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在每个哥哥面前死遁后世界融合了》 第1章 [bg同人] 《(综漫同人)在每个哥哥面前死遁后世界融合了》作者:等星星开花【完结】 简介: 弥奈子怀疑这个世界在针对她。 ———— 第一世她叫津岛弥奈子,死在七岁整的日出。 第二世和第三世她分别叫五条雪和夏油优,狗世界意识竟然让她在两个身体中来回横跳。好不容易第二世结束,弥奈子便和她现任哥哥的挚友——她的前任哥哥打了个照面。 被当场识破身份的弥奈子顿时哽住。 好不容易逃过修罗场,弥奈子万万没想到,她最美好的一世会结束在自己哥哥手中。 第六世她叫中原唯,被有些别扭的哥哥捡回了家,没想到碰上了她变成绷带精兼黑泥精的前前前前任哥哥。 被再次识破身份的弥奈子再次哽住。 ....... 好不容易走完所有世界可以回家,弥奈子她出了个门,发现世界融合了,她的哥哥们也跟了过来。 弥奈子感到绝望:懂了,世界意识果然对她有意见。 ### 世界一【朝日夭蝶】津岛家多病早夭的幺女 “如果可以,我想将我所有的好运和生命都给你,以换取你喜乐安康,长命百岁。请相信我如此爱你,修治哥哥。” 世界二【雪日遗梦】六眼神子咒力强大的双生妹妹 “不会再一个人了,悟。” 世界三【破碎羁绊】夏油家乐观病弱的无能力女儿 “我讨厌你。” 世界四【虚假童话】 “爱与魔法的奇迹,是存在的哦。” 世界五【无声之爱】诸伏家的失聪幺女 “有我在,哥哥不会有事的。” 世界六【驻足之地】偶然相遇但相依为命 “对不起,中也。” 世界七【泡沫之森】死而复生的幼女妹妹 “如果你希望我死掉的话,我会去做的。” ........ 关于本文: .1.纯亲情向治愈文 .2.是第一人称内含很多莫名其妙的心理描写文笔非常繁冗,不吃这一口的我很抱歉 内容标签:综漫 家教 文野 咒回 柯南 治愈 主角:赈早见 弥奈子 一句话简介:死遁后世界融合了怎么办? 立意:学会珍惜自己才不会被辜负 第1章 【多么干净的一幅画】 【怎么会怎么会】 【充满了悲伤】* 1 我像是从一个漫长的,美丽而不真实的梦境里醒来,毫无缘由的悲伤情绪还裹挟着我的心脏,我却已经睁开眼,坠入了崭新的陌生黑暗中。 那些遥远的模糊印象一点点地被从我的脑子里剥离,我茫然地接受着这种令人不适的被迫,隐约有个声音在我心里小小声地,充满不舍地告别。 再见啦,我一定会做到的。 她用勇敢而确信的语气说道,好像坚强得无所畏惧,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尖叫沸腾着,发出恐惧不舍的哀鸣。 那种痛苦在空气中拉出粘稠的丝,短暂地支配了我的身体,让我本能地伸长手试图去够那些不愿失去的东西。 是非常非常重要,非常非常不想失去的东西。 我这样想着,却无法抵抗粘稠的疲惫,慢慢失去了意识。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重新醒了过来。 现在的我,是一个……胚胎。 我不可思议地意识到。 这种感觉很奇怪。 拥有着意识和自我思考的能力,可却没有任何记忆。 我不知道我来自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感觉到陌生的悲伤在我不知道是否已经存在的血管中流动着,潮水一般缓慢将我淹没。 所以我现在算是什么呢?人在什么阶段,才会有自我意识,才能被称为人呢? 我茫然地想着。 以我现在这个,甚至连脑子都没有发育出来,比起人更像是怪物的肉团身体,可以被称为人吗? 我得承认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对于此刻甚至不知道是否能被称为生命的我而言。 2 我握住自己的脐带,认真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把它扯断。 虽然还没有明白活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我已经由衷的对它产生了厌恶和恐惧。 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母亲尖锐的痛苦,和完完全全不希望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心情。 悲伤又一次席卷了我的情绪,更多的,来自于母亲的,麻木而冰冷的痛苦顺着脐带塞满了我的身体,挤压着我的骨骼。 莫名地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像我和母亲在相互孕育。 她用她的生命来孕育我生命,而我用我的血肉孕育她的痛苦,成为她无处安放的绝望的温床。 我缓慢地蜷起身体,充满哀怜地抱住自己,连同连接着我同母亲的脐带。 要这样活下去吗? 背负着一个人的一生的无声崩塌,默认连我的生命本身也是对她的践踏。 所谓的生命是这样的吗? 忽然我感到有人在触碰母亲的肚子。 我不由愣了下。 是谁呢? 隔着一层柔软的滞碍被小心翼翼的触碰的同时,某种温柔的情绪击中了我的心脏。 隐约地,我闻到了某种味道。 将我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的,【羁绊】的味道。 闻起来像是微涩的,傍晚将要枯萎的夕阳。 他在期待我的出生吗? 我松开脐带,用同样小心翼翼的力道回应了他。 柔软的,带着惊叹和短暂的无措的情绪温暖了我,让我忍不住轻轻微笑起来。 被感受到存在,是这种感觉啊。 那种温度潮水一般将我淹没,我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忽然有了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3 我艰难但平安地出生了。 在一个黄昏。 在我被举起,晃着拳头发出第一声尖细脆弱的啼哭时,我看见了天空。 美丽的,浓郁到要像是将一切灼烧的光线舔舐着天际,晕染开明亮的火光,宁静又不屈地走向死寂的夜色。 我凝视着这样的场景,连哭泣都忘记,只惊艳地任由自己坠落入死去的光线中。 “带她走吧。” 直到女人漠然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看见了母亲。 她凝视着窗外的天空,神情逐渐隐没在蔓延开的夜色里,苍白的面孔像是腐败了许久的树根。 “他不会来看了。” 那句话奠定了我毫无价值的一生。 但直到几年后,我大病一场,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黄昏,听着医生声音被模糊在屏风后冰冷的诊断一字字敲定我所剩无几的生命时,我才真正地明白了我的命运。 我没有价值。 病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幺女,不能用来联姻的话,对于家族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空气。 是不会有人多看一眼,毫无价值的存在。 于是在那之后我被送去了姑母家。 我很清楚被送走是名为静养实则流放的判刑,宣告了所有人对我的放弃。 可是当我趴在窗上,专注地看着大片略过的景物时,却还是心生期待。 “说起来小小姐和修治少爷很有缘分呢。” 女仆姐姐们闲谈着与我将要去的地方有关的事,声音被摇晃的车厢晃得有些散。 “小小姐很文静,不怎么胎动,只在修治少爷去的那一次和他打过招呼,其余时候都非常安静,当时还以为这胎怀不下来呢。”照顾我的女仆姐姐感叹着。 “那个时候那位夫人状态还算好呢,现在的话......”另一个女仆姐姐低声说着,嗓音里带着难掩的叹息,“比起被送来这里,也许小小姐还不如那时候......”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呵止了。 我看着窗外被晚霞染成粉紫色的天空,听着她们压得更低的絮语模糊在浑浊的光线里。 修治哥哥啊。 我想起那个轻柔的触碰,想起黄昏般微涩的味道,忍不住微笑起来。 隐约的,我知道那是我要寻找的人。 窗户因为我的呼吸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我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熟悉的陌生的景色从我指尖下飞驰而过。 无名的旋律在我心头跳跃着,我弯起眸,在脑海中一遍遍触摸着它每一个音符的起伏,无声哼唱起来。 我想起我穿着沉重的和服独自走在昏暗无人的走廊,如同走在早已腐朽的巨大尸体中。 我想起离开前母亲背过身咳嗽时瘦弱的肩,乌黑的发,苍白的面孔,逐渐枯萎的生命。 我想起只遥遥见过几面的父亲,想起沉默寡言,灵魂被拘束于厚重衣物之下的兄长,想起姐姐弯唇时柔美的笑涡,长长的眼睫,穿不过屋檐的沉寂眼神。 第2章 那些画面在此刻盛烈的阳光下仿佛陈旧的黑白默片,从我身上一丝丝褪下。 我哼唱着,哼唱着,心里无声地快乐地呼喊着,离开吧,离开吧。 去更远的远方,更远的世界。 去有修治哥哥,有阳光的地方。 我从那样的幻想中触摸到了,遥远的,虚幻的快乐。 4 只是姑母家也不太符合我渴望的一切。 虽然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在渴望什么,寻找什么。 这里的一切,从房屋树木到动物和人都透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凝滞感,好像在永无止境地循环着某段时光,就连阳光都像蒙上滤镜一般温度遥远的陈旧。 来了许久我也只远远见过姑母几次,她和母亲一般苍白瘦弱,凝视着天际的神情安静得像是远离尘世。 美丽得如同凋零的光线中被抹上厚重色彩的旧照片。 她是在夏日的某一天忽然看见我的。 这种形容很奇怪,但我莫名地确信着,她就是在那个瞬间将她封闭的世界打开了一隙,然后看见了我。 那天她第一次对我笑起来,温柔得如同明亮的水流,要将我溺毙。 “阿椿,你怎么穿这么少?会着凉的。”她微微蹙起眉,亲昵地喊着,好像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说话,语气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不叫阿椿。 我奇怪地看着她,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叫我阿椿?” 我叫津岛弥奈子。 姑母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迷茫,像是迷失在遥远的记忆里,忽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女仆们跟在她身后,小心地交换着眼神,神色不安。 “因为我知道,”我看见她慢慢微笑起来,某个花朵盛开的春日从她空茫的眼神中溢了出来,毫无温度的美丽,“阿椿总会在这个时候来我身边的。” 她的声音柔软得像是落在地上的花瓣,我没由来地被蛊惑,抓住了她伸向我的手,恍然间,我有种抓住了我一直追寻着的某种渴望的错觉。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被允许进入那个毫无温度,将我隔离在外的世界。 自然得仿佛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5 而在这之前,这里唯一让我感到亲近的是同样由姑母抚养的津岛修治,他是我的第六个哥哥。 我和他长得很像,都是棕黑色的微卷发和鸢色的眼眸,面容有七分像,不过我的五官比他稍稍柔和一些。 不过虽然我们长相相似,却并不怎么合得来。 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许我们也该算是一见如故。 毕竟在见第一面时我们就差点打起来,甚至完全没有过渡期便从陌生人飞跃到了宿敌的关系。 是的,宿敌。 因为他竟然对着拽着他袖子叫哥哥的我露出了非常失礼的震惊和嫌弃的表情,并且非常大声地说了“诶,这是什么东西?不要黏糊糊地凑上来啦”这种话。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 所以我愤然决定,从现在开始,我的目标就是和他作对。 显然我很具有胡搅蛮缠的天赋,毕竟我很快就让他从假装看不到我转变为和我针锋相对了。 当然事情会变成这样绝对也有他喜欢挑衅我的原因。 他实实在在是个非常恶趣味的家伙,并且他确实聪明而狡猾,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往往是我落于下风。 每次被欺负后我都只能愤愤不平地向姑母告状,极力渲染他的可恶。他则是一脸无辜地靠在门边或瘫在什么地方,拖长声音反驳。 令人生气的是他真的很油腔滑调,我往往会气的哑口无言,只能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 “要退化成猴子了吗,弥奈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你早上的时候爬上桌子又和其他东西一起滚了一地的行为哦。” 他转头看向我,鸢色的眼眸清透明亮,带着点不紧不慢的促狭意味。 我充满谴责地瞪着他。 “啊啊,要不要好好道个歉呢?我会考虑原谅你的哦,毕竟我可是好哥哥嘛。”他在我愤怒的目光中继续懒洋洋地说着,一副他真的非常无辜的坦然语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明明是他先气我我才失手把早餐打翻的嘛!要说有错他绝对也有责任吧! “姑母!你看他!”我呆了两秒,委屈万分地抓着姑母的衣角哭诉。 姑母相当公正,每次都会让他来负责喂我吃药这项人人为难的工作作为惩罚。 毕竟我在这件事上尤其地难缠。 但这并不代表这是我的主场,事实上,我们每次最后都会两败俱伤。 而每当到快换季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感冒咳嗽,不得不恢复了每天一日三餐喝药的日子,和他的各种摩擦自然也更多了。 我讨厌喝药。 我讨厌那些苦涩得几乎要淹没我的所有感官的味道。 可是他逼我喝药却看上去越来越有兴致。 我敢肯定他绝对是在幸灾乐祸顺便觉得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好玩。 喂我吃饭也是,常常不动声色地吃光我喜欢的饭菜然后耍赖地表示他完完全全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刨开了我屋外树下我偷挖的小坑,把我乱七八糟的彷徨难过看了个遍,然后留下了到此一游的纸条。 