观、义诊都随便。只一点,到时候没人提亲,可别怪我老冷没提醒过你。” “乐涯,你要泾洲花楼名册!”张绍棠人未进话先到,等他进来看到冷刃锋,不觉面上有些惭色----验尸他帮不上忙,打仗他帮不上忙,案情分析也帮不上忙,只能做些信息搜集,偏偏这信息还不怎么能登得台面。 屋内一阵尴尬。 “乐涯!帮我看看肩,今日抬东西扭着啦!” “还有我,还有我!” “我砍绳子伤了手!” “我手上冻疮开裂啦!” “我的脚……” 不过几秒钟静谧就被打破,余自芳、刁慕斌等人一涌而入,吵着看病。人群里,莫疏桐的脸色涨红,有些气愤他们的娇气。 “行!你们都劳苦功高!你们都是大爷,回屋待着吧!小的一会儿挨个伺候去。”乐涯比划着自己的剖尸刀,“不介意和尸体共用一把刀吧?” 众人畏缩,撤了个干净。冷刃锋看乐涯处理起这些小崽子们游刃有余,这才放心离开,临行拍拍唯一留下的莫疏桐:“表现不错!好好干!再立个大功,我就给你提拔。” 送走了冷刃锋,莫疏桐才嗫嚅道:“乐涯要不要换个工作?你做大夫,每天----不会不方便吗?” “怎么会?都是肉体,只不过比尸体新鲜点他。还挺方便的。”乐涯回过味儿来,一巴掌拍到莫疏桐头上,“怎么学得没大没小?叫阿姊!” “叫阿姊会暴露你是女的!要叫你哥吗?” 乐涯认真想想,还是算了吧。 莫疏桐嘴上得了便宜,心里依旧不大痛快,又看乐涯忙的厉害,自己帮不上忙,终于磨蹭一会儿也离开了。 张绍棠嗤一声笑出声,年纪轻轻,能做到少卿位置,他也算个人精----除了业务不精外,其他方面都还不算愚钝。 余自芳从窗外探头进来:“张大人笑什么?” 张绍棠傲娇地撇一眼余自芳八卦的笑脸,回了一句“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乐涯看着桌上一堆纸,正抓头盘算事情的安排。对他们的对话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晚饭时,西疆大营最为热闹。尤其今日经历一场大战,而且获得胜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连带对人都友善许多。 “小黑,给我再拿个馒头!” “这边!加点汤!” 乐涯又看到那个忙碌安静的白化孩子,惊讶他居然叫“小黑”。问了人,才知道小黑的全名叫“缁黟”,军营里识字的人不多,见他名字里有黑,就叫他小黑,又因他皮肤眼睛异与常人,偶尔也嘲弄喊他兔子。 “小黑是火头军?”乐涯有些疑惑,早上明明见他也在城墙上守卫的。 “嗨,他哪儿是什么火头军,你没见那相貌?在外边家人都嫌弃,所以才送进军营,就在军营里打打杂。” “这么大了,家人才嫌弃了?” “听说他变这样也没多久。” 乐涯和身边人交谈几句,了解了缁黟的情况,又背着药箱继续去别处查看。 果然转了一圈,又看了兵册名录,就是不见人少。乐涯回想尸检情况,尸体虽被清洗,但指甲和手掌上还残留着黑色的泥垢。她努力回想所见,军营里哪个地方也没有那种油泥。 以营房为单位,乐涯查看了各处,还以号脉为名查看了每名兵丁的手掌,却依旧没有收获。 看来,问题存在于今夜执勤的人中了。乐涯回屋看着名册上剩下的几个名字,猛然发现其上并无缁黟的名字,再搜寻“小黑”两字,依旧没有记载。乐涯最后甚至找了“兔子”、“小白兔”等词,依旧没有找见。 “怎么样?今日有什么收获?”见乐涯房间里亮着灯,张绍棠推门进来,正看到乐涯眼睛闪闪发亮,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 “有一点。但没有理出思路。你要是不忙,帮我喊来余自芳、刁慕斌和小虎子。” 张绍棠顿时后悔自己欠儿吧欠儿吧跑乐涯屋里干吗----话说,一个大夫把御史当跑腿儿的合适吗? 张绍棠心里诸多怨言,但看乐涯熬得红通通的眼睛,和周围明显的黑眼圈,还是心软去莫疏桐那边跑了一趟。 余自芳、刁慕斌一听乐涯又给自己派了包打听的活儿,兴奋无比。跟在乐涯身边愈久愈能意识到话语、信息的重要,他们自然愿意大展伸手的同时,打发一下无聊的军中生活。 小虎子一听自己也有和他们类似的活计安排,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漏了陷,害乐涯功败垂成。 “你只要保护小黑不受人欺负就行。”乐涯安慰小虎子。知道他藏不住事儿,故意说的婉转,“我挺喜欢那孩子的,希望他能进疏桐的大营,你要多照顾他。” 小虎子这次放下心来,郑重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余自芳他们,乐涯又从房间出来,对着外面静谧的夜空愣一愣神,等张绍棠那屋子里再没动静,她才抬脚往尤赛蝶她们的小院儿方向走去。 西疆大营莫云麒的案子和午夜女声案交织在一起,乐涯忙地差不多两天没有合眼了,但她还记挂着钱满屯密室里搜来的帐本一事,西疆的妓寨、花楼还需要小月儿去探一探底儿。 至于为什么是小月儿,而不是尤赛蝶,一是王守财不会允许,二是尤赛蝶太过风情,去了反容易惹事,倒不如叫内心强大,鼻子灵敏的小月儿,低调把事儿做了。 第57章 锁定目标 从尤赛蝶的院子出来,乐涯的眼皮都快粘到一块儿了,她脑子里一片浆糊,混混沌沌和尤赛蝶、小月儿作别,然后刷脸回了大营。 半路上她肩膀撞到一人,向来强势的她还挥舞拳头说:“臭小子!道歉!” 莫疏桐吓了一跳,以为她闭眼都知道是自己,半天鼓起勇气再看她,才发现她眼睛依旧闭着,慢慢换个方向,凭着感觉像梦游一般往前挪,眼看她头要撞木桩上,莫疏桐慌忙过去用手挡住她的头。 乐涯一头扎到莫疏桐的手掌上,细软光滑的头发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愉悦触感。莫疏桐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朦胧的月光下,他看着这个清醒时像螃蟹般横行骄傲的女子,如今嗜睡如一只柔软、安静的小猫,内心觉得极大的满足。 “莫都伯!”巡逻的一队士兵给莫疏桐打招呼,生生吓了莫疏桐一跳。目送巡逻士兵离开,他看乐涯睡得站立不稳,就走到她跟前一把把她抱起。乐涯的头贴着他的胸口,头发里皂夹的淡淡味道慢慢缠绕在他鼻端。 沉沉一觉到天明,早晨操练的声音才把乐涯惊醒。她伸个懒腰,残留的一丝梦中似乎有李默的身影。乐涯来不及回味,就想起自己一脑门的官司。 信息的收集和统计需要时间。她终于可以安心吃个早饭。大营里的饭早就被强光了,好在她还能去尤赛蝶那儿蹭个饭。 一碗熬的烂融的小米粥,配着酱瓜,叫乐涯吃得极为满意。 尤赛蝶抱怨开张以来生意冷清。乐涯充耳不闻,盯着鸡笼里几只格格叫唤的鸡,心思一动。 看尤赛蝶收拾了碗筷,起身离开。乐涯拿出随身携带的瓷瓶,拔出塞子小心倒出一颗小球,就着热水泡入,倒到鸡笼里。几只鸡争先恐后伸出脖子啄水,乐涯蹲在鸡笼前仔细观察。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尤赛蝶看乐涯鬼鬼祟祟的蹲在那里,恨不能和鸡头抵头,就好奇出声质问,吓的乐涯一屁股坐地上。 “啊哈!我只是在观察鸡而已,哪里就做坏事啦?”乐涯慌忙起身,嘴上虽然说着说得义正辞严,但那眼神一直往鸡身上瞟,似乎在期待它们发生点什么。 但是所有鸡都很正常,啄食的啄食,磨嘴的磨嘴。乐涯不甘心的又看一眼,内心纠结着找个什么理由把鸡杀。 突然一只鸡兴奋起来,变得暴躁而好斗,骑在其它鸡身上狠啄,一时间祥和的鸡笼里鸡毛飞舞,一片混乱。 “我替你教训它!”乐涯挽起袖子把手深入鸡笼里,挨了几嘴鸡嘴攻击,才把那只罪魁祸首捉住。 不等尤赛蝶吩咐怎么处置,乐涯已从袖中抽出一只狭窄锋利柳叶大小的匕首,一刀割破鸡脖子。 血溅的乐涯胳膊上点点梅花。鸡被丢在地上依旧用力拍打着翅膀,朝着尤赛蝶顽强飞去。 尤赛蝶尖声叫喊,不知该躲还是该蹲,脑容量不足,直接死机傻愣愣站在原地。 一把大刀侧着出来,堪堪挡住尤赛蝶的脸。鸡啪嗒撞在刀上,掉落在地。 一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子收回长柄大刀,冷眼扫过尤赛蝶和乐涯,不等她们答谢,就拍马继续前行。在他身后,还有一队长长士兵。 施勇志?乐涯脑海中一个名字冒了出来。但因为自己还有活儿要忙,来者又骄矜自傲,她也没有理他的欲望。 施勇志奉命调兵回来,看到军营井然有序,不由暗自纳罕----冷刃锋再怎么神勇,不过两三个月,如何就把西疆军这群烈马给收拾服帖的?还是说最近并无战事发生? 施勇志拜见了冷刃锋,交割了兵符,无意问起这些天的情况,才知道一个叫乐涯的存在,还有新的都伯莫疏桐。他哪里知道,那个传说中的、不能以常理揣度的随军大夫,他刚刚已经打了照面。 这厢乐涯把鸡毛退的干干净净,把鸡摆在桌上,拿出小柳叶刀给它开膛破肚,细致仔细的剖开鸡心,没有发现,抬头望天思索一刻,又低头沿着细细的血管一路小心划开,终于在血管连接心脏处的一段发现异常----血管里依稀可见蛛丝般的纤细白毛,逆着纤细白毛,终于看到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点点。 乐涯用刀挑着那小点儿放回瓷瓶,割掉鸡身所有内脏和血管,才把它递给尤赛蝶:“都收拾干净了,拿去炖鸡汤吧!” 