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小食堂》 第1章 [穿越重生] 《夜间小食堂》作者:榆淳【完结】 简介: 舒箐胎穿了,穿成了个被纨绔暗抬赎金,被鸨娘粗鲁打骂,被主顾指鼻侮辱的青楼女郎。 面对巨额赎金和鸨娘的针锋相对,舒箐白日干脆在楼中躺平摆烂,夜里则靠夜间小食堂系统赚钱赎身。 小食堂里有劲道爽香的锦城担担面、酸辣绝味的豆角烤苕皮、糯香四溢的糖油果子、清爽微甜的醪糟冰汤圆、热油翻滚的鸳鸯古董羹、麻辣鲜绝的冷沾沾串串香…… 小食价廉物美,堪称味觉盛宴。 后来—— 这边闻名的枣糕铺要花重金与小食堂联名, 那面锦城县衙高价聘请舒箐掌厨, 甚至连坐镇京都的新帝亦要请她入宫烹饪。 不知何时,四方狭窄的夜间小食堂变成了名动锦城的夜市大酒楼,分店遍布宏元国各州县。 某天,鸨娘望着躺在床上嗑瓜子的舒箐嗤笑:“你这般永远都凑不够钱。” 舒箐不以为意地指了指隔壁的酒肆:“看见了没,那家每天抢莲悦楼生意,日进斗金的酒肆是我的分店。” * 小剧场: 舒箐赎身后便进了锦城县衙掌厨,知县季楚平亦帮她摆平了食肆恶性竞争之事,舒箐便觉着季知县当是位清廉正直的好官。 可那日县衙闯入了位清秀小生,他跪在季楚平脚边,涕泗横流:“陛下啊,您顶着我的名儿在锦城玩够了便回京都去吧,楚平在此谢过您了。” 舒箐:陛……陛下? * 美艳食堂掌柜x微服私访新帝 轻松苏爽的美食经营类小甜饼~ * 阅读指南: 1.双洁,男女主皆有马甲,双商在线。 2.大量川菜预警~ 3.本文背景架空川渝地区,锦城类似成都,但架得很空,朝代切勿考究,大多无厘头设定,无科学依据。 4.文案写于2023.2.12,改于2023.12.13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美食升级流 市井生活 经营 主角:舒箐季 楚平(谢延) 一句话简介:那家日进斗金的食肆是我的分店 立意:吃吃喝喝,脱贫致富 第1章 锦城八月,木黄落兮,凉风入耳。 挨着乾兴坊的莲悦楼前人头攒动,似是有热闹看。 “卿三娘,把衣服脱了。” 舒箐应声抬头,四目相对之际,眼前人眸光戏谑,面色潮红,手悄悄从桌下探出,撩动她的裙摆。 什么恶心玩意儿。 舒箐唰地站起身,举起茶盏便直接泼到那人脸上:“韩二郎,你手脚最好老实点,否则我不介意割了喂狗。你莫忘了自己前几天坊间强抢民女之事,你侮那女郎清白,险些害得她上吊自缢,知县已经警告过你了,如今你还敢来作践我?” 舒箐抬手:“给我滚出去。” 茶水从韩二郎脸上滑落,舒箐却并未见他愠怒,紧接着听他道: “蝼蚁罢了,身份低贱,我贵为刺史之子,若是没我爹整顿蜀州赋税,你们这些穷苦百姓早饿死了,你们就该服从我,听我的话。” “那个自缢的贱人活该,竟然让郎中给救了回来,还捡回一条命,真真是晦气。” 言罢,舒箐心中登时泛起恶寒。 这厮吃百姓的用百姓的,说得好听些是承了韩刺史的福,说得难听些便是锦城游手好闲的蛀虫。 逼迫民女自缢,却还敢脸不红心不跳地骂晦气。 他哪来的脸? 舒箐正想反驳,这厢韩二郎便伸出手,在她的手上摸了一把。 舒箐怒道:“你给我滚开。” 哪知韩二郎并未听进去,他嬉笑一声,又往舒箐身边蹭了几寸,他身上的香薰味熏得舒箐睁不开眼,言语轻浮至极。 “卿娘不是名妓吗?不晓得你跟多少主顾有过鱼水之欢,我都没嫌弃你,你倒是先叫我滚了,也不知矜持个什么劲儿。” 舒箐感觉对方的手贴在自己的脊背上,她猛地头皮发麻,挣开束缚,声调拔高: “我在莲悦楼为舞妓,为乐妓,多年来从未跟主顾同床共榻,韩二郎当着众多人的面侮辱于我,败坏我的名声,仔细我当真给你一巴掌。” 说到此处,舒箐以为韩二郎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对方撅起嘴,竟在她面前呼了一口气,舒箐闻到那腥臭的酒气差点没呕出来,耳畔传来对方的威胁—— “你若打我,我便拆了莲悦楼。” 舒箐心中一喜。 拆莲悦楼? 拆了甚好啊。 舒箐胎穿到莲悦楼,十多载来鸨娘日日打骂,也多亏她生得貌美,成了莲悦楼的摇钱树,才没被打死。 她巴不得莲悦楼消失,那便不用费尽心思凑赎金,挡着她逍遥快活的路子。 舒箐凝眸,这厢身侧韩二郎突然抓住她的手,使劲将她扯到怀里。 甚至抬手就要解开她的衣服。 舒箐立时转过头去,藕臂抬高,手掌抡圆,结结实实给了韩二郎一耳光。 “登徒子该死!”舒箐大骂。 她盯着韩二郎,双手紧紧握拳,对方显然没料到她当真会出手。 两人对峙之际,舒箐只见韩二郎捂着脸横眉倒竖,似是发疯的野兽,立时暴起。 “我爹都没打过我,你这娼妓竟敢打我——” 他大喝道:“来人,给我把莲悦楼拆了!” 舒箐眸光微敛,心里念道正合我意,这厢她却感觉脊背一阵发凉,紧接着便是鸨娘熟悉的声音。 “你个贱蹄子,你自个儿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舒箐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只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抓住,腿上生生挨了一棍子。 她双眼立时发黑,猛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击地面,骨头近乎碎裂,痛得舒箐睁不开眸子。 “快给韩二郎磕头道歉。” 鸨娘扯着舒箐的头发,丝毫没顾及她有多痛。 “今儿我将你的牌子挂出来,让你在出楼前给我办最后一件事儿,你就是这么给我做的?” 鸨娘怒道:“快道歉。” “我不。” 舒箐颅内嗡嗡的,饶是头皮疼得麻木,她 却硬声道:“韩二郎折辱我,侮辱坊间女郎,实乃膏粱子弟,恶贯满盈,我凭什么跟他道歉?” “就凭他是咱们这儿的贵人。”鸨娘道。 “我告诉你,若今儿韩二郎不快,你就别想走了,先前允诺的那三千两赎金我直接给你涨上去,反正也是口头承诺,只要我不认,你就拿我没法子,我就要叫你在莲悦楼干到死!” 话音落,舒箐脸色登时变了彻底。 搞了半天,原来鸨娘就没想放人啊。 甚么口头的三千两赎身银两,压根就是骗她的。 既如此,她便跟这毒妇闹个鱼死网破。 舒箐眉眼低垂,正巧韩二郎亦在跟前,她昂起头看向韩二郎,眼泪簌地落了下来。 舒箐委屈道:“阿娘您素日来不也说过,韩二郎招惹楼里姑娘,想好好惩治他一番,今儿我算是亦替您出了口恶气,怎的您还怪起我来了?” 舒箐言罢,鸨娘明显愣了片刻,她心虚地松开手。 而也就在瞬间,韩二郎将这话听了进去,他登时须发倒竖,拽起鸨娘的头发就给她扇了一耳光。 “贱妇,我没曾想过你亦敢骂我。”韩二郎目眦欲裂,“砸,都给我砸,我要这莲悦楼彻底关门!” 话音落,舒箐便听见花瓶碎裂的声音,随即鸨娘的惊呼传入耳中。 舒箐余光瞥见韩二郎揪着鸨娘,狠狠拿旁边的笤帚抽打她,莲悦楼也被壮汉砸得乱七八糟,大厅一片混乱。 舒箐眼眸含笑。 狗咬狗的场面真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趁着砸楼之际,舒箐扶着墙面便要站起,可膝盖痛得颤抖,她又给跪了下去,这时头顶阴影覆盖,尔后便传来韩二郎和鸨娘的对话。 “卿三娘要自己拿钱赎身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三千两是吧,感觉有点少呢。” 舒箐心中咯噔一声,她听见鸨娘颤巍巍道:“韩二郎觉着多少合适,五千两?” 韩二郎声音放荡:“卿娘身价极高,我估摸着没个六千两都说不过去吧,况且今儿她还害你的莲悦楼被砸,依我看,这些都得算她头上。” 韩二郎幽幽道:“我给鸨娘你算个数,八千两,你意下如何?” 舒箐瞳孔骤缩,她的手死死地抠着地面,眼底发红。 这韩二郎当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八千两, 就算把他爹的刺史府卖了都凑不到这么多的钱。 他怎么敢提! 然莲悦楼被砸了个干净,舒箐知道鸨娘正恨她发慌,必然会应下。 八千两舒箐会想办法凑齐,但若还是先前的口头凭证,那便永无离楼之日。 鸨娘还没出口,舒箐冷不丁插嘴道:“我要字据,签字画押。” 第2章 “行,鸨娘你给她写。”韩二郎道。 鸨娘点点头,她转身写了字据便扔到舒箐身上,像是发气般指着舒箐的鼻尖道:“你是我抱回来的,我还不了解你?三千两都凑了十多载,如今多给你加五千两,你就算给我干到死亦还不清。” “小贱蹄子,别想走了。” 韩二郎在旁附和道:“凑不齐就好,那我便可日日来宠幸卿娘咯。” 舒箐耳畔传来韩二郎的渐行渐远的笑声,简直猖狂至极。 “鸨娘你好生跟卿三娘讲讲道理,否则我下回还砸。” “砸到你做不下去为止。” 言罢韩二郎便转身离开,鸨娘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出去。 舒箐捡起字据放入囊中,她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抬手揩了揩自己鼻尖,眼底闪过琢磨不透的光。 若放在先前,她自是无力还清这些钱,可她自从三年前忽然绑定了夜间小食堂系统,一切便全变了。 系统在北乾兴巷给她盘了家小食堂,定期提供现世食材和调料,但只用夜里营业,所做吃食皆是新奇的豆角烤苕皮,芝士火鸡面之属,一晚可得将近三两银。 滋味丰韵,且卖的不贵,平头百姓亦能承担,三年来小食堂的名声大噪,甚至已传到了京都。 系统有时还会根据环境弹出些随机烹饪任务,作为小食堂的租赁费用。 舒箐白天在莲悦楼当花魁,夜里偷溜出去在北乾兴巷当小食堂的掌柜,赎身的三千两并非在莲悦楼所赚,而是在小食堂做吃食所得。 若当真将赚钱这事,寄希望于鸨娘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舒箐说不准真会干到死。 此时颅内传来系统的声音—— 【宿主既然差钱,今晚小食堂可需要出涨价的新菜品?】 “需要。”舒箐道。 她必须赚钱,早日离开莲悦楼这个是非之地。 思及此,舒箐忍着疼痛站起身,她撑着身旁的圆椅,心言还好自个儿膝盖跪地时没伤着筋骨,仅是擦破了点皮,否则寻郎中还得花些银子。 舒箐摇摇晃晃地往里屋走,这时候便听见膳房里庖厨的哭声。 “这该如何是好?” 舒箐挪着步子走过去,探出头问道:“杨阿伯,您哭诉什么呢?” “哎呦,卿娘你在外头闹了事,老头子我就去凑了个热闹,回过头来,锅里的吃食便全糊了去,今儿楼里的女郎们吃甚么啊?” 杨阿伯这话显然带了些不满,舒箐亦没往心里去。 这莲悦楼中没人将她看得起,明面上虽不说,但暗地里估摸着逮着劲儿骂她呢。 舒箐本不愿管这事,颅内小食堂系统却发出了声音—— 【触及小食堂随机任务,请宿主协助杨阿伯完成今日莲悦楼吃食。】 【温馨提示,除去小食堂系统赠送十两银外,您可从杨阿伯处薅得五两银。】 【请问宿主是否接此任务?】 电音刚落,舒箐登时精神。 这回系统忒是大方,竟然一共可赚十五两,比她一晚上在小食堂赚得都多十二两。 有钱不薅,当她傻子呢。 必须接。 舒箐心言。 【宿主已接任务,任务开启中——】 随着任务接受音渐渐落下,舒箐走到杨阿伯跟前。 只见锅中并非是完全糊了,而是杨阿伯炒饭时油多饭少,米饭铺在锅中,热油炸开淹没米饭,成了锅巴罢了。 只是白米饭做的锅巴无味,吃着忒是不得劲,跟糊了一个味儿。 “我能让这锅米饭还能吃。” “你就胡说八道吧。”杨阿伯不屑,“你若当真能行,我便给你五两银。” “成交。” 舒箐从旁侧拿了鸡蛋和盐打到锅中,随着热油淋下,“滋啦”的声音传来,米饭表面瞬间呈现黄金般的色泽,鲜香便立时传来。 杨阿伯在旁侧看得愣怔,他从未见过此种做法,登时傻了眼去:“卿娘所做之物能吃?” “此为锅巴,杨阿伯尝尝呢?” 舒箐关火将锅巴置于碟中,敲下少许递给杨阿伯。 对方一口咬下,只听见“咔擦”的声音,酥脆之感便蔓延全身,尔后鲜香自味蕾而起,鸡蛋激发了米饭原本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 在起锅的瞬间,舒箐颅内传来系统的声音。 【随机任务完成,已到账十两银。】 杨阿伯瞠目结舌,他素来佩服烹饪奇才,却没想竟当真能碰见。 这卿三娘仅用鸡蛋和盐巴便做出此种美食,真真是世间少有。 “杨阿伯愿赌服输?”舒箐道。 “那是……自然。” 杨阿伯说话揶揄,他亦没料到舒箐这般厉害,可方才既已坐做下承诺,自是要遵守,他才不像鸨娘那般蛮不讲理。 杨阿伯将五两银递给舒箐,然而舒箐正伸出手接的时候,旁边却突然来了人,舒箐只听见熟悉的大骂声—— “好啊,小贱蹄子,如今薅钱都薅到自家人手里了?” 鸨娘一把抢过杨阿伯的钱,怒目圆睁:“我先前怎的不晓得你还有这般手艺,说,背着我靠做饭赚了多少钱?!” 第2章 “何娘,卿三娘这是帮衬着我……” 鸨娘直接打断道:“你闭嘴,合着你亦看上了卿三娘么,这般着急把钱往她怀里送呢?” 舒箐见鸨娘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把杨阿伯的五两银子揣到自己腰包里,甚至还伸手要拿走甑里的黄金锅巴。 这人倒是挺贪。 舒箐上前一步,她拦住鸨娘的路,身形挡在锅巴面前,摊出手道: “鸨娘你骂归骂,怎的钱还跑你兜里去了呢?这属实有些不合规矩。” 话音落,鸨娘的手一颤,脸登时青了。 她声调立时拔高,似是要将舒箐的声音给淹了去,这般便显得她更有理些: “小贱蹄子,你背着我赚钱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现在你倒还说道我的不是了,这五两银是我罚你的,进了我的囊中何错之有?我说过,你今日害我楼被砸,那你便永远别想在我楼里赚一分钱。” “包括如今这五两银!” 与此同时,舒箐感觉自己被人狠推过去,腰磕在堂前上,疼得她唇瓣发白。 转头一看,只见鸨娘已拿起黄金锅巴,她扭腰跨步,作势便要离开,嘴巴还一张一合,指着舒箐大骂: “那劳什子的韩二郎砸了楼不说,还盘走了楼里的粮食,气煞我也,这祸是你卿三娘闯的,那我打你骂你,你亦活该受着。” 鸨娘话刚说完,舒箐颅内便传来系统的声音。 【触及小食堂随机任务,解决莲悦楼吃食问题。】 【请问宿主是否接此任务?】 舒箐给听笑了:“我巴不得莲悦楼的人全饿死,如今你还让我解决吃食问题,你当我大冤种呢?” 【系统全面扫描了此任务利弊,您将薅得至少一百两银。】 舒箐:??? 一百两银她得开三个月小食堂才赚得到,就算是锦城的富贵商贾,赚一百两都得至少三日。 这次任务一天就薅一百两,开什么玩笑? 舒箐当机立断,直接应下任务。 她上前一步,伸手抓住欲走的鸨娘,眼圈登时红了:“您方才说韩二郎已然搬空了莲悦楼的存粮,吃食最快也得过几日才能送来,一块锅巴根本不够楼里吃。” 舒箐鼻尖泛红,委屈至极,近乎我见犹怜。 “似是有些道理。”鸨娘道。 舒箐见鸨娘思索良久,眼眸微眯,心中蓦地来了点子,她垂下头,继续哽咽道: “锅巴仅一块,莲悦楼中女郎却有将近三十人,我饿几顿倒是无妨,但楼中姊姊可受不得,乾兴坊物价又高,较别处贵了起码两倍有余,倘若能寻个便宜处——” “北乾兴巷口的小食堂。” 杨阿伯插嘴道:“我家老婆子前些天还说呢,今儿小食堂要出新品,便宜又好吃,楼里女郎就算将它家今儿晚上吃空都没问题。” 舒箐听到杨阿伯的话,嘴角微微上扬。 这杨阿伯真真是个帮衬人的好把手,她正愁如何坑鸨娘一手呢,啧,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舒箐的手扶在灶台上,她瞟了眼鸨娘,便见对方眼底放光,显然是心动得不行。 舒箐寻思着再添把火。 “阿娘是会给全楼姑娘买吃食对吗?”舒箐低着头,夹起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娇弱。 舒箐道:“听闻那儿的芝士火鸡面忒是好味,我给您多半贯钱,可否请您帮我带点回来?” 此话一出,鸨娘尖锐的声音便传到了舒箐的耳中。 随即舒箐便感觉面前笼罩了层阴影,抬头便对上鸨娘那双阴鸷的双眸。 鸨娘出手捏住舒箐的下巴,声音愈发尖酸刻薄:“还给你带吃食?你如今忒是贪心,莫说多半贯钱,就算你把那八千两凑齐,我亦不可能答应你半分要求。” 第3章 “饿不死你这贱蹄子。” “杨阿伯,咱们收拾收拾去北乾兴巷的小食堂采买。”鸨娘狠戾地甩开舒箐的脸,抖抖衣裙扭着腰便潇洒地离开。 舒箐被掐得面色赤红,耳廓的疼痛瞬时传入颅内,她眼眸泛红,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舒箐别过脸,待鸨娘的身影消失后,她缓缓直起身子,抬起手将脸上的泪痕揩得干干净净,蛾眉稍弯,红唇微扬。 【宿主,何时动身去小食堂?】 “戌时。”舒箐冷声。 她要把鸨娘的银两薅得一分不剩。 — 戌时一刻,锦城东荣夜市。 “酸豆角苕皮仅需三钱,客官且来瞧瞧看看呐——” “芝士小龙虾火鸡烤冷面,夜间小食堂新出的吃食,味美刺激。” “孜然拇指生煎,选用京都新进货的虾仁做馅儿,实惠便宜!” 小食堂挨着北乾兴巷口处便是人群汇集处,吆喝声便听得清清楚楚,堂中觥筹交错,热闹得紧。 舒箐易容后便赶到了小食堂,食客们都称她为“苏掌柜”,却没人知她姓甚名谁。 舒箐在门口张罗着,这厢便远远听见尖锐刺耳的声音。 紧接着便见一花枝招展的妇人推开门口的食客,凭着圆润娇媚的身姿挤到舒箐跟前。 “一早便听闻苏掌柜的小食堂忒是有名,如今一见当真如此,奴家当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才得已见到这般热闹场面。” 舒箐抬眸,正对上鸨娘谄媚的目光,对方殷勤地握住她的手,先前在楼中嚣张跋扈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老鸨在外头装得倒是挺好。 “不知您所谓何事,但说无妨。”舒箐耐着性子道。 只见鸨娘拿出钱囊,手在里面掏了许久,半天才把几两碎银放到舒箐手中。 她左顾右盼,细声道:“苏掌柜,我这儿呢,有些小钱,您通融通融,给我楼中女郎们做些吃食,就要你家新出的那个,芝士火鸡面如何?” “那这位娘子是需多少呢?” “二十人份,足矣。” 话音落,舒箐的脸便沉了下来。 她掂量着碎银,不足二两,但二十份火鸡面单卖都得赚至少四两银。 这鸨娘当真是来小食堂捡便宜的,算盘打得忒好。 舒箐偏偏头,将碎银重新放到鸨娘手中,冷声道:“这位娘子是看着我像个老好人,故而拿这玩笑打趣我的吗?” “几块碎银要我家二十份火鸡面,你怎的不直接来抢呢?” 舒箐打断鸨娘的话,她的声调拔高,故意让周遭所有人都能听见。 “我家小食堂的吃食皆是提前预订,且先不说您插队,惹得别的食客不满,乱我生意。就说说我家吃食明码标价,您却想要我便宜卖你,真真是不厚道。” 舒箐甩开鸨娘的手,说着便要食堂伙计轰人,这厢鸨娘却眼睛一瞪,嘴角一拉,往地上一坐,两手抱头,哇地哭了出来。 “今儿我莲悦楼被韩二郎砸得一塌糊涂,楼里粮食被抢,亏了一大笔钱,我一把年纪还得四处张罗今日吃食,以免楼里女郎饿晕了去,我已这般艰难,苏掌柜却依旧咄咄逼人,你怎的这般歹毒啊!” “……” 舒箐垂眸凝睇撒泼的鸨娘,可算是弄懂了她的意图。 就是贪小便宜不成,恼羞成怒,用舆论卖惨,逼迫舒箐将吃食低价卖她了呗。 旁人可能一听便心软了去,但舒箐却绝不妥协。 她深知鸨娘贪得无厌,对内对外皆是如此。 舒箐偏偏头,她觑着鸨娘愈发夸张的动作,噗嗤笑了出来: “莲悦楼的鸨娘,我听闻今儿晌午你家头牌要赎身,已向你缴了三千两银,比我家小食堂三年赚的都多呢,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拿了这么多钱,如何艰难了啊?” 话一出口,鸨娘登时虎躯一震,她立时噤声,昂起头愣怔地对上舒箐的眸子,张嘴便说:“你怎么知——” 句子尚未说完,鸨娘便感觉脊背发凉,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下去。 她环视周遭,便看见诸多食客齐刷刷地探头盯着自己,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论声。 说的都是她贪猥无厌,欺压女郎之事。 见鸨娘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舒箐细眉微挑,这还没开始薅钱呢,要是将鸨娘吓跑了可不成。 思及此,舒箐将鸨娘扶起来,又好脾气说道:“咱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便是钱,鸨娘如今手握三千两,我定当竭尽全力替您楼中女郎张罗吃食。” “不过呢,您这算是插队,得加钱呐。” 鸨娘哆嗦道:“多少?” “原本的吃食价格,算上您插队乱我生意,骂我歹毒毁我小食堂招牌,得要三十两吧?” 言罢,鸨娘惊得目瞪口呆,她颤颤巍巍指着舒箐的鼻尖,几乎破口大骂:“你那吃食加起不过五两银,这厢你竟敢管我要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舒箐双手抱于胸前,笑得和善。 嗯哼,她 就是在抢,如何? 五两涨到三十两,跟莲悦楼三千两涨到八千两的赎金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舒箐觉着自己已经是很良善了。 “既然鸨娘您觉着我在抢,那便也没得谈了,只是如今已到亥时,别的食铺已然打烊,也没法子给您提供那么多吃食,莲悦楼的姑娘若是饿得慌,您便怪不得我了。” 舒箐转身便要走,这时她感觉自己衣袖被人一把抓住,她顿住脚步,回过头便对上鸨娘赤红的双眸,耳畔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成,我给。” 与此同时,颅内的电音响起。 【随机任务完成,到账一百两。】 【宿主薅鸨娘成功,到账三十两。】 舒箐数着鸨娘拿的银两,唇瓣微扬。 早这样不是很好吗? 舒箐转身便将钱放入库房,待她从库房出来时,却不知何时鸨娘已坐到了最中间那桌,身侧还摆了份芝士火鸡面。 只瞧见鸨娘捻了一竹筷火鸡面置于唇边,她眼珠子一转,唰地站起身来,像是发疯般将盘中火鸡面一把掀翻。 伴着瓷盘坠地碎裂的声音,鸨娘抬起手指着舒箐,登时破口大骂:“姓苏的,你自个儿瞧瞧面条里头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第3章 言罢,舒箐便立时跨步过去,她拿竹筷将地面上的面条掀开,里头却是流心滚烫的芝士无疑。 这厢鸨娘接着道:“此物黏糊至极,颇有种牛乳融化倒入菽浆的诡异之感,还说叫甚么芝士,我瞧你就是故意拿坏了的东西卖的。” 还没等舒箐说话,鸨娘便抬起脚狠狠地踩在面条上面,只听见吧唧一声,芝士便炸开来。 鸨娘嫌弃地拿小食堂的桌布揩了揩脚底,扭着腰走到食堂中间。 她扯着大嗓门,似是要将小食堂中食客生生吵走: “亏得苏掌柜的吃食甚受老百姓的喜爱,做的却是黑心生意,大伙儿都好生看看自己吃的东西,莫给吃坏了肚子。” 舒箐皱眉瞥了一眼鸨娘,手缓缓地捏成拳头。 宏朝的蜀州锦城是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地方,但吃食人情却与古时所差无二,芝士是现代的东西,这里自然不会有人吃过。 芝士算是舒箐按系统做的新款吃食,众多食客甚是喜欢。 可鸨娘迂腐守旧,吃不得这新奇玩意,加之被坑钱后的愤怒,硬说她做的芝士是坏掉的东西,甚至还把芝士扔在地上糟蹋。 舒箐简直受不了这窝囊气。 舒箐正准备说话,这时她旁边却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这位大娘可得注意些言辞,莫污了小食堂清白。” 舒箐头顶缓缓笼罩阴影,她猛地抬起头。 只见来人手拿墨玉折扇,身着云纹锦缎长袍,腰挂翡翠白玉扣,步履轻盈,眉间带笑。 尤其是那宛若桃花的眼眸,颦蹙间尽是俊朗清爽,倒是个清秀的玉面书生。 书生挡在舒箐前面,还用折扇护了护她,尔后继续道: “小生自京都而来,早便听闻锦城的这家小食堂吃食新奇,近日我已在小食堂吃了好些次,怎的还是生龙活虎的呢?” 书生抬起折扇指了指地上一塌糊涂的芝士火鸡面,桃花眸微眯,尾音上扬道: “今儿这芝士火鸡面我已吃了三份有余,如此美味的吃食却被大娘这般糟蹋,实乃可惜,况且您自个儿吃不惯芝士,还鼓动在座食客们别吃,您这不明摆着毁人家小食堂名声么?” 话一出口,鸨娘便立时噤声,她像是心思被戳中般木讷地盯着男子,额间细汗缓缓渗出,踩着芝士火鸡面的脚亦慢慢挪动到干净位置。 可尽管心虚,鸨娘却依旧昂首挺胸。 她傲慢地抬起手,亦是泼妇般指着男子鼻尖大骂: “你这竖子怕是姓苏的身边的托儿吧,我揭露苏掌柜这腌臜事,这是为大伙儿着想,你倒还着急了,忙着把这脏水泼我身上,你们一家子简直坏到一块儿去了。” 第4章 鸨娘说着便跑到小食堂门口,她像是撒泼般对门槛又踹又踢,嘴里还歇斯底里般念叨着: “好心人到底在何处,快来评评理呐,夜间小食堂苏掌柜赚黑心钱还不让人说,奴家花三十两买的芝士火鸡面,里头还都是坏的,奴家楼被砸,花魁将跑,过得这般惨,这苏掌柜却还逮着我薅钱,心思忒是歹毒呐!” 舒箐淡漠地听鸨娘凄厉嗷了半天,说白了不就是被坑了钱气不过,想要借着悠悠众口,将她的小食堂名声败坏了去。 舒箐眼底微沉。 不能任由着这毒妇在小食堂发癫了。 思及此,舒箐便走到鸨娘跟前,她抓起鸨娘的手,二话没说直接将她拽了出去。 可舒箐力气没使多大,这鸨娘却生生给倒飞了出去。 只见鸨娘捂着腰杆,瘫坐在路中间哭得梨花带雨:“苏掌柜打人啦——” 什么玩意儿? 她还没动手呢。 舒箐眉头直跳,她心知鸨娘是故意坐到地上的,这样便能撒泼得有理有据。 舒箐估摸着鸨娘今儿是硬跟她干上了,要将子虚乌有的脏水往她身上泼,既如此她便与她理论不得。 打人? 行,那她舒箐便坐实这个罪名。 今儿她必须好好惩治这个满嘴胡言的毒妇。 舒箐大步走到鸨娘跟前,正准备抡圆给她一耳光,这时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却见小食堂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何事吵闹?” 鸨娘抢先说道:“这姓苏的诓人钱财,还做坏了的食物卖人,实乃奸商,官爷您要为奴家做主啊。” 为首的官兵瞟了眼舒箐,似笑非笑道:“苏掌柜,当真如此么?” 舒箐正对上为首官兵的眼眸,她神经紧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寸。 她认识此人,此人名为谭乾,昔日韩二郎大闹锦城时,身边跟着的便是谭乾。 没想到几日不见,他竟已成了衙役头子。 谭乾眸光狡黠,舒箐心中突然有些发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谭乾对身后官兵招招手,指着舒箐鼻尖道: “小食堂苏掌柜诓人钱财,经营不当,证据确凿,来人,将小食堂给我封了。” 此话一出,舒箐唰地站起身,她注意到谭乾身后鸨娘的嗤笑,眼底微沉。 这谭乾和鸨娘竟当真是蛇鼠一窝。 舒箐挡在小食堂门口,她瞪着谭乾,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官爷仅听一介妇人之言便断定我的罪,未经过知县核实便说我的罪行证据确凿,是否过于专横跋扈了?” 哪知谭乾却偏偏头,他提了提甲胄,似是故意将腰间的吊牌露出,轻蔑道:“乾兴坊周遭皆是在我的管辖之内,知县管不到这儿来,我说你证据确凿,那便就是证据确凿。” 谭乾一把抓住舒箐的手,狠狠地将她推了出去。 舒箐失重,本以为会摔倒在地,却感觉一双大手拽住了她,舒箐借力便稳妥地站在了原地。 “多谢。” 抬头看时,舒箐才发现扶她之人正是方才帮她说话的那个玉面书生。 此时官兵已经一窝蜂全部挤进了小食堂,他们将堂中食客尽数赶出去,趾高气昂地拿出封条。 舒箐的手死死地握成拳头,她没料到锦城中衙役当真是仗势欺人,只要有钱便能更改锦城的法度,欺压老百姓。 证据和真理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只有钱和高位才是硬道理。 什么恶俗的风气! 眼瞧着封条便要贴上去,舒箐却感觉身侧人忽而有阵微风吹过。 再抬眸看时,却见方才那位书生已走到谭乾跟前,他眼底带笑,悠哉游哉摇着折扇,尔后竟是当着谭乾的面儿,一把扯下封条,将其撕得稀碎。 “大胆!”谭乾骂道。 “小生就是有些看不惯你们锦城衙役狐假虎威的作风罢了。”玉面书生偏头笑道。 他将封条碎片扔到地上,抬脚若无其事地踩在上面:“方才我是亲眼目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鸨娘无赖撒泼,你们衙役不抓她也就罢了,反倒是无凭无据来抓苏掌柜,这是什么个理?” 书生上前一步,他眸光落在谭乾的腰牌上,眼底微沉:“给了多少钱拿到的官职啊?” 言罢,谭乾肩膀一抖,似是被戳破心思般,他往后退了步,怒目圆睁地盯着书生,近乎咆哮道 :“此人扰乱办案,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说完官兵便将书生围得严严实实,舒箐瞳孔骤缩,毕竟此人是帮她说话才被针对,她断然不能让他受到波及。 舒箐上前抓住书生的手,慌忙说道:“此事我有法子解决,我俩萍水相逢,你便莫要趟浑水给自个儿招来一身黑,锦城衙役都是跟韩家当差的,你与他们说不了理。” 舒箐言语慌乱,这玉面书生却愈发瞧着高兴。 他环视周遭的官兵,突然啪地打开折扇,然后拿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 “苏掌柜家的吃食好吃得紧,在下无论如何还是要保你家名声的,要是倒闭了,我得从何处寻这稀奇的小食?” 谭乾横眉倒竖:“都这会儿了你竟还想着吃,通通给我拿下。” 令初下,官兵便上前钳住舒箐和书生,数人拥挤在狭窄的小食堂中,近乎是摩肩接踵。 舒箐被挤得晕头转向,颅内嗡嗡作响,她手间感受到了冰凉,随即便传来镣铐的声音。 舒箐明白,谭乾与鸨娘狼狈为奸,这回势必要将小食堂给搞垮,但这赎身的八千两舒箐还没凑够,她断然是没法接受这般胡乱断案。 舒箐硬气道:“此事必交由知县定夺,你们若执意强扣罪名,我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亦要爬去知县那告状!” 话音落,谭乾却直接笑喷了出来,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知县?罢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前些天那老不死的早便下台了,他硬要将韩二郎当街强抢民女之事上报京都,却不知我等在门口便拦了信,以通敌罪罢了他的官。” 这厢舒箐旁边的玉面书生开口道:“小生若是没记错,衙役是没权拦知县大人的信吧,你们不怕新知县怪罪?” “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如今没了旧知县,新来的知县还在路上,只要我们衙役不说真话,新知县便不知我等所做的恶事。” 谭乾不屑道:“懒得同你们多说,带走。” 小食堂中人头济济,舒箐如今戴了镣铐难以行走,她被官兵推了一把,一个没站稳便撞到了玉面书生身上,随即只听见清脆的声音,舒箐便瞧见一个玉制令牌从书生怀里掉了出来。 刹那间周遭噤若寒蝉。 舒箐趁着这间隙探头望去,登时瞳孔骤缩,只见那玉牌上面刻了清清楚楚的五个大字—— 锦城县衙令。 第4章 这厢玉面书生挣扎着蹲下身捡起那块令牌,他像是捧着珍宝般,还撅起嘴吹了吹令牌,拿衣袖给仔细揩了番。 尔后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长袍,恭敬地给呆若木鸡的谭乾鞠了一躬,他嬉笑道: “哎呀谭首领,小生这县衙令还没捂热和呢,可不能弄脏了去。” “毕竟这是陛下亲授给楚平的令牌,作为锦城新知县,我得好生保管才是。” 季楚平拿折扇敲了敲谭乾的脑门儿,眼眸却冷得似乎冰窖,他唇瓣轻启,拖腔带调道:“你说是不是呢,谭首领?” 谭乾怔怔地盯着季楚平,他像是被点了穴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眸光在季楚平身上僵硬地移动,直到落在他手中的县衙令上。 谭乾哐地一声跪在季楚平跟前。 “季知县饶命,小人方才皆是胡言乱语,跟,跟您开玩笑呢,您切莫当真,小人知错了!” 谭乾一个劲儿地磕着头,额头细汗频出。 先前他和韩二郎敢罢旧知县的官,只是因为旧知县无权无势,就是个任他们摆弄的傀儡。 但季楚平不同,这人是实打实从京都来的,是京都圣上亲自授予县衙令的人,他们根本惹不起。 这回季楚平来锦城,说不准就是要清理他们这些拿钱办事的官吏。 思及此,谭乾唇瓣愈发苍白,他从手指缝间看见季楚平的步履未曾挪动半分,想来季楚平仍在气头上。 谭乾又唰地站起身来,一把抢过身后官兵手中的封条,照着季楚平方才的动作将封条撕个粉碎。 谭乾谄媚地笑道:“季知县,小食堂咱们不封了,误会一场,您慢慢吃着,我们便不叨唠了,小人先行退下——” “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季楚平偏偏头,他意兴阑珊地摇着折扇,先一步拦住谭乾的路。 季楚平道:“方才我可是听得清楚,你们拦了旧知县的书信,还与那韩家二郎狼狈为奸,拿钱办事,好得很呐。” 季楚平啪地一声合上折扇,他抬抬手,对外头招呼了声:“来人,把谭乾给我绑了,别的衙役亦全给我押回衙门,我要挨个审问。” 第5章 话音落,外头便闯进来了新的一批衙役,原本狭窄的小食堂愈发拥挤。 舒箐被挤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过好在季楚平挡在她身后,这才没摔下去。 小食堂内一片混乱,就在这时,舒箐注意到拥挤人群中仓皇逃窜的鸨娘,而鸨娘怀中,正是装着舒箐今晚所赚银两的木匣。 舒箐瞳孔骤缩,她就说谭乾封小食堂的时候鸨娘怎的没了影子,敢情竟是趁乱溜进了库房,要偷她舒箐辛苦赚的银两! 简直是贪得无厌的毒妇。 舒箐正要绕开季楚平准备冲到人群中,旁边的季楚平却抓住她的衣袖,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随后季楚平大声招呼衙役,指着逃窜的鸨娘厉声道:“将那个偷钱的妇人一并给我绑了。” 言罢,只见衙役一呼而上,由不得鸨娘逃窜,麻绳一扔,便如套圈般捆了鸨娘。 鸨娘登时倒地不起,却依旧抱着匣子,死活不撒手。 她死死地瞪着舒箐,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坑了我三十两银,还害得我在乾兴坊中这般丢人现眼,我把我的钱拿回来怎么了,反正你生意那么好,这钱几日便赚回来了,何必逮着我卑微妇人狠命薅?” “苏掌柜,你这是要奴家的命呐!” 鸨娘双眸泛红,哭得几乎泪如雨下,胭脂都给哭花了去,舒箐却觉着讽刺至极。 这鸨娘以为她舒箐为何要拼命赚钱?还不是为了早日赎身迫不得已为之。 况且舒箐要用八千两白银赎身,哪里是“几日”能赚到的事儿。 到底是谁要谁命,一目了然。 舒箐眼眸低垂,她跨过门槛径直走到鸨娘跟前,她蹲下身,突然出手抓住鸨娘的衣领。 “我最后好生再同你说一次,把匣子还给我。” “我不!” 鸨娘不以为意,她又将木匣抱得更紧了些,这厢新知县和衙役皆在,鸨娘便笃定舒箐绝不会出手。 正这么想着,鸨娘眼前却猛地闪过道虚影,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便传来了清脆的响声,随即左半边脸刺痛,怀里的木匣便被人一把夺走。 错愕之际,鸨娘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呆呆地转头看向舒箐,声音惊诧: “你敢打我?” 舒箐将木匣交给身旁的伙计,她居高临下地睥睨鸨娘,冷声道:“打的就是你。” 舒箐的眸光冷得似乎冰窖,她道:“你毁我小食堂的本分名声,辱我小食堂的良心吃食,如今还要偷盗我小食堂的银两,你本是那穷凶极恶之徒,却还敢反过来说我的不是,你这毒妇哪来的脸?” 舒箐此言一出,周遭寂静,鸨娘亦是被骂得瞠目结舌,对方说的桩桩件件她根本没法反驳。 鸨娘抬头看着对方的眸子,脸一阵青一阵紫,她咽了咽口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季楚平的衙役便将谭乾和鸨娘带回了衙门。 舒箐作为目击证人指正谭乾贪污受贿,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谭乾便被罢免官职,还得吃好几年牢饭。 而鸨娘涉嫌在夜市蓄意作乱和偷盗,但念及在衙门审问时认错的态度不错,估摸着蹲半年便能出来了。 处理完小食堂这件事后已是后半夜,舒箐本说自个儿回小食堂,季楚平却担心夜里锦城不安全,硬是要亲自送她回小食堂。 到了小食堂后,舒箐恭敬道:“今儿多谢季知县解围。” 舒箐言罢便抬脚进了小食堂,可她转过头去,却见季楚平摇着折扇在门口踱步,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舒箐狐疑地走到季楚平跟前,与此同时,寂静的空气中传来极其突兀的一个声音: “咕咕咕——” 舒箐立时昂起头,正巧对上季楚平稍显尴尬的神情。 季楚平摸了摸耳朵道:“那个什么,苏掌柜,我貌似有些饿了。” “……” 此时舒箐颅内响起熟悉的电音。 【触及小食堂随机任务:给季楚平做夜宵】 【随机任务奖励:白银10两】 舒箐眉头稍扬。 今儿个她赚钱的路子还挺多的嘛。 舒箐点了根蜡烛,尔后便抬手招呼季楚平,给他拿了张菜单道:“季知县审理到这个时辰忒是辛苦,今儿我便破例给您开个小灶,您瞧瞧菜单子,有想吃的吗?” 季楚平接过菜单,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新奇菜品。 不过油炸类和海鲜类小食他不怎么喜欢,便直接去看了小食堂招牌菜。 眸光落在菜单上,季楚平当即愣怔。 这小食堂的招牌菜品倒真真是奇了,他在京都甚至是闻所未闻。 鸳鸯古董羹,麻辣串串香,油焖柴火鸡,盐焗大刀腰片,藤椒酸辣鱼…… 季楚平咽了咽口水。 光看这些菜品的名字便有些招架不住,尔后季楚平又看了看价位,这里的小食没有超过十文的,而一盘大菜亦在仅六十文左右。 季楚平目瞪口呆。 这也太便宜了吧。 他在京都呆了近乎二十载,花里胡哨名字的贵菜吃得数不胜数。 京都的琼浆玉露,乾坤吉祥煲几乎卖到了五两白银的天价,但说白了就是一个白水煮豆腐和白气蒸螃蟹。 极其寡淡,徒有虚表。 季楚平就没明白这些玩意儿凭什么卖这么贵。 他翻了翻菜单,在琳琅满目的菜品中几乎选择不出。 最后,他将菜单还给舒箐,忒是为难道:“苏掌柜随便给我做份吃食便成,就按你店中卖的最好的来。” “行。”舒箐应声道。 舒箐转身走入膳房,小食堂卖的最好的当属豆角烤苕皮,这小食锦城上下都爱,算得上是锦城的特色小吃。 舒箐将苕皮搁在烧烫的炭火上,她事先刷了油,苕皮便不会黏糊,香油味恰巧亦能随着热气钻进苕皮中。 今儿季知县帮她收拾了谭乾和鸨娘,舒箐念着亏本也得给他做个拿得出手的。 这头先是撒了葱花和芫荽「1」入味,那头舒箐便拿木勺将红瓷碗中的食材一一舀了个遍,豆角,酸萝卜丁,牛肉沫,和锦城特色蕺菜「2」,一个都不能少。 舒箐的料足得紧,趁热裹好的苕皮肚似乎都要给撑破了去,她却不以为意,拿竹签串好之际,甚至还从里头掉了好些小料。 见苕皮表面冒泡就算是烤得差不多了,舒箐这厢便拿起秘制调料,用刷子在苕皮表面刷了个遍,最后孜然和辣椒面洋洋洒洒地撒下,直至铺满表层,加以葱花。 这苕皮被撑得圆溜溜的,舒箐见了都想咬一口。 试想肉沫和酸豆角爆开苕皮,一股脑全钻进食客的口中,辣与酸交织,苕皮糯却不乏嚼劲,鼻尖缠绕着孜然的味道,这简直就是味蕾盛宴! 【小食堂随机任务完成,到账白银十两。】 舒箐将苕皮放在小盘中,递给季楚平道:“季知县吃的时候可要小心些,这玩意儿里头包的东西多,咬开容易散架。” “你家的东西还挺实诚。”季楚平道。 “季知县欢喜便好。”舒箐道。 这厢舒箐便见季楚平拿起串苕皮的竹签,似是担心苕皮油重弄脏手,对方甚至还拿了张手帕接着。 舒箐轻笑:“季知县过场倒是挺多,你这手帕我瞧做工忒是精致,拿来挡油属实浪费了些。” 说着舒箐便打算给季楚平拿手纸去,可刚转过身去,只听见身后传来男子呕吐的声音。 舒箐猛地转过头去,便对上季楚平青一阵紫一阵的脸。 与此同时,季楚平唰地站起身来,他指着苕皮,几乎是给气笑了去:“你把这玩意儿和鱼泡了几天?” 第5章 “啊?”舒箐上前去,眸光便移到苕皮里的蕺菜上。 她眉头稍扬,尔后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季楚延。 呦,这新来的季知县不会吃蕺菜呢。 “季知县尝不了此物的美味当真是可惜了去,咱们锦城好多人家就靠着买卖这蕺菜活呢,你还给我吐了,忒是浪费。” 这头季楚平已灌了好几口清水下肚,这才勉强将嘴里的蕺菜之味消去,末了便摇起折扇道: “难怪我在京都听闻锦城百姓贫困至极,如今一来还真是如此,这蕺菜忒腥哪里卖得出去,锦城靠着此菜,何时能富裕?” 此话一出,舒箐差点给笑出了声,锦城是宏国边境的丘陵之地,蕺菜漫山遍野。 凉拌,泡水,入药,用途数不胜数,光是制作后拿去卖给外邦,都能赚好些两银子。 何时能富裕?锦城靠蕺菜卖钱的富商多得数不胜数。 这季楚平果真是从京都来的新知县,总是以为锦城是什么穷苦的乡野之地。 可舒箐却没拆季楚平的台子,仅是将苕皮拿回了膳房,重做了份没加蕺菜的。 := “季知县刚来锦城,倘若不会吃蕺菜恐会受些苦。” 第6章 舒箐伸手将季楚平方才咬过的苕皮挪到自己跟前,尔后将新做的递给他。 “锦城人最喜蕺菜,凡是吃食中或多或少都会加些用以提味,季知县若是回衙里,我估摸衙门的庖厨亦会加些,您那时莫忘了吩咐他一声莫加蕺菜。” 舒箐说着便下意识咬了口苕皮,酸豆角是刚从坛子里抓的,酸脆鲜香,牙齿咀嚼的瞬间,豆角中的汁水便立马爆了出来。 夜里忒是容易贪嘴,这会儿苕皮肚里的小料已然暴露了出来,舒箐便瞅准了料最多的地方咬了下去。 苕皮表面裹了厚厚的孜然粉和辣椒面,入口便瞬间刺激味蕾,蕺菜粒混着酸萝卜丁,酸中带了清香,而舌尖却被辣得麻麻的,用这蕺菜中和,堪堪合适。 舒箐正吃着,这边用余光瞟了眼季楚平,却见对方并没吃苕皮的意思,反倒是直愣愣地盯着她。 舒箐放下苕皮,疑惑道:“季知县为何不吃?” 此话一出,季楚平便翘起二郎腿,他双眸微眯,抬手撑住自己的下巴。 他没回答舒箐的问题,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道:“苏掌柜可知你吃的苕皮,是我咬过的。” “……” 舒箐抬眸,顿了顿道:“喔,我知道啊。” “???”这下换季楚平傻了。 在京都,若是男女皆未婚配便同食一份吃食,那女子便会被人诟病,说是蓄意勾引未婚郎君。 锦城莫非不是这般规矩? 舒箐又拿起苕皮咬了一口:“季知县都说我们锦城是穷乡僻壤的地儿,吃食可禁不起浪费,您不吃带了蕺菜的苕皮,可不得我来帮您收拾?” 一蔬一菜皆为贵重,舒箐见不得任何人浪费。 舒箐抬眸,她盯着季楚平呆滞的瞳孔,这种眼神舒箐再熟悉不过。 季楚平的眼神跟莲悦楼中那些被姑娘调戏的郎君一模一样。 这季知县倒还挺有趣儿。 舒箐轻笑道:“锦城没你们京都那么多规矩,我可没在勾引你,季知县大可放心。” 舒箐站起身来,她绕过木桌走到季楚平跟前:“我瞅着外头大抵快开早市了,季知县不是还要回衙门么?” “若是叫人晓得您在我这小食堂彻夜留宿,您说,外头的人会怎么传呢?” “还是说,季知县本就想在我小食堂过夜?” 舒箐挑挑眉,她像是掸灰般拍了拍季楚平的肩膀,眸光低垂。 “这只怕是会比吃了季知县的苕皮这件事,更令人浮想联翩呢。” “……” 季楚平眸光落在舒箐身上,只觉得背后一阵发麻。 他觉得这苏掌柜根本看不透,她是笑着,可却似乎笑里藏刀。 季楚平觉得自己今夜没法和她周旋。 “苏掌柜说的是,那我现在便走。” 季楚平唰地站起身来,他眼神飘忽,慌忙地抓起折扇给自己摇了摇,还不忘拿起苕皮。 季楚平踉跄几步,待站稳了才理理自己的衣领,他看着舒箐,面色渐渐凝重。 “对了,方才我跟你店中的阿财聊了几句,听闻他是三年前的乡试魁首,却不知为何未曾入职,明儿我帮你查查,顺便也帮他给莲悦楼送吃食去 。” “那便多谢季知县了。”舒箐恭敬道。 其实阿财这事儿舒箐早跟旧知县说了不下五回,可却都被衙役搪塞了回去。 阿财中魁首时侵犯了韩家的利益,在权势之下,舒箐压根没法替他申冤。 这季楚平不过新上任,三年前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查得清楚? 舒箐就没把希冀放在他身上。 眼瞧着季楚平已然走出小食堂,舒箐这才慢慢走到膳房中,如今天已蒙蒙亮,她必须得赶回莲悦楼。 — 锦城八月的秋晨来得早,舒箐眯了小会儿便脱去□□,于辰时初赶去了莲悦楼。 舒箐估摸着莲悦楼着辰时末揽客,这厢便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而正推开门,里头便突然伸出一只手,迎面直接拽了舒箐的头发,狠狠将她拽进楼中。 “卿娘可算是回来了。” 韩二郎浑身酒气,他死死掐住舒箐的手,将她按在墙角,这边另一只手便探进舒箐的纱衣中,满脸□□和猥琐。 舒箐登时警铃大作,她抓住身旁的花瓶便直接敲在了韩二郎头上。 只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韩二郎的额头便渗出鲜血,舒箐趁他松手的瞬间,立马便挣脱出来。 “韩二郎,如今莲悦楼还未开楼,你公然闯楼调戏我,在锦城是不合规矩的。”舒箐厉声道。 哪知韩二郎却并未慌张,他抬手揩了揩额间的鲜血,阴鸷的眸子倒映出舒箐的模样。 他挪动步子靠近舒箐,缓缓从袖口中掏出张泛黄的契书,尔后在舒箐面前展开,指着上头的字道: “卿娘仔细瞧瞧,这契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昨儿便掏了重金盘下莲悦楼,如今,我才是你的东家。” 话音落,舒箐脊背泛起寒意,她盯着韩二郎,蓦地想起昨夜鸨娘入狱之事。 舒箐猜想,八成就是那毒妇为了韩二郎救她出去,故意将莲悦楼当作筹码卖掉的。 但韩二郎背信弃义人尽皆知,鸨娘如今并未出现,估摸着韩二郎就没想过要救她吧。 鸨娘从始至终都未曾将莲悦楼中女郎当人看,只会觉着那是赚钱的工具,这种人活该蹲地牢。 “卿娘生得极美,我接了这莲悦楼,那便不可便宜了旁的主顾,今儿我起了个大早便来了楼中,只为等你与我翻云覆雨,你反倒拿花瓶砸我,真真是寒了我的心。” 眼瞧着韩二郎已将舒箐逼入墙角,如今楼中女郎自身不保,亦不会有人来救舒箐。 韩二郎此人本就喜欢强要姑娘,舒箐倘若不想个法子,当真会被他玷污了去。 思及此,舒箐的手死死地捏住衣角,心中一横,她直接甩开韩二郎的手,撞开他便往门口跑。 “你还敢跑?” 舒箐逃了几步,却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一把抓住,头皮撕扯的感觉疼得舒箐睁不开眼。 她咬咬牙,顾不得被拽住的头发,用肩膀生生撞开莲悦楼的大门。 只听见轰的一声,舒箐生生摔倒在门槛处,她眼眸泛红,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韩二郎。 舒箐心知韩二郎昨日在莲悦楼吃了瘪,今日断不可能放过她,但倘若舒箐能叫北乾兴巷的百姓都来看看韩二郎这恶俗的行为。 在窸窸窣窣的舆论中,想来韩二郎便会收了他那腌臜心思。 舒箐正这么想着,桃花眸便立马灌了水,近乎哭得我见犹怜,可眼神却冷得似乎冰窖。 “请韩二郎莫要强人所难,您贵为蜀州刺史之子,接手青楼本就有违世家子弟的礼仪纲常,如今您还想强要我,若是传到韩刺史耳中,您便是伤透了他的心啊。” 韩逸景挑挑眉,显然没将舒箐的话听进去,他俯身掐住舒箐的下巴,偏头笑道: “我家老头子打小便宠溺我,我做何事他都支持,卿娘还不知吧,盘下莲悦楼的钱,便是老头子予我的,他还叫我好生挑几个绝色的女郎,好给他生一堆孙子呢。” 言罢,舒箐便听见韩二郎的笑声,她眼眸低沉,心中的恶寒近乎要溢出。 先前她便怀疑是韩刺史背地里应允的,要不然韩二郎哪里来的胆子,又是强抢民女,又是贿赂县衙官员。 如今听来,这其中都有那韩姓老儿的手笔。 蜀州远离京都,这么些年韩家贪污受贿,京都那头亦没有任何来管的人,锦城商铺被打压,钱全进了韩家的腰包里。 小食堂这三年亦被搜刮了近乎四成的钱,要不然舒箐早便赎身逍遥去了。 舒箐唇瓣紧抿,这头韩二郎却愈嚣张,他当着外头围观食客的面儿,竟是直接抓住舒箐的外袍,只听见呲啦一声,舒箐的衣服便立时被撕碎了去。 “!!!” 此时舒箐脖间锁骨露出,舒箐昂起头,眼眸湿润,她死死瞪着韩二郎,猛地站起身来,立时给他甩了个耳光去。 可耳光还未落下,韩二郎便拽住了舒箐的手,他将她一把扯到怀中,作恶的热气喷在舒箐的脖间,近乎要将舒箐熏吐了去。 “卿娘打我一次不够,还想打第二次,这回我绝不可能会让你得逞。” 韩二郎说着,手便慢慢抚上舒箐的腰,他勾住舒箐的腰绳,在准备扯下的瞬间,人群中却推出了一辆小食车。 “呦,今儿帮苏掌柜送送小食,倒还遇上了此等风流韵事,想必这位便是声名远播的韩二郎了吧,幸会幸会!” 来人正是季楚平。 第6章 季楚平摇着折扇走上台阶,弯腰拨开韩二郎的手,将舒箐扶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舒箐身上,尔后似笑非笑地凝睇韩二郎。 “我来锦城时便听闻韩家是蜀州第一官家,如今看来,属实不假, 第7章 韩二郎您呢,既能在民间调戏女郎,还能将手伸向衙门,此等魄力,季某属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呐。” 韩二郎站起身,他昂头看着季楚平,怒道:“你是何人?” 季楚平拖腔带调道:“一介书生罢了,正儿八经考来锦城为官的。” 季楚平点点韩二郎的肩膀,偏头笑道:“我受京都陛下的旨意前来锦城,跟韩二郎手底下的谭乾可不相同,我呢,未曾收过一分贿赂的钱。” 听到“谭乾”此名,韩二郎的脸立马给垮了下来。 这季楚平明目张胆地点他呢。 韩二郎昨晚便听鸨娘说来了个新知县,他起初还不以为意,却没想今日竟会直接打了个照面。 但他韩二郎的爹是蜀州刺史,品阶比季楚平大得多,他才不会怕他。 思及此,韩二郎便理了理衣领,他狭长的眼眸微眯,眸光落在季楚平身后的舒箐身上。 “季知县已将吃食送了来,若无旁的事儿便自行离开吧,我楼中女郎不听话,我得好好教训教训。” 说着韩二郎便将手探了出去,可季楚平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合上折扇,将韩二郎的手拍下,尔后又将舒箐往身后护了护。 “季知县此为何意?” “喔,仅是小生来锦城前便听闻韩二郎甚是风流,昨儿个却被莲悦楼中的头牌女郎给扇了一耳光,如今看来,该是这位卿娘吧?” 季楚平转头看了眼舒箐,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目光。 “女郎嘛,还是欢喜性子柔和的郎君,韩二郎您将她的手腕都捏红了,如此不怜香惜玉,叫她如何从你呢?”季楚平道。 “倘若韩二郎您将她送去我县衙做客几日,我便教她收敛性子,之后好生服侍你,如何?” 听到此话,韩二郎倒是给笑了去,季楚平这话,不就明摆着是跟他来讨卿三娘的吗?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实际上这季楚估计也是看上了卿三娘的美貌,要跟他韩二郎讲和呢。 韩二郎瞟了眼季楚平,唇瓣微扬。 也是,毕竟韩家在蜀州权势滔天,小小的锦城知县罢了,就算是京都那头亲遣来的,也得屈服于他。 他眼睛微眯,似是心情极好,他端详着季楚平,摸摸下巴道:“季知县倒是个明事理的人,不过卿娘可是莲悦楼头牌,赎金都要八千两银呢,我倘若白送你几日,那不亏得没本儿了?” “八千两银,竟身价这般高吗?”季楚平纳罕。 “怪不得二郎这般欢喜她,确是个值钱的绝色。” 听着季楚平和韩二郎两人一言 两语,舒箐的手便紧紧地握成拳头,她眼底阴沉,心中泛起恶寒。 亏得昨夜她还觉得季楚平是个好官,结果今儿还不是跟韩逸景蛇鼠一窝。 还绝色? 字里行间不也是在侮辱她。 舒箐想到昨夜季楚平在小食堂中帮忙,估摸着也是瞧谭乾不顺眼,寻了个由头将他逮了,好将衙役换成自己的人罢了。 锦城仅是宏国的一个偏远县城,还想等个清明的父母官,多好笑。 舒箐自嘲。 这边韩二郎继续跟季楚平说道:“卿娘一夜至少得要五十两,季知县想要卿娘几日呢?” 季楚平桃花眸微敛,他将腰间钱袋直接扔给韩二郎,吊儿郎当道:“此为我半数家当,韩二郎瞧瞧够几日呢?” 韩二郎接住钱袋,掂量了几分,正想说银子只够三日,结果打开一看,立马给傻眼了去。 这里哪里是甚么银子,全是金灿灿的元宝。 韩二郎瞠目结舌。 果真是京都来的,出手简直阔绰。 蜀州金子甚少,韩二郎直接傻了眼去,他笑嘻嘻地把钱挂在自己腰包,方才的嫌弃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轻咳一声道:“那便姑且借季知县十日。” 言罢,韩二郎便欣然离去,临走时他还不忘在舒箐脸上摸了一把,狭长的眼眸像是狐狸般狡黠,他调侃道: “卿娘可得好好跟着季知县学学,十日后回楼,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的。” 舒箐看着韩二郎离开,眼眸阴沉,这边季楚平转过身,一脸笑意地盯着她: “早便听闻锦城莲悦楼的卿三娘风姿卓越,如今一瞧果真如此,今儿我帮了你,没叫韩二郎侵犯着你,卿娘打算如何回报我啊?” 舒箐抬眸,她对上季楚平的眼眸,红唇微扬,冷声道—— “滚。” “???” 舒箐提起衣裙便往外走。 她此生最痛恨贪官和纨绔,一个剥削百姓,一个侮辱女郎,此两类坏种,舒箐绝不会原谅。 他们害她成青楼女子,为了八千两赎金靠小食堂苟且偷生。 本以为季楚平是个好官,能改改这蜀州风气,却没想也跟那韩二郎是一丘之貉。 舒箐凭什么要给他好脸色。 但既然季楚平买了她十日,舒箐自然要履行好莲悦楼头牌的义务,她会在这十日乖乖给他跳舞弹琴,夜里依旧要做回小食堂掌柜。 不过至于听他说教如何侍奉韩二郎之事,恕她不愿奉陪。 舒箐没等季楚平,只身一人走到县衙,这边手却被赶来的季楚平一把抓住。 季楚平气喘吁吁道:“卿娘,你为何不等我?” 舒箐缓缓转过身去,她昂起头对上季楚平的眼眸,声音冷得似乎冰窖: “我不过仅是一介烟柳女郎,何德何能与季知县同行,我呢,出身卑微,可别玷污了您尊贵的身份。” 言罢,舒箐便转身要进去县衙,这头她却感觉季楚平依旧抓着她的衣袖,对方绕到她跟前,折扇扇得呼哧响。 “我从韩二郎那儿租了你十日呢,这还没进衙门,你便不听我话了,后续我得如何教你侍奉韩二郎?这显得我花钱多不值当呢。” “……” 舒箐盯着季楚平了沉默半晌,她缓缓垂下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昨晚的蕺菜怎么没把这家伙噎死啊? 合着季楚平刚来就成了韩二郎的走狗,他就是要将她调教出来,当成礼物送去给韩二郎,以保他季楚平日后平步青云是吧? 舒箐抬眸,轻笑道:“所以我在季知县眼中,便是您拿来讨好韩二郎的交易物品,方便您在锦城有韩家当后盾,是吗?” 此话一出,季楚平的脸立马僵住,他啪地合起折扇,声音难得正经:“你竟是这般想我?” 舒箐像是没听见般,她挑挑眉,尔后踮起脚尖,整个身子都贴在季楚平身上。 她的指尖勾住季楚平的下巴,看见对方的耳廓渐渐变红。 “我少说也在莲悦楼中当了近三年的头牌女郎,在如何服侍郎君这事儿上亦颇有见解,季知县还想说教我,忒是有趣儿了些, 韩二郎我看不上,自然不想侍奉他,就算您十日后将我送回去,我同样不会正眼瞧他。” 舒箐昂起头,唇瓣近乎贴在季楚平的喉结上,她轻轻喘着气,声音像是迷香般蛊惑人心。 “若是季知县想拿我去跟韩家换日后的官途显赫,抱歉啊,卿娘帮不了你。” 言罢,舒箐便将季楚平推开,她提起裙子准备往衙门里走,季楚平却依旧挡在她前面。 舒箐瞧这厮眼睛微眯,摇起折扇,尔后弯下腰与舒箐平视,对方笑盈盈道:“卿娘厌恶贪官?” “是。”舒箐答道。 “喔,这样啊。”季楚平摸了摸鼻子,他狐疑地看着舒箐,“如此看来,卿娘倒是跟北乾兴巷口小食堂的那位苏掌柜忒是相似。” “眉眼五分相似,想法十分相似。”季楚平悠悠道。 “卿娘该不会就是那苏掌柜吧?” “!!!” 话音落,舒箐瞳孔骤缩,属实没想到季楚平竟看出她的易容,但她断不会慌乱,毕竟这只是季楚平的猜测,并未得到证实。 舒箐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望向季楚平。 “季知县这猜测忒是荒诞了些,我不过是仅个卑贱的娼妓,哪里能跟苏掌柜说到一处去?” 舒箐挑挑眉,她退后一步,双手抱于胸前,眼神愈发凛冽:“听闻季知县昨儿夜里在小食堂呆到了近乎寅时,苏掌柜亦是给您做了吃食。” 舒箐调侃道:“您这看谁都像苏掌柜的毛病,莫不是思慕苏掌柜良久,患了失心疯吧?” “……” 此话一出,季楚平的耳廓便立马绯红,舒箐眉头轻挑,心言可算是找到这坏胚子的命门。 一提到苏掌柜,季楚平便没了话,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对苏掌柜有好感嘛。 那她得想个法子好生收拾收拾季楚平,谁叫他和韩二郎混在一处呢? 舒箐道:“我呢,跟苏掌柜有过一面之缘,她亦教了我烹饪之法,季知县猜猜,若是我将您和韩二郎说与她听,她会作何反应呢?” 言罢,舒箐便有些好奇季楚延的神情,可正当她抬头看时,这季楚平突然笑了出来。 第8章 他一把抓住舒箐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花的钱简直太值了,原来卿娘亦会烹饪,那我何愁再去寻苏掌柜?” 舒箐:“???” 第7章 这厢季楚平的脸近乎笑开了花,他对着衙门处招呼道:“来人呐,快将灶衣给卿娘穿上,咱们县衙今儿的伙食有着落了!” 与此同时,舒箐颅内响起系统的声音。 【触发系统随机任务,解决锦城县衙今日伙食,任务奖励三十两。】 舒箐还没来得及回复系统,这头便见县衙中冲出来了乌压压的一群人,他们围着将舒箐团团围住,眼睛放光,上下打量着她。 舒箐有种被季楚平拿捏的感觉。 这厢季楚平摇着折扇走到舒箐跟前,他解释道: “我的爹是京城里的三品大官,我若是想抱大腿,直接找我爹就行,我疯了才会去寻那韩家,这回圣上叫我来锦城,就是想要我将韩家一锅端了,顺道将锦城真实的情况呈上。” 季楚平摇摇头,似是疲惫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拖腔带调道:“我本就是圣上肯定的清廉官员,如今却被卿娘这般辱骂,说我与那韩二郎同流合污,真真是叫我寒了心。” 