我再一次被气个半死。 他完蛋了,我会报复他的,绝对。 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发誓。 6 抛开私人恩怨来说,修治哥哥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似乎总是处于无聊之中,鸢色的眸子微垂着,透着兴致缺缺的冷淡。 碰上我绞尽脑汁地给他惹麻烦的场合时,他才会展现出孩子气的懊恼和不满,并且在短暂地阴沉后,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说着“会被报复的,弥奈子”这种威胁的话。 女仆姐姐们似乎不太喜欢他,不过我大概也能明白。 毕竟太过聪明的孩子很难得到喜欢。 尤其是在人心这种幽微的事情上。 说白了,很多时候大人对孩子的喜欢也就是接近于对可爱宠物的喜欢那样子吧。 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安安静静不惹是生非的相处时间。 有时阳光不错的下午,我们会一起从书房里偷几本书然后坐在花园的角落里一起看。 我坐在台阶上,高他一些的位置,书本摊在膝上。我专注地翻着页,贪婪地汲取着那些陌生的知识和精彩的生活,遥远到无法触及的世界。发呆时我抬起头,会对上他同样遥远地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眼神。 明亮的阳光坠落在书页上,跳跃在指尖,灿烂得像要燃烧,温度却稀碎而柔软,不会过于具有攻击性且令人眷恋的那种。 于是我莫名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声情并茂地对着他大声地念着那些用精巧的幻想组合成的,充满梦境与希望,遥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童话。 他没什么反应地掀起眼皮看看我,一副觉得我的行为十分无聊的样子。 我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好像一瞬间将所有的烦恼都遗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的灵魂艰难地挣脱躯壳,一点点触摸着明亮的光线,温暖顺着肌肤的纹路渗透进血管,充盈整个身体。 那样温暖的。 温暖的。 就好像我终于可以短暂地遗忘被抛弃的过去,遗忘注定被抛弃的未来,仅在这短暂的瞬间抓住那微弱的活着的温度。 我一开始所向往的,让我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勇气的温度。 “修治哥哥。”在那样的光线下,我忽然认真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连同从未叫过的称呼一起。 那个陌生又亲昵的词语被我轻盈地含在唇齿间咀嚼,咬碎成甜蜜而柔软的气息。 像阳光,像花朵,像一万朵棉花糖的拥抱。 他顿了下,看向我,微微睁大眼,一向的散漫而无聊的表情像是生硬的面具在他脸上破碎,有些措不及防的意外,眼眸里的鸢色在阳光中晕染开,温度顺着裂面爬上,很美丽的表情。 “我是因为你才决定来到这个世界的哦,所以请爱我吧,哥哥,毕竟我也很爱你嘛。” 我支着下巴,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出了任性得几乎无知的话。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才在盛烈得几乎将我们淹没的光线中移开了视线,半真半假地叹着气回答,“啊,这是道德绑架吧,弥奈子?” 第2章 【多么单纯的一首诗】 【怎么会怎么会】 【都变成了讽刺】* 7 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比美好,如同许久之前深夜中惊醒时脑海中残存的梦境的幻影。 姑母和母亲一样身体不太好,但比母亲要温和地多。 她会哄我喝药,会给我梳头发,讲她呓语般的睡前故事,陪我睡觉。 毫无疑问,姑母在我短暂的生命中是几乎可以代替母亲身份的存在。 第3章 虽然她从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我阿椿。 我不叫阿椿,我叫弥奈子。 不过我并没有这样告诉过她。 我只是一次又一次默认地微笑着,忽略了女仆们不安的表情和修治哥哥冷静的审视。 因为那是愿望,那是姑母的愿望。 每天午后,我坐在窗前昏昏欲睡地晒着太阳,姑母便坐在我身后,温柔而耐心地缓缓为我梳着头。 修治哥哥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我们,鸢色的眸中糅杂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每当我看向他时,那种情绪便会很快地被隐没在清朗无辜的笑意之下,看不出半点端倪。 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很远之后会发生的事,因而对现在的一切感到好笑和无趣。 可即使是露出着那样冷淡而审视的目光,他也依旧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会近到真正亲密,却又恰好会让人误解成温馨景象的距离。 我依偎在姑母怀里,看着梳妆镜。镜面中映出姑母盈盈的笑脸和我故作可爱的期待神情,而修治哥哥漫不经心的神情隐没在角落中,像是一副极力伪装的破败油画剥落的华彩。 如同幻觉一般虚幻而不真实。 我试图将这一切装进脑子里,铺展成平静的,无可怀疑的事实,因此我试图学着女仆姐姐们的样子,微笑着,微笑着,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假装不知道每周来到这里的医生,假装不知道每次“治疗”时姑母屋里传来的尖叫和哭泣,一把把吞掉的药片,时常语无伦次不着边际的奇怪话语,假装不知道这个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某段早已死去的时光的庭院的一切荒谬。 可是第一次听见那些语无伦次的哭喊尖叫,第一次见到那些陌生的眼神,冰冷的泪水,死寂的目光的记忆死死篆刻在我的脑海里,在每一个呼吸的瞬间都隐隐作痛着,就像是久未痊愈逐渐腐烂的伤口。 “阿椿——阿椿!”她声嘶力竭地冲着我呼喊,美丽的哀愁的眼睛望着我,明明像是在祈求我为她做什么一样,我却有种她的思绪却已经飘离躯壳,只留下空洞洞的身体因为本能的痛苦痉挛着的错觉。 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往日整齐的发丝蓬乱地遮住脸和视线,像是丢失了过往的自己又怎么也找不回来一样。 我看着她被女仆和医生们制服拖走,一步步后退着,我想要闭眼,想要忘记,可是她眼眸中那种痛苦得几乎灼烧的色彩一点点碾碎了我的所有念头,占据了我的所有思绪,沉重到我几乎无法呼吸。 就算第二天她还会笑容空茫地叫我“阿椿”,拥抱我,摸我的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无法缓解我尖锐的恐惧。 我毫无目的地胡乱奔跑着,跑到某个无人的角落里大口喘着气停下来时,却看见懒懒地给老鼠扔着自己的午饭的修治哥哥。 我们对视两秒,他才不紧不慢地评价,“真狼狈啊,弥奈子。” 我没有说话,他也并不在意,只是慢吞吞地戳了戳面前的老鼠,拖长声音对我说道,“大人的大部分秘密,对于小孩子来说都确实是不适合深挖的东西哦。毕竟和垃圾待久了也会变臭的嘛。” 我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假装看不见闻不到也依旧在垃圾堆里啊,怎样都是臭的吧。” 无论怎样,就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拼命说着梦话,都不会改变缓慢腐烂着的事实啊。 他这才又抬眸看向我,鸢色在昏暗的光线中似乎透着怜悯,又似乎只是无辜的笑容,“弥奈子,人就是擅长自欺欺人的生物,不管是否选择去知道,本质上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说着梦话。”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莫名想起姑母美丽的瞳眸无神地望着天空的样子。 像飞鸟。 像被折断羽翼,被关进狭小的笼子,埋进地底下,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起飞,连哀嚎都无人听见的飞鸟。 我无端地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8 我很难喜欢这样顺从着什么都不知道地腐烂的感觉。 于是我开始无聊地尝试躲在家里的各种角落,然后睡一个长长的午觉,再被找到或者自己跑出来。 我试图远远地逃离,缩在狭小的世界里,极力留存我为数不多的拥有。 我是相当具有捉迷藏天赋的,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试图找到我,到后来便任由我去了。毕竟她们总是找不到我,而我躲到最后还是要出来的。 一般来说最后找到我的会是修治哥哥,假如他愿意的话。 我躲在厨房的角落睡觉时曾听见女仆姐姐们讨论姑母。 “听说小姐年轻时非常任性,做过很诸如逃出家族之类的事呢。” “天啊......完全看不出来。” “小姐年轻时原来是那种不愿意被束缚,非要出去寻找自由之类性格的人啊。” “真可怕呢......” 女仆们低声嘀咕着,时不时发出轻笑或叹息。 我竖起耳朵,下意识地听着这个突如其来地砸到我脑袋上的故事。 厌恶古板毫无生气的家族的少女,在一次又一次任性地偷溜出去玩耍的过程中,爱上了普通人家的少年。 为此她拼命地鼓起了勇气反抗联姻,甚至不惜逃离家族。 我抿紧唇,慢慢缩紧了身体,更深地将自己埋进黑暗里,但那些被无人听见的哀嚎浸染得鲜血淋漓的字句还是继续溜进了我耳中。 她怀上了那个少年的孩子,却又被抛弃,最后被哭泣的母亲带了回来,被关在离主家远一些的地方,生下了那个不被承认的孩子。 那个孩子死在了一岁那年。 被她崩溃的母亲亲手摔死。 “小姐真傻啊,竟然被骗了,还为此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明明年轻时也是才貌双绝的女子啊。” “所以说逃走什么的,根本是不该相信的玩笑话嘛。你们可别看那些骗人的书啊。” 女仆们感到可惜地叹着气。 我睁着眼睛,无声地看着黑暗的空气,那些轻飘飘的话语坠落,没有惊起一丝尘埃,可我却清晰地,清晰地听见了哀鸣。 尖锐的,绝望的,无人听见的,几乎要撕裂我耳膜的凄厉哀鸣。 逃走啊。 可是姑母没有真正地逃走,我想。 她只是出于对一个笼子的厌恶,钻进了另一个笼子而已。 那不是什么逃走。 她明明从未看见她不被允许看见的那部分世界。 自由的,危险的,艰难的,变化莫测的,无限可能的。 我缩在柜子里,听着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阳光爬出院落的细微起伏,这一切好像和以往的每一个日子并无什么不同。 可我知道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吱呀”一声,柜子门被拉开,明亮的光线水流一般涌了进来。 修治哥哥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条纹和服垂眸看着我,“啊,在这里啊。” 真奇怪。 好像从来没有想到过。 我起头看向他,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被阳光刺激出的泪水在眸底打着转。 那些哀鸣还在我耳边回响,像是隔着无数的时光一般遥远而无力,却在我的耳膜上惊起了尖锐的痛意。 好像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我们,到底到底为什么要被关在笼子一样狭小的世界里无声腐烂呢。 我茫然地想着,努力想要看清楚修治哥哥,却怎么也无法从光线中捕捉到他的面孔的轮廓。 为什么不逃跑呢? 不是姑母那样逃避地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而是真正的真正的,把和津岛家有关的一切丢掉,在明亮的阳光下作为新的自己活下去。 外面的世界很大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不从腐朽的世界逃走,去拥抱明亮的阳光呢? “露出笨蛋的眼神了,”修治哥哥歪歪头,鸢色的眸子注视着我,他这样评价着,轻飘飘地念出了我的名字,“弥奈子。” 9 逃跑。 这个陌生的词语扎根在我的脑海里,扎根在每个清晨和午后姑母看我或迷蒙或充满痛恨和绝望的目光里。 我想起在夕阳浓郁的光线里,我躺在姑母膝上,看着天花板上散落的光影。 那时姑母温柔地低低念着我听不懂的诗句,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遥远地望着虚无的空气。 我转过头注视着她,清楚地,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哀鸣,来自支离破碎的过往和渴望自由的灵魂。 可是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那样的空洞,就像是已经被剥夺了一切,遗忘了一切,彻彻底底放弃一切一无所有的人。 逃跑。 离开腐朽的世界,去拥抱阳光。 我想着,那种明亮的冲动涌动在我的血管里,让我几乎想要哼着歌笑起来。 “哥哥,等我们长大了,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兴高采烈地戳戳修治哥哥的肩,充满期待的语气,“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4章 去更加有趣的地方。 去我们不再是毫无价值的地方。 “我们逃走吧?”我凑近他,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近到我从他的眸底看见自己被渴望和期待撑大的瞳仁,浓郁到快要滴出来的情绪。 而他只是垂眸看着我,温温柔柔地微笑起来,“啊,弥奈子是这么想的啊。” 我安静地看着他。 他也注视着我,半边脸淹没在阴影里,鸢色的眼眸在光影中透着淡漠的距离感,“这个世界可不像弥奈子的童话,只要有足够的爱,勇气与希望就可以创造奇迹。” 