尤赛蝶看着血肉模糊的鸡身,为它哀叹一声----鸡到了乐涯手里都脱层皮,这要是人还得了? 乐涯看看太阳已近中午,索性坐等尤赛蝶做好午饭,毫无心理障碍地吃了鸡、喝了汤,又用陶罐带了一罐给莫疏桐补身,这才心满意足晃悠着往大营走。 莫疏桐的营帐里,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气氛看着有些压抑。 “你们怎么不去吃饭?” “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人家把我们当外人,言语里边加枪加帮的,怎么吃得下去?” 看情形乐涯也能猜出,今天中午她不在,怕是有人给莫疏桐他们穿小鞋了。 “施勇志?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多大事儿。就是今天施将军回来,冷将军提起我们守城之功,他言语里颇为不屑,还说我们擅自行动,目无军纪,不值得效仿。”莫疏桐看大家言语气愤,说话又笼统,怕再惹起乐涯火气,赶紧解释。自己寻思一阵,末了又补充一句:“他也没有说错,咱们行事确有疏漏,以后留心,别再被他寻了错处就好。” “傻!知道人是铁,饭是钢吗?你们和他置气,如果东屠来犯,你们觉得空着肚子能撑多久?作为军人,时刻要注意保存体力,保护身体!他施勇志几句话,你们就不吃啦?那得省他多少粮食啊?!都赶紧滚犊子,把没吃的吃回来!” 乐涯披头盖脸训斥他们一顿,所有人都灰溜溜地往外走。 莫疏桐看乐涯使眼色,马上放慢脚步,磨蹭到最后。 “喝汤!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长个儿抽条的时候,营养得跟上。”乐涯又去拨拉莫疏桐脑袋,被莫疏桐轻巧躲过。 从莫疏桐营帐出来,乐涯晃荡着回自己的房间,边走边想施勇志的态度----明显他对莫疏桐存在敌意。只是这敌意来自哪里?是因为他晋升地快?还是因为莫疏桐挡了他道?或者他和莫云麒存在龃龉,现今报复他儿子身上? 最终经过排除,乐涯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挡道----他走的是什么道?她觉得有必要多留些时间观察。 上次一战以后,紫夜山带领的东屠军消停了不少,不再叫战,也不再滋事,但也不撤兵。莫疏桐多次想冷刃锋建言,想乘胜追击,解除泾洲之围,却被婉拒。 冷刃锋有自己的考虑,虽然兵行诡道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但敌我势力还是相差不少,败的概率更大。他也不想莫疏桐贸然出兵,再白白搭进去;况且施勇志一回,西疆军更不易指挥了,他们把对莫云麒的怀念,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冷刃锋觉得自己被架空了。 几日功夫,小虎子和缁黟玩得越来越好,每日几乎形影不离。余自芳和刁慕斌也给乐涯送来消息,说起名册上没有、但却存在于军营的一类人。 “打杂的?”乐涯皱眉问道。 “对,像粮食、蔬菜的运送,垃圾、粪便的清理。粮菜基本是买那家的,就由哪家运送;清理垃圾的因为钱少又脏,基本没怎么固定。”刁慕斌解释道。 无名尸体的虎口、手掌的老茧在乐涯眼前闪现:“不对,他们应该是军队里每日操练的士兵。” “士兵?有士兵!施勇志之前也从外边带回过一队兵,为此还专门设立了什么发丘中郎将。那时候莫将军还在,因为此事,莫将军还训斥过他。” “为什么?” “你知道他带回的是什么兵吗?他们是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的。西疆苦寒,战士们每日吃得咱们也都知道,所以后来莫将军对那队人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因为关系西疆军体面,他们的存在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里边的人只有莫将军和施勇志知道。” 乐涯的眼睛一下变的闪亮。“很好,你们这次围绕施勇志再打听些讯息,注意隐蔽。什么信息都要----只要是关于他的!”说完,她和余自芳他们一起出门。 “哎呦,这次怎么这么客气,还知道送客?”余自芳调侃道。 “您想多啦,我是去看看小虎子----那小子和缁黟玩疯了,片刻不离,我只能去找他啦!” 余自芳捂住胸口,对刁慕斌说:“咱们居然还没小虎子待遇好!” “嗯嗯,下次咱们也不来啦!” 乐涯飞出一脚,送他们。 乐涯找了一圈,才在城楼一角发现他们,她刚想走过去,又硬生生顿住脚。 这个角落,没有士兵把守。缁黟和小虎子在玩一条绿色的彩带。油亮密实的布,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借着风能飘出很长很长。 小虎子玩得不亦乐乎,缁黟没有看他,只把眼光放到远处,远远的目光一直延伸,延伸到隐约可见的东屠的点点营帐。 “小黑子开心了吗?”小虎子扭头和缁黟说话:“不用怕那个粗伙夫!回去我告诉乐涯,叫她收拾马士先!” “别!他就是个粗人,脾气暴躁些。平日里待我还是挺好的。”缁黟忙出声阻止。 两人又在城楼上玩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乐涯看他们走远,才从暗处走了出来。马士先?她默默重复这个名字,嘴角弯弯。 第58章 收网行动 “乐涯去了哪里?害我一顿好找!”莫疏桐看乐涯从远处走来,背后傍晚的晚霞给她的轮廓镶上金边。 “小莫儿怎么啦?又朝我要仗打吗?”乐涯看到莫疏桐,微微一笑。最近莫疏桐每每见她,都要吐槽冷刃锋带兵的保守。乐涯何尝不知他想建功立业的心情,但现在局势不明,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乐涯还是偏向支持冷刃锋的决定。 莫疏桐看每次抱怨,乐涯都只是微笑不语,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恰恰相反,我想给你说的是我想明白了,不会再提打仗这事儿啦。” 乐涯看着莫疏桐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恐怕由不得你,做好准备,咱们怕是有场硬仗要打啦。” “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乐涯抿嘴一笑,“注意低调,不要声张,晚上去我房间,我再给你说详细计划。记得叫上余自芳他们。” 和莫疏桐说了会儿话,看天色,约莫小月儿该回来了,她又晃出大营,朝尤赛蝶的院子去了。 乐涯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推门进来。一直安静没有什么存在的何氏眼睛瞬间亮了,抱着小月儿的胳膊不丢。 “涯姐!看我给你带回的礼物!”说罢,小月儿又一手挽着何氏一手指向门外。一个麻袋靠在门口,乐涯把麻袋打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软软躺在里边,把她唬了一跳。 乐涯和尤赛蝶手忙脚乱,把麻袋拎进院子。“小月儿,这是什么?” “这女人有点怀疑我,想给我下药,被我发现了,我就骗她喝了,迷晕带回来了。” “这还是你说的给我的礼物?”乐涯看着人小鬼大的小月儿,头上一群草泥马飞奔而过。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她叫迎春花,可是名册上的人物哦。你要送回去吗?”小月儿调皮地问乐涯。 看乐涯一脸犹豫,她又继续慢慢说:“不仅如此,你知道她的恩客是谁吗?是西疆大营的施将军。听说她手段可不一般,她祖籍西南,深得施将军宠爱。军营里很多小兵什么的,都是她吹枕头风,送入军营的。” 乐涯看她傲娇的模样,一把把她揽入怀里,“好月儿!你太棒啦!谢谢,谢谢你!” 何氏一看,马上把乐涯扯开,争宠般护住小月儿,把乐涯和尤赛蝶逗地哈哈大笑。 迎春花被水泼醒,发现自己嘴里塞着一块布,手背着绑在柱子上。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身影被对她而立。 “醒来啦?”那人声音听着极为温和和克制,他温和把她口中的布去掉,“嘘!没问你话时,一定要安静哦,要不然----”,他扬扬手里的针线。迎春花脊背一阵发凉。 乐涯看她安静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我是钱老爷派来的,你知道你为什么待在这儿吧?” 迎春花一听钱老爷,瞳孔骤然收缩,犹豫一下没有做出反应,但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乐涯拍着手里的匕首,走到她跟前,匕首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划过:“不知道施勇志知道你这张俏脸毁了,还会不会死心塌地爱你。” 