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 第 1 章 三月的春风拂面,杨柳枝开始发出嫩芽。金陵城的新年气息还尚未结束,还能看见城中酒家挂在门口的迎春的红绸。 从三更天被大宫女芙蓉唤醒到现在,秋雅姑姑的手就一直冰凉。此刻天还未亮,看那景象,天亮就在眼前了。 此刻摘星宫的前院里跪了一地的奴婢奴才,除了公主跟前的四个大宫女还在候着公主醒来之外,前院里候着十六个宫女奴才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秋雅姑姑站在公主门前,手中紧紧攥着手帕,她此刻已无暇顾及其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宫门口,等着消息传来。 屋子里听见“叮”的一声青铜响,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伺候了公主五年,是官授正四品的女史,自家父亲又是礼部侍郎,十四岁入宫,先后在太后,皇后身边受训,又被圣人亲指给公主殿下做摘星宫的掌事姑姑。在这宫里,莫说这些大大小小的宫女,就是圣人的妃嫔们看见她都要给她行礼。今日若是不能妥善处理这事儿,她就白活了这些年。想到这里,她又狠狠地捏了捏手帕。 听到青铜声响她毫不迟疑的转身入内,四个大宫女皆弯腰低头紧跟入内。进了屋子皆跪在那由白玉串成的珠链下:“殿下大安。” 床纱内传来一声低哑的“嗯”,还带着一丝睡意。秋棠和白栀掀过珠链进帐伺候梳洗,芍药撤下公主屋内昨夜点的檀香,支起窗户给屋子通风,又换上新鲜的花束水果。此时节哪有如此盛开的鲜花和新鲜的水果,都是圣人恩宠公主,为公主建了暖阁,日日夜夜有宫人精心侍弄,只为公主的闺房在这寒天也能添一丝春意。 珠帘内,秋棠卷起纱帐,床上躺着这李朝唯一的公主——李如意。 她一截皓腕轻轻搭在眉心,一双凤眼半睁未睁,未着螺黛的柳眉微拧,脸蛋白皙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青丝散落在床上,红唇诱人采撷。李朝公主如意盛名远播,民间早有才子慕名作诗无数。却因圣人宠爱,还未开府离宫,否则怕是公主府的大门早就被这些名士才子踏破。 李朝公主李如意的盛名,早已传尽天下。 当今圣人爱美人,后宫佳丽三千已不是个虚数,光是有封号的小主就数不胜数,更不论圣人酒后宠幸未给封号的宫女。但上天给了圣人夜御数女的资本,却未给他带来一子半女。 圣人少年登基为帝,十四便开始选秀,三年小选,五年大选。各番邦年年进献无数美人姬妾,可圣人却一直无子嗣,彼时圣人二十多岁,自觉与天地同寿,大臣们操的心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直到他登基二十年,过而立之年,他才恍然,膝下无子,他又没有兄弟姐妹,等他百年之后这江山难道要举手送给异姓王吗? 圣人登基多年虽贪爱美色,却励精图治,李朝兵马强壮,百姓安居乐业。虽皇家之事不可议论,然百姓对圣人颇为崇敬,多少百姓都暗自祈祷后宫娘娘们能诞下龙子。 俗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李朝的百姓都急了,娘娘们能不急吗? 为了怀上孩子,后宫美人娘娘们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民间偏方补汤都是小儿科,巫术蛊术求神拜佛都是试过用过。太医院的太医们更是香饽饽,日日要为各位娘娘们请平安脉。不论位份大小一视同仁。 直到一位美人突然怀孕,圣人大喜,赏赐不断恩宠不绝,可那美人却是战战兢兢,余皇后见那美人怀了龙胎得了恩赐却不敢受的模样,觉得怪异,转头便命女史们暗查。 原来这美人与那侍卫私通,珠胎暗结。 当夜余皇后一碗落子汤赐下,亲眼瞧着那美人灌下。出了那美人的宫殿便去了太极宫。得圣人传唤,余皇后入殿内摘下凤钗,伏地请罪。 圣人虽抱憾,但未曾怪罪余皇后擅自做主,亲手扶起余皇后,只握着余皇后的手叹道:“我无子嗣缘分罢。” 只一句便把余皇后叹得愧疚不已,她自十六岁入主长乐宫,早年也想诞下龙嗣,圣人虽爱美人,却也曾在大婚当日执手允诺东宫太子必由皇后所出。而今她已三十四,早已不是少女,圣人却仍对她敬爱有佳,常留宿长乐宫。 她心知圣人仍是希望她诞下太子,更觉无地自容。又因圣人明察,不似那凡夫俗子未得子嗣便怪罪妻子无能,圣人深知自己无子嗣缘,从未苛责后宫。 只这一点,余皇后便觉得上天厚爱。 余皇后心里难受得紧,回握着圣人的手说道:“圣人为国为民,乃是千古明君,功德无量必能得偿所愿。”许是皇后所言触到圣人心底,感慨皇后贤良明理,一连半月都歇在了长乐宫。 又一月过去,去长乐宫请平安脉的太医院赵院正请脉时突然跪地请罪,要撤丝线,亲自把脉。余皇后日盼夜盼,哪还能不知道赵院正的意思。 余皇后身边的女史春荣姑姑立马清了殿,邀赵院士亲自切脉。那赵院士细细切了半天脉,余皇后的心就捏了半天,春荣姑姑那手里的帕子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打湿,皱巴巴的一团攥得不能看了。 赵院士收回了手,跪伏在地叩首大声贺道:“恭喜娘娘,恭喜圣人,天佑李朝,娘娘这是喜脉!”久久不曾起身。 余皇后苦尽甘来,盼了十七年的孩子终于得上天垂怜盼来了。 早有女司在门口等着消息,听到赵院士贺喜,忙让脚程快的奴才去太极宫报喜。圣人听闻大喜,欲开天坛告谢上天,又感慨余皇后劳苦功高,余皇后怀胎十月,圣人都不曾临幸美人,只夜夜伴在皇后身侧。 待到瓜熟蒂落,余皇后诞下一女,圣人更是喜极而泣,抱着红扑扑的婴儿,大呼:“有此一女,我万事如意!” 至此,圣人这十个月绞尽脑汁想的所有名字都不再入眼,这李朝唯一的公主,便取名为李如意。 李如意不仅仅如了圣人的意,也如了李朝的意。李朝虽仍男子为尊,但对女子却也颇为宽容,圣人得女,只觉女子样样都好,他心知再难有儿子,便从如意出生开始为如意即位铺路。以公主之名开设女子文馆,女子也可进书房读书,从文馆毕业若是成绩优异,更可以入仕。 李朝文风开放,百姓安居乐业,虽对女子出仕颇有微词,但圣人令行禁止,一呼百应,如今女子早已可以穿男衫上街与男子同桌同游。 大臣们心里更是清楚,圣人是想百年之后传位公主。 李如意此刻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黄铜镜子里的自己,手里捏着一块羊脂白玉,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紫檀木的盒子。这块玉是上元节公主出宫的时候带的,白栀在手里握着梳子在给公主梳头,听着公主一下一下地敲着木盒,瞧着公主的侧颜,也不知道该不该搭话。 正踌躇间,听见报晓鼓开始敲响。 从第一声鼓响,接连不断,整个金陵城都开始苏醒,宵禁解除了。几千声报晓鼓响完之后,公主今日的桃花妆也画完了,那柳眉中间贴了新花样的花钿,公主今日贴,明日便能风靡整个金陵。李如意今日挽了一个飞凤髻,越发衬得人高贵美艳。金陵第一美人实至名归。 待白栀收了唇脂,她随手将玉佩扔进紫檀木的盒子里,漫不经心地转头问道:“秋雅姑姑呢?” 还未等婢子回答,秋雅姑姑立时从屋外进来,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叠纸。李如意看见托盘立刻眉目舒展,那一双凤眼笑起来当真是倾国倾城。 她一甩长袖,扶榻而坐,伸手招呼着,秋雅姑姑赶紧把东西摆在塌桌上,供她细细翻看。 几个大宫女忙塞了暖炉在公主脚下,又忙着端了茶水和糕点在案桌上。秋雅姑姑立在一旁,看着公主的表情,身上的冷汗才慢慢下去。这大冬天的还未转暖,竟然急出一身汗。 这事情还是要从上元节说起。 今年上元节,按例大开宵禁三天。公主自十二岁起便年年都要去东市或者西市玩一圈,今年是第四年,照例陪完圣人用了午茶,哄得圣人大悦允了公主出宫。 往年公主上元节观景都是着朝服戴玉冠,香车抬轿,仆从侍卫无数,一路从太极宫出发,虽有车纱遮挡,却也架不住公主美名在外,森严的侍卫也挡不住才子们求美的心。 无数锦囊,手扇,玉佩,鲜花,虽不敢往车上扔,却敢往侍卫手上送,更有才子当街作诗,赞其乃天上明月,仙宫仙子下凡,论起拍马屁和不要脸的功力,这些还未入仕的才子,可以一敌百,无人出其右。 余皇后第一次听说,颇为气恼,恼这些才子唐突了她的阿奴,直说往后再不许出宫。圣人听闻哈哈大笑,他却颇未受用,他的如意不过十二有如此美名,这些才子若入仕以后都是他如意的臣子,觉得颇为可乐,只说阿奴开心就好,让阿奴去玩罢。 若是今年的上元节公主还是循例去观景也就罢了,李如意转眼就换了一身男装,只叫了阿大阿二陪在身侧,秋雅姑姑左拦右劝怎么也打消不了公主的念头,只能咬牙换上男装陪着公主出宫。 就如此还是跪在屋里求了半天说别人家的小娘子出门再低调,也是有女侍穿男衫伴着,公主瞧着日头渐落实在不愿拖下去,才点的头。 现在想起来,秋雅姑姑只悔当初没有转头去长乐宫让皇后知晓。也免得今后一堆麻烦。 李如意出宫直往西市去,一路不停,秋雅姑姑心里暗自琢磨,看着架势是预谋已久,公主自小聪慧,但身边朋友却不多,近日里来给公主问安的,只有周公家的周玉瑶小娘子来时两人独处过半个时辰。 公主素来喜欢这周公家的小娘子,长留她宿在摘星宫,只因为这小娘子是个难得的有趣的人。这金陵城的新鲜事儿没有她不知道的,一个小娘子活得比那许多郎君都潇洒。 为她公主特意请了圣人赐她一块通行令,只因这小娘子常醉在坊市,夜里宵禁回不去宅子。周公风流潇洒,从不拘着她,只是她阿娘却是个狠的,但凡瞧见一次吃醉了酒就要挨一顿她阿娘的鞭子。 秋雅姑姑只现在求老天保佑千万别是这周小娘子撺掇的公主。 李如意此刻才不在乎秋雅姑姑想什么,她的一颗心早就落在了西市里。 ※※※※※※※※※※※※※※※※※※※※ 开新文啦 第 2 章 李如意右手牵着马,穿着一身男衫,时值冷冬,又披了一件麾裘,墨色毛领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人。坊市内外禁止骑马,她下了马左手一下一下的甩着手中的金马鞭,稀罕的瞧着左右街道商贩百姓,慢悠悠西市踱去。 虽着男衫,可是能在这金陵城的讨生活的哪一个不是人尖子,别的不说,瞧人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毒辣。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小娘子,那巴掌大的小脸,哪有男子能脸如此之小。又说那身段,那走路的姿态。瞧着是潇洒不羁风流优雅,细细看去,那步子迈得却一样大小,一步不曾踏错。 再瞧那金鞭,粗一看,会以为是扬州城哪家富商家的小娘子,可隐隐约约瞧着那上头的刻的“御制”二字,便知这定是哪个受宠的权贵家的小娘子。 有那才子,被这风姿迷了眼。 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士子,手持时下最流行的四羽扇,脸颊微红的拦下如意,抬手有礼,“小娘子安康,在下范阳卢氏四房卢衡,相逢即是有缘,小娘子若不介意,不如结伴观景。” 李如意瞧着这小士子过来时,脸上便笑眯眯的。秋雅姑姑瞧着就叹气。要说公主样样都好,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女在公主面前压根不够看。去岁女学第一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进宫受赏,她眼瞧着,礼乐射御书数,公主的君子六艺是这些小娘子拍马都追不上的。就连崔相都赞公主有大才,胸有丘壑。 公主像极了圣人,只一点让人头疼,那爱美的性子也和圣人一模一样。 瞧这小郎君眉清目秀,落落大方,又听出自范阳卢氏,大族之后,必是十分有教养。 李如意这头一回私访出宫便遇见可人的小郎君,心里正高兴着,便听这小郎君张口便是“小娘子”,那笑眼立刻就收了。虽确确实实是个小娘子,但既然做男子打扮,这小郎君实在没有眼色,兴致一下子败坏。便摆摆手道:“小郎君好意我心领了,我已与人有约,改日再会罢。”说罢,不等回答便扬了扬金马鞭,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秋雅姑姑立刻随上,走了几步再回头瞧,那小郎君还在原地痴痴往这看。 李如意早已不在意,她爱美也是有要求的。这三分的美小郎君没眼色,她自然也不会留心,看过便忘了。 终于快到了西市坊门口,秋雅姑姑远远地便瞧见那周家的小娘子快乐得像只鸟儿在那逗猫。老远就能听见她哈哈大笑。看得她牙都疼了。 周乐言瞧见李如意的身影,立马迎了上来,一开口就是满满的高兴:“我就知道阿意不会骗我,定能前来!走走走,那波斯人商队的表演马上就开始了!” 李如意瞧着周小娘子就觉得开心,宫里再松泛,那也等级分明,奴才也难跟主子如此玩笑。周小娘子有趣又开朗,也不似一般小娘子循规蹈矩,对她如普通好友一般交往,她每次瞧见周乐言的笑脸都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她伸手拍了拍周乐言的肩膀,“就你着急,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性子,才对得起你阿娘年年给清凉寺添的香火。”嘴上虽然嫌弃,可那眼睛里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提到她阿娘,周乐言立刻耷拉着眉头:“信佛讲的是至善,她挥舞鞭子的时候哪里像个虔诚的信徒,佛祖搭理她才怪!” 李如意又被她这小模样逗得笑起来。 瞧她不乐意的样子又忍笑又哄她,“走吧走吧,再不走表演都结束了。” 周乐言这才眉开眼笑地随着她一同进了坊市。 坊市里热闹非凡,李朝国富兵强,又开丝绸之路,与番邦互市。上元节万朝来贺,西市里住的都是番邦来的使臣。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花缭乱的表演让人目不暇接。 周乐言一马当先,牵着李如意穿过人海到了九曲坊。老远就能看见一群人围着那景台。 她一眼望过去表演还未开始,立马放了心。头一回带阿意出来玩,可不能让她白来一趟。 往常候在她身边的侍女月牙,站在“西客来”客栈前伸长了脖子左右探着,看见了她们立刻上前迎道:“小郎君安好,奴婢已备好厢房,郎君们楼上请。” 瞧瞧,范阳卢氏家的公子还没一个小娘子的婢子有眼色,这一声小郎君喊得李如意浑身舒坦,“赏!” 月牙得赏眼睛笑得真如月牙一般形状。 进了客栈二楼厢房,阿大阿二守在厢房门口,推开窗,正好俯览景台,表演尚未开始,秋雅姑姑立刻上去为两位小娘子煮茶。 李如意从小到大还没有来过客栈,她端坐在桌塌旁,脊背挺得笔直,正细细地打量这间厢房。 周乐言却一把抓住秋雅姑姑的手,嘿嘿一笑。秋雅姑姑看她那坏样就知道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也不撒手,嘴里夸道:“姑姑您好不容易出一回宫,您歇着,今日不用您来伺候。来来来,月牙,将我带的秋月白拿出来给公主倒上。” 秋雅姑姑怒道:“胡闹,公主千金之躯,出宫在外,只带了两个侍卫,哪能饮酒!若出了事,谁担得起。” 李如意难得出来一次,这秋月白是周乐言特意为她准备,况且她以往在宫内吃酒,千杯不醉,哪里会担心吃醉了酒。她不在意道:“姑姑无妨,吃不醉的,只吃两三杯,哪里会出事。” 公主做的决定哪怕圣人来也劝不动的,秋雅姑姑只能咬牙退下,狠狠地瞪了周乐言一眼。周乐言哪憷这个,她阿娘的眼神跟刀子似的扎在她身上,她也毫无畏惧,秋雅姑姑这眼神和挠痒痒似的。只乐呵呵地给如意倒酒。 斟满一杯,李如意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后一饮而尽,嘴里还有这秋月白的余味,细细的回味着。吃了好酒,颇为愉悦,眼睛眯起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周乐言不用问,看这样子就知道公主爱得很。 “这壶秋月白可和市面上的秋月白可不一样,嘿嘿,这可是清河崔氏崔甫亲手酿的酒!啧啧啧,我大哥前些日里亲接崔甫入金陵,崔甫第二天便派人来送了这酒。就一壶,我大哥宝贝的和什么似的,前年得的房公字帖都没这酒藏得严实。费我好大一番功夫。”不等李如意相问,周乐言便把这酒的来历一一道来。 清河崔氏,李如意如何能不知道。时下皇族威重,但世家大族亦是地位尊崇。陇西、赵郡李氏,清河、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五姓七族,有言:“贵姓者莫如崔卢李郑王。”清河崔氏更是被人称道:“天下第一豪门,北方豪族之首。” 李如意自五岁起便是由崔相亲自教导,在崔相手下讨生活。崔相是个儒雅的中年俊大叔。虽然位及宰相,位高权重,人也颇严肃。但架不住那相貌好,圣人为公主挑老师时,小如意一眼就看中了他,小手一指,就定下了下来。 要说如意聪明,那确实是聪明得很,但五岁的女娃娃,众星捧月地娇养着长大,哪里肯耐着性子学什么四书五经。 崔相崔琰乃清河崔氏这一辈最拔尖的人才,底下子侄辈的小子不听话的见得多了,自有一番手段能让小如意乖乖在他手底下老实学习。 崔相自己也育有一子一女,他家的大郎君正是这周小娘子嘴里的崔甫。但崔甫却是一直留在清河跟着崔相的爹身边受教导,只有崔小娘子留在金陵。 尽管金陵没有崔甫的身影,但却到处都是崔甫的传说。 小时候,那是神童转世,三岁识字,七岁便能七步成诗。大了,崔甫开始不满足蜗居于清河,开始游学,于是大李朝各处都留下了崔甫的传说。所作诗词到处被人奉为墨宝,传阅称赞。金陵才子多傲骨,但也能心甘情愿奉其为年轻一代的领头人。 再待他十四岁时开始随商队下西洋,周游列国。回来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经典《论互市之利弊》,震惊朝野。圣人细细看完后,一拍手,授予都护官职,全权让他负责丝绸之路的建设。他连回金陵谢恩都没有,立刻走马上任。如今这西市大部分荣光要归功于他。 崔甫实在是太出众了。同辈的小郎君却苦了,打小就生活在“你看看崔小郎君”的阴影之下。有那不上进的小郎君被家里的长辈教训,还可以梗着脖子回嘴:“人家的阿耶可是宰相,又出自清河崔氏,这神童转世,世上又有几人能如此?”当然了,这般回嘴肯定换来的是更猛烈的鞭子。 可那上进的小郎君心里却更苦,尤其是大族之后,暗地里无论多努力,搁那跟崔甫一比,别人眼里压根没你。自家大人虽不会苛责,但逢聚会被人夸赞小辈,总会摇手谦虚:“比不上崔家大郎啊。” 李如意撇撇嘴,虽然别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生活在崔甫的阴影下,但李如意好歹是与那崔甫齐负盛名的李朝公主,又有崔甫他爹崔琰亲自教导,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她暗自心想,崔相一年到头都要留在金陵,崔甫可能都见不着他爹几面,两人相见可能只能大眼瞪小眼,相看无言。 ※※※※※※※※※※※※※※※※※※※※ 如意:“哎,酒真美!” 第 3 章 若是真论起来,李如意倒确实有几分羡慕这崔小郎君,别的倒也罢了,一想到她还在他爹手下讨生活的时候,崔甫却在周游列国,游山玩水,看那黄河泰山,还出海!还瞧过塞外的风光! 想到这,觉得手里的酒都不香了!她狠狠地把杯子放在桌塌上,这酒都变酸了。 李如意贵为公主,余皇后护她跟护眼珠子似的,谁敢让她的阿奴掉一根头发,就敢和谁拼命。她也自知自个儿享受了公主的荣光,就要承担公主的责任。 当然了,前朝虽有公主和亲,但当今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哪个瞎了眼的敢求如意和亲。 和亲?到底是送如意出嫁,还是送王子来入赘? 连李如意自个儿也清楚,大概率她是要承担起老李家的担子,继承皇位。做这李朝头一个女皇帝。 虽然公主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但圣人从未离金陵城,扬州城离金陵如此近,圣人一次都未起过兴致想去瞧瞧风光。更不论恪守宫规的余皇后了。圣人和皇后天天瞧着宫里的景色从不觉得腻味。李如意却心痒痒地很,早就想去出宫北上一览塞外风光了。 可她到底知道轻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公主。 想起即位的事,如意就更焦躁了。这事儿她早在心里翻来倒去地想无数回了。这些年来崔相教的好,她自觉身为公主要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谋福祉,将来必要做一个明君。 圣人宣她伴驾批阅奏疏她也无不应从,本是父慈子孝的一幅好场面。却被一幅画给毁了。 那日如意刚进太极宫,她阿耶便高兴地拿着一幅画喊她:“阿奴,快过来瞧瞧这画。” 她上前一看眼前一亮,好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不待她询问,圣人颇为自得道:“怎么样,阿耶年轻时是不是颇为俊逸?” 如意登时眼前一黑,这是她阿耶??? 她转头瞧着圣人头顶稀疏的头发,再对比这画上俊美男子的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心里震惊异常。面上附和着圣人,好话张口就来,夸得圣人哈哈大笑。 待出了殿,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头发。 简直不可置信! 回了摘星宫立刻急匆匆地宣了擅为后妃们调制香粉美容的女史询问:“姑姑可知这乌黑浓密的头发怎么变得稀疏不已?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头发也会脱落?” 这女史瞧着公主严肃的眼神,又看看如意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再听年纪,就知这爱美的公主怕是瞧见了哪个深受脱发其害的,在担心自个儿是不是会老来脱发。 她心里有了计较便慢慢细语道:“公主不必担忧,这脱发呢一半是自然规律,一半是作息问题。” 如意紧张地追问:“怎么说,姑姑说细致点。” “这男子一般比女子脱发更严重些,那男子呢,忙于生计,平日里操心外事,压力怪大的,夜里睡不好作息不规律,自然会影响身体,便会反应在头发上,有那一夜白头之说,可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又有男女体质的区别,故而男子脱发较女子而言脱发严重些。” “那女子如何说?”如意身子愈加往前探,凑近了女史想听的更仔细些。 “这女子呀,脱发实在是少数,一般而言都是年龄大了,或者是遗传。说句不敬的,后宫年纪大了的娘娘们都或多或少有些脱发的问题。但似男子那般脱发实在是少数。” 如意听到这还是不敢放心,又问了一句:“那这女子若是如男子那般操心外务,日日思虑,可会如男子般脱发?” 女史听到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爱美的公主必是怕自己和圣人一样思虑过多,但她也只能照实说:“这女子若日日思虑,熬夜伤身,确实也会脱发严重。” 说完抬头瞧了一眼如意脸色灰白,心道不好,赶紧描补了两句:“公主这一头秀发乌黑浓密,日日精心保养,定不会受那脱发之苦,公主放心便是。” 李如意哪里还能听进去,自打那日听了这姑姑一席话,上朝伴驾时就克制不住自个儿的眼睛就爱往那些朝臣的头顶上瞟,悲哀的发现,朝中大臣们或多或少的都有脱发的毛病。 但却有一人例外,她见崔相已年过四十,仍是黑发丛密。拐着弯地打探,却得来一句“崔氏这一支无论男女老少都没有脱发问题。” 这便是姑姑的那句“遗传”,她又在给阿娘请安的时候主动要给阿娘挽发。却发现她阿娘确确实实在饱受脱发之苦,一国之母,那偌大的后宫,烦心事哪能不多。 即便有各位尚宫姑姑从旁协助,也架不住事儿多人烦。一个后宫尚且如此,更何况前朝,整个李朝多少政务,她想起阿耶桌子上那高高堆起的奏折,更觉前途灰暗。 她实在爱美得很,对自己的容貌身姿那可是万万分上心。光是睡前保养的程序就足有十三道,从头到脚,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养成这一身冰肌玉骨。 可她这苦恼,实在是不知道和谁说,也不能说。 说了就是公主竟然如此不识大体,江山社稷,黎明苍生,竟不如她那一头长发,简直荒谬。 于是如意只能憋在心里,日日思考如何才能委婉拒绝皇位。可她阿耶只生了她一个,便是想让也没人接啊。 想到这里,如意就不敢继续想了,再想更愁闷,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还是多享受一番。 这边周小娘子赶紧为如意添了酒,嘴里开始介绍这波斯商人的表演。 “这波斯商人的表演,嘿嘿,还是我上个月去秦淮河边儿上听曲儿的时候听瑶娘子说道的。说是波斯商人此番进金陵时,一共十二辆马车入城,那车厢虽严丝合缝的,但传来皆是欢声笑语,全是女子。马车入了西市,包了一座院子,却从未有人瞧见过有女子出入。” 边说,周乐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感叹:“哎,这崔甫可真行,只可惜就这一壶,我得想个法子再弄点这秋月白。” 李如意听话听一半,见她又开始跑偏话题,手里捏着羊脂白玉敲了敲桌子,周乐言回神又继续道:“没过几日,这波斯人便到处散发传单,喏,说是这回庆上元表演是李朝公主都不曾看过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如意。 如意接过看到上头红笔大字写的:“惊喜献礼!连大李公主都未看过的波斯景观!震惊李朝上下!”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也不能怪如意觉得如此好笑,时人爱才爱文,她长这般大就没见过如此直白的传单。要让李朝才子才女来写,保管写得含蓄又诙谐,必是题词又题画。 不过这也不失为另类的宣传方式,瞧瞧楼下人影攒动,更何况,周乐言都能被它这一张传单吸引,也算是策划成功了。 李如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刚刚笑出的泪,道:“这传单确实有趣,不管他前头藏头露尾的故作神秘,倒是值得一观。这般下次旁人问起是不是李朝公主真未看过这波斯表演,我也能好回他一句。” 周乐言歪着头看如意,总算不是刚刚瞧着那般郁闷的样子,又讨好道:“光是这传单,我也不敢让阿意亲来。” “既让我瞧见了这传单口出狂言,我必是要去探探,嘿嘿,给他们院子里每日送菜的刘叔,他家大郎我熟呀!这不,拐着弯地打听到那么一点消息。” “阿意猜猜是什么?” 早知道周乐言交友甚广,却不知道连西市坊里送菜的儿子都认识。 看着坐在她手边的周乐言满眼兴奋的模样,她轻笑了一下:“若我猜得到,你还怎么炫耀,好阿言,别吊我胃口了,快说罢。” 周乐言哈哈大笑,兴奋难掩:“脱衣舞!” “什么?!” 李如意猛地听到这,以为听岔了,还未出口询问。秋雅姑姑倒是急的喊出了声,咬牙切齿:“周小娘子,你莫胡闹,李朝虽风气开放,但万没有听过献礼能这般!有伤风化!粗俗不堪!” 周乐言听到秋雅姑姑忍不住口吐芬芳,忙接道:“哎哎哎,姑姑别急嘛,这不是还没说完嘛。虽听说是脱衣舞,但必然不会如此粗俗,要不然典客署的诸公们也不敢批啊。” 典客署隶属鸿胪寺,专门负责对外事宜。行事必有章程,西市表演都要上表方案,经典客署批红,才能搭建景台。秋雅姑姑不是不知道,只是这周小娘子行事荒诞,颇有“盛名”,实在是怕了她了。 她瞧着周乐言那颇为自得的模样,下定了决心,等回了宫必然要去余皇后跟前告一状,狠狠地削一削这无法无天的小娘子。 周乐言浑然不知即将面对她阿娘爱的教育,瞧着波斯的负责人准备登台,兴奋地摇着如意手:“快看,快看!要开始了!” 李如意微微侧头,好奇的朝着窗外望去。 第 4 章 只见那波斯主持人抬步上前,张口便是纯正的官话:“诸位上元节大安,今日波斯为李朝献礼,请来十二位波斯艺女,贺李朝与波斯互市五年。也祝各位来年生活顺遂,平安幸福!” “献礼!” 随着一声高喝,景台边上围着的礼乐团开始奏乐,除了丝竹琴瑟之外,李如意还听见几声未曾听过的琴音。 “咦?”她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可底下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观景台过来,根本看不见。 她有点着急,抿着唇问:“阿言,你可听到什么没有?” 对周乐言这种混迹乐坊的人来说,早就听出了不同,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也没瞧见台下的礼乐奏的是个什么乐器。 “人太多了,这波斯人,花样百出!等表演结束了,我亲自去瞧瞧!” 李如意只好忍了下来继续观礼,时值冷冬,那十二个异邦女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上了台,随着异域音乐,舞女慢慢地解开大麾。婀娜多姿的舞蹈,容貌昳丽的番邦女子,穿着裹胸长裙,雪白的胸脯露在外面,腰肢细得像是一掐就能断。 奏乐又从舒缓变为激昂,舞娘们一改温顺柔美舞姿,在那台上舞得热辣又香艳。裙摆飞扬,好似一朵朵牡丹盛开。 周乐言看得都呆了,嘴里嘟囔:“乖乖,这般下血本啊。” 李朝风气开放,女子衣物虽也清凉,但也讲究风度。似这些艺女般穿着打扮的,那绝是没有的。那雪白的胸脯露在外头,艺女们舞动时裙下时隐时现的大白腿,更是看呆了一群金陵人。 周乐言一个小娘子,勾着脖子,比那些郎君还兴奋。 李如意被她这色鬼投胎的模样弄得头疼,她虽然也惊讶这舞,但也没周乐言反应这般大。 “你怎么比那糙汉子还急切,她们有的你没有吗?” “嗨,这怎么能比!”,周乐言急道:“乐坊里的小娘子可人柔顺,哪有这般妩媚动人!” 她又瞧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我上面看得不清楚,我下去瞧瞧!” 说罢拉着月牙急匆匆的下楼,如意目瞪口呆的望着秋雅姑姑:“姑姑,周乐言确实是小娘子吧?不是哪个小郎君冒充的吧?” 秋雅姑姑瞧着这个总爱搞事的小娘子走了,总算吐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了些笑:“那必是小娘子的,只是与旁的小娘子不一样些。” 李如意转头又瞧了瞧那舞,看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看了。 她葱白的手指又执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品着。 一杯又一杯,如意千杯不醉,秋雅姑姑抬眼看了看,公主除了脸微红些,眼神清明,便不再阻拦。 直到这壶周乐言心心念念的秋月白都进了如意一个人的肚子,她才皱眉询问,“周小娘子还未上来吗?” 她都坐这儿喝了一壶酒了,周乐言这个棒槌!竟把她丢下不管了,活活地把如意给气笑了。但她对周乐言颇多宠爱,也不计较,只站起了身,拿着她的马鞭,准备下楼去瞧瞧她被哪个番邦女子勾了魂。 秋雅姑姑忙跟在后头,一眼不错地盯着。 这会儿表演刚结束,但波斯人还安排许多其他的活动,观礼的人还未散得开,坊市里人还有许多在瞧着波斯商人售卖的物件儿。李如意慢悠悠地下了楼,往那观景台边走。 天已黑了,李如意心里还惦记着那未曾听过的琴音,想着去问问那波斯人到底是个什么乐器。 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前头的郎君,等等。” 这一声喊得如意立刻停了脚步,这郎君喊得是不是如意,她可不管,她听见这嗓音就浑身打了个颤。清脆如竹,咬字又独有一种韵味,实在是迷人得很。 想来,嗓音这般好听的小郎君必是有一张好面孔。 她站定转身,眼一抬,呼吸差点都停了。手一松,马鞭“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马鞭前头金镶玉磕在了地上,发出的闷响吓了如意一跳。 实在不怪如意如此不争气,便是秋雅姑姑都倒吸一口气,这小郎君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瞧着不过二十的年纪,整个人站着宛如青翠挺拔的竹子。八尺多高的郎君穿着一身白衫,玉冠束发,只腰间配了一块翠玉,再无其他配饰。剑眉星目,鼻梁高而挺拔。薄唇微抿,唇色极淡,让人想揉下去染上别的颜色。 郎君容貌过人,五官单拎出来挑不出任何刺,合在一块儿看,颇为艳丽。但又气度不凡,一张脸冷着,让人望而却步,仿佛多看几眼都是亵渎。 此刻,小郎君骨节分明的细白手指捏着如意的羊脂白玉配饰。如意瞧了一眼,那羊脂白玉本来是她近来颇为喜爱的一块,此刻与小郎君手指一对比,瞧着那手比那玉还白还细腻。 如意瞧见这小郎君实在是欢喜得很。 大麾墨色的滚边毛领托着那巴掌大的小脸,街边的花灯早已点亮,荧荧灯光映在她眼底,像是盛满了星光。 她抬着头,嘴角是压不下的笑:“郎君可是叫我?” 崔甫前些日里刚回金陵,闭门谢客了几日。只等年关一过,就进宫述职。他虽曾踏遍国土,但金陵城他也就生下来的时候待过一月,满月之后就被抱回清河由祖父教养。 这几日回来一直在府中陪着久未见面的家人,上元节是盛事,他阿娘郑夫人早早地就安排了随侍护卫,让他带着小妹去观礼。 他也不推辞,如今丝绸之路已步入正轨,李朝与各番邦互市成果颇丰,他得亲自瞧瞧如今金陵城贸易中心西市。 他阿妹乖巧听话,此刻正在楼上吃茶。 波斯他也是去过的,自然也见过这些大胆奔放的舞蹈,只是他阿妹,性格单纯,刚刚看得脸都红了。也不知是哪个门人拟的观礼单,不懂避讳。 自然,这会他想去瞧瞧刚才听到的乐器也不便带着阿妹一起了。 他只带了一个常跟他身边的松青,留下了护卫,出了客栈,便瞧见前面一位裹着大麾的小郎君身下遗落了一块玉佩。 他挑挑眉,弯腰捡了起来,瞧了瞧,四四方方的羊脂白玉上面刻着“意”字,细腻润滑的触感昭示着这块玉佩价值连城。 于是出口唤人留步。 望着冲着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如意,他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他敛了敛神色,再抬起头,手里捏着玉佩,轻声问道:“这块玉佩,可是郎君遗失的?” 李如意装模作样地上前瞧了瞧玉佩,哪里是去瞧玉佩的,分明是瞧那小郎君的手去。 她瞧完仰着头看着崔甫,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胡扯:“多谢郎君,这确实是我的玉佩。此乃我家传世宝玉,若遗失,我心必难安。还未请教郎君尊姓大名,我好日后感谢。” 崔甫看着如意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瞧着那玉佩上的字崔甫心里就有所猜测,再看到如意这张勾人的脸,崔甫已然能够确定面前站的就是当朝公主,李如意。 “意”字可不是谁都能刻在如此昂贵的羊脂白玉上的。 他心里颇觉得好笑,以往只听说公主才名美名,可没想到公主说起谎来也是顺口就来,他可从未听过皇族有传世宝玉之类的。羊脂白玉珍贵,但李朝公主要多少有多少。 他将玉佩递给如意,未曾收敛笑意,轻语道:“郎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便迈开了步子,只几步便消失在人海中。 可怜如意被他一笑,笑得魂儿都飞了,愣着接了玉佩,还傻站在原地。等回过神来,人早不见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上头还有郎君的留下的余温,心头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秋雅姑姑侧目,心道不好。 果然,直到周乐言像只花蝴蝶一般飞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什么乐器,李如意也是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句。像是失了魂一般。 等回了宫,连着几日李如意都不曾笑过一回,只日日里把玩着玉佩,玉佩的穗子都被摸得有些散了。 公主如此无精打采的模样,余皇后岂能不知,摘星宫的宫人全都被拎去长乐宫敲打了一番,整个宫里的气氛都变得更加肃穆。如意自是不会吐露一个字。秋雅姑姑哪能不知道自个儿的主子到底是谁,主子不说话,她必是不敢提。 直到三日前,公主唤她近前,先是一句话不说,只盯着秋雅姑姑看。看得秋雅汗毛倒竖,盯了半天才慢悠悠地问她:“姑姑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秋雅姑姑只把头低得更低,却不敢隐瞒:“略能猜得公主的一两分意思。” 李如意满意的笑道:“去吧,只三日。” “是。”秋雅回了话便退下了。 可是三日里找一个人哪里容易,这偌大的金陵城,上元节三天有多少人来金陵?外邦来朝,海外商人,异域使团。派放外地的官员回京述职,又有多少人在节日后便离开金陵? 公主只交代给她这事,必是不想旁人知晓。 就算有路引可查,但除了那极为俊美的长相,一字半姓都无,如何能查。 找这么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三日秋雅姑姑都睡不安稳。可秋雅姑姑既然能稳坐摘星宫掌事女史的位置,到底是有手段的。 这般困难的事儿,硬是叫她在三日内办成了。 第 5 章 李如意这段时日实在是不好熬。她日日里想着那日小郎君的轻笑,心里酸酸胀胀的,一面唾弃自己被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郎君勾了魂,一面又欣喜如此俊俏的小郎君被她撞见了。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弄来了小郎君的资料,翻看这一叠信纸之前只盼这小郎君还未婚配。 只翻了第一页,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尴尬。这可太“巧”了。她愣神地看着第一行写的“崔甫,年二十,尚未婚配。清河崔氏崔琰长子,其母荥阳郑氏长房长女郑怜如。其妹崔莹...” 此刻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这还是老熟人。她有点羞恼,感叹真是不禁念叨,这后面的资料她随手翻了两下,便是细细长长的崔甫的丰功伟绩。 她怎么也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崔甫竟然生得这般好。 冤家! 李如意觉得难堪得很,虽然她和崔甫以前连面都没过一回,但架不住崔甫有个爱炫耀的爹。 如意自觉身为公主,长得又美,君子五艺样样都是拔尖的,难免有点骄傲。但凡如意作了什么好诗好文章,有一点自得,崔琰这个老狐狸也不直说。 只慢悠悠地掏出崔甫写一封信,或者一幅画,美其名曰赏鉴。诗是不错的,画也是极好的。又说那崔甫今儿去了琉球,明儿去了大食。给如意酸得不行。 崔甫文笔又好,一封封家书愣是被描写得像个旅行日志。如意恼的是她只能憋屈地从那些信里窥得一两分山河美景。崔相拿捏住了她的命门,她就只能捏着鼻子老实听话。 李如意咬了咬唇,想到崔相那个嘚瑟的模样就来气。 已经被崔相吊着鼻子走了十一年,难道还要被他儿子吊着走一辈子? 自家事自己知,她一瞧那小郎君便脑子糊涂,往后必是被压制得死死的。 但气也是气她自个儿,气崔相,这般好看的小郎君,她是一点都舍不得生气的。 想到崔甫眉眼如画的样子,她又认命般地继续翻看信件。 等细细看完这一叠纸,崔甫祖上八代,生平爱好都牢牢记住了。她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上头所述确实是细致非常,崔甫洁身自好,对女子一视同仁,未曾与哪个小娘子有过情意,也未曾与哪家大族定亲。 想来是小郎君太优秀了,世间少有女子能配得上吧?如意美滋滋的想,自己身为公主,若是和崔甫成婚,可是他祖上修来的福气。 她眼里带了些笑,托着腮说道:“姑姑实在厉害,这信里连那崔甫爱吃甜食都知道。这是如何得来的消息?”她自是不会怀疑消息的真假,能递到她案上的必是经过查证的。 秋雅姑姑听出她的心情不错,知道公主无不满意,便带了些笑回道:“这本是托了我阿兄去查的,只是当日观景之人太多,不好查探,我瞧那崔郎君气度不凡,便猜他是出自名门之后。” “大族之后,又有如此相貌,我阿兄排查了坊市附近的酒楼客栈。得知当日崔氏崔莹小娘子曾携兄长崔甫崔大郎君来观景,又说客栈小二被这崔甫相貌惊艳等等,才查探到郎君原来是清河崔甫。” 既然得知了姓甚名谁那自然家族史谱都能查到,至于那崔甫的私人爱好, “那日周小娘子言及崔郎君,与她阿兄似是私交甚笃,便让我阿兄去请教一番,倒也不说别的,只说听崔甫盛名,想结交拜会一番。只问些忌讳喜好而已。” 李如意万分满意,点头道:“姑姑的阿兄如此能成事,不枉圣人栽培。当赏!” 秋雅姑姑喜不自胜,虽未开公主府,明眼人都知道是圣人想让公主入主东宫。圣人为其设公主宾客,可招幕僚议事。而她阿兄,早被圣人暗指为公主办事。 李如意让人收了桌案,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心情不错的道:“去长乐宫里用膳吧。” 这边如意喜不自禁不提,那边崔甫却有些头疼。 崔甫近日里忙得是脚不沾地。开了年进宫面圣,圣人瞧他谈及互市,他条理分明,又与他谈及政务要事。见他口吐不凡,言之有物。农事,商业,军务均有涉猎,爱才之心大起,一时之间高兴得不知道将他派去哪个部门。 于是大手一挥,让他三司六部都去一圈,如今他就是一块砖,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上任开始,周乐言的阿兄周云生,就再没见过他。前些日里好不容易得了回信约了醉云楼一聚,他早早的就备了一张席面等着人来。 这会儿天冷,午间的阳光也不算多暖,秦淮河边有那乐娘坐在乌篷船里悠悠地弹着琵琶,如泣如诉,江南哝语,颇有风情。 包厢门被推开,瞧见崔甫那清冷的模样,周云生笑着站了起来,“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可要以为你不来了。” 见到崔甫身后的松青手里提着一壶酒,那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模样,和周乐言如出一辙。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接过酒壶,嘴里却念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这么客气做什么?” 崔甫落座后手里捏着一盏茶,饮了一口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周云生瞧他不接话,看他盯着窗外的乌篷船,笑道:“金陵城有宵禁,你若是爱听这个,得去扬州。夜晚泛舟湖上再听曲儿更有意境。” 崔甫摆了摆手,“我不爱这个,但下个月倒是要去扬州一回,圣人让我在六部历练,扬州运河那倒是要亲去瞧瞧。” 周云生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斟酌着,慢慢地开了口,“这回约你出来,倒也不是光聚一聚。前日里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一说,给你提个醒。” 崔甫望着他,点了点头示意。 “礼部侍郎家的大郎赵享明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前日里请我吃酒说仰慕你盛名已久,想与你结交一番。特意问我你的喜好与忌讳。” 听到这,崔甫放下了酒杯,眉头微皱。喜好倒还好说,忌讳?就是忌讳别人打探他的隐私。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来来往往这些年,总有人拐着弯地打探他。 自打他回京开始待客,已经有许多人来打探他的消息。 “你怎么回的?” “嗨,我就挑了些没用的说了。你有所不知,这赵享明有个妹妹任摘星宫掌事女史,是公主面前的大红人。去岁宫宴上他更是被圣人叫出来单独问话,怕是圣人已安排他为公主宾客。他来打听你的事儿,我多多少少都要留个心眼儿。便诓了他一句你爱吃甜的。” “你只留心这个,便知他是否真心想与你相交,还是另为其主。” 崔甫听到这里,眼前突然闪过那双美丽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酒杯,笑道:“多谢周兄为我周全。明日让松青再送一壶秋月白去府上。” 周云生听他提起秋月白就难受,恨恨道:“你不知,你上次送我的酒我自个儿都还没喝,便被我那糟心妹子上元节偷了去。” 那日周乐言偷了酒也没喝到几口都被如意喝了,又因为如意心不在焉的,便早早地和如意分别了。踏入府门的时候就浑身不对劲,常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她对于危险的嗅觉异常灵敏。 她特意让月牙先去瞧瞧她阿娘在不在自个儿的屋里,得到“夫人心情愉悦,在屋里陪着老爷说话”,才敢回院子里。刚进院子里便见她阿兄手持长鞭,面色漆黑地盯着她,宛如杀神转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周乐言,今日我要打死你!” 她这才大梦初醒想起自个儿忘了什么事儿,连滚带爬地往她娘院子里跑,最后还是挨了她阿兄两下,嘴里哭着喊着:“那一壶酒我自个儿都没喝两口,都献给公主了啊!” 想起这个滚刀肉的周云生就头疼,实在是不知道拿这个妹妹如何是好。瞧见崔甫的阿妹乖巧听话的模样,心里就羡慕得很。周乐言一天到晚就知道招猫逗狗,坊市里的妓子,街边的乞丐混混,三教九流没有她不认识的。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崔甫面带微笑地听他诉苦,什么想要一个如阿莹一般的妹妹,周乐言近日又惹得他阿娘头风犯了等等等等。 他手里攥着酒杯,筷子只动了两下便收了手。 心里却慢慢地思量着,那日小公主瞧见他时不争气的模样,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代表着什么含义他这些年可见得太多了。 极有可能是公主让那赵享明来套话,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公主年纪轻,却也贵重,他多多少少还是能从他阿耶那里了解到一些这位公主,是个极其好面子的姑娘。若真是送来他从不碰的甜食,他吃还是不吃。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沿。 这公主可真会给自己出难题。若是拒绝,他想到那双弯弯的眉眼,若是羞恼了,这小公主定然气得脸红。 他还有许多抱负未实现,和未来皇帝的关系可不能弄得太僵。这事儿,还需要细细思量。 第 6 章 长乐宫里气氛颇为凝重,前些日子里公主心情低落,也惹得余皇后颇为心烦,宫人们无不捏紧了心。 得公主过来用早膳的消息,春荣姑姑高兴得恨不得原地转几圈。连忙通知了御膳房多端些早膳来。 余皇后听到消息,总算是舒了一口气,眉眼都带了些笑意。 嘴里却说道:“也不知她前些日子恼些什么,等她来了必是要好好地拷问一番。” 没一会,又吩咐下去,“阿奴爱吃那刘尚厨做的豆腐脑,端一碗过来。” 李如意的步撵到了长乐宫门口,秋棠扶着她刚下步撵,春荣姑姑赶紧迎了上来,笑着请安:“公主大安,娘娘已经在里头等候您多时了。” 春荣姑姑打小疼她非常,她今日心情颇好,便笑嘻嘻道:“姑姑近来可好?今日的耳饰配着翠绿的衣裳,瞧着好似那二八少女。” 春荣姑姑看着如意长大,心里清楚,这不仅是李朝公主,未来还是这后宫的主人,李朝的皇帝。 想到这儿,她笑的更是真心实意,“公主折煞奴婢了,皇后娘娘听说您来用膳,特意备了您喜欢的豆腐脑。” 其实如意早便不爱那豆腐脑了。自打她有一回用膳完了随口一句“今日豆腐脑不错”,往后十次有九次来长乐宫都能吃到豆腐脑。再后来整个宫里都知道公主早膳爱用豆腐脑,后来传到宫外,便人尽皆知。 百姓颇爱听那皇家隐秘,听见公主也与平常人家一般爱吃豆腐脑,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更稀罕。如意烦不甚烦。这是她随口一句话罢了,便引出这一些事,她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暗暗隐藏了自个儿所有的喜好。 她不曾收敛笑意,这些年她早已习惯在长乐宫里时时微笑。 如意进了长乐宫。只见她阿娘余皇后正歪坐在榻上细细的给牡丹修剪。余皇后已年过半百,早年为怀上孩子颇受了一番罪。可待生了如意之后便是千好万好。身心舒健没什么烦心事,如近瞧着那脸庞还似三四十岁的美妇人。只是偶添几根白发。 从温室搬来的牡丹开得浓烈艳丽。余皇后瞧着心喜,待如意进宫请了安之后,招呼道:“阿奴过来,瞧瞧这株牡丹如何?” 如意拾步上前,她打量着花的时候,余皇后却在细细观察如意的面色,瞧着眉眼之间毫无郁色终于放下了心。 “这株状元红开得太盛了些,怕是养不了多久了。” 余皇后听见这话,毫无迟疑的拿起剪刀,一刀剪落了牡丹,“既如此,这花便收着,让他们再去剪几株状元红,拿去给你做脂膏可好?这般艳红的颜色,只有我的阿奴配着才好看。” 刚刚还在枝头盛放的娇艳玫瑰,此刻被一刀剪地落在了案上。和前头余皇后修剪下的杂乱的枝叶堆在一起。 李如意瞧着春荣姑姑把那朵花收了起来,默了一下才抬头笑道:“都听阿娘的。” 用了膳,二人靠在案旁慢慢的饮茶闲话家常,如意试探地捏着茶盏道:“前几日教阿娘担心了,崔相给我留了一道作业,实在苦恼了我许多。便有些失了态,往后再不会了。” 余皇后操心如意生活的方方面面,却不会对崔相或者圣人的教育有半点意见。如意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教育自有贤德先生教导。听见这话,果然只回了一句:“往后再难的题,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便不再询问。 余皇后又问:“近日里怎不见那周小娘子进宫陪你说话?往日里一月她必进宫个四五回,这都多久了,也没见她进宫。” 李如意听见这个,有些心疼道:“前几日阿言给我写信了,说道她阿娘这几日绑了她在家,要为她相看亲事。这不,日日揪着她学习诗词歌赋,歌舞女工。” 余皇后听到也笑了起来:“周小娘子怕不是要哭了,不过她的性子也确实该磨磨。” “连阿娘也这般说,我瞧她与我信里写的实在凄苦,还想求阿娘个恩典,让她入宫陪我说说话,让她解脱一段时日。” “周小娘子能入你青眼,我瞧她颇有能力,将来入朝做官也是你的左膀右臂。看在阿奴的面子上,我便给她一道懿旨,将来她的亲事便由她自己做主。将来她必要入朝为官,这般小娘子不应当为那婚事困住手脚。” 如意想不到还有这意外之喜,连忙跪下谢恩:“多谢阿娘!明儿阿奴便领阿言入宫谢恩。” 余皇后不在意道:“这般小事,何至于你要亲自出宫,让个宫人去就好。” 李如意心酸,又失去一个机会出宫。 她要何时才能出宫去瞧瞧崔甫。只能慢慢筹谋,不能心急,被余皇后瞧出来可不妙了。她阿娘必是要担心这担心那,绝不会允许她私自出宫。 又与余皇后闲聊一番,李如意便要去见圣人了。她前些日里一直心不在焉,便向圣人告假,未曾去御书房。圣人疼她,自然无不答应。 如今乌云散开,自然要去太极宫伴驾。 等如意告辞离开后,余皇后还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茶都凉了,却眉心微皱,瞧着颇为苦恼。 春荣姑姑瞧着皇后脸色不太好看,小心翼翼地上前为余皇后换了一杯热茶。 压着声音道:“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公主今日气色不错,显然已经大好了。” 余皇后苦笑饮了一口热茶,道:“我的阿奴,我如何能不知。不管她是不是因为什么作业愁苦,但既然她和我说是因为这个,那便只能是因为这个。公主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听她提起那周家小娘子婚配之事,我心里头有些不好受。这周家娘子比我的阿奴还小一岁,家里已然在安排相看,我的阿奴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春荣姑姑就不敢再多插嘴,公主婚嫁之事可不是她一个女史能议论的。 只能哄着皇后道:“公主千金之躯,圣人必是有所安排,娘娘不必担心。” 余皇后怎么可能不担心。 若如意只是一个公主,她便可娇养着她的阿奴,待如意长大了开了公主府,便可在天下才子中挑一个顶顶好的配她的阿奴。若是如意是个皇子,那便只要按例选秀赐妃便好。 可她的如意是一个将来要荣登大宝的公主。这就复杂许多,可怜天下父母心,余皇后在这终身大事上,却实在不敢去指望圣人。 这些年,圣人宠爱如意,要什么都给。更是赐了摘星宫,言摘了天上的星辰,围着如意这唯一的明月。 又因为如意实在颇爱美色,身边伺候的几个大宫女个个美艳动人。甚至连宫里的妃子都知道,公主对那貌美的妃子说话都更温柔几分。 她实在是怕说起婚事,圣人一挥手便赐下几个郎君随公主用。她想到那个画面就窒息。她怕她女儿多情,更怕她丈夫纵容。 可怜余皇后憋了许多年,愣是一个字儿都没敢和圣人提。幸好她的阿奴虽然爱美人,却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 此时背着皇后已经开窍的如意,这会儿步撵到了太极宫门口便停下了,她身披雪白的斗篷,里头穿着庄重的公主服。步履之间,隐隐从斗篷下瞧见绣着金线的裙边。脚下踩着镶嵌着东海明珠的绣鞋,慢慢地往御书房走去。 这一条路她已走了不知多少回。未来也不知道还会走多少回。 天还未转暖,冷风吹在脸上,又清醒了几分。她正了正神色,不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进了御书房给圣人请了安。 听到圣人免了礼,一抬头,就见圣人虎着个脸:“可玩够了?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若往后再如此随心所欲,阿耶定是要罚你的。” 如意连忙上前讨好道:“阿耶消消气,阿奴知道错了,往后再不如此放纵了。” 圣人本就是逗她,被他的阿奴一哄哪里还有气。 如意殷勤地为他添茶倒水,圣人手里拿着本奏疏,拍了拍桌子,高兴道:“别忙了,过来瞧瞧这本折子。” 她早已开始帮圣人批阅奏折。虽圣人不曾明旨,可大臣们常能瞧见奏折上与圣人不同的字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清楚得很。 她也不推辞,只拿了帕子擦了擦手,便接过那本折子。 还没有细看详情,瞧见这字,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已然有所预感。 极力压下不正常的心跳声。睁大了眼,仔细的看着这本折子上的内容。 等细细地看完之后,又见落款果然是崔甫。也不吭声,只拧着眉回忆着奏疏内容。她虽然如今万分钟意崔甫的相貌,但一时转变不了心境,还是克制不住地想找点茬。 圣人瞧着她的表情,哈哈笑道:“怎么,如意可是有什么想法?” 李如意不甘不愿的回道:“崔甫确有大才,这互市之事能有如此建设,他功不可没。阿耶如今只是让他去六部历练一番,他便能指出户部监察问题等几大问题,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贤才。” 圣人岂不知如意对崔甫的小意见,他只当这是磨炼,也不点破。偶尔还可以夸夸崔甫,瞧瞧他的阿奴暗自吃醋的小模样,他满足得很。 第 7 章 圣人手指敲敲案上的奏折,口气里满是对崔甫的欣赏和爱重:“崔甫有相才,与他父亲崔琰相比,差的只是时间。阿奴该感到高兴才是,得此良才,若用得好,李朝盛世还要再延续百年。” 李如意惊讶地看着圣人,她知晓她阿耶颇为器重崔甫,可从未想过有如此盛赞。 “这崔甫不过双十的年纪,哪里担得起阿耶如此盛赞?这互市一事天时地利,他崔甫也就凑了个人和。再说到底,就算互市功劳都算在他身上,他又如何能保李朝百年盛世?李朝盛世可不单单是个互市能保得住的。” 圣人挑了挑眉,瞧着如意惊讶的模样,也不再逗她。直言道:“崔甫回京述职之后,你可知我为何让他在六部行走吗?” “这事儿,我正好想问问阿耶,是否给他的权力过大了些?”如意也不怵。 “我宣他进宫详谈多次,崔甫绝非池中之物,阿耶像他这般大的时候,绝没有他对李朝如此清晰的认识。无论是经史,商贸,军事,皆言之有物。他如今不过双十的年纪,你说,再给他十年二十年,让他放手去做,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李如意不甘示弱的皱眉道:“阿耶若如此说,阿奴是不服的。难道就他崔甫对李朝的未来有所想法吗?阿奴也是有的!何况他崔甫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能力再大,如何能改变李朝。李朝这盛世,是无数的将士名士一起构建的。” “我的傻阿奴,你不需与那崔甫相比,那崔甫越是聪慧,我越是高兴!我百年之后有如此良才辅佐我的阿奴,我如何不喜!” 李如意瞧着圣人愉悦的模样,心里颇为酸楚。她的阿耶为能让她顺利继位,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今还要操心百年之后他的阿奴有无贤臣可用。 她攥了攥手,再抬起眼时眼尾有些泛红。 她捏着崔甫的那本奏折,认真道:“阿耶,以后崔甫的奏折,都交给阿奴来吧。” 圣人听见她这样说,欣慰的笑道:“阿奴长大了。可立事了。” ---------- 待回了摘星宫书房里,如意端坐在椅子上,她愁得头都要掉了。 崔甫这个冤家为何要生得如此好相貌!惹得她动了心,她的婚事是国事,若是男女位置一对调,她必是能顺利求她阿耶赐婚。 可如今她是公主,日后登基为皇,她的夫君便是要留在宫里侍奉她的。她阿耶如此器重崔甫,她拿话顶了她阿耶几句,她阿耶仍对崔甫爱重。 也不知道能不能舍得把崔甫赐给她。 崔小郎君是她瞧过最好看的郎君,她实在是割舍不下。 也不知若是和圣人说成了婚之后,也能让崔甫出入朝堂,她阿耶能不能同意。 她又开始苦恼,若是不做皇帝该有多好。但又觉得是在痴人说梦,恨恨地想,等娶了崔甫必是要他好好补偿她一番。 李如意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崔甫的意见和想法。 她自诩一国公主,样貌才学样样都好。只有别人求的份,谁能拒绝她? 崔甫此刻浑然不知宫里头有个小公主,日日一边酸他,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把他抬回宫里。 若是知晓必是冷笑一声,道一句“不自量力”。 崔甫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女子,怕是也没见过如意这般自恋的。 如意自个儿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想到周乐言这个活宝明日入宫谢恩,倒是可以问问阿言有没有好的办法。 做好了决定,她放下托着腮的手,认真的思考起来作业之事。 她也没骗她阿娘,崔相节前确实给她布置了一道难题。她近日里确实也为这个烦心过,崔相向来喜欢为难她。 他问她女学如何普及到百姓中去。 如意心里头恼,连男子读书都还未真正地做到普及。如何能普及女子?她非常清楚女学能有今天的名声纯粹是因为她将来要为帝,她阿耶为她一手抬高了女性地位。 虽然如今女子可以入学做官,但这些女子哪个不是大家族之女。平民女子,家里人哪里舍得钱让女孩去读书。 这事儿,让她作为一朝公主来答,充满了陷阱。 她心知,这是因为开了年她十六,圣人可能允她行走前朝。她与崔相的关系将不仅仅是师生,更是君臣。 这是崔相的一个小小的试探。试探这位公主到底有如何抱负,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意迟迟没有动笔,便是因为她还未曾想好,是不是要与世家大族这些既得利益的男性当权者撕破脸。 她本想循序渐进些着来,圣人教得好,帝王一定要隐忍,布局,稳稳的收着网。 可今日,瞧见崔甫近来的奏折,听她阿耶夸赞崔甫将相之才。 “呵”,她冷笑一声。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她已失去了耐心。她心里恨道,你崔琰想给我挖坑,我便送你一份大礼。 如意捏着笔得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写完笔一扔,吹了吹未干的笔墨,心满意足。收好了奏折,心情大好地走出了书房,只等明天便呈给圣人瞧瞧。 秋雅姑姑瞧着公主从书房出来便一直眼带笑意。晚上用膳时都多用了一些,她阿弥陀佛地念着,只求公主每日都有如此好心情。 第二日,如意用了膳,秋棠捧着昨日如意一挥而就的大作跟在如意后头准备出门。临走前如意特别吩咐了一句:“周小娘子今日应当会进宫谢恩,给她备好爱吃的桃花糕,上好了茶。让她耐心等着我回来,若是我回来瞧不见她,我就打断她的腿。” 如意刚走了没多久,摘星宫就迎来了眉飞色舞的周乐言。 周乐言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儿个她阿娘接了皇后的懿旨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她却忍不住仰天大笑,瞧见他阿兄羡慕的眼神更是得意非凡。昨儿个就备了厚礼,今日一早宵禁一解,她便入了宫。 先去了长乐宫谢了皇后,就来了摘星宫。 秋雅姑姑虽然瞧见周乐言就头疼,但架不住周乐言长了一张巧嘴。死的能被她说成活的,哄一个姑姑那是手到擒来。 她一边吃着如意为她准备的茶水点心,一边将摘星宫里几个大宫女轮番调戏了一遍。逗得几个宫女笑得面颊绯红,羞得伸手要去打她。 等坐了半个时辰,她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不怪如意临走前吩咐扣着周乐言,实在是周乐言就是个多动症患者。 有一回,如意回宫晚些,周乐言闲不住便在宫里溜达,她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宫里的小宫女都爱与她玩。如意回宫让人寻了半天,眼瞧着宫门要落锁了终于找着了人。 李如意着急地带着一堆宫人寻去,便在御花园池塘边瞧见她醉卧在船上,手边七零八落地歪倒着几个空酒坛。气得如意直拿着手里的暖炉砸了过去。自此李如意算是明白了,周乐言就是个缺心眼儿的。 周乐言刚起身,芍药就把她按在案旁,笑道:“周娘子还是休息着吧,公主吩咐了,今日您是别想出去这摘星宫了。” 后头一堆宫女瞧见周乐言垂头丧气的模样笑得一个比一个大声。 而被周乐言盼着念着的李如意,此刻正站在御书房里低着头等着圣人批复她昨日的“大作”。旁边是被他阿耶召来的崔相。 圣人瞧完了奏折,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如意一眼,又看了崔相一眼。 “正巧崔公今日也在,也来瞧瞧阿意今日呈上的奏折,说说你的看法。”旁边的大太监李莲衣,连忙上前将奏折递给崔相。 “是,圣人。” 崔琰面色如常地接了奏折,便开始翻看。李如意心里冷笑:“让你装,待会便让你哭。” 崔琰看完了奏折,沉默了半天,才慢慢回道:“节前臣问公主如何普及女学,今日公主的奏折想必便是回答。” “公主言要于城镇乡村设学堂,分男院女院,女子所学与男子一般无二。其中道理臣已从奏折可明一二,公主有大谋略,确是为国为民的大计。方方面面都已为百姓考虑到,只是,不说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户部要投入不知多少银钱。只说这其中还有多少细节需得慢慢商议。这般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时可以成的,想来也是要许多年。这其中主事之人不知公主可有想法?” 李如意差点忍不住仰天长笑,她特意留了些不周全等着崔琰,不怕你崔琰阴阳怪气,就怕你这老狐狸不问。 她努力不让自个儿嘴角漏了笑意,肃着脸回道:“老师提的几个问题也实是困扰我多时。这一是印银钱投入巨大。二是这必然是个持久战。三来,这主事之人确实是需得一个有能力,能协理调节六部的人。” 崔琰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前头两点还需细细思量。今日只这第三点,我心里确实是有个不错的人选,老师长子崔甫崔郎君,如今行走六部,乃经世之才。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李如意说到最后,瞧着崔琰黑了的脸实在克制不住的带了笑音。 第 8 章 圣人听完如意的话,赞同道:“虎父无犬子啊,崔甫确能担得如此重任。近来交予他的几样差事,都做得不错。让他行走六部,各部侍郎都同我说过要留崔侍郎在六部,如今他可是个金疙瘩。” 崔琰哪能不知他儿子如何优秀。崔甫日日忙着差事,神龙不见尾的,找不着人。这些老滑头就过来堵他。虽然往常府里也有人来拜访,可如今家里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若是别的差事,他必是不会担心崔甫一丝一毫。家里长子行走于世,颇有能力。只这件差事,本是他有意试探小公主布置的一道难题,却被如意一脚把皮球踢了回来。 公主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猛一看确实有几分道理,等他仔细看完,发现全篇就是一个意思:这是个大事,公主一个人做不了,要找个人来协助。 他还以为公主是要套路他的,没想到是套路他儿子的! 听着圣人的话,确有拿这件事来考究崔甫的意思。一时之间,他也确实觉得颇为棘手。也不好替崔甫推拒,只好低声回道:“圣人不如宣召崔侍郎,听听他的看法。” “不错,确实要听听崔爱卿的想法,他许是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来人,去宣崔侍郎。”门口得了旨的小黄门一叩首,起身便快步去宣召崔甫。 如意听到旨意终是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索性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笑道:“听说清河乃是钟流毓秀,人杰地灵的一块儿宝地。而崔甫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清河的灵气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常听人赞崔郎君才华横溢,我神交已久。今日必要好好请教请教崔郎君。”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刚想着如何见崔甫一面,他爹便亲自送他儿子来了。崔相尚且不知如意瞧上了他家大郎,若是知道如意想将他家大郎娶进宫里,怕是能气到心梗发作。 崔甫此刻正站在国子监里,被一群高谈阔论的士子兴奋地围着。可怜小黄门跑了好几处都寻不到,最后急得寻了城防军才得知国子监今日请了崔甫授课。 等到小黄门喘着气从马上下来,刚进国子监里一眼就瞧见了崔甫,哪怕那么多人围着,他依然面不改色,谈吐自如。小黄门一口气都没喘匀,就高喝:“传圣人口谕,宣崔甫入宫觐见。” 国子监里立时跪倒了一片,崔甫领了旨,回身略带歉意的同人道:“圣人宣我入宫,还望诸公勿怪,崔某先行一步,他日再与各位请教。” 士子们纵然不舍,却因圣人宣召,无人敢出口阻拦。只遗憾道:“今日听崔公一言,胜读十年书。还望崔公勿忘今日之约。” 小黄门瞧着暗暗咂舌,这些读书人个个平时清高的恨不得把眼睛放在头顶上,今日对这崔甫拉拉扯扯好似个被郎君抛弃的小娘子。 不过他干爹李莲衣早已提醒过他,崔甫如今是圣人跟前的大红人,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小黄人迎着崔甫上马,自个儿也上了马,讨好的对着崔甫道:“还请崔大人跑快些马,小人出宫已有半个时辰,怕是圣人和公主快等急了。” 崔甫闻言笑道:“劳烦公公跑这么久马,可慢慢回宫,我便先行一步。”说完一甩马鞭便疾驰而去。 崔甫可没有错过刚刚小黄门嘴里的“公主”二字。一路上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等在宫门前下了马,面上依旧是不露丝毫。 李如意此刻正与崔相还有圣人商议春耕之事,就听见门外有太监进来道:“崔侍郎请见。” 她猛地抬起了头,便见崔甫迎着光提着长衫跨过了门槛。 她只觉得崔甫这一步一步地踩在了她的心上。待得崔甫谢恩站起身抬起头来,看着崔甫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她觉得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崔甫绝对是给她下了蛊! 李如意恨自个儿没出息,使劲掐着掌心里的肉,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将眼睛从崔甫身上挪开。 崔甫对于外界的感知异常敏锐。早就注意到身旁的女子□□裸的眼神,他暗自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问了公主安。 如意勉强撑着脸回了一句:“崔公免礼。”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来,崔爱卿过来瞧瞧这本奏折,再说说你的想法。”圣人道。 崔甫看完了奏折,看了一眼扭过了脸不再看他的小公主,再瞧瞧面色漆黑的崔相,心里头便有了些计较。 斟酌着开口道:“圣人,女学开设至城镇乡县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如奏疏上所言,男学与女学一并开设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其中施行颇有难度。” 圣人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如意,点头鼓励道:“你细说说看。” “一是财政问题。李朝好文,如今即便有许多百姓愿意送孩子读书,但他们仍没有财力能送孩子去书房学堂。对于农户之家这个问题尤为严重,送家里郎君读书便意味着少了劳动力。学费昂贵,况且读书写字耗费不少,这些钱百姓难以拿出来。故而寒门难出贵子,能读书考中科举的,也常常是举家之力供出来的。” “学堂的开设,请老师坐堂,地方府衙的配合,都花费巨大。读多久,读什么,读书之后是为了做官还是为了找一份工作养活家人都需考虑权衡。” “二是女子入学。女子能读书,本是好事。可虽然本朝鼓励女子读书入学,但世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女子无才便是德’一时之间难以改变。即便是富裕的人家也难免会想着,小娘子大了便要出嫁,何必费这个银钱。” …… 李如意耳朵里听着崔甫不疾不徐的声音,思绪有些发散。往常只闻崔甫盛名,被他容颜所惑。此刻他站在她身边,不过思考片刻便能一一指出问题,这其中的顾虑,有些是如意想得到的,也有些是如意想不到的。 她站在崔甫旁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崔甫。 如意压下心头的思绪,静静地听着。本是想套路崔家父子一番,听崔甫一番言论,料他必有所想法,此刻却庆幸选中了崔甫。 崔甫就这么不急不躁的说了快有小半个时辰,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拱了拱手道:“还有未尽之处,臣一时想不到,还请圣人容臣明日上书细表。” 如意抬了抬手示意,李莲衣立马端了杯茶献上。 崔甫客气的道:“多谢公主赐茶。”端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李如意挥挥手示意不谢,移开盯着崔甫嘴唇的目光。语气诚恳的问道:“崔侍郎所言句句在理,许多疏漏都能想到。不知崔侍郎可有良策应对?” 崔甫闻言拱了拱手,温言道:“确有些想法,只是还需些时候细细整理。” 崔相听到这句意料之内的回话便知这事儿已然定下了,他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圣人听到崔甫回话便喜道:“好!那便将此事交予公主负责,崔爱卿协助公主。此乃大事,万望你们二人同心协力,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这句,看了看如意娇俏的脸庞,又温言道:“阿奴大了,朕的皇太女该立事了。” 底下的三人听到这句话一个比一个惊讶。“皇太女”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清楚。 圣人竟是要立储君了。 如意虽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到了此刻听她阿耶这般说,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手心里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崔家父子二人表情都是高深莫测,俩人心里想的什么没人知道。但圣人未曾明旨,便也未曾开口贺喜。 等如意和崔甫领了差事退出来后,如意才缓缓地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 两人颇有默契的在殿外的廊下停下。如意首先开口笑道:“还未恭喜崔郎又升了官,以后与崔郎一道公事,还望郎君多多指教。” 崔甫心里头好笑,在御书房里,如意口里都是“崔侍郎”、“崔大人”,如今不过刚迈过御书房的门槛,口口声声便是“崔郎”、“郎君”。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瞧着后头的宫娥太监一个都不曾上前,皆低着头退后。便知这公主确是有恃无恐。 他故意冷了脸,疏离客气道:“为圣人分忧是臣子的本分,臣必当竭尽全力辅佐公主。” 如意瞧着面若冰霜的崔甫,心奇道这小郎君竟还有两幅面孔?方才在殿里回话温声细语,如今刚出了殿门便冷着个脸。 只如意侧着身瞧着他的脸,是如何也生不起气来的。 方才她怕被她阿耶和崔相看出来,愣是没敢多看这崔小郎君一眼,现在她自然要多看几眼补回来。 李如意眼睛盯着崔甫像是被精雕细琢的下颚,嘴里哄道:“天色还早,郎君不如来我宫里再议一会?” 崔甫感受着李如意明目张胆的打量,又听她语气似哄那孩童,心里颇觉得好笑,面上却露出颇为苦恼的回道:“公主相邀,本不该辞,只早前应了房公的邀约入府一叙,实在不好推拒。听圣人所言立皇太女近在眼前,待那时,臣必携礼恭贺。” 第 9 章 房公房白林乃李朝当世有名的大儒。曾任国子监祭酒,如今闲赋在家。这朝中如今有一半的人师从于他。更可贵的是,他教书育人不曾以家世作为标准。桃李遍布天下,天下人在他眼中无不可教之人。房公一搬出来,如意哪怕作为公主,也得为他退一步。这是她对这位大儒的敬仰和尊重。 如意笑意盈盈的道:“房公相邀,郎君必是要去的。那便改日再与郎君请教。” 崔甫松开了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如此,崔甫先行告辞。” 如意挥了挥手,站在厚重肃穆的御书房门外,瞧着小黄门领着崔甫出宫的背影,手指往后勾了勾。秋棠立即上前,低头道:“公主有何吩咐。” 李如意手里把玩着那块羊脂玉,长眉一挑,神情莫测,道:“去,派个人跟着,瞧瞧这崔郎君今日都去了哪,与何人见面,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秋棠行了一礼:“是。”便匆匆退下。 李如意才不信这崔甫要去见什么房公。房公如今闲赋在家,除了几个旧时好友,连门都不出。崔甫入金陵不过俩月,如何识得房公。八成是唬她的。 若是真是崔甫在躲她,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就有意思了。 如意又在廊下站了一会,秋棠回来便看见公主面无表情地把玩玉佩,艳丽的容颜瞧着高不可攀,李朝公主的气势不曾压制,与刚刚站在崔大人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大相径庭。 秋棠低着头,敛住神色,只上前回了一句:“公主,已安排妥当。” 如意淡淡地“嗯”了一声。望着远方的天色,不曾挪动半步。 秋棠不敢多问,只默默站在身后。 又站了一会,崔相从殿里退了出来。如意等候多时,收了羊脂玉,迈着步子笑着上前,行了个礼:“老师。” 崔琰受了师礼,眼神复杂地看着如意,道:“公主今日让臣刮目相看,臣确是不负圣人所托。” “哪里,都是老师功劳。原本我若想行走于前朝,必是要多花费一番心思。老师送我入朝,如意实乃感激不尽。更多谢崔甫崔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只此事颇有一些凶险,只盼崔大人一切顺利,不负皇恩。” 李如意这话一出,气得崔琰嘴角开始抽搐。 这公主是要踩着他最骄傲的儿子的功绩上位! 他深知此事他需负一半的责任。只不过短短三月,这公主翻了年便与年前大不一样。而今日圣人有意立储,往后公主只会越来越有君王的样子。 但是崔琰心里其实也很复杂。他教导公主十二年,日日与公主见面,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用的心比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还多,崔甫不必说,一年也见不到一回,每日里上朝早出晚归,崔莹也难得见他一面。 瞧着公主成长如此,他一面心里颇为骄傲,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冷峻道:“那便祝公主一切顺利,早日得偿所愿。” 如意心里不屑崔相这老狐狸又在装大蒜,面上却客客气气与他道了别。 她为了再刺激崔琰一番已等候多时,她可没有忘了摘星宫里还有个多动症患者周乐言在等着她,回去时便急了些。 离摘星宫还有一段距离,李如意坐在步辇上大老远就能瞧见周乐言的身影。 周乐言也不知等了多久,李如意临走前吩咐不准她出摘星宫,她倒是真的不敢出去。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小马扎上,手扶着脑袋,头上不知道顶着什么叶子遮着太阳。歪靠在宫门边,昏昏欲睡。 李如意抬手按下了身后宫女通报的声音。 下了步辇,她轻轻地迈着步子走到周乐言跟前,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她看着周乐言睡得嘴角口水都流出来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后悔。若是不靠周乐言她阿娘给她寻亲事,凭周乐言这个样子,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她站在周乐言面前半天,周乐言丝毫没有要清醒的样子。眼看着越睡越沉,都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如意一脚踢向她的小马扎,周乐言猛地被踢了一脚屁股下面的凳子,差点摔倒,一时惊醒慌乱不知地拉住了李如意的裙摆。 李如意差点被她拉倒,幸亏秋棠在后头托了她一把。她咬着牙,吸着气。 面上瞧着温柔万分的表情,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可清醒了?” 周乐言这才清醒了一些,松开手抬起头,看着如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模样可太熟悉了,她阿娘每次都会这般瞧着她问她为何又一夜未归,待她高高兴兴地道明缘由之后,便会掏出鞭子狠狠地“疼爱”她一番。 她打了一个寒颤,忙讨好笑道:“问公主大安,清醒了,清醒了。昨儿个得知公主疼阿言,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净想着如何报答公主的恩情了,今日便有些昏沉,往后再也不敢了。” 便又屁颠屁颠地站起身来,要扶着如意。 李如意吃软不吃硬,况且周乐言生得又颇为可爱讨喜,一笑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她伸手掐了掐周乐言肉呼呼的小脸蛋,冷哼:“不过是让你等了这一会工夫,都坐不住。” 她手指一划,指着那小马扎道:“我宫里哪里来的这东西,从哪借的赶紧还到哪里去。” 周乐言瞧如意不怎么气了,便笑嘻嘻道:“这是掖庭里的翠鸟儿送我的。” 后头秋棠皱眉道:“掖庭?掖庭里的奴婢都是戴罪之身,怎出来的?”,她又一瞥小马扎:“还能送东西?” 周乐言抓了抓脑袋,迟疑道:“走出来的?” 李如意懒得和周乐言这个棒槌废话,摆手示意:“去查。” 秋棠领了命扭头便去查探。 周乐言这才瞧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李如意迈进宫里,几个宫女忙上来伺候她净手洁面,白栀服侍她更换了一套宽松的常服,嫩粉色的长裙掩盖了些公主的慑人的气势,增添了一些柔顺。 只可惜一开口便无情打破周乐言的幻想。 李如意手里捧着芍药为她煎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茶,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李如意仿佛好奇一般慢慢开口道:“阿言,我是真的不懂,你有时聪明得能看穿旁人所思所想,有时笨得我恨不得从未认识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个笨的还是聪明的?” “不说这掖庭的宫婢你到底认不认识,人家能想尽办法从掖庭出来,穿越半个皇宫,就为给你送个小马扎讨好你。你觉得,你配吗?” 周乐言打了个冷颤,嘴里连道:“我不配我不配!”说完又皱着眉头,道:“哪个不长眼的敢窥探公主行踪,宫里头还有这般脑子不清醒的吗?是哪个后妃,还是前朝?” 李如意不在意地摸着杯盏,嘴里吐出的话却充满冷意:“几只小虫子罢了。” 她斜了一眼周乐言:“同你说了八百回了,入了宫到底是不一样些,稳重些。你在宫外头如何玩闹我是不管的,进宫给我把皮绷紧点,别一天到晚瞎撩闲。” 如意话音刚落,秋棠就捧着东西上来了。 “启禀公主,都招了。” “这么快?!”周乐言又看了一眼秋棠,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位摘星宫大宫女。这才多久的工夫?她连杯茶都还没喝完,摘星宫果然卧虎藏龙。 “早有暗卫盯着,只等公主回来发话。”秋棠回道。 周乐言着急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脑子进了水的敢招惹如意,却见如意神色淡淡道:“送去长乐宫罢。” 周乐言一下子收回了想去拿供词的手。 余皇后是一国之母,素有贤名,平日里从不为难后宫众人。只要没人去她眼前招惹她,她便是最贤明大度的皇后。但是若是遇到关于如意之事,那便顷刻化身为恶虎,所有敢对她的阿奴出手的人,都必会被狠狠撕下一块肉。 听闻公主十岁时被一个心怀妒忌的后妃差点给害了。御花园里头小如意与那妃子迎头相撞,本来客客气气打着招呼的妃子,不知为何突然疯魔了。瞧着公主不过十岁便已经出落的绝色的脸庞,戴着指甲套的手直直地朝她脸上伸去。 众奴婢猝不及防这宫妃突然发疯,还未反应过来。幸亏如意瞧她神色不对及时侧脸避了一下。但那指甲还是在如意的脸上划了一道。脸上渗出了些血丝。 那宫妃瞧见血丝被刺激得更是不行,就要往如意身上扑,这回宫人们都反应了过来。如意被一堆人推搡护着,头发散落了些。 她愣了一下,摸了一下脸,瞧见手上的血迹,便大哭不止。 都是被吓的。如意是多么爱美的一个小娘子,以为自己被毁了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于是,等余皇后得了信,赶到场便看见她捧在手心里的阿奴,脸上手上都是被晕染的血迹,头发都散了,哭得都快昏过去了。旁边的宫女奴才瑟瑟发抖的哄着,那个疯妃被侍卫死死地压着头,宫钗头发散落一地,细皮嫩肉的脸颊被地上的石子磨的破了皮,嘴里还在不停的叫骂。 第 10 章 乍然见到这番景象,余皇后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都黑了一片。她死死地掐着手心里的肉,被身边的春荣姑姑扶着,才硬撑着没倒下。 她眼睛像滴了血般红,恨恨地问道:“怎么回事?!还不把公主扶走,喊太医过来!” 忙有奴才奴婢爬到前头,跪着,哆哆嗦嗦的解释。而李如意则被搀扶着挪到旁边的宫殿。 听到如意只是脸上被划了一道,并没有其他大碍,余皇后仿佛才能开口呼吸。耳边是如意远去的哭声,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恨道:“来人!护主不力,全部杖毙!这个妖妃,给本宫凌迟处死!” 底下奴才个个匍匐大哭求饶,可如今能救他们的如意早已被带往别处了,无人能救。赐死的宫人身上的血染红了御花园,听说那块地的花第二年开得都比其他地方艳。 圣人听闻此事之后,对余皇后的酷刑不提一词,俨然是默许了。公主如今身边的宫人俱是那年赐下,包括秋雅姑姑和四个大宫女。且特意赐给公主十二个绝顶高手,但凡公主出行,必是护卫左右。 周乐言想到余皇后“生平事迹”,连碰都不想再碰一下那张纸。余皇后必是会将此事处理地干干净净。 她打量着如意如今光可鉴人的白皙脸庞,上头一丝疤痕没有。 暗自庆幸,若是真留了疤,依如意的性子,必又是一场灾难。 李如意不知道周乐言心思早已跑偏。白栀此刻正给她敲腿,早上站了半天,都有些乏了。 懒洋洋道:“如今我救你于水火,阿言是不是该也为我解解忧?” 周乐言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方才一阵差点都弄忘了。 她一拍脑袋,嘴里招呼着:“芙蓉,芙蓉姐姐!快把我的大宝贝拿过来给公主瞧瞧。” 李如意来了兴致,笑道:“哟,你还带了宝贝来呢?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芙蓉从外头捧了东西进来,笑道:“确是个宝贝,我还从未见过呢,周小娘子每次都能让奴婢们开眼。” 宝贝用墨色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被芙蓉轻轻地放在案上。 周乐言掀开绸缎之前还卖了个关子:“公主不妨猜猜,是公主前日里想要的,但从未见过的,我特意去寻了来孝敬公主的。” 李如意思量一番,抬眸,有点欣喜道:“可是那日波斯人奏的乐器?” “正是!”周乐言掀了绸缎,兴奋道:“公主细瞧瞧,据那番邦人说,这叫提琴。” 李如意瞧着面前这一把琴,似二胡,却有四根琴弦。上好的云杉为底,造型颇为新颖。 她瞧着旁边的一张弓,抬首示意:“拉给我听听。” 周乐言无不应从,学着番邦人的模样将提琴夹在脖子上,自信满满地拉着。 李如意皱着眉听了会,实在听不下去:“停,别拉了。你这拉的是什么东西,拉点阳间的东西行不行?” 这琴音着实是魔音穿脑。让人听了想吐。 周乐言苦着个脸停下了手,委屈道:“我虽懂些乐理,可这东西忒麻烦,那番邦人卖了我琴没多久便离了金陵,我便是想学也无处可学啊。” 李如意无语地扶着额头,挥挥手,让人收走了这琴。她会的乐器不少,可如今也没什么心思去研究一番。 “你们都退下。” 白栀心知这是公主有话和周小娘子说,便起身福了福身子领着人退到殿门外,待听不见公主说话的声音才停下。 李如意略微凑近了点周乐言道:“你上回同我说崔甫,他回京述职后便留在金陵,你日日在外头跑,你可见过他?” 周乐言猛一听崔甫就想起了那壶让她挨揍的秋月白,一时间虽想不明白公主为何问起他,倒也老老实实地回想一番,答道:“见过的。” “崔大人行走六部,忙得很,诸公都见不着他,我只在上元节那日见过。” 李如意又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袖口里的羊脂玉,侧目问道:“你细说一番。” 周乐言听如意如此重视,以为有大事,便仔细思考了一番,慢慢说道:“我那日离了客栈便去观景台看表演,等表演结束散了场,我想到公主在意的那琴声,便去景台后头瞧瞧。我道明来意后,那乐师正与我交谈之时,崔大人便来了。” “我本不认识崔甫,是那乐师称呼他崔都护,言语之间颇为殷勤。我便知那是崔甫,他问了那乐师几句提琴,便告辞离开了。期间我未曾与崔大人有过交谈。” 李如意敛住眉目间的神色,想来是当时与崔甫相见,他转身离开后便去了景台后头。 “阿意怎么问起崔甫,可是有何不妥?”周乐言有些紧张的拧眉。 “自然是有不妥的,大大的不妥。”李如意挑眉笑了笑,理直气壮道:“崔甫这厮勾引了我。” 周乐言整个人都傻掉了。愣愣的瞧着如意,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发出声音:“公主可是在与阿言玩笑?” 李如意横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与你玩笑,崔甫仗着貌美,当街勾引搭讪与我。我必是要抬他入宫的。” 这回周乐言张着嘴,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情实在复杂得很,一时之间不知该恭喜崔甫喜获公主青眼,还是该震惊崔甫竟然勾引公主。他难不成是疯了? 她抖着手摸了茶盏饮了一口,看着如意美艳动人的脸才猛然想起如意的坏毛病。她此刻特别想摇着李如意的身子,大声冲她发泄:“瞧上人家的脸就直说!!!为什么要唬人!!” 她竟然真的差点当真,以为崔甫有意勾引。那可是崔甫啊,崔相之子,崔相知道你这个学生想娶他儿子入宫吗?! 周乐言又一想崔甫那张确实冠绝金陵的脸,只怕公主必是钟意得很。此事若不处理好,往后必闹得满城风雨。 她试探道:“望公主莫生阿言的气,阿言想知晓,公主是真心喜爱崔甫想抬他入宫,还是只是当个解闷的玩意儿?”最后几个字音量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周乐言打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崔甫能在她嘴里成了个“解闷的玩意儿”。今日之事她死都不会往外吐出一个字,不然,光是她阿兄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扔进护城河里清醒清醒。 李如意拧眉,不悦道:“如此好看的小郎君,怎么能慢待?又是老师家的大郎君,必然需得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他入宫。” 周乐言咽了口水:“怕是圣人与皇后不会同意。” 李如意叹了口气,道:“就是这个问题,我阿耶对他异常看重,怕是不舍得让崔甫一生被圈在宫里。我阿娘,必是要嫌弃崔甫心野得很,不能好好伺候我。” 周乐言抖了抖身子,这画面感太强了。她仿佛瞧见崔甫娘们兮兮的对着公主撒娇卖乖了。 她受不了了! 周乐言猛地站起了身,义正言辞:“公主,我觉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李如意瞪了她一眼。 周乐言瞧见那眼神一下就软了,“公主要崔甫,自然是可以。怕只怕圣人和皇后担心,若闹得不好看,往后崔甫入宫,公主忙于政事,皇后苛责他便不美了。” 李如意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点了点头道:“有理,阿言可有什么办法?” 周乐言无法,只得坐了下来,又给公主添了杯茶。慢声细语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公主若是真心,倒是娶了崔甫之后,可以让他继续担任个一官半职。男人嘛,必是有些自尊的,若是一直待在宫里,尽是与些女眷相处,也不好。” 李如意听到这里,便上了心,继续认真听着。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婆婿问题,二来,圣人那边便也有了说法。” “我确实想过这些,若一味以寻常皇后的标准来要求他,确实不妥。可我眼瞧阿耶是想让他以后官拜宰相辅佐于我,在阿耶眼里,他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能臣。这般说,我阿耶当真能舍得?” 周乐言自觉旁观者清,圣人对如意的宠爱有目共睹,她颇为自信道:“公主从小到大,圣人恩宠不断,讲明道理,圣人定是舍得的。” 李如意脸上也露了些笑:“那等我这趟差事办好了,便请旨赐婚。” 她此刻心情极好,只觉得万事皆备,虽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但也不曾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李如意此刻眉眼说不出的动人,笑道:“你近日也好好收收心,怕是这几日圣人就要明旨,莫躲懒,好好为我办事。” 周乐言一听便知,公主这是要开始入朝参政了,这是大事。连忙正了正身子,拱手道:“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公主厚爱。” 如意满意地笑了,一双大眼眯了起来,又拉着周乐言细说了说这件差事。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乐言和李如意一样,自始至终压根儿没考虑过崔甫的想法。她的想法很简单。李如意金枝玉叶,不知多少才子写诗献花,又美貌动人,权势滔天。和崔甫旗鼓相当,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当然了,若是崔甫知道她这般想,怕是连个眼神也不会给。 第 11 章 那厢如意和周乐言聊得投机,这边崔甫刚出了宫门,一撩长袍,轻巧地跨上了马背,墨色长袍边绣着的金线迎着光线一闪而过。 崔甫面容冷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挽上了缰绳,座下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金马在阳光的照耀下,身上泛着光泽,矫健有力的身躯看得守宫的侍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另一只手把玩了两下松青递过来的马鞭,不似如意那镶金戴玉的马鞭,却也是上等的材料所做。 松青看到崔甫上了马,忙也翻身上马。看着主子不曾迈步,立马猜到主子有事吩咐。忙轻驾着马上前,侧身询问:“郎君有何吩咐?” 崔甫盯着马鞭上的细密的纹理,轻声道:“去府里将我前日里写的文章拿出来,还有,去我私库里取那座和田玉观音,包好了。今日要去拜访房公。”听闻房公老妻信佛,只希望这份礼能送到对方心里去。 松青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崔甫,道:“郎君,近日未曾给房公送过拜帖,如此上门可会唐突了房公?” 不怪松青如此惊讶,房公脾气他有所听闻。他们入京多时,崔郎君都未曾与房公通过信,更别说拜访。如今招呼都不打一个,他颇有些担忧会被视为慢怠,若是被人扫地出门,可就尴尬了。 崔甫侧首深深地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皇宫,摇了摇头,神色莫测道:“去办吧,我去户部一趟,拿了东西,去户部找我。” “是。”松青忙拱手行了个礼,调转了马头往宰相府里去。 崔甫移回了望着皇宫的目光,拍了拍身下的马背,马儿颇为灵气地往前慢慢悠悠地走。过了好些会儿,终于到了户部门口。 崔甫翻身下马,立刻有侍从上前牵马。 他仿佛是随意回头一般往街角卖炊饼的那里瞥了一眼,也未曾说话,只轻撩起长袍,跨过户部门口的门槛。 街角的阿九一身冷汗,长年习武又在宫里接受过严苛的训练,他清楚知道崔甫刚才必然是发现他了,眼神里尽是警告。他皱着眉头,暗叹大意了。瞧着崔大人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却不想嗅觉如此敏锐。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往常之闻崔甫文采极佳,从未听闻过他习过武。 但公主交代的事必是要好好完成,想到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翻上了户部的墙头。 正在户部翻阅着文档的崔甫耳朵动了动,听见屋顶上轻微的声音,轻笑了一下,眼里却是嘲弄。 他细长的指尖慢慢翻过一页,颇悠闲地想,不枉他失礼地上门拜访房公,小公主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待得松青赶来,崔甫便领着松青带着礼到了房公府上。 崔甫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下,松青拾步上前去叫门。 有门人闻声而来,只开了一些门缝,小门人瞧着十四五岁,颇为机灵的模样,探着个脑袋出来问道:“何人叫门?” 松青连忙拱手行了个礼:“清河崔甫来访,想与房公请教。这是拜帖,叨扰了。”忙掏出崔甫在户部刚写下的拜帖。 小门房瞧了瞧拜帖,本不欲收,房公不见客已久,这人也不曾提前送来拜帖。他心里翻了个白眼,张嘴就说要见房公,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只是听见了“清河崔甫”,素闻崔甫才子盛名,便又朝门外崔甫看去,一看,小门房便张大了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可没听谁说过崔郎君有如此好相貌。 松青瞧着他愣神的模样,忙把拜帖塞到他手里,小门房如梦初醒般,低着头捏紧了手里的拜帖,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道:“我家大人本不见客,但既然是崔大人来访,我便去问一问,还劳烦两位在此稍候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松青笑着回道。 小门人说完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崔甫自始至终不曾露出过旁的表情,只低着眼立在马旁。 没一会,门内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小门房忙跑回来打开了府门,笑着道:“房公有请,二位请进。” 崔甫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温声道:“多谢小郎君。”便迈进了府里。被领着到了前厅,便见穿着素袍的房公出来。 他连忙行了个礼:“晚辈崔甫冒昧登门打扰,还望房公勿怪。” 房公留着花白的胡须,瞧着精神健硕,笑道:“崔郎君无需如此客气,久闻崔郎君大名,有幸一见,确是气度非凡。” 崔甫诚恳道:“不敢当,早闻房公贤名,一直有意拜访,今日登门实在冒昧,还请房公勿怪。” 房白林豪爽一笑道:“崔郎君太客气,快请坐,来人,看茶。” 松青在门外候着,听着二人在门内对崔甫的文章交流得颇为和谐的声音,才舒了一口气。幸而房公大度,不在意这些虚礼。否则今日被房公扫地出门,明日便会传遍整个金陵城。 只是他还是有些奇怪,今日郎君本是上午去完国子监,下午要去户部与户部侍郎商议要事,为何突然又如此冒昧拜访房公? 时人颇为守礼,若是登门拜访不曾递帖,就算人家大门都不给你开,你也无处说理。 不过郎君做事必有他的道理,郎君不说,这便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松青低着头,静静地等在门外,不再胡思乱想。 客厅里头,崔甫饮了一口茶,慢慢的把茶杯放下,心里斟酌了一番,才诚恳的开口道:“还望房公海涵,今日登门拜访,不仅是仰慕房公想与您讨教一番,更是有一事需麻烦房公帮忙。” 房白林刚瞧了崔甫的文章,作的极好,与崔甫一番交谈,更是对其欣赏得很。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此刻崔甫言有事拜托于他,他倒是很乐意帮帮忙。 房白林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笑道:“崔郎君不必客气,请说。” 崔甫从座上起身站了起来,对其躬身行了个师礼,诚恳道:“房公之名传扬于李朝上下。人人皆知房公爱才,满城桃李,对学生一视同仁。经师易遇,人师难遭。相必在李朝,没有任何人比房公更懂得教书育人,更爱惜学子和读书人。” 房白林听到这里,微微肃了脸。 崔甫又道:“在下知房公三年前因身体之故,便从国子监致仕,不再收弟子,也不再传道。实乃大憾!今日臣领圣人旨意,协公主要于城县之中开设学堂,男子与女子同学。在下恳请房公出山,论起读书育人,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做这个主事人。” 房白林听到崔甫的话,连手里端着的茶都忘记喝了。他望着微微欠身的崔甫,眼里有些恍然。 “你方才的意思,我已经懂了。”房白林搁下手里的茶杯,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个忙我属实帮不上,我欠内人良多,老来已应了她好好安享晚年。我可以与崔郎君举荐几位大儒,他们也能帮到你的忙。” 崔甫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劝,掩去眼中的神色,只客气道:“多谢房公。” 松青在门外竖着的耳朵听见了这话,眼里满是诧异。他家郎君竟与公主一道领了差事。 待崔甫与房公告辞,出了房府后,松青便凑上前低声道:“郎君,方才我听房公与郎君交谈,言及公主。可是公主当真要入朝参政了?那...” 松青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甫打断:“出门在外,不得随意议论皇家之事”,他停顿了下,睫毛轻眨了一下,又添了一句:“圣人今日提及皇太女,过几日怕是便有旨意。” 松青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虽然皇上只有这一位子嗣,但毕竟是女子,竟当真要立皇太女,传位于公主!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从未有过女皇,若是李朝当真有位女皇,那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李朝大臣百姓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女子为皇吗? 他骑着马跟在崔甫的马后头,心里头琢磨着崔家与公主颇有渊源,崔相为公主之师,若是公主登基,必会善待崔家。但崔家也毫无选择地被拉入到公主的阵营里,往后立储之事必然波及到他家郎君。 崔甫半天不见松青说话,回头就见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在思索着什么。他慢悠悠的在前面道:“你今日心神不宁已久,人家跟了这么久,你都未曾察觉。可是金陵的好日子把你养得懈怠了?若是再这般,我只能把你送回清河了。” 松青听见这话立时便打了个激灵,收了神思,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阿九耳力过人,听见崔甫这般说,恨恨的捶了一下墙角,再不敢靠前,只远远的后缀着。 崔甫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往宰相府去,今日在殿内瞧见他阿耶脸色不好,想来对此事阿耶必是有一番打算。 阿九眼看着崔甫进了宰相府,便守在附近,直到快要宵禁,瞧着崔甫不会再出门,才冷着个脸回了宫。今日他丢了大丑,差事没办妥,公主必是不悦。 李如意前脚刚送了周乐言出宫,后脚秋雅姑姑便凑上前来禀告阿九回宫有事禀报。 李如意勾了勾唇:“让他去我书房等着。” 等如意用了晚膳,悠闲地迈着步子进了书房坐下,便见阿九立时跪在地上:“问公主大安,阿九未能完成任务,请公主责罚。” 听见这话,如意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第 12 章 门外的秋棠端了杯茶敲了敲门,听到公主喊“进”,便推开了书房的门,就瞧见阿九跪在地上,公主冷着个脸。她放下茶,忙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她自是知道公主交予阿九什么事儿,这还是她去吩咐的。阿九耳聪目明,盯着个人轻而易举。可瞧方才里头气氛凝重,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李如意可太意外了! 等秋棠退出去,她饮了口茶,不轻不重地搁下杯子,冷着张俏脸,道:“出了什么事?” “今日属下领命出了宫,一路尾随崔大人。他出宫后先是骑马去了户部,但在他进门之前就发现了属下,之后却并未寻属下麻烦。在户部之时并未与他人有过交谈,饮了两杯茶,用了午膳。待得半个时辰后侍从松青手持礼单备了礼,二人便从户部离开去了房公府里。” 如意听到这里,挑了挑眉道:“他当真与房公有约?轻而易举便进去了?” 阿九羞愧道:“属下不知,崔大人当时站的位置实在刁钻,我只能瞧见小门人与那侍从交谈,然后进去通报,却不敢靠太近,听不见那二人交谈。崔大人进了府待了一个半时辰便告辞,回到宰相府后直到宵禁都并未出府。” “属下有负公主所托,房府周围俱是郑将军手底下的人在守卫,未免打草惊蛇,属下不敢探进房府。” 这郑将军幼时受了房公大恩,故而一直派人看护着房府。对房府之人照料有加。 如意听到这儿,拨了拨额间散落的几根头发,道:“既如此,也不怪你,你起来罢。” 阿九低着头跪在那儿不肯动,语气晦涩:“今日之事,是属下大意,未探得崔大人曾习武,泄露了行踪。请公主责罚。” 如意这才听出不对,拧着眉,眼神锐利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道:“崔甫会武?” “是”,阿九头低得更深,“崔大人下盘稳健,行动有力。属下与他相距甚远却能轻易被他发现,不仅会武,且还是个高手。” 如意敲了敲椅子,似是自言自语道:“崔甫行走于李朝,外邦,会一点防身术倒也正常,可若是个高手...”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阿九道:“你们几个之中,哪个能与他一较高下?” “阿大阿二或可一试。” 这回如意可算是开眼了,原以为崔甫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会一些防身术是正常的。 就连如意也使得一手好剑。但决不能与阿大阿二那样的练武奇才相比较。他们二人乃是宫里最出色的暗卫,崔甫竟能与之相比? 李如意一脸高深莫测,崔甫总能带给她惊喜。 她挥了挥手,安慰道:“既然知道不足,回去多去练练,下去吧。” “是”,阿九这才抬起头站起身,离开了书房。 秋棠瞧见阿九推门出来,皱着眉上前问道:“可是差事办砸了?” 阿九冷着个脸,也不答话,“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秋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办砸了事还敢这么嚣张,回头必要秋雅姑姑好好教训他。 秋棠本还在生气,却听见书房门口传来动静,忙为公主打开书房门,李如意出了书房也不说话,秋棠跟在后头也噤了声。 公主金枝玉叶,尊贵非凡,哪怕她们这些人服侍公主多年,也不敢胡乱搭话。 如意进了寝殿,歪靠着卧榻,随手拿起旁边案上的一本书,便看了起来。芍药捧着香炉进来,如意闻到香味,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问道:“芍药,今日换了香了?” 芍药将香炉搁在案旁,微微一屈膝,笑着回道:“回公主话,这香是这些日里奴婢刚研制的,比往常的香里添了几味。公主不妨猜猜看?” 如意闻言,捏着书,细细嗅着。这往常晚上的香是常点的安神香,只是今日之香闻着却颇为清朗。 她勾了勾唇角,笑道:“今日香闻着颇有春意,你莫不是把青草添了进去吧?” 芍药一向与调香上颇有创意,若是真把草添了进去,她也不会惊讶。 芍药笑了笑,温声道:“公主猜对一半,近来观公主要务繁多,便自做主张做些清神的香,试了颇多,才配出这香。里头最特别的是添了春雨后的嫩竹。调制之后,闻起来便有一种春意。让人心情愉悦,精神放松。” 如意点了点头,满意道:“确实如此,不错。不过这香味,我近日似乎在哪儿闻过。” 她好看的远山眉挑了挑,又低下了头去看手上拿着的书。 又翻了几页纸她猛然抬起头。她想起来从哪里闻过这味道了,是崔甫。 崔甫上午与她告辞之时,擦肩而过,她隐约闻到了他身上有青竹的味道。想到崔甫便再也看不下去手里的书。 她捏了捏眉间,开口道:“安置吧。” 几个宫女纷纷上前伺候她更衣入眠。 一连几日,如意都未曾再见过崔甫,直到圣人跟前的大太监李莲衣午膳时分过来特意寻她。 李莲衣笑得颇为和气,进了摘星宫,瞧着这摘星宫样样都是金贵的御赐之物,眼里的笑意更深,瞧着颇为慈眉善目。秋棠若不是知道李莲衣深得帝心,私底下行事颇为狠辣,还真会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过去。 秋棠引着李莲衣向客厅里走去,李莲衣笑呵呵道:“公主可还在用膳?老奴来得不巧,多有打扰。” 秋棠回过头笑着道:“哪里哪里,李总管难得来一回摘星宫,该是要怪我们奴婢招呼不周。公主此刻还在里头用膳,还请李总管稍候片刻,先用些茶水糕点。” 如意本在用膳,听闻李莲衣造访,诧异的望向房内番邦贡献的西洋时钟,微微皱了下眉,道:“李总管怎么这时候来?” 她轻轻搁下手里的筷子,挥了挥手,秋雅姑姑立刻上前招呼宫女撤下案上的饭菜。又有宫女端上漱口水,为她净手洁面。 等安置妥当,她从榻上起身穿上鞋子,秋雅姑姑跟在后头,略带了些喜意道:“方才秋棠派人过来打招呼,道是李总管今日格外客气,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他突然造访,必是有喜事。” 如意闻言不曾搭话,只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只当她与崔甫一道领的差事有了明旨。 李莲衣瞧见公主出来,忙上前行礼道:“问公主大安,老奴今日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无需如意提醒,秋雅姑姑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如意笑眯眯,弯着一双大眼,格外动人,温声道:“李公公安好,您老人家贵人事多,今日怎有空来我摘星宫?” 李莲衣被秋雅扶着站直了身子,拱了拱手,止不住脸上的笑:“今日老奴斗胆要提前恭贺皇太女。明日圣人便颁布旨意,立公主为皇太女,今日令谕已下送到中书门下,老奴讨个巧,在此提前恭贺公主!” 秋雅姑姑大喜,连忙跪下,恭贺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此乃李朝之福,百姓之福!” 院子里的宫女跟着跪倒一片,都在道贺。 李如意耳朵里听着恭贺声,有些恍然,阿耶竟真的立她为皇太女了。往日里,她所学所闻皆不似寻常人所学,学的是为君之道。 她曾也想过,若是往后荣登大宝,不谈李朝千秋万代,但也必要延续他阿耶开创的太平盛世。她也有无尽的抱负,想有一番作为。不想百年之后史书上谈及李朝女帝,贬低女子不堪为帝。 听到李公公的话,她竟有一些胆怯。觉得自个儿尚未准备好迎接这重担,天下百姓苍生的未来都将压在她的肩上。她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比公主更盛的荣耀,同样,她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耳边仍是一片道贺声,摘星宫里人人喜气洋洋。这是天大的喜事,皇太女与公主,那待遇是千差万别。公主一步登天,他们也受益无穷。 李如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张口缓声道:“今日多谢李公公,等明日旨意下来,我便面圣谢恩。” 秋雅姑姑忙备了礼,交到李公公手上。李莲衣客气笑道:“往日我不便收,今日便讨一份彩头,东西我就收着了。公主明日便安心等着旨意就好。” 李莲衣今日来摘星宫给如意贺喜,也是存了几分讨好。圣人如今年纪大了,皇太女一事已尘埃落定,他此时不来讨好储君何时再来?且圣人对如意的宠爱他比谁都清楚,公主往后有大前程。 秋雅姑姑亲自送了李莲衣出了摘星宫,等回了宫,便见如意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手里捏着快冷掉的茶杯,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她微收了些脸上的笑,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为公主换了一杯热茶,低声道:“公主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李如意自小就不喜与旁人交心,对身边的人倒是宽待,但从不吐露出自个儿内心的想法。她性格有些敏感多疑,可能这是所有皇家之人的通病。 幼时伴她长大的奴才宫婢姑姑,在十岁那年风波里,被她阿娘赐死的赐死,发落的发落。如今身边的人都是十岁后跟着她的,她更不愿与她们多说什么。 她阿娘手把手教会了她如何治人用人,却没教会她如何与身边的宫女女史相处。故而有时,宫婢们与她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冒犯。 第 13 章 秋雅姑姑待她极好,身边几个大宫女也将她照顾得万分妥帖。而相处之间又有些疏远。 正因如此,当周乐言出现时,弥补了她这一块的缺憾。周乐言热情活泼,即使她冷着个脸,也能无视厚着脸皮与她搭话。久而久之,她也能与周乐言说一两句心里话。 如意不知道的是,余皇后是故意如此教她。做一个无情的帝王,总比做一个多情的帝王要好得多。无情的人伤得是旁人,多情者往往伤得是自个儿。 只如意如何强势有魄力,到底如今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不说远处,金陵城里十六岁的小娘子活泛一点的,如周乐言,整日里饮酒作乐,潇洒自在。文静些的,也常三五好友相约作伴,吟诗作对。自小长大,也是家中长辈疼宠着无忧无虑的长大。 而如意却是样样都要学,且还要学得拔尖。一手好字被士大夫们夸赞有魏晋之风骨,只这一句话,却是她苦练十多年才换来的。更别提为了学骑马射箭,磨出血的手才换来百步穿杨。她自知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便只能笔耕不缀暗自用心。 对于如意的性子,教她的崔琰了解得最深刻,公主是要么不做,既然决定做,那必然要做最好的那个。 但此刻如意被立皇太女的消息冲击到了,她望着秋雅姑姑担忧的眼神,有些迟疑地开口:“阿耶欲立我为储君,姑姑可觉得我能担如此大任?” 秋雅姑姑立时便变了脸色,她沉声道:“奴婢直言,还请公主勿怪。奴婢伺候公主多年,勤勉有加。公主不论是从哪方面论,都是最适合做储君的人。文章策论做得比那国子监里头士子都要好,又师从崔相,崔相在外对您赞不绝口。” 她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公主爱民如子,三年前西南洪府州发生瘟疫,公主更是担忧得夜不成寐,出策出力。论能力,天下人谁敢道一句公主的不是。论心性,公主爱民如子,关心民生。这世上再无人比公主更适合坐这储君之位。” 如意听到这话,这才放松了些,不似方才那般魂不守舍,也反应过来她方才没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怕是让人瞧了笑话,想到这里,她瞧瞧还站在那低着头的秋雅姑姑,心里有些感叹,笑了笑道:“我竟不知我在姑姑心里竟是万般好,今日是我一时恍然,也多谢姑姑一番指点。” 秋雅姑姑瞧如意确实气色好看许多,也放松了些,柔声道:“公主客气,今日大喜之日,奴才便做主赏赐下去了。” 如意本不在意道:“这些小事,姑姑看着办就好。”话音刚落,端着茶杯的手又停了一下,继续道:“按例赏赐之外,也去问问可有人想出宫回府见见家人的。我都允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秋雅姑姑都有些怀疑自个儿耳朵有没有听错。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是不错的,宫女若是想出宫探亲,那层层批文道道申请可是难上加难。 只能等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公主今日有旨,可乐坏了一群宫人。待秋雅姑姑谢恩退出去将消息告知众人,几个大宫女个个都神情激动,笑着进来谢恩。 “允宫人探亲当真是如意亲自开的口?”,余皇后沉声问道。 摘星宫里一片喜气洋洋早已传到余皇后耳中,她坐在榻上,撑着额头靠在案上,春荣姑姑在给她轻轻地捶着腿。 春荣姑姑手下不停,温言道:“是如此呢,公主当真是长大了,行事欲得章法。” 余皇后叹了口气:“想来确实是得了消息,要立皇太女,高兴得很呢。” “立皇太女是大喜事,公主高兴是自然的。娘娘怎么瞧着似有顾虑?” “圣人前日里头已同我打过招呼,问我如何看。我能如何看?立储一事势在必行,往后阿奴便要参政入朝,我如何不担忧?” 余皇后又皱紧了眉头道:“储君要搬去东宫,与后宫相隔甚远,怕这些奴才伺候得不尽心,惹阿奴烦忧。” “一想到我的阿奴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要与一群老臣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就烦得很。” 春荣姑姑瞧余皇后越说面色越不好,忙劝道:“公主的优秀是万里挑一,伴驾多时,对前朝之事多有了解。那摘星宫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哪里敢对公主不敬。入了前朝,后宫不得干政,若娘娘实在挂念,不如请崔公照顾一二。毕竟崔公与公主有师生之谊,想必不会拒绝。” 余皇后可有可无道:“崔公行事自有一番道理,他若是有心,必会帮扶一二,若是无意,托他再多也无用。” 想到这儿,她又冷笑一声,眼里尽是漠然,道:“只盼这些人认得自个儿的身份,若是冒犯我的阿奴,哼,来日方长。” 春荣姑姑赶紧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娘娘这话的意思俨然是等圣人百年之后公主登基再清算。这话可不是她能听的,她连忙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如皇后这般得了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圣人旨意一经下达,到了中书门下,两位尚书便凑在了一起。吴槐是中书省尚书,刘道言则是门下尚书。两人一齐盯着这案上的旨意,皆是沉默不语,低眉饮茶。 过了半响,吴槐沉声开口道:“刘公该是与我一样,前些日子里已得了圣人的授意。” 看得刘道言轻轻颔首,他又继续道:“实不相瞒,我心里早已做了多年的准备,但如今瞧见这圣旨,还是有些恍然。” 刘道言看起来是个颇为狠厉之人,人精瘦,目光如炬。但说话却是温声细语,他指了指圣旨道:“今日圣人有令谕到中书省,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绝无回旋的余地,你如今能做的,便只有替圣人起草拟旨。” 吴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压着声道:“这当真要立皇太女吗?” 刘道言直言问道:“你如此忧心,是公主哪里不配这皇太女吗?” “唉,我对公主并无任何不满,公主入御书房伴驾已久,你我心知肚明。行事颇有章法,有圣人的风范。