我沉默了很久,才很轻地“啊”了一声,“我明白的。” “那种事的话,我明白的。” 我只不过是,想要努力地,努力地抓住些什么东西罢了,哪怕是以死亡为代价也好。 母亲也好,姑母也好,修治哥哥也好,大家不是都在无声地哭泣着,求救着吗? 我只不过想要抓住而已。 抓住求救的呜咽和渴望自由的手。 “可是,总会有一些事一些人不像这里这样无聊的吧?总会有那种童话中有趣又美好的人吧?总待在这里的话怎么看都只会一直一直腐烂下去的。”我说着,却没有看他的表情,也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兴高采烈地从他的身前跳起来,轻盈地跑到阳光下转着圈笑着看他,撒娇似的伸出手,“所以来嘛来嘛——” “我们逃跑吧,哥哥,”因此我微笑起来,再一次说道,“和姑母一起,把一切都丢掉,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像是愣了一下,安静地凝视我许久,才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忽然笑了出来,眸底的鸢色被坠落的光线摇曳得支离破碎,“真奇怪啊。” “真奇怪啊,”他笑着,慢慢垂下眸,“把那种不切实际的梦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呢,弥奈子。” 他鸢色的眸子淹没在蝴蝶触须般纤长美丽的眼睫下,透不出半分心绪,我看了他许久,弯下身,在逐渐沉没的阳光下拥住了他,“不是不切实际。”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们的话,怎么也应该要在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在阳光之下死去的。” 我知道的。 姑母不希望在黑暗中腐烂。 修治哥哥会拥有和现在不一样的未来。 他有些意外地僵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下巴搭在我的肩上,轻轻地笑了声,“听起来让人很期待。”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孩童柔软的发丝擦过我的脸侧,像是什么小动物,散发着暖烘烘的气息。 光线一点点垂落下*来,短暂的温度将我们笼罩,又如海潮般一丝丝褪去了。 .10 漫长的夏天转眼就到了尾声,只留下拖着长长尾巴恋恋不舍的炙热余温。 庭院里的树已经安静下来,就像它们的生命力也随着夏日流逝了一般,总在没有风的日子里冷冰冰地立着,叶子逐渐枯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少见到姑母了。 很多很多时候,我和修治哥哥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从早到晚,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不过也确实算吧。 今年,最小的弟弟一岁半了。 母亲依旧卧病在床。 哥哥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姐姐们不是出嫁就是已经在商议婚事。 只有我和修治哥哥像是这个家的外人,可有可无。 而姑母也忽然变得遥远起来,许多时候,她不再像过去一样替我梳头,陪我说话了。她总是坐在窗边,安静地望着远处,不哭不笑,目光空洞,不论我和她说什么,她都毫无反应。 就像是她的思绪已经流水一般从躯壳中流走,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皮囊。 我充满苦恼地和修治哥哥碎碎念时,他倒是完全不懂我苦恼的样子,只笑眯眯地地提一些莫名其妙的建议,一副看笑话似的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打他,“认真一点啊!这种时候就不许嘲笑我了!” 他只是配合着我的动作躲了躲,懒洋洋地笑着,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埋怨,“诶,我有说那种话吗?” “绝对有!”我大声控诉。 “好好好。”他敷衍地揉揉我的脑袋,像是揉小狗一般,目光却远远地落在了庭院的另一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医生又来了。 “弥奈子很认真地想要离开吗?”他忽然问道,语气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有些难以捉摸。 “当然啊,”我看着他们走入姑母的院落,理所当然地回答着,“这是愿望嘛。” 姑母的愿望。 修治哥哥的愿望。 他顿了下,才无声地笑了笑。 “愿望吗,真是天真的话,弥奈子。” 第3章 【多么美丽的一颗心】 【怎么会怎么会】 【就变成了一滩烂泥】* .11 我失眠了。 并不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只是睡觉前我和修治哥哥读到了一本讲各种怪谈的书。 修治哥哥原先是兴趣不大的,但发现我没看几个就吓得瑟瑟发抖了之后他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鬼故事了。 “诶,雨女会在下雨天出现,很有意思的妖怪小姐哦。” “什……什么!不许说啦!!” 折腾到半夜我已经要被吓死了,无论怎么都睡不着,感觉黑暗中哪里都隐藏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于是我只好拉着罪魁祸首陪我失眠。 “都是你的错。”我缩在被子里愤愤地控诉。 “明明是弥奈子胆子太小了嘛,”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忽然拉开了我当做避难所的被子,阴森森地凑过来吓唬我,“吃人的酒吞童子来了哦——” 什……什么! 我吓得蹿起来咕的一下抱住头叽里咕噜地哀嚎。 他恶作剧得逞地笑起来,连眼泪都要笑出来。 我也眼含热泪,气的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哇啊啊你怎么这样!我睡不着你也不许睡!” 于是我强迫他给我讲睡前故事。 “不好好讲的话我也把你喜欢的食物吃掉哦。”我这样威胁道。 他将下巴搭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孩子气地抱怨着,“好小气啊,弥奈子。” 我才不理他,将自己埋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谴责地盯着他。 他和我对视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讲了起来,除了非常凭自己心愿地挑挑拣拣曲解原意之外还是能勉强接受的。 轻飘飘的嗓音描绘出那些我熟悉的故事,那些美丽的梦一样的故事。 于是我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在温暖的词句间进入了梦乡。 天色再一次亮起时,那是夏日的最后一天。 .12 那天下午,我一如往常地踏着黄昏的余晖去看姑母。 姑母难得的看上去比平时清醒很多,看到我来时,还冲我笑了笑。 “姑母?”我有些惊喜地跑过去,像往常一样在她身旁坐下。 她拉起我的手,和以往一样小声地念叨起自己以前的故事,像个想要从贫乏的词句中重新抓住往昔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 我依偎在她怀里,发着呆听着。 细碎的呜咽在她温暖的叙述中涌动着,一点点地刺痛我,但我还是配合地笑起来,好像一切真的是那么那么美好。 “好长的夏天啊,好像怎么也结束不了一样。阿椿啊,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好像在这一个夏天里度过了很多很多个夏天,”她茫然地说着,已经有些苍老的脸庞上带着少女气的娇美神情,就好像她的灵魂已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 我抬起头看着她,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在心里期盼了太久太久,久到她的期望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然后充盈了我的血管,话语不知为什么就从我的唇齿间溢了出来。 “我们逃走吧,姑母。和修治哥哥一起,去我们喜欢的地方吧。” 去实现愿望吧,那些在灵魂深处翻涌着的,将要枯竭地痛苦着的愿望。 姑母的和修治哥哥的。 她看着我,看着我,在我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像是被什么凝固了一样看着我。 然后慢慢地,推开了我。 “你说什么……?”她生涩而茫然地问我,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就好像我打破了一个本不该打碎的东西,“你在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被她的动作打断。 “阿椿?”她慢慢捧起我的脸,目光毫无焦距,语气却慢慢支离破碎,“阿椿……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你在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啊?”她浑身颤抖着哭了出来,“没有人爱你啊阿椿,也没有人爱我了阿椿,我不能什么都没有了啊。” 第5章 “姑母……?”我茫然地喃喃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变了个样子。 而她就那样喃喃着“对不起”,目光空洞地举起了我们常用的茶壶,砸在了我的头上。 清脆的声响伴随着血液淹没了我的世界,我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轻易地被一下又一下地摔坏,支离破碎。 整个世界在我眼底摇晃着,连同姑母歇斯底里的面孔,扭曲得仿佛不真实的幻觉。 “姑母……”我艰难地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水面上的月亮一样,试图从那些像我倾泻下来的巨大痛苦的间隙中拥抱她。 尖锐的哀鸣以从未有过的凄厉在我耳膜上辗转着,几乎要淹没一切感官。 为什么不愿意逃走呢? 明明那么痛苦。 为什么却宁可扯碎自己,折断骄傲也不愿逃走呢? 她忽的凝滞,颤抖的呼吸混合着压抑的哀鸣碎了一地。 我抬起头,充满希翼地看着她,鲜血从我的额角流下,落入我的眼睛里,将她染得模糊。 我听见她剧烈地发抖,像是回家时看见被歹徒伤害的女儿的无辜母亲一样扯着头发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 她没能抛弃痛苦,即使抛弃自我。 而新的痛苦再一次淹没了她,从内里将她撕裂。 “阿椿……对不起……”她嘶哑地呜咽着,跌到在地,拼命地后退着,像是将要崩裂的弦。 我迟钝地眨了眨眼,疼痛终于慢半拍地击中了我。 我不叫阿椿。 我叫津岛弥奈子。 我终于意识到,终于终于意识到。 “阿椿……”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着,念叨着一个个我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表情逐渐空茫,就像她的灵魂又一次从身体里出逃。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看见过我啊。 我倒在血泊中,努力睁大眼睛,凝视着阴郁的天空。 青灰的天幕遍布着厚重的云,阳光在这种天气里显得奄奄一息。 许多熟悉的面孔在我的视野里交错着,她们哭泣着大喊着,脸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是一场荒唐的默剧。 什么嘛。 我在这样错乱的荒谬中轻轻笑了起来,眼泪终于从我的眼里滚落,转瞬淹没在血泊中。 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拼命说着梦话的人,原来是我啊。 .13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我听见熟悉的医生毫无感情的冰冷陈述,隔着屏风一字字地宣判了我的死期。 我快要死了啊。 我忽然想要哭泣,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侧过头时我才看见坐在我床上的修治哥哥。 于是我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安静地微笑起来。 别人陪床时一般都坐在床沿,修治哥哥倒好,他直接越过我坐在了床内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此刻窗外有光照进来,将他纤长的眼睫映成金色。 他曲起膝,下巴搭在膝盖上,像是蜷起身子的小猫,很努力地理解什么似的看着我平静的笑脸,眼睫扑闪着,蝴蝶触须般在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大人的声音终于慢慢远去时,他轻轻对我说,“颜色消失了哦,蝴蝶小姐。” 我歪歪头,四下看了看,此刻大约是傍晚了,只有他那一侧有光,而我这边已经被黑暗淹没了,看上去像黑白的默剧。 但是好奇怪的比喻。 我看了他半晌,摸了摸衣袋,掏出来了一朵被压扁的小花,递到他眼前的光里,“送你礼物。” 他垂下眸看着我手中皱巴巴的小花,很久很久才接了下来,浅淡的鸢眸中一点点印入明亮的色彩。 /:. “为什么不生气呢,弥奈子?”他支着下巴,侧过头看着我,由衷地好奇着,“人的话,不就是会因为对方不符合自己心目中一厢情愿的投影而生气的吗?” 我转回头,安静地看着天花板,很久很久才笑了起来,“因为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 我想要救的人,想要抓住的手,早就早就死掉了。 我听见跨越时间的哀鸣,想要接住拼命挣脱的飞鸟,可是它却早已被未来的自己杀死,埋葬在过去了。 