迎春花并不动容,斜睨乐涯一眼,依旧闭口不言。一个词闪入乐涯脑海,“西南!” “你给施勇志下了蛊,所以并不担心他背叛或嫌弃你对不对?你打错算盘了,有你们的圣姑雷娉婷在,什么解决不了?!我劝你早点交代,还少受些苦头!” 迎春花一听雷娉婷,像被雷劈了般镇住,半晌没回过神。 乐涯见她终于畏惧,也不再说话,只安静坐在她对面,一条腿轻轻晃着,等她主动交代。 “钱老爷要治我罪,我不服!他交代我给紫夜山将军通信,我并没违背,都一一照做了。”迎春花银牙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 “是吗?”乐涯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我不过给自己多挣了份钱,和钱老爷没关系。” 乐涯脑子飞速运转,西南会蛊的姑娘,畏惧雷娉婷,她马上又和两个人挂上钩----魏王、莫云麒。 “你要挣钱没关系,也得找个身家干净,容易脱身的,这魏王……”乐涯一阵心跳,按耐住激动,先把魏王拿出来试探。 “魏王答应我办完这件事儿,就让我和勇志远走高飞。明天----过了明天,只要钱老爷不追究,我们就完成任务啦!” “可这事儿容易吗?实话告诉你,西城门异常已经被发现了,缁黟也被绑了,钱老爷得了讯息才让我等来寻你呢!” “被发现了?”迎春花脸色煞白,嘴唇也抑制不住地颤抖:“求大人放我去告诉勇志一声!只要勇志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了!” “你不要就算完了?丢个烂摊子给钱老爷,叫魏王找他麻烦吗?” “你叫勇志回来,他把藏宝图给你如何?你们想怎么处置那批宝藏都行!只有他知道藏宝图在谁身上。” “谁身上?不就是马士先!”乐涯哂笑。乐涯的话把迎春花的理智击地溃败。“你就别耍小聪明了,早点交代了吧!” 迎春花的力气像一瞬间被抽光,她颓然瘫坐地上,老实交代起来。 原来她封钱满屯之命来到西疆,很快喜欢上施勇志,虽然两情相悦,但为防止施勇志再爱上别人,她还对他施了蛊术。她本来只把信息传递给钱满屯的妻舅----紫夜山,但后来一个男人给她更多的钱财,叫她和施勇志也为魏王贩卖消息、提供便利。 “给我说说缁黟吧!”乐涯托腮看着迎春花。 “他不会有事。当日紫夜山要我们把他送进军营,我们就怕他出现闪失,他一个圣子,要是死了,谁也担不起责任。可紫夜山说他能用歌声御雕,发生危险乘雕飞离就行啦!” 乐涯满意点头。盯了半晌迎春花,才继续问到:“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说?”乐涯看迎春花一脸茫然,提示道:“例如说:莫云麒……” 迎春花一愣,没有说话。交代半天,她直觉乐涯越来越不像是钱满屯的人。出于自保,她沉默着。 乐涯也不多说,只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轻轻晃荡着,发出一阵脆响。她叫尤赛蝶送来一碗热水,“不知姑娘有没有听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罢,从瓷瓶倒出一个米粒大小的球球。 迎春花如见鬼般盯着那碗水,牙齿咯吱咯吱地打颤。“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 乐涯也不说话,只端起碗朝她走去。 迎春花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说!我说!我们奉魏王命,让在西南制造点事端,转移太后、朝廷的视线。为了保证效果,他选择了莫云麒。可是勇志不敢。要怪就怪莫云麒知道了宝藏的事,我们说五五分,他却想把所有宝藏留作西疆军饷!我们煞费苦心找来盗墓队,他却坐享清名和成果!我们最后决定用心花怒放送他去个不碍眼的地方。” “心花怒放?”乐涯咬牙咀嚼这四个字,手指甲扎入手掌中,洇出弯弯月芽的血丝,她无法想象莫疏桐听到这些的难过。 想到迎春花说的明日之期,还有缁黟放出的绿色绸带,她不再停留,嘱咐尤赛蝶和小月儿看好迎春花,自己披着星光往军营走去。 没有惊动冷刃锋,乐涯和莫疏桐、余自芳他们细细交代明日的行动。莫疏桐有些诧异乐涯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她眼睛里的担忧和悲伤,让他隐隐觉得不妙,但忙着备战,他明智地选择明日后再去询问。 “不管是谁,都要扣留吗?”刁慕斌有些担忧。 “对!明日西门,谁下令开城门,就把谁扣留了!天王老子来也得给我扣下!另外备好桐油和石头,给我守住了西门!” “疏桐不是要主动进攻东屠大营吗?明日你率三十铁骑,悄悄溜入东屠大营。他们主力在西门,你们放心大胆得烧了他们的营帐和粮草!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确定不告诉冷将军?” “冷将军被施勇志盯得结结实实,我们不能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王神手明日盯紧缁黟,只要有巨雕从天而降,你就砍过去!能活捉就活捉,不能也要把它尸体和缁黟一起留下。” 王守财满意点头:“我说也不能没我的事儿!” 乐涯目光炯炯扫过他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明日就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把你们所受的排斥和窝囊气都给我撒出来----打-他-娘-的!” 西疆渐渐的暖和起来,天也明得越来越早。寅时刚到,一队铁骑悄悄出城,一路朝着西边东屠大营奔驰而去。卯时,西城门处一阵纷乱、嘈杂。 原本该守城的白五辛不知为什么不在,守城的是一个弓肩缩背,双眼通红的男子。 “奉冷将军之命,迎接西南援军!开门!”施勇志面色平静,内心如擂战鼓。 “冷将军昨夜陪本御史饮酒,一宿未归,你奉的哪门子命?”张绍棠妖冶的眼睛冷冷扫过施勇志,“来人!给我拿下!” 余自芳看着张绍棠大大露了把脸,抢了自己的风头,狠抽自己一嘴巴子----“叫你存不住事儿!” 施勇志虽功夫了得,哪里敌得百十人围攻,所用招数还都是乐涯专门叮嘱的阴损、下三滥的。不一会儿功夫,施勇志就被绑了。 里边纷扰刚了,外边东屠军开始攻城。一时间火光漫天,厮杀四起。 第59章 拜将封侯 张绍棠虽然长相女气,但指挥起厮杀来却豪迈无比,震耳欲聋的鼓点儿把他的血性激发出来,再加上他本身也有功夫在身,亲自率众杀敌,西城门的守卫全都为之振奋,一个个龙精虎猛,锐不可当。 冷刃锋在营帐哪里会听不到响动,厮杀声起,他便匆忙往外赶,却被陪他下棋的乐涯拦住。 “将军不必去看,今日紫夜山又行下策,以仓促攻有备,败局已定。您只管静候凯旋佳音。其他,莫都伯会处理好的----年轻人,你总得给他个展示的机会不是?” 冷刃锋虽历经沙场,但凭的是强硬的功夫实力,事必躬亲、培养出的和属下们的过命感情,如今乐涯叫他坐等,他心里焦躁如油煎,哪里坐得下去。“你这女娃太胡闹!兵法、策略重要,但也得有熟知将帅指挥,我怎么能把一城百姓交到一个娃娃手里?快快让开,放我去看!” “将军难道不思念北疆的将士吗?”乐涯看拦他不住,索性放开了讲,一句话问愣冷刃锋。 他如何不想念北疆的将士?就连北疆的长年冰雪都日日入他梦萦。西疆将士丧失莫云麒后的颓然衰败,使他每每想起自己一手带起的北疆军都一阵心悸担忧。 “一柱香!给我们一柱香的时间!如果战局未明,将军再亲自指挥不迟!你若再不放心,先派一心腹观战,随时向你汇报战果!” 冷刃锋终于又坐下来。 西城门外,紫夜山一人伫立千军万马之后,他焦急等待着内应把门打开,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亲眼看着越来越的将士从城墙处跌落,满眼触目的火光和鲜血使他越来越清醒的认识到----今日西城门怕是开不了了。 他想着小半年的屯兵驻扎,想到东屠王廷等待他的处罚,内心一阵煎熬。终于,大范围的溃败到来之前,他毅然做出决定----“撤!传令下去,快撤!” 仓惶退兵的命令传来,东屠军如潮水般西涌。 紫夜山看着依旧紧闭的城门,心中一阵纳罕:为何西疆军不出来追击? 正在紫夜山出神的档口,远远的西南大营方向,一片冲天火光,借着传来阵阵厮杀和擂鼓声。 中计了!泾洲城内主力攻占了他们大营!想要再折回攻打西城门已来不及了,西南大营又毁,紫夜山只能带兵往西北逃窜。 满天黄沙从两山夹道间吹过,带着汹涌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打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紫夜山身先士卒,带着保留大半的东屠军,从沙道一路向北奔去。先头军刚过,后边就传来巨石掉落的声音,山谷随之摇晃,来不及惨叫,许多东屠兵已被碾压成泥。 剑削斧砍般绝高陡峭的山顶传来阵阵杀生,回荡在山谷中,余音久久不觉。 紫夜山第一次体会到胆寒滋味,只回望一眼,顾不得后边军士,只喊大喊一声:“本将定会为你们报仇!”带着残留百十人先行逃去。 