师从崔公,前几日御书房里硬是摆了崔公一道,才智,谋略,都有。也有作为君王的仁德。只一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我绝无二话。必为其肝脑涂地,忠心侍奉。” 刘道言听他如此说,却也无从安慰,只能道:“皇嗣艰难,圣人只这一个皇嗣,更无其他兄弟。再远些,宗亲里都是些不成器的。如何能与公主相比较。往日里你颇为沉稳,怎么如今也钻了牛角尖?这天下与其交予一个一无是处的男子,不如交予一个才德兼备的女子!” 听到这里,吴槐羞愧地低了低头,哑着嗓子道:“我不如刘公。刘公心胸宽广,实让人佩服。” 刘道言瞧他这样子,又开导了他几句,劝他好好想清楚,便离开了。 吴槐一个人坐在衙门里,一夜未归。直到天快亮了,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始起草拟旨。 一大早,报晓鼓刚敲完,如意正用着膳,昨个儿晚上睡前突然想吃八宝粥,命人今日特意备下的。熬了一夜的粥香甜可口,喝到胃里暖洋洋的,又喝了一碗羊乳,便不再用了。 说起用膳,这也是余皇后的一块心病。如意用膳难得能多吃一些,她个子高挑,胃口却极小。 也不曾挑嘴,给什么就吃什么,但打小就吃不了太多。哪怕是练武之时,也不曾多吃半碗饭。故而余皇后私底下颇为愧疚,只以为是她高龄产女,没能养好如意。 按公主的份例端上来的一桌子菜,如意往往只会尝几口便撤了。她倒是对这毫不担忧,依周乐言的一句话就是,她还没有遇上真正好的厨子,舌头太刁。 等她收拾妥当,特意换了朝服。庄重肃穆的公主朝服衬得她更加高不可攀。她摸了摸袖口的金线,笑了笑,这怕是往后都不会再穿公主朝服了。 如意今日心情确实极好。昨晚只伤感了一会,就不再想。左不过这皇太女不是她哭求而来,是圣人看重她,认为她堪当大任。她往后只能如过往的十多年一般,一往无前。 往乐观点想,士大夫呕心沥血,只为名留青史。而她,一出生便已被写上了史书。从后宫走入朝堂,她已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一时间竟然有些兴奋。 秋雅姑姑瞧着公主肌肤雪白,眉眼动人,哪怕穿着严肃的朝服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色。暗道,公主如此貌美,往后的皇夫可有福了。 摘星宫左盼右盼终于迎来了笑呵呵的李莲衣。 李莲衣端着一副大内总管的架子,后天跟了两排太监,秋雅姑姑早已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莲衣瞧见公主出来,慢慢打开明黄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基以来,勤勉敬业,不敢自逸。仰为先祖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皇长女李如意,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 14 章 “臣领旨,必不负圣人所托。” 如意接过由上好蚕丝制成的明黄圣旨,站了起来。细嫩的手指轻抚着圣旨上玉轴。指尖感受到玉轴的冰凉,只这一段锦,她这一生为其付出了多少,往后又将付出多少。 而此刻,她的心并不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激动或者害怕。 只有平静。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心里默念了一句“不忘初心”。 希望自己往后永远记得这一句话。 李莲衣瞧着如意笑了,连声道贺:“恭喜皇太女,圣人今日在朝堂上宣旨,且宣读了要皇太女与崔甫崔大人一道处理建立书院之事。” 李如意点了点头,又道:“还请公公多留一回,喝杯茶歇歇。我与你一道回太极宫谢恩。” 李莲衣笑着道:“自然,自然。多谢皇太女赐茶。” 等如意收拾妥当随李莲衣回到太极宫,进御书房行三叩九拜,俯首谢恩:“臣李如意叩谢圣人隆恩,必将不负圣人所托,往后必心系天下百姓,爱民如子。” 圣人眼里俱是满意,欣慰地笑道:“好好好!起来罢。” “册封大礼在即,阿奴长大了,可独当一面了。我与你阿娘对你抱有厚望,望你日后行走朝堂之间,能做这天下人的表率。” “等册封大礼之后,你便要搬去东宫,这几日,多陪陪你阿娘。她虽不说,仍是对你抱有歉意和心疼。你多去长乐宫里陪陪她。” 李如意低着头回道:“是,如意知道了。” 李如意又陪着圣人说了会话,才往长乐宫去。 等她到了长乐宫,给余皇后请了安,抬起头才瞧见余皇后气色极不好。连忙上前问道:“这不过几日未见阿娘,阿娘怎的瞧着气色如此不好,底下的人是如何伺候的!请太医了吗?院正如何说?” 余皇后往日风韵犹存,不说日日里容光焕发,却也绝不似眼前这般萎靡不振。 后头春荣姑姑听皇太女问责,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跪下请罪道:“还请皇太女赎罪,娘娘昨日得知今日圣人便要颁布旨意,挂心皇太女大礼之后搬进东宫,鞭长莫及,底下的人疏忽,不能妥善照顾皇太女,一夜都未曾睡好。今日院正已来瞧过,开了些安神的药。” 余皇后挥了挥手,打断她的话,温声道:“只是些小病罢了,过两日便好了。今日可是去了承明殿谢恩了?圣人看重于你,前朝不比后宫,我知你一身本事,可万不可掉以轻心。” 如意心疼地攥着余皇后的手,柔声道:“阿娘,是阿奴不孝,让阿娘如此担忧。东宫也在这皇城之内,我必当常常来探望阿娘。阿耶对我抱有厚望,我自当尽心尽力,为国为民。阿娘若是不想我日日为阿娘挂心,万不可再思虑过甚。当好好照顾身体才是。” 余皇后望着如意好看的细眉皱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退下。” 等宫女们都退下后,她用手指细细拂过如意的眉毛,似要抚平她所有的忧虑。 轻声道:“你如今身为储君,往后还将登基为帝。若让你一面要为政事烦忧,一面又为东宫里的事烦心,阿娘实在心疼。按例,太子十四便可选秀,纳一两个侧妃良妾入宫,帮着管理东宫之事。” 如意听到着拧着眉,看着余皇后。 “阿娘不愿逼迫于你,你是阿娘唯一的孩子。阿娘想问问你,这亲事你可曾想过?” 如意心里“咯噔”一声,她不知阿娘问这话到底是何意,是试探,还是已然为她安排了人? 李如意抿了抿唇,低声道:“阿奴不愿欺瞒阿娘,阿奴不想要人侍奉。只盼今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余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男子行事终究与女子行事之间有所差别。你阿耶后宫佳丽三千,自是得趣。他身为天子自然可以纳良采美,我的阿奴往后自然也无不可。” 瞧着李如意张口想回道什么,她按着她的手,温柔道:“听阿娘说完。” “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是许多小娘子一生所求。阿娘也盼你能找到一个如此良人,只是世间多少寡情郎。我的阿奴与其往后因一个小郎君神伤难受,不如学学你阿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往日里我还盼你能遇到真心喜爱之人,如今阿娘只盼你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人。” 说到最后,余皇后声音里竟带了些哽咽。如意听着这些话,心里酸楚,眼眶也红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意如何能不知道余皇后的意思。当今少有男子不纳妾,李朝又多崇美,金陵城有宵禁倒还好些。不出百里的扬州城是出了名的销金窟,那是夜夜笙歌,让人连流忘返。 若她往后真心托付一人,大约是难得善终。 她恍惚中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崔甫于御书房前对她冷面相待的那一幕。 可到底是骄傲的小娘子,哪怕于情之一事上也不肯认输,回道:“阿娘,我知你的意思。我乃一国储君,往后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如今不过年方十六,阿耶从不曾提及此事,怕是也觉得女儿年幼,不急于一时。” 她又拿着帕子细细地为余皇后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哄道:“阿耶刚立储,此时正是我一展宏图抱负,立足朝堂关键之时,如何能挂记这儿女私情。女儿答应你,往后绝不让自己耽于□□。阿娘莫再哭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来,笑一笑。” 余皇后捏着帕子,自知失态,这事今日已不便再提。被如意哄着,也配合得露出个笑脸。话头一转,便开始聊起了册封大典。 等陪着余皇后用了膳,伺候余皇后歇下,如意才回了摘星宫。 回宫的路上如意一直想着余皇后方才的话,她吐了口气,抿着唇,她对崔甫确有几分心思。但她也清楚,只是因为崔甫那张生得极好的脸罢了。但这份心思,无完全把握之时,她绝不会同余皇后说起。 她想也知道,崔甫那等出色的小郎君,决计不会与他人共侍一妻。她必是要想个万全之策,让她阿娘安心。 如今只能好好安慰她阿娘,莫再为此事烦忧。 一连几日,如意日日都去长乐宫陪余皇后说话,余皇后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余皇后雷厉风行,早已安排人将东宫安置妥当。 等到了册封之日,如意穿着厚重的皇太女朝服从早忙到晚,只用了几碗茶,一道道程序走下来,礼节繁琐,此刻她终于能在东宫歇下,用着晚膳。 耳朵里听着芙蓉清脆的声音:“今日各朝臣献礼的单子,奴婢已经整理妥当,另圣人余皇后所赐之物皆已分库。各番邦使臣皆有献礼,圣人赐予皇太女的封地洛阳,今日当地官员也奉上往年详细税收。” 如意咽下嘴里最后一块芙蓉鲫鱼肉,点了点头。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道:“宰相府送的什么礼?” 芙蓉于管账一道颇为精通,不需回忆,当即脱口而出:“回禀皇太女,崔公除了按例之外还送了一斛南海东珠,品相极佳,属实难得。” 如意有些好笑道:“他还当我是八岁的女童呢,还稀罕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 小时候如意颇爱些珍珠美玉之物,若是她偶尔乖巧,崔琰总会掏出一两颗珍珠作为奖励。如意身为公主喜欢什么得不到,却每回得到都仍欢喜异常。 如意无奈摇了摇头道:“罢了,崔公有心了。还有旁的吗?” 芙蓉朗声回道:“崔甫崔侍郎按例也送了礼。” 如意冷笑,慢声道:“听闻崔侍郎家底颇厚,不论圣人赏赐,光是他手底下海船队出海归来时,都换得满船金银珠宝。如今倒是一毛不拔,倒要我赞他一句清廉正直吗?” 铁公鸡!如意心里暗骂。 秋雅姑姑闻言忙道:“启禀皇太女,今日崔侍郎已递了拜帖,约皇太女明日于东宫共议朝事。皇太女今日要事多,奴婢本想晚膳后才回禀此事。” 李如意这才弯着一双眼,心里舒坦了点,道:“无妨,明日朝后圣人必要留我于御书房议事,崔侍郎来了都上点心,好生照料着。” 崔甫的礼哪有送上门的人重要。 她又回过头看着东宫里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宫女,拧着眉道:“让你阿兄明日便入东宫,在前院里给他留个房间,往后好为我办事。” 宫里这些美貌的女婢虽个顶个的能干,皆是有品阶的。但也不懂政事,在其位谋其职,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女设宾客,她如今也得慢慢去适应,挑些能士为她行事。 秋雅姑姑自然高兴,喜道:“奴婢遵旨,阿兄必为皇太女马首是瞻,谨遵皇太女令谕。” 芙蓉忙凑笑道:“秋雅姑姑如此喜事,可要请我们吃酒,也让我们沾沾喜气。” 如意听到也打趣,手指在桌上点点道:“你秋雅姑姑如今升了东宫掌事姑姑,拿到的月银可是多了不少,可不得出点血吗?你们可不要替她心疼,挑些贵的酒来吃。” 秋雅姑姑连连求饶,东宫里一片笑声。 第 15 章 第二天,李如意下了朝进了御书房脸色便不好看,圣人难得瞧见她如此做派,倒是来了兴致逗她,捧着茶盏悠悠哉哉地问道:“怎么了?今日哪里不如皇太女的意了?一张脸拉得老长,谁给你委屈受了?” 如意气道:“这哪是承明殿,哪是名声在外的士子大夫?一个个宛如村口巷尾无知妇孺,只会破口大骂的村头农妇!枉他们一个个地自诩名流之士,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听见这么可笑的笑话!” 圣人瞧见李如意气得双颊通红,哈哈大笑。 李如意是真涨了见识,平日伴驾御书房,往来重臣个个都一副道貌岸然,瞧着便让人生畏。可今日却见大臣们因政见不合吵得是面红耳赤,群情激愤,吵得她耳朵是嗡嗡作响。 一个个瞧着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臣更是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又要辞官又要致仕的,开始她还开口相劝,到后来只缩在一旁不敢吭声。即便如此,她也眼睁睁瞧着那御史大夫的唾沫星子飞到了她的裙摆上。她闭了闭眼,不忍再回忆。 她只觉得一生的耐心都用在了今日的早朝上。往日里这些个大臣不是在她面前装得挺好吗?一副大儒模样,谈吐之间进退有度,慢声细语,怎么今日不继续装啊?天下才子知道他们所敬仰的名臣名流是如此胡搅蛮缠吗? 可怜她头一回上朝,实在不曾适应,更是闻所未闻。被户部侍郎逼问到连连后退,更缺德的是,她还听见崔公在侧笑出了声。 可能是她当时表情过于狰狞,崔公虽不再嘲笑,却一直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今日丢人丢大发了。 她如今耳朵里仿佛还在回响着赵大人那句:“臣不服!”她有所预感,今晚梦里必有赵大人的回响。 圣人笑道:“阿奴今日头一回上朝,自然有些不适应。往后习惯便好,这是臣子也是为了李朝。为君者,当广纳良言,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如意听见那句“习惯便好”,脸色更加灰败,一言不发,瞧着颇为可怜。 圣人瞧她可怜兮兮地低着头,不似往日天之骄女一般昂着头挺着笔直的身子,心里虽好笑,却也有些心疼。开口安慰道:“阿耶幼年登基,头一回上朝这些臣子便是这般,也曾不敢置信。只是李朝历代如此,作为帝王,自是希望臣子能在朝堂畅所欲言。” 他饮了一口茶道:“朝堂上,若只有吹捧君王丰功伟绩,赞太平盛世,臣子间其乐融融的景象,你可敢要这样的朝堂?为人臣,虽说要为君分忧。但多得是人为讨好上位者,不敢说,不敢论。如他们这般吵倒也有好处,有些话不敢明说的,你要细细听便能知晓他真正的意思。” 圣人提点道:“我问你,今日那御史大夫吴秋子,喊得最大声,差点把承明殿屋顶给吵翻的那个,你可曾听出他未尽之言?” 如意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她本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这个人,此刻她只能盯着自己被弄脏的裙摆,硬着头皮回忆这个老夫子除了嗓门大,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这吴秋子今日参了赵郡李氏一族,其族内有子弟于金陵城内纵酒欢歌至深夜,在平康坊里与妓子嬉闹便罢,可美酒喝多了脑子也开始发飘了。脚打着颤地闹着要回府,仆从妓子吓得一个个快昏厥过去,是拉也拉不住,哄也哄不住。 要知道李朝有明令,宵禁之后无令谕者严禁在城内走动。违者一经巡防的侍卫发现,严惩不贷。而且侍卫上来就问你要通行令,拿不出来,一拳便打得你牙断血流,不问出身,不问缘由。通通以涉嫌通敌叛国的罪名押入宗人府。 便是如周乐言那般手里有李如意求来的通行令,也尽量能不回府便不回府。 这几个李氏子弟入金陵不久,平日里散漫惯了。哪怕家里人耳提面命,皇帝脚下,行事小心再小心。黄酒入肚,只当自己是能拳打镇关西,脚踢蒋门神的绿林好汉。早已不分东南西北。 出了平康坊不久,便被巡防侍卫撞见,问通行令,没有便也罢了,不过是被抓去宗人府。回头家里使使劲,往圣人面前一跪求求情,宗人府查明后,顶多也是打一顿板子便也放了。 可几个作死的出言挑衅,更甚者上前推搡辱骂。巡防官兵什么人没见过,当即冷哼一声,围上前便是一顿狠揍,关进宗人府。 若这事,倒也不值当被拿到朝堂上来说,坏就坏在,有一个身子骨弱的小郎君被揍到重伤,一惊一吓之间,愣是没熬过一夜,人没了。 这个小郎君虽然身子骨弱,还胆小,却架不住他是嫡系。辈分在族里颇高,这回陇西李氏哪里肯善罢甘休。 不敢诽议宵禁一事,但却恨毒了当晚的巡查官兵,势要拿人问罪。只咬口郎君虽醉酒失德,冒犯了圣人,但绝无通敌叛国,缘何巡防官兵要将人活活打死。 李如意思索了一会儿,平复着心情道:“吴大夫虽言辞激烈,话糙理不糙。巡防官兵职责所在,虽失手打死了那小郎君,但也维护了金陵城治安。此事难就难在,若是治了此人罪,往后巡防官兵遇贵族子弟是抓还是不抓?一旦开了这道口子,这些大族怕是都有恃无恐了。” “若是不治此罪,陇西李氏怕是不会罢休。虽瞧着是一件小事,可今日朝堂之上我却观这些世家大族虽不曾明言,却也多是站在李氏那边。这时候他们倒知道抱团取暖,一个鼻孔出气了。” 说到最后,如意不屑地冷笑一声。 圣人沉着声道:“李氏一族盘踞陇西多年,在陇西势力颇大。细说起来,这五姓七族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个个都是声名远外,以你老师清河崔氏来说,真当我不知崔氏在清河势力庞大,清河人士皆以崔氏为首?哪怕是清河学子入朝为官,第一个去拜访的便是崔琰。” 如意抿了抿唇道:“既如此,阿耶可想过削弱世家大族之力?” 圣人望着如意,轻轻地笑了一下:“自是想过。” “我年幼登基时,观朝堂乱象,也曾想过要让这些世家大族尽数消亡。可如今在位多年,大权在握,却不想如此行事。” “阿奴可否问一句为何?” “身为储君,帝王,你观这些世家大族,行事之间颇为张狂肆意,隐隐有压制皇权之相。必是厌恶非常。可倘若你只是一个出生于清河或陇西普通人家的小郎君呢?” “虽于君王,他们是你嘴里那颗不拔不快的蛀牙。于当地百姓而言,他们却是一方庇佑。当地若是有天灾人祸,这些世家大族比你还要着急,出钱出力,为了维护他们的好名声,那必是尽心尽力。” “虽为一国之君,哪怕你大权在握,拥簇无数。你终究不过只有一个人。地方贪官污吏,屡禁不止。只有善用人,才能保太平盛世。你要把他们当做是一把剑,能为你辟出盛世天下的剑。又须得想法子,让这剑也害怕,不敢调转剑头指向自己。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李如意静静听完后,似有所悟道:“阿奴明白了。” 圣人也不欲多说,只挥着手笑道:“你回去好好想想阿耶所说,细想想宵禁一案该如何处置才好。只一点,明日下了朝可不要再垮着个脸了。” 如意讨饶的拱了拱手:“阿奴晚上必好好想想今日阿耶所言,今日是头一回上朝,露了笑话。阿耶可别再取笑阿奴了。我今儿可瞧见崔公偷偷取笑我了。” 圣人哈哈大笑,如意又行礼告辞离开。 太极宫离东宫不远,如意便不再乘着步撵,她一路上都在思量圣人方才所言,等到了东宫门口,秋雅姑姑迎上来道“崔侍郎已等候许久”,这才想起方才忘了什么人。 如意一身朝服,贵气非凡,行动之间自有韵味。她才迈进会客厅,瞧见也穿着一身朝服的崔甫,便笑开了眼,朗声道:“崔郎君安,郎君久等了。” 崔甫不疾不徐地站直了身子,行了个礼道:“臣崔甫参见皇太女,问皇太女安。” 如意忙作势去扶他,嘴里道:“快快免礼。” 崔甫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他低着眉看了一眼如意那是细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便挪开了眼睛。 如意被避开也不在意,只坐在方才崔甫座位的对面,亲自要为崔甫煮茶。 半响也没瞧见崔甫落座,仰着笑道:“崔郎君还请快快坐下,瞧你这样,怕是下了朝便来了。招待不周,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勿怪。” 崔甫闻言便坐了下来,拢了拢袖口,客气道:“东宫自然是处处都好的,皇太女有要事,便是等到星夜,臣也是要等的。” 如意虽明知他是客气话,但仍听得高兴。煮好了茶,亲手递了给崔甫,柔声道:“崔大人尝尝这茶如何?” 第 16 章 崔甫接过茶低声道了一句谢,轻轻地呷了一口。细细地感受了一会才沉沉道:“好茶,口齿留香,皇太女手艺不凡。” 李如意听他夸赞更为欣喜,欢喜道:“崔郎君一直称呼我为皇太女,岂不生分?我师从你阿耶,寻常人家便会道一句师妹,不若崔郎君喊我一句阿妹。” 崔甫对李如意这般上赶着做人阿妹的行为是当真无话可说,婉拒道:“这恐怕于理不合,若皇太女不介意,往后称呼您为公主可好?” 说完抬眼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如意。如意被那仿佛盛满星辉的一眼瞧得晕头转向,嘴里连连道好。心里却在想着,这崔小郎君莫不是什么狐狸精转世吧,一双眼睛仿佛含着无尽的情意,勾得人心痒痒的。 如意赶紧挪开了目光,不敢再与之对视,怕再丢脸。 崔甫感到那道强烈的视线终于挪开了,心里舒了一口气。身子不自觉的挺了挺,客套道:“公主今日第一次参与早朝,可觉得适应?” 如意这才猛然想起,崔甫今日也上朝了,他必是也看到她丢脸的模样了。 心中颇为羞愤,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大开眼界。” 世家大族的郎君教养确实极好,瞧出如意的不自在,出声安慰道:“诸公于朝堂之上确有些过激,我第一次早朝时,也是颇为紧张。”这句话当然是骗如意的,这些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淡定得不行。 如意极爱面子,何况是在有意的小郎君跟前。她扭过头不愿细想道:“多谢郎君宽慰。郎君今日来,可是与我商议建学一事?” 崔甫虽不是个热心之人,但待人接物旁人是万万挑不出错来的,眼见面前的公主生硬地转移话题,倒也从善如流地接话道:“一是恭贺公主被赐封皇太女,二则是为了与公主商议这事。” 如意虽爱见缝插针的调戏两句崔甫,但于政事面前,也肃了肃脸色道:“今日怕是要留崔郎君留用午膳了,此事怕是要商议许久。崔郎君,书房有请。” 崔甫欣然起身道:“臣领命。” 李如意又喊秋雅靠近,低声吩咐了几句。二人便一同往书房去,一呆便是一个时辰。 秋雅姑姑瞧着太阳越来越高,眉心皱得紧紧的。这午膳时分已到,只是书房里头二人又在商议政事,她是万不敢进去打扰的。 公主今日只饮了两杯茶,上朝前什么都没吃,书房里刚才倒是端了些点心进去,却都是按照崔甫的口味往甜了做。闻崔甫嗜甜,她亲自去盯着人做的,做点心的尚宫一勺子一勺子的糖不要钱似的往里头撒。她在心里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一个大郎君,竟有此爱好。 那盘点心她看着都嫌甜,依公主清淡的口味那是一块都不会吃的。 崔甫本与李如意商谈事情,见有奴婢端着糕点进来,如意招呼他用些点心,便也拿了一块。早朝颇早,哪怕是圣人也是没空用膳的,如今腹内空虚,便想着用些点心填填肚子。 他此刻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的如意说的话,等咬了一口糕点,只能感叹他的教养好,才没有在公主面前吐出来。他嘴里含着那块糕点,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期待地盯着他的如意。他此刻嘴里仿若含了一口白砂糖,甜到发腻。 面前的小公主还洋洋自得道:“如何?甜吗?” 若有此刻有一把剑,他一定立时去捅了周云生这个缺心眼的。 他气极反笑,柔声道:“不错,公主不妨用一块试试。” 说着捏起一块糕点递过去,如意瞧着崔郎君亲手给她递的糕点,哪怕是知道这糕点不合她口味也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等她咬了一口,看着如意脸上的表情,崔甫心里感叹道:“皇家贵女果然不同凡响,如此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李如意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不在心仪的郎君面前吐他一脸糕点。这真的是人吃的东西吗?她连喝了两杯苦茶,才压下嘴里的甜意。 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轻描淡写饮着茶的小郎君,她有些怕了,崔甫口味如此古怪,与她相距甚远,往后如何一起生活。难不成要她学她阿耶,明明不喜胭脂口脂,为了哄美人开心,也能耐得下性子研究。 如意凝重的看着崔甫艳丽的容颜,此刻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饮着茶的模样让人却不自觉地忽略他的容貌,而为他的气质所倾倒。 如意捏着袖口的花样,默默地想,也不是不可以。 书房里气氛凝重了一会儿,两人又开始对建学之事商议,但桌上的那盘糕点,二人都非常有默契的没人再动。 等到秋雅姑姑在书房门口转第三十四圈的时候,崔甫捏了捏眉心,沉沉道:“公主可稍作休息,如今已是午膳时分,凤体重要。此事不急于一时,饭后再议也是一样的。” 他耳聪目明,秋雅姑姑的脚步声着实打扰了他。 如意瞧他拧着眉的模样,以为他累了,有些伤神。心疼道:“崔郎君也一起用一些吧?稍后再议。” 崔甫自然无不可,俩人确实消耗有些多,需要进食。 等他们二人到了饭厅,瞧见桌上的菜色。二人竟是皆目露恍然,只盼自己能原地消失,无人发现。 如意忘了她与秋雅姑姑交代不仅是送一盘甜口的糕点,午膳也要多遵从崔甫口味,于是一桌子瞧着就是嗜甜之人极爱的菜色。 如意硬着头皮坐下,勉强撑着个笑脸道:“郎君快请坐,今日郎君辛苦,郎君多用些罢。” 崔甫此时也已经恢复成往日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他已然做好决定,此生不再与周云生为友。此刻瞧着面前公主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平衡几分,真也能笑得出来道:“倒不知公主竟与臣一样,喜用甜食。臣多谢公主款待。” 李如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望着满桌的菜,心里暗道,今日我李如意舍命陪君子,来日必要从你崔甫身上一一讨回。 李如意捏着筷子挑了一块糖醋里脊,咬进嘴里,这哪里是糖醋里脊,这分明是糖糖里脊!她吃得万分艰难,秋雅姑姑瞧着实在心疼,忙命人端了两碗鸡汤。 崔甫就着如意的苦瓜脸下饭,也不觉难熬。从头到尾,只夹了三四筷子菜,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等鸡汤被人端了上来,他一饮而尽,靠这鸡汤,总算解了他一口甜腻。 如意一勺一勺地细细舀着汤,却也只喝了几口。她的胃口被那块糖醋里脊早就败坏了,多一口都吃不下了。 崔甫瞧着如意用膳用得如此少,挑了挑眉道:“公主用的如此少,如何能撑得住?再请用一些吧。” 如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道:“多谢郎君挂念,我用饭一向如此。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不必担忧。” 崔甫闻言瞧收拾桌案的宫婢面无异色,便知这小公主没说假话。 他暗自皱了一下眉,怪道如此瘦,长期以往必然影响身体。 其实如意并不多瘦,身材匀称,只是个子高,一道腰带系在腰间,瞧着便有些瘦弱,行走之时,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西去。 李如意暗下决心,虽她不多看重口腹之欲,但若往后用饭都如此,那对她来说也实在过分了些。往后还是尽量避免与崔郎君一同用饭吧。 她此时颇有些心虚,总觉得对不住崔甫,一顿膳用得心不在焉,压根儿也没注意崔甫到底用了多少,只以为他满意得很。 秋雅姑姑立在一旁瞧得分明。心里存了疑惑便暗暗记下了。 用完膳食二人又回到了书房,李如意虚心道:“今日我还有一事请教崔郎君,望崔郎君能为我解惑。” 崔甫颔首道:“公主请讲。” “今日朝中所议之事郎君也听闻了,不知郎君以为这陇西李氏子弟夜犯宵禁之事该如何处置呢?” 崔甫勾了勾唇角道:“公主这句话问出来,不就已然代表了公主的想法吗?” 李如意抬眸望着他道:“愿闻其详。” “公主问陇西李氏子弟夜犯宵禁,而不是陇西李氏子弟被巡防官兵打死。自然是心内已有决断,崔某也不必再多言。” 李如意低着眼慢慢地笑了,崔甫果然聪慧。 她还未曾开口,便听崔甫接话,不疾不徐地道:“公主虽已有决断,但却仍有些顾虑。若公主听崔某一言,不若从那死去李氏子弟身上下手。” “夜犯宵禁乃是重罪,王公大臣都未敢犯禁,几个小郎君喝多了也不至于闹到如此。身边的仆从,当日的妓子,周围那么多的人,竟能眼睁睁的瞧着人出平康坊。” “公主以为,几个喝醉了都走不动道的小郎君,哪里能挣扎得过孔武有力侍从呢?臣更听闻,今日京兆尹更是到处搜查五石散,这等能引人上瘾变得痴傻的东西,如今又似在金陵城有兴起之相。” “若公主不嫌臣多言,臣便再多嘴一句。依臣看,这夜犯宵禁,不仅不该治那巡防守卫的罪,更要赏,要重重的赏。这夜犯宵禁,亦同冒犯圣人。公主,臣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李如意听到最后,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智多近妖。 第 17 章 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需要多言。她不过只问了一句,崔甫便能一句接一句,仿若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李如意端起茶杯,敬了崔甫一杯茶,诚恳道谢:“多谢崔郎君解惑。” 崔甫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道:“公主客气,此乃臣的本分。” 李如意拱了拱手,从榻上起身道:“还劳烦郎君稍候,我有些事吩咐下头的人去做。” “公主请自便。” 崔甫拱手回礼,自然无不应允。 李如意出了书房门就将秋雅姑姑招来低声问道:“姑姑,你阿兄今日可入东宫了?” 秋雅姑姑低头回道:“兄长一早便到了,只是瞧崔甫崔大人在,不便打扰。我本想让他待崔大人走后才过来给公主请安。” “先别忙来请安了,你去嘱托你阿兄,让他立刻去一趟京兆尹府。取我的令谕去请京兆尹,好好查查那几个犯宵禁的小郎君当日里的行踪。我要知道他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了什么。” 秋雅姑姑颔首,领了命,急匆匆的退下便往前院去寻他阿兄。 崔甫穿着暗色圆领袍衫,衣裳绣有四品官员的标志三纹章,配金饰剑。腰间系着出入宫廷的凭证鱼袋,鱼袋服帖地趴在他朝服上。明明是一副老成的扮相,却也难掩其风采。 他生得极白,却不会有女相。剑眉之下一双星目里尽是风采,眼眶深邃,鼻梁高而挺拔,一张薄唇唇色极淡却称得整个人高不可攀。 此刻在他挺直着脊背,盘着腿坐在窗柩旁,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几缕阳光绕着他便舍不得离开。他手指轻轻地捏着茶盏,低垂着眼,似是仍在思考政事。 待如意再推门而入,入眼便是这一幅美人品茶图。她的心,仿佛是遇见了后宫美人养的那只波斯猫,小猫软软地在她手心里打滚,伸出了小舌头舔得她心痒痒的。 如此她要是不上前调戏两句,那实在不是李如意。 李如意一进门,崔甫便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微微侧首看去。便听见李如意带着笑道:“崔郎君生的这般好,想必师母一定为郎君的亲事颇为忧愁吧?怕是天下也没有几位小娘子比郎君生的好了。” 崔甫实在不知为何这一转身的功夫,李如意就从一个礼贤下士,进退有礼的储君变成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娘子。 但皇太女问话,不能不答,便悠悠的答道:“这倒不曾,家母知某不喜艳色。故而从无此难处。” 他瞧着如意有些变冷的面色,为绝如意往后再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又添了一句,补了一刀:“红颜枯骨罢了,在下不求儿孙满堂,但也颇为羡慕刘福刘大人那般多子多福。” 边说边观察如意的脸色,却见如意听见刘福刘大人时脸色变了一瞬,可下一刻却又恢复笑颜。他低头饮了口茶,掩住了眼中的神色,颇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位皇太女了。 他哪里知道如意生在宫里,长在宫里。若论起对“情”一字,你若说她不懂,她倒也能与你说得头头是道。但你若说她懂,她从小到大也只为崔甫一人动过心思,她懵懵懂懂,更不知何为爱。你让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谈爱情,不是太天真,就是太世故。 而如意却又不一样,她不仅是公主,更是储君。情况便更复杂了些。 她听见崔甫言及刘福刘大人,那可当真是吓了一跳。刘大人可真的称得上是多子多福,他妻子一人便为他添了八个孩子。且都养得那是生龙活虎,健健康康,在整个李朝也难得一见。 她既为储君,生儿育女是必然,但生这般多,这皇帝,还做不做了?但她转念一想,崔甫若是入后宫,真喜欢孩子,也可以抱一些孩子进宫养,要养多少她都是可的。 二人虽瞧着相谈甚欢,都面露微笑。奈何二人却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所思所想相去甚远。 只这一会儿闲聊气氛便被轻轻扣门的秋棠打破,秋棠在外头道:“启禀皇太女,周小娘子入宫觐见。” 如意眼睛亮了一下,扬声道:“快请进来!”,又回首对崔甫道:“崔郎君怕是从未见过周小娘子,今日难得机会,不如一道见见。” 崔甫自然无不可。他确实从未见过周乐言,但却从她阿兄那听到不少关于这位周小娘子的“英雄事迹”。想到周云生,便想到中午那桌“好菜”,又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周乐言早听秋棠提醒道崔甫崔侍郎在书房与公主商议要事,心里便止不住的感叹。一时之间,不知是同情崔甫好,还是同情如意好。 但又一想,二人名声在外,可谓是并驾齐驱。进了这书房,她倒不如心疼心疼她自己。 心里头虽胡思乱想,但动作却毫不含糊。一进书房,立马跪下大声道贺:“草民周乐言恭贺皇太女!皇太女大安!” 如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起来罢,为你正式引见一下,这位是崔甫崔侍郎。” 周乐言谢恩起身,朝着崔甫行了一礼,道:“早闻崔侍郎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嘴里客气,心思却转了好几个弯。只感叹如今他二人共事,往后的日子那是可预见性的多姿多彩。 崔甫一派世家子弟的风度,抬手回以一礼,语气温和道:“周娘子客气,不过虚名罢了。早从云生兄那听闻小娘子不栉进士,德才兼备,让人钦佩不已。” 让周乐言相信对她持鞭相向的周云生在背后竟如此赞她,她还没自恋到如此。前两日躲避周云生时腿上磕到的青淤痕还未消。 她假笑两下,心虚道:“客气,崔侍郎客气。” 待三人复坐下后,如意亲自为二人煎茶。 周乐言与公主亲近惯了,方才一番客套后,此刻坐下,便有些恢复本性。出声道:“闻公主与崔侍郎商议要事,可是关于建学一事?” 见如意点了点头,又道:“可有我能帮得上公主忙的?公主直说便是。” 如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眼里满是狡黠地递上一杯茶,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好阿言,确有一事相求。” 崔甫听见如意这把嗓子,掩在袖子里的手,小拇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周乐言听见更是连连摇手道:“公主吩咐即可。” 如意看了一眼崔甫又看向周乐言道:“方才与崔侍郎梳理一番,建学一事大有可为。只是需得一个让所有人都挑不错的名师来担这个名头。” 周乐言拧着眉细细想了一会道:“名师?那自是要德高望重,公主与崔侍郎虽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却难免被人质疑年轻,资历尚浅。朝内虽有几位大儒,却也难以做到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论起贤师,怕是只有如今闲赋在家,闭门谢客的房公才可担此重任。” 崔甫颇意外地瞧了一眼周乐言,这小娘子听闻是个精通吃喝玩乐的金陵子弟的典型。却不想,一开口便言明要害。 他低头瞧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心里思量,想必这周小娘子早已有心要入仕。又得皇太女喜爱,日后入朝只会平步青云。 如意与周乐言相识多年,自是知道她有几分能耐。闻言嘴角笑意更深,道:“既如此,这差事便让你来办。崔侍郎入金陵不过几月,与房公并无深交,而我更是与房公无一丝交情。这事儿,你不办谁办?” 周乐言头都大了,求饶道:“公主,不是阿言不肯办。只是此事正如您方才所言,难于登天。公主给我换个差事吧,我实在怕有负公主所托。” 如意充耳不闻,只挑着细眉,意味深长地斜了她一眼道:“你阿兄周云生前年得的房公的墨宝,你莫不是以为我不知那是哪里来的?” 周乐言听见这话,讪讪地低下头,不再推脱,只苦着一张脸。 崔甫打量着如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便知这公主是当真有把握。他自然是有法子的,当日试探房公之时,房公闻言颇为心动,他只需再用一两个法子,便能让房公点头。 只如今瞧着公主已有了对策,他自然乐得轻松,建学乃是大事,落在他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崔甫沉吟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他低着眉嗓音清冷道:“那臣便等公主的好消息了。府衙内还有诸多要务,建学之事待臣回去细细整理后,再来与公主商议。臣先行告辞。” 崔甫有要事在身,如意自然不会阻拦。 待崔甫离开后,周乐言忙凑前对如意八卦道:“崔侍郎瞧着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与人相处,使人如沐春风非常舒适。可我瞧着却是高不可攀,心思深沉。这样的郎君,面上温和,可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公主当真要如此看不透的一个人?” 如意抬了抬眼,好笑道:“怎么,周娘子有何高见?” 周乐言“嘿嘿”一笑道:“鄙人不才,倒是有一点小小的看法。” 第 18 章 周乐言语重心长道:“这旁的事情我周乐言不敢说,但纵横这金陵城多年,于这识人方面还是略有一点小小的见解。” 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接道:“崔侍郎一派君子风采,才华横溢,无须我多赘述。出生自名门望族,教养也是极好的。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坊间俱是赞其有魏晋名士之风采。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人。”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瞥了李如意一眼,李如意表情丝毫未变。 “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我属实见过不少。最是不近人情的。说得再明白点,就是万物不入他眼。大多觉得世人多愚笨,瞧不上旁人。他们想要的,就是一个能替他们掌管后院的端庄贤惠的夫人罢了。更何况,他崔甫如此有才,岂能甘愿做笼中鸟,困守于后宫。而公主尊贵非凡,日后登基大宝,合该寻一个样样都以公主为首的好郎君。” 如意听到这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她道:“何为好郎君?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阿言不必再说。崔甫未必是如你所说只是一个冷心冷情的郎君,日子还长,我总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入宫。” 周乐言已然瞧出来了,这公主压根儿不知情为何物。她只怕公主本是瞧崔甫一时新鲜,却弥足深陷。只怕公主真爱上崔甫,到时候可就覆水难收了。 但如意如此说,她自不会多言,便岔过话头道:“公主今日入朝,一切可都好?” 如意此刻心情已经不似早晨那般,只冷笑一声道:“好,一切都好。”她又抬眸瞧了一眼周乐言道:“你如今老大不小了,方才崔侍郎在,我不便多问。如今只你我二人,你实话与我说了,往后可有打算?” 周乐言闻言,正色道:“我待公主之心日月可鉴,往后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切但听公主安排。” 如意闻言满意笑道:“你我二人多年的感情,我自是对你极为信任。房公此事你务必尽心尽力,给它办好。我好向阿耶开口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如今我在朝中无人,你可千万别扯我后腿。” 周乐言皱了皱眉道:“公主吩咐,阿言必是办得妥妥帖帖。只是公主宾客一事,公主可有合适的人选?” 如意点了点头回道:“此事我心中有数。圣人早有安排,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建学一事。我刚被立为储君,朝内朝外无数双眼睛此刻正瞧着我,崔公送我如此一番大礼。我不做出些成绩,如何堵得住这些人的嘴?” 周乐言带了些气道:“自圣人明旨建学一事,如今朝野上下都议论纷纷。公主不知,如今金陵城可谓是热闹非凡。立储一事,百姓们倒是接受良好。只一些自诩才子的半吊子高谈议论,言女子不可为帝。简直不知所谓!听得实在让人生气!” 李如意轻笑了一声,安抚道:“无妨,这些话怕是大多数人心里都想过。只是有的人敢说,有的人不说。只是他们说与不说,都不是他们能做决定的。往后你莫要为此事与旁人争执,不值当为此事动气。” 李如意瞧着周乐言还有些闷闷不乐,又说了几句安抚。又留周乐言用晚膳。 待近晚膳时分,秋雅姑姑近前通传道:“启禀公主,赵享明来向公主请安。” 秋棠正在一旁伺候如意净手,如意接过帕子自个儿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将帕子放下道:“叫周小娘子也去书房听着。” 秋雅姑姑领了命忙退下。 等如意回到书房,周乐言与赵享明都在里头候着了。 如意一进门落座,赵享明忙上前行礼,道:“臣参加皇太女,皇太女大安。” 如意温和道:“赵先生客气了,请起罢。” 赵享明方才与周乐言已然见过礼了。他动作利索地起身,瞧着便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他如今年方二十六,早前参加科举考试,倒也拿了个名次。只是从他小妹入宫侍奉公主开始,他家便站队了公主。一直未入朝,只为公主做事。 如意瞧着赵享明意气风发的样子笑道:“往后还要请赵大人多多担待,东宫里的事情多有麻烦了。” 赵享明长得一表人才,眼睛与秋雅姑姑尤其像,都是圆圆的大眼。此刻睁着一双眼睛显得人尤其无辜。 他急忙摆手道:“这本是臣该做的,公主不必如此客气。” 李如意招呼他们,笑道:“你们二位都已见过,我也不再多介绍,两位坐下再说。” 待周乐言与赵享明都落座,不等如意出声询问,赵享明便拱了拱手道:“启禀公主,今日臣奉命调查陇西李氏子弟夜犯宵禁一事,去了京兆尹府一趟。京兆尹大人与臣去了一趟宗人府,提审了当日犯事的陇西李氏子弟,还有他们的侍从。又去了平康坊查了几个花娘。” “据那几个侍从所述,几位郎君平日里虽有些行事荒诞,但决计不敢犯下如此大错,纵容当日酩酊大醉,也不可能挣脱一堆侍从。京兆尹大人与臣同去了平康坊,查到当日酒里被花娘们下了五石散。” 周乐言闻言,惊讶道:“这平康坊的花娘疯了吗?五石散为禁物,这些花娘从何得来?” 赵享明点了点头道:“这些个花娘确实没有理由给小郎君们下五石散,臣一番审讯后得知,这些五石散皆是她们从西域商人那花重金所得。她们不知是五石散,只当是些助兴的东西,便下些在酒里。” 周乐言闻言更是惊讶,道:“这些花娘纵情声色于烟花巷柳之地多年,莫说这禁五石散一事不过才过去五年,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这些花娘化成灰都该认得这些脏东西!” 五年前,宗嗣李肴洺服用五石散而死一案震惊朝野。 李肴洺说起来还是李如意隔了亲的表叔。十多年前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于政事也是有所建树。圣人虽然与这位表弟不是很亲,但宗室子弟难得出了个有出息的,也是颇为看重。 一时间风头无两,如意也挺喜欢这表叔,他为人颇为风趣,常爱给如意讲故事逗如意笑。 风头最盛的时候,哪怕是李如意身处后宫,都听过一些传言说圣人怕是往后会传位给这个风华正茂的表弟。 故而,李肴洺服用五石散而死才会成为当年的大案。 一个前途无量的宗室子弟,竟与友人一同服用五石散死在了浴室内。百姓议论纷纷,震惊朝野上下。 圣人大怒,命大理寺彻查。 严查之下,发现五石散这些年致死的不是一个两个。五石散佐茶服下后能令人短时间内精神振奋,让人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量。又令人目眩神迷,仿若来到仙境。短期内便可令人上瘾,长期服用更是会让人失去神志变得痴傻。 如此“好物”,最常被人用到的便是在平康坊花娘那里。只是一来五石散价格高昂,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二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死了人在花娘床上,不堪入目,便也不敢声张,只草草的一句得了急病去了。 所以众人才不知这五石散竟有这般危害。 如意还记得圣人当年连着几个月脸色都极差。前前后后数十位大臣落马,一时间,朝野风声鹤唳。后从坊市里搜出的五石散都尽数焚烧销毁,严令禁止服用五石散。五石散被视为禁物,金陵城内是提都不会提一个字。 周乐言说得不错,这金陵城若说了解这五石散,谁都比不上这些花娘。平康坊当年一夜间没了多少花娘,入狱的,当场赐死的。可都是在她们眼前发生的事儿。 赵享明看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两位小娘子,压着声迟疑道:“这些花娘确实不知这是五石散。五石散于...于房事上有些助益...这些花娘,从那西域商人所得,只当是些助兴的药物。” 说着,他便从袖口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打开,示意道:“公主请看,五石散赫赫有名的便是那颜色如朱砂一般艳红,而这包五石散,如面粉一般洁白。臣特意询问了几位花娘,常人若是服用五石散后会觉得火热异常,只想脱衣,泄热,否则燥热难忍。这叫“行散”,便是五石散的由来。但当日几位郎君虽有些衣衫不整,但据几位巡城侍卫所述,衣裳都是穿得好好的。” “故而这些花娘不识禁药,只当是西域一些特别的药物。若不是今日公主让阿妹提醒于我,我与京兆尹大人怕都是难以想到这一层。” 如意盯着案上的药包,眉头拧得紧紧的。她实在厌恶这些东西,这东西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只是五年前崔甫还不知是在李朝还是关外,如今竟也能将几件事联想到一起去。 周乐言如今不过十五,五年前虽也贪玩,却也知道此事厉害。她伸手把那包五石散拿过来细细的瞧了瞧,又颇为嫌弃的丢开,转头问道:“那赵大人是如何判定此乃五石散?” 第 19 章 赵享明笑了一下道:“臣不懂制药,但却有人懂。清凉山上有一道观,里头的吴天师与臣乃多年好友,吴天师于丹药一方颇有研究,臣便请他瞧瞧。吴天师道寻常五石散乃是由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炼制调配而成,而这五石散却改了两味。” “便是那些西域商人为了钻这禁药的空子,故意换了颜色,由艳红变为白色。又因改了方子,让人用了不会觉得灼热,但其危害却比原来的五石散更严重。” “一旦服用,便让人上瘾。轻而易举夺取人的神智,使人一时间力大无穷。但一旦药效过去,身体便会疲倦异常。这对人身体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京兆尹大人近来已为此事愁得觉都睡不着,花娘那里查了几次,都未查明。他特意托我向公主致谢。” 如意笑了一声:“他谢错了人,要谢还是去谢崔甫去吧。我可想不到这几个小郎君碰了禁药。” 她又斜了一眼周乐言道:“怎么,我们周小娘子日日流连平康坊,竟对五石散死灰复燃一事毫无所觉?” 周乐言大呼:“冤枉啊公主!近日里被我阿娘日日看守于家中苦读诗书,哪有机会出门?再说,我去的花娘都是卖艺不卖身,哪里会有这些东西?” 李如意冷笑一声道:“呵,人倒是想卖身,你也要能买!” 周乐言苦笑:“此事确实是我失察,早些日子我略有耳闻京兆尹去平康坊搜查五石散一事,但只以为哪个胆大包天的花娘偷偷犯下的事,却也想不到西域商人为了利益,竟敢给禁药改头换面,敢在李朝兜售。” 李如意肃着脸道:“此等歪风定不能助长,必要连根拔起。” 她盯着赵享明道:“这几日麻烦赵大人好好盯着京兆尹大人处理此事,必要严惩。明日下了朝,带我的口信去宰相府,务必请崔侍郎崔大人协理此事。他一手主理互市多年,对这些西域商人若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去问他。” “是,谨遵公主令谕。”赵享明领了命便退下了。 此时又到用晚膳的时间,如意领着周乐言去了饭厅,便开始用膳。 周乐言坐在那里就像榻上有刺似的,左扭右扭。 如意不动声色地用完了正常的晚膳,手里端了杯茶,才慢慢开口道:“说罢,食不言寝不语,你瞧你坐不住的样子。今日连你爱吃的樱桃酪都没用几口,到底怎么了?” 周乐言挤眉弄眼道:“我实在好奇,这崔侍郎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五石散一案发生时,崔大人可不在金陵城。五年过去了,这话可没人敢提个头,就京兆尹查五石散都是按了旁的名头偷偷查的,这事我都是听那歌姬所述隐约猜出来的。他崔大人如何能知?” 李如意笑道:“就为这事?不说旁的,清河崔氏多少门生,朝野中有些动静他知道不是很正常吗?他崔甫又与这些外商打交道多年,其中弯弯道道,他心里自然清楚。至于平康坊……” 如意话音未落,周乐言忙接道:“定是崔大人去过平康坊时察觉!” 如意抬了头横了她一眼,重重地搁下手里的茶盏道:“我自是相信崔侍郎,他就算去了平康坊,也不会逾矩,做那等有失体面之事。” 周乐言瞧如意搭话,更是来了劲道:“男人去平康坊不找花娘纵情笙歌去做什么?查案吗?” 如意生硬回道:“你不是说崔甫瞧着便是冷心冷情之人吗?我可从未听闻过他近什么女色。” 周乐言眼看如意一张俏脸越来越黑,添油加醋道:“公主有所不知,男人是会变的。金陵城多貌美女子,平康坊的花娘色艺双绝,连我一个小娘子都怜惜她们。更何况一个郎君。” 她又低头小声道:“我阿兄与我说崔侍郎与他相见时盯着一个秦淮河边的歌女瞧了许久。我阿兄正筹谋待崔大人去扬州时带他好好瞧瞧什么叫温柔乡呢。” 如意沉着一张俏脸盯着周乐言,道:“你阿兄若不想去关外服役,便给我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赶紧出宫,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周乐言看效果达到了,忙笑着请安告辞。 李如意是怎么也不肯承认自个儿心里那酸胀是嫉妒,她只认为自个儿是恼火,恼火这崔甫没有眼光。一个秦淮河的歌女也能让他多看一眼。 待一夜过去,如意醒来,面上虽然瞧不出什么别的,但东宫的侍女都拎着个心,昨儿晚上,皇太女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可得仔细伺候了。 如意去上朝的路上,一路都有大臣同她问安。她从小到大,不喜太监近身,今日上朝赵享明便一直随侍左右。 等她迈步进承明殿,便瞧见崔甫周围围了一圈人,反而他阿耶崔琰崔公周围一个人没有。 她挑了挑眉,走到崔琰身边行了个礼,勾着唇道:“老师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瞧着气色极好。” 崔琰也回了个礼,慢悠悠道:“皇太女大安,臣见皇太女便觉心情舒畅,自然气色好。” 如意面带微笑地想,怕是昨日瞧见我出丑,乐得一宿没睡吧? 等李莲衣进殿宣告圣人入殿,方才仿佛连体婴似的大臣,一个个站得那叫一个泾渭分明。仿佛已然做好接下来据理力争的准备。 如意今日很淡然,她如此看重自个儿的形象,颇要脸面,是决计不会做出与人扯着脖子争吵的样子。 她此刻,站在皇太女的位置,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服服帖帖精致不已。她今日特意带了赵享明,赵享明他阿耶礼部侍郎,已然对其进行言传身教,她不必费一点心。她只需要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结果就好。 但哪怕做了心理准备,下了朝的如意还是觉得难以适应这些大臣的大嗓门。 她此刻跟在圣人后头慢慢往御书房里走,圣人今日听闻五石散一事心情到底有些不好,沉声道:“今日事情办得不错,赵享明办事利索,一日功夫能查出这些,不错。” “我知你不喜太监近身,你愿意带着他便带着吧,他也忠心。此事如今牵连甚广,你别再插手此事了,好好与崔甫去办建学吧。” 如意抬头惊讶地看了一眼她阿耶,开口道:“阿耶,为何不让我继续查下去?” 圣人意味深长地瞧了如意一眼道:“你可知如今负责管理西市的是何人?” 说完瞧着如意哑然的样子,留下一句:“去瞧瞧你阿娘吧。”便抬步离开了。 “可是政事上让你不顺心了?饭都不好好吃。”长乐宫里,余皇后一边亲手夹了一筷子菜一边打量着如意的脸色。 如意这才回神,温声道:“确实有些烦心,让阿娘挂心了。” 余皇后闻言不再询问,等人撤了早膳,春荣姑姑默契地领着人下去,给母女两人留了空间。 余皇后才缓缓开口道:“后宫不得干政,但想必阿奴定是有话要与阿娘说,说罢。” 知女莫若母。 如意掐了掐手指,她不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儿了。 今日圣人未尽之言,她是一时想岔,才忘了西市如今早已是她的小舅舅,余皇后的胞弟余东晖,一手掌管。五石散在西市现世,她小舅舅定是要被定个失职之过。 她如今难以开口,倒不是怕余皇后袒护胞弟。实在是怕她阿娘要打死她小舅舅。 余氏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却也是书香门第,余皇后行三,上头两个哥哥虽没有大才,却也外派做官清正廉明。坏就坏在她的弟弟,余东晖是个混世魔王。 余氏一族作为外戚,那可都是夹紧了尾巴做人。奈何她外公老来得子,她小舅舅横空出世,那是浪得没边了。终日里没个正行,谁也不怕,就怕余皇后。可余皇后远在深宫,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管也不能日日盯着他。 好不容易等如意出生了,这个浪荡子才收了心想为外甥女以后添一份助力。他把如意看作自己的女儿,疼得很。 可惜好心办坏事,如意小时候就被这倒霉小舅舅霍霍过一回。 知晓如意爱美,他听闻喝牛乳能让肌肤如雪,献了一头小牛犊子进宫,说要让如意养大后喝牛乳。如意一开始确实是高兴得很,瞧见小牛犊子新鲜,便想上前摸摸。小牛犊子要不然就是小牛犊子了吗,直接一脚把如意蹬断了根肋骨。 她小舅舅作为罪魁祸首自然免不了责罚,余皇后亲自行罚,抽断了好几根藤条。最后还是圣人过来做了和事佬,才罢了手。 但如意至今也没喝过一口牛乳,现在日日都是用的羊乳。 实在是余皇后对她小舅舅毫不心慈手软的模样给她和她阿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阿耶不好明说,可她也不敢开口啊。 如意暗暗叫苦。 但还是憋着口气道:“阿娘,我与你说件事,你先答应我,万万不可生气。” 余皇后面不改色,饮了一口茶点点头。 如意刚开口说了一句:“小舅舅他……”便听见余皇后将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第 20 章 余皇后往日里待她总是一副慈母姿态,这会猛然听见李如意开口便是小舅舅便有些上头。 李如意硬着头皮接道:“前几日有陇西李氏子弟在西市里吃了五石散夜犯宵禁,被巡防侍卫失手打死。小舅舅如今管理西市,怕是要担些责难。” 余皇后冷哼一声道:“公务做得不好,责罚是应该的。” 她瞧见如意小心翼翼的眼神,放缓了些口气道:“后宫不得干政,此事你阿耶可是交予你了?你不用顾忌这个混账,做事不尽兴,该他的。阿娘不会插手替这个丢人现眼的求情。” 如意喃喃嘀咕道:“哪里是怕你求情,是怕你打死他。” “嗯?”瞧着余皇后投过来疑惑的眼神,忙收了神色,讨好道:“阿娘自然公正不阿,此事也不尽怪小舅舅。如今我入朝正缺人手,还指望舅舅帮我,自是不会重罚。” 余皇后也说不好听见这话的心情是怎样的,一时有些想劝如意换个人,一时又有些可怜她阿弟,倒也希望她阿弟能做出点成绩。瞧着如意那张明媚的笑脸,不忍泼她冷水,只表情复杂道:“随你罢,只盼他能不负所托。” 如意得了余皇后的话,便撒开手脚从圣人那里接了这差事。第二日,余东晖便入了东宫请见。 余东晖遗传了余氏一族的好相貌,都说外甥肖舅。细看之下,如意与余东晖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含笑意时,一双大眼仿若含了无数风情。 余东晖如今正值壮年,虽年近三十,但瞧着还是一副翩翩公子的俊秀模样,脸长得那是白白净净,日日里梳着整整齐齐的高髻。虽穿着一身古板朝服,但行走于皇城内,少有宫女能不多看他一眼。 如意确实与她小舅舅颇为亲厚,虽然他们二人论起年纪来颇有些尴尬。如意的大舅舅都已年近五十,小舅舅还未过三十,她阿娘就算是将余东晖当儿子养,也是可以的。而余东晖把她当女儿养,也是可以的。 这论起来,便有些尴尬。但余东晖实在是个人才,以一身风骚的本事让人自动忽略他的年纪。 他年近三十还未娶妻,在金陵城算得上是一件奇事。世家子弟,无病无灾,虽然年轻时有些不着调,但也称得上一位青年才俊。如此这般还讨不到媳妇,可不得让人称奇吗? 娶妻一事,余家倒也催,老太君更是入宫,想让余皇后给他指一个,余皇后直接冷笑拒绝了她阿娘,直言道别祸害别人家的好闺女。于是这些年,余东晖是天高任鸟飞,红颜知己遍布秦淮。 如意对于她小舅舅于花丛中大展抱负一事,更是站在吃瓜看热闹的第一线。 余东晖倒不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往常在如意面前,虽爱带如意玩,可这些事是绝不会往如意眼前带。实在是架不住如意认识一个女版混世魔王周乐言。 这二人相差的可不是一岁半岁,而是足足十几岁。 却也能在平康坊为一歌女结了怨。那小歌女一把好嗓子,依周乐言所说那是“天籁之音,让人沉醉”,如意心想若不是难得一见,那也不能引得周乐言与余东晖二人相争。 周乐言只可恨生的是女儿身,空有一身讨女子欢喜技艺,奈何媚眼抛给瞎子看,周乐言大败而归。奈何余东晖也是个瞎子,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小歌女做梦都想入余府,媚眼快抛成青光眼了,也只能换得余东晖一句“只是引已知己罢了”。 周乐言纵横花场多年,难得吃了这么一个亏,哪里能忍得?时不时便要在如意面前给她小舅舅上点眼药。 一听见余东晖三个字便像被人打了鸡血,直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二人便以秦淮河为战场,双方对峙多年互有胜负。 此刻如意瞧着站在她眼前一副年轻有为,行为姿态沉稳得很的小舅舅,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如何能与周乐言这个没心没肺闹腾这般久的? 但她小舅舅可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过周乐言一个字,如意觉得与长辈讨论他那档子情债颇为尴尬,也就聪明地闭嘴。 “还未恭喜皇太女,臣未能及时给皇太女道贺,还望皇太女莫怪。”余东晖姿态摆得倒也很低。 如意瞧着他这幅样子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舅舅如今都与我不亲了,一口一个皇太女,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舅舅还请直言,阿奴改了便是。” “臣不敢,如今臣的前程都捏在皇太女手里,臣失职,丢了皇太女的脸,哪里敢怪罪皇太女。” 如意实在被他那副故作可怜的模样给逗得不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道:“行了,小舅舅。你若是再这般我可要恼了。” 余东晖才收了那副做派,笑着道:“阿奴如今身为皇太女,礼数万不可少。” 等二人皆坐在榻上,如意瞧着余东晖面无异样,轻声开口道:“想必舅舅入宫必是五石散一案有了进展。” 余东晖一边亲手为如意煮茶,一边沉稳开口道:“是,确实有了消息。” “说来惭愧,半月前崔甫崔侍郎便告知于我,说西市近来有些不清净,我虽一直放在心上,也查到几分底细,可主谋仍未抓到。” 如意又听到崔甫名字,藏于袖中的小拇指不自觉地一颤。崔甫与余东晖两人同朝为官并不稀奇,更何况崔甫建立互市,本就与金陵城西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陇西李氏子弟事情一出,我便知大鱼要落网。果然后头主谋人瞧情形不对,一急,便露出了马脚。昨日,已然抓住了背后主谋。” “哦?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阿奴可知骠国?骠国与我李朝吐蕃云南一片接壤。世人只知其盛产玉石,却不知他们那儿的人也以贩卖草药为生。骠国人有名无姓,若是男子,便以吴某某相称,吴字乃他们对先生敬称。吴拉尔丹便是一个药贩子,他往来骠国与李朝行商多年。财帛动人心,这些年他在李朝过得太舒坦,便起了邪念。五石散被人改造成这般模样,便是他一手主使。” 余东晖亲手把茶递给如意,接着道:“如今虽还有些细节未查清,但这案子倒也查得差不多了。怕阿奴担心,我便提前来东宫告知一声。明日早朝便呈奏折给圣人。吴拉尔丹在骠国颇有地位,可能有些麻烦。但那也是鸿胪寺的事了,阿奴放心便是。” 如意闻言点了点头,便低着眉饮了一口茶。心里还在思量着这事儿,便冷不丁地听见余东晖问道:“我听手下的人说,阿奴可是上元节时去了西市?” 如意疑惑地睁着一双大眼道:“是去了,不过我只带了几个人,舅舅如何得知的?” 余东晖当然不能和她说,周乐言这个活祖宗在西市的一举一动皆有人报于他,能让周乐言这个混世魔王乖得像只猫的也只有面前的小公主。余东晖心里叹了口气,直感叹造化弄人。 他板着张脸道:“这西市人口繁杂,什么牛鬼蛇神皆有。你就带着几个人便去,也太胡闹了些。万一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冒犯了你,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皇后?” 余皇后至今还不知晓她上元节去了西市。身边伺候的人嘴严,皆不曾透露。如今如意被她小舅舅捏住了小辫子,也不敢多嘴,乖巧地低着眉听训。 余东晖瞧着如意神色,他看着如意长大,如意从小到大,但凡被圣人或者余皇后训斥便会这般乖巧地一句话不说。她是个有主意的,往往就是摆出一副我乖乖的,但实际上听不听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他瞧着如意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觉得脑子有些突突的疼,但到底还是放缓了些脸色道:“西市到底乱了些,若你想出宫瞧瞧,去东市玩不好吗?东市才是你们这些小娘子该去的地方。” 余东晖说得没错,西市商贾云集,热闹非凡,被人又称为“金市”。如今世人虽没有前朝那般重农轻商,商人地位虽然得到提高,但还是属于末流。 西市人流纷杂,管得再严还是会有别国心怀叵测探子,别有用心的异邦人。而东市则不同,里头虽也商贾云集,却因东市靠近皇城,故而赶考的学子都会选择住在东市。东市乃达官显贵,文人墨客聚集之地。 世家子弟一般也不会如周乐言那般爱往西市跑,东市才是他们常待的地方。 如意撒娇道:“小舅舅,我就去过这么一回,你饶了我罢。往后除非必要我绝不再偷偷去了,若是去,一定给你报备可好?” 余东晖得了她的承诺,才收了声。如意被教得极好,但凡她给出的承诺,无论如何,她都必能做到。在他看来,如意是难得真正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 如意瞧他不再多言,偷偷松了口气,忙岔话到旁的地方去。 待瞧着外头天色晚了,余东晖才起身,随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袍子,便准备告辞离开。 第 21 章 临走前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瞧着如意,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才沉声道:“听说周侍郎家的小娘子要出仕了,她往日里胡闹惯了,你用她时可得上点心看顾着点。” 如意乖乖点头道:“这是自然,阿言我是极看重的。” 余东晖张了张唇,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只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如意疑惑地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颇有点摸不着头脑。 等她用完晚膳,靠在榻上看书,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奇怪。怎么觉得小舅舅离开前说的那话,奇奇怪怪的? 他与周乐言有些矛盾她知道,那话听起来好像在替如意担心周乐言办事不妥当,但怎么想都觉得那语气不对劲。仿佛他是周乐言长辈,托她关照周乐言,言语之间颇为关切。 她可从未在周乐言嘴里听说过一句她小舅舅的好话,便知二人绝无友好交情,那她小舅舅那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小舅舅看上周乐言了? 李如意越想越不对。只恨一时大意,放走了余东晖,没有多问几句。 可怜李如意一晚上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她一想到若是小舅舅真对周乐言有意,简直头皮发麻。只希望是自个儿多想了。 一早朝都心不在焉,连下朝崔甫和她问安都不甚在意。 崔甫瞧着面前矮他一个头的如意,往日里明艳无比的小脸都失去了光泽,瞧着颇为楚楚可怜。他倒是没瞧过如意这般模样,平日里的公主都是艳光四射,眼里神采飞扬。 周乐言看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崔甫绝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换作旁人,佳人黯然伤神,少不得要温声细语安慰两句。 可换到崔甫,却是皱着他那双好看的剑眉道:“公主可是于政事上遇到什么难事?” 如意闻言轻轻抬起眼瞥了一眼崔甫,瞧着崔甫那张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勉强提起了点精神,胡乱地摇了摇头,回道:“倒是不曾,只是昨晚未休息好罢了。” 崔甫看着如意那张仿佛写满了心事的脸,却也配合地点了点头,松了松眉,道:“臣过几日要去扬州府办事,大约半月有余,待回金陵后,再去东宫与公主商议建学一事。” 如意本来还漫不经心地听着,可一听到“扬州府”三个字,立时浑身打了个激灵,脑中立马回忆起周乐言前几日同她所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虽然她知道周乐言说这话做不得数,却也难以控制此刻的心情。 扬州府风光自是不必提,最有名的便是那销金窟。金陵虽也富饶,但却因为是皇城,便多少有些拘束。可距离金陵城不过二百里地的扬州府,商贾云集,两淮盐商盘踞于此地。 前朝更是修建运河,如今的扬州府可当真称得上是富人的天堂。什么名贵新奇的玩意儿都能在那买到,更有人说扬州府里商人修建的园林都是用金砖铺就。穷奢极欲,物欲横流的扬州府,最有名的便是那些艺妓。 宫里头便有几位妃子出身自扬州府,被下头的人献给圣人。其中位分最高月昭仪,以一身轻盈动人的舞艺艳压四座,一舞动了帝王心,又因月下舞似嫦娥仙子,圣人直接大手一挥赐了“月”字封号。便是如今入宫多年不再年轻貌美,圣人兴致来了还要宣她跳一支舞。 如意又于深宫长大,常见的男人也没几个。圣人的后宫莺莺燕燕,她瞧得多了,却也感叹月昭仪本事不小。阅尽天下美人的圣人都能为扬州艺妓所折服,崔甫得是吃了多少年斋饭的老和尚才能不动心。 如意咬了咬牙,瞪着崔甫,心里带着些酸,便有些阴阳怪气道:“崔大人好福气,扬州城好风光,可要好好的领略。”说罢,也不等回答,便甩袖扭头走了。 崔甫被如意这番发作弄得莫名其妙,他不过是代户部去扬州出趟公差,顺道去瞧瞧运河,怎么瞧着公主似是很不满意。 他站在原地皱着眉,看了一会如意远去的背影,也冷着脸离开了。 如意憋着一肚子火回了东宫,道理她都懂,可恨自己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她贵为公主,却在想着崔甫可是会瞧上哪个艺伎,实在掉价。想到这儿,更是又羞又恼。 她此刻只想撕了周乐言那张胡言乱语的嘴,让她一宿没睡好,还害她此刻羞恼异常。 她气得高声问身旁的宫女:“周娘子今日可有递话来?让她办的事怎么一点信儿都听不到?” 几个大宫女难得瞧见公主这般火气,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回话,秋雅姑姑抬眼瞧了一眼如意的脸色,低声回道:“周小娘子今日未曾入东宫,也未曾有消息传来。” 崔甫让她不痛快,她碍于没有名目找崔甫的碴,便将气都撒在周乐言身上。如意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惯得她!派人去告诉她,三日之内再没消息,往后我这东宫就别来了。” 秋雅姑姑连忙领命退下,其他几个宫女伺候之间更添小心。 而被如意念叨的周乐言此刻也不好过,她一头浓密的秀发快被她挠秃了。自打前儿个在公主跟前儿领了旨,如今却一点眉目都没有。 身旁伺候的月牙瞧着她坐在榻上左扭右扭,挠头皱眉的样子,上前递上了一杯茶,安慰道:“娘子莫急,慢慢想,总能找着法子的。实在不行,去求大郎君,让大郎君帮忙想想办法。公主的旨意,大郎君必是不敢推辞。” 周乐言不屑道:“就他?连房公的大门都摸不着边,指望他,黄花菜都凉了。” 月牙看着周乐言,试探道:“要不,去问问余大人?他既然手里能有房公的墨宝,想必多多少少都与房公有些联系?” 周乐言如何不知,上回周云生收到的房公的墨宝,便是她从余东晖手里赢来的。得来后又不好意思直接送予她阿兄,辗转了几手才送到她阿兄手里。她性格大大咧咧,觉得自个儿送给周云生,少不得有些矫情。她但凡想到周云生收到东西,对她面色温和地说一句感谢,都寒毛直竖。宁可多费些周折,也不想经历这等场面。 可她将余东晖视为生平大敌,此刻让她低下头去请他帮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正因如此,她连着两日都没出府,耗在书房自闭,连她阿娘都担心地过来瞧了瞧她是不是被人打断了腿。 又干坐了一会,等东宫的信到了,周乐言再也坐不住了。屁股底下全是钉子,再耗下去,友谊的小船可真要翻了。 她在公主面前夸下海口,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区区在余东晖面前丢脸算什么,她认命地从榻上起身穿鞋,声音颇为萧瑟道:“去派人问问余东晖在哪儿。” 月牙看见周乐言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低落样,偷偷笑了应是。若说往常,提起余大人名字,自家小娘子便像打了鸡血,斗志高昂,难得瞧见她这番落寞的模样,月牙很难不幸灾乐祸。 不一会儿便有那小仆小跑回来,回复道:“查到了,余大人下了朝一直待在西市署衙内,未曾出门。” 周乐言挥挥手道:“走走走,去会一会余大人。” 余东晖正处理着公务,埋在案上的头突然抬起:“你说谁来了?” 侍卫回道:“周侍郎家小娘子,周乐言。”守门的小侍卫也尴尬得很,在西市署办公的哪能不知道周小娘子与余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余东晖诧异道:“她来做什么?去请进来。” 小侍卫忙拱了拱手退下去请人。 余东晖放下手里的公文,细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周乐言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今日来署衙是来找事呢还是来找事呢?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等着人进来。 周乐言进来便瞧见余东晖坐在榻上,手里捏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端的是潇洒风流的姿态。 瞧见他这番公子哥儿作态,她就唾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她到底有自知之明,知道求人办事的态度。笑得那叫一个乖巧温顺,原就长得可爱,一笑起来,圆圆的大眼弯成月牙一般。瞧着便喜庆。 语气更是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行了个礼道:“余大人安好,今日某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余大人勿怪。” 余东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一言不发,只搁下手里的茶盏,翻身下榻走出了门外。 周乐言行完礼半天没见他回应,便见余东晖从她身侧走过出门,她一脑门子问好,正感到莫名其妙,便见余东晖站在门外抬首细细瞧了瞧天上的太阳,指着周乐言道:“今日太阳可是从东边出来的,你发什么疯?” 周乐言险些被他这一番作态气到吐血,脸色立马变了。却又急忙挂上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柔声道:“余大人可真会说笑,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哪里会发疯?” 余东晖瞧着周乐言脸色瞬息之间千变万化,直心底感叹,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去变脸可惜了。 第 22 章 周乐言是什么样的人,与她交手多年的余东晖哪能不知,此刻见周乐言竟如此能屈能伸,他预感强烈,周乐言必是所图不小。立刻提起十二分戒备道,站在房门外,隔着门框也不进去,仿若周乐言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冷言道:“你有话好好说,再这般阴阳怪气,莫怪我请你出去。” 周乐言努力压抑着自个儿,才没扑上去狠狠咬余东晖一口。花了大力气克制自个儿的怒气,脸上的表情便瞧着有些狰狞,她深呼吸了两口,才心平气和道:“今日有一事还请余大人帮忙。” 余东晖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为所动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周娘子还是请回吧。” 周乐言在心底感叹,人渣啊。连什么忙都没听,直接拒绝。但说到底,也怪不得余东晖这般无情。若是二人境遇掉个个儿,周乐言必是要狠狠羞辱其一番再狠心拒绝。但周乐言作为一个双标的人,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她挣扎道:“余大人不妨听听什么事再谈同不同意?” 余东晖冷笑道:“周娘子说笑了,余某小人物一个,不值一提。想必周娘子的忙,余某必是帮不上的。” 周乐言忍辱负重,咬牙道:“余大人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我这点小事,想必余大人动动手指便能帮上忙。还请余大人听我一言。” 余东晖瞧着周乐言被如此冷言相待,都还咬着牙站在屋子里不肯挪动,也就退了一步。逗也逗了,再逗下去可真要把人气走了。 对于周乐言的忍耐值他清楚得很,在周乐言的底线上探一探可以,再踩下去可是会爆炸的。 他随意整了整袖摆,施施然地迈步进了屋子。 余东晖坐在靠窗的榻上,也不说话,就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周乐言。周乐言攥紧了手,却还是乖乖地坐在他对面,卷了卷袖口,亲手为他煮茶。 一边煮茶,一边开口道:“余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从前是我不懂事,还请大人勿怪。” 余东晖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如果周乐言捏着茶匙的手指不是捏的发白,他倒还能相信一分。 周乐言见他不接话,只好硬着头皮道:“想必余大人也听过公主主办建学一事,前日公主吩咐我务必要请房公做主事人。这几日我绞尽脑汁都未能想出法子,房公如此大儒,岂是我一个小娘子能请得动的。这不,想到余大人既然能随手拿出房公的墨宝,想必是与房公交情不浅。此番,还请余大人出手相助。余大人,请。” 说着,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杯茶。 余东晖沉默地看了一会那杯茶才伸手接过。周乐言瞧他接了茶,才吐出一口气,这事儿若是一点希望没有,余东晖是万万不会接茶的。这会儿,她脸上倒也带了两分真心实意的笑。 余东晖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已然数不清这是今日第多少次心底叹气了。想喝一杯周乐言亲手煮的茶,果然代价极大。 他抬了抬眼看着面前眼含期待的小娘子,到底也是认了。难得人家有所求,便是星星月亮,他也要献上。 他眨了眨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也不多废话,直接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道:“拿去与房公说,余某所求不过如此。” 周乐言傻眼的瞧着桌上的玉佩,愣了愣道:“这就,这就行了?” 余东晖点点头:“这就行了。” 瞧周乐言不拿玉佩,他皱了皱眉道:“你若不要,我……” 他话还未说完,周乐言忙将桌上的玉佩一把抓回,塞在袖里,嘴里尽是讨好:“余大人果然有法子,真是厉害。多谢余大人!日后若是有我周乐言能帮得上大人忙的,大人只管吩咐。” 余东晖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周乐言确实是没想到余东晖如此轻易就肯帮她,竟然没有刁难她,也没提任何要求。她也从未想过余东晖有这般能耐,能轻易请动房公。她偷偷地打量了一眼余东晖低首饮茶的侧颜,暗自嘀咕他怎么这般好说话,莫不是哄她玩。 可想想往日二人拌嘴,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儿,万没有拿朝廷大事开玩笑的。更何况,余东晖还是如意的小舅舅,怎么着也不敢坑公主吧? 余东晖抬首看了周乐言一眼道:“你怎么还不走?是想留在署衙过年吗?” 周乐言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但却还是因为余东晖难得办了件人事儿,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别:“那在下便先离去了,今日多谢余大人!待事儿办妥了,在下必在景云楼置办一桌席面,还请余大人到时候赏脸。” 待人离去了,余东晖望着面前的茶杯,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杯沿,也不说话,想起周乐言那双圆圆的大眼。 还是太小了些。 周乐言出了西市署衙,只感觉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心情大好!虽然向死对头低头是一件她此生都不想回忆的事,但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有越王勾践可以卧薪尝胆,等她往后翻了身,再从余东晖身上讨回来也不迟。 周乐言回府便立刻向房府递了帖子。第二日一早便备了厚礼去房府拜访,回府时是红光满面,整个人是压不住的喜意。 恰巧被周云生瞧见,周云生在门口瞧见周乐言这幅样子就把人拦下,直严声道:“周乐言,你是不是又去赌坊了?!” 莫怪他如此,周乐言整日里嘻嘻哈哈,仿佛每天都无忧无虑的不稀奇,但如此兴奋的模样他这是第二回见,第一回是周乐言生平头一回去赌坊,赢了三百两银子,回来时整个人状态就不对,他还以为用了五石散。当然了,此事被他阿娘知晓,后果就是周乐言再也没敢去第二回。 只是今日瞧见周乐言这样子,他很难不多想。 周乐言收敛了点笑意,看着周云生,绕着他转了一圈,讽刺道:“周云生,你老大不小了,要事业,事业没有;要媳妇,媳妇儿也没有。你说说你,但凡把管我的心思放在自个儿身上一半,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周乐言又没去赌坊,行的正坐得端,大摇大摆的说完便进了府,不给周云生一点反驳的机会。 周云生面带微笑地看着周乐言的背影,挺漂亮的一个妹妹,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周乐言第二日一早便去了东宫,等着如意下朝回来。 回来的路上便有人告诉如意,周家小娘子已经在东宫候着了。 李如意这两日忙于公务,连用膳的时间都快没了,听见周乐言来的消息,她冷哼一声。已然决定今日什么公务都往后推,她要好好地拷问拷问周乐言。 入了东宫,院子里周乐言忙上前请安,李如意“嗯”了一声,便步子一转,往书房走去。 周乐言不用人招呼,在后头乖乖地跟着进了书房。 等如意洗漱净面之后,也不说话,端坐在榻上。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看着周乐言,坐在如意对面的周乐言被这目光盯得毛骨悚然。 她实在没忍住,伸手使劲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求饶道:“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让人怪害怕的。公主有事直说便是。” 李如意还是直直地盯着她,语气平静道:“我交代你办的事,你可办好了?” 周乐言连忙使劲点了点头,诚恳道:“办好了,办好了!房公已然同意了!” 如意还是那股波澜不惊的语气,一点人味都没有公事公办地问道:“是我小看了你,如何请动的房公?” 周乐言早知公主有此一问,颇有些尴尬。毕竟往常在公主面前给余东晖上眼药的也是她本人,她有些心虚地扭了扭身子,小声道:“托了余大人帮忙。” 如意总算收了那渗人的语气,眼里尽是高深莫测地看着周乐言,轻轻吐出一个字:“哦?” 周乐言不知如意今日到底是为何这般对她,总感觉后颈发凉,往常如意瞧她总是眼带三分笑意的,亲近得很。 她虽有些蒙,倒也老实交代了过程。 如意听完竟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一下,也不表态。周乐言被她笑得直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她钻下去,她实在不懂如意那眼神是嘲笑她向余东晖低头,还是什么旁的意思,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如意此刻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这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被余东晖这只猪盯上了。她都不用深想便知,她小舅舅到今天没有下手,是因为这颗大白菜是个货真价实的棒槌,余东晖还没想好要怎么对这个不开窍的棒槌下手。 她心情颇为复杂,有些可怜她小舅舅,有些可怜周乐言,更可怜她自己。望着面前的浑然不知的周乐言,想到她可能以后可能从她的知己好友会变成她的小舅母,如意便眼前发黑。 这二位名声在外的混世魔王凑作一对,缘分啊。 如意叹了一口气,可眼看周乐言一无所觉,想必她小舅舅还未有所表示,她若是出言提醒,实在是不合适。 只能怜爱地牵着周乐言搁在案边的手,感慨道:“阿言长大了啊。” 第 23 章 周乐言本能觉得李如意今日古怪异常,她所熟知的李如意绝对不是面前的这个女子。 她忍着不将手从如意手中抽回,委屈道:“我可求求公主了,公主有什么话可直说吧,可别欺负阿言了。” 如意笑了一声,伸手掐了掐她圆润的小脸,只道:“我哪里欺负你了?余大人为何要帮你?你可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周乐言一听就急了,道:“我也不知余东晖那厮为何这般好说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刚去见他时,他还一副不屑搭理我的模样。可我一说,他便将信物交予我。也未曾再为难我,真是奇了怪了。这简直与他平日所为大相庭径,难道他是设了个套?里头有什么陷阱?” 如意越听越不像话,直接打断她在这胡言乱语:“余大人未必如你所想,若是真给你设了套,这事儿如何办得成?” 周乐言皱着个眉头,反问如意:“那他为何帮我?” 如意被她一噎,只得搪塞两句:“许是瞧你可怜,或舅舅瞧你帮我做事,不欲为难你。” 周乐言闻言点点头,道:“必是如此了,公主是他的亲外甥女,他怎么着也得给公主帮帮忙。” 如意本是想点她两句,奈何周乐言差点把她给绕进去。她心里默念,小舅舅可别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周乐言顺利交差,又继续斗志昂扬道:“不知公主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阿言,阿言必是完成的妥妥帖帖。” 如意听这话,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流光溢彩的双眸盯着周乐言道:“眼下倒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崔甫这几日要去扬州城,可我眼下一堆公务要他去办,离不得他。你有什么法子吗?” 周乐言闻言心底只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崔甫一个朝廷正四品大员,出去办公差,岂是她能左右。心里嘀咕如意哪里是公务离不得崔甫,倒是舍不得放人去扬州才是。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看着如意戏谑的眼神,破罐子破摔道:“崔大人的腿要往哪儿迈,我管不了。但既然公主政务繁多,离不了崔大人,不如与崔大人一道去扬州府。” 对啊!如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如意本不指望周乐言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原本就是想逗她。可周乐言话一出,突然给她眼前推开了一扇门。 实在是她从小就没想过自个儿能出宫,把自己绕了进去。可她如今身为皇太女,出一回宫办差,顺理成章。 一想到她能出宫去扬州府这个可能性,她只感觉胸口的心跳得咚咚的响,如意红着一张脸,压抑着自个儿心绪,笑道:“好阿言,说得不错!哈哈,赏!重重有赏!” 这回又轮到周乐言傻眼了。她与公主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公主想出宫,不说远的,哪怕金陵城内玩玩便已能让她高兴。只是公主有一个阿娘,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是万万舍不得让她的阿奴出宫的。 周乐言瞧着如意激动难耐的表情,心虚异常,若是让余皇后知道是她撺掇公主出宫,她可能便听不见金陵城明日的报晓鼓了。 虽然不太能成功,但她还是挣扎着劝道:“公主金枝玉叶,出行非小事,如何能这般随意决定。那必是要呈报圣人皇后,钦天监占卜后报备六部,还要安排负责皇太女安全的东宫各左右侍卫……” “行了,行了。若是照你这般说,是不是还要圣人御下的清侧使一路为我鸣锣开道直到扬州府?瞧这阵仗都要赶上圣人祭天了。”如意横了周乐言一眼,打断道。 周乐言惊恐的睁大眼,抖着嗓子道:“难道公主另有打算?这都是依制而已啊!” “你不是猜到了吗?”如意温柔地牵起周乐言的手,轻轻拍了拍,用仿若勾人的海妖的迷人嗓音蛊惑道:“好阿言,我记得,你长这般大,也没去过扬州府吧?扬州府号称李朝第一富饶之地,名气之盛不用我多说。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瞧着这话意思,仿佛是要偷着和周乐言二人去扬州府。 周乐言使劲摇了摇头,劲儿用大了,摇得眼前都黑了。 但她还是反应极快地紧紧反握着如意,字字恳切求道:“公主,好公主。您再好好想想,这可不是能草率决定的啊,您想想娘娘,想想圣人啊!” 如意瞧她不上钩的样子,挣脱了被周乐言攥得发白的手。边轻轻揉了揉手,边不在意道:“我如今身为皇太女,去考察一番扬州府,有何不可?扬州府不过二百里,圣人和娘娘必是允许的。” 周乐言只想回到过去撕了自个儿这张嘴,苦哈哈地瞧着如意,心道这事儿可不能这样想啊。 如意看着她这可怜样,有点心软,拍了她一下道:“好啦,方才不过是逗你。此事我会同阿娘阿耶好好说,若是他们不允,我必不会自个儿胡来。”她又瞥了周乐言一眼道:“当然了,不会提你一个字的。” 周乐言还是有些不安,左右扭了扭身子,张了张嘴,又颇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只睁着一双圆眼可怜兮兮地盯着如意那张貌美如花的脸。 如意正低下头,垂眸打量着手指上新染的豆蔻。自打封了皇太女,日日上朝,为不显轻浮,已经多日没有贴过花钿了。连平日的妆容都往庄重了化,但到底是十六岁鲜嫩的少女,再大的妆也盖不住那张动人心魄容貌。 周乐言有些唏嘘,崔甫若是能望着这张脸都不动心,那决计不是人。 李如意到底是疼周乐言的,语气轻快地问道:“这回你差事办得不错,说罢,六部之中可有想去的署衙?” 上回如意早已允诺周乐言,差事办妥,便向圣人推举周乐言入朝。 周乐言当然是高兴的,这话若是在前面说,她只怕会乐傻了。可此刻公主告知与她,喜忧参半,总觉得余皇后的鞭子马上就要落下来。 但说起前程,她还是正了正神色,直接道:“不瞒公主,我想去大理寺!” 如意惊讶地看着她,她以为周乐言会想去个什么户部,又或者去鸿胪寺。毕竟她给如意的印象便是如此。 大理寺,可不是那么好去的。大理寺负责李朝的重大刑事案件,可谓是至为重要。往日也不曾听说周乐言有这般志向啊? 她闻言肃着一张脸,认真问道:“你可想好了?你若是去旁的署衙,我还能托人关照于你。但你若是去了大理寺,我可帮不了你。你若是做得不好,我便是第一个问责的人。” 周乐言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公主疼我,我已经想好了。我必然不负公主所托,做出一番成绩来报答公主。” “那若是旁人欺负你,你也要告诉我。大理寺至今为止,还未有过女官。可别跟个傻子似的,羞于开口,只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哪有人敢欺负我,嘿嘿,谁人不知公主看重我。公主只管放心,等着阿言的好消息!” 李如意这才点了头。 周乐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她已然忘却了余皇后的威胁,感动道:“阿言必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扬州城,还请公主务必允阿言一同前往,让阿言一路上能够伺候照顾公主。” 如意被她这番狗腿样子算是弄得服气了。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耳旁听着周乐言诉衷肠,思绪早已飘往扬州城。 只是,再多的行动前,她也必须得到圣人和皇后的首肯。 四月的天气说好不好,午膳后还是晴空万里,如今便是瓢泼大雨。此刻被宫人妥帖护在伞下的如意依旧那么精致,一根头发丝也没乱,只鞋底蹭了些水罢了。 透过雨幕,她遥遥望着长乐宫的大门,心里直嘀咕钦天监新来的灵台郎李淳丰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观天象确实极厉害,昨日与她下朝后商谈时,言今日有大雨,出行小心,今日果然有雨。 如意早已听闻这个灵台郎李淳丰于历法天象一道成绩不小,昨日一番交谈,果然有所收获。 既有所获,哪怕是这么大的雨,也能让她看出两份情趣来。 只可惜,能如此淡然欣赏雨幕的只有她一个罢了。 春荣姑姑眯着一双眼,领着一堆人站在长乐宫门前,脖子伸的老长想看清公主仪仗。这雨今日委实大了些,等如意一行快到宫门口了她才透过这雨帘瞧见。 春荣姑姑扭着身子忙从一旁为她撑伞的宫女手上把伞接过,几步赶忙凑上前给如意问安:“皇太女大安,您快快请进。” 如意心情不错道:“姑姑请起,阿娘近来可好?” 春荣姑姑笑得和气,走在如意身侧回道:“劳公主挂念,娘娘近日心情都不错。尤其是昨儿个听见东宫来人说公主今日要来用晚膳,更是开怀。早早吩咐奴婢们备下公主爱吃的菜。只是从这雨开始下,就挂念着,怕公主路上淋了雨,受了风寒。” 如意笑着指着身旁伺候的人,道:“阿娘就是爱操心,姑姑您瞧瞧,这宫人将我都围成这般,我如何才能淋着雨?” 第 24 章 春荣姑姑一见如意便将其上上下下不错眼地打量过了。妆容精致,发饰服帖,脸色红润,只宫鞋上沾湿了些脚尖。 想来瞧见这样的公主,娘娘该能放下心来。 春荣姑姑一边领着如意往殿里走,一边笑答:“公主几日不曾来长乐宫,娘娘得了信实在欢喜,特意往圣人那里也递了话,邀圣人一道过来用晚膳呢。难得一家人团聚,方才那边来话,圣人一会儿便到。” 李如意正往殿里走的身子顿了顿。 她沉默地瞧着前头的春荣姑姑的后脑勺,心里一片荒凉。 她原是想慢慢来,先哄得余皇后能接受,却没想到她阿耶也要来,她心都凉了。这二人凑在一块儿,让他们同意她去扬州城,难度直跨好几个台阶。 但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如意掸掸身上的水汽,硬着头皮上了。 余皇后今日精神不错,余东晖到底没惹出什么乱子,事情都妥帖地结束了。她便把心思又放在如意身上。 如意笑意盈盈地给余皇后问了安,便被余皇后随手塞了个暖炉,如意愣了愣。 她苦着个脸道:“阿娘,这都什么日子了?哪里还需要抱个暖炉?” 余皇后长眉一挑,不容她反驳:“老人言春捂秋冻,这还没到夏天呢,淋了这么久的雨,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办?” 如意认命地抱着个铜制番莲纹暖炉,巴巴地跟在余皇后后头,想着找着机会开口提一提。 外头风大雨大的,吹得长乐宫主殿里的金纱飘飘而起。宫人们训练有素,行动之间不曾发出任何声响,整个殿里只听见雨声。 余皇后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 “你今日怎么一直跟着我?像个三岁孩子似的,赶紧去将鞋换了。” 说完不等如意回答便又往内室走去。 “……”如意微张的嘴又默默闭上了。 还是再寻个机会吧,实在不行,便只能一块儿说了。 没一会儿,圣人至。如意刚被人伺候换完了鞋子,听见动静,忙绕过屏风。她微微屈膝,低头行了个宫礼。 眼睛正好盯着圣人的脚下,连个鞋面都没湿,显然被照顾得极妥帖。 圣人打量了一圈殿内,笑呵呵道:“起来罢,你阿娘呢?” 边说边往桌边走,瞧着精神极好,行动有力,能再活五十年。 如意低着个头乖乖跟走,乖巧答道:“阿娘去净面更衣了,一会儿便出来。” 话音未落,余皇后便出来了,给圣人问安后,三人便依次落座用膳。 饭间,三人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安安静静。宫女们布菜,三人用膳,皆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如意食不下咽,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引得圣人和余皇后瞧了她好几眼。 等圣人终于搁下筷子,如意忙搁下筷子,净面漱口。 圣人瞧她那副绝不多吃一粒米的模样,手里端着着李莲衣双手奉上的茶,慢慢抿了一口,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咱们一家多日不曾一起用膳,你怎么还如小时那般挑食?猫吃的都比你吃的多。” 余皇后皱眉接道:“圣人说的是,阿奴如今又忙于公务,身体如何吃得消?可是东宫的人伺候不尽心了?” 话音刚落,如意身后带来的秋雅姑姑和秋棠连着几个宫女咚咚咚跪了一片。都将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没一个人敢开口插嘴的。 如意听见身后动静,柔声道:“阿娘,宫人们伺候的都极好。” 又回头瞧了她们一眼,严声道:“跪着做什么?娘娘又不曾开罪你们。你们都下去,我与圣人娘娘有话要说。” 宫女们听见这话,忙应是起身退到殿外。李莲衣与春荣姑姑瞧了瞧圣人与娘娘的脸色,也皆退出去了。 无论是李莲衣还是春荣秋雅,都是这宫里顶顶有身份的人。三人心照不宣的微笑着候在殿前。 春荣姑姑站了一会瞧着实在安静,刚想对着李莲衣和秋雅姑姑客套两句,便听见里头传来余皇后抬高了嗓音:“我绝不同意!” 外头候着的三人都是心里一紧,余皇后平日不发火,可发火了就绝不是小事。 春荣姑姑直急得在殿前打转,不必深想便是公主惹恼了皇后,只求公主能可怜可怜她们这些下人,莫再让娘娘生气。 此刻殿里的如意还委屈呢,她刚起了个头,还没细说呢。她阿娘就立时回绝了她,待她想再提两句,阿娘直接就生气了。 她也知道余皇后可能不同意,但这般反应大,余皇后气势呈压倒性的倾泄,倒让她一时间有些忘了自个儿委屈。 开始有点心虚认怂,仿佛真是她不懂事一般。 圣人低头擦了擦袖口,方才余皇后一声高喝,把他惊得一抖茶盏,茶溅到了些袖口。 他抬眼瞧了瞧被余皇后念叨得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的如意,又瞧了瞧急得脸通红的余皇后,感叹,到底还是要靠他啊。 他牵过身旁余皇后的手,余皇后回头瞧了圣人一眼,又瞧瞧如意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收了声。 他也不放开余皇后的手,继续牵着,慢悠悠道:“依我之见,阿奴想去扬州城也不是不行。” 听见这话,如意猛地抬起头,两眼放光,满是期待地瞧着她阿耶,连声道:“阿耶真的允我?” 她万没想到,她阿耶竟然这般好说话! 余皇后脸上刚消下去的红,眼看又要上来,刚想出口让如意绝了这心思。手便被圣人轻轻一捏,噤了声。 “自然,李朝往后都是你的,你想去扬州城考察一番,有何不可?只是你不愿报备礼部,要做什么微服出巡。你阿娘如何能安心?” 如意见还是有戏,忙道:“阿耶,我已让钦天监测过吉凶,此番必是顺顺利利。何况我身边的侍卫个个都身经百战,武艺高强。我只是不想搞出那么大阵仗罢了。” “你若是实在要去,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若是同意,我才肯放你去扬州府。” “阿耶直说便是。” “我听闻崔甫这两日也要去扬州城,此番你必须与他路上一同去,一道回。有什么事情,都让崔甫替你去办,不可擅自行动。若是回来时,崔甫与我说你胡闹,往后便再也不要出金陵了。” 李如意听见这话,一时间表情都扭曲了,她为了控制住自个儿不笑出声狠狠地掐了自个儿一下,一时下手狠了,眼眶都红了。 她充满感激地看着圣人,亲爹啊! 她急忙连连点头,诚恳道:“我一定照办!多谢阿耶成全。阿奴定不会胡闹。” 又扭过头道:“阿娘,好阿娘,阿奴必定乖乖地,早日回宫。” 余皇后冷着一张脸,也不答话,只低头瞧着案边刻的花纹。 如意刚还在美滋滋地想,这是一年来最让人快乐的时刻。 便听见余皇后冷着嗓子开口道:“这崔甫是个什么人我没见过,让人把他叫进宫来给我瞧瞧。” 如意愣了愣,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傻眼道:“现在?” 余皇后瞪了她一眼,咬牙道:“现在!” 圣人爽朗一笑道:“那便让人把他叫进宫给皇后瞧瞧,崔甫是难得的人才,皇后瞧见一定喜欢。” 李莲衣在外头听见,忙吩咐人去请崔甫入宫。那怎么办呢?皇后娘娘要见,莫说是宵禁大雨了,就算是他崔甫此刻马上要死了,也要在死前入宫让娘娘瞧一眼。 李如意刚回点神,便心道不好,圣人虽也知她爱美的臭毛病,可是她自第一次在圣人面前便表现出一视同仁,坚持不懈不多给崔甫一个眼神,倒也能混过去。 可她阿娘是什么人,怕是一眼就能将她看得透透的。若是让她知晓她对崔甫有那份心思可还得了? 更何况,余皇后宣崔甫入宫,必是因为她不喜她出宫,想从崔甫身上找点毛病,最好贬低得一塌糊涂,让圣人绝了这心思。 如意打了个哆嗦,心虚地凑近,刚打算开口再劝劝余皇后。 余皇后瞧见如意凑过来,压根儿不想听她废话,只等崔甫来。 直接高声道:“来人,把月琴拿上来。好久不听公主弹奏,今日正好得空,公主便弹两曲罢。” 如意可怜兮兮的瞧了圣人一眼,圣人正大光明的避开了她的目光,理直气壮的拒绝她的求助。 如意没办法,撇了撇嘴,接过春荣姑姑递过来的月琴。认命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拨动琴弦。 素白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低眉弹琴的样子尤为动人。 只是她此刻心事重重,琴声里便带了些情绪。弹了许久,她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瞧着差不多了,便停了手。 望了一眼余皇后仍是冷若冰霜的脸,又瞧了瞧品茶一眼不发的圣人,低声道:“崔大人怕是快到了,我去门口迎迎他。” 说完便行了个礼,低头退下了。 迈出了殿门,如意总算吐了口气。她阿娘生气当真可怕。 今日的雨仿佛下得天都要裂开,耳边呼呼的狂风刮着。院子里的树唰唰作响,实在不适合出门。 她皱着眉瞧着顺着房檐下流不尽的水,感受到衣衫都变凉了些。侧了侧首吩咐了几句,忙有宫女领命下去。 她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直盯着宫门,手里紧紧攥着暖炉。 第 25 章 崔甫原本在家正与家人用膳,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在桌上说着话。虽不管清河崔氏还是出自的荥阳郑氏的崔甫阿娘,皆是教养极好,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但崔甫离家多年,平日里忙于公务又见不着个人。因此郑氏一力改了这个规矩,饭桌上再不与儿子说说话,那何时才能与他交心? 府里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到了饭厅,桌上的几个人听见声响皆停了动作侧首望去。 管家低头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崔琰皱着眉头道:“这个时候来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后头的侍女忙递上干净的手帕,他擦了擦手道:“大郎随我一道去瞧瞧,你们接着用。” 说着便站起了身,崔甫也不置可否地站起了身,跟着出了饭厅。 郑氏见怪不怪地平静地照常用着饭,圣人一月里总会有那么一两回夜召崔相入宫议事。 崔小娘子也不吭声,眼见望不见她阿兄的背影,她也沉默地低下头,继续用膳。 小黄门站在客厅里着急得直打转儿,旁边仆从端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候着,他瞧都不瞧一眼。 来时李总管可拉着他嘱咐过了,长乐宫气氛不好,让他警醒着点。赶紧去崔府将人带过来。 总算见着崔大人出来,不待众人开口他忙拱了拱手道:“问二位崔大人安,圣人娘娘请崔甫崔侍郎入宫觐见。” 崔琰刚松开的眉又皱了起来,回首瞧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崔甫,只见崔甫面容平静行礼道:“臣遵旨。” 崔甫也是有两分惊讶,他还当是圣人有事交代于他阿耶,没想到是召他入宫。但也无二话,只等仆从去拿蓑衣。 小黄门再急,也不能不给人留点时间穿好蓑衣不是?外头大雨倾盆,他出了宫便一路骑马疾驰而来,此刻雨水顺着蓑衣流下,已经在他脚下聚集成了一滩。 崔琰瞧这小黄门面露急色,也不曾出口打探。只示意崔甫跟他到一侧来。 崔琰瞧着他家沉着冷静的崔甫一眼,提醒道:“圣人若是宣召你,我必不多言。只是还有娘娘在侧,此番你可要小心些。” 余皇后素来不见朝臣,哪怕是他教导公主多年,也少有召见他的时候。崔琰一时也没想到如意身上去,只能提醒两句。 崔甫听见这话,倒不像崔琰,他已然猜得两分。这其中必然有公主的事,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崔甫泰然自若地接过仆从递过来的雨衣,一边正了正头上的斗笠,一边答道:“我知道了,还请阿耶安慰阿娘两句,让她莫担心。” 崔琰点了点头,崔甫二话不说,拱了拱手道别便随小黄门出府。 小黄门憋着一口气,急忙上马,一路在前开道,瞧见欲拦的侍卫便,便高喝:“圣人召见,尔等速退!” 崔甫一手骑术精湛无比,自是不必多提,却也难免有些狼狈。这般磅礴的春雨,实在是闻所未闻,雨砸在人身上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仿佛被细细雕琢过的下颌流下,往常瞧着温润如玉的郎君,此刻紧抿的嘴唇平添了几分肃杀。 如意觉着自个儿已经快要化为望夫石了,她站在廊下等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被这漫天的水汽给染得冰凉。 刚有些回暖的天气,被这一场大雨压倒了回头,又开始冷了起来。 在她的耐心耗光之前,终于能瞧见长乐宫门口的越来越近的身影。 崔甫带着一身冰凉的雨水,走到如意身旁行礼道:“问皇太女大安。” 如意忙道:“崔大人免礼,快快脱了这蓑衣,莫要着凉了。” 她瞧着被宫人伺候卸下蓑衣的崔甫,心疼坏了。雨势太大,里面的衣衫都浸湿了,衣摆上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滴。 只这么站了一会,底下已聚了一滩水。往常头发丝得都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小郎君,如今瞧着虽落魄,却难得因为一路骑行,眼角带了些红,平添了几分惑人。 她又怜又爱,难得瞧见崔甫这般,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崔甫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毛巾低着眉,细细地擦拭着发间的水汽。面圣时可得要面容整洁,一时也顾不上如意。 瞧着总算得体了些,如意亲手将手里的暖炉塞到崔甫的手里。 崔甫一时不察被塞了暖炉,愣了愣。推辞道:“公主还请收回暖炉,臣无需此物。” 如意被宽大袖子掩盖下的手指细细的摩挲了一下,脸有些红的摇了摇头,道:“崔大人不必客气,还是用着吧,万一着凉了,便是如意的罪过了。” 说罢,便抬脚往屋里迈,她方才被崔甫的容颜所惑,昏了头直接将暖炉塞了过去,不小心触到崔甫的手。明明是冰冷的手,可她却仿佛被烫着一般,热气直往脸上涌。 崔甫低头望了望手里的暖炉,皱了皱眉。不过是淋些雨罢了,便是数九寒冬,他也不曾用过此物。 可如意已进了屋子,他也只好跟了进去。 殿里可谓是静得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余皇后方才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瞧着面无异色,实则早已将袖袍掩盖下的手绢攥成一团。 但她不动神色的打量了圣人仿若不觉的模样,紧紧的闭上嘴。 等瞧见如意脸上尤带几分羞涩的模样,更是心跳得极快。 后头跟着的崔甫低着头进来,行了个礼道:“圣人娘娘大安。臣崔甫来迟,还请圣人降罪。” 圣人瞧见他便心情极好道:“崔侍郎快请起,赐座,上茶。今日雨势极大,若是生了病,你阿耶阿娘可要担心了。” 崔甫闻言抬首,温和地一笑道:“多谢圣人关怀。” 他方才行礼时,余皇后一直死死地盯着他搁在脚边的暖炉,此刻崔甫一抬头,她瞧见崔甫的脸,竟不由恍惚了一下。 此刻便是如意亲口发誓对这崔甫无意,她都不会信其一个字。 她抿着唇一眼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崔甫。 崔甫如青竹般的嗓音徐徐落下,虽然一张脸仿佛是被世上最好的工匠细细雕琢而成,却因为通身的气派,不会让人看轻, 他人被其气质所折服,只会觉得这相貌是锦上添花,不会觉得空有其表。 但知女莫若母,她可以肯定,这看人不看脸的人中,绝不会有她家阿奴。 她的阿奴有多爱美,她岂能不知。 锦衣玉服,珍珠宝石这些倒也罢了,李朝繁荣,岂会养不起一个公主。可她连人都是要挑好看的用。 东宫里的宫女奴才倒也罢了,连侍卫都要挑些容貌好的。圣人爱美人,后宫美人不计其数。小时候,若是旁的妃子来长乐宫请安,她瞧见长得好的妃子,都愿与人多说一会话。 大了之后,她自知行为不妥,不必人提,也改了几分。 可如意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岂不知如意是藏着罢了,这本性如何能轻易改的。想到这里,她难免对圣人有些怨怪。 这天下无双的郎君崔甫此刻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勾引她阿奴的狐狸精。 狐狸精崔甫此刻有些莫名,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余皇后正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但却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圣人与崔甫闲扯一番,总算聊到正题,道:“此番宣你入宫,是听闻你这几日便要去扬州城代户部查收去?” “确有此事,本是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只是观今日大雨,怕是要推迟个一两日。” “不急,不急。皇太女也要去扬州城考察一番,只是不想大张旗鼓,惹得议论。便与你一道去,低调行事。可好?” 崔甫对于带个拖油瓶出门,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公主金枝玉叶,怕是有些难伺候。 可圣人虽是问他,又哪是他能拒绝的? 崔甫肃着脸道:“臣惶恐,若皇太女与臣同行,臣必照顾好皇太女,保证皇太女安全。” 圣人满意笑道:“我当是相信崔侍郎的,崔侍郎文武双全,又有颇多经验。公主的安全便交予你了,一路上可要好好照顾公主。” 又聊几句后,才道:“皇后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有什么话要说?你这一唱一和地把话都说尽了,还有什么话说? 余皇后暗自生气,但却收敛了神色,端着皇后的气度,又带了几分亲和慢慢开道:“素闻崔家郎君名冠金陵,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以相见,确实是极好的郎君。” 前半句话听着还好,后半句却直接把如意吓得脸色煞白。 “如此相貌堂堂,又是官身。以前离着郑夫人远,想必不好筹谋。不过崔郎君如今回了金陵,又年近二十。想必郑夫人必为你的亲事着急着呢吧?不若崔郎君与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我必为崔郎君择一门好亲。” 如意方才怕露了神色,便一直低着头不曾细瞧她阿娘的脸色。待余皇后此话一出,再也忍不住地抬头向余皇后望去。 余皇后瞧见如意煞白的小脸,心里冷哼一声。若是往常,她瞧见如意这般作态,必然要心疼的搂在怀里哄一哄。可今日,她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第 26 章 如意此刻一颗心像被人丢进了油锅里,煎熬得很。余皇后避开不瞧她的眼色,她只好侧首看向身旁的崔甫。 崔甫脊背挺得笔直,站在那儿让人瞧着便觉得可靠,她心便稍稍安了些。 崔甫面无异色,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仿佛余皇后说的不是他一样。 旁人家郎君如他这般年纪大的还未娶亲,确实是极少数的。但他自小对男女之情便没有想法,倒也不是不想娶妻,实在是没有遇见合适的。 余皇后说得倒也不错,他阿娘为他亲事可操碎了心。虽然他多年不在金陵,可郑氏却一直替他留意着。 又因为崔甫品学才识无一不佳,生得一张能勾动万千少女心的好相貌,一回金陵府,不知多少小娘子拜倒在其身下。宰相府的门槛都要被说亲的人给踏破了。 可即使如此,郑氏也苦于儿子多年未团聚,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旁敲侧击问他的想法。 他一时被这些人弄得是烦不胜烦,便有些冷了心,不想娶妻。 他阿娘听闻他的想法,沉默不语,却再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一个字。 故而无人相问此事,倒也安静了些时日。 可余皇后提此话的意思,必然不是余皇后真的心血来潮想给他做媒,定然还是因为身旁的小公主。 他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慢慢出口答道:“回娘娘的话,崔某如今只志在为朝廷效力,不曾动过娶妻的念头。家母知晓某的想法,也同意了。某只想趁着年轻,为李朝多做些实绩来。多谢娘娘抬爱。” 余皇后闻言刚准备开口,圣人便接话道:“皇后有所不知,早年崔侍郎于朝廷有功,我便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入金陵城便与我说了,我便允了他。往后他的亲事由他自个儿做主。皇后不必为他操心。” 余皇后惊讶地瞧了一眼崔甫,她倒是头一回遇见小郎君要这般赏赐的。 崔甫面色未变地站在原地,若不是上元节瞧见公主,怕节外生枝,他断不会拿这事儿来讨赏赐。 他心底暗自叹气,只感叹当时果然不是多此一举。 比余皇后更惊讶的是一旁的如意,她此刻颇有些心灰意冷,如此说来,她阿耶必是不会将崔甫赏赐给她了。 她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崔甫,这小郎君真会给自己找事儿做。 余皇后脸色却好看了一些,算他崔甫好运,知道避讳。 她眼见挑不出崔甫什么毛病,扬州城一行已然定下。心知她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瞧见迫不及待的如意,纵然万般不舍,也不再出声。 等又细说扬州城一行安排后,崔甫终于告退离开。 如意心中喜悦,但想到方才她阿娘的话,知晓她阿娘必是瞧出什么来了,也不敢得意忘形。崔甫离去之后,瞧着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 余皇后摸了摸手边已经凉下来的茶,收了手。春荣姑姑忙上前换了热茶,她端起茶抿了一口道:“你还傻站在这做什么?莫不是高兴傻了?还不回东宫准备去?” 如意小心翼翼道:“阿娘没有什么与我说的吗?” 余皇后长眉一挑道:“等你回宫再说罢。” 如意闻言愣了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告辞离开。 她前脚刚走,余皇后就望向一旁悠然自得的圣人,恳切道:“圣人,如何能放阿奴出宫去?宫外乱得很,阿奴打小就没离过金陵,此番路途遥远,我当真担心她!” 圣人安慰道:“她是公主,更是皇太女。岂能一辈子如寻常女子般困守于宫里?出去瞧瞧见见世面,往后再论起事来也不会只是纸上谈兵。阿奴聪明伶俐,又有暗卫跟着,崔甫也照顾着,必能保得她平平安安。你便把心放在肚子里罢。” “说起那崔甫,圣人到底如何想得?” 圣人意味深长瞧着余皇后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余皇后这才闭口不言,望着圣人前去内室洗漱的背影,坐在原座一动不动。沉默的身影瞧着颇为萧瑟。 如意此时还不知她那点小心思早已被圣人皇后摸得是一清二楚。冒着大雨回了东宫,此刻在净室内的浴池泡着,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面上浮着的花瓣。 满脑子都是余皇后最后那句话,净想着回来怎么跟余皇后开口了。浑然不觉早已经被人看得透透的。 她慢慢吐了口气,决心此事还是等从扬州城回来再说。如今崔小郎君的亲事由不得旁人做主,圣人金口玉言,必是不会赐婚于他们二人。这可就得要崔小郎君自个儿亲口去求。 扬州城,如意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慢慢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原是与崔甫约好待如意收拾妥当,三日后便出发。 天公作美,昨儿个还是暴雨滂沱,今儿个就已经放了晴。 此时,如意一张俏脸绷得紧紧地坐在东宫院子里,一言不发。 今日一早她便老实上朝去,回来便瞧见余皇后派的人在候着。余皇后到底嘴硬心软,昨儿个夜里一宿翻来覆去,怎么都担心得不行。 圣人被扰得一个晚上都睡不踏实,终于三更天的时候,捏了捏眉间哑着嗓子道:“皇后怎么还不睡?” 余皇后一听他醒了,连忙起身道:“圣人今日醒得这般早?再多睡一会吧,臣妾便先起了。” 话音刚落,便转身出了内室唤人来伺候更衣。 圣人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也坐了起来,罢了。 