所以我拼命地,拼命地捧给她的珍贵东西才像烂泥一样洒落了一地,因为我想要给的那个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我来晚了,所以没有生气,”我笑着,像要哭出来一样笑着,“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 .13 那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姑母。 拼命地,拼命地放弃一切将自己溺死在过去,只为了抓住那么一点微渺的幸福的姑母。 我有时候也会有些不解,为什么姑母会那么决绝地杀死自己的孩子,然后又放弃了离开。 但慢慢的我懂了。 姑母是被一点点杀死的。 向往自由的鸟儿是一点点被拔去羽毛,仰望着无法前往的天空而死的。 我也快要死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还剩下多久的生命,一年,几个月,还是几天。 但我还是努力地微笑着,微笑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微笑着。 毕竟我不是那种把痛苦写在脸上让别人疼痛的人嘛。 而我也远远没有痛苦到那个地步。 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身体一天天地衰弱下来,我连快走几步心脏都会不堪负荷地狂跳起来,因此我不再满世界乱跑了。 修治哥哥还是常来看我。 “人类毕竟还是很有意思的存在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就去最有冲突的地方观察好了。”我仰头看着天空,慢慢说道。 “观察血液,死亡,仇恨与爱,观察黑暗,观察人类中最为极端的挣扎着的人们,”我转头看着他,“因为果然还是冲突黑暗和死亡比较有戏剧性吧?” “听起来很不童话,”他这样评价着,一如既往地笑着,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我还以为弥奈子会说做个好人之类的话呢。” “连人类都不明白的话,说什么好人坏人有点太高深了吧?”我犹豫着说。 他看着我,却没有回答,只是又扔给我了一本童话书。 那是第一个月。 .14 在修治哥哥生日那天,我送给他的礼物是我手刻的小花。 虽然有些粗糙,但实在废了我很大功夫。 “有点大,其实应该刻点字上去的,不过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会喜欢什么话啦。”我解释道。 修治哥哥倒是很干脆,“啊,既然是弥奈子送的,那就刻弥奈子的名字好了。” 我不知为什么顿了下,隐约觉得,好像留下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我还是笑了笑,说好,然后看着他以比我灵巧的多的技术刻完了字。 “诶?” 这是怎么做的啊! 我瞳孔地震。 修治哥哥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嘲笑了我。 那是第二年的夏初,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有时候我恍然觉得我像逐渐枯萎的花,快要死去时还对着太阳招着手。 修治哥哥承担了带着我到处转的责任,并且磕磕绊绊地带着我摸索手语和唇语。 我努力地从他身上汲取着一个世界的声音和讯息。 在下一个月来临时,我失去了声音。 于是我彻底成了闭塞的小岛,听不见也说不出。 我和修治哥哥之间交流的方式变成了书写。 有时我会熬夜写一大张纸的废话塞到他枕头边,有时我会无厘头地写着冷笑话和碎碎念,更多时候我写好要说的话,扯扯他的衣袖,由他作为中转,替我传达。 于是我坚持着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活了下去。 接下来我失去的是行走能力。 某一天早上醒来时我便发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的双腿像死去了一般毫无知觉。 我坐在床上,看着我和修治哥哥以往见面的时间慢慢过去,死亡的呼吸清晰地在我耳边拂过,无可逃避。 忽然的我迷茫了起来。 死掉啊。 死亡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我的人生还太短太短,短到什么都未曾拥有。 我什么都还没有抓住。 在这样渺小的时间里,我的生命到底算什么呢。 自说自话的笑话吗。 我又是为了什么而在坚持着呢。 茫然中我看见了修治哥哥。 他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我,鸢色的眸子轻轻地弯起来,苍白地笑着,“你在想什么,弥奈子?” 像是艰难地汲取着阳光,快要枯萎的花。 于是我抬起手,一字一句的回应他。 【在想,我要努力的,努力的活下去。】 因为我听见了【愿望】。 因为【愿望】还没有实现。 第6章 .15 在我失去视力的时候,我已经起不来床了。 我所拥有的一切被剥夺再剥夺,直到只剩下薄薄的泡沫一般一戳即破的脆弱生命。 黑暗和死寂将我淹没,我的世界只剩下痛苦和无尽的痛苦。 有时我产生某种错觉,仿佛我是曾经见过的那种一个套一个的精致娃娃,我睡在自己的身体里,旁观着,旁观着。 睁大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旁观着。 还要坚持下去吗? 我问自己。 还要坚持下去。 还有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告诉自己。 有谁用微凉的指尖戳了戳我的脸,于是我冲着他的方向张开手,微笑起来。 修治哥哥也许是嫌弃地说了什么,想要躲开,却最终没有。 于是我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艰难地感受着他的存在。 【我们去看日出吧。】 我在他的手心写着,抬起头对着他的方向充满期待地笑。 他停顿许久,也许是叹着气黏糊糊地抱怨了“真任性啊,弥奈子”,也许什么都没说。 在那天晚上,我久违地感受到了新鲜的柔软的晚风。 他推着我跑起来,于是我便张开手拥抱风,无声地大笑着,风呛进了我的喉咙里,我咳嗽起来。 修治哥哥喘息的起伏,步伐的颠簸在风中涌动着,好像我们的心跳被连着无数地情绪一起不情不愿地压得平整,然后塞进了干涩的喉咙里。 一定是这样吧,不然为什么他将我抱下轮椅时,会像窒息一般喉咙艰涩的涌动着呢。 我要死掉了。 我知道这一点。 我觉得好冷好冷,咸腥的味道从我身体里一股股地往外涌,然后溢了出来。 剧烈的咳嗽像是大手,将我的躯壳弯曲又挤压,我摸到温热粘稠的液体,疼痛在我的身体里心脏般跳动着。 我的身体已经衰弱,甚至承受不住生命的重量。 什么时候天亮呢? 我很想问问他,问问什么时候才可以温暖一些。 可是我怎么也说不出话,只能弓起身子咳嗽着,好像要把身体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可最终却只吐出了许多粘稠的温热液体。 我听不到修治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反应,只隐约觉得他在看着我。 好不容易停下来时,我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我还是艰难地对他比划着。 【太阳要出来了吗?】 他安静了很久,才在我沾满血的手心写下答案。 【快了。】 我想要笑一笑,却怎么也动不了,于是我喘了几口气,努力地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写着。 【哥哥,如果不知道该成为怎样的人的话,就从观察开始吧。去弄明白人类是怎样的存在,便会知道要做什么了。】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没有见过的人和景色。所以一定是存在的,美好的人,美丽的景色,值得让你活下去的,会让你感到幸福的,一定是存在的。】 【你的话,一定会有遇到很好的朋友,在酒吧里和别人干杯的那天的,所以去寻找吧。】 身体一点点地失去了力气,我慢慢地从坐着的姿势滑倒下去,修治哥哥伸手接住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隐约感到他好像在发抖。 莫名的我很想哭,但我还是努力的,努力地笑了起来,继续写着我的遗言。 【如果可以,我想将我所有的好运和生命都给你,以换取你喜乐安康,长命百岁。请相信我如此爱你,修治哥哥。】 我没有再说所以请爱我。 我知道,他会继续地,继续地走下去,从我折断的地方继续生长,触碰我触不可及的世界。 而我会淹没在死寂阴冷的坟墓里,在这里腐烂,不见天日。 所以请走下去吧。 请不要爱我。 这是很开心的事,不可以哭出来。 体温一点点的流失,我的意识也一点点地模糊了。 恍惚中我感觉修治哥哥俯身抱住了我,那样温暖的,温暖的,像阳光一样。 真好啊。 我想。 是太阳出来了吧。 第4章 【多么天真的一句话】 【怎么会怎么会】 【像噩梦一样】* 1 津岛修治发了会呆,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妹妹依旧保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安静地躺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仅仅是睡着了。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她努力地弯起眸,挣扎着在他手心写下遗言和最后的祝福的样子,脑子里自然地浮现出她说出这些话的声音。 “你的话,一定会有遇到很好的朋友,在酒吧里和别人干杯的那天的,所以去寻找吧。” 那句话的回声和很久之前她说过的话缠绕在一起,蔓延地像是憋在胸口发不出声音的哭泣。 “我们的话,怎么也应该要在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在阳光之下死去的。” 那时她笃定而认真得仿佛承诺的语气和柔软的温度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身体里,幻觉一般遥远。 他轻轻地笑了笑,无声地呢喃。 骗子。 明明就不会有以后了。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的,却某一瞬间也相信了从来不可能实现的谎言。 脆弱的渴望得到爱的花朵挣扎着露出明亮的笑容,从空荡荡的身体里挤出爱来给予,期待可以得到什么,却永远只能得到虚假。 不过是这样的故事罢了。 连离开的念头都是为了别人的人,怎么可能走出这里。 他抬起头,看见毫无光亮的夜空,指尖触到了手心握着的粗糙的花朵。 柔软的指腹轻柔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弥奈子。 他枯萎的花朵小姐。 2 津岛修治对津岛弥奈子的第一印象其实是蝴蝶。 脆弱的,美丽的,挣扎着飞往天空的存在。 它们明明毫无温度,却因为美丽的色彩在阳光下的光泽而让人产生温暖的错觉。 他第一次见到弥奈子时,是一个春末平平无奇的下午。 那个和他一样因为没有价值而被扔到这里的孩子拉住了他,和他相似的眉眼弯出了灿烂的弧度,“修治哥哥对吧?” 阳光一样明亮而柔软的,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的笑容。 他很早前便听说过这个孩子,听说过她因为体弱而被抛弃,听说过他和她的缘分,他和她的相似与不同,但当面见到和自己相似的面容露出那样的表情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啊,这是什么奇怪又麻烦的生物。 那个孩子并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她睁着微圆的鸢色眸子,用一种天真得几乎无知的认真语气说道,“我是为你而来到这里的哦,修治哥哥。” 把生的责任随便加之与别人是非常讨厌的事。 也是人们热衷于做的事。 为什么总会有人不明白,“我是为了你啊”这种话是最最讨厌的推卸责任呢? 津岛修治无聊地想着,装模作样地露出了震惊和嫌弃的表情,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她,“这是什么东西?不要黏糊糊地凑上来啦!” 会哭着跑掉吧。 他想。 但那个孩子没有。 她只是懵懵地愣了几秒,然后认真地宣告,“我叫津岛弥奈子,不是‘什么东西’。” 再然后她就开始无时无刻地凑在他身边,做出一些幼稚的让人难评的抗议。 像是小狗,摇着尾巴希望被人看见,如果没有的话就踩着别人的底线试探着小小地捣乱,被抓住了就耷拉下尾巴露出一副心虚的可怜样子。 那是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孩子。 为什么能在这样的世界这样毫无芥蒂地笑着呢。 津岛修治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尤其是在一日日的打闹作对间,他更清楚地看到了,津岛弥奈子不是完美无缺毫无缝隙的存在,相反,她是已经布满裂缝,轻轻一碰就可能碎掉的存在。 那么什么时候会碎掉呢? 怀着这样的兴趣,津岛修治在她自以为藏得十分完美的一堆小纸条上写下了嘲笑的话。 3 津岛修治只远远看了一眼为津岛家幺女准备的简陋葬礼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阴沉沉的天气,阴沉沉的人群,阴沉沉的服装,虚伪的话语和悲伤都不屑于伪装的笑。 明明根本没有人在意津岛弥奈子的死,却还是为了家族的颜面而做出悲伤的样子。 他知道,这是津岛家幺女的葬礼,但不是弥奈子的。 况且那家伙心心念念的母亲,到最后都没见到呢。 他恶趣味地想着。 非要说的话,以血缘为依托的感情本就莫名其妙。 他走进了津岛弥奈子的房间,却看见了她说不出话后写下的乱七八糟的纸条。 第7章 那些纸条从很久前便堆在那里了,他并没有怎么关注过。 想来大概也是各种无厘头得只能逗笑她自己的笑话和一遍遍抄写的只有她会认真相信的童话。 但他顿了几秒,还是捡了起来。 那上面并不是笑话和童话,而是平静的茫然的呢喃。 【很抱歉,修治哥哥,之前骗了你。我并不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是因为会被爱的错觉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不是据说死掉的人会变成鬼魂回来吗?