山顶上,二黑子边卖力呐喊、击鼓,边偷眼望了眼这个你自己还小两岁的都伯莫疏桐,狂沙、黄天、黑发凌乱,全然不影响他的从容气度,大开大合的指挥、推断如神的预见,加之粗犷雄浑的环境,让他绽放出一种见之闻风丧胆的诡谲美丽。 昨夜乐涯布置他们火烧东屠大营,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按耐不住。唯独莫疏桐,理智地拿出地图,一阵思索后,连夜带了十几人,先在这块魔鬼城处寻了高处,又备好滚石,这才离开----今日果真派上大大的用场。 冷刃锋终于等到一柱香完,冲上城墙,西城门外已只余一片堆积交叠的尸体,东屠军已溃败西逃,冷刃锋忙不迭地下令:“打开城门,众西疆军速随本将追击!” 魔鬼城沙道巨石阻路,从天而降的巨石让冷刃锋和随之而来的西疆军看得后背一阵寒气,但又打心眼儿里惊艳和高兴。配合从山上下来的莫疏桐等人前后夹击,刀切豆腐般一阵厮杀,斩杀东屠军数千人。 东屠围城之势终于彻底解决。冷刃锋由衷感到快慰,同时也深刻认识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对莫疏桐的态度,由原来对子侄的提携变为对同行的尊重。两人相谈融洽地回营之后,却见乐涯和张绍棠端坐在椅子上,地上压着四人:一名叫不上名字的男子,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一名颇有颜色的女子,还有施勇志。 “你们这是又唱的哪出?” “冷将军别急,今日之战还没绾结,压轴的还在后边。这些张某不过为了御史的本分。”张绍棠换掉血衣,依旧一副妖艳出尘模样。 “施将军,这位夫人你可认得?”乐涯指着迎春花问道。 施勇志看看迎春花,妄图张嘴说出不认得,口型几番变换,脱口而出的却是:“她是我夫人。” 众人大惊,西疆大营里谁不知道施勇志原名贾勇志,因招赘为当朝中书舍人、施阁老家姑娘,才改姓为施。那施夫人虽然相貌平平,性子又骄矜霸道,但自小长在候门深院里,自有一派大家气象。再看眼前这位,虽然颇具颜色,但神态、举止,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 “啧啧,瞧瞧咱们施将军,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忠不义的话来。一定是被迷了心窍。待我现在就给你诊治。” 乐涯端着一杯黑汁,请施勇志喝,却被施勇志打翻。乐涯也不生气,招手让两人按住施勇志,把准备的另一杯黑汁倒入施勇志嘴里。 等施勇志想吐出来,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黑汁已灌入肚子。“你居然喂我毒药?” “施将军没觉得刚刚说话言不由衷吗?那哪里是你的夫人?你就算不为施夫人考虑,也该为家中四个孩子考虑----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对不对?”乐涯笑吟吟地看着施勇志说道。 不等施勇志搭话,他就觉得腹中一阵刀搅,胃也跟着抽搐,他觉得有什么在一阵阵的上翻,呕一声吐出一条青色蠕虫。他骇然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施将军不知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谓夫人给你下的相思蛊!你能日日夜夜焚心蚀骨地想念,对她忠贞不渝,都是拜这个小虫所赐。” 施勇志怀疑地看着迎春花。迎春花赶上来,“老爷不要信他胡话,我何时做过对你不利之事?” “你对他好吗?你脱他下水,坏了他忠义之名。使他勾结外贼、屠戮上司,对不起圣上识材任能,对不起莫将军提携关照,对不起将士拥护爱戴,对不起发妻身后付出!你对他好在哪里?!”乐涯上前一步,拖着迎春花质问道。 莫疏桐瞬间双眼通红,一把揪住施勇志:“果然是他?!”说罢,就要拔出刀结果了施勇志,却被乐涯硬生生按住手腕,“别急,待我摆出证据,叫他们输的心服口服!” “说你通敌----缁黟就是证据!缁黟并非我汉人,而是东屠的圣子。今日你私自要求打开西城门,就是要把紫夜山带领的东屠大军放入我泾洲城!结果被我们抓了现行。” 乐涯看莫疏放手,才继续说道:“说你屠戮上司,迎春花的话便是证据!马士先亦能证明!还有从莫将军心脏找到的心花怒放蛊,都是证据!” “你为蝇头小利、祸国美色,犯下滔天大祸还有什么可说?!” 乐涯字字如刀,把施勇志仅留的一点良知扎得溃烂。他自己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施勇志站在悬崖的边上,不知何去何从。交代就能留一家老小的姓名吗?不能,是不是就叫莫老将军死不瞑目? 没有人给他时间去考虑和犹豫,乐涯已提他做了选择,那碗烤甘草汁里,放入了一颗“心花怒放”,施勇志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脉里许多蚂蚁在游走,瘙痒而刺痛,顶得血管一鼓一鼓。他周身的皮肤变得红烫,头上也发出白白的蒸汽。 见过莫老将军去世的将士们如何会忘记这幕?每个人都惊慌失措,看着有些发狂迹象的施勇志。 冷刃锋见状慌忙按住给他输入寒凉真气,施勇志挣扎不过,终于颓然倒地,死前亦捂住胸口,看似暴毙而亡。 施勇志死了,迎春花目瞠欲裂,疯狂地扭动身体,想要扑到施勇志跟前,乐涯却也没有给她机会,早早在她嘴里塞上布条,连同缁黟、马士先一起带了下去。 案子里很多内情,乐涯并未在大庭广众中昭告,因为涉及魏王、涉及宝藏,昨夜她已私下和莫疏桐做了沟通,除了莫云麒的死亡,她没有说以外,其它,她很庆幸自己先听了莫疏桐的建议----在政治的角逐和竞技中,她一根筋的脑子并不好使。 “半路杀掉?”虽然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官场,但听到莫疏桐的决定,她还是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那宝藏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我要把它用在西疆,而非捐献国库。” “魏王呢?师兄来信,字里行间说皇上对魏王已经堤防,我们要不要给他添一把火?” “扯到魏王,怕是皇上就会怪我们没有留住人证----我想亲手手刃他们,为我父亲报仇!魏王这次就按下吧,来日方长,他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乐涯震惊地看着莫疏桐,他已超过她的身高,眉眼里的坚毅都昭示着他已长大。只是这长大,乐涯却心有抵触,她对这样的莫疏桐隐隐有些畏惧----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吗? 张绍棠带着案结报告回京。 奏书上写着:施勇志勾结东屠,弄鬼军营、蛊惑人心、暗害莫云麒。现已查明,施畏罪自杀。泾洲之战,冷刃锋知人善任,以莫疏桐诡策大败东屠,解泾洲之围。特为冷、莫请功。 献灵帝心大悦。他看着奏书上简洁话语描绘的驱敌万里的壮景,不由赞叹:“张家少子尚为可期。” 季瞻哪里知道,张绍棠上报的奏书乃乐涯写好,让他誊写的。当时张绍棠还一脸怀疑:“你确定老子不用再润色几笔?不用把你名字添上?” 不日,西疆收到圣旨:献灵帝感念莫云麒军功,嘉奖其泾洲之战表现,特擢拔为忠武将军,正四品,统领西疆军;冷刃锋指挥有方,调回北疆,封冠军侯。 第60章 新官伊始 当年莫云麒率领西疆军南征北战,也已过弱冠。而今莫疏桐不过舞象之年,已为忠武将军,虽级别尚不如莫云麒,但一飞冲天尤为可期。 冷刃锋没想到当日和乐涯对弈,乐涯对他的承诺会能实现。今日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但他对这两小将,已然心服口服。“好好带领西疆军,什么时候带好了兵,咱们西北两军也比试比试。”冷刃锋一句戏言,哪知一语成谶,竟在日后变为现实。 “定不负冠军侯期望!”莫疏桐拱手言笑。 看着冷刃锋绝尘而去的身影,莫疏歌心里暗自猜想劫杀缁黟、马士先、迎春花囚车的王守财到了哪里。 西疆将士先是震惊莫疏桐深入敌后火烧敌营的勇气,听到圣旨宣读才明白什么叫虎父无犬子,莫疏桐居然就是他们拥戴的莫云麒宠爱的幼子,再加上圣上亲封他忠武将军,大多数人包括白五辛在内,都瞬间服气了。 西疆军的操练,莫疏桐听从乐涯建议交给了刁慕斌。 “为什么是我?我能行?”刁慕斌又惊又喜,还有些担心。 “怎么不行?有句老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现在委以重任,你应该高兴,怎么能妄自菲薄?你就按着在寨子里的训练方式给他们来上两个月!”乐涯给他支招。 莫疏桐和余自芳面面相觑,心里犹疑----有这句老话吗? “那他呢?”刁慕斌尤不放心,又指指余自芳。 “你家师傅自有他用,你就别操心啦!” 刁慕斌虽匪首出身,但为人谨慎,又识大局,任个宣节校尉带领练兵还是绰绰有余的。莫疏桐心里暗自赞赏乐涯的用人之才。