于是长乐宫三更天就点了灯,前前后后的宫女便开始忙着给公主准备行李,样样都要过一遍余皇后的眼才能装进一个个红木大箱子里头。 而被迫早起的圣人,一言不发地就坐在榻上端着杯茶望着余皇后忙活。虽然没睡好觉,但倒也难得体会了一番“儿行千里母担忧”。 于是,如意下朝回到东宫便立刻感受到了这番母爱。她面色沉沉地瞧着院子忙得脚不沾地的春荣姑姑和秋雅姑姑。二人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姐妹,牵着手一刻不离地在那嘀嘀咕咕。 此番出宫,她只带秋棠和秋雅姑姑。秋棠平日里便是随身伺候她的,了解她的生活习惯。可其他三个宫女她也离不开,于是秋棠如今正被其他三个大宫女拉着,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公主平日爱用的香,妆发如何等等。 如意往身旁候着的小宫女瞧了一眼,眼生得很。她实在不耐烦,东宫此刻人人面色凝重。瞧着不像出门远游,像是行军打仗的。 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眼不见心不烦。吩咐下去:“让周小娘子入宫。”便转身去了书房。 周乐言听到如意传召,立刻搁下手边的事情,快马加鞭地到了东宫。 一进门瞧见这东宫架势,唬了一大跳。好家伙,她就这么一打眼,便瞧见二十多个红木大箱子,这些宫人们却还在井然有序地收拾。 往日周乐言入宫,那是多少个宫女挤着想跟她搭话,如今进门半天,一个人都没功夫搭理她。 她暗自咂了咂嘴,等见了如意便开口问道:“公主的东宫今日可真是热闹啊,可是圣人娘娘同意公主去扬州了?” 如意木着个脸道:“不然呢?难不成我这是要搬宫吗?” “嗬,公主若是说自个儿搬宫,阿言也是信的。我就这么一瞧就有二十来个箱子,寻常人家嫁女也不过如此了。” 如意听见数量,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外头院子的箱子是长乐宫里搬来的,东宫收拾出来的都在里屋里头搁着。” 周乐言听着这话,终于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等瞧见如意横过来的冷眼,才憋着笑道:“公主勿怪,娘娘都是挂心公主。这么好的阿娘,我求都求不来呢。” 如意冷笑道:“那这份幸福跟你同享可好?” 周乐言忙道:“不敢不敢,我哪里值当娘娘那么好的阿娘。”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大的动静,怕是满朝文武都要知道了。” “你当我阿娘是谁家的傻妇人吗?她早有安排,此事不必担忧。不过这些个东西,实在太多了。到时候还得让人重新收拾一番。” 如意又抬眼瞧了周乐言一眼道:“你与我一道去扬州城,两日后便出发。” “这么急?” “说来也是巧,圣人让崔甫护送我去扬州城,一道去一道回。崔甫有公差在身,自是迁就些他罢。” 周乐言惊得跳了起来:“圣人竟然公主与崔大人一道?这是何意?这崔大人未免荣宠也太过盛了些,圣人竟能放心将公主交予他?” 如意蹙眉道:“我也不知阿耶这是何意,虽我确实存了两分私心,但圣人这般成全,确实让我着实意外。” “公主说,这圣人...是不是有意撮合公主与崔大人?要不然这一个区区四品官员,如何能伴公主左右?” 如意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你莫胡说,我阿耶可早允了崔甫的亲事由他自个儿做主,若他真有意,怎会允他如此荒谬的请求。” 第 27 章 “崔大人果然与众不同!”周乐言由衷感叹,旁人做官要么是真心为民请命,要么是为了功名利禄。若有功,莫不是厚禄加爵。 如此,只单单请一个婚事由自个儿做主的崔大人,被衬得像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而能答应这般荒谬请求的圣人更是历代帝王中的一股清流。 李朝再如何开化,婚姻大事也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容家里疼宠小娘子小郎君些的,也不过让二人婚前多相见,了解一些。 但如果当真都听小郎君小娘子,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就比如说周乐言,她阿娘绑她在家看书要为她相看人家,她纵是万般不愿,也无可奈何。若不是皇后一道懿旨赐下,怕是此刻她连亲事都定下了。 这消息怕是还没有传出去,要不然怎么也得震动一番金陵。不过,即便那些小娘子知晓此事,也怕仍是喜欢崔甫的很。 她悄悄瞄了瞄如意,暗叹幸亏如意待在宫里头,身边的宫人个个都有规矩的很。绝不会有人在公主耳边提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月之事,否则光是听到崔甫惹下的桃花债,那醋便够如意喝一壶的。 如意把玩手里的羊脂玉佩,冷笑道:“不管圣人何意,事已定局,只能让崔郎君自个儿去开口请赐婚了。” 周乐言听见这话,想起上次在东宫瞧见的崔甫,对着如意不冷不热的疏离模样,总算脑子开了回光。 小心翼翼问道:“这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若是崔大人无意?” 如意手里攥着被盘的温热的羊脂玉,轻轻一笑道:“连公主都瞧不上,他崔甫眼光可真够高的。” 周乐言瞧见如意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她从小到大确实再没见过比如意生得更好的小娘子。更何况,如意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地想,是不是这皇家的灵气都聚到她一个人身上去了。 若是崔甫能对着这般的小娘子都不动心,那当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男人。 “莫提我了,你先管好你自个儿吧。”如意虽是嘴上这般说,到底还是想到崔甫对她态度疏远,有些不快,便不欲再提。 周乐言撇了撇嘴道:“我有什么可管的,嘿嘿,这还得多谢娘娘和公主的抬爱。” 如意冷笑一声,瞧着周乐言颇有些得意忘形的脸,也懒得提醒她了。总归不会让她吃亏便是。 如意饮了一口茶,沉声道:“此番去扬州城,你给我提着点心。在金陵府里你如何胡闹,只要不犯大错,都不会出什么事儿。但你若是在扬州城里惹了事,可不是那么好平的。” “扬州城的富商富甲天下,有了钱便想要权,如今的扬州城聚集五湖四海的豪商。又多有番邦的商人,形势诡谲。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此番我只是崔氏旁支的一个小娘子,可没有公主能替你做主。” “阿言明白,阿言必然规规矩矩,只当去扬州城玩乐的小娘子便是。绝不胡闹!” 二人又细细说了些安排。 如意去扬州城当然不是只为了崔甫和游山玩水。她如今身肩社稷百姓,自然对扬州一行有所布置。 等宫门快要落锁时,周乐言才告辞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秋雅姑姑便敲了敲书房门。 “进。”如意搁下了手中的笔,低着头看着案上的纸,也不瞧进来的人。 “公主,春荣姑姑下午便回了长乐宫,瞧公主政务繁忙,便不敢打扰。特意嘱托我来给公主说一声。” “嗯,都归置好了?” “是,公主,都收拾妥当了。这是册子,公主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说罢,秋雅姑姑便递上厚厚的一叠册子。 如意总算抬起了头,伸手接过,只瞧了前面两页,便不再看。 直接搁在桌上,缓声道:“秋雅姑姑最知我心,里头大多东西我都用不上。出门在外,该带多少东西您心中有数。删减些,符合大族小娘子出门的行头便可。娘娘那里,不必告知。待我回来再亲自与娘娘说。” 秋雅姑姑头低得深深的,恭敬道:“谨遵公主令谕。那奴婢便退下了。” 如意随意便应了一声,突然又开口将她叫住,拧了拧眉沉声道:“让芙蓉把周乐言送我的那把琴给找出来也带上。” “是,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了,下去吧。” 秋雅姑姑转身出了书房,便一一将事情安排下去。她站在院子里,瞧着宫人们行动迅速地搬着箱子,沉默不语。 “秋雅姑姑,您瞧瞧,是不是这把琴?”芙蓉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她闻言回首,伸手拨开包着琴的丝绸,点了点头,道:“是这把,妥善收拾好了,公主指名要带这琴。” 又皱了皱眉道:“琴侍可随公主出行?” “随公主出宫的人皆是圣人娘娘亲自点的,未有琴侍随行。” “那便去让随行的人今夜去琴侍那里好好学学,莫让公主出门不便。” “是。”芙蓉稳重的行了个礼,忙去吩咐人。 秋雅姑姑总觉此行不会那么顺利,这些小事倒也罢了,只是想到被芙蓉装进箱子的琴,总有些不安宁。 思来想去许久,终于还是在出行的前一夜,待伺候如意歇下后,将秋棠叫进自个儿屋里。 她沉默地望着秋棠半天,才慢慢开口道:“秋棠,你我相识多年,同为秋字辈,有些事我不提你也应当懂得。” 宫里如今有品阶的尚宫女史皆是以春夏秋冬排辈。春荣姑姑自不必提,待在皇后身边已有数十年,夏字辈的宫人以前皆是伺候公主的。如今基本都没了,而她们秋字辈的最出众的便是她与秋棠。 秋棠若不是入宫时年纪太小,入宫这么多年,也早已能做姑姑了。 虽是她平日里皆是做的伺候公主的活,琐碎复杂。可能将如意照顾得顺心如意,其中能力不可小觑。更何况,公主往常有个什么事吩咐她去办,她都能办得妥妥帖帖。故而,也更得宠些。 秋棠往常虽瞧着有些天真的模样,此刻却截然不同,她面容沉静,低着嗓子道:“姑姑出行前深夜将我叫至房内,必是有事吩咐。姑姑直言便是。” “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想来你早有察觉,公主待崔甫崔大人与旁人不同。”秋雅姑姑瞥了一眼低着头不吭声的秋棠,接着道:“这倒也罢了,宫里规矩重着。可这回出了宫,你在公主身旁伺候,可一定要小心提醒着些。莫要坏了规矩,失了分寸。” 秋棠听见这话,抬起头慢慢道:“我知晓姑姑意思,不知姑姑也可否听我一言?” “公主金枝玉叶,规矩极好,怎会胡乱来?更何况,公主便是要崔甫,我们这东宫的下人,就算是绑,也要把崔甫绑到公主跟前。姑姑还是莫要担心了。” 秋雅姑姑捏了捏手指,不曾回答。 秋棠施施然行了一礼道:“我已知晓姑姑的意思,若是姑姑没有旁的事,我便先回去收拾了。” 秋棠向门外走去,等一只脚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回头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还沉默在原地的秋雅姑姑,低声道:“正如姑姑所言,你我多年情谊,我便再多说一句。” 她顿了顿声道:“姑姑又岂知这不是圣人所愿呢?” 说罢,不等回答,便走了出去。 如意昨日睡得极好,一夜无梦。西洋镜里的她此刻神采飞扬,精神饱满。红唇一勾,当真是美艳动人。 她微微抬手扶了扶金钗,仔细打量镜中今日贴的花钿。难得玩笑道:“离了白栀的手艺,我可要不舍许久。” 白栀笑了起来,道:“公主放心,这几日我已教了秋棠二十多个花样,保管公主出门在外,一天一个样,绝不重复。” 如意满意地点点头,道:“如此,我可就放心了。” 瞧着时辰差不多时,秋雅姑姑便迈进殿里,温声道:“公主先请用膳,用完膳便可出发了。” 等如意慢吞吞地用了一碗粥后,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刻。 昨日她去长乐宫给余皇后道别,余皇后虽不愿见她,今日倒也让春荣姑姑来送她。 她此番一行的名头是代圣人去皇庙祈福,故而大张旗鼓也无妨。前前后后无数的御林军围着,又有清侧使为其开道,后面便跟着一车车的行李。她踩着垫子慢慢上了步辇,华贵无比的步辇倒不似从前那般有白纱罩着。 她此刻已是储君,不是不便见人的小娘子,便大大方方的任人看。 于是金陵城的百姓都震动了,虽听闻皇太女今日要出行,他们纷纷出来瞧瞧热闹,却没想到能一睹皇太女的容颜。 如意仪态端庄地坐在步辇上,一双眼睛灿若星辉,白皙美丽的容貌摄人心魂,却又因皇家气度,让人无法轻视。只觉高不可攀,让人心生折服。 纵然再戒备森严,但到底还是有那不要命的喊声:“公主,公主!草民仰慕您许久,公主瞧瞧我!” 第 28 章 听见如此轻浮的话,坐在步辇上的如意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瞥,便瞧见一个小郎君涨红着脸挣扎着被清侧使拖走。 如意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如今的身份大为不同,公主因相貌过人被郎君们写诗称赞那是美谈一件。 若是身为储君,还只被人夸赞相貌,而不提及政绩,那可就不妙了。 但到底今日还是心情极好,也颇为大方地瞧着周边的百姓露出一抹笑。 “嘶”,边上的百姓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森严的禁军身穿着冰凉的盔甲让人畏惧,步辇上的公主却美得天真又惑人。这一番对比,更添遐想。 不远处骑着汗血宝马的崔甫,面色沉沉。他站得离百姓近些,等公主的步辇过去没多久,就听见周围议论纷纷。 若只是夸一句公主名动金陵,倾国倾城倒也罢了。可仍有昏了头的男人口出妄言,言语之中轻浮放荡。 “将这些胡言乱语的人通通打入宗人府,公主身份尊贵,岂是他们这些东西可以议论的。” 崔甫敛去眼中的神色,丢下这句话给身边的侍卫,便一拉缰绳,向出了城的如意追去。 等到了皇庙,如意总算吐了口气。虽说抬着步辇的小黄门皆是孔武有力,脚步极稳。她坐在步辇上四平八稳,但到底是身娇体弱的小娘子。 她感受着腰下的酸痛,暗暗叫苦,预感此行必不会舒舒服服的了。 尤其是她已许久不曾锻炼,更是受不得苦。 主持在门口恭敬的迎着她,她面带微笑的随着主持入内,身边围着一群宫女。禁军将皇庙团团围住,戒备森严。仿佛是真的为祈福而来。 等入了庙里,如意便立刻被人伺候着换了衣裳。褪下庄重肃穆的朝服,换上寻常小娘子们爱穿的春衫。这衣裳瞧着寻常,一针一线却都出自尚衣局,在屋里瞧着不显,但走出门去,阳光底下便立显出特别来。 如意只在镜前瞧了一眼便抬脚离开,白栀一双巧手果真厉害,她身上如今瞧不出一点儿公主的样子。 从一个高不可攀,淡漠傲然的公主,变成了一个温柔娇俏的寻常小娘子。 皇太女要来皇庙祈福,三日之前圣人便派了禁军清了周围。早早地将皇庙周围围了起来。有眼色的人自不会前往皇庙来打扰皇太女,这里守卫戒备森严,连一只鸽子都放不进来。 崔甫虽是跟在如意后头,但眼看如意出了城上了官道,若是再跟得近难免惹人猜疑。便领着人走了别的小路,到得比如意还早些。 赵享明穿着一身骑装,干净利索。远远地瞧见崔甫打马而来,便迎上前拱手行了个礼笑道:“问崔大人安。在下赵享明,仰慕大人许久,早已想去府上拜会,只一直未寻着合适的机会。今日倒是有幸,能与大人一同前往扬州城。” 崔甫收紧了缰绳,翻身下了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他望着眼前瞧着面露诚恳的赵享明,轻笑一声道:“赵大人客气,如今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往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认识。” 赵享明虽是对崔甫无甚意见,但也无甚好感。简而言之就是,不熟。但他阿妹早已提醒过他,此番一定要对崔大人态度好些。若是能交好,那更是锦上添花。 自打他阿妹嘱托他去查这崔甫,如今再瞧这崔大人出众的长相,他心中早已猜得七七八八。不过,给皇家办事,最重要的不是你能力有多强,而是学会闭嘴。 崔甫早已看透一切,这赵享明显然就是公主身边那位秋雅姑姑的阿兄,害他吃了一堆甜食的罪魁祸首,不,罪魁祸首是周云生。 二人闲聊之间,他对这位赵大人留了些意,心中便有了些数。不过客套几句,赵享明等公主到了,便立刻行色匆匆地吩咐人做事去了。 一个个红木箱子从正门进去,都未曾落地,又从后门抬出去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个个是人精,主子突然如此吩咐,却无一人多问一句。嘴巴闭得一个比一个紧,只顾着手里的活。 赵享明忙里忙外清点着人数,放置行李。等如意出来时,崔甫只是瞧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如意身旁跟着的两位侍从打扮的暗卫。 高手,纵然站在公主身边,却让人不知不觉地就忽略了他们。气息平稳趋近于无,不仔细感受,甚至很难察觉他们的呼吸声。 周围的气息告诉他,暗卫远远不止这二人。 如意一出来,赵享明忙上前低头禀告:“启禀皇太女,一切皆已安排妥当。随时便可出发。” 如意轻轻点了点头,却望向崔甫道:“崔大人一切可安排妥当了?” 崔甫拱手,沉声道:“启禀公主,皆已安排妥当。” 如意被秋棠扶着登上马车,腰间只系着那块羊脂白玉,回首轻声道:“那便出发罢。”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开始出发往扬州城去。 如意此番坐的马车上刻了崔字,扮做崔甫的小堂妹。离皇庙远些时,便上了官道。如意留下的禁军和宫女足够遮掩,更何况还有圣人娘娘帮她打掩护。 故而算的上是一身轻松地四处打量着这马车。马车宽敞明亮,被铺上厚厚的褥子,放了两个靠枕,案几上放着几本她常看的书还有一些糕点。行路中,丝毫不觉颠簸。 她暗自点头,还算满意。 秋棠跪在一旁为她煮茶,一边轻声开口道:“公主若是觉得累,便躺下小睡一会,赵大人说三日内必可到达扬州城。一路上为着公主身子着想,还是走得慢一些的好。” 如意心不在焉地听着,总觉着好像忘了什么。 等靠在车厢里看了一会书,才猛然想起来,坏了,忘了周乐言了! 她忙叫秋棠喊赵享明过来,赵享明听公主唤他,忙驾马凑前询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如意一把掀开车窗遮阳的轻纱道:“赵大人,为何不见周小娘子?” 赵享明笑了笑道:“是臣的疏忽,忘记告知公主。周小娘子昨日便已出发,在驿站候着公主。” 如意这才放下心。 赵享明见如意再无其他吩咐,便识趣地退下。如意的注意力便立马被前边穿着青袍骑着马的崔甫夺去。 本就风流倜傥的小郎君,身着白衫驾着宝马,被阳光照耀着,整个人仿佛发着光。崔甫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微微侧了侧脸,淡漠地望向如意。 如意被他这波澜不惊的一瞥,看得热气直往脸上涌。 她不像在宫里时,还避着些。大大方方地朝崔甫一笑,勾人却不轻佻。 崔甫一言不发地又转过头去。面上还是那般冷漠,可那脸上带着红晕的小娘子娇俏的一笑仿佛刻在心里一般。 他敛了敛眼中的神色,美色惑人。 如意本就是个非常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故而安静地坐在车厢里看了一下午的书,也不觉无趣。 等终于到了驿站,她刚被秋棠扶着下了马车,便瞧见周乐言咋咋呼呼地向她奔来。如意瞧着周乐言这般精力充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意,你可算到了!我已等了你许久!” 崔甫听见周乐言如此亲密称呼李如意,不自觉地朝她们二人投去一瞥,又继续低头听着属下安排明天的行程。 如意掐了掐周乐言肉呼呼的脸蛋,故作生气道:“我如今可是管不了你了,你自作主张先跑过来,也不提前与我打声招呼。我看,你是把我与你说的话都给忘了。既然如此,你也别去什么扬州了,现在打道回金陵去吧。” “哎呦,好阿意,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往后我绝对无论何事都提前请示你可好?可别赶我回金陵啊!” “那你可给我把这话记在心里了,若再有一次,我便差人送你回金陵去。” “好好好,我必事事都请示阿意。”周乐言见如意眼底带了两分倦色,又道:“阿意一路上可觉得乏了?秋棠赶紧伺候你家小娘子去楼上房间休息。待会儿我将饭菜送上去。” 如意此时也想沐浴换件衣服,这春衫好看是好看,可也架不住穿了许久。在宫里,一天换个三四套衣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出门在外,旁的倒好说,只是这从小到大的习惯,一时难以更改。 她刚迈上楼梯,又顿了顿,回首望向一旁听着属下汇报情况的崔甫,开口道:“今日多谢阿兄,阿兄一路也累了,今夜务必要早些安置才是。” 崔甫听闻如意“阿兄”二字,微微愣了愣。但也立马反应过来温声道:“嗯,阿妹也早些休息罢。” 如意闻言笑了笑,点了点头便上楼回了房间。 整个驿站都被侍卫守得严不透风,如意刚泡了个热水澡,此刻只穿着一身薄衫躺在榻上。秋棠细细地为她捏着腰,被热水熏蒸的红扑扑的小脸歪靠在枕上,颇为撩人。 秋棠好手艺,捏得她整个人都慵懒了起来。 第 29 章 屋内的檀香有着凝神静气的作用,如意一时间舒服得倒有些睡意了。却听见外头周乐言的说话声,她抬了抬头道:“让阿言进来吧。” 周乐言身后的月牙手里提着食盒跟着进了门,如意换好衣服后从屏风后头出来,一眼瞧见桌上的菜色。 原是毫无胃口的,到底怜惜周乐言一番心意,菜色都是她惯常用的。也就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你便与我一同用些罢。” 周乐言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不客气地脱了靴上了榻。 如意也不用人伺候,只自个儿低头夹着菜。周乐言知道如意的用饭的规矩,可如今又不在宫里,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她终日混迹坊市,用膳时不高谈阔论就不错了,哪能憋住不说话。 周乐言试探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如意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眸瞧了她一眼。 如意搁下手中的筷子,接过旁边秋棠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掩了掩唇道:“你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周乐言也忙搁下筷子,乖乖道:“并无什么话,只是往常在宫里倒也罢了。规矩重,如今难得出宫一回,用膳时,咱们也可以说说话嘛。” 如意点点头,道:“那你想与我说什么?” “依照今日的速度,想必咱们后日便可到扬州城。据闻,扬州有一崇宁寺,极为有名。寺内风景甚好,寺内有一高僧精通大乘佛法,门下信徒囊括了扬州城大半的达官贵人。” 如意又重新拿起筷子,感兴趣道:“哦?既然如此,那倒是值得去瞧瞧。” 周乐言口中所提的高僧名叫金桥决,俗姓金,号桥决。原本是新罗王子,幼时来李朝游学,文学修养极好,留下许多诗作。在这游学期间又被佛法所染。等回了新罗之后,竟舍得抛弃王族的尊贵生活。又西渡至李朝。后来在崇宁寺剃度出家,发下了大宏愿。 如意这些年倒是见过不少来李朝修行佛法的僧人。也不仅仅只有修行佛法,就比如说西坊市“义宁坊波斯寺”里头的景教,信奉的是上帝。还有道教,袄教,摩尼教等。 如意倒是不曾信奉什么教,她唯一信的便是她自个儿。只是不管她信不信教,她都要对这些宗教有所了解。若是什么□□,就算是李朝风气再开化,也决计是不允许的。 周乐言高兴的点了点头,感叹道:“这位金高僧,我阿娘可是对其仰慕已久。这次正好去为她求一求。” 如意点了点头,等慢慢用完了一小碗的鸡汤,才扭头看向秋雅姑姑,开口问道:“崔大人赵大人可用过饭了?” 秋雅姑姑闻言低了头道:“都已用过了。”又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瞧了一眼还坐着不动的周乐言,又闭上了嘴。 如意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却不曾开口。 等周乐言又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后,如意端坐在榻上,细细翻看着方才赵享明派人送过来的信。是她离京后,金陵的各处消息。 秋雅姑姑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如意,瞧着她心情不错。方才羞愧开口道:“启禀公主,秋雅办事不力,还请公主责罚。” 如意淡定地抿了一口茶道:“何事?” “崔郎君其实极为不喜甜食。” “咳咳咳”,秋雅姑姑语出惊人,如意被口中没咽下去的茶呛了一口,方才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复存在。 秋雅姑姑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她一把夺走手帕,瞪着眼道:“你把话说清楚。” “上回崔大人来宫里用膳,奴婢见他食不下咽,饭菜也只略略用了一些。便记在了心上。方才让我阿兄前去试探,崔大人原来是极不喜甜食的。想来是周云生诓骗我阿兄的。” 这事儿说来倒也不怪赵享明。谁也未料到这周云生竟这般多心眼,这样的小事上都要摆一道。 说到底,还是崔甫极不喜旁人插手打探他。不管是府中伺候的还是以前就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若是提个旁的让崔甫心中有数倒也罢了,只是周云生这个鬼才,造成的后果是他崔甫万不能忍受的。 晚膳时,与赵享明一同入座后,崔甫便故意透露出他不喜甜食。 他接下来还要与公主至少相处一月,无论如何都要把话说清楚。日后一道用饭,他难道要饿死吗?至于周云生,好歹他还有个得宠的阿妹,总不至于被打死罢? 如意将帕子狠狠地丢在桌上,气道:“好你个周云生,做戏法做到我头上来了。” 她冷笑道:“周云生早有功名在身,却迟迟不入官场。整日里都与那些文人厮混,谈论诗词歌赋。倒是好快意得很!如今边疆正好缺人,把周云生送过去也算是物尽其用。” 秋雅姑姑瞧公主气得狠了,忙劝道:“这周小郎君再混账,也不值当公主为他气坏了身子。更何况,他好歹也是周乐言的阿兄,还请公主看在周小娘子份儿上饶他一回罢。” 如意什么身份,多久都没人敢在她面前耍心眼了。她说要将周云生送往边疆,倒也不是随口说说。如今边疆确实缺人,周云生那两把刷子倒也够他去折腾。 如意捏着秋棠给她换的茶,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她是气周云生,更是气崔甫。 崔甫这厮心眼长得比筛子还多,他岂会不知?如意特意吩咐人备下一桌饭,他怕是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 即便如此,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一字不提。 如意恨恨地想,你崔甫不是能装吗?怎么不装一辈子?怕是如今连装都懒得装了! 让小郎君瞧出她对他另眼相待倒无妨,她丝毫不觉有什么可遮掩的。但若是投错了喜好,那可就丢人了。 一时间,气往头上涌。她如此好面子,此番在心悦的小郎君面前丢了大丑。她脸都气红了,崔甫又不在她跟前,瞧不见他那张脸。如今连崔甫都怨上了。 一整宿都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崔甫刚出房门,便瞧见如意坐在驿站的大堂里,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的姑姑亲自端着菜布置着。从他这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她露出颈后肌肤一片白皙,惹人遐想。 如意听见身侧动静,侧目往楼上瞧去。勾唇笑着招呼道:“阿兄,你起啦?快过来一起用膳吧。”额间闪着流光的花钿映得她妩媚动人,格外惑人。 又歪了歪头瞧着另一头也刚出房间的赵享明,道:“赵大人也一起来吧。” 二人自然无不应从。 松青跟在崔甫后头,低声细语提醒道:“主子,今日公主瞧着不大对劲。天未亮就吩咐人去厨房做饭,饭早就做好了,却一筷子都没动过。” 松青刚说完,崔甫一眼瞧见桌上的菜色。深深叹了一口气,想来是小公主的气还没出。 他泰然自若地一撩袍摆,镇定坐下。 等周乐言推门出来时,瞧见他们在用膳,兴冲冲道:“诸位起得可够早的,还有没有粥?也给我端一碗来。” 秋棠同情的望了一眼周乐言。 周乐言毫不见外地从桌上的竹筒里拿出筷子掰开,一抬眼,就瞧见坐在她对面的赵享明喝了一口粥又死死地低下了头。 她莫名其妙地瞧了瞧,注意力却又马上被桌上的菜色所吸引。“嚯,这一大早吃得真够好的,糖醋鱼,这菜我爱吃!怎么没人动筷子?你们倒是吃呀。” 如意怜爱地瞧着周乐言,语气温柔道:“既然你喜欢吃,那你便多吃些。替你阿兄多享用享用。” 赵享明头闻言头低得更死,险些快钻进桌底了。 崔甫倒还是那般面不改色地慢慢用着粥。 如意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她亲手从秋棠手里接了粥,又擦拭了勺子,递给周乐言。 周乐言直觉听出不对,她慢吞吞地从如意手中接过勺子,在如意饱含深意的目光下,到底还是动手舀了一口米粥塞到嘴里。 甜!可太甜了!这粥起码搁了二斤白糖吧??? 她赶紧低下头遮住自个儿的表情,腻得倒牙,她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种东西。她总算知道为了赵享明老是低着头了。实在是这副表情简直是没眼看。 周云生这厮害我! 如意瞧着这三位都乖乖用了,笑了笑,满意道:“那诸位慢慢用,我先上去收拾一番,待会儿便出发。” 等如意上了楼进了房间,周乐言赶紧把那碗丢到一边,方才还夸得鱼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月牙极有眼色地赶紧倒了杯苦茶递过去,她一饮而尽,总算觉得活了过来。 赵享明也忙饮了杯浓茶,丢下一句:“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一步。”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唯有崔甫还那副稳坐泰山的模样,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周乐言看着感叹道,崔甫果然是狠人啊! 她虽然从如意口中猜到两分是她阿兄惹了公主生气,却不知为何崔大人与赵大人也为何同受这份罪。 第 30 章 她在心里大骂特骂周云生,只希望如意能消了气。否则她真不敢保证她能不劝如意狠狠的折磨周云生。 崔甫虽然一碗粥用了许久,但到底还是一口不剩的全用了下去。 松青忙为他递上茶,他抿了一口,舒了口气,低声吩咐道:“去厨房端碗正常的粥,送到公主房里。” 松青得了吩咐忙退下去办,周乐言闻言侧首,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崔甫。意外道:“倒不曾想崔大人这般关心公主?” 崔甫瞧着还是那副谦谦有礼的贵公子模样,温声道:“奉圣人之命护卫公主安全,这是下官应做的。” 说罢,便也点头示意离开。 周乐言瞧着衣冠楚楚的崔甫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如意瞧着秋棠端进来的粥,轻轻地笑了笑,道:“崔郎君有心了,搁下吧。”还算他识趣,罢了,也就不折磨他们了。 两日后临近午市时,一行人总算到了扬州城。 待前头交了路引,众人便入了城。扬州城繁华,位于长江北岸。大运河横跨半个李朝,经济繁荣。无论是农业,商业还是手工业都格外发达。不仅吸引世界各地商人来此,此间的文化底蕴也不容小觑。 虽说有诗言:“万商落日船交尾,一市春风酒并垆”,如今不过午时,街上却也人流如织。 扬州虽多富商,瞧见崔甫他们一行人的派头,还是让许多人侧目。暗自感叹不知又是哪个大族出行,再一细瞧,不仅护卫众多,且这些护卫都带着肃杀,知趣儿的早已避到一旁。 崔甫自打一入城,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各个府邸园林。他此番是为公事而来,倒也不曾做其他打扮。更何况,清河崔氏门下可谓遍布李朝,扬州城早有人候着他们来。 坐在马车里的周乐言一路上听见外头街道的喧嚣声,忍了又忍才没掀开旁边的窗纱。她撇了撇一动不动端坐着的如意。 秋棠瞧见她坐不住的模样笑道:“周娘子莫急,等入了崔宅安置妥当了,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近一个月的时间,够小娘子将扬州城瞧个遍了。” 如意低首略略整理了下袖摆,今日秋棠为她挽了双环望仙髻,只斜斜的插了一支步摇,耳边挂了两只东海的粉珠。 又因天生丽质,肌肤赛雪,眉眼如画。并未涂粉,只描了水弯眉,点了朱唇。配上额间贴的桃花钿瞧着仿佛是一颗水灵灵的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是不是也如桃子一样冒出鲜甜的汁水来。 她里头穿了一件桃粉色的罗裙,外头却是披了一件华贵无比的鹅黄色苏绣袖衫,袖摆宽大几乎要及地。 这种衣衫样式风靡金陵,从宫中流出后,世家女子纷纷效仿。大气飘逸,又因布料考究,更能显得人身份。故而很得小娘子们喜爱。 这一身打扮便是崔甫,早上瞧见时也不免觉得惊艳,多瞧了两眼。周乐言更是将她这辈子夸人的漂亮话都说上了。 如意一抬头,便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锁骨形状优美,仿佛能盛下一杯酒。头上的步摇便微微晃动,她身上除了腰间细细挂了一块羊脂玉外,并无其他配饰。 她此刻不用穿肃穆的朝服,又因天气转暖,总算可以脱了厚重的冬装。如今觉得身子都松泛了几分。 她虽也有些心痒难耐,但到底人已进了城,往后有的是时间,倒也能沉得住气。 终于在周乐言忍不住跳车之时,马车终于停下了。 外头陆续传来崔甫与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也不清晰。不一会儿,秋雅姑姑便掀开马车的门帘道:“小娘子们,崔宅已到了,还请小娘子们下车。” 周乐言还是一如往常爱穿胡装,修身方便。她闻言立刻起身,也不需人扶便一撑马车门便翻身下马,潇洒无比。若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小娘子,瞧她那般模样,怕是有不少小娘子要春心荡漾。 如意被秋棠扶着微微弯着腰从马车里头出来,踩着凳子下了地。等她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头,露出了那张脸,便听见周围一片的吸气声。 崔甫暗自皱眉,打量了一圈围着的人,不动声色的给如意介绍道:“阿妹,这位是崔弦生,说来你也该叫他一声叔父。如今任职于市舶司。” 市舶司乃是管理扬州城与外来国家贸易往来所设置的衙署。崔家人在如此重要的署衙有人,怪不得崔甫哪怕带着她来扬州地界也无惧无畏。 这崔弦生瞧这不过四十的年纪,瞧着亲切厚道。可如意是万万不会相信他如面上一般是个老实人。没有些手段,怎么可能爬到这个位置。 想到这里,如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温婉道:“问叔父安,早闻叔父大名,此番随阿兄来扬州,怕是要给叔父添麻烦了。” 崔弦生确实也遗传了两分崔家的好相貌,亲切笑道:“哪里哪里,虽我与你阿耶不常相见,但你既然来了扬州,便好好与你堂兄在扬州城逛逛。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叔父便是。” 周乐言在一旁暗自撇了撇嘴,心想,你与她那便宜阿耶确实不常相见。但与她另一位阿耶可熟得很,年年都要见个一两回。 如意又笑道:“那阿意便在这里多谢叔父了。” 崔甫望了望天色,沉声道:“如今日头正大,有什么话,进了宅子再慢慢说。” 崔弦生点了点头道:“大郎君说的不错,你们小娘子家的站在日头下可晒得慌,还是快快进去吧。我与你们阿兄再说些话。” 如意和周乐言闻言皆行了个礼,先行入了宅子。 崔弦生瞧着如意她们二人进了宅子,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护卫和仆从。开口道:“大郎君,前头有家有名的茶楼,不如你与我一道去品品?” 崔甫笑了笑道:“那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意刚迈进崔宅,便有侍女低声上前耳语二位崔大人已经离去。她眉头一动,却不曾多言,只点了点头。便开始打量面前的宅子。 这个宅子不大不小,住下身边这些人却是足够。是崔甫预备来扬州城便让人购置的。是从一盐商手下购得,但那盐商颇具风雅,瞧这宅子里布置便可了解这位前户主是上了心的。 青砖高墙,院子里种了许多树,一迈进宅子便像与外头喧嚣的街道隔绝了一样,只闻微风吹得树叶沙沙声。无论是格局还是装饰都花了心思,后头的假山更是难得让如意瞧出两分趣儿来。 秋雅姑姑带着人正收拾院子,赵享明更是要布置警戒。故而现在只有周乐言带着两个侍女陪着她,二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便听周乐言开口酸溜溜道:“这宅子不错,想必崔大人花了不少钱吧?” 李如意长这般大还从未出过宫住过这样的宅子,一时有些觉得新鲜。但此刻,逛得差不多了,新鲜劲儿过去了一大半,便有些懒洋洋。 “你莫忘了崔甫他回金陵前是做什么的,怕是我的私库都比不上他。” 周乐言更酸:“往常我听金陵传言崔甫到哪儿都置办宅子,从不曾住客栈,还当是戏言。如今想想,还是我太单纯了。” 如意听见她这般酸,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那若是我告诉你,他还有自己的商船,你岂不是要羡慕死?” “什么?!他还有自己的船?公主如何得知的?他崔甫可是有官职在身,此番已犯了禁啊!” 周乐言惊得目瞪口呆。 如意摆摆手道:“别想了,我瞧圣人是拿他当亲儿子看的。此事一言难尽,你只须知道这船原是官船,他有功,是圣人亲赏的。” 如意说完就闭口不提,抬脚往回走了。 周乐言被如意话说一半弄得抓心挠肺,跟在后头心里暗自嘀咕,乖乖,这是立了什么功,能教圣人如此厚赏!那可是一条商船,光是出一趟海,便能让崔甫下半生衣食无忧。 崔甫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周乐言如今最羡慕又嫉妒的第一人,他正无奈地被崔弦生连声质问。 “我收到你的信说要来扬州城,本是高兴得很,满怀期待。可大郎君你不厚道啊,这跟着你来的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今日必须与我好好交代清楚!” 崔甫捏了捏眉头,安慰道:“叔父先别急坏了身子,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方才说好的要来茶楼品茶,可一进了厢房,茶还未饮一口,崔弦生便着急发问。 崔弦生冷笑道:“你莫是当你叔父老糊涂了。” 崔甫无奈的为崔弦生倒了杯茶,温声问道:“叔父慢慢说,何至于生这般大的气?” 崔弦生一撩官袍坐下,冷言道:“哼,你不说那我来说!那随行的护卫个个带着肃杀之气,我崔家可没血腥气这么重的护卫。” “再说那身边的女婢,虽瞧着与旁的侍女没有不同。可我也好歹去过宫里,那股子行事作态却与宫里头的如出一辙!” 第 31 章 崔甫叹了一口气道:“叔父好眼力,光从几个侍从便能瞧出来。” “你可莫要恭维我,若是这些侍从我还不敢肯定。可我倒要问问你,我崔家何时出了这般天仙似的人物,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崔甫这回倒是笑出了声,道:“崔氏怎么就没有好看的小娘子了?” 崔弦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崔甫道:“好看的小娘子自然是有,可这位小娘子,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虽我许久不曾见过你大伯与伯娘,但他们二人决计生不出如此好相貌的小娘子。” “后宫里那位娘娘,从不见外臣,我是没见过。可她的胞弟,因为公务往来,我倒是见过两面。这小娘子一双眼睛像极了余家人。” 崔甫终于点了点头道:“叔父猜的不错,这确实是皇太女。” 崔弦生眉头皱得死紧道:“我从未听过皇太女要来扬州的消息,此番皇太女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叔父不必担忧,我瞧这公主来,并无什么要事。您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只当她是您的晚辈,来扬州城探望您便是了。” “我可没有这般福气,罢了。总之我做官这些年,从未犯过什么大错,也不至于慌了神。好好招待便是了。” “正是如此,”崔甫为崔弦生倒了杯茶,缓声道:“叔父掌管市舶司多年,此番,我倒是有些事要好好请教请教叔父。” 崔弦生正了正神色道:“大郎君直问便是,我必悉数相告。” 等二人在茶楼坐了半响,谈论许久后,崔弦生眼看天色将晚,开口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多打扰你们了。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来我家里,你叔母念叨许久想见见你,吃顿便饭。” 说着,又拍了拍崔甫的肩道:“你叔母念叨着让你来家住,见你拒绝,我还当你习惯独身一人。现在想来因为皇太女不方便。这样也好,你叔母为人热情了些,不住一块儿,也免得冒犯了皇太女。” 崔甫笑道:“公主到底身份尊贵,也是怕扰了叔父家的安宁。如此,明日便叨扰了。” 崔甫告辞离开回了崔宅,刚迈进院子,便见守在院门口的侍女上前低声道:“崔大人,公主有请。” 崔甫拧了拧眉,看了眼天色,开口问道:“公主可用过膳了?” “回大人的话,还未用过。” 崔甫眉心拧得更深了,不再多言,只加快了些步子。 等通禀后进了院子,便瞧见周乐言换了身打扮,虽还是着男衫,却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直觉不好,刚要开口,便听见周乐言乐颠颠站了起来说:“崔大人总算回来了,等了你许久了。快快快,赶紧准备出发。” “急什么,正事儿还没说呢。崔郎君瞧瞧这下午递过来的帖子。” 周乐言只能耐住性子,又坐下。秋棠将厚厚的一堆帖子端到崔甫面前。 崔甫冷着脸伸手一张张的翻过,只看送帖人与收帖人,俱是给崔小娘子的。 “初来乍到,不过一个下午,便收到这么多帖子。只不过都是给崔小娘子的,我一时之间也摸不准崔氏与哪些人有往来,倒也不好回复。还劳烦崔郎君帮忙瞧瞧。” 崔甫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抽出其中一张请帖道:“我崔家与其他人并无交情,只这一张,其他的不用管。不过是些盐商试探,公主无需在意。” 如意暗自撇嘴,她哪能不知是盐商。这崔甫够贼的,一点儿套也不钻。生怕让人觉得他崔氏与盐商有染。 如意伸手接过崔甫递过来的那张帖子,瞧了一眼道:“这是崔郎君的叔母递过来的帖子。” “是,叔母在家中安排了明日的晚宴,为我们接风,我方才已经应了。” 如意点点了头,让秋棠下去安排。 周乐言瞧着正事儿说完了,又立马从凳子上弹起身来,连声催促道:“走走走,快点儿出发。” 崔甫皱眉问道:“公主和周小娘子可是要出门?” “不是我与公主,崔大人也一起去!我们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周乐言是个闲不住的主,一安置妥当就派了人去打听扬州城有什么好玩的。侍从出去后转了一圈,直接从茶馆里拎了个小二回来。 好家伙,小二口才了得,得了赏钱,便将扬州城里好玩的好吃的那说得是头头是道的。 周乐言听了之后屁股底下就跟扎了钉子似的,怎么都坐不住。已经一下午了,就来来回回地在如意面前转悠,口中不停念叨。时不时要打发人去前头瞧瞧崔大人回来没有。 她倒是想一个人溜出去,可如意哪能不知道她。将她看的死死的,不肯松口道,只说要等崔郎君回来一道去。 崔甫瞧着颇为头疼,道:“今日刚到扬州城,公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今日早些休息。改日再出去?” 周乐言闻言深怕如意同意,可怜兮兮地瞧着如意。 如意心知今日要不满足周乐言,那可有得折腾。 也无奈道:“阿言想去便去吧,只是劳烦崔郎君与我们一同去听戏。辛苦崔郎君了。” 崔甫只得沉声道:“谨遵公主令谕。”又扭头给松青低声吩咐了几句。 周乐言笑开了脸,满脸兴奋地便往外头走。崔甫和如意无奈跟在后头。 华灯初上的扬州城喧嚣热闹得很,周乐言和如意一样,都在金陵城长大。除了上元节之外,可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夜景。 如意也瞧着新鲜,纵然其他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不快,也没说什么。 崔甫忽然一言不发地提步上前走在了她的前头,为她挡住了旁人窥探的视线。如意手里捏着周乐言方才买的纸灯笼,瞧着崔甫一如往常的如青竹般挺直的背影,轻轻地笑了。 小郎君这般妥帖,让她欢喜得很。 扬州最有名的便是香火戏。此戏本是扬州的氏族于年节摆案进香,祭拜祖先与神佛时所演奏,后来慢慢发展成极为有名的戏剧。周乐言爱听曲儿,可听惯了秦淮河边的歌女清雅小调,故而得知香火戏是由大锣大鼓所奏,唱腔也极为高亢,便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戏馆,是正儿八经的只为戏迷们服务的戏馆。整个戏馆共三层楼,呈半圆形,皆对着戏台。一个个厢房被隔开,视野卡着,瞧不见旁边的包厢坐的人,私密性极好。 被机灵的小厮迎着进了二楼的包厢后,秋棠上前接过如意手中的纸灯笼递给后头的侍女。伺候如意坐下后,又亲手换了桌上的茶具,跪在案旁煮茶。 如意托着腮,瞧了一眼扒着前头围栏探头探脑的周乐言,皱眉道:“阿言,小心些,可别掉下去。” 周乐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略略往后退了一步。 崔甫低声吩咐了松青几句,也撩袍坐下。他不说话,只略低着个头,瞧着手上的玉扳指,仿若在思量着什么。 不一会,松青便带着小二回来了。小二手里拎着厚重精致的食盒,却被站在门口阿大阿二拦下了。 松青瞧了他们二人一眼,温言道:“二位大哥放心便是,我亲眼盯着后厨做的。” 阿大阿二拱了拱手,冷着嗓子道:“郎君娘子们身份贵重,还是仔细些好。若有失礼,还请小郎见谅。” 纵然是小小的戏馆,这些暗卫也丝毫不敢放松。提早便布下了明哨暗哨。何况是这入口的东西,更是要查的仔细。 屋内的三人都听见门外的动静,周乐言见怪不怪。如意虽不曾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过,但到底是小郎君的一片心意。刚打算开口,便见崔甫起身往门口走去。 戏馆的小二见惯了达官显贵,这般只是到后厨盯着人做膳的都是常态,后院的特意备下一个小厨房,就为这些达官显贵做饭。今日这桌客人与那些奢靡无度,款儿摆得比圣人还足的豪商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心里暗自嘀咕,又想到,不对,往常这戏楼里可从未有过如此绝色的小郎君和小娘子。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往里头瞄去。 崔甫出来便瞧见这小厮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飘忽。他立时便冷了脸,还是那般和缓的语气,吐出的字却仿佛是一个个刀子般。 “你那双眼睛,若是不想要了,我便替你收着。” 小二立时打了个激灵,醒了神,惶恐求饶道:“爷,小的错了,求爷饶小的一命!” 崔甫不欲生事,只伸手接过阿二手中的食盒,冷声道:“滚。” 小二忙不迭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两位护卫辛苦,不如让崔某亲自来查可好?” 阿大阿二闻言往如意的方向望去,见如意点了点头,便恭敬道:“大人辛苦,那便劳烦大人了。” 崔甫点了点头,便拎着食盒回了屋子。扒着围栏的周乐言好奇地回首望向崔甫,一时有些不明白,这戏台上的戏还没开唱,他崔甫这唱的是哪出戏?干脆也坐了下来。 第 32 章 崔甫一言不发地将一道道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搁在桌子上,然后也坐了下来,一边用公筷夹了一道菜放在自个儿碗里,一边开口道:“如今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可臣听闻公主还未用晚膳。” 周乐言心虚地瞄了一眼如意,却发觉如意的眼睛都快黏到崔甫身上去了。 “还请公主万万珍重身体,这几道菜都是扬州有名的菜色,趁热吃才好,凉了对胃也不好。” 说完便自个儿先吃了一口,缓缓笑道:“不如就让臣为公主试菜吧。” 李如意被他这一番动作勾得魂不守舍,恨不得自个儿化身为小郎君吃进口里的菜。 她一时又有些紧张,默默地攥了攥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声音略显酸涩道:“那便有劳郎君了。” 周乐言在一旁看得是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心里大呼,崔甫这个心机婊!只两三下,便把李如意哄得晕头转向,往常都唤崔郎君,如今倒直接叫上郎君了! 她一时有些气愤,崔甫这厮若入了后宫,还不将如意迷得乐不思蜀。祸乱朝纲的妖姬不外如是! 崔甫还不知他如今在周乐言眼里,从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富二代,晋升为狐媚男子。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嘴里塞得满满的,眼睛却瞪着他的周乐言。周家小娘子行事一向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他倒不放在心上。 如意倒也没有真如周乐言说的那般昏了头。她此刻满脑子不是崔甫,而是她那圣明的阿耶。 当真是亲生的,就是懂她。 如意瞧了一眼吃得真香的周乐言,也抬起手夹了一口菜。也不知是因为戏院的菜肴好,还是崔郎君布的膳比较香,也难得多用了一些。 只是她那跟猫似的胃口在崔甫眼里实在是不够看的,崔甫瞧着如意巴掌大的小脸,眼底暗了暗。记在了心上。 等三人吃饱喝足后,戏台上也缓缓拉开帷幕。 今日这出戏名为《代面》,演的是兰陵王高长恭,他虽骁勇善战却因容貌姣好,像女子一般。他觉得自个儿生得太好,不能震慑到敌人,故而每次上阵杀敌时,便戴一个相貌可怖的面具。以此来威吓敌军。 这本子写得好,又集歌舞戏于一体。布景华丽,配乐恢弘,仿佛一下子就将人拉进情景里。众人皆是看得津津有味。 待歇了幕,众人皆是起身鼓掌,确实是好戏。如意瞧了一眼台下给戏子献礼道贺的人,有些意犹未尽地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周乐言跃跃欲试,她惯常是爱捧场的。只可惜今儿个出门没带什么东西,想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个方才在街上买的人偶。呆呆地望着人偶呆呆的脸,觉得颇有些拿不出手。 如意瞧她这副模样便克制不住的笑出了声,脸上添了几分红晕,抬手解下了耳边的粉珍,笑道:“别瞧你那人偶了,拿去吧。” 周乐言立马眉开眼笑的接过,谢道:“我代那优伶多谢阿意!” 崔甫看了一眼周乐言手里的那对粉珠,又瞧了瞧如意摘下粉珠后微红的耳坠,不置一词,眸色却变深了些。 那一对粉珠虽不至于价值连城,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圆润又干净,那优伶接过立刻往上头瞧去。只可惜早已人去楼空。 但扬州城,到底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想知晓那客人的来头还是有办法的,更何况,如意她们更无意隐藏自个儿行踪。 崔甫一大早便醒了,此刻在屋子里正用着早膳,屋子里没有旁人,他便恢复一贯冷清的模样。整个人的气质瞧着大为不同,面无表情地冷着脸听一旁的松青汇报。 “鸡还没叫一声人就来了,想来是那些个优伶都是夜场生活惯了的。也不扣门,只站在宅子门口站到人出来,才上前搭话递了帖子。门房说人肩都湿了,也不知等了多久,倒真能耐得住性子。” 崔甫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随手丢在桌上道:“来得倒是快。” “主子,要不要把人请走?” 这些年跟着崔甫走南闯北,见过多少人。倒也难得见到如此会来事儿的优伶,门还没进呢,姿态就低到尘埃里。大小也算扬州城里的名角,倒真能豁得出脸面。 但老人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优伶存的什么心思还未可知。 崔甫不疾不徐地给自个儿倒了杯茶道:“人家是来见你的吗?你着急赶什么人,你今日别忙其他,只管把我让你找的人给找到。” 松青心想那人哪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也不知这扬州城有没有这般人。他心里没个底,还在考虑要不要直接从清河请个人过来。 “你在那嘀咕什么呢?还不快去。” “是是,我这就去。”松青得了催促忙不迭的出门找人去了。 如意昨儿个一夜睡得极好,难得多睡了一会。刚洗漱完毕用完早膳,秋雅姑姑便开口,试探道:“昨儿个公主回来得迟,奴婢倒也没问,不知公主昨日的戏瞧得如何?可合心意?” “倒是不错,但也不算新奇。宫里头也有的。” 如意坐在镜子前,秋棠侧身便露出刚为如意描好的小山眉,又拿特制的毛笔蘸了些胭脂,细细地扫了扫她眼尾。又拿了唇脂点了点红唇,再不做其他,今日的妆容便算好了。 如意满意地瞧了一眼镜中的自个儿,今日的妆容乖巧,极为适合拜访长辈。 秋棠又转身站到如意身后,仔细地为如意挽发。她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不动的秋雅姑姑道:“可是有什么事?” 秋雅姑姑低声道:“外头通传昨儿个的优伶今日递了帖子来府上拜会公主,要面谢公主昨日赏赐。” “这真是奇了,他连我都没见过一面,怎么找上门来的?更何况,我瞧他名气挺大,捧场的又不止我一人。若说那对粉珠难得,怕是他也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吧?” “那公主,要不要见一见?” 如意摆摆手,无趣道:“他若是要谢,也应当是谢昨日给他赏赐的人。那粉珠可不是我给的他,该找谁便找谁去。” 于是周乐言义不容辞地便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周乐言到了前厅,便瞧见昨日的优伶带着个小厮楚楚可怜的侯在一旁。她那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 唯恐声音大了吓着人,凑上前,温柔道:“小郎君怎么不入座,累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快快入座。” 优伶笑得颇为动人道:“小娘子安好,不过是站一会,不碍事的。”倒也从善如流的坐下说话。 “还请小娘子勿怪云泽唐突,实在是昨日云泽收了娘子如此贵重的赏赐,觉得惶恐。小人不过一介优伶,当不得如此厚赏,还请小娘子收回。” 后头跟着云泽的小厮忙将手中的托盘递上。 “我送出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优伶怎么了?你唱的好,这就该是你的。” 云泽见周乐言推拒,也不再出口推辞,只低着脸腼腆笑着收下了。 又听他状似不经意地缓缓开口道:“昨日听闻与小娘子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小郎君和一位小娘子,不知云泽可否有幸一见,能当面道谢呢?” 周乐言心道那两位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打着哈哈道:“他们二人都有要事,不便见客。” 云泽赶紧低垂个脸,语气惶恐连声致歉:“是云泽唐突了,云泽身份卑微,自不敢多有打扰。小娘子,小郎君身份高贵,是我不配。” 周乐言笑呵呵地抄着个手,感叹道:“真香啊。” “什么香?”云泽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问道。 周乐言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手一指,微笑答道:“我说这绿茶,真香,你闻不到吗?” 云泽是混迹扬州□□角,闻言脸色变都未变,只当没听出来,笑着道:“云泽不懂绿茶,叫小娘子笑话了。” 又左右试探了几句,发现得不到自个儿想知道的东西。闲聊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周乐言望向他离去的背影,从鼻子发出了一声“哼”。转头便向如意房里奔去。 如意瞧着兴冲冲进来的周乐言,不慌不忙地由秋棠为她披上袖衫,又抚平每一处褶皱。 周乐言急切地要与人分享,不等如意开口,便一口气说了个净。 “阿意你是没见着人!这个优伶在戏台上能将兰陵王这般铁骨铮铮的人物演得入木三分,我当他本人也差不离。却没料到那一身柔情连平康坊的妓子都要自叹弗如!简直大相径庭!” “话里话外都带着钩子,若不是我机警,怕就要被他套了话去!” 如意了然道:“未必人家便如你所说,是个柔弱的小郎君。怕是早就打探好了,知赏赐的小娘子着男衫,只当你爱好这一款,故意这番扮相来诱你呢。阿言,好福气啊。” 周乐言苦哈哈道:“阿意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早知我也不去见了,直接将人轰出去便是了。台上台下的都在演戏,显然是拿我做筏子呢。” 第 33 章 周乐言咬牙道:“往后这些三教九流的帖子一律都不准接!” 又疑惑问道:“旁人不知公主身份,那必然是冲着崔大人来的。头一天刚到扬州城便有人耐不住性子来试探。这崔大人不是来代户部来查账的吗?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如意闻言搁下手里的信件,意味深长道:“我还当你的脑子都落在金陵,没带出门呢。现在开窍,倒也不晚。” “我已派了人回金陵,两三日便有消息传来,耐心等着吧。我瞧着扬州城底下暗流汹涌,崔大人此番来者不善呢。” 又横了周乐言一眼,道:“往后出门必须带着暗卫,警醒着些。” 周乐言听到这里脸色也正了正,这可不是小事。她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又暗自感叹,只要崔甫不在如意跟前,如意立马就能变回那个运筹帷幄的皇太女。 男人,果然都是祸水。 崔甫一大早便出了门,对于早上来的优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倒不是他看轻优伶,他这些年见过不少德才兼备的大家,戏唱得尤为好。可这般心怀鬼胎之人,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存的什么心思。 故而也不曾放在眼中。 等天色渐暗,便回去接如意与周乐言一道去崔弦生府上用饭。 到了崔弦生府上,阿大阿二仍是一步不落的跟着如意。领路接待的姑姑瞧着脸上堆着笑,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不时就回首瞧一眼阿大阿二。 周乐言心中暗笑,这暗示得也太明显了些。 如意笑着道:“让姑姑见笑了,我一路来金陵时路上有些波折。让阿耶阿娘挂念,便给我安排了两个护卫不离身。”说完又微微侧首吩咐:“你们二人稍后在门外候着,不用跟进去。” 阿大阿二抱拳:“是。” 前头的姑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忙道:“哪里的话,家里的小娘子出门在外,家中长辈挂念是难免的。”又瞧了如意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暗道,这般神仙容貌可不得挂念吗。若是她家的小娘子,怕是夫人一辈子都舍不得让她出门。 崔甫跟在一旁一句话没说。 等进了客厅,众人见了礼入座后,崔弦生的夫人爽朗热情道:“你们兄妹既然来了扬州,便安心住下,你叔父在扬州倒也能说得上两句话。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们便是。” 李如意合格地扮演着一个不爱出门的小娘子,温婉点头附和:“劳烦叔父叔母挂念阿意与阿兄了。” 李朝虽也讲究百姓家取名要避讳皇家的名讳。但如意口中的阿意略拐了些音,故而听着也不会让人觉得犯了忌讳。又因闺中女子的名字非婚嫁等缘故,一般旁人也不会问得很细。 崔弦生的夫人不是什么世家出身,只是个地方小官的女儿,为人热情。也不懂这些世家的弯弯绕绕,故而崔弦生也很少带她回清河。她对清河的了解怕是还没有李如意知道得多。 故而也就顺嘴一提,家中长辈如何,便不再问其他。瞧着如意那张如花似玉,美得让她哑口无言的脸,开始非常接地气地拉家常。多大了?定亲了吗?还没定亲,家中可相看了吗? 周乐言看得目瞪口呆,更目瞪口呆的是,李如意竟脸都不红一下地全答了。秋棠在后头将脸死死地埋在胸前,听着她们越扯越远,忙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如意回头瞧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周围人全朝她望来。 崔甫瞧着如意望过来的无辜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金陵压根儿就没人敢到如意面前问这些话儿。后宫太后早已驾鹤西去,皇后娘娘不爱提这些话,至于那些妃子,没一个敢到如意跟前多嘴的。 而皇家宗室里的长辈,男的自不会提这些话,女长辈们又碍于如意的身份。一个闹不好,就是干涉朝政,不敢妄言。 故而如意只当是正常问话,既然是正常问话,那当然是大大方方,优雅端庄的回答。哪里知道寻常家小娘子,听闻这些话,早便会羞怯得不行了,哪里会在这你一言我一句的。 崔弦生的夫人瞧如意不吭声了,笑着道:“我最是喜欢像阿意这样的小娘子,端庄大气。没有寻常人家院子里养的那般小家子气,瞧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可见家里头教得极好。改日回了清河,我必要去请教请教你阿娘。” 如意闻言只好替余皇后谢谢崔夫人的夸赞。 崔夫人喜欢如意,也极为喜欢周乐言。 周乐言这样的性格,她若是想哄谁高兴,那必是能哄得人家将天上星星月亮都舍得摘下来。 想到自个儿不成器的被外派的儿子,便留了两分心道:“不知周小娘子可曾婚配了?” 周乐言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但她不像如意,她是饱受催婚的苦恼。故而崔夫人一问,她便开口道:“实不相瞒,未有婚约。阿言待这次回金陵后便要去大理寺入职,志在朝堂,不欲婚配。” 崔夫人闻言有些可惜的点点头,如今女子做官不算稀奇,倒也理解。 只是崔甫和崔弦生闻言皆朝周乐言方向看去,崔夫人不知,他们可是知晓大理寺的分量。 崔夫人矛头一转又朝向崔甫,开口道:“大郎君自不必问,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可如今回了金陵,也不小了,还是要将亲事放在心上。” 崔甫温声道:“多谢叔母关怀,我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如意闻言朝他望去,冷不丁的和崔甫眼神对上,挑了挑眉。 崔弦生皱了皱眉道:“这自有他阿耶阿娘安排,你操的哪门子心。” 崔夫人也不恼,又拉了几句家常,便见人来唤,晚膳已备好。 等用完膳,回了崔宅。如意从马车里下来,便见周乐言伸了个懒腰,感叹道:“走亲戚可太难了。” 如意白了她一眼,冷笑道:“那是你亲戚吗?” 周乐言张嘴就要反驳,却见如意理都不理她,直往崔甫那边去。 “崔郎君请留步。” 崔甫听见如意的清丽的嗓音,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回首望去,便见如意徐徐向他走来。不过几步,却难以自持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等走到崔甫跟前,也不开口。秋棠有眼色地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如意,后退了几步。松青一瞧,也有眼色地退远了些。 晚间一轮弯月高高地悬挂天边,微风徐徐吹过如意的裙摆,拂过眉梢。四周静谧无声,只听见树叶微微的沙声,似情人间低语。 如意灿若星辉的双眸望向崔甫冷峻的面容,对上他好看的眉眼,一时被美色所惑,上了头。顿了一下,大胆开口道:“不知崔郎君可有心仪之人?” 崔甫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下。沉默了一会儿。 轻声道:“自是没有,崔某志在朝堂,不在儿女私情。”嗓音冷淡,如冰似玉。 如意倒也不多言,只轻轻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便祝愿崔郎君心想事成,前程似锦了。” “多谢公主。” 如意微微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开。只留下崔甫站在阴影里沉默不语。 周乐言跟在后头,瞄着如意神色,不敢说话。唉,都怪她耳朵太好使,一不小心就撞见这修罗场。 进了屋子,周乐言刚准备装模作样地骂两句崔甫不识好歹给如意出出气,便见如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场面实在是太熟悉了,周乐言条件反射地就咣当一跪。 李如意原本正气在头上,被周乐言一个大礼,给弄蒙了。 她冷着嗓子道:“你跪下做什么?” 如意蒙,周乐言也蒙了。周乐言只恨不能原地消失,丢人啊! 难堪地低着头窘迫道:“我阿娘教训我时,一拍桌子,便是要请家法。我听见她拍桌子便跪下,跪习惯了。” 如意的气彻底被周乐言逗没了,听完周乐言的解释,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屋里的宫女也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她接过秋棠手里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瞧着周乐言还一动不动,笑道:“还跪那儿做什么,还不起来。” 周乐言被公开处刑,此刻一句话不想说。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瞧见周乐言面如死灰的模样,如意忍了笑安慰道:“好了,我再也不笑了,你们也不许笑了。这事儿谁也不许往外头说。” 屋子里的宫女皆回“是”,周乐言脸色才好看些。 秋棠忙给二人端上茶,周乐言慢吞吞地端起茶盏。如意抿了一口茶,压了压嗓子。张口第一句话,便让周乐言刚喝进嘴里的茶全喷出来了。 崔甫回了院子,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和如意交代,又转头带着松青进了如意的院子。 秋雅姑姑领着崔甫进了院子,刚准备敲门通报,松青便听见公主掷地有声道:“崔甫那张脸倒不如毁了的好!” 他闻言心跳都停了,缓缓地抬头瞧了一眼他家主子。 崔甫脸已黑的不能再黑了。 第 34 章 秋雅正准备敲门的手顿了顿,她都不敢回头去看崔侍郎的脸。硬着头皮扣了扣门禀告:“启禀公主,崔郎君来了。” 屋子里一瞬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周乐言被水呛了一口,却连咳都不敢咳一声,憋得脸通红。 她尴尬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了,压根不敢抬头去瞧如意的脸色。 如意面色变了变,又立刻若无其事道:“请崔郎君进来。” 崔甫进了门,瞧见如意端坐在榻上,微笑道:“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回公主的话,方才臣忘记与公主说,臣的家人若是再下帖子请公主过府,公主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去,拒了就是。我那叔母若是有冒犯公主的,还请公主体谅一二。另,近日扬州城不太平,公主若是出门,务必要带上人。” “我知道了,多谢崔郎君关怀。” “既如此,那臣便退下了,公主早些休息。” 瞧如意点点头,崔甫临走前又瞧了一眼低着头的周乐言,冷着面走了。 崔甫的身影走远了,周乐言才回头傻道:“纵然崔大人没问,但我还是要问公主,何故要与崔大人那张脸过不去?”虽然她也不喜欢崔甫那个祸水,可讲道理,崔大人那张脸生得难得一见,毁了岂不可惜。 此刻如意冷静许多,她方才张口叫住崔甫,原不是想冒失的问什么有无心仪之人。可花前月下,她一时被崔甫那张脸迷了神,忍不住的动了心。刚问出口,她便有些悔。 美色误人!崔甫生的这样的一张脸,她实难同他说话不分心。若往后在朝堂上同崔甫说话也被分了神,那才当真是丢人! 那张脸,倒不如没有的好。 她暗恨自个儿有这般弱点,只当没有听见周乐言的问话,打发她离开:“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休息?” 周乐言无语,只好乖乖告辞回了房。 如意坐在原处漠然摩挲着羊脂玉佩,又饮了一杯茶才安置。 第二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不冷不热的。柔柔的风吹在人身上,还带了远处一丝夏季的气味。扬州城栽满了杨柳,曲尘丝,弄春柔。李朝诗人,都爱以其赋诗言志寄情。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好风景,崔甫也没什么心思分开眼去瞧。他今日一直待在扬州府衙忙得很。 一直到天色近黑才回了崔宅,进了门见护卫少了一大半,便随手招了个人问道:“两位小娘子去哪了?” 侍从恭敬回道:“两位小娘子午时便出了门,临走前交代,若是大人回来问,便让大人长春湖畔去寻她们。” 崔甫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门外走去,想让如意与周乐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然是痴心妄想。可宅子里主子都不在,还留小半护卫做什么?看这空宅子吗?既然出门,人竟不都带上。 简直胡闹。 走至门口正好瞧见松青匆匆忙忙地回来。 松青一大早便出门寻人,回来冷不丁的撞见崔甫,差事没办妥,颇有些心虚。麻溜的凑上前,还没开口,崔甫冷着嗓子丢下一句:“跟上。”又迈开步子。 松青摸了摸鼻子,又赶紧跟在后头。 长春湖乃是扬州有名的胜景,每年的夏季湖里的荷花盛开时,一片接着一片,远远地瞧去仿佛连着天边。美不胜收。 湖畔更是有名的销金窟,纸醉金迷温柔乡。扬州豪商富贾出行那必是画舫,肩舆,珍馐佳酿,美人歌姬一个都不能少。往往一个画舫便能养活湖边十多家穷苦百姓。 松青老远就瞧见这些画舫一个塞一个地豪华奢侈,皆雕龙画凤。歌女的歌声婉转清亮远远便传来。 可今日的画舫未免也太多了些,密密麻麻地铺在湖面上。 此时离荷花开还且着呢,但这些人哪里是为着荷花美景而来。松青偷偷的瞧了一眼走在他前头的主子,这儿的歌姬舞姬可是有名的很。他还不知崔甫是为寻李如意她们而来,只当是崔甫约了人在这儿见面。 倒不是他吹,这些年就没见他家主子下过凡。他也有些不明所以,一个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又没娶妻,何故非得过得和苦行僧一般。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心里想想,打死他都不会提一个字的。 崔甫肃着一张脸在前头默不作声的走着,不像是来花场寻欢作乐的,倒像是来捉奸砸场子的。走在身侧的人都怕被他浑身散发的冷气冻着,皆离的远远地。 突然便听有人击鼓,击了九下,厚重沉闷的鼓声传遍整个长春湖。整个湖面便像油锅里倾倒了一碗水进去,立刻骚动沸腾起来。 周围的人立刻加快了脚步,一窝蜂的往湖畔便挤。松青忙拽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小郎君,开口道:“小郎君打扰了,在下想问问为何大家听见鼓声都急着往湖畔跑去?” 这个小郎君本来急着走路突然被人扯了一道,有些恼,可偏头一瞧见二人气度不凡,尤其是崔甫,一瞧就是身份尊贵之人。 他放缓了脸色解释道:“二位一瞧就是没来过扬州城的外地人,那你们今日倒是赶巧运气好了!一年一度的赛月会今日便要举行,一直到近天明。这鼓声乃是赛月会要开场的提醒,一共要击三轮,每轮九下。击完便开场。二位郎君不妨一观,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敢问郎君,那这赛月会是为个什么名目?” 那人大吃一惊,嘴里忍不住道:“二位竟不知赛月会?” “这赛月会举办是为了选出扬州城容貌最盛,才情最佳的小娘子。不问出身,不问籍贯,只要你当选,便可一步登天。原名它也不叫赛月会,可自打前些年选出魁首被送入宫后,得了封号——月。这主办方便改了名,想着能再选出一个比宫里那位贵人还佳的小娘子。” 崔甫闻言眸色渐深,不自觉地摩挲手上套着的玉扳指。 松青听完忙有礼道谢,待那位小郎君走后,刚准备开口,便见着个熟人,立刻瞪大了个双眼。 公主跟前有几个人,他早已摸的一清二楚。 仪态出众的侍女后头跟着个护卫,逆着人流走到他们跟前。所过之人皆忍不住回头望去,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貌美。 即使被许多人瞧着,小侍女依旧面不改色,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恭敬道:“郎君有请,主子等候多时了。” “请。” 松青猛地知晓公主也在这儿,只觉得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载人的轻舟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送入湖中的画舫。 崔甫上了画舫便瞧见高高悬挂的崔字。他顿了顿,脸色又冷了些。 松青头更低了些,他原以为气氛已经够冷了,等进了画舫内,才发现气氛还能更冷。他仿佛随着大郎君去了一趟千里之外的西伯尔,冰冷刺骨。 画舫内的歌姬正惶恐的退下,周乐言难得脸色黑成这样,抿着唇。 李如意低垂着眼,正一颗一颗的吃着樱桃。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崔甫一眼扫过画舫,外人一个没有。心里有了些数,开口行礼道:“公主大安。” 如意抬头瞧了一眼崔甫,心情好了几分,带了些笑意道:“崔郎君来了,赶紧坐下吧。” 又吩咐人把窗户打开。湖面的微风穿过画舫掀起一片片白纱。 周乐言黑着个脸忍不住道:“扬州城可当真是心比天高,赛月会,哼!起这么大个名字也怕不折了寿。” 周乐言前两日便听说今日长春湖上有盛会,崔弦生更是一大早就派人递了话,若是如意想用画舫,可直接去。 如意便派人着手去安排,她们二人上了画舫,又悠闲的听了会儿曲后。便听见击鼓九声。 那歌姬媚人一笑道:“这赛月会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整个画舫都静了。 要说周乐言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连盛会的名字都不清楚。实在是她们一船人都只当普普通通的选美比赛,金陵城这种选美比赛时不时便要搞一个,有小型的,有大规模的,花样繁多,比比皆是。 平康坊三五不时的都要办一个来吸引客人。故而周乐言压根儿没有在意,只是个极小的事。旁人与她介绍时,也未提过名字。 可这“赛月会”三个字,实在口气太大了些。这歌姬不知,她们这一船的人哪个不知,公主入主东宫前的宫殿叫“摘星宫”。本意就是摘下天上所有的星星,只捧着如意这一轮明月。 宫中的昭仪虽赐了“月”,但她可不是“明月”,只是一个在明月身旁,为其献舞的舞姬罢了。 这话可不是周乐言胡说,而是圣人当众亲口说的,众星千万,可李朝明月可只有如意一个。 小歌姬不知情有可原,但打死周乐言也不信,这些主办盛会之人一个都不知。若是知晓,那便是故意为之。这“赛月会”直指东宫明月。 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如意能咽的下这口气,可周乐言咽不下。 当然了,如意也是咽不下的。 第 35 章 崔甫何等聪明的人物,只略略一想便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看公主和周乐言那架势,就知道此事必不可善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不知公主如何打算?” 若是依周乐言的想法,当然是掀了这“赛月会”。但显然想想不太现实,虽然如意身边的护卫个个武功高强,但也没到能以一敌百的程度。赛月会如此重要的盛会,不知给多少人带来利益。动了这些人的点心,可得要想想怎么全手全脚地出扬州城。 但让如意这么干坐着,瞧这帮人欢欢喜喜的办什么赛月会,她也绝忍不下这口气。 李朝明月是谁,她不在乎。这扬州城的主办方,不管取多大的名头,什么李朝第一她都无所谓。可这“赛月会”三个字实在是不怀好意。 她若今日退了一步,他日被人知晓,皇太女这个被圣人夸赞的“明月”,竟然坐在长春湖上亲眼瞧着人选出“赛月”来,她的脸面跟被丢在地上被人踩没什么区别。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赛月会举办如今是势在必行。 她沉吟了一会,抬头道:“如今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我出面露了身份,让人停了,也会丢尽脸面。更何况百姓也不知内情,只会觉得我仗势欺人。但让人当着我的面轻轻松松地办成了,我也不必回金陵了。往年这赛月会如何我不管,但今日,这魁首只能从我的船上出。” 周乐言皱着眉道:“公主才艺双绝,若是出马,必能吊打一群。可您身份尊贵,千金之躯,哪能亲自下场。若拿了魁首,岂不便宜他们。” “谁说我要去了?”如意悠闲地抬手轻抚了一下头上的金钗,微微一笑。 周乐言惊恐睁大眼:“公主莫不是让我去,不不不,我绝对是不行!我既不擅诗词,也不擅歌舞啊!” “哼,你去?你有几把刷子我能不知道吗?” 崔甫朝如意方向望了一眼,了然道:“公主身边能人辈出,既如此,崔某便在此等着瞧了。”只要如意不是要炸了这长春湖,倒是随她折腾。若是有什么后果,烂摊子他来收拾便是。 崔甫漠然地看了一眼如意,不就是一个姆妈吗?他可以。想来圣人也是这般想的。 周乐言一下瞪大了双眼,反应了过来,像从未见过秋棠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秋棠,你去,可别给我东宫丢了脸。” 秋棠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道:“秋棠愿为公主排忧解难。必不负公主所托。” 崔甫抬手招了松青上前道:“去要个名额来。” 赛月会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参加的,要不然,这得选到什么时候去。如今晚上参加的,都是安排了人瞧过,确定有潜力的。名额都已定好了,但清河崔氏想加塞个人进去,那还不好办吗? 松青领命下去办了。 秋棠看着一直盯着她的周乐言,笑道:“周娘子何故一直盯着奴婢看?可是奴婢哪里不妥?” 如意都不用问,都知道周乐言现在心里想的什么。都懒得搭理。 周乐言也不知秋棠到底有几斤几两,她瞧了半天,秋棠的容貌自不必说,东宫的女使就没有不好看的。尤其是如意身边的四大宫女,那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好颜色的。秋棠一张脸,当真配得上她的名字,雨后秋棠,柔弱又艳丽。 可光看脸也不行,但她也不好直接问人家,可会什么才艺,显得瞧不上人家似的。 又瞥了一旁气定神闲在一旁品茶闲聊的崔甫和李如意,纠结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周小娘子的魅力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幼儿,无人能逃得过。东宫没有侍女不喜欢周乐言的,秋棠自然也不能免俗。 她笑嘻嘻地开玩笑道:“可是奴婢的穿着哪里不合适?” 周乐言苦着脸道:“你这一身好看是好看,可一瞧便是侍女穿的,岂不是让别人看轻于你?” 秋棠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可奴婢本来就是侍女呀?” “倒不是说侍女不好的意思,只是……” 如意在一旁看秋棠逗周乐言,也不替她解围,只轻笑两声。崔甫听见她笑,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如意经过昨晚,早已放飞自我,破罐破摔道:“小郎君何故总是瞧我,可是我好看?” 崔甫诚恳点头:“公主美名在外,自是好看的。” 如意愣了愣,她没想到崔甫真能正儿八经地回她。 崔甫瞧见她愣神的模样,再接再厉道:“崔某早闻公主盛名,公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骑射更是一等一的好。才华横溢,连随手作的诗都让人赞不绝口。” 如意是真傻了,她狐疑地盯着崔甫,简直要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本人了。只一夜不见,这崔大人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竟突然开了窍。 她丝毫没有被人当着面夸得喜悦,只觉得惊悚。她眼前不断闪现崔甫往日淡漠疏离的模样,看着跟前脸上带着笑的小郎君。纵然小郎君笑得再甜,她都不曾犯一次花痴。 只点点头道:“崔郎君谬赞了,崔郎君才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她有些怀疑自个儿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小郎君不给她好脸的时候,她觉得完全可以。小郎君夸她,她却只觉有鬼。 崔甫瞧着如意瞪着眼警惕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公主难得一见的可爱,实在让人觉得有趣。他当然没有被鬼附身,只不过瞧着小公主心情不好,只当哄孩子,说两句好听的罢了。可如意这般出乎意料的反应,却是让他忍俊不禁。 李如意可不觉得自个儿说了笑话,眼睁睁瞧他竟笑出了声,暗自呸了一声,这小郎君莫不是拿她当笑话看了。 她横了他一眼,更警惕了,再不与他搭话。转头望向周乐言。 周乐言被秋棠逗了这么半天,也终于想明白缘由。正拉着秋棠在一旁絮絮叨叨企图套点话出来。 “秋棠姐姐什么时候入宫的呀?会些什么呀?最擅长的是什么呀?” 秋棠想了想道:“奴婢七岁便入了宫,若说会什么,都会一点点。最擅长的自然是泡茶了。” 周乐言喝过秋棠泡的茶,自然知道秋棠泡得一手好茶。说一句宫里没人比她更懂茶艺无人敢反驳。但这算什么回答,她还欲张口再问,便听见第三轮的鼓声响了。 松青也踏着鼓声回了画舫复命:“回主子们,事情已经办妥。” 秋棠行了个礼,便出了画舫,站到画舫的船头。 赛月会既然是盛会,那当然是下了血本。湖中心有一艘巨大的画舫,雕龙画凤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瞧着就气派得很。湖面上更有许多画舫,小船,轻舟。湖上飘着许许多多的河灯,映得湖面宛如一条条星河,璀璨夺目。映的仿佛天明,让人瞧得清清楚楚。 所有参选的小娘子都在这长春湖的画舫上。而小娘子身处的画舫上都挂了一盏红灯笼,画舫周围有几叶轻舟,都候着人。崔氏这条船是刚挂上的灯笼,便立刻引起不少人注意。 秋棠一站到船头,便立刻投来许多打量的视线。她不卑不亢地站在船头,唇角微微勾着笑,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视线。 如意三人皆坐在画舫内,侍女们将所有窗户都拉开,他们坐在窗边,位置极佳。 只是如意这般容貌,靠在窗边,实在是招人得很。已经有许多人瞧见她的脸,惊鸿一瞥,却将人的呼吸都夺走了。若不是碍于这是崔氏的船,怕早是有人要上前搭讪了。 被人不错眼地瞧着,如意只当没察觉,周乐言却毫不留情地一个个瞪了回去。崔甫冷冷地瞥了这些人一眼,倒是让那些人收敛些。不敢多看,只忍不住偶尔投去一瞥。 纵是如此,周乐言和崔甫也不会,也从没想过要让如意戴上面纱。尊为皇太女,只有别人不敢看低下头的,绝没有要遮遮掩掩不让人瞧的。若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这般容貌自是不敢抛头露面,只怕会给家里惹来是非。可她尊为皇太女,顶顶尊贵的人,这天下,还没有能让她避着让着的人。 如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挂了红灯笼参选的人。如秋棠一般一丝遮掩都无,任人打量的站在画舫前的小娘子几乎没有。个个都包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瞧见一丝一毫。 周乐言撇了撇嘴道:“故弄玄虚。” “未必是故弄玄虚,兴许底下有大文章呢。” 崔甫又恢复了那副贵公子做派,任她二人在那对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娘子评价,不置一词。他无甚兴致,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 过了一会,便见湖中心最华丽的画舫中便走出了一个人。正是赛月会的主持人。 他身穿暗红色圆领袍衫,脚上穿着长靴,腰间挂着贵重的配饰。却是胖胖圆圆的一个人,瞧着一团和气,喜气洋洋地开口。 第 36 章 “诸位好,在下杨德才,乃醉星楼的老板。承蒙各位看得起,能让在下来主持这一年一度的扬州盛事——赛月会。” “想必各位都对这赛月会有些了解,我也不在此耽误诸位的时间,先与各位介绍今年比赛的规则。” “每一位小娘子都有自己擅长的技艺,或书或舞。故而这第一轮比试,则是让每一位小娘子都自由选择擅长的来表演。在座的皆是评委。这一轮一共只有十二盏灯笼,胜者所在的画舫上便再添一盏灯笼。” 他抬手示意了一番鼓手,道:“现在,便请小娘子们抽签!按照抽签的顺序登船!” 他话音刚落,便听打着赤膊的两个鼓手一声一声地敲着,持续不断。更有轻舟上的侍女手捧荷花状的盒子给一位位参选的小娘子抽签。 如意瞧着湖中心灯火通明的画舫,有些疑惑,这画舫虽是大,可参选的小娘子们如何要在上头展示? 但很快便有了答案。湖中心的画舫的三楼竟直接被仆从从里头拆开,她这才看清,画舫的第三层竟是被人另加上去的。如今被人拆开,便成了一个巨大的展台。 周乐言啧啧称奇道:“这我倒是没想到的,真是大手笔。”她这会儿瞧如意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模样,倒不怎么着急了。只喝着小酒,等着瞧好戏了。 松青从画舫外进了,道:“主子们,秋棠姐姐抽了七号。” 如意无所谓地点点头,周乐言扭过脸道:“这第一轮比的是最擅长的,难不成秋棠上去要给在座的各位沏茶?这显然不现实啊?” 如意摇摇头道:“你莫问我,我也不知她要表演什么。” 二人谈话间只听鼓声越来越急,等轻舟上的红衣侍女轻轻一弯腰行了个礼,杨德才便开口道:“现在便有请第一位小娘子登船!” 对面的画舫船头上的一位小娘子,上了轻舟。如意瞧了一眼却看不清是哪家的船。 崔甫目力极好,看了一眼道:“是吴家的船。吴家人擅酿酒,酒铺开遍了李朝。”他看了一眼如意手里捏着的玉光杯道:“公主手里的酒便是他家最有名的落花酒。虽是以花制酒,极易入口,可若是饮了三杯,难有清醒的。” 如意愣了愣,她这才第二杯,又不自觉地瞧了一眼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的周乐言。虽然脸上带着红晕,却眼神清醒。 周乐言不屑:“就这?” 真正千杯不醉的如意却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崔甫不会无的放矢,她还是悠着些好。 站上了台的小娘子亭亭玉立,慢慢揭开了脸上的面纱,倒也确实是副好相貌,眉眼弯弯,一笑便露出两个梨涡。 行了个礼道:“小女子吴音,出自扬州吴氏,琴棋书画自比不上各位姐姐,唯有一支舞能略入得了眼些。献丑了。” 众人皆鼓掌欢迎。 便见吴小娘子一甩水袖,踏着琴声,迈开了步子。如意只瞧了这一个起势便无甚兴致,倒是能瞧得出这小娘子基础不错,是个会舞的。可她自个儿会跳舞,宫里更是月昭仪一舞勾魂,对于这般水平的,兴致缺缺。 又因为这个小娘子是头一个出场的,她一舞结束,倒是搏了不少欢呼声。 周乐言还是不屑:“就这?” 周围画舫坐着的莫不是些权贵豪商,都是见惯了世面的。这吴家画舫大概是挂不了下一盏红灯笼了。只是结果要等这二十一位小娘子都表演完了才出。 崔甫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周乐言不屑,如意兴致缺缺。三人画风倒是有些统一。 但很快,下一位便出场了。可能是头一位小娘子没有让如意觉得惊喜,她也不曾注意这位小娘子到底说了什么。只一口一口地吃着樱桃,突然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琵琶,立时便抬起了头。 说来实在是巧,屋内的三人对琵琶皆有涉猎。琵琶和月琴都是余皇后所爱,故而这两样如意弹得最多。崔甫的祖母本是金陵人,少时极爱琵琶,等到了清河,也时常请人来弹。他从小耳濡目染,倒也有几分了解。 周乐言常年混迹的平康坊,秦淮河边哪个歌姬妓子不会琵琶。她只听一声便能听出来这个小娘子弹得好不好。 这小娘子弹得确实是好。琵琶本来就因为音色清丽,更适合比较哀切的曲子。可这小娘子手中的琵琶却能弹出一种别样的滋味。 如意望向台上的小娘子,清秀的打扮,怀里抱着琵琶,徐徐弹着。等拨了两三下琴弦又开始张口哼唱。没有歌词,空灵的嗓音配着曲子却是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等一曲终了,如意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周乐言再也不能不屑地说声:“就这?”她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确实厉害。 画舫周围掌声不断,这小娘子拿一盏红灯笼定不在话下。如意转首望向周乐言道:“这小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嗓子也不错。问问哪家的小娘子,回头把她带去金陵。” 崔甫叹了口气道:“她是扬州刺史的女儿,怕是不能轻易跟公主走。”扬州刺史生儿子生了一窝,难得有了个女儿,娇养着长大,怎会轻易同意崔氏小娘子带走。 若如意是个男子,这小娘子必是要送入宫做妃子的。只不过当今储君是个女子,不知道多少人暗恨不能送女入宫。 如意眼里的光一下就黯淡了,颇为失望地“啊”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小娘子下台回了另一座画舫。她此番的心情正如当年瞧了月昭仪跳舞,想带回摘星宫,却被她阿耶抢了先一样。 大约是这皇家人都这样,瞧见好看的东西,好看的人都要收着。 崔甫瞧她失落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他自打遇见这小公主,就不知叹了多少次气。 开口道:“若是公主实在喜爱,交给臣来安排便是。”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点头道:“要的要的,那便多谢崔郎君了!” “为公主分忧,是臣的荣幸。” 刺史家的小娘子不日就能带回金陵,如意自然便把眼睛挪开了。又打起了几分精神,只盼能再出几个入得她眼的小娘子。 这下一位小娘子,一登了台,便将厚厚裹着的外套脱掉。 如意一瞧立马侧首看向周乐言,果然见周乐言眼睛刷的一下瞪得老大。嘴巴都张开了,情不自禁道:“哇!” 她无奈扶额,她实在太了解周乐言了。周乐言实在猎奇得很,尤其是这刚登台的是个胡女,妖艳又妩媚,大胆又奔放的舞娘。 长长的裙摆却从大腿根开了岔,手上脚上都套着银铃铛,行动之间玲玲作响,悦耳得很。大片的胸脯都露了出来,雪白又饱满。被高高系着的腰带挤得仿佛呼之欲出。 这么一会儿工夫,如意已经听见不少人在那呼喝伤风败俗,蛮夷之人等等。但大多数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小郎君们热血方刚看得是目不转睛,小娘子们虽害羞低呼,却也多好奇的打量。 但如周乐言这般的小娘子却是没有的。如意忍不住地抓住了周乐言的手,威胁道:“在这瞧瞧便是了,你若是再跑到人家画舫去瞧,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乐言目不转睛道:“好好好,我就在这看!” 如意一瞧这舞女这般大胆,只想着周乐言这魔王,一时倒忘了身边还坐了一个小郎君。 她又看向一旁的崔甫,却发现崔甫只低着头喝酒,眼都不抬一下。 如意冷笑道:“崔郎君怎么不往台上瞧,异邦舞姬虽难得一见,但崔郎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怕是见得多了,瞧腻了?” 崔甫只当听不出如意话里的□□味,轻笑道:“非礼勿视,公主与周小娘子欣赏便好。”话落,又喝了一杯酒。 如意眼睁睁瞧着他都喝了一壶他说的三杯就会醉人的落花酒,却脸都没红一下,合理怀疑崔甫喝的是不是假酒。 周乐言也用了许多酒,眼见这舞娘踏着鼓声开始跳舞,如意便有些抓不住周乐言的手。 周乐言有些上头,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这啊那的,她身子又开始往窗户边靠。如意忙喊人道:“去弄碗醒酒汤来!”她只怕一个不小心,周乐言便翻了船掉下去。 忙有侍女去隔壁的屋子将一直煮着的醒酒汤端来,又端了一盆凉水来给周乐言洗脸清醒。 等折腾得一溜够,台上的舞女舞得都快生花了,屋里三个人没一个正眼看的。只听着外头的热闹掌声,这第二盏灯笼应当也是定下了。不说旁的,只说这天气,大晚上的又在湖上,穿那么少。这般勇气,也该拿一盏灯笼。 周乐言刚清醒了点,便瞧见如意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了。一口酒都不许她再喝,她自知理亏,乖乖地坐在窗边吹着冷风醒酒。 只是外头的热闹却是一刻不停。花一样的小娘子们接二连三地登台,展示才艺。只都不入如意的眼。但很快,便轮到秋棠了。 第 37 章 周乐言清醒了几分,瞧见秋棠乘着轻舟上了画舫。不由立刻坐直了身子。 她对如意身边的几个大宫女了解得不多却也不少。她只知她们几个都是余皇后和圣人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有一技之长,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却是不知的。 秋棠一站上台,周围就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怎么是个侍女?哪家这般嚣张,随便让个侍女就上来?” 可有心人早便注意到这个侍女是崔氏的船上下来的,都默不作声,只在一旁静观。 秋棠出众的容貌到底是让一些人把嘴闭上了,她入宫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温婉有礼道:“诸公万安,奴婢秋棠。正如诸公猜测,奴婢确实是只是一介侍女。我家主子远道而来,听闻赛月会如此盛事,起了兴致,便让奴婢来献丑了。” “奴婢不善歌舞,但跟着主子后头学了一些四书五经,便在此与诸公论一论经义。” 霎时间湖面上就沸腾了,先不说秋棠上来大大方方就承认自个儿只是个侍女。就说现在这长春湖面上坐了多少人,多少有学问的大家和饱读诗书的才子,小小侍女张口就要与诸公论经义,实在是可笑至极。 如意略回忆了一番点点头道:“倒也可以。” 周乐言:“…….” 四书五经是周乐言最好的朋友,每每夜晚睡不着觉的时候都是它们伴着她入眠。她万万想不到,平日里活泼可爱,聪明机灵的秋棠竟有这般爱好。她觉得自己酒好像还没醒。 崔甫也没料到,道:“公主身边当真是能人辈出。”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如意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倒是要谢谢他阿耶,若不是被崔琰百般折磨,她也不能连身边的侍女四书五经都学的极好。 此时,外头还在乱糟糟地吵闹着,杨德才又突然从画舫里钻了出来道:“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说来他只是个酒楼的老板,口才有些好罢了。旁人不知,他哪能不知这小侍女是崔甫的人。倒也不似那些清高的文人那般瞧不起秋棠,只到底也是有些不信。但这场子他还得镇住了。 等底下的人都安静了,他又开口道:“既然这位小娘子说了,那赛月会自无不应的道理。只四书五经未免太宽泛了些,若真要论起来,怕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不如诸公来出一题,以小窥大。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秋棠了然一笑:“愿闻其详。” 听见秋棠的话,早有按捺不住的小郎君高喊:“我来!” 秋棠朝这位跃跃欲试的小郎君望去:“请。” 小郎君张口便是一句:“度德而处之,小娘子如何解?” 如意冷眼扫过去,“度德而处之”这句话出自《左传》,下一句是“量力而行之”。这小郎君一上来便拿这句话来压秋棠,显然是影射秋棠,让她掂量掂量自个儿。 想打东宫的脸,怕是梦还没醒! 秋棠不疾不徐道:“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君子当衡量一番自己的德行高低,决定如何处理事情。更要估量好自个儿的能力来,决定如何付诸行动。小郎君我说的可对?”她话锋一转微笑道:“明月遥遥,高不可攀,不知来参加赛月会的诸位,可真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周乐言发自真心地:“哇!”眼睛里都是星星崇拜地望着台上以一敌百的秋棠。她算是瞧明白了,秋棠哪是上去给这些人表演看的,就是上去砸场子的。 秋棠话里的意思简单明了,就是你们一个个看看自己,还赛月,配吗?把旁人拿来讽刺她的话,一个转身又送了回去。 湖面上一瞬间气氛都凝固了,出口质问的小郎君更是哑口无言,他只知道宫里有位月昭仪,这“月”他还当说的是她。自不敢妄议宫中贵人,憋屈地一甩袖子又坐下了。 主持人尴尬地咳了咳嗓子,硬着头皮道:“小娘子博学多才,在下佩服!”又怕秋棠再语出惊人,忙将人请了下去。 等秋棠踏上轻舟后,湖面上的气氛还是冷得很。跟在秋棠后头上台的几位小娘子都暗骂晦气。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侍女,光站在台上与小郎君对峙就已然了不起,更绝的是掉转笔尖直接朝向赛月会。一下子把她们这些人全给骂了。 虽是被讽刺了,却也发自内心地佩服。 秋棠进了画舫,就笑嘻嘻道:“公主,奴婢没给您丢脸吧?”一点都没有方才在台上那般端庄温婉的模样。 如意还没说话,周乐言就猛地起身一把抓住她:“好姐姐,御史台没你不行!快教教我如何像你一样骂人不带脏字!行走江湖的我非常需要掌握它!” 秋棠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诚恳道:“只需跟着公主听崔相的课便可以。” 周乐言立刻把手抽了回去,连连摇头。跟崔相学她怕是要少活许多年。 崔甫听见他阿耶的名字,看着如意兴致不高地模样,挑了挑眉。他阿耶与公主的关系一直是很奇怪。 说他们是师生,关系好吧,却也不好。早朝时便能看出来,时常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若说不好吧,他阿耶得知如意要与他同行扬州后,絮絮叨叨地拉着他说了半宿,皆是嘱咐他要好生照顾公主。对自己的亲子,却只顺口提了一句。 如意听见崔琰的名字就头疼,忙把话头岔开:“行了,秋棠做的不错,回去重重有赏!” 周乐言又往外头望了一眼道:“秋棠姐姐这一句话得罪了大半个湖上的人,还能进到下一轮去吗?” 如意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不能?题目是他们出的,秋棠堵得众人哑口无言,他们自己不中用,怪得了谁?” 她这会已没什么兴致瞧什么塞月会了,周乐言这半天折腾得早饿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如意道:“公主,我想吃羊肉锅子了。” 如意无语道:“这会儿功夫,又在湖面上,我去哪儿给你找羊肉锅子?” 周乐言嗅了嗅鼻子,诚恳道:“想要就可以有。” 如意:“……” 崔甫:“……” 二人皆是无语。周乐言鼻子确实是灵。 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大晚上吃羊肉锅子,就这一会儿飘得满湖都是羊肉味,馋得周乐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崔甫一个手势,松青就乖乖出去认命地给这位姑奶奶找羊肉锅子去了。周乐言满意了,瞧着崔甫都顺眼了些。 不一会儿,松青便回来了,低声道:“主子们,羊肉锅子只有隔壁画舫有,那画舫主人提了锅子来想来拜访。” 崔甫和如意对视了一眼,心里各有猜测,点了头道:“请进来吧。” 来人一身红色圆领袍衫,高大威猛的,仪表堂堂,再看他系着左衽,便知其是胡人。难得瞧见个不邋遢的胡人,如意不自觉地多瞧了两眼。 来人重重地拍了三下胸口,行了个礼,笑道:“在下莫三刀,方才见诸位船上的小娘子在台上风采过人,特来拜会。还请诸位原……”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如意的脸,直愣愣的卡了壳。 崔甫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冷声咳了一声。 外人面前,如意尽力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崔小娘子,不喜此人眼神,却也不出声。只往崔甫身后侧了侧。 莫三刀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声道:“冒犯了冒犯了,实在抱歉!” 崔甫脸色缓了些道:“在下崔甫,此乃我家阿妹。这位是周小娘子,来者是客。莫兄请坐。” 莫三刀心知自个儿方才失礼,不好意思地又与如意和周乐言问了安,依言坐下。只是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再不敢随意往如意的方向看去。 周乐言此刻已完全被莫三刀身后仆从手里的羊肉锅子吸引。 左右他们几人都无心再看这劳什子塞月会,莫三刀也心知这几人只是为他这羊肉锅子而已,便吩咐仆从将锅子端了上来,几人便打着边炉,边喝酒边聊天。 周乐言吃了一会,解了馋,便听他们开始谈话。 崔甫客气问道:“不知莫兄是哪里人?” “在下祖上是突厥人,但自小在关内长大,故而取名也随了关内人。做一些皮毛草药的生意,此番也是偶然才来到扬州城。” 周乐言闻言瞧了他一眼,不屑地想糊弄她一个小娘子可以,糊弄崔甫算是他一双招子没擦亮,遇见鬼了。她在西市混了那么多年,一下便闻出这人满身的海味,崔甫个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又看了一眼如意,如意低着头,也不开口,也不用饭。只默默盯着她一日都不离身的羊脂玉佩。 崔甫只当毫无所觉,笑道:“那确实是巧了,我与阿妹也是头一回来扬州,倒是有缘。” “是是是,确实有缘!方才听闻秋棠姑娘一番言论,实在是敬佩得很,故而冒昧打扰,失礼了!” 周乐言闻言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第 38 章 二人又客客气气地聊到旁的地方去,莫三刀本就是奔着崔甫来的,本是绝佳的机会与崔甫结识。却因遇见了如意,被夺走了大半的注意力。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李朝美人虽多,可他走遍许多地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也理解了为何只是让侍女出去比试,若是这位小娘子出去,怕是一站在那儿,胜负就分了。 如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曾开口。屋内四人瞧着一团和气,每个人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个儿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便又听见外头鼓声震天,第一轮比试已经结束,十二盏红灯笼要挂出来了。 秋棠理所当然地得了一盏红灯笼,其他十一盏红灯笼都挂了出去。 莫三刀恭维着笑道:“秋棠娘子果然厉害,果然只有崔兄才能培养出这般出众的侍女,恭喜恭喜啊!” 如意不大高兴了,秋棠是她的人,怎么凭白就让崔甫捡这么大个便宜,暗暗瞪了一眼崔甫。 崔甫被瞪着瞪着也就习惯了,毫不在意。 外头的杨德才高声宣布结果后,又道:“现在第一轮比试已经结束,第二轮比试马上开始。这第二轮的比试规则,请十二位小娘子们抽签,这荷花罩里有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女工等签,抽到什么便要表演什么。此轮只有三位小娘子胜出。胜者再挂一盏红灯笼。” 周乐言听完就撇了撇嘴,碎碎念道:“这还没完没了了,要比到什么时候去?”她如今吃饱喝足,已经觉得困了。若不是这会儿还有外人在,怕都躺在榻上睡下了。 等秋棠去外头抽完了签,又进来看了一眼莫三刀,对着众人道:“主子们,奴婢抽中了画。” 如意不吭声,崔甫点点头道:“去吧。” 周乐言闻言瞧了一眼崔甫,见他使唤起公主身边的人当真是顺口得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今日的崔大人对公主有些不同。 莫三刀露骨地盯着公主的时候,她可没错过崔甫的眼神寒冷刺骨,冰冷无情。与那个温润有礼的崔家郎君可大相庭径。 这十二位小娘子自然是有些才艺的,尤其是扬州刺史家的小娘子,如意倒是期待她能抽中琴,再弹一首。 只可惜这位刺史家的小娘子没有抽中琴,抽中的是舞。如意叹了一口气,一瞧那小娘子的身段就知不是个善舞的,此刻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怪人心疼的。这小娘子怕是只能止步于此了。 等第二轮比试开始时,果然因为抽签,有几位小娘子不太擅长,但基本都能完成。只一位小娘子实在让人意外,抽中了女工,估计她也没想到自个儿能抽中女工,满脸惊讶。抽中了后下人立刻给她递了刺绣的针线,在其他小娘子们大展才艺时,她埋头苦绣,手中针线不停穿梭。 等绣完了一瞧,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绣工了得,层叠的荷花栩栩如生。而且还是难得的双面绣。 如意让松青拿了绣品过来瞧了瞧,确实是不错。和尚衣局的绣工们比也不遑多让。李朝果然能人辈出,可她这回倒没开口说要人,一是她宫里不缺这类人,二是崔甫一直警惕地盯着她。 周乐言瞧着如意没开口要人,也舒了口气。她总有种如意是来选秀的感觉,瞧见喜欢的就带走。 不过一会儿工夫,秋棠就搁下了手中的画笔。吹了吹未干的颜料。对身边一直盯着她的侍女笑了笑:“这位姐姐,我画好了。” 旁边的红衣侍女闻言行了个礼凑上前一瞧,惊讶地看了一眼秋棠。赛月会的侍女那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有文采的。她一眼就瞧出这幅画画的极好。 纸上尽是层层叠叠的雨后海棠花,不堪一折的柔弱却又艳丽。红衣侍女不自觉地望了一眼面前笑意盈盈的小娘子,她自是知道这位小娘子名唤秋棠。 她抿了抿唇,拿着画作便登上轻舟绕着画舫一一为周围的人展示。 周乐言瞥了一眼便笑了,她没见过秋棠的画,可却见过如意的画。这幅画的勾线手法,上色的习惯与如意如出一辙。 如意也愣了。她不由地想起了多年前,秋棠刚来她身边的时候,她随宫里的画师学画,曾随手画了一幅雨后海棠给秋棠。与这画几乎称得上是一模一样,她抿了抿唇,看着台上温婉笑着的秋棠。心里有些触动。 莫三刀适时道:“在下是个粗人,虽不懂画,倒也能瞧得出这画不错啊!哈哈哈!崔兄教导有方啊!” 崔甫客气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有得进步,构图虽不错,却还有些瑕疵,还需再下功夫。” 如意听到这儿心中的情绪一扫而空,她顾不得莫三刀在场,直言道:“不知阿兄觉得哪里不妥?” 如意从莫三刀进来便没开过口,此刻听见她说话,莫三刀眼睛都亮了,小娘子的嗓音空灵却像带着钩子,若他不知这小娘子是崔氏家的,怕是抢也要抢来。 崔甫意外地看了一眼如意,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作,却也回道:“雨后海棠当是好景,可被雨打湿的海棠颜色当更盛些,秋棠的取色当更明艳些。” 如意闻言又瞧了一眼那画,不得不承认崔甫说的是对的。她憋着一口气,也不再说话。顾忌外人在场,只恨恨的喝着酒。 周乐言同情地看了一眼崔甫,这人还不知自个儿踩到了公主的尾巴尖。她小心地打量着如意的神色,瞧她闷头喝酒也不敢开口。周乐言比谁都清楚,如意那该死的胜负欲有多重。样样都要做得最好,哪怕这画是她多年前所作,秋棠只是模仿,也听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 莫三刀瞧着气氛不对,尴尬圆场道:“我瞧着是极好的,瞧瞧,外头的结果已经出来。秋棠姑娘必能胜出!” 果然,结果出来后,如意她们所在的画舫又添了一盏红灯笼。意味着秋棠已进了前三甲,只差最后一步。结果一出,四处便都起了嘈杂的声音,无外乎惊讶秋棠一个小小侍女竟能进了。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的评选,自不可能打脸硬撑着说她画得不好。但若当真叫这一小小侍女夺了魁首,这赛月会的脸面往哪儿搁。这些参赛的小娘子们莫不是家里金贵的培养出来,难道要让她们承认她们还不如一介侍女?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杨德才瞧着这结果,眉头皱得能夹死人。心里直叫苦,便被这赛月会的主事人给叫了过去,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松了松眉头,又上了台。 “诸位,第二轮结果已经出来。”又顿了顿道:“这第三轮比试的规则,则是三位小娘子互相为对方出题,最佳的那位便是本次赛月会的魁首!现在,请三位小娘子登船!” 秋棠,和那位女工极好的小娘子都登上了画舫。只是第三位小娘子,如意皱了皱眉头,连面纱都未摘下,她疑惑地望向松青。 松青接收到如意的视线,解释道:“这第三位小娘子乃是一位盐商家的女儿。”又看了崔甫一眼,道:“头一轮写了一幅字,字写得极好,写的还是老爷的一首诗。第二轮又抽中了棋,解的……” 崔甫皱眉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解得还是主子前些年留在洛阳的那道棋谱。”松青说完头就低的死死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莫三刀的大嗓门:“那倒是巧得很啊,崔兄与这位小娘子倒真是有缘啊!哈哈哈!”虽是打趣,可这屋子里的人个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难有不多想的。 周乐言听着二百五的傻笑声头就疼,她为什么要嘴馋?为什么不能抵挡住羊肉锅子的诱惑?这屋子里但凡带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小娘子就是冲着崔甫来的!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得了,也不用猜这莫三刀什么来路,总归和台上这小娘子跑不了关系。 如意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崔甫,只冷冷打量台上的小娘子。 当真是可以的,外头的小妖精都舞到她跟前来了。她倒是要瞧瞧这小娘子有什么厉害之处。 那位绣工了得的小娘子题目是棋,已坐在一旁解谱。秋棠和盐商家的小娘子题目竟都是曲。 那位身穿黄裙的小娘子朝秋棠微微一笑,便让人抱了一把琵琶来。她端坐在台上,徐徐地哼唱着,没有歌词,但却婉转动人。脸上的面纱被湖面上的微风吹起了一个角,露出精致的半张脸。 这曲子怕是长春湖上没有人不知道的。 周乐言从听见她弹奏前几个音起,就憋了一口气。此时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当真是丰富得很。 崔甫也忍不住朝如意望去,看着如意精致又冷淡的侧脸,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这首曲子名为《太平》,是李朝皇太女李如意十四岁时,在圣人的寿宴上一时兴起所作出来的。 第 39 章 《太平》是一首幺弦孤韵的曲子,不同于李朝其他的名曲气势磅礴恢弘,如意当时望着殿外的皑皑白雪,心有所感,随手拿了琵琶拨动了琴弦。没有金戈铁马,只有太平盛世。 这一首曲子可谓是风靡金陵。如意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有人当着她面演奏这首曲子。 她不爱唱词,偶尔会哼一段。《太平》这首曲子流传出宫的曲谱并不完整,只是被人靠一双耳朵记录下来。 台上的小娘子弹得固然好听,可终究无法与如意所奏相比。如意对于乐理的理解压根儿不是这小娘子能比的,更何况这小娘子根本没有当时如意的心境,又怎么能弹出太平盛世。 如意在众人面前只弹过一次给圣人听,却不代表她私下后来没有弹奏过。 如意望着台上的小娘子,笑了。她招了招手,松青识趣地凑上前,如意低声吩咐了几句。松青顿了顿,领命退下了。 周乐言看如意又低下头喝酒,忙低声劝道:“阿意还是少用些酒,这酒确实后劲儿不小。回头姑姑瞧你喝多了,可又要骂我了。” 如意笑道:“你自个儿喝成那样,现在倒来管我了?”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停了手。 台上的小娘子此时也表演完了,观众毫不吝啬地夸赞:“好曲啊!这魁首怕是要被这小娘子拿了!” 莫三刀道:“这小娘子弹得确实不错,《太平》乃是出自皇太女之手,我虽没亲耳听过皇太女所奏,但想必这小娘子比之皇太女所奏,也不差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画舫内一片死寂。屋内三人都直直的盯着他看,眼神绝说不上友善。莫三刀愣了愣,想到她们画舫上的秋棠还未表演,忙补救道:“但想必秋棠小娘子必是要弹得比她还好!” 周乐言对这种人就无语,懒得搭理。 莫三刀话音刚落,松青便回来复命。如意点点头,台上的秋棠便要开始表演。 只见秋棠也抱了一把琵琶,起手一拨,众人一片哗然。竟是与头一位小娘子所奏一样,皆是《太平》!可等他们细听,却发觉曲谱有所不同。秋棠所奏的曲谱显然更胜一筹,更当得“太平”二字。 如意撑着下巴,望着台上的秋棠微微出神。她身边的几个宫女琴棋书画没有不会的,若不是她离不得她们,便是让她们出去做官也使得。更何况,她们个个都是世家之女,如今也是有品阶的女使。跟在她身边所见所闻,又岂是寻常人家小娘子能比的。 等秋棠一曲终了,这魁首也就毫无争议地定下了。 杨德才及时地出现宣布结果,道:“诸位,根据在场诸位的热烈反应本次赛月会的魁首是——秋棠!”话音刚落,鼓声震天响。底下一片祝贺声,更有许多画舫想往如意这儿靠近,套个近乎。 杨德才脸上堆着笑,一边将魁首的金灯笼递给秋棠,一边道:“秋棠小娘子最后这《太平》的曲谱不知能否让在下一观?这曲子我听过许多版,唯有您这版最佳。” 这也是为何众人都愿意让一个侍女拿了魁首,李朝人都爱乐,这般名曲怎会不让人动心?已经可以想见,等今日之后,崔宅要更热闹了。 秋棠笑道:“这是自然,不知奴婢可否说几句话?” “自然,自然!”杨德才抬手示意道:“诸位,劳请诸位静一静,秋棠小娘子有话要说。” 周乐言立时坐直了身子,来了! 此刻天已有些亮了,秋棠站在画舫台上,望着长春湖上热闹的景象。 她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奴婢不过一介侍女,侥幸摘了魁首,多谢诸公厚爱。只是奴婢有一句话必须要讲。”她抬手指向因为天明快要消失的明月道:“月在人之上,高不可攀,我等庸俗之人如何能与明月相较?”又摇了摇头道:“赛月,更是不配!” 杨德才一脸懵,他万万想不到这小娘子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她作为魁首,自己先说自己配不上,那旁人更是配不上。那他们这群人一晚上折腾的图什么? 湖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但不管旁人如何想,秋棠任务完成,功成身退。又行了个礼,便踏上轻舟回了画舫。 周乐言顾不得莫三刀在一旁絮絮叨叨的道喜声,笑嘻嘻的拉着秋棠的手,道:“你这回立了大功,想必你主子定会重重有赏!我没什么好东西,回头回了金陵,请你吃好东西!” 赛月会已经结束,莫三刀自然不好赖着不走,但这回成功与崔甫搭上话,他已经很满意了。他笑着道:“既如此,在下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了!等过几日,再去府上拜访!” 崔甫抬了抬手,站起身送了送他。 等莫三刀走了,屋里的气氛才好了些。此刻画舫也往湖边开,他们也要回府了。 周乐言拿着秋棠的那盏金灯笼,嘴里念叨:“我当他们财大气粗,结果就给一盏灯笼,虽是金的,却也不值钱啊!” 如意和崔甫都没把这放在心上。 等靠了岸,还是有许多人没有散。众人原是瞧着崔氏的船,想凑近瞧瞧这魁首的模样,却见魁首下了船站在原地,伸出了手去扶另一位小娘子下船。 那位小娘子弯着身子,低着头从画舫里头出来,只一个照面,就让人挪不开眼。等她站定了身子,露出一张脸后,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美貌无双的小娘子,一顾倾城,占尽了风流。 杨德才身边围着一群人,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众人皆朝那边望去。等看到如意的脸,杨德才恍恍惚惚地想,怪道那小娘子说不配。 如意从出生至今,就没几个胆子大的敢这样直盯着她。虽因护卫在侧,无人敢上前,但她也有些恼。崔甫一下船便见如意冷着个脸。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皱着眉站在了如意的身前。 