假如我死掉了的话,想要说的话大概是,今天是我们分别的第一天,我很想你吧。 虽然其实我不想回来,不过我还是会想的。】 【好痛啊,下一次失去的是什么呢?我难道不是可以失去的都已经没有了吗?】 【再坚持一下,还可以再坚持一下的。要努力的活下去啊。】 薄暮的阳光透过昏暗的云层,在纸张上铺出一层奄奄一息的浅金,柔软的色调中,干净整齐的字迹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张张地在黄昏中轻声絮语。 细碎的尘埃在光线中清晰无比,静谧的阳光充斥着整个走廊,某一瞬间仿佛被时光停滞。 津岛修治垂眸看了半响,收起了信纸,看向窗外。 阳光已经渐渐地沉入了云层里,夜晚又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树叶随着逐渐凉下的天气开始变黄落下,层层叠叠地淹没了夏日的尾声。 秋天到了。 4 在津岛修治离开津岛家那年的夏天,他最后一次去了津岛弥奈子的墓前。 远远地,他看见了姑母。 说不清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他停了下来,隔着几排墓碑看着那个茫然地站在秋风中的和服女子。 姿态冷淡得就好像一直以来的旁观。 旁观地看着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在幻想中的世界里挣扎又清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旁观地看着和他相似却又不同的那个孩子飞蛾扑火般为了虚假的爱燃烧了自己。 没由来地他想起津岛弥奈子邀请他时的样子。 那时她充满期待地坐直身,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蓬松的棕栗色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披散下来,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明明不是什么很笨的家伙,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一次次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像走向阳光一样走向虚假的爱中呢。 “阿椿……”女子茫然地声音落在他耳中,他抬起头,看见她弯下身抱住了那块小小的墓碑。 就像那时的弥奈子弯下身抱住了他。 人与其说是爱着具体的人,不如说是爱着自身幻觉的投射,不是这样吗? 他目送着女子游魂般慢慢离开,走到了墓碑前,垂眸看着它。 “要知道人类是怎么样的,才能明白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吧?所以去观察吧,哪怕是黑暗的那一部分也好。”那时的弥奈子是这样说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放弃说“我们”和“请爱我”了呢? 请放弃我,然后继续去更远的未来。 她是想说这个吧。 津岛修治看了墓碑很久很久,退了半步,轻轻说,“弥奈子,再见。” 他看见女孩弯起眸对他挥了挥手,告别的姿势。 阳光慢慢坠入云层,黑暗安静地淹没了坟墓,也淹没了她明亮的温暖的鸢色眸子。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日落的方向走去。 5 酒吧里,已经名为太宰治的少年懒懒地戳着面前酒杯里的冰块,拖长声音道,“诶诶,我可是很讨人喜欢的哦。” 他转过头理直气壮地向好友求证,“你说是不是,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太宰确实看上去很像是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那明明是靠脸骗人吧。”坂口安吾吐槽。 “什么话啊安吾,”太宰治不满地抗议,“我可是有一个全世界最喜欢我的人诶。” 织田作之助犹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是之前提过的妹妹吗?” “太宰还有妹妹?”坂口安吾扶了扶眼镜,有些难以置信。 “是叫作弥奈子的非常可爱的孩子哦。”太宰治垂炫耀似的地拖长了声音,眼神却没什么温度。他指尖动了动,摸到了口袋里的木雕,慢慢垂下眸。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忽然意识到的。 在弥奈子刚刚醒来,在黑暗中面色苍白地望着虚无,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会碎掉的那个时候。 已经失去色彩的蝴蝶就不再会让人有温暖的错觉了。 他这样想着,却看见面色苍白地女微笑起来,递给他花朵。 已经干枯却仍然色彩鲜艳的花朵。 于是他意识到,弥奈子不是蝴蝶,是黑暗中拼命绽放光芒却最终无声枯萎的花。 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对视一眼,有些困惑。 “■■■?” “太宰,可以再说一遍吗?”坂口安吾推推眼镜,意识到了什么。 太宰治抬起眸虚假地笑起来,眸底却毫无温度,“是秘密哦。” “你的话,一定会有遇到很好的朋友,在酒吧里和别人干杯的那天的,所以去寻找吧。” “如果可以,我想将我所有的好运和生命都给你,以换取你喜乐安康,长命百岁。请相信我如此爱你,修治哥哥。” 弥奈子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来,噩梦一样缠绕着他。 他知道自己会在她折断的地方继续生长下去。 因为那是【愿望】。 第5章 1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熟悉的黑暗。 如同深冬泡在温水里,我感到了令人安心的温暖,让我几乎想要蜷缩起来沉沉睡去,以忘记那些绝望的凛然冰寒。 我熟悉那种令人眷恋的温度。 遥远的记忆一点点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慢慢地从柔软的温度中清醒过来,然后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脐带,再一次面临了曾经的选择。 一片死寂中,我只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 要杀死自己,结束这一切吗? 我茫然地问自己。 毕竟我已经知道了,生命是怎样的存在。 上一世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回转着,我想起姑母*抚摸我的脑袋时带着香气的温度,想起轻轻柔柔的流淌在阳光里的叙述,想起温暖的充盈在血液里的光线,想起修治哥哥鸢色的瞳眸倒印出我的样子。 可我紧接着也想起更多的一切,瓷器破裂的脆响伴随着血液滚落,那些尖锐的哀鸣,无声的凋落,拼命地哀嚎着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安静地微笑着死去的绝望。 死亡是水溶于水,我想起我曾经读到过的句子。 那是童话般温柔的观点,死亡是唯一让无法逃离的痛苦彻底消逝的办法。 我正是凭借着那样的渴望,那样的解脱的渴望才平静地坚持了下去,就像是疲惫已久后面对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假期。 可是我没有死去,我的生命又一次开始,像一场冗长的无法结束的噩梦。 而我已不想再继续下去。 想要从这一切中逃跑的冲动再一次淹没了我,我将脐带缠绕上脖子,一点点收紧了力道。 窒息的痛苦和活下去的生命本能在血液里跳动着,哀鸣着,试图阻止我。 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要哭泣,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 在那样的寂静中,我听到了另一道心跳。 轻柔的,坚定的,好像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只剩下我们。 苍蓝色的光点萤火虫般飞舞着,充盈了整个世界,又慢慢渗入了我的身体,像是一个拥抱。 我重新感受到温度,柔软温暖得像是鲜花盛开的春日。 某一瞬间我产生了我并非如此孤独的温暖错觉。 修治哥哥那个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呢? 我怔怔地想着,不知为什么松开了手。 2 我于是再次安然地出生了。 连自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放弃了以死亡逃离。 如果说第一世是出于会被爱,会有一个人期待着我的存在的错觉而选择活下去,那么这次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被寄予的期待吗? 我转过头,看向身侧摇着拳头哇哇大哭的婴儿,那个和我一母同胞的孩子。 我只来得及看这个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液的生命一眼,他就被抱走了。 所有人都在念叨着“神子”和“六眼”,氛围狂热得如同煮沸了的水。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我。 不祥的,不该出现的双子,早该死去的存在。 我听见他们这样称呼我又一次不被期待的生命。 是和津岛家一样糟糕的存在呢。 在我这样平静地感慨着时,被抱走的那个孩子忽然停住了哭泣,转头看向我。 第8章 我对上了他苍蓝色的瞳眸,像是揉碎的星河坠入冰川,如同钻石一般几乎不真实的精致美丽。 那一瞬间,陌生的疼痛忽然顺着眼睛扎入了我的脑海里,像是硬生生挤开石缝生长而出的枝桠。 我微微睁大眼,呆滞地凝视着那双瞳眸,闻见了混合着青涩薄荷香气与甜蜜糕点气味的【羁绊】的味道。 啊,要找的是他。 某个声音在我心里轻轻地说。 不过【愿望】还没有诞生呢。 3 我的双胞胎哥哥或者说是弟弟,叫作五条悟,是五条家千年来的唯一一个六眼。 而我所在的五条家,是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 这个世界似乎很超乎我的想象。 虽然上一世我也没踏出过津岛家半步,但我还是可以确定那个世界绝对没有什么咒力,咒术师和由无咒力的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名为咒灵的怪物之类的东西。 不然从我和修治哥哥的怨气中诞生的咒灵大概早就够吞噬掉整个津岛家了。 而这一世的糟糕处境比起上一世来说也不遑多让。 我迟钝地过了许久才察觉出一些不对。按道理来说,作为神子大人的双胞胎姐妹,我怎么说也是嫡女,就算是觉得我天赋差什么的,也会试图让我在联姻上发挥作用才对。 可是迄今为止,我甚至没有名字。 说到名字,我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我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记得上一世的津岛家,记得修治哥哥,记得姑母,记得母亲,甚至记得躺在姑母怀里时的温度和黄昏时洒了一地的光线,可是我唯独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无论怎样努力地回忆,那个词语都只能徒劳地在我的喉咙中涌动着,无论怎样也无法清晰地吐出来。 明明是那样那样熟悉,代表了我的身份的存在。 我坐在长廊上,安静地看着落在一步之外的阳光,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 这种所谓的不死和无穷无尽的穿越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那么我所拥有的东西又足够我走多远呢? 如果不死掉的话,如果抓住这次生命的话,是不是可以逃离这一切呢? 我低头看着我红润的手心,认真地思考着。 毕竟这一世的我,有着很健康的身体。 3 在我四岁的那年,我再一次见到了五条悟。 他穿着白色的和服,一头白发看起来有些刺,四处乱翘。那双我有印象的苍蓝色眼睛看起来冷冷淡淡,依旧是揉碎的星河和碎钻一般的美丽绚烂,却毫无情绪,透着无悲无喜的神性,像是看见了我,又像是没看见我。 或者不如说,他看见了所有人,却没有真正平等的看进眼里,只是像神俯视众生,冷漠的看着。 那时我正披着头发坐在围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阳光一丝丝地流淌在樱粉色和服的衣摆上,而我被漫长的无穷无尽的无聊折磨得快要疯掉。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我虽然没有收到什么太过过分的苛待,但也没怎么被好好对待,尤其是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话。 所有人都在无视我,因而对上那样的目光时我无端地有些恼火起来。 相对沉默两秒后,我才慢吞吞地跳下栏杆。 “看起来很弱啊,你要死了吗?”五条悟淡淡地垂下眸看着我,平静地评价着,毫不客气地说出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始终困扰着我的烦人的疼痛和嗡鸣某一瞬间像是更加强烈,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对上了他苍蓝色的瞳仁,无端地听见了幼小困兽般低低的嘶鸣声。 没有隔着漫长的,无法触及的时光,那样近,好像只有一个拥抱的距离,可以轻易地改变什么。 “不用在意,悟,她不会妨碍你。”家族里的长辈这样回答他,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中的审视和厌恶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垂下眸,维持着恭顺的姿势,脑子里却再一次狠狠地决定要离这个腐烂发臭的地方远远的。 不管是津岛家还是五条家,都有着同样的华美外表和牢笼般腐烂又令人恶心的本质。里面的所有人都像是早已腐烂或逐渐腐烂的垃圾,带着一股阴暗潮湿的臭味。 