但莫疏桐也好奇,乐涯要把余自芳放到哪里。 “余自芳,你就干你老本行吧!”看刁慕斌离开,乐涯才把心中一直盘算的话说出来:“朝堂有校事、内外侯官,都是以收集情报见长。战场上,信息的获知不仅关系成败更关系全军的生死。你擅相术,长刺探,用你所长,去培养一个庞大的谍报组织。名字就叫?” 莫疏桐好笑地看着乐涯,看她抓耳挠腮,就出言建议:“叫暗影如何?” 乐涯眼前一亮,“好名字!就叫暗影吧!”说罢,她又看着余自芳说:“军中对外口径是你去采办物资了。从今天起,你就以泾洲为支点,向东屠、坤泽扩散发展吧!”说完她把账册上译完的名单递给他,叫他择善而用。 “乐涯,你把他们安排的井井有条,我们做什么?”莫疏桐自从第一次喊乐涯名字,之后就喜欢上这种感觉,每每叫起她名儿,毫不磕绊。 乐涯瞪他一眼,“当然是筹谋物资啦!朝廷拨付的军饷,年年捉襟见肘,连莫将军都对此费尽心思,我们当然要全力把这个困局攻克。” “那个从马士先身上搜到的藏宝图研究得怎么样啦?” “还是没有一点儿进展。再说,就是有进展了,咱们也得等王守财回来呀!凭咱俩这功夫,只怕有命找,也没命花!” 虽然是这么说,乐涯还是把藏宝图拿出来,和莫疏桐一起研究。那是一块皮制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圈圈块块,看着还不规则,实在看不出门道。 莫疏桐瞅了一阵,注意力转移到那块泛黄的皮子上。“这是野猪皮硝制的吗?”皮子上显眼的毛孔,让莫疏桐大胆猜测。 “野猪?亏你想的出来!”乐涯忍不住嘲笑他。“虽然皮子上毛孔显眼,但皮子柔韧强度较差。”乐涯又拿起皮子对着光,叫莫疏桐看,“皮子光泽度不错,手感也更丰满有弹性。” “羊皮总该对了吧?”莫疏桐看皮子内褶白皙,马上给出第二个答案。 “羊皮?也对,不过不是四脚羊,而是两脚羊!这皮子纹理规则细腻,上边的图案着色均匀,不是画的,而是刺青。” 正说着,乐涯的脸色陡然改变,她重新拿起皮子细细端详:“这刺青颜色宗红,而非正黑、靛青,应该用的是海娜花。皮质虽光泽有弹性,但毛孔明显,应该是异族人。” 莫疏桐虽未听过“两脚羊”的说法,也隐隐猜出乐涯说得就是人,之后她的滔滔不绝证实了他的猜想。听乐涯提到海娜花,莫疏桐说:“我只听过海莉花。海莉花花大而丽,花粉有乌发养颜之效。” 乐涯瞳孔放大,神情无比喜悦:“应该是一样的。它盛产在哪里?” “屠兰城----东屠和西屠分裂前的王朝,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难道这是屠兰城留下的宝藏?”乐涯嘴里一阵念念碎,“那这宝藏应该就埋在屠兰的疆域上,我们一直往坤泽国地图上靠,难怪找不着呢!” 两人正为这重大发现而欣喜不已时,突然听见外边一阵吵闹。不多时,白五辛带着几人掀帘而入。 莫疏桐看白五辛梗着脖子硬挺挺地跪在那里,马上猜到他此番前来为了什么,却不点破,故意问到:“白都伯,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老莫将军在时,都是凭拳头选拔将领,小莫将军为何只选自己亲信?” “亲信?难道你们不是我的亲信?”莫疏桐一句话噎住白五辛,看他不再说话,才继续说道:“你不是要论拳头吗,且和刁慕斌比试一把。” 莫疏桐招呼刁慕斌过来,把全军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全体围观。乐涯双臂环胸,嘴里叼根草棍,毫不担心地笑嘻嘻观战。 刁慕斌胸有成竹的走到白五辛跟前,不等他反应,一个过肩摔把他撂到地上。白五辛挣扎起来,脸色涨红:“我还没准备好呢!不算!” “战场上有人和你喊开始吗?我这叫攻其不备!”刁慕斌不以为耻。 白五辛面上讪讪地走开,又一壮汉走到刁慕斌跟前,有了白五辛的教训,他也不等喊开始,直接就要上手。刁慕斌瞅到一个间隙,从壮汉抬起的胳膊下钻过,也不和他过招,只绕着场子跑。 壮汉站在那里,一座小山一般,移动起来,脚步震得地都微微颤抖。“有种站着别动!”他气喘呼呼,忍不住骂道。 刁慕斌嘻嘻笑着:“有种你继续跟着!” 围观的人都看乏了,两人还在绕圈圈。刁慕斌看壮汉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悄悄移到他身后,朝着他腿腕处猛揣一脚----轰隆一声,壮汉栽倒在地。 “你这叫投机取巧!”一个矫健男子站起身来,边要应战边为壮汉叫屈。 莫疏桐站在一旁说道,“战场上扬长避短、保存实力是你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习的!” 莫疏桐又看看上来的男子继续说道:“刁校尉已经连战两人,你又出来挑战----这才叫投机取巧!” 莫疏桐的话给男子引来一片鄙夷目光,更坚定男子速战速决的心念。众人看刁慕斌脸上已带疲色,不由为他暗暗捏了把汗。 只是没等他们看明白怎么回事,第三名挑战者已经倒下。 日渐强烈的阳光下,刁慕斌一脸薄汗闪着亮亮的光。“谁还来?老子叫你们来一个倒一个,来两个倒一双!” 所有人的目光都低了下来。乐涯丢了草棍,正色说道:“不要说什么耍手段、不光明。在这里!活着保命!战场杀敌!什么手段都可以!你们记牢这点,再来向刁校尉讨教吧!” 等所有人都散去,刁慕斌才竖起大拇指:“还是乐涯高见!你给我准备的软筋散还真排上用场啦!” “就这个用上啦?” “不对,不对,除了撩阴腿,都用上啦!”刁慕斌一脸谄媚的笑着:“那个,软筋散那么好用,你再给我点呗!” “没啦!好好跟着他们再练练吧!你得学会徒手制敌!”乐涯转个身儿朝尤赛蝶那边去了。 “乐姑娘来啦?”何氏第一次认出乐涯,客客气气给她打招呼。赶走了东屠,乐涯每日坚持给何氏扎针,何氏如今神志已经清醒,看着自己女儿也脱离苦海,她一直把乐涯当活菩萨感激。 “都跟你说几次啦,何姨别跟我客气!喊我乐涯就行!” “哎呦!祖宗!你总算来啦!昨夜你说的新吃食到底是什么?话说半截儿,丢我搅一盆面汁子,这会儿还没喝完。”尤赛蝶闻声赶紧从屋里出来。 “瞧瞧,连王神手都不惦记了,改惦记吃的了。你是有多好吃!” 乐涯虽调侃尤赛蝶,但还是不忘正事儿,边手把手教她做凉皮,边和她商量道:“这西疆大营往后出入就方便啦,泾洲也安全了。尤姐不想去个热闹处做生意吗?指着这些兵蛋子哪辈子能发财!” “那老王呢?” “他随时能去看你。” 尤赛蝶斜睨乐涯一眼:“行!再不走怕是有人要赶喽!我说你镇日忙忙火火的,啥时候考虑过我们的生意。如今又是叫我们做拉面、火锅和凉皮,又是许诺老王能和我见面,原来把我们仨当她西疆大营的镇守貔貅啦!” “什么是貔貅?”小月儿难得天真问道。 “你尤姐姐在自夸呢,是说你们仨会挣钱。”乐涯捏捏小月儿的脸庞。又扭头对尤赛蝶说:“怎么,不乐意啊?不乐意算了。本来还想着等你生意做大了,我教你酿酒呢,也省得白酌还被人嫌弃。” 尤赛蝶素喜杯中之物,乐涯用酒钓她,果然一钓就准。 四人边做面皮儿边说笑,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动静,出来一看,原来王守财回来了。 第61章 风乍起 “怎么样?”乐涯满手面汁地问王守财。 王守财把眷恋的眼神从尤赛蝶身上转移到乐涯身上,“办妥啦!办妥啦!”他颇为不满地说,“马不停蹄地回来,什么都不问,就知道问安排的活儿!你这女人,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呦!也不知冷知热!谁要娶了你……” 乐涯冷冷一笑:“娶我怎样?” 王守财想起那日撞见余自芳和张绍棠八卦,说起莫疏桐和她,后背一阵发凉,“娶你才是积了大德。” 乐涯这才收起狠冷的表情,继续说起她和尤赛蝶商量好的计划。 王守财虽不愿意尤赛蝶带着小月儿和何氏搬的那般远,但听到要他跟着一同挖宝,注意力马上转移。“说起宝藏,上次白酌客栈得到的那张藏宝图,你还没帮我寻找、挖掘呢。” “那不是你和小莫儿谈的条件?和我有什么关系。” 乐涯端着一盆面皮放到案板上开始切条,因为王守财的话,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白酌客栈发生命案的那夜。她想起那夜得到的那张皮子好像也是人皮、纹着棕红色的图案----难怪这次她看到这张从马士先身上搜到的图时,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一个屠兰古城,能有多少宝藏需要藏匿?乐涯边盘算边切着面皮。 冷不丁尤赛蝶一声尖叫,“你的手!” 乐涯心脏一抽,猛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中指贴着指甲处已切破皮,血流的把附近几条面皮都染红了。 听说王守财回来的莫疏桐刚跟进屋,就看到乐涯手指处鲜红的血如滚珠般落下,他的脸刹那间变的煞白,一个箭步充过去,用力按住乐涯的手指,“快去拿药!” 血止住了,乐涯看着自己的中指被缠成一个大包,一阵尴尬。 “得亏尤姐发现了,再晚一会儿,你不得把手指头都切进去啊!”莫疏桐又气又急,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莫疏桐训了几句,陡然封口,他疑惑地看着乐涯唯唯诺诺的样子,表情里不见一丝一毫的痛楚。