此话一出,舒箐看着季楚平缓缓皱起眉头,她正想说话,这边却听见熟悉的清亮声音。 “季知县,您回来啦?” 只见从县衙里走出来了一个少年郎,少年郎一手拿墨笔,另一手拿文书,腰间挂了锦城书吏的令牌。 舒箐定睛一看,瞳孔骤缩。 这少年郎,正是小食堂的伙计李财无疑。 舒箐纳罕,季楚平竟当真记得昨晚所说之事,给阿财谋了衙门的职? 季楚平招呼李财过来,他对舒箐挑挑眉:“李财是苏掌柜小食堂的伙计,昨儿我连夜翻了衙门的卷宗,发现这小孩儿三年前参加过乡试,还拿了魁首。” “只可惜韩家从中作梗,调换了他的考卷, 这才名落孙山,我念着不可丢了贤才,这便连夜上书吏部,叫他入了职。” 季楚平看向舒箐,有些委屈道:“如今卿娘还觉着我是个坏种吗?” “……” 舒箐没想到季楚平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便解决了阿财三年前的冤屈,季楚平并未像旧知县那般搪塞她。 舒箐眉头送了松,想来季楚平该是将他所承诺之事记在心头的。 如今想来,方才季楚平对韩二郎所说的“调教卿娘”,估计也是缓兵之计。 舒箐对上季楚平的双眸,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她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抱歉季知县,误会您了。” 听了这话,季楚平便欢喜了,他抖抖衣袍,轻轻地拿折扇敲了敲舒箐的肩膀,眉头稍扬,吊儿郎当地笑道: “说好了就成,我可不想用一百两金子救了个白眼狼回来。” “你说多少?”舒箐惊了。 若按莲悦楼明码标价,租舒箐十日大抵就五百两,可这季楚平直接给了一百两金子,折合银子便是一千两。 一千两,直接盘下一间乾兴巷的四合院都不成问题。 结果季楚平拿来租她十日。 季楚平是哪里来的败家子? 他是癫了吗? 舒箐看着季楚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一千两,真是便宜姓韩的那个垃圾了。 舒箐正这般想着,却见那头季楚平却不以为意,对方依旧摇着折扇,还笑呵呵地招呼衙役请舒箐进门,但他却没半分要入县衙的意思。 舒箐问道:“季知县怎么不进去?” 季楚平接过衙役手中的纸笔,应声抬头看向舒箐,他眯起眼睛,回答道: “昨儿谭乾将县衙中贪钱的同伙交代出来了,其中便有膳房的庖厨,如今我将他下狱,衙门中便没了庖厨,我得再去招一个。” 舒箐愣怔:“但你方才不是说叫我做吃食吗?” 季楚平叹口气,他抬脚走到舒箐面前,轻轻瞧了瞧她的脑袋,尔后弯下腰跟舒箐平视,难得柔声: “我晓得你方才是故意激我,才说苏掌柜教过你烹饪,我仔细瞧过卿娘的手,肤若凝脂,哪里像是做过粗活的?” “我可不愿叫卿娘来我衙门里受苦。” 话音落,舒箐蓦地昂起头,她对上季楚平漆黑的眼眸,竟觉着耳廓有些发烫。 她要说的话似是哽在了喉咙处,愣怔了半晌,随即又忽地想到什么,口中传来几分轻笑。 舒箐在莲悦楼这么多年,众主顾大多只管自己的逍遥快活,从不考虑女郎们的感受,总认为她们生在烟柳之地,便活该受这风尘之苦。 旁的主顾租莲悦楼的姑娘,一来是拿来泄欲,二来便是用来听曲儿玩乐,折辱之事时常发生。 不过季楚平倒真跟他们不同。 竟还心细到为她舒箐考虑。 舒箐唇角勾了勾。 这边季楚平招呼了两个衙役给舒箐拎包囊,他吩咐道:“卿三娘你呢,便安心在衙门中休憩,这十日韩二郎断不可再来寻你麻烦,待我找了苏掌柜来,咱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好。”舒箐点点头回答道。 她转身便跟着衙役走进衙门,可正当跨门而入的瞬间,舒箐猛地转过身,她盯着季楚平的背影,眼皮直跳。 她问系统道:“季楚平方才说找谁?” 【他说要去小食堂,寻宿主您作为苏掌柜的马甲。】 “???” 什么玩意儿? 【对了宿主,系统检测到您需要在小食堂完成今日县衙伙食的随机任务,所以请您务必立即赶去小食堂,以苏掌柜的身份接取任务。】 “?!” 系统是觉得她的两条腿能跑过季楚平四个轮的马车吗? 但舒箐又想到季楚平送了韩二郎一百两黄金,是个人傻钱多的二愣子。 说不准小食堂这个随机任务,还能再让她从季楚平身上薅下几两银子来。 有钱不赚的就是大傻蛋。 舒箐咬咬牙,寻了个由头就从县衙出去。 她慌张地在县衙旁的小巷中易容,随后立马朝小食堂奔去。 — 县衙位于乾兴坊靠东,若要去北乾兴巷口的小食堂,便必经过乾兴巷和锦华路交汇口的庆丰茶肆。 舒箐到庆丰茶肆时便见周遭堵了好些人,不知庆丰茶肆今儿又在说什么有趣的话本子。 舒箐踩在木凳上,便见季楚平的马车直接被人群堵在了路中间。 前后左右皆是看热闹的食客,马车像是被冻住般,前进不了半寸。 如今看这架势,庆丰茶肆外头估摸着还会再堵半个时辰,舒箐只要随着人流行走,便定能在季楚平之前到达小食堂。 舒箐缓了口气,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得要多谢今儿在庆丰茶肆说书的先生。 舒箐跃下木凳,转身欲走,这厢却有一人抓住了她的手,转头看时,才发现此人是小食堂隔壁卖果干的张二婶,张贺兰。 “哎呦,苏掌柜,许久未见,你怎的慌慌张张的?” 这位张二婶白天时帮着小食堂收摊,舒箐与她也算是熟稔,反正季楚平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往前走,舒箐跟张二婶唠嗑几句也无妨。 舒箐答道:“小食堂新收了些食材,我得赶回去清点些,对了,今儿庆丰茶肆怎的比往日还热闹得紧呢?” “苏掌柜竟不晓得?” 张二婶愣怔,她递给舒箐一颗枣夹核桃,探身道:“今年的秋闱今儿便出了告示,咱们锦城又出了个魁首,是那陆家的嫡郎君,他如今正是庆丰茶肆的座上宾,跟下回考试的学子传授经验呢。” “张二婶所说,不会是那陆知久?” “正是。”张二婶道。 舒箐摸摸鼻子,她晓得这陆知久,自打他从锦城学堂结业后,便连考了三回乡试,前两回都遗憾落第,这回倒是卯足了劲儿,拿了个魁首回来。 张二婶跨步坐到木凳上,她双手托着下巴,远眺庆丰茶肆:“前些年久郎君不还常到咱们铺子上来吗?” “那时候我瞧他做事木讷得紧,还以为他得考一辈子了呢。” 舒箐记得张二婶说的,三年前小食堂刚开时,陆知久每逢散学便会去舒箐那儿,尔后叫上一份酸辣口的天蚕土豆。 弱冠少年郎在角落处正襟危坐,边吃边看书,生怕浪费丁点儿时辰。 不过后来舒箐便没再见过陆知久了。 小食堂食客遍布锦城,这么多年走了旧食客,又会来新食客。 舒箐也没每个都熟识,但食客们的钱她也照样赚。 所以陆知久对她来说,也只是个几年前被她赚钱的食客罢了。 舒箐抬抬眸子,她又问道:“对了,上头有说给陆知久什么职务吗?” “听闻是咱们县衙里的县丞。”张二娘附耳道。 “昨儿新来的那个季知县不是把衙门里多数人都罢了官吗?这会儿锦城县衙事务多,上头也说是再弄个县丞来,免得季知县忙出毛病。” 第9章 “喔,如此。” 舒箐瞟了眼季楚平的马车,眉头稍挑。 季知县是挺忙, 忙着找苏掌柜做饭吃呢。 思及此,舒箐咬了口枣,清甜之感便瞬间浸入味蕾,皮薄却不柴,亦没有贴唇齿的异物感。 烘枣是拿锅蒸熟的,保留了青枣原始的甜味,水分蒸干,吃起更香,夹了核桃酥酥脆脆的,口感更好。 吃多了也没瓜子渴人,忒适合摆条时解馋。 “欸对了,我听闻昨儿夜里季知县去了你的小食堂,还逗留了好些时候,苏掌柜,你和季知县……” 舒箐见张二婶眼底放光,显然是个看热闹的眸光,她昨夜便晓得此事会传到街坊耳中,早便想好的应对法子。 舒箐唇瓣轻启,正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她身后猛然出现一人。 舒箐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巧对上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第8章 季楚平在舒箐身后探出头,对张二婶莞尔笑道:“昨儿我仅是跟苏掌柜谈了笔生意,张娘子也莫要听外头瞎说,仔细伤了苏掌柜的名声。” 舒箐看着季楚平嘴角抽搐。 他是什么时候下马车的? 舒箐昂头望着季楚平,对方却弯腰与舒箐齐平,他偏偏头,折扇摇得甚是欢喜。 “我本想着去小食堂寻苏掌柜,却没想竟能在 此处碰到你,咱们倒真真是有缘分呐。” 缘分? 那也该是孽缘。 舒箐不知为何总是看季楚平不顺眼,虽说昨夜季楚平确实帮她解决了鸨娘污蔑一事,她亦是心存感激。 但舒箐总觉着季楚平给她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这种感觉渗人得紧,有时甚至像是双无形的大手,压得舒箐喘不过气。 所以舒箐并不愿意与这季楚平多有接触。 啧,要不是看他有钱,舒箐压根就不想搭理他。 “季知县来寻我所谓何事?”舒箐耐着性子道。 言罢,季楚平却没立时答复,他瞟了眼庆丰茶肆,附耳道:“此处人多眼杂,不知可否去苏掌柜的小食堂里一叙呢?” “可。” 舒箐点点头,这厢庆丰茶肆外围的看客愈发多了些,季楚平的马车动弹不得,他们从人群中寻找缝隙,竭力挤了出来。 两人走到北乾兴巷与东荣夜市的接口处,转角便是小食堂。 小食堂白天是不开张的,舒箐招呼季楚平进去之后便将门关上。 舒箐刚一回头,便见季楚平轻车熟路地坐到了木凳上,对方抓了把跟前的瓜子,竟当着舒箐的面儿开始剥壳。 不一会儿,季楚平便剥了一堆瓜子仁,他抓了把放到舒箐手中,笑嘻嘻道:“我亲手剥的瓜子仁只给苏掌柜吃。” 舒箐双手抱于胸前,并未接季楚平的瓜子,她退后一步恭敬道: “季知县身份显贵,又是打京都来的,我不过一介粗鄙布衣罢了,怎的承得了季知县亲手的瓜子,您有事直说便成,莫跟我绕弯子。” “……” 季楚平眉头微扬,昨夜他见苏掌柜对自己还挺热情的,怎的今儿总感觉她对他有些疏远? 季楚平寻思也没如何惹到她啊。 季楚平摸了摸鼻子,心言罢了,开门见山提出招聘苏掌柜的事情,或许能省去好些时间。 季楚平往舒箐跟前挪了挪,他单手撑着下巴,眼眸轻抬,难得正经道: “苏掌柜,是这样的,衙门里的庖厨犯了事儿,被我给赶走了,我寻思锦城中小食堂口碑忒好,也仅夜里营生,你白日可否来我衙府,每日我给你十两银可否?” 舒箐嘴角微扬,她偏头看着季楚平,尔后轻笑一声,眼底却冷得可怕。 且先不说她白日里得以卿三娘的身份出现在季楚平的眼前,就这十两银也没得商量。 如今小食堂系统出了新品之后,她舒箐一晚上就能赚至少二十两,季楚平拿十两银子就想包她去县衙做吃食。 打发叫花子呢? 夜间小食堂系统能够帮她计算出最大利益,若是食客提出的钱财不满足小食堂系统的利益范围,系统便不会提示任务完成。 而现在系统都没有让她接任务的提醒音。 也就是说,舒箐能在季楚平身上薅到不止十两银。 舒箐正想要说话,却感觉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紧接着便传来女郎清脆的笑声。 “季知县未免太低估我家阿箐,你舍得花黄金去租一个娼妓,也不愿意多花点钱雇苏掌柜去衙门做事。” 妙龄女郎坐在舒箐身侧,她美目微眯,继续说道:“莫非苏掌柜连一个娼妓都不如?” “阿聂?” 来人正是与舒箐交好的,隔壁锦华主街胡记糕点铺的独生女郎。 胡梓聂。 锦城当中最富丽堂皇之地必属那锦华街,其中胡记糕点铺更是凭借味绝蜀州的招牌月入斗金,分店遍布蜀州。 三年前舒箐小食堂刚开时,便有幸接到过胡记糕点的单子,自那回便与胡梓聂相熟。 这厢胡梓聂伸手夺过季楚平跟前的瓜子,压根没有看季楚平半分,仅是转过身与舒箐道: “阿箐,今儿个陆家叫了小厮来我们铺子,说是要我家与你的小食堂合作,张罗张罗陆知久接风宴上的吃食。” 胡梓聂从囊中掏出一纸文契递给舒箐道:“此物便是陆家送来的食物订契,我瞅了瞅,你若是接了陆家这笔生意,少说都得赚三百两银。” 说到此处,胡梓聂瞥了眼季楚平,她眼底微沉,没好气道: “陆县丞出手阔绰,晓得你家小食堂在锦城的名声, 哪像某些初来乍到的人,上赶着巴结韩家那位,不该花钱的地儿倒是大方得很,该花钱的地儿反倒去吝啬了去,这会儿指不定把阿箐你当冤大头呢。” 胡梓聂将手放在舒箐手背上,心疼道:“你可别应了这昏官。” 胡梓聂这话里话外都在内涵季楚平,舒箐显然听得出来其中意思,转头看时,舒箐便注意到季楚平的脸黑了下来。 “昏官?”季楚平扯了扯嘴角。 他唰地站起身来,眉头抽搐。 不过他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断不会与女郎争执。 这厢便是笑也不成,哭也不成,只得苍白反问道:“这位女郎怕是误会于我,这事儿……” “哪来的那么多误会,季知县既然出不了小食堂该有的价格,那你这生意便免谈。”胡梓聂打断道。 季楚平看着胡梓聂皱起眉头,他打京都来,是带了新帝御旨的官员,可这么些天在锦城,却没几个人信他。 季楚平疑惑道:“女郎为何对我有这般敌意?我这皆是按照小食堂中的明码标价算的。” “劳什子的明码标价!” 话一出口,胡梓聂横眉倒竖,她唰地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抓起跟前的茶杯,随即便狠狠泼在季楚平脸上。 滚烫的茶水泼在季楚平鼻梁上,又尽数落下,烫得他脸颊发红。 季楚平长睫微眯,唇瓣紧抿,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光。 旁边的舒箐没料到此番惊变,压根没反应过来胡梓聂为何突然暴起,而且竟还敢直接泼水给那季知县。 断不能让季楚平愠怒,倘若他要怪罪,胡梓聂说不准当真会蹲几日地牢。 舒箐可不愿此事发生。 于是舒箐慌忙起身,一手抓住胡梓聂的衣袖,一手又将手帕递给了季楚平。 “季知县,您先擦擦脸。” “阿聂,你跟我来。” 舒箐将胡梓聂拉到膳房中,这回眼前姑娘已然双眸泛红,气得发抖,她死死攥住衣裙,对舒箐道: “这季楚平一瞧就与那韩二郎是一伙儿的,他不是甚么好东西,阿箐,你可莫要被他诓了去。” 蜀州刺史韩家在锦城只手遮天,各路官员都有韩家的门客,锦城商户若想赚钱,那便必须防着韩家。 韩家前些年掏空锦城各个商户的银两,还打着京都的旗号征收赋税,胡记糕点铺险些被整没了去。 胡梓聂的娘亲便是在那回的动乱中没了的。 所以舒箐晓得胡梓聂从不信蜀州官员。 这厢胡梓聂眉头紧皱,她握住舒箐的手,心疼道:“你这小食堂算得了什么明码标价,但凡在锦城里多问问,都晓得三年前你为了咱们乾兴坊的商铺,故意叫韩家针对你这边,不得已降价。” “食客们尊你敬你,都会自觉多给你几钱铜板,这季楚平倒好,将你的善心当作理所当然。” 话说到此处,舒箐眉眼低垂。 胡梓聂所说不假,三年前小食堂刚开张时锋芒毕露,虽说带动了乾兴巷的经济,但抢了韩家的生意。 韩家故意提高租赁费,整死了好些小店的生意。 舒箐为使韩家收敛,便只身去当说客,以小食堂吃食降价,吃食限量卖与他们做交易,这才叫韩家放心了些。 第10章 要不然舒箐按正常价来卖,何至于三年才赚三千两银子? 这边的胡梓聂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拿手纸狠狠地揩了把自己的鼻子,双手搭在舒箐的肩膀上。 “阿箐,这季楚平虽说昨儿帮你搞定了谭乾,但说到底是不是好人咱们也不晓得,凡事都得留个心眼儿, 我阿爹从京都那头的分店听说,这季楚平压根没参加过科举,他如何当的锦城知县,难说没有韩家的手笔。” 舒箐点点头,她也有此种顾忌,韩家在蜀州根基颇深,京都那头也管不到这边来,知县在路上被换了,亦不会有人知道。 胡梓聂这话倒是警醒了舒箐,难怪她总是看不透季楚平,说不准季楚平的身份当真有问题,在这十天内,她得用卿三娘的身份好生探探。 思及此,舒箐颅内响起熟悉的 电音—— 【触发小食堂随机任务,和胡记糕点铺一块张罗陆知久的接风宴。】 【预计收益三百两。】 舒箐心言:接。 【任务进行中。】 与此同时,胡梓聂已将订契交给舒箐:“不过这还有个棘手的事情,陆家明确说了得要个新奇的糕点,这一时半会儿我们家也没打定主意,阿箐你点子比较多,这事儿你便帮我想想?” “成,你安心交于我,你那头准备准备千层桃花酥,算是给陆知久讨个好彩头。” 舒箐将订契收好,她把胡梓聂送走后,余光瞟了眼仍在堂中的季楚平。 季楚平颔首,拿着手纸在脸上擦了擦,他的折扇搁置在桌上,上头被茶水浸湿了去,就像是季楚平额间的碎发,依旧滴滴答答掉着水。 舒箐走过去坐在他跟前,拿手纸帮他擦了擦折扇。 “阿聂是替我打抱不平,你心底若是不快,责罚我就行,不过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是我想说的。” 舒箐正经地看着季楚平,对方眉眼低垂,漆黑的长睫覆盖眼眸,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木桌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舒箐想着给他再拿点热水擦擦脸,可正当转身时,却感觉有人攥住了她的衣袖,随即她的手中便被人放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只听见季楚平的声音—— “抱歉,我并非想从你这里薅得什么好处,十两银子对你来说,属实太少了。” 第9章 舒箐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季楚平眼眸低垂,唇瓣紧抿,乌黑发丝像是干草般垂在腰间,竟是没了先前那般的神气。 季楚平继续道:“我晓得你们在顾忌何事,你们大抵觉着我用黄金去租卿娘,是跟韩二郎狼狈为奸,沉迷美色, 但你们那时没在莲悦楼前瞧见,韩二郎恶贯满盈,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了卿娘的贞洁,我若置之不理,才当真是过错。” 话音落,舒箐愣怔,她呆呆地盯着季楚平,心里竟有些自责。 季楚平竟是为了救她,才用了那些黄金。 可卿娘只算是莲悦楼的娼妓,身份低微,压根得不到主顾的尊重,但季楚平竟然说,卿娘有贞洁。 舒箐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季楚平:“季知县觉着一个头牌妓女,会有贞洁?” “……” 舒箐双手抱于胸前,她看着沉默的季楚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在莲悦楼这么些年,尽管从未服侍过主顾,但大家都认为她就是个供人取乐的戏子,身子早被人轮过千百次,是个脏得彻头彻尾的娼妓。 季楚平倒还真有意思,竟没嫌弃她。 不过舒箐想季楚平沉默这般久,大抵是觉着方才他亦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胡言乱语罢了。 舒箐叹口气,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季楚平的声音。 “有贞洁的。” “我不管是何种身份的女子,她们都是我宏元国的子民,都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 舒箐脚步顿住,她转过头去,便正巧对上季楚平那双漆黑的眼眸。 弱冠郎君面若桃花,长睫轻抬,他此刻没摇折扇,便没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一袭云纹锦缎长袍,竟让舒箐有些恍惚。 此时舒箐颅内响起电音。 【小食堂随机任务生效中,请问宿主是否接取县衙掌厨任务?预计收益五十两。】 五十两? 刚刚不还是十两吗? 舒箐狐疑地瞟了眼季楚平,只见对方从兜里掏出个钱袋递给她。 季楚平眼眸低垂,唇瓣却在发抖,他别过头,拿起折扇起身恭敬道:“苏掌柜,衙门今日的吃食便拜托你了。” 言罢便转身离去。 舒箐看着季楚平的背影,这厢打开手中的钱袋,里头满当当的都是银两,拿去称了称,竟当真是五十两银。 舒箐嘴角微扬。 季楚平此人,可能当真没什么坏心思。 她将银两放在木匣中,若照此番进度下去,她便很快就能赎身了。 不过白日她的身份还是卿三娘,这小食堂的吃食还是得拜托阿财送过去。 这会儿估摸着时辰,舒箐赶紧去了易容,换了身衣服赶去县衙。 — 舒箐比季楚平先回县衙,她在屋中听衙役说,这庆丰茶肆凭借刚中举的陆知久,今儿至少赚了上百两银。 她坐在床榻旁掰着指头数,自个儿今日也才六十两银。 舒箐愈算心底愈发难受。 这八千两,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宿主莫慌,您如今已囤银五百两,况且季知县已将您与韩二郎的八千订契转为官契,只要咱们认真赚钱,十年后定能赎身。】 “……” 十年,她都得熬成黄脸婆了。 舒箐抱着被褥在床上打滚,她望着房梁,与此同时,胃中传来一阵响声。 “……” 自打被季楚平租入县衙后,舒箐并未用膳,县衙中没了庖厨,小食堂的堂食亦并未打包送来,于是自然没人给她拿吃食。 舒箐翻起身来,寻思去膳房看看,做些菜暖暖胃才好。 思及此,她便提起裙子走到膳房门口,蜀州的秋天忒是暖和,太阳都晒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舒箐揉揉眼睛,一把推开膳房的门。 然而就在这瞬间,她瞬间愣在原地。 只见季楚平挽起衣袖,一手拿肉,一手提锅,他剧烈咳嗽,每咳一声都能吐出老多黑灰,双颊似是抹了煤炭般黑,甚至锦缎云纹下摆处被烧出老大个洞。 往日面若冠玉的郎君像是个灰头土脸的劫匪。 舒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似是被舒箐的笑声惊动,季楚平慌忙放下手里的肉和锅,他掸了掸身上的灰,脚步往后挪了几寸,将烧糊的锅挡得严严实实。 季楚平别过头道:“那个,卿娘,你怎的过来都没声儿,我的饭差点儿就做好了,这下你倒好,吓得我把锅都烧了。” “……” 季楚平真当她舒箐是个傻子,觉着她当真看不出他压根不会庖膳? 还把黑锅扣在她头上。 啧,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舒箐眉头轻挑,她提起裙摆走到灶台处,盯着锅中糊成黑炭的豆腐,又瞟了眼季楚平,红唇轻启: “季知县若将这炭焦豆腐端给衙役们吃,今儿估摸着大伙都会被毒死。” 舒箐言罢,转头便看季楚平的耳廓绯红。 对方靠在墙壁上,难得没拿他那折扇吊儿郎当,眉眼低垂,唇瓣紧抿,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舒箐愣了, 不是,就说他两句罢了,怎的还伤心去了呢? “季知县,您今儿不是去小食堂寻苏掌柜了吗,怎的吃食还没送来?”舒箐索性将话题给引到别处去。 这季楚平打京都来的,估摸着过的都是众星捧月的生活,哪里被人责备过,舒箐觉着自己再说下去,他得当真放声哭了去。 季楚平嗫嚅道:“苏掌柜得要酉时才能送吃食来县衙,弟兄们近乎一日未曾进食,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我得亲自来啊。” 季楚平摸摸鼻子,他瞟了眼舒箐,咕哝道:“况且我瞧庖膳也挺简单的,所以——” “好,我晓得了。”舒箐捂嘴笑起来。 舒箐挽起衣袖收拾灶台上的狼藉,她轻笑道:“季知县当真是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子弟,庖膳不简单,头脑倒是挺简单的。” “这油温,焯水,翻炒,各个都有讲究,你呢,不行就莫逞强了。” 季楚平一听登时给火了。 她怎么能说他不行! 季楚平这会儿不晓得从哪儿来了自尊心,登时站直了身子,他抓起折扇,啪地一声打开。 可这厢刚抬起脚准备往舒箐跟前走,盘算给自己评评理,这头膳房中便飘出了些隐隐的鲜香。 季楚平走到舒箐身侧,他摇着折扇,眸光落在锅中翻滚的热油上。 不知何时舒箐已借了他先前的火,烧了锅热油出来,只见其中翻滚着金黄土豆块,想来那香味该是这东西传来的。 第11章 季楚平盯着舒箐纤细的手,蓦地懵了去:“你当真跟苏掌柜学过技艺?” “那是。”舒箐道。 “我刚来时瞧咱们县衙里土豆剩得多,做一顿挨到苏掌柜送吃食来该是没问题的。” “季知县将我租了来,我这十日自然要多帮衬着您些,好歹得对得起那些钱。” 舒箐昂头觑着季楚平,桃花眼如同湖泊般潋滟,她颦蹙间皆是美人仙韵,乌发如墨,衬得声音竟也温柔似水。 季楚平惊了:“卿娘竟这般善解人意。” 舒箐这么说着,颅内却响起电音。 【系统接收到随即任务,给县衙做一顿锅巴土豆,奖励十两银。】 这季楚平真是个大蠢蛋,哪里来的善解人意。 她舒箐仅是要完成任务赚钱罢了。 思及此,锅中土豆块已然炸脆了去,舒箐拿漏瓢将小块头们捞起过水冲凉,之后便置于红瓷碗中。 土豆炸得多,红瓷碗都用了十多个,满满当当摆在灶台上。 这还没完,锦城锅巴土豆讲究的是个外脆内软,口感绵密但又不失烧烤风味,这便意味着还需再炸稍许时辰。 第一次洗干净土豆表皮的淀粉炸熟,第二次则裹上一层面糊炸脆,时间火候皆需控制,否则里头的土豆心便会被炸坏了去。 膳房中弥漫着热油的酥香,其中混杂着油炸土豆的鲜美,季楚平看着灶台旁的土豆,顾不得淋上料汁,徒手便捏起一块给扔到了自己嘴里。 土豆外头的面糊触碰牙齿,轻轻一咬便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却不似炸焦般的口感,外皮酥脆,而里面则依旧是土豆沙沙的感觉。 味蕾被这清香包裹,不加调料,竟还多了分咸。 季楚平双眼放光。 妙哉,实在是妙哉! 先前在京都便听闻锦城人人善庖膳,如此一看当真如此,卿娘这手艺,与那小食堂的苏掌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楚平没忍住,他将折扇搁在一旁,像是做贼般伸出手,就想偷摸再拿一块。 这厢却听见旁边人轻咳,他转过头去,正巧对上舒箐的眼眸。 “我晓得季知县饿了,但您先莫着急,您想尝尝这份淋过料的。” 话音落,便见舒箐将油醋饴糖盐巴混入一处,施以葱花胡椒,待结晶完全融化后,她便淋到了土豆上面,尔后便将辣椒撒在上头。 然这并未结束,舒箐拿起身侧的小碟热油,只听见“呲啦”一声,热油瞬间激发出小料的香,辣椒面和花椒粉混着葱香,似是牵人鼻子的手。 这边舒箐已将拌好的锅巴土豆递给季楚平,每一小块都裹满了料汁和辣椒粉。 乍一看当真有些担心自己的舌头,可就在季楚平咬下的瞬间。 他感觉爽极了。 料汁浸入土豆内心,外头炸脆的面糊与牙齿触碰的瞬间,辣味亦随之袭来,然咀嚼两三下,土豆里面却是糖醋之味,软糯绵密,与外皮的酥脆大相径庭。 沙感的土豆包裹味蕾,舌尖沾着料汁回味无穷,口中清脆的“咔嚓”声带了油炸的鲜美。 软中带酥,脆中皆柔。 饶是他季楚平读了这二十载的书,亦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此时之感。 他将土豆往下面又蹭了蹭,定要让土豆周身裹满汤汁。 眼瞅着浓郁的糖醋汁滴答滴答地落在小碟里,季楚平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其放入口中。 红油似是包裹舌尖,绵密的咀嚼感瞬间侵袭全身。 旁边的舒箐道:“季知县,我久居莲悦楼,算不上多会庖膳,您莫要嫌弃就成。” “不嫌弃不嫌弃。”季楚平包了一嘴土豆咕哝道。 他要是嫌弃,那才是当真不知好歹。 这一口锅巴土豆,外脆里软,饶是京都皇宫中的御厨,亦达不到此般水准。 舒箐这厢将膳房里的锅巴土豆分了下去,她余光瞥见季楚平吃得满嘴抹油的模样,眉眼稍弯,此时颅内响起电音。 【县衙随机任务已完成,小食堂到账十两银。】 这季楚平还当真是棵招财树,舒箐一日赚了六十两银,若加上陆府接单,她便是赚了三百六十两。 而且不知为何,随机任务总会与季楚平和县衙有关。 不过舒箐也没多想,能赚钱就行。 看着系统界面上的银两数额,舒箐嘴角微扬。 甚好甚好,又离赎身进了一步。 思及此,舒箐心头忒是欢喜,她提起裙摆便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季楚平的声音:“卿娘,为何衙役们都有蕺菜,你却不给我放?” “季知县不是不会吃蕺菜吗?”舒箐答道。 话音落,周遭寂静,舒箐觉着背后有些发冷,她缓缓转过头去,正对上季楚平那双漆黑的眸子。 随后季楚平的声音便传入了舒箐耳中。 “卿娘不是久居莲悦楼么,你是如何知晓我不吃蕺菜的?” 第10章 他拿起折扇,轻轻敲了敲舒箐的肩膀,笑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冷笑:“这事儿我只与苏掌柜讲过。” 舒箐愣怔,她方才一时嘴快便说了出来,季楚平这般精明,舒箐倘若不予以辩解,叫他看破了她的身份, 那么她与系统签订的身份保密协议便会作废,小食堂会立即关门。 舒箐暗暗告诉自己莫慌,她深吸一口气,凝睇着季楚平。 她抬起手腕,便抚上了对方的喉结,她靠在他身上,声音娇柔妩媚:“季知县忘了吗?苏掌柜教过我庖膳,当她晓得你租了我十日时,便叫堂中小厮告诉我,若是负责季知县的吃食,定不可加蕺菜。” “苏掌柜惦记着季知县,特叫我好生伺候着呢。” 舒箐桃花眸低垂,她勾住季楚平的脖颈,青丝在他肌肤上摩挲。 生在青楼十几载,她最晓得如何诱惑男子,季楚平此人难以看透,亦大智若愚,她若当真跟他干巴地解释,他未免会相信。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舒箐要乱了他的理智,这般他便听不出言语的破绽。 念到此处,舒箐听见对方闷闷地嗯了一声,想来是季楚平信了她,舒箐这才将他放开。 “此番多谢苏掌柜关怀,我亦是甚喜卿娘的伺候。” 话是这么说,季楚平的眼底却冷得似乎冰窖。 他拿起折扇摇了摇,笑眯眯地盯着舒箐:“卿娘的庖膳之技甚好,完全不必用你们莲悦楼那一套来讨好我,我并非怀疑什么,你说的话我也都信。” 季楚平弯下腰,与舒箐的视线齐平,他浓眉稍弯,偏头笑道:“还有就是,我对卿娘并无兴致,你大可不必用你们楼里的法子对付我。” 言罢季楚平便将舒箐的衣衫往上拉了拉,他提脚离开,顺便顺走了份锅巴土豆。 “这个给我多来几份。”季楚平对舒箐招手道,“一份不够吃。” “……” 舒箐如今算是晓得了,这位季知县,就是个十足的吃货。 — 翌日辰时 陆府接风宴设在农历八月十五,也就是今日,这会儿正逢仲秋节,这会儿便属乾兴坊最是热闹。 舒箐本盘算着在街上给县衙里买些麻辣牛肉月饼,然后趁着衙役们吃月饼,季楚平去接风宴时溜号去小食堂,最后以苏掌柜的身份前去陆府。 却没想季楚平竟直接将她带上了马车,美其名曰“一同赴会”。 如今舒箐没法去小食堂准备吃食,只得匆忙中捎信李财,叫他帮着胡梓聂一块张罗。 两人坐在马车中,舒箐旁边的季楚平一手拿菽浆,一手拿麻辣月饼。 锦城的麻辣月饼多为酥皮,皮薄馅儿多,却不腻人,牛肉粒忒是有嚼劲,一口下去混了辣子,酥皮咔嚓咔嚓的声音刺激得人直流口水。 舒箐见季楚平辣得额头直冒汗,便将方巾递给他。 待季楚平吃完,舒箐这才开口问道:“季知县,您如今新官上任,倘若带着青楼女郎去陆县丞的接风宴,想来是会落人口实的, 趁着如今人没多少,您便让我回县衙去,免得丢了您的面子。” 舒箐本想跟季楚平说清楚这其中利弊,好叫季楚平将她送回去,她也能换下身份。 然她却见季楚平将菽浆放在一旁,对方吊儿郎当地翘起腿,似是压根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胡说八道什么。”季楚平摇着折扇道。 “卿娘自个儿瞧瞧,这陆府各官都带了女郎来,我若是只身前来,那在旁人眼底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就帮帮我嘛,莫让人小瞧了我去。” 季楚平弯下腰,他盯着舒箐,柔声道:“况且卿娘这般貌美,怎的就丢我面子了?” “我对你兴致极大,拿百两黄金租你,若是不带出来炫耀炫耀,岂非浪费了我这钱财?” “喔,如此。”舒箐拖长尾音道。 季楚平倒忒是有趣儿,昨儿才说没兴致,今儿便立马改了口,舒箐瞧这季楚平嘴里亦说不出几句真话。 第12章 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厮在县衙里雷厉风行,在外头却像个吊儿郎当的纨绔。 舒箐估摸着他要扮猪吃老虎,免得太过于精明,被韩家发现了端倪。 这季楚平不是个蠢的,他这是拿她舒箐当挡箭牌呢。 不过也无所谓,季楚平既能给她带来比往日更多的收益,那这笔买卖还是不错的。 舒箐抬头,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季楚平,双手抱于胸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马车已停,舒箐走下车,她熟稔地挽上季楚平的胳膊,桃花眸似是春水般潋滟,她夹住嗓子道: “今儿便多谢季知县带奴家出门,我定好生表现。” 免得韩家直接罢了你的官。 思及此,两人已走到陆府湖心亭处,接风宴便设在湖心亭东面的平坝中央,湖心亭以木制长廊与岸边相接,虽是几步路,却又中水天相连之感。 纱帐翩飞,茶香飘然,文人骚客皆汇聚于此地。 舒箐远远地听见里头慷慨激昂的声音。 “在座的各位皆用价值连城的墨宝,却难以中举,实乃暴珍天物,如今你们将我的话奉为佳臬,我便跟你们唠一唠。” 舒箐越听眉头皱得越重。 暴珍天物,奉为佳臬? 应该是暴殄天物和奉为圭臬才是吧。 里头的人实是妖言惑众。 舒箐扯了扯季楚平的衣衫,对方却不以为意。 只见季楚平迈着步子走到湖心亭长廊处,似是听相声般悠哉游哉,还笑嘻嘻地把果干扔到自己嘴里。 而这边纱帐遮着的人又开始唠道:“想我当年在锦城学堂时,其实并未多学什么,散学了我便到北乾兴巷的小食堂点份小食,小食堂的苏掌柜你们该晓得吧,她最喜欢我了。” “男女之情的那种。” 舒箐:??? 什么玩意儿? 舒箐登时给懵了去,她上前一步,透过薄纱瞧见了亭中侃侃而谈的弱冠郎君。 此人正是陆知久。 舒箐眉头紧蹙,她记得三载前陆知久文质彬彬,言语谈吐皆是毕恭毕敬,怎的如今一见,却是胡言乱语。 先不说词语中字都认不清楚,就说方才陆知久口中男女之情,这不纯纯胡诌吗? 舒箐眸光微敛,她松开季楚平的手,却见对方一脸嬉笑地盯着她,随后她便听见季楚平拖腔带调的声音: “苏掌柜原来欢喜这种货色吗,忒是有意思了些。” 许是季楚平声音大了些,在座宾客亦是附和季楚平质疑起来。 舒箐却见亭中的陆知久脸不红心不跳,竟从袖口中掏出了张泛黄的宣纸。 陆知久将宣纸铺在桌面上,拿笔挥斥,尔后他将宣纸拿起,在每人面前走了一圈。 “瞧见了没,这便是苏掌柜爱慕我的证据。” 只见陆知久圈出了几个香锅菜名,寿喜鸳鸯锅,阖家欢聚宝锅,陆类坚果桃花酥。 陆知久指着菜单,得意洋洋道:“这三个菜名连起来,不就是‘喜欢陆’吗?苏掌柜这般隐晦的示爱还是被我瞧了出来,果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郎呢。” “不瞒大伙儿讲,我这回便是为了苏掌柜,她呢,就是看中了我的学识。” “……” 狗屁的学识。 舒箐当年是瞎了眼才觉着陆知久勤学实诚,如今瞧来,就是个字不识几个的普信半罐水。 他到底是怎么中举的。 这礼部指派的磨勘官该不会是闭着眼睛抽签选的魁首吧。 什么臭鱼烂虾都能考中当官? 舒箐听得眉头直跳,这厢陆知久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跟前,对方拿着那张宣纸在她跟前晃悠,舒箐抬眸,正巧对上陆知久的眼睛。 “呦,今儿我府中怎的还来了个美人儿?” 陆知久弯腰平视舒箐,他眉头稍扬,正要伸手去碰舒箐的脸,舒箐眉头紧皱,抬手将陆知久的手打了下来。 “忒是有意思,我如今已是锦城县丞,爱慕我的女郎数不胜数,我都不屑一顾,若非我瞧你长得颇为秀气,我才懒得碰你。”陆知久没好气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舒箐昂起头盯着陆知久,心言当初自己当真是瞎了眼,怎的还信了三年前陆知久在小食堂中的挑灯夜读,如今想来,才晓得都是他的伪装。 舒箐从未想过当年小食堂中举止礼貌的少年郎,如今能说出这般低俗难听的话。 想到此处,舒箐心中泛起一阵恶寒,她往后退了一步,对上陆知久的眸子道: “陆县丞的嘴倒忒是厉害,说的头头是道,不过奴家倒想问问您,您这自信是谁给你的?” “在迁客骚人面前胡言乱语,一句话两个错字,还得意地说苏掌柜爱慕你,我就想问问,苏掌柜若当真爱慕你,怎的你这接风宴还要收你这么多钱呢?” 舒箐眼眸微眯,冷声道:“我瞅你脑子里头压根就没甚么学问,全是些垃圾。” “你到底是如何中举的?” 随着舒箐话音落下,陆知久呆滞了片刻,似是被舒箐骂得晕头转向,他木讷地盯着舒箐,缓缓攥紧拳头。 “你一介妇人哪里懂读书人的事情!” 第11章 陆知久举起拳头就要打到舒箐身上,这厢旁边的季楚平却往舒箐跟前挡了挡。 他将舒箐拉到身后,然后抬手便将陆知久拦下。 季楚平笑道:“陆县丞莫要愠怒,我听乾兴巷周遭的街坊说,您打小最是温和,是断然不会做打女郎的事的吧? 毕竟全锦城皆知,陆县丞您比韩家那位好多了,我们都很认同您呢。” 话一出口,舒箐在季楚平身后差点笑出声来。 她这两日在县衙里算是看透了季楚平,只要看见季楚平笑盈盈地摇着折扇,舒箐便晓得这厮定要开始忽悠人了。 说话吊儿郎当,却总将人往坑里带。 关键是有些大蠢蛋还会信。 舒箐眼眸微眯,便瞧见陆知久已被夸得飘飘欲仙,似是将方才她顶撞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季楚平摸摸鼻子,嬉笑道:“久仰陆县丞大名,如今一见,真真是丰神俊朗,我那日在庆丰茶肆听闻陆县丞写得一手好字,不知我可否叫陆县丞帮忙题字几个呢?” 此话一出,舒箐眼瞧着陆知久的脸拉了下来。 舒箐拉了拉季楚平的衣袖,对方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叫她莫要开腔。 “写什么?”陆知久道。 他挺了挺背,傲气得压根没瞧季楚平一眼,他嗤笑道:“就你这小白脸也配拿到我的题字?” 季楚平却笑了笑,并未愠怒,他好脾气地摇着折扇,恭敬道:“那便写写陆县丞方才说的,暴殄天物吧。” 话音落,陆知久蓦地横眉倒竖,他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尽是胡说,那字明明就念‘珍’,你到底是从何处来的,我不可能邀请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来人,给我把这贱民拖下去!” 说完便来了人将舒箐和季楚平团团围住。 季楚平眼眸低垂,又将舒箐往身后护了护,眼瞧着陆府家丁便要抓住季楚平,在座骚客不知谁趁乱吼了一句—— “陆县丞住手,这是季知县呐。” “……” 周遭瞬间安静,陆知久愣怔,他转头缓缓对上季楚平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咯噔一声。 他送给季楚平的拜贴是托小厮帮忙的,所以陆知久并未见过季楚平。 方才他瞧季楚平一脸白玉书生的模样,便只觉着他是府上的门客,来跟他套近乎的。 却没曾想到,这人竟是打京都来的那位新知县。 陆知久瞬时慌了,他赶忙叫家丁撤下去,尔后恭敬地给季楚平鞠了一躬,而对方却半晌没出声。 这时陆知久小心翼翼地抬头,余光瞟到季楚平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登时一怔,脊背处便泛起一阵寒意。 “莫慌,咱们日后都得在衙门做事,你还得帮我分忧呢,莫因方才的事情坏了咱们的和气。” 季楚平摸了摸他的肩膀,拖长尾音道:“你说是吧,陆县丞。” 季楚平慢悠悠地走到湖心亭中,他抬手拿了纸笔递给陆知久,眉眼稍扬,拖腔带调道: “那陆县丞如今可是愿给我题字了?就写写那个,陆县丞说的暴珍天物。” 季楚平拍了拍陆知久的肩膀,尾音上扬:“陆县丞若是拒绝我,我当真会很伤心呢。” 话是这般说,可舒箐却明显从季楚平的眼底看出了讪笑。 季楚平此人聪明得很,他拿陆知久说错的词语来,摆明了就是想嘲讽陆知久。 一个秋闱魁首,连那么简单的词语都能说错,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这举,到底是如何中的。 眼瞧着陆知久已抓起墨宝,他瞟了眼季楚平,咬咬牙,转身提笔。 这厢张罗旁边宴会的小厮却对这边招呼了一声,扯着嗓音喊道—— 第13章 “陆县丞,可以开席啦。” 这一声似是救命般,只见陆知久啪地一声将笔放下。 他挺直腰板,端起身侧的苦荞茶拿给季楚平,方才的慌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知久恭敬道:“季知县来得晚,等咱们开宴后,我再给您题字可否?” “毕竟日后我俩得合力管辖锦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 季楚平偏头盯着他,尔后点点头笑道:“陆县丞说的是。” 言罢,陆知久便转身离开,舒箐昂头望向季楚平,却见对方稍弯的唇角缓缓拉得平直,眼眸低垂。 舒箐随即听见季楚平冷笑了一声。 舒箐道:“你笑什么呢?” 季楚平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拿了块桃花酥塞到嘴里,他又递给舒箐一块,这才开口道: “你与我呆了这两天,莫还看不出我想干嘛?” 季楚平挑挑眉,他抬起手指点了点舒箐的额头,折扇又在跟前摇了摇:“宴会拜托卿娘去一趟,给我撑撑场面,我呢,这回盘算着去做个梁上君子,想去陆知久的书房探探虚实。” “文盲中举,忒是有趣儿。” — 舒箐应了季楚平的意思去了旁边院落的接风宴。 陆家算是锦城中层人家,这回陆知久中举后花了血本,至少花了上千两银子,才张罗了这场盛大的接风宴。 舒箐寻了角落处的席位坐下,除去小食堂与胡记联名的桃花酥外,还有的便是锦城特色,鸳鸯古董羹「1」。 “吃古董羹还得是小食堂的苏掌柜,这汤底绝了啊!” 锅中拿陶瓷片隔开,一边是牛油麻辣锅,一边是菌汤什锦锅。 此两类锅底都是舒箐亲自熬制而成,每逢东荣夜市开市,首先飘出来的味道,必须是小食堂的鲜香古董羹。 片肉摆盘成雕花状,豌豆尖嫩绿鲜美,这俩便是配古董羹的最好食材。 舒箐夹起一片嫩牛肉放入麻辣锅,锅中咕噜咕噜的红油瞬间包裹住牛肉,干辣椒与青花椒的味道渗入肉中,舒箐看见肉变了颜色便捞了起来。 旁边人慌忙劝道:“我劝这位女郎再烫烫,你瞧你这刚变色,指不定还没熟呢,你若吃了,仔细闹肚子。” 舒箐转头看着,说话人正是胡梓聂。 胡家糕点做得甚好,但对于食物庖膳却终究没有她精通。 这也是胡梓聂时常去小食堂用膳,与舒箐交好的原因。 舒箐不论做什么吃食,手艺都好得出人意料。 舒箐将烫好的牛肉放入胡梓聂碗中,莞尔道:“小食堂的牛肉片薄,倘若烫狠了,肉质便老了去,我烫的这个便刚合适。” 胡梓聂狐疑地盯着舒箐,她尝过小食堂的各类美食,却独独没尝过这古董羹。 锦城盛产古董羹,她亦是吃不惯,总觉着牛肉煮着柴,辣椒不香。 “你可莫要诓我。” 胡梓聂缓缓地将牛肉放入口中,起先也只觉得这牛肉嫩滑,并无特别。 但就在她牙齿触碰的瞬间,牛肉的辣味便侵袭而来,香麻包裹味蕾,牛肉流汁鲜嫩。 汤汁浸入了肉,一咬便像是爆汁般爽辣。 胡梓聂看舒箐的眼神立马变了个彻底。 妈呀,好香。 似是有些不信,胡梓聂又烫了片牛肉,她照着舒箐方才的手法,见牛肉颜色变深后捞出放入小碟中。 这还没完,她又拿了桌上的小食堂秘制辣椒面倒在牛肉上面,直到牛肉裹满辣椒。 小食堂的辣椒面磨得极细,能靠汤汁紧紧地吸附在肉片上,锅中热汤咕噜咕噜冒个不停,白气飘飘然荡漾出来。 胡梓聂鬼使神差地又将肉片塞入自己口中,辣与香瞬间结合,辣椒面的颗粒感混着嫩肉,辣味浸入舌尖。 这一瞬间胡梓聂似是要升了天,舌尖的肉香久久不散。 她呆呆地盯着舒箐,下意识夸赞道:“好好吃呐。” 怪不得人苏掌柜的小食堂那么火爆。 如此鲜美的古董羹,活该她赚钱! 不一会儿,胡梓聂便将跟前的雕花肉片消灭得干干净净,她吃得满头大汗。 锦城人就讲究的是无辣不欢。 然而她一转头便瞅见了豌豆尖儿,瞬间眼底放光。 胡梓聂夹起豌豆尖放入菌汤锅中,此刻金针菇牛肚菌等菌类的汁水已完全进入锅中。 豌豆尖过滚水十秒便可夹起,此时便是最脆的时候。 胡梓聂夹起豌豆尖放入口中,刹那间豌豆尖上沾满的汤汁便进入了她的胃中。 不仅如此,咬断豌豆尖的瞬间,里头的清香便立时溢了出来,混着菌汤的鲜美,再搭配一颗弹性十足的虾滑。 一口下去便是人间美味。 “我要好吃哭了。”胡梓聂抹了把眼睛,她一把抓住舒箐的手,嘴里还包着虾滑。 “这位女郎你可不晓得,苏掌柜真真是锦城的神人,其实三年期鸳鸯古董羹很少锦城人吃,我们皆是无辣不欢,古董羹也只要麻辣的。” “可自打小食堂出了豌豆尖,我们便必须点上菌汤锅,这俩搭配真真是绝了啊。” 胡梓聂又灌了一口菌汤。 如今锦城正逢仲秋节,寒气亦入体,但此刻她的胃里却暖暖的,舒服得似是枕在云中。 “豌豆尖是我们锦城人吃鸳鸯锅的唯一原因。” 舒箐瞧着胡梓聂双颊吃得红扑扑的模样,噗嗤一声给笑了出来,而不仅是胡梓聂,周遭的宾客皆是止不住赞叹。 而就在这时,舒箐头顶洒下了一片阴影,她还没来得及抬头,手便被人拽住,随即便听见熟悉的纨绔声音—— “没想到季知县待卿娘这般好,竟都能将你带到陆县丞的接风宴上。” 第12章 “看来你把季楚平服侍得很好嘛。” 舒箐的手腕一阵刺痛,她挣扎着,对方却若无其事,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唇瓣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你干嘛!”旁边的胡梓聂一把拍开韩二郎的手。 胡梓聂将舒箐拉到身边,昂起头狠狠盯着韩二郎:“此处是陆县丞的接风宴,你竟还敢调戏良家女郎,韩逸景,你还是人吗?” 胡梓聂最痛恨的便是韩二郎,整个锦城亦只有她敢直呼韩二郎的大名。 这是胡记糕点铺给她的底气。 舒箐眉头紧蹙,她伸手拉了拉胡梓聂,还未开口说话,韩二郎却插嘴道:“此女是我刚盘下的莲悦楼里的娼妓,我摸摸怎么了?” 话音落,舒箐明显感觉胡梓聂愣怔了片刻,舒箐低头看见胡梓聂拉住她的手轻轻松开,尔后便将头别向一旁。 舒箐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光。 是了,谁会帮满身污秽的娼妓说话? 舒箐红唇微扬,不过无所谓,她不在意这些。 她打小便在莲悦楼,常因楼中女郎的身份而被人瞧不起,所以舒箐也没想过让所有人喜欢她。 韩二郎看着胡梓聂这反应似是格外高兴,他将酒盏递给舒箐,语调轻浮: “与卿娘两日未见,我想你得紧,但如今你被季知县租了去,按照先前的订契,我亦不能对你做什么,否则季知县跟我撕破脸该如何是好?” 韩二郎弯下腰觑着舒箐,眼角上挑:“所以今儿卿娘只管把这酒喝了就成,算是我俩的见面礼,如何?” 舒箐看着韩二郎的眼睛,唇瓣紧抿。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韩二郎在这里头下了药。 他嘴上说是见面礼,实际上,却打定了心思要她的身子。 那龌龊 的眼神,舒箐看着就恶心。 “我不喝。” 舒箐一把推开韩二郎,酒撒得满地都是,她提起裙子便要离开。 可这厢韩二郎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冷声道:“卿娘不给我面子?” 舒箐道:“你在这里头下了药,韩二郎,你真当我傻呢?” 言罢,韩二郎的神色蓦地变了个彻底。 他的意图本就昭然若揭,但这般被舒箐明确说出来,周遭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来。 面对四周异样的目光,韩二郎便对着众人大声吼道:“她就是个妓子,身子早便脏了,我叫她喝酒罢了,她竟还龌龊地说我下药,我贵为蜀州刺史之子,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 “何况这卿娘往日还故意勾引我呢。” 胡诌的勾引。 舒箐盯着韩二郎侃侃而谈,眼底冷得似乎冰窖。 她晓得韩二郎从未对锦城女郎有过半分尊重,对酒楼女郎更是鄙夷至极。 韩二郎可以凭借他的那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将一个女郎的清誉毁于一旦,而只为满足他那颗所谓的自尊心。 这人简直坏到了骨子里。 舒箐抬眸,这厢便见陆知久走过来。 她晓得,只要陆知久不站在韩二郎这边,那么她便能利用陆知久的场子,参这韩二郎一本。 思及此,舒箐便要开口,可陆知久却上前一步,亲手剥了个橘子送到韩二郎嘴边。 第14章 只听见陆知久殷勤道:“韩二郎说的是,这娼妓看上了您的身份,故意给您下药,如今竟还想赖到您身上,忒是心机颇深。” “我这便将她轰出去。” 此话一出,舒箐脊背瞬间发凉,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陆知久,颅内回荡着先前陆知久的话—— “待我中举归来,我要当个百姓父母官。” 舒箐望着陆知久谄媚的模样,心中似是一阵绞痛。 所以,这便是陆知久口中的父母官。 讨好韩家,折辱女郎,胡言乱语,大字不识。 好得很呐。 舒箐眼底微沉,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这厢陆知久已然抓住她的衣袖,他在舒箐耳畔大吼:“你个腌臜的娼妓,还不给我滚出去?” 话音落,舒箐猛地抬起头,陆知久左右逢源,放纵恶贯满盈的韩二郎,如今舒箐已忍不了他这般行径。 “瞪什么瞪,仔细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啪—— 一道掌风从舒箐身侧擦过,舒箐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人将她拉到身后,她的耳畔传来旁边女郎愠怒的声音。 “陆知久,我忍你很久了。” 说话的正是舒箐身侧半晌未开腔的胡梓聂。 她挡在舒箐身前,出手便狠狠拽住陆知久的衣领。 胡梓聂厉声道:“当日我胡记和小食堂答应承办你的接风宴,仅是我与苏掌柜觉着你年少有才,可如今你在做甚?” 胡梓聂抬手指着陆知久的鼻尖,眼眸的怒意像是水般几乎要溢出,她怒道:“你竟合着韩逸景一块,欺辱一介女郎。” “你先前借钱的时候是如何跟我说的?” 胡梓聂与陆知久打小便在锦城学堂中习课,算是青梅竹马。 胡记糕点铺是锦城的有钱人家,一年前便看在胡梓聂的面子上,借了陆家五百两银子,说是给陆知久买墨宝用的。 胡梓聂话音落,舒箐便注意到陆知久的表情像是冰冻般凝在了脸上。 这厢陆知久丝毫没管胡梓聂方才扇他的事情,他眼珠子一转,连连摆手,仓皇辩解道: “阿聂,此女郎仅是一介娼妓,她惹怒了韩二郎,我便必须赶她出去,我这,我这是迫不得已为之的。” “娼妓怎么了?她一没贪钱,二没谋私,她行的端坐的正,所做皆是问心无愧,而你呢?” 胡梓聂偏头看着陆知久,狠狠地啐了一口: “说说吧,把我家借你的五百两银子拿去做甚了?” 胡梓聂言罢,陆知久登时给慌了去,他往后退了步,却猛地发现韩二郎早便没了踪迹,他额头冷汗直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还能拿去做甚,去买官了呗。” 远远地传来讪笑的声音,舒箐抬眸望去,便见季楚平摇着折扇从后院走出。 季楚平招呼身后的衙役将两三个木箱放在宴会中间,尔后便悠哉游哉走到陆知久身后。 “抱歉啊陆县丞,未经你准允我便偷摸去了你的屋子,在此季某诚心诚意给你道个歉。” 季楚平眉眼低垂,他觑了舒箐一眼,似是心情极好。 而这厢远处有人问季楚平抬来的是何物,季楚平面带笑容,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指着陆知久大声道: “这些呐,是陆县丞给大家的见面礼,大伙儿可以拆开来瞧瞧。” “是些忒好的东西呢。” “季楚平,你究竟要做甚!” 陆知久瞬时暴起,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季楚平的衣领,可却抓了个空,甚至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下去。 陆知久额头冷汗直冒,他眼睁睁望着众宾客打开木箱,从里头拿出那些泛黄的书册。 季楚平道:“锦城人都说陆县丞聪明得紧,要不你便猜猜,我想做什么?” 舒箐感觉季楚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转过头,便见季楚平对她使了个眼神。 季楚平细声道:“卿娘去瞧瞧那木箱呗,顺道有空跟苏掌柜说说去。” 舒箐眉头紧蹙,这事儿跟她苏掌柜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但季楚平叫她去瞧必定还是有些道理,这几日的相处舒箐知道,这季楚平还是可信的。 于是舒箐提起裙子,照着季楚平所说去了木箱旁边。 揭开一看,里头皆是些堆得整整齐齐的书册,瞧着封皮,倒是些学堂中的尚书春秋等课本。 不过看上去却旧得很,有些甚至已发了霉。 舒箐拿起一册打开,而就在这瞬间,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这哪里是什么课本。 只见纸张上皆是男欢女爱之事,各种姿势,可谓是堪比春宫图。 这就是些套着书皮的意□□册,而每本中夹了张画作,打开一瞧,是陆知久画的,而画作上的女郎,是面色潮红的苏掌柜。 “……” 拨开书册再看,木箱底部便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筷,舒箐的眸光落在竹筷的末端。 每根都刻有小食堂的独特标志。 舒箐愣怔。 难怪三年前陆知久总要去小食堂,舒箐亦会发现竹筷时常少了一双,但竹筷便宜得紧,她便没多在意。 没想到,竹筷竟是被陆知久拿走,尔后与那些污秽不堪的书籍一块珍藏。 舒箐脊背一阵发寒,险些呕吐了出来。 陆知久对她竟存着这般龌蹉的心思。 大抵是瞅见舒箐许久未曾开口,季楚平便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他弯腰盯着木箱中的书,哎呦了一声。 季楚平看着那边气急败坏的陆知久,似笑非笑道:“苏掌柜真真是有福气,能得到陆县丞这般深切的爱慕呢。” “对了卿娘,你与苏掌柜熟稔,莫忘了告诉她,她还有个情深意切的爱慕者,哎呦,真是羡煞旁人。” “……” 舒箐嘴角抽搐。 去你大爷的羡煞旁人。 而陆知久听见“苏掌柜”三字,终于是稳重不得,他似是脱笼的野兽,双眸赤红,挣扎着便要抓住舒箐的肩膀。 “你若是敢告诉苏掌柜,我便要了你的命!” 季楚平挡在舒箐的跟前,衣袍一掀,提脚一踹,陆知久便倒飞出去。 季楚平啪地打开折扇,招呼衙役上前道:“把陆知久给我绑了。” 季楚平凝睇着陆知久,拖腔带调道:“贿赂考官,拿钱买官,擅囤□□,这桩桩件件够你蹲一辈子牢了,你呢,得庆幸这是锦城,律法还没京都那般严苛。” “陆县丞说说吧,你是从谁手里买的官。” 第13章 季楚平的眸光冷了下来:“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如今叫你说你却不说了,那陆县丞便莫怪我没给你机会了喔。” 季楚平挥手道:“带下去。” 待陆知久被押走后,季楚平环顾四周,瞅着周遭瞠目结舌的宾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伙儿怎的不出 声?方才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只要牵扯不到你们身上,我便不会追究你们的问题,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啊。” 这话言罢,众人便没有再动竹筷的人,他们挺直身子看着季楚平,眸光低垂。 识相的人都瞧得明白,季楚平这明摆着杀鸡儆猴呢。 方才在湖心亭中谄媚陆知久的,前些日子在庆丰茶肆听陆知久胡诌的,估摸着这会儿都被季楚平盯着了。 他们不敢动,因为这季楚平一眼便能看出谁在心虚。 如今他们都晓得,季楚平是京都派来断他们巴结韩家路子的瘟神。 对峙片刻,陆府的宾客已用各种理由请辞归家,舒箐靠着假山,便看见季楚平朝她跟前走来。 舒箐道:“你这罢官速度倒是挺快,陆县丞刚上任便被你弄到了牢里去,县丞位置空缺,可得有你忙活的。” “哎呀,区区锦城罢了,小事儿。” 季楚平似是累着了,他撩起长袍,一屁股坐下来,面前的古董羹还咕噜咕噜地煮着。 他实在饿得不行,拿起竹筷便夹了片五花肉放入口中。 “季知县。”舒箐叫了他一声,“那是我吃过的。” 季楚平如今口中包着五花肉,他昂起头盯着舒箐,嬉笑道:“无碍,不可浪费。” “还有就是,卿娘,我饿了。” “……” 舒箐:怎么感觉这话听起来这般耳熟? 季楚平方才忙着去陆知久的屋中寻找证据,这厢便误了午膳的时辰,如今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响,那必须吃些东西。 “卿娘,你会涮古董羹吗?”季楚平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舒箐坐下, “我路上便听闻小食堂古董羹闻名锦城,苏掌柜反正教过你庖膳,你便给我涮涮呗?” “你自个儿没手?”舒箐反问道。 季楚平听着舒箐不耐烦的话却并未生气,他好脾气地给舒箐拿了块桃花酥饼,然后举起自己的手,在舒箐眼前摇了摇。 第15章 “方才我去陆知久屋中找东西时,给划破了皮,卿娘你瞧,痛死我了。” 舒箐眸光落在季楚平手上,光洁修长的手指宛若凝脂,肤白细嫩,只需一瞧便晓得这是富贵郎君的手。 舒箐乍一看并未瞧出端倪,半刻后,她才在犄角旮旯处瞅见季楚平虎口处微微泛红,有些像被门夹住后留下的痕迹。 甚至连皮都没有破。 “……” 舒箐眉头直跳,心言季楚平耍她呢,刚想拒绝季楚平,而与此同时,她的颅内响起一阵电音—— 【触发系统随机任务,帮衬季楚平涮古董羹,任务奖励十两银子。】 舒箐登时眼底发光。 好嘞,她这就去帮季楚平涮锅。 如今陆府中仅有季楚平和舒箐二人,小食堂有些吃食尚未送来。 季楚平便差李财将吃食送去了衙门,说是担心浪费,到时候给苏掌柜补差价。 这么一算下来,舒箐净收入又多了将近五十两。 这季楚平真真是棵摇钱树呢。 舒箐烫毛肚时抬头瞟了眼季楚平,这厢季楚平已吃得满头大汗,他的唇瓣周遭泛红,想来是辣到了皮里。 也是,季楚平是京都来的,那面吃的清汤寡水,突然吃了这般多上火的食物,也是顶不住的。 得想个法子给他去去火。 