直到听到他们自作主张地决定将我的笼子从这里挪去五条悟的院子里,然后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我才抬起眸冷冰冰地剜了眼他们的背影。 没办法,任何一个人在经历过被在一个院子里关四年又没人说话的生活的话都不会有好脾气的。 出乎意料地,五条悟忽地转过头看向我,目光依旧毫无波澜,却无端地让我想起出生时的对视,和带着薄荷味的甜香。 那种味道萦绕在我的鼻尖,一点点渗入骨血,无端地,我开始觉得好像还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 比如【愿望】。 第6章 4 于是我就这么被送到了五条悟的院子里来。 我只短暂地思考了一段时间那群莫名其妙的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很快放弃了这种对大脑的污染行为。 无所谓啦无所谓,我会努力从这里逃跑的。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轮回,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他们面前,不想知道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我的情绪的味道,愿望的味道。 它们在哭泣,那些无声无息的哭泣像是下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雨,浓郁的水汽只淹没了我一个人。 只有我听得见那些嘈杂的哭声和呜咽,闻得到那些近乎窒息的痛苦。 可我想要逃离这一切。 我不可能救得了每个人的啊,就像姑母,就像修治哥哥。 到最后的时候,我难道不是谁也没能拯救吗?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长廊上,晒着太阳发呆,早晨的阳光安宁而柔和,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下来。 啊,所以说,为什么会忽然把我送过来呢。 我凝视着那些散乱的光影,杂乱无章的痛苦挤得眼睛发胀。 远处有熟悉的味道一点点临近,我嗅到了柔软的忐忑的气息。 我无端地叹了口气,抬起手遮住眼睛,向后仰倒在春日的阳光里。 几缕光线顺着指缝倾泻进眸中,那样温暖明亮的颜色,光是看见都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你在干什么?” 我放下手,看见了五条悟。 他正站在我面前垂眸看着我,苍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问话的语气都是平淡无波的陈述语气。 那样毫无人气的漠然。 “在晒太阳。”我诚恳地回答。 我们的第二场对话于是这样潦草地结束。 5 我的作息十分混乱,不过我猜世界上大多数每天都是大片空白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 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发呆和睡眠。 生命在这样的空白中被稀释得水一般稀稀落落,于是之能将灵魂放逐到梦境或者回忆。 上一世的日子在我眼前兜兜转转,我恍惚地再一次听见姑母轻缓的讲述声轻飘飘地流淌开来,滴滴答答好似时间轻声滴落。 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那些字字句句都清楚地彰显了不可逆转的未来。 在这样混乱的作息下,我很少有和五条悟碰见的机会。 有时候下午我一如既往地发呆时会刚好碰上他回来,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他的身影远去,好久好久才在暖融融的温度里清晰地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不再只有我一个生物了。 这里有另一个活着的,会走动,会说话,可以离开这个狭小的笼子一样的鬼地方的人。 于是我立即精神了起来,在第二天早晨他离开前理直气壮地喊住了他。 “悟,”我晃着小腿,笑眯眯地弯起眸,将这个亲昵的称呼咬碎在唇齿间,清冽的薄荷味甜香顺着唇舌蔓延到身体里,带来微微发麻的暖意,我充满期待地,理直气壮地向他要求道,“我想吃喜久福!” 虽然其实我只是在书上见到过,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也并不影响我的无理取闹。 我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因为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太过无聊了。 但是那天下午他回来时,却真的带回了我讨要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我,将带着浓郁甜味的袋子递给我时,我还有些茫然,于是低头看看袋子,又抬头看看他,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你要的吧。”他歪了歪头,苍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了和我同样的对我的行为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这才想起早上一时兴起的无理取闹,有点震惊地接了过来。 不会吧,他竟然真的买了欸! 感觉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忽然看见了地上的蚂蚁一样。 倒不是什么自我贬低,而是现在的我确确实实很弱啦,和他比起来的话这个形容完全不算夸张。而且毫无疑问,五条悟绝对是那种依靠实力来对人做出最基本的评判的人。 第9章 柔软的温热的糕点映入眼帘,我看了看,有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下口才好。 “我说,你没有吃过吧。”他看着我,忽然问道。 “啊……”我迟疑了一下,虽然见到过,但是以上一世我的身体来说是绝对吃不了的。 他还是低头看着我的姿势,学着我的样子轻轻“啊”了一声,用疑问的语气平静地问道,“在五条家的这几年,没有人告诉你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的?” 我僵了一下,叼着点心,用茫然混合着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啊?!” 抬头时我对上他苍蓝色的瞳眸,那样专注地凝视,好像瞬间坠入无垠的天空。 被真正地注视了啊。 疼痛一下一下地在脑海里跳动着,我慢慢地咽下点心,无端地,话语从我的嘴里溢了出来,“会痛吗?” 他目光凝了下,不再是对什么陌生非人物体的好奇审视,而是认真的困惑和诧异。 我知道他最近似乎是已经开始祓除咒灵了。 那种从人的负面情绪中生长出来的存在大概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东西,毕竟他看上去变得愈发冰冷和紧绷了。 说起来,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地方,就算是“神子”,也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被囚禁在牢笼里慢慢腐烂的飞鸟吧。 况且啊,那些从来不会看见我的大人们好像也没有真正看见过“五条悟”这个存在吧? 我猜他们看见的只是无下限和六眼的承载者,至于这个人是五条悟还是六条悟大概是无所谓的。 所以才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明明这么清晰地存在着。 “要小心点啊,悟。”我垂下眸,凝视着他没有显露出来的伤口处,轻轻地说道。 那些疼痛。 “毕竟我也会痛的。” 他顿了下,眸底的色彩一点点沉郁下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歪头一笑,抬手在身上指了指他受伤的部位。顿了顿,又轻轻点了下眼角。 六眼带来的巨大信息量对于大脑来说是很痛苦的负担吧。 被强迫着一次又一次过度使用无下限很难受吧。 受伤很痛吧。 我都感觉得到哦。 你的痛苦,我都在承担着哦。 悟。 6 做了不该做的事。 我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呆滞地想。 不该说的,不该主动迈出第一步的。 不该开始新的羁绊的。 我再一次想起悟苍蓝色的瞳眸中倒印出的我小小的影子,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被子里,用力到几乎难以呼吸的地步。 可是他看见了我。 可是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地看见了我的人。 好久之后我才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小声地喘着气蜷缩起来。 奇怪的是那之后他并没有再追究喜久福的事,我们之间好像短暂地回到了最初全然不相交地两条线的状态。 他来来往往他的,我晒着我的太阳,区别大概是他来来往往的次数有些变多了。 彻底转变的契机是某天发呆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上一世时我最喜爱的故事的细节。 夜莺泣血换来的玫瑰是因为什么才被抛弃的呢? 于是我别别扭扭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要求。 我想要一本书。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我想要的那本书。 我看着悟带回来的那本陌生的童话,茫然地安静了很久,才重新道了谢。 于是他再次开始帮我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各种书或者一些小点心。 再然后我们开始勉强地分享食物和书。 “这可是我买的诶,天天坐享其成地家伙就别吃那么多了吧?”他挑起眉很不客气地指责我。 我理直气壮地将最后一个点心塞进嘴里,很不走心地承诺他,“下次你把我偷渡出去我就自己买。” 但是他像修治哥哥一样对我的读物指指点点时我就彻底地忍无可忍了。 “不许对别人的爱好指指点点啊你这家伙!” “好弱欸你,只有这么点力气吗?”他只是挑剔地看着我,在我愤怒的目光中思索了一下,忽然问,“你叫什么?” 隔了这么久才交换名字实在是很诡异的事。 我又想起我不知去处的名字,恍惚了一下才神色如常地回答,“你不知道吗?我没有名字哦。” 他目光有些异样地凝视了我一会,才跳过了“为什么”这种问题,干脆地替我下了结论,“那就叫五条雪好了。” “现在是春天诶!”我难以理解地看看他,不满地咕哝,“别随便替别人决定重要的事啦。” 但我终究没有拒绝。 啊,话说我这种家伙,就这么被冠以五条的姓氏的话,那群讨厌的大人会气的睡不着觉吧。 “讨厌的烂橘子。”我喃喃自语。 他拆开另一包甜食,瞥了我一眼,“什么橘子?” “啊,”我想了想,比划着说道,“就是家族里的长老啊?你不觉得他们一天沉着脸皱巴巴地像烂掉的橘子皮吗?” “你倒是很会想嘛,”他愣了几秒才忽地笑了出来,然后想了想,有些跃跃欲试,“啊,下次当面叫着看好了。” 我大为震撼。 这是可以的吗?! “请务必这样做,然后复述给我听。” 第7章 7 悟的神子并不好当,从他身上时不时会出现的伤口可以看出来。 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的痛苦和被压榨到极点被一点点无声咽下的许多许多。 明明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应该有很多很多的幸福,笑容和爱的吧。 虽然我也没有拥有过那些东西,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什么样的东西才是正确的。 有时我会忽然有种跳起来尖叫着大喊这些全部都是不对的都是错误的的冲动。 可是我知道不可以。 于是我安静地,安静地将那些冲动深深地咽了下去。 我不可以在一个错误的世界里独独试图修正一个错误环境的产物。 如果环境本身就错误,那么扭曲也不过是一种生存的常态。 所以,“错误”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不被认可的存在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8 在某天上午,难得的悟也留在了院子里。 然后就倒霉地遇到了刺杀的诅咒师。 当然更倒霉的是手无寸铁还被打不过他的诅咒师拎起来当作人质的我。 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下的诅咒师无意识地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因为窒息而本能的微弱挣扎。 我艰难地从肺里挤出稀薄的空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拿我当人质真是天大的笑话。 拜托如果没有把握就别来给别人添麻烦啊。 可笑又莫名其妙的侥幸心理。 想着不过是这么小的孩子,想着那样那样多的一笔悬赏金额,却忽略了自己根本赌不起这样以生命为筹码的赌局,到最后才迟钝地开始恐惧懊悔。 多么多么可悲,为了剥夺无冤无仇的人的生命而死。 “五条雪。”悟冷冽的嗓音拽回了我的思绪,我努力地抬起眸,意识恍惚地看向他的方向。 模糊的视野中,我看见他美丽的苍蓝色眼瞳仿佛燃烧起来,绚烂得像是被日光浸透的晴空。 原本淡漠不耐的眼神变的杀意凛然,像是受到威胁的凶兽,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像你这样没用的家伙也只能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了吧,”他收回目光,冷漠地凝视着诅咒师,语气十足傲慢,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拜托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很不值得诶,有什么值得看的可以快点拿出来吗?” 