又唤了护卫在如意周围护着,一路不停地往崔宅走。心里却在想,这番动静,明日怕是全扬州都知道,崔家小娘子国色天香,美貌惊人了。 等回了崔宅,如意回了院子立刻吩咐:“去,将赵享明给我叫来。” 周乐言疑惑道:“公主何事这么着急?忙了一宿没有歇息,不如等睡醒了再说?” 如意凝重道:“睡觉?谁还有心思睡觉?” 赵享明得到传召,立刻动身,等见了如意行了礼,便听如意开口:“赵大人,今日有几件事要你去办。” “但凭公主吩咐!” “头一件事,给我细细的查这赛月会,从头到尾我要知道的清清楚楚。第二件事,莫三刀这个人的底细,你也要给我查得明明白白。” “另外,这几日我不出门,让阿大阿二去跟着崔大人。我要知道崔大人的一举一动。” “最后一件事,扬州所有盐商的名单,我要一份。” 如意一口气说完后,抿了一口茶道:“就这些,还劳烦赵大人,越快越好,越细越好。” 赵享明领了命立刻马不停蹄地差人去办。 周乐言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公主可是有什么怀疑?今日那莫三刀确实心怀不轨,可他一瞧就是个傻子,哪里需要费心去查?” “既然你都这样说,那说明他已经成功了。一个抱有目的接近你的人,但城府不深,撒的谎让人一眼就看透。确实是极容易让人打消戒心。” 周乐言福至心灵道:“公主的意思是他故意说自个儿是做皮毛草药生意,他一身的海味根本遮不住,我还想说他为什么要撒这么一个蠢笨的谎。” 如意捏着指尖道:“这莫三刀冲着崔甫来,所图不小。让阿大阿二跟着他,一是查查他,二是护着他些。” 她认真地望着周乐言道:“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门。等赵享明查清了,金陵来信了再说。” 周乐言自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诚恳道:“公主若是相信阿言,便也让阿言来查。阿言不敢自夸,却也敢说有些旁的路子和方法能助公主一臂之力。” 如意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点了头,道:“那你万事小心,出门的护卫一个都不许少带。” 周乐言领命,行了个礼就带着人出门。 秋雅姑姑从秋棠那儿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让秋棠去休息后,端了碗鱼片粥劝道:“公主,先用些饭吧。如今天都亮了,您用完膳早些休息。” 如意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她靠在榻上看书,却连粥碗碰都没碰,更没打算休息。秋雅姑姑也不敢再劝。 另一头,崔甫回了院子便叫了水,等他散着发从浴室内出来,只穿了一身内衫。松青忙拿了干净松软的帕子为他擦拭头发。 等收拾妥当,便听崔甫冷道:“人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松青委屈地行了个礼又出门了,他自打来了扬州城,就没伺候过崔甫,日日里都在找人。 崔甫收拾妥当后便出了门,只没走几步,就顿了顿。又装作毫无所觉地继续前进。 第 40 章 天公不作美,说下雨就下雨。但好在气温已经升上来了,只是江南之地,潮湿的天气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人行动。 赵享明闷着头一路不停地往回崔宅去,胸前是这两日脚不沾地的成果。他护了护衣服里的书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到底还是接过身边的仆从殷勤递过来的油纸伞。 到了公主院子跟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搓了一把脸,让自个儿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凝重。就看见他阿妹担忧的望着他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摇了摇头,安慰道:“无事。” 秋雅姑姑见他不想多说,只提醒了一句:“公主这两日瞧着心情不好,今儿个金陵来信了之后脸色更是不好。膳食也不曾用,你当心说话。” 说完不待赵享明回答,便进了屋子通禀。 赵享明收了自个儿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心绪,等进了屋子行了礼之后,抬眼一看,公主面沉如水。 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沉闷得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一边将护在胸前的信纸递过去,一边沉声汇报:“公主吩咐我查的东西都查得差不多了,都在这里。” “赛月会后头的主办人底细皆在此,明面上是由五个大盐商所合资举办,可暗地里与扬州城的官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宫里头那位贵人就是其中一个赵姓盐商原来养在府里头的,前些年拿了魁首后,被扬州刺史献了上去。” “往年的魁首他们还想着往宫里,往金陵的重臣家里送,这两年,都自个儿留在府里了。那盏金灯笼不值什么,后头代表的意思可深得很。五大盐商的利益分配皆在金灯笼里,哪位手下的人拿了金灯笼,这一年的利益大头就归哪家。” 如意捏着信纸看了一会道:“崔弦生可有在里头插一脚?” “崔大人虽没有参与,可他到底身居高职,就算没有参与,但他也必是清楚的很。” “你继续。” “今年的金灯笼被崔氏的船得了,五大盐商如今也着急得很。虽碍于崔甫崔大人此番是来替户部查账,不敢轻举妄动。可既然前头的规矩定在那儿,想必不日他们就要采取行动。如今城内已是暗流涌动,这一两日崔大人必是忙得很,想必公主这儿也清净不了几天。” 如意冷哼一声,转身去书桌上抱了一叠厚厚的请帖,丢在赵享明跟前:“哪里需要过几天,从长春湖回来第二天就没消停过。” 赵享明伸手翻了翻请帖,沉声道:“这里头倒是没有吴姓盐商家的帖子。” 如意疑惑地望去,赵享明回道:“公主托我去查的那莫三刀,便是与这吴姓盐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五大盐商:赵,吴,林,徐,陈。这里头需注意的就是这吴姓和林姓。林家是百年根基,轻易动不了。吴家势力最大,是扬州盐商的总商。现在的家主名为吴梦河,是个女子。但若是光富裕倒也罢了,只是他家还与荥阳郑氏还有往来。胃口大了,如今正想法子走捐官的路子。” “荥阳郑氏”,如意忍不住将这几个字复述一遍,若是他没有记错,这是崔甫阿娘的母族。 她皱着眉道:“你可查仔细了?你确定崔弦生与这吴梦河没有瓜葛?” “臣查得清楚,并无关系。”赵享明肯定道,他也是查到了这一层,更是仔细。 “那这莫三刀是什么人?” “莫三刀此人坊间名声倒是不错,他刚来扬州不过月余,明面上是做皮毛草药生意的,为人豪爽坦荡。可我却查到他这一路上来,都是吴梦河的人护着。二人明面上并无什么往来,暗地里的关系,臣无用,一时查不出。” “我知道莫三刀与吴梦河什么关系!”周乐言带着一身水汽从门外进来,秋雅姑姑跟在后头手里头拿了干净的帕子,要给她擦拭。她随手接过,不客气道:“快倒杯茶来!” 屋子内原本沉闷的气氛因为周乐言的到来一扫而空。 周乐言接了茶,喝了一口热茶,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这一整日都在外头跑,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等屋里又剩下三人后,周乐言接着道:“公主不知,这莫三刀心可真黑!我本也没想查他,原是想着赵大人定会按公主的吩咐查这莫三刀,我就想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不知公主可还记得云泽那杯绿茶?我正不知要从哪里下手,这人便送上门来。要不然说这天下的事情就真是巧,这云泽与那莫三刀竟认识。” “这云泽在街上撞见我后,便约我去长春湖饮酒,我便顺水推舟去了。可巧碰见了莫三刀,当时二人撞见对方,那脸色,啧,唰一下就变了。但他们二人也不曾与对方打招呼,全装作不认识,我自然也就假装没看出来。” “等我回头一查,嘿,您猜怎么着,这云泽亲兄云清,叫莫三刀给弄死了。” 如意听到这皱起了眉头:“方才赵大人说莫三刀坊间名声极好,到底怎么回事?” 周乐言又喝了一口茶,感叹道:“要不怎么说莫三刀手黑呢?啊,那真是一场爱恨纠葛的好戏。” “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查出来,这莫三刀原竟是这吴梦河养在外头的男宠。吴梦河虽手段狠辣,做事不留余地,但她能打败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当上家主,将吴家牢牢捏在掌心里,也是个极其厉害的女人。” “她的丈夫是荥阳郑氏偏支的一个庶子,再偏再庶,那也是搭上了荥阳郑氏这条大船的船尾巴。扬州人都知晓她与丈夫可谓只有利益纠葛,完全没有感情。她那丈夫日日流连长春湖乐不思蜀,这么个男人,不能和离,便只能供着。” 周乐言讲到这里语调一转:“可吴梦河不过三十来岁,又一副好相貌,风韵犹存。深闺寂寞,她丈夫不仁,她在外头养几个男宠,倒也不能说不义。这云泽的哥哥云清,便是男宠之一。云清家穷,少时便跟了她,也算有些感情。” “可自打吴梦河养在老家的莫三刀一来扬州,那一山不容二虎,莫三刀心狠手辣,直接找了个人把他给弄死了。云清毕竟是个唱戏的,莫三刀花钱买条戏子的命,还不容易吗?就算众人都知道这个戏子是吴梦河的人,那也还是个戏子,只要拿得出钱,就没有买不了的命。” 如意还是不解:“这莫三刀一个男宠,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些?” 周乐言这才正了正脸色道:“公主有所不知,这莫三刀以前只是个普通男宠,因他两分相貌和好身材被吴梦河看上。可他野心不小,丝毫不满足于此,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性坚韧,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一步步讨好吴梦河,如今手里攥着不少吴家的产业。吴梦河更把盐田的事情交给了他。他根本不是什么胡人,更不是第一次来扬州。更可怕的是,那盏金灯笼代表着什么含义他比谁都清楚,可分毫没露出来。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我也是头一回见。” 如意拧眉道:“这些私密,你如何查到的?” 周乐言一笑:“公主莫担心,阿言这些年,也不尽只顾着玩乐了。”她自然有自个儿的方法。 赵享明羞愧道:“臣惭愧,没想到往后宅方面查去。” 周乐言大咧咧道:“欸,赵大人不必过谦,明面上的路子我可没您能查的细致。” 李如意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赛月会上弹《太平》小娘子是吴家的?” 周乐言一拍脑门,差点儿给忘记这事了。 “那确实吴家的小娘子,是吴梦河的嫡女。打小就金尊玉贵的养着,教养比着世家大族家的女儿,心大得很。若不是因为秋棠横空出世,这魁首定是她的。原是想大了嫁去荥阳郑氏,不过如今,怕是有了更好的选择。清河崔氏最有前途的崔甫就在眼前,哪能不让她们动心。” 如意随手整理了一下袖摆,凉凉道:“吴梦河估计原来想的是夺了魁首后分配了利益,带着这份大礼把家里的小娘子嫁进荥阳郑氏。可如今魁首没了,又突然出现了崔侍郎,怕是正左右为难,不知挑哪个好呢。” 赵享明笑了:“这当世家是白菜大萝卜随她挑呢?她如今不想再看她丈夫脸色,想换艘船,可崔氏的船哪里是想上就上的。” 如意还是那副凉凉的语气:“那可未必,吴家富豪,又有盐引在手,据传家里青石板下铺的都是金砖。崔大人会不会动心也未可知。” 周乐言忍不住插嘴:“崔大人都那般有钱了,还在乎这个吗?况且,我瞧扬州城如今这架势,对崔大人的态度还不好说。” 如意站起身,又去桌上拿了一叠书信过来。放在案上示意周乐言和赵享明看:“今日金陵来信了,你们瞧瞧。” 虽是笑着,语气里却透着冰凉的寒意:“若他们知晓崔甫此番是来做什么的,哪还能做这般春秋大梦,不杀了崔甫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第 41 章 周乐言和赵享明皆被如意话里未尽之意给惊出一身寒意。他们如今跟崔甫可都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崔甫若是不能活着出扬州城,他们一个都别想安稳。 赵享明率先看完信,手心里都是汗。他当真是对崔甫佩服得很。若不是身处其中,这些时日在扬州城调查,又看见这封信。要不然他还真是猜不出崔甫到底要做什么。 又想起崔甫每日都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云淡风轻的模样,赵享明头一回直面感受了这些世家大族子弟的手段。崔甫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虽瞧着一副清风霁月的公子模样,可这摆在面前的事实,却让人悚然。 周乐言手里抓住信纸喃喃道:“崔甫这是要翻天啊。” 说翻天倒也不为过,信上虽未明写,但屋子里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聪明人。他这是要插手改革行盐制度。崔甫在金陵私底下就走访了许多官员,又因为他可以在六部随意行走,圣人给他的权力大得很。他想查什么东西,轻而易举。 如今扬州城的盐商富甲天下,就是因为两淮盐区的特许专商制度。李朝为更好地管理行盐,同意大盐商们以巨资购买盐引,有了盐引他们便能够自行买卖。同时又设立了总商,即代表盐商的利益也代表朝廷的利益。在盐商与朝廷之间搭着桥梁的总商如今就是吴家。 这些商人有了盐引,便有了一切。每日真金白银源源不断地往他们口袋里钻,坐拥金山绝不是一句虚话。 崔甫此番来查账,就是来代户部收钱来的。若只是来查账,他们倒也不会这么紧张,这些商人精明得不能再精明了,交给朝廷的账目上根本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怕的就是他大刀阔斧地想要改革,不管他怎么改,都是动了这些盐商的利益,既然动了,那崔甫也别想平平安安的。纵然崔甫不是傻子,不会在扬州城轻举妄动,可行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怕有一点风声,就算你是清河崔氏又如何,这些盐商把利益看得比命还重,照杀不误。 周乐言努力压低着嗓音道:“这崔大人未免也太大胆了些!这些东西我们能查到,旁人自然也能查到。竟还瞒着我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前朝汪书茂的教训他忘了吗?!” “汪书茂”三个字一出,屋子静了一瞬。汪书茂朝廷重臣,一品大员,只因想改革行盐税法,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没一个好下场。一场大火烧的灰都不剩,烧得金陵红透了半边天。 这事情之后百年内无人敢谈改革行盐税法。 周乐言方才淋了雨,此刻只觉寒气上涌。她生平热衷于搞事,但小搞一搞可以,这般大事她心里也没个底。她倒不是怕死,只是公主还在扬州,难免害怕出现什么疏漏。公主万一有个好歹,不是她周家,是整个李朝都要动荡。 如意轻声开口道:“我相信崔甫。他既然敢做,我就敢赌。”她又看向周乐言和赵享明:“只是,我们也不能被蒙在鼓里,任人摆弄。” 周乐言还欲说些什么,便听见秋雅姑姑在门口行礼道:“公主,崔大人在亭内设了宴,差人来请公主和周小娘子,赵大人。” 如意站起身,漫不经心道:“走吧,正好去问问崔大人打的什么算盘。” ------------------------------------- 松青眉眼中皆是盖不住的喜悦,整个人都松快了。他这几日扬州城都跑遍了,总算被他找着人了。他现在身上的担子卸下,心里想着,明日总算可以跟着自家郎君了。 崔甫站在池塘边,姿态怡然地捧着一把鱼食在喂鱼。他背着亭内挂着的灯笼,朦胧的灯光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瞧身姿倒是难得地放松。 如意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到了亭内,秋棠收了油纸伞,又拿了帕子给如意擦了擦手。 互相见了礼后,如意也接过一把鱼食,歪靠在亭边,随意地撒了两把鱼食,便见鱼儿争先恐后地往上冒:“崔郎君倒是好兴致,怎么想起来雨天摆饭在亭子里。” 崔甫淡淡一笑道:“听闻公主这两日足不出户,想必在外里头待闷了,便想着这雨中池塘一番景色倒也不错。便斗胆请公主来了。” 如意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崔郎君有心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等桌上的菜齐了,如意一把撒尽手里的鱼食,净手后坐下,开口道:“不用顾忌我,用膳吧。” 众人才开始用膳,周乐言一个万事不过心的主儿,一闻这菜香,早忘了方才胆战心惊。夹了一块儿油汪汪的红烧肉,一口吞下,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吃完又有些愣,这菜的味道?宅子里的厨子是如意从宫里带出来的,可不是这手艺。 如意没看见周乐言愣神的模样,她此刻夹了一筷子鱼肉,入口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宫里的厨子手艺。等口中的鱼肉咽下去,就见崔甫亲自拿了公筷为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公主再尝尝这菜。” 秋棠沉默地看了一眼抢了她差事的崔甫,识相地没有说话。 如意望着碗里的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愣了愣。看了崔甫一眼,才试探地夹起放入口中,果然是味道极好。口齿生香,肥而不腻。 崔甫看如意能吃得下,难得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一顿晚膳,崔甫都亲自为如意布菜,关怀备至。 如意虽也觉得疑惑,但毕竟膳食做的都合她口味,也都用了。等瞧着她实在吃不下了,崔甫才收了手道:“不知公主觉得晚膳如何?” “甚好。”如意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 崔甫勾了勾唇角道:“公主觉得好便好,这厨子不光菜做得好,更难得的是,他每道菜都是药膳,却无药膳的味道。臣闻公主用膳总不得其味,常有厌食,臣祖母也曾有这困扰,便是这类药厨给慢慢调理好的。故此臣也找来一个药厨,公主若是觉得用得好,可带回东宫慢慢调养。” 松青在后头默默抹泪,话说得轻松。可他这几日里寻遍了扬州城,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还是人家大盐商离不得身的厨子。主子得了消息亲自上门讨要,还不知花了多少代价。 如意盯了一会崔甫:“崔郎君为何对我这般好?” 周乐言和赵享明立刻低下头埋头吃饭,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崔甫顿了顿道:“为公主排忧解难,是臣的本分。”只说了这一句,再不提旁的。 松青在一旁心底大喊,才不是!他如今可算是看出来了,他家主子平日里心思深沉,心里想的什么没人知道。可却没对哪个人这么上心的,就算是老爷夫人有什么喜欢的,他也不过吩咐一声让人去办。可他这几日天天被他家主子盯着去找人,一日找不到,就要一日接受主子的冷眼。 若是旁的小娘子,主子有了想法,那也不过是一纸婚书的事。可那是……他想到这里,偷偷瞥了一眼公主,按下心底的胡思乱想。 如意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懵懵懂懂的好像终于意识到这小郎君对她平日里用膳很在意。她确实也满意这厨子,也不推辞:“那便多谢崔郎君了。” 等公主挪开了目光,崔甫才吐了一口气。只是捏着的杯子的手指有些用力后的发白。小公主双眸灿若星辉,认真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他敛了敛眼里的神色,收起心底里不该有想法。 周乐言借着喝茶的姿势偷偷打量崔甫,这崔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往东宫里塞人岂是那么容易的?进宫之前这厨子祖上八代都要被余皇后给扒一遍。 纵然突然被崔甫这么一招给打得有些懵,如意还是没有忘记她今日的任务。 只是这话在如意嘴里转了几圈,也不大好开口,她手里捏着羊脂玉佩,刚打算开口,便听崔甫开口道:“臣今日,有一事要向公主请罪。” 如意坐直了身子:“哦?” “若不是臣的叔父安排了画舫,也不会让公主被赛月会冒犯。还请公主降罪。” 周乐言只想上前抓着崔甫死命摇晃,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 如意点点了头道:“那倒是,不如便罚崔弦生辞官回家种地去吧。” 崔甫被如意堵了一下,顿了顿:“公主莫不是在与臣开玩笑?” 如意摇摇头:“崔大人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与大人您开玩笑,倒是郎君一直与我玩笑呢。” 亭内一片寂静。 崔甫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亲手给如意添了一杯茶道:“想来公主心里已经知道崔某此番来扬州城,身上还有旁的事。” “倒不是臣要隐瞒公主,只是圣人早有吩咐,不必告知公主。” 第 42 章 崔甫心里早有预感,他对李如意有些了解,知道公主心思细腻,对他此行必是有所怀疑。前几日那些人花样百出地在公主面前折腾,他还以为如意会立刻质问,却没想到隔了两日公主才发难。 想必这两日公主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如今是有备而来。他瞧如意接过了茶,低首慢慢饮着。 沉吟了一番:“想必公主所查已心中有数,那臣也不欺瞒公主。扬州此行出发前,圣人也是知晓此事。” 听见崔侍郎这话,屋内众人皆变了神色,秋棠忙带着人退到亭子外,主子们议事可不是她们能听的。松青是知晓主子要来扬州办什么事的,但他望着亭内下人都退了出去,踌躇了一番,也跟着退了出去。 周乐言和赵享明都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臣奉命在六部行走,本就是圣人有意安排。公主应当知晓盐课本就是李朝非常重要的财政收入,仅次于田赋。两淮盐税更是重中之重。只是政策这么多年没有变过,纵然是在朝廷的监管之下,扬州城如今的盐商也难免腐朽不堪。” “若说盐课是李朝税收的一只胳膊,那世袭专卖特权就是一只利箭,五大世家就是被利箭割伤的胳膊上生出的腐肉。” “既然是腐肉,那必是要拿刀剔除得干干净净,伤口才能好得快些。” 明明瞧着是风光霁月的公子哥,温声细语对着公主说话,可话里的寒意却让周乐言和赵享明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如意听到这儿也沉了脸色:“那不知崔大人有何高见?这腐肉该如何挖去,才能付出最小的代价?” 崔甫避而不谈,只温声道:“公主无需担忧,臣此行也不过是代户部查账罢了。既然臣敢接下护送公主的差事,就必然能保证公主的安全。公主与周小娘子尽可在扬州城随意玩耍,扬州好玩的地方有许多,臣倒是可以推荐几个……”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碎裂声,如意狠狠的甩了杯子,气得眼睛都红了:“崔大人好厉害,既如此,那此事我便不再多管!”说完甩袖便走。 如意这些年,还没遇见过崔甫这般不将她问话放在眼里的人。 崔甫站起了身叫住如意:“公主且慢!” 如意停下了步子,却听崔甫温声道:“臣知公主关心在下的安全,可公主的安危更加重要。”顿了顿又接着道:“护卫还是请公主收回去的好。” 如意听到这,竟发觉原来气到了极点,就能心平气和,她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崔甫,抬了抬手,阿大阿二立刻出现在身边。她冷脸一言不发地迈开了步子。 崔甫毫无所觉般地望着秋棠撑着伞护着如意走远了,又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继续用着茶。饮了一口,望着坐在原地不动的周乐言和赵享明,温和地笑了笑:“不知二位可还有事?” 赵享明这才如梦初醒般,行了个礼告辞,追着公主的步子离去。 周乐言却还坐在原处,双手捧着茶盏,仿佛茶盏的余温能驱散心底的寒意一般。她与公主相识多年,她敢指天发誓,从未见过公主生这么大气。她眼里的如意永远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贵,万事不入眼。就是再生气也不过是冷着个脸罢了。 崔大人玩得可真大! 虽然不该,但她竟然有些佩服崔大人。当赞一声“勇士”!不过她看得清楚,若不是崔甫生了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容颜,只怕此时早已身首分离,去奈何桥边排队了。 周乐言慢吞吞地搁下手里的茶,公主正在气头上,她是绝不敢去招惹。但眼前的崔大人温声细语,却更让她觉得害怕。她行了个礼,告辞离开。 站在亭外,一时觉得自个儿孤苦无依,不知前途如何。月牙要上前为她撑伞,她挥挥手,道:“就让我淋一会雨,去去寒。” 月牙顿了顿,虽不知淋雨如何能去寒,但也依言收了伞,跟在周乐言身后回院子。 松青瞧着人都走了,低着头走进亭子里,望着崔甫冷下来的脸色,试探道:“主子何必惹公主发这么大火?您与公主直说又有何妨?” 方才公主掷杯那一声响,亭外跪了一片,他虽知主子胸有丘壑,但那可是皇太女!不是一般的公主。惹恼了未来的掌权人,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崔甫此时再无在人前那般温和的模样,站起身伸手示意,松青忙递上鱼食,他漫不经心地往水里撒。凉声道:“此事不是皇太女当管的,行盐改革事关重大,出发前又有圣人的吩咐,皇太女决不能插手此事。” “皇太女为何不能插手?”松青想不明白,皇太女是储君,权力大得很。若是有皇太女相助,简直如虎添翼。 崔甫眼底渐深,看了松青一眼,道:“前朝汪书茂什么下场你可知?行盐改革不知要牵扯多少人,皇太女根基未稳,她不仅不能插手,连问都不能让她过问。” 松青了然:“圣人是舍不得伤公主的羽翼,要主子做这一往无前的利刃。”他跟着崔甫这么多年,再凶险的事情都经历过来了,见自家主子气定神闲的样子,倒也不多担心。 “不只如此,”崔甫望着池塘里的鲤鱼吐着泡泡:“圣人也是在给我机会挖我崔家的腐肉。” 松青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说的是崔弦生。他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如何问。 崔弦生在崔氏的地位都不低,自个家的事儿自个儿清楚,这崔弦生能爬上市舶司,也是崔家在后头使了力。 更何况,松青回忆了一番崔弦生和他夫人,实在不像与盐商勾结的那种贪官。皱紧了眉头道:“奴才还是想不明白,崔大人缘何要与那些盐商勾结?崔氏当不屑与这些商贩一道才是。” 崔甫冷笑一声:“扬州城奢靡无度,有几个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我一早便知赛月会一事,千万提防着,不让皇太女知晓。崔弦生倒好,直接将画舫送到人前。或许他本来还顾忌我两分,可公主与我一道而来,他定然降低了戒心。我纵然对盐课有什么想法,也不会不顾皇太女安危。” “那他会不会泄露公主到了扬州城的消息给旁人?” 崔甫不在意道:“我崔家人,有贪的,有坏的,就是没有蠢的。他打什么主意他都姓崔,清河崔氏是站在公主身后的,他或许私心作祟,可绝不敢动公主一下。反而会想尽办法让公主安全回宫。” 看松青轻松地吐了一口气,挑眉笑道:“你这就放心了?他不敢动公主,可没说不敢动你家郎君?” 松青又苦了脸。 崔甫将最后一把鱼食撒到水里,转身看了一眼地上还未收拾的碎片,顿了顿道:“我崔家人的腐肉,当我亲自来挖。” 松青呼吸都轻了些,清河崔氏家规森严,他家主子又是嫡系最拔尖儿的一个,众人眼中未来家主。旁人不知晓,可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崔甫的手段他还是知晓的。说一句手段狠辣也不为过。更何况,崔氏最是要脸面,崔弦生如果真要是犯了事,落在谁手里都比落在他家郎君手里要好! 只是不知道远在金陵的圣人如此安排,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 周乐言原本以为自个儿会一夜难眠,却没想到一夜到天明,睡得贼香,连梦都没做一个。 脸睡得红润,气色极好,连一个称病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抱着枕头垂头丧气,实在不敢去如意的院子。 她承认,她就是有点怂。如果是别的事情,她还能出谋划策,可昨日崔大人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公主插手。她可不觉得她能撬开崔甫严丝合缝蚌似的嘴巴,能让崔甫松口。 她砸吧砸吧嘴想,再活二十年吧,可能靠着年纪能压崔甫一把。依她不多的自知之明,现在的她去挑衅崔甫就是去送菜的。 更何况,公主对崔甫还有些想法。唉,不知是夸公主眼光好还是说公主眼光差。 但就算她在房里磨蹭到回金陵,也终是要面对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去公主那瞧瞧。 等她进了屋子请了安,听见如意沉声说:“坐吧。” 小心翼翼抬起头,就瞧见如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个宫女在那擦拭琴身,再一细瞧,竟是她送给如意的那把琴。 踌躇着开口:“公主怎么想着把这琴带来了?” “这琴放在宫里也是落灰,扬州城许多胡商,想必其中定有人会拉着琴的。我已让赵享明出去寻了。” “啊,这样啊。” 如意瞥了一眼周乐言:“你有话就说,吞吞吐吐。” 周乐言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崔大人实在太不像话了!简直无礼!回了金陵便要他好看!”虽然一时想不到要怎么让他好看,但狠话先放出去再说。 如意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崔甫哪里惹你了?他不过按章办事,何错之有。”言语之中仿佛她已经忘了昨日是谁摔了杯子,发了好大的火。 周乐言顺着话打哈哈道:“我就这么一说,公主不生气就好。”心里却偷偷想,方才进来时阿大阿二站在院子门口浑身都湿得透透的,一看就是在院子门口站了一夜。往常阿大阿二可都是守在公主身边,何曾连院子都进不了。 还是因为差事没办好,被罚了。 第 43 章 周乐言一时琢磨不透公主如今对崔甫怎么个看法,她挠挠头道:“那行盐改革这事,公主不打算插手了?” 如意接过琴侍细细保养后提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一个个音试过去。边试音边回道:“崔甫不惜冒着惹怒我风险,也不让我插手。我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且先不管了吧。” 周乐言愣了愣,她可不信如意真能松了手。 如意不知周乐言如何想的,可昨晚她亭子里失态已是非常。后来想想她都觉得惊讶,她打小顺风顺水,就算宫里头有些让她不顺心的事,那都是小事,没人真敢在她面前作死。 可昨晚她的耐心仿佛被崔甫那一句“扬州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给烧没了。崔甫不让她插手避而不谈是小事,她自有分寸。可这一句话,却透露出崔甫的态度,一种虚无缥缈但立刻刺得如意站起身的轻视。 可以说如意敏感,也可以说崔甫不经意流露了出来。在他眼里,小娘子就当是要去游玩,就算这个小娘子是公主,是皇太女。如意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崔甫温润如玉的公子面具下面深藏的冷漠无情。 旁人这般说她无所谓,崔甫这般说就立马让她像炸了毛的猫,浑身竖起了刺。 如意轻轻拉动着提琴,掩住眼底的势在必得,她本就喜欢崔甫,如今只添了一把火,更想得到崔甫了。 她仿佛一瞬间长大了,想要得到崔甫那般高傲的小郎君,就要比他站得更高,权势更盛。等她能让崔甫真心诚意地在她面前低下他矜贵的头颅时,她才算得到了这个人。 一想到崔甫俯首称臣的模样,如意仿佛身子都热了起来。驯服一匹烈马,只需要三样东西,铁鞭,铁棍和匕首。崔甫不是烈马,但比烈马还难驯服。 她自然要好好想想如何这第一道鞭子要抽向哪里。 如意看了一眼愣神的周乐言,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崇宁寺吗?过两日就带你去散散心。” 此话一出,周乐言立刻惊喜道:“公主此言当真?崇宁寺的玉兰花如今开得正好,景色极好的!” 接下来的周乐言就绕着崇宁寺说个不停,如意只笑着看着她,丝毫瞧不出心底的想法。只有身旁伺候的人才知晓,公主昨日之后就变了许多,身上气势更盛,压得她们都不敢呼吸。 崔甫还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照常早出晚归,带着一身月色回了院子,沐浴之后便招了松青来问:“公主今日如何?” 如意院子里的人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往宫里头插个人进去可不容易,平日里围得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 看松青面露难色,他皱眉:“出了何事?” 松青低着头答道:“东宫里的钉子,没了。” “怎么回事?”崔甫这才意识到不对,虽说往宫里插根钉子不容易,但清河崔氏还是有些办法。他们也没想行什么不轨之事,只是世家的作风便是如此,未雨绸缪。东宫这颗钉子插了许多年,崔琰从未用过,埋得极深。崔甫不过因为心里挂念小公主的用膳,用过两回。 “奴才不知,只知昨夜一张草席便抬了出来。门房是咱们的人,留心瞧了一眼才知晓。”松青说道这里,也颇觉心惊,说句不好听的,没想到公主行事如此狠辣。 崔甫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宫里规矩极严,下人犯了忌讳,被打死也是常事,只是这个关头,让他难免不多想。公主身边的暗卫处理个人还不容易,还特意从门房走,就是想提醒他们。 他摩挲了一下扳指,一个钉子罢了,他不在意。只是瞧着小公主生了这么大的气,他有些冷漠地想,要不要哄一哄? 这倒是他们误会了,如意对于宫里有没有钉子是不管的,可秋雅姑姑望着那个跟着回来的药厨倒是留了意。她在宫里多年,这些弯弯绕绕瞧得多了,做什么都要上几分心。细问秋棠当晚桌上的菜色之后,便脸色不好。 只不过几个手段,就挖出了人。药厨可以当成是崔甫平日与公主用膳时,观察所知公主胃口不好送的人。那这人既然敢送过来,连着药厨和他家人的身契一道,必然是清清白白。 可这桌上的菜色虽不全是如意爱用的,可一道忌口的没有,就耐人寻味了。既然抓了人,秋雅姑姑便去问了公主如何处置,如意不在意这些小事,随口道:“姑姑看着办吧。” 秋雅姑姑快准狠,窥伺储君行踪可是重罪,直接让人打死抬了。顺便也警告一番崔甫,东宫可不是他一个外臣小郎君可以随意打探的。 “还有一事,公主方才派人递了话过来,后日要与周小娘子去崇宁寺上香。赵享明大人会随侍左右,让主子放心。” 崔甫点点头:“后日多派些人跟在公主后头,务必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顿了顿又道:“派人去清河,将从波斯商人手里得来的那一套首饰取来。” 松青又瞧了两眼自家主子,低声应是。心想小郎君总算是开了窍,知道小娘子要拿首饰哄了。尤其是这个小娘子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皇太女。就算不能娶……也不能得罪狠了不是。 公主的事情一语带过,又谈起崔弦生:“查到什么消息了没有?” “查到了一些眉目,崔弦生的夫人的亲弟,似是与这吴梦河关系匪浅。只是行事小心得很,从未露于人前。” “让人继续盯着,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只要此人一露头,就让人绑了。莫要闹出大动静出来,别弄死了。留着还有用。” 明日还要应吴梦河的帖子去吴家拜访,想到近日总出现在他身边的吴梦河的亲女,崔甫就拧了拧眉。若不是留着还有用……又低声吩咐了松青几句。 崔甫处理完事情便熄了灯,可如意的屋子里的灯迟迟未熄灭。 她正喝着药厨特意做的红豆薏仁粥,软香甜糯的粥吃到嘴里,心情都好了几分。 秋棠又剪了一回灯芯,妥帖地换了香,早该到了公主安寝的时间,可她们谁都不敢开口劝。 终于屋子外头传来些动静,如意搁下手里的粥,擦了擦唇角,道:“去给赵大人也盛一碗来。” 秋棠便知如意这等了半夜的是谁了。 赵享明一进门便是一碗红豆薏仁粥,等用完了粥,如意才准他开口。 赵享明开口便是请罪:“还请公主降罪,臣前日所说崔弦生与吴家无关,却是情报有误。这崔弦生怕是不太干净。” 如意摆摆手:“无妨,继续说。” “周小娘子当日给臣启发,臣便往吴梦河后院查去。原本是想查莫三刀,可查着查着发现吴梦河如今可不止莫三刀一个相好的。她与崔弦生夫人的亲弟牵扯不断多年,虽不知崔弦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定然脱不了干系。” “抓到崔夫人的亲弟了吗?” “抓到了。人在后院绑着,不知公主要如何处置?” 李如意满意地笑了,笑容当真是明艳动人,赵享明赶紧低下头。 阿大阿二跟了崔甫几天也不是什么都没查到,崔甫的行踪她知晓得一清二楚,顺理成章地往下想去,自然也知其要做什么。聪明人的想法,大多相同。 更重要的是,如意手中的权势更大。也不光就他崔甫手腕了得,在扬州城有部署,当她李朝皇太女是闹着玩的吗? 如意抬着白皙修长的手,一边思考涂什么色的蔻丹合适,一边漫不经心道:“让阿四去,把他嘴里知道的东西都给挖出来,吐干净了,就毒哑了断了手后丢给崔甫的人。”温婉动听的嗓音,吐出的话却让人不自觉地发冷。 “给你的人要好好用,挖深些。我本不想管,只是我不管,难免让人看轻了。你说对不对,赵大人?” 赵享明是忠心得不能再忠心的皇太女一派,自然唯如意马首是瞻:“公主说的是,臣必不辱命!” 如意挥了挥手,赵享明就退下了。公主屋子的灯总算熄了,如意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不过一个时辰,崔甫房间的蜡烛又亮了。 崔甫被人扰了清梦,平日被玉簪束起的头发此刻散在肩头。内衫松松散散地穿着身上,他随手拿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坐在床边,眼底深如墨海,又因刚醒,气势未收。整个人散发一股迫人的压力,脸色冷若冰霜。 松青被自家主子这股骇人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只知道这回主子是动了气了。 他是真没想到皇太女瞧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娘子,手腕如此了得。不过也太张狂了些。自个儿院子被丢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倒也罢了,他察觉动静立刻去瞧,这团面目全非的东西身上还留了纸条,生怕他们不知道这是谁。 松青抖着嗓子:“人如今还搁在院子里,哑了手也断了,已经没用了。” 崔甫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疼。嗓音带了一丝刚睡醒的哑意:“没用了还留在院子里做什么?该送去哪儿送回哪里去。留他一口气,别让人死了。” 松青忙去办了,崔甫坐在床边,目色沉沉。头疼地隐约意识到小公主生的气可不是他一套华丽的宝石头面便能哄好的。 第 44 章 如意可不管崔甫这一夜睡得如何,她此时一边吃着热乎的小笼包,一边听着阿四汇报昨晚的审讯。 等阿四汇报完毕后,如意还津津有味地用着膳。秋雅姑姑对崔甫有再多的怨气都消了,何况也崔甫也没打探旁的,只是问了公主的膳食。 难得见如意用膳如此久,胃口瞧着也不错。想必回了宫后余皇后知晓也是要重重有赏的。 如意将最后一口小笼包咽下,才慢吞吞开口道:“崔夫人的亲弟叫什么来着?” 阿四面不改色,提醒道:“姓张,叫张大山。” 如意默了一下,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如此接地气的名字了,忍不住又问:“那崔夫人叫什么?” “张大河。”阿四无情回道。 如意默默地想,大山大河,倒也配得很。她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四抱拳行了个礼便出门,正好和前来给公主请安的周乐言擦肩而过。他冷漠的朝周乐言点头示意,周乐言愣愣的也点了头,等见了如意请了安才反应过来阿四可是擅长刑讯的好手。公主好端端的叫他做什么? 秋棠正在一旁细细地碾碎凤仙花,案上摆着要染指甲的工具。如意正捏着一颗颗圆润珍珠,挑选着哪颗适合配在手腕上。 周乐言殷勤地凑上前,指道:“这颗好看,圆润粉嫩,小巧精致。阿四今天来做什么呀公主?” 如意把周乐言挑的珍珠拨到一边,嘴里答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去把我梳妆案上的黑色漆盒拿来。” 周乐言又赶紧将漆盒拿来,如意轻轻一挑开盖子,差点闪瞎了周乐言的眼。 尽是难得一见的宝石玉石。金钱的诱惑险些让她失了心智,又在危险的边缘转回了神:“公主告诉阿言嘛,阿言绝不多嘴!”又指道:“这颗不错,配着珍珠极好看。” 如意点点头,周乐言眼光不错,漫不经心地回道:“不该你管的事,少管。既然你闲着无事,就帮我挑挑明日的衣裳。” 周乐言只得乖乖去帮如意挑衣裳,嘴里一边道:“公主怎么今日如此有兴致?”往日里如意可是用完膳便要看公文的。便是公务处理好了,也是要看书的。 如意意味深长地一笑:“自然是为了明日去崇宁寺了。”周乐言瞧着一排排的衣服,哪件都觉得满意得很。 最后指了件张扬无比的大红色,道:“就这件!无人比公主穿红色更好看了。” ------------------------------------- 第二日一早,如意便与周乐言一同上了挂了崔字的马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崇宁寺去。 周乐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意,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头撒。今日如意一袭红裙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明艳大气。裙摆若隐若现的金线勾勒朵朵祥云。 今日妆容虽淡,却又因画了羽玉眉,点了红唇。让整个人瞧着气势全开。周乐言心里想的是,就如意今日的气势,说是去登基她也是信的。 秋雅姑姑和秋棠今日都跟在身侧,如意笑着与周乐言聊了一路。终于到了崇宁寺的山脚下。 崇宁寺建于山上,但这山不高,他们也便入乡随俗,下了马车走着上山。如意望着山顶九层高的栖灵塔,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玉,也不说话。 周乐言欢快地转来转去,也就没注意到赵享明低声同如意禀告些什么。 等她们进了寺庙,便有小沙弥上前指引带路。一路介绍着崇宁寺的历史,还有寺内的法师们。 周乐言听见“桥决禅师”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桥决禅师今日可有时间一见?” 小沙弥虽瞧着年纪不大,但脸上却无孩子气,温声回道:“桥决禅师今日开坛讲法,若是施主们有意,可以前去听法会。至于私下见禅师,怕是今日无空。” 周乐言闻言看向如意,等瞧见公主脸上意兴阑珊的模样便知,她对于听什么法会是完全没有兴趣的。 便推拒道:“那不知寺内有什么清净之处,好让我们休息一会?” 小沙弥自是知晓面前几位香客尊贵非凡,尤其是那位身着红衣的香客,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不少人朝她看去。若不是这位香客身边的护卫,只怕早有人上前搭讪。 听要寻一处清净,他自是求之不得。忙在前头带路,引着人往后面的厢房走去。 恰逢此时,赵享明又迈步向前,低声对着如意说了几句。周乐言这回倒是没有错过,她直觉有古怪,便听如意开口:“小师傅,且慢。” 小沙弥听见这清灵的嗓音,仿佛听见了花开。回头看见红衣女香客笑着望着他,忍不住地红了脸。忙在心里念了几句佛偈。 “不知崇宁寺有名的玉兰花在何处,我想先去瞧瞧这久负盛名的玉兰花。” 小沙弥闻言忙道:“自是可以,玉兰花在栖灵塔边。我这就为施主带路。” 周乐言跟在如意后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不傻,事到如今,哪能猜不出来如意今日是有备而来。 等到了栖灵塔下,遥遥地便瞧见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娘子,正低低地与身边的同行的小娘子说话。 周乐言眯了眯眼,立刻便认出这小娘子就是吴梦河的亲女。当日赛月会上一套三连的明着想搭上崔甫的小娘子。也终于知晓如意此行为何,她立时兴奋了起来。 她还没说话,就见那两位小娘子似乎意识到有人靠近,皆回首向她们这边看来。于是周乐言便满足地瞧见了那位吴小娘子面色大变,花荣失色的模样让她格外欣慰。 吴小娘子本来与好友温声细语的说着话,一回头便瞧见当日赛月会上夺了魁首让她丢了大丑的秋棠。更让她手脚发冷的是瞧见秋棠身前的那位红衣小娘子。 她比外人多知道一些,旁人以为秋棠是崔甫的侍女,可她却知晓,秋棠是崔甫的堂妹,另一位崔小娘子的侍女。被一个侍女比下去,已经够让她难堪了。更让她难堪的是,这个侍女还是她心上人堂妹的侍女。 她一瞧见秋棠,就仿佛在提醒她,她连崔氏里一个侍女都比不上。更别想着做崔氏的未来的主母,嫁给崔甫了。 而今日,那个侍女伺候的小娘子又站在了她的面前。果真是姝色无双,那派世家大族的风流姿态,让她捏紧了手心的帕子。 吴小娘子再难堪,也知这崔小娘子是她心上人的堂妹,自是要端庄有礼的上前打招呼。 等她脸上重新带了些笑,刚迈开步子想上前搭讪时,便见崔小娘子随手摘下头上的簪花,扔在她的脚下。她一时未反应过来,便踩了上去。 便听得冷冰冰的一句:“嗯,御赐之物,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吴小娘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团团护卫围住,更是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上前抓着她的手,她一时有些恍惚,袖子下不用看便知道定是被人掐了一片青。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欺辱过,眼角带了些泪,听着耳边侍女的尖叫声,楚楚可怜地问道:“不知胧娘如何得罪了小娘子,要这样对胧娘?” 周乐言早已被如意这干脆利落的找茬弄得头皮发麻,不待如意回答,便兴奋地上前道:“这簪花是御赐之物,你损坏御赐之物,你说你该当何罪?” 若要严格说起来,如意浑身上下就没有不是御赐的,只是那簪花特别些,嗯,是如意最不值钱的首饰。 只是周乐言这兴奋的模样实在太过了些,如意望着面前楚楚可怜哭红了眼的小娘子,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她那好阿娘犯的事儿便注定了这小娘子活不长久。 今日这一出,她可不是只为来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娘子的茬。如意扶了扶头上的金钗,仿佛让人绑了吴胧的不是她,漫不经心道:“别哭了,先绑到后厢,等会儿送交官府。” 她又转头望向小沙弥笑道:“小师傅,带路吧。”小沙弥此时再看见如意这张脸时,再也不觉得这是九天玄女了,这明明是惑人的女妖。 吴胧挣扎着,眼里尽是屈辱,她万万没有想到崔氏小娘子竟是如此狠辣恶毒。崔郎君那般风光霁月,怎会有如此让人觉得胆寒的堂妹! 不得不说,这小娘子猜的倒是有些准。 吴胧被人扔进了厢房,与她一道来的好友早已不知去向,身边只有一个侍女紧紧的靠在身边。外头护卫收着,她此刻又恨又怕。 隔壁厢房内,周乐言兴冲冲道:“公主抓这吴小娘子做什么?” 如意瞥了她一眼:“你不知我要做什么,还这么兴奋?” 周乐言总不好说我以为你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吧?打着哈哈道:“公主行事必有深意!” 如意凉凉道:“等着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 45 章 周乐言把腰间配的长剑摘下搁在案上,舒展着身子活动手脚。以她过去十五年的经历,今日不管公主如何打算,绑了吴家的小娘子,那怎么都不能善了。 吴家小娘子身边的侍卫和侍女一道都被绑了,却单单留下了吴娘子的好友。公主自不会犯错,那便是故意留着人去报信了。 周乐言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吴梦河待会过来公主要如何处置这吴小娘子。损坏御赐之物,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公主心情。她不由得紧张地搓了搓手。 她不知道的是,吴胧的好友,那个被如意这番阵仗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娘子往山下跑去寻人,还没见到吴梦河便先在山脚遇见了崔甫。 “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崔甫温和有力的嗓音给了小娘子极大的安慰。若是往常,她还会为遇见崔大人含羞带怯,但此刻,她能做到被侍女扶着的身子不软倒已是极致。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却仍盖不住嗓音的颤抖,哑着嗓子道:“我与胧娘原本好好地在观赏玉兰花。崔大人的阿妹,崔小娘子,突然出现,上来二话不说便绑了人,说胧娘毁坏御赐之物,可那御赐之物原本就是她故意扔在胧娘脚下!大人,你快救救胧娘!”说到最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吴家昨日设宴,她与崔甫有一面之缘,此刻见着崔甫当真是见着了救星。吴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吴家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崔甫听完了这位他压根不记得名字的小娘子的陈述,沉默了半响。他竟然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前夜里他的院子里还被丢了一个被断手哑了的人。 吴胧身边一直都派了人盯着,得知今日吴胧要去崇宁寺,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忙骑马赶来,果然出了事。 他出言安慰了两句这小娘子,又让人送这位小娘子回府。自己带着松青就上了山。 若说以前松青还对公主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印象,这两日已足够让他清醒。他探着头问:“主子,不把这小娘子留在寺里吗?她回去定是要告知吴梦河,那吴梦河必不会善罢甘休。” “扣了她,岂不坏了公主的好事?” 松青跟在崔甫后头,一时也瞧不清自家郎君的神情:“主子知道公主的打算?” “不知。”崔甫顿了顿,又道:“不管公主要做什么,都让她去做。” “可万一公主捅出了篓子,坏了大事……” 崔甫看了一眼崇宁寺古朴的牌匾,淡淡道:“出了事自有我担着。”又回头瞥了一眼松青:“公主谋略过人,岂是寻常人可比,往后这话莫要再提。” 松青酸了,他家小郎君何时这么好说话过? 他默默无言地跟在崔甫后头,被小沙弥引着到了公主的厢房门前。后院严严实实地被围着,小沙弥见人已带到,脚底抹油溜得极快。 崔甫扫了院子一眼,见到隔壁厢房门口站着两位眼熟的护卫,耳边更是飘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眼神都没变一下,安静等着公主的传唤。 周乐言听见崔大人请见,直感叹这是什么修罗场?便听见公主冷淡道:“进来吧。” 如意本是懒洋洋的,等崔甫一进来,行礼之后看见那张脸,她又颇没骨气地直起了身子。长得好看的人有许多优势的,崔甫瞧见如意这明显的反应,有些无奈。 “方才在山脚下,遇见了吴小娘子的好友,托我向公主求情。不知吴小娘子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公主不快?”松青在后头想的是,那小娘子哪里是求情,分明是要你这个做兄长的狠狠的教训一番崔小娘子! 话一出口,崔甫便知不好。果然,如意瞪着他:“崔大人这是在质问我?” “臣不敢。”这句话崔甫说得格外诚恳,但显然如意不那么想。 “哼,我瞧崔郎君来势汹汹的模样,还当崔郎君要来寻仇呢?听闻最近崔郎君常与吴家家主品茗赏花,莫不是你们两家好事将近?” 听闻?听谁说的?好事将近???周乐言在心里急的跳脚,怎么大家都是住一个院子里的,就我一个外人??? “绝无此事。臣与吴家家主会谈只为公事罢了。只是臣担心公主的安危,吴胧乃吴梦河最为宠爱的女儿。她留着这个女儿为她吴家铺路,公主若是不能给个理由,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如意托着腮,笑了。 “说到这里,如今我不过是崔郎君的阿妹,是旁人欺负阿妹,踩坏了阿妹的簪花,难道阿兄就站着看热闹吗?” 崔甫抬首向如意看去,两人对视的那一眼,崔甫立刻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怪道公主前两日特意派人来告诉他一声今日要来崇宁寺,想必那时候就安排好了。依他的推测,那时公主应当还不知吴梦河与崔弦生私底下有牵扯,却早早的布了局。当真是胆大,却让人不得不感叹心思缜密。 他不由得正视这位李朝公主。 吴家立足扬州地界近百年,滚滚白银每年不知多少。每年的税额数目都让人咂舌。 可账目做得再好,也难以掩饰问题。崔甫在户部时便敏锐地察觉到,这账目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一个有着庞大产业的账目,他自己有不少产业,自然一眼就瞧得出其中的弯弯道道。 天灾人祸,盐商自然也承担着风险。可看账目,五大盐商每年的税额几乎都差不多。既然账目不可信,那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源头开始查起。 莫三刀之所以至关重要,就是因为他手握吴家的盐田。每年能产多少盐,售出多少盐,他手里定是有账本。 盐商们相互勾结,哄抬盐价他们不敢,朝廷管得极其严格。可他们却敢走私。而任职于市舶司的崔弦生,手中权力极大,便是他们最想拉拢的人。 崔甫一瞬间便想通了,抓到了张大山的如意,定然知晓崔弦生手不干净。那站在崔弦生背后的清河崔氏,又有谁能说得准干干净净? 此一局,吴胧无足轻重,吴梦河和崔弦生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公主是怀疑上了他清河崔氏。 圣人下了暗旨,让他来扬州严查,却又让他带着公主来。他原就觉得古怪,现在想来一切都明朗了。 圣人这是把崔家的把柄往公主手里递,捏住了崔氏的咽喉,往后清河崔氏才是真正地站在皇太女的身后。世家这把好用的刀才不会掉转刀口,刺向皇权。 公主不知圣人的安排,却有着惊人的魄力,父女二人的默契让他不得不佩服。 他低下头笑了,是他小看了皇太女,李朝公主是当之无愧的明月。 如意看崔甫低低笑了一声,也笑了一下,她从来不会小看崔甫:“想必阿兄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甫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臣自然不会放过损坏御赐之物,藐视皇权之人。” “那便多谢阿兄了。”又好似无意地可惜道:“据闻莫三刀武功高强,我倒是想向他请教一番呢,只可惜我不过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娘子,不便相邀。” “此事便交给臣来办,公主放心。” 如意总算满意了,她虽很想会一会吴梦河,可她到底还记得自个儿如今不便见这些人。她站起了身子,留下几个护卫,给崔甫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周乐言打道回府。 周乐言一脸懵,公主和崔大人两个人说了半天话,她一句都插不上。 而且,就这么走了?吴小娘子就这般没有存在感吗?就算吴小娘子不管,可她连赫赫有名的桥决禅师都还没见上一面呢。 等上了马车,她就急不可耐地询问,如意本不想说,可奈何周乐言铁了心必须要问个明白,如意想了一会,敷衍道:“那你今晚先别睡,等我的信。” 周乐言一下子就高兴了,笑嘻嘻道:“好好好,多谢公主!”瞧见秋雅姑姑手里拿着“崔”木牌进了马车,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木牌?” 这木牌原是挂在马车外的,却被秋雅姑姑摘了下来,挂上了“周”字。 说话间马车已经开始往回赶,还不待秋雅姑姑回答,便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周乐言立刻手扶上了剑,警戒地用剑柄轻轻掀起了帘子。 便见一女子身穿长裙骑着马带着几十个护卫往崇宁寺去,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人避之不及。 等靠近她们的马车时,两道像利刃的一样的视线扫过来,待看清了马车上“周”字之后,又立刻加速擦身而过。 周乐言现在哪还不知为何要把“崔”字摘下,若是不摘,此刻怕是就要被人围了。 那打头前的女子毫无疑问就是吴梦河,一瞧她装束便知是被人通知后临时从宴会上赶来。周乐言将剑又挂回腰间,看着纹丝不动的如意,感叹道:“那吴胧当真是吴梦河的女儿?不是抱错了吧?” 吴梦河气势慑人,目光锐利。可吴胧却娇弱得仿佛一朵花,还没折呢,便要枯萎。 如意闭上眼休息,不想理她。心里却在想,万一吴梦河急眼了,也不知留给崔甫的几个护卫能不能打得过。 挂了彩的小郎君,可就不美了。 第 46 章 隔壁小娘子还在哭,崔甫坐在桌旁垂首瞧着桌上的花纹充耳不闻。松青一肚子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忍着没有说出来。 崔甫日理万机,手头公务堆积,许多事都要他去办,故而他对此事倒也能称得上是了解,好歹也比周乐言知道的多一些。 眼下主子话也搁下了,他自然是不在意什么吴家林家的小娘子,他比较在意的是,公主轻轻松松绑了人,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家小郎君要替公主善后,怎么想都觉得异常尴尬。 昨日还在人家府里喝酒,今天就要把人家女儿送去官府,吴梦河又是非常强势的女人,手中的权势极大。多年被人捧着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就这般被人撕了脸面踩在地下,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 松青猜得没错,吴梦河已经快要气疯了。 吴梦河今日去参加宴会突闻噩耗,当时便撒了手里的酒。此时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原本精致妥帖的妆容,现下发髻散落,头上的珠钗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她抽出帕子狠狠地把花掉的口脂抹去,气得手都抖了。她吴梦河从出生至今,就没丢过这么大丑。吴胧是她亲女,她自然疼宠,更重要的是,吴胧是她精心培养的小娘子,在她眼里,便是送入宫也使得的。 他崔甫的阿妹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扬州城朝她的胧娘伸手,这手也别想要了。先前瞧在崔甫颇识时务,胧娘又喜欢的份上,崔小娘子的侍女拿了金灯笼,她都忍让了。可这一回,她不撕下这崔小娘子一层皮,她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吴梦河手里紧攥着马鞭,就往崇宁寺的后厢去。 她领着人到了厢房门口,瞧了一眼左侧的厢房,便知道胧娘在里头。只不过扫一眼,便往右侧厢房去,她心里这口气必须要先出了,抬脚就是一踹。 厢房门一开,刚扬起鞭子的手便顿了顿。里头一个小娘子都没有,只有崔甫和他那仆从二人。 她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崔大人来得倒快,不知崔小娘子现在人在何处?” 崔甫原本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处,他不过片刻便想出好几种法子能让吴梦河乖乖地让吴胧跟他走。只不过,看见吴梦河扬起鞭子的手,便全部推翻了。 他难得卸下那副温润如玉的斯文模样,眼底墨色翻涌,若此刻在屋子里的是小公主,怕是这一鞭子已落到人脸上了。他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吴梦河实在碍眼得很。多活一刻都让他觉得不适。 崔甫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衣袖,一点脸面也不给道:“吴总商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我阿妹胆子小,不见外客。” 吴梦河顿了顿,满腔的愤怒都被这崔甫冰冷的嗓音浇灭。崔甫昨日见她,言语温和,态度谦逊。今日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能从吴家众人中脱颖而出,打败众多兄弟,以女身坐稳吴家家主,当然有些能力。 崔小娘子和崔甫代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她方才气上了头,全是因为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就想欺辱她的胧娘。但若换了手握权势的崔甫,她就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崔甫此番作为的意思。 她随手将马鞭丢到身后护卫的怀里,上前道:“那我便要问一问崔大人,崔小娘子为何要绑我胧娘?” “吴小娘子损坏御赐之物,藐视皇权,自然是要送往官府。” “你我心知肚明,明明是你阿妹设计陷害。我胧娘生性温柔,贵女之仪,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情?” “吴总商,你我皆不曾在场,如何就得知你家女儿没有损坏御赐之物,至于你要说那人证,”崔甫冷笑一声:“事关自个利益,又与你女儿是至交好友,包庇也未可知。可做不得证。” 崔甫看着吴梦河气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发作的模样,心里舒坦了些。又凉声开口道:“我阿妹自小乖巧懂事,听话得很。那簪花她爱得很,是她生辰时圣人亲赐,意义非凡。怎么可能故意拿这簪花去构陷吴小娘子?如今吴小娘子一脚踩坏了,却抵死不认错,阿妹她才狠了心绑了人。她已难受哭了许久,眼都哭肿了。” 松青听得目瞪口呆,他家郎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公主吗?这也是仗着吴梦河对他有几分忌惮,就是打死吴梦河,她也想不到御赐之物的来历。 她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她原当只是崔家一个普通的小娘子,只是听崔甫所言,这小娘子怕是有些来历。一个小娘子生辰能得圣人赏赐,她阿耶地位必不可能低。 这倒有些难办了,崔甫张嘴就来说得真真切切,把她说得倒有些动摇。莫不真是胧娘损坏御赐之物,不敢认错?方才与胧娘一道的小娘子哭哭啼啼,也说不清楚。 吴梦河咬了咬牙道:“那不知崔小娘子要如何?还请崔郎君高抬贵手,饶了胧娘一回。” 又暗示道:“吴家有许多样式新颖的簪花,皆由名贵玉石打造,难得一见。不如便送予崔小娘子,还望她别再伤怀了。” 松青心里默默同情吴梦河,她定是想不到那簪花真的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花,他瞧着就是在崔宅里随手摘的一朵花,若说特别一些,那就是那朵花经秋棠的手细细炮制过,不会轻易枯萎吧? 只可惜她先入为主,认为御赐之物又佩戴了许久,若是真花,肯定早就枯萎了,定是什么名贵的玉石雕刻而成。 崔甫倒没有替公主拒了这份心意,上赶着送钱的他们倒也不至于赶人家不是。 只作烦恼模样捏了捏眉心道:“吴总商有所不知,我阿妹生性纯良,从不与人交恶。实在是吴小娘子抵死不肯认错,更倒打一耙。我作为她兄长,出行前可是承诺了她阿耶阿娘,势必要护着她。” 松青默默点头,最后一句话他主子可没有胡说,确实承诺了圣人皇后。 吴梦河心里暗骂一个小娘子,怎么也这么难伺候?她忍着气道:“那不知崔大人如何才能同意我将胧娘带走?回去之后我定然会好好教训她。” 她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当然可以直接抢人,可要看从谁的手里抢人。与崔甫撕破脸皮直接交恶?她还不傻。 崔甫摇了摇头,若是让你带走可不就露馅了吗?缓了缓声道:“吴小娘子只能被送往官府。” 吴梦河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崔甫便接道:“自然,我懂得吴总商为人母的心情,自是不舍。不如这样可好?吴小娘子送往官府,臣必给她安排一个舒适的环境,衣食无忧,侍女也可以陪着照顾她。” “且不会往外头泄露一丝消息,没人知道吴小娘子在衙门。只要吴小娘子肯认错道歉,便立刻放人。此事便算揭过了。” 吴梦河攥紧了手心,清河明秀崔甫的厉害她算是认识到了。她想反驳,想否定,可她没有任何筹码。 她到底不甘心,目光尖锐的看向崔甫:“崔大人非要如此,我也无法,只是我想与胧娘说一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崔甫抬手示意:“自然可以,不过隔着门说几句话罢了。” 吴梦河身子顿了顿,罢了,门外说也是一样的。她走到左厢房门口沉声道:“胧娘。” “阿娘,阿娘!阿娘救我!”吴胧听见她阿娘声音哭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又有些欣喜,她阿娘来了,她必然要崔小娘子好看。 “你与崔小娘子道个歉,阿娘便可带你走。” “道歉?!我不可能道歉!阿娘你在说什么?你快让人放我出去!”吴胧尖叫出声,明明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道歉? 吴梦河沉了脸,原本还不信胧娘不肯认错,可事到如今,她不信也得信。是她平日里惯坏了她,纵得她以为扬州城可以横着走。 她不再理会吴胧的哭喊,转而回到右厢,死死地盯了一会崔甫:“崔大人,胧娘今日便交给你了,还望你能说到做到。若是有一丝消息泄露,我吴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崔甫点点头:“自然。” 吴梦河一甩长袖便走,她不是傻的,今日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崔甫她一时得罪不起。如今与崔家结亲无望,只当给胧娘一点教训,让她早些对崔甫死了心。 她翻身上了马背,接过马鞭,又回头看了一眼崇宁寺。今日这口气她吞不下,女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她那废物阿耶该出来出力了。 她高高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往长春湖去。 崔甫瞧人走了,慢吞吞的站起了身子,让人把吴胧带出来。 吴胧被人架着出来就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崔郎君,楚楚可怜委屈唤道:“崔大人。” 崔甫温柔的嗓音吐出的话却把她吓得浑身发冷:“吴小娘子,这几日便请你去府衙的牢房做客了。” 说完不等吴胧反应,便挥挥手让人带下去。 松青当真对他家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杀人不见血,把人卖了还让人家帮你数钱。 只是崔甫却没有感到轻松,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他接下来还要去“请”莫三刀入崔宅一叙。 第 47 章 月明星稀时周乐言正窝在自个儿屋里看书,她不耐烦看什么四书五经,津津有味地看着不知从哪儿淘来的野史。看到精彩之处,还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月牙进了屋,低声说道:“公主派人来请了。” 周乐言立即丢掉手中的野史,急忙下榻。 月牙又细心地为她添了一件外袍,嘴里念叨:“小娘子近几日该注意些,切勿贪凉。” 周乐言哪里听得下去这个,嫌弃外袍耽误事,一扯便丢开,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急匆匆地跑到如意院子里,就看见如意和崔甫站在树下低声说着话。赵享明也在,正一脸麻木地望着院子里被套着麻袋的人。 如意和崔甫听见动静皆回首向她看去。周乐言脚步顿了顿,一时被这二人的容貌给震了震。廊下悬挂的灯笼光影朦胧,晚间清风微徐,二人又都是绝色,便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瞥,也让周乐言恍惚了一阵。 她心思立刻跑偏了,其实依她看,二人相貌家世才学堪称绝配,当可称之为天作之合。但性格却相去甚远,公主的身份地位注定了她平日不常爱笑,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好亲近,有距离。但她也有极其柔软的一面,更有些可爱。 但崔甫的出身教养让他对任何人都一副谦逊有礼的温和模样。可如果你望向他眼底,就会发现他眼里什么都没有。世家子的傲气他也有,只不过都藏得深。 如意看着周乐言杵在原地发愣,低声提醒了一句:“阿言,想什么呢?” “没什么,没想什么!”周乐言立时又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走到一脸麻木的赵享明身边,指着麻袋,小声问道:“赵大人,这是什么?” “莫三刀。” 周乐言满头都是疑问:“怎么这副模样?” 赵享明眼神示意了一下:“去问那位。” 赵享明瞧着这麻袋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是好,他原当崔大人会正经下了帖子请莫三刀一叙。然后几人在酒桌上借酒套话,互相探底,他觉得酒桌上不见血的刀光剑影才符合公主和崔大人的身份。 万没想到直接绑了莫三刀,他摸了摸鼻子,是,他前几日刚绑了个张大山。可那是因为张大山是他们绝不可能下请帖的人。更重要的是,张大山平日神出鬼没,便是失踪个几天,也暂时无人发现。 可莫三刀可是有名的商人,身上牵扯甚多,对吴梦河来说极其重要。动他就打草惊蛇了,更何况,这人如今绑是绑了。等问完话,怎么处理又是一桩麻烦事。 周乐言显然也想到了,开口问道:“据我所知,莫三刀如今可是与吴梦河私底下住在一块儿的。这吴梦河岂不马上就要发现?” 崔甫淡淡笑道:“周小娘子放心,吴梦河现在可顾不上此人。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发现。” 又顿了顿道:“尤其是今晚。” 松青瞧周小娘子迷糊的样子,又耐心地为她解释。周乐言听完之后才知道这几日她错过了多少。 崔甫行事一环套一环,他算准吴梦河会因为担心吴胧,定会去长春湖寻她丈夫帮忙。如此一来,起码两日吴梦河都顾不上莫三刀。 周乐言看了一眼年纪不过十六的公主,崔甫厉害,公主更厉害。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崔甫这把刀,公主当真用得顺手。 如意让人端了椅子过来,手里捏着茶盏,她虽然不想弄脏自个儿院子,但也没办法。 阿四进了院子,迟疑地看了一眼公主,他的手段狠辣,若是公主亲自审讯,他担心冒犯了公主。 崔甫感受到阿四的视线,也一撩长袍坐下,漫不经心提醒:“开始吧。” 莫三刀人高马大的人被阿四轻而易举地从麻袋里倒出来,又给一盆冰水给刺醒。一睁眼就看见面前端坐的二人。 瞬间意识到自个儿如今的境遇,莫三刀挤着笑咬牙道:“崔大人这是做什么?” 崔甫不紧不慢道:“夜很长,咱们慢慢来。” “先挑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请教莫兄,账本在哪里?” 莫三刀都要听笑了,账本还不重要?他冷眼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什么账本,我没有。” 如意挥挥手,阿四立刻手里捏着针上前,到底顾忌公主,不敢轻易让如意见血。 一根根细细的针插在指甲缝里,莫三刀立刻疼白了脸色。却还硬扛着不吭声,舌头咬破的血渍溢了出来,阿四竟然立刻掏出手帕给他擦了干净。 莫三刀已经没有能力分辨眼前的景象了,十指连心之痛,实非常人可忍。 阿四面不改色,这只是开胃小菜。他从袖袋里掏出几个玉质小瓶。又捏了三根针蘸了些药水,第一针随手扎向了莫三刀的心口处。便见莫三刀瞬间瞳孔放大,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个字。 阿四满意地心底暗自点头,不吵不闹极好。 又一针扎向腋下,莫三刀艰难地呼吸着,他从来不知道人的腋下是如此脆弱。眼前白光闪现,他知道他可能要死了。 等阿四捏着第三根针要刺向眉心时,他挣扎着努力从已经破碎的嗓子里发出声音:“我...说...” 阿四闻言有些失落地收回了针,这么多年就没遇见过一个能熬到第三针的。 莫三刀手上身上的针都被收了,外表看起来一点事儿都没有。如今身体更是一点都不疼,可方才的疼痛仿佛永久地刻在了灵魂上。让他不自觉地瑟缩抱在一团。 松青看见他这副可怜模样,心里止不住地想什么药水这么管用,他定要想办法从阿四那弄一些来。 莫三刀抖着嗓子道:“账本在长春湖名妓弄春手里,她是无辜的不曾知情,是我曾经送她一箱珠宝,藏在箱子的夹层里。” 周乐言对他这番怜惜名妓的深情不为所动,上前道:“我去拿!” 如意点点头:“让赵大人随你一同去。” 赵享明和周乐言领了命立刻便动身。 崔甫笑了笑道:“那便再问些重要的。”阿四闻言,领着众人皆退下。连秋棠也给如意换了杯热茶退到一旁。 “崔弦生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你们手里了?张大山不过是他妻弟,断不会为他。若是贪心,他也应当知晓什么能贪,什么不能贪。” 莫三刀原本还留有一丝侥幸,但听完崔甫的话后,便知道完了。 吴家若是只因为账目作假,还能狠狠地挖一块肉,留一线生机。可崔甫话里意思就是他什么都知晓了。崔弦生利用职位之便为五大家族大开方便之门,走私盐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 他只觉得吴梦河前几日沾沾自喜简直荒唐可笑,他们当崔甫识时务,却不知人家是笑面虎。一张口便是要吃人。 他自知此事败露,再无回旋余地,求情?他就算是再傻,也意识到了坐在崔甫身边的绝不是什么崔家小娘子。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却因太过荒唐,不敢肯定。 事到如今,莫三刀认命的交代:“崔弦生原是个硬骨头,怎么也啃不下。五大盐商原也不想再走他的路子,可没想到天赐良机,崔弦生的把柄送上了门。” “他非常爱重他的妻子,那个没有脑子的蠢女人不仅有个蠢弟弟,更生了一个没有脑子的女儿。” 如意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他们上回去崔府可听都没听过崔弦生还有一个女儿。 “那女儿五岁时走失了,被林家人偷偷找了回来,养在府里。锦衣玉食养着,却告诉她,她不是林家亲生女儿。又让林家的小郎君从小就吊着她,她一颗心早被人攥在手里,被林小郎君迷得昏头转向。” “十六岁时,设计让崔弦生的夫人与之相认,阖家团圆之时,又诱哄了小娘子与之私奔。合而无媒,该浸猪笼。可崔弦生夫人多年之后,失而复得的女儿又要浸猪笼,她怎么能舍得。崔弦生低下头上门求林家人娶了这小娘子,五大盐商掐着他咽喉,他只能认了。” “他们一家子,都蠢笨如猪。尤其是那小娘子,还当林家是她的家,她的相公有多么爱她。”说到最后莫三刀竟然笑了出来。 如意可笑不出来,她听得手脚冰凉。 五大家族为了私利,将一个小娘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沾沾自喜。崔弦生可怜又可恨,但他的夫人又有什么错?错在丢失爱女,还是心疼爱女。 她此刻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莫三刀,多看一眼都脏了眼。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侧首一瞧,便看见崔甫浑身散发着冷气,面色少有地可怕。 她顿了顿,差点忘了,莫三刀嘴里蠢笨如猪的小娘子可是崔甫真正的阿妹,原也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女。 她不太会安慰人,踌躇了一下道:“崔郎君莫要再伤怀了,左右事已发生。如今还是想想该如何办才好。” 崔甫意外地看了一眼如意。崔弦生与盐商勾结一事证据确凿,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清河崔氏势大,不会被诛九族。可难免伤筋动骨,伤到根本。 按理说公主如今捏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应当要狠狠利用才是,怎么倒反过来安慰他? 第 48 章 如意固然可怜崔弦生被如此逼迫,但他既然敢犯事,如意也没有不敢抓的。 她诚恳地望着崔甫,此刻院子里只他们二人坐着。低声道:“崔大人,崔弦生犯下滔天大罪,必死无疑。” 但她又顿了顿道:“但我可怜她夫人,可怜那无知的小娘子,此事我不再插手。等阿言将账本取来,连同前日张大山的证词一并交予你。” 如意笑了笑道:“我便带着阿言提前回金陵了。” 如意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崔甫沉沉地望向她,目光晦涩难明。小公主这是要松松手,只要崔弦生的命,他的妻儿可以网开一面。 他盯了一会儿如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便多谢公主了。” 如意听见小郎君笑,也高兴了些。崔甫不是烈马,驯服他还是需要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哄哄。 她却不知道,崔甫的心是冷的。 若是依他,崔弦生死不足惜,他那一家子都该一起去投胎。可怜的人他见过太多了,可崔弦生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想必就已经预见这样的后果。 至于为什么崔弦生不向清河求助,怕是因为那可怜的自尊心,娶了一个小官的女儿实在上不得台面。他听完崔弦生的经历只觉得可笑,所谓的爱重便是这样纵容吗? 是非不分,毫无底线。当真是荒唐。 不过公主递了□□,他自然顺其自然地下来了。如今公主自己开口说要回金陵,那他也不会客气。 公主在侧到底放不开手脚,一番交谈后两人都满意得很。 崔甫满意小公主回宫,不再跟他对着干,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如意满意这一番恩威并施,崔郎君与她瞧着亲近了几分。崔家承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往后清河崔氏都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周乐言风尘仆仆地回来便瞧见二人低声交谈,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忙将账本递给如意,如意接过却不曾翻看,把账本递给了崔甫:“账本已在这里,有劳崔郎君多多辛苦了。” 又转头看着周乐言和赵享明道:“明日便收拾行李,我们提前回金陵。” 周乐言难过极了,她不过就去取个账本,怎么就要提前回金陵了?可公主吩咐不敢不从,苦着脸道:“是。” 显然是失落得很,连理由都不想问了。 如意瞧她这样,到底有些心疼她,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哄道:“扬州城接下来不太平,回了金陵,我还要有事要同圣人禀报。你若舍不得,等事毕,我再带你玩可好?” 道理谁都懂,可周乐言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她们来扬州不过半月。听到公主如此承诺,脸色倒是好看了些。 公主一声令下,行礼连夜收拾妥当,只等一早便要启程回金陵。不怪如意如此着急,实在是因为莫三刀不能留在扬州,她要亲自压着他回金陵。更要亲自与圣人交代,道明情况,请圣人下旨。 临上马车前,如意回首与崔甫告别:“崔郎君莫再送了。凡事当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要硬碰硬。” 崔甫笑着点头:“自然,公主也一路小心,金陵见。” 如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金陵见。” -------------------------------- 两日之后,崔氏的马车突然出现在了皇庙附近,第二日,李朝皇太女便祈福完毕回了宫。 浩浩荡荡的车仪回了宫,回来的人一个不少,还多了一个人。 就是崔甫送的那个药厨。 “人都查清了,崔大人将那药厨的身契和家人都一并送了过来。公主这些时日胃口也好了许多,用的膳比往日都多了。哪怕是膳粥也能喝完一碗。”秋雅姑姑侧立在一旁给余皇后汇报公主的行程。 如意回宫后便往太极宫去,她回东宫交代几句后便立刻来皇后宫里汇报情况。 余皇后闭着眼睛,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如意离宫不过半月,她这半月的心都不知该落往何处。又担心又气闷,如今人已全须全尾的回了宫,倒是不担心了,只剩下气了。 找如意算账是肯定的,只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算。 听秋雅的话,还要谢谢这崔甫的好意,毕竟解决了她心头一件难事。 余皇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公主可是与崔大人有什么?” 嗓音冰凉,秋雅姑姑顿了顿,她摸不着余皇后的意思,但眼前却突然闪过秋棠那日提醒的那句话,沉了沉嗓子道:“崔大人颇为善待公主,事事以公主为先,公主也尊重崔大人,二人并无逾距之处。” 果然余皇后脸色好了许多,秋雅姑姑暗暗松了口气。她是东宫的人,凡事还是要以公主为先。 余皇后又问了几句旁的,便让她回去了。 皇太女提早回宫必是有重要的事要与圣人汇报,等正事处理完了便要来长乐宫请安。 余皇后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终于等到了她的阿奴。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如意端端正正的给余皇后行了个大礼。 却迟迟不曾听余皇后叫起。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大殿的地上。 殿里落针可闻,她老老实实地跪着,眼睛望着地上,不敢往余皇后看,更不敢撒娇求饶。 她今日在圣人的太极宫待了大半天,与圣人商议许久如何处理行盐改革。 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当她上奏扬州盐商偷税漏税,甚至与勾结朝廷命官走私盐给外族时,圣人一点都不惊讶。 反而问她既然知晓此事,为何会放手让崔甫一人留在扬州,就不怕他销毁罪证。 她只得老老实实将她心中所想告知圣人:“崔弦生犯下如此大罪,理当问斩,更会牵连九族。但清河崔氏盘踞经营数百年,是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虽此事能让崔氏吃个大亏,但根本动不了崔氏的根基。” “崔相和崔甫都是难得一见的良臣,若因此事牵连,未免有些可惜。不若松一松手,只要崔弦生伏法。清河崔氏必会心存感念,往后朝堂之上也多有助力,也算物尽其用。” 她不是前朝九龙夺嫡的太子,她是李朝唯一的皇太女。与圣人的亲密,让她有底气直言相告。 就算她□□裸地直接告诉圣人,她就是为了让崔氏对她感恩戴德,圣人也只会大加赞赏。 只是她还有句话没说,还是因为看在崔郎君的面子上。 圣人显然对她这番作答很满意,但也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只有这些吗?” 如意立刻抬首望向圣人,不知是不是心虚,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袖角:“只有这些。” 她在没有完全的把握前,是不会让圣人知晓她的心思。更何况,如今圣人又不能直接赐婚,说了也是白说。 圣人有些可惜地道:“行了,时候不早了,去给你阿娘请安吧。” 如意这才从太极宫出来去了长乐宫。 如今半个时辰过去了,余皇后高坐堂上,也不曾叫起。她面色如常,可膝盖却觉刺痛。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堆,也没有开口讨饶。 她盯着余皇后裙摆上的花纹,回宫路上眼皮就一直跳,果然回了长乐宫阿娘不会轻易放过她。 又过了半个时辰,春荣姑姑实在心疼如意,从殿外出来替公主求情,小声道:“娘娘,公主身子娇弱,都跪了一个时辰了。再跪下去,腿都要跪坏了。” 余皇后确实是动了气,如意从小到大可从未被罚跪过。更何况是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一个时辰。 “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春荣姑姑赶紧扶着如意起来,如意已经跪得双腿麻木,撑着春荣的手起来,脸色发白道:“多谢阿娘。” 余皇后看见如意面无血色的样子,到底还是心疼了。罚也罚了,她的阿奴如今是皇太女,她本不应该再如此下她的面子,只是实在恨铁不成钢。 “去宣太医。” 春荣姑姑得了吩咐忙去请太医,心底却是松了口气。余皇后既然心疼公主,想必二人待会便吵不起来了。 余皇后望着如意圆润了两分的脸,还是有些高兴的。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的。 此时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意便听到余皇后问。 “你是不是钟意于崔家的小郎君?” 她立刻紧张了起来,抬起头望向她阿娘,她阿娘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只想了一会儿,实在不愿意欺瞒:“是。” 声音不大,却听得出来坚定。 “那他可钟意于你?”余皇后一针见血。 如意沉默了,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佩。她不知道,但她猜是没有的。 余皇后多聪明的一个人,一下子便瞧出来了。火气噌的一下直往头上冒。 “我决不允许崔甫入宫!” 春荣姑姑刚准备迈进殿里的脚赶紧缩了回去,这话可不是奴才们能听的。小声催促:“你们都退下!退远些!” 她也不敢往殿里去了,只守在门口。 崔甫要在余皇后跟前,怕是早被人拉到院子里打死了。她捧在手心上的珠宝,崔家小小儿郎竟然敢挑剔?简直荒唐可笑! 她原还打算若是如意实在是要崔甫,她便也忍了。哪怕是世家子,如意若是要同崔甫成婚,那后位必是崔甫的。可万万没想到,他崔甫竟然还瞧不上公主? 公主都看不上,他崔甫要什么?要上天么! 如意头一回看她阿娘气得手都抖了,憋得满脸通红,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第 49 章 如意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心里暗暗叫苦。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劝劝她阿娘。 一个药厨,又听秋雅说崔甫事事以公主为先,余皇后本来倒也有些动摇。可现在崔甫竟对如意无意,那她绝不会同意。 “如今你也大了。若你生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就定下了亲事。等你今年的生辰过了,我便为你选人入宫。” 如意听到这儿可真是慌了,忙道:“儿臣不过十六,如今刚被立为储君,在朝堂上还未站稳脚跟,亲事不用这么着急。” 余皇后冷哼一声:“既然你在朝堂上还未站稳,那便选几个有家世的小郎君,为你增添助力。” 如意脸都气红了:“阿娘把我当什么人?我堂堂一介公主,岂会靠卖身增添资本!” “你既然知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还要去倒贴一个小郎君吗!” 余皇后一拍桌子,抖着嗓子喝道。 如意眼里已带了泪意,余皇后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实在是狠狠地戳伤了她。她平生最好面子,被自己最亲的阿娘如此骂道,一时有些灰心。 春荣姑姑在门口都快急哭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眼看赵院正拎着个医箱匆匆过来,忙上前迎去。 “春荣姑姑,怎么了这是?” 赵院正还没见过皇后身边的姑姑如此失态的模样,春荣姑姑顾不得解释,拉着他袖子高声道:“启禀娘娘公主,太医来了。” 赵院正稀里糊涂地就被春荣姑姑扯着推进了屋子。他一进屋子就觉得气氛不对,行礼之后,站起了身便见小公主泪眼婆娑,余皇后气得发抖。 他忍不住暗骂春荣姑姑。 清了清嗓子道:“可是娘娘有什么不适?” 春荣姑姑急忙接道:“是公主,公主方才跪了许久,劳烦您给公主瞧瞧。” 赵院正心里一跳,怎么就闹成这样?公主从出生便是他一直看着长大,余皇后有多宝贝如意他清楚得很。 他惊讶极了,皇后娘娘竟然舍得让公主跪,还跪伤了? 如意闭了闭眼,将眼泪忍了回去,哑着嗓子道:“不用了,赵大人。劳烦您跑一趟了,我并无大碍。” 又站起身来,低着头道:“天色已晚,儿臣便先告退了。皇后娘娘保重身体。” 说完不等余皇后回答,便掉头就走。 如意闷头就往东宫走,她方才在长乐宫是生气多一些,如今却是越想越委屈。 她的阿娘,可从未这样呵斥她过。等回了东宫,一句话不说,进了屋子便把脸埋在枕头上。 长乐宫这番动静,不过一夜便传遍了后宫。人人都知晓皇太女与皇后娘娘争执,红着眼睛从长乐宫出来。 宫里所有人都绷紧了皮,一步不敢踏错。长乐宫自不必说,皇后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后宫妃嫔接连称病告假,哪还敢去皇后面前碍眼请安。东宫里的奴才宫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皇太女这几日雷厉风行,威压深重。 后宫的紧张气氛直接传染到了朝堂。扬州盐商结党营私,走私叛国,圣人已下旨崔甫全权负责此事。可其中参与的崔弦生可是清河崔氏的人,崔家的对手便想暗搓搓的插一刀,咬一口。 可崔琰崔相还没说话,便见往日里温和细语的皇太女开口给顶了回来,言辞激烈,毫不掩饰对崔家的偏视。 崔琰也纳闷奇怪得很,朝堂上多看了公主好几眼。他家大郎君虽然早就给他递信,他知道公主有意卖崔家一个面子,也做好了被公主宰一刀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公主如此直接,丝毫不避讳,就差明说崔家她保了。就像是在和什么人赌气一样。 他颇为憋屈地站在朝堂上,想说点什么都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大臣们也苦不堪言,公主一改往日作风变得果断坚决起来,皇庙待了半个月怎么就没有修身养性的效果?难道是吃斋念佛久了,憋得狠了? 可圣人又是怎么了? 圣人这几日早朝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差,若是问话答不出,平日里也就骂几句。可这几日就冷冷地望着人,也不说话,该贬斥的毫不手软,更不留情。 下朝再召见,若有不妥,更是直接将奏折甩在人脸上,好几个老臣都挨了数落。 圣人当然不高兴,自己的爱妻与爱女闹了矛盾,他倒是去劝过余皇后,可余皇后那么端庄守礼的一个人,都直接失礼请他回了。 后宫的妃嫔见余皇后这般,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就怕余皇后以后算账。可怜他一介帝王,却落得孤家寡人,往日小意温柔的美人看见他就害怕。 他不由得思考,这后宫到底是余皇后做主还是他做主? 至于公主那儿,他倒是也想过,毕竟百善以孝为先,孩子和阿娘争执了,当然是该孩子去低个头。 可他把阿奴叫了过来,刚开口说了一句,便见阿奴眼眶红红委屈地看着他。他一下子就觉得棘手起来,阿奴多乖的一个小娘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操过心。 聪明优秀,善良温驯。哪里会这般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圣人一下子感受到了压力,怎么都说不出第二句话了。只得安慰两句。 但没有谦逊温柔的妻子,没有乖巧懂事的女儿,更没有柔情似水的美人的陪伴,圣人一日比一日低沉,他终于受不了了。 大手一挥,让崔甫赶紧滚回来。谁造的孽谁来想办法。 圣人眼里的罪魁祸首崔某,正在扬州城大刀阔斧地整治盐商。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铁面无情的崔甫,亲自带人去绑了崔弦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位崔家明秀,可不仅有满腹的经纶才华。还有深不可测的手段和一颗冰凉无情的心。 崔弦生自知大势已去,往日俊逸的容颜如今满是灰败,他惨淡一笑:“是我为族里蒙羞了。” 崔甫面不改色:“你已被崔氏宗祠除名,可不再是我们清河的崔。” 崔弦生听到此话,竟掩面而泣,他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如此选择。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姓氏却因他蒙羞。 崔甫冷冷的看着一个男人哭得眼泪横流,不为所动。哪怕这个人曾是他的长辈。 “你的夫人和女儿留得一命,已是公主的仁慈。”他看着崔弦生陡然亮起来的眼神,轻笑一声:“只是你家郎君的命公主可没有提,崔小郎的命就看你了。” 崔弦生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崔甫是什么意思。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觉得骨头里都渗着风。 他低下头,脸上透着股死意道:“我知道了。” 崔甫已知崔弦生不会再乱说什么,便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走。 松青在后头一脸严肃低声道:“主子的意思是崔家还有人参与了?” “一棵百年巨木,难免有些枯死树枝,这些当然要砍去。更应该挖的是快要枯死的树枝,注定要死,却还在贪心地吸取巨木上的养分。” 崔甫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马鞭,慢慢说道:“崔家自然还有些蠢货,只是这事,我不需要他崔弦生告诉我。他不再姓清河崔氏,自然不需他来多嘴。” 松青暗自感叹,想必主子被他祖父突然召回金陵,也是因为察觉族内有异。崔弦生被祭旗,也不知下一个是谁。 五大盐商皆被下了狱,扬州城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怜吴胧还想她阿娘从牢里把她救出来,却转头与她阿娘在牢中相遇。当场便晕了过去。 扬州刺史在家哆哆嗦嗦,他上任不过几年,对此事不说参与,却有几分察觉。在他的治下有如此大案发生,整个人都要魔怔了。一个治下不严,贬斥是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一条命。 听见崔甫手持圣旨将自己的叔父都给拿了,五大盐商一个没跑掉,直喊道:“心狠手辣,心狠手辣啊!” 再闻崔甫上门,家里一片兵荒马乱。 可崔甫进了门,开口温和不提问罪:“不知大人家的小娘子可在?” 刺史大人眼前一亮,简直是喜上眉梢,崔甫问他家的小娘子可是瞧上了他的女儿?那可真是天降喜事! “在在在,不知崔大人有何吩咐?”态度是恭敬有加。 崔甫淡淡一笑道:“大人也知关外路途久远,一路上风餐露宿很不好过。听闻大人只得一爱女,郎君们一路上跟着去倒也罢了,小娘子若是一道,怕是不久便要香消玉殒。不如把人交给我,好歹保她生计无虞。” 刺史大人听完便是眼前一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要被流放。求情若是顶用,崔弦生也不会那么惨了。又念起他如珠如玉的爱女,含泪让人把他的小女叫出来:“还请大人多多照抚。” 崔甫满意一笑:“这是自然。” 小娘子被带出来时,梨花带雨,哭得不能自已,便听她阿耶道:“去吧,往后跟着大人好好过日子。” 她心知阿耶此番要不得好。但到底知晓自己被贵人带走,若是往后好好表现,兴许还能有与家人再见的一天。 忍泪道别:“阿耶珍重,往后未必不能再见。儿必好好侍奉贵人,尽心尽力。” 崔甫连看都不看这小娘子一眼,既然人已带到,毫不留情道:“带走。” 小娘子被人带到马车上,一件行李都未带。忍了泪,望着马车外的府门,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她还不知道真正要她的人,不是在她看来面目可憎绑了他阿耶的郎君,而是远在深宫的皇太女。 第 50 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 51 章 如意这两日称病不出,那日她借着伤口哭了出来,心头那口气也舒了出来。 这两日除了看奏报,便是在出神地想着崔甫。她有些不甘心,若是再给她一些时间,未必不能让崔甫臣服。 可话已出口,崔甫郎心似铁。拒绝她时面色纹丝不动,丝毫看不出对她有一丝情意。 她若再纠缠,岂不显得掉价,让人厌恶。她长这么大还没丢过这么大脸,再让她去主动,是不可能的了。 如意想通了,这个小郎君虽然长得一等一的好,可终究不是她的。往后便是君臣,她不再想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头疼,她这回称病告假,她阿娘也不曾过来瞧她一眼。只打发了人来问了一句。 如意躺在床上咬了咬牙,她终于意识到余皇后这回生的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可阿娘也有不对的地方,让她如何拉得下脸去道歉。 她望着手里的纱布,决定来个狠的。 余皇后即便是沉着脸,也能从脚步看出她的着急。自从如意搬去东宫,她自觉避讳朝堂,从不踏入东宫一步。 她原本还想给她点教训。可听闻她生了病便已有些心浮气躁,今日再闻如意手划破,流了许多血请了太医,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一脚迈进如意的房间,便见如意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又瞥见带血的纱布,心里更是舍不得了。 再绷不住一张脸,坐到床边,摸了摸如意的额头。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如意委屈道:“阿娘。你还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了,你好好的,阿娘什么都依你。”余皇后叹了口气,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拒绝不了。 如意听了余皇后的话便忍不住落了泪,她的阿娘虽是皇后,却比寻常人家更疼惜自己女儿。 “阿奴往后再也不会让阿娘生气了,阿奴错了。以后什么都听阿娘的。”如意把自己的脸埋在余皇后的腿上。 余皇后身体一僵,如意大了之后再也未曾与她有过这般亲密,颇为动容道:“阿娘也有错,不该如此说你。” “往后当真都听我的?便是我要为你选秀你也愿意?” 如意顿了顿道:“愿意。” 她忍不住坐了起来,擦了擦泪道,诚恳道:“自是愿意的,只求阿娘选一位好相貌的郎君。只是阿奴如今身负重担,怕是一时无心情爱。” 余皇后听到前半句摸着她头的手忍不住顿了顿,听到后半句才心底一松:“你想通了就好。崔甫不是良配,他原就是崔氏未来的支柱,崔氏如何舍得。阿娘不会苦了你,你若不想要多,那便只要一个。李朝好郎君多得很,慢慢挑,定为你挑一个合心意的,可好?” 如意又钻到余皇后怀里,闷闷道:“好。” 余皇后来时匆匆,回时便慢了许多,颇放松地和春荣姑姑说话。 “如今娘娘该放心了,公主想通了便好。” 余皇后淡然一笑:“她哪里是自己想通的,不过我只要结果便好。也不枉我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回头让人去太极宫送些汤。今晚便让越贵人去伺候圣人吧。” 春荣姑姑了然道:“是。” 余皇后在深宫屹立不倒多年,一手掌握后宫。岂会让宫里的消息泄露出去,便是平日捕风捉影的都要被抓着惩治。 这不,只是松松手,泄一点消息出去。崔小郎君便乖乖送上门来。她这一回看在崔小郎君识相的份上,饶他一命。她自然能瞧得出来,这崔小郎君怕是也对公主有几分情意。 只是世家大族的儿郎她再清楚不过,如何能舍得建功立业,放弃妻妾无数入宫呢。既然左右摇摆,那她不介意推他一把。 既然选了旁的路,那就莫要回头了。 -------------------------------- 自打皇太女痊愈后,大臣们算是重获新生。如今个个都收了脾气,连御史大夫们都只在朝上提些不痛不痒的意见。圣人与皇太女总算恢复如初,他们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下了朝之后,崔甫见如意往他方向走来,还以为有话要与他说,便开口请了安。 如意回以一笑:“崔大人安。”便越过了他,走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周乐言。 周乐言回金陵后,因立了功,也顺理成章地去了大理寺。虽职位低,但也要上朝的。 周乐言见如意过来,笑着凑上前,二人说这话,越走越远。 崔甫站在原处,面无表情地望着如意垂在腰侧不经意露出的被纱布包着的手。 “在想些什么?这般入神?”崔琰皱着眉望着他家大郎君散了朝还不走,杵在这里出神。 “在想建学一事。”崔甫敛住眼底的晦涩不明,不紧不慢道。 崔琰摸了摸自个儿美须,沉思了一会道:“此事确实是值得好好想想,既然你接了差事,便要办得漂亮。” “若是阿耶没有旁的事,儿便去忙了。” “去吧。”崔琰大手一挥。崔甫行了个礼后便离开了。 这回轮到崔琰看着崔甫的背影,他总觉得他家大郎君最近心里存了些事。 若是松青知道他家老爷这般想,定要流出遇见知音的感动泪水。 自打回了金陵,他就没见他家大郎君给个笑脸。在外头倒也罢了,回了院子那冷气散得他都觉得害怕。 “你就不好奇吗?”松青顶了顶身旁的一脸严肃的松墨。 松墨松青二人都是从小在崔甫身边伺候的,只是松青活泼,松墨却不苟言笑,二人性格相去甚远。 “主子的事情,少打听。”果然不出所料地回答。 松墨刚随商船出海回来,连着那套宝石头面一起把崔甫的许多家当从清河带到了金陵。 松青撇撇嘴,这小子这回赚大发了,一箱子一箱子的货。可他才不羡慕,毕竟他可以天天跟着主子。 刚沾沾自喜,便听见书房里头喊:“松墨。” 松墨立刻进了屋子,徒留松青一人唉声叹气,松墨回来,他离失宠不远了。 “主子。” “嗯。这几日去替我查查各府州的学堂数量和人数,查得越细越好。近日若无大事,除了国子监的帖子外,都拒了。” 崔甫屈起食指,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沉声道:“若是东宫有帖子,立刻送来。” 只可惜,接下来的日子都未曾有过东宫的帖子。 如意这会儿情场失意,官场得意。 周乐言虽入了大理寺,只是一个小小的评事,八品下。这架不住她背后有人啊。 依她那无人出其右的好人缘,不过几日,大理寺上上下下混得贼熟。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官职最高的大理寺卿,看见她都能多说两句。 现在还不好说,只是往后大理寺必是如意在朝堂的一大助力。 周乐言坐在东宫的书房,怕自己说得不详细,又掏出一些摘抄,递了过去。 “房公隐退后,国子监祭酒便是本达,他确实是有非常有才的一位先生,实属难得一位大儒。但就是……”周乐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形容词。 如意抿了抿唇道:“我知道。” 本达是一个奇人。他原就是金陵人,少时家境不算太好,住在鱼龙混杂的西坊市。 原本正经规矩的一个小郎,乖乖学着儒家四书五经,却被隔壁炼丹的道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只脚便迈向了道教。 可耐不住家里的祖母与阿娘信的是佛学,等发现小郎被道士迷惑之后,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呢?学!按着头学佛教! 于是本达又被送到巷尾小寺庙里头,可能是剃了头后,无青丝无杂念,学的极好,老和尚都抓着不撒手直说要把衣钵交给他。更觉得教不了他,硬把他塞到天竺僧人身边。 本达便自然而然佛学造诣更深,还学会了天竺语。等本达的阿耶从西北驮着货物回来,发现自家儿郎剃得锃光瓦亮的头后,嚎啕大哭。 他把小郎从寺庙抓了回来,在家望着一会儿敲敲木鱼,一会儿炼炼丹的小郎觉得十分绝望。 多番打听之后,决定让自家小郎去学法教。法教森严,一个唾沫一个钉,势必要把他扳过来。 学了几年法学,本达也没忘了炼丹和木鱼。可他那时已经年过二十,他的阿耶阿娘和祖母再也管不住他了。 他彻底放飞了自我,又学了杂学和阴阳学等等。恨不能生在“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的年代。 更绝的是三十岁的时候,还能记得参加科举,一举中第。一时间风头无两,圣人对这么一个怎么聊都能说得上话的大臣非常感兴趣。 时不时便要传唤入宫聊聊运气,风水和土地。 若说这么一个人,放哪儿都觉得挺合适,礼部,鸿胪寺,便是刑部也挺合适。 可圣人一直没作出个决定来,只天天让他去修书。等房公辞官后,众人正猜测会由哪个大儒担任祭酒。圣人一指,本达立刻走马上任。 周乐言心想可能那时候全天下的人反应都是:??? 但如意知道。因为圣人要设女学,只有本达这一个学了百家之学,洒脱自如的人才会支持圣人设立女学。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她。 当然也是有人不服的,本达一笑,不才,正巧学了些辩论。那便与你说几句吧。 于是一说便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众人都惊了,这人要成仙吗? 这还是要感谢当年寺里打坐练出的功力,和观里的丹药啊。 一时间,本达名声大噪,再无人敢挑衅。 第 52 章 本达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历朝历代都少见的人。他入职国子监祭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支持女学。 教书育人无论是什么年代都是朝堂国家的重中之重,作为已享利益者的李如意也不得不承认,统治阶级所掌握的书本知识是他们屹立不倒的根本和支柱。 房公房白林之所以能被天下读书人所尊敬,视为李朝之师也是因为他的有教无类。广开书门,寒门学子也可拜于门前,伸手触摸到他们凭自己的出身可能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黄金屋,颜如玉。 如果说房公以自己宽大的胸怀和博学的知识敲开了李朝的文化风气,让世人知晓读书能够改变命运。不光是世家子弟能够通过家族推举入仕,寒门子弟也能攥着那一本本书鱼跃龙门,建功立业。 而本达能抛开世俗之见,让女子也能够有机会站在书房里,真正让人佩服他的胸襟。 但如意和周乐言乃至崔甫都没想过让本达主持建学一事。 原因很简单,本达得罪的人太多了。 那时候圣人有意为如意铺路时,如意还很小。圣人刚露出口风时,满朝文武迫于圣人的压力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一方面是觉得女子读书可以,但建学堂当真是多此一举。能读书的小娘子那必然是大族女,家里岂会请不起先生。而普通百姓人家的小娘子哪里有那功夫读书。一方面又了解圣人的心思,却觉得已经有了公主,圣人又不是不能生,公主已经有了,皇子还会远吗? 圣人见朝堂鸦雀无声,竟也收了声不再提此事。满朝大臣皆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顶撞圣人不是。 可万万没想到等了许久,本达坐稳国子监祭酒,第一件事便是上书奏请建女学。李朝一片哗然,而圣人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坚决果断的旨意,让朝臣明白这回圣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加上迟迟没有皇子出生,众人退让了。 但退一步,不代表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你本达可太行了,悄默声儿地抱上了最粗的那根大腿,一路高升直达人生巅峰就不说了。更让人来气的是你还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条项,连书馆建在哪都想好了,让他们这些人连着个飞黄腾达的尾巴都抓不住。 这不显得他们与圣人离心,办事不利么? 一时间,本达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如今储君已立,本达还被众人排挤着。若不是因为国子监本就是国家学府,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门楣,怕是贵族子弟都没人去。 但本达太洒脱了。他该干嘛干嘛,颇有魏晋名流之风,自然无忧。 周乐言此时提起本达也不是没有缘故,建学一事势必要国子监祭酒出来走一走遛一遛的。 如意难得觉得有些棘手,因为她,圣人已经坑过本达一回,如今她还要再坑人家一回,有些下不去手。 她是见过本达的,崔琰也一定不知道,若不是本达长得不是很好,本达很有可能取代他成为公主的老师。 但即便如意选了崔琰为师,圣人也无甚意见。只不过后来若是再召本达入宫时,还会带着如意一起听一听。 诗词歌赋,史学政闻没有,倒是听了一堆天地玄黄,阿弥陀佛。 小的时候如意也迷茫过,这本达大人怎么回回说的都不一样。印象最深的是她问本达:“先生,佛家曰有来生,当真有来生吗?” 这可能是千千万万人都难以回答的问题,本达那日穿了一件道袍,眯着那双快要看不见的小眼睛,哈哈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答道:“臣不知,臣没死过。” 这般义正言辞掷地有声的回道也是震得如意愣了愣。 便听本达又道:“公主可知景教?” 如意点点头,景教自波斯而来,那时还是房白林亲自接待。在西市建有“义宁坊波斯寺”,入了李朝后为发展信徒,甚至还将教义译成李朝文字。让如意比较无语的是,寺门口还挂了圣人的画像。也算是将大腿抱到了极致。 “景教里有一条,劝人向善,吃苦耐劳。守戒奉主,等死后他们的主复活后也会把他们复活,走向极乐。” “世间教义大抵如此,不是为了今生便是为了来生。人生于世多有烦恼,心中若是有了依托,便有了希望。此刻种种也会觉得尚且能忍受了。更何况教义大多劝人向善,只要不损害朝廷的利益,那有何不可呢?” 彼时的小如意懵懵懂懂,看不懂圣人眼里的意味深长。但如今她站在高处,已能体会两三分当日的本达是多么智慧。还有她阿耶最后那一笑是什么意思。 正因她敬佩本达,又对他有些许难言的抱歉。而建学的推行势必要伤害到许多人的利益,故而格外惆怅。 虽说清河崔氏欠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她这回可不会手软,定是要崔氏去给她蹚水,做挡箭牌的。 但国子监作为李朝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建学这么大的事情,绕过本达是不可能的事。可想而知,到时候有多少人给本达软钉子碰。 周乐言看如意拧眉沉思的样子,有些坐立不安。 “公主,本达先生左右都撇不开这事情,顶多让他不出面便是。下面人多辛苦些,也少些事端。” “不可能,国子祭酒不站出来岂不是笑话。你让我再想想。” 其实崔甫去扬州前已和她聊过许多,如今她对如何施行心里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还不够细致。 如意有些不高兴了,崔甫去扬州前说要拿个章程出来,整理好就给她送来。这都多久了连个纸片子都没见着。 而且她现在看见崔甫就烦得很,连问都不想问一句。 如意沉吟了一会,道:“如今朝内外对于建学风向如何?” 周乐言不敢隐瞒:“不是太好。” 想想也知道,好不了。先不说其他,只说建立学府一事。书院的建立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前头说了,这动摇了世家的利益。 如意现在想来,都有些摸不清崔相的想法。若是说他无心,他怎么偏偏出这个题目给如意。若是说他故意,他可是出身自第一大豪门世家清河崔氏。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清河自然是有他们的书院——鸿蒙书院。不知多少从鸿蒙书院出来的人步入朝堂,成为崔氏不可撼动的地基。 更不用说,还同意寻常人家小娘子一同入学。 “前些日子圣人在朝堂上颁布了您与崔甫一道办理建学的旨意,朝野内外便议论纷纷。只是碍于这是圣人交予您的第一件差事,不敢明言。但崔大人的处境不太好过。” 周乐言还不知如意和崔甫的事,接着道:“金陵有人言崔甫为了上位,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说得甚是难听,什么四书五经白读了,竟然同意常人小娘子去读书。若不是崔大人扬州一案雷厉风行,震慑了一番,怕是还有的闹。” 如意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也知这些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清河崔氏怎么可能放任他们最为自豪的小郎君被败坏名声。怕是不出几日,便要他们知晓利害。 真正能翻出风浪的是三省六部。崔琰不必说,可中书省尚书吴槐,门下省尚书刘道言可不是好相与的。 两位尚书手握重权,又极为讲究规矩。如意与他们可没什么交情往来。这又是个难事。 如意叹了口气,难题接踵而至,唯一让她高兴的是,国库充裕,她倒是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 想了许久,如意突然坐直了身子:“去岁女学第一的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现今如何?” 周乐言眼前一亮:“王小娘子还未有差事,也未曾婚配!前些日子我还听我阿娘说,前去王氏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可也没见王夫人松口应了哪家。实在是奇怪。” 王小娘子才貌双全,又是女学第一毕业。更入宫受了封赏,便是做官也使得。 王氏迟迟未曾定亲,要么是眼光太高,要么是这小娘子还有别的想法。 如意笑了:“你去约一回那王小娘子,好歹有同窗之谊,探探她的想法。若是肯入仕,那再好不过。” 周乐言尴尬地笑了笑,若说一个女学第一,一个吊车尾也能算同窗之谊,那也行吧。 王小娘子若当真入仕,未来也是一大助力。周乐言默默回忆了一番,那小娘子平日冷冷清清的,也瞧不出个想法。 不过想来,王家迟迟未给小娘子定亲,怕也是想送小娘子入朝为官的。女子做官已不算稀奇,王氏只要不傻,就知道,一个只能嫁去别人家的小娘子和一个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小娘子孰轻孰重。哪个更能为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周乐言兴奋起来,若王小娘子被拉入公主阵营,王家所在之地太原,推行建立学堂将毫无阻拦。 而世家本就是见风使舵,会看眼色的很,如此一来,其他豪门也当会想尽办法搭上这条船。 不过光有太原王氏还不够,如意现在终于体会到她阿耶所说,世家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朝廷。 但前提是,要让他们能看见利益。 ※※※※※※※※※※※※※※※※※※※※ 非常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们,鞠躬! 第 53 章 周乐言和如意商议过后,定下了去造访王小娘子。事情有了眉目,她现在也放松了些。 便听如意笑道:“你可还记得当日长春湖上弹琵琶的小娘子?” “自是记得。” 还没等周乐言多想,如意便站起了身,边往客厅里走边道:“我原想着等你入仕之后,便让你和赵享明一样住在东宫,房间都给你备下了。只是你如今去了大理寺,公务繁多,还是住在家里合适些。” 如意嗓音不疾不徐,话说一半,又道:“把芳蔻叫来。”秋雅姑姑应是退下叫人。 如意又道:“此番回京之后圣人倒是拨了几个人给我,如今都在前院住着。往后若是朝中有什么事你不好处理的,自去寻他们。” 