他迟疑一下,用力捏了下乐涯的伤口处,乐涯并没有叫痛,依旧乖乖低着头听训。 莫疏桐心中大惊。顾及身边这些人,他并未多说什么,但也不再埋怨乐涯的粗心大意。 “什么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今儿个我是开了眼了。”尤赛蝶嬉笑着把莫疏桐和乐涯拉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忙着收拾案板上的一片狼藉,由衷感慨道:“活该我就是劳碌的命!” 被尤赛蝶讥讽的乐涯,浑然不觉,一心钻研着脑子里的两幅图。一句诗从乐涯嘴里冒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什么?”莫疏桐没听清楚。 “缁黟的巨雕还在吗?”乐涯问道。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皮卷,“你看像不像从天空俯视一处山石林立的地方?” 莫疏桐恍然大悟,“放眼西疆和屠兰城旧址,像这般地质状况的也不过四五处。查看倒也容易,难就难在御雕。” 乐涯用受伤的手指频频敲打着桌面:“那我们三个先试试,看它喜欢谁?” 莫疏桐皱眉看着乐涯浑然忽觉疼痛的模样,心中一紧,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不如拣年轻的、身形瘦削的试。也许那畜生会误认为是缁黟也说不定。再说,像王守财这样的身形,恐怕那雕也驮不动。” “噗!驮不动?”乐涯一阵哈哈大笑。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痛色。 “那个----”王守财没有因为乐涯嘲笑生气,面带愧色吞吞吐吐,“我没有杀掉缁黟。” 乐涯和莫疏桐齐齐看向他,像看着一个怪物,“你不知道他留下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吗?” “他的眼睛----我无法在与他的眼睛对视后再对他动手。” “幻术?”乐涯扼腕而叹,“他那么小年纪就敢深入军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捣鬼,居然还懂得幻术,如今没有斩草除根,只怕以后更了不得。” “跑了就跑了吧,他一个异族,怕也没有证据举证我们。”莫疏桐看王守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知所措,轻捏了乐涯手指一下,截断她的话安慰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王守财慌忙摇头。他不知在缁黟离开时,已顺手拿走了他”王神手”的腰牌。 尤赛蝶上来凉皮,几人齐齐封嘴,丢下此事,开始埋头大吃。日益炎热的天气,一碗凉爽的凉皮,配上码好的凉菜,淋上红彤彤的辣椒油和调醋的蒜汁,真是难得的美味。 饭后,乐涯就被莫疏桐带走。乐涯跟在莫疏桐身后,双眼盯着他不停迈动的修长双腿,一阵自我怀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今日怎么被小莫儿拿捏住了? 进了屋,莫疏桐看乐涯跟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乐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乐涯的心被一根细绳吊起,不知莫疏桐说的是哪件事。她穿越的身份?他身世之谜?还是她向来恶趣味以欺负他为乐? “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疾病?为什么对疼痛没有感觉?”莫疏桐看乐涯一脸茫然又惊慌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哈?这个呀!这个----的确是病了!”乐涯放下心来,担心解释起来费劲,所以随即决定顺着他话回答。“不过,没什么大不了,不影响吃,不影响睡……只是对疼痛没感觉而已。” “只是对疼痛没感觉----而已?你知不知道这样你每天都多危险?你还跟我来西疆!” 背后挨刀,却浑然不觉,依旧笑得什么都不在乎的乐涯,陡然倒地----这样的画面在莫疏桐的脑子里闪现,他一阵心慌,恨不能建起最坚硬的“牢笼”,把这个女人锁进去,让她一直安安全全的。 “御雕、探宝的事儿你不要去了。”莫疏桐艰难而决绝的决定。 乐涯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不要去了!” 乐涯一把抓住莫疏桐胸襟:“你为我好,情义我领。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这事儿我说了算!”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是你下属!”乐涯看着莫疏桐油盐不进的模样,自己的火也蹭冒出来,像一个遇到危险的刺猬把所有的刺都露出来:“你别忘了,你的今天不是你自己就争取来的!” 莫疏桐冷冷一笑:“那又怎样?” 乐涯摔门而去,莫疏桐抓起一个杯子狠狠摔到地上。从来看着温吞无害的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发脾气,她居然问他凭什么----是啊,他凭什么啊! 回到自己房间的乐涯气鼓鼓地像只小蛤蟆,对着自己做的沙袋一顿猛捶。 不知怎么,乐涯从来硬冷的心,突然闪过李默的影子----还是他待自己最好,莫疏桐那个小混蛋!小没良心的!她也是白倾一片心照顾,翅膀还没长硬,就想挟制住她?! 自诩聪明的她忘记问自己一个问题:莫疏桐怎么和李默有了可比性? 沉浸在李默对自己的宠爱记忆里,乐涯渐渐火气消散不少,不知不觉趴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她是被肚中饥饿给闹醒的。黑夜里,温度降了下来,凉凉的空气刺激她的脑子,理智又回来了。她把对莫疏桐的气丢在一旁,看着安静的营帐开始琢磨起御雕模式----不是不叫我去?我把雕训好了,到时它除了我,谁的话都不听,看你小子怎么办!乐涯打定主意,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带着上次剥的沙蚺皮和蛇胆,往巨雕方向走去。 巨雕有一人多高,身量一人环抱不住,被一块黑布密密实实地遮盖着,只余朦胧月光下黑布勾勒出流畅线条。 乐涯心中惊叹一声造物主的神奇,悄悄掀开黑布一角。黑暗里,巨雕听到动静,猛睁开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凶狠地盯住乐涯。 乐涯倒抽口凉气,不由得有些发愁,这么大个儿的金环雕,她怎么训才好?缁黟怎么训的呢?说是圣子、神迹,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她忽然想起王守财提起他的眼睛,瞬间明白里边的关窍----催眠术吧? 她正准备撤离,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连忙找个暗影处躲起来。莫疏桐的声音响起:“你们就在这儿把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乐涯一阵磨牙,这小崽子是要上天啊!尽管不服、尽管生气,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叫板的资本----后悔在当时上奏时,没有给自己表功了。 莫疏桐不知乐涯已经听到他的安排,还在心里暗暗咒骂他。他心中像撒了一把棘藜,不能想、不能动、不能碰。 虽然对乐涯的话依旧耿耿于怀,但他实在不能想象这个女人再受到什么磕碰,先安排拦截,断了她御雕的念想再说。莫疏桐布置了这些后起身离开了。 乐涯盯着这几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对她形成的包围圈,心里琢磨着怎么离开才好。 乐涯眼睛不经意扫过磷光闪闪的沙蚺皮,顿时有了主意。她先把沙蚺皮轻轻地摩擦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什么声音?”一个机警的守卫问同伴。 “大半夜的,哪里有什么声音。别疑神疑鬼的。” “真的,有声音!你听听!”第一个听到声音的守卫起身搜寻。“还是转转吧!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乐涯见他走向暗处,离自己越来越近,把一只沙蚺皮朝反方向丢出。 巡查的守卫,听到动静往那边看去,一只沙蚺正对着他探寻的目光。“啊!有蛇!”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乐涯趁机逃跑了 第62章 寻宝征途1 连着四五日,乐涯房门都没有迈出过。 