这头季楚平辣得满头大汗,他将涮好的羊肠放入口中,转过头来,才蓦地发现舒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季楚平正要站起身,便见舒箐端了盛满冰沙的碗走过来。 “此为何物?”季楚平将一个虾滑塞到嘴里,说话都有些模糊。 “这是红糖糍粑冰粉,我借用了下陆府的膳房和冰窖,给季知县弄了这一碗来。”舒箐道,“免得季知县给上火了去。” 只见红瓷碗中铺了半碗碎冰,上头放了几块如同饴糖般的弹软之物。 糍粑切成了小方块铺在上头,混着葡萄干花生碎和山楂片,最后撒上芝麻,淋了红糖汁上去。 季楚平眸光落在弹软之物上面,觉着奇怪得很。 这玩意儿倒是和京都的琥珀凉粉忒是相似。 但京都的凉粉寡淡无味,他不喜欢,况且他还看见弹软之物上里头还有奇怪的泡泡。 “……” 反正这卖相不太好。 舒箐似是看出了季楚平的想法,她将红糖糍粑冰粉搁在桌上,解释道:“我晓得季知县在思索什么,您莫瞧这冰粉上头的泡泡难看,反倒是泡泡越多,这冰粉的质量越好。” “咱们锦城的手搓冰粉,就得看这气泡,你们京都没有泡的,我们还不屑于吃呢。” 季楚平昂起头盯着舒箐,他将信将疑地拿起瓷勺舀了小半勺,甚至连花生碎和糍粑块都没敢舀。 毕竟这看起来跟八宝粥似的冻凉粉,他很难想象吃起得是个什么诡异的劲儿。 但季楚平望着舒箐弯弯的眼睛,心头蓦地一软,也不愿伤了舒箐的面子,他便硬着头皮将那勺冰粉给送入了口中。 嗯,是个平平无奇的冰沙感。 季楚平又拿牙齿嘬了嘬。 “?”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锦城的粉吃起来滑溜溜的,却不像是豆腐脑那般一触即碎,亦不像是大理石般完全光滑。 冰粉与舌尖的碰撞是略带凹凸的,但却出人意料的契合。 他的牙齿试探性在冰粉上面咬了咬,冰沙便混着红糖汁从冰粉上面流入他的口中。 三者相辅相成,并未冻到唇齿,反而来了分清甜的红糖味道。 季楚平傻了。 不是,这玩意儿是真的好吃啊。 季楚平先前还纳闷为何锦城的冰粉是有些琥珀色的泛黄。 这厢他拿勺子在其中翻了翻,才晓得这是红糖汁进入了冰粉中,所以单吃冰粉便有甜丝丝的味道。 哪里寡淡无味! 但刚才那一勺舀得过少,季楚平还没完全尝出味道便咽了下去。 他这回直接舀了大勺,满满当当全是糍粑葡萄干花生碎那些小料。 舒箐在旁边提醒道:“季知县慢些吃,仔细给咽了去。” 但季楚平却像是没听见般,他顾不得形象张大嘴,将那一大勺给塞了进去。 也就是在瞬间,碎冰刺激舌尖,红糖浸入味蕾,牙齿与冰粉的触碰立时将口中的辣味给压了下去。 冰化为水,混着红糖汁,尔后顺着喉咙流入胃中,竟出奇的舒服。 但季楚平毕竟吃了一大勺,嘴冻得发麻,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又是猛舀了好些小料,一口给闷下去。 舒箐在旁边几乎给看呆了去:季楚平这是饿了几天? 她寻思小食堂送去县衙的吃食该够的啊。 舒箐在旁边想着,季楚平却吃得心情极好,糍粑软糯有嚼劲,葡萄干浸了红糖,酸涩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古董羹汩汩地冒着热气,于是冰沙便完全化了去,红糖汁融在里头,渐渐弥散开来。 季楚平抓起桌上的桃花酥,然后还在红糖汁里泡了泡。 脆千层沾了红糖给软了去,季楚平却没嫌弃,嗷呜几口便咽到肚子里。 酥皮碎沾在季楚平的嘴角,他亦懒得管,干脆直接抱着红瓷碗将那化成水的冰粉一饮而尽。 “季知县您慢些,莫要呛着了。” 舒箐垂眸瞧着季楚平红扑扑的双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舒箐见过很多京都来的人,他们要么嫌弃锦城偏远,要么说锦城的吃食是乡野之物,吃了会闹肚子。 季楚平怪有趣儿的,除了不吃蕺菜,别的倒还吃得这般爽快。 想到此处,舒箐颅内突然传来一阵电音。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任务,给季楚平主动做红糖糍粑冰粉,奖励五十两。】 舒箐:“???” 系统升级了吗?怎的还出了隐藏任务。 舒箐在颅内问系统:“隐藏任务是与季楚平有关?” 【回宿主,是这样的,系统检测到季知县有大富大贵之相,你若呆在他身边,亦能分到一杯财富羹。】 【若宿主顺利完成任务,那么您将在一年后成功赚取一万两银。】 “!” 一年赚一万两。 那还说什么? “你叫我黏他身上我都愿意。”舒箐道。 舒箐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楚 平,心言他当真是棵摇钱树。 一万两啊。 八千两拿来赎身,剩下的拿来逍遥快活买些小厮玩,谁不说她这生活过得滋润? 想到这里,舒箐欣喜得笑出了声。 那她还得想想该如何长期呆在季楚平身边。 这边季楚平没管舒箐笑什么,他嘴里包得满当当的,古董羹的热气熏得他直冒细汗。 桃花酿和红糖搭配,甜得季楚平心都快苏了。 他好久没吃过冰的和甜的。 思及此,季楚平用余光瞟了眼舒箐,他双肘抵在桌上,眼眸微眯,饶有兴趣地问舒箐: “我瞧卿娘这手艺不亚于北乾兴巷的苏掌柜,若是开家店铺,定能跟苏掌柜一般赚得盆满钵满。” “喔,这样啊。”舒箐拖长语调,她垂眸盯着季楚平,然后将烫好的豌豆尖放入季楚平碗中。 “那季知县觉着,我和苏掌柜,谁做的好吃呢?” 第14章 话音落,季楚平的话哽在了喉咙处,他将嘴里的红糖泡桃花酥咽下去,还猛灌了几口苦荞茶。 结果因为喝得着急还给呛了去,舒箐见状便上前给他拍背。 舒箐道:“好了,我晓得你很难说,苏掌柜自然是要比我做得好吃些,毕竟她亦算是我的庖膳师父,对吧?” 舒箐将季楚平扶起来,这时便见李财拿着公文朝他们走来。 李财道:“季知县,不出您所料,陆知久招得倒是挺快,他说借了胡家五百两银,自个儿又添了四百两,然后拿这些孝敬锦城城东的刺史韩家去了。” 说到此处,季楚平脸上轻浮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抬手揩了揩自己的嘴,难得正经地拿起公文,眉头愈发皱得深重。 此间舒箐瞟了眼李财,觉着对方看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李财道:“这位女郎倒是跟我家掌柜的生得有些神似。” “!” 阿财你别瞎说啊,还想不想小食堂赚钱了。 舒箐心中咯噔一声,李财跟了她有三年,对作为苏掌柜的她熟悉得很。 如今说了这话,按照季楚平那警惕的性子,定又要开始猜忌她。 舒箐心虚地瞟了季楚平一眼,却见对方神色并未有丝毫动容,显然是没将李财的话听进去。 半晌季楚平才道:“先前我也这般觉着,不过她俩性子差别挺大的,你小子可莫要瞎说。” “……” 舒箐松了口气。 季楚平将公文交到李财手中,尔后笑道:“这回可算是抓到韩家的把柄了,消息没泄露出去吧?” 第16章 李财道:“自打衙门换成了您的人,县衙的消息便封闭得密不透风,我们审陆知久的时候亦是您带来的那几个衙役。” “喔,如此。” 季楚平啪地打开折扇,他似是心情极好,他又问道:“今儿是仲秋节,我记得韩家在东荣夜市里还有灯展是吧?” 季楚平弯腰平视舒箐,眼底含笑。 他拿起折扇点了点舒箐的头,拖腔带调道:“欸卿娘,我听闻你们锦城仲秋节的花灯展忒是有趣儿,今儿你便带我玩玩去,咱们顺道去捉几个人,如何?” — 捉几个人说得轻巧,但舒箐却晓得并非容易。 韩家是盘踞蜀州数年的官宦大家,若单单用陆知久那面的证据,想来韩家那边便会找几只替罪羊。 类似于买官的案子在旧知县执政时便发生了好几起,但旧知县想逮韩家却逮不了,最后自个儿还被罢官,忒是不值当了些。 舒箐跟在季楚平身后,此时东荣夜市已开,锦华街自东荣夜市西侧延伸开来,连接乾兴坊和夜市诸多摊子。 如今正逢仲秋,铺子多卖花灯和糖人,食客围在锦荣溪畔吃茶看戏,锦华街中甚多俊美郎君,变脸戏法亦时常碰着。 舒箐与季楚平出门时并未带衙役,这厢舒箐转头看着季楚平,却见对方悠哉游哉地摇着折扇,步履轻慢,丝毫没有出来捉人的样子。 不过想到先前捉陆知久时季楚平便是这般散漫的模样,舒箐便没多管,这季楚平她算是看明白了。 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笑面虎。 “这多少钱?” “三文。” 舒箐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糖人摊子前立着位窈窕女郎。 此女颦蹙美艳,身着清纱罗裙,外披针织银马褂,青丝宛若瀑布般垂下,长睫微微盖住眼眸,有种江南女郎的素雅之感。 舒箐认得此人,她便是莲悦楼上个头牌女郎。 陈阿桑。 “阿桑姊。”舒箐远远地叫了声,对方却似乎没听见,舒箐便挤过人群,站在她身侧。 陈阿桑在莲悦楼时对舒箐很是照顾,鸨娘那会儿常常将舒箐关在柴房中,众姐妹皆不敢说一句为舒箐辩解的话。 唯有陈阿桑偷摸着给舒箐拿吃食,在鸨娘跟前给舒箐说好话。 舒箐永远记得陈阿桑的恩情。 此时舒箐并未开口,她的眸光落在陈阿桑的腹部,眉头紧皱。 她竟是怀了身孕。 “卿娘?” 舒箐的思绪猛地被旁边的女声拽回来,她抬起头,正对上陈阿桑的双眸。 “没想到竟能在仲秋节遇见卿娘。”陈阿桑惊叹道,“你近些日子如何,鸨娘没欺辱你吧?” 舒箐眉眼低垂。 还是如此,陈阿桑这些年来性子总是善良得很,生怕鸨娘害舒箐一分一毫。 舒箐嘴角微扬,她握住陈阿桑的手,轻笑道:“咱们锦城的季知县把鸨娘都抓进去了,忒是解气,阿桑姊你也莫要太担心我,我呢,更在意你,四年前你不是被城南徐家那二郎君赎走了吗,如今过得如何?” “……” 徐家世代与韩家交好,故而虽说徐家仅是锦城一不知名的商贩,但却也凭借韩家这层关系,将二郎君徐复送去了京都,徐复回来锦城后便立马赎了陈阿桑。 听说是爱慕良久。 当时徐家炮仗连响一天一夜,设宴整整三日,阵仗堪称娶妻,所以锦城人都说陈阿桑嫁对了良人。 这厢舒箐注意到陈阿桑并未说话,对方眸光低垂,手指捏着衣袖,她正想再问问,陈阿桑身后便来了一男子。 男子将陈阿桑拽到身边,舒箐认得此人,他便是徐复。 “你是何人,怎的能与阿桑随意搭讪?” 徐复说着便将陈阿桑搂入怀中,他轻轻扶着陈阿桑,似是生怕碰碎了珍宝般谨慎。 直到陈阿桑柔声道:“她是卿三娘,我莲悦楼先前的姊妹,阿复,我时常跟你提及,你忘了吗?” 徐复抬抬眼眸,他瞟了眼舒箐,眉头微微皱起,思索良久后道:“喔,那我便晓得了。” 只见徐复买了根糖人递给舒箐,他道:“此为见面礼,多谢你与阿桑谈天,不过天色不早,我们便回府了。” 虽是这般说着,但舒箐却明显从徐复的言语中听见了些许不屑。 徐复尔后便再没看舒箐一眼,他转过身去,搂着陈阿桑轻声道:“听闻你们青楼女郎在锦城不受待见,往后没我的允许,少抛头露面出门,仔细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若伤着我的孩子该如何是好?” 舒箐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她将徐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伤着孩子如何是好? 舒箐眼底微沉,捏糖人的手握得愈来愈紧。 要不是陈阿桑时不时会写信说她的近况,说她过得还不错,舒此番箐还真会以为这徐复就是为了孩子才赎的陈阿桑。 方才的话,许是她理解错了? 思及此,舒箐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转头一看,便对上季楚平的眼眸。 季楚平道:“卿娘,如今锦华街人忒多,你便莫要走得这般快,我险些都要跟丢了你去,欸,你这糖人哪儿来的?” 舒箐抬眸盯着季楚平,她将糖人递给季楚平,扯了扯嘴角道:“城南徐复送我的,不过我不爱吃。” “喔,如此,那我帮你吃好了。” 季楚平接过糖人舔了一口,他眯起眼睛,拖腔带调道:“这糖人儿确实有些怪味儿。” 舒箐对上季楚平似笑非笑的眼眸,这厢没懂季楚平的话,她正想问问,却见季楚平几口吃了糖人。 随后季楚平抬手正了正银冠,便从身后拿出了一块月饼。 季楚平笑嘻嘻地将月饼交到舒箐手中,他偏偏头道:“方才听街坊说这锦城麻辣牛肉月饼忒 是好吃,我尝了点,确实如此,比这糖人好吃多了,我念着卿娘今儿在陆府没怎么吃东西,便给你买了来,你尝尝呗?” 舒箐并未接月饼,她双手抱于胸前,妩媚的桃花眸中似是掺了寒冰,冷得似是冰窖。 “季知县今夜不是要收拾韩家吗,怎的如今却吃上了?” 舒箐继续道:“我并非有责备季知县的意思,仅是仲秋节乾兴坊食客众多,特别是过了戌时之后小食车都推了出来,那时你若想抓韩家,便是难上加难。” “季知县吃归吃,但且莫忘了今夜出行的目的。” 此话一出,季楚平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舒箐正纳闷这厮为何笑得这般欢喜,便见季楚平掰了些月饼下来,尔后竟直接给塞到了舒箐嘴里。 “……” 舒箐瞳孔骤缩,她正要开口大骂,这头的季楚平却不以为意地咬了口牛肉月饼。 月饼是酥皮的,一口咬下去便是清脆的咔嚓声,牛肉与辣子相得益彰。 每颗牛肉粒都裹满了黑芝麻和辣子,吃起来既有芝麻香酥之味,又不乏锦城辣椒的椒麻。 季楚平吃得满嘴掉渣,他却顾不得形象,季楚平拍拍手,将衣袍上的酥皮渣抖了抖,这才心满意足道: “卿娘你呢,怎的比我还在意我的活儿?时辰我算着在,估摸这会儿该差不多了。” “卿娘你望那儿瞅瞅。”季楚平拿折扇拍了拍舒箐的头。 舒箐顺着季楚平折扇的方向,却发现他指的正是小食堂所处的位置。 舒箐这厢还没开口,她颅内便传来一阵电音。 【宿主注意,系统检测到小食堂对面存在威胁,请您及时处理。】 “对家是何人?”舒箐道。 【今儿夜里新开张的小食堂叫“韩记小食堂”,按理说咱们小食堂本该到账十两银,但食客却被韩记小食堂分走了一半,如今只到账五两银,而韩记小食堂的经营者正是韩二郎。】 舒箐的眸光落在北乾兴巷口,只见人头济济处有人正在吆喝: “物美价廉的韩记小食堂开业,对面小食堂的吃食咱们家都有,并且只相当于小食堂的一半价钱,好吃不贵呐——” “……” 操他奶奶的韩逸景。 第15章 舒箐不是个蠢货,今儿韩二郎白天提前从陆府离开时,他便已然知晓季楚平要捉陆知久的事情。 既然如此,韩家手底下失去了个陆县丞,政治上就处于下风,那么自然要从经济上拿回主动权。 但锦城大半数商铺都归韩家管,唯有北乾兴巷这处是商户自个儿管。 几年前舒箐为了北乾兴巷的商户独立,夜间小食堂作为巷中店铺的领头羊,自降菜品价格,提高租赁费用,并且限制每日的菜品售出量。 这般小食堂赚的钱少,便威胁不了韩家。 如此,韩家才妥协,并未收了北乾兴巷的店铺。 但如今韩逸景在小食堂对面开店,还专门选在她舒箐没在店里的时候,明摆着就是要搞垮小食堂。 第17章 这样一来,韩家与小食堂的契约便作废,他们便可以明目张胆地收了北乾兴巷。 韩逸景这算盘打得真真是好呐。 思及此,舒箐拳头紧握,小食堂附近亦是聚拢了人,李财在巷口急得焦头烂额:“大家莫走,我家掌柜的待会儿便来了。” 舒箐瞟了眼季楚平,对方却丝毫没有要过去解围的意思。 而季楚平如今看着她,舒箐亦没法儿钻空子去易容。 真该死。 舒箐下意识拽了下季楚平的衣袖。 “卿娘若是担心苏掌柜的小食堂便早跟我说嘛,毕竟你是苏掌柜教过的,那现在咱们过去给苏掌柜撑撑场子?” 季楚平冷声道:“还是说,给卿娘自个儿撑撑场子?” 舒箐抬头对上季楚平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 她太晓得季楚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先前舒箐觉着季楚平并未将李财那会儿的话放在心里。 他还是怀疑卿三娘和苏掌柜是同一个人。 如今想来,季楚平的探子怕是一早便晓得韩二郎今日开店铺的事情。 舒箐还纳闷季楚平为何不告诉作为苏掌柜的她,原来是是搁这儿试探她呢。 季楚平精明得很,他今夜不单单是要抓韩二郎,还要通过两小食堂对峙,看舒箐的反应。 季楚平要确认她究竟是不是苏掌柜。 舒箐垂眸,突然轻笑一声,她红唇微扬,盯着季楚平冷声道:“季知县忒是好笑了些,在逮人时还不忘试探我与苏掌柜的关系, 但你不妨想想,我若当真是苏掌柜,我小食堂赚那么多钱,我何至于在莲悦楼当那卑贱的妓子?” “况且季知县此刻的所作所为忒是不厚道。”舒箐抬眸凝睇季楚平。 她一把拍开季楚平的手,轻笑道:“苏掌柜先前给你县衙做了那么多救命的吃食,如今你却想利用她的小食堂引韩二郎上钩,此为不义;你一早便知韩二郎开店之事,却没告诉苏掌柜,此为不仁。” “季楚平,一石二鸟之计你盘算得甚好,奴家佩服,但恕奴家学识浅薄,不知您的计划,不配与您一道逮那韩二郎。” “奴家会自请回莲悦楼,剩下几日的租金我会还你。” 舒箐恭敬道:“恕不奉陪。” 言罢,季楚平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他抬起手还没拉住舒箐,眼前女郎便消失在人群中。 季楚平正要去追,李财却跑到季楚平跟前。 李财气喘吁吁道:“季知县,如今小食堂已亏空了三两银,若是叫我家掌柜的晓得我同你算计小食堂,我定然吃不了兜着走啊。” 季楚平收回脚,他的唇线拉得平直,难得正经道:“你家掌柜的如今在何处?” “今儿掌柜的感染了风寒,如今正在胡家女郎那处歇息呢,怎么了季知县?” 季楚平眸光一凝,他盯着舒箐离开的方向,心中一紧。 坏了。 他恐真是认错了人。 然而并未来得及细想,那边的韩二郎便招呼道:“今儿县衙里抓的那位陆县丞拿钱买官,这钱便是苏掌柜给的,所以今夜小食堂亏空那是她自找的。而大伙儿为何没收到消息呢?” 话音未落,季楚平便注意到韩二郎的眸光瞥向了他这处,季楚平见韩二郎眼睛微眯,随即便听见他轻蔑的笑声。 只见韩二郎抬手指着季楚平,横眉倒竖,他厉声道—— “就是这季楚平封锁的消息,为的便是包庇陆知久。” “陆知久的官是在季楚平手底下买的。” 此话一出,季楚平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眸光微敛。 韩二郎倒是聪明,还晓得倒打一耙。 季楚平越过人群走到韩二郎跟前,他丝毫未在意周遭食客打量的神情,仅是坐在韩记小食堂旁边的长凳上,悠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韩二郎忒是有趣儿了些,你今儿在苏掌柜对面开铺子抢生意,还在这般多人的面前毁我季某清白,要的就是同时打压我们两个吧?” 季楚平拍拍手道:“你这招真真是高明呢。” 饶是周遭人这般多,季楚平却见韩二郎并未慌张。 对方垂眸凝睇着他,双手抱于胸前,尔后弯腰在季楚平耳畔道: “季楚平,你得晓得锦城是谁的地盘,整个蜀州都得对我韩家俯首称臣,你觉着就你一个小小知县,能掰倒我们么?” 韩二郎狞笑着,他拍拍季楚平的肩头,笑得合不拢嘴:“我不妨告诉你,我晓得今儿夜里你会趁着仲秋节来抓我,但我还是会在这处等着你。” “因为我断定你必然没有十足的证据抓我,毕竟锦城的口供需要三个人呢,仅有陆知久一个,你不可能抓到我。” “而这些天我也晓得了,你办案时喜欢赌,用狐假虎威这一招逼我露出马脚,让我自己招出来,就像那个蠢货陆知久一样,对吗?” 话音落,季楚平的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角,他怔怔地盯着韩二郎的眸子。 县衙的消息明明封锁了,这件事是如何传到韩逸景耳中的? 看着季楚平的反应,韩二郎心情极好,他挺直腰板,走进膳房,给季楚平拿了个月饼放在手中。 但月饼是刚出炉的,瞬间烫得季楚平双手通红。 “仲秋节快乐啊季知县。”韩二郎意兴阑珊地摇摇手,“送你个月饼,咱 们今儿这恩怨便一笔带过了。” 言罢韩二郎便露出标志性的假笑,他故意踩了季楚平的步履一脚,随后若无其事地吆喝道: “欸,大伙儿都进我们韩记小食堂啊,价廉物美得很呐!” 季楚平垂眸盯着月饼,他拿起咬了一口,嘴角瞬间拉得平直。 啧,真难吃。 不过韩二郎有句话属实说的不错,按照锦城的规矩,仅有陆知久一人的说辞并不足以治他的罪。 今夜季楚平捉人有些冲动,不留意竟将京都和锦城的规矩记串了去。 季楚平转头看向隔壁的夜间小食堂,里头的食客已寥寥无几。 他此番当真是将苏掌柜利用了去,没抓到韩二郎尚且不说,还没给苏掌柜及时报信,害得小食堂这般。 他真该死啊。 思及此,季楚平站起身来,他正想着往小食堂那面走,这厢肩头突然被人按下,随即他便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想来韩二郎今儿算准了日子,专挑我没在的时候找事是吧?” 季楚平抬头,正瞧见易容后的舒箐站在他跟前,而季楚平手里的月饼不知何时已被舒箐拿了去,他怔怔地盯着舒箐,唇瓣微抿。 季楚平伸手拉了拉舒箐的衣袖,这厢舒箐却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韩记意欲打压我的小食堂,但开店开得异常匆忙,很多食材来不及准备,其中便包括了这仲秋月饼。” 舒箐捏起一小撮月饼皮,继续道:“锦城月饼讲究酥和香,但大伙儿来瞧瞧,这刚出炉的月饼酥皮,为何是软的呢?” 话音落,堂中的韩二郎便冲了出来,他一把夺过舒箐手中的月饼,近乎破口大骂: “姓苏的,你瞧我的生意比你好,所以故意来砸场子的是吧,给我滚远些,否则我便给你们北乾兴巷的租赁费涨上去!” 说到此处,舒箐眸光微沉。 其实韩二郎也仅会用北乾兴巷来威胁她,但舒箐三年前都那般妥协了,这韩家还是会明里暗里来打压小食堂。 系统说过,只要夜里亏空超过五两银,那么系统和舒箐的订契便会作废,到那时小食堂只有关门大吉。 现在都亏了三两银了。 舒箐的双手紧紧握拳。 今天韩家都欺负到她脑门儿上了,那她还管什么协商妥协? 舒箐如今破釜沉舟,就要跟韩家彻彻底底撕破脸。 “韩二郎,若我没记错锦城的规矩的话,在新知县来之后,你们手里对商铺管辖权,都给全权交予他吧?毕竟锦城的店铺是公家的,你们呢,也只算是个代理管事。” 舒箐言罢,韩二郎便转过身,他指着舒箐的鼻子大骂道:“你简直胡言乱语。” 舒箐瞟了眼韩二郎,双手抱于胸前,她靠在墙壁旁,桃花眸微眯,随即便从包囊中掏出了一册《锦城律法》,狠狠扔在韩二郎身上。 “你自个儿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舒箐厉声道:“你就仗着人季知县刚来锦城,不熟悉规矩,你便混淆视听,迟迟不将商铺的管辖权交出来。” “如今你还敢当着季知县的面提高租赁费,不要脸地还想拿走北乾兴巷,韩逸景,你可知越俎代庖办案是个什么罪!” “还有你家小食堂做的吃食。”舒箐说着便抬脚走到韩二郎面前。 她掰开月饼,将滚烫的馅儿那面放在韩二郎手中,烫得对方嗷嗷直叫。 第16章 李财在旁边惊诧道:“掌柜的,你莫要动怒,仔细韩家晓得了会怪罪于你啊。” 第18章 “怪就怪吧。” 舒箐倒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她被气红了眼,就是要将先前的账连滚带利讨回来。 她受不了这窝囊气。 舒箐看着烫得眼眶湿润的韩二郎,她冷声道:“你家吃食所用食材全是你家库里剩着的劣质面粉,成本不到一文钱,食物口感又硬又涩,你却要买大伙儿五文,谁给你脸?” 这边韩二郎被烫得双手哆嗦,他实在没想到舒箐竟会当真对他动手。 韩二郎瞪着舒箐,气得肩膀发抖,他气急败坏,抬起手便要抓住舒箐的头发: “姓苏的,你疯了不成,小食堂与我韩家的订契你还要不要了?” 韩二郎却似是一只暴起的野兽,他双眸赤红,眼瞅着便要抓住舒箐。 然而此刻舒箐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她感觉有人将她拉到了身后,睁开眼睛时,便看季楚平挡在她前面。 季楚平挡住韩二郎的手,这回他却没有笑,嘴角拉得平直。 季楚平对着周遭的衙役,冷声道:“把韩逸景给我绑了。” 令初下,衙役便一呼而上。 韩二郎见状大惊,他往后踉跄一步,对季楚平大吼道:“你凭什么抓我?!” “就凭苏掌柜先前列的两点,独占锦城商铺的管辖权,开店使用违规劣质原料,再加上帮陆知久买官一事,如今你还想当众殴打女郎。” 季楚平眼眸低垂,他走到韩二郎身边,用折扇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声音冷得似乎冰窖:“你说这些罪名加在一块儿,我该不该抓你?” “……” 话音落,韩二郎登时瞳孔骤缩,他挣扎着,最后连发髻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似是头疯魔的野兽,对着季楚平咆哮道:“季楚平,我是韩刺史的儿子,你敢抓我,你信不信我立马叫我爹跟京都圣上弹劾你,我要罢了你的官,叫你身败名裂!” “拖下去。”季楚平摆摆手,“懒得同你多说。” 季楚平走到李财跟前,将锦城县衙令交给李财。 季楚平交代道:“待会儿你去韩刺史那处把锦城的商铺管辖权要回来,特别是小食堂与韩家的订契,务必要给它毁了,晓得吗?” 话一出口,那边的韩二郎似是从其中听到了什么端倪,他似是回光返照般甩开衙役的手,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他抓住季楚平的衣角,歇斯底里地吼道:“季楚平,我就说为何你一定要将我捉进去,原来是为了姓苏的这个臭婊子。” “想来该是季知县你看上了这粗鄙贱妇,但季知县好生想想,自个儿是不是也被当了枪使。” 韩二郎赤红双眸,死死瞪着舒箐,他阴阳怪气道: “北乾兴巷的掌柜多为儿郎,苏掌柜却是女子,女子掌柜的本就少,开铺子赚钱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么我且问问苏掌柜是如何赚到钱的呢?” “该不会是跟莲悦楼中的那些娼妓一样,靠身子的吧?” “……” 周遭瞬间寂静。 舒箐死死地盯着韩二郎,手紧紧握成拳头。 三年前她开小食堂时便时常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调侃,虽说易了容对五官进行了修改,但舒箐那双桃花眸却依旧漂亮得令人心动。 众多食客瞅她长得漂亮,便时不时会摸她一把,舒箐那时会反骂回去,但这事儿却始终膈应。 许多人说她一介女郎抛头露面经营小食堂,是不守妇道,是败坏锦城风气。 思及此,舒箐颅内便似是添了火药,她抬脚欲走,却见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随即便听见清脆的巴掌声。 “嘴巴放干净些。” 循声望去,便见季楚平立在韩二郎跟前,他将折扇放在一边,冷冷地盯着半边脸肿起的韩二郎。 “说了这般多,你不就是嫉妒人苏掌柜赚钱比你多罢了,怎么的,你身为郎君经营无能,却不反思自个儿的问题,反而将错归结在女郎身上,话还说得这般难听,韩逸景,你好意思吗?” 舒箐见季楚平朝她走来,对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莫听他瞎说,交给我处理。” 末了便见季楚平俯下身,他细细打量着韩二郎,半晌后,突然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轻笑道:“恭喜韩二郎又多了个罪,当众污蔑女郎,又得多蹲几日牢咯。” “来人,将他给我绑回去。” 抬走韩二郎后,季楚平便以非法经营的罪名强行关了韩记小食堂。 如今已亥时二刻,季楚平待在舒箐的小食堂里,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直到 李财从韩刺史那处传话回来,将小食堂与韩家的订契交给季楚平。 舒箐在膳房忙活,此时颅内传来一阵电音—— 【韩刺史已将此订契作废,往后小食堂便按正常价缴付租赁费,吃食售出不限量,系统检测预计每日可多得十两银。】 随着系统的声音渐渐淡去,舒箐瞟了眼季楚平,却依旧没理他。 每日固定赚的银两是变多了,但季楚平算计小食堂对付韩逸景这事儿,舒箐还没跟季楚平算账呢。 正想到此处,那头便传来季楚平的声音—— “抱歉,我今儿属实不该拿你的小食堂当筹码。” 舒箐瞟了眼季楚平:“季知县可莫要跟我道歉,我不过是个寻常老百姓,小食堂亦是您所管辖的,您若要用它,我哪里拦得住。” 舒箐从膳房中端出一份热气腾腾的吃食摆到季楚平跟前,她笑道: “季知县今儿怕是被韩二郎气坏了吧,我方才做了绿豆汤,专门拿来给您降火的。” 季楚平愣怔,他没想到自己这般利用小食堂,苏掌柜竟还不计前嫌给他熬汤。 这厢季楚平心中又泛起一丝羞愧,他抬起手,却并未拿勺子,而是从腰包中解下钱袋,尔后轻轻地放在舒箐手中。 “这些算是赔罪,苏掌柜善解人意,以德报怨,是季某之幸事。” 话音落,舒箐颅内响起一阵电音。 【隐藏任务完成,小食堂到账五十两银。】 舒箐嘴角微扬,她凝睇着季楚平,随后眸光落在桌上的那碗绿豆汤上。 而与此同时,季楚平已拿起木勺舀起表面的汤汁。 但这绿豆汤却并非清澈,而是混浊得似乎泥浆,闻着亦掺杂着种熟悉的味道,但季楚平却说不出其中的怪异。 他狐疑地看了眼舒箐,对方却依旧泰然自若。 季楚平想来该是锦城的绿豆汤本就长这般模样,导致混浊的该是其中的小料罢了。 思及此,季楚平便将绿豆汤送到了嘴里,而在汤汁进入味蕾的瞬间,季楚平的喉咙处似是生吞藻油般腥甜,他一个没忍住,哇地一声给吐了出来。 “这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季楚平哑声道。 他从未尝过这般腥涩的绿豆汤。 “喔,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季知县不吃蕺菜了呢。” 舒箐轻笑着,她将菜单拿出铺到季楚平跟前,而纤细的手指着着的菜品名儿叫—— 蕺菜绿豆小肠汤。 “……” 腥涩的蕺菜配上浓郁的绿豆糊熬制,最后再施以切成段的小肠,腥上加腥。 这味道已不像是放久了的鱼腥味,而是一股子烂鱼拿焯水腌入味的感觉。 是的没错,说得直白些,季楚平感觉自己在吃屎。 季楚平的脸黑得像炭一样,他僵硬地抬起头看着舒箐,嘴角抽搐道:“苏掌柜这菜品倒还真别致呢。” 话是这般说,但季楚平又呕了一声。 这苏掌柜绝对是在报复! 舒箐道:“那是,季知县莫瞅着这蕺菜绿豆小肠汤卖相不太好,但咱们锦城人却爱得很,清香四溢,小肠肥却不腻,呕的人是不会吃罢了。” 季楚平:“???” 她在胡说八道甚么。 舒箐却没管季楚平疑惑的模样,她坐在季楚平身边,神态自若地拿勺舀了口绿豆汤,眼睛微眯,尔后笑道: “前些日子我便旁敲侧击过季知县,在锦城若不会吃蕺菜,那便会受些苦。” “不知您现在是否懂我意思?” 言罢,季楚平便没了声音,他怔怔地盯着舒箐,眼底微沉,这厢竟拿起木勺,往自己嘴里又送了一口汤进去。 季楚平精明得很,他当然晓得舒箐想要表达什么,无非就是拿蕺菜暗指锦城规矩。 今儿他季楚平险些败给韩逸景,就是吃了这锦城规矩的亏。 若非没有舒箐来得巧,他非但捉不住韩逸景,反而可能会丢了官。 但这锦城规矩有些属实有些陈旧,他必须想办法革新才是。 思及此,绿豆汤浸入牙缝,腥涩之味包裹舌尖,季楚平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 这厢舒箐看着季楚平青一阵紫一阵的脸,叹口气道:“季知县与我相识也有几日,我自是愿意信你的,所以你需要小食堂之前,能跟我商量么? 毕竟我也是要吃饭老百姓,没有你那般显赫的家世和雄厚的财产。” 第19章 说到此处,季楚平顿了顿,半晌才点点头,他细声道:“这回实在抱歉,苏掌柜。” 舒箐见季楚平如今脸色苍白,想来是吃了太多蕺菜的缘故。 她寻思自个儿小惩大诫季楚平也差不多了,便盘算着给他再做些吃食。 舒箐起身便要走到膳房去,而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猛地回头,她便瞧见季楚平倒在地上。 玉面郎君双颊绯红,眼眸紧闭,还急促地喘着气。 舒箐抬手挨了挨季楚平的额头,她大惊:“坏了。” 第17章 季楚平刚来锦城没几日,夜以继日处理锦城众多事务,基本没怎么休息,再加之锦城八月气候湿润,与京都干燥的天气相悖。 季楚平这是劳累过度加上水土不服,害了风热之症。 “阿财,快,叫大夫!” — 季楚平转醒后已是在县衙中,他感觉自己的头昏沉沉的,四只亦是像绑了棉花般软绵绵的。 胸口闷得难受,甚至连爬起来都困难。 季楚平瞧见床榻旁放着碗药,抬手碰了碰,这厢却不小心将碗给推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屋外的人慌忙推门而入。 “季知县,您没事儿吧?” 来人正是舒箐。 昨日舒箐吩咐李财将季楚平带回县衙后,便立马关了小食堂。 那会儿季楚平已高烧不退,夜里锦城医馆亦没开门。 好在胡梓聂先前有给舒箐拿了些京都的土,舒箐便将土擀碎了融进水里,给季楚平灌了下去。 这是锦城代代相传的土方子,专治水土不服的。 虽说舒箐觉着没什么依据,但一柱香后季楚平竟当真退了烧。 舒箐垂眸看着碎了一地的药碗,便俯身捡起,耳畔传来季楚平的声音:“昨儿我猜忌卿娘的身份,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舒箐道:“并未。” 她将碎片放在桌上,瞟了眼季楚平,道:“毕竟季知县刚来锦城,对任何人任何事,心存警惕倒也在理。” “我还生怕您与先前的知县一般愚钝,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昨儿舒箐既已报复了季楚平,那么这事儿谁也不欠谁。 况且亦多亏了季楚平,小食堂的封禁才得以解除,如今一日净收入可达到三十两银。 她感谢季楚平还来不及呢。 舒箐拍了拍手:“对了,方才季知县碰洒了药,我还得再给您盛一碗来。” 舒箐把碎瓷片扔到一旁,可刚挪动脚步,她便感觉有人攥住了她的衣袖。 舒箐转过头去,正巧对上季楚平那双漆黑的眼眸。 这边唇瓣泛白的孱弱书生眼眸低垂,将被褥拉了拉,声音似是有些委屈:“卿娘,我不想喝药。” “那你想做甚?”舒箐道。 “我有些饿了。” 季楚平轻轻靠在床榻上,发冠未束,墨发如同瀑布般垂在腰间,长睫覆盖着眼眸。 如今季楚平身侧并没有他的折扇,他便只能拽着被褥,唇瓣紧抿,颇像似只落魄的流浪犬。 舒箐瞧着他这般模样,竟没忍住笑出了声。 刚来锦城的时候扮猪吃老虎,如今倒当真虚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竟还跟她撒起娇了来。 忒是有趣儿。 舒箐双手抱于胸前,她耐着性子问道:“那季知县想吃什么,卿娘尽量去帮您张罗。” 季楚平盯着舒箐,尔后别过脸,声音弱得出奇:“卿娘可否,帮我做些有味道的吃食。” 季楚平晓得,此番他害了风热之症,那么锦城的大部分辛辣燥性的吃食便沾不得。 但比起喝苦的药,他更怕吃类似于京都的那种清淡的白水煮豆腐。 那东西一下肚准保叫他恶心。 “劳烦卿娘。” 舒箐轻笑道:“季知县此番倒真是客气,我不过是尽自个儿本分罢了,毕竟按照您租我的时间,我还得伺候您五日呢,我得叫你这钱花得值当,不是吗?” “您且等着, 我这就到膳房去准备。” 舒箐说着便关门离开,季楚平看着舒箐背影,眸光这便垂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碎瓷片上,忽地有些纳闷, 他仅在锦城呆了五六日罢了,怎的嘴便给养叼了? 先前在京都时,季楚平吃个白气蒸螃蟹,上头给淋点醋,他都能吃得忒是高兴。 如今他却不敢想京都那头的寡淡吃食,一想着胃里便一阵闹腾。 季楚平都有些担心,若是事情办妥回京都后,那又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季楚平便将被褥拉了拉,而就在这时,他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季楚平猛地坐起身,披上外袍,对着外头大喝一句:“什么人?” 这时李财推开门,神色有些慌张道:“季知县,外头有位从京都来的大人非要见您,我瞧他腰间挂的是鎏金的礼部侍郎令,这,我不敢放他进来,毕竟咱们锦城从没见过五品以上的大官。” 李财似是还要说些什么,这厢他身后却响起了清朗的男声—— “竖子还不让本官进去,小小书吏罢了,怎敢这般放肆?” 循声望去,约莫三十的男子身着墨青色外袍便跨门而入。 他头戴银冠,腰间挂的礼部侍郎令牌尤为显眼。 来人正是京都礼部侍郎,徐冠清。 季楚平挑了挑眉,对李财笑道:“无妨,我同这位大人有要事商议,你先退下。” 听了这话,李财才怯生生地走出去。 待门全部关上后,季楚平抬眸看了眼跟前的人,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楚平道:“徐侍郎从京都而来,怎的都不见有人跟我通报一声,锦城可是个小地方,倘若怠慢了您这尊大佛,京都那头定会怪罪于我。” 话音刚落,徐冠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只见他对着季楚平狠狠磕了个头,摘下官帽,拖着颤抖的声线道: “微臣徐冠清,参见陛下。” “在锦城,不要叫我陛下。”季楚平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踱步到徐冠清跟前,冷声道:“我微服私访来这锦城,就是要用季楚平这个身份揪出蜀州的毒瘤,你倒好,招呼不打一声便来了,是生怕我的身份暴露的不够快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徐冠清脊背登时发凉,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先帝驾崩后,太子谢延便继位成了新帝,这位新帝改革雷厉风行,仅用了半年便将京都中的世家老顽固整治得服服帖帖。 朝中的旧党官吏基本上换了个遍,而京都城中官宦商贾的利益往来,他亦是调查得清清楚楚,贪财和拿钱办事的官吏一个个都被关到了牢中。 徐冠清为官数载,晓得瞧人脸色办事,更晓得这位新帝谢延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徐冠清如履薄冰,唯恐忤逆谢延半分。 谢延将外袍穿好,尔后拿起折扇坐在圆桌旁,似笑非笑道: “徐侍郎先前不是捎信说得要个四五日才能到锦城吗,怎的如今竟这般快?” 徐冠清依旧没敢看谢延,他叩首道:“我在来的路上听闻昨儿陛下高热不退,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锦城穷乡僻壤,药材稀缺,养不好您这龙体呐。” “陛下何时回京都啊?” “……” 许久未有回应,徐冠清又觑了谢延一眼,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极细:“亦或是陛下有需要用到微臣的地方?” “徐侍郎这下可算是问对话了。”谢延展颜,他踱步到床榻旁,从卧具下拿出块令牌交给徐冠清。 令牌上清楚地刻着金雕虎纹,正中央则是一个明晃晃的“令”字。 徐冠清认得此物。 这是每位正三品尚书都有的尚书令。 “此物是朕从韩家二郎那儿搜出来的。”谢延道,“区区刺史之子罢了,如何可得这尚书令,徐爱卿,你可要给朕查清楚咯。” 谢延扯了扯嘴角,讪笑道:“京都里头那六个尚书大人,到底是谁的手敢伸得这般长呢?” “朕非得给他剁了。” 徐冠清虎躯一震,他伸出手,令牌便到了他手里。 徐冠清慌乱地将令牌塞到衣袖里,深吸一口气,赔笑道:“陛下说的是,微臣定当竭力去办。” “微沉顺道可将韩家众人一并抓了。” 谢延凝睇着徐冠清,他眸光微敛,俯身将徐冠清扶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徐冠清倒了杯茶,尔后便翘起个二郎腿,哼着小曲儿,似是心情极好。 “此事不着急。”谢延道,“韩家在蜀州根基颇深,抓了一个韩家,还会有其他势力,断不可打草惊蛇,我自有收网的日子。” 末了,徐冠清便躬着腰准备离开,这厢谢延却摆摆手,拖长尾音道: “还有一件事儿——” 第20章 徐冠清背脊一凉。 就在此时,谢延拿起折扇,轻轻点了点徐冠清的头,嘴角微扬:“徐侍郎该是听闻了,昨儿朕抓了个秋闱作弊,拿钱买官的小生,名唤陆知久,他全招了, 说是用就九百两银给韩刺史,叫韩刺史给京都的礼部和吏部捎口信。” “一个用来买秋闱考题,一个用来买官。” 谢延弯下腰,与徐冠清平视,漆黑的眼眸如桃花般漂亮,如今的眼神却是冷到了冰窖,他拖腔带调道: “不知徐侍郎可晓得,这钱是进了谁的兜里呢?” 此话一出,徐冠清拿茶盏的手登时顿住,他蓦地跪下来。 徐冠清狠狠地磕头,声音颤抖道:“回陛下,臣不知,您莫要动怒,我等对您必定是忠诚无疑的。” 但徐冠清明显感觉谢延没信。 徐冠清又拖着颤抖的尾音道:“倘若臣回京都必将严查礼部,顺带将您的意思带给吏部那头,断不会劳烦陛下亲自查证。” 第18章 “喔,如此。”谢延眯起眼睛,他将徐冠清扶起来,他盯着徐冠清颤抖的肩膀,轻轻拿手拍了拍。 “那近日便拜托徐侍郎多操劳操劳,帮朕揪出毒瘤咯。” 话是这么说着,但徐冠清的脊背却冷得发抖,他压根不敢看谢延的眼睛,亦不敢听谢延的笑声。 一年前谢延刚继位时,他们便都以为谢延是个轻浮的纨绔,却不知他们都被耍得团团转。 那些京都折损的大半官员都是不服谢延掌权的前朝旧臣。 徐冠清记得那时凡是质疑谢延的大臣,今日谢延能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翌日谢延便能寻了由头罢了他们的官。 所以京都官员皆知,这位新帝谢延是个十足的笑面虎。 他们惹不起谢延一点儿。 徐冠清颤巍巍地弯着腰,他的余光瞟见谢延唇瓣紧抿,想来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徐冠清正想开口问,而这厢他身后却传来女郎清脆的声音—— “季知县,您要的吃食我做好了。” 徐冠清听这口音,便晓得该女郎是锦城人,但他却纳闷了去。 陛下年及弱冠却并未立后,对京都的官宦商贾闺女亦是不多接触,怎的来的锦城,倒招了一个女郎来伺候? 徐冠清正想转身去瞧瞧这女郎到底是何许人也,这时头顶却撒下了一片阴影。 他没来得及起身,这边谢延突然扶住他的腰,尔后徐冠清便听见谢延道: “徐侍郎从京都颠簸而来探望季某,实是季某之幸,忒是辛苦徐侍郎了。” 徐冠清:“???” 徐冠清呆呆地盯着谢延,对方却对他挑了挑眉,身为朝廷中察言观色的老油条,徐冠清刹那间便晓得了谢延的意思。 陛下是叫他帮忙隐藏身份呢。 看来此女郎对于陛下真真是别有意义,他得要好生讨好这姑娘,若是以后陛下愠怒,还能有个吹枕边风的。 思及此,徐冠清便挺直腰板,他拍拍衣袖,看着舒箐轻咳道:“徐某刚来锦城便听闻季知县害了风热,着急赶着探病便没叫衙役通传,没想到倒是惊扰了季知县。” 徐冠清慌忙从衣袖里掏出钱袋递给舒箐,欣然道:“对了,这是徐某拿给姑娘您的薄礼,多谢您这几日照顾季知县。” 舒箐看着钱眼睛便放了光,她连忙将食盒放在桌上,但考虑到旁边的谢延,若贸然去接便会引得他不快。 于是舒箐狐疑地瞟了谢延一眼,尔后见谢延点了点头,舒箐才借接过了徐冠清的钱袋。 然而打开一看,舒箐登时给傻了去。 这里头是足足五根沉甸甸 金条子! 系统电音在舒箐颅内响起—— 【小食堂到账黄金五十两,折合白银五百两,恭喜宿主。】 “!!!”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这个徐侍郎冤大头着急给她送钱。 而且一出手便是大金条子,这不比那抠门季知县强上百倍? 舒箐眼睛微眯。 她觉着摇钱树得换人了。 这厢谢延打开食盒,里头正是舒箐给他做的糖油果子和丝瓜肉糜粥。 糖油果子上头撒了点点的白芝麻,裹满红糖的果子似是玛瑙般红亮,热油浸透圆溜溜的果子,糖油的香气便立时飘了出来。 而那丝瓜肉糜粥谢延更是从未见过,丝瓜和肉片剁成碎,嫩黄色混着青色融入浓郁香甜的粥中。 木勺放进去后便像是陷入浓稠的棉花中般,白气弥漫,香气四溢。 谢延咽了咽口水,他拿出竹筷正要夹起一颗糖油果子时,舒箐却站在他身侧,将一盘果子都端走了去。 谢延懵了:“卿娘,你要端哪儿去啊?” 舒箐将糖油果子放在徐冠清跟前,她转头对谢延道: “季知县,徐侍郎好歹是从三品大官,于情于理都得是他先尝尝,况且糖油果子油气重,您患了风热之症,得忌忌口。” 谢延拿着竹筷的手僵住了,他盯着舒箐,眉头直跳:“那你给我放在食盒中做甚?” “我听李财小兄弟说咱们县衙来了个大官,他叫我做些吃食,顺道送来招待招待徐侍郎,总不能让徐侍郎饿肚子吧?”舒箐将一串糖油果子递到徐冠清的手中。 她拍拍手,对谢延柔声道:“况且我不是给季知县专门做了丝瓜粥吗?这对胃好,忒是合适您。” 舒箐此番话确实在理,如今谢延的官职比徐冠清小,便理应行这待客之道。 但谢延有些不爽是为何? 舒箐不明白。 这厢谢延拿着木勺嘴角抽搐,转头恶狠狠地瞪了眼徐冠清,半晌后,似是为了稳住心情,便扯了扯嘴角,对徐冠清做出个和善的微笑。 “那徐侍郎慢慢吃。” “……” 徐冠清:汗流浃背了已经。 徐冠清如坐针毡,他看着跟前的糖油果子是动也不敢动,先且不说陛下那笑面虎正盯着他,单说这糖油果子他就不太喜欢。 油炸过的汤圆还淋上红糖汁,糖油混合不会腻吗? 徐冠清就挺喜欢京都的吃食,不腥不腻,除了没有味道外都挺好。 思及此,徐冠清放下了竹筷,可与此同时,他听见对面谢延的声音:“徐侍郎为何不吃呢,是瞧不上锦城的吃食么?” “!” 徐冠清虎躯一震,他猛地抬起头,慌忙拿起竹筷便将一整颗糖油果子塞到了嘴里。 好烫好烫! 徐冠清哆嗦道:“哪有哪有,季知县莫打趣本官,你瞧瞧,本官吃着正欢喜呢。” 徐冠清被烫得满脸通红,一整颗糖油果子包在嘴里,油和糖掉了些在他的嘴巴上,徐冠清没忍住便咬了一口。 等等? 好像跟京都的有点不一样。 只听见外表皮“咔嚓”一声,酥脆香甜之味便在口中瞬间弥散开来。 白芝麻近乎被红糖嵌进果子外层中,香酥却没有油腻之感,竟巧妙地与糖映衬得相得益彰。 然这还没完,咬开香脆的外皮后,徐冠清的牙齿便接触到了里头的糯米。 香软绵密的糯米与酥脆的外皮形成鲜明对比,糯米颗颗分明,裹满了红糖,唇齿间的接触让果子的味道愈发深入。 外脆里糯,油却不腥,甜却不腻。 饶是宫廷御厨也做不出此番美食。 香,太香了! 徐冠清眼底放光,他下意识揩了揩唇边的糖渍,似是意犹未尽,拿起竹筷又夹了一整颗扔在嘴里。 这回糖油果子已有些温温的,但表面的红糖却没凝固,黏糊糊包裹着果子,徐冠清拿舌尖顶了顶,甜味便瞬间浸入味蕾。 不是,这糖油果子真的好好吃啊。 酥脆的外皮嚼烂后便和糯米混在了一处,这不似糯米般粘牙,却有糯米的软香和脆皮的清甜。 一口下去听见那清脆的声音,牙齿与糯米的碰撞,红糖渗入胃中的舒服。 徐冠清感觉自己似是要飘飘欲仙了去。 难怪陛下不愿回京都,那寡淡的白水饭,谁爱吃谁吃去吧。 不一会儿,盘中的糖油果子便只剩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糖像是玛瑙般挂在果子上。 徐冠清又用木勺舀了盘中的红糖淋上去,这会儿夹起果子,红糖便滴答滴答地落在盘中,一口下去那酥脆感,简直太爽了。 “咳。” 徐冠清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拿手纸揩了揩自己的嘴,抬头便正对上谢延那双漆黑的眼睛。 谢延一手死死地捏住木勺,一手按在圆桌上,跟前的丝瓜肉糜粥虽汩汩地冒着热气,谢延却没有丝毫想吃的欲望。 他也想吃糖油果子。 “季知县,那这最后一个,我便给您留着?” 徐冠清站起身来,他依依不舍地准备走到谢延跟前。 可刚挪动一步,眼前便伸出了只手,竟直接将糖油果子徒手拿了去。 第21章 只见舒箐将最后一颗糖油果子扔到嘴里,她瞟了眼谢延,嘴里包得满满的,声音有些模糊: “徐侍郎不必留给季知县,他吃不得这个,这会儿奴家便帮他吃了。” “……” 三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被一个响亮的声音打破。 舒箐和徐冠清转头看去,便见谢延手里的木勺被折断了去。 徐冠清对上谢延的眸子,心言完蛋了。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舒箐,哪知这边舒箐却不以为意,她抬脚走到谢延面前,从食盒里又重新拿出了一个木勺递给谢延。 只见舒箐拿木勺舀起一口丝瓜肉糜粥,一声不吭地直接把那勺粥送进了谢延嘴里。 徐冠清:“???” 这女郎好虎。 舒箐冷冷地垂眸盯着谢延,她将木勺重新放到谢延手中,压根没管他如今的表情。 舒箐道:“季知县您得好生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子,生病了要懂得忌口,我本是没想做那糖油果子的,只是徐侍郎来了县衙,县衙没来得及准备,我便拿糖油果子凑合,但这玩意儿您是吃不得的。” “而丝瓜肉糜粥,我想着您刚喝了药,嘴里没味儿,我便多熬了些时辰,直到把丝瓜和肉的味道熬进去,心思和时间比糖油果子花得多,来之前为了让您喝到热的粥,仓皇之际还烫了手,如今你却与徐侍郎抢食,还把木勺给折了去。” “你是纯心气我吗?” 第19章 舒箐说着便将手往身后挪了挪,她眸光低垂,声音有些闷闷的。 她耐着性子道:“季知县,我自知今日言行有些忤逆您,在此跟您道歉,但如今您也得尝尝这丝瓜粥吧。” 舒箐难得有些好意,亦没等系统给任务,累死累活做好了饭,谢延却不吃,她怎么着心里头也有些膈应。 气氛微妙之际,徐冠清在一旁心虚道:“那季知县休憩着,我便先行告辞,改日再会。” 徐冠清擦擦冷汗便立刻离开。 在门关上的瞬间,谢延突然出手抓住舒箐,他的目光落在舒箐烫红的手指上,眉头微蹙,此番心中登时泛起一阵歉意。 “抱歉。” 舒箐抽回手,她又将手别回身后,眼底微沉道:“季知县若觉着抱歉,那便将丝瓜粥喝了,免得您饿得胃疼。” 言罢,她便去收拾旁边的糖油果子碗。 这厢谢延唇瓣紧抿,他看着舒箐的背影,心中愧疚似是水般几乎要溢出来,他缓缓舀起一口粥吃进了嘴里。 不就是寡淡些,他能吃。 京都二十年的白粥他都吃,卿娘毕竟是苏掌柜教过的,他有什么可嫌弃? 谢延暗暗心想。 可就在粥入口的瞬间,谢延登时愣住。 “???” 这丝瓜粥看上去寡淡,吃起却并非如此。 肉糜粥忒是浓稠,丝瓜已经熬化了去,含在口中米饭裹满 了汤汁,虽以不是很热和,但却有种清甜鲜香之感渗入牙缝。 淡淡的咸香激发了肉糜的质感,米粒熬得黏糊,谢延将粥咽了下去,暖意便瞬间袭来,热流立时回荡周身。 吃了好舒服! 粥的中间依旧暖和,谢延拿木勺轻轻搅和搅和,白气便弥散开来,汤汁顺着木勺滴答滴答地掉在碗中,谢延赶紧又“吸溜”一声,将勺中的粥给嗦进了嘴里。 不一会儿丝瓜粥便吃得干干净净,这咸香忒是叫人上头,谢延甚至连碗里的剩汤都不放过,愣是给喝光了去。 丝瓜粥也好好吃! 他头一回吃到这么浓稠鲜香的粥。 经过丝瓜肉糜粥这一道菜,谢延对糖油果子的兴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吃完之后,舒箐便想收了碗筷,可这厢谢延却不撒手,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舒箐:“卿娘,还有吗?” 此时舒箐颅内响起电音——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小食堂到账五十两银。】 舒箐眼睛闪过一道光。 这隐藏任务果真跟季知县有关。 正这么想着,舒箐低头便瞧见谢延双手捧着碗,对方乌黑的发丝懒懒地垂在腰间,先前深邃的眼瞳如今却像是掺了水般。 舒箐瞧着谢延这般楚楚可怜模样,方才的愠怒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着反正钱到账了,也没什么气的,舒箐盯着谢延,调侃道:“季知县不吃糖油果子了吗?” “……” 此话一出,谢延愣怔,他自知先前辜负了舒箐的好意,这厢谢延便没理由再要吃食。 谢延道:“听卿娘的,不吃了。” 他缓缓别过头,觉得舒箐仍在生气,便没再说话,起身沉默地便朝床榻走去。 然而刚挪动步子,谢延便听见身后的舒箐轻笑道:“季知县,丝瓜粥还有呢,您这个该是要的吧?” 谢延猛地转过头去,他对上舒箐的桃花眸,竟刹那间有些失神。 自打谢延租舒箐以来,他还从未仔细瞧过她的相貌,这瞬间却看清楚了。 姑娘眉骨柔美,鼻梁高挺,肤白若雪,额间的碎发遮住了颦蹙间的锋芒,将她整个人显得温柔似水,桃花眸似是湖水般潋滟,对视片刻便立时叫人沦陷。 怪不得她是莲悦楼的头牌,连韩逸景都要一掷千金博她一笑,谢延不得不承认,卿三娘生得属实明艳动人。 谢延下意识答道:“要。” “好的呢季知县。” “……” 此刻舒箐已去了膳房,谢延感觉自己耳根子有些发烫。 不知为何,谢延听着舒箐那声“好的呢”,姑娘清脆带笑的声音,竟叫他刹那间失了神。 谢延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他的风热又犯了,热热的,晕晕的,这才神志不清。 思及此,谢延便缓缓上了床榻。 — 在锦城,水土不服没个两三日好不了,谢延却不到半日就能能下地行走,舒箐有些惊诧。 不过谢延着急去审韩逸景,便是片刻都不可休憩,慌忙去了牢里。 然而不久后舒箐却听闻,韩刺史趁着谢延生病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将韩逸景调换了出去。 甚至还寻了个由头说,韩逸景做那些事情都是陆知久撺掇的。 更可笑的是,竟真有衙役越俎代庖,背着谢延将韩逸景放了。 舒箐对此已见怪不怪。 毕竟韩家在蜀州的根基深不可测,岂是说拔就能拔干净的? 如今天色已晚,谢延却还没回县衙,舒箐算算时辰,差不多到小食堂营业的时间了。 东荣夜市的吆喝声依旧按时响起—— “香甜软糯的叶儿粑一文钱咯。” “撒子麻花豌豆板儿,还有三文的油茶。” “小食堂新出炉的酸辣豆花安逸得很呐。” 锦华街挨着溪流,岸边的花灯照亮了街坊,在人头济济的东荣夜市中便不至于被挤到昏暗的巷口。 舒箐到小食堂时已是戌时,小食堂中却座无虚席,大堂热热闹闹,比白天的庆丰茶肆生意都好。 【宿主,目前小食堂解除了封禁,一晚上基本能赚五十两,你在县衙的这几日,咱们一共到账三百两。】 舒箐端碟的手抖了抖。 先前被韩家打压的时候她赚三百两至少得半个月,如今五日便可赚同等额度的银两。 鸨娘入狱,韩二郎被关在刺史府禁足,这俩影响舒箐赚钱的拦路狗都没了,赎身指日可待。 舒箐想到这里心头美滋滋的,她将吃食放到桌上:“您要的酸辣豆花好了。” 说完舒箐便要接着给别的食客上菜,而就在这时,身后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锦城的豆腐脑是酸辣的?” 然而舒箐还没来得及转头,身后的另一位食客便绕到她跟前来,厉声道:“我跟你们家小厮说了,我的表叔公从京都来,吃不得酸辣的,就要甜豆腐脑,你们是听不懂话吗?” 说话的人正是徐复。 而他口中的表叔公,便是礼部侍郎,徐冠清。 但徐复宗室姓邹,并非徐,若是硬要攀扯关系,徐复只能算是京城徐家的一个偏远旁支。 舒箐上回见过陈阿桑后,便立马去寻了徐复的背景。 四年前徐复进京读书,本说叫徐冠清帮衬着引进,但不知为何便谈崩了去,无枝可依的徐复便只得去找韩家,托关系给送了京都去。 这去过京都学堂的读书人,自然是看不起锦城的。 所以舒箐听闻,徐复自打回锦城后,便再不吃带辣的食物。 对外说是,尝惯了京都色香味俱全的清淡美食,便对锦城粗俗鄙陋的食物不屑一顾。 舒箐嗤笑。 放他娘的狗屁。 舒箐抬抬眸子,没好气道:“甜豆花京都才做,锦城只有酸辣的,你爱吃吃,不吃滚。” 舒箐看不惯便忍不了片刻,纵使徐冠清在此处,她亦不会让着半分。 第22章 可给他徐复能耐得。 舒箐冷冷地盯着徐复:“徐侍郎都没发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徐复这厮学了三年回来一事无成,钱也是拿钱老爷的,是个妥妥的啃老渣滓,他凭什么敢在她舒箐面前装模作样? 先前陈阿桑的事情舒箐本就有些隔应,舒箐还没来得及跟徐复好好聊聊。 如今她看着徐复一副嫌贫爱富的模样,便更是气打一处来。 舒箐就是对他提不起任何好脸色。 许是被舒箐恶劣的态度吓到了,徐复的气势便立时焉巴了下去,他用余光狠狠地蹬了舒箐一眼,将那碗酸辣豆花挪到了自己跟前。 只见徐复对徐冠清委屈道:“抱歉表叔公,苏掌柜她就是这臭脾气,可能也是我方才语气有些不好,所以苏掌柜才这般骂我,你莫要怪她,这酸辣口的豆花便放在我这儿,免得熏得你难受,我待会儿去给您做个甜口。” 舒箐:“???” 舒箐险些给气笑了。 徐复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她舒箐蛮不讲理呗? 这男的说话忒是委婉呢。 舒箐正想着反驳,却见徐冠清蓦地站起身来,他唇线拉得平直,伸手便将酸辣豆花从徐复跟前挪了回去。 徐复疑惑道:“表叔公这是作何?” “作何?”徐冠清冷笑道,“我瞧并非是我吃不得辣,而是你不想吃吧?先前去的几家食铺,我都准备动筷子了,你非得给我抢走,怎的,让我入乡随俗就这般难?” 话音落,徐复的脸登时青了去,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得瘪出弱弱的几个字:“表叔公……” “够了,莫叫我表叔公,亲戚远着呢,况且你家妾室都快临盆了还在外头晃悠,你与其招待我,还不如在家好生看着你那怀孕的女郎。”徐冠清道。 徐冠清声音平静,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强忍着怒气,倘若徐复再说一句,徐冠清说不准当真会愤然,于是徐复知趣地垂下头,带着小厮便缓缓退下。 徐冠清坐下来,他舀了勺眼前的酸辣豆花放在唇边:“先前我便听季知县说,苏掌柜脾气忒是乖张,如今一瞧当真如此,竟然敢当着我的面痛斥我的远房侄子。” “你不怕方才我当真气着了?”徐冠清抬眸。 第20章 舒箐摇摇头,道:“我听县衙的卿三娘说,徐侍郎白日便吃了糖油果子,想来是乐意接纳锦城吃食的,况且季知县去韩家前跟我说过,徐侍郎在京都皇宫 里,还做过膳食品鉴师呢。” “您巴不得多吃些别地儿的吃食,对吧?” 徐冠清点点头,舒箐这话属实没错,京都皇宫的各种白水类吃食,他都尝过,但都太过于寡淡了。 尝过糖油果子之后,他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至味。 思及此,徐冠清便有些饿了,他舀了口豆花送进嘴里。 滚烫的奶黄色豆花触碰牙齿后瞬间爆开,滑溜溜地直往嘴里钻,豆味立时弥漫在整个味蕾。 “!!!” 妈呀,好嫩。 与此同时,酸辣汤汁浸入豆花中,徐冠清的勺子像是长了眼睛般往那酸菜肉糜堆积的地方一挖,便舀出了老大一块。 肉糜和酸菜碎混着红油,往碗里掉个不停,豆花像是冻粉般弹性十足,但徐冠清舀得有些多,外围的豆花便似是挣脱桎梏般,“吧唧”一声掉到了碗里。 “徐侍郎,您舀少点吃,口感更好些。”舒箐道。 