周乐言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旁人不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几个客卿宾客都是圣人精挑细选的人才,哪一个拎出去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她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瞧瞧别人的阿耶,圣人费心尽力地为自己女儿铺路。再回忆一下她的阿耶,得知她入职大理寺后就只是说一句“比你阿兄强”再没有其他。 周乐言心酸得很,投胎是个技术活。 等二人在外厅坐下,便见一个身穿宫女服侍的小娘子低着头跟着秋雅姑姑进来。 “公主,芳蔻到了。” 芳蔻赶紧跟着姑姑上前行礼。 芳蔻原来也不是叫芳蔻的,刚被崔大人带回金陵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浮萍,无根无依。一朝从扬州刺史的仕女变成伺候人的奴仆,说不害怕是假的。 只是把她从扬州带走的崔大人一路上别说是找她麻烦了,连看都没来看她一眼。回了金陵,入了崔府不过一日又被领了出来,再一转眼,被人送入了宫。 她惶惶入宫后,就被交到前面的秋雅姑姑手里。这姑姑现在瞧着和气,但她的手段芳蔻现在想来都觉胆寒。 从小到大的底细被扒得精光,学着严苛宫规,她不知夜里流了多少泪,但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在看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秋棠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送入宫。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若不是她少时爱极了琵琶,也不会有这番造化。 那日秋雅姑姑盯着她半天,最后沉声道:“走吧,带你去见公主。” 她不傻,知道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就看今日了。 没想到公主见了她,也不说别的,只让人拿了琵琶来给她,让她弹一曲。 她摸着从小陪伴她长大的琵琶,心有所感,拨动了琴弦。 一曲终了,半天也没见公主说话。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李朝盛名的公主,只一眼,便让她自行惭愧。 公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芳蔻沉默了一下,从入宫后秋雅姑姑什么都问了,就是没有问她的名字。 “奴婢入了宫,便是公主的人。求公主赐名。”她以头伏地,恢弘的宫殿里的砖冰得她浑身发冷。 “往后便叫芳蔻吧。”公主的声音传来,她闭了闭眼,把眼里的泪水忍下去,“多谢公主赐名。” 琵琶弦上语无凭。芳蔻梢头春有信。 她知道她做对了,更让芳蔻觉得高兴的是,公主听得懂她的琵琶。 如意对这小娘子一手琵琶确实是满意得很,故而周乐言来时,她便让芳蔻再弹一曲。 周乐言耳边是琴音,忍不住看了一眼芳蔻的脸,心中止不住地感叹。初次听她的琵琶是在长春湖上,那时琴音袅袅,空灵又带着一丝温柔。 如今的琴音却寂寥又带有离别相思之意。她是个怜香惜玉的,看见这么一个有才又可怜的小娘子,忍不住为她说好话。 “弹得极好,便是做乐师也使得。” 如意侧目道:“你觉得是我弹得好,还是她弹得好?” 周乐言难得迟疑了一两分。在她看来,二人若论技巧,那都是登峰造极。但若论心境,可不好说。 若是旁人,此时当是毫不思索地奉承公主才是,但周乐言却不会。 如意看着周乐言皱眉思索的样子笑了,“芳蔻弹得可要比我好多了。” 周乐言还想说两句找补一点,便又听如意道:“我只是一个人,天下这么大,能人多得是。自然有许许多多比我厉害的人。” 周乐言听到这里才觉不对,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如意看。 “为什么这般瞧着我,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不对,不对,可太不对了!周乐言时灵时不灵的敏感神经突然有反应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事事都要做到极致,追求完美的公主吗?她自诩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好友,对于如意凡事都要争得第一的心境也算了解。 没办法,要以女子之身坐得皇位,公主就要比旁人付出更多,要比皇子们更出色,才能让天下人哑口无言。 不得不说,如意这么多年来,苦心钻研学习,她最后确实做到了。满朝文武,无论如何,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如意德不配位。 正因如此,从如意口中说出“不如旁人”才令人惊讶。周乐言一时有些心疼,又有些惊讶。 如意仿佛看出了周乐言心里在想什么,轻声慢道:“我是储君,为何样样都要亲自做到最好。我只需要把这些做到最好的人找出来,一个一个放在合适的位置,不就好了?” 周乐言听完感慨万分,站起身来,朝如意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公主能想明白,是李朝百姓之福。” 如意笑着把周乐言扶了起来,她能想通,也要感谢一番崔甫。虽然她恼羞成怒恨不得把崔甫撵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见他。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有崔甫这样的人才,是李朝的幸事。她不可能真拒绝起用崔甫,既然崔甫无意入宫,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物尽其用。 让崔甫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压榨他所有的价值,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如意虽然觉得难堪,未免往后再闹出点别的什么来,有些话还是要和周乐言说清楚。 周乐言还沉浸在感动中,便听如意仿若不经意道:“你既然如此说,那我便要交代你些事情。皇后过些时日便要为我选秀,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帮我查查这些小郎君们。” 这说的都是废话,皇后选人,怎么着也轮不着周乐言来查。这事就不是周乐言能插手的。 聪明如阿言,岂会听不出如意的意思。她一时有些懵,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问了一句:“那崔大人?” 如意板起一张俏脸,“关崔大人什么事,我与崔甫毫无干系。” 周乐言看着如意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虽不知为何几日不见,公主突然不再惦记崔甫。但话已说到这里,她自然不会多嘴,只低声应是。 从东宫出来的周乐言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月牙凑上前忧心道:“娘子是怎么了?可是差事不顺?” 周乐言沉默地摇了摇头,她后知后觉才发现今日的公主确实与往常不太一样。她心里挂念得很,但她脑子还算清醒,没有昏了头去打探。 窥伺东宫可是重罪,不说公主,余皇后就会毫不手软地把她爪子给剁掉。 思来想去,只怕是崔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公主冷了心。 啊,崔大人可太行了。 但如今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她方才与公主的幕僚们商议一番,当务之急,还是要去探探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的底细。 顾不得其他,她当日回府便写了拜帖给王小娘子。 帖子由月牙亲自送去东市王家府宅。第二日周乐言便收到了回帖,邀周乐言过府一叙。 如今谁人不知周乐言乃皇太女身边第一大红人,她的一言一行背后都代表了公主。 等周乐言过了几日携礼登门拜访王家,众人纷纷打起了精神,琢磨起皇太女的用意。 这消息自然也被人送入到崔甫的书房里。 崔甫面若寒霜地看着手里捏着的信,看完了之后,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敛住了眼底的神色。 松青松墨二人俱是大气都不敢喘。耳边传来自己小郎君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子,只觉得敲在了自己的心上。 连松墨这么冷淡的人都察觉到了郎君近来心情很不佳,更何况松青。 自打那日郎君说,若是有东宫的信来立刻通知他后,东宫再也没传来过消息。 明明现在日头越来越暖,夏天也不远了。但站在书房里,松青还是觉得一日比一日冷。 崔甫沉默不语,东宫没有消息便罢了,国子监如今也没有消息。他心知东宫里的那位可能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到他,平日里上朝时看见他也不过是点头示意。 如今公主对他的态度疏离有礼,他应当求之不得才对。可到底有些压不住心底的烦躁,总时不时想起小公主那双仿佛看进人心里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挥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从案上抽了一张纸,抬笔书写。 公主自然是要见的,如今人怕是已经恼了他,得有个让公主可以下的台阶才是。 第 54 章 “松墨,去送帖子。” 松墨接过请帖,看了一眼收帖人“国子祭酒”,抱拳行礼后便出了门。 如果让周乐言知晓崔甫打得什么算盘,必然要痛骂出声。心眼长得比马蜂窝还多,算计起人来丝毫不手软。金陵人都是出门没带眼睛,这哪里是个光风霁月不沾俗世的公子? 但周乐言显然是不可能知道崔甫打得什么算盘的,她这会儿正面带微笑地与王小娘子相对而坐,尽量拿出仕女的大方得体。毕竟对面坐着的是女学第一,吊车尾周乐言觉得压力甚大。 王小娘子名唤王清初,是非常典型的李朝高门仕女。 屋内的气氛也算不得太好,王清初和周乐言二人可谓是从未有过交情。刚见之时,她也不知道和周小娘子说什么好。便从二人的共同点女学着手聊了两句,但显然效果不太好。 王清初低头默默喝茶,她也不知这位周大人四书学得这样烂。能顺利从女学毕业怕是走了公主后门的吧?是的吧?是的吧? 周乐言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套着近乎,“清初姐姐去岁拿了女学第一,实在是让乐言佩服得很。姐姐这等才华,怎么没有入朝呢?”周乐言装作不经意道。 前几届女学头名可都入朝做官了。 周乐言这么直白的问话,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今日一进王家便察觉出王家对她到来重视得很。虽然她如今是官身,但也当不得王家老太君召见。 她心里有了几分成算,也不兜圈子了。 果然对面的王清初低头沉吟一番道:“说来不怕妹妹笑话,书院朝廷培养了我,我确实是也想以微弱之力报效朝堂。只是我一介女流之身,家中阿娘担忧得很。” 周乐言了然,怪不得。这就是了,王家还是有意送女儿入朝,怕是王夫人不大舍得。但今日王家老太君能见她一面,想必王家也是下定了决心。 周乐言适时地将□□递上,“清初姐姐,不瞒你说。此番乐言来也是奉了公主的旨意。想必姐姐也知道公主接了建学一事,如今正是你我为朝效力之时。姐姐也是女子,当知世间女子不易。还请姐姐多多考虑。” 王清初听完沉默不语,周乐言看她神情便知事已成了大半。她也不逼王小娘子立刻给她准话,只笑道:“姐姐慢慢考虑便是,我衙门里还有事,便不打扰姐姐了。” 王清初闻言忙站起来送周乐言,点头道:“今日多谢妹妹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等送走了周乐言没一会儿,那位宣称出门会客了的王大人突然出现。 “想好了?” “想好了,女儿愿投入皇太女门下,愿为家族尽绵薄之力。” 王大人甚是满意,只能说豪门世家的家主没有一个是善茬。他家小娘子早便可以入朝,却一直压着,便是为了今日。他夫人的意愿如何能与家族的未来相比。他看得清楚,皇太女的地位不可撼动,此时不抓着机会搭上船,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三日,王小娘子便入东宫求见皇太女。高门世家闻讯皆纷纷侧目。不过如意却不着急让王清初办差。磨刀不误砍柴工,她还有难题未曾解决。 —— 崔甫心情还算不错地回了府,刚换了一身常服,便听到有人来报。 “相爷请郎君去书房一叙。” 崔甫顿了顿,点头道:“这就去。” 等通报的小仆走远后,他冷眉侧目望着松青,不用他问,松青便道:“方才主子沐浴时,相爷派人来问主子今日去了何处。” 相爷来问,松青自然不敢不隐瞒。好在郎君也没有说什么,只穿戴整齐后往书房去。 “来啦,正好来瞧瞧这幅字如何?”一进书房,便见崔相笑着打招呼。 崔甫打了个招呼后,闻言不动声色地上前看了一眼那幅字,不紧不慢道:“笔下走龙蛇,铁画银钩,气势磅礴。不知是哪位大家所写?” 崔相打哈哈道:“我的一位小友所写。当不是什么大家。”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字,崔相瞧着差不多了,便作不经意道:“今日你去见本达了?” “是。” 崔相慢慢卷起那幅字问道:“是为建学一事吧?怎么,本达如何说得?” “本公深明大义,自是愿意鼎力相助。” 崔相收字的手顿了顿,望着站在面前一表人才,让他骄傲的大郎君,提醒道:“此事早前我便与你说过,既然你要做,就要做得漂漂亮亮。本达虽狂浪,但深得圣人心意。你与他相交,自当注意些。” “多谢阿耶提醒。” 崔相看他家大郎君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 “并无什么要紧事。” “那便回去早些休息罢。” 父子二人都是干脆利落之人,都不是闲得没话找话的人。崔甫离开书房后,崔琰又忍不住打开方才收好的字幅,表情严肃。 说起来崔甫入金陵也不过几月罢了,若论起来,外人怕是没有一个能看透他的。 就算是他阿耶阿娘也不敢说真的了解他。但他阿耶崔相走了这么多年路,官场沉浮,看人自是有几分眼力。 他隐约能察觉到自己的郎君远不止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原也不是很在意,郎君么,便是有几分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若真的只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但近来,崔琰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郎君心绪有些不佳。郎君大了,他本也不想去打听他院子里的事。可奈何他夫人郑氏,挂念得很,非让他去问问。 他一查自然也就知晓自从大郎君回金陵去过东宫后便这样,今日他拿这字画一试,果然与公主有关。 他家大郎君过目不忘,早年便给他瞧过公主的字,他怎会不认识。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越是表现出毫无干系,便越是有鬼。 崔琰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家大郎君心中自有成算,他不必担心。只是他的发妻郑氏怕是要失望了,想来藏在屋里的世家小娘子的画像是没用了。 崔琰回了房间便听发妻郑氏急切相问:“如何?大郎因何事烦忧?” 崔琰随意哄了两句:“公事烦忧,当不得什么大事。” 郑氏这才略略安心了些。等她服侍自家夫君歇下,躺在床上将睡未睡,朦朦胧胧之际听到崔琰说话:“大郎的亲事且先不急,等过阵子再说。” 她立时清醒万分,唰的一下坐起了身子,眼里再不见半分睡意,敏感问道:“可是大郎与你说什么了?” 崔琰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没说什么,只是他如今公务繁多,莫要拿这些小事扰他了。” 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郑氏道:“早些歇息吧。”便不再说话。 郑氏咬牙瞪着崔琰的背影,知道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也躺了下来,却丝毫睡意都没有了。恨恨地想,小事?婚姻大事到了你嘴里竟成了小事?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她夫君定是瞒了她什么。但家里头两个男人都像锯嘴的葫芦,不想说的憋死都不会说。郑氏心思细腻,有些猜测,怕是大郎君心里头有了人。要不然她夫君也不会提醒她这些有的没的。 她沉住气,还是打算先打听一番再说。又瞪了一眼呼声震天睡得香沉的崔琰,才闭上眼睡去。 崔甫回了屋里,把松青松墨叫到房里来。 “近日夫人若是叫你们去问话,你们可知如何回答?” 松青松墨相视一眼,皆低头答:“知道,郎君。” 崔甫听他们回话,却沉默了一番,过了半天才道:“如实回答即可。” 话刚说出口,便皱起了眉,却也不曾反口,只挥手让二人退下。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闻他一人淡淡的呼吸声。他阿耶官拜宰相怕是一眼便瞧出了猫腻,他原可以掩饰得完美无缺。却不知为何,故意留了破绽。 依他对他阿耶阿娘的了解,不出两日,郑氏便会想办法叫他身边的人去问。 他也不知明明下定了决心,却仍留了些余地。崔甫摩挲着扳指,俊美无俦的郎君难得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娘子们对待感情才真的是坚决果断。 如意非常感激她出生好,手握权柄。而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娘,一朝失了所爱,便魂不守舍。没出息得很。 她靠在余皇后身边,盯着一幅幅画像上丰神俊朗的小郎君,忍不住地想,还是要多见见世面啊。 “怎么样,可有瞧得上的?”余皇后笑眯眯地打量如意的神色问道,丝毫不觉得这么一摞男子画像让如意挑选有什么不妥。 如意诚恳道:“并没有。”虽有几个瞧着不错的,但都不如崔甫好看。 余皇后闻言也不着急,她心底舒了一口气,瞧如意这番神态不似作伪,当真是放下了。 “不着急,还有许多画像在路上。这些只是金陵城中合适的儿郎画像。” 当然了,这里头画像没有一个是姓崔的。 第 55 章 余皇后又挑了几幅出来,笑道:“这几位小郎君不错,性格温顺,先留着吧。” 如意闻言凑上前看了一眼,乖巧点头:“都听阿娘的。”知女莫若母,这几幅都是方才如意多看了两眼的,俱是相貌极佳。 这些画像能送到如意面前便已经是余皇后挑选过一番的。人品自是挑不出错的。 她还欲与如意说两句,便听秋雅低头进来禀告:“娘娘,公主,本达先生造访东宫,如今人在东宫候着。” 如意眼睛一亮,忙转头望向余皇后。余皇后善解人意道:“去吧。” 如意忙行礼告退。 世人大多只能落眼于自身,甚难做到一颗无私的心能包容天下。纵然是如意,也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松了一口气的。 国子监乃李朝教育管理机构,其下设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她可以请房公出山,因为房公德高望重,有他出面,他门下的学生为着自己的老师也要鼎力支持。 文人最是爱惜名声,他们可以骂重臣,抗议圣人的旨意,不屑如意一个皇太女。却永远不敢指责自己的师长。如果当真有人失心疯了敢这样做,他便是自绝生路,让世人不齿。 就像她再如何不乐意,崔琰也永远是她的老师。她往后登基,崔琰就是帝师。若当真要严苛的论起来,余皇后都是没有权力苛责她的,整个李朝,唯有圣人和崔相能说她一两句。 而本达显然是没有房公那么多的学生,更别说他是国子祭酒,本来也不需要他来教书。书院的博士们也不是吃干饭的,他自乐得轻松,专修他的道。 最重要的是,如意前不久刚听闻本达有意致仕。虽然如今不过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但他志不在朝堂。据说是曾经教导他经文的从天竺归来的禅师圆寂了,临终前把未译完的经书交予他。 本达显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欲亲去天竺感受佛法。圣人听闻此事后都没有多言,如意更不会说什么了。她为本达不为名利,无羁洒脱,返璞归真之感所倾倒。已经在暗自琢磨下一任国子祭酒是谁才能利益最大化。 可万万没想到,本达竟然主动来东宫。想到这里,她不由面红,又有些释然。 是了,这才是那个敢顶着满朝朝臣的压力站出来一力支持女学的本达先生。 一面镜子无论是多少人看进去,都是不同的风采。在如意眼里潇洒自如的本达,往这面镜子里看去的自己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能说起来,也就身上这件流光溢彩的袈裟,会让人觉得比较特别。 本达留着两撇八字胡,两只眼睛小得像一条缝,睁眼闭眼都是一个样。但却有宽大饱满的耳垂,让看到的人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正因为这大耳垂,才能被高深的禅师收为弟子。 他身穿袈裟,却手持拂尘。腰间与手腕上更是挂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配饰。整个人往那儿一站,能让这世上最博学多才的人,都想不出一个生动形象的词来描绘这幅画面。 跟在如意身边的宫女们也算得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也被本达这番装扮给震慑了一番。秋棠没有伴公主去长乐宫,她忍不住一边为这位“国子祭酒”煮茶,一边偷偷打量。 她很想知道,这位先生是如何活到今日的?就算她再无知,也是知晓拂尘是道教的,袈裟是佛家的。两教之间可谓是势同水火,穿成这样能一路平安到达东宫实在是让人好奇。 如意进来时本达已喝了三杯茶了,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正笑眯眯地给秋棠看面相,说得秋棠一愣一愣的。如意一抬眼便是眼皮一跳,但好歹也不是头一回见本达的常服了,倒没有大惊小怪。 如意上前行了个礼:“先生安。” 本达闻言转头,站起身,一甩拂尘道:“皇太女大安。” 如意被他拂尘上带的檀香味甩得一瞬间有些失神。但立刻回笼了神智,请他上座。 本达潇洒地一掀袈裟,丝毫不介意露出了又皱又旧的布鞋盘膝坐在榻上。神色怡然地捧着第四盏茶,例行在说正事前客套两句:“臣观公主眼尾带粉,想来近来好事将近。臣先在此给公主道声喜了。” 一句话就把如意的心思带跑偏了,是她忘了,面前这位相术学得极好。原本压着她心头多时的繁冗政务立刻灰飞烟灭,她咽下了嘴里原本的话。 忍不住道:“不知先生可能瞧得出来,缘在何处?”她更想问的是,将来的那位相貌如何,俊不俊? 本达笑眯眯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句话一说出口,如意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热茶泼到他脸上。她尊重本达先生的人品和才学,却尊重不了他的相貌。 幸好本达又紧接了一句:“金陵城这么多英年才俊,公主定能找到合心意的。舍近求远,倒也不必要。” 如意坐直了身子,本达是有两把刷子,她不禁回忆起方才余皇后给她瞧的画像,难道就是画像中的一位?她暗自下定决心,等会儿便让人把画像抱回来好好瞧一瞧。 本达也不在意面前有些走神的公主,在他眼里,不过十六的女郎,还是个女娃娃。虽然这女娃娃权势滔天,一句话便能让他尘归尘土归土。 如意把自己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本达道:“今日先生来,可是因建学一事?” 本达一笑,小八字胡一颤一颤地道:“正是。臣吃着一日皇家的粮,便一日要对得起臣的官职。此乃为国为民的大善事,公主能下定决心,臣万分钦佩。名声于臣而言不过虚妄,公主不必烦忧,臣自当鼎力相助。” 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如意望着面前的本达,沉了一口气,又站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欸,公主请起。”本达又一甩拂尘,把如意扶了起来。但却因懒得再站起身,坐在原地不动弹。 等如意又落座后才道:“臣来之前起过卦,卦象显示公主定能成事。只是凡事都需循序渐进,丹药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如意点头:“正是如此。考虑到多方因素,如今最好的便是在金陵东市,西市各设书院,以供考究。男院女院分开,这样也少许多麻烦。若是成功照例再推往各府州,再到各县镇。” 本达感叹:“是个大工程啊。” 又眯着那双小眼道:“倒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若是公主信臣的话,不若再胆大些,挑些懂事的府州,一并推了。” 如意忽略掉本达话中不恰当的词,虚心请教:“不知先生以为哪几个府州合适?” 本达毫不吝啬他的笑容,慢声道:“河南道,太原,清河,扬州都不错。” 如意沉吟了一会,也觉得可一试。但还需再与幕僚们商议一番,她脑子里转了一遍便对本达道:“那便有劳先生了。等我与宾客们商议定下府州后,还请先生批文下令。” 私塾之类的国子监管不着,但既然如今这是由朝廷办的书院,那当然还是要拿出一道道的章程。 本达对这些事门清儿,女学便是他一个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立起来的。又与如意细说了一番布置后准备告辞。赵享明从一堆文献中抽出身亲自前来送他,本达望着东宫的盆景,心里却在想家里那炉丹得在明日早朝前开出来。 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先生!” 本达惦记完丹药又想起了那本没有注释完的碑文,业余生活异常丰富的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嗯?” 便见小公主站在屋檐下,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如意可太憋屈了,她方才只记挂正事,一时之间压根没有注意到本达口中吐出的四个地方的古怪。等本达告辞才猛地反应过来,要说本达玄乎地说什么卦象显示东南西北之类的方向,她也就认了。但这显然是人家本达自己凭本事思考的。 可河南道是余皇后母族所在之地,清河是崔家的地盘,崔琰是她老师,助她一臂之力很正常。而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不久前刚投入她的门下,也不难猜测。 这三个地方确实都非常合适。 问题就在扬州上,扬州前段时间刚落马了一批人,新任的扬州的刺史此时还拎着包袱拖家带口地在上任的路上。纵然扬州确实是个非常富饶的地方,本达也不当选扬州。 不怪如意,她实在刚从扬州回来,有些敏感。 “先生何故觉得扬州合适?”,又顿了顿道:“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赵享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也警醒:难道公主去扬州的行踪泄露了? 本达观赏了一番公主变幻莫测的脸色,哈哈一笑:“公主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如意难得执拗道:“我不知道。” “自然是崔大人与臣说的。”仿佛怕如意误解般本达又添了一句:“崔甫崔大人,他拿出了极佳的诚意,老臣很难不心动哪。” 这番老油条的模样,让人很难和刚刚在屋里大义凛然的人联系起来。 如意已经听不清本达叽里咕噜念叨什么了,这个名字一落在她耳边,便宛如引了火的草垛。不过片刻,熊熊大火便烧得如意满面通红。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第 56 章 其实在许多小娘子们看来接受郎君们的好意,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因为郎君们总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他们毫不吝啬地表现自己,就像求偶时急于展示自己鸟类,遇见钟意的小娘子,会把自己最鲜亮的那根羽毛递上去。 小娘子们大多数是会非常礼貌地看一眼那根羽毛,但是这羽毛到底色泽如何,是小娘子们的长辈说了算的。非常现实,也很符合李朝国情。 但这只是大多数小娘子罢了。越是高门贵女,越是会小心避免。她们可不会随随便便瞧别人的羽毛,而有些小郎君敢递上羽毛,她们可能表面礼貌微笑,但实则浑身上下都在拒绝对方。 世家多好面子,你若当真有意求娶,那便请你让家中长辈出面。她们可没有心情去跟人玩什么私相授受的把戏,更不屑那些示好。就像余皇后得知有才子写诗示爱于如意,恨不得撕烂对方的嘴。也只有圣人能哈哈接受。 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这些小娘子的性格。骨子里的矜傲很难改变,她们想要的家中父兄都能给。 这种背地里偷偷示好,却不相告,然后等小娘子自己发现,再感激你的付出不求回报更是不可能的。 而如意是贵女们中的佼佼者,她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那些爱慕她的小郎君们,一开始只觉新奇,后来便是厌烦旁人看她的视线。若是相貌俱佳的小郎君也就算了,如意倒不介意,可若生得不好,还用那般痴恋的目光看她,她很难不骂人。 崔甫这番作为简直是在挑战如意手中的权势。虽然崔大人只是帮了一个小小的忙,他怕是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雄性本能告诉他,若想哄一个小娘子,还是要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站在小娘子的身前。 虽然他自己不清楚,可如意还是凭满腔愤意一举把他架到钢丝上。左边是滔天大火,你崔甫至今未曾递上章程,私底下悄悄去请本达,没有同如意打过招呼,难道是想让如意知道后夸你吗? 而右边是漫天大水,被刚拒绝自己的小郎君相助,让如意觉得万分羞耻。 而崔甫之所以还能稳稳当当地走在这根钢丝上,全靠他这张无人出其右的脸。 这如今已是第二天了,可如意胸前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将对崔甫的那一丝情意烧得灰都不剩。 爱面子的公主如何能容忍被人挑衅。她可以毫不手软榨干崔甫的价值,但却不接受这种方式。直白一点来说就是,她要的自己会拿,不需要别人送。 显然是不管气还是羞,都成功点燃了如意的胜负欲。她不信了,再遇不上一个合眼缘的小郎? “就这些,你去好好查查。”前日一句戏言,今日便成了真。 周乐言愣愣地望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画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方才已经从公主那儿知道了崔甫的骚操作,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她同情地欢送崔大人出局。 可公主反应也太大了些,她不由抬头瞧了公主一眼,颇为懂事地把出局的崔大人又往回拽了拽。她觉得还能再挣扎一番,倒也不必这么早下注不是。 她虽然心里想七想八,面上还是乖巧点头:“是,阿言定会好好查查。” 等回去时怀里便塞了一叠小郎君的名字。周乐言是个不开窍的,但这也仅仅针对她自己罢了。她摸着下巴,琢磨着怎么才能不经意地让崔大人也知晓此事呢? 虽然崔甫在她眼里地位堪比祸国妖姬,但架不住公主喜欢。可怜她还不知道崔甫亲口拒绝了公主。 她圆溜溜的大眼一转,嘿嘿,周云生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可她计划还没实施,第二日便被她的一生之敌找上了门。 余东晖下了朝之后当着周乐言阿耶的面就把她拦下了,表情不是很好:“周大人,不知你现下有没有空,有些事想请教大人。” 周乐言很想送他两个白眼,让他别挡着光。但想起上回还欠他一个人情,颇为不情愿道:“有空。” 余东晖看清她脸上的表情面色更差,一言不发地在前领路,二人一路从宫里出来,到了西市一家饭馆。 等入了座,余东晖也不说话,周乐言憋了一会就忍不住道:“余大人有什么事就快说。” “怎么,一会儿周大人还有其他人要见?”余东晖抬眼看她,目光说不出的深沉。 周乐言被他的眼神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觉得不对,但还嘴硬道:“这与大人无关吧?”她确实这回出血了,等会还要请周云生吃饭。 余东晖看炸了毛的周乐言,又低下头,和缓了语气道:“确实无关。不过是同朝为官,关心一下大人罢了。” 心里却在想,果然是喂不熟的。求人时低声下气,用不上时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周大人最近在西市的动静有些大,所以想请教一番周大人。” 话一出口,余东晖便看见周乐言转了一下眼珠,显然是想什么坏事,怕是下一刻就要给他下套。 果然,周乐言一改方才撇清干系的模样,殷勤地堆着笑,凑上前来给他倒了杯茶。 余东晖望着周乐言脸上谄媚的笑容,有些无奈地想,他为什么要这么了解这个人?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周乐言不知余东晖已经看透了她,她还在左右试探,想着坑一把余东晖。 装模作样小声道:“此事我本不该与大人说,涉及公主。但是大人好歹上一回帮我过。外加您是公主的舅舅,我才与你说。” 余东晖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放缓了。他已经猜到周乐言要说什么了,但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周乐言踏入西市,或者在西市有什么动静,他是一清二楚。昨晚有人来报,周小娘子派人四处打听几位小郎君的底细爱好,虽然做得隐蔽,但还是让他知晓了。 他闻言后一宿都没睡,今日便是要问个明白。守了这么久的果子,谁敢伸爪子,便不要怪他不近人情。 他此时心情好些了,眉眼中便透露了两分和颜悦色。 周乐言一看,忙接道:“前些时日余皇后为公主备了许多画像,正是有意为公主选夫婿。作为公主的好友和属下,我自然要为公主考虑些才是。故此,私底下偷偷探探底细。大人也是公主的舅舅,在西市说一不二,不如也帮帮忙?” 余东晖点点头,心甘情愿往套里钻:“怎么帮?” 周乐言笑开了花:“大人果然一片长辈爱护之心。只须将那些小郎们生平往事,家中有无姬妾,平日爱不爱去平康坊等消息告诉我便好。” 余东晖又点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周乐言故作不经意道:“我瞧那些画像里的才俊们,好似没有声名远扬的崔氏明秀么?崔大人如此相貌才华也不知为何没有他的名字?” 余东晖再一次点头:“我知道。” 周乐言本是暗示,也没指望他回道,冷不丁听见余东晖回答当场愣住。 余东晖露出了进屋后的第一个笑容:“我知道,崔大人的画像是我亲手撤下来的。周大人所需的消息资料回头皆会送去,也多亏周大人提醒,我光顾着送画像去宫里,忘了一并把所查的消息一并送上。” “不过周大人放心,送入宫的画像俱是调查清楚的,此事,皇后娘娘也是知晓的。” 周乐言气得绝倒,敢情这些画像都是余皇后让余东晖去收集的。她还在这叭叭半天,人家怕是拿她当笑话。 事已至此,周乐言也懒得问为何撤下了崔甫的画像。坐直了身子,非常正大光明地送上她想翻很久的两个白眼。 异常嫌弃余东晖耽误她时间,一生之敌果然是一生之敌。敷衍道:“既然你早知晓了,那想来也没什么需要说的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手一撑桌,毫不给面子地起身走人。 余东晖一点也不生气,低低地笑出了声,某方面来说,也挺欠的。就爱看周乐言被他逗得宛如炸了毛的猫。 周乐言出了饭馆,又进酒楼。 周云生入座没多久,就看见周乐言进来,一脸气愤,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好像听见了两句“人渣”,“王八蛋”。 他立刻皱了眉:“阿言!小娘子家家,骂骂咧咧像什么话。” 周乐言听见她阿兄呵斥才收了声,道:“阿兄等久了吧?月牙,让人赶紧上菜。” 她被余东晖这个老狐狸气得头疼肚子饿,便听见周云生问:“方才去见谁了?怎么如此生气?” 周云生不打她的时候还是一个非常关心妹妹的兄长,周乐言委屈道:“余东晖那厮,太欠了,又看我笑话。” 周云生听到余东晖三个字就和周乐言一样头疼,她阿妹犯的事有一半是因为这余大人。他就不明白,余东晖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老跟个小娘子过不去? 周云生还没见过余东晖看周乐言的眼神,否则怕是一眼就瞧出来,余东晖惦记上他家这颗不是很聪明的大白菜了。 他阿妹难得大方一回请他吃饭,他可不想扫兴。岔过话题:“近来大理寺如何?可应付得过来?” 说起这个周乐言就嘚瑟,周云生身上可还没有个一官半职呢,大咧咧道:“有什么应付不来?” 周云生看不得她这副纨绔模样,问道:“那你今日为何请我吃饭?难道不是有事求我?” 周乐言立刻端庄乖巧坐直了身子,再接再厉,准备大逆不道地坑一回自家兄长。 第 57 章 周乐言一点儿心虚和愧疚都没有,把对着余东晖的话又对她阿兄说了一遍。势必要将在去扬州城路上吃的那顿齁甜的早膳还给周云生。 对于崔甫为什么没有画像,周云生倒是不意外,他一挑眉,也不顾忌他阿妹和如意是至交好友。直言道:“只要崔氏还有一个脑子清醒的,就不可能让崔甫入宫,便是皇太女也不行。” 周乐言愤然:“怎么?他们崔氏还瞧不上皇太女了?” 周云生叫了一壶酒,打算给他的阿妹好好上一课。 他饮了一口,砸吧了两下嘴道:“我问你,李朝自建朝至今多少年了?” 周乐言想都没想道:“二百四十七年。” “那清河崔氏多少年了?” 周乐言怔住了。 周云生哼了一声:“近四百年,再往上可以追溯到更久。老人有言,富不过三代,这崔氏都立于豪门之首多少年了,还屹立不倒。你当人家是和咱们家的似的吗?” “几大世家豪族,历朝历代唯有崔氏从不尚公主,不送家中小娘入宫为妃。”说到这里,他声音压低了道:“说句大不敬的,你又知本朝能一直延续这般辉煌荣光多久呢?” “崔氏明哲保身惯了,世家豪门皆是这般。将自己家族的名声看得比谁都重,已经到有些变态的程度了。再拿崔氏来说,历任家主都是挑一群孩子,圈在一起精心培养,然后跟养蛊似的挑出最好的那个,剩下的往后都是要以他为首。家族让他们死便死,让他们活便活。” 说到这里,周云生一转方才唏嘘口气,开始个人崇拜:“但清河出了一个崔甫。他太出色了。虽然也从小就待在清河教养,但崔兄这般的人物岂能与一般人一样。这个世上天才有很多,但天才到这样,崔老爷子也不得为其让步。” 周乐言平时听得最多的就是崔甫多么聪明,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诸如此类,还没听过这些世家的八卦。一边嫌弃她阿兄对崔甫如此推崇,一边又听入了神。 “把你手里的酒杯放下,你下午还有公务罢?喝什么酒。”等看到周乐言老实把酒杯放下,才继续道:“崔老爷子把崔甫抱在膝下教养,自己只教些世家生存的道理。其他君子六艺皆是请了当世最好的老师们。你以前可听过其他的小郎君如崔兄一般不过少年便出门游历建功立业吗?” 周乐言配合地摇了摇头。世家郎君可是精得很,怎么可能随便放出去呢? “旁人如他那般大的时候,怕是连四书都没读透,他便已经可以出师了。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可谓是肩负着崔氏所有的荣光,这般被清河给予厚望的郎君,绝不会允许他的衣摆上有一粒尘埃。” 周乐言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那可是皇太女,那是皓月!在他们眼里倒成了尘埃?” 周云生凉声道:“正是因为那是皇太女。我问你,崔甫若是和皇太女成婚了,以后叫男后吗?你动动你那空荡荡的小脑袋,想也知晓,这些豪族最惜名声。怎么舍得让他们精心培养的未来家主入宫做男后,以色侍人。他们还要不要脸了?” 周乐言苦着脸:“照你这般说,他们二人绝无可能?”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你信不信,但凡宫里有这个想法,崔老爷子能拄着拐从清河到金陵来,就算是抗旨,也是不可能的。” 周云生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直勾勾地盯着周乐言:“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他们二人?你是从哪儿得到了什么消息是不是?” 周乐言听了半天也发觉是她想得太天真,想到公主那日故作无事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听见周云生问话,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你也说了,没戏!” 周云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好没有。我可警告你,你可莫要掺和崔家的事,清河可不是好相与的。” 看着周乐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忍不住拎了一下周乐言的耳朵,苦口婆心道:“阿兄不是唬你的,前些日子金陵有风言风语说崔甫与公主建学一事,这些人如今可没有几个有好日子过的。” 周乐言把自己的耳朵从她阿兄手里解救了出来,认怂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绝不插手此事。” 但神色却有些落寞,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她一个糊涂蛋。她身边的人个个都看得清,就她心疼公主还不知其中利害。 全都怪崔甫,郎君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周乐言虽然当下糊弄过去了,但她阿兄也不是个傻的。 周云生越想越不对劲,就他阿妹那个一毛不拔的性格,怎么可能请他吃席面?又想起周乐言说的那些话,越想他心越慌。回府后,实在忍不住,又差了身边的人去问崔甫今晚是否有空。 却得到一个崔大人近来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的消息。只能憋屈地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挠头。 是的,松青松墨一直严格执行他家主子的吩咐,除了东宫和国子监的帖子,一律不接。 还不知道自己让自家郎君错过了什么消息的松青,这会儿头皮发麻。 他现在只想把郎君最看重的人这一称号让给松墨。屈居第二,也比面对夫人好。 郑氏盯着面前的松青已经有许久了,她知道这是她家大郎君身边最常带着的人。斟酌了许久才开口。 “今日叫你来,我便有话直说了。大郎君近来心绪不佳,你们伺候的可知晓他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顿了顿:“又或者遇见什么人了?” 松青心里吐了一口气,总算是问出口了。幸好郎君早有交代,他低着头回道:“小人不知其他,只知郎君从扬州城回来还是好好的,去了一回东宫后回来便这样了。” 郑氏也是一愣,她威逼利诱还没开始使呢,也是没想到这么轻易便问出来了。又有些欣喜,纵然不在身边长大,但她家大郎君还是亲近她的,要不然身边的人不会吐出一个字。 想到这里,表情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去了东宫?那是去见皇太女,因为政务烦忧罢?”她压根没想过崔甫能与公主有什么,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松青默了默,他暗自琢磨了一番郎君那天话里的深意。深吸一口气,大胆试探,装作不经意道:“奴才不知,去时郎君还携了礼上门,甚是客气。” “哦?什么礼?”郑氏已经放下大半的心,随口问道。 “一套从波斯商人手里得来的宝石头面,特意派人去清河取的。” 郑氏刚端起茶的手一抖,浇了一身的热茶。伺候的下人吓了一跳忙上前为她擦拭,看她有没有被烫伤。 却被她一把推开,热茶不过片刻便凉了,但她心更凉。她出身教养极好,说句绝不昧心的话,自打她能端得动茶碗起,便从来没有失手把茶洒落的情况。 到底慈母心肠,挥退了下人,才开口问,语气说不出的冷冽:“我问你,你主子是不是与皇太女有什么?” 松青低着头却不吭声。心底暗暗想,有什么是什么?郎君让直说,这也要直说吗?他也很迷惑这到底有没有呢? 郑氏看他这副默认的模样头都开始嗡嗡响,哑着嗓子道:“他是不是疯了?!” 再不了解自己的骨肉,这些时日也知晓大郎君绝不会送什么宝石头面给人。他亲娘亲妹都没有,赠物皆是一些字画,古籍。 她闭了闭眼,道:“今日的事情,你给我牢牢记着不许往外吐出一个字。若是往后我在外头听到一句,毁坏你们主子的话......”后面的话不用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松青从主院里回来时,恰好赶上崔甫回府。 崔甫看他来的方向,不动声色道:“可是夫人找你了?” “是,夫人问了些话。我便都照实说了。” 崔甫点点头,压根儿不知道松青太实在了些。他原本只是些隐晦的心思,却经过松青的嘴,落在他阿娘眼中,便是他与公主早已情投意合。眼看再不阻止,下一刻便要入宫了。 实在是冤枉得很。 回府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这几日的等待,他已经腻味了。没想到本达都去过东宫了,东宫的那位还能憋着。他有些头疼,从小养成的好耐心也消失了。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只能明日献上良策。总不能真把人憋坏了不是。崔甫欲盖弥彰地想道。 也幸亏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的想法,若是说出去让周乐言知道,怕是要指着他鼻子骂,用心险恶。 崔琰带着一身酒气,压着宵禁的时辰回了府。一进屋,屋子里一个侍从没有,他的夫人郑氏,肿着两个核桃般的红眼望着他。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在朝堂上举重若轻的重臣崔相,大骇。除了崔甫被抱回清河那次,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夫人哭成这样。 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 郑氏一听他说话,更是委屈,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第 58 章 郑氏埋在崔琰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崔琰一个头两个大,他也不敢问,一开口哭得更凶。 等郑氏终于哭累了,才抬起头来,哀切地望着崔琰道:“我的大郎君,是不是要入宫了?” 崔琰脑袋更疼了,一边皱着眉小心地为他夫人擦拭眼泪,一边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乱七八糟的,简直无稽之谈。” 郑氏委屈道:“哪里是无稽之谈?你到如今还想瞒我,屋子里就你我二人,你还不愿意同我交个底?” 崔琰被她这句话一堵,把湿透的帕子搁在案上,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崔琰如今只怪自己当日多嘴提了一句,他也是怕郑氏往后难受才提了醒,实在没想到真能让郑氏查出点儿什么。他忍不住暗骂自己的儿子给他添堵。 想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问道:“你先别急。我好好同你说。” 郑氏楚楚可怜地擦了擦眼角,点点头。 “大郎君与公主八竿子打不着,族里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心事的。你家大郎君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你放宽了心,大郎君不会入宫的。我让你近来别提亲事,只是他近来有公务在身。怕他惹你生气,徒增烦忧。” 郑氏又问:“那若是大郎君实在喜欢可如何是好?”天之骄子,少年慕艾,若是得不到,怕是会惦记一辈子。 崔琰怔了怔,把嘴里那句“绝不可能”咽了回去。肚子里那一通长篇大论都一泻千里。说来惭愧,虽是他亲生的,但还没断奶就被抱走了。如今郎君面对他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虽然每年都通信,从崔老爷子那儿知道不少消息,原来崔老爷子还能称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崔甫的人。可崔甫少时便出门游历,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这世上除了崔甫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崔琰也没想到他家如此懂事聪慧的郎君,也能有朝一日地让他体会到了周乐言的亲娘的内心世界:这可怎么办呐? 郑氏看他愣神了半天不说话,低声道:“若大郎君当真要同公主有什么,老爷是如何想的?” 崔琰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皱眉,想说荒唐,却在与郑氏的目光交错时,电光石火间,明白了郑氏今日的意思。 他忍不住站起了身,惊惧不已地看着他夫人。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嘴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最后粗喘着气,生硬道:“你是疯了不成?大郎君与公主,想都不要想!绝无可能!” 又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道:“我与你成婚多年,你原也是荥阳郑氏精心培养的嫡女,这些道理我不说你也应当懂才是!今日我怜惜你多年未见亲儿,说的话我当没听过。若你往后再提及此事,我只能送你回荥阳了。” 郑氏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垂下了头,道:“是。” 崔琰得到答复便一甩袖往书房去了,坐在书房里惊疑不定。他原当郑氏是不想崔甫会与公主成婚,却没想到,竟然是存了这种念头。 他知道十月怀胎的亲子一落地便被送去千里之外,郑氏受了许多的委屈。他怜惜她,对她有求必应。但郑氏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偏执,终日失魂落魄一直到生了幼女才好些。 这些年,他当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能为了让大郎君高兴,不顾崔氏的未来,有那般荒谬的想法。 郑氏在崔琰离开后,垂着的头又轻轻地抬了起来,一双眼净是冷静。完全不是崔琰所想象的那般失去理智。 郑氏望着案上那团原本被她眼泪浸透的帕子,如今已经快要干了。 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崔琰今天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和她睡一张床二十多年的夫君,她非常清楚他的软肋在什么地方。她不着急。 如今郑氏更想确定她家大郎君的心思,若是大郎君当真是非要不可,那她这个阿娘,无论如何都要成全他。 有娘疼的崔甫,今日难得出门时带了两分紧张。对这种心情,他有些嗤之以鼻,又有些隐秘的兴奋。 尤其是下了朝后,拦下了公主之后。更是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压下心头那份诡异地心情。 虽然如意很想学周乐言翻两个又大又白的眼,但碍于身边朝臣们递过来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是挂了一抹微笑:“怎么?崔大人有什么事吗?” 这个角度有些刁钻,正好看见走在前头的崔相停了脚步,如意眯了眯眼,掐了自己一把。如果不是她被崔甫气昏了头看走了眼,那就是她真的看见崔琰故作不经意地悄悄退了两步。 如意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如意纵然再和崔琰不对付,也不得不承认她爱面子这个缺点多多少少是受了崔相的影响。所以,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一向标榜自己所做所行皆是君子的崔琰,会□□地偷听他儿子的墙角? 而且一看就很没有经验,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如意竟从那僵直地背影看出了两分的可爱。 如意死死控制住自己才忍住没上前嘲笑一番,但脸已憋得有些红。眼里净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崔甫不经意一个抬眸便看见如意脸红扑扑地,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盯着他,手指有些痒。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脸色放松了些许。 心情极好道:“上回公主吩咐的建学章程臣已备好了。不知公主可有时间一议?” 如意刚看了崔琰一个笑话,如今再看他儿子也顺眼了些,点点头道:“那便请崔大人至东宫一叙。” 崔甫顺从地跟在公主身后往东宫去,然后就看见公主经过他阿耶身边时,笑出了声。 一路上,不少宫女太监都瞧见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主今日眉眼带笑,显然是极高兴的。这可真是新鲜。郎才女貌,实在不免让人多想。众人纷纷暗自猜疑。 于是,公主笑着领着崔甫入东宫的消息便像插了翅膀一般飞入各宫。 余皇后收到消息时,如意不过刚换了厚重的朝服。正坐在案旁心安理得地听着崔甫站着一条一条的解说章程。 方才因为看了崔相的笑话所以对崔甫还有个好脸,现在静下来,若不是因为正事,她现在压根儿一个字都不想听崔甫说。 站了有一会儿的崔甫显然也感觉到小公主的态度转变有些快。他絮絮地说了半天,也没见有人过来递杯茶。 此等场景,让他忍不住对比当日在御书房里,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公主便立刻让人端茶。现实对比有些惨烈,他仿佛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公主的那份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 崔甫有点想笑,又想道:怕是气还没出完。 他说完话已经有一会儿了,守礼地垂下眼等待公主的宣判。 如意咬了咬牙,琢磨了半天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心里一方面很想挑点刺出来,但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满意。这样一份完美无缺的章程,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如意瞥了一眼崔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的,竟然觉得崔甫此刻站在那里老实巴交的。 她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崔甫垂下的眼睛上长长的卷翘的睫毛。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算了。 她连找茬的理由都没有,想要泄愤,只能用繁重的公务出一口气。 “崔大人此番建议甚好,只是我身边无什么人可用。还要劳烦崔大人多担待,毕竟能者多劳呢。” 崔甫嘴角轻轻一勾便立刻又隐去。沉声道:“这是臣分内之事。” 如意闻言,客套了两句,语气淡漠又疏离。至于问他崔甫为何要去找本达?他崔甫既然要做背后英雄,那这个冤大头他就别客气了,反正如意是不可能和他道谢的。 她虽然觉得如今不再喜欢崔甫,但再对着那张脸下去,她可就没脸去见余皇后了。 这人呐是经不起念叨的,春荣姑姑要笑不笑地站在门口时,原本觉得心思非常坦荡的如意,也不由得有些心虚。尤其是春荣姑姑还意味深长地瞄了两眼立在一旁的崔甫。 她挺了挺胸脯,问道:“娘娘唤我过去可是为何事?” 春荣姑姑收回落在崔甫身上打量的目光,闻言堆着笑道:“娘娘请公主过去赏画。” 如意听见这话就忍不住朝崔甫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低着头,仿若未觉的模样松了一口气。 明明崔甫并不知道什么画,就算知道那又与他何干?但她还是有点英雄气短,她只能当成是自己还未彻底地从心仪崔甫这个角色中脱离出来。 如意回头道:“我马上就去。” 又转头望向崔甫:“崔大人,今日便先聊到这里,改日我们再继续吧?” 崔甫从善如流道:“那臣便先告辞了。” 等从宫里出来后,崔甫的心情都算不错,一切都如他所安排的那般。往后能常与小公主见面,想来,他们二人之间很快便能消除误会,往后还会成为和睦的君臣,延续李朝盛世。 但这份好心情,在见到周云生后,便戛然而止。 第 59 章 周云生这两日跟游魂似的在街上游荡。时不时便飘向六部的正门,侧门,和后门。引得衙门的护卫皆纷纷侧目,提高警戒,就怕这是个什么心怀不轨的歹徒。 等周云生终于想明白没有目的的转悠是非常傻的,开窍地准备往皇城方向去,准备蹲在松青身边守着人下朝。周云生一边有些懊恼怎么早没有想到呢?一边往皇城方向走去。 不远处一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云生和他的侍从。从衣着上来看竟是巡防官兵。 为首的那个咬牙语气凶狠道:“没认错吧?” 得到属下的肯定回复后,不再迟疑,立刻挥手:“抓!” 周云生远远地便能瞧见皇城门口许多马匹轿子的影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一圈巡防官兵团团围绕,声势浩大地抓走了。 周云生很想扯着嗓子喊冤枉,但他好歹自小在金陵城长大,知道巡防官兵的行事作风,为了避免更丢人,只来得及把脸捂住了。 松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松墨说着话,听见远处传来的动静,也回头望了一眼。只可惜太远,什么也看不清,便不在意地扭回了头。 等了许久,周围一齐候着的侍从都散了,他家主子才缓缓从宫门迈出。 虽然还是一般无二的表情和姿态,但松青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主子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吐了一口气,想来这两日他应该好过一些。只可惜高兴的太早了。 崔甫出了宫门就要去拜访本达,本达的府宅不同其他官员。不在东市,而在喧闹的西市,故而巡城官兵们找过来时颇费了一番周折。 松青听见对方的话,简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谁?” 对面冷酷无情身穿铁甲的巡防官兵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周云生。认识吗?”若不是那人说得振振有词,对方又是金陵中声名赫赫的崔侍郎,巡防官兵压根儿不会跑这一趟。 松青这才如梦中惊醒一般回道:“认识认识,您稍等,我这就去同崔侍郎说一声。” 崔甫闻讯后便往京兆尹府,他实在是想不到,周云生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自己送进衙门去。 故而在京兆尹府见到周云生时,毫不给面子地笑道:“周兄,士别三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周云生满脸生无可恋,他被巡防官兵抓的时候还一头雾水,结果到了府衙才知,他这几日在六部附近转悠,被人当成探子了。但他决计是不承认这些官兵嘴里的鬼鬼祟祟。明明是正大光明! 但进了府衙,他想出去,就要找人作保。想想他阿耶,还是罢了,自打他阿妹做官上朝起,他阿耶想找个由头揍他已经许久了。他进了京兆尹,连自己是哪家的都没敢说。让周乐言来作保,他这做阿兄的怕是一辈子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眼前好像都能瞧见周乐言叉着腰哈哈大笑的模样。 想来想去,事情因崔甫而起,让崔兄来作保,正好还能见上人一面,简直一箭双雕。 只是未免代价付出得有些大。 周云生苦着脸跟着崔甫从京兆尹出来,随处寻了一家茶楼,二人坐下说话。 崔甫这会儿也不笑他了,只道:“周兄,何故被京兆尹府盯上了?”他得了消息就匆忙赶来,未免有些失礼于本达。也幸好本达豁达,不与他计较。 周云生叹了口气,给崔甫倒了杯茶道:“是我一时糊涂。我这两日递帖子,你府上都道你公务繁忙。我闲人一个,想着能不能在六部门口见着你,见缝插针地说两句话。只是没想到,户部近来有大笔赢钱入库点账,警卫森严,把我当成贼了。” 崔甫忍不住不厚道地勾了勾唇,但到底是因为自己,又安慰了两句后问道:“周兄这么着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话虽如此问,但若真是重要的事情,周云生早就上门了。 周云生颇为尴尬的攥着茶杯不说话,这话要如何开口?原本想的挺好,故作闲聊这般不经意的一提。也不得罪谁,但闹到现在这份上,再不经意未免也太假了。 周云生咬了咬牙,道:“嗐,说来实在可笑。现如今想想我也是一时糊涂,被我那不着调的阿妹给带跑了。” 崔甫望着他,心想:哦,周乐言,那就不稀奇了。 便又听周云生道:“她那日托我去替她查探参加皇太女选秀的小郎君时,顺口提了一句,为何没有崔兄的画像。崔兄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怎么可能入宫?是吧?” 周云生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面前霁月清风的郎君面色有了变化,等最后一个字说完,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在自己了。 崔甫面色变化不过一瞬,又立时反应过来,不经意问道:“公主要选秀了?怎么我从未听过这消息?” 周云生假装没瞧见方才崔甫的脸色,想了想笑道:“怕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余东晖余大人亲自去办的。如今金陵的画像已经都送入了宫,金陵外的怕是也在路上。公主到底是小娘子,选秀自然不好大张旗鼓,可能等私下定好了,直接下旨罢。” 又意有所指道:“如今倒是瞧上金陵的几个,正细细查探底细呢。皆是家世不错,却不用继承家业的。毕竟要入宫,还是要仔细些。” 周云生怕好友真有什么想法,赶紧提醒崔甫自己的身份,他可是嫡系,往后要做家主的。 崔甫方才不过一时不察,此刻脸色变都没变,还能笑着道:“那倒要在此先恭喜皇太女了。不过这事,还要劳烦周兄盯着些,毕竟是与未来圣人成婚,这人选,还当注意些。” 周云生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道:“那是自然。”就是圣人选个妃子入宫都被朝臣们盯着,何况是皇太女选夫婿。 周云生又聊了几句后便放心地走了,但言说自己稍后还要公务的崔甫却坐在原地许久不曾动弹。 松青便眼睁睁地看他家郎君的脸色越来越沉,丰神俊逸的郎君如今脸上竟带着些阴郁。 崔甫嗓音轻柔地问道:“余东晖搜集画像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松青打了个颤,没敢吭声。 松墨却上前道:“请主子降罪,近日从未得到余大人收集画像的消息。” 崔甫轻轻一笑,丝毫没有如沐春风之感,笑得松青骨头缝都在发凉。 “那便是之前就早早准备好了,余大人果真是如传言所说,甚是疼惜公主呢。” “都去给我查,不管宫里有几幅画,今晚都要出现在书房的桌上,一幅画都不能少。” 松青松墨赶紧领命去办。 崔甫不得不承认,他甚是在意。尤其是当他想起上午从东宫出来前,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亲自请公主去赏画,一口气就堵到心口,憋得他有些难受。 当时他便觉公主看他一眼有些古怪,赏的什么画如今自不必说。如今想来,余皇后不可能不知道他在东宫,那么就是特意提醒警告他。 崔甫觉得有些棘手,他突然意识到,纵然他下定了决心,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一整个下午都颇为烦躁的崔甫,在晚膳后看到书房里堆积成山的画像,火气蹭的一下蹿上了顶峰。 但越是不喜,他越是冷静。 崔甫沉默地迈进书房,随手拿过一张画像展开,冷笑一声合上,又丢在一旁。 便是松墨平日里这般粗神经的人,都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差。 他看着崔甫一张张的画像翻看,低声道:“主子,只来得及寻了画像,详细的底细要明日才能送来。” 只说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丝毫没提这一个下午是动用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思,调派了多少人手。他和松青二人原本被汗湿透的衣衫此刻都已经干了。 崔甫仍沉默不语地翻看画卷,等翻完了所有的画像后,指着其中几张画像道:“把这堆留下,其他全烧了。” 虽然在他眼里,里面没一个他能瞧得上眼的,但想到余皇后的立场,怕是会钟意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给我细细查探。还有,周乐言那边也盯紧了。” 松墨看了那散落一地的画卷,默了默还是上前开口道:“小周大人近几日倒是颇为关注几位小郎君。” “找出来。”崔甫坐在一旁用着茶,便看见松墨看也不看他挑出来的那几份,只在那一堆要被烧毁的画像里头翻看。 最终挑出来几张递到他跟前。崔甫沉着眉往第一张画像上看去,吴家嫡系的最小的一个郎君,他见过一面,刚回金陵不久。这么大年纪了连个进士都没考上,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也不想想旁人能和他崔甫比吗?况且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考进士?怕是梦还没做醒。 一张两张画像皆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崔甫压着脾气看完了最后一张。几张画像都丢在桌上,松青默不作声地在后面看了一眼,暗自吸了一口气,总觉得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用松青提醒,崔甫也算瞧出来了。 案上的小郎君个个都生得不错,能看出来小郎君们各有风采,柔顺的,健壮的,眉眼温柔的。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的想法,他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崔甫被气笑了,眼底一片寒霜。 第 60 章 第二日下朝时,如意又被崔甫拦下了。 “崔侍郎,是有什么事吗?”说这话时,又不自觉地往周围看去,看到崔相远去的背影,还有些遗憾。怎么今日不关心他家大郎君了? 崔甫看着心不在焉的公主,掩去眼中薄凉,自打那日不欢而散后,公主便再也没有称呼他“崔郎君”。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脸上却是一惯温和的模样,甚至还破天荒地给了个笑脸。 看见小公主深吸了口气后,笑得更是真情实意。 道:“昨日与本公商议过后,深觉事不宜迟。不知公主今日可能给臣留些时间?” 如意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掐了掐掌心,但脸上还是无可避免地飞了两道红晕。 她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过自己爱美色,警告自己一千遍一万遍,还是抵不住崔甫活色生香的一个笑脸。 她有些羞耻,更绝望的是崔甫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笑得勾人便也罢了,说话时低着嗓子,磁性的声音仿佛有人往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她忍住伸手捂住耳朵的冲动,狠狠地瞪了一眼崔甫,只可惜崔郎君的美人计显了作用。那一眼不像恼怒,眼波含水,与脸颊处两抹红印在崔甫眼里,倒像是娇嗔。 “没空!”如意丢下这句话便走。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周围全是朝臣,再和崔甫多说一句话,她就要丢大脸了。 也不管崔甫在后面什么表情,闷头便往东宫走。吹了一路清晨的凉风,也冷静些。 没有崔甫那张招人的脸在眼前晃悠,她不害羞了,开始生气了。 这会儿她反应过来了,崔甫就是故意的! 故意对她使美人计,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暗骂崔甫。骂了一会儿,又认真地开始思考那个在她脑子里转过无数遍的想法。 崔甫生了这么一张红颜祸水的脸,她原本还留有一丝余地,她看多了后能越来越觉平常。可今日她发现这想法太天真了。崔甫完完全全是照着她的审美长的,正中靶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崔甫智多近妖,就算一时不觉,往后也定然能察觉出来。若被他利用了她的这个弱点,那可一切都迟了。 崔甫他给脸不要,不愿意入宫,还生得这么招人有什么用。 如意认真地想,既然给脸不要,那就别要了吧。 回了宫的如意立刻召见了擅容功的女史。女史是摘星宫的老熟人了,进门行礼之后抬首第一眼就往如意一头茂密乌黑的浓发看去,不是公主开始落发便好。 还没等她松口气,便听公主问道:“有什么法子让一个人越变越丑?但也不要太丑,就一般丑便好。”不知道崔甫知道如意这般仁慈,没打算让他丑到极致会不会感谢她。 女史愣在当场,她想不到有一天能从爱美如命的公主嘴里听到“变丑”这个词。 但看见公主认真的眼神,还是立刻拿出了女史素养,沉声道:“风吹日晒,劳作辛苦,多日熬夜,都能让人变丑。” 如意认真地想了一想,崔甫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也没见他比别人脸上黑一分。劳作辛苦更不可能了,豪门子弟连指甲都是别人替他精心修剪,难不成她要崔甫下地插秧吗? 至于这个多日熬夜,旁人倒是可能因此憔悴,可她在扬州就看出来了,崔甫便是几日不睡,也精神抖擞。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如意沉了脸,问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女史顿了顿,低声道:“奴婢这里倒是有些药粉,只需一点点掺在妆粉中,不出一月,便能使人面色蜡黄形容憔悴。” 如意闻言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女史,她自然知道这药粉的用处,无非就是后宫的妃嫔争宠所用。不过她对圣人的后宫没有兴趣,一个能生的都没有,她懒得花心思在这些人身上。 “把那东西拿过来一些。出去后,嘴巴闭严一些。” 女史把头低得死死地退下了。 崔甫还不知自己那一出彻底得罪记仇的如意。只觉自己已经看透了小公主的本质。 他知这一副皮囊生得不错,但与之而来的麻烦事也不少。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层皮,却难免有些莺莺燕燕,让他烦不甚烦。 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公主今日的反应给取悦到。想起案上的几幅画像,不屑地冷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 戏台上常会出现那些洒狗血的桥段,类似爱上杀父仇人之子,穷秀才高中必会抛妻弃子。人们往往会在台下唏嘘感叹,但现实往往比戏剧还要精彩。 世上的巧合大概不过如此,如意在那头暗自筹谋怎么让崔甫变丑一些。而崔甫也在琢磨是不是要想个法子让公主最好选秀不成,孤独终老。 站得越高的人,手里掌握的权势越大。越不会委屈自己,显然崔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公主身边站着别的人。 公主身边的位置,虽然他不要,别人也休想觊觎。 这份占有欲意味着什么,崔甫当然清楚得很。但既然是小公主招惹在先,想来后果对方也该能承受才是。 崔甫骨子里的控制欲和野心终于向如意露出了那冰山一角。 二人各怀心思,但如意搁在屋子里的那瓶药粉迟迟没有机会送出去。 因为第二日本达就在朝上请旨,筹谋了几个月的建学终于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房公这般的大儒出面,固然压下了许多声音,但还是有很多人议论纷纷。 世家们闻风而动,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王清初一朝得权,在朝堂上一步不退。让他们一边恨得牙根儿痒痒,一边又心动难忍,只恨不得家里也出个这般厉害的小娘子。 你方唱罢我登场,金陵这一潭水被越搅越浑。东宫议事处昼夜通明,如意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她和崔甫不可避免地有许多交集。正事在前,如意再不会牵挂什么儿女情长,只恨不得把崔甫一个人掰开当八个人用。 崔甫的手段和魄力第一次原原本本地展露人前,不过短短半月,金陵城对崔甫的印象,便从那个少年得志才华横溢的郎君,变成有其父之风的朝廷重臣。 崔甫运筹帷幄,圣人给的权力极大,说一句翻云覆雨也不为过。 往日谦虚谨行的小郎君,圣人虽给他行走六部的职权,却从未见过他做什么。便是扬州盐课一事,也只是让人惊讶。但这回,显然不是惊讶,而是忌惮了。 崔甫倒也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个臣子。显然头一回领差的皇太女更值得他们注意。 皇太女说一不二的强势态度让他们惊心,更让他们在意的是,太顺利了。 房公在前为其压下了本该出现的问题。而崔甫和本达在侧助益她良多,更有清河,荥阳,河南,太原支持。让人不得不感叹,是不是“如意”这个名字起得太好。 忙起来的时候日子便走得极快,眼看便要入夏,日头一日比一日热。也不知是不是崔甫送的那位药厨确实管用还是旁的,如意这个春天又抽了条,身姿越发动人。 如今几处书院都进展不错,如意难得有心情赏曲。 她歪靠在凉亭里的榻上,耳边听着芳蔻的琴音,舒服得昏昏欲睡。又听见秋棠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话:“公主,周乐言大人来了。” 如意带了一丝哑意道:“叫进来。” 周乐言一进凉亭,瞧见如意的模样便立马有些脸红。但想起此行目的,又变了脸色。 如意一抬眼便看见周乐言这幅表情,还当出了什么事。坐直了身子,又挥了挥手让芳蔻退下。 秋棠有眼色地给如意递了杯茶,如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怎么了?” 周乐言吐了一口气道:“公主可还记得让臣去查几个小郎君?” 如意眼睛一亮:“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周乐言小声给如意汇报了她这些时日的成果。几个小郎君不是这个前日去了平康坊通宵达旦,就是那个已有通房,再不然就是脑袋空空,胸无点墨。最离谱的是长得最好的那个小郎君前日里与人吵架划破了脸。 凉亭里一时没有人说话,不说如意了,便是周乐言也敏感地察觉出古怪。 前有余东晖后有余皇后,二人对此事的上心程度可不是一般人可比。怎么可能让这些人的画像送到如意跟前。 显然是其中有鬼。 周乐言又小声道:“这两日公主要选秀一事不知是谁透了消息出去,还有不少人到我这里打听。” 历代皇储的后宫都是必争之地。很少有人能拒绝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是公主又怎么了?丝毫不影响他们想往上爬的心。更何况,这么些时日,皇太女如日中天,地位已经牢固。俨然是得了一部分人心。 谁家还没有个不用承祖业的小儿子呢?送去宫里正好合适。 如意听完这些话竟然第一反应便是头疼。 这消息周乐言都知道了,想必她阿娘早已知晓。还未找她想必是还没有查清楚。 安生日子没过几天,若是让她知道是哪个在后头搞鬼,她一定要弄死对方。 ※※※※※※※※※※※※※※※※※※※※ 非常感谢各位支持的小可爱,鞠躬!!! 第 61 章 余皇后确实像如意猜测的那般,早便得了消息。 余东晖多警醒的一个人,自打得知阿姐钟意几个小郎,便一直派人盯着。 从第一个从未踏入过平康坊的小郎君出事开始便冷眼看着,直到名单上的所有小郎君没一个逃得过,他才施施然带着消息入宫。 余皇后听完他的话,面上一点看不出来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淡淡地问了他一句:“查到是谁的手笔了吗?” 东宫此时还在忙着建学,如意还不知公主要选夫的消息已经被人透露了出去。如今这一潭浑水谁都可能插手,毕竟利益相关,谁都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余东晖丝毫不迟疑道:“背后之人手滑得很,没留下一点儿线索。” 余皇后不说话,只盯着他。 余东晖笑了笑道:“这些年我收集画像时,也没过分避讳过旁人。有心之人想查,还是能查得到。想动些手脚,倒也正常。只是怪就怪在,第一个出事的人是吴家小郎君。” 吴家的小郎君的家世不显,才华也属实算不上顶好,性子倒是温柔,唯有一张脸生得不错。这个条件扔在那一堆画像里头,可谓是丝毫不起眼。 果然余皇后眼神锐利了起来,这些不堪大用的小郎在她眼里还不如长乐宫养的花来有价值。让她在意的是,宫里是不是出了奸细。 余皇后转身把案上准备好的信纸递给余东晖,道:“这几位小郎君,你多上点心。若再出事抓不到人,你也别来见我了。” 余东晖一眼扫过,他过目不忘,送去的画像上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这上面可没有一个他送上的画像。他顿了顿道:“范阳卢氏家的嫡系嫡子,怕是不大合适吧?” 纸上的人皆是世家或是重臣之后的嫡系嫡子。 余皇后当然知晓他的意思,一笑道:“我原想着找个名声不显,家世不高的,性子好阿奴喜欢便好。可奈何这些人不成器,这么蠢的人入了宫也是给我阿奴添麻烦,倒不如挑些成材有用的,无非是嫁妆给丰厚些罢了。” 余东晖瞬间明白嫁妆是什么意思,他不由得提了一口气。显然是看世家朝臣们舍不舍得用一个小郎君换家族百年更进一步了。 他阿姐面上瞧不出,但显然也是气狠了。 “至于你提的那个范阳卢氏家的小郎”,余皇后轻轻笑道:“那可是人家主动的。据卢夫人说,她家小郎上元节对公主一见倾心,奈何不知公主身份,寻遍金陵城也寻不到人。直到上回公主去皇庙游街露了脸,让人瞧见了,才知道是公主。便眼巴巴地递了帖子,入宫同我说了。” 余东晖听到这里就暗道不好,果然余皇后接着道:“这小郎倒是深情,能说服卢氏,也有两分本事和真心。只不过我倒是有些话要问问我的好阿弟,阿奴上元节去西市还只带了两个人,这消息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余东晖头都大了,万没想到瞒得这么严的事情,竟然让余皇后拐着弯地从这儿打听到了。 一时忍不住退了两步,嘴里连声道:“此事便交给阿弟了,阿弟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话说完脚步迈得飞快,气得余皇后忍不住骂了两句。 余东晖出了长乐宫才叹了一口气。他余东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打从第一个小郎君出事便开始盯着。盯得这么死,岂会查不出来其中有崔甫的手笔。他掌管西市不错,但西市有多少商人都同崔甫有交情。 他不惜暴露了几个钉子才查到一星半点儿消息,让他恨得牙根儿痒痒。 他和崔甫因公务倒是有些交情,上回崔甫也卖了个人情提醒他五石散一案,但这也绝不是让他不和余皇后说实话的理由。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崔甫打哪儿得到的消息。周云生好歹也算是他未来的大舅哥,余东晖不由得捏了捏眉心,他那日也就少提了一句让周乐言保密。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自不可能告诉余皇后周乐言这个大嘴巴泄露的,便是余皇后看在如意的份上不说什么,到底也是会心有芥蒂。 自古姑嫂问题便是继婆媳问题最让人头疼的,余东晖毫不心虚地想:他这也算是提前将问题扼杀在摇篮里了。 他崔甫存的什么心思余东晖再看不出来,可真是眼瞎了。 余东晖又看了一眼纸上“范阳卢氏卢炀”几个字,准备去从崔甫那儿找回场子。 --- 余皇后的想法如意自是不知,她只清闲不过两日,又有许多事情等着她。 纵然公务再多,如意如今也不过十六。十六的皇太女即便能独当一面,也还是有在这个年龄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比如,每月至少要去两回崇文馆。 与崔相相处这么多年,如意已经相当了解崔琰了。她低着头书写时,被崔琰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忍无可忍地搁下笔,直直地看向崔相:“老师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学生说?” 崔相摇了摇头,表情无辜道:“臣并没有什么话。” 如意憋了一口气,又继续拿起笔。可她刚写了一个字,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又来了。 她又立刻抬起头,崔琰和善地问道:“可是这题目在公主能力之上了?”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崔琰一句话成功地激起如意的胜负欲,再不搭理崔琰只埋头苦写。 崔琰满意地点点头,他心情好多了。小公主最近用起他儿子丝毫不手软,郎君么,便是吃些苦也没什么。可他夫人郑氏已经许久没有给他个好脸了。 心情不好时,便想要折腾折腾这罪魁祸首。 等如意把题写完,他看完后心中虽满意,但还是特别招人恨地从怀里拿出了几张纸,笑着道:“这是臣家不争气的大郎君写的,公主看看,想必会更有启发。” 崔琰拱火能力一流,如意胸口处燃起熊熊大火,手指都攥得发白。 她心想:实在忍不了了。 抬起头来道:“原来是崔侍郎的墨宝,今日学生倒是有幸。” 崔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便见原本不耐的小公主接过了文章的那一刻,脸上突然飞起两道红晕。他眯了眯眼,便瞧见小公主珍惜地摸了摸上头的字体。 看完之后依然不舍得松手,含羞带怯道:“崔郎君果然好风采,学生自愧不如。” 崔琰心道,你还知道你是学生?我还当你要做我儿媳。 如意这一番作态,意味着什么崔琰再清楚不过。臆想中崔琰的脸色大变没有出现,如意有些惊讶。她惦记上他家大郎君,怎么崔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崔琰满眼复杂地盯着如意,过了半天才道:“公主若是喜欢,这文章便留着吧。” 如意被他一句话吓得赶紧丢开手里的纸,满目惊恐,她怀疑崔琰吃错了药。 这场景落在崔琰的眼里,便是小公主怕被他瞧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又留下一道作业便背影萧瑟地走了。 只留如意惊疑不定地看着案上崔甫的文章,笔走龙蛇的字迹仿佛在朝她耀武扬威。 --- 郑氏等今日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公主少时崔琰日日入宫教书,但如今只不过每月初二和十六才需给公主上课。 每到这两个日子,崔相便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后。公主刚立储的时候,常有人到她这儿来打探消息,试探崔氏到底是不是皇太女一党。 她都装作不知,可作为崔相夜夜枕边人,岂能看不出来这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她有时候都替幼女委屈,明明是自己的阿耶,却关心公主比自家幼女都上心。面上装得倒是挺像,可自打扬州公主卖了个人情给崔氏,崔琰可算是找着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公主身后。简直是迫不及待。 郑氏在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崔琰今日见完公主后回来便一直皱着眉。 她照旧不搭理他坐在一旁,任他唉声叹气地吸引她注意,也不给他一个眼神。 崔琰坐了一会儿,果然坐不住,开口道:“大郎君近日如何?” “他日日和你一道出门,回来也在书房里待着,我如何得知?” 崔相也不是真指望郑氏说什么,见人接了话,便继续道:“你心里可还在怪我?当日我口气重了点,可也说的是实话。” “我哪儿敢怪老爷,只是心疼我家大郎君,从小到大都没能为他做些什么。”说着,还拿手帕掩了掩眼角,似在抹泪。 崔琰沉默了一会儿道:“崔氏花了这么多心血培养他,他若进宫,怎么给清河交代?”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态度已然是有些松动。 郑氏听到这里心便寒了,她知道她夫君看重公主,却没想到不过见了公主一面,连大郎君也舍得了。 她忍着一口气,她家大郎君崔琰不疼,她来疼。 又流了两滴眼泪出来接着道:“崔氏那么多人,怎么就非要我家大郎君顶事?便是崔氏非要如此,老爷就不能想想法子让郎君便是成了婚,也能入朝为官么?圣人那么宠爱公主,想必也不会不同意。” 崔琰听到这一番话,沉默了。 第 62 章 五月初五,无论是皇城还是百姓人家,整个金陵城皆弥漫着一股热闹的气氛。 今岁也不知为何,气候早早地便暖了起来。秦淮河两岸站满了摩肩擦踵的人。河面上气势磅礴的龙舟,随处可见的充满着异域风情胡女,码头处打着赤膊的桨手不时的往身上浇些水。 如意坐在视野极好的酒楼里,推开窗饶有兴致地望着外头。 因着天儿热,她穿了一件淡绿色齐胸襦裙,颈肩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白栀伶俐地编织了一条五彩丝线扣在羊脂玉佩上,细细地系在腰间。手持着团扇靠在窗户边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周乐言进了屋子就忍不住连喝两杯凉茶,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月牙,去楼下王老太那儿买些酸梅汤来。多添些冰。” 如意还没说话,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便出了声:“你都已经喝了两杯凉茶,别喝了。” 如意闻言把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两只充满八卦的眼睛,来回往周乐言和余东晖二人身上看。 今日端午,金陵城各处都有庆典节目,为求驱邪避祸。西市本来就是许多南来北往之人的聚集之地,自然也有许多不同的风俗。如意往年也看过一回赛龙舟,不过那是小时候了。 她原都没打算出宫,只安心坐在东宫准备参加今日的宫宴。但没想到,余皇后竟然主动派人递消息过来,公主若是想出去瞧瞧也可以,只是要有人跟着。这个人选,没有比余东晖更让余皇后放心的了。 如意出宫,身边怎么能少了周乐言呢?正好她也借此机会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不过如意越看越觉奇怪,虽然余东晖还是挺照顾周乐言,但是她怎么从小舅舅眼里看出了两分不高兴来? 如意没有看错,余东晖确实头疼。想想也知道,余皇后怎么会无缘无故舍得放皇太女出宫。早就同余东晖商议好了,要制造机会让如意与那范阳卢炀相遇,最好留一些空间让二人能说说话。 余皇后确实对卢炀满意,对公主上心,且有些魄力,更不在意那些虚名肯入宫。余皇后也愿意松松手,多给些机会,至于如意如何想,那便要看小郎君的本事了。 可现在多了一个跟屁虫,余东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着周乐言,暗自琢磨要想个法子把她支走。 如意是头一回见周乐言和余东晖二人相处的场景,正看得津津有味时,便听到秦淮河边鼓声震天,俨然是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如意立马打起精神往外头看去,又一把抓着周乐言的袖摆,认真对周乐言嘱咐道:“你今日就在这里瞧,不准下去。你往下看看如今下面多少人,小心把你挤进河里。” 周乐言爱看热闹,尤其爱在第一线看热闹,虽然失落,但还是准备点头。却听见余东晖咳嗽了一声,笑道:“不若让臣领周大人去?” 如意愣了愣,心想她小舅舅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些了吧?但看见周乐言期待的眼神,还是心软松了口。一时竟忘了余东晖可是有余皇后的懿旨,负责她的安全,寸步不离。 余东晖叮嘱了两句便领人下了酒楼,可刚走到门口,余东晖就停了脚步,笑着看着周乐言道:“周大人不介意的话,还请稍等一番,我有些事情嘱咐属下。” 周乐言耳边是越来越急的鼓声,她随意挥了挥手道:“那你快些。” 余东晖点点头,走到一旁避讳着人吩咐了几句。周围人的呐喊声,喧嚣热闹的声音围绕着周乐言,余东晖说话声音又低,她什么也没听见。 嘱咐完了,余东晖瞧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轻轻地伸手拍了拍周乐言的脑袋,道:“走吧。” 周乐言被他这一番动作激得差点蹦了起来,挑衅,□□裸地挑衅!但余东晖说完便走了,她连忙追上余东晖的脚步。 周乐言的想法也是周云生的想法,周云生在大街上瞧见自己阿妹被陌生郎君拍脑袋,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不折断这个登徒子的手,他枉为人兄! 他想都没想便跟了上去,只留下崔甫一个人在原地来不及开口,颇有些无奈。他没有追上去,而是抬眼看了看方才余东晖和周乐言二人出来的酒楼,迈开了步子。 周乐言身边一直有人替他盯着,他自然是知道周乐言今日出来是和公主一起的,但现在余东晖和周乐言一道离开。那岂不只剩公主一个人? 正当他不紧不慢地迈入了酒楼之时,一个小郎君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虽未碰到他,但小郎君还是回头客气地施了一礼:“抱歉,这位郎君...” 话还没说完,突然认出了面前的人,原本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急,而带了些红晕,惊讶得更红了。 “崔大人,可真是巧,实在抱歉,方才走得有些急。” 崔甫也认出了眼前的人,露出一贯的温和笑意,道:“卢郎君,无妨。倒是卢郎君,行色匆匆,想必是有要事。先请吧。” 卢炀方才脸上刚下去些的红,又突然涌了上来,开口道:“那便多谢崔大人了,改日再上门拜访。” 崔甫点点头道:“请。” 这卢炀一看这模样就知是要去见心上人的,崔甫看着卢炀急匆匆地上楼,漫不经心地想,不知范阳卢氏要和哪家结亲。 卢炀站在拐角处整理衣着,仔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甚至又在意地把腰间的玉佩摆正了方向。 松青看到小声道:“瞧不出,这卢郎君还是在意打扮的人。” 然后便看见卢炀深吸了一口气,直往二楼一个厢房去。等卢炀站定后,松青忍不住立刻去看主子的脸。 崔甫眯了眯眼,站定不动,高挺的身姿凭白透露出几分压迫来。 卢炀跟门口的两个护卫说了两句话,便见厢房的门打开了,卢炀进去后,又立刻关上了。 松青小声道:“主子,那是公主身边的阿大阿二。” 崔甫不瞎,从卢炀站在厢房门前他便发觉了。等卢炀被请进去后,崔甫原本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冷笑一声。心里的情绪在上下翻涌,压着心底阴暗的情绪。耐着性子在大堂找了一处位置坐下,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在扇柄上。 秋棠过来同如意禀告时,如意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追赶激烈的龙舟比赛。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秋棠,道:“谁?” “范阳卢氏嫡子卢炀。” 如意奇怪道:“我认识他吗?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卢炀说得很清楚,请见公主。 如意只想了想便道:“那便叫进来吧,看看他有什么事情。” 她也不再去看那龙舟,而是坐直了身子,拿着团扇随手扇了两下。 卢炀低着头进来,行了个礼道:“范阳卢炀问公主大安。” 卢炀心跳的声音有些大,他有些紧张怕被公主听见。 便听见一声清灵的嗓音道:“卢郎君免礼。” 他这才敢抬眼看一眼公主。不过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再也压不住满脸的通红。 如意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哽在喉咙里,她记性极好,见过的人从没有忘记的。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小郎君与她上元节有过一面之缘。 再看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如意心中便有几分猜疑。 屋子里的气氛一瞬间古怪起来,如意清了清嗓子道:“卢郎君请坐,秋棠,看茶。” 秋棠忙上了茶给卢炀。 卢炀低声道谢,饮了一口茶,才鼓起勇气道:“在下冒昧前来打扰公主,是想自荐。” 如意一时不察,幸而刚端起茶杯,还没喝进嘴里,但也吓得咳嗽了两声。 她还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小郎君,一时被震惊,没有接话。秋棠闻言,更是警惕地站到如意的身侧。 卢炀也意识到失言,连忙解释道:“草民是想自荐为公主宾客。” 如意闻言松了口气,也为她会错意而尴尬。她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卢炀,卢炀生得不错,家世显赫,但这不是选公主宾客幕僚的标准。 卢炀感受到公主打量的视线,又挺了挺身子道:“草民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幼时拜于房公门下。虽身上还未有功名,也只是因为年纪太轻,家中长辈便想等一等。” 既然是自荐,那当然是要挑好听的说。如意倒不怀疑卢炀夸大虚实,她已有一个王清初,便多一个卢炀又有何妨。世家们向她示好投诚,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点点头,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卢郎君介不介意我出一题。” 卢炀:“请。” 如意随口便把崔琰留给她的作业,问了一遍卢炀。让她有些意外,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小郎君,肚子里倒是有些东西。 如意虽然没有直接答应,言说要考虑考虑,但眼里透露出的意思确实满意得很。卢炀是个聪明人,知道公主还是要查一查。他丝毫不介意,压下心底的喜悦。 纵然极为不舍,可余大人只给了他这么短时间,还是说出了口:“草民今日冒犯,打扰了公主的雅兴。这就便先告辞了。” 如意笑道:“卢郎君这就见外了,往后兴许还要常常见面,麻烦你的日子还多着呢。” 卢炀被她一句话说得心头火热,余皇后给他机会,他便立刻抓住。今日公主的反应,证明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成为公主幕僚,搬进东宫。岂不日后有更多机会相见。 崔甫数到一千三百六十二下时,那扇门终于开了。 等见到卢炀脸带欣喜地出来时,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下,断了。 第 63 章 卢炀满心欢喜地从楼上厢房下楼时,一抬眼正好看见坐在大堂里喝茶的崔甫。他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崔甫这样地位的人会坐在大堂,而不是寻一处私密的包厢。 恰好崔甫此刻也抬头看见他,四目相接。卢炀也就顺势上前打了个招呼。 崔甫还是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问道:“卢郎君这便就要走了?” 卢炀点点头,笑道:“是的。我早前定了一间厢房在楼上,只现在用不上,崔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上去坐一坐。”体贴地没有询问为何对方坐在大堂里,只示好地让出早早订好的厢房。 崔甫闻言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一眼阿大阿二守着的厢房门口,问道:“厢房里怕是还有别人吧?”。卢炀顺着他目光一看,立刻变了脸色。 急忙解释道:“不是那间,是隔壁那间。” 又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到底是年轻面薄的小郎君,一下子又红上了脸。 崔甫眼睁睁地看着他表情变化,体贴地没有再询问,脸上只带着淡淡的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冷色。 卢炀支支吾吾道:“那间是在下...在下尊敬之人所在厢房,方才在下只是去打个招呼。” 崔甫闻言露出明了的神色,道:“原来如此,那崔某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卢郎君的好意了。” 卢炀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崔甫的体贴,又想起往后他若是成为公主宾客。崔氏与公主关系不错,提前与崔甫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又忍不住笑道:“崔大人太客气了些,往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到时候便多麻烦崔大人了。” 崔甫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意更深,道:“哪里的话。” 卢炀只觉得今日实在是个大好的日子,与崔甫说了一会话后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松青隐晦地看了一眼卢炀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同情。 被卢炀误认为是订不上包厢的崔甫,施施然地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脸上瞧不出一点想法。 他脚步不停地走过卢炀的厢房,一直走到阿大阿二面前才开口道:“劳烦二位通禀一声,崔甫请见皇太女。” 阿大阿二对视了一眼,一瞬间都明白自家兄弟内心的想法,不是说只有一位卢炀的小郎君吗?怎么崔大人也来了? 但他们二人对崔甫都很熟悉,阿大抱拳道:“请崔大人稍等。” 便转身推开厢房门,不一会儿又出来道:“公主有请。” 崔甫掩下心底的不耐,有礼道:“有劳了。” 松青被留在门外,崔甫进门行礼后,一抬首便瞧见小公主今日的妆容极为鲜嫩,与平日在宫里大相庭径。 淡绿色的襦裙衬得她整个人白得像玉,但却因天热肌肤上仿佛逼出桃粉色,整个人宛如碧绿荷叶上刚冒出尖角的荷花。柔软,又脆弱。 他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余光看见秋棠手里刚撤下的茶盏,崔甫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崔甫一进来,如意便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显然换下朝服,只穿常服的崔大人更俊逸了。 她不知道崔甫是怎么知道她出了宫的。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算对其有几分了解。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她也就等着对方开口。如意对崔甫如今倒还算和气,崔甫进退有度,从不让她难堪。 何况这些时日与崔甫相见身边都还有许多人,她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早便散得差不多了。今日乍一见崔甫丰神俊朗的模样,有些恍惚,仿佛对他心动,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如意见崔甫行礼之后杵在那里跟个竿儿似的,暗自无语,还是先开口道:“崔大人怎么还不坐?” 崔甫闻言低着头的脸上表情好看了些,道谢坐下后,开口也不是平常那般虽然温和却有距离的口吻。 一边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袖子,一边和气道:“公主不介意的话,不如尝尝臣的手艺?” 这一句话把如意嘴里那句“崔大人有什么事”给咽了回去。她爱酒也爱茶,崔甫的酿酒手艺她尝过,对他煮茶的手艺也期待了两分,坐直了身子,道:“那倒要劳烦崔大人了。” 秋棠忙将案上的茶具撤下了,换了新的。崔甫看着如意方才用的那杯茶被撤下,眉眼松了一下。 如意原本还想看看崔甫的手艺,看他茶艺是学的哪家技法,可是看着看着便有些走神。眼睛像黏在了崔甫的手上似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却不显女气,修长的手指下隐隐透露出不弱的力道。原本有一搭没一搭摇着的团扇也停了下来,直到崔甫双指并拢将茶杯轻轻一推,道:“献丑了。” 如意才清醒过来,她掩饰般地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入口便是眼睛一亮。丝毫不吝啬夸奖道:“崔大人这手艺,便是不做官,开个茶馆也不愁吃喝。” 崔甫对她别具一格的夸奖不置一词,只笑了笑,又似不经意道:“臣不知公主今日出宫,说来也实在巧,若不是因臣恰巧遇见范阳卢氏家的卢炀,也遇不上公主。” 如意本来还在小口尝着茶,暗自琢磨,冷不丁听见这话,皱了皱眉道:“卢郎君?” 这卢郎君不像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公主的行踪怎么随口便透露给旁人? 听见“卢郎君”三个字,崔甫心底情绪又翻涌起来。崔甫虽然看那卢炀心烦,却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给人上眼药,开口解释道:“不过一面之缘,正好看见卢炀从厢房出来,看见厢房门口守着的阿大阿二,便猜测是公主在此。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公主勿怪。” 如意点点头,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更没有同崔甫解释的欲望。看在这杯茶的份上,也不会怪罪崔甫无礼。 崔甫等了一会,也不见如意说话,只在那低头喝茶。仿佛那杯茶比他这个大活人还重要得多。 他有些无奈,原本有些晦涩的情绪都散了些,又抬手为公主添了一杯茶,像是随口一问:“公主是如何与卢炀认识的?” 如意想了一下也没隐瞒道:“今年上元节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得认识。” 这话刚说出口,屋内二人同时意识到,上元节他们二人也是初见。 “那卢炀此番寻公主所为何事?” 如意听到这里本能地就是一皱眉,很想说一句“干你何事”,崔甫这话未免管得太宽些。 不过她转念一想到她不了解卢炀,本来还想私下派人去查查。但如今崔甫在这儿,可不就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这些世家的弯弯绕绕的底细他肯定比她清楚。她也就不计较,转而问道:“卢郎君此人,不知道崔大人知道多少,可了解?” 崔甫眯了眯眼道:“崔某倒是有几分了解,不知公主为何问起他?” 如意急切从他嘴里挖出消息,随口道:“卢郎君自荐入东宫,我当然要多了解他一番。” 空气中气氛凝固了一会儿,崔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自荐?” 被崔甫这么一说,如意也意识到好像被卢炀带跑偏了,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不清,但她也无意与崔甫多解释什么。只胡乱的点点头,道:“卢郎君为人如何?” 崔甫再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一下便落了下来。 如意原本有些凑近地身体,见他脸色变化,立刻有些警觉地退后了些。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崔甫,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反应这般大。 她甚至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好看的小郎君便是冷着脸也是好看的。 崔甫见如意被他吓到一般往后缩了缩,丝毫不留情,刻薄道:“卢炀可是范阳卢氏嫡系嫡子,学问算不上顶好,但也是卢氏精心培养的,家中岂会同意让他入宫?公主还是劝他死了心的好,别再痴心妄想。” 如意被崔甫这番话震惊得扇子都掉了。便是打死她也想不出一向以有礼谦和闻名的崔甫竟然会有一日用这种语气说话。 因为过于震惊一时没有意识到崔甫话里的意思。而且不知为何崔甫这般冷冷地看着她时,她竟然觉得有些心虚。 意识到自己气势有些不足,如意挺了挺胸脯,刚准备说两句话找回场子,便听见窗下外面传来周乐言咋咋呼呼的声音,意识到这是比赛结束余东晖领着周乐言回来了。 崔甫气得胸口都在疼,头一回忍不住在小公主面前露出了本性,看见小公主有些害怕似的退缩更是口不择言。 扬州城那一把鱼饵洒下,没能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全带走。如今却是积攒的越来越多,心口那一方寸天地,显然是被面前的小公主搅得天翻地覆。 他不屑地回忆了一下关于卢炀的全部消息,没有发现任何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心底暗自冷笑,和他抢人,怕是活够了。 崔甫耳聪目明,听见余东晖几人上楼的脚步声,突然单手撑了一下案几,高大的身躯前倾。以一种非常暧昧,但又非常具有压迫性质的姿势靠近如意。 如意被崔甫猛地凑近的毫无瑕疵的脸,惊得愣在当场,整个人被青竹的味道包围着。 然后感觉到崔甫微微侧过头,他高高束起的发丝甚至有一丝扫到她露出的锁骨。 如意忍不住屏住呼吸,便听见崔甫在她耳边说话,再近一些,崔甫那双薄唇便能吻上她的耳朵。不用思考都知道,她现在定然脸红得不成样子。 崔甫抬起另一只手,慢慢地拨了拨她耳边的发丝,轻声细语,却仍带着侵略性。 “公主不是心悦于臣么?怎么还想着让别人入宫呢?” 第 64 章 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崔甫说了什么,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右耳上,清晰地感受到了崔甫的呼吸洒在她耳后的一片肌肤上。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近乎有些无礼地推了一下崔甫。力道不轻不重,崔甫顺势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如意惊疑不定地看着崔甫,因着崔甫的动作,两只眼睛水汪汪,脸红了一片,连着露出的颈肩的皮肤都透着粉。 她使劲攥紧了落在一旁的团扇,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像被黏住了一番,吐不出字。 崔甫坐回原位后,似是心情极好,脸上竟又带上了笑。 方才一切发生不过片刻,但若是秋棠想拦,定然是能阻止的。但她却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剩下崔甫整理衣摆发出的衣料摩擦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周乐言的声音。 如意含着水光的眼睛瞪了崔甫一眼,却又透露着风情,像是撒娇。连如意都分不清自个儿现在的想法,她被崔甫打乱了阵脚,更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丑。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绪,使劲扇了扇了脸,想将脸上的热降下去。 崔甫老神在在地盯着她,还又添了杯茶,丝毫看不出心虚来。 余东晖在门口便看见立在一旁守着门的松青,他脸色变了变,动静有些大地推开了门。 如意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越想越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与崔甫在偷情似的。 余东晖眯了眯眼看向崔甫道:“崔大人,稀客。” 崔甫这才站起身来,笑道:“余大人,好久不见,打扰了。” 周乐言听见动静从后头挤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她阿兄周云生。 几人站在厢房里都不说话,原本宽敞的厢房都显得逼仄起来,气氛古怪之极。如意实在待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舅舅回来了,宫宴也快开始了,那便回宫吧。” 周乐言看了看如意的神色,颇有眼色地把那句“宫宴还有几个时辰呢”咽了下去。且闭紧了嘴巴跟在如意后头出了厢房。 余东晖不动,崔甫也不动,周云生看了看二人,识趣地退到厢房外头。 余东晖要笑不笑道:“崔大人的手未免也太长了些,心也太大了些。” 崔甫看在余东晖另一层身份的面子上,只笑道:“余大人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余东晖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意味深长道:“崔大人最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因为想也是白想,不该惦记的,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说完也懒得再看崔甫那张狐狸脸,脸色不好看地出了厢房。 但这个世界,报应就是来得这么快。 方才在崔甫面前摆长辈谱的余东晖,此刻要面对,对着他摆长兄谱的周云生。 一时有些气短。周云生可不在乎余东晖有多少能耐,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余东晖,丝毫不给余东晖留脸面。 直接道:“往日我阿妹给余大人添麻烦了,她年纪还小,不懂事,这里我代她道歉了。她性格有些轴,还是个孩子,不知退让,还请余大人以后多担待,避开些。” “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周云生说得极重,就差指着对方鼻子叫骂你个快三十的老男人还敢肖想他阿妹,妄图老牛吃嫩草,简直是不要脸。 余东晖一时也被噎得说不出话,便见崔甫从他旁边云淡风轻走过,还留下一声轻笑。 余东晖气得脸色发黑。一言不发地转身下楼,往公主离去的方向追去。 --- 坐在马车上的周乐言,眼睁睁地看着如意表情变化莫测,丝毫不避讳她。 过了半天,如意才静下心来,一瞧周乐言,便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周乐言原本光滑白皙的额头,如今染上了一片红晕,不是羞的,是被周云生弹的。 她原本与余东晖好好地说着话,周云生突然跟个煞神似的出现,二话不说,狠狠地弹了她一下额头。她又痛又惊,捂着额头,差点疼哭了。 却憋着不敢哭,因为周云生恶狠狠地盯着她,表情之凶狠,气势之强大,让周乐言一时泄了气。本能的开始反应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被周云生给逮着了。 但她没开口,余东晖却脸色大变,一把把她拽在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围了周云生。 周云生嘲笑地看着周乐言道:“怎么?还要绑了你阿兄?” 周乐言没有骨气地上前赶忙解释,但余东晖表情还是不好。周云生上前道:“这位是?” 余东晖肃着脸道:“在下余东晖。” 这名字周云生可太熟悉了,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便把周乐言拽在一旁开始憋着气数落,他都要气疯了。 他尾随二人一路,眼看周乐言越靠越近,姿态格外亲密,憋了一路的气。周乐言什么龙舟比赛都没看成,净听周云生这个唠叨鬼数落她。嘴里净是一些男女大防,周乐言每次回嘴都会被迎来更大的反应。 如意听完周乐言解释后,同情地看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周乐言一眼。心中暗暗为她小舅舅祈愿,上来就绑了未来的大舅子,想讨媳妇怕是有些难。 周乐言揉了揉额头,越揉越红后问道:“崔大人怎么会在厢房里?” 如意听见崔甫的名字就忍不住竖起了汗毛。心咚咚咚地跳得极快,但还是板着脸道:“碰巧遇见了。” 但周乐言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被周云生弹聪明了,脑袋清明得很,追问道:“方才我们回来时,崔大人与公主说什么呢?难得瞧着崔大人笑得真心实意,可见心情极好。” 如意那种诡异的心情又来了,她扭过脸道:“没什么。” 她顿了顿又岔过话题道:“你回头去帮我查一个人,范阳卢氏家的小郎君,卢炀。今日他自荐为公主宾客,想做幕僚也得要看看他人品。” 周乐言果然感兴趣道:“这事交给阿言了!这小郎君倒是有些本事,能查到公主的行踪。” 如意原本也只当巧合,此刻闻言也皱了眉,崔甫知道她在这,还可以说是看见阿大阿二。那卢炀是如何得了消息的? 周乐言不过随口一说,等送公主回宫后,她也回了家。今夜要随阿耶入宫参加晚宴,可得换一件得体的衣服,尤其是她额头上这片红,得想办法遮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骂了周云生,又骂余东晖。 余东晖把人送到东宫后,却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往长乐宫去。 余东晖这回可没有再给崔甫留什么遮羞布,汇报了卢小郎君的消息后,便开口道:“不知是不是臣弟的错觉,崔甫好像对公主有些不同。” 余皇后原本听闻那卢小郎君自荐公主宾客,心中甚是满意。冷不丁地听到余东晖提起崔甫,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今日我原本特意为公主和卢炀留下空间,却没想到回去时,崔甫坐在厢房里。看样子,待了有一会儿了。公主当时的脸色,也……” 余皇后攥紧了手帕,问道:“你是她小舅舅,有什么不好直说的?” “阿奴当时面色绯红,情绪不太稳。”余东晖眼神毒辣,想着自家侄女好面子,才没有当场朝崔甫发作。 余皇后闻言,原本前倾的身子又坐回了原处,闭了闭眼道:“还有呢?” 余东晖毫不隐瞒:“臣警告他时,油盐不进。但瞧那副样子,怕是起了心思。” 余皇后有些心烦地捏了捏眉心,也不说话。 余东晖低着头想了会儿道:“若崔甫肯低下身段,不知阿姐是如何想的?” 余皇后冷着嗓子道:“不可能。” 余东晖想问是崔甫不可能低下身段,还是不可能同意崔甫与如意。但看了一眼余皇后烦忧的神色,还是没有问出口。 如意不知道已经被她小舅舅卖个精光,她回了东宫,便一头埋进了被子里,把人都赶了出去。 秋雅姑姑有些担心地守在门口,秋棠适时地上前道:“劳烦姑姑照看了,今夜的宫宴我还要先去与李公公确认一下流程。” 秋雅姑姑点点头,秋棠顿了顿便离开了东宫。 便是如意再是个反应迟钝的,也早就回过味儿来,崔甫那番话的意思。怕是他误会了卢炀的去处,才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 可后来呢?后来崔甫凑近她时说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她从一个漆盒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搁在案上,眼神意味不明地盯着。 若说崔甫对她有意,未免自作多情,她又回忆了一番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皱起了眉。 