莫疏桐每日强打精神去吃饭,进的米粒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和乐涯争执的那夜,他一宿没睡。前半夜的满腔怒意,在后半夜都化为丝丝后悔,像蚕茧般把他包围。他后悔和她置气,虽然依旧不同意让她参与寻宝行动,但他觉得自己应该用更和缓的方式和她好好说。 莫疏桐进得营帐,第一眼扫向自己身边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只有那个位置空喇喇的刺眼----“去把饭送到乐大夫房里!”莫疏桐吩咐完二黑子,盯着自己眼前的碗发愣。 “哎,白都伯,怎么不吃啦?” “许是受凉了吧!肚子不舒服。” “那你去乐涯那儿看看,叫他开些药给你,生病可耽搁不得。” 饭堂一角对话听进莫疏桐的心里,他盯着米饭琢磨:“要找个什么理由去乐涯那里看看病?” 白五辛走了不到一会儿,就和送饭的二黑子一起匆匆跑回:“将军!不----不好啦!乐涯不见了!” 莫疏桐蹭站了起来,大腿撞到饭桌也顾不上疼,尤赛蝶她们已经按计划搬到热闹的泾洲城中心区了,乐涯能去哪里?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把乐涯逼走了----这让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心中像缺失了一块儿,空荡荡地寒凉不已。 饭堂里一片安静,王守财第一个反应过来:“二黑子,速去传令,封锁四个城门!”尤赛蝶走前叮嘱他不要多管闲事,看戏就好,但他还指着乐涯发财呢,怎么能坐视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饭堂里正一片混乱,突然听见外边一声划破云霄的鸟鸣,如铮铮金石碰撞一般,震得人心发颤。 莫疏桐推开人群往饭堂外边跑去。清澈高远的天空中,一只金色巨雕有力地拍打着翅膀,围着西疆大营盘旋。隐约地可以看见雕首处环着一圈磷光闪闪的缰绳。乐涯格格的笑声像碎玉般从天洒落。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飞得更高----” 金环雕一个俯冲,莫疏桐看清乐涯骄傲自由地模样,终于明白----那天空才是她的梦想家园。 乐涯的歌声如魔音一般,折磨得大家都捂住了耳朵,只有莫疏桐一人愣愣地看着巨雕上的乐涯,纵情恣意地笑,肆无忌惮地唱。伴随着歌声,莫疏桐脑海里一个个画面飞闪而过。春-梦里,一帧帧画面,引领他成为一个男人的女神啊,面容渐渐地清晰,和金雕上悠然唱歌的女子渐渐重合,融为一个人。 乐涯看到莫疏桐愣愣地看着自己,微微昂头,充满野性的挑衅一笑,露出满嘴白白的牙齿。“小莫儿,改变主意了吗?” 莫疏桐连连点头,“我答应你,也见识了你的本事!你可以下来了吧?” 乐涯得到莫疏桐的承诺,这才心满意足的轻扯缰绳,等金环雕盘旋而下,落在地上,她才欢快地从鸟背上下来。 周围人围着金环雕,屏息打量着这巨物:一人多高的身体,一丈左右的遮天翅膀,手掌大小的羽毛整齐排列,在太阳下闪着淡淡的光;巨雕的腿上也披有羽毛,四趾上都长着锐如狮虎的、又粗又长的利尖。 虽然活捉缁黟时,他们已听说缁黟会用歌声御雕的事,但终究没有亲眼看见。如今站在巨雕跟前,亲眼看了它的样子,又见乐涯潇洒不羁地乘雕御风,那么难听的歌声,居然能治住这么个庞然巨物,他们不由觉得惊奇无比。 “你怎么做到的?”莫疏桐的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秘密。”乐涯傲娇地扬着头。只是她不知道,灿烂阳光把她脸上的瘀青和血淋淋的抓痕照地分外显眼。 原来当夜乐涯悄悄离开后,就开始宅在屋内,从大脑里检索她曾看过的各种催眠类的书籍。 她花了许久的时间调配出迷药,但因为不清楚巨雕的抗药性,第一次混在蛇胆里的药量下少了,乐涯才到它跟前,观察状况,就看到它尖厉的喙啄来,要不是她闪得快,怕是脸上都开洞了;第二次她狠心加大了剂量,那雕被迷倒了,乐涯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倒下如山的鸟,无计可施;第三次她才成功将雕迷得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她给它系上早准备好的沙蚺皮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它摆出俯冲、掉头、振翅等姿势,并辅之以自己扯缰绳的不同方向和力度;接连两三夜的熟化训练,她居然就敢在它清醒时先靠近它,再爬上雕身;撞了两次额头和脸颊,今天她就带着爱雕出来招摇----她成功了! 莫疏桐不明白他派了那么多人日夜看守,乐涯怎么得的空子。他哪里知道,乐涯完全是把那队守卫当做小白鼠,迷药第一次做出来,她就用到了他们身上。 四五日的互不理睬,乐涯根本没当回事儿,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扳回一局;虽未出门,每日哪个大兵找她看病,都会给她带些吃的;最重要的是她深知雕类负重能力之弱,也想通过饿着,多瘦上几分,不过成效并不明显。倒是莫疏桐,这些天看着又清减了些。 乐涯有些后悔,他一个毛头小子,自己和他生什么气,白长他五岁,却越活越回去了,瞧他模样就知道,这些天把他气的不轻,估计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 瞧了一阵热闹,莫疏桐把围观的人都打发离开。乐涯看人走完了,这才揽着莫疏桐的肩,正对着他:“前些日子是我太急躁了,不该口无遮拦地乱说,阿姊给你道歉,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莫疏桐耳尖通红,眼光都不敢和乐涯对视,轻挣开她的手,回自己的营帐了。 留乐涯一个人暗暗思索:“难道我道歉不够真诚?还是我真把小莫儿伤狠了。” 回到住处的莫疏桐,冷静下来后,先把这些天不在时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给刁慕斌,然后又要了两匹快马。 “我的呢?”乐涯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出门,结果就看到莫疏桐和王守财一人骑着一匹健马,在那儿等她。她以为眼花了,走到他们跟前四下搜寻,也没见属于自己的那匹。 “你不是有雕吗?昨天你可是老风光啦!”王守财看乐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答到。 “不是吧?大哥你知不知道金雕的负载能力很弱啊?要它驮我一路,怕是会把它累死的!我们只能到了地点,再让它载我飞高鸟瞰。” “那怎么办?今日刁大哥带骑兵练马术去了。我昨夜特特留了两匹。”莫疏桐也有些为难,再等一天? 乐涯来回看看两匹马,指着莫疏桐那匹说:“我跟你乘一匹吧?”怕莫疏桐不同意,她又补充道:“王神手那匹已经够辛苦啦!” 莫疏桐欣然同意。他搭手把乐涯拉上马,让她坐在前边,对着乐涯的后脑勺眉眼弯弯的笑了。 王守财给莫疏桐抛了个促狭的眼神,拍马往前边带路。 莫疏桐坦然回他一笑。他没有给乐涯准备马匹是真,但“那怎么办”说出口,他脑中已灵光闪现,撒谎说刁慕斌把剩余马匹带走了。现在看她如自己所愿,坐在了自己的马匹上,并未特别排斥和反感,不由一扫几日的抑郁,笑逐颜开。 昨夜他已确认自己对乐涯的感情,他想起苏羿表白失败的那夜,乐涯的异常表现,知道她有心结未解,所以并不急着表白,而是决定来场持久战,慢慢让她适应和改变。 三人一路向西行去。一路上烈日当空,晒的地面似乎都能冒起青烟来。向来自嘲皮糙肉厚的乐涯都觉得自己的脸皮灼热滚烫,有晒伤趋势。他们低估了西疆骄阳的杀伤力,水在半路已经喝完。 “我们离魔鬼城还有多远?”乐涯扭头朝莫疏桐问道。 双手扯着缰绳的莫疏桐刚一低头,乐涯的嘴唇擦过他的脸颊。莫疏桐心中一跳,忍住激动板着脸说道:“快啦,大概还得行个四五里吧!”又过一阵颠簸,莫疏桐大败紫夜山的魔鬼城才到眼前。 远天、薄云、黄沙、怪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看着新生敬畏,连高声说话都觉得唐突罪过----雅丹地貌,乐涯的脑子里飞速闪过四个字。 “你们在这儿歇歇吧,等我回来。我去看看地貌和地图是否一致,顺道找找水源。”乐涯指着一片巨大的黑影处说道。 她看莫疏桐他们把马也牵到阴凉处,一切安置妥当,这才把小指弯曲放在嘴里,吹起响亮的口哨。天边一个黑影快速向她飞来,越来越大,直到能感受巨大翅膀煽动的空气带起的风,擦过她的耳畔,乐涯才停了口哨。 向他们挥挥手告别后,乐涯迅速爬上雕身,乘雕而去。 “啧啧----”王守财看着乐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忍不住赞叹。“这丫头每日穿男装,怕是把自己都当男人了吧!