徐冠清却似是并未将舒箐的话给听进去,他一口将木勺上的豆花“吸溜”地嗦了嘴。 红油沾在嘴角,但他压根没注意着擦,此时他只感觉酸辣和豆香浸入唇齿,红油在口中瞬间爆开。 徐冠清此时只有一个感觉, 爽! 他怔怔地盯着舒箐,心言果真是锦城最有口碑的食堂掌柜,做豆腐都能做得这般有滋有味,这下京都的白水煮豆腐瞬间不香了。 徐冠清又舀了表面的酸菜肉糜,酸菜是小食堂自个儿腌制的,酸青菜与酸辣椒剁碎铺在豆花上头,撒上葱花,滚烫的热油淋下来,只听见“滋啦”的声音,酸辣和肉香便被激发了出来。 酸菜开胃,咸香便愈发明显。 单吃酸菜肉糜有点齁咸,徐冠清便舀了勺白豆花,两者在口中交织,汁水渗入滑嫩的豆花,豆花爆开顺着喉咙滑下,带了酸辣的味道瞬间直冲头颅。 徐冠清打京都来,跟谢延一样吃不了辣,这会儿却吃得满头大汗,他还不肯停下。 不一会儿,碗中豆花便被徐冠清吃得干干净净,这还没玩,他似是饿着急了,竟把剩下的连肉带汤地喝了下去。 这汤是蒸豆腐时的水,将酸辣味冲淡了些,剩汤夹杂着隐隐碎成小块的嫩豆花,清甜的味道冲淡了酸辣,口中的麻辣感消失了些,徐冠清又眼底放光。 这剩汤他还能再喝一碗! 眼瞧着徐冠清将碗放下,舒箐便盘算着拿去洗了,但这时她却感觉手里多了个布袋。 转眼看时,她才晓得这是徐冠清的钱袋,舒箐颅内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获得任务奖励和徐冠清的小费,共一百两银。】 “!” 舒箐打开钱袋,里头满满当当全是碎银。 不愧是京都的侍郎大人,出手也太阔绰了吧! 舒箐正要道谢,这厢徐冠清却起身,他眉头紧锁,颇有些歉意道: “抱歉,这回来锦城有些着急,便没带多少盘缠,若非今儿晌午在县衙里花了些,我还能再给你一些。” “没事儿。” 舒箐盯着徐冠清,摇摇头。 反正晌午的那笔钱,进的也是她的腰包。 舒箐算了算,她已经在徐冠清处赚到了近乎六百两银。 怪不得好多人挤破头都想去京都,那儿果真是繁华富庶之地,不论是季楚平还是徐冠清,这俩的钱都比锦城的高官多得多,系统的隐藏任务也与京都之人有关。 舒箐感觉自己发现了致富关键。 思及此,舒箐便要准备刷碗,但旁边的徐冠清低呼一声,舒箐猛地转过头,尔后便立马对上外头人的眼睛。 谢延摇着折扇跨槛而上,他撩起衣摆坐在徐冠清对面,眸光落在舒箐手中的空碗上。 “苏掌柜今儿夜里又做了何种吃食啊?我这刚从韩刺史那处回来,肚子饿得慌,大老远便闻到了您这儿的香味。” 谢延抬抬眸子,他放下折扇,手肘撑着木桌,盯着徐冠清轻笑道:“徐侍郎吃了什么啊,怎么满头大汗的?” “......” 徐冠清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似是堵了块石头,压根喘不过气。 谢延的眼睛像是装了钢针般,徐冠清感觉像是有千万根扎在他的心上。 徐冠清咽了咽口水。 被盯得汗流浃背了已经。 但徐冠清始终记得要帮谢延隐藏身份,如今断不可慌乱了去,他侧身轻咳一声,冷静道:“苏掌柜今儿做了锦城的酸辣豆花,季知县若是愿意,也可以尝尝。” “他吃不得。” 还没等谢延回答,这边舒箐便说了话。 她将碗放到膳房,倚靠着墙壁,冷声道:“季知县的风热还没好完全,得忌辛辣燥性的吃食,卿三娘跟我叮嘱过。” 舒箐这话带了明显的强硬,徐冠清听得冷汗直冒。 怎的他在锦城才呆了一日不到,便有两位女郎如此冒进? 这要搁在京都,谁敢这么跟谢延说话? 徐冠清敢确定,一旦谢延解决了锦城韩家,下个要收拾的,铁定就是这个出言不逊的苏掌柜。 “那个季知县,苏掌柜这也是为你着想,你莫要动怒。” 徐冠清想着还是得迂回下,毕竟在锦城的日子里,他还时常会在小食堂坐做客。 他悄悄用余光瞟了眼谢延,但谢延却扑哧一声笑出来。 徐冠清:“???” 清脆的笑声像是响钟般敲在徐冠清心头,他猛地一颤,差点从坐上跌下去。 他最怕谢延笑了! 徐冠清嘴角僵硬,眼瞧着谢延起身朝他走来,徐冠清几乎要吓哭了去。 他又说错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徐冠清感觉谢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徐冠清的耳畔便传来谢延的声音—— “哎呀,我还以为苏掌柜还在生我气呢,徐侍郎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 “苏掌柜啊,原来忒是关心我呢。” 徐冠清:“......” “对对对,苏掌柜刀子嘴豆腐心,季知县你呢,便多养养身子,以后苏掌柜多做给你吃。”徐冠清慌张道。 他看了一眼舒箐,谄笑道:“你说是吧,苏掌柜。” 舒箐听着徐冠清和谢延一言两语,感觉迷迷糊糊的。 但瞧着徐冠清魂不守舍的模样,舒箐念着之后还得靠着他赚钱,便妥协点点头,闷声道:“嗯。” 第23章 舒箐看见谢延嘴角扯了扯,显然是心情极好,她便紧接着问道:“对了季知县,你夜里跟韩家谈得如何了?韩二郎的罪能判么?” “你这般欢喜,想来应该是谈妥了吧?” “苏掌柜这般急切想韩二郎被抓吗?”谢延笑道。 那是,韩二郎那厮挡了她舒箐老多财运, 她巴幸不得他早些进牢里去。 舒箐正想要点头,却听见谢延继续道:“我没抓成。” “......” 她就知道韩家不是好逮的。 谢延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舒箐没作声,转身便要回膳房去,这会儿她却感觉自己衣袖被人轻扯住,随后耳畔便传来谢延似笑非笑的声音:“欸苏掌柜,你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只见谢延理了理褶皱的衣襟,他抬脚翘起,继续道:“我去韩刺史那处时,还在县衙的卷宗里发现他们非法经营了锦城隆南街的一家酒楼, 这番虽说未将韩二郎缉拿归案,但好歹把那家酒楼收了回来,如今那楼契正在衙门里放着呢。” “不过,酒楼过于破败,衙门还没多余的银两经营,我便想着来寻苏掌柜。” 舒箐立马答道:“要我帮你无偿打工是不可能的。” 虽说此话过于强硬,但她八千两的赎身银两还没凑够,不会贸然去帮一个认识不久的人。 舒箐就是这般逐利,在莲悦楼十多载的压迫生活,叫她将钱财看得分外重要。 不论谢延听着如何不适,舒箐依旧没打算收回方才的话。 就当她是个极其贪财的小人吧。 言罢,舒箐扭头欲走,谢延继续道:“我是打算以县衙的名义,将 此酒楼低价转手给你来着。” “五百两卖给你,如何?” 舒箐脚步顿住。 隆南街是锦城除去锦华街外第二繁华的地界,那里的私人小食铺的买卖费都将近四百两,酒楼更是要一千两左右。 而这位季知县,竟然只管她要五百两。 舒箐纳罕。 “季知县如今还没熟稔锦城的规矩么?你可知你这般卖我,你亏了不止一星半点。”舒箐道。 “我知道啊。” 谢延摇了摇折扇,瀑布般的青丝垂在腰间,荡漾起暮光般的柔色,他抬头觑着舒箐,眼中的狞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难得正经:“我来锦城这些日子,多谢苏掌柜照料。” “这回便当是我季某报答你。” 谢延道:“我心知你不愿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回我便吃点亏,如何?” 舒箐怔怔地看着谢延,她张了张嘴,喉咙处却像是堵住了般,发不出半分声响。 此时舒箐颅内响起一阵电音。 【经过系统计算,宿主你若拿下隆南街的酒楼,每日便可赚一百两银,赎身进度将缩短到半年。】 “!!!” 第21章 舒箐惊了,她像是被点了穴般,动弹不了半分。 半年赚八千两, 锦城几十年来,从未有人能赚这么快,就连韩家,正经生意连带着贪污受贿的,半年最多也只能赚到七千两。 这下舒箐更加确信, 这位季知县不仅仅是摇钱树, 他是财神爷。 思及此,舒箐便见谢延昂起头,漆黑的眼瞳像是湖泊般,他细声道:“苏掌柜考虑好了吗?” “多谢季知县,这笔买卖我同意。”舒箐笑道。 这么大个馅儿饼她必须拿下! “我这就跟季知县您签契约。” 舒箐填了契约单后,便将单子锁到了木匣中,她转过身,却见谢延捂住腹部,对方眼中似是含了水,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委屈。 谢延张了张嘴道:“苏掌柜,我饿了。” “季知县想吃什么?”舒箐道。 今儿她欢喜得很,谢延想吃什么她便立马去做。 财神爷,必须好好供着! “我想吃抄手。”谢延道。 谢延今日去韩刺史府时,韩家正在吃抄手,周遭弥漫的味道,香得谢延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若非是谢延急着谈判,他怎么着也得蹭碗抄手吃。 听闻锦城的抄手个头儿比京都的馄饨大得多,凉拌酸辣的,清香带汤的,红油热拌的应有尽有,谢延都快要馋死了。 想尝尝锦城闻名的红油抄手。 谢延昂头觑了舒箐一眼,他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我晓得苏掌柜又要说我风热未愈,吃不了辛辣的,我便只要一晚清汤抄手成不?” “红油抄手的话,苏掌柜给徐侍郎做一碗即可。” 说这话时,舒箐明显注意到谢延握住折扇柄的手紧了紧。 舒箐眉头轻挑, 怎的这般看着,倒像是她欺负他了。 舒箐并没有回答,转过身便去了膳房。 谢延看着舒箐的背影,这才舒了口气。 上回利用小食堂之事,谢延始终心有芥蒂,归根结底都是他的判断错误。 如今帮苏掌柜谋了利,就算是扯平了。 思及此,谢延隐隐闻到浓郁的红油香,他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便是红得如同朱砂般的抄手。 红瓷碗中盛满了一个个油亮亮的抄手,白皙面皮像是肚皮般被肉馅儿撑得鼓鼓的。 抄手上裹满了透明的红油,红瓷碗底部出现星星般的辣椒面,白芝麻像是雪般,洋洋洒洒地落在抄手上。 谢延下意识拿起竹筷夹起一只,便见那红油从抄手皮上滑落,只听见“滴答”一声,红油珠便像是水滴落在碗中,消失不见,香味瞬间溢出。 谢延眼睛盯得直直的。 他好想吃! 眼瞧着谢延已经快要将红油抄手放到口中,这厢谢延的手却顿了顿,他猛然想起方才跟苏掌柜说,得将红油抄手给徐冠清才对。 而他的是清汤抄手。 谢延意兴阑珊地将红油抄手放到碗中,他用余光瞟了眼徐冠清,尔后极其不情愿地将红油抄手推到徐冠清跟前。 谢延道:“徐侍郎先吃。” 他盯着徐冠清,嘴角扯了扯,轻声问道:“徐侍郎为何不接呢?” 徐冠清抬手擦了擦汗。 陛下,你看我敢动吗? 而这时舒箐从膳房里又端了碗红油抄手,她放到徐冠清跟前,眸光落在谢延身上。 “季知县,我手上这碗才是徐侍郎的,我给你俩都做的红油抄手。” 舒箐别开脸,轻咳一声:“那个,小食堂的豌豆尖儿还没进货,清汤的不好做,所以我都做的红油的。” “季知县若是吃不了,给我便行。” 说着舒箐便伸手要将谢延的碗拿走,这厢谢延慌忙捧住他的红瓷碗,像是护食的狗狗般放在自己跟前。 “别啊苏掌柜,我就吃红油的,你放心吧,郎中都讲过,我的风热和水土不服早好了。” 谢延抱住红瓷碗,嘴角扬起,昂起头对舒箐笑出声,眼睛里似乎能溢出星星。 这会儿舒箐挪动步子,谢延下意识朝她身后的膳房望去,却清楚地看见了菜篮中豌豆尖儿的青色。 原来徐侍郎所说当真, /:. 苏掌柜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 她一直都晓得他不愿意吃清汤的,所以此番才故意寻了由头,给他做的红油抄手。 思及此,谢延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多谢苏掌柜。” 言罢,他便将一只抄手送入口中。 抄手面皮薄如蝉翼,里头的肉馅儿却多得似乎灌满的水,几乎要炸出来。 红油辣椒将雪白的面皮点缀,似是大理石上的斑驳痕迹,辣子白面相得益彰,吃进嘴里的瞬间,辣香便与面香一并炸开来。 舌尖触碰柔软棉香,牙齿咬破面皮,圆鼓鼓的抄手便在刹那间爆开。 肉糜和汤汁像是气囊中的空气般,尽数侵入口腔。 猪肉鲜香,其中混杂了些肥肉,却不是那般油腻,肥肉与瘦肉剁碎在一块,混着葱末姜丝香,将抄手的味道瞬间拔到高潮。 伴随着舌尖面皮炸裂的“扑哧”声,红油立刻进了来。 如此,香、辣、辛、鲜便在无形中溜入唇齿间。 谢延差点叫出声来。 这一口包含着足足的肉馅儿,汤汁险些从口中爆出,辣味直冲颅内。 而这味道,便是锦城才有的美味。 谢延嘴里包一个抄手还不满足,他此刻又抱起碗,拿起勺,往嘴里给塞进去俩大个! 牙齿触碰,汤汁立马爆炸开,两个肉团合二为一,竟与大口吃肉的感觉别无差别。 肉质爽嫩,弹性十足,爽滑似乎虾肉,谢延感觉自己都快飘起来了。 而抄手在碗中堆久了,面皮便掉了许多,谢延吃完肉团,竟是拿起筷子将面皮与碗中的红油搅拌起来。 眼瞧着薄薄的白面皮裹满红油辣子,夹起来放入口中。 红油像是关不住的龙头,“滴答滴答”一个劲儿往下面掉个不停,甚至染了谢延的云纹衣领。 第24章 但谢延管不了这么多,竟端起碗,“吸溜”一声将剩下的面皮全部嗦进口中。 “季知县,这刚端出来,你莫着急,小心烫,你瞧我还在吹呢。”徐冠清担忧道。 他在京都为官五年,也曾跟谢延出席过各类宴会,在那些宴会上,谢延总是文雅莞尔,食不语,一派的贵族郎君模样。 而现在徐冠清看到了什么? 他们大宏朝的少年新帝,一面吃得满头大汗,一面抱着红油抄手,眼底放光,犹如一头饿疯的野兽,恨不得把碗都吞下去。 徐冠清咽了咽口水,眸光落在跟前的红油水饺上。 他有些疑惑。 当真这般好吃? 想到这里,徐冠清便抬手拿起竹筷,他正想要夹起一只抄手,视线里却猛然闯入一双手,竟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红油抄手瞬间挪走。 徐冠清:“???” 此动作行云流水,丝滑得看不出一丝破绽,而当徐冠清反应过来时,谢延已经抱着他那碗红油抄手吃了起来。 谢延嘴里包着满满当当的,他满 脸油渍,口齿不清道:“徐侍郎方才吃了苕皮,想来还是饱着的,你呢,胃口小得很,这碗红油抄手我便帮你吃点,莫要浪费了。” “我没饱。”徐冠清下意识道。 谢延顿住。 说出这句话时,徐冠清自个儿都愣了片刻。 作为一个朝廷老油条,他极擅察言观色,但不知是否是被饭香冲昏头脑,他竟头一次萌生了夺食的想法。 跟谢延抢吃的。 这就是虎口夺食啊! 徐冠清看着谢延渐渐冷下的双眸,脊背蓦地发寒,他别过头,心虚道:“方才说错了,我饱了。” “我的肚皮都要被撑破了。” “......” 四周瞬间寂静,似乎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对峙之时,谢延放下筷子,他凝睇着徐冠清,眼睛微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延将剩下的红油抄手推到徐冠清面前,他拿出方巾擦了擦嘴,狞笑道: “如今看来,徐侍郎亦跟我一样,忒是欢喜这锦城的吃食,对吗?” “看来你可能还会在锦城多呆些时日,那有件事,还需要徐侍郎帮帮我。” “帮何事?”徐冠清问道。 谢延眸光微敛,他从腰包中掏出一张宣纸递给徐冠清。 “帮我——” “摘掉韩家这颗毒瘤。” 话音落,徐冠清瞳孔骤缩,他的手抖了抖,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徐冠清立马懂了谢延的意思。 喜欢锦城,那么就要它正大光明地摆脱韩家的控制。 谢延这是在明示徐冠清了。 要么他徐冠清就老老实实跟谢延一块对付韩家,要么就立马滚回京都。 而若是徐冠清回了京都,谢延便肯定不会再用他,他那时就只是个挂名的侍郎,早晚会被罢免。 徐冠清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徐冠清此番来锦城,主要便是应太后之命,要寻谢延回京都。 但如今看谢延这态度,必然不可能跟他回去。 “徐侍郎考虑得如何?”谢延道。 “这忙我帮。” 开玩笑,这必须得帮啊,要不然他没了官职,只得喝西北风。 他不仅要帮,还要帮得彻彻底底! 让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徐冠清正了正衣襟道:“那我这便动身去韩家一趟。” “多谢徐侍郎。”谢延又吃了徐冠清一个抄手。 第22章 徐冠清晓得那张宣纸是谢延给他在蜀州的任务,想是谢延不宜暴露身份,要他以新帝谢延的命令,去韩刺史处走一趟。 京都吏部侍郎去说话,必能叫韩家有所顾忌。 徐冠清趁着天色刚亮便离开了小食堂,舒箐坐在谢延对面,抬眸道:“没想到这徐侍郎人还忒是不错,竟直接答应了帮你。” 谢延把徐冠清的红油抄手吃得个精光,他放下空碗,摸着肚子心满意足道:“在京都,徐侍郎跟我相处得好,自然愿意帮我。” “喔,如此。”舒箐道,“看来你人缘倒是挺不错。” 谢延抬抬眉头,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舒箐,拖腔带调道:“今儿多谢苏掌柜款待。” “嗯,没事儿,给钱就行。” 舒箐摊开手道:“两碗一共十文。” 谢延的嘴角凝固住。 她还当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啊。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系统奖励五十两银。】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早市,舒箐按照系统的约定,需要在开市前关了小食堂,再以卿三娘的身份去县衙里。 舒箐走到小食堂门口,这时便见一小厮迎面而来。 舒箐认得他,此人是徐复府上的家丁。 “怎么了?”舒箐道。 “苏掌柜,是这样,昨夜我家主子府上的妾室生了个小郎君,主子叫我拿五百两银给苏掌柜,麻烦您做好接子宴的吃食,在今儿晌午前送到府上去。” 舒箐皱起眉头,她记得前些日子见陈阿桑时,对方不过怀孕八月左右,算下日子,产期得是下月。 不应该是现在生才对。 所以这回生孩子的,或许是徐复别的妾室? 然而还没等舒箐想完,颅内便传来电音—— 【系统接收到随机任务,完成徐复的接子宴,任务奖励五十两银,宿主总共赚得五百五十两银。】 “?!” 五百多两? 锦城几十年来的宴会基本预算都是一百两左右,再盛大的也不会超过三百两。 这徐复怕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舒箐道:“必须接。” 几个时辰前舒箐才跟徐复起了争执,这会儿徐复倒是以德报怨,来给她送钱。 怎么说也不合适。 舒箐问道:“徐复的宴会邀请徐侍郎了吗?” 小厮点点头。 这下舒箐便晓得了。 照理说孩子满月后才能办接子宴,但徐复刚生便办,还专门邀请了徐冠清。 在舒箐看来,庆祝孩子诞生是假,巴结徐冠清才是真。 这徐复,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徐复办宴席,舒箐跟着赚钱,何乐而不为? 舒箐便接过了小厮手中的定金。 “对了苏掌柜,我瞧季知县也在您的小食堂里面,这张请柬便劳烦您交给他。” “什么请柬啊?” 谢延打着呵欠走出来,他站在舒箐身旁,觑了眼小厮,却并没有接请柬的意思。 “季知县这是何意?”小厮问道。 “喔,县衙里还有一大堆文书得看呢,我抽不出时间,那边不去了。”谢延眯起眼睛。 他笑呵呵地摇着折扇,眼底却犹如冰窖般寒冷:“况且徐侍郎还要去,我不过是区区七品知县,断然是不配与京都的侍郎大人共赴宴会的。” 谢延冷声道:“我攀不上那福气。” 此言一出,小厮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谢延的言外之意,不就明摆着在说徐复巴结徐冠清吗? 小厮耳朵红得似是在滴血。 但转念一想,他仅是个传话的,自是与谢延多说不得,便知趣地离开了。 这厢谢延的眸光落在了舒箐的定契书上,他眯起眼睛,弯腰在舒箐耳畔疑惑道: “听闻昨儿你跟徐复起了争执,为何今儿竟还愿意接他的单子?” 舒箐昂起头盯着谢延,她双手抱于胸前,尔后叹了口气。 “其实吧,我也不想接他的单子。”舒箐道。 “嗯?” “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 开玩笑,五百两。 有钱不赚,那就是大傻子! 言罢,舒箐便转身走进小食堂张罗,谢延站在门外,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眼底微沉,随后抬起脚,紧跟在舒箐身后。 — 徐复的定契中除了锦城宴席上的固定菜品,辣子鸡,麻辣兔头,宫爆鸡丁、凉拌蕺菜等,还要求有个特别的主菜,而锦城九月正巧天气略寒,钵钵鸡正合适。 舒箐在小食堂准备好后,便叫了马车送去徐府。 而此刻舒箐坐在马车上,她感觉旁边人往她身边蹭了几寸,对方像是小偷般伸出手,就要拿到舒箐身后的食盒。 “季知县不是公务繁忙吗?方才你用这个由头明确拒绝了徐府的小厮,如今却要跟我一同送菜,季知县打的是何种算盘?” 舒箐一把拍开谢延的手,她转身把食盒抱在跟前:“还有,别碰我的午膳。” 舒箐得要张罗徐府的接子宴,她定然没有时间用膳,恰好钵钵鸡的食材剩了些,她便提前给自己做了份冷沾沾。 怎的谢延还想吃她的吃食? 然而话刚说完,却见谢延眼底含笑,好像根本没将舒箐的话听进去。 第25章 他张开手扶着马车窗,侧身盯着舒箐,那双桃花眼似是湖泊般潋滟,但亦深沉得看不出他任何心思。 谢延拖腔带调道:“我说了不想被邀请去,但又不是说不去。” “正巧李财小兄弟在县衙,苏掌柜身侧无人使唤,我便勉为其难,充当一日你家的伙计,如何?” “无偿的?” “对。”谢延道。 “那行。”舒箐道。 免费劳动力,舒箐求之不得。 只是跟谢延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舒箐敢确定他的目的必然不纯。 舒箐不是个傻的。 这季知县,恐怕是想跟着她混进徐府。 不过看在先前城南酒楼之事,舒箐便姑且帮他一帮。 思及此,舒箐便抬眸,这厢正对上谢延的双眸。 对方漆黑的桃花眼低垂,颦蹙间的笑意宛若春风,鼻梁高挺,衬得他的五官清秀俊朗。 “季知县,你的眼睛好像在放光。”舒箐道。 “放什么光?” “看上我午膳的光。” “......” 谢延愣怔片刻,他凝睇着舒箐,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手放在舒箐食盒上面,偏偏头道:“那苏掌柜能给我尝一点吗?” “我好饿啊。” 话是这么说着,可舒箐还没来得及点头,手中的食盒便被人夺了去,随即空气中便飘来一阵熟悉的辣味。 谢延打开食盒,其中放了三个陶罐,分别装了香辣豆瓣酱、剁椒酸辣酱和红油辣椒酱。 旁边是一盘拿牙签串好的素菜和肉菜。 而牙签短且细,只串得了小拇指般大小的肉块。 谢延觑了眼舒箐,嘴巴瘪起,他眼珠子一转,埋怨道:“苏掌柜,你好抠。” “对啊,我可不像季知县能吃四十个抄手。”舒箐笑道,“这可是锦城三个人的量。” 谢延顿住。 他寻思自己昨晚也没怎么吃饱啊? 但他懒得想那么多,这冷沾沾问着香得很,他在京都还没听过呢。 想到此处,谢延便捻起一根鸡骨沾沾放入口中。 在舌尖触碰的瞬间,鸡骨的腥味便像是电流般直冲谢延的天灵盖。 他没忍住,直接给干呕了出来。 好难吃, 像是被鸡圈的公鸡拿脚踹了一脸鸡屎的感觉。 谢延的脸色极其难看,唇瓣煞白,舒箐看着他这般模样,没忍住直接给笑了出来。 姑娘的声音如同铜铃般清脆响亮,听得谢延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拿起一串小豆干咬了一口。 “......” 依旧没有任何味道。 味同嚼蜡,干瘪还柴,难吃至极! 谢延眼底微垂,他看着旁边笑得喘不过气的舒箐,鼻尖竟泛起一阵酸涩。 她明明已经赚了很多钱,但却吃得这般差劲。 苏掌柜为何这般苛待自己? 这些剩下的鸡块豆干,生擒内脏,放在京都连狗都不吃,苏掌柜却说这些是她的午膳。 谢延在这瞬间好心疼她。 但作为帝王,谢延就是要尝遍民间苦楚。 感民间之苦,尝人世之痛,动心忍性,愿成明君。 从小到大,太后便是这般教他的。 谢延咬咬牙,这厢又拿起一串鸭肠,可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尔后耳畔传来舒箐的声音:“季知县你要笑死我才满意吗?” “苏掌柜为何要笑?”谢延疑惑道。 舒箐如今满头大汗,她扶住自己的腰,探身亦拿了一串鸡骨。 却见舒箐将鸡骨串放入豆瓣酱中,平滑的酱面像是棉花般,“吧唧”一声凹陷下去,小竹签浸满了朱砂似的红油。 舒箐将鸡骨在酱中浸了几圈,待拿出时,寡淡的鸡骨便立时裹满了红油,辣椒皮附着在竹签之上,红油止不住“滴答滴答”一个劲儿往下掉,仔细看时,肉质竟被衬托得格外嫩白。 “我既是准备了三种蘸酱,那便肯定不是空口吃的,味道都没有,您不吐才怪呢。” “怎么这么蠢呢?” 舒箐话虽说得难听,但谢延却没有丝毫愠怒。 反正苏掌柜刀子嘴也不止这一回了。 不过,谢延这回心里却浮现了个坏念头。 他的眸光从舒箐的脸上缓缓挪动,最终停留在对方的手中的鸡骨串上。 第23章 “季知县您自个儿蘸着吃,我可不会伺候你。”舒箐道。 舒箐没好气地别过头。 她太晓得谢延眼神的意思了,在莲悦楼时,那些要她服侍的主顾便是如此。 目光灼灼,眼底的精光似是火焰般要将她彻彻底底地烤化。 舒箐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她觉着这种眼神看得她犯恶心。 思及此,舒箐便侧身,与此同时,她突然感觉一阵阴影洒下。 这厢手中的冷沾沾没有任何动静,舒箐的唇边却尝了一丝辣味,舌尖触碰着冰凉和柔软,舌头轻舔,凉皮便给脱落了下来,酸辣瞬间侵入味蕾,舒箐瞳孔中倒映出谢延的模样。 “???” 眼前的郎君眉眼低垂,漆黑细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眸,马车外透着亮光,将他那双桃花眸衬得愈发深邃。 额间碎发微微扫动,像是锦城九月飘飞的蒲公英,鼻梁侧影若隐若现,恰似方才瞬间的光影。 舒箐登时愣住。 她的手下意识收紧,死死地攥住身后的衣裙,直到口中的冰凉流入腹中。 谢延的手撑在坐塌上,他偏头看着舒箐,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我怎么好意思叫苏掌柜伺候我呢?毕竟我今儿还得蹭你的吃食呢,但倘若当真要论起谁服侍谁——” 谢延又拿起一串郡肝,蘸了蘸泡椒酱,尔后意兴阑珊地放在舒箐唇边,他狞笑道: “那也该是我来伺候苏掌柜您,” “对吧?” “!” 舒箐惊得险些跳起来。 锦城知县在给她这个平头老百姓喂冷沾沾? 季楚平哪根筋抽了? 舒箐嘴角僵住,她感觉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身后,脊背隐隐发寒,她对上谢延含笑的双眸,颅内立马浮现出方才的情形。 这厢却还没完,谢延又转身去拿冷沾沾,舒箐见状,立马出手抓住谢延。 千钧一发之际,她直接将手里的鸡骨沾沾塞到了谢延嘴里。 “......” 红油从谢延的嘴角流出,对方眼底的笑意瞬间凝固,在片刻间转化为惊诧。 舒箐缓了口气,她往马车角落挪了挪,抬眸轻笑道:“方才多谢季知县伺候,我呢,这叫礼尚往来。” “我可受不得季知县您这般大恩大德。” 开玩笑,若有心之人瞧见,不由分说要参她一本,将方才之事添油加醋传播出去,舒箐准保被扣上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那时候她的小食堂只能关门大吉。 还赚钱呢,她没蹲大牢已经是万幸了。 思及此,舒箐又往马车外挪了挪,如今她的脚已经探出马车外,外头的北乾兴巷人头济济。 街坊邻居从早市采买回来,嘴里叼着酱肉大包,菜篮中装着玉米面饼,蒸笼的白气似是飘渺的云,缓缓在整条街上扩散着。 舒箐撩开帘子,不远处便是徐府,正门进入的都是受邀的锦城贵族官宦,舒箐便叫马夫绕到后院去。 “待会儿下马车后,季知县便自行离去吧,您倘如帮我抬着吃食去膳房,估摸着得被人看笑话。” 舒箐言罢便下了车,可谢延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像是小跟班般站在舒箐身后,他将折扇别在腰间,接过舒箐手中的吃食木箱。 谢延眉头挑了挑:“我不在意旁人笑话。” “我呢,只是见不得苏掌柜累着。” 话音落,谢延便抬着木箱走进去,舒箐抬眸瞧着谢延的背影,目光渐渐移动到他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指上。 那双手光洁得像是大理石,明眼人一瞧便晓得是个养尊处优的手,可在这瞬间,舒箐却看见了他食指上如同雪中青苔的茧子。 不知为何,舒箐总觉得那双手不该劳作。 她甚至觉得,那是双挥斥旧山河的君王之手。 想到这里,舒箐摇摇头, 她这个念头有些可怕。 季知县怎么可能是京都的君主呢? 舒箐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她撸起袖子抬起下一箱吃食,然而 刚摸到木箱,她身后便传来一阵打骂声。 舒箐还没来得及转身看,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便从她身边侧身而过,迎头撞在了她的马车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马车像是被不倒翁般剧烈晃动,而那蓬蒿凌乱的女子额头登时流出鲜血。 她像是断了弦的木偶般摇摇晃晃,狠狠地倒在地上。 舒箐见状大惊,她赶紧放下食箱,快步过去扶起女子,但身后却来了人一把抓住舒箐的手腕。 第26章 “她都寻死第五回了,你莫搭理她,此人就是个疯子。” 说话的人约莫三十来岁,手戴玛瑙珠串,髻簪金华宝石流苏,腰间禁步是锦城顶级工匠打造,价值不菲,而她那身锦纹对襟更是价值连城的手工蜀绣。 舒箐晓得此人。 她便是徐复的正室夫人,李萍阮。 听闻李萍阮大徐复五岁,但家住京都,实乃富家千金。 当年徐复入京读书,第二年便娶了李萍阮,为的就是巴结上李家这门亲事,方便日后的仕途平步青云。 李萍阮拽住舒箐,她压根没看地上头破血流的女郎,反而若无其事道: “你就是苏掌柜吧,阿复跟我说过,我带了家丁帮衬着你,你一人抬这些东西忒是累了些,欸,苏掌柜?” 然舒箐并未打理李萍阮,李萍阮便对着几个家丁道:“罢了罢了,你们几个,把吃食拿到宴会上去,万不可耽误了时辰。” “苏掌柜要进府坐坐吗?”李萍阮道。 舒箐甩开李萍阮的手,她俯下身将女郎扶起。 此时女郎的乌发遮住了整张脸,额间的细汗将头发完全打湿,腥甜的血在发间结痂,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不过好在伤口没有多深,舒箐便赶紧上马车找了绷带,这才将鲜血止住。 女郎近乎奄奄一息,唇瓣却在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什么。 舒服低头,女郎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 “......” “我好想死啊。” 舒箐愣怔,这声音熟悉得她脊背发麻,而旁边的李萍阮却道: “陈阿桑,为复郎君诞下小郎君那是你的福气,我瞧复郎君将府中的贵重之物都赏给了你,你到底有什么不知足的?” 阿桑姊? 舒箐心中咯噔一声。 她明明算得很清楚,阿桑姊的产子期当时下个月,怎么可能现在就生了呢? 舒箐的眸光落在陈阿桑的下裙上,鹅黄色的裙摆满是鲜血,新流的血淹没了结痂的血,在裙上留下如同烧焦般的血渍。 而腹部,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狠狠地往下凹陷。 舒箐看向李萍阮,声音瞬间冷得似乎冰窖:“我跟桑女郎打过交道,若我没记错,她下个月才应该生产,现在是何种情况?” “何种情况?”李萍阮丹凤眼微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早产嘛,苏掌柜在锦城这么多年,没见过早产的娘子么?” “我是问你她为何早产!” 舒箐不明白,同为女郎,李萍阮是如何说出这般冰冷的话的。 前些日子舒箐见陈阿桑时,陈阿桑的神情便很不对劲,在莲悦楼时,陈阿桑总是笑着。 舒箐跳舞,是陈阿桑教的,舒箐烹饪,亦是陈阿桑支持的。 纵使莲悦楼众姐妹如何苛待舒箐,陈阿桑总是能帮她说话。 舒箐记得那日在柴房饿得快死了的时候,是陈阿桑将热粥一勺一勺喂进她的嘴里。 舒箐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陈阿桑的话。 她说:“卿娘,只有活下来,你才能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陈阿桑永远都能和善地对所以人,可如今,是什么逼得她这般寻死? 舒箐愤懑。 “啊呀苏掌柜,此是我徐府的家事,你不觉着你这般问,忒是逾矩了吗?”李萍阮道。 “成,你不说,我便自个儿去问问徐复。” 舒箐死死地盯着李萍阮,牙关紧咬,双手缓缓攥成拳头,眼睛的血丝渐渐显现,似是一头即将暴起的野兽。 倘若陈阿桑变成这般模样真有徐复的手笔,舒箐就算是跟他撕个鱼死网破,也定要讨个说法。 徐复此人,舒箐绝不会放过。 舒箐立时起身,然而这时陈阿桑却像是回光返照般。 陈阿桑猛地抓住舒箐的手,唇瓣紧抿,漂亮的星眸像是破碎的宝石,眼泪汩汩往外流,和脸上的血混在一块,顺着脸颊落入乌发。 李萍阮在一旁道:“陈阿桑,你还不劝劝苏掌柜,家丑不能外扬,你懂吗?” 陈阿桑唇瓣苍白,她边哭边点头,指甲近乎陷入泥里。 舒箐听着李萍阮的话,颅内瞬间升起一阵怒气,她刷地站起身来,平视着李萍阮,近乎给气笑了。 “家丑?徐复谄媚韩刺史,京都课业荒废,小妾一堆,纸醉金迷,你徐家已经脏成了这样了,竟还敢说家丑不可外扬, 说得好听些,就是多了条微不足道的饭后谈资罢了,说得难听些,便是徐家早就烂透了,怎的,就这点小事徐夫人也要在意吗?” “姓苏的,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些!” 李萍阮姣好的五官近乎拧在一团,舒箐却没管李萍阮,她握住陈阿桑的手,那双曾经弹琴的手满是老茧,似是老树皮般粗糙,指甲缝间全是尘土。 舒箐硬着头皮,她一把推开李萍阮,抬脚便踹到后门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灰尘肆起,同时混着李萍阮的尖叫。 “来人,快把这个姓苏的拖出去!” 第24章 话音落,几个家丁便一呼而出,他们拽着舒箐的胳膊,竟直接将她抬了出去,眼瞧着便要将她扔到门外。 舒箐挣扎着,但四肢被钳制,她压根动弹不得。 舒箐的瞳孔中倒映出近乎一滩烂泥的陈阿桑,鼻尖酸涩难耐,眼眶瞬间红了去。 府中宴会似是已经开始,舒箐耳畔传来敲锣打鼓的庆祝声,像是雷鸣般传遍锦城的每个角落。 歌姬嗓音清亮,骚客诗赋婉转,宾客觥筹交错。 想来那左右逢源的徐复,又巴结到了什么高官了吧。 三年前陈阿桑还和徐复手挽手走去莲悦楼,当时的徐复甚至还提起她的裙摆,生怕她磕着碰着。 而如今,陈阿桑早产寻死,她那个所谓的爱人却在里面引吭高歌。 忒是可笑。 这厢舒箐不晓得是哪里来了力气,她挣开家丁,直奔陈阿桑身边,将陈阿桑送到了马车上。 “你这是在作甚?”李萍阮道,“陈阿桑是阿复花钱赎回来的,她生是我徐家的人,死是我徐家的鬼,你凭什么带走她?” 舒箐抬眸,她盯着李萍阮,眼底冷得发寒:“凭当年徐复买陈阿桑时,那卖身契是假的。” 话音落,李萍阮登时愣在了原地,她恶狠狠地盯着马车里的陈阿桑,怒道:“她所说是否属实?” 没等陈阿桑开口,舒箐答道:“徐复还真以为莲悦楼那老鸨是个好东西?徐复自以为拿五百两就能买下陈阿桑,可笑至极,那可是当年莲悦楼的头牌女郎。” 舒箐从衣袖里拿出竹筒,里面是卷泛黄的宣纸,她偏偏头,冷笑道:“陈阿桑真正的卖身契,在我手里。” 舒箐一字一顿道:“三年前,我花了四千两,从那老太婆手里拿到的。” 三年前舒箐偶然听到莲悦楼老鸨卖了假契给徐复,她便以小食堂苏掌柜的身份去了莲悦楼,高价收了陈阿桑真正的卖身契。 这些年陈阿桑给舒箐的来信也说过,徐复是个老好人,纵使没有功名,但对陈阿桑情深意切。 舒箐这才没来徐家接走陈阿桑。 谁曾想,徐复 此人,就是个彻头彻底的伪君子。 舒箐昂起头,她眼里的冷意似是钢针,就要刺破李萍阮的身躯。 舒箐道:“从此之后,陈阿桑便是我的人,倘若日后徐复还敢来招惹她,我便将他告上衙门。” 舒箐凝睇着李萍阮,目光从对方的丹凤眼慢慢向下,直到停留在李萍阮的鞋履上。 “你在看什么?”李萍阮道。 “徐夫人从京都下嫁到徐府,为何连双绸缎鞋履都穿不起了?” 话音落,李萍阮顿住,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舒箐便转身上了马车。 尘土飞扬,竟是给李萍阮溅了一身泥。 “啧。”李萍阮啐了一口。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徐复那个窝囊废。 这些年李萍阮几乎把嫁妆全拿来助徐复的仕途,结果这家伙没有任何能力,还拿她的嫁妆来养小妾。 而李萍阮不知为何,嫁入徐府三年来,竟是未曾诞下一子。 反倒是那卑贱的妾室怀了身孕。 所以李萍阮便一直看不顺眼陈阿桑。 思及此,李萍阮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转过头去,便见一锦缎华服之人笑眯眯的,嘴里还叼了只酱猪蹄。 “......” “那个,我想问问,你看见苏掌柜了吗?”谢延道。 “刚走没多久,你如今追出去兴许还能追上。”李萍阮耐着性子道。 “喔,多谢。” 谢延莞尔,抬脚走了几步,尔后他似是想到什么,又缓缓转过头去,对着李萍阮笑了笑: “方才之事我瞧见了喔,劳烦徐夫人跟你家郎君说说,在锦城买了假契,倘若是将人姑娘肚子弄大了,也算是强上民女喔,那可是会蹲大牢的呢。” 第27章 言罢,谢延便转身离开,府中依旧歌舞升平,李萍阮唇瓣微抿,似是若有所思。 她在府外停留片刻,咬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 舒箐将陈阿桑送去了锦城县衙,她卸去易容的脂粉,以卿三娘的身份给陈阿桑做吃食。 锦城县衙好歹有季知县坐镇,舒箐料那徐复亦不敢多生事端。 舒箐如今在县衙膳房熬海带猪蹄汤,想给陈阿桑补补身子。 方才李财刚送走大夫,大夫说是怀孕期间抑气郁结,加之陈阿桑吃了催产的药草伤了身子,这人便愈发虚弱。 舒箐问大夫病因,那会儿大夫摇摇头,只道是这夫家,没将孕妇当人看罢了。 思及此,舒箐的手死死握紧。 徐复简直就是个小人! “徐夫人跟我说,带走桑娘的是苏掌柜,怎的这烫手山芋却在我县衙了呢?” 谢延靠在墙面摇着折扇,他眼睛微眯,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目光。 “苏掌柜小食堂还有事,她知晓我和阿桑姊相识,便托我好生照顾着些。”舒箐拿勺子在砂锅中搅了搅。 她抬眸看向谢延:“抱歉季知县,是我擅作主张,待阿桑姊身子好些,我自会带她离开。” “......” 谢延刚想打趣的话咽了下去,他实在没想到舒箐竟会跟他道歉。 打他租这卿娘来,对方的脾气便硬得像是钢石,说话像是利剑般狠狠戳他谢延的心窝子。 但这会儿卿娘性子软了,谢延却有些不适应了。 谢延摸摸鼻子,声音有些支吾:“那个卿娘,我并非赶你们走的意思,你莫要误会。” “我晓得季知县的意思。”舒箐笑了笑,“多谢。” 谢延抬脚走到舒箐身边,他难得没笑,严肃道:"我前些日子细细瞧了瞧锦城的规矩,徐复与陈阿桑在严格意义上并非夫妾关系,他俩并无官府的文书,此种情况下徐复强迫陈阿桑入府生子,按规矩得抓牢里去好生教育半载。" “季知县竟将锦城规矩看这般细了?”舒箐拿勺的手顿了顿。 “上回对锦城一知半解便鲁莽捉人,险些害得苏掌柜的小食堂关门,同样的错可不能犯两回,我当然得多看看咯。”谢延昂首道。 他弯下腰,视线与舒箐齐平,笑眯眯地盯着舒箐道:“所以卿娘你放心,我呢,定是能护着你们俩的。” “......” 话音落,舒箐顿住,她昂头盯着谢延,眼前的弱冠郎君黑眉如墨,高挺鼻梁宛如剑锋,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张扬。 她总觉着这位季知县身份并不简单。 思及此,舒箐又瞟了眼谢延,只见对方的眼底闪着光,像是城外饿极了的叫花子,直愣愣地盯着锅里炖着的猪蹄。 “......” 谢延实乃好吃鬼。 谢延拿筷子戳了一下锅中白嫩的猪蹄,竹筷便吧唧一声戳烂了猪蹄,软塌塌的肉似是凝胶般溶在锅中,翻开表面的皮,晶莹的蹄筋和瘦肉便露了出来。 软烂鲜香,倘若配上特调的小米辣蘸料。 啧啧,那滋味,简直不敢想! “那个卿娘,这个海带炖猪蹄,有我的份儿吗?”谢延舔了舔嘴角。 “季知县忒是好笑了些,竟还跟昏迷的阿桑姊抢吃食。”舒箐俯下身把灶火熄灭,“您当真是不害臊。” 舒箐拿碗舀了碗猪蹄汤,锦城入了秋便隐隐生寒,白气便弥漫得愈发广了。 “欸,你去哪儿?”谢延有些慌了,他抓住舒箐的衣袖。 “为何不盖锅呢,待会儿凉了如何是好?”谢延道。 舒箐觑着谢延,眼前人的耳朵红得似是在滴血,原本嬉笑的目光慌乱,半晌,舒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盖锅是为了方便您吃嘛,大夫说阿桑姊吃不得荤腥,我便盛碗汤给她送去即可。” 言罢,舒箐便抬脚离开,谢延看着舒箐的背影,竟觉着自己的胸腔跳得有些急促。 急促得像是揣了只兔子,热流涌入颅内,似是害了风热般。 谢延挪步走到灶台旁,他垂头盯着舒箐刚刚用过的竹筷,唇瓣缓缓抿起。 算算日子,卿娘还有一日便要离开县衙了。 卿娘走了后,谁还给他做饭吃? …… 要不,再多租卿娘几日呢? 此刻砂锅的白气迷了谢延的眼睛,他眨眨眸子,摸了摸腰间瘪瘪的钱袋。 “啧。” 带得银两不够啊。 他明明记得出京时带了足够的银两,如今怎的所剩无几了。 谢延思来想去也不晓得自己的银两是进了谁的腰包里。 谢延没忍住给笑了出来,他拿着大漏勺将软烂的猪蹄捞出,放入红瓷碗的瞬间,便能看见那蹄花肉像是豆腐般“咣当咣当”摇晃,肉质极其鲜美。 蹄花上面粘了些海带,谢延用筷子给扒拉了下来,灶台旁是舒箐调好的蘸水。 盖一开,酸辣味便像是牵人鼻子的手,直接涌入谢延的鼻腔。 管它呢,不想了,吃蹄花要紧! 思及此,谢延便夹起猪蹄裸露出来的骨头,蹄花肉像是棉花般挂在猪骨上,每动一分便往下掉一寸。 谢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竹筷,他的手颤颤巍巍,生怕肉给掉了下去,眼瞧着蹄花肉连带着皮已经离开红瓷碗的边缘。 谢延深吸一口气,他正想要张开嘴,却见那块肥瘦相间的肉像是坠落的石头般,“哐当”一声给砸了下去。 “......” 第25章 谢延的眸光落摔在地上的蹄花肉,眼睛瞪得似乎铜铃。 他的肉啊啊啊啊! 谢延近乎要哭出来,然而在这时,谢延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 片刻后,谢延猛然俯下身,拿着筷子直接夹起地上的肉,快得像是雷电般,又转身将肉扔到了旁边的清水碗中。 太后常跟他说,一弹指内捡起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况且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谢延缓了口气,将涮干净的蹄花肉放入了口中。 与此同时,谢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的脊背蓦地一僵,尔后听见姑娘调笑的声音。 “季知县怎的捡地上的东西吃呢?”舒箐站在门槛处眯着眼睛。 舒箐将蹄花汤端给陈阿桑后便立马回了膳房,谁知她刚到门口, 便见这位从京都来的贵郎君蹲着身子,捡起地上的肉涮干净后放到嘴里。 舒箐险些笑得岔了气。 谢延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嘴里还包着那块蹄花,耳朵红得像是滴血,他咕哝道:“苏掌柜说,绝不可浪费粮食。” 舒箐挑挑眉:“季知县的记性忒是不错,苏掌柜的话记着这般清楚呢。” “那您晓得,苏掌柜为何要这么跟您说呢?” 谢延摇摇头,他正想要说话,却见舒箐的笑容逐渐消失,对方眼底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光,紧接着,谢延便听见舒箐细微的声音。 “苏掌柜白手起家,饿了不晓得多少顿,残羹剩饭她吃,狗吃过的她也吃,这般猪狗不如地活了十几载。” “所以她见不得旁人浪费一粒米。” “......” 四周一片安静,似是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风将窗棂吹得发出“框框”的声音,砂锅里的白气肆意飘飞。 舒箐垂眸,她绕过谢延,抬起手准备将窗户关上,这时她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随即便听见谢延的声音—— “那你呢?” 谢延盯着舒箐眼睛,唇瓣轻启,却并没有笑。 舒箐竟听出了谢延隐约颤抖的尾音。 “你这些年在莲悦楼,是不是亦如这般?” 舒箐愣怔,耳畔微风的声音和谢延的声音混在一块,在她脑子里嗡嗡响着,颅内浮现出胎穿的种种。 是啊,还不仅如此。 舒箐从幼时便被当莲悦楼花魁培养,但她从不按鸨娘说的做事,三岁后便与柴房的狗住在同处。 别说地上的食物,舒箐连狗碗里的剩饭也要吃。 鸨娘打骂她, 沐浴时舒箐从不愿看自己的后背,因为她晓得自己没有洁白光洁的脊背, 脊背上皆是寸寸伤疤。 舒箐盯着谢延,这厢对方却眉头紧皱,往日调侃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漆黑的眼睛里似是闪着微光,抓住舒箐的手缓缓握紧。 舒箐偏偏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知县忒是有趣儿了些,我呢,是莲悦楼的头牌女郎,你莫看着我从不单独接待主顾,但只要我舞一曲儿,便能给楼里带来上千两银的收益,鸨娘都说我是摇钱树,恨不得成天把我供着呢。” “我用的胭脂是锦城里最好的,每月的银钱是莲悦楼中最多的,就说沐浴用的澡豆,亦是与京都贵女一般的。” “我哪里会活得这般猪狗不如?”舒箐道。 舒箐将窗关上,她倚靠在墙壁旁,肩膀笑得像是簸箕般,抖个不停。 第28章 往日的事儿舒箐只当个笑话,如今她有小食堂,只要赚了钱,赎了身,日子便有盼头了。 莲悦楼之事伤不了她半分。 舒箐将碗筷递给谢延,她轻笑道:“行了季知县,锅里的蹄花快冷了,你若再不吃,那才真真是浪费。” 谢延看着舒箐,放在钱袋上的另一只手渐渐握紧, 他接过碗筷,舀起剩下的蹄花。 锅中一同炖着的还有莲藕,莲藕蘸着料汁恰巧解腻。 白嫩的蹄花静静地躺在碗中,谢延拿筷子戳了戳,竟直接给软烂的外皮戳出了一个洞,他夹起脱落的一大片蹄花肉,小心翼翼地将其浸入蘸水。 再拿出时,蹄花外皮便沾上了辣椒皮,浓稠的料汁近乎裹满了肉,“滴答滴答”像是雨滴般往下掉个不停。 这块蹄花肥瘦相间,但瘦肉占多,吃下去便会多分嚼劲,料汁浸入的程度亦是堪堪合适。 舒箐纳罕, 这季知县倒还忒是会吃。 思及此,舒箐便转身去洗碗,可就在这时,却见谢延的筷子换了个方向。 他竟将那块蹄花肉放到了舒箐碗中。 谢延对舒箐招招手,眼睛眯起来:“卿娘忙活了半天,想来也是累了,吃点?” 舒箐转过头去,眸光从她碗里的蹄花肉移动到谢延碗中的骨头里,猪蹄的肉其实并不是很多,砂锅将肉炖得软烂,谢延夹给她的那块肉,便几乎是整块蹄花肉。 舒箐看着谢延碗中光秃秃的骨头,她眼底微沉,走过去,将两人的碗调换过来。 “我如今在县衙的时日仅剩一日,季知县若是要给我践行,大可不必拿一块蹄花肉来搪塞我。”舒箐道, “季知县心意我收下了,不过我吃肉,您啃骨头之事属实不合规矩,蹄花本就是给你的,你不必分我。” 舒箐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不过就是谢延猜测她在莲悦楼中过的不好,可怜她罢了。 但舒箐不稀罕任何人的可怜。 此番重回莲悦楼,先前赎身的三千两加上这些天她赚的,已经将近七千两。 还差一千两左右,她便可以彻底摆脱鸨娘的桎梏。 舒箐待谢延,与待莲悦楼的其他主顾并无区别。 待租赁日子一过,舒箐便会潇洒地回莲悦楼,与谢延再无干系。 舒箐戏谑道:“若是硬要践行的话,您也得寻个正当的宴席。” 谢延看着舒箐的眼眸,轻轻别过头去,他唇瓣微抿,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衣摆,声音似是卡在了嗓子眼儿: “那过几日是上头会给我安排庆功宴,你回莲悦楼后,我邀请你来,你可愿意赴会?” 谢延是第一次主动邀请姑娘,声音竟有些异样的颤抖。 他似是有些许担心舒箐拒绝他。 谢延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打算继续说,而与此同时舒箐转头走到他跟前,打断了谢延接下来的话。 “那这自然会来咯。” 姑娘眼眸微抬,潋滟的眸光倒映在谢延眼中,她的红唇似是樱桃般靓丽,偏头觑着谢延的模样充满挑逗。 谢延感觉耳朵有些发烫。 舒箐道:“季知县到时候把银两准备够就成,看在你是我老主顾的份儿上,我还可以给你额外跳支舞。” 舒箐抬手勾了勾谢延的下巴,轻笑道:“我对你还是挺好吧?” “……” 所以舒箐还是把他当成了莲悦楼的一般主顾。 这话一来一回,舒箐明显注意到谢延的神情黯淡了下去。 舒箐心言:不过仅是一块呆了十日罢了,怎的此番看上去,倒像是这厮有些赖上她了去。 舒箐正想着再逗逗谢延,抬手之际,却听见陈阿桑屋里瓷碗摔碎的声音。 她来不及细想,提起裙子便跑到陈阿桑屋前,然后慌忙推开门。 只见床榻上的人死死攥着被褥,衣襟被打湿了一大片。 陈阿桑看见舒箐,像是瞧见救命稻草般,她挣扎着起身,眼泪从眸中掉落,嘶哑地喊着:“卿娘。” 舒箐赶紧扶起陈阿桑:“我在呢。” 陈阿桑一把抓住舒箐,抬头又看了眼谢延,哭得梨花带雨: “季知县,求求您送我回去,方才我在马车里听得很清楚,徐复买的卖身契是假的,此次倘若他连同韩家告上京都那头,往轻了说莲悦楼作假倒闭,您被罢官, 往重了说,那可能会要整个莲悦楼女郎们的命。” 陈阿桑颤抖道:“您斗不过徐复的。” 舒箐顺着陈阿桑的眸光看去,这厢谢延嘴角拉得平直,当撞上舒箐的眼神时,谢延忽地笑了出来。 谢延盯着舒箐,恢复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啪地一声打开折扇,笑道:“卿娘,你这好姐妹倒是跟你先前如出一辙。” “对我办事忒没有信心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一阵喧闹,转头看去,远远的便望见四个衙役,他们一人一只手,将个灰头土脸的人地抬了上来。 五花大绑的人被狠狠扔在地上,谢延一把扯下那人的头罩,一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便赫然映在眼前。 被绑来的人正是徐复。 谢延又撕掉徐复嘴里的封条,歇斯底里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季楚平,你哪来的胆敢绑我,还命令衙役在我家门口打我,你不就是个芝麻小官,我已修书一封去京都,不日便能传来你被罢官的消息!” “哪来的胆儿?” 谢延摇了摇折扇,他睥睨着徐复,有些好笑道:“我已派人查清了你的罪行,一说,是你拿钱贿赂京都官员,二说,是你越俎代庖,合着那韩家干涉京中事务。 “三说,便是你明知卖身契是假,还诓骗陈阿桑入你徐府,为你生子。” “这桩桩件件,我单挑一 件出来,皆可抓了你。” 话音落,徐复登时瞳孔紧缩,他的眸光从谢延身上猛地挪向陈阿桑,挣扎着就要扑向床榻。 “贱人,是你告的状?!” “没……没有。” 陈阿桑纤细的身子被吼得发抖,而此时徐复突然暴起,竟凭着一腔蛮力,瞬间挣脱四人的束缚,眼瞧着就快拽住陈阿桑的衣襟。 此刻眼前忽地闪过一道虚影,徐复便像个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转眼看去,谢延上前一步,直接给徐复甩了一耳光。 这是舒箐第一次见他打人。 第26章 “去京都私塾的盘缠用女郎的,巴结关系靠家中夫人的,府邸是用女郎嫁妆建的,身上的锦缎华服是要女郎绣的。” 谢延冷道:“你个吃软饭的郎君,凭何敢当着我的面儿打陈阿桑?” “……” 徐复被打得发懵,他捂住红肿的脸颊,竟是没有说出一句话,他死死盯着陈阿桑,喉咙处发出嘶哑的低咒。 早晓得会摊上此等烂事,他倒还不如直接打死陈阿桑,做个毁尸灭迹,亦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舒箐凝睇着徐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最终落在徐冠清的身上。 舒箐眸光微敛。 徐复这厮想着找徐冠清求情呢。 舒箐让谢延站在陈阿桑跟前,自个儿将人群里的徐冠清带了出来:“徐侍郎,季知县绑了您的远方侄子,您该不会生气吧?” 这话听得阴阳怪气的,但舒箐却觉得忒是解气。 她就是要斩断徐复所有的救命稻草。 如今徐复已被抓来了县衙,倘若徐复当真有些用处,韩家定会派人来救,而此刻堂上并无韩家人。 想来, 徐复该是成了弃子了罢。 徐冠清甚至压根没有看徐复一眼,他轻咳一声道:“此事全权交由季知县,本官乏了,便先行离开。” 言罢,徐冠清便开门而走,与此同时,徐复终于“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在寂静的县堂之上,他咬紧牙关,指甲狠狠地陷入泥里。 徐复缓缓看向谢延。 舒箐以为徐复放弃了挣扎,正想着同衙役一块离开,这时却见徐复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谢延跟前,准确无误地在谢延脸上啐了一口。 徐复似乎疯癫般吼道:“季楚平,抓了我,你也得完蛋,整个锦城都会完蛋。” “京都的那位你们惹不起,等他完全掌握蜀州,你们就等着死吧。” 谢延没看徐复一眼,仅是冷声道:“拖下去。” 这厢徐复便骂骂咧咧地被绑了下去。 舒箐抬头看着谢延,对方的左脸上清楚地挂着徐复方才的那口唾沫。 见谢延久久没有反应,舒箐便洗了方帕子给他擦干净。 转身洗手帕时,她却瞥见谢延眼底如同冰凌般寒冷,杀意在瞳孔中扩散,仿佛下一秒便会将人碎尸万段。 “季知县。”舒箐唤了声谢延。 “卿娘何事唤我?”谢延道。 谈话之际,舒箐发觉谢延眼中的杀意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调笑。 第29章 “方才得多谢卿娘帮我擦拭,徐复这厮可忒是脏污。”谢延拧干手帕又重新擦了擦,“还好抓着了,到牢里我定要好生审他。” “对了卿娘,咱们晚膳吃什么呢?” 谢延抓着舒箐的衣襟左右晃了晃,眼睛闪闪的:“这可是你在县衙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了。” “……” 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舒箐甚至怀疑方才是自己瞎了眼,才会看见他眼底的杀意。 “季知县既提了晚膳之事,那今儿我便给大伙儿弄顿好的。” 言罢,舒箐便朝膳房走去。 而与此同时,谢延勾起的嘴角渐渐拉得平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眼眸微眯。 — 舒箐将膳房中的蔬菜清洗干净,这厢便听见系统的电音。 【小食堂随机任务,请宿主将串串香作为今晚的吃食,系统奖励五百两。】 舒箐切菜的手一顿,她对系统道:“最近你倒是挺大方的。” 【……】 系统基本不会回复除去任务之外的话,任务的奖励是十两到五十两的时候亦是如此,舒箐这些年已习以为常。 但近来系统却频频增加银两,似是在将她推向某个节点。 舒箐也没多想,只觉得能多赚点钱便是好的,她才管不了那么多。 思及此,舒箐便唤了李财来:“李财小兄弟,今儿晚膳我想给县衙的大伙儿做点串串香,你可否帮我从苏掌柜那处借几个锅呢?” 李财点点头,便出了县衙去,舒箐在膳房里面张罗,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串串香与锦城古董羹类似,皆用麻辣牛油掺水作为锅底,以香葱蒜末芹菜碎和香油为油碟,辅以辣椒面作干碟子,白气氤氲之际,便能嗅到香麻气息。 不同的是,古董羹是按菜碟来上,而串串香则是将各类菜品用竹签穿成一串,在锅底沸腾之际放入,稍许片刻便可享用。 “卿娘。” 舒箐循声看去,便见谢延身着修身云纹长袍站在门槛处,他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米花糖。 “我听桑娘讲,你忒是喜欢米花糖,便去北乾兴巷买了来。” 舒箐接过米花糖,雪白的大米紧紧地挨在一起,整个形成半个手掌大的方块,黑芝麻如同漫天星辰般撒在上面,红米子花生镶嵌在大米中,红白交相辉映。 米花糖是锦城人幼时最爱的零嘴,舒箐那会儿不常吃,也吃不起。 唯一吃的几次,还是陈阿桑偷偷送她的。 这季知县,倒还挺会买的。 舒箐咬了口米花糖,只听见“咔擦”一声,清糖的味便从口腔中弥漫开来,酥脆的大米混着花生的油香,瞬间将甜味包裹住。 大米碎屑掉落在舒箐脚边,飘飘然似乎初雪般。 舒箐抬头觑了眼谢延,便见他咽了咽口水。 舒箐纳罕:这厮买来米花糖送她前,竟没偷吃吗? “这晚膳还得过一阵子,我瞧着季知县该是也饿了,要不也尝点垫垫肚子?”舒箐笑道。 难得这季知县还对她这般上心。 舒箐心里头倒有些欢喜。 舒箐说着便将剩下的一块米花糖递给谢延,谢延却是摆摆手道:“这是我买给你的。” “你在莲悦楼时,也不常吃上。” “……” 舒箐愣怔,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她问谢延:“你是什么意思?” 舒箐盯着谢延,拿米花糖的手缓缓握紧,耳畔传来谢延的声音:“我今儿路过莲悦楼,我偶然间听到那些姑娘谈论你,其实你在莲悦楼过的并不好,我晓得你从小便受鸨娘欺辱,你——” “够了。” 舒箐打断谢延的话,她一把将米花糖塞到谢延手中,冷笑道:“季知县,您是否越界了?” 像是气笑了,舒箐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我俩的关系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吧,所以我的私事儿跟你有半分钱干系吗,我从前如何又干你何事? 