但若是崔甫无意,那崔甫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还靠得那么近,语气态度暧昧之极,如意的耳朵又开始红了。 这瓶搁置已久的药粉到底该不该用,如意很认真地在思考。 想到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轻易心软。她可是丢过那么大的脸,崔甫当初不假辞色的模样她可是记忆深刻。 何况,她现在又不再心悦崔甫,若是崔甫当真对她有什么,她也该抓住机会嘲笑对方一番,再狠狠拒绝才是。 如意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摸了摸发热的耳朵,眼前又闪过崔甫那张祸国妖民的脸,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妖精。” 第 65 章 华灯初上,含元殿里席面上便已经坐满了人,如意来得不早也不晚,只剩圣人和皇后还没有到。 如意一进来便理所当然地收获了所有视线,她头一回出现在朝臣宴会上,往年从没见过公主真颜的夫人小娘子们皆回首望去。 身穿皇太女的朝服,盛妆出席,虽不过十六的小娘子,那身迫人的气势一点儿也不掺假。让人不由感叹,到底是皇太女。 如意笑着免了众人的礼,目不斜视地坐到圣人右手下的位置。正对她坐着的是崔相和他的夫人,崔甫的位置可没有离圣人这么近。 如意只顿了一下,便起身走到崔琰面前行了个学生礼,道:“学生问老师,师母安。” 郑氏方才一眼见到公主,便知道她家大郎君为何会对公主动心了。没动过凡心的小郎君,乍一见如此美貌出众的金枝玉叶,实在难逃得过。更何况,这位还不止美貌出众,更有才情和教养。 郑氏满眼复杂地笑道:“公主实在客气,相爷常与臣妇夸赞公主聪慧,才貌出众。” 崔琰在旁边不搭腔,显然是不想承认。 如意闻言倒是朝崔琰一笑,嘴里道:“当真如此?我还当老师认为我愚不可及,难以教导呢?” 崔相显然不想搭理如意,不想拂他夫人面子,只低头喝着酒。 郑氏心里更不好受,万没想到二人竟是这般相处模式,想到家中连话都不敢与阿耶说的幼女,再难说什么客气话。 如意见郑氏面色不是很好,只当她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体贴地告辞。过了一会儿,一个穿戴显然是有品级的姑姑亲自端了一杯清神醒脑的茶来。 郑氏有些愣,那位姑姑小声解释道:“公主瞧夫人似是有些不适,想来是殿内人多,有些闷。便让奴婢煮了杯清茶来,望夫人用了能好受些。” 郑氏有礼道谢后不由得望向那位体贴的皇太女,此刻正被卢夫人拉着说些什么,耐心地听着。她望着面前这杯茶,有些触动。 卢夫人拉着如意说话有一会儿了,她同殿内所有夫人小娘子一般,方才被穿朝服着盛妆的皇太女气势给狠狠地震了一番。 从前只听闻公主的名声,什么美若天仙,倾国之姿。纵然是听闻,也只觉得旁人多少还是有些夸张的成分。毕竟有一国公主,皇太女的身份加持,光环太多,便是只有几分姿色,也会被人夸大数倍。 但今日一见,想必再不会有人怀疑传言真假。 她想到自己的长子,说话间态度更亲切了几分。只希望自己能为卢炀给公主留下几分好印象。 “卢炀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但就是偶尔会有些犯轴。若是往后给公主添麻烦,还请公主多多担待些。” 如意理解地笑了笑:“今日一见卢郎君,性情温和,才学出众,夫人放心便是。” 果然,卢夫人闻言更是笑得像朵花似的,态度更加殷勤。她惯会说话的一个人,一张嘴就没有别人开口的机会,此刻凑近如意说话许久,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卢炀坐在他阿耶身边,远远地听见两句,心中害羞,但仍挺直了脊背坐在原地。 卢夫人气场全开,恨不得坐在公主身边时,圣人和余皇后终于到了。 众人行礼叫起之后,圣人例行要在宴会开始之前说几句话,无非是嘉奖些朝臣,兴致来了甚至会亲手做一些东西赏赐功臣。 不过这会儿,圣人说话之前,眼风先扫了一圈殿内。心情不错地开口道:“怎么崔甫坐那么远,来来来,坐近些。” 殿内众人静了一瞬,李公公极有眼色地忙在圣人下首处添了座,恰巧就在公主的右手侧。如意隐晦地看了一眼李公公,面上倒是没有变化。 大臣们倒还好,见惯了。可随丈夫阿耶来的内眷小郎君们可是头一回,见崔甫果然如传闻中圣眷极盛,心里止不住地感叹。 崔甫行了个礼道:“多谢圣人赏赐。”便施施然地坐下了,如意只觉右手边身子一瞬间便麻了。 圣人例行公事地赏赐几个大臣后,便挥手示意宴会开始。 宴会么,如意也是参加过的,不过那都是家宴。圣人也只会召些亲近的朝臣一道,像今日这般这么多人参加的倒是没有。余皇后一向护得极严。 但想来无非便是听听曲,赏赏舞。如意大方地将芳蔻献了出来,这会儿殿内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 崔甫侧目看了一眼,瞧着是端坐认真地听曲,但眼神有些放空的公主。笑了笑,丝毫不避讳地端了杯酒,靠近了些,但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臣敬公主一杯,还望公主勿怪午时臣失礼之处。” 嘴里说着失礼,但那暧昧至极的语气可一点儿也不像赔罪的样子。 如意从他靠近开始,身子便绷紧了,听见这话差点忍不住端杯酒泼到对方脸上。 放肆之极。 但好歹还有些理智,她脸上挂了笑,但却是咬牙切齿小声道:“崔甫,你是嫌命长是不是?” 崔甫看了一眼公主,色厉内荏。 崔甫低低地笑了一下,如意被那声音刺激得耳朵都红了。 “公主何出此言,可是臣哪里做得不好,臣改了便是。”明明是极为普通的一句话,但那语气,让如意开始怀疑人生。 含元殿也没海,他崔甫这是发什么浪? 她再也不怀疑了,崔甫就是故意的,故意撩拨她。 从崔甫端酒杯凑近开始,整个殿内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看去。如意不用抬头都知道余皇后一直盯着她,她忍住不发作,端起了酒杯朝崔甫示意,一口饮尽。 崔甫有些可惜的也饮尽手中的酒,目光转回殿内。心道:原当是个胆儿大的,没料到是个脸薄的。 等芳蔻一曲终了,圣人领头热烈地鼓了鼓掌,果然是欣赏得很。不过想到是如意宫里的,倒也没开口要人。大臣们殷勤地上前敬酒,冷不丁地听见余皇后开口。 “今日宫里热闹得很,许多小郎君小娘子们我还从未见过,卢炀何在?” 殿内众人反应各异,卢炀闻言立刻走上前,开口道:“卢炀在此,给圣人,娘娘问安。” 余皇后仔细打量了两眼,丝毫不吝啬地笑着夸奖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你阿娘前些日里进宫还同我说起你,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郑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捏紧了手帕。余皇后连个场面话都懒得想了,先不说卢炀年年随家中长辈入宫,哪里来的面生。 就说余皇后此人,跟卢夫人可是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不只是卢夫人,便是整个殿内,跟余皇后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 谁人不知余皇后长居深宫,从不与前朝臣妇打交道。按例来说,她们这些诰命夫人参加宫宴,得先去长乐宫给皇后请安。但余皇后很早以前,便不再接受她们的问安,连出席宴会也不过是露一面便走。 今日却惊掉人下巴的主动唤卢炀上前,说没个鬼谁信。 更何况这段时日金陵早有传言余皇后正为公主选夫婿,郑氏心里翻江倒海。看那卢大人和夫人眉眼松快的模样,便知二人满意得很。再联想卢夫人对公主殷勤的模样,郑氏有些控制不住的暗悔,方才对公主该更亲切些才是。 郑氏的想法也是殿内大多数人的想法,众人视线皆在卢炀和公主身上来回移动。 崔甫从余皇后开口唤人时,心里便咯噔一下。面上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但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没料到,余皇后竟然瞧上了卢炀。不过片刻,便意识到怕是前头二人相见也是余皇后有意安排。瞥到如意盯着卢炀不错眼的打量着人,更是胸口堵了一口气。 余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便是周乐言坐得有些远,听不大清前头皇后说了什么,也意识到卢炀可不仅仅是个公主宾客这么简单,他可能往后还会是公主夫婿。 众人心里各有想法,但面上还是你一言我一句夸赞,附和着余皇后的话。卢炀此时倒不脸红了,站在殿里颇为沉得住气地任人打量,问答自如。 余皇后看他这番表现更是满意几分,她眼风暗暗扫过崔甫,不知在想什么。 圣人原也没太在意卢炀,但见卢炀这番表现,也起了两分惜才的心思,开口道:“不错,身上可有功名?” “回圣人的话,未曾有功名在身。原打算今年下场参加科举。” 圣人望了余皇后一眼,又看向如意:“虽无功名在身,倒也有几分才学,不如先去东宫做个幕僚,公主觉得如何?”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皇太女身上,崔甫也顺势侧首看着对方。 如意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卢炀,圣人话说在这里,她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余皇后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 “卢郎君才情出众,东宫自然欢迎。” 话音刚落,崔甫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这话落在他耳朵里,怎么就那么刺耳。 他凉凉地看了一眼卢炀,轻轻地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扳指。若是松青在这儿,必然知晓有人要倒霉了。 第 66 章 皇太女这句话说出口,众人心照不宣的互相递了个眼神,打量了一番卢大人神色,皆在心里偷偷嘀咕,卢氏竟然舍得? 卢炀之后,余皇后果然兴致不高地退了场。如意憋了一肚子话想同她阿娘说,却因为身份不便退场,只能按下心绪。却难以掩饰地露出了几分心不在焉。 不时地看向圣人,她知道余皇后的意思,却摸不准圣人何意。 崔甫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如意莫名其妙地就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好不容易等宫宴散了,如意刚站起身打算同圣人说几句话,便听到圣人开口:“崔相,来陪我走走。崔侍郎,也一起来罢。” 一句话又把如意脚步钉在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圣人领着二人走远,忍不住心里暗骂。只得改道去长乐宫寻余皇后。 如意这会儿压着自己不去想崔甫到底什么意思,等到长乐宫见了余皇后,语气有些怨怪道:“阿娘为何不提前与阿奴说?想来今日卢炀寻来也是提前安排好的罢?” 余皇后换了身常服,颇有兴致同自己对弈,不疾不徐道:“怎么?听你小舅舅说,你们二人聊得不是挺好的?提前与你说,结果不都一样?” “那哪能一样,我原只当他是想投诚于我,只想做个幕僚。” “你那日不是答应我,全听我安排呢?我瞧着卢炀不错,是个聪明的。做幕僚不正是方便你们二人见面,让你了解对方么?” 如意憋了气,不说话。 余皇后扫了她一眼,又落下一子道:“还是你心里还没忘记崔甫?” 如意被这话吓了一跳,忙解释道:“阿奴没有,不过是觉得太快了些罢了。” “没有最好。是你自己应了圣人的话,可没人逼你。既然如此,二人便好好相处。” 说完又挥了挥手:“别杵在我面前了,回去罢,早些休息。” 如意只得告辞。春荣姑姑送她出来时,低声劝道:“容奴婢多一句嘴,公主也别同皇后置气,不过是先相处一番,若是不合心意,娘娘也不会逼公主。” 如意点点头道:“多谢姑姑指点,我知道了。” 心里却仍是不快,她素来喜欢把事情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她对卢炀没有任何意见,若是余皇后大大方方地拿着卢炀的画像同她说,她绝无二话。只是这种脱离她掌控的安排,她实在不喜。 余皇后不懂,春荣姑姑也不懂。 她无意计较,余皇后也是为了她好罢了。 如意出了长乐宫,又问了一句秋棠:“去让人问问崔家两位大人走了没有?若是走了,圣人歇下没有?” 秋棠应是后便立刻去问,不一会儿秋棠便回来道:“两位崔大人还在宫里。” 如意惊讶地看着秋棠,问道:“圣人和他们聊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人还在宫里?” 两位崔大人和圣人什么也没聊。太极殿里燃着香,李公公亲自守着门,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落子声。 方才圣人唤人陪他走走,他们父子两个跟在圣人后头,认认真真地走路,一直到殿内,圣人才开口道:“随我下盘棋罢。” 崔琰刚准备应是,便听见圣人道:“崔甫来。” 崔甫便耐心极好地陪着下了会儿棋,崔琰立在一旁看着。圣人看了一眼棋盘,落下一子,笑道:“以棋观人,我原当崔侍郎稳重得很,没想到也是会露出破绽。” 伴君如伴虎,位高权重的人嘴里每一个字都值得细细推敲,更何况崔甫本就是心里弯弯道道极多的人。体会了一下圣人的意思,笑而不语。 只不过再走几步棋后,圣人凝神看了看棋,方才的破绽如今已成围龙之势,崔甫轻巧的拿下一局。他搁下手中棋子,哈哈一笑道:“崔侍郎赢了,我便说么,崔侍郎这般心思缜密怎会露出破绽。” 崔甫客气道:“雕虫小技,不过是圣人相让。” 崔琰陪圣人不知下了多少盘棋,自然也是知晓圣人的棋艺。他心内暗自思量圣人此番把他们父子二人留下来的目的。 圣人摆摆手,丝毫不在意崔甫替他找补,端了手边的茶饮了一口道:“技不如人,崔侍郎何必自谦。” 又转而道:“不过棋子无情,任人摆布。换成是人,怕是难以做到事事随布局之人心意了。人与人相处,还是当以真心换真心。” 崔甫搁在袖里的小拇指微微动了动,低着头不说话。 圣人瞧着像是兴致不错,又对着崔相道:“今日你也瞧见那卢炀了,觉得如何?” 崔相一时不知这“如何”是问的卢炀哪个方面,不过圣人也没打算等他回答,自问自答道:“今日皇后宴前特意同我说,这小郎君仰慕公主许久,卢氏亲自求到皇后面前,希望皇后能给个机会。便是做个侧君,也是肯的。我原本还有些迟疑,今天瞧着倒是个不错的。你是如意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来问问崔相的意思。” 崔相听完忙道:“不敢不敢,公主的终身大事,岂有臣置喙的地方。” 圣人摆手道:“你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问你,你就说便是了。” 崔相思量了一会儿,认真开口道:“卢炀师从房公,才学自不必说。品行一时半会儿瞧不出来,倒是瞧着稳重。只是公主自小便是主意极正的,无论是侧君还是其他,都要看公主的意思。” 崔相这话显然说在了圣人的心坎上,圣人点点头,又看向崔甫,道:“崔侍郎有什么见解?” “崔相说得极是。”微微低下的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圣人笑笑道:“今日叫你们来,便是有事嘱咐。未免公主婚事波折,卢炀身边还是得有人盯着。成与不成,还是公主说了算,崔侍郎,你说是不是?” 崔相闻言不由得看向崔甫,背后细细地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深想。 崔甫仍是低着头道:“圣人说得极是,臣自当派人守着卢郎君。” 聊得差不多,崔家父子也告辞了,太极殿一出来,崔琰看了一眼前头带路的小黄门,憋了一口气没出声。 一直到回了府里,才开口把人叫到书房。 他脸色难看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并无。” 崔琰更气:“你还说没有?圣人话里的意思,你别和我说你听不懂!” 崔甫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眼里的神色,还是没有说话。 崔琰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往椅子里一坐,有些灰心道:“你若是真对公主有什么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也省得你阿娘日日心神不宁。只是你要知道,清河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身上有多少责任。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心想事成,你想要什么,便要付出相同或者更大的代价。你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崔甫仍是一言不发。 崔琰话止于此,不想再看见他,将人撵了出去。 从书房回院子的路上,松青盯着手里的灯笼,大气都不敢喘。等回了屋子里,才听见崔甫开口道:“卢炀查得如何了?” 松青忙把消息递上,崔甫接过,冷着脸看了一会儿道:“出去吧。” 松青应是出了屋子,自觉地把门带上。眼前闪过方才主子的脸色,预感到,接下来怕是整个府里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 崔府里这几日气氛不佳,东宫亦然。 离卢炀上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意越来越觉不适。这几日她想同圣人提一提卢炀,皆被圣人打着哈哈给绕了过去。试了几次,也知道圣人不想提。 她实在是不明白她阿耶的想法,越发心烦气躁。听见崔甫来请安的消息,忍无可忍地摔了杯子。 杯子碎裂的声音吓得周乐言蹦了起来,她今日特意把公务压了下去,来东宫便是要打探一下公主的想法。还没说两句,崔甫便来了,如意看都不看她一眼,丢下一句:“今日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明日再来说。”便气势汹汹地往书房去。 周乐言望着碎裂的杯盏,默默为崔甫祈祷了两句。 如意原是打着今日必要扒下崔甫一层皮的主意来的,满腔的雄心壮志在推开书房门的一刻,无法避免地气短了两分。 无外乎是被崔甫的美貌打乱了思绪。 但还是冷着脸道:“崔大人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 崔甫行了个礼后,示意如意入座。如意冷笑一声坐下,倒要看看他今日要做什么。 崔甫不见外地拿了茶具过来,亲自为如意烹茶,一边道:“便是没有什么事,也不能过来给公主请安吗?”与往常恨不得与如意划道相隔两岸态度大为不同,这种有些亲密的话往常只会从周乐言嘴里出来。崔甫?只会一板一眼地和她交流。只差把“离我远点”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如意不接他递过来的茶,冷笑道:“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便问一句,崔大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崔甫顿了顿,突然笑了。相貌惑人的郎君,展颜一笑,连魂都被夺了去。 如意不由自主得屏住了呼吸,便听见他开口道:“自然是想公主了。”脑子里仿佛有烟花炸开一般,嗡嗡作响,半天说不出话。 ※※※※※※※※※※※※※※※※※※※※ 非常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请多多收藏!鞠躬! 第 67 章 “崔甫,你放肆!” 如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张脸像被血泼了一样,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 “嗯?” 崔甫闻言慵懒地用一只手轻轻撑着案几,托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另一只手把弄着手里的骨瓷茶杯,整个人气质突然大变,活像是话本里吃人的妖精。 如意整个人都惊呆了,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平日那个淡漠疏离,只会勾一个淡淡浅笑的崔大人还有这样浪荡不羁的一面。 她下意识地朝屋内望去,似乎是希望能有一个同样见证的人能和她确认眼前的景象。只可惜,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秋棠守在了门外。 如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毫不留情掐了一下手心,回了些神,神色严肃道:“崔大人,收起你的轻浮!” 崔甫再也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只觉得面前这故作正经的小公主格外可爱,他就是故意的,没想到效果如此好。 这几日心中的烦躁仿佛一扫而空。 崔甫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确实心悦小公主。 从一开始的欣赏,到颇有好感,再到几分喜欢,如今已是认了栽,变成是想要与之共度一生。 原本他自知身上的责任,清河崔氏的未来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般压在他肩头,他还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小公主的示好。 但自打得知余皇后有意为如意择婿,压在心底的欲望便像被困住的野兽,迫不及待地要挣脱出牢笼。 如今再隐忍不动,怕是过几日便要见到小公主欢欢喜喜的定下亲事。这他如何能忍? 若说曾经还能仿佛局外人一般冷眼看着自己推拒小公主,现在是再也舍不得了。 不过他也知道,小公主若说对他有多少真心实意,那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之后见面,能对他不假辞色。怕也只不过贪图他这张脸。 倒是没有良心的很。 他有些冷漠地想:到底是对方招惹在先,便是他如今要做什么,也该她受着。 卢炀在他眼里丝毫不值得他重视,只是粗略一想,便有七八种方法让此人永远消失在金陵城,不过碍于圣人那日的话,暂不能动罢了。 至于清河,圣人,余皇后,朝堂,但凡他做了决定,这些只不过要花些心思,费些心力。外人只道崔甫智多近妖,却不知这已是他刻意藏拙。 他从小便聪慧,旁人看不明的文章,他扫一眼便能铭记于心。旁人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便能轻巧地推算出许多,一个人只要让他看一眼,便大致猜出其人的性格喜好。世间万物在他眼里简直无所遁形。 他祖父在小时发现他这个让人忌惮的能力后,便告诉他,若是想要在这世上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就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比旁人出色一些可以,过于出色也可以,但若是聪明到让人忌惮,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他理解祖父担心他慧极必伤,平日行事刻意会留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他家人的想法在他眼里无所遁形,圣人余皇后的心思他也能猜得差不离。 而如意,从第一眼见到对方起,他便知晓对方身份。原只当成一个金尊玉贵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每回见着他眼睛便放光,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纵然是美艳无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红颜枯骨。宛如白纸一张,让他丝毫没有深入了解的欲望。 可很快,他便被打脸了。无论是闹了个乌龙让他忍住不适咽下的宴席,还是扬州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提前将人抓住,都让他无可避免地被对方吸引住视线。 若只是有几分特别,他倒是能束手旁观。可显然他的心神已经被公主攥住。他现在只想在这张白纸上浓墨重彩的勾画,将其染上他崔甫的颜色。 说他心思深沉也好,说他不择手段也罢。这些年,难得遇见一个能让他这么在意的,不管她是深宫公主,便是九天玄女,他也要将人一把扯下来,随他遁入凡尘。 如意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人,但她心里清楚得简直不能再清楚。他崔甫定是对她动了心,要不然这几日他言行举止是脑子坏了? 她脸上还浮着红,心里一面不屑,一面又兴奋。 不屑在于,他崔甫把堂堂李朝皇太女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是任她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宠物吗?当日不假辞色地拒绝她,难道她那日的金豆豆是白流的吗?如今后悔了?想再进东宫,简直是痴心妄想。做梦去吧! 兴奋在于,往日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崔氏明秀被她拉下神坛。平日那副清高自持,连灰尘都不敢往上沾染的模样,如今正用着最不屑的手段,企图以色惑人。 如意使劲儿掐着自个儿手心,再深些怕是都要见血了。又兴奋又不屑地想着:不过如此。 真该让崔琰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大郎君如今这副狐媚样子! 心中自觉将崔甫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记仇上回崔甫让她丢脸,假装不知道崔甫的心思。打定主意要好好的吊一吊对方,再多瞧瞧崔甫这般作态,最后再狠狠拒绝对方。势必要将那日的仇给报了。 故而装模作样,严声道:“崔大人,我敬你为老师的长子,这回便不治你大不敬之罪,还请你往后谨言慎行。” 不要脸了的崔甫和如意简直不是一个段位,魅力像不要钱一般往外撒,丝毫不觉得靠脸欺骗小娘子有什么不妥,凉凉接道:“哦?不知若是臣再犯,公主要如何惩罚臣呢?难道要打臣的手心吗?” 说着还将手中的骨瓷杯搁下,伸出了手,掌心朝上凑到如意面前。他前几日便发现小公主在他煎茶时眼神便流连在他手上,毫不心虚地利用着对方的弱点。 果然,如意被他冷不丁递过来的手吸引住了视线,修长白皙的手指,掌心朝上,加上崔甫的话,让如意脑子里开始忍不住想入非非,若是冰凉黑色的手板打上去,到底是个什么景色。玉白的手上染上几道红痕,一想,如意觉得热的不仅仅是脸,只觉浑身都开始发热。 “嘶”如意突然清醒,本能地将藏于袖袍中的手伸出来,一看,果然掌心被细长的指甲掐破了最后的那层皮,丝丝血泛出。 伤口不大,但她手指不经意蹭地糊满手心,瞧着颇为骇人。她一看见这景象,脑子就有些嗡嗡作响。她是个没出息的,唰的眼就红了,就怕往后破了相。 崔甫眼尖,一眼看见如意手心沾了血,顾不得许多,立刻把人手腕抓了过来。温柔多情的小郎君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面色沉的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如意被吓得一包泪含在眼里,愣是没敢流下来。 崔甫细看上去,便见几个指甲印子,想来是自个儿掐的,伤口不大,只是瞧着可怕。他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开口责怪,却见小公主眼红红地盯着他,有些胆怯。 嘴里的责怪出了口便成了轻柔的一句:“可是觉得疼?” 疼倒是没有多疼,就是怕往后留下印子,但这话说出来可就太丢脸了,如意只好迟疑地点点头:“疼。” 又挣扎着将手腕从崔甫手里抽出来,崔甫顺势松了手,如意一看手腕上被崔甫攥出的红印子,眼泪再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打小便不是个爱哭的人,但若是身上哪块儿受了伤,那心里的委屈可是止都止不住。细皮嫩肉的身上哪处不是精心养着的,心里忍不住想:方才还想给崔甫手心上添几道红印子,没想到先被崔甫弄出了红印子。 崔甫一见她落泪,皱着眉头扬声唤人:“秋棠!” 秋棠闻言立刻从书房门外进来,一靠近便见到公主流着眼泪,手上还有血,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崔甫胆大包天让公主受伤,慌神地凑近一瞧,见着不过几个指甲印,才稳下了心神。 她是知晓公主对容貌有多么看重的,除了从前练习骑射时能忍住,平日里可谓是极为爱护自己的身体。秋棠不由得有些怨怪崔甫,上回便是公主动了气摔了宝石头面,伤了自个儿一回,今日虽是公主自己伤的,但想来都是因为崔甫。 她心中有气,恨不得立刻去圣人面前揭发崔甫,让圣人把他撵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公主面前。 但面上还是忙拿出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了血渍,又去门口唤人:“去端些清水,把伤药拿来!” 崔甫面沉如水地坐在原处,眼睁睁地看到整个东宫都仿佛被惊动了一般,秋雅姑姑领着几个大宫女上前,嘴里不时地安慰着太医马上便到,关怀备至。 若不是崔甫亲眼所见只不过是几个小伤口,怕还要以为是公主手断了,看着赵院正被请来时,心中暗想:你再来迟些,怕是伤口都要好了。 赵院正已经习惯了,明明是一眼便知,却丝毫不轻慢地左看右看,仿佛几个小伤口能瞧出花来。而后严肃的脸,眉间一松,道:“无事,绝不会留下疤来。伤药一敷,不过几日便好了。” 屋内众人闻言才心神一松,崔甫才明白闹这么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意听到立刻望向他,仿佛他要是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就要把他叉出去。 但崔甫还是颇给面子道:“我手里倒是有些膏药,莫说是小伤口,便是陈年疤痕涂上也能光洁如初,回头便让人送进宫给公主。” 如意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崔甫方才不过是一时心神失守,紧张了些。如今缓了过来心里有些纵容的想: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往后守着惯着,倾心呵护着。 第 68 章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如意总算心情平复了些,眼看崔甫还坐在那儿不动弹,跟尊玉佛似的。她开口问道:“崔大人,还有别的事么?” 崔甫听着她开口赶人,倒不生气。只是转而提起卢炀,缓缓道:“听闻卢家小郎君这几日便要入东宫了,不知道公主对他是如何安排的?” 安排?如意其实也愁得很,她对卢炀说不上有什么感觉,若只是如赵享明一般进了东宫为她办事,那当然是好。但若当真只是把人搁在前院里,只有公务才召见一面,余皇后那里就不好交代。 如意一挑眉:“崔大人有什么好意见吗?” 崔甫闻言不轻不重搁下端在手里许久的茶杯,骨瓷杯发出一声响,崔甫凉凉道:“依臣所见,卢炀尚且年幼,也未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性格说得好听是良善,说得难听些就是软绵,公主是寻幕僚,想来也不敢将要事交予这样的人。” 崔甫这话说得可谓是极其难听,就差直接说,卢氏想让东宫给他们带孩子了。如意发现自打遇见崔甫后,自己的火气越来越重,引线就搁在崔甫手里,对方随便说一句什么,都能引得她气血翻涌,脾气压都压不住。 这卢炀确实年纪小,但你崔甫也没比旁人大上几岁。就算卢炀当真如他所说,性格软绵。也要她亲自瞧瞧再说,本来她也没打算立刻同意卢炀入东宫,还不是圣人余皇后那日发了话。 不管过程如何,但卢炀如今已是板上钉钉地贴上了东宫的标签,崔甫说这话不是下她的面子么? 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脸面是万万不能丢的。 如意怒极反笑,道:“哦?卢炀在崔郎君眼里原来是这样的么?倒是与我的想法不大一样呢。” 崔甫:“哦?公主觉得卢炀如何?” “卢郎君才貌出众,据说师从房公,一手好字极为难得。性情么,也确实如崔大人所说,温柔谦逊,与人说话,格外顾忌旁人的感受。若说这是软绵,那我倒以为也未尝不可。他这般的小郎君,自来便是家中宠爱着长大,便是还没立事,想必也成长得极快。是个可塑之才。” 如意面不改色地把崔甫挑的刺全给堵了回去,崔甫合了合眼睑没有回答,屋子里一时有些静。 如意心中冷笑,让你装。 过了许久,崔甫才开口,声音带了些寒意,道:“既然公主如此看重卢炀,那倒希望他能好好当差,可别误了公主的差事。” 如意瞪大了眼睛,这是威胁她?她看着崔甫冰冷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面前的人。 崔甫不欲再待下去,眼看小公主有些被吓到,站起了身。缓了缓脸色,耐着性子道:“为了卢炀好,臣还是奉劝一句公主,还是别让人入东宫的好。” 如意还是那副不在意的表情,崔甫点到即止:“臣身上还有公务,改日再来给公主请安。” 如意一笑:“崔大人贵人事多,这么忙,请安都是小事情。往后无甚要事,也不用特意来东宫。” 崔甫闻言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如意撑着的那股气立刻散了。虽然她很不乐意见到崔甫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算是她自作多情,觉得是崔甫不愿意见到她与卢炀亲近。但她对崔甫的印象还是那个有着君子之风的人,素来不会无的放矢。 总觉得对方临走之前留下的那个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如意不得不上了些心,故而等第二日一早,便在东宫等着周乐言,好歹要问一问这几日可查到什么没有。 结果周乐言刚入座,还没说上几句话,便看见秋雅姑姑急匆匆地进来,“何事?” “方才赵享明递了消息过来,卢炀小郎君昨日在马场摔断了腿。” 如意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心中惊疑不定。 周乐言也吓了一跳,站起来连忙问道:“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摔断了腿?”这卢炀是疯了不成,眼见入职在即,不好好窝在家里温书,还有心思出去跑马? 秋雅姑姑缓了缓声,开口为公主和周小娘子解惑。 卢炀这几日确实是兴奋得不行,一想到即将与朝思暮想之人时常见面,心头便火热。 但也知晓好歹,知道事情未有定论之前,要沉得住气。也一直没有出府,什么帖子都推了,只埋头苦读。生怕进了东宫,不能为公主解忧,反而给公主添麻烦。 他刚翻完一本书,侍从便劝他出去走走,怕他熬坏了身子。他便也顺势在府里转了转,等走到府中花园时,便听见前头假山底下有人小声的说话。他本没兴趣偷听下人的闲话,却在对方提到“公主”二字时,驻了足。 “听说咱们小郎君马上便要为公主办差了,老爷夫人都觉得是荣耀,府里这几日气氛都好了不少。” “是啊,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当真如传言般,国色天香,美得像仙女。” 卢炀听到这里便皱了眉,妄议公主,刚想上前打断,又听到一句:“你说老爷夫人是不是想让郎君与公主成婚?也不知公主能不能瞧上咱们家郎君。” 另一人立马有些急了:“你胡说什么呢?咱们家郎君才貌双全,身份尊贵,哪里配不上了?” “哎,你别急么,我就是听说公主极善骑射,曾经一箭射穿了胡人勇士的裘帽,将人钉在靶子上。怕也是比较钟意同样骑射好的,咱们家郎君文采没话说,但骑射怕是不行。” 后头再说什么卢炀便都听不进去了。他自然是会骑射的,君子六艺,他都学过。只是正如那仆从而言,他只是会一些,与公主那出众的技艺比,实在是拿不出手。 书也看不下去了,小郎君心里有人,那自然是希望往后在心上人面前有表现的机会。卢炀忍了两日,还是没有忍住。第三日换了一身骑装,牵了马便往马场去。 而结果么,便是当天晚上被人抬了回来,一直温驯的马突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折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注定是不能上任了。 卢炀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还不知道他不是错过这一回,而是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周乐言对卢炀有些一言难尽,心里头虽然同情,但却也觉得对方是个没脑子的。摆明了是个套,还要往里钻。 如意的想法与周乐言大致不差,但她心里砰砰跳个不停,直觉告诉她,这事儿和崔甫脱不了关系。 这么想着,也开口问了:“可有查到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设计?” 秋雅姑姑顿了顿回道:“阿兄没有查到,但是据说崔大人好像查到了些什么,如今正在太极殿给圣人回禀。” 如意有些懵,崔甫这是去请罪,还是掩盖罪证? 太极殿里,不只是崔甫在,他的阿耶崔相也在。 圣人听完崔甫的汇报,半天都不说话。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说是卢家两个仆从被吴光通家的郎君收买?故意引人去马场,又下了药在马身上?” “是。” “哦,那吴光通家小郎君为什么要害卢炀?” 崔甫不紧不慢道:“吴光通家的小郎君原本当自己极有希望被选入东宫,故而有些自得。但宫宴之后坊间便有传言卢炀已经被余皇后定下,不日便要定下亲事。一时气急,便设计让对方吃点苦头。” 圣人闻言哼笑了一声:“一时气急?这事儿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吴光通也给我撵回老家去,公主的婚事也敢染指,怕是嫌活得久了。” 崔甫闻言,也一掀朝服袍子的衣摆,跪了下去。 崔相也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你跪下做什么?”圣人问道。 “臣有负圣人所托,未能时时刻刻派人照看着,让卢炀受了伤。还请圣人降罪。” “哼,他受不受伤又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是我的大臣,让你盯着些已经是他的恩赐。卢炀又不是我生的,为一个外人苛责我看重的宠臣,未免也太给他脸了些。” 崔琰听到这话,心里有了数又不觉心惊。圣人已然完全放弃了卢炀,显然是卢炀这回让他失望了。心惊的是圣人丝毫不掩饰对崔甫的恩宠,若不是他亲眼见着儿子从他夫人产房抱出来,怕是还要以为崔甫不是他生的,是圣人的儿子。 崔甫却是见怪不怪,圣人对他的态度一直便是如此。他被圣人叫起后看了看圣人的面色,问道:“如今卢郎君受了伤,不能下床,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入职了。” 圣人一挥手:“那便撤了职罢。”他家阿奴宫里的人哪个不是精心挑选的,卢炀没有这个福分,便罢了。 出了太极殿,崔琰出声叫停了崔甫。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家大郎君,小太监们有眼色地立刻退开了些。贴心地给这对父子留下谈话的空间。 “你实话与我说,是不是你的手笔。” 崔甫显然明白崔相这句话的意思,侧目看向一旁的梁柱,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崔相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你好本事,明知道圣人把人交给你,便是敲打你。顶风作案,当真是猖狂至极!” 第 69 章 崔甫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崔相说话还是得要拿出证据,不能因为我是你儿子,就可以随便将罪名扣在我头上。这可是欺君之罪。” 崔琰盯了他一会儿,慢声道:“郎君大了,你没用崔家的人我抓不住你的尾巴。我只希望你往后还能这般,永远让人拿不到把柄。” 又顿了顿道:“作为阿耶,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天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圣人在位多年,手底下有的是能人。公主,你更不要小看公主。你若是真心,那你就把你那颗高高在上的头给我低下来,要不然,有你后悔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不等崔甫回答,便一甩袖走了。 崔甫把自己的视线从梁柱上收回来,漫不经心地想:想要他低头,得看小公主给出的诚意。 他的阿耶,当朝宰相,陪伴圣人几十年,竟也看不清圣人的想法。全天下的人不同意他和公主的婚事,圣人都不会不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求之不得。 崔甫心里这般想着,也抬脚往宫外走。 还没走几步远,便见有过两面之缘的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上前,行了个宫礼,道:“崔侍郎,皇后有请。” 崔甫温和一笑道:“臣遵旨。”面色竟瞧不出一点惊讶。 --- 东宫里,周乐言抓着案几的角不断地用手扣着,发出了指甲划在漆面上的刺耳声音,如意倒是能忍,秋棠只觉得天灵盖都被这声音掀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乐言才开口:“公主,臣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如意心道,若是对劲就有鬼了。给面子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对劲了?” “太极殿方才派人来道明了缘由,就算说的都是真的。臣还是觉得奇怪。” “我昨日来东宫就是想同公主说明情况,前几日回去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把我压箱底的探子都拿出来用了。绕了一大圈的弯,才查到那吴家设计陷害卢炀的那个小郎君是极为孤傲,极其珍惜羽毛之人。西市平康坊对他来说就是个腌臜之地,绝不会踏足的地方。而那日却被人诱去,待了许久。呃,彻夜不归。” “这一个两个还能当成是巧合,可如今吴家郎君和卢炀一个都没落得个好下场。这让臣不由得担心,朝中仍是有人见不得公主婚事顺遂,可是哪一派的人?” 如意面色如常,可不是有人看不得她成婚么。只是让她好奇的是,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查得出来吗?她阿耶手底下的暗卫,赵享明她也给了对方不少人,周乐言也是。 合着全天下就他崔甫一个聪明人?其他人全是傻子?如意心底冷笑了一声。 周乐言又开口:“方才我就想问公主,公主手里一直攥着的是什么?” 如意顿了顿,把在手心里把玩的玉瓶搁在案几上,道:“小心些,别沾到自己手上。” 周乐言闻言愣了愣,小心地把玉瓶拿到手里,打开闻了闻,没闻出个所以然来,便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好东西,送给崔大人的。”如意面带微笑。 周乐言敏感地从如意微笑中看出两分不寻常,又听如意问道:“你明日若是无事,便陪我去一趟卢府,好歹去瞧一眼。” 周乐言立刻提起精神:“公主明日要出宫?”脑子里瞬间就想出了许多计划,想着带公主散散心。 如意把案几上的小玉瓶又收了起来,道:“只是去瞧一眼卢炀,不会久留。” 又想了想道:“明日便把阿大阿二交给你,我有事让他们办,出入宫门多有不便。我手里倒是有一些地产庄子,怕知道的人不少,你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周乐言自然无不应从。 第二日下了早朝,周乐言便同如意一起出了宫门,携礼登门。 崔甫惯例下了朝后被圣人留下,等他从御书房出来,出了宫门,松青一边递上马鞭,一边开口道:“主子,公主今日出宫了。” 崔甫刚准备上马的动作一停,转身望着他:“出宫?去哪儿了?” “派人跟着回来报,去了卢府。” 崔甫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便跌落谷底,看来下手还是轻了。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丢下一句:“去卢府。” 只是瞧一眼罢了,如意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奈何进了卢府大半天了,连卢炀面都没见着,光在这听卢夫人絮絮叨叨了。 上回宫宴时如意便发现只要有卢夫人开口的机会,那旁人只有闭嘴的份了。但她自觉卢炀受伤有她一部分责任,也好脾气地听着卢夫人诉苦。周乐言这么话痨的一个人,憋了半天也插不上嘴。 等卢夫人终于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时,周乐言赶紧接话:“卢夫人,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卢郎君?” 卢夫人才大梦初醒般,欣喜道:“自然是可以,瞧我,光顾着同公主说话。阿炀见着公主想必心情定会好些,公主这边请。” 说着便往前头领路。活像是怕如意反悔似的。 周乐言在后头低着头小声道:“这卢夫人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如意眼风扫了周乐言一眼,她自然明白周乐言的意思。这卢夫人若不是出身好,依她这没有什么章法的行事风格,怕是坐不上卢家的主母位置。 一行人刚走到卢炀的院子门口,就见一个小仆从小跑过来,禀告道:“夫人,崔甫崔侍郎来了,有话要问小郎君。” 众人皆有些怔愣,卢夫人自然知晓崔甫是圣人面前的大红人,怠慢不得,忙去请。 周乐言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意脸色却冷了下来。这是巧合,还是窥探她的行踪? 但卢夫人已去请人,自然是要一道去见卢炀。几人也停了脚步,不过片刻,便见崔甫从转角处出现。 互相见了礼后,崔甫便开口道:“卢夫人,打搅了。晚辈有几句话要同卢郎君说。”话对着卢夫人说,但却不经意地望向公主。 结果便看见公主脸色冰冷如霜,眼底皆是冷漠。 他本就憋了口气,瞧见如意这副不待见他的模样,更是如同在炽热的火焰上浇了桶油。但他越是情绪起伏,面上越是冷静。 卢夫人还不知道让她儿子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就是对面这位,还和气地说:“不打搅不打搅,公主和两位大人这边请。” 如意进了屋子,便见卢炀挣扎着想要下床,忙上前扶了一把开口道:“卢郎君免礼,你腿脚不便,好好躺着便是。” 卢炀顺势靠在床头,修养中的小郎君脸色雪白,唇色不显,有一种病美人的颓废感。如意老毛病犯了,心软了两分,仆从端了椅子过来,她也顺势坐下。 关切道:“卢郎君这两日如何?可还觉得不适?” 卢炀方才被公主碰到的手臂宛如火烧一般,他雪白的脸色也带了几分血色,道:“劳公主记挂,这两日已经好许多了。是草民没用,还让公主亲自前来看望。” “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这几日好好休养便是。切勿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等好了再说其他。” 崔甫方才见到如意的手扶了对方一把,心中便已阴郁。再见如意眼里的关切颇有两分真情实意,理智已趋近于无。心底的暴虐压都压不住,看卢炀的眼色与看死人无异。 周乐言不小心瞥到差点吓得叫出声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刚默默地离崔甫站远了些,便听见崔大人开口:“卢郎君。” 屋内众人都被他吸引了视线,崔甫勾了一个浅笑道:“郎君此刻还是要好好休息,公主宾客一事,圣人已有旨意,暂且搁置。等郎君身体好些再说。” 卢夫人和卢炀听到这里,皆是面色一变。卢炀的脸更白了,半天说不出话。说的是暂且搁置,怕是永远搁置了。卢炀咬了咬牙,他见公主一面难如登天,此刻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扯了一抹笑道:“公主,不知道方不方便和您单独说两句话。” 如意第一反应是想了想门口守着的阿大阿二,觉得没有什么危险,点了点头,道:“自然可以。” 话说到这里,众人也都识相地出去,只不过屋子的门和窗都打开,能瞧见人,只听不见人说话罢了。崔甫站在院子的花架旁,周乐言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便看见崔甫冷漠地掐断了手边的一枝花。红色花汁溅到了手心,瞧着像是鲜血。 她突然想到崔甫好像会武,是个武艺不输于阿大阿二的高手!那岂不是公主和卢郎君说的话他全都能听见?她一瞬间福至心灵,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心都要跳了出来。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崔甫侧目看了一眼周乐言,温和问道:“怎么了周大人?” 周乐言猛地摇头,崔甫眼神变幻了一下,轻笑道:“既然周大人知晓了,还请帮臣保守这个秘密。” 周乐言又猛地点头,崔大人太可怕了。明明是轻声细语,可她却觉得小命都被对方攥在手里。她要向公主告状! 可崔甫却像把她脑子扒开来一样,知道她在想什么。把那折断的花扔在脚下,看也不看一眼,温声道:“云生是我的好友,可就你一个阿妹。想来他也不希望你出事。” 这是威胁吧?这就是威胁! 但周乐言显然被崔甫从未视于人前的模样给吓到了,不敢说话,又站远了些。她不是怂,只是崔甫这副狠厉的模样太过可怖,她还没有傻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挑衅。 ※※※※※※※※※※※※※※※※※※※※ 感谢各位小可爱们!求收藏啦!鞠躬!!! 第 70 章 屋内,如意见人都退出去后,开口问道:“卢郎君有什么话想说?” 卢炀捏紧了被子,吸了口气才道:“公主,草民自知冒犯。但草民对公主一见倾心,还望公主垂怜。” 如意忍住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头一回正眼打量卢炀,一时没有说话。眉清目秀的,性子柔顺,又对她一片痴心。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怪不得余皇后会同意,她一时有些愣在原地。 屋子里半天没有人说话,如意想了想,郑重道:“卢郎君,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很抱歉,我对你并无儿女私情。郎君如今还在休养中,还望多多休息,切勿伤神。” 如意暗想,不是她心狠,实在是她对卢炀提不起半分情爱之心。她这一辈子见过的郎君不多,却也不少。而地位尊崇也让她所遇见接触的郎君们都是风度翩翩,涵养极好之人。她从未对哪个人有过一分动心,容颜是容颜,感情是感情。 能让她朝思暮想的,曾经也只有崔甫罢了。 想到崔甫,如意像被泼了一盆凉水般,顿时清醒。望着卢炀道:“卢郎君,好生歇息吧,我便先告辞了。” 卢炀自从听见如意说的话便低着头,也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轻声道:“公主慢走。” 如意瞧他那副样子,又有些可怜,她有些心软,顿了顿,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身出了门。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周乐言就像找着了主心骨一般,三步并两步地上前,问道:“公主如今回宫吗?” 如意让了一步,皱着眉道:“你干什么?好好站着。”周乐言原本都要挨到她身上了,冬日里头挨着可以,这都要入夏了,如意怕热得很。 周乐言闻言乖乖地停下了脚步。她如今有一肚子的关于崔甫的黑话要说,威胁她?当她周乐言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么?为公主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是公主不急回宫的话,不知臣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公主喝一杯茶?”这话原本是周乐言想说的,奈何被崔甫抢了先。 如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崔甫像是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笑道:“公主难道是害怕与臣相处吗?” 激将法虽然是个老招,但对如意显然是管用得很,她冷哼一声:“那便劳烦崔大人在前头带路了。” 周乐言眼看不对,她忙拽了拽如意的袖子,手指做了个一和二的手势,如意立刻想起阿大阿二要交给周乐言的事来。 她转头低声嘱咐了一句:“人你先带走,无妨。”她从不拿自个性命开玩笑,出门必是要带着暗卫。但崔甫武艺高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想来若真是有不长眼的,崔甫也能替她打发了。 话说到这份上,周乐言也不好开口强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甫这个黑心肝的把公主带走了。 崔甫护着如意的马车走了一会儿,如意被秋棠扶着下了马车,一抬眼便皱眉,问道:“崔大人,不是说喝茶么?” 崔甫点点头,道:“是喝茶。不过茶楼人来人往,不清净,恐扰了公主兴致。此处是在下一处私宅,旁的不敢说,庭园景色倒是还能入眼,公主若不介意,不如宅内一叙。” 如意抿了抿唇,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确实如他所说,清净得很。她心头有些不安,左眼跳了一下。但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再回头,岂不是显得她胆小。 她抬了抬下巴,没有说话,跟着崔甫进了宅子。 进去后一边打量一边想道,崔甫这厮到底赚了多少银两,寸土寸金的金陵城,也能购置这样一座园林。听他那话里意思,显然不止这一处宅院。 转过一道廊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八角亭猛一看似是横卧半空,走到跟前才能看清原来是立在凸起的一块地势上,周围又被假山层层包裹着,想要上去得先从这些千奇百怪的石头中绕过去,且要通过一条极窄只能容一人过的楼梯。 如意一时也被这番建造风格引起了兴趣,她见惯了好东西,但也没见过构造如此奇特的。 那楼梯虽不过二十来阶,却极为陡。如意不过往上迈了一步,便停下来,有些迟疑。 这么狭窄的楼梯,也没个扶手。总不能让她扶着旁边的墙壁?那瞧着实在有失身份,况且那石头上还有不少灰尘。 “来。”如意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仰了仰头,在前头带路的崔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朝她伸手示意。假山里光线昏暗,只能瞧见对方模糊的轮廓。 她不过片刻恍神,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她实在不想扶着假石墙壁。小心地爬着楼梯,秋棠在后头为她托起长长的裙摆。 光线黯淡的地方,人的心神更容易受到影响。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难以抑制的落在那个宽大又冰凉的手上,她苦夏,崔甫的手冰凉,一下子就把她心头的燥热烦郁给压了下去。 一时心猿意马,略用了些力。感受了下手下的触感,胡思乱想着,唔,瞧着白皙滑嫩,没想到硬邦邦的,像个石头做的。 崔甫在阴影中感受到了手中的动静,轻轻笑了一声。如意一个激灵:“你笑什么?” 崔甫停下脚步,指着一块光影道:“公主看这块,像不像是个小狮子?”如意凑近一看,还真是。 庭园建造大多数都是将各种天然,人工的石头打造成各种造型,姿态各异,瞧个雅致。便是借光,也多是投在地上成各种形态,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设计得这般不起眼。 若不是崔甫指给她看,她当真是没有注意。可见设计之人的心思巧妙,这仿佛是留给人的一个小惊喜,或者说是这个小气的设计之人留给自己的小秘密。 她又瞧了瞧其他的光影,皆是一些小图案,鸟兽虫鱼都有。她弯了弯眼,感兴趣地问道:“崔大人从何人手里购置的宅子?可知道这是何人设计的?” 这等人才,就该被她挖进宫里给她建花园。 崔甫笑了笑不说话,手上一点劲儿也没事,引着人迈过最后一阶楼梯。秋棠跟在后头上来,为公主整理了一下衣摆,一抬眼便看见公主将手从崔大人手里抽回,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避讳地站在了一旁。 如意刚出来,转了一圈,视野开阔。与他们来时丛丛假山相反,另一边是一个半圆的池塘。站在高处看,整个地势呈一个圆。鬼斧神工中又透着清闲雅致,她看得实在是喜欢极了,又开口问:“崔大人,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崔甫自打那回为如意第一次亲手煮茶后,秋棠便失业了。他见把人哄得神色舒展,一边翻烤着茶叶,一边不紧不慢道:“宅子从一个致仕的老翰林那里购置,入手后,臣便随意布置了些,公主喜欢便好。” 如意脸色变了变,原来是崔甫自个儿设计的,还“随意布置”,她心中冷笑不说话。原本她还想从崔甫手里买下,现在便是送给她,她也不要。 一句话说得小公主又不大高兴,崔甫好脾气的一笑,耐心和纵容给足了如意。 如意坐在榻上,盯了一会崔甫,开口道:“崔大人这几次的表现同往日大相庭径,实在让人容易想歪。” “哦?公主那是喜欢臣像从前一样与公主相处,还是喜欢臣现在这般呢?” 如意在心里简直要笑出了声,笑话,以为这样问,她便会回答么。她一眼看透对方嘴里的文字陷阱,死也不会开口说那两个字,回道:“都不喜欢。” 崔甫拿着茶匙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帘,目光幽深地看着如意道:“那公主是喜欢卢炀那般的?” 如意想皱眉问这关卢炀什么事,但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崔甫话中未尽之意,忍不住摩挲了两下腰间的羊脂玉佩。大胆开口道:“卢郎君自然是极好的,为人亲善,确实让人如沐春风。” 她见崔甫果然眼神变了,更奋身不顾的在刀尖上起舞,“今日见卢郎君受了伤,瞧着实在让人心疼得很。俊俏的郎君,便是生了病也我见犹怜……” 便听一声碎裂,如意吓了一跳。 崔甫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望了望手中碎裂的瓷,没伤到自己的手,只不过有些红。他不动声色地捏紧了碎片,尖锐的瓷片一瞬间就刺破了手心,流出鲜红的血来。 如意看见有血滴了下来,顾不上再说什么卢炀,慌忙道:“秋棠,赶紧去唤人拿些伤药来。” 秋棠转身往楼梯走去,也不知松青有没有老实守在下头。 如意顾不得许多,忙掏出了手帕上前想为崔甫止血,瞧见那么好看的一双手上破了个口子,若留疤可太遗憾。就好像原本完美无瑕的宝玉上摔破了个角一样让人难受。 一时间,早忘了自个儿珍而重之搁在东宫盒子里那个小玉瓶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也没想过崔甫一个郎君,手上流点血破了个口子完全不会放在心上,连眼色都没变一下。 崔甫方才一时失了手,却想都没想,毫不留情地利用了一下刚发现的小公主的弱点。看着拿着手帕细细为他挑出碎渣的如意,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掐住对方细白的手腕。 如意愣愣地抬头,才发觉二人靠得有些近,心里有些紧张,更不妙地意识到秋棠方才已经离开。现下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第 71 章 如意转动了两下手腕,试了试从崔甫手中挣脱开,却白费力气。 她不想露怯,只好冷着声问道:“崔大人这是做什么?还不松手,是想以下犯上么?” 崔甫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她,丝毫不在意发着小脾气的公主,问道:“公主若是当真觉得卢炀好,怎么不把人抬进宫?何必拒绝人家,招人记挂。” 如意惊疑不定,气道:“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臣可没有偷听,明明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大,吵着我了。” 如意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还倒打一耙的人,又扯了扯手腕,还是拽不回来。都快要气疯了,道:“崔甫!你到底要干什么!” 崔甫眼一瞥,瞧她手腕上开始泛红,手下力道松了些,望着如意,眼底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声音也低了些,带了点哑意道:“想做什么?我自然是,也想得到公主垂怜。” 如意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按她所想,此刻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让崔甫的脸也狠狠地丢一回。好让对方知晓,她不是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阿大阿二不在,宫女秋棠也不在,她的手腕还被人捏在手心里,这话到了嘴边便有些说不出口。万一崔甫翻脸,恼羞成怒,她可叫天天不灵。 崔甫没有指望如意说什么,他想要的,只会亲自动手去取。他食指尖上还沾了点血,丝毫没有放在心里。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公主,忍不住抬起了手,大拇指狠狠地抹过如意的下唇。 如意被他这番无礼轻狂又放肆的举动,弄得整个人身上像着了火一样。这么暧昧又充满暗示的动作,崔甫做起来面不改色,她却被炸得头皮发麻。一时间,嗓子像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崔甫看着往日端庄无比,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精致无比的公主,如今面色绯红,桃红的口脂也被抹花了,露出原本的唇色,眼里还盈盈泛着些泪光。心底的阴郁一下子被压了下去,浑身都散发着舒坦两个字。满意得不行。 谁让对方总说些让人生气的话,现在安安静静的,不就很好么。 如意当真要哭出来了,她恨自己没出息。崔甫这般猖狂无礼,羞辱于她,她竟然也无可避免地被对方吸引。 崔甫实在是生得太好了,这种下流的动作,丝毫没有破坏他的气质。反而因为靠得近,如意清晰地看到他的脸真是完美无瑕,皮肤白皙光洁,整个人宛如一尊玉做的。他如今也不说话,只盯着如意看,眉眼多情又勾人。 她有些泄气地想,若不是对方让她丢过脸,便冲着对方这张脸,一道旨意抬进宫里,便是让她费些心神疼着宠着,金山银山她也是肯给的。 如意内心天人交战,一会儿想着要把崔甫踩在脚下,心狠折磨对方一番。一会儿心软要不然抬进宫里得了,不就是多一张嘴么,她也不是养不起。 最后别过脸,语无伦次地开口道:“崔甫,你这样放肆,崔相知道么?真该让崔相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意已经习惯但凡让崔琰骄傲的大郎君犯了什么错,她都特想让崔琰分享一下想法。 这话不轻不重,落在崔甫耳朵里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他把如意的手腕松开,如意忙收回手退坐回原处。他方才瞥了一眼,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出所料的手腕红了一圈。 秋棠迟迟未归,八角亭里又没有外人,崔甫拿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将茶具换了,仍有闲情逸致地给如意煮茶。 一边开口道:“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如何?公主可是要治我的罪么?莫说是崔相,便是圣人,皇后,也都是知晓的。” 如意不可能治他的罪,主要是说出去丢人。但她一定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她听见崔甫后面那句话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看着崔甫不像是说瞎话无的放矢的模样,脸色变了变,她心中有一个荒唐的想法,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崔甫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把茶杯递了过去,温声道:“公主不觉得在问别人话之前,要先回答别人的问题,才算是礼貌么?” “什么问题?”如意不接茶,谨慎问道。 “方才臣请公主垂怜,不知公主回答?” 如意想将茶泼到崔甫脸上,给他洗洗脸。垂怜?他崔甫这个态度可不像是等她垂怜,好歹也和卢炀学学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心硬道:“崔大人说这话,我听不懂。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崔大人好似说过志在朝堂,并无婚配的想法?” 想了想又不过瘾,补了一句:“崔大人这是想被抬进东宫?”重音落在抬字上。 如意知道崔甫本质上是心高气傲之人,从当日对她的态度便可窥其一斑。绝受不了被说“抬”,她戒备地等着对方翻脸不认人。 没想到等了半天,崔甫才慢慢回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如意简直要笑出声来,崔甫亲手把软肋递给她,她不狠狠地利用一番简直是暴殄天物,继而又道:“哦?那也可以,不如做个侍君罢。” 侍君位同侧妃,这意思显然就是告知对方,往后她不会只有一个侍君,还会有驸马。便是登基了,她还会有皇夫。李朝自然也是有风流的女子养了很多郎君的,如意位高权重,若她当真想要,也没有人敢说一句。 像崔甫这般人物,怎么可能会接受与他人共侍一妻?还是个做小的,说出去周乐言怕是会笑掉大牙。 但崔甫闻言只是目光沉沉盯了一会如意,轻轻地开口:“可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公主只会蹬鼻子上脸,指望对方能拿出点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意一听人都傻了,她说这话只是故意刺激对方,别说她本来就没有选多少人入宫的想法,就说崔甫这反应,实在是不像开玩笑的。 崔甫好像钻进过如意心里,她的一举一动,脑海里的想法,都被他所了解一样。 此时气氛极好,崔甫也软了两分语气,蛊惑着开口:“公主若是能垂怜臣,臣自然感激不尽,无论公主要臣做什么,臣都是愿意的。” 如意被他哄得昏头转向,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臣从未骗过公主。” 如意闻言一时有些骑虎难下,怎么就被对方的美色迷了眼蒙了心,她压根儿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接受崔甫。若说拒绝吧,这么一枝高岭之花任人采撷,这滋味她还没有尝过,心动得很。何况崔甫姿态摆得极低,她心头那口气都出得差不多了。眼下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但若真答应,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她仅有的理智告诉她,这话不能随便说出口。她突然一晃神想到了卢炀,开口问:“我问你,卢炀的腿是不是你让人弄伤的?” 崔甫惊讶地看着她道:“公主怎么会这么想?臣绝没有让人去伤害卢炀。”他只是不小心让人去吴家小郎君面前说了几句话而已,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如意吐了一口气,理智终于回笼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心思深沉的崔甫,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没有任何证据,可她就是肯定是与他有关。 神智回笼后,纵然崔甫还是眉眼如画的模样,她也能稳得下心神,笑了笑道:“崔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崔甫一看她面色,心觉不好。心底叹了口气,虽知对方要开口推拒,有些遗憾。但也还好,若当真是任他施为随意摆布,说什么便信什么的公主,他也不至于难以自持的动心,花费心思了。 耳边传来松青和秋棠登楼梯的声音,他神色坦然地等着小公主接下来的话。 便听到,“我对郎君这张脸也钟意的很,既然如此,回头我便去皇后那里求旨,郎君便入我东宫罢。名分么,便给个侍君可好?” 崔甫难得怔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点点头:“一切皆由公主安排。” 心里想的却是:侍君?呵。他今日只是要小公主一个态度,只要公主点了头,那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但面上仍是一点儿想法都没展露出来。 如意现在是神清气爽,只觉得把那朵悬崖上最珍贵难采的花折了下来。她思来想去,崔甫这张脸留在外头也是祸害,不如她委屈收下,等他成了侍君,官职皆卸了下去。安安稳稳地侍奉她,也算是报了当日被拒的仇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再看崔甫时便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瞧,想着崔甫往后便是她的人了,也关切的问了两句:“手还疼么?” 如意不提,崔甫都要忘了,这点小伤在他眼里实在不值一提。这时候秋棠和松青姗姗来迟,但总算是拿着伤药来了。 尽管利用对方弱点不太光彩,崔甫还是低了低眉道:“还好。”瞧着有些脆弱,立刻激起如意的保护欲。 她拿过伤药,丝毫不避讳地光明正大地摸了两把崔甫的手,然后亲自为他上药。崔甫被她这一番动作都要弄笑了,平了平嘴角,想着:还是好哄。心也软了两分。 如意显然是忘了方才这人又是捏着她手腕,还煮了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们二人丝毫不避讳的模样难掩亲密,松青自不必说,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秋棠在一旁先是瞧见公主花了的口脂,下巴还沾了点儿血渍,又看见公主手腕有一圈红。再看他们二人相处的模样,已经快要被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吓死了。 好半天,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想着:东宫怕是好事将近了。 第 72 章 如意满意地看了两眼给崔甫包扎的手艺,眉眼弯了弯,心情显然是极好的,托着腮盯了一会儿崔甫,开口道:“崔郎君,回去好好养着,千万别落下什么疤痕。” 崔甫笑道:“劳公主挂念,臣定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会留下一点伤痕。” 可能是自觉崔甫往后便是东宫里的人,如意只觉崔甫此刻乖巧又听话,怎么看都觉得顺眼得很。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她得回宫了。 “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又顿了顿道:“官职早晚都要卸下,这几日便把手头要紧的事给处理了。可好?” 松青听见这话,人都傻了。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便要卸了郎君的官职? 崔甫眸子冷了一瞬,但还是温柔的回道:“臣遵命。” 如意听见崔甫的回答,笑得格外动人,起身便准备回宫。崔甫也顺势站起了身,理所应当地伸出了手,如意一点儿也不觉害羞,搭了上去。任崔甫在前护着下了楼梯。 等出了宅子,上马车前,身形停了一下,从腰间解下那块玉佩,递了过去。 崔甫有些怔愣的接过,便听到如意说:“此玉我佩戴许久,于郎君的缘分结于此,如今便赠予郎君。” 虽然是个贪恋他美色的小公主,但此刻,崔甫手中握着光洁顺滑的羊脂玉,仿佛触碰到了对方的真心。 他心底有些动容,捏紧了手里的白玉,道:“多谢公主,臣定当视若珍宝。” 如意笑了,转身上了马车。秋棠上马车前看了一眼攥着玉佩,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崔甫,吸了一口气。自知事关重大,今日必要去一趟太极殿。 如意端坐在马车里,脸色不复方才那般明媚。微眯着双眼,开口道:“这几日,阿大阿二若是有消息递来,不管何时,立刻让人告诉我。” 秋棠不知阿大阿二被派出去做什么,点头应是。 这会儿工夫,如意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等入了宫,二话不说,直往长乐宫去。她虽然容易被崔甫容貌蛊惑,但她也不是个傻的。 她长在深宫,身份尊贵,少有人敢招惹。不代表她便单纯无知,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崔甫不经意地回避了她的问题,她顺水推舟按下不提。小郎君么,便是有些心思也不奇怪,她宠着不愿咄咄逼人。 在她能容忍的底线里,随便崔甫折腾。但她可不愿被人蒙在鼓里,被人当成个傻子。她冷着脸进了长乐宫,给余皇后行了礼后,面色仍是不好看得很。 余皇后手边摞了厚厚一叠册子,手上正翻着其中一本。见如意面色不大对,缓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如意一挥手,宫女们皆退出殿外。才开口道:“阿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阿奴?” 余皇后闻言搁下了手中的册子,抬首道:“可是谁给你说了什么?” 如意还是冷着脸:“阿娘先回答阿奴的问题,阿娘知晓阿奴的毛病。”余皇后自然知晓,她的阿奴,有着天家的通病,爱猜忌疑心,难以亲近旁人。不能容忍事情脱离掌控一丁点,事事都要按自己的心意发展。 余皇后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一点儿也不觉得对方质问她这个皇后有什么不对。在她眼里,如意是样样都好,便是难得冲她发脾气,她也只会认为这才是皇太女的样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她的阿奴受委屈。 “瞧你这模样,是知道了?”余皇后道:“你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岂能不知你想些什么。崔甫确实好颜色,你同你阿耶一般无二,惯是爱美色。便是那日同我说不再记挂,怕是心里还难免惦记。” 如意冷静地试探:“那阿娘便同意了?” 余皇后默了默:“我原是钟意卢炀,他对你痴心一片,也给了他机会,没想到他这么不经事。想来太过痴心也不好,成了负累照顾不好你。” “既然如此,倒不如全了你的心意。还是,如今你不再想要崔甫入宫了?” 如意吐了口气,道:“阿娘还是在瞒着我。阿娘难道是忘了当初如何抗拒崔甫入东宫了?” 她眼神锐利地看着余皇后,一字一句道:“阿娘说我身份尊贵如何能倒贴一个小郎君?阿娘如今是觉得可以了么?”她笃定余皇后定是召见过崔甫,若是余皇后没有听崔甫亲口表态,绝不可能妥协。 余皇后垂下眼帘,过了半天才开口道:“昨日我召见了崔甫,见他对你用情至深,便点了头。” 如意闻言松了口气,脸色也缓了些:“这等小事,阿娘何必瞒我。阿奴又不是不讲理,往后阿娘若是有什么想法,先告诉阿奴可好?” 余皇后也不欲再提当时召崔甫的本意是什么,总归事已至此,她把如意唤到跟前,把方才手上看的册子递了过去,道:“你也看看礼单,瞧瞧可还有想要添置的?” 如意接过道:“什么礼单?”她一边问一边翻看,上头列了密密麻麻珍宝玉器,绫罗绸缎,正疑惑时,听见余皇后开口。 “大婚前,当然须得下聘,这都是按礼制的单子,若是你还有其他想添上的,也可以加上。” 如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大婚?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脸色变了变道:“这是驸马的礼制?” 余皇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自然是驸马,那可是清河崔氏的嫡系,是崔相的长子,难不成还能是侍君?” 如意一把将礼单合上,望着着余皇后道:“驸马?阿娘,我只想给崔甫一个侍君的位置。” 余皇后愣在当场,等看出如意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好半天才开口:“侍君?你这是还想往后再另选驸马?” “往后只有他一个侍君,不会再有驸马。崔甫入我东宫,只能是侍君,且往后不会再入朝堂。否则,我宁愿不选婿。” 余皇后被如意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开口道:“胡闹,清河崔氏如何能被这般下脸面,你要让你的老师往后怎么抬头?那般有名望的小郎君,怎么只做个侍君?我昨日已同崔甫允诺驸马之位。” 如意眼睛眯了起来,道:“阿娘是说,已答应了崔甫?” 余皇后皱了眉道:“自然。” 如意心凉了一瞬,她就说么,崔甫答应得毫不犹豫,原来是已从余皇后这儿得了话。她有两个条件,一是侍君,二是卸了官职。崔甫脸色没变的都应下了,如今头一个,崔甫是早有了余皇后的。这让她非常怀疑,第二个条件崔甫是不是也有了应对之策。 她冷笑出声,尽量不把难看的脸色露到余皇后面前,只道:“我不管阿娘是如何同崔甫说的,他只能是个侍君。” 余皇后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意执意指给个侧位,但见她态度坚决,默了默才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我再想想。” 如意闻言行了个礼便告辞,她憋着一肚子火。若不是她今日无礼地同余皇后打破砂锅问到底,还不知道崔甫想的什么心思。是她小看了对方,如意习惯地去摸腰间的玉佩,却摸了空,才想起来玉佩已被她送了出去。 一时间便想到崔甫接过玉佩那温柔小意的模样,她稳了稳神,再好看的郎君,也不能这般挑衅她。当初若是崔甫乖乖应了她,不管是驸马还是权势,她都是舍得。可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可不得出点血么。 她冷着脸,问秋棠:“去太极殿瞧瞧,圣人如今可有用晚膳?若是没有,便同圣人一道用。” 秋棠领命便往太极殿去,如意在后头走得慢,等快到太极殿了,秋棠才从刚太极殿出来。如意眯了眯眼,倒是她忘了,秋棠是圣人的人。 秋棠走到跟前,低着头道:“圣人正等着公主一起用晚膳。” 如意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进了太极殿里,给圣人请了安。便见圣人笑着招呼,道:“阿奴来了,坐吧。怎么今日想着来陪阿耶用膳?” 显然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她低了低眉眼,心里有了数。又抬起头,乖巧地笑了笑道:“自然是想阿耶了。难道阿奴来得不是时候,阿耶与哪位娘娘有了约?” 圣人一点儿也不介意被他的明月打趣,唤人拿了酒来,兴致极好的让如意尝一尝。 如意闻了闻,再一尝便知是崔甫酿的秋月白,不由有些出神。却做不知安安静静的同圣人用完了膳,等小太监们把桌子都收拾干净后,她才开口:“阿耶,今日阿奴来,确是有事要求阿耶。” “我就知道你若是无事,怎么会来我这儿献殷勤。说罢,要什么?” “阿奴要什么,阿耶都肯给么?那阿奴可就说了,阿奴瞧着崔甫不错,想抬入东宫,阿耶也允了?” 圣人哈哈大笑,完全没有自己家女儿要成家的酸楚,道:“允了!崔甫是个好的,做个驸马配得上。” 如意没有反驳“驸马”两个字,反而又似不经意道:“既然如此,阿耶这些时日可别再给他交代什么差事了,反正也是要卸了官职,往后安心在东宫侍奉的。” 圣人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脸色不太好,望着如意道:“谁说崔甫要卸任官职的?” 如意闻言,心一下子便凉了。 第 73 章 如意沉了沉气,故作疑惑道:“驸马自来身上是没有什么要职,更何况往后他还要进东宫侍奉。如阿娘一般,主持东宫事宜,如何做官?” 圣人仿佛被噎住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道:“崔甫是个郎君,岂能如你阿娘一般,只顾后院方寸之地?” 如意问道:“可后宫本就不得干涉前朝,若是崔甫仗着宠爱,手中有权势,可不乱了套了么?清河崔氏本就势大,他若再动了什么歪心,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崔甫是她见过心思最重的人,这样的人,若有反心,那便是李朝的灾难。她原本一直以为,圣人不会反对她同崔甫成婚的原因是,崔甫入了宫便像被折了翅的鹰,她能将人牢牢握在手心。 圣人意味深长地望着如意,说:“你还记得崔甫刚回金陵时,我怎么同你说的?” 如意有些恍惚地回忆起,当日圣人对崔甫极具推崇,俨然将其视为难得一见的良臣,评价给得极高,她难得见他阿耶对一个人如此高看。便是崔琰,他阿耶也不曾如此重视。 圣人又道:“一个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国家。崔甫若只他一个,后头没有站着清河崔氏和诸多世家,我当不会如此重视于他。这些年你学得很好,阿耶很高兴。但阿耶生你生得太迟了,往后路要靠你一个人走。” 如意闻言心中便有些酸楚,又听圣人道:“打从我第一眼见到崔甫,我便知晓此人非池中物。若是不能牢牢牵制,往后你登基了怕是要受他制衡。阿奴,纵然阿耶为你铺了这么多的路,却也难以一时改变世人重男子的想法,若万一阿耶去的早了,你如何能压下这满朝文武重臣。” “你若只是看上他的相貌皮囊,只想着将人留在东宫,那阿耶只能将他杀了。” 如意心里一惊,忙喊道:“阿耶!” “一个无甚大用的郎君,不能在朝堂上辅佐你,要来何用?”圣人沉声道:“我阿奴的驸马必须文可□□,武可卫国。莫说他崔甫本就野心勃勃,就算他是个草包,沾染了驸马的权势,背靠豪门世家,也难安心在深宫不问世事。” “当日你问我世家,我如何同你说的,可还记得?” 如意稳下心神,回道:“为君者,要善用人。制衡世家,将他们化作手中的剑,朝堂才会安稳,不会动摇李朝根基。” “那你如今可知晓如何待崔甫了?” 如意沉默了许久,努力消化着圣人今日对她一番剖心置腹,缓了声音,慢慢道:“阿奴知道了。” “那便好,我知道崔琰是你老师,纵然往日你与他相处颇有摩擦,但你心中仍是敬他尊他。你要谨记,若是哪日你觉得快要掌控不住崔甫了,万不可心软。该杀,还是要杀。更要斩草除根,崔氏满门一个都不能留。”字字皆透露着帝王的杀伐果决。 如意:“阿奴知道了。” 圣人一片苦心,唯恐百年之后护不住自己唯一的女儿。他闭了闭眼,不再多言,“回去好好想想罢。” 如意:“阿耶早些休息,阿奴跪安。” 如意出了太极殿的门,被晚风一吹,身上的冷汗才散去。但心中思绪翻江倒海,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她从未想过她阿耶如此忌惮崔甫,在她眼里,崔甫纵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到底不过是出众些罢了。她的关注和心神常常容易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关注过这个人本身。 圣人方才一番言论,实在是让她难以平复。若是她不曾对崔甫动心,崔甫也不曾对她动心,愿做驸马。想来,等她成婚之日,便是崔甫的死期,她若登基,便是崔氏满门的丧钟。 她宽厚贤明的圣人阿耶,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帝王的强势和果决。 明明已快要入夏,她站在巍峨的宫殿前,身上却一阵一阵地寒冷。在权势地位,李朝百年江山面前,她方才对崔甫那小脾气,仿佛一阵烟雾,没有一丝重量,不值一提。 无法牵制崔甫?圣人很了解她,若她哪日真离不开崔甫,用情至深之时,便是她被崔甫玩弄鼓掌之时。她莫名有些恐惧和委屈,崔甫太聪明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崔甫对她有几分真心。 秋棠瞧如意面色白得有些骇人,忙上前扶着:“公主?” 如意往日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脸上,露出些脆弱,望着秋棠:“嗯?” 秋棠手用了些力,道:“奴婢扶公主回东宫。” 如意压下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焦灼和紧张。点了点头,任秋棠护在她身侧回了东宫。 等回东宫,沐浴之后,她闭着眼任由白栀细细为她护理头发,闻着芍药为她调制的安神香,心神总算安稳下来。 安神香里仿佛崔甫身上的青竹清香,让她舒展了眉头。仿佛是被崔甫层层包裹围在怀里,让她踏实许多,也心软了许多。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说到底,如意不过是十六的年纪,便是从小学到大帝王权谋之术,也不过刚踏入朝堂几月。 更何况,这是她头一回真正面对,将自己的心和李朝的未来摆在天平两端。 崔甫,崔甫,她心里一直默念,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 第二日,早朝之前,圣人还未至。大殿内的朝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旁打着招呼,崔琰这几日心里头对他家太有主意的大郎君很是不爽,出门都要和他错开。 崔琰跟两位尚书随口聊着政务,便见公主进来,朝他施了一个师礼:“学生给老师问安。” 崔琰回了一礼:“皇太女安。”再看公主的神色,往日明媚无忧的笑脸都没有了,敏锐地觉察出公主心情不佳。 他立刻不自知的皱起了眉,关怀道:“公主这是没有休息好?可是因政务忧心?” 若是搁往常,如意势必要同他顶两句嘴,寸步不让。但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圣人的话影响了她,戳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倒给了崔琰难得的好脸色,端庄有礼,态度格外好道:“无事,只是昨日没有休息好罢了。劳老师挂记。” 崔琰更觉得不对劲了,眉心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脑中迅速转过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政务让公主难办了。旱灾?洪水,还是地动?难不成又是哪个地方爆出了贪官污吏?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他眼不见为净的大郎君走到二人身边,行了个礼道:“问公主大安。” 崔琰敏感地察觉到公主的脸色变了变,如意眼神复杂道:“崔大人安,请起。” 崔甫眼神好使得很,心眼儿也比他阿耶好使。不过片刻便能猜得小公主今日有些不对劲,又因何不对劲。 崔甫当他阿耶是个空气,温声道:“公主今日可有空?臣新得了一匹良驹,听闻公主马术极好,不知公主可否赏脸去马场瞧瞧?” 崔琰冷眼瞧着不说话,心道:看来是公务还不够多,还有心思跑马?卢家郎君前日才摔断了腿,怎么?也想步其后尘? 如意原本还不知如何与崔甫相处,要拿他如何是好,可崔甫这般自然而然的同她说话,她好似找着了个落脚点,点点头道:“我也许久未曾骑马了,难得郎君有兴致,自然是好的。” 说完,还给了个笑脸。 崔甫一下子就满意了,看了眼崔相道:“阿耶。” 崔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崔甫也不觉有什么不妥难堪,只朝如意笑了笑。 如意见他这般稳重的模样,一下子心就安定了下来。 等下了朝,出了殿门,便见两位尚书围着崔甫在殿门外低声说些什么。 她站定没有出声,观望了一会。心想,这两位尚书对她一个皇太女往日都是守着分寸,从未见过二人这般殷勤,脸上满意的神色压都压不住。如意眯了眯眼。 周乐言等在一旁总算见着如意出来了,忙凑上前道:“公主!” 听到这一声,崔甫立刻抬起头往如意的方向看来,又见他脸上带着笑同两位尚书说了什么,两位尚书皆惊讶地往如意看来。如意一时也没能体会到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便见崔甫点头致意后,往她这边走来。 周乐言凑上前还没开口说话,便见崔甫这个黑心肝的又过来了,笑着道:“公主,请。” 如意点点头,道:“郎君还请稍后,待我回东宫换了骑装。”又转头看向周乐言道:“怎么了?你有话说?” 周乐言还没头铁到能当着崔甫的面告他的状,憋了憋道:“公主这是要去马场?臣也想去。” 崔甫没有说话,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想法。 如意却是笑了笑,丝毫不避讳道:“我同我未来的驸马去散心,你也要来?”昨日同圣人皇后说完话,自知崔甫成为驸马已无可更改,与其在名分上纠结压崔甫一头,倒不如把心思花在旁的上头。 比如,让崔甫对他死心塌地,为她所用。周乐言早晚都是要知晓,倒不如借此说给崔甫听,她宽容大度,以驸马之位相待。 周乐言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崔甫闻言忍不住低下头,低低的笑出声来。光听见他声音,便知他心情愉悦得很。 第 74 章 周乐言傻愣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公主,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如意笑了一会才道:“是,你先回去罢。”说罢,便朝崔甫示意点了个头,往东宫走去。 周乐言呐呐的不敢多言,望着他二人般配得好似生来就该二人并肩走着的背影,出神地想着:说好的二人绝无可能呢?她太委屈了,憋了一肚子话还没和如意说呢,人家崔甫一下子立住了,飞上枝头做凤凰,没她的事了。 她有些忧愁地想,崔甫手这么黑,若是万一公主吃亏可如何是好? 周乐言正愁苦着,眼尾余光瞥见了余东晖的身影,眼睛一亮,这可是公主的小舅舅,送上门来的帮手,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 余东晖心有所感似的一侧首,正巧看见周乐言望着他两眼放光。他故作不知直往宫外走,但步子却放慢了下来。果然片刻后周乐言追了上来,语气讨好:“余大人,可真巧,你也来上朝?” 余东晖看都不看她一眼,这般废话,周乐言这是连搭话的都懒得敷衍他。他凉凉道:“怎么?不然还能是来皇宫踏青来了?” 周乐言有事求人之时,那态度简直不能更好了,她只当没听出余东晖的嘲讽之意,问道:“余大人,你瞧这天气,多好,不去马场里散散心可惜了。” 余东晖总算停了脚步,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矮了他一个头的周乐言:“你这是在约我?” 周乐言忙点点头道:“是是是,不知道余大人肯不肯赏脸。” 余东晖闻言笑了,语气里带了些纵容,道:“盛情难却,周大人难得约我,我岂有不应之理。” 周乐言高兴坏了,忙不迭地拉着人往宫外走。余东晖任由周乐言拽着他的袖摆,虽是瞧着不太雅观,但心里却满意得很。 一路上心情极好,极有耐心地陪着周乐言回府换了身骑装,心里感叹,这小娘子总算是开了窍。不枉他守了这么久,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可等他被周乐言一路拉着往马场去时,才觉不对,皱眉道:“这不是往林场的路。” 周乐言眨巴了两下眼,慢吞吞地吐了个:“哦。”骑在马身上,左顾右看,就是不正面回应他的话。 他眯了眯眼,不说话。等到了皇家狩猎园林门口,望着守在门口的侍卫时,周乐言才转过脸来,也不说话,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讨好地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怪不得要他来。非皇亲贵族不得进皇家的园林,他好歹也是余皇后的亲弟,想进必然也是可以进的。他不知周乐言为何今日要来这里,但区区小事,他自然无不应从。他走到门口,果然侍卫只看了他一眼,便立刻放行。 余东晖率先牵着马走了进去,等周乐言也进来后,便见她开始东张西望,仿佛在找什么人。余东晖一把拎着周乐言到跟前,牙痒痒地逼问:“你这没良心的,说实话,来这找谁?” 周乐言被他这粗鲁的动作气得要打他。 话问出口,便觉不对。周乐言还能找谁?自然是如意。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林场,皱起了眉。又冷着脸道:“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公主在此?” 周乐言正努力从他的魔爪中挣脱开,咬牙道:“是,不仅公主在此,还有崔甫。” “你乖乖在这儿呆着,我去找公主。”余东晖说完,便松了手,一把拽着马缰翻身上马,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骏马便撒开脚丫子往林场里头疾驰而去。 余东晖的话从周乐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忙不迭的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余东晖转了小半圈,总算遥遥地见着人了。 如意身穿一袭红色骑装,大红色张扬又夺目,素着一张脸,却仍能压下这艳色。脚下蹬了双牛皮马靴,腰间细长的腰带把她姣好的身姿都显了出来。余东晖一瞧自家外甥女的穿着,就想把低着头不错眼盯着看的崔甫眼睛给挖下来。 如意一手执着马鞭,另一只手正轻抚着一匹汗血宝马。不同于崔甫爱骑,这匹崔甫新得的良驹通身黑得发亮,看那充满着爆发力的马腿,是匹难得的汗血宝马。 但如意的心思如今显然不在马上,她手下没停,正试着骑上之前同这马培养些感情,但眼睛却像黏在崔甫身上。 崔甫一身骑装简直耀眼得让她错不开眼。肩宽腿长,整个人站在那儿,宛如一个发光的夜明珠,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如意的眼睛一直在他修长的腿上打转,腰细却不显瘦弱,她心思便有些歪了。 崔甫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坦然地任人打量,口中娓娓道来:“这马是汉拉族今年送过来的最好的一匹,听闻便是跑个三昼夜也不在话下。我得了它之后,便一直想找个日子献给公主。” 如意歪了歪头道:“这么好的马,郎君当真要送我?可会舍不得?” 崔甫轻笑,道:“能载公主一程,是它的荣幸。” 这话说得如意确实满意,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崔甫这般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如意二话不说,翻身上马,那马儿显然是不大同意崔甫的话,抬着前蹄便想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如意冷哼一声,她手上抬着皮手套,也不怕受伤。伏趴在马背上,便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她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慢慢哄着。瞧这马儿还矫情地甩来甩去,又是几鞭子。 崔甫站在一旁瞧着淡定,浑身的肌肉却已绷紧,只待若是如意有不对,便要救人。 但如意自有她的方法,她心狠起来,可不管马受不受得了。手中紧紧拉着缰绳,眼里尽是势在必得。 不过一会儿,嘶鸣挣扎的黑马便慢慢安静了下来,如意又拽着缰绳转了两圈,见黑马识相,停在了崔甫面前。 骑在马上的如意高高在上地看着崔甫,脸上瞧不出,但两只眼睛却透露了她的兴奋,笑着道:“郎君可要同我赛一场?便以三圈为终如何?” 崔甫笑着道:“自然可以,不知公主要以何为注?” 如意抬了抬下巴,道:“若是我赢了,便要郎君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是郎君赢了,任郎君提。”显然是对自己的骑术非常自信。 崔甫点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如意见他上马,立刻一抽马鞭,率先往前头跑去。 崔甫斯条慢理的摸了摸身下金马的脑袋,刚抬起手准备扬鞭,便听身后传来一句:“崔大人,且慢。” 他调转马头,望着面前的人,说:“余大人,我还当你不打算出声,一直要在那儿站到天荒地老呢。” 余东晖脸色难看,骑马上前,问道:“崔大人倒是好兴致,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有这闲心在这花前月下。” 四下无人,他说话也不遮掩,冷笑道:“你猜若是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让公主知晓,她还能给这般好脸色看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吴郎君曾经交代有人拿话引诱于他,巧的是,兜兜转转那人还与郎君的近侍有些干系。” 崔甫摆弄了一下手中的马鞭,漫不经心道:“那要让余大人失望了,此事公主晚上便会得到消息。余大人猜猜,公主会有何反应?” 说完又抬起头来,朝余东晖露出一笑:“有个消息余大人怕是不知,公主已向圣人娘娘求旨。想来不久后,在下便要称呼余大人一声,小舅舅。” 余东晖脸色更难看了,脸黑的都能挤出墨水。他盯了崔甫一会儿,道:“崔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若你敢玩弄公主的心意,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崔甫收了笑,看着余东晖,格外认真道:“我崔甫从未如此珍视一个人,待公主定当珍之重之,惜之爱之。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他原本可以当余东晖是空气,毫不在意。但到底对方是如意亲近之人,承诺他既然给出了,君子言出必行。正如对余皇后所言,他当万事以如意为先,以真心待之。 让一个防心极重的小公主发自内心地接受他已经不易,他可不愿再旁生枝节。 “你最好说到做到,一辈子记得你今日说的话。”余东晖还是有些不悦。 崔甫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公主今日心情不佳,难得出来散心。还请余大人也帮在下一个忙。” 余东晖顺着他的视线一回头,便看见周乐言欢快地骑着马往这儿来,他头又疼了,就不该对她抱有期望。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崔甫,丢下一句:“记得你说过的话。”便转身去逮周乐言。 周乐言哪里能打得过余东晖,硬是连人带马地被拖走了。看她临走时的表情,想来余东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到她一个好脸了。 崔甫象征性的骑着马转了一圈,便安安静静的等在原地。 如意痛痛快快地跑了几圈马,完美地和周乐言还有余东晖错过。觉得这些时日憋在心口的闷气出了个干净,她一手撑着马背,潇洒利落地翻身下来,问道:“郎君这是已经跑过三圈,还是一步都没挪动,认输了?” 她眉眼动人,脸上浮着红,瞧着肆意又美丽。眼里仿佛盛满着星光,让万物黯然失色。正如崔甫与她初次相见时一般,让人神魂颠倒,摄心夺魂。 崔甫慢慢踱到如意身前,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温柔地替如意擦了擦额间的汗,磁性的声音落在如意耳边: “臣认输了。” ※※※※※※※※※※※※※※※※※※※※ 写到这里,发现有些小可爱好像不太能理解。 崔甫是很动心啦,但如意心里还有些芥蒂。 作者非常努力做到逻辑自洽。终于熬过了这一段外界阻力。 接下来就是崔郎君乖乖追妻啦,憋了几十章,作者要开始疯狂撒糖!!!! 再次感谢所有不嫌弃看文的小可爱!鞠躬!!! 第 75 章 “认什么输?你这是故意让我的么?”如意差点又被崔甫的美色迷惑,伸手想接过帕子,却被崔甫躲了过去。 他固执地要亲手为她拭汗,她只好仰起脸任他施为。 崔甫收拢视线不去看她的红嫩水润的唇,怕又同上次那般控制不住自己欺负她。 再来一次,他怕是做得会更过分。 “公主骑术一绝,何须臣相让?” 如意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你一点儿汗也没出,这么热的天,郎君当真有上马?” “自然是骑了”,不过只转了一圈,崔甫面不改色地伸出手:“臣体质如此,冬暖夏凉,不信公主摸摸。” 如意盯了一会儿崔甫的手,未来驸马的手,她摸的理所应当。她脱下手套,搭了上去,果然手冰凉,她有些羡慕。若她也不畏夏热该有多好。 崔甫感受着如意娇小柔软的手在他掌心里,一手便可将其包尽,若是他想,这么软,他毫不费力便可捏碎。 心里这么想,手却动都不敢动,生怕弄伤对方。毕竟对方是个细皮嫩肉,格外娇弱的公主。 如意抽回了手,“天色尚早,咱们走一走?” 崔甫点头,自然而然地牵过如意的黑马,问道:“臣方才输了,便要回答公主一个问题,公主可有什么要问臣的?” 如意没说话,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崔甫。崔甫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微微侧脸,有些疑惑:“嗯?” 如意指了指对方的袖袋,有些无奈道:“郎君若是不介意,还请将方才的帕子给我。待我洗净了,再还给郎君可好?”崔甫方才当着她的面,拭了些汗后理所当然的又收了帕子。 崔甫闻言低低地笑出声,道:“公主,臣也不是轻浮之人。不会拿帕子做什么的。” 如意本来也没有乱想到那里去,不过是因为到底弄脏了对方的手帕,还是应当洗净送还为好。但崔甫这么一提,她瞬间就开始乱想,颈后红了一片,面上还是正经得很。 崔甫不紧不慢的从袖袋里掏出了帕子,递了过去:“公主方才想问臣什么?” 如意接过后胡乱往身上一塞,脚步不停,望着夏日郁郁葱葱的树林,低声道:“郎君可能保证,绝不会敷衍我?” “当然”,崔甫毫不犹豫点头,“无论公主问什么,臣定知无不言。不会有丝毫隐瞒。” 说完停下了脚步,眼里还藏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 如意又往前走了两步,捏紧了手里的马鞭,转身与崔甫隔着两步的距离,才开口。 “我想问问郎君,当日能不假辞色拒绝我,今时今日又为何改变心意?” 这话问出口前,如意思考了很久,她完全可以问旁的,比如崔甫是不是早就猜准了圣人和娘娘的打算,所以才能在她提出条件时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她想了很久,还是想问那个,她内心深处最在乎的事。崔甫闻言后,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沉默了一会儿。 只这一会儿工夫,如意便觉得格外难熬。在她险些要松口,有些心灰意冷之时。 崔甫冷不丁地上前了两步,轻轻抬起如意的手,然后小心地握在手中。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格外专注地看着如意,如意不自觉地呼吸都轻了,但心跳却越来越快。 “臣,心悦公主。公主在臣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比。臣承认,当日对公主说的那番话有违本心,是臣生平唯一后悔之事。若当日臣能意识到本心,想来也不会与公主错过。更不会让公主委屈。” “对不起,公主原谅臣可好?” 如意本是极为高兴对方对她吐露真心,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知怎的,便想起当日受的委屈。眼圈一下子便有些红,咬着唇不肯轻易原谅。一颗心像泡在水里,酸酸涨涨。 崔甫瞧如意眼眶有些红,心一下子就紧了起来。有些后悔不该在此时提及此事,还是要慢慢来。 他忍不住抬了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如意咬着的唇,有些心疼道:“别咬自己,若公主实在想咬,便咬臣可好?” 如意微侧了脸,躲开了他的手,但却没有因对方触碰而生气。人心是肉长的,何况如意从小到大就瞧上过这么一个小郎君,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对崔甫都是耐心极好的。 崔甫低着头,小声哄道:“若是公主不想原谅臣,那便不原谅,作为惩罚,让臣对公主更好,可好?” 如意不吭声,过了一会又冷不丁旧事重提,道:“卢炀,到底是不是与你有关?” 崔甫牙根儿有些痒痒,卢炀简直阴魂不散。 崔甫只顿了顿,便轻轻点了个头,叹了口气道:“是。”说完退了半步,似是任凭处置的模样。 如意早有猜测,甚至不惜把阿大阿二派出宫,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崔甫查个底儿掉。 如今她一点儿也不觉气愤了,原本在她看来,若是抓住崔甫的尾巴,她必要崔甫付出代价。但如今崔甫真毫不迟疑地承认了,她又觉得有些舍不得将人治罪了。 崔甫眼都不眨地盯着如意,问道:“公主要治臣的罪么?” 如意纠结了一会,便不再想了,嘴里道:“念你初犯,这回便饶了你,往后再以下犯上,必不轻饶。”她想了想她可以学习的对象,她的阿耶。圣人的后宫自然也是有争宠的美人,她阿耶对这些后宫美人都怜惜得很。深受宠爱的亦或是容貌姣好的犯了错,一向是不欲深究,颇为宽容。 如意是让了一步,但崔甫显然没有就顺着对方□□爬下来的想法。 “公主不问臣为何要同卢炀过不去么?” 如意猜到两分,这理由有些让人尴尬说不出口。她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却突然被崔甫捏了捏指尖。 “因为臣绝无妨容忍公主的眼光落在别人身上。臣爱慕公主,只想公主眼里只有臣一个人。卢炀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若不是怕吓着公主,他早已是个死人了。” 话听到最后如意无端地觉得有些寒意,崔甫绝不是在开玩笑。他神情认真,显然是当初真的有过这个想法。 如意缩了缩手,却发现抽不出手,崔甫见她如此,脸色又放缓了些道:“公主,往后只看臣一个人,可好?” 如意本就对他人无意,但崔甫这么说,她便有些想逗逗对方,努力摆出诚恳的脸,道:“郎君往后同我成婚,也会这般善妒么?你可清楚,我是皇太女,赵享明他们可都是郎君,如何能眼里只见你一个?” 崔甫自然是恨不得换个人做皇储,能将如意娶进府里,日日夜夜藏于屋内,不让任何人能多见她一眼。这样一来,如意眼里自然而然只有他一个。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她不是只能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注定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他喜欢的,也是那个让朝臣们哑口无言远赴盛名的公主,是那个在黑夜中无比闪耀的明珠。 崔甫敛去眼底的深色,“这不过是臣的妄想罢了,公主身为皇太女,岂能容臣置喙?” 明明还是那般模样,说的话也懂事得很。但如意就是无端地听出了两分委屈来。 她突然清醒,有点儿后悔方才提及赵享明。她便是再被对方蛊惑,也不会忘了崔甫是个什么人。 若他当真是能言行如一,不敢置喙,那卢炀如今就不会躺在床上了。赵享明是个在她眼里极为好用的人,听话,忠诚,办事利落。她满意得很,可不想突然换个人用。 她有些怕崔甫又把她的话记在心上,去找赵享明麻烦,忙找补道:“方才不过是逗郎君罢了,切勿放在心里。” 这个话题实在不能继续下去,她怕崔甫又问些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忙转移话题道:“如今天色已近正午,郎君可觉得饿了?” 崔甫顿了顿道:“臣送公主回宫。” 如意愣了愣,道:“这么早便回宫?” “宫外的饭菜恐不合公主口味,还是由药厨做才好。” 如意拧了拧眉,望着崔甫道:“不过一顿饭罢了,况那药厨的菜,我也不是日日都用。” 崔甫闻言,皱眉道:“药膳需得日日用,公主身子不大好,怎能如此不挂记在心。便是公主自个儿不爱惜身体,身边的姑姑宫女都是干什么吃的,简直不立事。” 如意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崔甫还有这样的一面,说的话简直和余皇后一样,但好歹宫女姑姑是她身边的人,她忙护短道:“是我自己不想吃,这么些时日,药厨的手艺早已被我吃了个遍。况我秋雅姑姑她们都是圣人皇后赐下,平日里能干的很,怎么就不立事了。” 崔甫闻言反而松了眉头,若只是吃腻了那药厨的手艺倒还好说。左不过便是再花些精力再去寻罢了,他一边又在心里思量还是要多寻一些养在府里,最好各有所擅的菜系。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去相府将就一回。臣府中也有药厨,是特意寻来为阿娘调理身子的。” 如意忍不住:“啊?” 第 76 章 崔甫抬眼看如意,“怎么了?” “这不大合适吧?我未曾递帖,贸然上门怕是失礼了。” 崔甫一眼看出她的顾忌,笑着解释:“阿耶从不曾在府中用午膳,家里不过只有阿娘和阿妹。公主赏脸登门,是府上荣光,更何况,也不是外人。” 如意有些心动了,她见过郑氏,却从未见过崔甫的阿妹。崔氏将这小娘子护得极严,坊间一丝传闻都无。便是秋雅姑姑当初替她查崔氏的底细时,也只略提过一句,“其妹崔莹,年十五,未曾定亲”。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同崔琰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的场景。崔相不在正合她意,不过想了片刻,便痛快的点头了。 崔甫既然有将他家人介绍给她的打算,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甫得了她的点头,也怕影响如意胃口,二话不说便带着人回府。临走前将马留在了马场里,又问如意:“可要给这马取个名字?” 如意闻言就头大,看阿大阿二他们的名字便知,她实在不爱取名,又想到是崔甫送她的第一匹马,皱着张脸想了半天:“乌风罢。” 便是叫大黑崔甫也没有意见,他随意点了点头,便带着如意回府。如意来时坐的是马车,马车外头瞧着实为低调,一点儿也不扎眼。 崔甫抬手招了松青上前,吩咐道:“公主今日午膳在府里用,让府里的药厨准备准备。公主微服出宫,让府里不要声张,低调些,去吧。” 松青一惊,不敢迟疑,领了命,马不停蹄地往府里赶,先行回府安排。 等如意他们到了相府,果然门房恭恭敬敬的已经候在门口,府门大开。便是再低调,这也是皇太女,郑氏在这礼数方面,从没有出过错。 崔甫领着如意绕过影壁,往前厅去。郑氏果然已经领着崔小娘子等候多时。 郑氏见人进来,忙上前行礼,道:“臣妇给皇太女问安。”若是旁人倒也罢了,这位是她未来驸马的阿娘,也是她的老师的发妻,如意忙上前托了一把,没让郑氏把礼行下去。 旁边崔莹小声道:“民女给皇太女问安。” 如意忙笑道:“快快请起,师母这是折煞我了。今日未曾打招呼贸然登门,多有打扰。还请师母多包涵。” 郑氏哪敢指责皇太女的礼仪,更何况松青来话说得清楚,是她家大郎君盛情相邀在先。 “公主可别这么说,公主能赏脸,是府上的荣幸。只相爷不知公主前来,如今还在衙门里当差,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公主包涵。” 如意闻言笑意更深了些,又同郑氏客套了几句。这才转头望向站在一旁低着头的崔莹。开口道:“这是崔小娘子罢?” 不过只是问了一句话,崔莹便有些脸红,轻声细语道:“是,民女崔莹。” 如意简直觉得稀奇,崔甫那般洒脱肆意,不拘一格的郎君,阿妹竟是如此害羞乖巧。虽相貌不俗,但瞧着就像是一团软棉花,好欺负的模样。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崔氏为何将这小娘子护得这般严实了。 未来的小姑子瞧着胆子不大,她便刻意收了收身上的气势,生怕不小心把人给吓哭了。温声道:“崔娘子若不介意,我便唤你一声阿莹可好?” 崔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闻言眼睛更亮,瞧着单纯得很。忙点头:“自然是可以,公主随心意称呼便好。” 崔莹头一回见到金陵所有小娘子都羡慕和仰慕的公主,果然如传言那般,金陵绝色。又见如意如此好说话,有些兴奋。 她对皇太女忽然至府虽有些惊讶和疑惑,但却不影响她对公主的好感像开了闸的水,涨个不停。 而郑氏,想的可要比她多太多了。她面上不显,只招呼着众人入座用膳。 如意入座净手洗漱之后,便也不见外地动了筷子。她身份在此,她若是不动,怕是没一个先动。 她本来上午就跑了几圈马,自然而然就有些饿。秋棠在她身侧,拿着公筷,刚想为她布膳,便见崔甫主动夹了一只虾肉放在她碗里。 如意有些怔愣。 崔甫见她不动,侧目关切道:“怎么?可是不爱吃虾?” 如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了郑氏和崔莹一眼。却见她二人仿佛没察觉到一半只低着头看案上的菜。如意只好低着头将虾送入口中。 崔甫见她乖乖的用膳,一挥手,对秋棠道:“你下去吧,我来给公主布膳。” 秋棠再次失业,无言退下。 如意闻言忍不住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献殷勤也挑对场合。崔甫被她不痛不痒地踢了一脚,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意更觉尴尬。 她不知道郑氏到底对他们的事情了解多少,但圣人旨意一日未降下,一日便要守礼。若只他们二人便罢了,没瞧见郑氏和崔莹脸都快埋到碗里了么?她可没有崔甫这般厚脸皮。 崔甫笑了会开口道:“臣不知公主在宫里用膳的规矩,在相府,桌上倒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公主若不介意,有话就说。” 如意忍无可忍开口道:“崔侍郎不用顾忌我,我自己用膳便好。” 崔甫心情愉悦,只作不知如意的意思,笑着又夹了一片嫩鱼肉给如意,开口道:“公主何必拘泥于小节,不必客气。臣知东宫那位药厨擅淮扬菜,府里这位倒是略精通粤菜。公主吃腻了宫里的手艺,不如尝尝府里这位药厨的手艺。” 崔甫一点儿也不在意如意突然改口称呼“崔侍郎”,比起如意避讳着说话,他话里毫不掩饰对如意的在意和亲密。东宫的一切在外头都捂得严严实实,他却知晓如意用的什么厨子,吃腻了菜。简直是不打自招。 郑氏不知道她再装聋作哑下去,怕是她家大郎君腿都要被踢青了,她笑着抬起头道:“想来公主尝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也不知饭菜合不合公主的心意。便让大郎君略尽地主之谊,为公主布膳。公主只管用膳便好。” 如意停下了脚下的动作,再踢下去,崔甫不觉疼,她脚都疼。也不知练武之人是不是都如崔甫这般,硬邦邦的身子,她脚踢上去,就像踢到桌角一样硬。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到底没有再拒绝。但她的妥协却换来崔甫的寸步不让,他一口饭菜都没动,只顾着给如意布菜,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猜测是否合她心意。 吃到最后,如意都有些麻木了。她脸皮没有崔甫那般无坚不摧,暗自后悔,就不该来相府用膳。 郑氏不动声色地观察二人半天,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便是她家大郎君对公主实在是关怀备至。想来是用情至深。 她从未见过崔甫这般小意温柔的模样,但凡公主多看一眼的菜色,立刻夹到碗里。她敏感注意到,有几道菜,崔甫碰都没碰过。想来是知晓公主的忌讳。 她一时有些心酸,郎君这般用心思,瞧着公主却仍是不太受用的模样。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了,到底是大郎君自个儿选的。 反而开始替崔甫着急,瞧着公主虽然对他也有些亲近,但她是知晓小娘子若是被心上的郎君照顾,眼里绝藏不住情意。她暗自嘀咕,有些恨铁不成钢。就怕她家大郎君一头热的栽了下去,公主却毫无所感。 忍不住,也踢了崔甫一脚。 崔甫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瞥了他阿娘一眼。这什么坏习惯?怎么一个个的都爱在桌下踢人。 郑氏看了低头用膳的如意,忙无声的做着口型:“说话。”郎君都是蠢的,和他阿耶一样。只知道做,不知道说。 崔甫有些头疼,无奈地开口道:“公主,饭菜可还合心意?