也不知道她穿女装啥样子----估计……” 莫疏桐看着乐涯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一翘,想起她的第一次穿女装惨不忍睹的模样,自己给她梳妆的样子,还有和她一起赴御宴的样子,毫不迟疑又不容质疑地答道:“她穿女装更好看!” 第63章 寻宝征途2 从天空俯视魔鬼城,各种嶙峋怪石像是被施了魔法的世界,所囊括的东西都被时间遗忘,静止而孤独。一种苍凉悲壮的感觉涤荡着乐涯的心胸,她不停地辨认着这些怪石的形状,牢记于心。 看完这片地貌,她才开始搜寻水源。找了半天,才见到一条暗蓝的长河像飘带一般围拢住半个魔鬼城的背阴处,蜿蜒至一处柳眉形山地消失不见了。 应该被其它巨石或凸起的地形给挡住了,乐涯暗自猜测,但并不打算细究。她抬头看了太阳的位置,御雕折回莫疏桐他们。 “跟着我走,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小河。”乐涯降低雕飞的高度,大声喊到。莫疏桐嘴角一处弯弯,半闭着双眼,吓了她一跳----怕他缺水出现了幻觉。 莫疏桐和王守财,两人牵着两马,随着金环雕投下的暗影方向走着。 差不多有一千米距离,他们终于听到若有若无的水生,乐涯已从雕身上下来,在一处阴影处等他们。 “这里!看!”乐涯手指着山坳那处说道。 一阵狂饮之后,三人躺在阴凉处歇息。 “怎么样?地图上画的是这里吗?”王守财第一个问出关注的问题。 乐涯摇摇头,“应该不是,哪哪都不一样。”生怕王守财怀疑她的记忆力,她还把藏宝图拿出来给他看:“你看,唯一接近的就是有处水源,但地图上的山是像个浅碟一般,这里的山却是像----”乐涯不再说话。 莫疏桐和王守财齐看向乐涯,异口同声紧张问道:“怎么了?” 乐涯双手捂脸,半晌才继续说道:“这里的山形像柳眉----换个角度是一样的----那个,我不太记方向的,你们知道的哈!” 王守财没有抓住这唯一的错处嘲笑乐涯,而是两眼放光问:“你的意思是就是这里喽?” 乐涯做了好大一会儿心理建设,才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不用再跑了,入口就是河与山脚交界的地方。” 莫疏桐体谅乐涯的路痴,把藏宝图拿在手里仔细看了,才抬脚沿河东走去,没过多久,就听到他招呼他俩过去,“快来,找到入口了!” 山脚处,一个大缸般的石洞大开着,河流的水都沿着低洼处汩汩流进洞里,再没有出来,乐涯看得目瞪口呆----这和藏宝图上标记得一模一样,几次看图,她都以为这画的是一条内流河,现在才知道这不是标注的内流,而是半地上半地下的河流----那就没错啦! 王守财跟过来一看,脸色有些苍白,虽然在乐涯的逼迫下,他冬泳都不畏惧了,但狭小、封闭、未知的空间对他依旧还是个挑战。“这么小的洞,我怕是钻不进去……” “你确定不进去啦?”乐涯清冽的眼睛扫过他,如鞭打一般。“这是小莫儿给西疆军寻的宝藏,你跟我们去,也只是得个零头,但聊胜却无对不对?” 王守财戒备地看着乐涯,内心坚定主意----只要他俩不把自己塞那窟窿里,他死活是不要下去的。他爱财不假,但更惜命。至今他想起乐涯逼迫他们冬泳那段儿时光,他都心有余悸,如今连个演习机会都不给,就要他去这么个水窟窿里----憋死了咋办?! 乐涯微微一笑,看他戒备看着他俩,还故意凑近他说道:“对了,有件事儿没告诉你,那个----白酌客栈你得的那张藏宝图应该和这张是一套的,只不过一个是外边的,一个是内部的。你曾说要一半儿的,虽然现在找到了你也得不了一半儿,但肯定比别人多得多----你放弃了是吧?” 王守财惊讶看着乐涯,似乎没听懂她的话,半晌才缓过神来:“你又骗我!” “乐涯没骗你。你可以看看你手里那张藏宝图,上边的图是不是棕红色?那是海莉花的颜色,只有前屠兰城种植,它们指向的是同一个藏宝地点。”莫疏桐替乐涯说道。 乐涯看看依旧高悬的毒辣辣的太阳,看着莫疏桐说:“走吧!他不去,咱们去。趁着中午,水还不算太凉,到了晚上冻都冻死个人啦!” 藏宝图确是棕红色的颜料画就,上边各种标志,看着的确不像是在标注宝藏埋藏的外部环境,而更像是宝藏内部的图纸。王守财正看着手中的藏宝图发愣,突然听到乐涯已要放弃自己,马上改变主意:“等等!我也去,我也去!” “啧啧----还是自己的钱挣起来有动力!什么水!什么洞!统统不是事儿!”乐涯故意用话撩拨他。 “哎,你这么说纯粹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什么时候说不去啦?没有吧?!恐惧----恐惧不正常吗?你总得给我克服恐惧的机会吧!我的动力不是钱财好吗?是义气,我也想为西疆军出份力的好吧?” 王守财滔滔不绝的为自己辩解。乐涯也不看他,只丢给莫疏桐一个小包裹,然后就开始手脚麻利地给自己套上沙蚺皮服,光滑的皮子勾勒出她凹凸的身材,不等王守财反应,莫疏桐已挡住乐涯。乐涯探头说:“好!你的话我可记下啦!”说罢也给他丢来一个小包,不等他再说话,她已噗通一声钻入水里。 莫疏桐随后跳入水里。 “哎!”王守财“等”字还没出口,他俩已经消失在水里不见了。王守财着急忙慌地套上自己的潜水衣服,也顾不上害怕了,两脚往坑里一跳就顺流而下啦。 先进入水里的乐涯和莫疏桐顺着水流的巨大力量,被冲了好远,直到把他们冲到一处地下深潭,水流才缓了下来。感觉不到太大的水力了,乐涯才双腿用力一登,双手配合着按压水面,一个挺身浮出水面。乐涯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四下寻找莫疏桐。 “我在这里!”背后莫疏桐的声音传来,乐涯扭身看他,莫疏桐看着她玲珑的身形,鼻子里一阵热流涌出。他以为流了鼻涕,马上用手去抹,点点红色氤氲在水中扩散开来。 “这么娇气?不过半日风沙都困出火来了?”乐涯手忙脚乱的帮他止血,却被莫疏桐推到一边:“趁着王守财还没过来,你上岸快去把你的衣服换下来吧!” 乐涯疑惑地扫了眼自己,“不好看吗?” 莫疏桐点点头,“不好看!”心里却留了半句“不好叫外人看。”他扬着头,收敛心神,暗叹自己日子不好过----闻了一路她身上的皂角香,偶尔还有身体的触碰,现在更是在他面前公然诱惑,他不上火才怪! 乐涯刚脱了潜水的衣服,王守擦也从水里钻出来。他看看岸上的乐涯,又看看水中荡漾的红色血丝----“叫你们跳水那么快,碰伤了吧!” “你才碰伤了呢!”乐涯丢他一个眼刀。却引来更大的误会。 “难怪你设计这么个衣服,这个难道是你的……”王守财有些生气的打量乐涯,不防莫疏桐低头看他,鼻子里又有血滴滚落。 王守财一阵尴尬,把剩下的话乖乖咽回肚子,不再提起。 乐涯边等他们上岸,边打量这个地下世界。 乐涯边等他们上岸,边打量这个地下世界。人工开凿的一米来宽的羊肠小径,一直沿着暗绿的水流蜿蜒向远方;崎岖陡峭的石壁把这个地下世界分割成大小不等的空间,最宽处能有一丈左右,最窄处不过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仰头依稀可见突兀垂下各种石柱荧荧发着微弱绿光。 “咱们沿着这路走吧!”乐涯看他们都上了岸,褪下潜水衣,就提出建议。 王守财做了个鬼脸。 “怎么,你有意见?” “哪里,是这水!你尝尝,又苦又闲!” 乐涯也不理他,自顾背着一个小包,借着满洞幽光,往前走去。 “哎,你怎么不看藏宝图啊?” “图上有这些内容吗?” “没有是没有。你这么走着,不也没有什么效果吗?”王守财嘴硬说道。 他话声刚落,远处黑暗里出现两盏黄色的灯笼。 那灯笼越来越近,乐涯双臂张开,推着他们连连后退,到了一处狭窄处,乐涯低声说:“快!往上爬!” 王守财本已觉得事情不对,脑中一根弦紧绷着,突然听到乐涯的指示,二话不说,一手借着长刀柄部使力,一手抓住莫疏桐的腰封,两步并做一步,飞快踩着乱石往顶部爬去,乐涯边看不远处情况,边连连后退。 一阵闷响的肉垫着地声,伴着石壁的微微晃动,越来越清晰。短促而嘶哑的一声叫唤,那个庞然大物终于在荧光中露出真面目----一只巨大的银斑蜥。 乐涯看着这个庞然大物不由倒抽了口冷气:最大的蜥蜴不是五爪金龙吗?这个要破世界记录啦!她胡思乱想着后撤,没留神脚下,趔趄一下,差点跌入水中。 盾头蜥正半眯着两只灯泡般闪闪发亮的眼睛,用力把头往石壁上撞,发怒无法顺利通过够到猎物,一见此幕马上逮住这个机会,迅速弹出自己粘哒哒的分叉舌头。 乐涯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上一紧,一股巨大的拉力把她拉向盾头蜥。 “乐涯!”莫疏桐心急如焚,挣扎着要跳下去救她,却被王守财死死拉住。 乐涯用力扒住一块凸起岩石,双脚也用力缠住石头,试图挣脱巨蜥舌头的吸力。只是明显她的持久力不如巨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一个个松开,马上就会卷入巨蜥腹中。 说时迟那时快,巨蜥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叫,粗大如巨剑的尾巴狠狠拍的打着岩壁,牵连着深潭的池水都漾起一圈圈波纹。一把长刀钉在地上,把巨蜥的舌头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