我在莲悦楼过得如何,您晓得了又有何用,您能帮我改变吗?” “不过仅是增添些许饭后谈资罢了。” 但舒箐不想成为旁人的谈资,她讨厌指指点点,就算她在莲悦楼中从不以身服侍主顾,亦常常能听见有人谩骂她是个自诩清高的娼妓。 舒箐想靠自己的双手赚干净的钱,为自己讨份安宁的生活,比起其他人,她更喜欢独立和自由。 但在古代不比现代,女郎对自个儿的清白格外看中,舒箐本不在意,可不知为何,却愈发被同化了去。 以至于久而久之,舒箐再也听不得任何直接或间接贬低她的话。 舒箐很矛盾。 舒箐 觑着谢延,继续道:“我晓得季知县您是打那繁华京都而来,心里总是想着帮旁人,也算是好心。” “但请您,莫要干涉我的事。” 话音落,周遭寂静得似是能听见钢针落地的声音,这时,门嘭地一声被推开,随即便是一个清朗的少年音打破静谧—— “季知县,外头木桌和板凳已经张罗好了,咱们何时开饭啊?” 舒箐瞟了眼愣在门口的李财,深吸一口气,对谢延道:“既然外头已布置得差不多了,季知县您差人将吃食拿过去就成,旁的便没我事儿了,恕不奉陪。” 舒箐转头离开,谢延唇瓣紧抿,他垂头看着咬了一口的米花糖,心脏似是被人揪住般喘不过气。 他那自以为是的好意,成了揭穿别人伤疤的利箭。 “季知县。”李财小心翼翼地端起灶上的锅,他怯生生地看着谢延, “其实我方才把您和卿娘的话都听完了,你那话,属实是在往人心里头戳啊。” “……” 见谢延没有出声,李财的眸光落在谢延手中的米花糖上,随即道:“这十日下来,我瞧卿娘虽身处烟柳之地,骨子里却有丝傲骨在,她该是不悦您看扁她。” “我总觉着卿娘同我家掌柜的有些相似,二人从来都只靠自个儿生活,从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愿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任何人。” “她们有自己的资本,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话一出口,谢延登时愣怔,他沉默良久,眉头逐渐舒展。 他往舒箐住处望去,片刻后,眼底闪过一道光。 “李财,怪不得你在苏掌柜身边呆得最久,瞧事倒真独到。” 原来他先前对卿娘所有的好仅是一厢情愿, 他不考虑卿娘需要什么,而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自认为是帮她,殊不知,这反倒给卿娘增添了负担。 这般瞧来,谢延确是自我感动。 谢延吩咐李财将膳房的吃食搬到庭院中后,便立马奔去了舒箐房间,他敲门,里头却没有回应。 “……” 谢延感觉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似是有些慌了,亦来不及当个君子,伸手便推开了房门。 第27章 只见床榻收拾得整齐,而木柜中的衣衫亦消失得干干净净。 谢延的眸光瞬间暗了下来,他缓缓地走进去,柜上的蜡烛像是夜里坠落的星辰,黯淡无光。 卿娘她,走了。 谢延此刻感觉喘不上气,就好像被石块狠狠压住心脏。 方才卿娘眸光中的怨恨和愤懑在他颅内闪过,饶是他如今晓得了自个儿的无礼,亦是没有留住他。 他甚至有些许嘲笑自己九五至尊的身份,口口声声说着要换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却根本不懂底层女郎的辛酸。 谢延在木椅上坐下,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的双眸,此刻长跑上的云纹似是皱巴了去,显得忒是萎靡不振。 “季知县?” 姑娘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谢延猛地抬起头,便对上来人的双眸,在黑暗中,像是宝石般熠熠生辉。 舒箐将挽起的衣袖往下拉了拉,她抖落了下裙摆,在门口一脸疑惑地望着谢延。 舒箐道:“我不过是将脏衣物拿去后院洗了洗,怎的季知县便跑来了我的屋中,就算是在县衙,您这做法也不妥当吧?” 话音刚落,舒箐便感觉身前刮过一阵风,待她抬眼看时,谢延便忽地出现在她眼前。 谢延盯着舒箐的眸子,声音极细:“卿娘,你没走。” 舒箐偏头看着谢延,清秀郎君的眉头紧皱,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亦是消失不见,嘴唇拉直,颇是严肃。 “我不是说了明儿再走吗?” 舒箐挑挑眉:“喔,我就说为何季知县这般慌张,莫不是以为我生气了提前走了吧?” 谢延怔了怔,眼前姑娘含笑的眸子宛如潋滟的湖泊,见之便随之坠落,像是摄人魂魄般,竟然谢延有些许恍惚。 谢延也很疑惑。 为何他会怕卿娘走了呢? “我今儿不走。”舒箐道。 “你不走就好。”谢延别过头去。 第30章 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兴许是自己的窘状被舒箐撞见,尴尬导致的。 良久,谢延似是缓过神来,他轻咳几声,转头看向舒箐:“卿娘抱歉,方才在膳房是我未曾考虑你的感受,揭你伤疤。”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逐渐淡去,谢延的手紧紧抓住衣袖,指尖都捏得泛白,他的耳畔传来对面女郎的呼吸声,随即便听舒箐道: “无碍,季知县既知晓过错,那我也便不必再多说什么。” 舒箐抬眸,她盯着谢延,柔声道:“世间女郎多是身不由己,锦城偏远,对我们这般出身卑贱的女郎愈是如此,我们靠不住旁人,只有指望自个儿。” “我只愿季知县莫要撕破我们的伪装。”舒箐顿了顿。 舒箐并非矫情,她只想跟谢延把话说清,其实有些事情,只要没有人提及,久而久之那些苦痛亦会渐渐淡去。 但倘若有人提及,那便是直接揭开伤疤,露出血淋淋的骨头。 舒箐不想回忆起那些痛苦的日子。 “罢了,往事如过眼云烟,我早已看淡。”舒箐将桌上的花瓶正了正,她抬眸对上谢延的眸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季知县,莫要过于自责。” 舒箐走到谢延跟前,她抬手扯了扯谢延的衣袖,轻笑道:“方才我浣衣时见亭中已准备妥当,想来大伙儿都等着季知县呢,这要是等久了,串串便不好吃了。” 舒箐牵着谢延的衣袖便往外走,这厢谢延倒像只小狗般不吵不闹。 谢延垂眸看着走在前头的姑娘,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缓缓握住对方的发尾,然舒箐的青丝如同瀑布般,从谢延的指缝迅速划过。 谢延愣怔,而此刻舒箐已下了台阶。 舒箐远远招呼着:“季知县,您快来啊,怎的今儿你对吃的倒没有往常那般上心了?” 谢延猛地回过神来,他不晓得方才自个儿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心头多了些东西,但他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和道:“这便来。” 偌大的县衙后院整整齐齐摆了八张木桌,每张桌子都搭了小灶,火是管够的,铁锅中热油混着辣椒翻滚着,白气在在渐暗的空中弥漫开来。 谢延招呼衙役们坐下,便带着舒箐坐到李财那桌。 李财道:“季知县,我家掌柜的没在小食堂,我便留了信条给她,大抵明儿,她便会向你来讨租锅费。” “成,明儿我将卿娘送回莲悦楼,便准备好银两给苏掌柜。”谢延道。 言罢,谢延便转头从锅里拿出几根煮好的荤串。 只见鲜牛肉和花刀郡肝上面裹满了红亮的汤汁,附着的红油顺着肉的轮廓滴答滴答掉落在锅中,但却又与翻滚的红油融为一体。 锦城九月已凉风贯耳,傍晚过后更是风冷天寒,滚烫的红油与凉天形成鲜明对比,这边手冻得有些发麻,那头冒着热气的牛肉便送进了嘴里。 在牛肉与舌尖接触的刹那,谢延瞬间感觉热流从口腔渗透,裹满的原汤融入了青花椒,舌尖刺辣间又不乏酥麻。 牛肉鲜嫩爽滑,不像是老得难咬,倒是接触到牙齿的片刻后便炸开来,牛肉汁水的鲜香与辣椒合二为一,激发了人的全部味蕾。 谢延看向舒箐,嘴里还嚼巴着,便竖起个大拇指。 “好吃!” 太绝了。 先前吃钵钵鸡,放久了便凉了去,感觉味道少了大半,这锦城串串倒忒是安逸,吃完嘴里,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谢延又将花刀郡肝扔进嘴里,没有一丁点儿腥味,这番却是像极了京都宫中的外邦鹅肝,嫩滑鲜香,触及牙齿的瞬间有了沁人喉咙的香辣。 安逸! 不消多时,原本锅中的串串便被席卷一空 。 可谢延自觉得还没吃几串,他转头又从菜筐中抓了两大把生串串。 谢延两手抓得牢牢的,有好几根串串都要被挤掉了,他也硬是给塞了进去,锅中油亦是翻滚着。 谢延瞅准时机,二话没说便将两把串串直接给放了进去。 随着生串与滚汤的接触,似是下的菜太多,竟生生让汤给溢了出来,溅了到处都是。 舒箐见状赶忙从锅中拿了几串菜出来,这才勉强能够放下,再转头看时,舒箐却见谢延把手往背后藏了藏。 舒箐道:“季知县方才烫到手了?” “没关系卿娘,不碍事儿。” 谢延说着又准备伸手去拿木签,这厢却被舒箐挡了过去,舒箐拿出手帕打湿,给谢延敷在了烫红处。 “我是晓得了,季知县您吃东西时,便是想不住您自个儿的身子了。”舒箐佯嗔道。 “那如今不是有卿娘帮我想着吗?”谢延笑道。 舒箐将手帕拿走,此时谢延的烫伤已经消退了些。 舒箐道:“看明儿我回了莲悦楼,这县衙里的粗老爷们儿谁来管您。” 话是这么说着,这边吃着虎皮鸡爪的李财突然插了一嘴:“卿娘,所以咱们大伙儿才想着你多留几日嘛,我们给你筹银子,你帮我们管季知县呗。” 舒箐白了李财一眼,抬手给李财嘴里塞了片烫好的千层毛肚:“想得倒美。” “吃饭都管不住你们几个的嘴。” 一来一句,转眼舒箐准备的食材便没了个干净,后面大伙儿碗里都凝着牛油,他们倒还在锅里翻找。 舒箐远远地看着大伙儿,脑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完成小食堂任务,获得五百两银。】 【系统提示:宿主已经筹集八千两,可返回莲悦楼赎身。】 衙役们全部闹着没吃饱,可这串串毕竟是麻辣的,吃多了会连夜跑茅房,舒箐便不敢弄得太多。 谢延跟在舒箐身后,就算吃得满脸通红,也拽着舒箐的衣袖不撒手:“卿娘,我还有点儿饿。” 但舒箐还没开口说话,县衙外却传来嘈杂的打骂声,随即便有一队官兵破门而入,将舒箐和谢延团团围住。 舒箐的眸光落在领头人的腰牌上。 这些人是刺史府的兵。 舒箐拉住谢延的衣襟:“韩家人这么快就找上你了。” 谢延眯起眼睛,他的眸光落在人群中的徐冠清身上,对方别过头去,竟是一溜烟地逃走了。 谢延疑惑了。 这徐冠清做甚怕成那样? 与此同时,韩逸景悠哉游哉地走了出来,他似是醉了酒般东倒西歪,待走到舒箐面前时,突然咧嘴笑了出来。 “卿娘,我来接你了。” 韩逸景环顾四周,院里串串的桌子并未撤走,他摸摸鼻子,对舒箐挑逗道:“卿娘都不曾为我庖膳,季知县倒真真是有福气,忒是羡煞旁人。” “不过我们卿娘生得这般貌美,我十日没见着卿娘,甚是思念。” 说着便伸出手朝舒箐的下巴摸去,舒箐往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厌恶。 “你来县衙怕不仅仅是为了接卿娘走吧?”谢延冷声道,他缓缓走到前头,眸光微敛。 谢延示意李财将舒箐带走,可这厢韩逸景的人却拦了去路,韩逸景拍拍谢延的肩膀,一双老鼠般的眸子闪过狡黠的光。 韩逸景嗤笑道:“季楚平,你自生难保还想着护旁人,要不这样,你先听我跟你念念这上头的内容。” 言罢,谢延便见韩逸景拿出了龙纹卷轴。 谢延愣怔。 这龙纹卷轴只可当今圣上使用,见龙纹如见陛下。 可谢延明明记得卷轴藏在寝宫的暗格中,临走前他还将钥匙交给了太后保管,怎的会出现在韩逸景手中? “锦城知县季楚平听旨。” 韩逸景的声音打断了谢延的思绪。 谢延盯着对方眉飞色舞的表情,极其嚣张,可如今大鱼并未上钩,他还不可过早暴露身份。 “季楚平抓陆知久徐复二人有功,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污蔑刺史韩仲琅,有损蜀州刺史声誉,功过相抵。 而季楚平招揽娼妓,贪恋美色,恐有失体面,锦城衙役花天酒地,更是罪加一等,故下任季楚平,再断锦城县衙一月俸禄,以安民心。” 韩逸景昂起头,将龙纹卷轴狠狠地砸在谢延身上,他拍了拍手,然后点了点谢延的肩膀,声音甚是嚣张。 “季楚平,这十日知县,当得可是舒服啊。” “唉,只可惜陛下厌恶娼妓得很,谁叫触了他的逆鳞呢?你啊,就是让人不省心。” 谢延凝睇着韩逸景,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轻笑一声,竟是当着韩逸景的面,将那龙纹卷轴瞬间撕了个稀巴烂。 韩逸景愣怔,随即大吼:“季楚平,你疯了?” “我呢,清醒得很。”谢延的眸底冷得似乎冰窖,他瞟了眼龙纹卷轴上的字迹,嘴角微微拉直。 第28章 那上头的字迹谢延再熟悉不过,是吏部尚书王博仁的字。 谢延的脚缓缓挪到碎卷轴旁,然后慢慢踩上去,卷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让空气显得格外安静。 第31章 谢延像是被气笑般呵了声。 好他个王博仁,先前清理政党时没瞧见他的手笔,原来是将手伸到了远离京都的蜀州。 而瞧这龙纹卷轴的模样绝非有假,谢延猜测要么是王博仁与太后沆瀣一气,要么便是王博仁将卷轴从太后宫中偷了出来。 但管他是哪种情况,这京都官员之中定然出了毛病。 王博仁与徐冠清皆是吏部官员,王博仁也是徐冠清的顶头上司,想来这龙纹卷轴之事,徐冠清应亦有参与。 难怪谢延交给徐冠清的事情迟迟没有起色。 “那吏部侍郎徐冠清,跟韩刺史亦是交好吧?”谢延道。 韩逸景偏偏头:“你还不算傻。” “不过交好算不上,徐冠清跟我爹顶多利益之交,帮着透露些消息罢了。”韩逸景挑眉道。 他在谢延跟前踱步,双手抱于胸前,显得胜券在握:“不过我也看不上徐冠清的消息,全是些没用的。” “喔,如此。”谢延道。 这般听来徐冠清该是没将谢延的真实身份告诉韩家。 看来这趟蜀州来得属实值当,收获颇丰,一个王博仁与蜀州韩家狼狈为奸,一个徐冠清左右逢源。 朝廷上这一个个老奸巨猾的狐狸,谢延早晚要他们全部原形毕露。 但如今先暂且忍忍。 谢延在下一盘大棋。 “行了,季楚平你已经被下任了,如今是我暂代锦城知县一职,没你什么事儿了,滚吧。”韩逸景道。 话音落,谢延的东西便被扔了出来,除去些衣物外便并无其他,稀稀落落掉了一地都是。 舒箐蹲下来帮谢延将衣物收好,她顺手捡了块碎卷轴藏在衣袖中,尔后抱着行李站在谢延身后。 “呦,卿娘倒也忒是心地善良,剩最后一丁点儿时间亦要帮季楚平收拾行李,我看着,真真是心生醋意呢。”韩逸景绕过谢延,慢慢靠近舒箐。 韩逸景笑眯眯的,突然伸手猛地掐住舒箐的双颊,暴戾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冲破舒箐的耳朵。 “他季楚平如今就是只丧家犬,撕了龙纹卷轴,陛下说不定明儿便会要了他的命,你也是个聪明的,巴结谁难道不晓得吗?!” 舒箐感觉自己的脸被捏得发痛,她下意识地去抠韩逸景的手,对方却愈发捏得紧实。 这边谢延见状,猛地出手抓住韩逸景的手腕,他忽地使劲,空气中便传来韩逸景手骨断裂的声音。 只听见韩逸景大叫一声,谢延便将舒箐拉到了身后,他细声道:“没事吧。” 舒箐:“无碍。” “韩逸景就是这般暴躁,咱们同他说不了什么理。” 韩逸景横眉倒竖,这厢还要说什么,这时却听见远处来人叫了一声。 “韩二郎君将他二人交由本官处理即可。” 谢延循声望去,来人正是方才仓皇逃走的徐冠清。 谢延心言:这厮胆儿倒是挺大,竟还敢回来。 徐冠清昂首挺胸地走到谢延和韩逸景中间,他觑了谢延一眼,尔后转头看向韩逸景:“季楚平是打京都来的,如何处理最终还得看京都那头的说法。” “我得带他回京都。” 话一出口,谢延眉头微蹙,似是 想到什么。 倘若徐冠清是王博仁的人,那么他大可以直接告诉韩家谢延的身份,叫韩家在锦城要了谢延的命。 可徐冠清并未这般做,反倒是等谢延下任后出现,让谢延回京都。 整个京都这般迫切叫谢延回去的,除了太后外便无其他。 所以徐冠清是太后的人。 龙纹卷轴是太后拿给徐冠清,从而顺理成章用王博仁的手送去韩家。 好个太后,当真会算计。 见韩逸景没反应,徐冠清又道:“韩二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韩逸景没好气“啧”了一声,他瞪了眼谢延,冷哼道:“没了,那季楚平交给你了,你顺道帮我把卿娘送回莲悦楼。” 徐冠清点点头:“这是自然。” 徐冠清唤了几个衙役将季楚平的行李抬上马车,锦城夜幕已然降临。 此时亦是三更,夜市散场,街道便冷清了去,落叶随旋风卷起,将马车上的铃铛撞得叮铃响。 马车上三人默不作声,舒箐坐在谢延旁边,她抬头瞟了眼徐冠清,开口问道:“徐侍郎可知与韩家勾结是为虎作伥?” “我听苏掌柜讲,您前些天还帮她对付了徐复,您听起来,倒不像是会这般做的人。” 女郎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徐冠清猛地抬起头来,舒箐注意到他往谢延的方向看了一眼。 “倘若我没猜错,徐侍郎和上位者,意在让某人早日回京都吧。” 说到此处,舒箐用余光瞟了眼谢延。 舒箐并没指名所说“某人”的具体身份,她方才在县衙中听得也算七七八八,能猜出个大概。 徐冠清好歹也是个五品侍郎,方才瞧谢延的眼神里除了躲闪外便是恐惧,说着要将季知县带回京都,但季知县已然是个下任的官员,早便成了弃子。 季知县回京都,那不是自取灭亡。 锦城来了大官本就稀奇,更稀奇的是这位大官竟还得亲自带季知县回京都,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舒箐眯了眯眼睛。 她如今很是确定,这季楚平,定然是京都龙椅上的那位—— 新帝谢延。 旁边谢延瞧舒箐神色有变,他竟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卿娘这口中的某人是指谁啊?” “事到如今,季知县还要跟我隐藏身份吗?”舒箐道。 此话一出,谢延虎躯一震,心脏似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惊诧舒箐竟这般聪慧,十日便能看穿他的身份。 这卿娘要是晓得了,那他在锦城隐匿身份行事便会更困难一分。 舒箐瞧着谢延这般紧张的模样,突然心生一计,她红唇微扬,用手指勾了勾谢延的手腕,谢延的耳朵便顿时红了起来。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挑逗的。 “季知县——” 舒箐拖长了尾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您也是京都五品以上的大人吧。” “……” 谢延:卿娘聪明,不过还好是只有一点儿。 谢延很明显地舒了一口气,谢延看向舒箐,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卿娘当真是聪慧,竟瞧得这般仔细,我就是户部尚书吕恭卜。” “对吧,徐侍郎。” 被点到名儿的徐冠清一惊,他正了正身子,连连点头:“对对对,吕尚书不远万里来锦城,隐藏身份抓韩家,卿娘可千万要守住他的真实身份啊。” 舒箐点点头,她笑着帮谢延的行李又给整理顺溜了些,她拍拍谢延的衣袖,柔声道:“那是自然。” 舒箐暂且不直接点明谢延的身份。 她来了兴致,想与这新帝多玩玩。 “我应当朝徐侍郎看齐,毕竟您就算倒戈了,亦没将吕尚书的身份告诉韩家,反倒是竭力带他回京都。” 舒箐继续道:“而且那份龙纹卷轴,是徐侍郎您故意给韩家的吧,两位大人要回京都,只要将龙纹卷轴的碎片呈给陛下,便能直接治韩家伪造圣意的罪。” 舒箐说着便从谢延的包裹中抽出一丝碎片,徐冠清见状愣了片刻,他恍惚道:“你是何时藏的?” “在徐侍郎逃走后。” 舒箐红唇微扬:“与两位大人在一块,奴家亦是要多留些心眼子的。” “……” 徐冠清背脊发凉,心言难怪这小娇娘能将谢延拿捏得死死,这察言观色的心思,当真是无人能及。 思及此,徐冠清用余光瞟了眼谢延,又猛地回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双手紧抠,甚至下意识地缩到马车角落。 此时马车已停在莲悦楼处,徐冠清赶忙掀开帘子,对舒箐道:“卿娘该下车了。” 徐冠清的声音带着略微颤抖的尾调,舒箐晓得徐冠清这是怕她说多,触到谢延的逆鳞,到时候去京都就得被谢延抽筋拔骨。 舒箐没有多嘴的习惯,便下了马车,临走时谢延道:“我去京都处理完事情便回来。” “几日?”舒箐问。 “半个月。”谢延笑道,“到时我便叫苏掌柜做些好菜,我邀请卿娘与我一同用膳。” “好。”舒箐道,“那么卿娘便等着您。” 言罢,随着竹鞭挥下,两匹马抬脚而起,一阵尘土飞扬,马车便驶出百米外,灰尘似是给夜晚的锦华街披了层朦胧的外纱。 马车驶出城外后,谢延叫车夫将车停在官道旁,他凝睇着徐冠清,眼瞧着徐冠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连给谢延磕了好几个头。 “陛下,下官是应了太后的意思,尽早带您回京都,这才与那韩逸景联手的,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所做皆是为您着想呐!” 徐冠清的声音颤抖着,黑夜里眼前人的眼睛愈发冷冽,徐冠清道:“王博仁已猜到您来了蜀州,他要韩仲琅在蜀州杀了您,太后知晓他们的心思,便派我来接您回去。” 第32章 “蜀州凶险,切记不可久留呐。” “……” 谢延眼睛微眯,他弯下腰,缓缓对上徐冠清的双眸,谢延忽地笑了一声,声音冷得出奇。 “听你这般讲,朕的好母后,倒是心疼朕得紧了?” 眼看着徐冠清始终不敢抬头,谢延轻笑道:“现在倒是晓得害怕了。” 谢延将通关文书“啪”地扔到徐冠清身上,眼神发寒。 “晚了。” — 舒箐推门而入,在自己屋中坐下,她将木匣子中的银两数了又数,当最后一张银票落在木匣后,舒箐的嘴角才缓缓勾起一抹笑。 一共八千三百两银。 明儿她便去寻韩二郎,销了那卖身契,她便自由了。 思及此,耳畔传来熟悉的电音—— 【隆南酒楼到账二十两。】 舒箐今儿下午便让李财将陈阿桑送去了隆南酒楼,如今徐复已下狱,徐府被查封,只有隆南酒楼能容得下陈阿桑。 况且那里已修缮完毕,陈阿桑静养时顺便看着倒也不错。 而这隆南酒楼坐落在繁华的街巷,半日便能赚二十两。 真好。 舒箐缓缓躺在床上,她盯着房梁,怀中抱着装着八千两银票的木匣,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 翌日 舒箐睁眼时不过辰时二刻,在她睡眼惺忪之际,房门猛地被踹开。 剧烈的声响让舒箐警铃大作,她将木匣塞到被褥中,翻身披起长袍,抬眼便看见鸨娘恶狠狠地站在门口处。 看来韩逸景接手锦城县衙后,便立马将莲悦楼老鸨放了出来。 “小贱蹄子,你害得我好惨。” 第29章 鸨娘拿着木棍,说着便朝舒箐扑来,她抡起棍棒便朝舒箐扇过去,舒箐立马往后退了一步,鸨娘这才打了个空。 “鸨娘您大清早的火气倒还挺大,好容易出来了,难道不能安分守己些吗?”舒箐冷声道,“仔细又给您抓进去。” 鸨娘似是还想上前,后面的人却一把拦住她,舒箐瞧鸨娘脸上的怒意瞬 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恶心的谄媚。 鸨娘对后面人赔笑道:“奴家晓得卿娘打不得,方才仅是教她规矩罢了,各位爷,你们可以将她带走给韩二郎了。” “给韩逸景?”舒箐警铃大作。 “那是,昨儿我已将你卖给了韩二郎当妾室,如今卿娘你攀上了这富家子弟,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呢。” 鸨娘笑得花枝乱颤,可舒箐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 韩二郎早就想要她进府,以前迫于京城暗线的压力才迟迟不动手,可昨儿韩家弄走了从京都调来的知县谢延,他们便自觉得不用再害怕京都了,便愈发嚣张跋扈。 在锦城,只要青楼女郎的卖身契入了县衙,有明确的承认,那么不管是卖身契放在谁手里,只要攒够了钱,那便都可以赎身。 舒箐上回赎身在鸨娘这里吃了亏,这回怎么还可能让鸨娘钻空子? 舒箐余光落在自己的被褥上,缓缓走过去。 “行了,我给卿娘梳洗一番,便给韩二郎送去。” 舒箐见鸨娘扭着腰走过来,突然抱起木匣,卯足了劲儿便直接撞到鸨娘身上。 随着一声惊呼,后面人都去扶鸨娘,舒箐看准时机,提起裙子便冲到门口。 像是意识到舒箐要逃,鸨娘挣扎着大叫:“快把这个贱蹄子抓住。” 此时舒箐已逃到楼梯处,她紧紧抱着木匣子,光着的脚板直接跨过围栏,沿着狭窄的房梁走去,稳稳落在大厅中央的高台处。 高台年久失修,站上去摇摇晃晃,似乎只要多走一步,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但这里是莲悦楼中视野最佳之地,楼中任何地方都能瞧见。 “卿三娘,你发什么疯,不要命了?!” 鸨娘跌跌撞撞跑到窗边,楼道木板的嘎吱声传遍整个莲悦楼,巨大的声响让莲悦楼中所有姑娘和主顾都纷纷探出头来。 舒箐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见。 这么多年没一个女郎能成功赎身,而她舒箐,偏要做第一个。 舒箐垂眸觑了眼鸨娘,她并没有回答鸨娘,只是问道:“韩逸景在哪儿?” 只要找到韩逸景,拿着卖身契将赎金交给他,舒箐便自由了。 这厢鸨娘好容易爬到房梁处,剧烈的晃动吓得她脸色发白,又赶紧退下来,鸨娘跑到楼下大厅中,正巧遇到韩逸景。 “韩二郎,这……” “不必多说,我倒是没想到卿娘这般有趣儿,还跟我闹呢。” 舒箐将楼下的场景尽收眼底,她瞧着韩逸景张开双手。 这意思是要她跳下去呢。 舒箐低头凝视韩逸景,柔声道:“韩二郎,听鸨娘说,你买了我,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 许是舒箐从未在韩逸景面前这般温柔,韩逸景登时面红耳赤,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嘿嘿一声,露出猥琐的笑容。 韩逸景答道:“对呢卿娘,我会让你做我的妾室,往后好吃好喝我都给你伺候着,但我也要你为我生子,为我跳舞,解决我的需要,你生得这般美貌,我忒是欢喜你,所以只想将你藏在府邸。” “一日,一日我给你十两银子,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 沉默良久,舒箐忽地笑出了声,她坐在高台上,雪白轻纱浮动,宛如一尊圣洁仙神,长睫微抬之际,舒箐唇瓣轻启—— “想得倒美。” 舒箐翻身而起,她道:“人生来皆有自己的价值,我凭什么要为你做事,你凭要什么主宰我的人生?” “我们说生得漂亮便要沦落男子的掌中玩物,成为你们事业路上的助力棋子,我们没有男的便活不了,男人大发善心才能给我们一个家,美名说是在家中宠着,实则就是只笼中雀罢了。” “年轻时瞧你肤白貌美,愿意多去瞧一眼,多去疼爱几分,待到年老体衰之时,还不是将人一脚踹开。” 舒箐轻笑道:“韩逸景,你一直说你喜欢我,但你不断打压我,羞辱我,妄图占有我,这就是你的喜欢?” “你的喜欢未免太可怕了些,恕卿娘担当不起。” 舒箐抬脚翻过栏杆,此时楼中似乎能听见钢针掉落的声音,舒箐光脚慢慢走下楼梯,瀑布般的长发随风飘扬。 她站在韩逸景跟前,将木匣打开,雪白的手缓缓拿起那沓银票。 舒箐盯着韩逸景的眼睛,歪着头笑了笑。 舒箐的双眸弯成了月牙状,可里面却透着刺骨的寒气。 /:. 在两人对峙之时,舒箐眸光微沉,紧接着,便将那沓银票狠狠甩到了韩逸景脸上。 随着清脆的啪嗒声,韩逸景的脸登时红肿起来。 舒箐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卖身契”三个大字,有效县衙章皆在。 韩逸景登时瞳孔骤缩,也管不得脸上的疼痛,错愕道:“怎么会,我明明已经——” “已经扔掉了对不对?” 舒箐打断韩逸景,但是看着眼前人那张煞白的脸,舒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舒箐道:“我也很疑惑呢,怎么这东西就塞到我的衣物里了呢?” “现在刚好我攒了八千两,这卖身契我也能还清了,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也没法儿造假对吗?” 舒箐偏头看着韩逸景,对方已经气得面目狰狞,舒箐只是单手托着腮,觉得这场景简直赏心悦目。 胎穿以来她在莲悦楼受尽羞辱,韩逸景来了之后日子便过得愈发困苦,在次次言语羞辱和殴打中,舒箐发誓,一定要取得自由身,要韩逸景付出代价。 “行了韩二郎,奴家现如今是自由身,不能被你买走了喔,我们缘分太浅,是注定走不到一路咯。” 说完舒箐便回房间拿起自己的包裹,她穿过人流,走到大门口处,韩逸景站在她跟前。 韩逸景肿着半边脸,眼神阴鸷,双手握拳,他咬牙切齿道:“季楚平在任期间私自窃取县衙文书,帮你偷卖身契,罪加一等,我会将此事上告京都。” 舒箐长睫轻抬,她捂住嘴咯咯笑起来:“我有说我的卖身契是季知县给我的吗?” “那你怎么——” “关你屁事。” 舒箐打断韩逸景的话,径直走了出来。 她最看不惯韩家嚣张跋扈的样子,这回能够成功赎身,不仅是因为她赚够了钱,最重要是那回季楚平把锦城女郎的卖身契都入了县衙。 这般便由不得青楼胡乱加价,断了女子的自由之路。 这卖身契是昨儿舒箐收拾衣物时瞧见的。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谢延猜到她后续的打算,故意塞到她衣物中的。 此番舒箐能够光明正大地从莲悦楼中以自由身出去,亦想让楼中女郎和那些主顾们瞧瞧,禁锢之身的女子照样能从地狱走出来。 第33章 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中,她一定要走,走到灯火通明。 — 舒箐离开莲悦楼后,便易容后回到小食堂,此刻已是傍晚。 锦华街点了灯,傍晚尚有些光亮在,灯的亮光便看得没夜晚那般真切,仅是些灯油味散在空气中,和满街食物的香气慢慢融合。 东荣夜市正是刚开的时候,舒箐把食材张罗好,这厢李财便在外头吆喝。 锅中烧的开水咕噜咕噜的,氤氲的白气弥散开来,有些迷住舒箐的眼睛,抓一把泡好的红薯粉条进去,水温凉了些,这才看得清眼前。 “苏掌柜——” 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舒箐揉揉眼睛,才看清楚来人是胡梓聂。 胡梓聂把食盒“咯噔”一声放在木桌上,从舒箐身后探出头来,她的眸光落在舒箐锅中,眼睛登时放光。 “苏掌柜在做酸辣粉吗,看来我今儿是来对了,这第一碗可否给我尝尝呢?” 舒箐觑了胡梓聂一眼:“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区区一碗酸辣粉吧,少跟我贫嘴,有话就说。” 说着又看向食盒,调笑道:“食盒里的糕点也是来收买我的吧。” “苏掌柜当真聪慧得很,真真是容不得我寒暄几句。” 胡梓聂嘟起嘴,她踱步到长木凳前坐下,拿起筷子戳了戳手,似是有些难为情: “是这样的苏掌柜,我家小老头最近害了风湿走不动路,可还得去京都那头的铺子整顿整顿, 我对铺子这事儿属实一窍不通,这不是想着你擅长吗,就来请你帮帮 忙。” 舒箐从膳房里端了碗酸辣粉放在胡梓聂面前,葱香和辣香被热油激发出来,飘飘然竟叫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先吃。”舒箐道。 舒箐虽觉着胡梓聂神色有些不对劲,但也并未多想,她将碗筷递给胡梓聂。 “家中若有事,你尽管跟我说就行,莫要自个儿受着。” 锦城湿气重,城中老人常会染着风湿病,每逢雨季便疼得紧,睡也睡不着,胡梓聂的爹便是如此。 第30章 舒箐记得先前小食堂刚开时,胡爹还常来帮衬张罗,如今已过了五六年,这老人的身子骨愈发不得劲儿了。 “那我明日便动身去京都,有任何需要跟我说。” 此话一出,胡梓聂的手顿住,她缓缓抬头,吸了吸鼻子。 “你一着急就不按时吃饭,这臭毛病该改改了,刚刚我听见你肚子叫了。”舒箐笑道。 “那明明是我被你香的!” 胡梓聂别过头去,可鼻尖不断钻进酸辣的味道,她能感觉自己的胃在叫唤,似是催促她赶紧吃。 酸辣粉上面扫满了葱花,不仅如此,用辣椒油炼出的肉糜亦堆在了中间。 胡梓聂拿起筷子搅和搅和,肉糜便落到了汤里,肉里红油缓缓渗入汤中,一筷子夹起来,粉条便包裹了葱碎和肉糜。 汤汁顺着粉条“滴答滴答”地掉在碗中,胡梓聂“吸溜”一口,粉条便进入了口中,滚烫的粉和酸香爽辣的肉糜在与舌尖接触的瞬间,香气刺激味蕾。 “好吃!”胡梓聂又夹了一筷子。 粉条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竹筷上,红油将粉条染成了红玛瑙的颜色,葱花点缀,像极了翡翠。 胡梓聂把这一大筷子送入口中。 木薯粉条爽滑有嚼劲,与牙齿相撞的时候便像是嚼了冬瓜糖般,但并不粘牙,反倒是将汤汁的味道更加深入到口中,混着酸辣,一块将味蕾俘获。 “苏掌柜,我还要加个煎蛋!” “马上来。” 舒箐把煎蛋做好放在胡梓聂碗中,两面金黄的煎蛋登时浸入红汤之中,蛋黄上面是薄薄的一层蛋白,拿筷子“吧唧”一声戳个洞,湿润的蛋黄便流了出来。 舒箐晓得胡梓聂最爱溏心蛋。 “哇,苏掌柜,在你这里我真的吃得好巴适。” 说着胡梓聂就把煎蛋喂到了嘴里,这似乎还不够,她又夹了酸辣粉一块送入口中,鸡蛋和酸辣粉混在一起,辣味被冲淡些许,溏心蛋并没有任何腥臭,反倒是多了股淡淡的清香。 转眼间酸辣粉已经吃完一大半,可胡梓聂猛地瞧见桌上还有脆豌豆,她二话不说直接挖了一大勺到碗中,脆豌豆如雨点般落入汤中,裹满了酸汤。 再舀起来吃进嘴里,豌豆与牙齿相互碰撞,脆生生的“咔嚓”声牵动着味觉,豆子的油香便溢了出来,辣味拉扯着豆香,两者交相辉映。 胡梓聂觉得,没有脆豌豆的酸辣粉都是不完美的。 半晌过去,胡梓聂竟是连汤都喝了个精光,她这些天忧心胡爹的病,好几天都没吃这么舒服了。 “苏掌柜,这是我给你拿的米花糖。”胡梓聂将食盒递给舒箐,“这回麻烦你了。” “忒是客气了。” 舒箐将碗拿到膳房去,正想着送胡梓聂出去,这时听见李财的喊声。 舒箐走出门去,便见李财倒在地上,浑身都被踹的脚印。 舒箐心里咯噔一声,推开人群便将李财扶起来。 “没事儿吧。”舒箐道。 “掌柜的,他们是衙门的人,要拆掉小食堂。”李财咳了几声。 说话的同时,舒箐的注意到为首人的令牌,正是县衙令,可舒箐在县衙好歹呆了十日,这些人她竟一个不认识。 想来是韩逸景把衙役重新换了一批。 “韩逸景的脸挺大的,无缘无故把自己的疯狗放出来在我这里咬人,锦城哪条律法允许你们无故拆我铺子的?”舒箐把李财拉到身后,“还不快滚。” “滚?” 为首的人嗤笑,他非但没走,反而是挑衅般上前一步,口气甚是嚣张:“你不过一介女商贩,胆敢这般对我们当差的讲话,脾气这般差劲,怪不得没有男人要你。” 为首的人推了把舒箐,呵斥道:“给我让开,扰乱公务我就直接把你抓进牢里去。” “明明是你们欺负人在先!”胡梓聂在旁边怒道,“衙役蓄意滋事,锦城是不允许的。” “锦城不允许我们韩二郎允许不就行了。”为首人挥挥手,“今儿我就要把这铺子拆了。” “来人。” 舒箐跟前登时被围得水泄不通,眼看着这些陌生的衙役就要逼近小食堂。 舒箐心下一沉,二话没说走近屋里去,她操起扫帚,抡起就拍到前面人的脑袋上。 这一拍下了十足的狠劲,那人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双眸赤红,恶狠狠地瞪着舒箐。 “……臭娘们儿。” 突然,这人像是暴起的野兽,他猛地从腰间抽出利剑,竟是直直对着舒箐刺了过去。 “去死吧。” 当—— 金属相撞的声音传入舒箐的耳中,她睁开眼睛,眼前竟然挡了好几个同样的衙役。 定睛看时,这些皆是之前谢延带着的人。 “苏掌柜,你没事儿吧。” 说话的人是经常跟着谢延办事的县尉尹霆。 “我们在旁边街道处巡逻,听到这边有响动便过来瞅瞅,还好来的快。”尹霆瞪着眼前的人,“还不带着你的人滚。” “尹县尉你倒是跟季知县一般,偏是要护着这姓苏的,我们韩二郎心善,才特准你呆在县衙,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尹霆的剑并没有放下,反而是更进了一寸,他带的人都挡在小食堂前面,没有任何要退后的意思:“苏掌柜并未犯事,衙役欺压百姓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损坏的事锦城的名声。” “锦城管我何事?我等按韩二郎说的办事就成。” 言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舒箐的耳中—— “对啊,现在整个锦城都得按我说的做事。” 舒箐听得清楚,这正是韩逸景的声音。 抬头看时,只见韩逸景缓缓从人群里走出来,舒箐注意到韩逸景的眸光在她身上移动,最终落在尹霆身上。 韩逸景看着尹霆道:“是我让拆的小食堂,你敢忤逆我吗?” “我一早便听闻季楚平颇是欢喜小食堂的吃食,可我不怎么喜欢呢,我这个人,对于不喜欢的,就想毁掉。” 韩逸景眼底阴沉,他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对舒箐和谢延的恨意,声音显得极其压抑。 韩逸景举起锦城知县令牌,对着衙役道:“给我拆了小食堂。” 话音落下,乌压压的人便绕过舒箐和尹霆冲进小食堂。 “住手。”尹霆抽出剑便要上前干仗。 韩二郎一脚踹在尹霆手上,尹霆的长剑登时飞出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碍事的玩意儿。” 韩二郎指着尹霆的鼻子道:“从今儿开始,你和你那些追随季楚平的弟兄就给我滚出县衙,而我要做的事,你一件也拦不住我。” 尹霆挣扎着,似乎还想要跟韩逸景拼命,这时却感觉有人按住他的手腕,垂眸看时,才发现是舒箐。 “没关系,让他们砸吧。”舒箐淡淡道。 第34章 说话的同时,韩逸景的人拿着棍棒敲烂木桌,把舒箐的锅铲全部扔到大街上,新鲜的蔬菜散落一地,碗筷碎裂的声音如同雷声般刺耳。 一瞬间,小食堂便被砸了稀烂。 一小个店面灰尘四起,墙面破了洞,屋瓦也碎在 了街边。 舒箐默默地盯着他们,直到所有人停手。 良久,舒箐才开口。 “韩逸景,你满意了?”舒箐冷声道。 “当然。”韩逸景狞笑一声,他心情极好地嚼着槟榔,“主要是本大爷失去了卿娘,这才突发奇想来砸苏掌柜你的店的,苏掌柜你要怪的话,就怪莲悦楼的卿三娘喔。” 旁边的胡梓聂气得发抖,舒箐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舒箐道:“韩二郎早便想拆了我的小食堂,如今更是因为季知县下任,你便有了可乘之机来铲除我这个竞争对手罢了,做甚将卿三娘牵扯进来。” “我听闻卿三娘不过是自个儿赚钱赎到自由身罢了,也不知韩二郎您怎的这般小肚鸡肠,偏是要给人家四处树敌。” “忒是卑鄙无耻呢。”舒箐拍拍手,一脸平静,“不过我如今也不需要小食堂来赚钱了。” 听到这话,韩逸景心里一喜,这些年舒箐在北乾兴巷基本是垄断地位,他的韩家产业压根发展不起来。 倘若舒箐真能放弃小食堂,那韩家铺子肯定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韩逸景笑得合不拢嘴,他摇头晃脑地走到舒箐跟前,目光扫视了舒箐全身,又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被砸了的小食堂。 “你要是不做生意就早说嘛,看看,闹了这么个笑话,我还不小心砸了苏掌柜您的小食堂了。” “……” 呵。 舒箐轻笑。 去他妈的不小心。 这话是道歉,但言语中充满了讽刺,摆明了就是挑衅。 舒箐精明着,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只见她抬抬眸子,目光与韩逸景撞上。 “没关系韩二郎。”舒箐柔柔地笑起来。 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碎碗,如同弱柳扶风,竟叫人心生怜悯。 韩逸景心头一颤,心想着这苏掌柜生得也貌美,倘若此番他去给她点温暖,说不准还能拿下这俏娇娥。 韩逸景刚挪动一步,这厢他的耳畔却传来舒箐咯咯的笑声。 “毕竟您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因为那边抢韩家铺子生意的——” 舒箐将手抬起来,顺着纤细的手指看去,正是隆南酒楼的方向。 “是我的分店。” 第31章 话音落,韩逸景登时愣在原地,他紧紧盯着舒箐,可舒箐没搭理他,只是转过身对尹霆道: “季知县回来之前,你们就在我的店里打工,县衙里面给你们的俸禄我出双倍。” 言罢,舒箐又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她如今是自由身,赚的钱比以往多得多,她有资本说出这样的话。 若能有尹霆帮着看隆南酒楼,防止韩逸景闹事,那么舒箐就可以放心去京都一趟。 京都那繁华圣地,舒箐早就想去看看了。 “如何?”舒箐问道。 尹霆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互相示意点点头,随即取下自己的腰牌,对着韩逸景狠狠地扔过去。 腰牌将韩逸景的脸划出血痕,韩逸景吃痛,大喝一声:“你们反了?!” “我们不愿追随狼心狗肺的东西,这官不做也罢。” 尹霆站在舒箐跟前,双手抱拳,毕恭毕敬道:“日后我等甘愿听苏掌柜差遣。” “好。” 舒箐笑着点点头,她朝李财摆摆手,示意让李财将小食堂的账本带走,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往隆南酒楼走去。 韩逸景呆呆地坐在地上,心言完了。 那隆南酒楼的片区是韩家食铺最集中的地方,北乾兴巷区区一个小食堂就让他亏空了好多。 现在好了,这么一闹,人搬去了隆南酒楼。 韩逸景根本不敢想隆南酒楼会抢走他多少生意。 该死的。 “该死的韩逸景!” 一个臭鸡蛋落在了韩逸景头上,他猛地抬起头,可迎接他的是更多烂菜梗和臭鸡蛋。 北乾兴巷的百姓全在咒骂韩逸景。 大伙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他们心里都清楚,韩家一家独大,欺压百姓,再这么下去,锦城人不可能有安宁之日。 叽叽喳喳的声音韩逸景也听不清楚,如今身边亦没有可用之人。 韩逸景只能抱住头,狼狈地往前跑,最终顶着浑身的酸臭,消失在夜幕中。 — 隆南酒楼比莲悦楼都大好几倍,舒箐给尹霆等人安排好房间,便去了陈阿桑那处。 陈阿桑的孩子交给了徐府李萍阮抚养,如今陈阿桑已离开了徐府,那么便与那孩子无关了。 这几天舒箐看陈阿桑的气色明显转好,隆南酒楼的菜品她也打理得不错,倒也有个掌柜的模样。 “苏掌柜,卿娘她……如何了?”陈阿桑道。 “已经离开锦城了。” 舒箐在旁边打包行李,胡梓聂给她约了明儿一大早的马车。 舒箐转头觑了眼陈阿桑,手里的动作渐渐放缓:“卿娘临走前将你托付于我,并非是她不愿与你想见,实在是韩逸景抓得太紧,她没法见你。” 舒箐如今并未站稳脚跟,这世道对青楼女郎极其不公。 在摸清楚宏朝对青楼女郎经营商铺的态度之前,舒箐会尽量对身边人隐瞒身份。 况且从谢延走后,系统一直没向舒箐派发任务。 舒箐心中总觉着谢延与系统之前存在着隐藏关系。 这会儿陈阿桑的头缓缓垂下,纤细的手指摩挲着头上的玉簪,将其抽出。 陈阿桑起身,将玉簪交到舒箐手上:“我身无分文,唯独这只簪子值得几个钱,倘若苏掌柜能见到卿娘,请务必代我交付于她。” 似乎觉察到舒箐要拒绝,陈阿桑似是发狠了,坚定道:“苏掌柜算是我的雇主,我本无权求您,我可以在隆南酒楼做工到死,只愿偿还您的恩情。” “……” 姑娘潋滟的桃花眸似乎含了水,似乎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但却少了分娇柔,多了些坚毅。 舒箐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行,我答应你。” 舒箐收下玉簪,陈阿桑紧抿的唇瓣才舒缓过来,而陈阿桑的药还没喝,舒箐便领着陈阿桑去了膳房。 推门看时,正对上米缸前的李财和尹霆。 舀米的木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剧烈的声音打破了夜里的安静,李财二人像是受惊的猫,登时站得笔直。 舒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俩干嘛呢?” 话音落,李财慌忙地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支支吾吾半天,脸涨得通红,跟个番茄一样。 李财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才细声道:“掌柜的,县衙没给发工钱,我们现在——” 似是觉着有些难为情,李财敲了敲旁边的尹霆,见对方不搭理自己,李财只得挠挠头,尴尬道: “现在想煮些饭垫垫肚子。” “喔,如此。”舒箐道,“所以就胆大了,没有知会我一声,就来偷米?” “……” 夜里安静,隆南酒楼中空旷得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舒箐看到两人埋头的模样,转身走到灶台旁。 李财疑惑道:“掌柜的你要做什么?” “给你们做吃食啊。” 舒箐拿出锅铲放在灶台旁,她看向李财,严肃道:“从今以后,我抓住一次,扣一次工钱。” “好了,先去给桑娘煎药吧,剩下的我来。” 舒箐将三人带到最近的圆桌坐下,便转身去了膳房,期间尹霆对煎药的李财附耳道:“苏掌柜扣工钱一般扣多少啊?” 李财抬起头,手里煎药的动作却没停,他将药倒到碗中端给陈阿桑,尔后对尹霆竖起根食指。 “一两银?”尹霆难以置信道。 “不。” 李财摇摇头,他觑了眼膳房里的舒箐,对尹霆小声道:“是一个铜板。” 此话一出,尹霆低呼一声,连带着旁边的陈阿桑也吓了一跳。 陈阿桑柔声道:“苏掌柜人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原来是小惩大诫。” 三人一言两语之间,膳房里炒菜的香气缓缓飘出来,清香与酱香像是牵住人鼻子的手,待反应过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当尹霆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时,登时懵了去,他先前只以为苏 掌柜将就做些吃食罢了,却不曾想竟这般丰盛。 酸豇豆炒肉,宫爆鸡丁,搭配荷香土豆,酸辣香尽数飘入鼻腔。 倘若这些菜味道大,舒箐还做了糖醋莲花白和番茄蛋花汤用以解腻。 周遭顿时香气四溢,还没等舒箐说话,李财便将四人的碗筷拿好,瓷碗中满当当地盛好了白米饭。 第35章 而此刻舒箐还在收拾灶台,桌上三人却早已望眼欲穿,手里拿着筷子左顾右盼,李财是不是还偷吃几片莲花白。 酸甜清脆,正是下饭的好菜品! “掌柜的,待会儿膳房我和尹县尉来收拾,你且先过来同我们一块用膳吧。” 李财拿着筷子敲桌,目光却紧紧盯着宫爆鸡丁里最大的那块肉,口水差点都要流下来。 “掌柜的!”李财又叫了一声。 “行行行,来了。” 舒箐擦了擦手坐在陈阿桑旁边,她拿起筷子的瞬间,只感觉眼前一阵风,再抬头看时,那盘宫爆鸡丁的肉已经没了。 舒箐:“???” 舒箐和陈阿桑面面相觑,有些无奈,却又抑制不住笑意,便只得佯嗔道:“我这个做掌柜的都没吃到肉呢。” “掌柜的您说过,饭桌上不分甚么高低贵贱,谁先抢到是谁的。”李财嘴里包得满当当的,说话有些模糊不清。 “哎呦尹县尉,您别把我的荷香土豆吃光了啊。” 李财往日安分,但只要一上饭桌,便不惮任何人。 这不,舒箐明显看到李财把狠起一勺,舀走了尹霆碗里的荷香土豆。 “喂,你胆子肥了?”尹霆道。 “好吃好吃。”李财没搭理他。 这边李财和尹霆抢着吃,那头陈阿桑亦是吃得满嘴,舒箐晓得她最喜酸,便在番茄蛋花汤里加了酸萝卜片,恰好合她的胃口。 “苏掌柜,你也吃。”陈阿桑道。 舒箐舀了好几勺酸豇豆炒肉到米饭里,将豇豆与米饭粒搅拌均匀,青黄的豇豆在雪白的大米间显得格外清楚。 酸豇豆的汤汁裹满了每一粒米饭,肉糜混在其中,一口下去,脆生生的豇豆便在口中爆浆出来,肉沫与牙齿接触的瞬间,鲜香便溢了出来。 此时再喝一口旁边的番茄鸡蛋汤,热和的汤水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中,胃里像是阳光照射般温暖,嘴里残存的淡淡番茄清香,更是将食欲拉到了极致。 荷香土豆中的土豆是入油炸过的,外酥里软,入口绵密。 醋香与荷香交相辉映,料汁裹满了土豆,用筷子夹起一块,汁水便顺着土豆“嘀嗒嘀嗒”掉个不停。 油腻的吃多了,便再搭点莲花白,清脆香甜的味道瞬间将肉的味道卷走,就像是清风般,给嘴里留下了蔬菜的清香。 好多锦城百姓家的小饭桌便是如此,一荤一素加碗汤,便是一日里最惬意安逸的时候。 “阿财兄弟,能帮我打碗番茄蛋花汤吗?” 舒箐被陈阿桑的声音吸引过去,她好难得见陈阿桑吃得这般安心的模样。 女郎的脸颊红扑扑的,那双桃花眸弯成了月牙状,樱桃般的唇瓣沾了些油,没有从前半分苍白的样子。 似是并没有被徐复折磨过。 而再看李财和尹霆,两人争着帮陈阿桑舀汤,笑容挂在脸上,就像是九月的暖阳。 一切似乎都在饭菜香中微微酝酿,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传入舒箐耳中,竟显得尤为安宁。 回响在莲悦楼被折磨的那十几年,眼前这一幕她竟想了这么多年。 【系统提醒宿主完成隐藏任务,做一桌隆南小饭桌餐食,系统奖励一百两银。】 舒箐突然听到熟悉的电音,可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即这电音继续道: 【系统检测到宿主将离开锦城地图区域,故而系统将关闭一个月,若宿主一个月内未返回锦城,其账户余额将清零。】 第32章 【现在开始倒计时,距离宿主账户清零还剩三十天。】 电音落,舒箐“唰”地站起身来,她顾不得碗筷,提起行李,拿上盘缠便往店外走。 “掌柜的,走那么急做甚,不是还有些时辰吗?”李财大声道。 “要命的事儿,来不及了。” 舒箐的步子却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快,直至看见胡梓聂约的马车。 舒箐哪里敢慢啊,去京都的路程就得耽搁十来天,她不抓紧些,系统里存的钱就一分不剩了。 只听见挥鞭的清脆声,马车便扬长而去,尘土在隆南街上飘散,车轱辘声渐行渐远。 — 锦城快马加鞭到京都至少得要五日时间,也亏得车夫赶车娴熟,才正巧能在第五日赶到。 而舒箐亦是晓得这京都不同于锦城,进京还得需要通关文书这类的手续,她便向胡梓聂要了来。 刚到京都,舒箐便前去胡记糕点铺,京都以朝庆门为中轴线,东面繁华富裕,多是迎宾大酒楼,而西面则是各外籍商户。 以东西两面商圈扩散出去,才能见到住人的小巷口,而这四方狭窄的破落户,在京都至少得都要三千两银。 说是富贵,可舒箐觉着只是富人多,房价贵罢了。 这般想着便到了胡记糕点铺,可舒箐还没进门,便见糕点铺中的老板被轰了出来。 听胡梓聂说,这老板是胡家住在京都的亲戚,胡广华。 “哎呦各位官爷,我家糕点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食材都是快马加鞭送来京都的,哪有甚么问题啊?” 话音落,店内便走出几个官兵,紧接着身后便是一位身着华服锦缎的面纱女郎君。 这女郎君柳叶眉稍弯,那双杏眸微微上扬,倒有种目中无人之感,轻纱粉黛大长袍,璎珞流苏金步摇。 雍容华贵。 “本公主前些日子吃了你家糕点便浑身不舒服,今儿脸上更是生了红疹子,只得面纱示人,今儿倘若不抓你到牢里去,难解本公主心头之恨!” 谢韵走上前去,提起手便甩给胡广华几巴掌。 看着眼前情形,舒箐想起先前坊间的说辞。 宏元国太后膝下仅有两子,一个是当朝新帝谢延,而另一个则是谢延的长姊,宏元国的长公主谢韵。 传闻这谢韵刁蛮任性,却颇爱糕点膳食,宫中御厨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而她却老要逃出宫到西市来吃。 想到此处,舒箐正想上前,可眼前忽地抡过一道虚影,那官兵的木头棍子便硬生生地敲在了胡广华身上。 剧烈的敲击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只听见胡广华凄厉地叫了声,脑袋一歪,便立时晕死过去。 “给我泼醒他。”谢韵道。 话音落,旁边的官兵便从店里舀了桶冰水,“哗啦”一声便浇在了胡广华头上。 “公主殿下饶命啊。” 胡广华跪在谢韵脚边,水珠顺着他两边的小胡须便落到地上,他一个劲儿地磕头,可谢韵却丝毫没有任何动容。 面纱之下的唇角拉得平直,眼底只剩厌恶和唾弃。 旁边的官兵似是还要上前仗打胡广华,这边舒箐一个箭步走到谢韵跟前,问道:“公主殿下且慢,咱们好好谈谈?”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胡广华狼狈地爬起来,立马弯下腰站在舒箐身后,舒箐礼貌道:“我是从锦城来,这回来接手胡记糕点铺的,公主您请看。” 舒箐将胡记糕点铺的总店文书打开,摊在谢韵面前。 可刚打开的一瞬间,舒箐听见对面一声冷笑,随即那总店文书“啪嗒”一声便掉到了地上。 “别给本公主看这劳什子的,这胡广华害了本公主的脸,必须抓进牢里去,正巧你这胡记糕点铺的总管来了,我便同你说说——” 舒箐感觉谢韵慢慢朝她靠近,那脂粉味熏得舒箐有些睁不开眼睛,对峙半晌,才听见谢韵细声道: “周围有人,同我演演。” “……” 可舒箐还没反应过来,这厢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抬起,掌风过去,竟然是结结实实给谢韵甩了一巴掌。 舒箐:“???” 谢 韵大叫道:“好个乡野丫头,竟然敢打本公主,官兵,把这两人都给我抓进牢里去。” 此话一出,由不得挣扎,舒箐便被人套上麻袋,五花大绑架去了大牢。 舒箐不晓得过了多久,只觉得的一路颠簸之后,周遭的空气并不是大牢那般阴湿,忒是奇怪。 舒箐努力地抖动头上的麻袋,这时眼前似乎来了个人,将她头上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摘下。 摘掉麻袋的那一瞬间,舒箐眼前便映出了熟悉的那张脸。 “苏掌柜,别来无恙啊。” 眼前人手拿折扇,银冠束发,一袭云纹长袍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眉眼含笑,腰间挂着如雪般的白玉环。 舒箐盯着眼前人,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慢慢冷下来。 怪不得胡梓聂进京手续办得这般快,锦城马夫亦没有那般高超技艺可以五天到达京都,而谢韵见她的眼神并不陌生。 原来整顿胡记糕点铺是假,谢延把她骗进京都才是真。 合着胡梓聂这群人全骗她舒箐来了? 舒箐像是气笑了般,她将身上的绳子剪断,狠狠地扔到谢延脚边,抬头盯着谢延道:“季知县若要我来京都做客,大可不必用此手段来戏弄我。” 第36章 “抱歉苏掌柜,我遇到了麻烦事儿,只得劳烦你来。”谢延垂眉,“这过往的车费和吃食我全给你结算了,你在京都呆几日,我便按每日两百两给你结算工钱,你看如何?” 舒箐登时眼睛放光。 五日那就是一千两,小食堂都得赚半个月呢。 谢延果真是财神爷! “成。”舒箐答道。 给钱不赚就是冤大头。 舒箐姑且原谅谢延一次,她也不至于跟钱过不去。 “那便请季知县跟我说道说道,是何棘手事儿呢?”舒箐心平气和道。 这厢谢延给舒箐倒了杯茶,然后从手里拿了份书信出来,只见谢延修长的指腹落在书信的落款处,眼底渐渐泛起冷色。 那上面写的正是吏部尚书王博仁的名字。 “这是王博仁写给韩仲琅的密信,被我给拦截了下来,龙纹卷轴残片还在刑部接受审查,一时半会儿还不可当做证据。” 谢延道:“此番寻苏掌柜来,是王博仁明儿选拔芙蓉宴会的民间庖膳师傅,倘若苏掌柜能去——” “就说给多少银子。”舒箐打断谢延的话。 这谢延说话忒是委婉,但往往开出的条件舒箐都无法拒绝,这厢她便索性直接了当,也免得听谢延像个唐僧般念叨不停。 她在京都停留的时间是秒秒宝贵的。 “选上便是一千五百两。” “?!” 舒箐纳罕,怎的进入京都后,这银子都是按千两赚的? 现在想来宏元国京都当真是富得流油,她的目光忒是短浅了些。 难怪系统要给她限制,怕不是担心舒箐在京都呆久了,便直接富甲天下了吧。 “那可必须去呢。” 舒箐托腮看着谢延,莞尔道:“季知县……哦不,现在该叫吕尚书了。” 舒箐拖腔带调的声音似是勾人心魄般,谢延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姑娘红唇微扬,含笑的眼神勾得他竟有片刻失神。 如同罂粟般的声音缓缓传入谢延耳中。 “不知何时吕尚书和长公主殿下有了联系呢?” “我可听闻宫中与长公主殿下交好的,除去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便是当今圣上了。” 话音落,谢延摇折扇的手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可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他盯着舒箐的眸子,笑了几声。 谢延缓缓向前,他偏了偏头,问道:“听苏掌柜这意思,是觉着我是陛下吗?” 可不是嘛。 舒箐心言。 眼前谢延似笑非笑,可舒箐对上他的眼睛,喉咙里却发出呜呜的声音,舒箐清楚地知道,这是憋笑导致的。 谢延在她面前马甲换了一个又一个,还真把她舒箐当大傻子骗呢。 “好啦吕尚书,是我瞎猜的,您可莫要放在心上,如今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客栈歇息。” 舒箐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她站起身来,刚走到门外,这时门旁突然发出“嘎吱”的声音。 舒箐转头一看,便见一锦缎华服的女郎蹲坐在那儿处,头顶还戴着个格格不入的草帽。 此人正是长公主谢韵。 “……” 舒箐与谢韵双目相对,谢韵双颊绯红,她像是掩饰尴尬,便捂嘴笑了起来,然后对屋中的谢延道:“恭卜,我饿了,你何时叫御膳房的师傅给我做饭啊?” 谢延走到舒箐跟前,他看看舒箐,又看看谢韵。 从谢延狡诈的眼睛里,舒箐便猜到他的想法了。 哪知等不到舒箐拒绝,谢延便伸出三个手指。 “三百两。” “好嘞,我这便去给长公主殿下和吕尚书做吃食。” 舒箐有时候真恨自己没骨气,总是会被金钱奴役,可是谢延他真的给得太多了。 舒箐已经盘算好了,待她在京都赚多了钱,便到处去开分店,赚更多的钱。 此生唯有钱财和美食不可辜负。 思及此,舒箐提起裙子便跟着谢延去膳房,尚书府比锦城的县衙大了好几倍,舒箐手都有些酸了,竟还未走到膳房。 京都便是如此,官级越高,朝廷给分配的房便越好,而那皇宫之中更是金碧辉煌,琼浆玉液。 忒是羡煞旁人。 “苏掌柜。” 前头的谢延突然驻足,舒箐一个急刹迎头便撞到谢延背上,差点眼冒金星。 “吕尚书何事唤我?” 第33章 舒箐揉揉脑袋,她抬起头,却正好对上谢延的眼眸,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周遭安静得似乎能听见钢针掉落的声音。 “卿娘过得可还好,韩逸景有为难她吗?” 舒箐愣怔,她属实没想到谢延竟还会关心卿娘之事。 本以为仅是十日缘分,金钱交易的关系。 “她已经赎身离开锦城了。”舒箐道。 舒箐歪头觑了眼谢延,明显感觉对方神色黯淡了些,舒箐眉头微扬,似是想到什么,调笑道:“吕尚书您——” “莫不是喜欢卿娘了?” “胡说八道。”谢延立马答道。 他将折扇啪地收拢,横眉倒竖:“好歹我与卿娘有过相识,仅是好意问问罢了,怎的到你口中便是成了打趣儿我的话,苏掌柜你可莫要乱说。” 说到此处,舒箐明显看到谢延耳朵红得发紫,不晓得是气的还是羞的,还挺有意思。 舒箐挑挑眉头,戏谑道:“行行行,给长公主庖膳要紧。”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膳房,而抬脚走进去,十来个师傅正忙着烧水洗锅。 抬眼看去,灶台上的锅瓷的,筷子是银的,就连舀汤的勺子,亦是泛起丝丝金光。 当真是金银遍地了。 震惊之余,谢延这边已将舒箐带到灶台前,然而对比其他庖膳师傅,舒箐粗布麻衣,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旁边的厨子瞥了舒箐一眼,可舒箐明显感觉对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善意,反倒是充满了浓浓的鄙夷。 “师傅,你们今儿打算给长公主殿下做何种吃食啊?” 舒箐探出头,目光落在旁边御厨正在擀的白面团子上。 御厨的手顿了顿,没好气道:“雪鱼跃龙门,这可是当今圣上都爱吃的美食,长公主殿下今儿点名要的。” 舒箐的眼睛眯了眯。 雪鱼跃龙门。 这菜舒箐确实未曾听过,这般高端的取名,想必雪鱼得是从外邦进贡而来,珍惜得紧。 只见锅中白气弥漫,金勺从水缸中舀起一勺水,解开锅盖的瞬间便将水倒入,“呲啦”的声音伴随着四溢的水 花,那道雪鱼跃龙门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舒箐连忙凑过去,她太好奇这道名菜的模样了。 锅盖放到一旁,偌大的锅中仅仅摆了六根面泥鳅。 所以方才御厨擀的是面泥鳅。 “……” 所以,雪鱼呢? 似是察觉到舒箐错愕的神情,御厨端出面泥鳅,耐着性子给舒箐讲道:“我们这道菜的精华便在于那四溢的水花,揭盖的瞬间,雪白的面鱼在烫水中翻滚,像极了跃龙门的样子。” “……” 舒箐僵硬地转过头,用余光瞥了眼谢延。 难怪在锦城的时候谢延吃得那般不要形象,难怪长公主拼命也要逃到西市去买吃食。 合着就吃这高档玩意儿? 扑棱面泥鳅。 御厨擦了擦手,收拾灶台的时候问舒箐:“你便是吕尚书从外地招来的吧,我瞧你连这道名菜都不认识,还是快洗洗走吧,京都不适合你。” 舒箐赔笑道:“我属实孤陋寡闻,未曾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美食。” 言罢,御厨便昂起头走了出去,舒箐与谢延面面相觑,周遭竟安静得出奇,良久,舒箐深吸一口气。 “吕尚书,委屈你了。” 舒箐难得发自内心地觉着一个人可怜,舒箐重新把青菜焯水切好,然后从旁边捞了条鱼出来。 “苏掌柜,你这——” “行了吕尚书,您且同长公主在殿内等着,我做好便给您端上来。” 谢延被舒箐推攘着便离开,可刚回到屋中,便见一道虚影从身旁闪过,随即便是瓷片碎裂的声音。 只见屋内御厨全部跪在地上,见谢延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向谢延。 “陛下啊,雪鱼跃龙门这道菜您是从小吃到大的,您可要帮我们劝劝长公主殿下呐,如今京都中当真无人能做到我们这种程度了。” 谢延低头觑了眼御厨,他饶有兴趣地将桌面上那盘面泥鳅端到御厨面前,轻笑道:“我以前属实爱这道菜。” “不过你们倒是猜猜,今儿朕为何会把苏掌柜叫来呢?” 谢延双眸微垂,他偏了偏头,声音立马冷了下来:“还不是你们做得太难吃,今儿你们倘若没有苏掌柜做得好,往后便不必在御膳房呆着了。” 言罢,谢延走到谢韵旁边,刚一坐下,鼻尖便飘来了熟悉的味道。 第37章 谢延望向屋外,他脸上的愠怒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里夹了些期待:“苏掌柜来了,你们好好学着点。” 只见粗布短衣的姑娘端着琉璃盏缓缓走来,但在菜品放在桌上后,可揭开菜盖后,谢延瞬间呆住。 依旧是六条面泥鳅。 “这便是你要我替你诓回来的大厨!” 旁边的谢韵“唰”地站起身来,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美目狠狠瞪着舒箐,肩膀发抖。 谢韵此人最好面子,脾气亦不好,若非是谢延说舒箐可做佳肴,谢韵断不会当街撒泼,助谢延躲过王博仁的眼线,接舒箐到府上来。 谢韵端起菜就要扔出去,舒箐却恭敬道:“殿下且慢,正菜才在锅中烤着,如今这盘面泥鳅,是经由我改造过的,增添了些不同的风味。” “看着不都一样吗?”谢韵美目微眯,她缓缓坐下去,拿起筷子试探性地戳了戳面泥鳅。 在筷子挨着面泥鳅的瞬间,谢韵感觉似是往里塌陷了些,不像是先前那般硬。 谢韵将信将疑地继续往里伸,只听见“滋”的一声,外面的皮便破了,汤汁缓缓流出来。 面泥鳅里面露出鲜嫩的肉糜和芹菜碎,香气瞬间钻入谢韵的鼻腔。 此菜是舒箐根据水饺的做法改良的,其实雪鱼跃龙门这道菜噱头倒是有的,不过仅是差了些风味。 于是舒箐索性在里头夹上馅料,让这雪鱼肚子胀起来。 在谢韵震惊之余,舒箐又将小碟蘸料放在桌上,蘸料是由红油辣椒加葱和醋混合而成,红油浮在表面,像极了通透的红玉。 “此为锦城风味的蘸料,长公主殿下倘若觉着味淡,便可蘸着食用。” 谢韵狐疑地看着舒箐,先前那雪鱼仅是寡淡罢了,但糯米般柔软的面食当真可以和肉一块吃? 除了水饺外, 她便没尝试过任何。 谢韵拿起筷子夹上一条面泥鳅送入口中,她贵为一国公主,便只得小口吃食。 在牙齿与面泥鳅接触的时候,用力牙齿深陷面中,那芹菜肉糜的汁水顺着破洞便流了出来。 芹菜碎的清香恰好中和了肉糜的腥味,面团中浸入了两者的味道,竟没有了先前的寡淡。 反倒是面团的麦香被激发出来,表皮软糯,内馅儿丰富,细腻的芹菜碎完全融入了肉糜中,吃起来忒是有种清甜之味。 谢韵猛地抬头看着舒箐。 她用言语无法形容出此物的味道,寡淡之物吃多了,遇到与众不同的稀罕物,谢韵便慌了神去。 谢韵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端庄的形象,她拍拍旁边的凳子,示意舒箐坐到自己身边。 “苏掌柜,你来服侍本公主用膳。” 舒箐点点头,她将面泥鳅放到蘸水中,直至完全浸没至红油中,片刻后再夹起来,只见蘸水已经完全包裹面泥鳅。 许是夹得有些紧,里头的汤汁有些溢出来,便与蘸水一道,沿着面泥鳅的轮廓,“嘀嗒嘀嗒”地掉在小碟中。 谢韵咽了咽口水,她夹过舒箐的那条面泥鳅,红唇微张,待面泥鳅进入口中的瞬间,谢韵的瞳孔登时放大。 太好吃了。 裹满料汁的面泥鳅在清香中增添了酸辣,酸激发味蕾,辣刺激舌尖,所有的味道契合得是那般相得益彰。 绵密口感的面团配上细腻的芹菜肉糜碎,口感丰富,层次清明,饶是那京都御厨,便也做不出此番味道。 舒箐还在给谢韵夹蘸水的面泥鳅,这边她感觉似乎有人在攥自己的衣袖,转眼看去,舒箐正对上谢延的目光。 对方眼睛微眯,眼神一直落在仅剩的两条面泥鳅身上。 舒箐与谢延好歹也相识了半月有余,太了解谢延想要做甚了。 谢延就是想让舒箐给他也夹条面泥鳅过去。 “殿下,我瞧吕尚书也饿着呢,您看——” “不行。” 谢韵夹住其中一条面泥鳅,她偏头看着谢延,眼底充满挑衅,一字一顿道:“这是苏掌柜给我做的。” 言罢,谢韵便直接将一整条面泥鳅送入口中,她亦顾不得自己公主的形象,嘴里没包住,汁水还差点从她嘴角流出来。 可谢延亦不是好惹的主儿,他才没管谢韵的话,拿起筷子,一下夹起最后那条面泥鳅,直接吃了下去。 谢韵大叫:“谢延!” “……” 话音落,周遭瞬间安静,谢韵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别过头避开舒箐的目光,有些心虚道:“谢……谢延阿弟估摸着也爱吃这菜,苏掌柜要不多做些,本公主待会儿回宫可以给他带去。” “好的长公主殿下。” 舒箐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方才谢韵的反应她并未起疑,舒箐的余光看见谢延谢韵两人缓缓出了口气,眼底闪过一道笑意。 倘若这般明显舒箐都没看出来,那她便真成了大傻子了。 但舒箐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新帝谢延没有自个儿袒露身份,她便不会戳穿他。 她且看着他演。 此时谢延已经将最后那条面泥鳅吃完,蘸水还剩了些,但单吃有些咸,谢延便没吃了。 “好了,我估摸着时辰正膳该是差不多了,吕尚书和长公主殿下且先坐坐,我去端上来。” 舒箐行了礼仪便离开,谢延走过去,觑了半天才将门关上,他抖抖衣袖,眼底泛寒:“谢韵,你这快嘴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差点就被识破了。” 第34章 “这不没识破吗?” 谢韵拿手帕擦了擦手,她站起身来,提起胡记糕点铺的食盒道:“如今天 色已晚,我便先回宫去,真的吕恭卜常在我的殿内住着也不是办法,你尽快解决掉王博仁,也好叫我少操点心。” “好好好。”谢延答应着,“那事成之后,阿姊你可得帮我多游说游说。” “行,母后那我会帮你的,还有就是你娶妻之事,母后忧心许久,你这老光棍——” 谢延也没等谢韵说完,“嘭”的一声便将门关了去,远远地觑见谢韵离开,他才如释重负般坐在了桌旁,此时御厨们还跪在地上。 谢延垂头扫视了一番,他啪地打开折扇,站起身在御厨身边悠哉游哉地走着。 谢延冷声道:“如今晓得你们同苏掌柜的差距了没,让朕瞧瞧方才是谁在膳房嗤笑苏掌柜的?” “……” 周遭寂静,御厨们吓得哆嗦,压根不敢说一句话,这时,谢延的脚步顿住,他轻轻弯腰,然后点了点一人的肩头。 “周世平,你来说。” 这周世平,便正是方才在膳房中庖膳雪鱼跃龙门之人。 谢延记得真切,周世平对舒箐的态度趾高气扬的,听起来忒是叫人不适。 谢延的声音冷得如同冰窖,周世平虎躯一震,随即狠狠地在地上磕头。 “陛下息怒,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轻看苏掌柜,她是您请来的贵人,奴才往后定将她视为主子般对待。” 周世平说这话时,其他御厨亦不敢吭声,谢延冷笑,招呼其他御厨撤下,单单仅留周世平一人。 “朕倒不奢求你将苏掌柜当主子,仅是你得多学学人家的庖膳技艺。” 谢延摇摇折扇,剑眉微挑,漫不经心道:“还有,少把你那上不了台面的水煮面泥鳅端上来。” “若非是先皇亲自选上的宫廷御厨,朕都懒得用你。” 话音落,门缝中便飘来一阵香气,谢延眼底的厉色瞬间消失不见,他赶紧起身开门,迎面便见舒箐端了一大盘菜过来。 舒箐费力地将菜放到桌上,她拍了拍手,疑惑道:“吕尚书,长公主殿下呢?” “殿下回宫了。”谢延道。 谢延探过头去,他撅着鼻子狠狠嗅了下菜的香气,可舒箐却有些遗憾:“那我好像做多了。” “咱们好像吃不完。” 言罢,舒箐便将菜盖揭开,一瞬间青花椒麻辣味便扑面而来,豆腐块与土豆片莴笋片整整齐齐地摆在锅的两侧,中间是烤得双面金黄的鲈鱼。 这烤鱼的料汁是舒箐按照锦城的方子调的,料汁混了各类香料和麻辣酱,鲜嫩的鱼肉裹满了料汁,热油激发了蒜香,料汁便浸入了每一寸鱼肉中,烤起来愈发鲜香。 谢延咽了咽口水,他好像被美食俘获,不知何时已拿起了筷子。 谢延的两只手按在桌上,蓄势待发,那双桃花眸里似是溢了水,倒映出舒箐的模样。 昂起头的样子像是在说“什么时候可以吃?” 舒箐轻笑。 堂堂新帝谢延,没想到也可以这般乖巧。 挺有趣儿的。 舒箐看了眼地上还跪着的周世平,她弯下腰将对方扶起来,柔声道:“御厨您也饿了吧,也来同我们一块吃吃?” 此话一出,周世平登时愣怔,他怯生生地看了谢延一眼,又猛地别过头去。 叫他跟陛下一块吃饭,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第38章 “吕尚书,你觉得呢?” 谢延循声而去,他觑着周世平,沉默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可以。” 于是三人共坐一桌,这厢周世平看向舒箐,他垂下头,细声道:“苏掌柜对不住,方才那般无礼同你讲话。” “无碍。”舒箐将葱花扫在烤鱼上,她用余光看了眼谢延,才发现谢延的眼神有些冷冽。 估摸着方才是趁她庖膳的时候威胁人家御厨了。 “周伯,您好歹是为陛下庖膳的师傅,日日能瞅着陛下的人儿,今儿能赏脸同我们坐在一处吃饭,可当真是我和苏掌柜的福气呢。” 谢延一手拿着瓷碗,一手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他偏头盯着周世平笑,对面却猛地一个激灵。 “苏掌柜,寒暄得差不多了,我们何时吃饭呢?” 舒箐往烤鱼上面淋了层热油,道:“可以了。” 此话刚出,舒箐便感觉眼前一道风,随即烤鱼上面的一大块肉便不翼而飞,再转眼看时,早到了谢延碗中。 谢延夹的鱼肉是鱼肚上的,鱼皮烤得金黄,汤汁早已浸入,鲜嫩的鱼肉飘出麻辣的香气,再舀些汤汁淋在上面,便像是雨打礁石般,愈发鲜美。 谢延一口咬下,顾不得烫,那鱼肉便“滋溜”一声被吸进口中,连带着软得似乎糯米的鱼皮,嚼巴几口,蒜蓉香气侵入味蕾。 用筷子戳了下鱼肚,那鱼肉便“哗啦啦”全部落入了蘸水汤中,但却不是肉泥般,而是块块整齐,主鱼刺露出来,谢延捏着鱼尾一提,便将整个抽离。 谢延又夹起一块更大的放入口中,这回并没仔细嚼,他吃得摇头晃脑,又夹了口米饭到嘴里。 谢延看着周世平,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他得意道:“苏掌柜做的就是好吃。” 言罢,竟一根鱼刺没吐,全把那块鱼肉连同米饭咽了下去。 谢延吃得香,舒箐这厢便也拿起筷子,可就在此时,谢延突然捏住自己的喉咙,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周世平见状,登时跳起来,他顾不得尊卑贵贱,抬手就给谢延背上来了一拳。 周世平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您是不是被鱼刺卡住了,快喝点醋,来人啊——” 陛下身子骨金贵,他庖膳做鱼时是要将刺挑干净的,毒亦是要验了再验的,生怕有半点闪失。 周世平自认为,就算自个儿味道做得不好,但好歹是真真将陛下的安危放在首位的。 哪像这个姓苏的乡野丫头。 陛下卡住了竟然没有半分动容。 思及此,周世平恶狠狠地瞪了舒箐一眼。 “行了吕尚书。” 似是意识到周世平的眼神,舒箐在旁边打断他的话,然后舒箐便夹了些鱼皮送进嘴里,她眼睛微眯,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延。 舒箐用手戳了戳谢延的肩膀:“您可莫要装了,我这鱼刺都烤得嘎嘣脆,您嚼那两口,恐怕早就化成渣了,哪里还卡得住您呐?” “姓苏的你就别狡辩了,我实话告诉你,倘若大人出了事,你我都别想活了。” 周世平还在给谢延拍着背,他眼泪花花,急得倒了碗醋,想要给谢延灌下去。 “行了。” 瞅着眼前那碗熏人的醋,谢延痛苦的表情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直起腰杆,抹了把嘴角的油,坐在那处翘起二郎腿,显得极其漫不经心。 “哎哟,本想讨些苏掌柜的关心,未曾想倒是周伯更关心我呢。” 谢延瞥了眼周世平,柔声道:“对吧,周伯?” 周世平虎躯一震。 他跟随谢延数年,怎的听不懂谢延的言外之意。 本意说是周世平忠心,肯关心谢延的生死, 实际上呢,暗讽周世平不晓得烤鱼之道,连骨头都烤不脆,厨艺还没外头的野厨子精湛。 “……” 周世平没敢说话,他垂着头,这厢谢延还在吃着,烤鱼的香味散在了满屋。 周世平觑了舒箐一眼,舒箐立马便夹了块鱼肉放在他碗中。 “周伯你尝尝。” 许是舒箐笑得过于温和,周世平这才将信将疑地把鱼肉送入口中。 而就在舌尖与鱼肉接触的一瞬间,鲜美的味道渗入喉中,周世平忽地瞪大双眼。 这味道简直惊为天人。 鱼肉与鱼皮碳烤得相得益彰,少了鱼皮的油腻,却多了分咀嚼的劲道之感,那鱼肉用筷子一戳就烂,连带着里头流出的汤汁,混着葱碎味,忒是鲜香美味。 饶是他在宫中庖膳多年,亦是未曾尝过这般美味。 周世平像是鬼迷心窍般,竟又从那软烂的鱼肉间挑出块完好的,他将肉浸入旁边的蘸料中,那红油瞬间便淹没了雪白,再拿出时,酱汁便顺着鱼肉“嘀嗒嘀嗒”地落了下来。 这吃食还未送进口中,这头鼻腔中便充盈了酱汁烤鱼的香 气,周世平端详着眼前的鱼肉,一时间竟不晓得这苏掌柜有何神通,竟能做得这般好吃。 约莫片刻,周世平拿起筷子便想夹起,可他眼前忽地闪过一道虚影,再看时,碗中的鱼肉便不翼而飞。 转眼看时,便已到了谢延碗中。 周世平:“?” 鱼是剖成两半烤的,谢延与周世平恰巧坐在烤鱼的两侧,而不知何时,谢延那侧的鱼肉早便吃得精光,于是他便将算盘打在了周世平那头。 谢延美滋滋地嚼巴着周世平的肉,他的嘴角渗出红油,可他才不想擦,似是生怕烤鱼没了。 也是,这烤鱼还不够他塞牙缝呢。 “吕尚书您倒是谁的都抢呢。”舒箐的碗中还有一块完整的鱼排,她看向谢延,忽地笑了出来。 “在锦城时跟徐侍郎抢饭吃,如今到了京都还跟人周伯抢肉吃,真真是饿极了。” 如今桌上的烤鱼仅剩鱼头和鱼尾,虽说这俩部分舒箐亦是花了功夫,但谢延这厮专挑精华吃,估摸着鱼头和鱼尾只能给她和周世平了。 说这话时舒箐意识到谢延在往她碗里看,舒箐道:“我瞧吕尚书这样,便晓得您将算盘打我头上来了。” “吃吧。” 说着便当着周世平的面,将自个儿的碗交给了谢延。 谢延眼睛放光,对着舒箐嘿嘿笑了两声,片刻后便将鱼排炫了个精光。 而与此同时,周世平看着眼前两人熟稔的动作,瞳孔微微缩成两个小圆点。 所以陛下方才……吃了苏掌柜碗里的。 他俩关系都这般亲密了? 第35章 可周世平还来不及细想,这头谢延便接着说道:“周伯您如今已晓得苏掌柜的庖膳技艺,明儿她代你去参与王尚书那处的芙蓉宴会掌厨选拔,您该是没异议的吧?” “没有。” 周世平摇摇头,他狐疑地觑了舒箐一眼,尔后便恭敬道:“奴才今儿领教了苏掌柜之技,深感惭愧,若苏掌柜愿意,御膳房随时欢迎您。” 言罢,周世平便行礼退下,侍从将碗筷撤下亦是退了出去,厅中空荡,舒箐寻思无事,便要起身。 “苏掌柜何处去?”谢延道。 “自然是逛逛这繁华京都,瞧瞧高门大户都爱吃何物,明儿好在王尚书的芙蓉宴会选拔上拔得头筹。” 舒箐理了理衣襟,她的眸光缓缓挪到谢延腰间的钱袋子上。 “对了吕尚书,虽说您给我介绍了一笔大生意,但就事论事,这顿饭钱您该给的还是得给。” 谢延:“……” 怎的这苏掌柜就逮着他薅了呢? — 舒箐从吕府出门,京都比锦城大好些倍,单说这京都官员住处,舒箐便绕了好大些圈子。 走到京西片区,又在中间的京州坊市逛了逛,尽是些外地的奢靡昂贵玩意儿,舒箐觉着无趣,便叫了辆马车回胡记糕点铺。 结果一下车,那车夫便要了二十两银。 舒箐纳罕,记得先前在锦城时,叫马车绕锦城三圈亦不过二两银。 这京都可谓是叫她晓得了何为富饶之地。 这一来二去,便已是戌时。 十月中旬,京都傍晚便比锦城要早黑两刻钟,天幕渐暗,秋风瑟寒,胡记糕点铺所在的西南坊市冷清,食客皆散去,巷口街道处竟无一丝烟火气。 胡广华在糕点铺楼上给舒箐留了间房,打开窗便可眺见街道,空空荡荡的,仅有打更人游荡。 不同于锦城,舒箐听闻京都是有宵禁的,夜里便难免要冷清些。 舒箐卸下妆容,露出本来面貌,女郎眼眸潋滟,柳眉稍弯,青丝自肩膀倾泄而下,宛如水墨倾倒,瀑布坠落。 雪白轻纱下若隐若现曼妙的身姿,纤细手指按住绣花屏风。 舒箐绕过去,赤脚踏入白气氤氲的浴桶。 女郎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之下,见得尤为真切。 “……” 浴桶旁边泡了苦荞茶,恰巧白日里现做的椒盐麻饼还剩了些,舒箐便拿来当作夜宵吃。 胡记糕点铺的麻饼堪称蜀州一绝,轻咬下去,皮脆馅香,麻油与面粉调和,饴糖与芝麻搅和搅和做成馅料,尝起来有些许微麻的感觉。 第39章 此时再饮口涩香的苦荞茶,味道便被中和了去,口中仅剩淡淡的面香与茶香,在这弥漫白气中飘散。 舒箐最喜米花糖,其次便是这麻饼了。 “系统,帮我查查三千两在京都能买下间铺子吗?” 虽说系统关闭,但仅是系统丧失了发布任务的功能罢了,只要舒箐想召唤出来问事,姑且还是可行的。 片刻后,舒箐便听见颅内的电音—— 【回宿主,不能,且根据系统规定,您在锦城的分店不足,不够满足您在京都开分店的条件。】 “锦城我需要几家分店?” 【回宿主,需要将锦城的韩家商铺全变成您的分店。】 “……”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且先不说韩家几十年来在蜀州势力日益壮大,单说锦城韩家商铺片区,舒箐便吃了很多苦头。 现在系统还要她把韩家商铺尽数收购拿下。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可这还没完,舒箐听系统继续道。 【系统检测到宿主一阶段赎身任务已完成,现应照宿主愿望开启下一阶段任务:在京都开分店,请宿主在开启该任务之前,先把锦城的韩家商铺全变成您的分店。】 【若放弃任务,系统将自动消去您的账户余额。】 “……” 舒箐嘴里的麻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思及此,舒箐亦无心沐浴,她取了衣袍披上,湿发及腰。 夜里寒重,舒箐便赤脚走到窗户口去,她缓缓打开窗户,四周皆黑,可舒箐面前却隐隐有双眼睛。 “该死的登徒子!” 舒箐抬手,抡起一个耳光便落到那人脸上,只听见男子惊呼一声,跃下窗台便逃之夭夭。 舒箐穿上鞋立马去追,可那人属实逃得忒快,她压根追不上,到路的尽头处,歹人便早已消失不见。 天太黑,舒箐亦没看清歹人的模样,她意兴阑珊地转头回糕点铺,走了几步后,却发现有个约莫及笄的小女郎蜷缩在巷子里。 “方才你瞧见跑过去的贼人了吗?”舒箐弯腰问道。 小女郎摇摇头,她满脸黢黑,衣着破败,手脚皲裂,瞧着该是在京都乞讨的叫花子。 但那双杏眸却像是星星般亮。 没有得到消息,舒箐自然要走,可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她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住。 转过头看去,正对上小女郎的眼睛。 “姊姊,我什么活儿都能做,我好饿啊,就想要点儿吃的。” 舒箐想着在京都有个人照应倒是不错,她给这女郎些吃的,然后换些消息,倒也不算太亏。 回去的路上听这小女郎说,她叫钰樱,幼时跟着爹娘到京都讨生活,结果爹娘做生意赔了钱,便吊死在了自家院子里,她将院子抵押出去,才凑够爹娘下葬的钱。 倒也是个身世凄苦的主儿。 舒箐在房间给钰樱打了地铺,这才道:“你家住何处?” “回姊姊的话,我家在邕城。”钰樱站在角落道。 舒箐倒是对邕城有些印象,该是与现世中的南宁差不大多,不过美食也很多,螺蛳粉和酸嘢,舒箐早想尝尝去了。 舒箐站起身来,可这厢钰樱却紧紧捂着肚子,觑着钰樱的脸涨得通红,舒箐疑惑道:“是方才十个麻饼不够吃吗?” 话音落,钰樱这才将手放下来,与此同时,她的肚子便发出来“咕咕”的叫声。 两人目光相接之时,竟忽地笑出了声。 舒箐错愕:麻饼普 通人吃五个便撑得很,这女郎莫不是个大胃王? 舒箐柔声道:“行呢,我去楼下膳房再给你做些。” 如今已是亥时三刻,屋外时常会有禁军巡逻,京都城中守卫森严,最怕外邦细作混入。 不消片刻,舒箐便招呼钰樱下楼来,隐隐有些酸臭之味,顺着楼梯继续往下,那股味道便迎面扑来。 钰樱一到楼下,便猛地捧住尚有缺口的碗,碗边将她的手烫得通红,那皲裂的地方都渗了血。 舒箐叫钰樱把碗放下,这女郎却似是发了狠,仅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死活不肯撒手。 钰樱细声道:“多谢姊姊,钰樱已多年未尝过邕城螺蛳粉了。” “无碍,我亦是第一次做,自然比不上你们邕城正宗的,仅是帮你解解馋罢了。” 舒箐边说边搬来两个小木凳。 京都的胡记糕点铺是没有木桌的,铺子里的食材堆积成山,几乎占了大半个店铺。 在这寸土寸金之地,自然是会拥挤些。 钰樱道了谢,便乖乖地坐在小木凳上,她一手拿着筷子,将碗中炸蛋浸入汤汁中,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再夹起时,炸蛋便立时裹满汤汁,边缘亦泡软了些,能觑见料汁在其中蔓延开来。 钰樱对着炸蛋吹了吹,酸味便飘荡了出来,先是闻着刺鼻,但时间久了,倒觉着有别番余味。 她一口咬下去,炸蛋间的汁水便瞬间炸开来,此时“吸溜”嗦一口粉去,酸辣味便立马在味蕾爆开,爽滑的米粉混着炸蛋,腐竹脆生生的,嚼起来“咔咔”的,每次咀嚼都有直上头皮的酸辣感。 舒箐里头还放了虎皮鸡爪,自汤汁泡过后,钰樱拿筷子一戳,那鸡爪便立马脱了骨,拿起来料汁嘀嗒嘀嗒掉个不停。 钰樱瞅准时机将鸡爪送入口中,片刻后拿出来,便只剩了骨头,鸡爪鲜香软糯,与螺蛳粉的酸辣融合得相得益彰,钰樱一连嗦了五个鸡爪,碗中便只剩腐竹与粉条。 钰樱端起碗,拿起筷子便将剩下的粉条和腐竹扒拉到嘴里,她吃得满嘴流油,头上冒起细汗。 舒箐起身拿手帕给钰樱擦了擦,这厢钰樱动作竟忽地停了下来。 “有何事吗?” 舒箐弯腰,却见对方肩膀一个劲儿地发抖,她以为钰樱给呛着了,可仔细看时,才瞧见小女郎眼中掉出豆大的泪珠。 钰樱双手捧着这碗,视若珍宝般又紧了紧,她缓缓抬头对上舒箐的眸子,登时泣不成声。 舒箐蓦地慌了神,她猛地站起身,赶忙将旁边的手帕递给钰樱。 她寻思今儿辣椒放得也不多,怎的把人小女郎辣得直掉眼泪了呢? “别哭别哭。”舒箐道,“下回我给你做清淡些就行。” “不怪姊姊。” 钰樱哽咽着,似是情绪有些缓过来,她才红肿着双眼抬头望着舒箐:“钰樱些许想家了罢了。” “姊姊做得忒好,与邕城别无两样,钰樱今儿是撞了大运,遇到姊姊您这活菩萨,又是给我吃食,又是供我住宿,钰樱当真无以为报。” 钰樱将碗放到旁边,眼瞧着她便要跪下,舒箐眼睛微眯,伸手便扶住她。 “无碍,莫要随便跪人。” “姊姊不是随便之人。” 钰樱有些激动,她一把抓住舒箐的手,但好似又怕脏了舒箐的衣服,又缓缓松开,然后往后缩了几寸。 “我今儿其实骗了姊姊。”钰樱觑着舒箐道,“我在京都乞讨多年,达官贵人皆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虽说夜黑,但从身形上我大致亦能猜出来。” “那人是吏部侍郎,徐冠清。” 第36章 此话一出,舒箐的手顿住,她缓缓皱起眉头,心中甚至疑惑。 方才的追逐歹人的画面在舒箐颅内闪过。 舒箐回想,先前在锦城时,徐冠清跟着谢延办事,从未有过武艺,可方才从二楼跃到一楼之际,那动作便像是练武多年才有的技艺。 而且徐冠清为何深夜要到访胡记糕点铺? 难道谢延已经对她的身份起疑了? 舒箐记得真切,方才屋内烛火通明,她又是卸了易容,那徐冠清一看,便立时会晓得她是卿三娘。 绑定系统时,系统便告诫过舒箐,除非系统主动允许掉马,卿三娘和苏掌柜的身份便不能叫任何人知晓,若有三次掉马,系统则会切断联系,将舒箐账户余额清零。 如今舒箐便只能赌,赌那徐冠清对谢延有二心,不会将她的真实身份道给谢延。 思及此,舒箐快步走近里屋,将小包笔墨纸砚交给钰樱,道:“如今倒当真有事儿要交给你了。” “姊姊但说无妨,钰樱定竭尽全力。” “帮我留意下近期京都官员,尤其是徐冠清,瞧瞧他同哪些官员走得近。” “好的姊姊。”钰樱道。 与此同时,谢延寝宫中烛火微微亮,窗外黑影闪过,谢延借着烛光推开门,对那黑影冷声道:“苏掌柜那边如何?” “并无异常。” “行,你继续盯着她,朕总觉着她给朕的感觉颇为熟悉,颇像朕的一位故人。” 徐冠清靠着墙壁,叹口气道:“实话告诉陛下吧,今儿臣瞧见了苏掌柜卸妆,但并不是卿三娘,您该是害了相思病,怎的把这丝毫不相干的两人混为一谈呢?” 第40章 “……” 风呼啸着,烛光忽地灭了去,谢延又将其点燃,眼底却似乎蒙了层雾,看得不太真切。 “所以她当真仅当朕是主顾,回了莲悦楼,便与朕再无干系了,连走都不愿告诉朕。” “……” 徐冠清并未回答,谢延便只得作罢,他摆摆手,招呼徐冠清退下,皇宫黑得骇人,两人的神情都模糊在夜色中,直到徐冠清离开,谢延才缓缓将门关上。 他像是失了魂般坐在床榻旁,窗棂摇曳,风将他的发丝吹得飘动。 良久,谢延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光,长睫覆盖眼眸,似是梦中呓语般,在这寂静的夜里,似是忆起昔日种种。 他踱步到窗棂旁,幽暗的烛光将谢延眼底的冷色照得尤为清晰。 _ 翌日清晨,钰樱早早便离开了胡记糕点铺,舒箐醒来时胡广华给她准备了热乎的豆乳和韭菜盒子。 舒箐睡眼惺忪,易容后便下楼,她迷迷糊糊咬了口韭菜盒子,“咔擦”一声,酥脆金黄的外皮碎开来,里头的馅儿便露了出来。 馅儿是韭菜碎和鸡蛋虾皮粉条混合而成的,四者口感相辅相成,粉条弹性十足,虾皮鲜香四溢,馅料满满。 这早膳的香味牵动舒箐的味蕾,她似是清醒了来,又咬了一大口韭菜盒子,盒中汁水瞬间炸开来,这下嘴里包得满当当的,唇齿间尽是韭菜香。 胡广华的夫人兰娘便是宏国西北面的人,想来这韭菜盒子该是兰娘做的,不过舒箐如今得赶去王博仁府中,想来今儿是道不了谢了。 此时韭菜盒子的馅料已完全露出来,用手轻轻捏一捏外皮,咔擦的脆声过后,汤汁便从馅料中“滋滋”冒了出来,些许汤汁从外皮缝隙渗出,沿着轮廓滴落到小碟中。 舒箐嘴里的韭菜盒子还没嚼完,这厢她又端起豆乳喝了下去,热乎的豆乳中似是残留着些豆渣,有些齁嗓子,但与那韭菜盒子一块嚼吧嚼吧,竟意外地有种别样的风味。 胃里喝暖了,嘴里吃香了,舒箐这才缓缓清醒,卯时天还未亮,西南坊市的食客却早已络绎不绝。 舒箐换好服饰,便将余下的豆乳用小葫芦装上,小葫芦别在腰间,想解馋的时候便喝上一口。 “胡掌柜,我先走了。” 舒箐同胡广华招呼了声,便朝着王博仁府上走去。 京都城中晨间忒是热闹,西南坊市这块食客颇多,出手亦是阔绰,光是买糕点便会花费好几两银。 听街坊说,这些糕点都得拿去孝敬给私塾先生。 舒箐纳罕:也难怪当年徐复在京都学习时,一年得花掉三四百的生活银两,原是皆给了私塾去。 合着孝敬私塾先生都成习俗了么? 那么多糕点先生吃得了吗? 思及此,舒箐的脚步加快了些,可来来往往的食客忒是繁多,舒箐一个 没站稳,竟一头撞上了前头的人。 “抱歉。” 舒箐揉揉头,她捂着脑袋,抬起头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徐侍郎?” 舒箐顿了顿,她往后退一步,潋滟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她缓缓舒气,片刻后挤出一个笑容。 “忒是凑巧呢徐侍郎。” “……” 两人对峙之际,舒箐的手慢慢握起,她颅内浮现出昨夜的场景,舒箐唇瓣轻启,刚想要说话,这厢徐冠清却开口打破僵局。 徐冠清道:“亦不算是凑巧,我此番本就是应吕尚书之意来寻你的——” 徐冠清顿了顿,这才道:“苏掌柜。” 徐冠清是这般叫着舒箐,可舒箐能听得出其中的寒意。 舒箐环顾四周,见旁边有个歇脚之地,便领着徐冠清坐了过去。 舒箐与徐冠清面对面,这才注意到徐冠清脸上那五个手指印。 舒箐将茶盏递给徐冠清,眼底微沉,冷笑道:“昨儿夜里在窗户外偷窥我之人,便是徐侍郎您吧?” 舒箐这般开诚布公,对面的徐冠清明显吃了一惊,他喝了口茶,往舒箐那处更近了几寸,眼睛微眯:“既然苏掌柜已猜到,我便不必再多装,不过苏掌柜的秘密,我也晓得了。” 徐冠清偏偏头,手指按在桌上,缓缓开口道:“不知我是该叫你苏掌柜,还是——” “卿娘呢?” 话一出口,舒箐颅内便响起系统的声音。 【系统警告,已有一人知晓宿主身份,现提醒一次,还剩最后两次机会,两次后,宿主的账户余额将被清零。】 【宿主账户余额还剩四千两。】 “呵。”舒箐笑出了声。 听系统这意思,那便是徐冠清并没有告诉谢延舒箐的真实身份。 她还是赌对了。 不知怎的,舒箐打心底倒忒是心疼谢延。 徐冠清跟着谢延这么些年,可算是心腹,但亦对谢延有所隐瞒,心存二心。 果真帝王身侧忠心之人少之又少,而这谢延已到弱冠之年,不仅身侧无忠臣,甚至床头都无枕边人。 年纪轻轻,便已成了孤家寡人。 忒是可怜。 舒箐喝了口茶,余光瞥了眼徐冠清,漫不经心道:“在这世道中,身份多几个又如何呢,不过皆是明哲保身罢了。” 舒箐眉头轻挑,她双手托着下巴,偏头看着徐冠清,柔声道:“徐侍郎莫不是想告发卿娘吧?” 女郎声音妩媚,如同蛊人心魄的毒药般,桃花眼微微眯起,纵使有脂粉的涂抹易容,妆面下的美貌亦是若隐若现。 徐冠清猛地别过头去,他似是慌了神,想说的话登时给忘了个干净,他连喝了几杯茶,可又对上舒箐的眼眸时,又“唰”地起身欲走。 “徐侍郎先莫走,我这儿还有件事,没来得及问徐侍郎您呢。” 舒箐伸手慢慢捻住徐冠清的衣角,嘴角的笑意愈来愈冷,她的眼底映照出徐冠清身后的人,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徐侍郎您昨夜瞧见了我沐浴,是否该给我一个说法呢?” 话一出口,徐冠清的双颊登时涨得绯红,他慌乱地扯着衣角,这时却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徐冠清转过头一看,便正对上谢延似笑非笑的眼神。 谢延绕过徐冠清,他摸摸鼻子,走到徐冠清和舒箐中间,疑惑道:“你俩方才说什么呢?” 舒箐偏偏头,眼底的冷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对谢延笑道:“无事,不过是我不晓得王尚书府邸在何处,凑巧碰见徐侍郎,朝他问问罢了。” 舒箐瞥了徐冠清一眼,调笑道:“对吧,徐侍郎?” 被叫住的徐冠清一怔,他瞬间敛住笑容,对谢延恭敬道:“确是如此,正巧遇到吕尚书您,您与苏掌柜都要去那王尚书的府邸,一同去该是比下官合适呢。” 徐冠清弯腰道:“那下官便先行告辞。” 言罢徐冠清便转身离去,舒箐心里明清着,徐冠清这厢要走,便是担心谢延瞧出他的不诚之心。 舒箐觑着谢延,这厢眼前人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尔后眸光落在舒箐腰间装豆乳的葫芦上。 “……” 得,谢延压根便不在意徐冠清是否忠心。 既如此,舒箐觉着自个儿亦没道理跟谢延说明,谢延若怀疑了徐冠清,那她舒箐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还是捂好自己的马甲要紧。 “吕尚书莫瞧我的葫芦了,里头的豆乳是今儿晨间剩的,您待会儿还得去芙蓉宴会选拔上试吃呢,现如今便莫要贪吃了。” 舒箐将小葫芦又重新挂了挂,她从腰包里掏出一小块姜糖递给谢延,笑道:“您便先尝尝此物解馋罢。” 谢延接过姜糖,却又将其放入了自己的腰包中,他偏偏头,啪地打开折扇:“我听苏掌柜的,待会儿再吃。” “……” 两人谈笑间便走到王博仁的府邸,不得不说这选拔赛属实有些水准,参赛的不光有皇宫御厨之徒,京都四周诸郡县皆有厨子前来。 还未进府,里头的饭香便飘了出来,浓郁大米的味道像是牵人鼻子的手,竟让舒箐有些飘飘欲仙。 舒箐正要走进去,可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即便一阵风从身侧吹过,转眼看时,谢延竟早已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身后马车走下一人。 第37章 来人银冠束发,云纹墨袍,银制腰绳将他的腰线勾勒出来,清晰又勾人。 那双桃花眸深情得似是要掐出水来,走起路来,高马尾便左右摇晃,高挺鼻梁将他的面容衬托得愈发清秀俊朗,恍惚间舒箐竟也失了神。 待那人走近,舒箐的眸光这才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上。 太尉令。 舒箐愣怔,想来这位便是新任太尉,孙若望。 孙若望比谢延年龄稍小,十四岁时便带兵平了西南边境的莽族,可谓是真真少年英雄。 “苏掌柜,您竟也来了京城?” 第41章 清朗的声音传来,舒箐只觉得肩头被人拍了拍,抬眼时,便对上孙若望。 舒箐疑惑,她不记得昔日见过这孙若望,可还来不及问,孙若望这厢便咯咯笑了起来。 少年郎弯下腰,抬手在舒箐鼻尖刮了下,他嘟起嘴,似是有些不悦:“苏掌柜怎的把我给忘了,离别之时,我可是日日惦念着您呢。” 舒箐皱眉,往后退了一步,眼前人亮亮的眼眸便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直起身子,声音忒是落寞。 “五年前我与军队失散,误入锦城,是苏掌柜给我一口饭吃,您那会儿说,倘若我有朝一日升官,定会与我再见。” 孙若望将腰间的令牌取下,在舒箐眼前晃了晃,他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您瞧,我已是太尉了欸。” “宏国史上最年轻的太尉。” 此话一出,舒箐愣怔,她似乎当真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少年郎。 记得那会儿西南莽族进犯蜀州,弹尽粮绝之际,有京都军队来锦城借粮,舒箐经营小食堂之时,便给一个小乞丐吃过白面馒头。 小乞丐骨瘦如柴,全身黢黑,满脸血污,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舒箐不认得他,只是觉着可怜,如今想来,那小乞丐便是孙若望。 “想起来了。”舒箐笑道,她挑挑眉,声音上扬喊道—— “小乞丐。” 话音落,孙若望的眼睛便立马亮了起来,他似是寻到吃食的小白犬,一把抱住舒箐,耳朵红得似乎滴血。 旁边人错愕,提醒孙若望注意分寸,可孙若望丝毫不搭理,他把头埋在舒箐的颈窝,肩膀发抖。 “我就晓得苏掌柜不会忘了我。” 孙若望这些年个头长高了好些,不再是五年前那般骨瘦如柴,他身上飘着清新的乌檀木的香气,竟让舒箐有片刻失神。 与此同时大厅的最高处,风缓缓拂过龙纹屏风,里头的人眼底微沉,手指轻轻敲打在把手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片刻后, 孙若望将舒箐松开,他揉揉眼睛,似是瞧见周遭人都盯着自己,便轻咳一声,佯装正经地理了理凌乱的衣口。 “今儿苏掌柜是来参选芙蓉宴会的掌厨吗?” 舒箐点点头,两人一块往选拔场上走,路上孙若望嬉笑着,可没走几步,便来了宫里的侍从,说是陛下找孙若望有要事商议。 “那苏掌柜,待会儿见咯。” 这厢孙若望便只得讪讪离开,舒箐已在预备掌厨位落座,她抬头望着最高处的屏风,眼睛微眯。 半柱香后,预备掌厨座位已满,便来了宫人将他们带到场上,听王府掌事说,今儿选拔赛的吃食,需呈上交由陛下,长公主以及三公品尝,以票数高者胜。 舒箐想过,毕竟芙蓉宴会是以京都吃食为主,倘若仅庖膳锦城吃食,恐鲜少有人可接受,舒箐便盘算做个改良的京都吃食。 思及此,她便去灶台旁,刚拿上口瓷锅,这边不知是谁推攘了她一把,紧接着锅便脱手而出,狠狠砸向地面。 碎裂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王府管事尖锐的爆鸣。 “哎呦,这可是膳房最后一口锅——” 管事说话的同时,舒箐注意到旁边那尖嘴猴腮的膳夫笑了声,舒箐眼底微沉,想来便是这家伙给她使的绊子。 锅没了,便煮不了热食,备菜区仅剩了些蔬菜瓜果,肉类亦早早被拿光。 灶台上多半的膳夫瞧她这般,皆笑出了声,他们手里忙活着,嘴里还对舒箐嘲笑着。 笑她的粗布麻衣,笑她的浑身土气。 笑她凭什么被周老御厨另眼相看,笑她凭什么叫太尉大人赞许有加。 舒箐心里门儿清着,不过就是嫉妒恶整人罢了。 她动了众人的利益,便会惹来他们的恶意。 “没锅,我便不用了,拿给我个琉璃盏便好。”舒箐对旁边的王府掌事道。 片刻后,拿了盏,舒箐挑挑拣拣,将备菜区里的蔬菜瓜果洗净,便去了灶台。 此时众膳夫基本已庖膳完毕,舒箐瞧着有京都名菜爆汁烤鸭,京酱肉丝、驴打滚、炸酱面,也有周边小食狗不理包子,刀削面,煎饼果子。 甚至锦城的酸辣粉,狼牙土豆亦有出现。 如此看来,恐怕那日周世平回宫后,便提高了御厨的水准,要他们学习各地美食。 这是瞅准了她舒箐整呢? 舒箐的眸光微眯,拿起旁边的小刀雕刻了起来。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将做好的吃食呈上,他走到舒箐跟前,“啧”了一声,大笑道:“瞧瞧,这从锦城来的乡野丫头疯了,在雕花呢。” 言罢,便大摇大摆地走下台去,如今时间所剩无几,台上仅剩她一人,在香断的最后一刻,舒箐将琉璃盏呈上去。 在白烟弥漫的众食物中,那琉璃盏显得格格不入。 王博仁招呼侍从将菜盖打开,一瞬间香气便弥散开来,舒箐琉璃盏里的蔬菜瓜果味便立马被淹没了去。 紧接着,便是将吃食一一试毒后拿给谢延等人,舒箐看得清楚,饶是这京都烤鸭,亦未让试吃的各位展颜。 可轮到舒箐时,琉璃盏开,只见里头番茄雕刻成芙蓉花的形状,旁边黄瓜切成片组合成绿叶的模样,称托出芙蓉花之美。 沙果和橘块洗净切成小块铺在四周,像是点缀的珠宝般,映照着琉璃盏的七彩光辉,忒是耀眼夺目。 “本官想请问下苏掌柜,你旁边放的这料汁是作何用处?” 王博仁拿起旁边的小瓷杯,里头的辣味呛得他有些难受,他皱起眉头,不悦道:“尽整些花里胡哨的精致玩意儿,吃起来寡淡无味。” 旁边的孙若望站起身来,他将舒箐拉到台上,歪头觑着舒箐,笑眯眯道:“苏掌柜,这般做想必有你的道理,要不你服侍——” 孙若望话还没说完,这时屏风后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孙太尉说得不错,苏掌柜,你上前来,服侍朕用膳。” 眼瞅着孙若望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这厢舒箐绕过屏风,便见身着龙袍之人端坐,他脸上戴了面具,便看不太真切。 舒箐眼底闪过一道笑意。 舒箐心言:以为戴了个破面具,我便不晓得你是谁了吗? 可舒箐并未明说,她双手作揖,恭敬地给谢延行了礼,然后她便打开琉璃盏,将小瓷杯里头的料汁倒了上去。 只见料汁中辣椒粉颗颗分明,小米辣如同火焰般点亮了番茄芙蓉花,盐与糖混合,用白醋与水融化,清透的汁水似乎露珠般落在黄瓜绿叶上,熠熠生辉。 舒箐用小勺搅和搅和,一瞬间,瓜果的清香便与那小米辣一齐迸发,小碟盛上一朵芙蓉花,番茄裹满了料汁。 谢延眼睛微眯,他用筷子夹起,小料汁便沿着芙蓉花瓣坠入花蕊之中,渗着番茄汁,“嘀嗒嘀嗒”地掉在小碟上。 谢延一口咬下,番茄汁水便瞬间炸开来,酸味与料汁的咸甜辣交融混合,番茄的外衣脆生生的,再吃上底下的菠萝,酸甜味登时串上头皮。 “此为何名?”谢延望着舒箐。 “原是邕城酸嘢,经由我改良了,贴合下王尚书芙蓉宴会的主题罢了。” “便叫它芙蓉焰罢。” 谢延连连点头,他拿勺子将琉璃盏中的瓜果尽数裹上料汁,一口一个清脆可口,宛若凉风扑面,在京都十月的萧瑟中,竟亦有夏日的清凉。 “陛下,您感觉如何?” 王博仁狐疑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却见谢延早将那琉璃盏中瓜果吃得一个不剩,他亦是试着蘸料汁吃了一块,在清凉入喉的瞬间,便当即愣住。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膳夫在下面大叫道:“王尚书,结果可以出了吗,那姓苏的乡野丫头是不是能轰出去了?” 哪知王博仁阴着脸,他对管事的招招手,下一秒便来了四名壮汉,提起那尖嘴猴腮便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谢延走了出来,金冠束发,黄袍加身,那双眼眸睥睨众生,他冷冷地看向三公和王博仁,问道:“朕忒是欢喜苏掌柜的吃食,你们是否反对?” 王博仁恭敬道:“微臣无异议,但听陛下意愿。” 谢延点点头,他走到舒箐身边,将芙蓉宴会御厨令交给了舒箐,而就在这时,舒箐颅内响起一阵电音。 【恭喜宿主获胜芙蓉宴会选拔赛,您的账户已到账一千五百两,现余额五千五百两。】 【系统提醒,宿主在京都还可呆三天。】 结果已出,众人散去,舒箐看了眼离去的谢延,这头却感觉王博仁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你跟我来。”王博仁笑盈盈道。 “我们谈谈明儿芙蓉宴会的事儿。” 第38章 舒箐应声,她狐疑地与王博仁去了书房,而门一关上,王博仁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摸了摸胡子,对着门口唤了声,便见一人被扔了出来。 只见此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粗布衣服紧贴血肉。 第42章 纵使这般,舒箐仍能认出来。 这人便是场上给舒箐使绊子的那位尖嘴猴腮。 舒箐心中警铃大作,她挪步欲走,门却打不开。 这厢王博仁悠哉地踱步到八角椅上坐下,他眯着眼睛,对舒箐道:“我原意是叫他赢的,可陛下和大人们,却甚是欢喜你的吃食。” “所以,他的任务,我便只可交给你了。” 言罢,书房中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舒箐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黑影死死地按在地上,紧接着,黑影便捏住她的嘴,将一颗药丸塞给了舒箐。 舒箐挣扎着,可那东西入口即化,竟是直接顺着她的喉咙流进了胃里。 察觉到黑影的力度减轻了些,舒箐用手支撑着站起来,而同时,一道剑光闪过,锃亮的剑便贯穿了那尖嘴猴腮,鲜血喷涌而出。 尖嘴猴腮一命呜呼。 舒箐猛地往后退,她死死盯着王博仁,对方却抬手指着地上的死人,眯起眼睛和蔼地笑起来:“瞧见没,这便无用之人的下场。” 舒箐从未见过此番阵仗,吓得愣怔,她呆呆地看 着黑影把尖嘴猴腮拖出去,然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王博仁。 可对方面色并未动容,似乎杀的仅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舒箐这时才晓得,谢延叫她做的事,是要命的。 “侮辱你的人,本官替你解决了。”王博仁递给舒箐一盏茶,他扯了扯嘴角,笑盈盈地盯着舒箐。 “你呢,如今吃了本官的药,那便要替本官做事,否则蚀骨钻心之痛,苏掌柜一介弱女子,当真是受不住的。” 王博仁与舒箐视线齐平,狭长的眸子里透出狡黠,他桀笑道:“倘若三日没解药,苏掌柜您也会死呢。” “……” 舒箐咽了咽口水,她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平静下来,道:“所以王尚书是要叫我明儿毒杀谢延吗?” “真真是聪慧。” 王博仁拍手叫好,他将一个小瓷瓶交给舒箐:“你便将这里头的粉末混于谢延吃食中,事成之后,我便给你解药。” 舒箐一只手接住,一只手却紧紧抓住衣角。 她深知忤逆王博仁不会有好果子吃,如今骑虎难下之际,她只得应着。 “好。”舒箐道。 王博仁这才咯咯笑起来,他将门打开,又露出和蔼的笑容:“苏掌柜请,合作愉快。” 只听见“嘭”的一声,门重重地关上,舒箐眼底的冷静便似乎立马破碎里去,她大口喘着粗气,捂住胸口,似是失了魂般走出府邸。 此生她最怕两件事, 第一是穷。 第二,便是死。 倘若谢延事先告诉她,与王博仁交涉会有生死之险,便是再高昂的金钱舒箐也断然不会去。 好容易从那吃人的莲悦楼中逃出来,如今却又被王博仁那一剂毒药限制。 她单仅是要自由之身罢了。 舒箐唇瓣紧抿,打开府邸的门,这厢便瞧见谢延。 此时他早已换了吕尚书的服饰。 “苏掌柜,如何了?”谢延上前,他弯下腰,眉头紧皱,“你的面色怎的如此苍白?” “……” 见舒箐并未作声,谢延环顾周遭,将舒箐邀上马车。 马车往吕尚书府邸去。 舒箐抬头望着谢延,她紧紧攥着裙角,揶揄道:“如你所料,王博仁给了我毒药,让我明日在芙蓉宴会上毒死皇帝。” 舒箐摊开手,将小瓷瓶递给谢延:“这便是罪证。” “多谢。”谢延道,“你还好吗?” “……” 又是一阵寂静。 瞧瞧,谢延拿到他想要的证据,便不会在乎她舒箐的死活,单单一句潦草的问候,便可诓她拿命去换。 舒箐才不信谢延不知此番她面临的险境。 良久,舒箐冷笑一声,她觑着谢延,冷声问道:“所以,在你此番计划中,我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尊敬的——” 舒箐深吸一口气,竟直直地叫了出来。 “陛下。” 这一声“陛下”似乎含了万千恨意,想来是王博仁毒药起效的缘故,舒箐胸口竟是钻心的疼。 她按在胸口处,可那疼依旧折磨着她,眼泪不自觉地湿润眼角。 谢延愣住,眼前的女郎红着眼眶,可那眼神中仅是悔恨和失望,她的指尖掐得泛白。 “你如何晓得?” “晓不晓得也无所谓了。”舒箐偏偏头,“王博仁给我吃了毒,我也没命可活了,我过几日便带着你的秘密入土便是。” “反正在陛下的计划里,从未想过让我全身而退,不是吗?” 舒箐别过头去,她不想再与谢延多有接触,她想快些回锦城,在这繁华的京都城中,人命如草芥,她不想呆在这里。 在这尔虞我诈中,舒箐不愿做那个牺牲品。 只是她命数将近,她赚再多的钱,也没地方用了。 舒箐狠狠地瞪着谢延。 忒是愈想愈生气。 “谢延。”舒箐喊道。 谢延闻声转过去,可就在这时,掌风呼过,一个巴掌竟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脸上。 舒箐看着谢延肿起的半边脸,心中愤懑终归有了发泄之处,她难得哭,这会儿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带着哭腔道:“你身为帝王,让无辜老百姓为你涉险,你不要脸!” “反正我都要死了,以下犯上我也要出这口气。” 说着又给谢延另外半张脸来了一巴掌。 “……” 清脆的巴掌声在马车内回荡,谢延垂着头,凌乱的发丝挂在额间,他缓缓抬头,视线与舒箐齐平。 眼前女郎眼眸灌了水,眼尾泛红,她唇瓣紧抿,浑身发抖,连指尖都掐得泛白。 谢延双眸倒映出舒箐的模样,眸光低垂,长睫覆盖着眼眸。 半晌,谢延抬手,将舒箐眼角的眼泪擦去,柔声道:“我确实不要脸,你骂得很对。” “那我可以不要脸地请求苏掌柜,把解药吃了吗?” 言罢,便从袖口中逃出一个木匣,打开一股药味便铺面而来。 舒箐呆呆地望着谢延。 “王博仁府中有我安插的探子,早便将解药交于我了。”谢延道,“我原以为王博仁不会对你这般,想来是我忒是天真了,今早便应将解药给你。” “抱歉,这话我不晓得对你说了多少次了,总是觉着对不住你,苏掌柜对我这般好,我却屡是自以为是。” 谢延眉眼低垂。 “那便不许再有下次。” 舒箐立马将解药吃下,身体便顿感舒畅,只要有命,她便姑且原谅谢延了。 在舒箐眼中,不论是九五至尊,还是布衣百姓,皆不可视人命如草芥,而九五至尊是千万百姓的信仰与尊崇,那便责任更是沉重。 想来谢延也该是第一次被她这样的平民百姓扇巴掌吧。 舒箐盯着谢延的双眼,眸光又移到谢延红肿的脸颊上,两边的五指红印忒是瞩目,这般滑稽的模样,登时叫舒箐笑出了声。 意识到舒箐在笑什么,谢延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他吃痛地小声叫了声,漂亮的眼眸灌了水般,谢延唇瓣微抿,似是有些委屈。 “苏掌柜当真是下了狠手,忒是疼。” 第39章 “不疼不长记性。”舒箐佯怒道。 舒箐拍拍手,她垂头看了眼自己泛红的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今,她也是扇过皇帝嘴巴子的人了。 饶是舒箐笑,谢延竟亦跟着笑,他拿出药膏,给舒箐的手掌涂了些,昂起头看着舒箐,柔声问道:“苏掌柜,疼吗?” 眼前郎君的双眸似是湖水般潋滟,垂下的青丝像是手指般温柔地扫过舒箐的脖间,竟让舒箐有些恍惚。 “自然是疼的。”舒箐别过头,“都是你脸皮太厚了。” “行呢,那若下回我惹苏掌柜愠怒,我便自个儿去领罚好吗?”谢延笑道,手指在舒箐手心处摩挲。 “嗯。” 舒箐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她的手缓缓挪动在裙角,渐渐收紧,竟没反感谢延的触碰。 眼前郎君笑得似乎桃花般,声音柔得似乎春雨飘落。 舒箐总觉着将谢延真实身份说出后,在这一刻,他有些不同了。 回府的路上,谢延那肿得老高的双颊引人瞩目,无奈之下便只得用衣袖挡住,狼狈地回了屋。 舒箐给他拿了冰块冷敷,一个时辰后才缓缓消了下去。 谢延闭门不出,只叫舒箐给他端些吃食去。 可这脸肿着,嘴巴嚼一下都疼得钻心。 舒箐提着食盒走到谢延榻边,将里头的菜拿出来,吕尚书府上今儿并未采购,舒箐便只做了青椒肉丝盖饭来。 而在端出菜碟的瞬间,青椒香气便扑面而来,垂眸看时,每一粒米饭上都裹满了清透琥珀色的料汁,肉条是拌了淀粉的,表面泛着水光,弹性十足。 第43章 青椒焯水后切成丝,与那肉条一块爆炒,在火候充足之时淋到白米饭上,料汁顺着锅“嘀嗒嘀嗒”往下掉,清香与肉香混合,便足以激发味蕾。 谢延一手拿冰块捂住脸,一手拿小勺舀起一口米饭送到口中,滚烫的 米粒进入口腔的瞬间,谢延便感觉那料汁浸入了唇齿。 油是不腻的,酸味是不浓的,但所有的味道皆是相得益彰,融合得恰到好处。 大米饭颗颗分明,青椒丝脆生生的,肉丝均匀地混在其中,一口咬下去瞬间调动味蕾,没有青椒里面的颗粒种子,似是融在了料汁中,难怪有那般蛊惑人的清香。 吃到最后,谢延竟已忘了脸颊的疼。 可似乎还没吃够,谢延拿起勺扒拉扒拉,将碗中的米吃得一粒不剩,他又就着喝了口茶,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碗放到一旁。 “苏掌柜真真不管做什么都忒是好吃呢。” 谢延双手拖着下巴,他看舒箐收拾碗筷,这厢便起身,想着帮着舒箐一块拿去膳房清洗。 “陛下既要抢着做我的活儿,我便先行告辞了。”舒箐道。 “啊?” 谢延还没反应过来,舒箐便擦手转身离开。 他呆呆地注视着舒箐的背影,心头竟是像被电般颤了一颤。 瓷碗过水,倒映出谢延的神情,他眼底含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眼神。 — 翌日,舒箐刚醒,耳畔便传来胡广华的惊呼,舒箐易容后穿好衣服,还未下楼,便见屋外一人拿着豆乳喝,仔细瞧时,那人竟亦跟她挥手打招呼。 “孙太尉?” 舒箐走到孙若望跟前,还没开口,眼前人便给她塞了个小笼包,还给她开了壶刚出炉的豆乳。 “今儿我来接你到芙蓉宴会上去。”孙若望弯下腰,视线与舒箐齐平,抬手将舒箐头上的木簪正了正。 少年郎似乎正午骄阳般,漂亮的桃花眸叫人陷落。 “忒是劳烦孙太尉了些。”舒箐喝了口豆乳。 “瞎说甚么呢,哪有劳烦。”孙若望摆摆手,他瘪瘪嘴,似是有些不悦,“是我特地求了陛下好些时辰,他才愿意让我来的,否则就是徐冠清那厮来接你,我不喜欢他。” “我就是想多同苏掌柜您见见面,忒是想你呢。” 孙若望将马车帘卷起,对舒箐笑道:“请上马车吧。” 舒箐点点头,便与孙若望一块前去芙蓉宴会,这晨间孙若望的话舒箐只当玩笑听听,毕竟他未及弱冠之年,在舒箐眼底,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 芙蓉宴会在皇宫中举行,届时皇亲国戚皆会参与,听闻太后久居深宫,这回亦会出席宴会。 谢延这把棋,许是想用王博仁作为引子,将其身后势力一网打尽。 不消多时,舒箐与孙若望下车,皇宫偌大,芙蓉宴会在中央庭院之中,旁边便是后宫妃嫔住处。 可那里除去先皇妃子和长公主谢韵外,便其他人。 谢延在位这些日子,他竟未娶纳过一位妃子,后位空荡,怪不得谢韵总是操心谢延的婚事。 “陛下为何不纳妃嫔呢?”舒箐问道。 “陛下宅心仁厚,一心皆在黎民百姓身上,我们这些臣子和太后劝了好些日子,陛下就是不肯,忒是头疼呐。”孙若望道。 舒箐点点头,这一来二句,两人便到了御膳房,孙若望叮嘱了舒箐几句便离开。 此时御膳房中白气氤氲,数十名御厨皆在忙碌,见舒箐来,周世平先上前。 舒箐听周世平讲,今儿她仅需做番茄芙蓉焰便好,这宫里的瓜果属实新鲜,那番茄个个饱满红润,切开的瞬间,汁水便炸开了来。 按照昨儿的过程,舒箐很快便做好了芙蓉焰。 不消多时,便来了人将舒箐带去芙蓉宴会,她顺着指引登上宴会中央最尊贵的宝座旁边,琉璃盏开,那如同火焰的番茄芙蓉花便展现在谢延眼前。 舒箐环顾四周,正巧对上王博仁眯起的笑眼。 对方觑着舒箐,抬手指了指跟前的琉璃盏。 舒箐晓得王博仁的用意,那便是将下毒的芙蓉焰喂给谢延。 可王博仁毕竟混迹朝堂多年,手段绝不单单这般简单,恐怕留有后手。 舒箐皱眉道:“陛下,当真万无失一吗?” 似是意识到舒箐的顾忌,谢延昂起头,他扯了扯嘴角,对舒箐笑道:“莫怕,我已安排妥当。” 王博仁的军队埋伏在芙蓉宴会周遭,谢延晓得,此人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叫舒箐将他毒死,二是用私军围剿。 这般谢延就算索性没毒死,那他亦会被万箭穿心而亡。 但谢延一早便将其私军暗中干掉了。 谢延的手指按在琉璃盏上,眉间俊朗正气,他将勺子递到舒箐手上,张开嘴,缓缓吐出两个字:“喂我。” 