若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如意被呛得有些咳嗽。忙起身端了杯温茶让对方顺一顺,眉头皱了起来,但语气格外温柔道:“公主当心些。”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如意止了咳嗽,有些不好意思道:“无事,是我失礼了。”任谁专心用膳,原本安静无比的桌上崔甫冷不丁地开口,都会被吓着。 她不经意扫了一眼众人,就发现崔莹端着碗,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崔莹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如意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失礼。 崔甫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便见他阿娘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他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郑氏简直要被对方蠢死了,连说话都做不好。若是靠他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取不了妻。 好不容易等熬完了午膳,如意来之前还想私下再同崔莹再说说话,如今只恨不得马上回宫。 郑氏留了留,发现如意态度坚决,也不再劝,只道:“公主既然还有公务在身,臣妇也不敢再留。若是公主不嫌弃,往后常来府上坐坐。” 如意笑着道别:“自然,多谢师母款待。叨扰了。” 郑氏又不经意似地一推崔甫,道:“那让崔甫护送公主回宫。” 不用他阿娘提醒,他自然也会好好把人送回宫。崔甫有些好笑道:“公主请吧。” 如意这才点头,出了相府,上了马车。等近东宫时,如意突然叫停马车,秋棠掀开马车的帘子下来。 低声道:“崔大人,公主请你上马车。” 第 77 章 崔甫一掀开马车帘,就见公主沉着张小脸盯着他。 他近来见着人就心情愉悦,怎么早没发现小公主还有这般特质,他坐到如意对面,笑着道:“怎么了这是?” 如意恶狠狠道:“郎君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马车还在不断前行,眼见宫门在眼前,崔甫心里难得有些不舍。明明第二日一早便可以在早朝上见着人,但仍想哄着对方多说说话。 哪怕是让如意发些小脾气,他也是纵容的很。故作不知道的想了一会道:“臣不明白,还请公主指点一二?” 果然,如意气道:“自古便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我早已允诺郎君,但圣人旨意一日未降,郎君与我都是没有名分。郎君在师母面前如此,如此亲密,引人闲话可如何是好?” “更何况,世间婆婆与儿媳容易产生矛盾,师母看你如此厚待我,焉能觉得心里舒坦?” 崔甫有些惊奇地看着如意,他完全没有料到公主竟然还能知道婆媳之间相处问题。好奇问道:“公主是如何知晓这些道理?” 果然不该对崔甫抱有期待,再如何聪慧的郎君,也是不懂女儿家心事。如意突然觉得责任重大,苦口婆心道:“你莫不将其当一回事。今日便罢了,往后还是要记住心里。”这些道理,自然是从太后和余皇后相处之间得出来的。 崔甫又道:“公主身份尊贵,谁敢置喙?更何况,往后成婚了,也是住在宫里,自然无这些困扰。” 如意恨铁不成钢,正是因为住进宫里,瞧崔甫这般不在意的模样她才着急。 她自觉承担了一家之主的责任,崔甫入了东宫,万一同余皇后产生摩擦,她该如何是好?至于郑氏,怕是难得才能见一面,她哪里会担心郑氏。 这话她不便明说,怕伤了小郎君的面子。只得拐着弯地提醒。又因余皇后对她实在真心,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只怕往后余皇后哪里不快,崔甫又觉烦扰。到时候夹在二人之中,她是向着哪边?不如从源头上解决。 她有些愁闷,恍惚间体会到了他阿耶的两分酸楚和无奈。 瞧崔甫一点儿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的模样,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琢磨,大婚后若是搬出宫去,圣人倒也罢了,只怕余皇后不会点头。 如意抬头问道:“郎君成婚后,可想住在宫外?” 崔甫不懂公主如何话题一下子跳到这般远,他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琢磨了一番,慢慢回过味来。 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若公主肯同他住在宫外他当然乐意得很。可莫说圣人和余皇后会不会同意,便是同意了,怕也只会另建府宅,让他单独住出去。 成了婚,却还孤家寡人一个。他怎么也不会同意做这赔本买卖。 忙开口道:“公主在哪里,臣便在哪里。宫内宫外都一样,只看公主愿意。” 如意瞧崔甫这么听话,有些感动,心就像喝了蜂蜜一样甜。至于崔甫方才是如何惹得她恼火,早忘得一干二净。忍不住动了色心,伸手牵过崔甫的手。 承诺道:“郎君若往后能一直如同今日一般懂事,我定当不会让郎君失望。” 崔甫盯着如意的手,了然,原来是喜欢乖的。 虽有些不齿,但崔甫还是顿了顿之后,颇为让人怜爱的低下了头,顺势道:“多谢公主。” 如意这回满意了。 崔甫的手还被她拉着,任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也不吭声。如意便心安理得的占了一会儿崔美人的便宜,心道:这般好颜色,便是犯了些小错,她也能不计较。只要他往后还能一如今日般听话,她自当保下其和清河崔氏。 马车便在这难得安逸的气氛中到了皇城门口,秋棠提醒:“公主,到宫门了。” 崔甫这时便也该下马车了,刚准备同如意告辞,却见如意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道:“继续走。” 马车复又动了起来,崔甫抬眸看向如意,却见小公主虽耳下红了一片,但还装作若无其事般,开口道:“正好郎君也在,前两日本达先生送来的奏折,也请郎君帮忙看一看。” 崔甫自然乐意之至。只是他没有想到,听话乖巧,效果竟如此之好。他暗暗记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 周乐言今日耐心前所未有,她被余东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拖走之后,丝毫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涌起了熊熊怒火,余东晖成功点燃她内心的雄心壮志。 她今日定要禀明公主,揭露崔甫的丑陋面目。她自觉责任重大,在对余东晖单方面放下往后二人誓不两立的狠话后,立刻调转马头往宫里去。 周乐言有出入宫门自由的令牌,东宫对她自然是欢迎。她摩拳擦掌,只待如意归来。甚至还在宫里蹭了如意的一顿午膳。 听到前头传来消息,公主回宫了。她忙搁下手里的茶盏,脚步极快地去迎如意。 结果,马车停下,在她望眼欲穿中,先下车的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她一下子便苦着个脸,崔甫简直阴魂不散。 崔甫下车见到周乐言不过凉凉一瞥,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伸出手,格外温柔道:“公主慢点。” 如意扶着崔甫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脸色与早朝后心事重重的模样大为不同。眉眼松快,想来是崔甫将人伺候得极好。 周乐言一看就暗觉不妙。心里忍不住又开始骂崔甫,骂得更多的是余东晖。若不是他添乱,有她周乐言在场,哪会这么轻易地让崔甫得逞。 她在心里唉声叹气,如意不知。但如意一下马车就看见周乐言,稀奇道:“你怎么在这?” 又望了望天色,面色不好问道:“你不会在这等了半天罢?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可用了膳没有?” 字字关切,如意没有问她到底有何要紧事,反而只挂心她是不是等了太久。 崔甫敏感地从如意态度之中觉察出,公主待周乐言的亲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刚吃了两碗饭肚子撑得有些累的周乐言,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回道:“下了朝便来了,想着公主午时便会回宫,便一直等着。用了些饭,但心里挂记公主,饭都不香了。公主出宫这般久,可在外头用了膳?想来宫外的饭菜难有合公主心意的。” 眼睁睁看着周乐言将饭桌一扫而空的秋雅姑姑低头忍笑,她心知公主对周乐言宠爱得很,也不戳破周乐言无伤大雅的卖惨。 果然如意有些心疼道:“往后可别这般傻等着了,秋棠去御膳房备些点心来。”而后便难得有些啰嗦地对着周乐言说些不痛不痒的斥责,也没有在意周乐言暗搓搓地给崔甫上眼药。顺便也遗忘了崔甫的存在。 崔甫暗自打量了众人的一番神色,再看如意的表现。神色有些变化,总觉得自己好像学到了些什么。 周乐言乖乖听训,眼里还有些得意地瞥了崔甫两眼。 崔甫看见也懒得同她计较,但也出声提醒:“公主,可要去书房说话?” 如意回过神,忙道:“你们先去书房等我,待我换身衣服便来。” 说完便去回屋里更衣,崔甫和周乐言便由秋雅姑姑引着往书房去。 等书房里只剩他们二人,周乐言有些坐不住了。她突然觉得压力巨大,崔甫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有些扛不住。暗自念叨,公主快来。 崔甫突然冷着嗓子开口问道:“怎么,周大人瞧着似是对臣有些意见?” 那意见可大了去了。周乐言暗自给自己打气,这是东宫。崔甫不敢拿她怎么样。她抬起头,硬声道:“便是有意见,你又能如何?” 崔甫待周乐言可没有对如意那般好脾气,他考虑了一番如意对周乐言的态度,把握着度道:“哪里的话,臣是想问问若是有什么误会,尽早说清楚的好。也省的往后公主夹在其中,周大人,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这是威胁吧?这就是威胁! 周乐言生气,她自诩火眼金睛,崔甫一而再的威胁她,她铁骨铮铮,岂能就范。皇宫禁地,他崔甫还能动手不成? 她硬着嗓子,道:“哪里的误会,我瞧着不像误会。” 如意在门口听见这一嗓子,进了书房,开口道:“什么误会?你们在说什么?” 周乐言刚打算开口,便见崔甫一改方才冷淡无情的模样,语气也从像是含着冰渣子般变为春风细雨的温柔,开口道:“想来是臣哪里做得不妥当,惹了周大人不快。臣也想知晓呢。” 周乐言简直惊呆了,这茶香四溢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不假辞色,杀伐果断的崔甫么? 她一时傻愣着在原地,如意转了头看向周乐言,提醒道:“阿言?” 周乐言忍无可忍,整个人从座上跳了起来。 “崔大人敢说卢炀当日摔落马背,与你无关?再远些,皇后娘娘为公主相看的那些小郎君,一个个的皆出了事,也与大人无关?当日,我只同我阿兄提过一句,他与你至交好友,想来崔大人是从他那儿得了消息罢?” 屋里一时静谧无声,崔甫也没有料到,把周乐言逼急了,她竟能大义灭亲,供出周云生。他望着周乐言,眼中露出了佩服,当真是女中豪杰。 周乐言本信心十足,问得崔甫定是说不出话。果然崔甫哑口无言。 但怎么公主不去申斥崔甫。反而冷飕飕的只盯着她看呢? ※※※※※※※※※※※※※※※※※※※※ 叮,晚间还有一章掉落! 第 78 章 周乐言不提,如意险些要将周云生这个人给忘了,想想上回周云生给赵享明胡扯的假话,害她吃了一顿这辈子最难以下咽的饭。 新仇旧恨加一起,一下子点燃了她的怒火。 凉声问道:“你说你将此事同周云生提及过?” 周乐言有些懵,愣愣地问道:“公主不降罪么?” 如意意味深长道:“当然要降罪。”她转首望向崔甫,问道:“如今金陵可有什么又苦又累的差事?” 崔甫立刻回道:“城防军中如今正在改革,余东晖余大人暂时接管统领一职,极为重视城内安全。日夜不停地训练官兵,任务繁重枯燥。已陆陆续续有好些出身较好的官兵受不住,请了辞。如今正招募新人。” 如意满意点头,只觉得崔甫这主意简直妙不可言。开口道:“那便传我旨意,明日便让周云生走马上任。” 周乐言闻言只觉自己见不着明日的太阳,眼前一黑。忙开口求道:“公主,还请公主饶我阿兄一回罢。他自来便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如何能担此重任,怕是要有违公主的厚望。” 如意缓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还是你想我把他送去关外?” 周乐言闻言只得认命,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崔甫,枉他阿兄对他崔甫推崇至极,竟然一句好话也不说。她哀叹自己命运多舛,又安慰自己,他阿兄扬鞭吓唬她时,瞧着孔武有力。万一呢,万一周云生当真爱极了习武呢? 人还是要有梦想。 崔甫瞧着周乐言愁云惨淡的模样,暗自满意。不过他也没有周乐言想的那般无情,把周云生送到余东晖手里,周云生虽然肯定会不高兴,但无伤大雅。 但对余东晖而言,便像是手里被塞了个□□,若当真一视同仁,怕是一辈子也娶不了周乐言。若不一视同仁,留了情,便是包庇难以服众,何况周云生也受不了被他如此轻视。 想到余东晖头疼的模样,崔甫有些恶劣地笑了笑。 周乐言突闻噩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努力板正脸色,指着崔甫道:“公主怎么不怪罪崔大人?” 崔甫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如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此事崔大人已同我交代清楚,我也私下训斥过。便掀过了,日后不必再提。” 想到崔甫马场时的自白,如意有些面热。 周乐言不泄气,反正已将人得罪了,她不介意再得罪得狠一些。又压低声音在如意耳边,道:“崔大人还偷听公主同卢炀说话!” 如意简直没眼看周乐言,这事儿她也早就得知。崔甫那是丝毫不顾忌。 “周大人别误会,臣只是比常人耳目更通明,倒也不是故意去听公主和卢炀说话。” 周乐言一脸“你看,我说的没错罢”的表情,如意有些头大,忙安抚道:“此事我也早已知晓。崔郎君没有恶意。”便是有些心思,如意如今也不再介意。 周乐言大败,顾不得失落,立刻将崔甫视为生平第二大之敌,紧随余东晖身后。 她的预感果然没有错,崔甫果然一朝得势,便会诱惑她主。更可怕的是,这个妖姬对自己的优势看得极为清晰,还是个上进的妖姬。瞧瞧,不过几日不见,脸都不要了。 她只对小娘子们有怜香惜玉之心,对于崔甫这般心思深沉的小白脸可谓是深恶痛绝。周乐言有些心酸,只觉自己的精髓都被崔甫偷学了去,若是往后崔甫对公主如今日这般寸步不离,那还有她周乐言什么事。 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未来如浮萍般漂浮无依。 如意一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那天马行空的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无奈正色道:“崔郎君往后便是东宫的人,还望你们二人能守望相助,阿言,莫要再对崔郎君心存偏见。” 瞧瞧,这心已偏得没边儿了。周乐言虽心有不甘,但公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乖乖点头。 崔甫不计前嫌,意味深长道:“自然,臣往后定当严以律己,让周大人对臣改观。” 这话说出来,屋内众人,除了如意,谁也不信。 如意松了口气,笑着道:“如此甚好。”又转而和二人聊起正事,屋内一派气氛融洽的模样。 而整个事情折腾了一圈,唯有周云生一个受害人。 周乐言一个时辰后从东宫告辞,连家门都不敢回。大难临头,往西市平康坊里一钻,愁闷得天还没黑的就喝上了酒。 正与琴娘互诉衷肠之际,便见屋内一静。她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她有所察觉慢慢地抬头一看,她阿兄面色漆黑地站在屋门前堵死了路。屋子里连个窗户都没有,跳窗而逃地念头胎死腹中。 旁边的崔甫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愉悦道:“既然周兄寻着人,我便先行回府了。” 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颇为关怀道:“到底是小娘子,要面子的。有什么话不如回家再说。” 周云生冷冷的哼了一声应答。 崔甫慢悠悠地抬起步子离开,任身后传来周乐言挣扎的叫唤。 “阿兄,阿兄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的错!都怪崔甫啊!阿兄,阿兄你别拽我领子……” 崔甫一个郎君,本不愿同周乐言计较。但奈何周乐言实在是蹦跶得有些碍眼,也莫怪他有失君子之仪了。看周云生方才的表情,想来周乐言近来会消停一段时间罢。 崔甫心情不错地处理完衙门压着的事务,等踩着宵禁的时辰回了府,便见郑氏身边的嬷嬷守在他院子的门口。 他脚步一顿,上前问道:“嬷嬷,阿娘有事找我?” 郑氏是一刻等不了,晚膳一个时辰后方才开始,她今日一见公主,心底里的担忧压都压不住。急切地要在晚膳前同她家大郎君说说话。 崔甫被嬷嬷带着进了他阿娘的房里,扫了一眼屋内,便知他阿耶崔琰此刻必是在书房。 行了个礼,道:“阿娘。” 郑氏一把把他按在凳子上,问道:“公主今日怎么突然上门?你也不提前同阿娘说,阿娘好提前安排。你阿耶一回来闻讯便过来问我,就怕让公主觉得失礼。” 崔甫一向与除了如意之外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便是他亲人,也都不远不近。郑氏靠近他时,他压了压才控制住自己没把人挥退,否则郑氏此时怕是要伤心落泪了。 他缓了缓脸色,坐在凳子上,温声道:“不过是来用顿便饭,公主胃口一向不好,唯有用药厨温养着。阿娘不必在意。” 郑氏也不兜圈子,望着他问道:“你可是心悦公主?” 崔甫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公主可心悦你?” 崔甫想点头,却觉得同郑氏说这些,有些尴尬,刚准备开口糊弄过去。 便听到郑氏开口:“我见公主不似对你有意的模样。” 崔甫一下子眼神冷了两分,他抬眸望向郑氏。 郑氏道:“今日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想来便是有意让我知晓。我眼也不瞎,连你阿妹都在公主走后偷偷问我。左右你主意大,我挑的那些个小娘子你一个都瞧不上。我也不再管你,你想做驸马都随你去。阿娘只想你开心。” 郑氏叹了口气,道:“只是你若当真对公主有意,你还不知道加把劲。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笨郎君?” 崔甫听到前面,还没什么表情。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开口请教道:“阿娘的意思是?” “那是皇太女,不同一般世家的小娘子。只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出去,便死心眼地跟着一个郎君。就算是普通世家的小娘子,也没有道理平白无故地对一个郎君死心塌地。” 崔甫点点头,听得认真,还顺手递了杯茶。 郑氏看见他动作,一顿,那种为人母的酸楚又来了。她饮了口茶,继续道:“便拿你阿耶来说,他平日只顾着朝堂,早出晚归,便是归家之后也常是待在书房到深夜。关心,是难得有一回。但他给我了诰命夫人,给我了府中的中馈,给了我一个臣妻所有该给的荣耀和尊重。旁的,我也不想了。” 又转了口气,问道:“可公主本就不缺这些荣耀,如今是皇太女,圣人百年后登基,她的荣耀除了她自己谁都给不了,只有她给旁人的份。锦衣玉食,珠宝玉器,通通不缺。你说,你能给她什么?” 她苦口婆心,也不指望能像别人的一样享受媳妇的孝敬,只当自个儿养的不是郎君,是个小娘子。谁让媳妇地位比她高,她见了面还得行礼。 崔甫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一时也有些怔。郑氏说的话不无道理,小娘子们选夫婿那必然是看中对方的家世门楣,除此之外还看什么? 他不由拧了拧眉,郑氏见他把话听了进去,有些心安,又点了两句:“但公主再尊贵,也还是个年十六的小娘子,你想想罢。” 崔甫好像有了眉目,十六岁的小娘子,会喜欢什么呢? 等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晚膳,崔甫开口叫住崔莹。崔莹冷不丁地被他阿兄叫停了回屋的脚步,有些高兴,她对崔甫一向亲近。 欢快问道:“阿兄有何事?” 崔甫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阿妹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 崔莹惊恐,满脸害怕:“啊?” ※※※※※※※※※※※※※※※※※※※※ 叮,成功掉落。 第 79 章 崔甫蹙眉,以为崔莹没有听清他的话,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阿妹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 崔莹觉得自个儿有些不好,她紧张地扣着手指,哆嗦着回道:“我不喜欢小郎君。” 这话若是让郑氏听见,只会斥责一声“胡闹”。绝不会将崔莹这般赌气的话放在心上。但崔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 闻言,立刻眼神深邃的看着崔莹,“那你是喜欢小娘子?” 崔莹:??? 看她阿兄神色不对,好像她要是说喜欢小娘子,就当真给她寻一个小娘子一样。顾不上害怕,忙道:“我也不喜欢小娘子。我不想成婚。” 崔甫暗自松了口气,若是当真喜欢小娘子,他确实打算从郑氏那里接手崔莹的婚事。“你才多大,崔家的女儿十九以下从不婚配。阿兄只是问问罢了。” 崔甫看崔莹浑身松了口气的模样,有些心软,他阿妹生来胆小内敛。刚准备随口说两句把人打发回去,便听见崔莹小声道:“若是我说了,阿兄往后会为我寻这样的小郎君么?” “你说说看。”崔甫没有把话说死,但已将此事放在心上。 “阿莹只求对方家风干净,便是没有功名在身也无妨,只要他品德俱佳,无妻无妾,洁身自好。” “怎么不问对方家世门第?” “有阿耶阿娘在,这轮不着我操心。”望着崔莹亮晶晶的眼睛,崔甫有些失笑,看来他阿妹只是胆小,该懂的都懂。 崔甫松了眉头,又转而问道:“阿妹平日喜欢做什么?” 若方才她阿兄问的那些话,还能算是关心自己阿妹。但问到这里,崔莹已有几分猜测。她阿兄往日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同她说话,也只是送一些字画孤本给她。他哪能不知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崔莹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抬头望着崔甫道:“阿妹喜欢的太多了,阿兄能否给阿妹一些时间,写下来给阿兄?” 崔甫也没有料到他家瞧着单纯乖巧,心思全写在脸上的阿妹,早已把他看透。 他点点头,笑着道:“自然是可以,若是有喜欢的东西,也都列上,回头阿兄都送去你屋里。” 崔莹闻言笑得两眼弯弯,点了头笑着走开了。 崔莹面上透着兴奋,她身边的侍女还当是大郎君许诺诱人才引得她如此。 谁料一回屋,崔莹就把门关上,转身坐在榻上,一手执笔,一手按着纸,开口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侍女靠近几分,好奇道:“娘子要问什么?” “坊间所有关于皇太女的传闻,你都与我说一遍。” 小侍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地将她所知晓的一一道来。崔莹闻言奋笔疾书,时不时地在添些自个儿的见解。她爱看书,不拘泥于形式,市面上的话本她屋里全都有。 等小侍女说得口干舌燥,崔莹尤觉不够。她皱着眉,自觉身上承担阿兄的终身大事,细致又新拿了张纸,细细地修改。直到她心满意足,觉得就算公主心是石头做的,也能打动时才罢了手。 于是,这份集崔莹所有话本知识的“皇太女攻略大全”,被松青送到了崔甫案上。 崔甫抬首皱眉:“这都什么时辰了,阿莹还没睡下?” 松青哪里知道府里的小娘子为何这时辰还没歇息。没有吭声。 崔甫没有立刻去看,把手里的公务处理完,才拿过纸来看。刚看几行,就叹笑出声,捏了捏眉心,没料到自己的心思如此明显。 他丝毫没有终身大事还要靠阿妹相助的羞耻,反而饶有兴致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看完后,随手将手中的纸引燃案上的烛火,这种敏感的东西,还是留不得。 他随手挥掉纸张燃烧殆尽的灰烬,吩咐松青,“瞧瞧库房里还有什么孤本字画,多挑些好的,回头给阿莹送去。” 松青点头应是,“主子现在可要歇息?” 崔甫食指轻轻点了点桌案,“不急,有些事交代你和松墨去办。”阿妹这般用心,他总不能辜负对方好意罢? -- 第二日,朝堂上惯例又是一番唇枪舌剑,经过这些时日的修炼,如意已然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御史大夫对峙个两三回合。 今日御史大夫吴秋子又开始挑刺,言皇太女连续两日私自出宫,未曾提前报于礼部。更奢靡无度铺张浪费,储君不在东宫老实呆着,只知享乐,马场纵马。不顾自身安危,任意妄为,请圣人申斥。 如意眯了眯眼,要不是皇太女是她本人,她险些都要信了对方的鬼话!不过御史大夫的职责如此,惯爱把芝麻大小的事夸张成了天,若不是吴秋子脑袋没糊涂,圣人就这么一根儿独苗苗,怕是还要添上一句“德不配位”。 若是把皇太女拉下马,史书上必得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他的名字。他当仁不让舍得一身剐。 圣人老神在在地在上头没有说话,这话当然不能任其自顾自地说下去。但绿豆大小的事,也用不上如意自个儿上去急赤白脸地反驳。她东宫自然有人。 赵享明摩拳擦掌,刚准备上前说话。却见前头崔侍郎脚步一动,身形显了出来,“臣于此事有话要说。” 赵享明默默收回了脚,突然间与秋棠心意相通,体会到了失业的痛苦。 圣人一改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坐直了身子,“哦?崔爱卿说来听听。” 朝内众人皆侧目,崔琰要笑不笑地看了崔甫两眼,如意也好奇地看向他。早朝之上,除非必要,崔甫从未主动站出来过。更何况,事关皇太女,崔氏向来秉持背后鼎力支持,人前撇得干净。倒也能理解,毕竟与储君交好,容易犯圣人忌讳。 “皇太女前日出宫是体恤下臣,闻卢公之子受伤卧于床榻,又因卢公之子本就被指为皇太女宾客,实乃礼贤下士,贤德之举。” 不经意间就将卢炀和公主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除了君臣之交,旁的绝无干系。 “至于昨日出宫,乃是臣盛情相邀。皇太女自立储以来,兢兢业业,日夜操劳国事,从不懈怠。□□马上得天下,立李朝基业。如今李朝皆以□□为首,以精通马术为傲。皇太女自当以身作则,勤勉不缀,怎么能叫做享乐?” “未曾报于礼部,与吴大夫口中奢靡无度,铺张浪费更是相悖。正是因为若报于礼部,才是大肆铺张,耗费金钱人力。更泄露皇太女行踪,引得有心人窥视,危及安危。依臣之间,皇太女所作所为,圣人当赏才是。” 说到这里,崔甫已经不疾不徐把御史大夫的话一一驳斥,御史大夫木然地望着他。 圣人心满意足,自己没有看错人。笑道:“崔爱卿说得不错,皇太女当赏,重重赏。” 崔甫见此事掀过,余东晖又上前启奏,把话引到旁的地方去,便深藏功与名地又退到一旁。 他一抬眼,便见如意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显然是高兴的模样。他回以一笑,心里暗自琢磨,回去再挑几件孤本给他阿妹做谢礼才是。 往常若是朝臣对公主行为指摘,他惯常都会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根本动摇不了公主的根基。也无需他多言,公主手下能人辈出,轻松便能解决。 还是他阿妹聪慧,提醒被自己的心上人护着,和被手底下人护着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看着皇太女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心底感叹,希望吴秋子别一蹶不振。这种轻松便能哄公主眉开眼笑的事多多益善。 如意喜不自胜,崔甫满意至极,圣人龙心大悦。唯有周乐言在后面咬牙切齿,盯着崔甫,在心里连声骂道:祸国妖姬,魅惑我主。 下了朝,如意心里高兴,刚想上前去寻崔甫说话,周乐言横插一脚,忙凑上前道:“公主,阿大阿二有消息来。” 如意脚步一顿,脸上的笑也收了些,望了一眼被朝臣围住的崔甫,点点头,“跟我回东宫再说。” 回了东宫议事处,周乐言忙从怀里把信给公主。 如意拿着小刀轻轻挑开封蜡,抽出信纸细细看去。周乐言探头探脑,问道:“公主这是吩咐阿大阿二去查了什么?” 如意看完,随手也烧了信纸,低着眉道:“查些崔郎君的行踪罢了。” 周乐言眼睛一亮,还有机会,忙追问:“可是查出了什么?”她心道,崔甫这种心思深沉之人,背地里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 如意却抬头狭促笑道,“崔郎君不是在宫里,便是在衙门。回了府也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唯有昨日傍晚去了一趟平康坊,你说奇怪不奇怪。” 周乐言木着个脸,那可一点儿也不奇怪。昨日他阿兄能这么快找到平康坊,可都是拜他所赐。 如意瞧周乐言的脸色不好,也不再逗她,笑道:“时日尚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子还长着,且看罢。” 二人说话间,门口传来秋雅姑姑的声音,“公主,崔侍郎派人送了东西来。” 如意和周乐言对视一眼,开口道,“将人带进来。” ※※※※※※※※※※※※※※※※※※※※ 只要我小说看的够多,恋爱就一定谈的超棒! 第 80 章 松青低着头进来,后头还跟了两个小太监,吃力的抬着个檀木箱子。 “奴才给皇太女问安,周大人安。” “起来罢”,如意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家郎君送了什么来?” 两个小太监搁下东西行了个礼便退出了书房门,让松青来送礼显然是比让松墨来更明智。松青满脸堆笑道:“郎君说是一些小玩意,虽公主眼界过人,好东西有的是,怕是瞧不上。但郎君说了,是他一片心意,还请公主笑纳。” 如意闻言也有些好奇,站起身走到箱子跟前,松青颇有眼色,忙把箱子掀开。 箱子一掀开,如意猝不及防,不由闭了闭眼。 周乐言反而眼睛越睁越大,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好半天才咬牙道:“这叫小玩意儿?” 箱子里满满堆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炫彩夺目,华贵逼人,还有些奇奇怪怪从未见过的石头,但瞧着都是赏心悦目的漂亮。饶是如意如今已不如当初那般爱这些东西,也不由得被吸引住视线。 她不由地伸手拿起一颗红色宝石细细端详,相同的宝石她在景教的主教权杖上见过。但这颗显然更大,更璀璨。 “这些都是郎君手下那条商船这些年陆陆续续从海上带回来的,攒了一箱,都在这儿了。无论是镶嵌在首饰上,还是扔着玩儿,郎君说了,都任由公主处置。” 如意就算原本心志坚定,听见松青的话,也不由开始怀疑,早朝时吴秋子说她的铺张浪费奢靡无度,好像快成真了。 “你家郎君还说别的了么?” 松青闻言笑意更深,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地契,“这是公主上回去的那处园子,园子落成后郎君连名字都未取。想来是等着今天献给公主,让公主给取名字。” 周乐言不知道如意上回去的哪个园子,凑上前看了一眼地契,眼前一黑。这是让她领俸禄领三百年也买不起的地段。 方才一箱子宝石她倒还能沉得住气。她见惯了好东西,只不过崔甫这些稀奇些罢了。但这处园子,显然是极合她心意。如意忍不住弯了弯眼,笑着道:“回去告诉你们家郎君,东西我收下了。多谢他好意。” 松青见人终于露出了个笑脸,满足地行了个礼打道回府。 周乐言心想,这就是万恶的世家子弟么? 转念一想,世家子弟倒也不全是如崔甫这般家底,丰厚得让人心痛。问家里拿钱的还是多数。想到这里,又觉心底好受了些。 才没有好受些!周乐言在一旁暗搓搓地给崔甫上眼药,“崔大人这手笔真大,怕是来路不正罢?公主要不要查一查?” 如意手里还在把玩着红宝石,地契被她随手丢进箱子里,转头望着她笑道:“崔甫也不是傻子,来路不正的东西怎么敢拿到我面前脏我的眼。你去挑挑,若是有喜欢的拿去便是。” 周乐言撇了撇嘴,她要坚决抵制崔甫的金钱诱惑。她对这些珠宝翡翠完全没有感觉,若是什么名家宝剑她兴许还有几分兴趣。心里酸了吧唧地想着,她若是也有条船,还轮得着崔甫来献殷勤。 眼见上眼药不成,转而拉着如意说起别的话。不愿再多提崔甫一个字。 这箱子东西最后的去处就是,地契被芙蓉妥帖的收了起来,而这些宝石大颗的都被收好。小颗的被秋棠想着法子一颗一颗用细绳缠绕编成了帘子,悬挂在屋里。若是打开了窗,阳光洒上去,简直美不胜收。 虽是被周乐言扯着聊到旁的地方去,但如意到底还是把事情记在了心上。等周乐言走后,便亲自去库房里挑了些东西作为回礼。 崔甫没有亲自去东宫送礼,而是吩咐松青去办。是因为他另有事情要同圣人说,等他回府见着松青堆着笑的模样,便知他事情办得不错,“东西公主可收下了?” 松青忙点头,“收下了,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公主见着那园子的地契就笑了。” 崔甫轻轻一笑,“她那日眼馋的模样,便知她喜欢。” “公主还回了礼,郎君可要看看?” “拿过来瞧瞧。”崔甫闻言立刻合上手上刚翻开的公文,他有些好奇,小公主会送些什么东西过来。 结果松青一拿过来,他就哼笑一声,“没有诚意。”一些笔墨纸砚,就算是出自名家之手,孤品难寻又如何。这些东西他应有尽有,他要的可不是这些。 他眼尖地看见一个眼熟的东西,手指轻轻一勾,笑出了声,这是他的手帕,倒是被对方又送了回来。他刚打算随手收着,却发现摸着有些不对。 又拿了出来,展开手帕,发现白色手帕上头似是用白线绣了个小小的“甫”字。生怕让他发现似的。依他刁钻又挑剔的眼光,往日是绝瞧不上这手艺。这回却如获珍宝般小心地收在了怀里,嘴角是压不下的笑。 倒是辛苦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能耐得下心。崔甫一时被如意正中靶心,简直像三伏天喝了碗冰水,熨帖得很。 他心里清楚,皇太女学什么都可能,但余皇后绝不会让她去学女红。这么伤眼又伤神的东西,余皇后哪里会舍得。 他望着案上的公文得寸进尺地想,一个园子便能有如此收获。这些年,他存下许多家产,香囊衣袜岂不是指日可待? 如果让如意知晓他的想法,会劝他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 崔甫这些时日可谓对如意关怀备至,朝堂上丝毫不避讳维护至极,这么明显的模样,已经引得大臣们私底下议论纷纷。崔甫全然不在乎,崔琰在心里已经叹了好几回,郎君算是白养了。 私底下奇珍异宝如水一般往东宫里送,送的整理库房的芙蓉脸都要黑了,再送下去,东宫的库房和崔侍郎的库房不如直接换个钥匙好了。 如意自然是高兴崔甫开了窍。但是,这些时日越靠近她的生辰心情便越不好。她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想到去年及笄礼时礼数繁冗就觉得烦躁。今年又是她立储的头一年,想都不用想,余皇后势必要大摆宴席。 时日久了,不说崔甫早有所觉,圣人皇后都觉察到了。但这回,余皇后稳坐长乐宫,一言不发,一点儿都不心疼如意了。 反而圣人在下朝后,忍不住把如意叫了过去。望着如意脸上好不容易养了点儿的肉,因为苦夏又消失得一干二净,问道:“怎么了这是?瞧你这几日都无精打采的模样?” “入夏之后阿奴便常如此,阿耶不必放在心上。”如意说完,又顿了顿道:“今年生辰阿娘定是要大摆筵席,阿耶能不能劝劝阿娘。” 圣人望着如意愁眉苦脸,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听闻近日崔甫常往你宫里送礼,都送了什么,说来与我听听。” 如意不疑有他,回道:“绫罗绸缎,珍宝翡翠,奇珍异宝,这些有不少。还有一些奇巧之物,新鲜有趣。” 圣人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他有意向你示好,阿耶倒是不想管。只不过,到底还未定下婚约,崔甫他常往东宫送东西,怕是会招惹非议。” “前几日,崔甫特来向我请旨。我压着没应,今日你正好来了,再当面问一问你的意思。你想好了再与我说。” 如意闻言愣住了,一时没料到圣人突然提及此事。 崔甫这些时日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动容是假的,当日崔甫情真意切地吐露心声,她便已经心软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拜倒在地,一字一句道:“儿臣有意聘崔甫为驸马。还请圣人降旨。” 圣人仿佛心头大石落下般,叹了口气,“我应了。还有一月便是你的生辰,便在那日降下旨意罢。”这才是余皇后坚持大办的理由。 如意仍跪在原地,“多谢圣人。”面上瞧不出,但此时心跳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起来罢。该说的话,我也早与你说过了。你阿娘心中有数,生辰还是要办的。”他耐着性子哄道:“到时候便在御花园的水榭边,压得晚些,今年往后,都如你意。” “是,都听阿耶的。”如意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圣人见着她神思不属的模样,挥了挥手,“你先回宫去吧,生辰宴上有什么想法,只管同你阿娘说。” “是,多谢阿耶,阿奴告退。” 如意回了宫,心里一团乱麻。随手翻了翻榻边案几的书,又兴致缺缺地合上。怔怔地望着垂挂在屋里宝石帘,阳光从窗柩里撒了进来,落在一颗颗完美无瑕的宝石上,折射去璀璨夺目的光。 东宫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窗外的鸟叫。但这般静谧的气氛很快便被打破,赵享明和周乐言几乎是一块到的。他们在东宫大门口对视一眼,眼里皆是了然与兴奋。 等他们入了东宫,如意早已将难得露出的小娘子情态收拾得一干二净。端坐在书房里,望着他们,“出什么事了?瞧你们俩一头汗的模样,先坐下歇歇用些冰再说。” 周乐言被外头的热浪翻涌蒸得脸都红了,对秋棠端来的冰碗看都不看一眼,笑着道:“公主,今日之后怕是朝中内外再无人敢置喙皇太女的身份了!” 第 81 章 如意原本瞧他们二人一道急匆匆的过来,想来定是出了什么事情,面上不显,到底还是拎着个心。 如今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周乐言喜笑颜开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坏事,挺着的脊背也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罢。” 周乐言一改往日恨不得吃了崔甫的模样,赞不绝口,活像被附身了。如意听她兴奋地说了半天,才终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陵城从前朝便开始有一月一度的雅会。每个月的初六,金陵城东市的长风楼便会聚集天南海北的士子们交流讨论。而这个雅会区别与其他会谈特别之处,便是它的宗旨“世间无不可言说之事”。 无论是什么朝廷重臣贪污腐败,天灾人祸,引得人人避讳的皇亲贵族犯了错,便是圣人有决策上的失误,这些士子也毫不顾忌。 而这雅会之所以能引得李朝士子争相追捧,引以为傲,盖因前朝腐朽不堪,民不聊生。前朝君王残酷暴戾,只知享乐,秋收大旱之际,不曾开仓放粮倒也罢了,竟然还要修建豪室宫殿。 当时天下有识之士聚集在金陵一个小酒楼,看江山破败,百姓苦不堪言。皆出策出钱出力。虽然之后以一己之力难以改变前朝落没的结局,但他们那片赤子之心引得李朝□□动容。 □□仁德,大笔一挥,将原本破败狭小的小酒楼重新修建改名长风楼。一是□□想要收拢这些士子的心,二也是因为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书生,山河将破之际仍是坚守为民谋福祉,这份心实在难得。 长风楼旧貌换新颜,慢慢发展改变,直至当今圣人,也仍不改初心。 圣人自然也是爱才惜才之人,且不拘一格。他从不因出身而用人,长风楼后来常有那种难得一遇的书生被破格录用。故而,圣人尽管心中知道这些士子们有时候轴起来会让他很难办,但也没有出手打压,而是任其发展。 更何况,文人爱名,若是哪家出了个读书不错的郎君,便是抬,也要抬去长风楼沾沾文气。 而崔甫远在清河,但名声却能传遍金陵,引得金陵士子以礼相待。也是当初他的诗文一出世,便独占鳌头,引人追捧。他十二岁作的诗如今还挂在长风楼的墙上供人品读。 当然,年近十二的崔甫的诗文为何会传到金陵来,自然是少不了清河崔氏的推手。但无论崔氏再如何算计,崔甫若是没有真凭实学,也难以服众。 崔甫回金陵这么久,每个月月初长风楼的帖子便如飞雪一般延绵不绝地往相府送。但崔甫一是公务繁忙,二是他早已过了追名的年纪,如今他在朝堂上手握重权,深受圣人重用,也没那个兴致去什么长风楼。 但这不代表他对长风楼一无所知,无论他在李朝还是西域,每年长风楼里发生的每一段对话都会出现在他案前。 每月初六楼前人满为患,这些士子是费尽心机只求一帖。但凡能得请帖之人,等于被世人承认他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尽管如此,也不过这么些名额,自然是无法满足金陵近万的读书人,故而可以想象,长风楼的大门口有多少人围堵。 如果问城防官兵们最讨厌哪个日子,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最讨厌的就是初六。不说这些士子们在雅会开始之际就会争执起口角,甚至会发生肢体冲突这些麻烦事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更让他们害怕的是如蜂窝一般拥挤在一块的人,若是一个不留心,发生了踩踏事件,那就完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这些读书人一个比一个金贵,说不准里头就有未来手握重权的大臣。打不得骂不得,这差事实在是棘手。 余东晖虽刚接手城防军,但心里头早已有准备。 酷暑当头,他一身利落的黑色骑装,眼也不错地盯着这群闹腾的士子。他心里头清楚,读书人闹起来,可别谁都疯。往常看见这群士子为一个小小的观点争得面红耳赤互相推搡时,他还能坐在一旁酒楼点个菜叫瓶酒全当看个乐子。 但如今,余东晖看了一眼身边的另一个麻烦,问道:“怎么样?还行吗?” 周云生任由汗从脸上滴下,不过几日,他便已经晒得他阿娘都认不出来了。想都没想地回道:“行!” 若是平日,周云生难免要在心里暗骂余东晖看不起人,但此时此刻,他心里酸楚得已经顾不上了。长风楼的请帖如今还在他屋里搁着,他心里想,门内门外,当真是两个世界。 余东晖眼尖地看见一个书生闭着眼,仿佛快要站不稳的样子,歪歪倒倒。果然下一刻噗咚一声,对方晕倒在地。立刻便有两个巡防官兵上前将人拖走。小书生的同伴踌躇了两步,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去,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余东晖“啧”了一声,见怪不怪地挪开了视线。 周乐言就是这时左手吃着西瓜,右手拿着冰碗带着月牙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二人面前的。 如果说周云生的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周乐言已经第十九回投胎了。她毫不心疼他阿兄,反而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嘴里打趣,“哎呀,瞧瞧这是谁,阿兄这身衣裳实在是合身得很呀。”说完还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汁水四溅。 周云生闭了闭眼,念着大悲咒。余东晖怜悯地看了周乐言一眼,却没有阻止她不断地作死。 周乐言已经给余东晖扔下狠话,老死不相往来,故而看都没看余东晖一眼。只顾着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她阿兄。 正在他们三人气氛奇怪,各干各的,毫无交流之时。突然人群中出现一片喧哗,余东晖立刻警觉,帮了他未来大舅子一把,指道:“去问问。” 周云生立刻上前,没一会儿便回来了,眉头皱的死紧,不等人问,便立刻解释道:“方才楼里有人不小心露了口风,今日长风楼怕是要议公主。” 周乐言急道:“议公主?!谁给他们的胆子?” 长风楼自然是有这个胆子,因为这些读书人只认理,便是圣人有不当之处,他们也敢议。想来是先前因为建学之事,有些人学孔孟之道的本就心存芥蒂,如今只不过被有心之人又提及罢了。 眼见消息越传越快,人群之中不断传来喧哗声,余东晖眯了眯眼。本就这群人吵得头疼,如今这些人还妄图指摘皇太女,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余东晖毫不怀疑,但凡今天这群人敢给公主定性,口出妄言,明日长风楼就会被贴了封条,圣人对如意的宠爱和重视,绝不容许任何人这般放肆。他心里竟然还有些期待,早封了长风楼,往后每个月他能省多少事? 但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就迟了,他琢磨了一番,看向身边的两个人,周乐言去就是个送菜的,凭她的学问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周云生倒是还有几分水平。 周云生一和余东晖视线接触,立刻意识到对方想什么,忙皱着眉道:“我不行,若诗词歌赋,我倒还有点把握。但若是议公主,定会牵扯到许多朝堂政事。长风楼里有个何公,极善此道。东宫公主手下能人无数,还是赶紧派人去请才是。” 余东晖闻言当机立断,“去东宫来不及了,崔甫此时应在东市的户部衙门,你立刻去请他过来。” 周云生刚打算行动,却被周乐言随手塞了吃剩的西瓜皮和冰碗,一把抽下周云生腰间的马鞭,转身就跑,“我去请!” 她敏感地意识到,若是今日一个处理不好,会给公主带来许多麻烦。她立刻放下对崔甫芥蒂,艰难的穿过人流,找着周云生的马,利落的一撑上马,扬鞭便往户部去。 到了户部门口,刚着急地从马上跳下来,便见崔甫脚步匆匆地出来,脸色难看,眼神冷得能把人冻死。周乐言一个照面,立刻汗毛竖起。 她压着心底的毛骨悚然,高声喊道:“崔大人!” 崔甫冷冰冰朝她投来一眼,点点头,丢下一句:“我知道了。”便一把扯过松青牵过来的马,二话不说,骑上便走。 周乐言松了一口气,甩了甩方才用力过猛的手腕,便是和人比赛她也没有这般紧张过。心神一松,想到方才崔甫的脸色,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惹到崔甫,算是你们倒霉。 余东晖吩咐手下去这些士子内打探消息,眼见长风楼放出了第二道青绸,就知马上要开始了。他暗自掂了掂肚子里的墨水,打算在崔甫来之前,他先上前顶一顶。 他刚把腰间的剑解开递给周云生,准备进去。便见看不见尽头的人群处传来一阵阵喧哗,他有所预感地停下了脚步。 果然原本一个不让一个恨不得挤死在一起的士子们,争先恐后地让出了路。崔甫一路向着他走来,周围全是想凑上前一沾清河明秀才气的士子搭着话。 崔甫自带光环,身上还穿着四品朝服,一身气势。便是态度温和有礼,也愣是没有人敢上前碰他一片衣角,只敢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说着话。 余东晖冷笑一声,又将剑重新系了回来——顶事的来了,也用不着他了。 第 82 章 崔甫入金陵这么久,头一回在长风楼门口露脸,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不过片刻功夫,余东晖立刻敏感地发现原本就望不见尽头的人群,此时又骚动了起来,似是又有无数人闻风而来。想一窥这个凝聚了清河所有灵气的郎君风采。 长风楼主事之人闻讯,忙不迭地出来迎人。主事人名唤陈沉,说来荒诞,长风楼的主事人可不是什么大儒或是相士,他就是一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商人。 这长风楼是他家的祖业,从祖上传承下来的。他们家往上数代都指着长风楼过活,但充其量是个提供场所的酒楼老板。若不是他家老祖宗眼光长远,死也不肯松口卖了长风楼,他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 陈沉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在楼里楼外地跑,耳濡目染,对如何和这些骨子里异常矜傲的读书人相处,自有一番心得体会。正因为他活得透彻坦然,他即便有些商人的劣性,也稳稳地做上了长风楼的主事人。金陵城的读书人,谁都肯给他两分面子。 不得不说一句,他是真的厉害。 陈沉的脑子有时候可比那些读书人好用多了。他得到清河崔甫到了的消息,没绷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与方才差点急得差点哭了的模样实在是对比鲜明。 以至于见着崔甫的时候,就像见着了亲人。忙施了个礼,真诚道:“崔侍郎今日能赏脸长风楼,是长风楼的幸事。更是我陈某人的幸事。” 崔甫温和笑道:“哪里,陈先生客气。方才从衙门出来,未能及换衣服,穿着朝服便来了。实在是抱歉。” 陈沉闻言笑意更浓,他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熨帖过。果然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费任何心思和脑力。他忙摆手,口里都是对崔甫的追捧,一路将人领着长风楼里。 陈沉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过,他能安安稳稳地在长风楼里呆这么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识相!他冷眼看了这么多年,算是把这群读书人看透了。他们胆大妄为可以说是毫无顾忌,他一面佩服他们,一面又觉得他们极为可怕。 为防着当真有一日出乱子,他想尽办法,费劲周折,才在楼里立下了规矩。每月初六的雅会,议什么,论什么,都得先提前定好题。 今日原先定好的题是与议公主八竿子也够不着的解赋。结果也不知道从何人口中开始传出消息,胆大妄为地要议公主。陈沉在后头听见消息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精心挑选的诗赋。一张脸顿时煞白得可怕,直觉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他沉了沉气,拧眉思索不过片刻,便压着声派人去请崔甫来。他好歹也是长风楼的主事人,岂能不知道朝中局势。尤其是近几日,崔氏在朝堂上已经明目张胆地站在皇太女身后了。 他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管如何,先将人请来。但心内还是没个底,又吩咐自己的幕僚做两手准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太女有一句不是从长风楼传出去。 陈沉战战兢兢,却没料到三推四请的崔甫竟然真的来了。更是着一身朝服,手握重权的朝臣气势,让人望而生畏。陈沉可满意得很。若是哪个士子头脑发热想作死,想必一看崔甫官服上的三章纹和腰间金饰剑也能让他清醒清醒。 一踏入楼里,便觉眼前顿时变得空旷。原本破落的小酒楼重建之后恢弘大气。酒楼的老板显然是不差钱了,三层楼高的长风楼,楼中心却全部被掏空。整个楼三面都安排了开放式的位置,唯有正对着大门的那一面没有任何位置。 三层楼高的白墙,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悬挂着众多名家之作,说是名人堂毫不夸张。那场面瞧起来实在震撼人心,无数士子一进来见到这墙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任自己在动人的字画诗文里沉醉。 崔甫不过淡淡一瞥,再没有别的反应了。陈沉嘴里原本一大串的介绍也顺势都憋了回去。但崔甫知道的比陈沉可能还要多一些,他不仅知晓上头有自己少时作品,今日长风楼的主角皇太女的大作也在其上。 陈沉将人领到座位上,便毫不犹豫地开口,“挂青绸!” 等最后一道青绸也从长风楼的三楼垂直洒落下去,雅宴也正是开始了。周乐言也是这时回来的,她急吼吼追着周云生道:“怎么样,怎么样?可开始了?” 周乐言原本是觉得自己成功把话带给崔甫,想到崔甫的杀伤力,她也放了心慢悠悠地往回走。结果没走两步,就想到这种热闹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她要亲眼见证!忙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周云生一言难尽,没好气地将他的马鞭从周乐言手里夺了回来,刚准备开口,便听得余东晖在一旁指着青绸解释,“瞧见那三道青绸没?这才刚刚开始,每当有人提出一个观点,或者作了什么文章,若是有一人支持,便会提一道青绸往上用红笔画字,什么时候三道青绸全被红笔画满,什么时候雅会结束。” 周乐言小声嘀咕道:“什么破规矩,那若迟迟没有画完,岂不是众人都要在这耗着?也太不现实了罢?” 周云生知道周乐言对这些事压根儿不在意,但他在意。他自觉不是什么品节高尚,淡泊名利之人,周云生曾经写过最好的一首词也不过堪堪一道半青绸罢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怅然道:“你懂什么?你知道李朝有多少读书人,其中有多少天才?可能你费尽心机苦寻一生的道理,都比不过旁人的灵光乍现。若是能见证一个震撼人心的诗文或者观点出现,便是耗到天荒地老,他们甘之如饴。” 周乐言闻言撇了撇嘴,又突然兴奋地开口道:“这外头人挤人的,一眼望去全是头,事关公主,我们还是进去亲自看看?万一崔侍郎不顶用,咱们也好立刻顶上!” 余东晖刚想皱眉拒绝,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手已经伸出,一把拽住准备随时闯进长风楼的周乐言的衣领。但再一低头,见周乐言气得脸色通红,他心一软,又松了手。 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随手丢进周乐言怀里,嘴里吐出的话却不好听,“就你这水平,谁敢让你进楼。拿着帖子去,就说是奉城防军指挥使之命,公务在身。进去后小心说话,那群书呆子撒起泼来可不要命。”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让身侧不远处的两个小士子听见。两人气得手都在哆嗦,若不是余东晖腰间挂着剑,瞧着气势骇人得很,他们定是要上前分说个清楚。 周云生听到这里脸都要黑了,他们清清白白读书人怎么到了余东晖嘴里变成了撒泼的书呆子。 周乐言还没缓过神来,怀里又被扔了一样东西。她本能地一把抱过,再低头一看,是余东晖原本系在腰间的剑。她立刻就抱紧不撒手了,这兵器她可已经眼馋许久了。 余东晖瞧她没出息的样子,“啧”了一声。 周乐言才不管,欢天喜地地左手提着剑,又是拿着帖子大咧咧地穿过人流。当了长风楼门口,门口的仆从看完帖子后,小心道:“官爷,如今里头早已坐满了人。还请你通融通融,便是有什么事,也等雅宴散了再说可好?” 周乐言狐假虎威,她压根儿不知道余东晖的帖子到底哪来的,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只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回道:“我不会故意寻长风楼的不快,我只进去寻个角落看着便好。” 那小仆果然松了口气,侧身将人让了进去。 周乐言进去时,一眼就瞄到稳坐在上座的崔甫。她偷摸地寻了个柱子,挡着别人的视线,但自己却将众人瞧得一清二楚。 眼看崔甫面上淡淡的,但其他人个个表情丰富得很。周乐言正有些不明所以,便见崔甫轻轻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原本楼内有些浮躁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各位方才所说,在下已经了解。但在下仍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各位,不知是否诸位能为我解惑?” 陈沉心里痛骂方才提及“议公主”的人,不过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郎君,也不知是如何进得楼里。想来,背后定是有人故意设计。眼看只有崔甫能救他一命,忙道:“自然,崔侍郎尽管问便是。” 崔甫见众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且不论公主到底是不是如这位仁兄所言。在下倒是想问问,圣人只一位公主,若不立公主,那依仁兄所见,是改立皇室的哪位宗亲?” 那人脸色一白,仿若心思被窥探,却仍硬声道:“崔侍郎,就事论事,无需牵扯到旁人。从古至今,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曾有女子称帝。女子安于家室才是贤德!读再多的书也无用!论谋略,论才智,如何能比得上男子?” 他话说完心里暗自满意,想来青绸上马上就要添上他一笔。 崔甫心里冷笑,却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果然,此话一出口,就引起众怒。如今圣人建女学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女子读书早已不如当初那般被排斥,谁家还没有个读书的小娘子?他们可没觉得面前洋洋得意,自大无比的家伙比他们家小娘子厉害。 不须崔甫开口,那人就被众人堵得脸色发白,坚持不住,退出了楼外。 第 83 章 但显然这只是个开始,远远还未结束。那人虽然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也只是因为崔甫开口,引他上钩钻进了语言陷阱。倘若此人不是以偏概全,扫倒一片人,只单论皇太女一人,想必也不会败得如此快。 果然之后,又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只说皇太女是否德行配位。周乐言听得满肚子火,恕她直言,整个楼里没一个能打的。她忍不住摸了摸余东晖给她剑,只可惜不能动手。 当然了,皇太女盛名贯金陵,整个楼里也不是只有崔甫和周乐言两个站在她一边。当然也有其他仰慕公主才德的士子,跃跃欲试。 但崔甫显然不打算给任何人机会——他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肯把机会让给旁人。最近御史大夫突然开窍,如意前两日又出了宫,但这回吴秋子一个字都不敢说。崔甫下朝后颇有些遗憾失落。 崔甫心有成算,只等这些人把能挑的刺都挑了出来。长风楼里的人他并不是都认识,但他都不需要刻意去思考,只听人说话,便能根据从前的消息一一对应上。并且在心里全部默默给这些人划了个叉,他可没有那么大肚量。在他面前对如意指手画脚,他往后定是要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 他一改方才淡然模样,坐直了身子,慢慢道:“诸位说了这么多,在下倒是有些想法,倒请诸位听我一言。” “想必各位都清楚,皇太女自小便受崔相以储君要求教导。学的是治国□□之策,不同于一般公主。”他手一指身后的“名人堂”,道:“若是各位对皇太女是否有这个能力疑心,不如一观皇太女十三岁时对李朝科举选拔人才的策论,以小见大,可知公主眼界和心胸。” 屋内众人皆是抬头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方才想起皇太女的论作之所以能被挂上去,便是因为皇太女极力支持扩大科举的影响力。当时论作从宫中传出,长风楼这些有志之士,哪个不想要投身科举,鲤鱼跃龙门,皆是激动得不行。 楼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但崔甫还在继续道:“若是论诗文才学,想必每年从宫中年宴上传出的皇太女的诗作,也足以证明。礼乐之道,骑射之力,想必也无需我再一一赘述。” 说到这里,崔甫轻轻地笑了一下,语气格外真诚道:“说句实话,今日我确实是因为听闻长风楼要‘议公主’才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来之前,我还以为诸位是要盛赞皇太女。毕竟公主前不久更是主持了建学,如今建学的影响想必诸位也能瞧见。多少寒门子弟因囊中羞涩读不了书,长风楼的诸位个个都是读书人,岂能不知读书的不易?” 楼中许多出身寒门的读书人,闻言皆露出动容之色。 “但我却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心存质疑。说来说去,不过只是因为皇太女是公主,不是皇子。” 崔甫冷笑一声道:“当真是可笑至极。我本不欲与诸位争论男女之差,但见今日实在避不过,那便与诸位议一议。在我看来,皇太女一介女身,却要比在座的诸位高上不止一星半点儿。诸位自诩男子便要比女子强,自视过高,简直是坐井观天,愚蠢至极。” “今日我崔甫便坐在这,若是有谁不服,只管来辩便是。” 崔甫搁下话后,长风楼便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但暗底下气氛却似被点燃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便是如周乐言这般心大的人,眼眶也已经红了。虽然理智告诉她,崔甫的本意只是为了公主说话,但周乐言仍是对其心存感激,崔甫能站在女子立场考虑,已经比天下许多郎君高出一大截。 动容的显然不止她一个,长风楼里自然也是有其他的小娘子,虽然人家小娘子是凭真才实学进来的,与周乐言走后门进来的不是一路人。但也在片刻后鼓起了掌,更是让人去青绸上添一笔。有的小娘子看着如此丰神俊朗又才华横溢的崔甫,已经被迷得失神,只恨不得以身相许。这么好的小郎君,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楼内的男子们,眼见他们的主力军崔甫已经倒戈相向,皆是沉默不语。他们倒也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水平,上去也确实比不上皇太女。 就在周乐言以为长风楼即将沦陷在崔甫的攻势之下时,突然有一老者站起了身子,盯着崔甫开口道:“崔侍郎,老朽倒是有一句想问,不知崔侍郎可否替老朽解惑?” 崔甫闻言也站起了身,行了一礼道:“何公直问便是。” 周乐言小小地紧张了一下,回忆起此人便是周云生提到过的擅论的“何公”。 “崔侍郎如此维护皇太女,可是因为清河崔氏背靠皇太女?” 周乐言睁大了眼,这老爷子瞅着精神不错,努力努力能再活二十年的样子。怎么就想不开了呢?皇太女结党营私他就敢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而且对面是谁,是清河崔氏手黑心更黑的崔甫。她怜悯地看了对方一眼,只觉得不虚此行,当真见着了活得不要命的读书人了。 崔甫闻言脸色都没变一下,回道:“何公此言差矣。清河崔氏永远只会忠于圣人。即便是家父是皇太女的老师,也不会改变清河崔氏的立场。只要是对朝廷有利,能造福百姓的事,崔氏都会去做。与是不是皇太女无关。” 当然了,圣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是圣人就行。 崔甫看了一眼何公,已经为他想了几个养老的好去处。 崔甫说得义正言辞,清河崔氏又惯常会经营好名声。何公一时也拿他没办法,脸色不好的又坐下了。 周乐言见他这么快就放弃,还有些发愣。但紧接着便是兴奋起来,只想仰天大笑:还有谁?! 没谁了。崔甫如一座泰山一般压在前头,陈沉见半天无人说话,站起了身道:“若诸位再无其他意见,三道青绸便画满摘下了。” 无人反驳,陈沉心底一松,暗自擦了擦手心的汗,宣布:“今日雅会结束,下月初六,长风楼期待与诸公再会。”众人皆站起身回礼,但一个人都没有离开,皆是兴冲冲地围着崔甫说话。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周乐言同情的看了对方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出门。 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出去,周云生远远地看见,口中喃喃道:“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又觉得理所因当,不愧是崔甫。 周乐言跑了过来,哼哼两声,一脸快来问我的迫不及待。余东晖不留情面:“你牙疼?” 周乐言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又看向周云生。余东晖冷笑道:“没有人想问你,给单蠢无知的你分享一个小知识,长风楼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门口的小仆从传出来,要不你以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 周乐言确实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她讨厌余东晖。本来余东晖还有一个崔甫替他分担一部分仇恨,但如今崔甫已成功洗白,只有他还在原地打转,承担着周乐言所有仇恨。 但余东晖显然也不大介意周乐言不理她,他伸出手,“把剑还我。” 周乐言闻言眼珠一转,丢下一句“我要去东宫给公主汇报”,便死死地抓着剑溜得飞快。 余东晖收回了手,他低低一笑,本就是送她的。 但突然听见身旁传来咬牙的咯吱声,又收了笑,假装无事发生。周云生在后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当着他面也敢撩拨他阿妹,脸黑得像被人撅了坟。 “所以,这就是我小舅舅送你的剑?”如意好奇的望着周乐言腰间古朴无华的剑,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周乐言闻言跳脚,“什么余东晖送的,明明是我抢的!” 如意不大懂她为什么这么坚持把自个当土匪,但人各有志,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周乐言奇怪道:“怎么公主听我说了这么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如意端了茶杯掩饰了一下自个儿的表情,故作无所谓道:“怎么?我已在圣人面前同意婚事还不够么?” 周乐言和赵享明:!!! 赵享明见周乐言还在震惊中也不说话,顾不得许多,便忙开口问道:“公主可知圣人什么时候下旨?何日大婚?东宫许多东西还未筹备,还请公主给个时间,下头人也好安排。” 如意清了清嗓子,回道:“一月后我生辰当日便会下旨,婚期还要等钦天监与礼部核算。聘礼之事长乐宫已有安排,你回头亲自去一趟长乐宫。其他事宜皆按礼制来便可。旁的,旁的还要准备什么?”她疑惑地望向对面二人。 周乐言被问得一愣,她连想都没想过成婚,也愣愣地望向赵享明。赵享明一时只觉压力骤大,他也是个没讨着媳妇的单身郎君啊。他使劲回忆,他堂兄成婚之时他也去了,想来只需要把男女转换一下角色就可以。 他心里没个底,硬着头皮回道:“臣倒是有听闻过,寻常人家娶妻之时,会派人去询问新妇的喜好。布置新房时,会考虑是不是要与新妇在娘家时的房间相似。让人不那么陌生,以免新妇焦虑。” 话一说出口,见公主若有所思的模样,忙补救道:“这不过是臣的看法,公主不如去问问崔大人的意见。” 如意点了点头,但赵享明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没有在意他的话,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懊恼。只希望崔侍郎大人有大量,若是公主真做出了什么意外之举,不会牵连他。 ※※※※※※※※※※※※※※※※※※※※ 最近三次元有些事情,可能都会晚点更新。 但作者会努力坚持日更的哈!(实在更不了的话,也请小可爱们怜惜 (# ̄▽ ̄#)!) 再次鞠躬!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顺便求个收藏!!! 第 84 章 赵享明本就紧张,无意瞥到周乐言看着他震惊的眼神,更是坐立不安。 周乐言从愣神中回过神来,她先是毫不客气地冲赵享明个呆瓜翻了个白眼,又扭过脸来忙解释道:“公主莫信赵大人的话,他又没有成婚,尽是道听途说罢了。”崔甫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朝廷重臣,若是当真被公主像对待小媳妇儿一样,怕是再好的涵养都要骂人。 周乐言如今对崔甫的态度不说慈眉善目,但也是正常了起来——到底崔甫今日的表现让她觉得,崔甫对如意的真心做不得假。 周乐言顿了顿,又道:“只是阿言想问,若是遵礼制,是遵太子礼还是公主礼?” 这里头学问可大了,一个嫁一个娶。周乐言总觉得依照宫里的意思,怕是后者。 如意闻言也沉默了。 被这个问题苦恼的显然不是周乐言一个,礼部得了圣人的口信,先不说众人刚听闻这消息有多震惊,就光是想如何办这婚礼就差点愁秃了脑袋。 虽然礼部侍郎赵公,自个儿家的小娘子是皇太女身边的姑姑,自个儿家郎君赵享明更是东宫的红人。但这两位显然都是口风极紧,一个字都没同他提过。若不是近日崔甫在朝堂上的表现实在过于明显,他心里隐隐有些预感,怕是今日在御书房时便要丢脸了。 “赵公,谁不知道您家那两位都是东宫的红人,这么大的消息您好歹也早给我们露个口风,瞒得未免也太紧了!”旁边人怨气都快要冲天了。 “就是就是,您说这圣人旨意,按礼制,到底是按什么礼制?今日不过是口信,若等明旨时,礼部再拿不出章程,岂不笑掉旁人大牙?” “赵公,这如何办您倒是给我们个话?” 赵侍郎憋了一肚子气,从他回了礼部开始,整个礼部便像个菜市场,一堆人窝在他身边,嘈嘈杂杂。他脑门皱得快能夹死个苍蝇,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笔。 气闷地想:个个都来问他,他去问谁? 倘若换个人来,那礼部连问都不用问,肯定是按太子礼制来。可那是清河崔氏未来的家主,崔相家的大郎君。他今日若是松了口按太子礼制,明日崔琰就会想办法送他告老还乡。可若按公主礼制,崔氏脸都敢这么大了?这是让皇太女以李朝江山为嫁妆? 赵侍郎头一回后悔,当初贪图礼部清闲,凡事都有前例,按礼制办差不容易出错。就一窝,窝在礼部近十年没有动弹过。若是当初搏一搏,今日也不会如此难办。办不好,一世英名都交代在此了。 他年纪大,退了也就退了。但他家还有两位在东宫任差的,便是郎君小娘子没良心,他也还是要顾忌着。 赵侍郎一抖两撇胡子,开口道:“行了,都别吵了。今日你们都先回去想想,待我去探探宫里的口风再议!”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至于探的是谁的口风自不必说。众人心照不宣一改口风,“好好好,便等着赵公的好消息了。” 赵侍郎对这群人见风使舵的态度无语,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一甩袖,便出了礼部。 他打算得倒是挺好,他这几日连家门都不出,就在家守着赵享明回府。逮着这个兔崽子定要狠狠地拷问。 但理想往往与现实有极大的差距。赵享明连东宫大门都不出,赵侍郎派人递口信一概不回,装聋作哑,一字不提。这也不能怪赵享明,他心里也苦啊,而且这苦还没法说。 那日从公主书房出来后,他就被周乐言拉到一旁,周乐言当时看他的眼神他现在都记忆深刻——他从小到大,不说天才,也是个别人家的小郎君,头一回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 周乐言发自内心地疑问:“赵大人,你实话同我说,你是不是其实心里也讨厌崔甫的很?” 赵享明:? 他连忙摇了摇头,却没错过周乐言嘴里的“也”,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事。 周乐言先是一脸失落,又语气真诚道:“你为公主办事多日,与崔甫也是常打交道,崔甫手段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歹也能猜到几分罢?” 赵享明替如意查了不少崔甫的事,对崔甫的了解比周乐言想象的还要多些。他又点了点头。 周乐言露出了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你是疯了不成,给公主提那种建议。往后大婚崔甫是东宫半个主子,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周乐言表情同情又怜悯,“我真心地给赵大人您提个醒,公主的婚事,你千万千万不要插手。除非公主吩咐,多余的什么都不要做。” 赵享明受教地点了点头,但方才周乐言问公主的话,让他格外在意,又真诚发问:“臣受教了,那依周大人所见,到底是该遵何礼?” 周乐言刚想回一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但余光瞄到秋雅姑姑,猛然反应过来,赵享明的阿耶是礼部侍郎。想来也是为父分忧。 她想了想后,意味深长道:“此事你别管,莫插手。有的人比你更着急,更上心。” 赵享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才理直气壮地躲在东宫。 周乐言一语成谶,赵侍郎左等等不来,右寻寻不着赵享明,气得骂娘之时,崔甫本人出现在了礼部。 崔甫在圣人松口当日便得了消息,尽管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还是身心舒畅,愉悦得不行。 清河那边他早已去信,他祖父不会不同意。圣人与皇后都已经松了口,连小公主也在圣人面前也点了头。没料到,礼部这边却先闹出了动静。 这几日,朝中大臣基本都得了些消息,见面都道恭喜。他不厌其烦地一一回道:“还未得确信,先谢过大人了。”上个朝气氛和睦极了。 朝堂上,唯有礼部那一小块地,好话也是有的,只是怎么看,那态度都很奇怪。尤其是赵侍郎,那怨念简直快溢出来了。在联想到赵享明近两日告了病假,崔甫立刻琢磨出味儿来。 圣人给他的权力极大,行走六部,他常年待在户部刑部,倒是少有去礼部的时候。也不怪他,礼部实在是清闲。他若是出现在哪里,哪里便出事,或者有事将要发生,赵侍郎巴不得他永远不来。 故而一听到崔甫到了礼部时,赵侍郎第一反应便是难道礼部里出了什么事?再一拍大腿,可不是出事了!忙不迭的派人去请。 崔甫进来,与赵侍郎见礼之后,刚打算客套一番,再谈其他。没想到赵侍郎平日一个慢吞吞,甚至有些迂腐的人,直摆手道:“崔侍郎,莫说那些虚的。今日你出现在此,想必也知道如今礼部为你皇太女大婚之事发愁得很。你若是有什么想法,这里没有外人,直说就是。” 都火烧眉毛了,皇太女生辰宴他们都暂时顾不上,哪有那闲功夫和他扯话。先前不找崔甫,也是顾忌清河崔氏,如今人都自己送上门了,再不问就是个傻子。 崔甫见他如此急切,也果断开口,“实在是赵公费心了。那我也不与大人兜圈子了。绝不可能依太子礼,至于是不是依公主礼,那便看礼部了。” 赵侍郎闻言顿时急了,连忙道:“崔侍郎这话说的,若依公主礼制,那便要另辟公主府,成婚后驸马便是要住公主府,这也实在不像话。” 崔甫顿了顿道:“那也不是不行。”这话崔甫显然是胡扯,他明知不可能另辟公主府。 赵侍郎简直要气笑了,他这么愁苦是因为谁! 崔甫又放缓了语气道:“其实圣人的态度,我倒是能猜到两分。圣人既然把话交代到了礼部,却又没说具体怎么办,那不是全看礼部的意思么?”一开始把人的期望降低些,后面再提真正的要求,更能让人容易接受。 “若大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不如折中想个法子?比如尽量避开到底是嫁还是娶,圣人也只是要个结果罢了。” 赵侍郎吹胡子瞪眼,“若是这般,何须崔侍郎提醒。礼部有礼部的规矩!从古至今,大到皇家祭祀喜丧,小到宫宴礼节,样样都要按照典制来!岂能随心所欲!” 崔甫淡淡一笑,反问道:“赵侍郎这话说的,难道礼制便是千年来从未改变过么?不说远的,就说皇太女之前,又有哪个小娘子以女身被立为皇储?” 赵侍郎沉默了,皱眉沉思。 崔甫也不催促,只立在一旁等人自己慢慢想清楚。 赵侍郎想了半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明知这可能是唯一的法子,却仍是心里没底。可想而知,若是礼部按崔甫说的出了章程,怕是弹劾决计少不了。 只管寻人错处,不管旁人死活的御史大夫们,是所有朝臣的噩梦。 赵侍郎想了半天,到底被说服了。但仍开口道:“若是礼部当真如此,还请崔侍郎在朝上多多美言。”不要留他一个只想安心养老的老臣被群起围攻。 崔甫一晒,轻声道:“自然。” ※※※※※※※※※※※※※※※※※※※※ 鞠躬!!感谢!!! 第 85 章 赵侍郎被崔甫成功说服,虽然心中仍觉不安,但到底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赵侍郎心想:我这都是被逼的。 赵侍郎在崔甫走后把消息透露给了礼部的同僚,反正要完大家一起完蛋。礼部众人的反应各有所异,但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想,最后也都只能接受赵侍郎的意见。 无论外头有多少人好奇,大臣们想尽办法去套话,礼部众人皆把嘴闭得死紧,一个字都不肯往外透露。 没办法,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现在说了,怕是御史大夫们做梦都要笑醒了。 赵享明带着他阿耶赵侍郎的消息来寻如意时,恰好见到许久不见阿大阿二在书房里。 “公主大安。” “嗯。什么事?”如意头也不抬,正低着头看着案上的文件。赵享明隐晦地看了一眼不苟言笑杵在那里的阿大阿二,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见如意不避讳阿大阿二,他也就直说道:“是家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礼部出章程之前该呈给公主看一眼。想问问公主可还有什么想法。” 如意抬头看了一眼,手边翻过一页,顿了下,回了一句:“此事我刚已知晓,同赵侍郎说一声,按崔甫的意思办就好。” 赵享明身形顿了顿,看了看皇太女案上厚厚的一叠信纸,没有开口问公主是如何得知了消息。 “还有什么事么?” “回公主,长乐宫那边的礼单已出了,请公主过目。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公主亲自过目一遍,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如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抬了抬下巴,赵享明立刻上前将礼单放在案上。 赵享明已经看出来了,公主此刻心思全在手里的信纸上,他刚准备识相地先行退下。便见如意出声:“等等。” 赵享明立刻停下了身形,等着公主吩咐。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公主开口。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公主,难得见公主如此纠结的模样。 如意皱着眉,似是非常苦恼,过了半天才开口道:“你去把钦天监的李淳丰给找来,我今日就要见他。私底下去找,不要让旁人知晓。” 赵享明连忙应是,便疾步往钦天监走,边在心里头想,这李淳丰又是哪号人物,能值当公主在这档口指名道姓要见他一面。 公主本就苦夏,精神没有往日好,生辰又近在眼前,更有昭告婚事在即。便是这样,圣人也没有说心疼自家公主,该让公主办的差一样没少。 甚至还将金陵城巡防军的军权交到了公主的手里,虽然朝臣们自打圣人把巡防军的统领换成余东晖后,心里便已然有了猜测。但圣人这般丝毫不忌讳储君的模样,还是让人震惊。 今年公主生辰,圣人更是将戍守边疆的几位将军们召回金陵,俨然是想借生辰宴,将兵权也慢慢过渡到公主手里。若是圣人当真将兵权也交到如意手中,那本朝的皇太女将会变成历史上唯一一个掌握了兵权的储君。手中的权势可不是一般的大,顷刻之间便能颠覆李朝,到时候她要是想做什么,便是圣人也阻止不了。 赵享明暗自猜测,见公主这几日召见兵部的大臣这么频繁,这些个只认死理的武官这么乖顺的模样,怕是虎符的另一半圣人早已私底下给了皇太女。 十六岁的皇太女,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让多少人红了眼。这样的皇太女,与刚被立为储君的皇太女可谓是天壤之别。若是长风楼早能得到这个消息,陈沉死也不会让人议什么公主。世人只知公主才貌无双,端庄有礼。但无人知公主性情到底如何,若是个绝受不得委屈的,怕是长风楼被颠覆只在顷刻之间。 但旁人只见皇太女位高权重,赵享明在东宫当差,自然比旁人见得要多一些。他已经不知看见过多少回公主深夜还在书房伏案批阅奏折,但从没有说过一句委屈和抱怨。仿佛在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身上压上了李朝整个江山是理所应当的。 赵享明叹了口气,希望驸马入了东宫后,能多帮帮公主。 赵享明走了之后,如意又重新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东西,一遍不够仔细,又看了一遍。等看完后,崔甫这些时日的生活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她自然也就知晓,崔甫这些时日是如何暗地里费尽心思讨她欢心的了。 她确实很喜欢打扮自己,甚至忙得连觉都睡不了,她一样都要每日沐浴保养脸蛋和皮肤,这是她的底线。崔甫确实送过她一瓶什么美容养颜的玉膏,除此之外,崔甫什么也没有说。如意有些恍惚地回忆那个不知被她随手塞到哪里的小瓶子,她也不知那真的是用玉髓和名贵草药做的啊。 崔甫近日送的东西实在有些多,她也没有一一细看,但崔甫俨然是将她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妥帖地照顾好了。如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纸上,崔甫这个败家子,这些时日花出去的钱快赶上李朝一年的军饷了。 她吐了口气,怪不得芙蓉见到松青就黑脸,她的私库再充裕,怕是也经不起再回崔甫几次礼了。 如意沉默许久,望向书房里宛如哑巴的两个人,开口道:“崔甫可有察觉你们跟着他?” 阿大抱拳回道:“回公主,我们兄弟二人极为小心,跟在崔大人身边时,应当没有露出行踪。但我们去查与崔大人往来之人消息之时,虽有刻意掩盖面容,但想必崔大人也有所察觉。” 如意闻言脸色好看不少,也露出了笑道:“做得很好。重重有赏。” 阿大阿二闻言谢恩,脸上却无多少喜色。他们是从小便开始习武修行的暗卫,在他们从前的生命里,除了休息便是习武,学的是杀人,潜行,拷问,追踪,和保护。他们如此努力才能在一众暗卫中脱颖而出,而崔甫,他又能在武学上花费多少时间? 公主让他们这次出宫去查崔甫,何尝不是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他们再让公主失望,怕是公主肯,圣人也不会肯留他们了。 此番行动,阿大阿二的认真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如意才会收到“崔家的女儿十九以下从不婚配”这个让她眯眼咬牙的消息。 这句话是崔甫对崔莹说的,阿大阿二是忠实的记录者,一个字都不差地写了下来。如意自然也就知晓,崔莹的“努力”,她对崔莹并无意见,只觉得她有些胆小得可爱。 但崔甫这句话,那意见可就大了去了。 如意食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心里在想,她确实听闻过崔氏的女儿都是晚嫁,从不早早婚配。对外的解释是,心疼怜惜小娘子,想多留几年在身边。但如意长在深宫,自然明白实际原因是崔氏知晓小娘子若是过早婚配,身子还没养好,不利生育,多有难产。即便是顺利生育,也容易留下病根。 崔氏的女儿金贵,都是娇养着长大。 崔氏知道的道理,没道理圣人和余皇后不知道。他们二人如何打算的她不知晓,左不过都是为了她好。断不可能害她。 那问题来了,如意身为公主,皇太女,难道还不如崔氏的女儿金贵?她如今不过十六,离十九且着呢。 如意轻轻冷笑,怎么?崔甫这轮到自个儿就忘了? 事实上,崔甫确实没有忘,虽然他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但是过目不忘的能力,显然不会让他如愿。当然了,崔甫就算忘不掉,也绝不会自找苦吃提醒旁人。 他吃素已经够久了,眼见离着开荤还有一步之遥,马上便能抱得美人归。谁在这时候同他作对,便是同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李淳丰这个头铁的,在来东宫的路上从来没有想过他将会迎来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 赵享明时不时朝他投去视线,李淳丰看上去是个特别安静的人,相貌普通,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还有些呆。他去钦天监不过随便让人带了个话,李淳丰就跟着跑了出来,是个好骗的。 如意若是知晓赵享明这么想李淳丰怕是要笑出声。李淳丰若是呆,也不会故意在她面前显露才能。有本事的人,她向来不吝啬实现对方的野心,只要对方有这个能力。 赵享明一路领着穿着侍卫服的李淳丰走小路到了东宫,李淳丰不过钦天监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宫里头谁都不认识。上回若不是公主去钦天监请人时比他官大的都不在,也轮不上他搭上公主。 李淳丰低着头走了一路,大夏天地出了一身的汗。到了东宫皇太女的书房门口,赵享明上前通禀,皇太女清亮的嗓音从书房内传出:“进来罢。” 赵享明在前头推门进去,李淳丰一进门就感觉得房内房外是两个世界。他行礼之后随意一瞥,入目之处便有七八个冰盆,正冒着丝丝凉气,让人舒坦的毛孔都张开了。 如意给赵享明试了个眼色,赵享明识趣地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如意和站在远处的李淳丰。 李淳丰还沉浸在凉气中,便听见皇太女嗓音柔缓道:“李大人,今日突然找你过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李淳丰忙回道:“哪里,公主若是有事,只管吩咐臣便是。” 如意淡淡一笑,那她就不客气了。 “钦天监现在的老监正年岁大了,还是回乡安养晚年的好。”如意见李淳丰闻言眼睛一亮,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我只需要大人帮我办一件事。” ※※※※※※※※※※※※※※※※※※※※ 如意:在么?帮个忙? 崔甫::-) 李淳丰:不是本人!! 第 86 章 钦天监自古以来就专为皇室服务,大到制定历法,小到为各种重要的事情测算吉日吉时。李淳丰来时便心里有所准备,皇太女今日私底下寻他,想到近日得到的消息,他有所猜测。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提着个心等着皇太女接下来的话——决定他未来是平步青云还是寂寥无声全在今日。 如意看他一脸紧张,宽容一笑道:“李大人也不必这般紧张,于你,于钦天监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我与崔甫的婚事钦天监想必也得了消息。圣人不日便会有旨意,到时候礼部定会要钦天监测算吉日。只是这吉日,还需李大人多多费心。” 如意顿了顿,又继续道:“如今我刚立储不过几月,朝堂上政事繁多,若是匆忙成婚,怕是会委屈了崔大人。” 李淳丰心里了然,回道:“皇太女所言极是,皇太女大婚自然马虎不得,便是大婚之前的流程也要走上许久。” 他打量了一眼如意的神色,试探道:“今年年底倒是有几个不错的日子。” 如意闻言,露出苦恼的神色,道:“年底朝中更是繁忙,怕是也难以……” 李淳丰又忙点头道:“是了是了,明年夏天也有几个好日子。” 如意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低首端起了茶。李淳丰又道:“那明年年底?” 如意还是没有说话。李淳丰懵了。 他也不再试探,开口问道:“那公主觉得何时才合适?” 如意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近两年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倒不如三年之后挑个日子吧?” 李淳丰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皇太女也真是敢说。成婚还要抽个时间,三年之后?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如崔侍郎这般年纪的郎君孩子都生了俩了,三年,他现在很怀疑皇太女压根儿不想同崔侍郎成婚,想着用拖字诀拖到人崩溃。 总归也不是他娶妻,他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煞有其事道:“是了,三年后确实是有个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又想起他如今的顶头上司,小心问道:“只是不知圣人皇后那边?” 如意一摆手道:“圣人皇后那边你自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在礼部问钦天监拿日子的时候,说测了八字只有这一个日子合适便可以。” 李淳丰光棍一条,钦天监全由圣人调配,崔甫与他毫无利益相干,见皇太女有了主意,他自然无不应从,连连应是。 如意满意了,二人相谈甚欢,一点儿也没考虑崔甫的心情。 --- 七月初九,如意生辰。 如意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当真是天还未亮就醒了。她要在上早朝之前先去给余皇后请安。等如意请了安离去后,长乐宫里就一刻不停地忙了起来。 几乎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余皇后为着公主今日的生辰可谓是耗尽心思。圣人后宫美人众多,妃嫔无数,人多了,宠爱自然也就分得少了。能在宫里活得久的,哪个不是人精。个个心里门儿清,圣人宠爱虽好,有是锦上添花,没有宠爱,讨好了皇后,也能活得极好。 于是,春荣姑姑从皇太女离去之后便迎来一个又一个美艳动人的妃子美人。皇太女生辰礼,她们自然早就送往了东宫。如今来长乐宫,一是请安,二是,此时不抓紧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讨好皇后什么时候讨好——今日余皇后的心情一定不会差。 等众多美人们一个个依依不舍地离去,春荣姑姑又要安排尚宫们去布置宴席。余皇后虽然铁了心要大办特办生辰宴,但心里还是心疼如意。念着她的阿奴苦夏,将宴席摆在了晚上,御花园水榭边。如此一来,大臣们离去时怕是已近深夜,皇宫守卫和城防军那里要另行安排,她又去圣人那儿讨了旨意。 等天色近晚,春荣姑姑才从水榭那儿回了长乐宫回禀道:“启禀娘娘,湖心台子已经搭好,乐师们皆已准备妥当。御膳房的也已备好了膳食,再过半个时辰各位大人们便会携家眷进宫,这些夫人们今日进宫请安,娘娘可要见?” 余皇后闻言摇了摇头,春荣姑姑见怪不怪。若如意只是个公主,那余皇后便是再不耐烦,也会耐着性子与这些夫人们打好关系。但如意是皇太女,与这些夫人们又有什么好说的? 还没等春荣姑姑再说话,余皇后突然道:“等等,若是崔相夫人郑氏来了,便先将人请来。”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值得她另眼相待的人了。 余皇后口中的郑氏此刻正端坐在马车里,面容沉静。崔莹难得一次进宫,原本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见她阿娘这般镇定,有些羞愧自己的礼仪,努力调整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崔琰和崔甫在马车前头骑着马,崔琰瞥了一眼人模人样的崔甫,装得倒是淡定,可他怎么都觉得看对方不顺眼。 崔琰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崔甫那连衣角都仿佛透露着春风得意。可不是么,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自他入朝之日起,但凡他崔甫提的政见圣人必会上心。便是个从四品的侍郎又如何,没看两位尚书都敬着他。连他这个正一品的宰相都没有这般待遇。 等过了今日,与皇太女的婚事定下,朝中更是无人敢掠起锋芒。崔琰有些恍惚,这般权势,实在扎眼得很。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崔甫虽是他自个儿亲生的,但他也不敢像圣人这般心大。权势迷人眼,说句大逆不道的,但凡崔甫心思有一点儿歪,这李朝江山,怕是要改姓崔了。 想到这里,崔琰忙醒了神,冷不丁地瞪了眼崔甫,道:“你给我清醒点。”圣人少年登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松青在后头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好好的,相爷说变脸就变脸? 崔甫眼神都没变一下回道:“是。” 他已经习惯了,他阿耶近日一直对他颇有怨念,时不时便要敲打他两句,说什么他都不奇怪。 崔琰原本也不想在今天这日子同他置气,可一见崔甫这般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来气,又道:“我不知你到底是怎么同清河说的,竟然能说服族里,一点儿反对的声音都没传出来。你本事大,我自然无二话。但你出身清河,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崔氏,往后同公主成了婚,更要谨言慎行。” 也不知是不是那句“同公主成了婚”说到了崔甫的心里,崔甫好脾气地笑了笑道:“阿耶教导,儿子自当铭记于心。”至于他到底是如何同清河说的,他却一字不提,任崔琰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 等相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口时,皇城门口已停了许多马车,余东晖穿着一身官服,旁边依旧跟着个周云生守在门口。瞧余东晖那模样,显然是把未来大舅子放在眼睛底下觉得最放心。 崔甫颔首示意遥遥地同余东晖打了个招呼。眼见崔甫成驸马已成定局,马上便要成一家人。余东晖也没了往日的冷脸,缓了缓脸色也点了个头。 马车自然进不了守卫森严的宫门,崔莹先下了马车,不过匆匆一瞥巍峨的宫门,便忙回头伸出手接郑氏下马车。结果郑氏手一搭上来,崔莹就忍不住弯了弯眼——她阿娘也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手里也全是汗。 郑氏下了车,顾不上同崔莹说话,刚往崔相方向走了两步,便被两个等候多时的宫女拦下,“崔夫人大安。” 郑氏脚步一顿,暗自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宫女,是眼生的。温和开口道:“两位是?” “奴婢二人奉皇后旨意在此等候,请崔夫人和崔小娘子去长乐宫稍作休息。” 郑氏还没说话,崔莹闻言心里一紧,她从未见过皇后,实在有些害怕。 崔甫瞥见崔莹神色,不动声色靠近道:“怎么了?” 那两位宫女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崔甫闻言点了点头,宽慰道:“去吧,皇后娘娘贤明大度,你莫紧张。” 崔莹只能点头,但那两位宫女听到崔甫这般说显然是有些高兴,对崔莹的态度也亲近了些。领着郑氏和崔莹二人便往长乐宫去。 崔甫和崔相也紧随其后由小黄门领着入了宫。他们前脚刚进去,后脚周乐言就打着马跟在周大人后头来了。她的待遇显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见着周云生便眼睛一亮,往这里来。周云生看见她就头疼,冷漠无情地驱赶道:“排队!排队!”宫门之前人人平等。 余东晖道:“她不需要排队。” 周云生冷眼望向余东晖:“她凭什么不排队?”他还没死呢,姓余的当着他面就敢给周乐言走后门? 周乐言忍不住炫耀,“就凭这个!”眼见周乐言掏出了如意赠的腰牌,余东晖心知再不阻止,周乐言怕是要在这吹上一天。他倒是挺愿意听的,就是怕引起众怒。淡淡开口道:“你再不进去,公主怕是要从东宫出发了。” 周乐言这才遗憾地收起腰牌,丢下一句“回头再聊”,便一溜烟地跑进去了。 周云生无语的看了一眼他阿妹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宛如回家一般自来熟。便是崔相崔甫入宫,也得先经由皇城守卫检查,而周乐言腰间还明晃晃地挂着从余东晖那儿抢来的佩剑,无一人开口阻拦,可见公主对她实在宠爱信任至极。 再回头看一眼同周乐言一道来的他阿耶,还在心大地排队。 周云生突然心累。 第 87 章 圣人到水榭入座后,晚宴终于在秦筝齐瑟中拉开了帷幕。 余皇后显然是花了心思,如今正值酷夏,水榭边搁置了许多冰盆,借着水面上些许微风带来阵阵凉意。湖心更是搭了华丽的舞台,教坊司的舞女正踩着圆台轻盈起舞,身姿曼妙,楚楚动人。 而入座之人中除了朝廷重臣之外,更多的是皇室宗亲。除了李朝手握兵权的将军,如意的外祖父外祖母们也都回了金陵。 但无论是宫廷琼浆玉液,还是难得一见的美姬仙乐都没能让郑氏高兴一分。倒不是方才去长乐宫里余皇后说了什么,相反,余皇后的态度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与她往日所闻所见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郑氏看了一眼崔甫,又看了一眼如意。心里感叹: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啊。 她是当朝宰相之妻,出身豪门,又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从来都是那个享受到权势的贵夫人。扪心自问,除了皇家,她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无论是出席什么宴会,永远都是上座,便是宫宴,她也是坐在余皇后下首的第一个人。 可是,正是因此,崔氏便是再满门煊赫,权势滔天,也不是皇家,永远只是臣。同皇家结亲,旁人怕是求之不得,如卢夫人那般,可她这会儿食不下咽,总觉得这门亲事实在太过。 她明明生的是个郎君,今日却如同嫁女一般,辛酸苦楚不能对外人道也。她咬牙想着,若不是她家郎君实在喜欢,便是圣人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松口。 郑氏如此纠结,余皇后却是笑意盈盈,她们二人简直是将娶媳嫁女反了过来。 余皇后见众人不停地朝如意敬酒,活像是被灌酒的新郎官,眼里都是笑意,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看崔甫时不时地为如意续茶,关怀备至,就像个本本分分的小媳妇,更觉满意。 小媳妇本媳崔甫,在看到如意饮完第六杯酒后,原本不动神色泰然自若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眼神变了变,在如意再次抬起琉璃杯盏时拦了一下。动作虽然温柔得很,却带着不容置喙,“公主这是第几杯了?” 席间虽然歌舞未歇,觥筹交错,但基本人人都在皇太女这处留了一分神,故而崔甫一说话,人人都伸长了耳朵。 如意眨了眨眼,没有说话。旁边秋棠忙低声提醒:“这是第七杯酒。” 崔甫:“如今宴席开始不过一刻,公主便连饮六杯。若再这般,这生辰宴怕是要提前散了。” 如意无所谓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崔甫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微微拧了眉,道:“公主,酒多伤身。”又顿了顿道:“便是再高兴,也不能这般放纵。” 如意呆了呆,看着崔甫那绝色惑人的容貌,又突然笑了起来。说得没错,她确实高兴。这么好看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郎君,过了今日,便是她李如意的,她能不高兴么? 如意终日只惦记着崔甫的好相貌,怕是还不知道自个儿笑起来有多动人,崔甫被如意笑得有些失神,突然就忘了自己的本意。 他心里在想,有这么一张笑脸,莫说是贪杯,便是要他终日为其酿酒,他都心甘情愿。 如意笑了一会,微微倾了倾身子,靠近崔甫几分。崔甫鼻间突然闻到如意身上淡淡幽香,他藏于袖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有些心不在焉时,便听如意开口道:“崔郎君,我怕是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从未醉过酒,说句不客气的,若是和郎君共饮,先倒下的绝不会是我。”这酒喝进如意嘴里,同喝水没有什么分别。 崔甫闻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见如意神色不似作假,满脸自信的样子,便知道对方没有说谎。那这就有些可惜了,崔甫有些遗憾地想,醉美人的模样他怕是无缘得见了。 但口上却道:“哦?公主既然如此说,臣自然没有不信的。臣期待能与公主不醉不归的那一日。只是过度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些为好。” 崔甫瞥了一眼如意手里的琉璃盏,意味深长,“毕竟,来日方长。” 如意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的模样,听崔甫这么说,竟然真也乖乖放下了杯子。秋棠在后头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公主的性子她最了解,公主生来便是主意极正的一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最厌恶旁人对她指手画脚。除了圣人和余皇后说的话能听进去一两分,便是资历最老的秋雅姑姑此刻也绝不敢多一句嘴。 周乐言在后头被按头塞了满嘴的狗粮,她着急忙慌进宫同公主一块赴宴死乞白赖的挪了位置,坐在公主的身后,可不是为了看崔甫在这明则关心公主,暗则调情的。 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为什么要在上元节那日约公主出宫,如果不是那日公主被她带去西市,她那日没有去瞧什么舞姬,公主也不会遇见崔甫,更不会动心,哪有后来的这么多事。 周乐言心底无声呐喊,崔甫看公主的眼神简直露骨,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他么?! 仿佛是听到了周乐言的求救,也或许是热闹终于看够了,圣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李莲衣,宣旨。” 舞乐都停了下来,水榭里众人闻言皆跪了一片,李莲衣从身后小太监手上接过圣旨,宣读这场生辰宴的最重要的目的。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太女如意,朕之独女也,系余皇后之嫡出嫡女。适婚嫁之时。清河崔氏崔琰之子崔甫,仪表堂堂,怀瑾握瑜,堪为良配。朕特赐婚与二人,着礼部、钦天监择吉日大婚。望二人夫妇和睦,同心同德。钦此。” 李莲衣刚落下最后一个字,水榭众人皆叩首谢恩。 等崔甫重新站直身子,面上头一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等了这般久,马上便能如愿了。他满眼的情意肆无忌惮地冲如意而去。 如意原本微红着脸,心跳有些快,也有两分激动,忍不住望向崔甫。但崔甫这股气势实在是猖狂,一下子把她层层包裹住。她有些晕头转向,心虚地又挪开了眼神。 崔甫是什么人?是个看一眼便能把人心里想的什么扒得精光的人精,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原本浑身的燥热一瞬间便尽数消退,他忍不住舌尖轻轻递上后槽牙,心思瞬间转了十几个弯,眼里便有些了然。这般心智实在令人胆寒。 如果如意要是知道崔甫能在短短这一眼中,就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怕是当真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同崔甫成婚了。枕边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她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崔甫原本倒是想纵容小公主这么一回,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一拜么?反正人已经是他的了。但是他眼神深深地盯了一会如意侧头避开他时,露出的小巧洁白,柔软又无害的耳垂。又立刻脸不红心不跳地改了主意:人,还是尽快吃进嘴里的好。 他一刻都等不了。 接下来的宴席,都是大臣们轮番端着酒杯过来同崔甫和如意敬酒道喜,自然不能不喝。如意来者不拒,她本就心虚,况且崔甫也不知是不是圣旨下来高兴得很,喝得比她还多,她也就一杯不停地不知喝了多少杯。 “公主恕罪!” 秋棠突然手倾了一下,原本执这酒壶该倒进琉璃盏中的酒,溅出来几滴,落在如意的水袖摆上。 如意吐了一口气,“无妨,我去换件衣服。”她正觉得如坐针毡,正好借口出去透透气,躲崔甫一会儿。 她站起身来,对着面前来敬酒的大臣微微点头致歉,便往后头去。秋棠忙跟在公主身后,心里还在懊恼,她手有多稳她自个儿心里清楚,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崔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脚步轻快,简直是像后头有人追她一般离去的如意,神色莫测。 又过了一会,周乐言有些坐不住了,刚想站起身出去寻公主。便看见崔甫施施然地站起身,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顺着如意离去的方向去了。水榭众人皆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无一人开口相问。 周乐言憋屈地又坐回了原处,她还能怎么办,没有名分时她还能蹦跶,如今圣旨一下,以后崔甫也算是她半个主子。 如意衣衫早已换好,正歪靠在水榭不远处的凉亭闭目养神。她心里乱得很,不见崔甫时想着要好好磨一磨对方。但见着了,又舍不得。一想到崔甫那张脸上会在听见钦天监的消息后流露出的失落委屈,就心软得不行。 崔甫走了不多远,就瞧见了如意。小公主换了一件桃红色夏衫,凉亭边悬挂的灯笼光影若隐若现,映照在她脸上,简直美得不似凡人。 崔甫放轻了步子,靠近秋棠时,秋棠被吓了一跳。刚想开口提醒如意,崔甫便打了个手势,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对方离开。秋棠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顺势站远了些。 崔甫见人退远了,眼里的翻涌的情绪再也不掩饰,他上前走到如意身边,也不开口只盯着人瞧。 如意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一睁开眼,便见崔甫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她被吓了一跳,原本开口申斥的话,在见到崔甫眼里□□裸的占有欲时又极为识相地咽了回去。 她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哆嗦,语气却透露着娇,“郎君,是有什么事么?” 崔甫手指微动,凉亭最后一盏灯笼微弱的灯光也被熄灭。 在黑暗彻底来临之前,如意耳边传来崔甫轻笑,声音暧昧又缠人:“来收点利息。” ※※※※※※※※※※※※※※※※※※※※ 鞠躬!!!!感谢各位小可爱!!! 第 88 章 如意眼前陷入黑暗,唯有远处水榭边透露着微弱的灯火,触觉感官却被放大许多。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 感受到崔甫清冽的气息靠近时,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如意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宽大的手掌肆无忌惮地揽过她腰间,原本冰凉无比的手,不知怎的,今日却格外炙热。她轻轻抖了一下身子,似是被灼伤一般。 崔甫在黑夜中视觉一点儿也没受到阻碍,他动作轻柔,却不留余地。 崔甫左手缓慢地把如意揽近了些,低头认真打量对方的神色。头一次收利息,自然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这样往后再追债时,对方也不会抗拒。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如意抗拒,他当然也不会心软,他如今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事后找补了。 人一入手,隔着薄薄的夏衫,崔甫就有些忍不住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掐着如意的下巴又逼近了些。 如意被迫仰起头,崔甫的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往日清冷的小郎君如今滚烫得似要融化了她,她立刻感受到对方压抑的呼吸声。如意努力地想看清对方的神色,却因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黑暗,只能感受到对方模糊的轮廓。 若是此刻她还不知道崔甫想做什么,她就是个傻子。尽管她努力克制,但还是能听见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声。一时间,气氛实在缠绵暧昧,她也无暇去思考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崔甫眼底已经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原本还有两分余地。结果,一瞧面前的小公主顺从无比地仰起小脸,一声不吭地望着他,格外乖顺,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便再也忍不住。 他没有丝毫迟疑地低下头,吻住了肖想已久的唇。 只不过片刻接触,他便心底感叹,若是早知滋味如此好,他便不做人了。他忍不住暴露了本性,在轻咬了对方柔软的下唇之后,双唇将离未离之际,声音暗哑,却透露着狠厉,“张嘴。” 如意脑子都木了,崔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等她双唇微张,崔甫便再不留情地掐紧了对方的腰,死死地将人揽入怀中。攻城夺池无情掠夺,简直要将人吃进肚子里。 如意只觉整个人灵魂都已出窍,晕头转向,等崔甫好不容易地松了口,一吻结束之时,才缓缓回过神。 崔甫顾忌着宫宴,抬起头深呼吸了两下,压抑着翻涌的热血。又微微低下头,声音磁性得不行,勾人得就像如意曾经听到的传闻中在海域出没的海妖,诱人沉沦。 带着低笑道:“多谢公主款待。” 如意本就腿软,方才崔甫强势无比,她如今大半个身子都瘫软在对方怀中,双手更是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襟。此刻闻言,对方的呼吸都喷洒在她耳边,一下子鸡皮疙瘩全起来,浑身战栗。 红颜祸水,她深吸一口气,也不撒手,人还靠在对方的怀里。一本正经的问道:“我有一事想问郎君。” 崔甫见她不抽身,自然乐得抱得美人在怀,有些神思不属地回了一句:“嗯?”原本掐着下巴的手略略抬了抬,在对方的脸颊处流连忘返。 如意被他摸得脸热,“今日是我生辰,旁人我不管,只是,郎君送我的生辰礼呢?” 崔甫其实早已备好生辰礼,闻言眉眼动了动,料想小公主是有所求。他自然不介意,虽然刚沾了些荤,没能吃饱,但到底还是解了馋,此时格外好说话。 心里已经在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定会给人摘下来,手上不老实地捏了捏肖想已久的如意的耳垂,好脾气道:“公主想要什么?”想要什么,他都给。 如意没有阻拦崔甫不规矩的手乱碰她耳垂,闻言手上将人衣襟攥得更紧,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对方,认真道:“再来一次。” 崔甫被这天降喜事砸得头晕眼花,叹了口气,真是要了他的命。顾不上回答,没有丝毫客气地又将人从里到外地吻了一遍,气势比方才更盛。时不时还要退出来些,难耐道:“够么?” 也不等对方回答,调戏完后又贴了上去。 也不知到底被崔甫折腾了多久,直到如意感觉到嘴唇已经火辣辣的有些疼时,再抵着人将人推远了些。 她心满意足了,便有些像完事的小郎君,无情地退远了些,没有丝毫温存或是什么温言细语。崔甫宛如用完被丢的工具人,他被推开,倒没有什么不高兴。 如意的口脂都被对方吃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嘴唇红艳那都是崔甫亲自上的色。 她摸了下嘴唇,觉得不必看都知道有些红肿。扯了扯崔甫的袖摆,“去将灯点上。” 崔甫如今是如意说什么便做什么,乖得要命。他个子高,轻轻一伸手,便能将高高悬挂的灯笼取下。点燃灯笼后,如意也不觉尴尬,借着暖黄色的灯光,打量崔甫的神色。 方才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此刻崔甫的脸色一览无余。若说往日的崔甫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郎君,如今便是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眉目间皆是风情万种,让人看一眼,便心甘情愿地陪着下地狱。 崔甫眼尾都红了,瞧着像是夏雨之后被打湿的红牡丹,绚烂夺目,摄魂夺魄。如意心底暗自满意,从她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她便在想,崔甫那唇色极淡的嘴唇上若是染了红,到底该是个什么美景。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一解她多日疑惑。 害羞固然是有的,但是几乎微不可见。更没有什么寻常小娘子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他们二人如今都已定下婚事,有名有份,若不是生辰宴,她怕是还会继续。 怪不得她阿耶对美人们耐心极好,实在是美人实在解忧。她面上一派正经,心里却在想,等成了婚,她定要物尽其用。 崔甫此刻还不知道他捡了个什么宝贝,若是知晓,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他细细瞧了瞧如意两眼,又道:“公主对生辰礼可还满意?” 如意点了点头,望着他认真道:“满意得很。”又停顿了下,“倒也不必非得作为生辰礼,往后也可以常有。”她倒是上瘾了,对着往后的日子充满期待,压根儿李淳丰忘得一干二净。 崔甫再也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臣定当谨记于心。” 他们二人离去已多时,再待下去圣人余皇后怕是要唤人来寻了,崔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如意弄皱的衣襟。又开口唤秋棠过来为如意整理妆发。 秋棠心里翻江倒海,她方才虽退避一旁,听不见二人说什么。但她眼睁睁见到凉亭宫灯灭宫灯又亮,中间黑灯瞎火那么长时间她实在煎熬,怕公主出事,又怕打扰了公主。 等此刻见着公主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腿都有些软,忍不住暗骂崔侍郎荒唐,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但见公主一脸坦然无畏的模样,便知这事怕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有些木然地想,难道皇太女不仅遗传了圣人的爱美之性,还遗传了旁的? 有些事不会传到公主的耳朵里,但她们做奴婢的还是有所耳闻,圣人从前少时兴致来了可不会顾忌什么场合,在偏殿里临幸个把美人那是常有的事。秋棠想到这就有些慌,公主从小就没把自个当小娘子看待过,余皇后更不会同公主说这些事,便是公主多有几个侍君怕是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秋棠手下动作不停,一边为如意整理散落的发丝,一边感觉到自个儿责任重大。