舒箐点点头,她眼神微敛,舀上块菠萝便放到谢延口中,如今宴会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似是并无任何异样。 这时,王博仁站起身来,他恭敬地端着酒杯,身子侧向谢延,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陛下您已登基有些时日,趁着今儿这吉祥的日子,老臣斗胆向陛下谏言,请您纳微臣之女悦熙为妃。” 话音落,全场寂静,孙若望站起身来正想反驳,谢延身旁的太后却抬手制止,紧接着,她拨弄着手中的串珠,慈祥地笑了笑: “陛下,王尚书之女琴棋书画皆为上等,是京都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女,本宫忒是欢喜呢,况且王尚书并未要求立悦熙为后,仅仅是妃子罢了,你何不如了他的愿?” 谢延愣怔,这是太后第一次帮王博仁讲话,太后从不过问朝堂之事,谁也不支持,可这般听来,太后似是早想好了这话术。 芙蓉宴会囊括了京都所有名门望族和达官显贵,王悦熙是朝堂中支持的皇后人选,王博仁今儿既是在众人前提了这话,便要谢延骑虎难下。 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可谢延哪里不知道,王博仁将王悦熙送入宫中,不过是想壮大他王家势力罢了。 谢延轻笑,他端起杯杓一饮而尽,他看向太后,柔声道:“母后倒是为朕操碎了心,时常惦记着帮朕选妃纳后之事,忒是辛苦,不过如今朕并未有此打算。” “况且,”谢延顿了顿,眼底瞬间冷意泛滥,他唇瓣轻启,每个字都化作了刺向王博仁的利剑。 谢延道:“朕断不会允许有谋逆之人入我宫中。” 话一出口,王博仁的笑容登时凝固在嘴角,谢延却未理睬王博仁,他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将一个瓷瓶狠狠地扔在了王博仁脚边。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王博仁的镇定亦被瞬间炸开。 “此物,便是你交给苏掌柜的毒,对吗?”谢延道。 王博仁盯着瓷片间的粉末,肩膀颤抖,他猛地抬起头,指着舒箐的鼻子大骂道:“你竟然背叛我,不想活了吗?!” 舒箐摊摊手,她笑道:“谈不上背叛,我呢,一直是陛下身边的人,况且你那毒药,陛下亦替我解了。” “忠于谁,我自是晓得的。” 舒箐这话叫王博仁哑口无言,与此同时,谢延啪地打开折扇,他意兴阑珊地抬抬手指,笑道:“王博仁意图谋害朕,证据确凿,来人,将他抓起来。” 话音落,便上来几个壮汉,他们架起王博仁欲走,这厢王博仁却对着台上大叫一声:“太后娘娘救我!” 舒箐下意识地看向太后,可八角椅上的女郎并无任何动容,她眯着眼睛,手指快速地拨动念珠,似是这一切皆与她无关。 眼瞅着王博仁被拖了下去,宴会这才恢复了热闹,这时徐冠清缓缓走上前,他举起酒杯,恭敬地对谢延道:“恭贺陛下,总算捉住了王博仁。” “亦是多亏了你的消息。”谢延淡淡道。 舒箐在旁边听着两人交谈,她眼眸微眯,环顾这宴会四周,心里总是觉着有些不安。 最后,舒箐的眸光落在俯首的徐冠清身上,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她一把抓住谢延,将他带到自己身后。 第40章 与此同时,一道凛冽的光从舒箐眼前闪过,舒箐感觉有血喷涌而出,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却并不疼。 再定睛看时,便见徐冠清瞳孔骤缩,嘴里咕噜咕噜冒着鲜血,腥甜的味道熏得舒箐头晕恶心。 徐冠清袖口中的匕首“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舒箐怔怔的,她听见身后有人道了句“多谢”,她侧身望 去,便瞧见谢延站起身来,绕过她走到徐冠清跟前。 顺着谢延的方向看去,舒箐瞧见了贯穿徐冠清身体的剑,而那握剑之人,正是孙若望。 孙若望满脸血污,他嘴角却笑意灿烂,偏头对谢延道:“陛下,您猜得果真没错,这徐侍郎也想要您的命,若非微臣在暗处观察着,您当真会着了他的当呢。” 孙若望将剑抽出,这厢徐冠清“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舒箐眸光里尽数倒映出徐冠清的模样,低下头,竟瞧见对方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裙角。 第44章 看见徐冠清的嘴张了张,舒箐俯下身去,却只听见他道了一个字:“卿……” 舒箐瞳孔骤缩,可也就是在这时,孙若望又是一剑刺下去,徐冠清便立马咽了气。 舒箐感觉手中鲜血还滚烫着,她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却像是堵住般在呜咽着。 她昂起头,这厢孙若望对她伸出手,笑盈盈道:“苏掌柜莫不是吓到了,仅是杀个谋逆者罢了,在咱们皇宫里,每日都会死这样一个人呢。” “想刺杀陛下之人忒是多了些,我们必须得好生防着呢。” 所以,这便很正常吗? 舒箐没有伸手,她转头又觑着谢延。 对方面色微沉,却并无任何恐惧,眼瞳如同深水般捉摸不透,唇角拉得平直,只是淡淡地对孙若望道:“做得不错。” 谢延这般模样,与昨日擦拭舒箐眼泪的谢延大相径庭,舒箐记得昨儿谢延温和地安慰她,并无任何愠怒,而如今,却冷得似乎冰窖。 仿佛仅是捏死了只蚂蚁罢了。 在谢延眼中,忠诚之人便可留,不忠之人便得死。 这便是九五至尊。 冷血,残忍。 也难怪昔日在锦城中,舒箐能听见谢延有整顿朝堂之能,雷厉风行之技,人人敬这位新帝,却也人人惧怕他。 舒箐在想,倘若昨日她当真因王博仁那剂毒药诓骗谢延,是不是现在死的,便是她了? 舒箐脊背发凉,她的脚似是麻了,竟挪动不了半分,她低头看,却不知何时谢延竟给她递了张手帕来。 “抱歉,叫苏掌柜受惊了。” 这声抱歉,不似昨日般柔和,倒是充满了血腥味,谢延长睫微垂,干净纤细的手指在手帕上摸索。 谢延眸光落在舒箐身上,眉头轻蹙:“你在发抖?” “……” 舒箐并未作答,此刻徐冠清的尸体已被宫人拖走,这变故之下宴会自然进行不了,孙若望便同御林军一块将人疏散出去,独留舒箐与谢延二人。 谢延弯下腰,他垂下眸子,盯着舒箐脸上的血污,抬手将轻轻将其擦拭干净,血与舒箐面上的脂粉相融,在唇角处逐渐显示出愈发白皙的肤色。 似是想到什么,谢延眼底泛起冷色,手中的动作猛地顿住,他轻声道:“我方才隐隐听徐冠清叫苏掌柜,卿什么?” 舒箐心中一沉,她盯着谢延的眼睛,佯作平静道:“我本名舒箐,想来徐侍郎方才是叫我本名呢。” “喔,如此。” 谢延继续给舒箐擦拭,待脸上血污擦净,谢延觑着舒箐,这才微笑道:“如今我才知晓苏掌柜本名,日后我可以唤你箐娘吗?” “陛下随意即可。” 舒箐退后一步,双手作揖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便回糕点铺去,陛下告辞。” 舒箐向谢延道了别,这才提起裙角急匆匆地出宫,京都十月下起了小雨,却密得很,舒箐到了胡记糕点铺后,额角便已滴落了细细的雨珠。 舒箐走得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走到门口时便瞧见在那里等着的钰樱,舒箐这便将钰樱带进了屋去。 听钰樱说,徐冠清并非是王博仁手下的人,而是太后手下的。 今儿舒箐之所以拉开谢延,是因为瞧见了徐冠清衣袖中的匕首,但舒箐回想起来,却并未感到徐冠清有要刺杀谢延的意思,反倒舒箐拉开谢延的瞬间,徐冠清对舒箐产生了杀意。 也即是说,当徐冠清知晓舒箐身份后,便想要杀掉她。 钰樱跟舒箐说,太后一心想要谢延娶一个贵女,故而不论是反贼王博仁之女也好,太后亦是觉着无可厚非。 而徐冠清显然是奉太后之命要杀舒箐,而舒箐觉着太后看她的眼神,似是并不良善,种种古怪之处,舒箐百思不得其解。 思来想去总觉着有些蹊跷,不过京都之事已办完,舒箐亦没有留在此处的理由了,她寻思得收拾好包裹,在明儿一早便回锦城去。 十月,京都夜里冷,细雨仍在下着,街道浸了水,风一吹便冷得刺骨,舒箐起身将窗户关上,又帮钰樱紧了紧被褥。 这时她听见店外有人敲门。 舒箐披上外袍,拿了灯盏,便下楼开门。 烛火跳跃,微弱的光照着狭小的空间,舒箐打开门,却见外头赫然站着一人。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额头的碎发滴落到衣领,原本泼墨般的青丝湿答答地垂在腰间,似是失去生机的柳条,纵使在烛火的照耀下亦黯淡无光。 舒箐眉头微蹙,她将灯盏拿近了些,与此同时,眼前人细声喊道:“卿娘。” 此人正是谢延。 舒箐愣怔,可颅内系统却没有给出掉马的任何回应,舒箐将人扶到屋内,却见谢延双颊绯红,外袍上隐隐渗出酒气。 许是方才外头湿润的雨气过重,这才压制了谢延身上的味道。 “系统,我的马甲身份几人知道?” 【回宿主,仅有过世的徐冠清一人知晓。】 得到这般回答舒箐便放了心,想来是谢延被酒精麻痹,将她给错认成了莲悦楼卿娘。 这时谢延摇摇晃晃地搬了小木凳,他像只乖乖小兔般坐在舒箐身侧,面色似乎番茄般红润,眼神灌了水般,就那般呆呆地望着舒箐。 “今儿夜里陛下造访胡记糕点铺,是又饿了吗?”舒箐蹲下身。 她看谢延垂下头,轻轻捻着她的裙角,与白日里那残忍冷漠的陛下迥然不同。 谢延摇摇头,他冻得有些发抖,他昂起头,眼神迷离,原本磁性的嗓音似是溺了水般,显得委屈又可怜:“卿娘,我今儿似是将苏掌柜吓着了,她不理我了。” “可是徐冠清是太后的人,太后要徐冠清要杀她,我若是不杀徐冠清,苏掌柜她便会死。” 舒箐怔了怔,竟然当真是她想的那般。 徐冠清知晓她卿娘的身份,为了不让青楼女子扰乱圣心,徐冠清便应了太后的话,必须取了舒箐的命。 这般想来,谢延确是为了救她。 谢延抓住舒箐裙角的手渐渐握紧,突然天空滚雷一声,谢延吓得一震,像小乌龟般立马缩了起来。 舒箐将手搭在谢延肩膀上,却感觉他一个劲儿地颤抖,舒箐眉头紧皱,这时又是一个惊雷,谢延忒是害怕,他下意识地抓住舒箐的手,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谢延的双臂收得忒紧,湿润的发丝在舒箐脖间微蹭,舒箐感觉谢延抖个不停,浑身冰凉。 “徐冠清跟了我多年,我本是不愿的,一是他背叛我投靠太后,做了甚多我不晓得之事,二便是他擅作主张要杀苏掌柜,身为暗卫,他僭越了。” 谢延的头埋在舒箐的颈窝处,他的手指按在舒箐肩膀上,苍白又脆弱,声音像是屋外细雨般愈来愈小。 最后,谢延的声音变成了哽咽的呢喃。 “……我没办法。” 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屋内静得似是能听见针掉落地上的声音,烛火映照的光影中,舒箐 瞧见谢延眼角滑落的眼泪,顺着泛红的双颊,滴在那双苍白的手上。 舒箐眼眸低垂,她的手慢慢移动到谢延背上,她轻轻拍打着,柔声道:“我晓得了。” 世人皆说新帝谢延做事雷厉风行,果断冷血,在平日里,舒箐亦见他笑里藏刀,可生而为人,谁没软肋呢? 谢延身为帝王,身后上百双眼睛虎视眈眈,他不可松懈,只得步步为营,所有的脆弱他都埋在心里,用宛如铜墙铁壁的一身皇袍去伪装自己,叫人心甘情愿对他俯首称臣。 谢延没办法,徐冠清所犯皆是死局,他没有理由放过徐冠清,所以杀掉徐冠清的那一刻,谢延亦痛彻心扉,颅内闪过与徐冠清共事的种种。 可今儿看见舒箐吓得发抖的瞬间,谢延的心理防线便彻底破了。 谢延一人在皇宫中闷多了酒,无一二知心好友,身侧之人皆对他毕恭毕敬,他便只得将心底的秘密告诉卿娘。 那个在锦城为他庖膳,给他煎药,见过他感染风寒的狼狈模样的,卿娘。 “卿娘,我装得好累啊。” 第41章 谢延的声音逐渐变小,舒箐将他重新扶到小木凳上,这才发现他已睡了过去。 舒箐抬头瞧了眼天,此刻已蒙蒙亮,她在膳房里张罗,煮了碗醒酒汤放在谢延旁边。 她上楼拿了行李,跟胡广华叮嘱了钰樱打杂的事,便趁着早市开之前,离开了京都。 — 这一路上颠簸,但总算在系统时限之前赶到了锦城,这些日子锦城确是变了天,城内衙役几乎皆换成了韩家的人。 舒箐抵达隆南酒楼已是午时,街上正是热闹,瞧着尽头有处着急出售的店铺,舒箐便顺便花了五百两买了下来。 反正她都要开分店,多买些店铺倒也不错。 将房契收好,下了马车,舒箐便随着人流走到柜台前,却见柜台中的尹霆和陈阿桑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人大喊—— 第45章 “我家郎君吃了你家饭菜昨儿闹肚子,送医馆里去了,你们必须得给我个交代。” 尹霆护着陈阿桑,厉声道:“我们家酒楼的食材皆是当天进贡,且现煮现卖,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这忒是胡言乱语,辱我们清白。” 那人继续在人群中撒泼,抓起一把菜叶便扔到尹霆与陈阿桑身上,他嗤笑道:“早便听闻隆南酒楼里有个娼妓打杂,呵,就这出身也配出来抛头露面?你这下贱身份,做的亦是下贱菜品。” “所以照你这说法,出问题的不是菜,而是做菜的人咯?” 舒箐从人群中走出来,不知何时,舒箐已卸了易容,她桃花眼微眯,站在尹霆前面,觑着眼前的食客。 舒箐唇瓣轻启,正想说话,便被这作幺蛾子的食客便揶揄道:“啧瞧瞧,原来那姓苏的隆南酒楼藏着两个娼妓呢,一月前那不要脸的卿三娘也在呢。” “卿三娘为何不要脸?”旁边看热闹的食客插了句问。 这话倒是叫那幺蛾子食客来了兴致,他意兴阑珊地走到舒箐跟前,垂眸扫了舒箐一眼,摊摊手,似是有理有据道: “早便听闻你那八千两的赎金,是跟那季楚平苟且才拿到的,也难怪韩二郎用情那般深,讨不到你半分欢喜,还偏给挨了一巴掌。” “原是钱没给到位呢。”幺蛾子笑道,“也是,毕竟京都来的季知县,可比韩家有钱多了。” “……” 言罢,周遭看客皆是窃窃私语,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蚂蚱叫般,难听,句句戳着人的脊梁骨。 听到这里,舒箐眼睛微眯,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捣乱的幺蛾子她自是认识的,是隆南街韩家商铺的小厮。 怪不得,原是韩家正经的手段不得手,便想着用舆论来跟舒箐抢生意呢。 见舒箐未讲话,幺蛾子愈发张扬了些,他弯腰平视舒箐,眼底皆是鄙夷:“我自是不会与一娼妓计较,罢了,待会儿我还得去收购隆南街的店铺,懒得跟你多说。” 话音落,便起身要走,可这时,舒箐却挪步往旁边走了几步,她柳叶眉微挑,故意往身侧倾了些,便与那幺蛾子撞上。 舒箐哎呦一声,莺啼般的声音便吸引了众多眼神,只见一张纸契从舒箐袖口中掉落,飘飘然落在她脚边。 舒箐弯下腰捡起,同时纸契上头的墨字,便自然地在幺蛾子面前晃悠。 那纸契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 隆南茶铺地契。 这正是幺蛾子要去收购的店铺。 幺蛾子瞳孔骤缩,他瞧舒箐将纸契收入腰包,登时歇斯底里,大吼道:“你怎会有那间店铺!” “半个时辰前,苏掌柜托我去买的啊。”舒箐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她挑挑眉,声音忒是无奈,“我瞧那店铺着急卖,又刚好路过,便全款拿下。” “怎的,小郎君你要收购的是这家店吗?” 舒箐笑盈盈地盯着幺蛾子,她偏了偏头,摊摊手,颇是遗憾道:“哎呦,那不巧了,现在已经是我的咯。” 幺蛾子气打一处来,他气得发抖,指着舒箐的鼻子骂,几近破防:“定是你勾搭了茶铺那死老头,要不他怎会卖你铺子,而且你赎身后哪里来的钱财,分明就是和旁人苟且来的!” 幺蛾子还在那骂骂咧咧的,所言之语竟是侮辱,他看不起女郎,更是瞧不上青楼女子,字字句句,将舒箐连带着锦城女郎都骂了个遍。 舒箐瞧着幺蛾子那滴溜转的眼珠,眼神逐渐变冷,她冷笑道,走上前去,抡起一巴掌便扇到了幺蛾子脸上。 “……” 随着清脆的耳光声,幺蛾子这才闭了嘴,他目光呆滞,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他的耳畔传来舒箐的声音—— “你看不起的娼妓,赚足了你一辈子都赚不够的钱,你嫉妒愤懑,所以便将脏水泼在我们头上,怎么,方才你是在无能狂怒吗?” 舒箐冷笑一声:“你连娼妓都抢不过,更是无用至极。” “……” 幺蛾子跪在地上,他恶狠狠地看着舒箐,气得肩膀发抖,他捂住脸狼狈地爬起来,而这时,隆南酒楼角落处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视线皆聚焦于那处,只见一女郎面前摆了一菜一汤,汤是冬瓜圆子汤,在十月初寒的锦城中,热气腾腾,清香味扑面而来,叫人下意识地咽口水。 圆子汤旁边的热菜用粗陶瓷碗装着,冒着袅袅白气,仔细看时,便见其中混有黄豆芽和青花椒,干辣椒颗颗分明,皆是整齐地铺在肉片上,葱花撒下,滚油淋上,瞬间便激发了香味。 肉腌制切片,裹上蛋白液,下水煮过捞起,肉质鲜美,汤汁淋在肉与配菜之中,各类香料从缝隙间渗入,鲜香味美。 葱花似翡翠,辣椒似玛瑙,红绿交相辉映,光是瞧着,便叫人口水直流。 女郎夹了块肉,那肉片裹满了红油汤汁,虽说裹了花椒,但抖落抖落便尽数掉了出去,女郎吹了吹肉片,香味便像花粉般飘了出来,放入口中,肉片爽滑,麻辣鲜香。 女郎吃得是个投入,周围人围观着她,她亦是一个劲儿地吃,一片肉不够夹两片,混着那冬瓜圆子,清淡中添了麻辣。 满头大汗之际,女郎抬头茫然地问周遭的人:“你们作何看我用膳?” 人群里一人道:“有人讲这儿的食物不干净,而且那娼妓怎会庖膳?” 话一出口,女郎的眉头瞬间皱起,她把筷子“啪嗒”一声按在桌上,语气极其不悦: “说劳什子话!我这份便是陈桑娘做的,她在后厨忙活时我看得真切,所做皆是真材实料,焯水亦干干净净,没证据可莫要胡说。” 听着女郎的话,人群里又有人接着叫了声:“我吃过这里的水煮肉片,味道是那个鲜呐,豆芽脆嫩,红油麻香,价钱亦是不贵,苏掌柜小食堂被砸后,便开了这隆南酒楼,就是造给咱们锦城百姓的,卿娘和桑娘也是锦城百姓,苏掌柜便收留了她俩,苏掌柜真真是良善!” 幺蛾子登时愣怔,他大吼着粗鄙之词,在大堂中骂骂咧咧,抬起手还要拦住涌入酒楼的食客,可酒楼之中菜香扑鼻,光是闻着味儿,大伙儿也不想听这幺蛾子说话了。 此时食客已成群结队重 新排队,幺蛾子还不死心,想一头撞散队伍,舒箐眼睛微沉。 她拿起扫帚走到走到跟前,二话不说便将人扫了出去,幺蛾子继续破口大骂,舒箐半分不理。 待将幺蛾子赶到大街上后,舒箐才冷冷道:“告诉韩逸景,莫要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戕害苏掌柜,滚吧。” 言罢,幺蛾子咬咬牙,街坊皆是围观,他自知无理辩解,便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此时大堂中食客围桌而坐,每桌菜肴皆是丰盛,小饭桌上酸辣肉丝色香味美,米饭与青椒鸡丁拌匀,一勺下去送入口中,那辣味和炒焦的鸡丁香味便铺面而来。 大肘子忒多食客爱吃,外皮软糯,拿筷子一戳,糯米般的肘子便脱了骨,它是拿混合香料和鸡骨汤一块炖出来的,肉软味香,再用筷子给它捣烂拌饭,简直别提有多好吃。 这厢李财帮忙点菜,忙得不可开交,舒箐刚到膳房去帮衬,这时便感觉有人挽住了她的胳膊。 舒箐转过头来,便见陈阿桑眼底噙着眼泪,她将手搭在陈阿桑手腕处,柔声道:“我在外头遇到了苏掌柜,她跟我说了你在隆南酒楼做工的事儿后,我便来了,阿桑姊你在酒楼的一个月里,自个儿按着苏掌柜的方子庖膳,忒是辛苦,我代苏掌柜跟你道声谢。” 舒箐晓得陈阿桑要说什么,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金钗,道:“对了,阿桑姊你瞧见了没,这是你托苏掌柜送我的金钗,这些日子,我常瞧着金钗想阿桑姊你呢。” 舒箐像小企鹅般晃了晃脑袋,欢喜道:“忒是漂亮。” 陈阿桑点点头,她不多问舒箐,只是那双桃花眸中像是藏了秘密般,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眸光。 陈阿桑摸摸舒箐的手,温柔道:“自是卿娘漂亮,才把这钗衬得好看。” “回来就好,卿娘。” 第42章 自舒箐回酒楼后,食客便是络绎不绝,待打烊后,舒箐翻了翻账本,光是今日,隆南酒楼便到账五百两。 但今日盛况并不常见,平日里能赚个几十两便已是奢侈了。 舒箐又查了近一月来的账本,她听李财讲,这些天韩逸景不少派人来隆南酒楼捣乱,虽有赚钱,但明显少了很多。 “系统,我如今账户有多少两银?” 【回宿主,隆南酒楼开张一月的营业额,再加上今日份额,总共到账一千两,宿主账户余额六千两。】 舒箐听着系统的电音,眼底微沉。 抛开韩逸景捣乱来说,这隆南酒楼坐落于白日繁华的隆南街道,可半月才赚了几百两。 而舒箐在京都时,五天便到账两千多两,再说那胡记糕点铺,在京都收益亦是月入过千。 第46章 京都之中,高门大户,富裕商贾比比皆是,赚钱的机会便多了。 如此可见,京都虽险,但却遍地金银。 舒箐盘算着,就算不应系统之意,她也要在京都开分店。 赚足了银两富甲一方,她才有能力活个漂亮。 那么当务之急,便是搞定锦城的韩家商铺。 舒箐易容后便叫了李财来,两人一块去今儿新盘下的铺子那去。 可刚到那里,舒箐便瞧见一大群人围着个老人,仔细瞧时,才发现那老人是今儿卖铺子给舒箐的人。 转眼看去,舒箐便见上午那幺蛾子拿着木棍,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老人。 舒箐和李财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到人群里面去,幺蛾子旁边站着韩逸景,这厢,只见韩逸景按住老人的肩膀,狠狠给人推了出去。 舒箐眼疾手快,在老人摔倒前将他扶起。 而就在此时,舒箐感觉头顶有片阴影洒过,她抬起头,往头顶看,便对上韩逸景那双狭长的眸子。 见舒箐来,韩逸景显然是气极了去,一面指着舒箐,一面骂道:“死老头,你店铺卖给她了是吧?” 老人还在哆嗦着,舒箐便叫李财先将老人护送回家,她拍拍手,望着韩逸景,意兴阑珊道:“是我买的又如何,怎么,准备叫上衙门的人,把这间铺子砸了吗?” “就像我北乾兴巷的小食堂那样?” 话一出口,韩逸景的手下意识地握拳,他气急败坏,周遭围了衙役,可今儿,他竟没叫衙役冲入店铺,也没叫衙役去争抢舒箐手中的房契。 舒箐眼神微敛,想来是韩逸景已知晓京都王博仁之事了吧。 舒箐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计策,她往前凑了一些,双手抱于胸前,偏偏头,明知故问道:“若放在往日,依韩二郎您这脾性,若是有未成功得手的店铺,您恐怕早便给砸了吧,韩逸景,如今你在怕什么呢?” 韩逸景瞟了眼身侧的幺蛾子,好像怕自己心虚的模样被人看出,便故意昂起头,似是骄傲的孔雀,趾高气扬道:“我近日心情极好,便不想砸了。” “是不想,还是不敢?”舒箐追问道。 “……” 韩逸景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似是意识到周遭百姓怨声载道,有些甚至已拿了烂菜梗盘算着扔到他头上去,韩逸景的气势便立马弱了去。 他顿了顿,半晌才继续道:“管你什么事?我要回府了。” 声音软绵绵地似是无力,舒箐并没要让开的意思,韩逸景便心虚般绕过舒箐,垂头欲走。 可舒箐哪里会准韩逸景逃走,她快步走到韩逸景身前,拦住他的去路,试探性地问道:“是韩家上头那位倒了吧?” “就是京都的吏部尚书,王博仁。” “王博仁”三字一出,韩逸景故作平静的神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抬头,声音扬起,好像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慌张,厉声道: “你胡说!” 随即他便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想要抓舒箐,这会儿舒箐灵活地后退,便叫韩逸景扑了个空。 周遭百姓议论纷纷,大伙儿都晓得,这韩逸景之所以如此无法无天,便是韩家仰仗京都的一位大人,锦城多少人想韩家倒台,可奈何京都的那位大人施压,锦城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若是韩家后台没了,他们作何还怕那韩逸景? 众人慢慢聚拢,为首的一把烂菜梗便扔到了韩逸景头上,众人见状,心中压抑多年的愠怒便瞬间被激发出来。 他们围着韩逸景,石块,臭鸡蛋,烂菜叶如同倾盆大雨般尽数落下。 韩逸景大叫着,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可最终还是跌坐在舒箐脚边。 待百姓的攻势小了些,韩逸景这才狼狈地爬起来,他抖抖外袍的灰尘,并不像之前那般昂首挺胸,外袍之上尽是流动的臭蛋清,发冠摇摇欲坠,一半的头发都散了下来,像是干枯的草根。 他宛如丧家之犬般弓着背,颤抖地瞧着舒箐。 韩逸景心底晓得,刺史府前几日便接到京都来信,说是京都变了天,王博仁被斩首,徐冠清被刺死。 陛下将京都王博仁党派尽数剿灭,不日便会去其他郡县清理王博仁余孽。 那会儿,韩仲琅给韩逸景下令,说尽快低价收了锦城的铺子,再在逃离锦城的时候高价抛出去,这般便能在锦城捞最后一笔钱,而韩逸景这些天也一直在做这事。 可毕竟后台没了,韩逸景便不可能如往日那般嚣张。 他像是过街老鼠般小心行事,隆南街的铺子好容易要收完,结果现在又碰到这该死的姓苏的。 而且这姓苏的,似乎已经将韩家的之前丑事摸了个透彻了。 韩逸景挪步到舒箐跟前,他披着最后一层尊严,压低说声线道:“你作何与我作对,你若与我携手,届时蜀州遍地皆是我韩家商铺,你还愁赚不到钱吗?” “可以啊。”舒箐笑道。 这厢韩逸景显然舒了口气,可紧接着他便见舒箐的笑容慢慢消失,她眸光微敛,声音似是钢针般,狠狠扎在韩逸景心头。 只听见舒箐道:“那我要韩家的——” “所有商铺。” 韩逸景登时愣怔,他后退一 步,错愕道:“你疯了?” 舒箐偏偏头,并未理会韩逸景,反正方才是跟韩逸景开玩笑的,瞧他这般无助的模样,舒箐心头忒是痛快。 舒箐抬脚欲走,这厢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住,转头一看,却见韩逸景双目赤红,他死死地瞪着舒箐,紧接着,另一只手从腰间抽了把匕首出来。 “苏掌柜当心!” 舒箐感觉人群里伸了只手出来,她被那只手拽到了人群中去,有人大喊:“姓韩的气急败坏,要杀咱们的苏掌柜,扔死他。” 随即围观百姓便对着韩逸景狠狠地扔烂菜叶,他们像是发泄几十年来忍受的怒火,用劲全身力气将菜叶尽数扔向韩逸景。 韩逸景大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停手。 舒箐不晓得人群里是谁救了她,她只感觉周遭被百姓围着,不拥挤,却像是夜里寒冷时披着的被褥,温暖又安逸。 舒箐晓得,她以心对街坊百姓,他们便会以心还于她,也许这便是妥当合适的经商之道。 而韩家压榨锦城,便活该被驱逐,活该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韩逸景被打得落荒而逃,鞋子都被踩掉了去,他赤脚逃窜,跌跌撞撞地跑上马车。 尘土飞扬,他便已出城去,去那蜀州刺史府。 舒箐远眺,这厢百姓们逐渐散去,舒箐这才进屋,她给老人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花茶,拿了些汤麻饼递给老人。 “老伯,先前你着急卖给我这间茶铺,不仅是为了气韩逸景吧,你有何难处吗?” 此话一出,老人面上的褶皱抽了抽,他突然跪下来,舒箐还没来得及扶他起来,便哭得老泪纵横:“我想求苏掌柜救救我家秀娘,一个月前我家夫人去了,可我实在没有棺材费,走投无路之际,是韩二郎给了我百两银子,可前提便是要我家铺子。” “秀娘不忍我经营几十年的铺子拱手让人,便将自个儿卖到了莲悦楼去,凑了钱抵债,可那莲悦楼,现在是韩家的,韩逸景每月会挑个俏娇娥入府当妾。” 说到此处,老人哭得泣不成声,他抓住舒箐的衣袖,拖着颤抖的声线:“昨儿我攒够了钱想去赎回我的秀娘,却被那老鸨说,秀娘已被韩逸景选定入府了,轿辇今儿便走。” “而且……赎金翻了两番,我根本给不了。” 舒箐眼底沉了沉,又是这熟悉的手段。 莲悦楼这些年坑害的女郎数不胜数,明面仅是歌舞升平的酒楼,可那背地里却与韩家狼狈为奸,转卖女郎之事数不胜数。 舒箐早想搞垮这害人的莲悦楼了。 舒箐拍拍老人,安慰道:“老伯,您这些天先在茶铺呆着,我待会儿便去韩家那头,把秀娘的轿辇拦下来。” 言罢,舒箐便回了隆南楼,她卸了妆,趁着午后人群正闹时,往莲悦楼那面去。 韩逸景今儿在苏掌柜这里吃了瘪,想来不会亲自去接秀娘,只叫鸨娘去送,舒箐便趁着秀娘换衣之际,叫陈阿桑帮忙,将秀娘从莲悦楼后门带了出去。 而舒箐则代替秀娘坐进了那步轿辇中。 第43章 起轿时舒箐跟陈阿桑讲,要去找尹霆用令牌将秀娘的卖身契拿回来,这才能赎人,否则莲悦楼老鸨定是不认。 事情道完,陈阿桑和秀娘才离开,舒箐坐在轿辇中,眸光微敛。 这回不仅是要救秀娘,而且也是舒箐进入韩家的契机,她把韩家非法收购商铺的证据拿到手。 虽说谢延还在京都,但舒箐总觉得他会再回锦城,届时,舒箐只需要找到证据呈给谢延,那韩家便定会被绳之以法。 思及此,舒箐便发觉轿辇停了下来,她顶着盖头,隐隐感觉有人牵着她的手,带她跨过门槛,走过一段青石板路,最后入了房门。 第47章 屋内没有一点儿声音,安静得似乎能听见钢针掉落的声音,舒箐坐在床榻之上,听见身侧细微的呼吸声。 韩逸景半晌没说话,倒忒是反常了些。 舒箐朝盖头的缝隙间望去,眼前便隐约有一身形硕长的郎君,与此同时,那人朝舒箐走来,修长的手指抬起,宛若轻柔的风般,慢慢放在舒箐的盖头上。 舒箐感觉眼前人抬手,缓缓提起了她的盖头,想来该是韩逸景迫不及待了。 舒箐的手慢慢握拳,她心下一沉,在揭开盖头的瞬间,舒箐抡起拳头,便要锤在眼前人的脸上。 眼前人连忙挡住脸,惊慌失措之下,大声叫了声:“卿娘,是我。” 舒箐的拳头停在空中,她缓缓抬眼,便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季知县?”舒箐顿了顿,险些叫错了,毕竟她现在是卿三娘的身份,而只有苏掌柜的那个身份,才晓得谢延是陛下。 舒箐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她望着谢延,疑惑道:“您怎的回来了?” 谢延明显舒了口气,他踱步走到圆桌旁,坐到八角椅上,似乎方才变故并未将他吓着。 谢延翘着二郎腿,显得极其漫不经心,他挑挑眉,调笑道:“我倘若不回来,卿娘你不就得代替茶铺的秀娘,去做那韩逸景的第八房妾室了吗?” “季知县怎的知晓秀娘之事?”舒箐问道。 谢延拿起茶盏微抿了口,他眼底微沉,开口道:“你不是叫尹霆来县衙拿秀娘的卖身契吗?我便随口问了句,这不,便晓得了你要代替秀娘之事。” 谢延盯着舒箐的眼睛,指尖在茶盏上缓缓敲击,发出细微的节奏声,他眼睛微眯,似是若有所思:“卿娘做这计划时,倒忒是未将自个儿的安危放在心上,我回锦城之际,早便瞧见韩逸景与那人牙子勾结了。” “明面上说是买女郎做泄欲的妾室,实则是低价买入,高价卖给人牙子呢。”谢延摸摸下巴,“而且听闻近一月来这交易次数愈发频繁了。” 谢延语重心长道:“卿娘,这般你入不了韩家,反而会被强卖掉的。” 话音落,舒箐突然想到相同的手法。 听李财说,韩家近一月来亦是低价收购锦城店铺,这与低价收入青楼女郎是一样的道理,难道韩逸景是想再高价将店铺卖出去,狠狠赚锦城的最后一点钱? 王博仁已倒台,若说如今赚钱是为了明哲保身,那大可以赚一些便收手,毕竟数量一多,便会引人起疑,这般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可韩家却如此大张旗鼓,像是在用高价抛售女郎和店铺之事,隐瞒着什么。 舒箐听着谢延这番话,想起便有些后怕, “这回当真忒是感谢季知县您了。”舒箐恭敬道。 舒箐将盖头扔到一旁,慢慢走到圆桌旁,与谢延面对面坐上。 似是见舒箐有些担忧,谢延摇摇折扇,柔声道:“卿娘不必忧心,韩家的怪异之举,我已派人去查探,不日便会有结果。” “今儿能救卿娘于水火之中,季某亦忒是欢喜。” 舒箐唇角微扬,她起身为谢延又倒上杯茶,眼底闪过一道琢磨不透的眸光。 今儿救了秀娘便算是好的,之后就得要将韩家铺子尽数收入囊中,但现在韩家还没开始卖铺子,舒箐想来,韩家这阵子就是等着铺子继续赚钱。 可若那些铺子赚不了钱,入不敷出,高价卖出又没人接盘呢? 是不是韩家就只得低价贱卖了。 舒箐偏偏头,她瞟了谢延一眼,心生一计。 眼前郎君眉骨俊美,下颌清晰,鼻梁高挑,五官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挑不出半分毛病。 再瞧那挺拔的身形,纵使是朴素的木簪束发,那举止投足之间,亦是清秀俊朗之模样。 这般模样,倘若去做那类似现代的吃播,可不涨个万把粉丝么? “季知县这外貌条件忒好呢。”舒箐欣赏道。 舒箐抬手,她往谢延面前凑近了几寸,手指点在谢延眼角的一颗痣上,她眼神像是魅惑的蝴蝶,柔声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季知县可否愿意?” “愿意。” 舒箐的手顿了 顿,她实在没想到谢延答应得这般快,甚至没问具体的想法。 舒箐对上谢延那双眼睛,那杏眸中似是装了湖泊,好像石块落入便会激起圈圈涟漪,深情得似乎滴出水来。 舒箐的目光从他的眼角移动到鼻梁,再缓缓向下,最终停留在樱红的唇瓣之上。 似是想凑近瞧瞧,但不知何时舒箐已坐到了圆桌之上,她一手按在身前的桌面上,一手按在了谢延的唇瓣上。 属实有些暧昧了去。 “卿娘你看够了吗?”谢延问道。 “啊抱歉。” 谢延的声音突然把舒箐的思维拉了回来,舒箐猛地别过头去,才意识方才自己竟在发呆。 她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偏头笑道:“季知县如今想吃东西吗?” “嗯,有些饿了。”谢延垂眸,“卿娘要给我做吗?” “当然。” 言罢,舒箐便提起裙子走出屋门,两人如今是在整顿后的锦城县衙中,相比下还是相对安全的。 谢延回锦城之后,便立马取消了韩逸景的代任知县之职务,重新整顿了下县衙的风气,亦将尹霆招了回来。 舒箐这厢让尹霆找了些小推车,推车上头修修补补后拉起招牌帘,待收拾好后,舒箐便将食材和锅碗瓢盆放了进去。 而隆南酒楼和秀娘那间铺子,亦是叫陈阿桑晚上打理成自助大排档。 待准备妥当,舒箐便带谢延去了东荣夜市。 - 到夜市时已是戌时,夜市繁华,食客络绎不绝,舒箐挑了街坊来往最多的档口,将小食车放在了那处。 而巧合的是,旁边的一排,皆是韩家商铺。 舒箐晓得,这明显是韩家近来购入的商铺。 “季知县,稍等片刻。” 舒箐从小食车里捣鼓了会儿,不消多时便端出了炭火,她拿了铁网夹在上面,再将提前张罗好的烤肉摆盘出来。 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嫩滑多汁的鲜牛肉,裹满酱汁腌过的鸡中翅,还有青椒红袍串好的鸡丁烧烤串。 个个鲜美,在东荣夜市灯笼的映照下,似乎都在散着光亮。 而猪五花切成薄片,铺满了蒜泥和料汁,铁网上刷了油,这般肉放在上面便不会被烤糊。 舒箐拿出钳子,将五花肉和酒肉都放在铁网上,不消多时,只见五花肉上“滋滋”冒油,翻面再烤,肉油便顺着铁网,“嘀嗒嘀嗒”地落到炭火上。 烤得越多,火烧得越旺,肉片切得薄,烤的时间便少,舒箐用钳子将烤肉夹起放入盘中,连带着辣椒干碟和豆粉干碟,一块交给了谢延。 烤肉刚送上,蒜蓉麻辣香气便立马钻入谢延的鼻腔,这香气像只无形的手,牵动着谢延的四肢,操控着他将烤肉喂到口中。 在烤肉与舌尖接触的瞬间,谢延眼睛放光。 触感嫩滑,肥肉并不油腻,经过碳烤之后反倒是油香四溢,肥肉与瘦肉在唇齿间交融,搭配上原本腌制的香辣烧烤酱料,一口下去,简直是味蕾盛宴。 舒箐这边递给谢延一篮生菜,生菜上的小水珠像是宝石般,在菜叶上滚来滚去。 谢延夹起一大筷子的烤牛肉放到干碟中,牛肉裹满辣椒面和豆粉,满当当的,筷子都险些没夹稳。 再抬手在抽出一片生菜,将这豆粉辣椒面的牛肉包进去,青色菜叶中隐隐透出肉的颜色,再一口咬下去。 只听见“咔嚓”的声音,那青菜包便被咬了一半下去,水珠打湿了烤干的酒肉,清凉水润之感与烤肉的火辣鲜香相互融合,仅是一瞬间,便叫人领略到,什么叫舌尖盛宴。 这还没完,小推车旁边还有舒箐准备的小酒,这是舒箐按现代方子自个儿酿的啤酒,夜里锦城湿冷,热上杯啤酒喝,小麦味儿过滤掉舌尖的香辣之感,清甜又舒心。 谢延吃得不亦乐乎,舒箐这头还烤着,再转头看时,小推车周遭已围了众多食客。 谢延一手夹着烤肉,一手端了热啤,他转头问舒箐道:“怎的他们只围观,但无一人找你买吃食呢?” “自是有比吃更有食欲的。” 舒箐翻烤着,她将新烤好的又递给谢延,唇角微微上扬。 开玩笑,如今她以真面容示人,曾经的莲悦楼花魁,光是站在那处便惹得人驻足观赏,而现在她推着小食车烤肉,俏娇娥亲自烤肉,不比吃饭安逸? 而谢延皮囊亦是好看的,看他吃东西,便与现代看颜值博主做吃播是一个道理,又能满足所吃的口腹之感,又能有视觉美感。 谢延那修长的指尖摸索生菜的脉络,动作轻柔,头稍微低写,眉骨的阴影便遮挡了含水的杏眸,唇瓣像是涂上了口脂,油亮红润。 第44章 那舒箐和谢延两人放一块,一人庖膳一人吃,那便是世界名画了。 第48章 这厢舒箐目光扫视四周,果真不出舒箐所料,驻足的食客欲发多了。 在拥挤的人流中,烧烤的香气愈发浓郁。 围观人愈发多了,舒箐瞧时机差不多到了,便打了个手势,叫人群里的李财佯装食客,大声问道: “好香啊,卿三娘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在帮苏掌柜做事,这吃食是苏掌柜新出的吗?” 一听到“苏掌柜”这三个字,众食客皆沸腾了起来。 经过先前小食堂的积淀,“苏掌柜”似乎便是锦城美食的翘首,亦类似于现世的优品商标。 只要是出自苏掌柜家的,那便必是价廉物美的仙品。 舒箐应声答道:“这位小郎君说的不错,只是苏掌柜在北乾兴巷的小食堂被砸了去,这些日子隆南酒楼又不怎景气,她便叫我这些天在锦城附近卖卖,今儿说让我来东荣夜市。” “我消失的这些天也算是给苏掌柜赚些银两,免得入不敷出。” 舒箐扯了扯嘴角,似是强颜欢笑,她的声音娇柔,听着便叫人有无穷保护欲,那微垂的桃花眸楚楚可怜。 在烧烤香气中,食客的理智似是完全被击溃。 苏掌柜小食堂消失了一月,北乾兴巷和东荣夜市的食客们本就怨声载道,加之韩家商铺的压榨,他们心中不满便像是喷薄的火山般。 他们要苏掌柜回来。 有人上前问道:“卿三娘,你和季知县既是帮着苏掌柜卖吃食,怎的自个儿在那儿吃呢?” 舒箐笑了笑,她将手上的烤串递给眼前食客,柔声道:“今晚苏掌柜本也不打算赚钱,只是隆南酒楼打理好后,她惦念着给东荣夜市的食客们,叫我给大伙儿送些夜宵来呢。” 牛肉粒刷上酱汁,碳烤得两面金黄,上头撒了孜然香粉和香葱碎,混着牛肉的鲜味,牵动食客的鼻腔。 他拿着烤串,听得一愣一愣的:“……送?” “方才不还说是卖吗?”食客狐疑道。 “日后是卖的,不过今儿确实是送呢。”舒箐继续烤肉,“苏掌柜打算在隆南街开个夜里营业的自助大排档,今儿的烤串,日后都会出现在大排档的铺子里。” 舒箐的眼眸垂了垂,她唇瓣轻启,似是有些难为情:“但卿娘也不想瞒着你们,苏掌柜今儿送给大家吃,亦是有私心在的,就想叫大伙儿给提提意见。” 说着她将铁网上烤好的串放在碟中,她走向人群,挨个给送了两根烤肉串和一小盏热啤酒。 两根烤肉串用粗布纸小心地包裹住,肉上的油还慢慢地溢出来,顺着木签往下落,可粗布纸稳稳地接住了油,这便不会将食客的衣物弄脏。 而装热啤酒的小盏,便是用干净的纸张折出来的小杯托,大抵小半个手掌的大小,杯口上勾勒出了各种花卉的模样,小巧玲珑的一个,忒是漂亮。 这吃食要美味,装吃食的东西,也不能丑了去。 众人拿了吃食,一口便咬了下去,而就在这瞬间,烤肉的汁水便“滋”地一声喷了出来,牛肉外脆里嫩,再喝一口热啤下去,胃里便立马暖了来。 在这凉风贯耳的锦城夜晚,喝着热啤,吃点小烧烤,忒是惬意得紧呢。 虽舒箐只给了一点,但众 人吃得不亦乐乎,赞不绝口。 大家嚷嚷着,都说要去隆南街那边瞧瞧。 “这一计策忒是聪明,卿娘,你想的?”谢延吃饱后在旁边问道。 “皆是苏掌柜教的好。”舒箐道。 尝过烤串的人群似是一窝蜂,都打算去隆南街,路上碰到个熟人,亦会介绍他们去隆南酒楼,可谓是一呼百应。 【系统提醒,宿主花费五十两银。】 “这叫花小钱办大事。”舒箐道,“系统,你便估估,我今晚隆南酒楼引去的食客,能带来多少收益呢?” 【系统计算中,宿主可得至少五百两。】 “那便是顶好了。” 舒箐不是个心黑之人,她是爱钱,但绝不会如韩家那般故意哄抬物价,她卖的是诚心价,锦城的老百姓皆可来品尝美味。 舒箐笑了笑,可就在这时,却有人走到了舒箐小食车跟前,他指着舒箐的鼻子,大吼一声:“快滚,谁准你们在这摆摊的?” 舒箐眼睛微眯,她瞟了眼旁边韩家商铺,此时里头点着灯,有隐隐饭香飘出,想来也是做夜间小吃的。 而眼前的人,便是这家店的掌柜。 舒箐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掌柜,露出个笑容,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冷笑。 “这位掌柜忒是有趣儿了些,我的小食车应该也没挡着韩家商铺的位置吧,东荣夜市规章制度也说了,我们其他坊市的小食车晚上推来夜市,也是准予的。” 舒箐熄灭炭火,她慢慢挪步到韩家掌柜面前:“苏掌柜已让出了东荣夜市旁的小食堂,你们还想如何?” 舒箐眼底泛寒:“怎的,你们韩氏商铺众多,莫不是还担心被抢了生意去?” 舒箐这话显然说到了韩家掌柜的心口上,韩家掌柜正想回话,周遭食客们却议论纷纷,皆说的是韩家商铺贪婪无度,吃食贵且味同嚼蜡,谁去买,谁便是冤大头。 议论声音大了,韩家商铺中原本的食客听不进去,亦是纷纷离场,食客问舒箐:“隆南酒楼夜里的大排档,苏掌柜怎么收饭钱的?” “三十二枚铜板自助烧烤,随拿随烤,但是吃不完要补款喔。” 话一出口,食客登时沸腾。 如今韩家商铺在东荣夜市只手遮天,他们爆炒物价,简单普通的烤苕皮,都得要二十枚铜板。 这相当于普通人家半顿的饭钱。 锦城人夜里悠闲,就喜夜间赶集,他们颇爱夜间小食,为释放白日的繁忙,让夜里过得舒坦些,咬咬牙,便也就付了过去。 可久而久之,韩家小食不好吃,他们便也不会掏腰包了。 而在隆南酒楼畅吃一晚,热啤免费,烤肉和各类小食畅拿,况且比韩家小食便宜得多,一顿多饭钱,锦城人还是给的起的。 食客嚷嚷着都往隆南酒楼跑,韩家掌柜拦都拦不住,他惊叫着,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声嘶力竭道:“别走啊,我们降价,降价可以吗?” 这厢舒箐收拾好小食车,她走到韩家掌柜跟前,美眸微眯:“这已不算是降价可解决的,与其同苏掌柜拼价格,倒不如把你店里那不堪入目的劣质食材收远些。” 言罢,舒箐便和谢延推着小食车一块回去。 如今已是丑时,东荣夜市里已渐渐熄了灯,可旁边的锦溪却还有乌篷船飘荡,那便是临溪小酒肆的船只。 锦溪旁的小酒肆各家有各家的船,晚上相约来船上吃酒,在锦溪中缓缓飘荡,忒是安逸。 舒箐发觉推车右侧力道小了些,她转眼看时,便见谢延停在小车旁,他的眼眸似是湖泊般,倒映着最近船只上的年轻夫妇。 锦城夜凉,那郎君便将外袍脱给了自己的夫人,两人在飘荡的乌篷船上,枕着稀疏星辰,点盏灯,喝杯小酒,吃盘耙花生米,郎君给夫人剥花生,夫人为郎君放花灯。 溪面波光泛起,这一幕便像是入了画般,恬静安宁。 “季知县?” 舒箐叫了谢延一声,她用石子抵住小推车后轮,抬起手在谢延眼前晃了晃,可谢延却没搭理她。 舒箐顺着谢延的眸光看去,便见那对夫妇,舒箐眼睛微眯。 她偏偏脑袋,问道:“季知县也想坐那乌篷船?” 谢延点点头。 不知怎的,舒箐总觉着今夜谢延的话格外少,可他今儿吃了那么多烤肉,照理说也没道理不欢喜。 “可那乌篷船,一般是锦城里互通心意的男女才会去的,季知县你与我,男未婚女未嫁,去坐乌篷船不合适呢。” 言罢,舒箐便要推车离开,她瞟了眼谢延,却发觉他的神色愈发不对,眼眸中似是溢了水般,浸得眼尾微红。 舒箐颅内突然浮现出在京都的最后那晚,雨夜中,谢延的眼神与这会儿如出一辙。 舒箐纳罕:这厮喝热啤也能醉? “你……喝醉了?”舒箐试探性地问道。 “……” 可谢延依旧没回答,他盯着乌篷船,手缓缓抬起,那纤细的手指直直地指着锦溪中飘荡的乌篷船,慢慢转头看向舒箐。 “卿娘,我去想坐船。” 这厢舒箐还没开口,那临溪酒肆的掌柜便不知从何处蹿了来,对舒箐道:“哎呦,我注意到你们两位许久了,这位女郎呐,你家郎君想去便陪着一块去嘛,我家乌篷船忒好,要不是今儿隆南酒楼爆火,食客大都去那儿了,你们还租不到我这儿的船呢。” “锦城小夫妻,不坐坐乌篷船,忒是可惜。” 许是夜黑,这位临溪酒肆的掌柜便没看出卿娘和谢延的模样,只当他俩是对收摊的普通夫妻。 舒箐想着辩解,这厢却感觉谢延突然出手,他牵住舒箐,掌心的温度似乎能挡住片刻凉风。 第49章 谢延红着脸“嗯”了声,他从腰包里面掏出一吊铜板递给掌柜,浑浑噩噩道:“还要小酒和花生米。” 舒箐想到方才乌篷船上的夫妻,她调笑道:“那你是不是还要学别人,让我给你放花灯啊?” “嗯。” “……” 想得倒美。 第45章 舒箐像是气笑了,她才不想同这醉鬼多讲话,她接过掌柜找的零钱,并没有要花灯,只是端了酒和耙花生,便将谢延扶到了船上。 这乌篷船极窄,船头处堪堪可放张小桌板,舒箐便将耙花生和酒摆在上头,在谢延对面席地而坐。 舒箐刚抓了把耙花生在手里,这厢谢延忽地站起身,乌篷船强烈摇晃,颤得舒箐下意识抓住船桨。 舒箐大惊:“谢延,你做甚?!” 许是喊得过急,舒箐忘了自己如今是卿三娘的身份,是不晓得谢延的身份的。 舒箐的心往下沉了沉,可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谢延抬起手,往她嘴里送了颗花生米。 “……” 所以,谢延只是学那位郎君给自己的夫人剥花生米? 舒箐松了口气,她眼瞧着谢延像个没事人般又坐了下来,低头剥着耙花生,似是并没听见方才舒箐说什么。 “谢延?”舒箐又试探性地唤了谢延一声。 “卿娘,我在。”谢延答道。 谢延声音迷迷糊糊的,似是颅内下意识的应答。 舒箐眼睛微眯,眼底闪过道亮光。 舒箐已盘算好了,待谢延酒醒之后,舒箐便直接说是谢延自个儿喝醉酒,不小心将真实身份告诉她的。 反正他醉酒也没记性,就算舒箐胡诌,谢延亦不会晓得。 舒箐扔了颗花生米到嘴里,耙花生外壳酥脆,里头却忒是软糯,花生拿五香料腌制,又在锅中煮过心去,那香味像是封印在花生瓣中,咬开的一瞬间,香气便直入味蕾。 此刻谢延给舒箐斟了杯酒,这酒是掌柜自个儿酿的葡萄酒,色泽红亮,宛如颗红宝石般,清香扑鼻,混了些许酒精,在这微湿的空气中,葡萄酒与夜间水雾一块酝酿。 酒是微微凉的,顺着喉咙流入,那清甜之味便留在唇齿之间,再吃上颗耙花生,花生瓣的香软便瞬间中和了葡萄酒的余味,让人沉溺在夜色中。 舒箐回 想起来这十几年,好似从未有哪天夜晚过得这般惬意。 舒箐吃得忒是尽兴,她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起颗花生米,她望着谢延,却见谢延爬在船尾上,还时不时探头,往人家夫妻那头望。 “谢延。”舒箐叫了声,“你好像个偷窥狂啊。” 这厢谢延却没搭理她,舒箐眉头微微皱起,她起身走到谢延跟前蹲下,顺着谢延眸光望去。 迎着月光,舒箐便瞧见那对夫妻,他们紧紧抱着对方,在夜色下缓缓亲吻。 舒箐:“?” 舒箐倒吸一口凉气,她猛地别过头去,这时却感觉谢延抓住了她的手腕。 眼前人双颊绯红,胸脯上下起伏,呼吸忒是急促,谢延那双眸中的水似乎要溢出来,眼前似是蒙了层雾般,迷离又诱惑。 舒箐问:“你还想学他们?” “嗯。”谢延应了声,眸光继续落在那对夫妻身上。 谢延的声音比方才更加低沉沙哑,饶是锦城夜里风凉,在谢延周遭,舒箐亦能感觉到隐匿在凉风中的燥热。 谢延长睫微垂,锦城霜重,在漆黑睫毛上凝结成小水珠,宛如细碎的宝石,他的下颌线柔和,唇薄齿白,忒是漂亮。 谢延说话的同时,用手按住船板想要站起身来,阴影撒过舒箐头顶,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进。 对视半晌,谢延拉住舒箐的手缓缓松开,只见谢延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便完全阖上,他的上身往前头一倾,像是准备觅食的鸭子,竟是一脑门儿栽进了锦溪里去。 “!” 舒箐拿起船桨,大惊喊道:“季知县,抓住我!” “来人救命啊——” 谢延激起的水花惊扰了旁边船上的两夫妻,他俩瞬间分开,夫妻俩和舒箐一块大喊,还好岸边有位渔夫,便将谢延给钓了上来。 船靠岸后,舒箐提起裙子,急匆匆地跑到谢延跟前,眼前人早已成了落汤鸡。 谢延垂着脑袋,水珠从发丝上滴落,云纹白袍湿了个干净,上头还附着着岸边溪水的淤泥。 被溪水泡过后,谢延的酒似是醒了,他抬起头,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似是做错事儿般委屈,凉风贯耳,吹得谢延直直发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舒箐去临溪掌柜那儿借了件披风,连忙给谢延披上,掌柜的亦是好心肠,他主动提议将舒箐和谢延带入家中,生了炭火给谢延烤衣服,免得感染了风寒。 片刻后,掌柜的端了热姜汤来递给谢延,这会儿他才看清眼前两人的模样:“原来是季知县和卿三娘子?” 谢延裹着被褥,微微点头道:“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哪有的事儿,多客气。”掌柜的摆摆手,笑道,“我还得在楼下忙活,你们今晚便在我这处住着,夜宵放在那头桌上,两位倘若饿了也可以吃呢。” 言罢,掌柜的便下了楼去。 此时狭小的屋中烛火微摇,谢延把身上披着的被褥紧了紧,一手伸出来端着姜汤喝下肚,刹那间,一股暖流进入胃中,嘴里甜甜的,谢延瞬间舒服了去。 感觉到温度了,谢延终于能将两只手伸出被褥,这般模样,与出洞的偷食小鼠别无二致。 舒箐瞟了眼谢延,调笑道:“还想坐船吗季知县?” “醉酒误事。”谢延别过头,有些尴尬,“下回跟卿娘坐船,我便不贪杯了。” 谢延的衣物湿透,掌柜的便给他拿去烘干,而如今他便仅穿了单薄的内衣。 谢延站起身来,腰线忒是明显,衣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像是勾人的手,牵动着人的神经,宽肩窄腰,身材健硕。 瀑布般的发丝垂在腰间,额间碎发扫过眉眼,将他的眼睛衬得愈发深情。 “方才那一折腾,想来季知县该是饿了,来吃点夜宵?” 舒箐说着便用手指点点身侧的座位,示意谢延坐过来。 谢延“嗯”了一声,便乖乖披好被褥,坐到舒箐跟前,谢延的眸光落在舒箐旁边的夜宵上,他抬手揭开食盒,便见其中放了盘素菜拼盘和兔头。 那兔头瞧着骇人,虽说闻着香,但谢延却没有想吃的意思。 “这俩为何物?”谢延问道。 “油卤和麻辣兔脑壳。” 第46章 数种香料腌制兔头,花椒的麻味与剁椒辣味渗入其中,将兔头染得赤红,那鲜香麻辣之感,似是瞧着便直冲味蕾。 另一盘的油卤,红粗瓷小碟底部摆满了土豆片和藕片,小酒肆掌柜刀工了得,切得薄如蝉翼,夹起来对着烛光瞧去,亦能觑见那微微透出的暖光。 在切片的上头,铺了一层海带,之后便是卤入味的鸭脖、鸭掌和鸡翅尖,色泽虽是浅褐色,但却闪着油光,亮亮的。 凑近去闻,一股浓郁醇厚的卤油味便扑面而来。 谢延拿起筷子戳了戳麻辣兔头的牙,邦邦响,他犹豫了片刻,将筷子放回原位,别过头去,细声道:“我现在不太饿。” “喔,如此。”舒箐将食盒往自个儿跟前挪了挪。 舒箐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谢延哪里是不饿,分明是不敢吃罢了。 舒箐眯眼觑着谢延,尔后拿起个兔脑壳,轻笑道:“那季知县便瞧着我吃吧。” 话音落,便见舒箐捏住兔头的下颚,双手稍微使劲,就那么一掰,兔头便立马成了两半,这兔头卤得极软,咬住紧紧一吸,便可将肉吸下。 那肉软,却吃得有嚼劲,肉少,却是融了炖骨头的香味,拿筷子轻轻挑下兔头外面薄薄的皮放入口中,辛辣香麻之感便直冲味蕾。 紧接着再吃片解腻的海带,“吸溜”一声,海带便入了口中,嚼起来脆脆的,不似那忒软巴的炖海带。 这厢谢延看得咽了咽口水,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拿,舒箐却把小碟往自个儿跟前挪了挪。 舒箐边啃兔肉边说:“季知县不是不饿吗?” 谢延伸出的手顿了顿,又像是受了委屈般缩回去。 舒箐又从小碟里拿了鸭掌,这下舒箐却没直接吃,她将鸭掌放入口中,面无表情地盯着谢延。 半晌,舒箐将鸭掌拿出,与此同时,她将骨头缓缓吐了出来,再转眼看那鸭掌,软趴趴的,一丁点骨头都没有。 她对着谢延炫耀似的晃了晃。 再撒上旁边的辣椒面,剔骨鸭掌上的油充分裹满了辣椒,这么一口下去,鸭掌的爽滑和香辣之感瞬间上头,而且没有骨头的影响,鸭掌与牙齿接触的瞬间,弹性十足的肉质便立时将卤味激发了出来。 吃完鸭掌吃骨头,这卤水中熬制了多种香料,鸭掌扔进去煮炖,那香料从肉中会逐渐渗入骨头之中。 第50章 舒箐“咔嚓”一声咬开骨头,那里头的骨油便缓缓淌了出来,对着开口猛地那么一嗦,骨油进入嘴里。 骨油比肉更加鲜香,它完美地融合了香料和卤水,骨头中原本的油激发了三者的味道,真正水乳交融。 眼瞧着两小碟所剩无几,谢延巴巴地盯着舒箐吃,却见对方没有一丝要分给他的意思。 “季知县又想吃了?”舒箐挑挑眉,“那方才是不是瞧着兔头骇人,所以才不愿吃呢?” “……” 似是心中想法被点破,谢延这厢的脸愈发红了去,他理了理衣领,端起旁边的茶喝了口,片刻后才开口道:“主要是卿娘你诱惑我。” 话一出口,舒箐的眉头挑了挑,她疑惑地盯着谢延,放下手里的鸭掌,去旁边将手擦干净。 舒箐身上涂了脂粉,洗去油卤味后,便有种天然的黄果兰香,她将手搭在谢延肩上,尾音上扬。 “诱惑?” 舒箐红唇微扬,她的头往下垂了垂,在谢延脖间吹了口气,她的眸光缓缓移动,指尖在谢延脖间轻触了一下。 而就在这瞬间,谢延“唰地”一声站起来,他盯着舒箐,耳朵红得似是在滴血,这一刻桌上两碟油卤的味道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谢延鼻间残留的,仅有 眼前女郎的清香。 谢延起得猛了,膝盖给撞在八角椅上,疼得他“嘶”一声。 舒箐瞧谢延这般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偏偏头,与谢延对视,娇嗔道:“季知县,这个才是——” “诱惑你。” 舒箐的眸光渐渐向下移动,最终停留在谢延腰下,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有继续摩挲谢延的脖间,而那娇柔的声音,亦是变得正经起来。 舒箐转过身去,帮谢延将烘干的外袍拿过来。 “您的外袍估摸着干了,季知县若是觉着凉,便披着就好。” 谢延接过外袍,方才舒箐那般对他,他当然晓得自己发生了什么,谢延的脸红得愈发厉害,他连忙裹紧外袍,一屁股坐在八角椅上,然后在嘴里塞进一片土豆。 辛辣的刺激之感叫谢延冷静,他要抑制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驱使他,想要他去触碰舒箐,让他去抱抱她。 女郎的眸光似是摄人心魄,娇柔的声音勾动谢延的心思,他渴望与她触碰,他只想与她呆在一处。 思及此,谢延猛地回神,他突然意识到, 他好像对舒箐,早已有了别的心思。 谢延猛地给自己灌了茶水下肚,待缓和下来后,谢延这才松了口气,他长睫微垂,声音极细:“卿娘日后莫要这般戏弄我。” “我……我有些乏了。” 谢延讪讪地坐回床榻边,他裹紧被褥,整个人往床榻角落靠去。 舒箐瞧着谢延这般模样,心中直呼有意思。 但她晓得男子的本性,逗逗谢延有个度便好,倘若当真叫谢延看上她,要纳她入宫当妃嫔,变成了笼中雀,舒箐这才是得不偿失。 在舒箐眼中,她觉着男子仅是无趣的赚钱生活的一点儿乐子罢了,她不想去经营感情,忒是麻烦。 正是这般想着,舒箐颅内忽然响起一阵电音。 【系统消息,今夜隆南酒楼自助共赚钱五百两,宿主账户余额六千四百五十两】 【再提醒宿主,韩家商铺东荣夜市客流转移,您可考虑低价收购。】 “花多少银两能收?” 【大约三千两。】 三千两便可将东荣夜市那一整条街的韩家商铺全部拿下,若按韩家平时的价格,拿下两家铺子都是难事。 看来今晚她抢走客源,算是给韩家重创了。 干得忒是不错。 舒箐心情极好,她收拾了桌上的油卤残渣,将小碟交给了酒肆掌柜,顺道问了嘴还有没有别的房间。 掌柜的接过小碟,他有些为难,细声道:“卿三娘子当真是抱歉,我家确实只有那间房了。” “要不你跟季知县挤挤?” “……” 第47章 舒箐感觉自己眼皮跳了跳,但实在没法子,毕竟人还是要睡觉,她便多要了床被褥,尔后上了楼去。 推开门,此时烛火已灭,唯有外头的月光微微从窗棂中透出,人影从房门处渐渐延伸,忽明忽暗。 舒箐轻轻抬脚,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季知县?” 舒箐细声喊了声,屋里却并无人应答。 锦城的风吹着,似是趁着舒箐开门的瞬间,故意从缝隙中钻进了屋里来。 是轻风,却又吵人得紧。 舒箐眯起眼睛,探了探头,见谢延眯着眼睛,大抵是睡着了去,她这才将被褥轻轻放在床上。 舒箐脱掉布履,光洁的脚小心翼翼地抬上床榻,而谢延是侧身面对着墙睡的,便给舒箐留下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她并未脱衣,仅是将被褥放在床中间处,作为分界线。 舒箐自认自个儿夜里睡觉也算安稳,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谢延亦并未有过出格之事,在一张床上睡想来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两人好歹是孤男寡女,有点界线挡着也是好的。 屋内静得出奇,两块头枕挨得忒近,舒箐能听见耳畔有节奏的呼吸声,她转头往旁边瞧,正对上谢延紧闭的双眸。 谢延不知何时已转了身来。 身旁的郎君青丝滑落,一缕从舒箐指缝滑过,像是触电般酥痒,屋内黑暗,纵使眼前模糊,可舒箐依旧能瞧见谢延的五官。 两人距离忒是近,近得舒箐都能数清谢延的睫毛。 舒箐回想活的这两世,这好像是第一回,舒箐跟男子躺在同一张床上。 说是越界,倒也不是。 舒箐说不清这种感觉。 “卿娘。” 舒箐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抬起手,不知拽住了谁的衣物,就那么下意识地使劲一扯,连物带人,竟是一下子给拉进了怀中。 “……” 舒箐拽的是谢延的里衣衣襟。 夜愈来愈深,锦城街坊的夜灯挨个熄灭,仅留下稀稀落落的门前灯,打更人拖着嗓子,沿着锦溪往东荣夜市走去。 夜鸦发出清脆的啼鸣,乌篷船略过锦溪畔,片刻后,隆南街早市便已飘起了炊烟。 舒箐是被酒肆掌柜叫醒的,听掌柜的说,谢延一大早便穿了衣物离开,说话忒是支吾,还叮嘱说不要叫舒箐起床。 昨夜舒箐睡着后,发生了什么她自然不晓得,舒箐便也没多在意掌柜说的话。 舒箐懵懵懂懂地坐起身,草草洗漱了些,推开门,便见谢延站在楼梯口,手里还拿了两壶菽浆。 “季知县既是醒了,怎的不叫我?”舒箐接过菽浆喝了口,“我俩可以一块回隆南酒楼用早膳。” 舒箐揉揉眼睛,往外头眺望,锦华街食客来往,昨夜的小推车不翼而飞,舒箐疑惑道:“季知县把小食车也推回去了?” “嗯。” 谢延点点头,他靠在楼梯扶手处,摸摸鼻子,若无其事道:“苏掌柜叫李财来催了,我瞧你许是昨儿太累睡得沉,便没吵你,我自个儿先把车推到苏掌柜那儿,再回来接你。” 舒箐挑了挑眉,她踮起脚与谢延视线齐平,歪歪头,瞧见谢延泛着浅红的耳朵,忽地笑出了声。 苏掌柜来催? 她何时会干自己催自己的事儿? 舒箐并未揭穿谢延,她红唇微扬,拖腔带调道:“那便多谢季知县咯。” 言罢,舒箐便拿着菽浆下了楼去,跟酒肆掌柜道别后,就和谢延往东荣夜市走去。 昨晚系统已经提醒她去收店铺,并且使用信件与韩逸景取得了联系,舒箐只需去东荣夜市交那三千两便是。 — 半刻钟后,两人便到了东荣夜市,果不其然,一眼就觑见韩逸景带了掌柜,正在抬走店铺内的陈设。 想来是韩家店铺早已入不敷出,而经过昨夜隆南酒楼抢生意之事,那亏空的银两便填不满了。 韩家如今要赚快钱,亏空的店铺便要不得。 只得低价贱卖出去,把获得的银两拿去填补其他店的缺口。 这般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舒箐笃定韩家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过韩家狗急跳墙低卖店铺,她便可渔翁得利了。 思及此,舒箐便走过去同韩逸景打了个招呼:“好巧啊韩二郎。” 舒箐把喝完的菽浆袋扔到一旁的渣斗中,她美目微眯,上下扫视,尔后轻笑,装糊涂道:“韩二郎做甚呢,我瞧那旁告示,你们要卖掉东荣夜市的铺子吗?” 韩逸景手里的活儿停了下来,他拍了拍手里的灰,挺直腰板睥睨舒箐。 难得卿娘还主动找他说话呢。 韩逸景喜上眉梢,揶揄道:“卿娘难得关心我呢,倘若你入我韩家,做我妾室,我这铺子便不卖了,直接送你当聘礼,如何?” 韩逸景向舒箐靠近,他缓缓抬手,想要勾起舒箐的下巴,这厢舒箐往后退了一步,她昂起头觑着韩逸景,像是瞧见小丑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51章 “喔,做你第八房妾室?”舒箐道,“正如韩二郎您先前所说,我呢,就爱钱,你家没落了,钱也没了,我嫁你做甚?” “跟你一块遭罪吗?” 此话一出,韩逸景调笑的神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话似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周遭食客皆是驻足围观。 韩逸景摇摇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抓住舒箐的手。 这力道忒是大,捏得舒箐生疼, 她摆动手臂挣扎着,却见韩逸景的眼神逐渐变得飘忽,里头好像充斥了隐隐的疯感。 是韩家没落,所以韩逸景崩溃了? 韩逸景驼着背,神神叨叨道:“卿娘,我家很快就有钱了,今儿有个商家要来买我家店铺,三千两呐,届时我便将这钱全给你,我打小便欢喜卿娘你,往日折辱你,是因为你不听话,我想叫你乖巧些罢了,你若跟了我,我会叫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说到最后,韩逸景噙着泪,他问舒箐:“跟着我比那季楚平好上千倍万倍,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 话音落,舒箐凝睇着韩逸景,她偏偏头,觑着韩逸景,突然嗤笑起来。 “迷魂汤倒不至于,原因无他,仅是我喜欢跟着季知县罢了。” 舒箐眯着眼睛笑着,可声音中却含了十足的冷意,她的眼睛像是冰窖般寒冷,她挣脱韩逸景的束缚,意兴阑珊地踱步到韩逸景跟前,淡淡道: “我今儿没闲工夫跟你谈往日的过节,你现如今这般着急卖店铺,想来那三千两对韩家挺重要吧?” “……” 韩逸景被舒箐的话噎得愣怔,他眉头紧蹙, 舒箐这话属实不错,韩家如今没有后台,这些日子手底下铺子的掌柜一直在造反,若不给一笔钱安抚,韩家便永无宁日了。 韩逸景咬咬牙,他刚想说话,这厢便见舒箐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张银票。 舒箐将银票递给韩逸景,手指按在银票面上的金额,她清了清嗓子,柔声道:“韩二郎久等,我便是你口中那个商家。” “这里是三千两,店铺房契给我吧。” 舒箐摊开手,她眼睛笑得像是月牙般,反观韩二郎,像是木头般呆住,韩二郎眼珠子僵硬地转了一圈,眸光最终聚焦在银票上头。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卿三娘花了八千两赎身,她怎么还可能有三千两傍身? 韩逸景难以置信地盯着舒箐,瞳孔骤缩,拿着银票看了半天,最后,他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舒箐旁边的谢延。 韩逸景咬牙切齿道:“季楚平,是你。” “是你给卿三娘的钱?!” 韩逸景踱步走到谢延跟前,他双眸赤红,登时开始破口大骂:“季楚平自从你来了锦城,我韩家境况便愈来愈糟糕,店铺没了,钱财没了,我爹气得发病卧床。” “之前我明明可以把卿娘弄到手,你偏要来倒插一脚,我谋划这么多年,不顾我爹反对收购莲悦楼,若没有你,卿娘恐怕早便是我的了。” 韩逸景的手紧紧握拳,他脖间青筋暴起,那银票被他捏成纸团,他死死瞪着谢延,仿佛一只即将发疯的野兽。 韩逸景承认以往对卿娘态度恶劣,折辱和欺压仅是他博取卿娘关注的手段罢了,他为了卿娘不惜动用韩家积蓄购入莲悦楼,害韩家入险境,韩逸景觉得自己深情非常,奈何卿娘不懂他心中所思。 韩逸景眼尾泛红,他抬起拳头就要落到谢延脸上,可忽地眼前闪过一道虚影,便见舒箐拉住谢延的衣袖,将谢延带到了身后。 舒箐盯着韩逸景的双眸,微笑道:“抱歉哈,我的钱呢,都是自个儿一笔一笔赚的,同季知县半毛钱干系都没有。” “怎的我每回自个儿赚了钱,你们都会觉着是男人帮我?”舒箐纳闷道。 舒箐眉头紧蹙,她站在韩逸景跟前,眼睛中似是有万千钢刀。 舒箐讨厌这个欺压女郎的时代,她是这时代中的受害者,在莲悦楼中,任何人都能来踩她一脚,骂她一句。 卑贱的娼妓。 这是舒箐常常听到的话术。 可紧接着,那些辱骂她的人,却又会假惺惺地施舍,声称要救她于水火之中,赠予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呵。 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第48章 舒箐道:“二郎您自小便说欢喜我的话,我早便听腻了,说到底,你不过是要我做你身旁一只漂亮听话的金丝雀罢了。” “我本就向往自由,作为女子,我不是谁的笼中雀,在这不公的世道中,我要闯出我自己的路,谁也阻挡不了。” 舒箐红唇微扬,她偏偏头,对韩逸景柔声道:“行了,好话已罢,房契给我吧。” 韩逸景的手捏得泛白,他盯着舒箐,唇瓣紧抿,可纵使他百般不愿,如今韩家是弃子已成定局。 韩家在京都无枝可依,现在宛如一棵岌岌可危的枯树,亦不可能正面与身为知县的谢延冲突。 而卖店铺的三千两,韩仲琅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必须得拿到手。 韩逸景虽不知这银两作何用,但韩仲琅的吩咐他亦不敢违背,便只得垂着头,找旁边人将房契拿了来,交给舒箐。 舒箐将那几张房契揣到腰包里,今儿韩逸景没闹,这倒还令她有些意外。 瞧着韩逸景已带着人手离开,舒箐进店铺中晃悠了一圈,房屋承重和结构没问题,她这才将店铺门关上。 — 回隆南酒楼时,舒箐和谢延在胡记糕点铺买了些笼饼,酒楼中坐席皆满,还有些许身着粗布麻衣的书生在外头候着,瞧这天气忒凉,舒箐便将笼饼都给书生分了下去。 期间舒箐听李财讲,这些书生皆是他往日学堂的同窗,家中大多清贫,在私塾中仅是站在窗外的旁听生。 舒箐仔细瞧了番,她们大抵皆是豆蔻年华的女郎。 舒箐易容后,瞧见李财忙完后在与同窗闲聊,便凑过去问了一嘴:“在说些什么呢?” “掌柜的。”李财应了一句。 舒箐眸光落在李财手里,她瞧李财眉头紧蹙,手里还攥着泛黄的宣纸,舒箐心觉疑惑,便又问道:“阿财,遇到甚么难事儿了吗,手里拿着什么?” 李财别过头,他眼神躲闪,将那宣纸藏了又藏,似是忒是为难,但舒箐那眸光着实犀利,他拗不过,最终将宣纸递给舒箐。 舒箐认得,这是隆南酒楼的招工契约。 “我何时有说要招工的事儿?”舒箐问道。 许是舒箐这句有些严厉,此话一出,其中靠近舒箐的女郎书生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女郎眼尾泛红,抬头望舒箐的瞬间,登时便哭得梨花带雨。 “是我们拜托阿财哥带我们来的,是我们想替苏掌柜做些事,赚点银两。”女郎伸出手置于额前,给舒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舒箐瞧女郎双眼凹陷,面瘦肌黄,想来忒久未吃饱过饭,倒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舒箐纳闷:“你们不是在锦城私塾读书吗?照理说,掐着时间,你们如今应该结业去考科举,在我这儿做粗活儿,忒是暴殄天物了。” 舒箐记得,自谢延登基后,便允许女郎参与科考,故而近年私塾亦对女郎有所开放。 思及此,舒箐却觑见这女郎手指泛红,指甲中充斥着泥污,双手的老茧在指关节处显得尤为明显,只有每日干着超负荷的活儿才会有的。 抬眼再瞧,在座的每位女郎皆是如此。 舒箐久居锦城,最是晓得读书人在家中的重要性,家里但凡有个识字的,不论男女,都得当个宝似的护着,所以这些女郎的家里人,怎可能舍得让她们干那么多活儿? 那么便只可能是锦城私塾先生让她们做的活儿。 “私塾叫你们做工时,给你们工钱了吗?” 舒箐脱口而出,而就在她说到“做工”二字时,女郎们的身躯皆是下意识地抖了抖。 她们皆垂着头,缓缓摇头,跪在地上的那位女郎更是啜泣得不成声。 “我们怎敢奢望工钱,仅是想多读些书,认点字,家里给的旁听学费是够的,可先生他一直叫我们做杂活儿,两年下来 ,我们学无所成。” 说到此处,女郎昂起头,她望着舒箐,目光逐渐移动到李财身上,她哽咽道:“这两年多亏了阿财哥教我们简单的算数,我们才晓得如何算账,可今儿阿财哥给我们讲学时,被先生发现了。” “先生直接拿起棍棒,敲在阿财哥的腿上。” 舒箐愣怔,怪不得她回酒楼时看见李财一瘸一拐的,她还以为是李财不小心摔着的,没曾想竟是锦城私塾那老匹夫干的好事。 先前陆知久事件的时候,舒箐便远远瞧见过那老匹夫,陆知久高中,老匹夫便屁颠颠地来庆祝,陆知久锒铛入狱,他便立马换了嘴脸,对陆知久置若罔闻,甚至污蔑诽谤。 这般墙头草,还做私塾先生? 第52章 锦城私塾本应县衙去管,可这老匹夫今儿动了舒箐的人,她便不会置之不理。 舒箐这辈子叛逆惯了,厌恶之人欺辱的,便是她舒箐要护着的,这群姑娘亦不容易。 舒箐继续问道:“那你们怎的会想来我的酒楼做工呢?” 舒箐将跟前跪着的女郎扶起来,女郎回答道:“我们用这月的旁听学费给阿财哥凑了看腿的银两,身上便没钱了,被先生赶了出来,苏掌柜仁慈,听阿财哥说,您会收下我们的。” 女郎声音愈发小声,最后竟是只能听到嗓子眼微弱的声音, “喔,如此。”舒箐眼睛微眯,她扫视了女郎们,沉默半晌,却并未作答,转身便走进酒楼。 李财一瘸一拐地跟上舒箐,着急叫了舒箐一声,问:“掌柜的如何想?” “还能如何,你不都替我应下了吗?”舒箐冷声道。 舒箐唇线拉得平直,那双桃花眸里深沉得似乎一汪潭水,她盯着李财,直到觑见李财的头耷拉了下来,像个委屈犯错的小白兔。 “……” 李财以为她生气了? 舒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唇角放松,踮起脚拍拍李财的肩膀,柔声道:“好了,都进来用午膳吧,我答应了收下她们了。” 如今舒箐收了韩家店铺,东荣夜市那头多个店铺,光靠舒箐陈阿桑两人根本打理不过来,如今李财带了这些会算账的姑娘来,倒也能分担些工作量。 忒是不错。 舒箐主要是想到锦城私塾那老匹夫之事,她还得将这事儿跟谢延说说,叫县衙去整治才好。 女郎进私塾,考科举,不该是演给人看的形式主义。 今儿酒楼中要有十几人用膳,小饭桌便是不太可能,舒箐想着后院还有只老鸡,恰好可以同土豆莴笋四季豆,玉米饼一块做成柴火鸡。 舒箐在后院支起口大铁锅,先是叫李财把土鸡宰了放进去炖,再铺上切成块的土豆莴笋,四季豆围在蔬菜和鸡块之间,淋上料汁和辣椒面,各类香料一撒,就那么一闷,香味便立马被锁在了锅中。 舒箐去膳房里拿小红瓦酒盏装了自酿米酒,做汤圆剩下的糯米擀成指尖大小的米子,闷米酒的醪糟捞起,与米子一块下锅煮,放上几颗枸杞,米酒香甜甜的,像是饴糖弥漫在空气般。 不消片刻,大铁锅中已白气氤氲,舒箐拿湿抹布打开锅,将玉米糊糊滴到锅边,随着热气的均匀弥散,盖住锅,闷个片刻,玉米糊糊便成了饼状,锦城人称此为扒边馍馍。 这厢还没等舒箐叫人,谢延早已闻着味儿来了,他一屁股坐在铁锅旁,似是刚办好事情。 “方才是苏掌柜叫李财到县衙寻我,去找那锦城私塾先生的麻烦?” “怎么能算是找麻烦?”舒箐揭开锅,给谢延夹了一块莴笋,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这分明是给您送业绩呢,您就说,那锦城私塾先生,是否是贪了女郎学生的钱?” 谢延点点头,他道:“证据确凿,已抓进去了。” “那便好。” 舒箐微笑地盯着谢延,眼底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她双手托着下巴,故意将声音压低,细声道:“陛下您来我们这儿微服私访,总要做点事儿,不能一直蹭吃蹭喝,我这亦算是帮了你的忙。” “对吧?” 舒箐这话一下把谢延噎得说不出话,谢延尴尬地咬了口玉米饼,嚼了嚼,可就在这瞬间,他突然脸色大变,猛地把嘴里的玉米饼吐了出来。 “生的?!”谢延盯着舒箐,满眼震惊。 可舒箐挑挑眉,她似是计谋得逞般,重新把锅闷上,拖长尾音道:“喔,忒是抱歉啊陛下,看来还没闷到火候呢。” “您且坐着等等。” 瞧着舒箐那狡黠的目光,谢延气鼓鼓的,他双手抱于胸前,背对着舒箐,瞧着锦城私塾的那些个女郎过来,便立马站起身,对她们招手,示意她们坐过来。 “都过来等等,莫光站在那儿。” 待女郎们围成一桌,舒箐便将醪糟米子汤给每人端上去,那枸杞像是雪天盛开的红梅,在热腾腾的米子醪糟中点缀着鲜艳的颜色。 女郎们皆是惊叹,她们在家中虽经常喝到爹娘酿的醪糟,但这般清透和浓郁的,还是第一回见。 拿起小勺一口下去,小米子便进入嘴中,糯米绵密,却丝毫不沾牙,米子裹满了发酵醪糟的味道,酒精残存在唇齿间,混着枸杞带来的清香和糯米的甜,口感丝滑,像是坠入梦色的海中。 女郎们吃得干干净净,恰巧柴火鸡也闷得差不多,舒箐一揭开锅,热气便直冲面门,汤汁“咕噜咕噜”冒个不停,给鸡块染上了琥珀般的糖色。 “谢谢苏掌柜款待!”女郎异口同声道。 舒箐夹了块鸡肉到自己碗中,她叫李财将招工契约递给女郎们,抬抬眸子,淡淡道:“嘴倒是忒甜,但契约也得签,到时候真上工,可不得说我压榨你们。” 第49章 舒箐说这话忒是凶,那横眉倒竖的模样,立马将女郎们的笑容吓了回去。 舒箐见状眸光微敛,抬起手,意兴阑珊地舀了勺醪糟,嘴角闪过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这帮小姑娘的反应,倒忒是有趣儿呢。 舒箐抬眸,还想再装装,可却见旁边李财捂嘴笑起来,他眼珠子一转,站起身对女郎们附耳道:“苏掌柜一惯刀子嘴豆腐心,她可喜欢吓人了。” 言罢还转过头觑着舒箐笑,那模样活像个捣乱的小兔子,舒箐白了李财一眼,道:“就你嘴快。” 舒箐用筷子的粗头处轻轻敲了敲李财的脑袋,李财佯嗔,他坐下来,细声“哼”了句,尔后伸出双手,身子前倾,从黑锅里抠下来一块玉米面的扒边馍馍。 李财把馍馍掰碎了全塞在嘴里,那模样与塞满松子的松鼠别无二致,他嘟囔道:“那我便吃掌柜的做的玉米饼去,不多说劳什子的话损您。” 话是这么说着,可舒箐转头便见李财去了人家女郎那处,一群人说说笑笑,细声听着像极了在聊舒箐的事儿。 “罢了。”舒箐安慰自己。 这般想想,李财这些年里,每当舒箐心中不快,李财便会来给她添乐子,有时还会打趣舒箐。 舒箐打心眼儿里,就没将李财当成个一般的伙计。 早便成了家人了。 而今儿午膳,十几个人坐在一块吃喝,柴火鸡香味弥散开来,白气氤氲,忒是闲适。 大黑锅中的鸡块亦是烧入了味,鸡油与辣椒炖成了赤色玛瑙般的红油,油浮在表面,将莴笋和豆角染上了一层反光的薄膜。 舒箐夹了鸡翅尖,那上头的肉“吸溜”一嗦,便尽数入了口中,肉质软糯,好像拿筷子轻轻一戳便能脱骨,麻辣香味和蒜末相融合,将鸡肉的鲜美瞬间激发出来。 而鸡腿肉向来是食客必争之物,舒箐觑了眼谢延,便瞧见他拿起筷子,弓着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正如舒箐所看,此时谢延本已盘算将鸡腿夹起,可谢延眼前忽地闪过一道 虚影,再抬眼看时,那鸡腿便到了旁边尹霆碗中。 谢延惊呼:“尹县尉,你怎的回事?” 被叫住的尹霆别过头去,他眼神飘忽,竟像是未曾看见谢延般,将碗挪动了几寸,而就在这时,尹霆忽地夹起鸡腿,将其放到了陈阿桑碗中。 谢延:“……” “忒是抱歉季知县,我仅是瞧桑娘身子娇弱,想来吃个鸡腿,对她身子好,您该不会同女郎计较吧?” 尹霆摸摸脑袋,他耳根绯红,用余光瞟了眼陈阿桑,片刻后,他才缓缓朝谢延靠近了几寸,细声道:“而且人家女郎不好夹,我仅是帮忙罢了,若您还想吃另一个鸡腿,我帮你夹来便可。” 谢延白了尹霆一眼,嘴角一抽,压根不想同尹霆讲话,他将位置往舒箐那头挪了挪,眸光移动到柴火鸡锅中,总算是在豆角掩盖之下,觑见鸡腿的踪影。 谢延举起筷子。 可就在这时,另外两根筷子叉起了这个鸡腿。 谢延大惊,他唰地一声站起身来,下意识叫道:“住手!” 话音落,周遭登时安静下来。 谢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双颊登时绯红,连拿筷子的手都不自觉地失去力气。 筷子“啪嗒”一声掉下来,这声音惊得谢延猛地别过头去,却正巧对上舒箐的眼睛。 谢延的眸光慢慢往下移动,最终停留在舒箐的筷子上,而那上面,正夹住了他看上的那个鸡腿。 舒箐偏着脑袋,女郎桃花眼漂亮得不像话,像是光洁的宝石般闪着璀璨的光。 舒箐垂眸看了眼谢延的碗,尔后她的筷子便调转了个头,把鸡腿放入了谢延碗中。 舒箐单手托着下巴,她觑着谢延,柔声道:“我自晓得季知县爱吃肉,我亲自把鸡腿夹给你,可以吧。” “毕竟桑娘有尹霆夹菜,我们尊贵的季知县,若是无人服侍用膳,岂不憋屈了去?对吧,季知县。” 第53章 “……” 舒箐的话听着有道理,可语气中却是藏了分挑逗的意味,她饶有兴趣地望着谢延,抬手指了指谢延的碗。 “怎的,季知县是不爱吃我给你夹的吗?” 谢延愣怔,而李财和尹霆似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恰好十几位女郎们亦吃得差不多,李财便将她们带去东荣夜市旁的店铺做工,此时柴火鸡处便仅剩舒箐和谢延二人。 待人退去后,谢延才缓缓开口:“苏掌柜打趣儿我了。” 舒箐托着下巴,她眯起眼睛,调笑道:“陛下天之骄子,在宫中被人服侍惯了,如今到了我的地界,可不得我亲自服侍您吗?” “哪有,我那明明是——” 明明是想给你夹的。 谢延急于辩解,可当对上舒箐的眸子时,他耳朵蓦地一红,嗓子眼儿的话便被狠狠咽了下去。 其实谢延昨晚便确定了苏掌柜就是卿娘,他仅是微醺,但并不会酒后失忆,昨夜卿娘一开口叫“陛下”时,他的酒便彻底醒了。 苏掌柜是他心心念念的卿娘。 可既然舒箐自己没明说,谢延亦不会直接揭开她的身份。 “那便多谢苏掌柜。”谢延道。 谢延盯着碗中的鸡腿,上头鸡皮已炖烂了去,露出光洁鲜亮的鸡肉,舀点料汁浇在上头,便见热乎鲜美的汁水瞬间渗入鸡肉之中。 一口咬下去,牙齿便触到嫩滑的肉,再用点今劲,汁水便像是炸弹般爆了出来。 新鲜味美,再夹上一块莴笋,那清香便与香辣混合起来,残留在唇齿之间,莴笋土豆炖得稀烂,轻轻夹一下便碎裂开来,谢延便用勺子舀起,放入碗中。 “季知县倒是挺会吃呢。”舒箐盯着谢延道。 可不知为何,谢延总觉着舒箐的眸光里含了几分攻击性,那眸光似是能将他拆解开来,透过衣物,看透他的内心。 谢延吃了口莴笋,热烫之感顺着他的喉咙往下,进入胃中,与此同时,谢延亦听见自个儿胸口的剧烈跳动。 “苏掌柜你,别看我吃。”谢延别过头去,“我吃饭不喜有人盯着。” “行呢。” 谢延见着舒箐转过身去,他这才盛了碗大米饭。 方才舒箐眸光灼灼,谢延压根食不下咽,跟前烧灼的大黑锅热,他的脸却更烫。 舒箐不看他时,才好些。 谢延松了口气,他便将莴笋和土豆尽数捣烂,浇上红油汤汁,拿起勺子搅拌,让每一颗大米饭都裹上莴笋和土豆泥,再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那绵密的土豆泥质感便直冲味蕾。 这还没完,谢延手中还剩有半个鸡腿,他突发奇想,竟是将那鸡头肉撕成了丝状,然后又与那莴笋土豆泥一块搅拌,每条鸡丝都裹满了蔬菜泥,夹起来还“嘀嗒嘀嗒”往碗里落。 谢延直接把鸡丝塞入口中,嘴里包得满满的,那肉的鲜美和蔬菜泥的绵密融合得相得益彰,嘴里似是歌舞升平的宴会般,领略鲜麻辣香多种味道。 怎能一个“爽”字了得? 谢延把碗中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也没落下,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舒箐,便见她已经在收拾碗筷了。 谢延看着舒箐的背影,颅内猛然闪过昨夜与卿娘同床共枕之事。 谢延昨夜越了界。 是他趁着舒箐熟睡之际,轻轻将人搂在了怀里,谢延记得舒箐发间的清香,徘徊在他鼻尖,他的手搭在舒箐纤细的腰上,他感受着舒箐的体温,留恋她的一切。 可谢延久久不可入睡,他怕舒箐醒来,于是昨夜早早地溜走了,还骗舒箐是他把小推车送了苏掌柜那去。 这般想来,那会儿舒箐该是嘲笑他迷糊愚笨了。 “……” 谢延突然抬起胳膊,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谢延心里暗暗咒骂自己,忒是个登徒子。 此时舒箐收拾得差不多,谢延亦站起身来,帮着舒箐把碗筷拿到膳房水槽中去,他挽起衣袖,舀了瓢水,便在那处洗碗。 清凉的水滑过谢延的手,刺激他发烫的肌肤,水顺着指尖滴落,这冰凉之感渐渐蔓延开来,谢延觉着自己呼吸平稳了些,这才开口道:“今儿午膳多谢苏掌柜款待。” 舒箐站在谢延身后,她抬抬眸子,揶揄道:“陛下忒是言重了,这是我应该的。” “若是陛下心里觉着蹭饭过意不去,给我点赏赐倒也不错。” 舒箐双手抱于胸前,此话亦仅是当玩笑说说,可这厢谢延的手突然顿住,舒箐眉头稍扬,觉着谢延沉默得有些稀奇,便上前走了一步。 这时,只见谢延转过身来,从腰包里拿出什么放在舒箐手上。 舒箐颅内响起一阵电音。 【系统提醒,宿主收到谢延五百两银的赏赐。】 舒箐纳罕:“五百两?” 谢延疯了不成? 舒箐错愕地盯着谢延,但银子不拿白不拿,她便默默地揣进自己的腰包中。 舒箐笑道:“多谢陛下赏赐。” 阔绰啊财神爷。 谢延点点头,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目光,他看着舒箐揣好银两后,像是护着宝物般。 可就在瞬间,舒箐的袋子却稍微瘪了下去一些,那里头的银两早已不翼而飞。 第50章 谢延猛然想起幼时,他去太后宫中用膳,那会儿太后会自个儿做吃食,每做一道,太后便会自言自语,尔后就回到内屋中,去瞧上她的钱匣子一趟,回来重新用膳后便忒是高兴。 可谢延偷偷溜进去过一次,他打开钱匣子亲眼看见过,里头压根一分钱都没有。 像是被转移到了何处。 可那会儿谢延并未多在意,如今瞧舒箐这般,倒跟太后那会儿的状态神似。 而且谢延亦忒 是奇怪,既然太后已位高权重,她为何还要那般视钱如命? 思及此,谢延擦干手,他盯着舒箐干瘪的腰包,缓缓开口: “我与苏掌柜算是认识有些时日了,如今你已收购了韩家的半数商铺,隆南街的酒楼和大排档亦做得风生水起,身家忒是富裕,怎的还要这般拼命赚钱,似乎在完成什么任务。” 此话一出,舒箐眼底的光明显颤了颤,她将洗好的碗放在一侧,挑眉道:“陛下这是对我好奇了?” “那我若是不想说,你会怪罪与我吗?” 谢延摇摇头,他与舒箐对视,却没正面回答舒箐,仅是继续问道:“或者我换个问法,苏掌柜您,为何要把赚的钱囤在固定的一个地方,类似于一种空间账户。” “难道它不会桎梏你吗?” 舒箐愣怔,她盯着谢延的眼睛,满脸疑惑。 听谢延这意思,他口中空间账户不就在说系统的电子账户吗? 可谢延是如何知晓的? “陛下此为何意?”舒箐眼底沉了沉。 谢延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他靠在水槽旁,唇瓣轻启:“幼时太后对我很好,她与你一样,都爱庖膳,都有个固定的钱匣,可我从未在其中瞧见任何金银,直到那日,太后疯了般将她的钱匣砸了粉碎,说什么系统骗了她,自此,她便再不给我庖膳了。” 听见“系统”二字,舒箐登时瞳孔骤缩,谢延这番话,让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舒箐每回赚了钱之后,都是将银两直接给系统,系统将其转化为电子货币储存,而她一旦马甲暴露,电子货币就会立马清零。 这是舒箐忌惮系统的重要一点。 若是太后亦是穿越者,绑定了系统,那么太后发疯只有可能是,太后储存在电子账户中的银两被清零了。 她无法通过自己的双手赚钱逃离皇宫,便只得沦落成了禁锢的金丝雀。 舒箐大胆猜测,系统帮助穿越不可能无目的,这会不会是系统对她们穿越者的一种服从性测试。 不管最后马甲爆没爆,电子账户的钱都会是系统的。 想到这里,舒箐背后冒起冷汗,她看了谢延一眼,对方眼底并无阴谋,所说该是有真凭实据的。 舒箐与谢延相处这般久,也该是晓得他的性子。 谢延的话值得一信。 况且舒箐如今可以靠自个儿的店铺赚钱,只要她在系统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电子货币转化为银两保存,那就算马甲暴露,系统清零电子账户,解绑联系,对她舒箐亦没有任何影响。 那这般,她不就可以摆脱系统了吗? “苏掌柜?” 谢延的声音将舒箐的思绪拉回来,舒箐猛地回神,她下意识摸了摸腰包,对谢延道:“多谢陛下,我想通了一件事。” “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待会儿回来找你。” 言罢舒箐便提起裙子去了库房,她打开钱匣子,里头空空荡荡的,连一块铜板都没有。 这时舒箐颅内又响起电音。 【宿主,请您尽快将方才的五百两银上传系统。】 “……” 第54章 瞧瞧,舒箐不服从系统后,系统便来催了。 这厢舒箐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了。 系统从始至终都为上帝视角,监视她所做的一切事情。 可舒箐不愿如此。 舒箐这回没有作声,她眼睛微眯,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对系统道:“把我电子账户中的六千四百五十两取出来吧,我想把韩家其余店铺都买下来。” 【系统提醒,宿主还未达成购买韩家剩余店铺的资格。】 “我说拿出来你便拿出来。” 舒箐言罢,系统沉默了半刻,银两便堆满了库房,那白花花的银两闪着耀眼的光,让舒箐登时愣神了去。 舒箐摸了摸银锭,那冰凉的感觉钻入他的颅内,让她做出了个决定。 舒箐不想电子货币清零,她这些钱亦是完全可以盘下京都的铺子,她明明也可以不按系统所说的进行。 她未曾借助系统庖膳佳肴,所有一切皆是她白手起家,以往依赖系统,仅是因为它类似于现世的电音,这样舒箐便可以蒙蔽自己,告诉自己,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甚至寄希望于系统帮助她回去。 可如今想想,系统并无该功能,一串串数字叫舒箐像是某种绩效,与现世总经理考察绩效的模样别无二致。 在舒箐与系统的关系中,系统便充当总经理的作用,拿电子货币当绩效,去评判舒箐的一切行为,去对舒箐进行一系列服从性测试。 可舒箐不愿意被人评判。 所以,她想摆脱系统。 舒箐眼睛微眯,她本就是个赌徒,这回她便要赌,赌解绑系统,可让她挣脱系统的限制。 舒箐将库房缓缓关上,每个装银两的箱子都上了锁,她把钥匙别在腰间,尔后回到自己的屋中。 舒箐端了盆水,将脸上易容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那双似水的桃花眸露出,漂亮得像是新开的花朵,肤白貌美,单是一眼,便会沉沦。 这是她原本的面容。 此时屋内安静得能听见钢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阳光从窗缝中溜进来,打在舒箐面前的铜镜上。 舒箐抬手,雪白的指腹在铜镜上缓缓摩挲,她眼眸低垂,眸光从镜架处逐渐移动到铜镜上,最终落在铜镜中的自己的脸上。 “苏掌柜?” 屋外响起敲门声,这声音正是谢延。 舒箐站起身来,她扶着屏风,缓缓挪动到门口,透着门缝,舒箐能瞧见谢延的模样。 “陛下,您直接推门进来便好。” 话音落,舒箐房门门便被谢延推开,而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谢延对上舒箐的双眸。 谢延瞳孔骤缩,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女郎。 他没想到舒箐听了那番话后,竟当真卸了易容。 于是谢延慢慢跨脚进门,他扫视一圈后,停在舒箐跟前,装傻问道:“卿娘,你瞧见苏掌柜了吗?” “……” 舒箐并未作声,她歪着脑袋觑着谢延,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眸子中似是含了一汪湖水,柳眉轻挑,唇瓣樱红,漂亮得像个瓷娃娃般。 舒箐道:“陛下还没发现吗?” 谢延皱起眉头,他疑惑道:“发现什么?” 此话一出,舒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缓缓踱步到谢延跟前,身上的脂粉味让谢延有些迷乱。 只见舒箐唇瓣轻启,在谢延耳畔,像是吐气泡般,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就是苏掌柜。” 第51章 话音落,舒箐颅内便响起急促的警报声,那声音如同利箭穿空般震耳欲聋,她猛地蹲下身,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警报警报,检测到宿主主动坦白身份,请宿主及时采取补救措施,否则系统将清空您的账户。】 “我不。”舒箐道,“我不是卿娘,我也不是苏掌柜,我只是舒箐罢了。” 【系统检测到宿主意识觉醒,已不可控,本系统将上传数据至主系统,然后需要切断与宿主的联系。】 “……” 舒箐颅内似是有千万只马蜂在飞,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花屏,像是老式电视机卡壳般,她不能觑见任何事物。 世间一切似是与舒箐切断了联系,她像是溺水般坠入深渊,耳畔的声音无了,仅剩下“咕噜咕噜”的水声。 舒箐伸出手,但这漆黑的空间中,却没有一丝光亮。 最后,舒箐眼前闪过一段简体字—— 【编号004试验失败。】 随着这段字缓缓消失,舒箐下坠的速度亦愈来愈快,慌乱中,她猛地抓住一双手,这手很大,气力很足。 那双手狠狠地抓住舒箐,将她拉着,直至瞧见水面的光亮。 舒箐蓦地睁开眼。 此时舒箐喘着粗气,她额头上冒着细汗,后背的汗打湿了衣裳,冰冰地贴在身上。 舒箐垂头看着自己攥住的手,她的眸光顺着手往上看,便正对上谢延 的眼睛。 谢延眉头紧蹙,慌忙站起身给舒箐递了杯水,他问道:“如何?” “解决了。”舒箐喝了口水,“多谢陛下。” 舒箐扶着旁边的八角椅缓慢站起身来,可方才颅内的嗡嗡声刺激得她双腿发软,这厢还没缓过来,舒箐一个踉跄,竟是朝桌角撞去。 而与此同时,舒箐感觉有人拉了她一把,随着巨大的力道往旁边倾斜,她便靠在了谢延肩膀上。 “箐娘你无碍吧?” “无事。” 舒箐按了按太阳穴,良久,她忽地反应过来,转头望着谢延:“你方才唤我什么?” “箐娘。”谢延又唤了一声。 舒箐怔怔地盯着谢延,她心中竟是有了些欣喜。 不是苏掌柜,不是卿娘,只是她舒箐。 这般想来,十几年舒箐并未将真名告诉任何人,告诉谢延那会儿亦是无心,但他倒是记着了。 这厢舒箐的腿还是软的,她靠在谢延肩膀上,肩膀坚实有力,虽将舒箐硌得慌,但是谢延的温度透过衣物,逐渐传递到舒箐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安适之感。 想来这便是吊桥效应。 舒箐倒不会被这般奇异的感觉欺骗,她深知与谢延身份悬殊,她亦不可能嫁给谢延,成为那囚于后宫的金丝雀。 她只想多赚些钱,活出自己的人生。 其次,看到方才系统解绑时所说,什么004试验失败,舒箐猜测太后亦是系统的一个试验品,再回忆太后那会儿觑她的眼神,舒箐总觉着太后有什么隐情。 思及此,舒箐伸出手按在桌上,她逐渐使劲,从缓缓站了起来,舒箐挪动步子,站在谢延对面。 舒箐双手作揖,恭敬道:“不知陛下可否带我入宫,面见太后?” “……” “好。” 谢延眉眼微垂,他沉默半晌,片刻后轻轻点头,舒箐道了谢,便推开门,恰巧碰见分配完工作的李财。 李财盯着舒箐,愣在原地:“卿娘,你怎的在掌柜的屋里?” “卿娘就是你家掌柜。” 谢延从舒箐身后走出来,他靠在门旁,用折扇瞧了瞧门栓,饶有兴趣道:“做工这么些年还瞧不出来,阿财兄弟,你瞧瞧我,这才跟苏掌柜认识不到半载,便是第一个认出她身份的。” 谢延说这话里忒是骄傲,他昂起头,还对舒箐抛了个媚眼,像极了一只摇尾巴的狐狸。 可这厢舒箐抬头觑了谢延一眼,她拖着上扬的尾音问:“认出?” “……” 谢延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别过头去,支吾道:“嗯,是箐娘第一个告诉我的。” 可不能叫舒箐晓得那晚他装醉的事儿,要不依舒箐那性子,他还不得被骂死。 舒箐望着李财,眼瞅着小伙计嘴巴一歪,眼尾泛红,李财双眸噙着泪,唇瓣紧抿,连手指尖掐得泛白。 舒箐眉头皱起,以为李财是被谢延气坏了去,她便提起裙子走到李财跟前。 而就在这时,李财手里的食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舒箐便感觉面前一阵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财,怎么了?” 李财抱住舒箐的手缓缓收紧,他的头埋在舒箐的颈窝处,肩膀一个劲儿地发抖,舒箐的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掌柜的,这些年你过得太苦了。” 李财哭得泣不成声,他打小便在小食堂打杂,可舒箐只在夜里赶回来,有好几回都是一瘸一拐回来,李财问舒箐,也只得听舒箐说是简单的摔倒。 如今想来,舒箐受伤哪里是甚至摔倒,分明就是在莲悦楼里受了欺负,被那鸨娘给打的。 李财那会儿总是听街坊说莲悦楼卿娘忒惨,被主顾欺辱,被权贵打骂,她长着张漂亮的脸,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李财多少次庆幸自家掌柜不是那命苦的卿娘。 想到这里,李财哭得愈发大声,他心疼掌柜的,过得那么难,还要给他多开工钱,资助他去私塾读书,叫季知县为他科举平冤。 第55章 李财很庆幸遇到这般好的掌柜的。 李财缓缓放开舒箐,他比舒箐高一个头,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他抬手抹眼泪,竟直接给自己抹成了大花猫。 舒箐瞧李财这般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将手帕递给李财,柔声道:“好生擦擦脸,有什么哭的,这不都过来了吗?” “我们的好日子马上便能来了。” 李财点点头,他擦擦脸,嘴巴瘪起,似是努力在压抑自己的哭腔,他垂头看了舒箐,感觉舒箐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 定睛一看,正是库房的钥匙。 “阿财,近日我得同季知县再去京都一趟,韩家可能还会再抛一次店铺,届时你便替我去把那些铺子盘下来,库房里的银两该是够的。” “我定会好生办事,掌柜的您放心去。” 李财接过钥匙,他像是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揣在自己胸口的内袋中,确认放好钥匙后,他才弯腰去拿食盒。 可食盒落在地上给摔坏了去,里头的糕点散落一地,李财唏嘘一声,昂头望着舒箐,忒是委屈。 “掌柜的,我的椒盐桃酥给摔碎了。” 舒箐瞧李财欲哭的模样,抬手拍了拍李财的肩膀,柔声道:“好啦,我自晓得你爱吃完整的桃酥,我给你再做一份就好,莫哭了。” 言罢,舒箐便转身去膳房,此时仅剩谢延和李财,李财将谢延带到前厅的包厢坐下,他觑着谢延,眼底尽是警惕。 许是察觉李财的忌惮,谢延轻轻摇了摇折扇,温声道:“李财小兄弟似是有事儿要同我讲。” 李财重重地点头,他往谢延那头凑近了些,几乎整个人爬在桌上,他恶狠狠地瞪着谢延,冷声道:“我先前敬重季知县您,是因为您帮了我家掌柜的,但如今,我不信您了。” 谢延眯眼:“为何?” “因为方才,我瞧您看我家掌柜的眼神不清白!” 谢延托着下巴,他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李财,轻声笑了声:“嗯,你说得很对,我是欢喜箐娘。” 话音落,李财横眉倒竖,他从桌上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谢延,李财一向守规矩,唯独碰上舒箐的事。 李财难得这般无礼,竟是对着谢延厉声道:“我家掌柜无所谓许多事,唯独自由这事儿她马虎不得,季知县您毕竟是京都中人,家大业大,想来避免不了三妻四妾,且妻子要打理府邸,做您事业路上的支撑。” “可我家掌柜不愿如此,这般便是禁锢了她,掌柜的忒是聪慧,不比男子差,若季知县您确定欢喜她,想要她做你夫人,那便请你——” “莫要限制她对事业的追求,且一生只能娶她一人为妻。” 李财双手抱拳,对谢延重重地鞠了一躬。 舒箐在这儿无父无母,李财便是舒箐唯一的亲人,对于情爱李财自是不懂,可他不愿舒箐被辜负和禁锢。 “阿财小兄弟。” 谢延叫了李财一声,他“啪”地合上折扇,走上前去,谢延笑容逐渐收敛,他难得这般正经,轻轻拍了下李财的肩膀。 “箐娘看似对我没想法,仅是我自个儿欢喜罢了,但既你这般说,我便定会做到。” 言罢,谢延给李财倒了杯茶,两人相对而坐,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舒箐缓缓推门而入,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疑惑道:“你俩怎的坐这般端正?” 谢延道:“方才与李财兄弟交代了下锦城县衙的事情,无碍无碍。” 舒箐自是没多想,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椒盐桃酥和黄豆面热糍粑端了出来。 桃酥中间是烤裂开的,但却从中散发浓浓的饴糖味,糖是融化后烤成了焦糖色,粘固在下面的酥面饼上,稀碎的酥渣掉在盘中,却像是星辰般散开,白芝麻像 是雪白鹅卵石装饰般,衬得桃酥忒是漂亮。 而旁边热糍粑裹满了黄豆面,黄豆面的鲜美融合了糍粑的微甜,最后再淋上热红糖,一股子白烟冒出来,连带着甜甜的红糖味,轻轻用筷子戳了戳,还能听见外壳破裂的清脆声。 “我瞅着现在时辰恰好可以吃些下午茶,你们便权当歇一歇,吃些东西罢。” 舒箐将另一个食盒递给谢延:“尹县尉他们打理县衙忒是辛苦,这便劳烦季知县待会儿给他们送去,亦给他们解解乏。” 舒箐将筷子递给谢延和李财,她如今坐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却无人动筷。 “怎的不夹?” 舒箐觑了眼谢延,揶揄道:“季知县您以往最是着急吃,今儿是还没饿么?” 话音落,谢延便拿起筷子,他夹起一片桃酥,然后放在了舒箐碗中。 舒箐见谢延对她笑了笑,尔后听见谢延柔声道: “箐娘辛苦,你先吃。” 第52章 “成,如今季知县您晓得了我的真实身份,倒对我是客气了些。”舒箐调侃道。 舒箐并未拒绝谢延,她用手捻起桃酥便放入口中,只听见“咔嚓”的声音,桃酥便从中间裂开来,细碎的咖色粉末像是雪花般飘落在桌上,同时散发着淡淡的清甜味。 舒箐做的桃酥并非是椒盐桃酥,而是红糖的,不同于锦城人常吃的那种,舒箐将桃酥的酥麻与红糖糅合,既是减轻了红糖的腻,亦不至于叫椒麻味齁得人舌头疼。 此时谢延又给舒箐夹了块糍粑,舒箐倒是一点儿不客气,直接夹起来放进嘴里去。 这糍粑黏糊糊的,裹满的红糖往下“嘀嗒”个不停,趁着热乎放入口中,红糖汁便在口中炸开来,混着黄豆粉的面香,竟是没那么腻了去。 舒箐嘴里包得满满的,却始终不见李财和谢延动筷,她胃口并不大,这厢吃的似是已堵在了嗓子眼儿,她望向谢延,连连摆手。 “行了季知县,我属实是吃不下了,你和阿财吃。” 舒箐碗里还放着半块糍粑,她起身拿碗,可就在这时,只见眼前虚影闪过,再回头瞧时,这谢延竟已端起了她的碗来。 “季知县,您这是做甚?” 谢延盯着舒箐,眼底含笑道:“我听闻锦城女郎们道,若要在锦城中称个好夫婿,那便得让着家中夫人,吃夫人所食,替夫人之苦,操夫人之心,爱夫人之爱。” 言罢,谢延觑了眼李财,继续道:“方才呢,李财小兄弟已知晓我对箐娘的心意,我自是当你是我未来夫人的,那便要学着锦城好夫婿的规矩——” 谢延顿了顿,夹起剩下的一半糍粑放入口中,他拖着下巴望着舒箐,那双漆黑的桃花眸中似乎有湖泊,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谢延道:“先学会吃夫人所食。” 话音落,舒箐登时愣在原处,她属实没料到谢延会说这般话。 舒箐觉着脑子发热,下意识夺走了谢延手中的碗,她细眉紧蹙,音调难得拔高了些,厉声道:“有新鲜的不吃,偏爱捡剩的,油腔滑调,偏是正经的不学。” 谢延托腮,眼底含笑:“逗逗箐娘罢了,怎的你还火了去?” 舒箐柳眉轻蹙,这厢谢延还在“咯咯”笑着,而舒箐已然抬起手,在谢延背上狠狠锤了一拳,那声音,像极了被雷劈碎的石头。 “哎呦。”谢延哀嚎了一声。 舒箐不以为意,骂道:“登徒子。” 骂完舒箐便回了膳房,旁边的李财窃喜道:“我家掌柜的明显对季知县您没意思喔。” 言罢,李财便收拾桌上的东西,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膳房,这边谢延直起腰板,伸长了脖子去瞅膳房,却没有瞧见舒箐的身影半分。 “箐娘明儿还跟我去京都不?”谢延扯起嗓子问了句。 “去。” “但是你要离我远点。”舒箐补充道。 舒箐把膳房门打开,她揩了揩手,冷声道:“去京都车程遥远,我还要准备些干粮带上,季知县您先回县衙候着吧。” “那我想要些甜的。”谢延嘟囔道。 “晓得了。” 说完,谢延便瞧见舒箐转身,他眯起眼睛,心中竟是有些欢喜。 箐娘给他做旅程小甜点欸。 — 恰逢这几日天公作美,半个月都未曾下瓢泼大雨,仅是微微细雨,便也没有山洪,顺利抵达京都后,舒箐便与谢延在吕尚书府上休息。 初入吕府时,舒箐显然觉着有几双眼睛,像是暗处阴湿的蛇,洞察着她的一切。 可当舒箐回头瞧时,这阴冷的眸光便立马消失了去,舒箐疑惑,但并未告知谢延。 青石板路绵延,直达里屋,可这府中光景却与舒箐先前截然不同,凋零的枯树,翻出的草根,屋檐上攀着的蛛网,瞧着忒是渗人。 舒箐昂起头,眸光落在并排走着的谢延身上,却见谢延面色凝重,眼底泛寒,他直直地觑着里屋那头,目光像是冰一般冷。 “箐娘。” 谢延的脚步突然顿住。 舒箐闻声抬头,只见谢延抬起她的手,轻轻写下一字。 第56章 走。 舒箐当然晓得这府中诡异,来不及多想,她转过头,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而就在这瞬间,房檐上像是出现鬼魅般,竟是密密麻麻冒出了黑衣持剑之人,他们脚尖一点,便如蝙蝠般飞跃而下,将舒箐与谢延二人团团围住。 “他们来杀你的?”舒箐拉了拉谢延的衣袖。 “不。” 谢延眉头紧蹙,他看向为首那人,将舒箐往身后拉了几寸:“他们是杀你的。” “啊?”舒箐愣怔。 “我跟他们什么仇什么怨?” “……” 谢延并未回答,他与为首之人四目相对,一只手缓缓握住腰间的剑柄。 此人虽是蒙着面,但谢延看得真切。 他正是太后手下暗卫统领,时枫。 上回芙蓉宴会,徐冠清有了太后命令,故而才敢堂而皇之地去刺杀舒箐,幸亏当时谢延早已怀疑徐冠清,这才留了一手。 可这回太后怎的还能提前部署? 谢延眼睛微眯。 除非在锦城亦有太后的眼线。 “陛下,请您莫要为难我们。” 时枫竟直接将谢延的身份道了出来,舒箐注意到谢延的手顿了顿,再往上看时,只听见“唰”地一声,谢延腰间锃亮的剑便立马横在了时枫脖颈处。 谢延先前伪装成季楚平那玩味的眼神立马消失,他本就是剑眉星目,眸光收敛时,便是像极了冰窖。 “箐娘。” “陛下您忘了吗?我是苏掌柜那会儿,便早已晓得了您的身份。”舒箐道, “这会儿莫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太后想要杀我,难道以为我就会这般束手就擒?” 舒箐偏偏头,缓缓踱步到谢延跟前,她悠哉游哉地转过身,而就在这瞬间,她猛地抬起手,这厢发簪的尖锐处便抵在了谢延脖子上。 冰冷的凉意渗透谢延的脖间,他瞳孔骤缩,错愕地盯着舒箐。 “陛下,在京都中我无亲无故,只认得您,所以就帮帮我咯。”舒箐踮起脚,在谢延耳畔轻声道。 而这一变故,竟是将时枫等人吓得不轻,时枫大吼道:“妖女,放开陛下!” “你放我去见太后,我自然不会伤谢延半分。” 舒箐玩味地笑着,她的手紧紧握住发簪,那尖锐的一头,在谢延柔软白皙的脖间忽地一划,立马渗出鲜艳的红色。 “嘶。” 谢延吃痛,噙着泪瞟了舒箐一眼。 “你们没听见?”舒箐又握住簪子,往谢延脖间再送了些。 “我带你去。” 时枫咬咬牙,将剑别在腰间,他恶狠狠地瞪着舒箐,对黑衣人摆了摆手,便招呼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帘上镶嵌金丝,流苏之处,坠的皆是白玉环扣,车头两端银铃摇曳,就是那车夫的马鞭,用的亦皆是上好的材料。 此时马车帘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京都贵妇欢喜的飘仙云 履,大相径庭的是这双云履做工精细,图案花纹斑斓如灿,裙摆质地柔软,绣满了盛开的牡丹花,那刺绣模样,倒与现代的苏绣别无二致。 雍容华贵。 “你这刁女,忒是胆儿大。” 说这话的正是太后。 “本宫就在这儿候着你呢,你倒好,竟拿阿延来威胁本宫。” 舒箐冷道:“谋生之法罢了,我与太后素未谋面,便是不知太后所想,我若不将将陛下作为俘虏,指不准太后便直接叫人将我毙了。” 太后柳眉倒竖,瞧着舒箐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心中便是一顿怒火,她在时枫的搀扶下走到舒箐跟前,笑了笑,却是实实在在的冷笑。 舒箐并未在意,她看了眼时枫等人,揶揄道:“我千里迢迢来到京都,不为旁的,仅是想与太后唠些怪力之事,这有外人在,还望太后撤下。” 太后顿了顿,思索良久,见谢延脖颈流血,眉头紧蹙,对峙片刻,这才摆摆手要时枫等人退下。 “那你也放开我的阿延。” “太后娘娘抱歉,现在是我的。”舒箐歪头调笑,她用小指勾住谢延发丝,像是吹气般在谢延耳畔道,“他可是我的救命符呢。” 先前舒箐尚且惮怕谢延皇帝的身份,可这么多天下来,她自是信谢延,方才舒箐瞧得清楚,是谢延给她使了个眼神,她这才拿发簪扎的。 谢延信舒箐,断然不会做出伤害他性命之事。 “既是到了这般田地,我便跟娘娘开门见山。” “太后娘娘您,穿越来的吧?” 话一出口,太后的瞳孔骤然缩成两个小圆点,她下意识地往头上看了看,舒箐想来该是看那系统的电子进度条。 “娘娘,我想晓得为何您性情大变,系统对您——” “它在筛选。” 太后打断了舒箐的话,许是在这世界中生活多年,又与系统断联,太后每日如坐针毡,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她没系统傍身,便不得不猜测身边人。 就连她的亲身儿子谢延,她亦是不敢相信。 陌生的世界里,能信的只有自己。 “我们都会有各种理由被系统选中,它会交给我们任务,让我们跟着它走完剧情线,我不晓得你是何种剧情线,我绑定的系统,它便是要我以敌国暗探的身份,掏空宏国的国库。” 太后的语气逐渐平缓,眉间那冷冽的眼神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眸间闪过暗暗的忧伤,继续道: “穿越来的三年里,我听信系统,成功取得先皇的爱,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坐上皇后的位置,我利用皇后身份之便,先后盗取国库库银上亿两,上传系统的同时,嫁祸给敌国。” “于是两国开战,民不聊生。” 太后说着,手缓缓攥成拳头,她望向舒箐,眼底泛起泪花:“先皇爱我,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却在战场上不幸被俘,遭那敌国活刮而亡。” “而国库被掏空,宏国军粮压根不够前线,弹尽粮绝之际,我幡然醒悟,要取出上传系统的银两接济前线,可系统却发起了警报。” 舒箐道:“那钱取不出来了?” 太后点点头:“宏朝国库的钱,成了系统的一串数字,钱取不出,还是后来阿延——”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她转头看向谢延,眼眶里的泪珠夺眶而出:“阿延去敌国当了五年质子,尔后与孙太尉里应外合,才带着先皇的尸骨归国。” “本宫受系统蛊惑,害夫君殒命他乡,叫孩儿苟且偷生,祸宏国深陷水火,本宫自知罪孽深重,情绪崩溃几近疯魔,而那系统,” 说到此处,太后的眼神立马变得幽怨又悔恨,她唇瓣紧抿: “那系统连带着我上传宏朝国库的银两,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此处,舒箐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想来当真是谢延救她,若非被谢延点醒,恐怕系统早便将她的钱吞得一分不剩。 舒箐在这个时代本就靠着赚钱那一丁点儿的愿望,若是钱没了,舒箐估计也不会想活命了。 她这身份,属实也活不了多久。 “那你为何要杀我?”舒箐道。 话音落,太后便缓缓挺直腰板,她扶着马车,步摇像是风铃般缓缓晃悠,太后的眸光低垂,眼睛深沉得像是湖泊般。 “本宫早知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你与本宫一样,皆是扰乱秩序的罪人,本宫险些致宏朝灭国,而你,在不久的将来亦会犯下大错。” “我儿若是爱慕于你,便会如他父皇般死于非命。” “母后!” 期间沉默的谢延忽地冲上前,他没管脖间划出的口子,使劲之时有些伤口裂开,疼得谢延哑了声。 谢延站在舒箐面前,摇摇头:“为何要为一件尚未发生之事,平白无故要无辜之人性命,纵然我与父皇受了苦,可最终宏国不是没亡吗?况且我亦是将王博仁和蜀州韩家清理了去,还百姓一个安宁,哪有什么大错?” “反倒是你,我的母后,我在位这些年,你在背后做的事情我哪能不知,勾结王博仁和韩家,豢养暗卫,你要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你要我的行径皆让你知,不管是京都,抑或是州县,你的暗桩我都给你留了些,你还想要什么呢?” 谢延深吸一口气:“在京都,孩儿吃的您要筛过千遍万遍,仔细又仔细,最后端来的仅有一碗无味的白汤,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 “但在锦城之时,卿娘为我庖膳,带我尝遍锦城美味,她从未加害于我,我害得她小食堂亏本,她都未曾怪罪我,亦是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 “可她带着系统,就是选中的灾星。” 太后抬起手,手指指向舒箐的鼻尖,她眸光如刀,像是能够将舒箐扎个彻彻底底,太后歇斯底里:“阿延,她会害了你!” “我听不懂你们口中的什么系统,我只晓得,箐娘与我来京都之时,便与那东西解契,向我袒露心扉,她买完了韩家在锦城的铺子,开了各式铺子,物美价廉,百姓皆是欢喜。” 第57章 “百姓欢喜,那你呢,阿延?”太后问道。 “……” 谢延沉默半晌,眸光逐渐移动到舒箐身上,他长睫微眯,唇瓣轻轻扬起,勾出个月牙般的弧度。 “我亦欢喜箐娘。” 太后愣怔,她盯着谢延,那眼神与当年先皇看她的时候一模一样,眼睛里似是装了浩瀚星辰,似乎要将世间所有,皆捧手送给她。 “罢了。” 太后垂下了头,声音细细的:“我允你了阿延,去吧。” 太后似是失了魂般坐上马车,京都十一月飘了小雪,马车飞驰而过,便激起了空中飘飞的雪花,像是春日柳絮般扫过舒箐的脸,痒痒的,但又带了些暖意。 时枫和暗卫皆被撤走,谢延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舒箐早便拉起了他的手。 两人在吆喝声四起的街道中,手拉手,不知走了多久。 直至走到宫门口时,舒箐问谢延:“方才说的欢喜我,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欢喜吗?” 谢延点点头。 “可你贵为帝王,若不纳妃嫔,朝堂重臣们难免会上书弹劾你,到时候陛下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话音落,谢延拉住舒箐的手又紧了紧,他歪了歪头,头顶的雪花便落了下来,掉在鼻尖,给谢延鼻头冻得红彤彤的。 “箐娘你莫不是忘了,我呢,登基之后,早便肃清了朝堂,我留下的官员,他们不敢催我纳妃嫔。” “况且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先例还在那儿摆在呢,我的父皇。” 谢延这般说着,舒箐便咯咯笑了起来,她踮起脚尖,抬手刮了刮谢延的鼻尖,柔声道:“那陛下,我天生不喜拘束,不想做皇宫笼中鸟,我想做生意,靠自己的能力赚钱,我是个爱钱的俗人。” “我皇宫中这么多钱都不够?” “那是国库的,要给百姓用。” 舒箐弯下腰,捻起谢延的衣角,调笑道:“还穿有补丁的,抛开国库中的银两,陛下您,恐怕是穷得响叮当了吧。” “我有个提议。” 谢延道:“你说。” “往后,我出门在外赚咱俩生活的银两,多余的便放国库,拨一些买大米,定期发放给宏朝的 百姓如何?” “我还可以教他们自个儿庖膳各类吃食,以后高价卖到敌国去,让咱们宏朝赚个盆满钵满!” “……” 说到这里,谢延却没了声音,舒箐转过头,却见谢延从腰包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打开来瞧,舒箐登时愣住。 这是京都城中最繁华地界的酒楼地契。 里头还夹着一把钥匙。 “以后国库和京都大酒楼,便给箐娘了。” 觉察到舒箐要拒绝,谢延“欸”了声,严肃道:“前些日子李财小兄弟往皇宫里送了一万两银,说是你家锦城店铺赚的,那恰好京都有家酒楼盘不出去,我便帮你买下咯。” “这酒楼呢,是箐娘你自个儿的,拿好。” “然后钥匙的话,我不是个会管钱的明君,日后还需箐娘帮忙打理。” 舒箐紧紧握着地契和钥匙,在雪天里,滚烫的泪水突然从眼眶中滚落出来,她肩膀颤抖着,一下子扑进谢延怀里。 “谢谢你,陛下。” 京都十一月飘雪,繁华的街道一夜间开了家酒楼,夜里烧烤畅吃,白日来吃小饭桌的食客络绎不绝,过路的旅人累了可歇脚,要一碗热腾腾的羹汤喝,满街逃窜的小乞丐亦可寻个小桌坐下,品杯菽浆加油条。 街坊听闻这酒楼老板,生得貌美如花,宛若天仙下凡,手握各州县分店铺,三年内成了宏国首富,将店铺开去了敌国,敌国权贵趋之若鹜。 四年后—— “那这舒箐娘子有欢喜的人吗?” 三岁的尹爱桑趴在小木桌上,今儿锦城的庆丰茶肆热闹得很,说书先生又开始讲那舒箐娘子的故事了,他忒是喜欢听。 “放眼整个宏国,舒箐娘子看得起谁,又有谁敢欢喜她啊。”说书先生道,“前几日我听京都的小道消息,说是咱们那位陛下,求娶舒箐娘子第十次了。” “那结果呢?”尹爱桑光着脚丫子,坐在凳子上摇啊摇。 “大抵是没戏。” 说书先生摇了摇折扇,意味深长道:“记得五年前,舒箐娘子就在我们隔壁那北乾兴巷开铺子,她啊,肯吃苦,有一脑子我们不理解的玩意儿,我这老骨头,还挺想她的。” “我也想庆伯您呢。” 一声铜铃般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定睛看时,女郎唇红齿白,桃眸潋滟,一袭青色纱裙宛如夏日池塘荷叶,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今儿回锦城,我给大伙儿带了新庖膳的点心。” 说着舒箐便朝身后招了招手,女郎眼里似乎有星辰,瞳孔中倒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阿延,快来。” —全文完— 榆淳/2025.7.9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