等回了东宫,说什么她都要同秋雅姑姑好好商量一番,总不能让公主什么都不懂被哄了去。往后便是公主同崔侍郎再有什么,也该是公主主动愿意才能行。 她倒是没想到——虽说不是如意起的头,但后半段确实是如意主动的。 等如意整理完毕,浑身上下再瞧不出一丝不妥时,崔甫暗自满意点头,瞥了一眼秋棠,是个可用的。 他笑了笑道:“该回去了。” 如意点头,两人便又从原路返回。果然,走到水榭近处时,便见李莲衣带着人在附近张头探脑的四处望着。见着人回来了,李莲衣松了一口气,忙堆着笑上前道:“公主,崔大人,您二位可算是回来了。圣人还有旨意宣布,若是再见不着人,我可得派人去寻您二位了。” 崔甫脸不红心不跳道:“方才见御花园景色好,便与公主多逗留了片刻。劳公公费心了。” 李莲衣哪敢置喙二人到底干什么去了,便是去杀人放火他都管不着,只要人回来了就行。他笑着连连点头,忙把人请了进去。 人不是一块出去的,但却是一块回来的。众人心照不宣,一个多嘴的都没有。唯有周乐言眼尖地发现公主原本戴在发间的金钗挪了个位置,无言以对。 圣人见二人回来,笑着对崔甫道,“宫里景色确实不错,等你们二人大婚后,便让公主带你好好走走。” 崔甫恭敬回道:“是。多谢圣人。” “今日还有一事,崔甫,你回金陵之时我一直没想好把你放在哪。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六部你都熟悉了不少,心里可有主意往后去哪儿任职?” 水榭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一时无人说话。公主婚事已成定局,对他们影响倒也不算太大。但崔甫往后去哪任职,可同他们这些大臣的关系大了去了。 况且,见圣人这意思,显然是任崔甫随意选择一般。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在意。 ※※※※※※※※※※※※※※※※※※※※ 感谢感谢感谢!!!! 第 89 章 水榭中原本歌舞升平的气氛被打破,如意见圣人这般说,也愣了愣神,这事她阿耶可从未与她讨论过。但不过片刻,她又神色坦然了起来。 如意淡淡地想,总不能方才还小意温柔,如今便翻脸不认人罢?她也侧首看向崔甫,准备听他如何说。 崔甫感受到对方目光,有些好笑,颇有一种前夜侍奉有功的美人,今日君王论功行赏的错觉。 他恭敬地低头道:“臣全听圣人安排。” 圣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似是早有预感对方会这般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却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那好,既如此,那就去中书省。任左中书令。” 旁人还在震得脑子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崔琰闻言唰的一下站起身,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两步走至殿前,一把老骨头毫不犹豫跪下来的时候,如意听着那膝盖落地的清脆声都替他感到疼。 崔琰掷地有声道:“臣有异议。崔侍郎年纪尚轻资历浅,岂能担此重任,恐有负圣人所托。求圣人收回成命。” 他面色凝重,这话就算他不说,旁人也会说。 李朝沿袭前朝设三省六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各有职能。名为三省,实则只有中书门下两省。圣人早已弱化李朝尚书省的存在感,他崔琰本就是尚书省省主,手握重权,六部皆受他制衡。李朝本无宰相一职,正因知晓圣人的意思,旁人才尊敬唤他一声崔相,确实,他位高权重与宰相无异。 但中书门下仍然是极为重要的部门,如今的中书省右中书令是吴槐,刘道言则是门下省右门下侍中,二人大权独揽。故此,旁人才会尊称二人一声尚书。 崔琰这么激动的原因,就是圣人在位这些年来,左中书令、左侍中形同虚设,就没有人任职过。 三省之长皆是三品大臣,他崔琰混到了今日,七七八八的名头和嘉赏加起来才升到了正一品,地位超然。 一门如何能容得下两位权臣,崔甫今日不轻不重地坐上了左中书令,明日便有谏言如飞雪般连绵不绝落在圣人面前:清河崔氏势大,恐危及李朝江山。 崔琰猜得没有错,众人皆是被这消息吓了一跳。都想不通原本崔氏便已权势极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崔甫这般出息的郎君,崔氏起码还能再繁荣个百年。说实话,他们都替圣人着急,臣子做到这份上,龙椅哪能坐得安稳? 如今皇太女婚事定下,依外行人看来,这是圣人的恩宠,崔氏将更进一步。可他们这些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肠子的大臣们看来,这是君王的手段。 驸马自古以来便不得要职。一因其身份敏感,二是因为若是驸马势大,要是个懂事的也罢了。若是个糊涂的,借势欺辱公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便是天家,也奉行那一套高娶低嫁。 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公主。故而大臣们心照不宣,无一人开口议论公主婚事,若是旁人提及,也都一笑置之。崔甫在他们眼里也变得不那么扎眼起来,想来往后,圣人只会随意丢个闲职给他罢了。 有那惜才之人暗道可惜,如此惊才艳艳之人怕是很快便如流星一般坠落,泯然众人了。 但谁能想到,在崔甫往上爬的过程中,圣人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不一把扯下他,还大方地借了他登云梯。 当真是君心难测。 眼见崔甫马上便要一步登天,众人急得不行。见崔琰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一边心里头暗骂老狐狸,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圣人坐在高首,底下人的神色一览无余,他神色莫测道:“崔相何必自谦。你家郎君有多少本事你岂能不知。我瞧他合适得很嘛。” 崔琰还在底下苦口婆心劝着圣人收回成命,圣人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而崔甫微垂眼睫只盯着鼻尖一声不吭。把旁人看得急得只拍大腿,心里怒骂:你崔琰这老狐狸,半天也说不到重点,在这儿和圣人你一句我一言,把他们当傻子看呢? 吴槐第一个坐不住了,他对崔甫原是极为欣赏的,朝中有什么事也愿意听听对方的意见。但欣赏是欣赏,前提是小郎君与他无利益纠葛。闭眼一算今年他不过五十一,离他退休还且着呢。吴槐自认为还能再为圣人贡献二十年精力,圣人此举如一盆凉水泼向了他,让他瞬间坐立不安。左中书令已经在眼前,右中书令离崔甫还远么? 他是站起了身,但话里倒是还顾忌两□□份,“圣人,崔侍郎虽是年少有为,才思敏捷。但中书令职责重大,制命决策掌管政令,恐资历不够。还请圣人三思。” 吴槐一系之人闻言忙上前附议,与吴槐话里还留了两分余地不同,个个宛如被踩了尾巴一般,不留情面直指崔家势大,心思不纯。 “崔侍郎回金陵不过半年,便是办成了两件差事,也与中书令差距甚大,如何服众?更何况,崔相本就是尚书省省主,崔甫再任左中书令,重权之下难有清白。古有赵门连出权臣,祸乱朝纲,把持朝政,臣实在担忧。还请圣人三思!” 这话实在诛心,若说方才崔氏一派还能淡然处置,冷眼旁观。现下一个个都忍不住心底冷笑,站起了身正面回击。比人多,他们清河可不怕。 “王大人这话实在可笑,且先不论赵门是那奸臣贼子,崔氏与其大不相同,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身正为范。再言,周王昏庸无道倒行逆施,也配拿出来与圣人相论。李朝臣子自古以来便是能者居之,什么时候要论起出身来了?你若是不服,便说出个一二三来,是崔侍郎哪里不妥?” 于是不过片刻,原本气氛和睦生辰宴便被吴槐一系以一己之力变成了争执不断的朝堂,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如意一言不发地听着双方你来我往,刀剑交锋,看着越说越急,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咬下两口肉的泼妇模样,有些无语。 她是已经很习惯了,但今日是她生辰宴,可不是朝堂上,在座还有许多小娘子夫人在场,可没见过这场面,都大气不敢喘一下安静了下来。如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向崔莹方向望去,果然见其双颊通红,眼中似是含泪,像是吓得不轻。 再看崔甫任旁人如何指摘皆是低眉不语,虽明知对方心志坚毅,不可能因这等指摘伤神,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保护欲。 崔甫似有所感地轻侧了脸,望向如意。如意一眼看到对方眼底似有些泛红,便忍不住凑近,借着宽大的袖摆掩盖将手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对方的手指中。 她用力地捏了捏崔甫滚烫的手掌,心软得好似一滩水,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美色惑人,她可耻地心疼了。朝着东宫的人点头示意,赵享明立刻领头站了出来,只言崔侍郎年少有为,堪当重任。俨然是要护着崔甫到底了。 东宫一表态,吴槐便知此事已成定局。他面色有些灰败地望向皇太女,只见对方正神色关怀地望着崔甫,面色温柔地低声说着什么。 不过半年不到,再看见公主,他已经不会被对方柔弱无害的模样给迷惑。遥想半年之前,他还曾怀疑过对方的能力,但如今,皇太女与当初已不能同日而语。今时今日,手中握有军权的皇太女便是让他立刻下台给崔甫腾位置,他也无力反抗。他有些挫败地暗叹,到底是天家,没有一个是善茬。 “郎君莫伤神,有我在,必护得郎君周全。” 崔甫方才听这些人吵吵闹闹感到无趣,心里便跑远了,漫不经心地回味了一番小公主的美好。正想着如何将人拆穿吃肚,眼尾便有些发红,手也热了起来。 没料到小公主一声不吭地把手塞了过来,一边摩挲着他的虎口,一边安慰他,语气格外温柔。 他心里一晒,也不去思考小公主到底脑补了什么,顺势装乖道:“臣无事,多谢公主厚爱。” 如意就见不得崔甫这副模样,心痒的不行。胡乱地点点头,一时间也不觉得嘴巴肿了,眼神就往对方的嘴唇上瞄。 崔甫见她这模样,手下就忍不住用了些力,反握过对方正在作乱的小手,语气格外磨人:“公主如此恩宠,臣无以为报。” 接下来一句是不是唯有以身相许了?周乐言觉得今天白眼都翻累了,殿里气氛这般严肃,他们二人也能全然不受干扰的谈情说爱,她实在佩服。 周乐言是眼睁睁地看着如意先凑近动的手,也不好把错全怪在崔甫身上,只在后头故作嗓子痒般咳了咳。果然,如意皱着眉头,回头看她,“怎么了?” 周乐言忙又咳了两声,虚弱道:“想来是昨日贪凉,有些伤风。” 如意看了看她神色,没看出来什么,道:“等会别急着走,让太医给你瞧瞧。”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崔甫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公主还没有回答臣的话。”心神一下又被崔甫吸引,又转过头继续小声和崔甫说话。 如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自己好像是体会到了美人争风吃醋时她阿耶的两分心情。 周乐言在后头死盯着崔甫挺直的背影,她不得不承认——她周乐言今日开始便要失宠了。 ※※※※※※※※※※※※※※※※※※※※ 小可爱们久等了!! 今日晚间还有一更!! 第 90 章 吴槐心知大势已去,但仍心中留有一丝希望,期待一直坐在上首的圣人开口。任凭手下在席间攻讦崔氏,但凡能有一句说进了圣人心里,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吴槐时不时抬首望向上方,想从神色莫测的圣人脸上瞧出个一丝态度来,但瞧着瞧着,他感到有些不对。他眼神微斜,就看见余皇后面色漆黑,目光沉沉地望着争执不休的群臣。 他立刻拢了眉心,坏了。 春荣姑姑自打崔琰站出来之时便心感不妙,如今站在余皇后身后,听着席间吵吵闹闹,看众人面红耳赤的模样,叹了口气。 她连看不都不用看余皇后的面色,便知娘娘此刻心情必是差到了极点。这一时尚且能忍,奈何底下这群人没一个有眼力见的,春荣姑姑不由发自内心为他们的命运哀叹。 余皇后认真地把底下每一个人都记下了,不是她肚量小。若是在朝堂上,他们便是拔刀相向,余皇后眼风都不带给一个。可今日是什么日子?是她阿奴的生辰宴。他们所处何地?是御花园,属后宫。又在议何人?是她阿奴的驸马。 一个个都好得很,在她所掌的后宫,她的公主生辰宴上指摘公主的驸马权大势盛。猖狂嚣张至极,当她是个死的不成? 余皇后生气,看了一眼圣人。见圣人还悠哉看戏一般更气了。但余皇后是个极为护短之人,圣人她没有权力去质疑,公主她自然不舍得追究,驸马是她点了头的,也没什么意见。但底下这些蠢货,她可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尤其是吴槐,他吴槐若是真当她长年待在深宫不问政事,是个无知妇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皇太女立旨前夜,他吴槐在中书省衙门心有迟疑,迟迟不动笔存的什么心思她可知晓的一清二楚。她原是想等公主即位后再行清算,可谁让他非得现在来碍她的眼? 余皇后神色不善地借着低头饮酒的姿势朝刘道言丢了个眼神。 刘道言叹了口气,这一日终归是到来了。 众人见门下侍中刘道言站起了身,都默契地安静下来,神色郑重,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 刘道言先是看了一眼吴槐,才抬起手朝圣人行了个礼道:“圣人,崔侍郎任职左中书令一职,臣倒也有两分浅见。” 圣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刘道言一改方才束手旁观的姿态,挺了挺精瘦的身子,“崔侍郎年少有为,入金陵后在任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便是老臣也挑不出丁点儿错来。诸位大人说的也有理,但身为臣子,岂能因噎废食,固步自封。李朝如今太平盛世,正是因为用人以德,能者居之。依臣浅见,崔侍郎当得此重任。” 吴槐在刘道言站起身看向他时,便知不好。刘道言与他二人在朝堂上互相牵制,但私底下却也有两分交情,时不时也能坐在一起喝杯茶。他知道自己不如刘道言活得透彻,见对方已然妥协,甚至在暗示提醒他。清楚如今他再不表态,怕是当真要提前告老还乡为崔甫腾位子了。 面色木然地朝手下人摇头示意,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口气堵着死活出不来。 圣人见刘道言话说完,大臣们个个跟哑巴似的,有些意兴阑珊,问道:“都吵够了?还有没有人有话要说?” 众人无一开口,“那此事便这般定下了。” 一句话,崔甫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权臣。清河崔氏一跃成为皇族之下权势最盛,劲头最足的豪门。 周乐言亲眼见证这一切发生,左中书令啊,便是她心中有无数豪情壮志,也不敢妄想的高峰。崔甫这轻描淡写的,桌子底下手里还攥着公主的手,嘴皮子动都没动就拿下了。 她心里终于迟来的生出忌惮,再不敢在心里暗自嘀咕崔甫。往后见着对方还得老老实实乖乖给对方行礼。 旁人是如何看待未来的驸马执掌中书省的,如意不管。她心里倒没有那么抵触和介怀,显然是圣人对她说的话她记在了心里。 生辰宴被圣人这一出闹得结束得匆忙,她都没机会再与崔甫说说话。偶有相见,不是在朝堂上,便是在御书房内。崔甫原本就是圣人跟前的大红人,如今就任后更是常侍奉君侧,听圣人调配。 如意食髓知味,心中惦记,寻了好几回人,都不得空。一来二去,脸色一日沉过一日。她现在心情非常差,小郎君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却只能看不能吃。她有些怅然地想,怪不得君王惯爱金屋藏娇。 如此,在下一次在御书房议事时,崔甫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面色不佳,眼神都不朝他这儿看一个。崔甫面上不显,心里却提起了警惕。他这几日连宫门都没出过,活动全在圣人眼皮子底下,自然也不方便去看小公主消息。 他看了一眼板着张小脸,神色严肃的如意,微眯了双眼,难不成这爱美人的小公主喜新厌旧,又瞧上哪个小郎君了?要不然怎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明知不大可能,但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崔甫就有些烦躁。他垂首掩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不适地转动了两下扳指。 等到公主告辞离开后,他才开口道:“圣人,臣刚想起来,有些事还要问问公主的意思。” 扣着崔甫在跟前七八天的圣人哪能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闲闲一笑,摆手道:“去吧,注意些别唐突了公主。” 他脚步不停,追出去不过片刻便在宫墙转角处看见公主的背影一闪而过。他刚跟上前,转过弯,便觉一道人影晃过,手腕一紧被人攥住。本能反应便是立刻挣脱开,但动作刚起了个头,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小公主脸上带了两分得意道:“怎么样,崔郎君,我这手不错罢?”如意憋了几天的火,听见秋棠说崔大人跟在后头,心里虽然有些高兴,但还是不想这么容易放过对方。就想拿对方试试手,当年她也好歹学过两招,招式没有多厉害,却在一个出其不意。 崔甫看了一眼他不费力便能折断的如意的手腕,配合露出惊讶的模样,道:“公主竟还曾习过武?确实出乎臣的意料。” 如意显然是被对方的反应给取悦到了,也不松手,攥着对方避着人绕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宫殿。秋棠引着宫女远远避着,不敢上前打扰。 崔甫身姿挺拔比前头的小娘子高出一截,却任由如意牵着,连问都不问一句。 等到了偏殿,崔甫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头有些猜想,但仍觉得不可置信。他探究地看向如意,如意也仰头回视,招了招手道:“郎君头低下来些。” 崔甫顺从地倾了倾身子,低下了高高在上的头颅,一句话在嗓子里还没问出口,便被如意一把拉下他的后颈。小公主也没多少经验,不懂章法地亲上来的时候撞得他嘴角有些微痛。 这也罢了,小公主还学着他的话,唇齿不清贴在他唇上,不满道:“张嘴。” 这崔甫再忍得下去,那他就当真是应了松青的话,是柳下惠转世了。他立刻欺身上前,把人逼到桌角,一手护着对方的身后,一手捏过如意的后颈。如意整个人被他掌控,崔甫反客为主,心中发狠要给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上一回课。 窗外天色正好,阳光透过窗柩星星点点落在如意的衣角。偏殿寂静无声,于是屋内偶尔泄出的两声破碎的低吟和喘息便格外清晰。 崔甫有两回都极为克制的想抽回身,可刚稍一退开,小公主便又压近了。他又瞬间被拉入欢愉沉沦中。 等好不容易如意松开了吊在他后颈的一双胳膊,崔甫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如意如今半个身子都被他压在案上,殿内又没有冰盆,颈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姿态暧昧地抵着人,没有起身。他难耐地伏在如意颈间喘了口气,如意有些敏感地缩了下肩膀,推了推他。 崔甫这才从如意腰间松垮裙带中抽出手,指尖上还带着对方身体的温度。眼尾一如当日般带着红,却一脸正经地替如意拉了拉开了大片的衣襟,遮住不该有的春色。但到整理腰间松掉的腰带时,脸色却有些变化。 皇太女的朝服那是格外讲究,有一点儿不对都是藐视皇权。他两根白皙的手指上勾着一条皇太女朝服的腰带,解的时候那是一双巧手,那时候还能分出心思腰带是如何扣的还是人吗?正红色的腰带在他手上飘飘荡荡,仿佛在无情嘲笑他的无知。 崔甫难得有些无措地看向如意,却没想到小公主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表情无辜至极。 他认命地低下头研究这该死的腰带,如意张开双手任他折腾。瞧着往日无所不能的小郎君如今和一条腰带斗智斗勇,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崔甫好不容易搞定了腰带,再多的欲望都沉寂了下来。这些天来,心里头有多想如意只有他自个儿清楚。刚想同人温存几句,却见如意摆摆手,道:“走吧。” 崔甫一下子变了脸色,后知后觉终于感到哪里不对。再看如意神色坦然,一丝羞怯都无,想到一路上都是对方主动,他原本还觉得惊喜,但现下想明白之后简直气笑了。小公主这真是把他当作后宫美人,挥之即来招之则去。 ※※※※※※※※※※※※※※※※※※※※ 虽然掉落的有些晚,但也总算掉落了呜呜 感谢各位小可爱们,二次元事情处理完毕,以后恢复日更啦! 鞠躬!!!!! 第 91 章 崔甫一把拉住归心似箭的如意,格外在意她用完就丢的态度,目光格外复杂,开口问道:“公主难道没有什么话对臣说吗?” 如意没能立刻意会到崔甫的意思,闻言愣了愣,“什么话?” 崔甫盯着对方,努力安慰自己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他年长对方几岁,不能同对方太过计较。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臣与公主许久未见,心中挂念公主,今日相见不过片刻,公主便要离去么?” 如意若有所思,仿佛重新认识了崔甫一般,理解地点点头。然后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拍了拍崔甫的手背,学着圣人安慰美人的口气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待忙过这一阵子,定好好补偿你。” 崔甫感受着对方手下不轻不重的力道,简直要气笑了。他恨得牙根儿痒痒,方才有多爱在怀中的小公主,现如今就有多气没有心的皇太女。 不能急,人还没吃到嘴里。 他近来对如何和小公主相处颇有心得,对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丁点儿没有以色事他人的羞愧,脸色微变,收了气势,露出一个脆弱的表情,顺从地望着如意,“公主记得便好,臣怎么样都可以。” 果然方才还一脸无谓的如意,立刻变了变眼神。崔甫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动人。她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负罪感,自省道:这么一个俊美的郎君,她怎么能让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觉得有些棘手,本性渣可能是遗传了圣人,但还没能修炼到圣人脸皮厚那个程度,目前还在新手村打转。忙承诺哄道:“自然记得,你是我驸马,我岂能忘了你。我这不是日日都挂念你,派人去寻你么?” 崔甫轻轻一笑:“那便好,想来钦天监不日便能测算出大婚吉日。到那时,臣便能与公主日夜相见了。” 如意听见“钦天监”三个字心底一慌,侧了侧脸,“自然,自然。” 崔甫方才便一直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脸色,一句话说得格外缓慢。果然见小公主在听见“钦天监”三个字时,心虚不安地挪开了视线,心下了然。 他心底冷笑两声,到底是高高在上,不必同任何人撒谎的皇太女。但凡撒谎的经历能多个两回,也不会这般心虚。简直要把“干了坏事”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他心中有气,却故作不知。 如意听他提及大婚,觉得一刻都呆不下去了,随口扯了两句还有公务,便像后头有人追她一般匆匆离开。快得崔甫连她的袖摆都抓不住,也就没有看见留在原地的崔甫翻涌成墨的眼神。 如意回了宫,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开始认真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崔甫的动情时妖冶的眉眼就像猫爪子在心里挠一般,要不还是同李淳丰说一句算了罢? 这个念头刚一起,又想到崔甫当日对崔莹说的话。左右为难,最后纠结的一托下巴,决定还是不管了。反正除了李淳丰谁也不知道是她吩咐的。 下定了决心,如意便心大地将此事丢在一旁不再惦记。她确实没有同崔甫说谎,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圣人在一步步放权于她。那架势,就差提前禅位挪个位子了。她忙起来,可不比崔甫轻松。 如意是甩甩手便将此事丢在一旁不管了,崔甫可就不行了。 但崔甫是个耐心极好的人,他先是老神在在的等了几日。却不出所料地发现东宫一动未动,这才出手。这几日,已经足够他查出想知道的一切。 东宫那边消息围的像铁桶一般,想从东宫里头探出点什么,定会打草惊蛇。但东宫之外,尤其是他已经从小公主的反应中猜出与钦天监有关,那就好办许多了。 他想着这几日若是小公主能知错就改,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计较。就算是再急,这等耐心还是有的。 可是,崔甫凉凉地看了一眼面前紧张得说不出话的李淳丰,觉得还是不能轻易放过小公主。反正如意债多不愁,来日方长么,他总能全从对方身上一一讨回。 李淳丰是个没有什么生活爱好的人,除了研究历法就是研究星辰,他的行踪简直像白纸一般,都不必费什么心思。每日便是钦天监和家里两点一线,连下馆子都只去同一家。 今日出门前,李淳丰照例给自个儿测了一卦,这一手,他可以自信地说,钦天监就数他打卦最准。 结果,卦象显示今日他出门遇贵人,若是把握着机会,往后一飞冲天不再是梦。李淳丰先是喜不自胜,又暗自思量,贵人?难不成是皇太女今日要见他? 他立刻上了心,特意换了件新官服,还用心的剃了胡子,把他夫人看得连连狐疑。 刚在府衙门口点了碗羊肉汤,正吃得极香,头也不抬时,跟前的桌面便被人敲了两声。他搁下喝得一滴不剩的汤碗,一抬眼,就见一个面无表情,冷漠至极的年轻侍从盯着他,嘴里硬邦邦的吐出几个字:“我家主子有请李先生。” 李淳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咧嘴一笑:“好的。” 松墨那张冷脸寻常人见着基本都会绕着走,松青常说他板着脸像是讨债的,他头一回请人见人这么高兴的。又一想他亲手查到的李淳丰的资料,又觉得好像能理解。毕竟这位还是个会掐会算的,会些神神叨叨的手段不足为奇。 可他很快就失望了,李淳丰看见崔甫那一刻脸上流露出的恐慌可太真情实感了。 李淳丰也委屈啊,这不是他想见的人啊!难道今日失手算错了卦? 望着坐在案边,倾侧过脸去看窗外景色的俊美郎君,李淳丰心忍不住抖了两下。别问,问就是后悔。 他自知他也就是个屁大点儿的官,如今金陵中炙手可热的左中书令、驸马爷,百忙之中能抽出身来见他一面。脑子都不需要动一下就知道对方是冲着什么来的。 李淳丰冷汗就有点下来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崔甫是崔侍郎和他没什么交集,他大可以两眼一闭不管不顾。可如今人家已经是左中书令,在对方面前,他连屁都不是。 李淳丰在那儿胡思乱想自个儿心慌慌,崔甫也在打量对方。 钦天监那么多人,小公主为何独独挑中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他收了脸上冷淡的神色,看着对方,温声道:“李大人,有礼了。冒昧将你请来,还请勿怪。” 李淳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中书令实在客气,您能抽空见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是下官之福。” “李大人客气了,请坐。” 李淳丰僵着脸顺从地坐在崔甫对面,松青适时地上前为二人端了茶。李淳丰那眼睛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死死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头也不抬。 “今日找大人过来,确实是有一事相问,敢问钦天监可测出公主大婚吉日了?” 李淳丰抖了抖身子,死前还想再挣扎:“快了,快了。” 崔甫点头笑了笑,指着外头悠长的秦淮河,“说来最近余东晖大人正头疼,秦淮河频频有人失足落水。听闻大人于风水一事上颇有建树,倒是想问问大人,可是这河哪里风水不好,怎么常有人归家之时失足于此?” 李淳丰头更低了,哪条河一年不淹死个两个人,任你是天师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崔甫说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他惶然地想,今儿答不好眼前人的话,怕是下一个落水的就是他李淳丰。 大丈夫能屈能伸,岂能被这等区区威胁给吓到? 李淳丰果断回道:“下官于风水一事倒是没有多少见解,怕是帮不上大人的忙。最擅长的还是测字测吉日。下官瞧着,公主和大人堪称天作之合,上等姻缘。这等好姻缘,哪个日子都是合适的,大人您觉得呢?” 崔甫轻轻笑了下,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懂事,会看人眼色的臣子了。公主能瞧上他,果然是有两分道理。 “那崔某便在此多谢大人吉言了。公主苦夏又畏寒,这日子,大人看着办就好。” 李淳丰没忍住嘴角抽了抽,如今夏天都要过去了,秋天大婚,近在眼前。这是要撵在礼部屁股后头催啊,他也成过婚,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可他也没这么着急过啊! 李淳丰已经可以想到往后礼部鸡飞狗跳,他被人飞满脸唾沫星子的场面了。 但这些都比不上在公主那头水深火热。 崔甫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两下腰间如意赠予他的玉佩。 “至于公主那边,”李淳丰闻言立刻抬起头,露出希翼的目光,崔甫笑了笑,“倒是好说,大人只需咬死最合适的日子就是那么一个就好。” 李淳丰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有些恍惚。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想起来之后不由感叹,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二人连借口都一模一样,以后谁要是质疑公主与驸马不合适,他李淳丰第一个跳起来打对方的脸! 可是这话,是公主拿来搪塞旁人的,他再拿来搪塞公主,怕是活腻了。苦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又听得:“公主不会与你计较,若是问起,”崔甫凉凉一笑,似是玩笑般道:“你就说崔某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以权相压,逼你的就是。” 李淳丰连连摆手,面上说着:“不敢,不敢。” 但实则他是个善于听从旁人意见的人,于是老实不客气地转头就将这话告诉了公主。 ※※※※※※※※※※※※※※※※※※※※ 鞠躬!!! 感谢!!! 第 92 章 如意听完李淳丰的话,沉默了。 她刚听见崔甫去找李淳丰时就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崔甫怎么会知道她与李淳丰之间的交易。而且,既然崔甫早就知晓,怎么做到一点儿口风也没露。 听完李淳丰说的话,她又觉得理所应当。 这几日崔甫在她面前温顺得像个小绵羊,锋利的爪子全部都收了起来。她险些要忘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 李淳丰一脸苦大仇深,似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六神无主的向如意求救。 如意嗤笑一声,虽然知晓对方这般无措水分很大,但其到底只是个小官,她也没有想为难对方的意思。事没办成,她心里还是不痛快,一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回去等我的消息。” 李淳丰堆着笑连连点头,可他着急啊! 中书令下了指示要秋天大婚,那是什么概念?是礼部从今日开始算,上上下下连着不休忙到秋天还不一定能走完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里头哪一样不得耗时多日,依他李淳丰来看,若是想稳稳当当不急不忙地走完这一套流程,起码一年。 但显然两位主子是不可能考虑他们礼部的死活。没办法,谁让人家一个是皇太女,一个是中书令。 李淳丰唉声叹气满脸苦涩地离开了东宫,如意也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心虚。 她也觉得荒唐,她李如意堂堂皇太女,竟然会觉得心虚。小时候无论是打碎了她阿娘心爱的首饰还是烧了她阿耶用心作的画,都绝不可能有这种情绪。 如果说她是因为知道圣人和皇后对她的宠爱,已经浓厚到不会因任何事而责备她。那崔甫呢?她也不是眼盲心瞎,崔甫如今对她的纵容已然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还是心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时候,她就想到了一个人。 周乐言再进东宫时,已不复当日那般昂首挺胸宛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闲庭漫步。她进来先是给公主行了个礼,然后就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如意,直把如意看的莫名其妙。 她对着周乐言可不心虚,狠心地掐了对方肉嘟嘟的脸颊一把,“瞧瞧,你这是什么表情?深闺怨妇一般,是谁给你气受了?” 周乐言任如意在她脸上施为,嘴里含糊不清道:“公主总算想起臣了,自打公主婚事下来,就没再召见过臣。臣还以为公主再也想不起阿言了。”那小眼神可谓是幽怨至极。 如果不是了解周乐言的性子,如意险些要被对方这一番唱念做打的作态给蒙住,旁人不知道的,还当她是个负心汉呢。 “我哪里会忘了阿言,只是近来公务繁忙...”话说一半,如意自个儿先愣住了,这借口怎么听得这般耳熟。又恍然想起,这不是昨日拿来哄崔甫的么? 这就很尴尬了。周乐言见如意话说到一半顿住,又避过脸去,似是心虚的模样。一下子就来了劲,“公主这话说的,往日公主也是公务繁多,可也时常宣阿言进宫。阿言不怪公主,只是公主也不必拿这么个借口来搪塞阿言。实在教人伤心。”说到最后,还故作可怜般抽了抽鼻子。 如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问道:“哪有的话?”一边心里哀叹,怎么崔甫那么好哄,反倒是周乐言不好打发? 周乐言原本只是想装一装可怜,博取点公主的同情心,但说着说着,倒真情实感了起来,“公主还骗我,公主就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如意头大,有些后悔把人叫进宫来,忙解释道:“我哪有骗你,对崔甫我也是这般说的!哪有什么新人旧人,让你平时少看些话本,没得把自己看傻了。” 周乐言收了伤心的表情,狐疑地看着对方:“公主对崔大人也这般说?” 如意挺了挺胸脯,肯定道:“自然,不信你可以去问崔郎君。” 周乐言佩服地看了一眼对方,感叹道:真不愧是你。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公主是个不懂情爱的。瞧着好像什么都知道,宫里这些妃子看多了,□□自然也早就懂了些。但这几分,怕是与崔甫所期待的相距甚远。 正是因为公主从小在后宫长大,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圣人,那自然是有样学样。可是,圣人,说句大逆不道的,那是渣男啊! 那后宫无数的美人,选择太多了。怕是除了余皇后,对其他美人能有一分真心那可真是烧了高香了。今儿个疼这个,明儿个又宠那个,但过段时日美人再出现到他面前,怕是只能得到一句:你哪位?除非是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过目不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圣人也算是一视同仁。 跟着这种榜样,公主能学到什么? 周乐言想到这里,也不委屈了,有些幸灾乐祸,还有些同情。她眼一闭,崔甫听到如意这般借口的黑脸就跃然于眼前。 虽然她大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两手一甩,不管不顾。但好歹事关公主的终身大事,未来的幸福,她不得不在意。 周乐言清了清嗓子,打算传授公主一些经验——她周乐言驰骋平康坊数年,多少花娘爱都爱不过来,总有些可取之处。 周乐言把如意拉到案前坐下,亲手为对方倒了一杯茶,语重心长道:“公主,阿言今日有些话不得不说。” 如意见她这般郑重其事,还当她要说什么正事。也端正了态度,坐直了身子,点点头,等着下文。 “说正事前,阿言给公主说一个近来听到的故事。” “信阳有一中县令,姓王。家境殷实,儿女双全。更有一名动河南道的美妻,长得那叫一个美,身段妖娆,眉眼如画,自带体香。三十了,还似小娘一般面小,把旁人羡慕得要死。” “这王县令虽然长得倒也不丑,但也没好看到哪儿去。若说有钱吧,也不是什么豪富。若说有权吧,也就是地方县令,能讨得这么个美妻实在是让人好奇得很。” “一家好女百家求。那美妻少时,提亲之人都能排出河南道去,其中不乏权贵贾商,但独独就让这王县令不声不响的讨了回去。公主您说,奇不奇怪?” 如意听得入神,闻言理智分析,“想必是王县令有什么特别之处,能给这位夫人旁人给不了的东西。” “公主说的没错,王县令,那时还不过二十,考上了个秀才。读书人么,自然是有两分才华,每日都派人送一封信上门,信里都是他为这位夫人写的情诗。旁人求女,他却是为自个儿求妻,他对那夫人一见钟情,痴心不改,连写了三年情诗。直到他奋发向上,考中了举人,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 如意听完评价:“那这结局倒也算可以。” 周乐言一拍大腿,嘴里连道:“哪儿呢啊,故事到这儿就结束,哪儿还值得传到金陵来啊!这才刚开始!” “那王县令确实爱他的妻子,可他一朝中了举,领了职,新婚不过三月,便走马上任。信阳前些年也不知是不是走了背字,不是干旱就是水灾都让他赶上了,他可不得忙着修整管辖地界。一开始倒也还好说,夫人也善解人意体谅于他。可日久天长,新婚燕尔,夫君日日不着家,再好的性子都忍不了了。” “王县令每次回家,夫人都会问他何事有空,能陪她去看一看桃花。王县令每回都是道歉,借口永远是‘公务繁忙,往后得空定会带你去’。渐渐地夫人也心灰意冷,死了心。等王县令再归家时,他那求了三年才娶得的夫人丢下一双儿女和一封和离书回娘家了。王县令自然不甘心,忙找上门去,却没想,人见都不见他一面,只丢了一封信出来。” “郎君,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妾知你心怀百姓苍生,也曾为你自豪。可妾终究只是后宅中一个小小妇人,心中无甚大志,当日我嫁你,只为你一句往后余生中的每一年,都会伴我去当初相识的桃花林里看桃花。妾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将对郎君的情意寄在花里。可桃花年年开,人却没有在。今年花开之时,已整整七年。妾的心都随今年的桃花落地,揉碎在泥土里。此一别,唯愿永生不复相见。” 如意听到这里,“听你所言,王县令倒是个难得的好官,只是自古忠孝两难全。不若我下旨,让那王县令再将人迎回去?往后好好补偿,也算是对王县令的嘉赏。” 周乐言摇了摇头,果然不该对如意有所期待。幸好她机敏,挑了这么一个故事。她又接着道:“若是能如此便好了。公主的想法,也是那信阳百姓的想法。王县令这些年兢兢业业,颇得民心。夫人离去之后悔之晚矣,日日失魂落魄,伤心至极。百姓感念王县令多年付出,纷纷上门劝夫人归家。可那夫人正如她所说,心已随桃花落入泥中死了心。见人苦苦相逼,心一横投河而亡。王县令也大受刺激,发了疯,将人忘得一干二净。当真是应了那句此生不复相见。” 周乐言看如意听得怔愣在当场,很满意她改编了两下的故事,颇有夫子教考的味道,问道:“公主听完这个故事可有什么感想?” ※※※※※※※※※※※※※※※※※※※※ 谢谢小可爱们支持呀!! 鞠躬鞠躬!!感激不尽!!! 第 93 章 如意听到这儿,只觉心里堵着个口气,怎么也出不来。如果周乐言知道她的感受,会很肯定地告诉她,这是吃糖吃了一半,结果发现糖里还有刀子的正常反应。 如意拧眉问道:“何至于投河?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周乐言来了精神,解释道:“公主当知人生在世各有所求。求名求利者众多,不足为奇。但有的人生来就是重情之人,话本里殉情的情人还少么?那夫人既然当初能为王县令一句话不入豪门嫁给他,便已能料想到今日也能为对方做不到这承诺离开。她所求不为名利,只为一眼桃花罢了。” “公主可能要问,王县令难道改不了吗?可当日王县令花了三年把人娶进来,不也没能好好珍惜。焉知往后,夫人再有所求,他不会再来一句:公务繁忙?说到底,二人有缘无分,无法走到最后罢了。” 如意原本还有些怅然若失,但见周乐言三句不离“公务繁忙”,连个词都不带换的。狐疑地抬起头:“你这不会是随口编的故事罢?” 周乐言要被对方气死了,见其半天不开窍,怎么也抓不住重点,义正言辞道:“公主若是不信,只管去查罢了。”虽然她小小的修饰了一番,但故事大致就是这样也没错。想来公主就是随口一问,再闲也不会去查这个吧? “阿言的意思是,便是再情谊深厚的夫妻,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和无尽的失望。恕阿言多嘴,公主如今虽已和中书令定下婚事,可公主若如那王县令一般,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中书令难免会心寒。” 如意:“你的意思是?” 周乐言不问反答,“阿言早就想问公主一句,公主非中书令不要,是心悦中书令,还是因为中书令的相貌过人?”这话有些放肆,但周乐言已然憋了许久。 如意想都不想回道:“那自然是心悦中书令了。”若说一开始,她确实是被对方容貌蛊惑,受其引诱。可不管是扬州之行,还是回金陵之后与崔甫相处,她心就是石头做的,也早该化了。更何况崔甫人格魅力在那,动心是早晚的事。 她这话说得实在肯定,表情不似作假,周乐言就纳闷了,“那怎么瞧着公主对中书令不太亲近?” 如意无语,崔甫的嘴唇有多软这话她不好和周乐言说,可这还不叫亲密那什么叫亲密?她盯着周乐言道:“我对崔郎君还不好吗?他如今官拜中书令,往后宫里也会只有他一人。我是皇太女,难不成非得让我如寻常妇人一般为他洗手作羹汤才叫待他好?更何况崔郎君又不是小娘子,他若当真想看桃花,我自然也是愿意陪他。” 如意这么一说,周乐言也明白了。公主的地位,让她从没有像寻常小娘子一般偷偷幻想过自个儿未来的夫君。而和一个郎君的思维一般,觉得若是宠爱一个人,只需给他富足的生活,高人一等的地位和无尽的权势。 周乐言有些傻眼。这不能说不对,因为自古以来,郎君们就是如此。如今只不过是对象颠倒了一下,公主没有要求崔甫只呆在后宫已是格外恩赐。 不对,不对,不对。周乐言连连摇头。差点儿被对方绕了进去。她忙理清思绪复又开口:“公主,这不一样。公主的意思我明白,可若是只有权势地位,那真心呢?” 没有真心,权势地位不过如过眼云烟。想到崔甫坐在如意身侧时盯着对方流露出的眼神,便知道对方要的可不是这些东西。更何况,这些权势地位凭对方的本事也不需要等多久,自个儿便能得到。 “公主若是对中书令有情,可不仅仅要给这些。” 如意歪了歪头,问道:“那要如何做?”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周乐言的意思,圣人自然没什么真心——榜样的力量消失了,她清醒了。 周乐言毫无形象连拍桌子,拍的手都红了,兴奋道:“自然是体贴对方,关心对方,爱护对方,信任对方。更重要的是,尊重对方。” 如意弄不明白周乐言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但也没心思理会,她被最后那个“尊重对方”弄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乐言清了清嗓子,在一旁大讲特讲她的宝贵经验,但她也是个纸上谈兵的,随口就说毫无章法。一会儿说到要将对方视若珍宝,一会儿又说不能管的太紧。事无巨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周乐言喝了四五杯茶,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幸好她的发言对象也是个半吊子,如意在一旁听得认真,说到她认同的,还配合地点点头。时不时还发表一些自个儿的见解。秋棠在外头听见屋子里的动静,还当她们二人讨论什么朝堂大事,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 等周乐言心满意足地离开东宫,如意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半天。想了许久,她觉得周乐言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真心是最重要的。一旦想通这一点之后,她冷眼旁观自个儿往日对崔甫的表现,也觉得自个儿薄情了些。 想到崔甫那日在偏殿拉住她时的欲言又止,她没有同崔甫打过一声招呼便擅自改了婚期,她好像,确实做错了。 圣人那番话确实影响了她,虽然让她接受了崔甫可以立于朝堂,但也无形中将崔甫拉到了一个对立面——她不敢全心全意信任对方。帝王心术刻在她血液里,疑心病更是上位者的通病。她无法单纯地将一颗心捧到对方面前。 与其说她同崔甫这些时日相处友好,不如说是崔甫一味迁就于她。而她呢,迟迟未进入角色,还爱用惯常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对崔甫。说来,崔甫同她成婚,还不如娶一个寻常人家小娘子,起码旁人嫁了他,定是整颗心扑在他身上。 如意想到这儿就觉得心口闷闷地,连带着手指尖莫名地有些刺痛。她先是派人去同李淳丰递了话,又着人去探崔甫如今在不在宫里。得到“中书令如今正在御书房伴驾”后,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一挥水袖往御书房去。 有些话,现在不说,往后开口就没了意义。 崔甫今日瞧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偶尔颤动的眼睫才泄露了一丝心绪——今日李淳丰入宫了。他一边听着兵部尚书同户部哭穷,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小公主。 对方听见李淳丰的话后,会是什么反应呢?是恼羞成怒,咬牙骂他?还是不知所措,心虚不提?他实在是好奇。 小黄门低着身子进来,小心翼翼避开几位大臣,在他身后小声道:“崔大人,公主在外头等你。” 崔甫眼一抬,就见圣人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李莲衣在旁边低着头。圣人挥挥手,崔甫会意地行了个礼,低调退下。 御书房旁边还有个偏殿,有时大臣们得圣人召见,会在此歇一歇脚,用一杯茶。 崔甫进了偏殿见着人先是行了个礼,然后看了一眼额间出了细密的汗的公主,扫了一圈四周,只不过搁置了一个冰盆,拧了眉头。刚打算开口吩咐人再去取几个冰盆来,便见小公主热情地一把牵过他的手,这还不算,又将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一下被堵了嗓子,侧目看了眼门口低头装瞎的小黄门,有些怕了对方。他倒是不介意与公主一亲芳泽,但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还有外人在场,他可不愿意被旁人看到公主那动人的情态。 如意原本跳个不停的心,在牵到崔甫的手后,跳得更快了。如意盯着对方轮廓分明的脸,殿内光线昏暗,秋棠方才点了两盏灯,如今光线印在对方脸上,她仿佛回到了他们二人上元节初见之时。便是那一眼,让她动了心。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开口。 秋棠见殿内两位主子都没有说话,忙把门口的小黄门打发走,自己也退远了。 如意仿佛盯够了般,才慢慢开口,“崔甫,” 崔甫闻言眉尾一挑,盯着对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心悦你。” 崔甫没有料到小公主来这么一出,一时间眼神就变了。 他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白嫩,半天才张口,“臣亦心悦公主。” 如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开了眼,那一双眼里仿若盛满了星光,刺的崔甫眼都红了。她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她都不必再说。与崔甫对视的那一刻,他们二人都明白了对方未尽的千言万语。 所谓心意相通,不过如此。 崔甫没有吻她,而是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地抵在对方额头上。这个姿势对他来说,远比亲吻亲密百倍,实在是与他本性不符。 但他无法,他只觉得浑身的盔甲都在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中全部卸下。不受控地露出了他最坚硬又最柔软的心,哑着声,给出了他的所有爱意:“臣此生定不负公主。” 有些人的承诺不值一文,有些人的承诺比生命还重。 如意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对方的青竹味,没有丝毫犹豫,“我信你。” 抚着崔甫有些微颤的后背,她从未觉得如此轻松和快意。 这个明明想把她攥在怀里却小心翼翼抱着她的人,从这一刻开始便是她的——如意郎君。 ※※※※※※※※※※※※※※※※※※※※ 爱人不是天生的能力,是每个人都要认真去学习的呀。 希望所有小可爱都有这个能力,也能遇到学会了爱人的另一半。 再次感谢,鞠躬!!! 第 94 章 钦天监得了东宫的授意后,就把吉日交到了礼部。礼部拿到吉日就眼前一黑,先是把一声不吭的李淳丰骂了个自闭,也没有立刻就去办。赵享明他阿耶,礼部侍郎赵大人得了消息,想都没想就入了宫。 这不是他不给中书令和公主面子,实在是超出他能力之外了。就这一两个月的功夫就是逼着他不眠不休也走不完这礼啊。更别说皇太女大婚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李朝多少年没有这么大个盛事,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 那些繁琐又一项都少不了的礼仪便罢了,距离圣人下旨这才多久,宫里尚衣局的绣娘们怕是连公主喜服的样式还没定下来。大婚当日,公主还要同驸马花车游街,这里里外外的守卫又是需要耗费时日安排。李朝皇太女大婚,必会引万邦来贺,那些异邦人来后,全都是礼部和鸿胪寺的事啊。 赵侍郎深深觉得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他还以为钦天监就是再蠢也该知晓其中利害,没想到李淳丰是上位了,却把他害苦了。 他急得嘴里都燎上了泡,入了皇城,脚步一顿,又往后宫走去。这些事和圣人说,怕是依圣人的性子,只会让户部给他们砸钱砸人,什么都愿意依公主。但余皇后掌管宫事多年,就不同了。 果然,余皇后听闻后就斥声:“胡闹!堂堂皇太女大婚,岂可这般儿戏!”又对春荣姑姑说:“去把公主给我叫来。” 赵侍郎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娘娘,臣思来想去,公主的婚日还是得您来拿个主意。” 余皇后皱着眉沉默了一会,才道:“明天开春罢。” 赵侍郎顿了顿,“开春好,三四月正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虽然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期限,却也能让他喘口气了。 余皇后看了一眼放松了脸色的赵侍郎,这位是明得不能再明的皇太女党,家中两个孩子都为公主办事,且还是圣人亲自挑的。她说话也就少了两分顾忌,淡淡地看了一眼对方问道:“说起来,礼部还未研究出头绪吗?怎么迟迟未见章程?东宫聘礼早已备好,只等着礼部把纳征的日子拿来了。” 赵侍郎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可如今是他自个儿送上的门,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余皇后本来是随口一问,也没当回事,可一瞧赵侍郎脸色都变了,心也一沉。这等小事也能出问题,也太无用了些。 “到底怎么了?”余皇后话音未落,春荣姑姑的声音又在外头响起,“娘娘,公主到了。” 长乐宫离东宫着实有些远,按理说这么会功夫,春荣姑姑怕是还没到东宫呢。如意来得这么快,全是因为赵侍郎踏入宫门后便立刻有人报予她。她原也不打算阻止对方,但奈何对方太鸡贼了些,都快走到太极殿了,脚一拐又去了长乐宫。 她阿娘余皇后可不是好相与的,如意进来时先是小心打量了一眼余皇后的面色,才开口:“儿臣给娘娘问安。” “起罢。”余皇后面色不大好,一个两个都看她闲得不成,净给她找事做。 如意站直了身子,先是隐晦地瞥了一眼赵侍郎,成功把对方吓得面露苦色。又转头问道:“方才阿娘和赵大人在说什么?” 余皇后瞪她一眼,打算回头再同对方算账,才说道:“正说你的婚事,既然来了,你也听听礼部的章程。” 赵侍郎刚打算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却没料到公主点点头,开口道:“此事我已同赵侍郎商议过了。” 余皇后和赵侍郎都惊讶地看向她。尤其是赵侍郎,见对方面色坦然更是奇怪。他可什么都没有同皇太女商议啊。 “说来这事儿臣早该同娘娘说,只是这几日一直忙于政事,抽不开身。”如意端坐着身子,低头道:“儿臣思来想去,都觉得无论是依公主婚仪还是太子婚仪都觉不妥。驸马是中书令,若依太子婚仪,显得轻慢。若依公主婚仪,儿臣是皇太女,又不妥。” 余皇后沉沉地看了对方一眼,“那依你,是如何打算的?” “既然无论是嫁娶都不合适,便不谈嫁娶,只成婚便是。” 余皇后轻嗤一声,“荒唐。” 如意没有在意对方的态度,反而转过脸对赵侍郎说,“还请赵侍郎先退下,我与娘娘有些话要说。” 赵侍郎连连点头,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他一走,如意就毫无顾忌,一掀朝服的下摆跪了下来。不顾余皇后变化的脸色,低着头道:“阿奴长这么大,从未求过阿娘一件事。今日只求阿娘,看在阿奴的面子上,莫轻贱了崔郎君。他是阿奴的心上人,瞧着他受委屈,阿奴着实不舍。” 余皇后气得站起身子,“谁轻贱他了?这是皇家的恩赏,多少人求之不得。他若不愿,那便换一个人!世上愿意被这般‘轻贱’的人何止千万!” 如意将头低得更深:“阿娘明白我的意思。清河崔氏有祖训,从未有过入赘的郎君。若是今日他以太子婚仪被迎娶入宫,怕是明日便会被崔氏除名,今后让郎君如何自处。阿奴只求阿娘开恩,心疼阿奴一回罢。” 说完,便将头叩在地上,再不发一言。 余皇后见到她这般不争气的模样就气,她一没让崔甫坐花轿,二没让崔甫戴红盖头。不过是个入个赘,怎么就说得像是要了崔甫的命。 余皇后气了半天见她还跪着不动,又觉得深深地无奈。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意说的话,确实不假。 清河崔氏孤傲,无论嫡支还是旁系,郎君小娘子的婚事都格外在意。亲家要贵更要清,宁可拖着不嫁不娶,也不会随意相配。更何况,崔甫还是嫡系嫡子,那地位,本就不能和旁人比。提到这些世家大族的苛刻,余皇后厌恶地扭过了头。 余皇后心烦气躁,如今清河崔氏的家主是崔甫的祖父,对他,她也没有多少了解。万一是个死脑筋的,一个闹不好,说不定真不怕死,为着名声祖训也要将崔甫除了族谱。若当真如此,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她家阿奴。 旁人才不会管什么内情,只会感叹对方清贵,便是皇室,也敢相抗。余皇后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把这群牵掣她家阿奴的世家统统埋了。 “起来罢。我允了。”余皇后有气无力道。 “多谢阿娘!”如意站起身就往她阿娘身边靠,一改脸上方才可怜巴巴的表情,笑着道:“阿娘最好了。” 余皇后叹着气没说话,任凭对方撒娇卖乖。她想了想,疑心病又来了,奇怪地望着对方:“这话是不是崔甫让你来说的?” 她的阿奴她知道,怎么可能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如意连忙摇头,抓着余皇后的手道:“是阿奴自己这样想的,崔郎君没有同我提过一句。” 自打那日和崔甫互通心意之后,她就琢磨着周乐言的话。什么才叫□□护对方?那自然是想对方所想。便是今日余皇后不问,如意自然也是要说的。 余皇后见对方表情不似作假,有些心酸道:“阿奴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感慨万千地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顿了顿又道:“婚期定在明年开春,此事你莫要胡闹。人生大事,当慎之又慎。” 如意张了张嘴,没敢再说。她许久不见余皇后,拉着余皇后说了好半天的话,哄了许久,终于将人哄得眉开眼笑。 等崔甫知道这消息时,已经是年底了。他与公主二人本就身居高位,手头的事情忙都忙不完,虽日日在朝堂上见面,但难得才能在私底下见一面。虽婚期最终定在明年,他虽遗憾,却也没有再做什么。礼部一直按部就班地安排婚仪,府中也是郑氏在忙,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让松青在一旁盯着。 直到郑氏满脸纠结地找到他,问他:“怎么宫中将下聘和陪嫁放在同一日?这是何道理?”她更想问,这到底算是娶还是嫁?她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这种礼数,简直不成体统。 崔甫也被问得有些怔,他不意外礼部的安排,但无论是圣人皇后还是公主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异议,这就让他很惊讶了。他立刻着人去查,一查才知,原来是小公主向皇后讨了旨意。 他哑然失笑。 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想要什么都靠自己去拿。这话,他从来没想过要同如意说。却没料到,小公主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他留的后招显得多此一举。 崔甫心情实在太好了,舒坦的仿佛三伏天一口气饮了碗冰水。他心情一好,就带着礼物去了崔莹的院子。出来时,脸上还带着若有所思。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太女婚事会一直这样妥妥当当地走到最后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近年底的东宫本来是气氛极好的,开了春皇太女便大婚,来年东宫便要添喜事,个个将喜都写在脸上。但此刻,宫人们都害怕得低下头,一个都不敢说话。 皇太女摔了一地的碎片,屋里能砸的全砸了。两个容貌一般但身姿妖娆的宫女跪在碎片上,瑟瑟发抖,吓得魂飞魄散。连秋雅姑姑和几个大宫女都跪在了门口,劝都不敢劝。 如意都要气疯了,手都在抖。她心心念念的小郎君自个儿还没动一下,就要先让这两人去染指。 如意冷笑,“试婚?!就凭你们,也配?” ※※※※※※※※※※※※※※※※※※※※ 鞠躬!!! 感谢!!! 第 95 章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却因皇太女威重,不敢哭得大声。一边小声啜泣,一边道:“皇太女赎罪,这都是宫里的安排。” 如意笑得残忍,双眼冰凉无情。她走在两人身前,俯视着二人,身子连弯都没弯一下。看那两个宫女,与看死人无异。 “宫里的安排?来,你与我说说,是哪个的安排?” 其中一个长相稍好些的宫女忙开口道:“自古以来,公主大婚前便有试婚一式,皇后娘娘也是知晓的。” 如意一脚踩在对方的手上,冷漠道:“你胆子不小,还敢拿皇后来压我。看来你很想去侍奉中书令。” 那宫女被踩得脸色都发白,脸上惊疑不定。她确实有幸遥遥见过中书令一面,那玉一般的人物世间仅有,故而在被选上试婚宫女时,她确实心有窃喜。可如今被公主看出来了,等待她的可想而知。 如意凉凉地看了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的人一眼,松了脚:“抬走,送去慎刑司。”进了慎刑司,能活着出来的,也好不了了。 那宫女吓得浑身瘫软,衣裳都被汗打湿透了。连反抗之心都不敢有。这个宫里,谁人不知道,公主落地成声,从未改变过心意。很快她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孔武有力的太监拖了下去。 如意侧了侧身,望着剩下的一个:“你呢?也想去慎刑司么?” 剩下的宫女不敢再有侥幸,连连磕头求饶,“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皇太女饶命!” 如意厌恶的看了一眼对方妖娆的身段,“滚回去,告诉你主子,若是再来招我的眼,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那宫女死里逃生,连连磕头,磕得额间都是血,“皇太女大恩!皇太女大恩!”秋棠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将人送了回去。 如意扫了一眼没处落脚的屋子,心里头这口郁气不减反增。崔甫至今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郎君,她还没舍得动一根手指头,旁人倒是想先摘果子。 秋雅姑姑吓得脸比墙还白。几个大宫女还跪在原地,一个都不敢起身。公主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可想而知,是动了怒了。她一边心疼,一边害怕。方才将人带进来时,她就觉得不妥,但对方说,皇后娘娘也是点头了的,才将人放进来。 开始还好好地,可等听清两个宫女来意后,公主一下子就脸色变了,直接将手里的杯子摔在对方身上。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就这么任由公主气下去,也不是办法。没得为两个糟践的气坏了身子, 秋雅姑姑小心翼翼开口道:“公主不如先去书房坐一会,奴婢们收拾一下屋子。碎片细小,怕伤着公主。” 如意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抬步往书房走去。秋棠忙取了暖炉和大麾跟在后头,秋雅姑姑见人走了,一口气都没敢松,立刻让人收拾。 东宫闹出这么大动静,宫里都传遍了。皇太女在东宫动了怒,试婚宫女被东宫太监拎着去慎刑司一路上不少人都瞧见了。后宫的人暗暗叫苦,这大过年的,是哪个脑子坏了的非要去皇太女面前现眼?连带着她们也受罪。 这消息,余皇后知道后叹了口气没有管。 不过片刻传到了圣人耳中,圣人诧异地看了一眼李莲衣:“后宫都知道了?” 李莲衣苦笑:“东宫大门敞着,皇太女瞧那意思,也没想瞒着谁。”如意都气疯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只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崔甫是她的所有物,别说碰一下了,就是想都不要想。 圣人没说话,反而转头打量了一下身旁站着的人,“中书令,都听到了?” 崔甫点点头,“回圣人,臣听见了。”小公主为他大发神威,实在是可喜可贺。他对那两个宫女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心里一边像喝了口蜜一样甜,一边又担忧对方会不会气坏了身子。这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这个体验对圣人来说,也很新奇。但是,他指了指崔甫,“你去善个后。”虽然不是崔甫的错,但他还是把人撵去东宫。 崔甫会意地点点头,行了个礼退下,今日不把人哄好了怕是今后还有得折腾。 崔甫到了东宫就发现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他瞥了一眼秋雅姑姑衣裳,秋雅姑姑顺着视线看了一眼自个儿的裙摆,忙侧了身避让道:“中书令,奴婢失礼了。想来是方才奴婢不小心打碎茶盏溅到的。” 崔甫没有戳破她为公主遮掩,点点头,“公主在哪儿?” 秋雅姑姑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公主如今在书房。只是公主今日被两个不长眼的奴婢冲撞,怕是现在心情不大好。中书令要不等等再去见公主?”公主临走前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是怕这会儿崔大人进去也被砸一脸。 崔甫淡淡一笑,觉得自己心里可能有点变态。越是见小公主生气,就越高兴。这会儿只恨不得掐住对方腰狠狠地亲吻一番,怎么还会计较对方发些可爱的小脾气呢? “无妨,带我去便是。” 秋雅姑姑这会儿也觉得对方有些变态了。如今东宫人人畏惧,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她只得在前头带路,将人带至书房门口。 秋棠与她反应不一样,见着崔甫简直是像见着亲人了。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暖炉递过去,语气哀求道:“崔大人来了就好,还请您进去劝劝公主。公主不让点火盆,也不要暖炉,奴婢劝不动,还请大人宽慰公主两句。” 崔甫方才挂在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发脾气是可爱的,可若是同自个儿身体置气那就不可爱了。他沉着张脸,一言不发地接过暖炉进了书房。 点火盆?她现在就是个火盆。如意心内燃起的熊熊大火,什么寒冬冷冽都能给你烧得一干二净。 崔甫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个画面,小公主脸上带着红,双眼冒火,站着身子举着笔一笔一划不知在写什么。他凑上前一看,只见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她笔下不停,还在旁边写了许许多多小小的“忍”。 崔甫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意被这冷不丁的一笑吓了一跳,笔下一歪,墨迹晕染纸间。一转头,就见方才她以为进来的秋棠其实是崔甫。 她这会儿没什么好心情,有些迁怒地扔了笔,“郎君笑什么?” 崔甫闲闲一笑,牵过她的手,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两只小手热乎乎的。但还是不容拒绝地把手里的暖炉塞到了如意手中。 “笑李朝皇太女,竟然也有需要忍耐的一天。” 如意拉开和他的距离,微眯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崔甫,语气带着寒意和威胁道:“瞧着中书令都知道了?那中书令可是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崔甫又想笑了,但他还是忍住了。似是认真的想了想,开口道:“试婚也无不可,只是这人选倒是可以换一换。” 如意冷笑,想到那两个宫女胸大腰细的身段和略显普通的容貌,胃口倒还不小,“哦?中书令想要什么样的?” 崔甫瞧她这满身酸味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抱着放在桌子上。牢牢地圈在怀里,语气暧昧地逗着人:“自然要相貌好的,臣瞧公主的相貌就很满意。不如公主亲自来试试。” 依他为数不多的经验,亲吻,小公主不抗拒,但更多的不行。他耐心等待小公主红了脸躲开。但没料到,如意不退反进,眼神透着亮,“好啊。” 崔甫一噎。这回轮到他躲开了,他松开了揽着人的手臂,“臣同公主说笑的。”他对自己的自控力很有自知之明。 如意将手臂穿过对方腰间,脚还轻轻地勾了一下对方的腿,将欲抽身离开的郎君又拉了回来,“别呀,郎君躲什么?不是说试试的么?” 崔甫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对方的眼睛,极力忽略对方大胆肆意妄为的动作。他怕再看一眼,真忍不住把对方在这案上办了。 尽管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但崔甫却还是动作坚定地将对方绕在他身后作乱的小手拿开。 这一番动作下来,他觉得他离成佛不远了。 嗓子带了些哑,认输道,“臣错了,不该如此轻佻。” 如意拉下盖住她眼睛的手,还用那副明亮的眼神望着他,“郎君,当真不试试么?” 崔甫先是把头扭到一边,喉结滚动了一下。又猛地回头将对方一把压倒在案上,动作那叫一个流畅自然,仿佛早已在脑中演示过无数遍。 等真亲了上去,又是格外温柔。他到底还是有两分底线,记着来的目的。边小心亲吻对方柔软的唇,边低声哄道:“别生气了,嗯?” 如意得了甜头,将人抱得更紧。等崔甫最后终于停下,才在对方怀里闷闷地说:“我不喜欢。” 崔甫心软得不行,难掩喜爱,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公主不喜欢,往后就不会再有这些事发生。” 如意得了承诺,抬起头看了一眼眉眼如画的郎君,笑得格外开心。 ※※※※※※※※※※※※※※※※※※※※ 感谢!!! 鞠躬!!! 第 96 章 崔甫在东宫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极为温柔又耐心地将小公主哄好了。他没有选择,早已缴械投降。 他把玩着对方的手,姿态悠闲地问道:“上元节,公主可有什么打算?” 如意扬了扬脖子,露出一截好看的锁骨,任凭崔甫牵着她的手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 “若无意外,今年定是要参加宫宴了。” 出宫是不可能出宫的,上元节多少属国会来李朝贺岁。如意如今也不是什么无忧无虑的公主,可以两手一揣什么也不管,只顾自己高兴。她必须得出现在上元节当夜的宫宴上。 但她面上也没什么不情愿的,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她早已没有当日的彷徨,再回头看她那时天真无知只顾享乐的模样,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如意是这么想的,但崔甫就有些不以为然。 他低下头看着脸上既无期待也无不愿的如意,轻声诱哄道:“若无意外?公主觉得臣这个意外如何?” 如意惊讶地看着他,“郎君是想同我出宫?”她身为皇太女自然是要留在宫里宴请使臣,可他中书令,也是躲不掉的要一同出现的。 崔甫看出她眼中的惊讶和不可置信,简直是在说:你崔甫还有逃班的一天?他低低一笑,“是。臣想同公主一道出宫。只要公主点头,圣人那里,臣来说就好。” 如意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心一下子就躁动起来,她忍不住被诱惑,使臣们什么时候不可以见,非得在上元节见耽误她和这么貌美的驸马约会? 颇为期待的点点头,“郎君想去,我自当奉陪。”驸马难得开口,她自然不能让对方失望。 小公主用这般信任的眼神望着他,似是他想做什么,对方都任他去。崔甫用指腹难耐地碰了碰对方的脸颊,嗓音有些变化,“那臣便与公主说定了,上元节一早便来接公主出宫。” 如意高兴地点头,一时没有注意到对方说的是上元节一早。 等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到了上元节那日,她刚用完早膳,崔甫便出现在东宫时,如意傻眼了。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郎君,你这是犯了宵禁?” 如今天色刚擦亮,报晓鼓还没奏响过一声。崔甫竟然就出门了? 崔甫突兀地笑了一声,又收了笑,掏出腰牌在如意眼前晃了晃,语气不明道:“臣不才,得圣人赏赐,往后便同周大人一般,不受宵禁之令。” 如意被噎了一下,先是照例感慨了一番她阿耶果然宠爱崔甫,又尴尬地笑了一下,找补道:“那便好,我还想着赠郎君腰牌,没想到圣人先赐下了。”其实她就是忘了,可她当真不是故意的。 崔甫见她这么说,也没揪着人不放。而是打量一眼如意的穿着。如意刚醒,还未曾点妆,只着一身常服。 但这常服,也是尚衣局尚宫们一针一线磨了半月才出来的。袖摆宽大,裙摆更拖至地面。美是美,小公主穿着这一身红裙肤白貌美,明艳动人,让人都挪不开眼。 崔甫又多看了两眼后,才对旁边站着的宫女吩咐道:“给公主换一身轻便的衣物。公主今日要骑马。” 后头负责公主平日梳妆的白栀没说话,看了一眼公主。如意先是点点头,白栀忙去拿骑装,她才好奇问道:“今日要去哪里?难不成要出城?” 崔甫摸了摸她随意簪起的发丝,只温声回了句“是。”旁的不再多提一个字。 如意兴致勃勃,小郎君这是要给她一个惊喜呀。她也顺势不再追问,转身去后头换衣裳。 崔甫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她,秋雅姑姑打量着他的神色,上了杯茶:“公主可能还要有一会儿,中书令先坐下用杯茶,暖暖身子。” 崔甫点点头,客气道谢,但身子动都没动一下,茶杯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 他很有耐心,甚至颇为享受。等待心爱之人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来得美好。 等如意再转身出来,便从端庄威重的皇太女变成一个潇洒利落的剑客。她头发被高高束起,不施粉黛。一身黑色骑装,利落地扎紧了袖口,脚上蹬着双羊皮靴子。也不知白栀怎么想的,还给她配了剑在腰间。若不是身后是琉璃金玉堆砌的宫殿,崔甫险些要将对方错认成仗剑天涯的侠女。 崔甫觉得她此番打扮甚是有趣,但还是接过一旁宫女手上的白狐裘披风,上前将人裹了进去。 “今日天冷,公主切勿取下披风。” 如意看着神色认真地为她系上披风的崔甫,心里说不出地高兴。也不顾屋子里的宫女还看着,见崔甫整理好了,就充满占有欲的牵过对方的手,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走出东宫后,问道:“可要同阿耶阿娘说一声?” “不必,臣早已同圣人娘娘禀告过。” 如意闻言侧首看了他一眼,她现在很确定了,崔郎君果然是很在意今日带她出宫。现在报晓鼓才刚响起,崔甫今日很有可能天还没亮就进了宫。昨夜她阿耶定是歇在长乐宫里,也不知他们二人天还没亮就看见崔甫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偷偷地笑了会,觉得颇有趣。 二人走至宫门前,崔甫刚想搭把手,没料到小公主不解风情,姿态格外轻松地翻身上了马,转身回看他。一脸单纯,仿佛在问,你还在等什么? 崔甫无奈地也翻身上马。瞥了一眼身后的阿大阿二,没有自视甚高的让他们离开。对于小公主的安全,他比公主看得还重。也没有说去什么地方,只嘱咐对方跟紧,便一甩缰绳往城外走去。 冬风凛冽地吹打在脸上,将她高高束起的乌发吹成一道风景。这般冷的天,她却浑身发热。 虽今日报晓鼓还未停,但今日是上元节,城内百姓早已出门,拜访的拜访,为节日做准备的人也早已行动。街上行人不少,都看见了那一袭白狐裘惊鸿一瞥的身影。有不少眼尖的人认出了骑在前头的是清河崔甫,纷纷感叹之余,谁也没想到皇太女今日竟然没有留守宫宴而是随中书令出宫了。 崔甫那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令,城防将领早已被打过招呼,此时见人遥遥骑马而来,立刻吩咐手下的人打开城门。 崔甫和如意连马绳都没扯一下,一路不停地出了金陵城。 出了金陵城,如意就不认识路了。满肚子好奇憋着没有开口,就跟在崔甫后头。 又过了一会儿,崔甫终于一扯缰绳,停了下来。 他一下马,就转身把如意抱下马。顾不得其他,就往如意的手套里探了探,见两只手都热乎乎的。又用手背靠了靠对方的脸颊,发现有些冰,脸色就有些不好。 把披风又拢了拢,崔甫低声问道:“公主冷么?” 如意摇了摇头,“不冷。”她都快出汗了。金陵城中纵马穿街,她为避让行人,难免紧张。 但尽管如意说不冷,但崔甫脸色还是不大好。虽然这已在他的预料中,却仍觉得不悦。 “这儿是什么地方?”如意没顾得上对方不好看的脸色,她四处打量了一圈,周围都是荒草,没有闹明白崔甫带她来这里是做什么。 崔甫没有回答,牵着对方的手,又往前头走了一段路。等他们终于越过一个高坡后,再往下看,如意就忍不住低呼一声。 山谷内竟然开满了梅花,一片梅花海香气幽人,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二春。而且这还是难得一见的红梅。这般美景实在让人动容,宛如一片艳红的海,夺目到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蜀州郡去岁曾献上九株朱砂红梅至金陵。时人皆惊叹红梅的稀奇,一时间蜀州郡炙手可热。不少爱梅之人托人想办法从蜀州弄些来,但难有成功。实在是红梅稀少难得,可遇不可求。那九株红梅都被移植在御花园内,如意闻花开,近日还去瞧了两眼。但那九株梅,与如今眼前一整片山谷梅林如何能比。 崔甫今日弄出这么一片红梅林,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他一句话都没有问,只是默默攥紧了对方的手。 世间奇珍异宝不少,金银玉石繁多。公主在宫里长大,什么样的金贵没有看过,玩过。但唯有这世间名川大河的壮丽与豪美她未曾有机会领略。 崔甫是看过的。他知五岳的巍峨和峻险,大江大河的波涛和壮阔,更见过长河落日,沙漠孤边。正因他看过,才知其中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难得渴望同一个人分享他的一切,他的过去。 皇太女自然不可能丢下江山,陪他去看人间奇景。但来日方长,他总会有机会的。 但他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手段粗浅凭空造出这么一个梅谷,只求搏美人一笑。 崔甫牵着人往谷内走去,随手折下一支红梅,笑着道:“不知公主可喜欢这个年礼?” 如意望着红梅树下站着的崔郎君,眼里都是情意,再忍不住把人扑倒在地。落在地上的梅花被掀起,沾上了清高的崔郎君的衣角。 她喜欢极了。 ※※※※※※※※※※※※※※※※※※※※ 感谢!!!! 鞠躬!!!! 第 97 章 崔甫在如意扑上来的那一刻便卸了力道,任凭对方将他推到在地。 如意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对方身上。 她看着崔甫发间沾了几朵落梅花瓣,红梅如朱砂般艳红,映得对方美貌更加动人。她以上俯视着对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 等她再抬起头时,崔甫的衣摆上已经星星点点沾染上碾碎的花汁。爱洁的郎君没有朝那红渍上看一眼,他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方才坦然的享受了一番公主的“疼爱”,此刻餍足的不想起身。 就听见小公主说:“什么东西硬硬的磕着我的腿?” 崔甫眼神变了变,却指了指如意的腰间,“公主的剑。” 一脸正直,仿佛说的是真的一样。 如意疑惑地回忆了一番,她的金剑明明方才系在腰侧,不应当啊。 崔甫见对方似是仍有疑惑,清了清嗓子,转移她注意力道:“今日天寒,前面不远处便是臣的一个庄子。若是公主不介意,便去歇歇脚,用杯茶暖暖身子?” “好。”如意闻言终于从崔甫的身上站了起来,她倒不冷,还想再瞧瞧这梅谷。但她心疼她的驸马。 崔甫瞧着就穿得单薄,但如意是不会明白二十岁的郎君身子是铁打的,有多么火热滚烫。 崔甫站起身,将如意白狐裘上沾染的花瓣一一摘下。就牵着人往庄子里走。 这处庄子既然能被崔甫看重,能将公主带过来,那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这个庄子,是个温泉庄子。 汤山温泉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从南北朝时期便被誉为“圣泉”。汤山自古以来便流传着一个故事,古时天上有十个太阳,焦烤大地,民不聊生。后出现一英雄名唤后裔,射九日救天下。其中一个太阳从天上坠落便是入了汤山的泉水中,使得泉水变得温暖。 传言真假已不可考,但今朝有一士大夫,其女有恶疾,寻遍天下名医,都无法治愈。有一天家门口出现一个道士,指点道,汤山有一圣泉可治愈仕女恶疾。士大夫半信半疑,但结果小娘子当真一日好过一日。 汤山温泉至此名气更盛,但整个汤山一共就只有三处泉眼。崔甫颇费了些心思,才得其一。 小公主畏寒的体质,已经困扰了他许久。怎么也得想办法将人给治好了。如今是他名下,但很快庄子的地契便要随同驸马的礼送入东宫。 如意还没有泡过温泉,听到崔甫说庄子里有温泉果然起了兴致。虽然无论是摘星宫还是东宫,都有白玉修建的浴室,但这种新奇,她自然也想试一试。 庄子上早有崔氏的侍女等候多时,见了公主,忙跪下请安,“奴婢松黛,给皇太女请安。皇太女大安。” 如意原本并未在意眼前这相貌平平的侍女,正四处打量屋子,听到对方的名字,才转头认真打量了一眼对方。 “松黛?可是与松青,松墨一般伺候郎君的?” 松黛连忙点头,不该怠慢地解释道:“回皇太女的话,奴婢是早年老家主连同松青松墨一并赐给大郎君的。只大郎君一直不喜旁人近身,故而此前奴婢一直被留在清河。前些日子,才被大郎君从清河派人叫来。” 如意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她相信依驸马的天人之姿,大概率是瞧不上面前这容貌平凡地侍女。但凡事最怕个万一。 松黛见公主脸色好看了些,忙道:“请公主入内室更衣,大郎君已经在温泉处等着了。” 如意听见前半句话时,刚准备抬起脚步。听见后半句话,又停下了动作。 她扭头盯着松黛,语气是明显地迟疑:“郎君也要去泡温泉?” 松黛能被老家主挑中送到崔甫身边做侍女,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一眼看出了如意的在意。忙解释道:“皇太女不必担忧,温泉泉眼虽只有一处,但大郎君早已派人修整过。将温泉一分为二,中间隔着石壁,两边都瞧不到对面。只是能听见说话声罢了。” 如意原本神情冷淡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前几回公主同中书令确实是吓到了秋棠。她寻着机会,一点儿也没敢迟疑地全同秋雅姑姑说了。秋雅姑姑自然也是被吓了一跳,她们二人相视一眼,眼里皆是担忧。 本来这些事,寻常人家该是家中长辈同小娘子在成婚前那一日教导,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合该是宫里负责皇子皇女的司仪女史教导。她们便想去请司仪女史来向公主解释,可谁成想,司仪女史脑子进水,闹了试婚那一出。公主虽未明责,但架不住对方自个儿害怕,早早地递了辞呈出宫回家了。 最后她们二人商议一番之后,觉得此事实在不能等。便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好让公主真正了解,什么是男女之情。 只是她们二人也都是纸上谈兵,还未曾婚配,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选了一个笨法子,挑选了几本古往今来的启蒙书——避火图。秋雅姑姑又怕小公主不愿去看,舍了自个儿的脸面,还挑了些带有剧情走向的。她阿弥陀佛感念,幸亏圣人后宫美人众多,敬事房里什么东西都有,情节之丰富,内容之深刻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如意被满脸通红却神色坚定的秋雅姑姑塞了满怀的连环画。她将刻苦学习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连夜认真品读鉴赏完毕,对男欢女爱的认知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崔甫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小公主对于大婚当晚的踌躇满志,正准备大展手脚。 但如意显然还有些看多了启蒙文学的后遗症。此情此景让她联想到书上某一段让她连看了三遍的小故事。不可避免地,红了脸。 如意一时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如此,简直有失身份。怎么能那般想崔郎君!可又难以避免联想到,尤其是她此刻站在门口,甚至能听见一墙之隔流淌的水声,让她怎么也迈不开腿进入温泉室内。 “公主?”崔甫此刻还好巧不巧的听见了隔壁动静,试探问道。 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赤着脚,褪了身上披着的衣裳走了两步,迈到了温泉内。看话本的时候不觉得一丝一毫羞怯,只觉得是人伦纲常,顺应自然而已。可如今一旦实际带入崔郎君,她就不免口干舌燥。 崔甫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听见小公主回音后,一言不发地也沉默了下来。 气氛就这么暧昧了起来。除了偶尔响起的两下水声,期间再没有一点动静。 终于,崔甫在那头霍然起身,声音低哑道:“臣先出去为公主安排午膳。温泉养人,公主多待一会儿。”也不等如意回答,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崔甫终于离开,如意才吐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她方才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总算能好好的享受难得的安静。她浑身的毛孔都被暖烘烘的温泉泡开,一边喝着松黛为她备好的果酒,一边心有戚戚地想到:大婚之夜,怕是要让崔郎君失望了。 如意在这头如鱼得水,崔甫却是很不好过。 他眼尾红得骇人,也不知是被温泉的热气蒸的还是旁的。连喝了三杯冷茶才冷静了点。温泉室虽被一分为二,什么都看不见,但就是因为看不见才更引人遐想。 衣衫落地的摩擦声,踏在木板上的赤足声,还有入水时溅起的涟漪声。崔甫一闭上眼睛,都觉得这些景象发生在眼前。能忍下一刻钟,已是他自制力极好。 他有些后悔,温泉之行就该留在大婚后才是。 如意终于心满意足地在崔甫走后泡了个惬意。等她换了一身衣裳,脸色红润地出来时,崔甫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那动人的春色。 他叹了口气,到大婚之前想来是不会好了。 他面色如常,仿佛清心寡欲的佛子,看着如意,“不知这温泉可合公主心意?” 如意自然是一百个满意,“极好,多谢郎君。” 驸马这般体贴挂念她的身体,甚至细致周到的备下了衣物,她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 只是说到衣衫,如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这是她惯常穿的布料。天云锦一尺以金来议,更因原料稀少,这世上拥有最多的怕是只有皇太女了,寻常仕女能得一件天云锦制成的衣衫,都恨不得供在家里。这么一件做工精致的大袖衫,耗费可想而知。崔甫却提都不提,显然是不放在眼里。 如意坐在桌旁,手里拿着筷子,看着为她布菜的崔甫微微出神。 “怎么了?可是不合公主口味?”崔甫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见人不动筷子,微微皱了眉。 如意摇了摇头,好奇问道:“郎君是不是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崔甫早晨特意让她换骑装,如今又准备了这么一件美丽却繁琐的衣物,显然是不打算让人骑马回宫了。但这么一件制式严谨的衣服,却又显得格外郑重了一些。 崔甫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公主今日下午便陪臣在汤山附近随意走走可好?等晚上,再带公主看其它。” ※※※※※※※※※※※※※※※※※※※※ 下一本书《非常规恋爱》,求预收啦!!! 感谢小可爱们!!! 第 98 章 如果随意从上元节的金陵城中拉一个人,问他上元节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最多的便是“观灯”。 上元节自汉时便是一年中最为慎重的祭祀日。演化至李朝时,圣人年年会在上元节当日亲自守夜,主持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漫漫长夜如何度过,娱乐活动自然是必不可少。圣人兴致来时,还会在长乐宫看夜戏。 上元节延续多年的风俗,将黑夜与灯火联系在了一起。“观灯”也逐渐成为百姓们最为期待的一项活动。宫中自然有许多能工巧匠能造出许许多多精致特别的宫灯,往年上元节,摘星宫里廊下挂满了宫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尽管如此,如意还是喜欢去城中“观灯”。民间多有能人异士,想法可谓是天马行空。家家户户都会扎上几个灯笼挂于门前。无论东市还是西市,贵门还是平民,皆热衷于此。声势浩大,“燃灯白千炬,三日三夜不绝”。 前朝更是有记载“绵亘八里……从昏达旦,以纵观之”。 夜色降临的金陵城缓缓地露出了它最迷人的那一面。秦淮河边的歌女嗓音婉转动人,在乌篷船上唱着江南小调。意气风发的书生士子们结伴相游,在一个个字谜对联有趣的小游戏的摊贩前流连忘返。巡城官兵有序地混入人群中,警惕意外。街角一个脸黑壮实的官兵正哄着一个小娃娃,将人交给面露感激的爹娘手中。 如意坐在马车里,隔着纱幔望着城中景象,有些微微失神。这是繁荣强盛的李朝盛世,是她坐上皇太女位置前从未注意过的景象。 马车突然停下,“公主,请下马车。”窗外传来崔甫低沉的嗓音。 如意被松黛扶下马车,还没来得及开口,崔甫便上前亲手将如意那白狐裘披风的帽子给她戴上。帽檐滚着雪白的绒毛,一戴上去,就遮住了如意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如意精致的下巴。 崔甫这才满意道:“失礼了。” 如意抿了抿唇,她看不大清路了。只是今日打扮实在招眼,若是再明晃晃地仰着这么一张夺目的脸,怕是在直接昭告天下皇太女在此。天云锦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隐隐透露着不凡。却因被白狐裘包裹在内,只有眼尖地才能从那行动之间露出的裙摆能窥出其中一二。 如意今日乘坐的马车低调至极,但崔甫那张脸再低调,也在进入回城的那一刻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路人无不感叹——翩翩佳公子,皎皎世无双。突然,众人就见马车停下,先是下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还没看清脸,马车又立刻被团团围住,又下来一个小娘子。 等一直护着那个小娘子的郎君终于侧了侧身,露出人影时,众人都有些遗憾,有些埋怨道:这一瞧便是哪家豪门才能养出来的小娘子,这郎君不知是她阿兄还是什么,护得也太严实了些。虽然戴着兜帽的小娘子只露出一个下巴和半张唇,但有的人就是只露出一根手指,都会明晃晃地告诉对方,这是个难得一遇的美人。 如意的肌肤白皙光滑,那下巴白得晃眼,让人都不敢多看。只觉得多瞧一眼,都是亵渎。她手里捧着暖炉,脚下的鞋子也不知是用什么皮毛制成,暖得很。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娇弱过,崔甫看她就像看个玉做的娃娃似的。 崔甫看着“玉娃娃”,低声问道:“公主可要同臣一道逛一逛?” 如意点点头,视线阻碍,她盯着眼前的地面,小声道:“出门在外,郎君唤我阿意便好。” 崔甫牵了牵嘴角,温声道:“都听阿意的。” 明明语气是平静的,如意却从他嘴里听出了愉悦。她不由地侧首想看看对方的脸色,结果宽大的兜帽牢牢阻碍着视线,看了个空。 崔甫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意遮住了大半张脸,使得行动有些不便。如意只能紧紧地跟在崔甫的身边,一时间只顾低头看路,一路上无论是迎紫姑、祭蚕神还是耍百戏都顾不上看。她已经开始有些怀疑,崔甫是不是故意的了。 崔甫终于有所觉般把手递到了对方眼下,如意没有犹豫地牵过,但触及对方手心温度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兜帽下的脖颈微微有些红。 崔甫是故意的么?——崔甫当然是故意的。 若说金陵城中能一眼认出身旁这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是小公主的人——有,但这些人怕是如今都在宫里参加宫宴。若说金陵城中能一眼认出他是崔甫的人——那可比如意想象得多多了。崔甫本就俊美无俦,东市多豪门朝臣,西市又多异邦商贾,认出崔甫来,实在是不稀奇。 那既然认出了崔甫,以此联想,便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那姿态亲密,与崔甫携手同游的岂不是当今皇太女。但即便知晓对方身份,也无一人敢上前搭讪。见崔甫眉眼皆是温柔和情意地低声同对方说话,虽然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上元节同游金陵的未婚夫妇也实在不少。 崔甫不过使了点小心机,往日倒也罢了。可今日,他实在不想旁人的眼神落在如意身上片刻。 他确实有占有欲,但这只是他终日百般忍耐却不小心泄露的一丝罢了。 这不,也并不是一点儿用也没用上。 松青跟在他家郎君后头,看着前头双腿健全的卢炀,就忍不住叹气。松青眼睁睁地看着他家主子,朝卢炀点头示意,直到二人走至卢炀身边,卢炀刚开口准备同如意请安时。松青就见他家主子低声问道:“阿意,卢家郎君卢炀在前头,阿意可要同对方打个招呼?” 如意不知怎的,觉得崔甫的语气格外危险。头都没抬,想也不想地回绝:“不了。”今时今日,她与卢炀可没什么好说的了。 崔甫闻言心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松青就见他家主子面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卢炀,又紧紧地牵着人的手离开。 对于发生了什么事,皇太女一无所觉,但莫说她没注意到对方其实已经近在咫尺。即便是注意到,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走了一段路后,松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卢炀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怔愣在原地,背影瞧着格外萧瑟,似是丢了魂。 想来卢小郎君今日见着人,过不了多久便能想通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输在了他没有崔甫这么无耻。 卢炀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意外。 如意被崔甫一路穿过闹市,经过秦淮河,最后登上了阅江楼。 阅江楼乃李朝闻名天下的第一楼。此楼无论是从建筑风格和文化意义来说,都是世间仅有。它数百年如一日眺望李朝的文化源头——长江。 如意刚知道崔甫竟然要带她登阅江楼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等她真的走到了楼顶,眺望滚滚长江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南油俱满,西漆争燃。苏征争息,蜡出龙川。斜晖交映,倒影成鲜。” 如意到这时才明白前朝梁简文帝当日的作下的文章所述。原本汹涌波涛似乎能吞噬一切的长江旁,竖立着如意从未见过的巨型灯楼。百人在底下小心抬着,如意光是看一眼这龙形灯楼的模样都觉得呼吸被夺走了。灯龙燃着明黄的烛光,盘踞在长江边,似乎下一刻便要入江呼风唤雨。 阅江楼确实是个高楼,往后看去,甚至能看见坊市里人头攒动。除了不能窥视的皇城,可以说阅尽金陵城。 崔甫没有多看那灯楼,反而是温柔地看着如意。此时如意早已不知何时便摘下了兜帽,露出颠倒众生的容貌。灯楼的烛光和夜空的星光此时此刻都落入在她的眼眸中,是再好的画师都无法落笔的动人神韵。 崔甫一直都攥着如意的手没有片刻放松。这回不用他询问,如意就看着他,笑得格外开怀道:“我喜欢!特别喜欢!” 崔甫也没有问到底是喜欢灯楼还是喜欢他。他默认为后者,抬起如意的手,低首珍惜吻了吻对方的指间,心满意足,“公主喜欢就好。” 又不容抗拒地将对方圈入怀里,一同望着江边灯楼盛典。 松青望着般配至极地两人背影,心里感叹:快了快了,大婚之日近在眼前。他家主子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他松青的好日子也马上要来了。 这么一座巨龙灯楼,广达二十三间,更高百尺不止。既然是大郎君送给公主的礼物,那就没有任何侥幸可言,一切都要是最好的。也幸亏大郎君令下的早,他几乎包揽了金陵城所有的能工巧匠来做这么一盏灯楼。若是再迟一些,近年关,这些匠人可就没有一个得空的了。 崔甫往后还送过如意许多东西,虽然样样都是用了心的,年年都有不一样的灯楼。但如意多年以后,仍无法忘记那一日,星汉灿烂,驸马的温柔。 ※※※※※※※※※※※※※※※※※※※※ 感谢小可爱们!!! 快完结啦!! 求预收新文《非常规恋爱》呀!! 鞠躬!!!! 第 99 章 四月初九,李朝皇太女同清河崔氏崔甫大婚之日。 声势浩大的吉隆之喜,浓墨重彩的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百年内再无盛况能与之相比。 大婚之日如意被秋雅姑姑低声唤醒时,脸上还带着些白,心有余悸,缓了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公主。”秋雅姑姑一听那嗓音就有些着急,没敢在这大喜的日子去请太医,而是忙将芍药唤了进来。芍药擅香擅医理,东宫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需要去请太医。 芍药一进来,先是给公主请了个安,然后就伸手探上如意的手腕。如意捏了捏眉心,没有说话。 芍药收回手,“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惊梦罢了。” 秋雅姑姑闻言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去问公主昨夜做了什么梦。如意神情恹恹,殿内地龙烧得火热,她站起身,身上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往东宫的浴池去。 等舒坦地泡了个澡,终于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要不然依公主早晨醒来时的面色去游街,怕是百姓都忍不住怀疑,皇太女是不是被逼着成婚的。 如意当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只是做了个梦。梦里大婚之夜崔甫花容月貌躺在婚床上等她宠幸,可她只会纸上谈兵,竟对着秀色可餐的郎君无从下手。想到崔甫的梦中失落的表情,如意就觉得怅然,幸好是梦。 想想如意对大婚重视程度,似乎能在前夜做这样的梦也不觉得奇怪了。 他们二人婚房的布置,如意非常虚心地听取了赵享明的意见,竟然真的去问崔甫了。 但崔甫却不像周乐言猜测般反应激烈。他已经非常了解对方,只要公主高兴,他心甘情愿地退让。逐步适应公主的习惯后,甚至能乐在其中。 对于新房的布置,除了宫中规制之外崔甫并无其他任何要求,只唯有一点——他在公主问话的第二日,就命人将蒙着红布看不清样式的婚床抬进了东宫。 如意本没有在意,只是见秋棠等宫女眼神实在震惊,这才忍不住好奇去了新房瞧一瞧。结果,她看见了一张需要东宫将新房的大门拆开才勉强入内的婚床。长十二尺,宽九尺的大床竟是由一整块紫檀木做成。怪不得秋棠她们见惯了好东西的也被惊到,这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长得这般高大的青龙木了。 如意看着这床,想起郎君那清心寡欲的清冷模样,沉默了。 但是这能躺下十多个人的婚床实在给如意的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以至于做梦都忘不了。 周乐言入宫时,天还未明,皇城一夜之间都挂上了红绸。东宫挂满红色灯笼,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大大小小的女史宫女们站满了院子,都在安静等待公主沐浴完毕。周乐言今日格外老实,穿着一身襦裙,作仕女打扮。周云生出门前看见这样的阿妹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沉着脸亲自把人送到宫门前才离开。 周乐言瞥见长乐宫的几个女史也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时,也不敢造次,同秋雅姑姑打过招呼后也等在一旁。等公主裹得严严实实出来时,又被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回了寝宫。周乐言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就见如意被宫女们层层包裹,精心伺候梳妆打扮着。负责为公主绞干头发的,跪在地摊上给公主染蔻丹的,给公主点妆的。还有等候在一旁负责公主其他的几乎站满了屋子。 周乐言哪里见过这般大阵仗,在女史尚宫大展手脚的气势下,她像只鹌鹑一般缩在一旁。 弱小,可怜,不敢说话。 还是秋雅姑姑见着,低声提醒了公主一声。 如意睁开闭着的双眼,看见周乐言竟破天荒的穿了身襦裙,一时忍不住笑弯了眼。刚想开口,就见为她上妆的尚宫说道:“公主恕罪,奴婢上妆时,烦请公主噤声。” 如意闻言,不由看了一眼这位面色严肃的老尚宫。白栀都只能给她打下手,可见余皇后对其的手艺有多么信服。但这个世上,能让她噤声的人,可没有几个。 周乐言看见公主脸色变化,为免大喜的日子惹得公主不悦,忙自个儿先开口:“阿言在这里等着便好,等公主上完妆再说。”周乐言都这么说了,如意也不好再计较,又闭上了眼。 老尚宫的手艺确实登峰造极,盛妆之上,如意本就无可挑剔的容貌变得更加美艳动人。 周乐言也终于有幸见着了皇太女的婚服。庄严肃穆的婚服依太子婚服制式,青绿色的婚服难掩如意的气势,发髻上更是簪了九支金翠花钿璀璨夺目。只是皇太女今日格外温柔,也就不觉锋芒逼人。 余皇后在如意装扮妥当后才终于出现。她亲自为如意簪了花后,没有什么多愁善感流下几滴泪,而是欣慰地拍了拍对方的手,“去吧。” 如意笑着点头,给余皇后行了个大礼,便准备出宫接崔甫。 周乐言这会儿终于派得上用场了——她走了赵享明阿耶的后门,在司仪队里混了个女仪当当。 她低头小心接过如意的右手,陪在身侧,小声感叹:“公主今日可真好看。” 如意轻笑了一声,“说来我不过年长你一岁,如今也成婚了。你呢?何时才能让你阿娘如愿?” 周乐言笑眯眯地回道:“快了快了,等阿言什么时候拿下对方,就带人给公主瞧瞧。” 如意忍不住惊讶地看着周乐言,她不过随口一说,见周乐言这样煞有其事的模样实在好奇,她小舅舅还需要周乐言去出手? 余东晖在东宫门口等待已久,看见如意出来时,露出一个笑。如意并未有兄长,得圣人开恩,余东晖打算亲自护送对方接崔甫去。 “阿奴不怕,往后若是崔甫不听话,小舅舅一定给你再寻几个乖巧的入宫。” 如意闻言笑得更是开怀,没有拒绝她小舅舅方式有些特别的关心。只是余东晖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一眼周乐言,表情冷淡得仿佛不认识对方一般。周乐言也没瞧着对他另眼相待。 如意终于意识到周乐言可能真有些什么,而她口中提的那个人,可能不是她小舅舅。她默默将此事记在心里,等着以后再细问。 余东晖一路陪着如意,终于在皇城东门见到了崔甫。 崔甫身骑白马,一身绯红的婚服宛如天人之姿。少时远负盛名的郎君,从未遇见过任何挫折。此生唯一的意外,便是在上元节那日遇见了公主。 但他从不曾后悔,甚至此刻从马上翻身下来,看着随仪仗盛妆前来的公主,有些感激。 众目睽睽之下,崔甫牵过如意的手,“公主大安。” 旁边的尚宫女史想说不妥,却见公主笑得实在明媚,再多的话都咽了下去。 如意原本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但此时此刻见到驸马,终于有些反应了。后头无论是去皇庙祭天,还是花车游街,都没能把她从“驸马从今日起便从里到外都是她的人”的喜悦之情中拉出来。金陵城宛如红色的海洋,到处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皇家仪仗队从东市拉到西市,覆盖了半个金陵。 如意唯一有印象的,是清河崔氏的态度。清河崔氏对如意来说不远不近,一边是豪门望族,一边是皇室,自然是一言难尽的关系。不像余皇后那般对世家的了解,如意从未觉得清河崔氏是她同崔甫的阻碍。在她眼里,若是清河当真如旁人所说的那般清贵,那崔琰怎么会入仕,官拜宰相。 眼见圣人下旨赐婚,清河都未曾有表示。直到大婚当日,清河才终于动了。动静大到,往后旁人再提及清河的“清”字时,旁人都要忍不住沉默怀疑,是不是这个字不大合适? 清河崔氏献于皇太女和中书令的礼,可以绕皇城一圈。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露出的奇珍异宝,看得如意都要怀疑是不是崔氏把家都搬空了?崔甫对此倒是面无异色——天下豪门望族之首,清河有些金银俗物实在再正常不过。 花车仪仗终于在午间回宫,公主和驸马至太极殿给圣人皇后请安。 至此,祭祖告庙拜天地谢帝后,礼成。 “往后你们二人须得同心同德,携手相望。”圣人勉励道。 余皇后点点头,她虽有一肚子话要对崔甫嘱托,但那都是明日二人请安之后的事了。 崔相也被圣人召进了宫,他虽是驸马的阿耶,但也是皇太女的老师。 该说的话,他早已在家同崔甫说过。如今只朝亲眼看着长大的公主道贺,心里倒比圣人感到嫁女的酸楚。只看公主脸上落不下的笑,还有他家冷情冷性的大郎君,也难得眉色舒展,脸上的笑也不同往日,有了些真心实意。他也只能叹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礼虽成了,但在夜色降临入婚房前,还有一场婚宴等待着他们。 婚宴自然宴请了皇亲和朝臣,还有外邦的使臣。这些人倒也不敢放肆,只是也不好拒绝。 如意倒也罢了,只是崔甫显然很不好过。 ※※※※※※※※※※※※※※※※※※※※ 感谢小可爱们呀,快完结了会再写一些番外的呀! 婚后日常还有阿言和小舅舅,都会写一点哈! 感谢!!!鞠躬!!!! 第 100 章 周家的小娘子绝不认输,周乐言头一个对崔甫发出战斗的号角声。她直接拎着酒壶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崔甫面前,大有把对方喝死的架势,“中书令,祝您和公主百年好合,来,下官敬您一杯。” 崔甫好脾气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如意,接了这杯酒。 “中书令,这一杯敬您和公主早生贵子!” 这话说的崔甫不能拒绝,又喝了一杯。 周乐言伤人伤己,为放倒崔甫,不惜挑了最烈的酒,好话说了一箩筐,自个儿也有些晕了。等如意从一众大臣中抽出身时,就发现周乐言有些醉了。 “阿言,别喝了。”如意想劝对方,周乐言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她转了转身子差点扭倒,却牢牢护着手里的酒杯。 “公主,臣祝您和驸马百年琴瑟!百子千孙!” 如意无奈接过对方手里的酒,道了声谢。饮完这杯,周乐言出师未捷身先死——倒在了一旁周云生的怀里。周云生无奈,给崔甫丢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护着周乐言先回府了。 崔甫眼神清明,望着如意,颇为腼腆的笑了笑。把如意看得脸红心跳。 一个周乐言倒下了,千千万万个周乐言站了起来。赵享明脸上带着笑,凑上前来,朝着崔甫说好话,就要敬酒。 “从今日起,驸马爷便是东宫半个主子,往后还请驸马爷多多照拂。下官在这里祝驸马和公主永结同心,缔结良缘!” 崔甫笑道:“多谢赵大人。”只是他饮完一杯酒,赵享明还杵在原地没有走,脸上的笑也不停——周乐言早知自个儿一人扛不住。东宫的属臣早已被她轮番威逼利诱打过招呼,每人三杯敬驸马,一杯都不能少。 赵享明顺利敬完三杯,舒了口气退下。驸马今日瞧着实在是心情好,任凭旁人怎么闹,都一副好脾气容易说话的模样。 余东晖要笑不笑地端着酒杯上前了。虽然正恼着周乐言,但也是他舍不得训斥一声的小娘子,就让崔甫给轻飘飘地放倒了?正好他也要同崔甫算算账,那他今日可就不客气了。 余东晖的酒量基本可以吊打殿内一众人,等如意回过神来时看向驸马时,二人的面色皆带着醉意了。 如意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了,她三两步靠近低呼道:“小舅舅!”你给我把人放倒了,晚上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 余东晖看着只是脸上有点红,但实际上同崔甫一路喝了不知多少壶,一开口就暴露喝多了的醉态。 “怎么了?”他看了一眼面颊微红的崔甫,嘲笑道:“你方才不是硬气得很?怎么,喝倒周乐言时没想到我会来找你算账?”说完还洋洋得意地笑了两声。 如意无语扶额,感受到身后火热的视线,她已经不敢回头去看余皇后的脸色了。她算是服了她小舅舅,同一个小辈置气。此人已经看着上头了,拦也拦不住了。她只能把崔甫拉起来,同圣人和余皇后打了声招呼,将人提前带回东宫。 天色渐暗,走在宫墙之中,如意忍不住时不时侧目往驸马看去。她从未见过崔甫的醉态,依崔甫往日与她共饮的表现来看,不说千杯不醉,但也怕是少有醉倒。 如·真千杯不醉·意,看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酒后乖巧可人的驸马,心中缓缓地形成了一个计划。也不多——一个月就让她瞧一次这般乖巧地驸马就够了。 等他们二人回了东宫,如意刚想让人带驸马去沐浴,就听女史说二人还要再共饮交杯酒。望着已有醉态的驸马,如意破罐子破摔,喝罢,多一杯不多,少一杯不少。 等饮完交杯酒后,如意哄道:“驸马,先去沐浴可好?” 崔甫听话的样子让如意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点点头,任由人带去浴池。如意没他那般不清醒,但也喝了些酒,由秋棠伺候在另一处浴池沐浴之后,神色慵懒,浑身舒坦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从浴池出来时,天色早已暗下。夜幕下的东宫比往日更安静,新房周围除了秋雅姑姑亲自守着,更是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秋雅姑姑见人回来,忙将门推开,让公主进去。等如意进去后,又立刻关上了门。全程都将头低得死死地,看都不敢往里看。 如意脚步放轻,手指微掀宝石珠帘,就见驸马歪靠在婚床栏杆上,闭目养神,微敞着衣襟,露出外人从未见过的白皙。如意原本有些困意,现下被刺激得一下子清醒了。 她走至床前,居高临下地盯了人一会。 崔甫并没有睡着,相反,此刻格外清醒。他方才确实被余东晖灌酒喝得有些醉意,但从浴室出来后,早就清醒了。如今只是靠着床沿闭目养神,等着公主回来罢了。 崔甫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感知到对方正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内心的紧张与不平静早已被心跳泄露。 但如意没有那么好的耳力,听不见驸马心跳如鼓,她正研究该如何下手才能不显急色。最好头一回,让郎君能感觉到她的温柔体贴。 正在她专心思索之际,崔甫陡然睁开了双眼,见公主迟迟不动,生怕对方后悔,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揽入床榻。顺手还扯下了红色床幔,光线立时暧昧昏暗,只有燃烧的龙凤烛透过来星点明亮。 如意被人抱上床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现在,感受着驸马薄衫下滚烫的体温和落在颈边粗重的呼吸,这回崔甫说什么抵着她身子的是“金剑”,她都不会再信了。 “驸马酒醒了?”如意见崔甫只是抱着她,却无其他动作,小声试探问道。 崔甫将头埋入对方颈间,应了一声:“嗯。” 明明是压抑自己怕吓着对方,却哪想如意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崔甫顺势松了一下,再一眨眼,两人上下位置掉了个个。如意虽心疼驸马,但洞房花烛夜岂能虚度光阴。她微微抵着崔甫胸口抬起身子,跨坐在崔甫腰间,一声不吭地上手去解崔甫的衣带。 崔甫一双眼直发红,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哑着嗓子问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如意动作一顿,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洞房,郎君既然醒了,就自己将衣裳脱了罢。”她一紧张就手抖,解了半□□带反而被她打成死扣。 崔甫没料到还有这种好事,抬手遮住被□□染红的双眼,低声笑了起来。声线勾人,磁性的嗓音传到如意耳中,如意的脸更红了。 等他笑够了停下,终于动手了。 如意便在由驸马亲自挑选的床榻上,被驸马按着亲自实践了一番连环画。 屋内传来的破碎低吟声,秋雅姑姑在外头听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她听见公主娇纵又勾人的缠要声,她忍不住站得更远了些。也就错过了近天明时,公主沙哑着声音的求饶声和低骂声。可驸马动作不停,只咬着公主耳垂低声诱哄了几句,公主又放任自流了。 天明时,崔甫才终于舍得松手,抱着对方去了浴池清洗。如意半睡半醒迷糊间,只感觉自己被人搂在怀中,被格外珍惜地一下一下亲吻着眼角嘴角。若不是她实在困倦,实在没力气同崔甫说话,定是要将人推得远远地。 如意实在太累,再睡醒时,天已大亮。看着将她团团搂在怀中的闭着双眼的崔甫,伸手推了一下对方。 崔甫压根就没睡,早就察觉如意醒了,本是想看看小公主的反应,如今顺势也就睁开眼睛看着如意。可一瞧见人就心里欢喜,忍不住又吻了吻对方粉嫩的脸颊,亲着亲着,手下就有些控制不住,直到如意受不了地低声唤他:“驸马!” 如意又气又羞,她昨夜力不如人,已经下定决心往后要将炼体重拾起来。但崔甫也是,再任他去,今日怕是见不了圣人皇后了。 崔甫像是不知道待会要去面圣一般,牙齿轻轻啃噬对方锁骨上昨夜留下的痕迹,轻声道:“公主唤我什么?可要臣再提醒公主一回?” 如意怕他真有此心,忙哄道:“夫君,夫君快起来,今日我们二人还要去给圣人娘娘请安。” 崔甫闻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从如意身上起来,他随手披了件衣衫,便去唤人。 如意梳妆打扮时,崔甫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等人终于安置妥当,才上前伸出手。 如意搭上崔甫的手,先是去了太极殿给圣人问安,后又去长乐宫给皇后问安。但崔甫在长乐宫准备告辞离去时,却被余皇后单独留下了。 如意回东宫的路上,脑中不停闪过临走时崔甫看她的那一眼。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回头。 崔甫早有所料余皇后会有这么一出,虽心有准备,但听完余皇后的话,还是觉得不悦。从长乐宫出来时,面上淡淡的,早晨的温柔笑意已从眼中消失。 但他出来一抬头,就见到长乐宫门口下低着头的如意。 他动了动手指,捏住腰间的玉佩,轻声唤道:“公主。” 如意听见他声音抬起头。于是崔甫便见到他的整个世界都笑了起来。如意似乎是被上天格外关照的人,岁月没有在她的眼里留下任何痕迹。 那双明眸,一如当初,盛满了星光。 崔甫盯着对方想道: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 本文完结啦!!!撒花!!! 这是作者写的第一篇文,并不那么完美,可能也有些瑕疵,但仍然是用了心! 非常感谢一路支持,陪伴到这里的小可爱们!!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有缘的话,希望下一本书能再见!!! 后续番外,小可爱们如果有感兴趣的,可以评论哈!!! 爱你们!! 鞠躬!!!!!! 免·费·首·发:475x.cοm [щοο⒅.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 免·费·首·发:475x.com [щoo18.ν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