我凝视着他的身影,意外地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轻微哀鸣。 我不想死掉。 满溢的情绪从心脏中渗了出来,那样悲伤而柔软。 我的脑海中短暂地闪过悟沉默地凝视着我的瞳眸,苍蓝色中倒印出我小小的,仓皇的身影。他喜欢吃生奶油味的喜久福,靠近时身上总带着丝丝的甜味。我时常从一个深夜睡到另一个午后,长久的梦魇凌迟着我脆弱的神经,悟会时不时来看我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无数次靠着他苍蓝色的瞳眸找回梦境到现实的锚点。 混合着点心甜香的记忆飞速地掠过脑海,最后定格住的确实修治哥哥微微垂下眸笑起来的样子。 “▆▆▆是这样想的啊。”他轻轻地说着,没有看我。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终于透过他垂落的眼睫看清了他眸底的怜悯。 他知道我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注定无法实现的梦。 我知道的。 我知道我谁也救不了的。 我知道那些梦飘渺得不切实际。 第10章 可是我想活下去,我想继续这样的生活。 我的瞳仁慢慢地涣散,意识坠入无边际的回忆之中,快要晕厥的最后一秒,我看见悟忽地顿了下,然后侧过眸看了过来,神色有些诧异。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满溢出来,冰蓝色的咒力将扼住我脖颈的手吞噬,尖锐的惨叫声中,我跌落在地上。 血流喷涌而出,将我的衣物和发丝浸染,我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浓烈的令人作呕。 诅咒师捂着断掉的手臂,哀嚎着后退,下一秒便被悟苍蓝的咒力吞没。 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淹没了我。 我恍惚地,漠然地抬起头,遥遥地看见五条家的人蝗虫般蜂拥而入,争先恐后的围住了悟,甚至连虚伪的问问他有没有受伤都没想起,就欢天喜地的高声欢呼,赞扬着悟七岁就能击败一级诅咒师的丰功伟绩,夸耀着家族的繁盛指日可待。 嘈杂的情绪的味道和腐烂的愿望的味道包围了我,杂乱得像是钢丝球,尖锐的扎进脑子里,一抽一抽地剧痛着。 悟被人群包围着,那些狂热的笑脸像是嵌在血肉中的面具,虚伪的让人想要呕吐,他们疯狂的重复着“六眼”“神子”“家族”。 而他神色淡漠,像是将自己隔离在外,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注视着愚蠢可笑的贪婪人心。 隔着喧嚷的欢呼声,我对上了他的目光。 眩晕和疼痛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涌上,反复凌迟着我的身体,我抬起眸点点眼睛,冲他笑起来。 错误的,失去价值的,不被认可的只有我就够了。 我这么想着。 心却指引着身体做出了相反的回答。 请看见我。 我和你承担着同样的痛苦。 9 再次睁眼时我看见了明亮的灯光。 “醒了……优!”杂乱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我下意识地望过去。 那是一个女人,正捂着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浓烈的喜悦和温柔从她的眼神里溢了出来,像是一整个鲜花弥漫的春日正慢慢盛开。 我慢半拍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意识到了什么。 我又变成了婴儿。 欸?难道说我就这么轻飘飘地死掉了吗? 不会吧不会吧,我不会真的这么脆皮吧? 我有些恍惚,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悲伤一下。 “……小优。”女人轻轻地念着,温柔地弯下身抵住了我的额头,眼泪一滴滴地从她美丽的眼中落了下来,那样柔软而滚烫的温度。 我回过神,呆呆地凝视着她,无端地确认了她是我这一世的母亲。 “小优,我是妈妈哦。”她认真地告诉我,声音有些哽咽。 我看着她充满爱意的柔软瞳眸,忽然有些胆怯和无措。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 不管是哪一世,对于母亲而言,我的生命本身都是彻底的错误,都是对她们痛苦的再一次践踏,所以她们不会爱我。 我明白的。 可是她温暖的眼神却诉说着我另一个事实——我是她期待已久,用心爱着的珍宝。 是那种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正确的,本该出现的“爱”啊。 我听见心脏发出悲伤的柔软的呜咽。 那种被爱着的,幸福到疼痛的心情散发出了湿漉漉的味道。 我看着她瞳眸中印出的我的影子,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轻轻触了下她的脸。 妈妈? .10 这一世的家人似乎都是很好的人。 是普通的,平凡的,又是我难以企及的幸福的样子。 这次我的名字是夏油优,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夏油杰。 啊,说起来是和悟同龄吧。 我思索着。 此刻我已经被从医院带回了家里,听妈妈说,我刚出生不久就确诊了心脏病,然后就陷入了昏睡,每天只能靠营养针维持生命。 嗜睡症和心脏病吗? 我看着天花板,心里明白,这一次被拿走的大概是健康。 “小优,这是哥哥哦。”妈妈弯下身对我说着,眼眸里弯起笑意。 我眨眨眼,转过头看向我血脉上的兄长。 他一头略长的黑发,微微眯起的瞳眸看不清颜色,冲我温和地笑起来,嗓音很稚气语气却有些老成,“小优,欢迎回家。” 哇,我微微睁大眼睛。 说起来悟和修治哥哥在某些时候看上去还是很有共同点的,比如有些时候的恶劣性格和距离感,但是这个就完全不一样欸! 是我最最喜欢的,最最向往的,普普通通的没有什么阴暗黑泥的家世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咒灵的生活! 我终于缓慢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喜悦一点点盈满了我的身体,我却莫名想要哭泣。 修治哥哥和悟的脸短暂地掠过我的眼前,我张开手,向着我的哥哥做出了要抱抱的姿势。 他似乎有些惊讶,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我才看清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是雾气氤氲的紫水晶。 母亲笑着把我塞进他怀里,耐心的教他抱婴儿的姿势。 而我这一世的哥哥身体僵硬的抱着我,好像抱的不是婴儿而是炸弹。 我抬头看着他,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间,困意一点点涌上。我揉了揉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味慢慢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我充满逃避地对自己说。 一切会结束的。 第8章 .10 睁开眼对上悟苍蓝色的瞳眸时,我其实有点懵。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许多个从恐惧中惊醒的夜晚,那时我溺水般大口喘着气,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那片苍蓝色是清晰可触碰的存在,于是我从中重新辨认出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你醒了?”他这样问着*,目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 就好像我只是和平常一样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坠落回现实。 我茫然地坐起身盯了他几秒,低下头看着我的手心。 是梦吗? 只是……梦境而已吗? 相比起来,现在的一切才更像是噩梦吧。 那样近乎呢喃的思绪让我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样卡了一下,才慢慢地弯起眸,笑起来,像往常一样,就好像没有听见身体深处轻微地碎裂的哀鸣,“嗯,没事了。” 他狐疑似的看着我,没有说话,目光微微扫向身后,我这才注意到那里站了几个人,正居高临下地皱着眉打量我。 “他们是?”我歪了歪头,有些迟疑地问悟。 “啊,一些不重要的家伙,”悟懒洋洋地回答,转头干脆的下了逐客令,“你们可以走了。” “神子大人……”那几个人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 悟的神情变得不耐起来,毫不客气道,“欸,听不懂人话吗?吵到我的眼睛了。” 那几个人一听到眼睛立刻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将所有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哇,六眼还能这么用? 我惊叹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说啊,只是动用了一点咒力而已,没道理一下就昏迷两天吧。”悟收回目光,大大咧咧地在我床边坐下,不满地嘀咕着。 啊,说到这个的话,好像明白了。 我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拜托别以你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啊。” 我明白了,我存在的意义。 昏迷之前从我的身体里逸散出的和悟同样颜色的,散发着薄荷味甜香的咒力短暂地闪过我的脑海,我想到了老橘子们忌惮又厌恶的目光,想到了时刻同步的那些痛苦,悲哀的情绪一点点充盈了心脏,我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波动。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微笑着,将所有情绪扼杀在身体里,不让它们从眼睛和嘴里溢出来。 就像姑母那样。 我坐起身,凑近悟,近到呼吸交融。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眼睛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我从中清晰地看到了我的身影,【愿望】轻盈而柔软的味道再一次触及我的嗅觉,顺着空气装满了我的身体,让我也变得有些轻飘飘了。 要怎么做呢? 我抬手触摸他的眼角,轻微的悲悯终于从我垂下的眼眸中渗了出来。 本不该存在的我到底有什么可以给予他的呢? 我究竟能从我贫瘠的生命中拿出什么来实现【愿望】呢? 我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11 之后的日子又恢复了常态,我开始时不时地陷入昏睡,意识沉入一片海底,又浮出另一片海面。 慢慢地我也差不多搞清楚了情况。 我目前是在【五条雪】和【夏油优】的身体中不断切换的状态。 而原因的话…… 我垂下眸,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那些进入我的身体里,将我从死亡中拉回的咒力。 第11章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存在就不再是【人类】了吧。 所以那个时候动用咒力才会变成那样。 因为我的本源是咒力在支撑,那样做和将自己的肢体撕扯下来没有区别,甚至更严重。 说不定是因为我差点消散掉,所以身体才以为我死掉了,让我提前前往了下一世。 今天没有阳光,我呆呆地坐了一会,才慢慢地蜷缩起来。 但是我很庆幸,很庆幸提前知道下一个世界是那样美好的存在,这样就好像在这个世界遭遇什么都是可以忍受的了。 因为知道只要再忍耐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再稍稍忍耐一下。 我知道自己是那种很懦弱很懦弱又莽撞得近乎无知的人。我懦弱得没有面对活下去的痛苦的勇气,又轻易被些许的温暖蛊惑,以莫名的勇气去舍弃一切去追随幻觉般的温度。 就像上一世。 我因为会被爱的错觉而选择来到世界上,又因为被需要的错觉而自以为是地尝试拯救。 我以为姑母需要我,于是我尝试拯救她,实现她的愿望。可她不需要我,从很早很早之前,遇到我之前就不需要了。 我以为修治哥哥需要我,于是我尝试给予他什么,将他从阴暗的泥沼中拉出来。可其实我才是在泥沼中陷得最深,爬不出去的那个人。 而这一世,我不是没有因为被拯救的那一瞬间而产生眷恋或者什么心情,我只是太清楚太清楚,悟不需要我。 所以我放弃了羁绊,放弃了眷恋,安静地在一片死寂的漠视中沉默了那么那么久,直到那个下午我再一次抬头看见他出现在我面前,长久静默不语的眷恋于是不顾一切地疯长起来,在我心里开出一片花田。 我想要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可这只是我渺小的祈愿。 悟不需要我,如果不是因为咒力的话,我们大概仍旧保持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我有时也搞不清我和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和修治哥哥的话,大概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我们有种相似的出身和部分灵魂,整体上却更像是全然相反的两面。就算是若即若离,就算是难懂得不知道怎么样抓住,我也至少可以确定我们之间某些东西的存在。 非要说的话,在无光的深夜里相拥取暖,大概就是这样的的关系。 就算是我死去,那份温暖也幻觉般留存在我的皮肤上,带着微微苦涩的夕阳的味道。 可是悟不同。 悟不弱小也不迷茫,他只是暂时暂时被限制在了狭隘的世界里罢了,他迟早会去看见更大的世界的。 他不需要我。 我们只是阴差阳错短暂相交的线条而已。 那么其实停在这一个瞬间也很不错的,对吧? 我问自己。 .12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白色疤痕。 而另一边作为夏油优的我也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 又一次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我咬着奶嘴发着呆,手艰难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针孔,那是打营养针维持我身体机能留下的痕迹。 婴儿室的门忽然打开,我转过头,目光对上了夏油杰有些诧异的视线。他短暂地愣了下,有些惊喜地扶着门框对外喊了一声“小优醒了”,然后又转头跑了进来。 我看着他走向我,心情很好地吧唧着嘴晃了晃手,“抱。” 他可疑地迟疑了两秒,我立刻瘪嘴做出要哭的表情,夏油杰神色微妙地看了我一会,伸手抱起了我。 姿势相较于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熟悉了很多,看得出在我昏迷的时间里他也有练习怎样抱小孩。 或者说,他在我不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为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来的下一次见面做着努力。 想变得更好,想更好的与我相处。 莫名的情绪涨潮般淹没了我,带着湿漉漉的柔软的味道,一下子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什么也没说,却安安静静地把爱捧给了我。 哥哥是这样,爸爸妈妈也是这样。 就算是我很少醒来,很少能够回应他们的爱,他们也依旧毫不动摇地,温柔地爱着我。 体贴细心地照顾着昏迷的我也好,为我准备了可以照到阳光的明亮房间也好,每次醒来都会看见的花朵和笑容也好,他们都默默地默默地准备着,无声地爱着我,却从来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就好像这一切是无比合理的,自然的,本该如此的。 就像我本就该如此被爱着,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条件的。 一时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我吸了吸鼻子,有点别扭地别过头不与他对视。 “小优?”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你不舒服吗?” 我眨眨眼,偷瞄了他一眼,莫名的情绪又在身体里翻涌起来,像是好多蝴蝶振翅飞翔,搅得我的腹部一阵阵发痒。我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便顺从着心意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脸,糊了他一脸口水后又迅速地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里若无其事地当缩头乌龟。 夏油杰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咬着牙喊我的名字,“小优——” 我埋着头心虚地哼唧了两声,不愿意动弹,他也就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泄愤,勉强地又一次放过了我。 第9章 .13 虽然说我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但是哥哥依旧是表情复杂的样子,区别大概是他的表情从倍受惊吓变成了无可奈何和不想和我计较的纵容。 只是统统被我心虚地无视了。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莫名其妙忽然产生咬人的冲动。不管是这一世的爸爸妈妈还是哥哥,在他们那样温柔的望着我,轻声对我说着话时,在他们阳光般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将我笼罩时,我便会感觉腹腔里蔓延开密密麻麻的痒意,就像是有一千只蝴蝶在我的身体里蠕动着张开了翅膀。那种痒意顺着食道爬上咽喉,变成了一种充满吞咽欲望的空虚感,让我想要将那些气味,那些声音吞吃下去。 于是我试探性地在某一次咬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我过于年幼,又经常昏迷,爸爸妈妈只觉得我是依旧习惯于婴儿饿了就咬来咬去的表达方式,又或者是小孩子另类的撒娇,并不怎么当回事地纵容了我。 而哥哥也逐渐地默认了我的行为,虽然我隐约觉得他在思考如何纠正我的不良习惯。 “小优,”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见她弯下身温柔地和我对视,“欢迎回来。” 我眨了眨眼,向她伸出手,轻轻地弯起了眼睛,美好又柔软的情绪在我的心里打着滚涌上舌尖,把声音都融化得又甜蜜起来,“妈妈,抱抱……” 她的眼睛柔软下来,轻轻地抱住了我,我贴着她的脖颈,温暖的皮肤深处能听见轻微的脉搏跳动的的声音,令人无端地感到安心,阳光的味道一点点将我淹没了。 我还是很难很难习惯这样的爱。 因为我难得的清醒专门请假回了家陪我,甚至哄着我陪我玩那些对大人来说很无聊的玩具。 这样的,这样的,纯粹的,温柔的爱。 蝴蝶骚动的痒意又一次在腹腔中爬动起来,我垂下眼,啊呜咬了她一口,抬起眸看她的反应。 她只是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轻轻揉我的脑袋埋怨我,“有很多细菌的,小优。” .14 我又开始感觉到强烈的困意。 那种灵魂一点点瘫软下去,逐渐感觉不到身体存在,连睁开眼睛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沉重而艰难的困意。 又要回到那边去了吗?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清晰地听见了身体中不情愿的呜咽声。 可是紧接着悟苍蓝色的眼瞳便浮现在我眼前,那些晦涩的疼痛又隐约地在我的皮肤上跳动起来,像是一条不断收紧的绳子。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 还没有结束。 还有【愿望】没有完成。 所以不可以这样懦弱又贪婪地想要逃避。 哥哥坐在我的床边,垂下眸看着我,声音很轻,“小优,是又开始困了吗?” 我听得出他声音中细微的忧虑和不安,莫名的愧疚在我的心底盘旋起来。 有我这样的妹妹一定很累吧? 明明他也只是孩子而已,却要承担这么多这么多的责任,去照顾我,去默默地忍受着这些担忧。 “对不起……”我小小声地说。 什么都不付出地享受着所有的爱还一次又一次地带来这些麻烦。 他只是愣了一下便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里浮现出柔软又坚韧的认真,像是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一样肯定地对我说,“没关系的,我就是要保护小优的。” 我小小地蜷缩成一团,脑袋压在他的腿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像是安抚什么小动物一样耐心地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我抬起眼,看见他被垂下的眼睫半拢住的紫色瞳眸,稚气的,坚定的,温暖的,莫名地给了我勇气。 第12章 继续前进,继续走上真正来到这里的路途的勇气。 “晚安,小优,下次见。” 我在这样轻柔的道别中陷入了沉睡。 .14 我醒来时,面前又是悟面无表情的脸。 “晚上好,”我在床上滚了几圈,猫一般舒展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一头撞上了他的腰腹,“悟。” 他轻轻地按着我的脑袋将我推开一点,俯下身和我对视,苍蓝色的瞳眸像是透过我的皮囊打量着我的内脏一样令我有种被看透的异样感。 “怎……怎么了?”我微微睁大眼睛,有点僵硬地问他。 “毫无理由地昏迷,明明身体没有问题却怎么也叫不醒,”他拖长声音,平静分析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近人情的冰冷,“昏倒后的身体看起来完全是一具空壳啊,五条雪,你的咒力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的心跳漏跳了半拍,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要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呢? 说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说我作为五条雪和他相识的这些日子不过是短暂停留,说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自此和他隔着无数个时空,不复相见? 听起来自私又可怜。 我不想说。 我不想说修治哥哥,不想说我毫无缘由地在两个身体之间反复穿梭。 我不想说作为五条雪之外的任何事。 “咒力的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我最后只是垂下眸,无所谓地笑起来,“毕竟你才是御三家的天才嘛。” 悟看了看我,沉默了两秒,语气有些莫名的不爽,“你是什么笨蛋吗?” 我抬头和他对视,不明白为什么会挨骂,“啊?” 他一副懒得和我计较的样子,干脆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替我决定下来,“以后你跟我一起早起,我教你体术。” “你还会那种东西吗,你几岁啊?”我呆滞地看着他,一时抓错了重点。 “哈,”他轻哼一声,很臭屁地扬起了下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可别把我和那些幼稚园里玩沙子的小屁孩相提并论,我可是最强的。就连那些菜鸡咒术师也比不过我欸!” 我眨眨眼,并不想思考我是不是被归进了玩沙子的同龄人里。 玩沙子怎么了,沙子多好玩啊。 等等,我眨眨眼,忽然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绝对不要和你一起早起!”我蹭地一下爬了起来大声抗议。 没人能剥夺我宝贵的睡眠! 悟只是嗤笑了一声,点着我的脑袋晃了晃,毫不客气地回答,“谁管你,想吃喜久福就爬起来。” 我又不是那种程度的甜党!我愤愤地想着,口是心非地“哦”了一声,愤愤地强调,“我要两个!” 第10章 .15 于是我开始了每天早起被折磨的噩梦。 又一次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装死时,我一边放空大脑,对悟的试图激励左耳进右耳出,一边痛心疾首地反思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爱甜品。 不行,我好像真的超爱。 “不会吧不会吧,”悟蹲在我的身前,有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像是炸毛的猫,“你真的不行了?才完成了不到一半欸!” 我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耳朵,一副耳不闻心不烦的鸵鸟模样。 悟不甘心地戳了戳我的背,“喂。” 我往前蠕动了一下,继续装死。 他似乎被我真的如此之菜的事实打击到了,沉默了两秒又像是拎什么小动物似的把我拎了起来,十分勉强地要求我,“我说你啊,至少也要打得过禅院直哉之类的那种菜□□。” 我幽幽地和他对视几秒,诚恳地问,“那是谁。” “一个超菜的家伙。”悟理直气壮地回答。 然后几天后我就在长老们发绿的脸色中被悟拉着参与了前往禅院家的拜访,并且见到了悟口中那个超菜的家伙。 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家主禅院直毘人的儿子,投射咒法的拥有者,禅院家的下一任继承人,禅院直哉。 我看着面前黑发碧瞳的孩童,表情有些僵硬。 什么鬼啊。 那算什么超菜的家伙?! 我怎么可能至少打得过那种家伙啊! 我眼神发直,无声地发出哀嚎。 “喂,那家伙是谁啊。”禅院直哉稚气却傲慢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发呆,我有点茫然地眨眨眼,发现他正看着我,不由愣了一下。 话题怎么就跑到我身上来了。 悟这会不在,我顿了顿,怀着微妙地恶意偷偷瞟了一眼脸色一片姹紫嫣红,神色不悦地避重就轻着的长老们。 “只不过是旁支的孩子罢了,悟喜欢便带来了。” 他们这样说道。 听到意料之中的话语,我忍不住有些想笑。 那种笑意在身体里微微发痒,一直一直蔓延到嗓子眼里,让我无端地感到想要呕吐。 于是我微微侧过脸笑了出来。 因为实在是,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笑到我忽然有点庆幸,世界上并不真的有一个叫作五条雪的孩子在遭受着这一切。 幸好遇到这一切的是我,是迟早会离开的,迟早可以逃离的,不必让这可悲的一切成为生命中唯一存在的我。 长老们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阴沉了下来,却顾忌着外人在场没有说什么,只是充满嫌恶地瞪了我一眼。 禅院直哉却充满兴致地走向了我,我对上他居高临下的眼神,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真是失礼,”他挑剔地扬起下巴,上下打量着我,“女人笑的时候应该半遮住唇而不是这样张扬。” 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不由有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最后和我对视,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非常勉强地说,“这个眼神我也不喜欢,而且身份也太低了,不过笑起来还算好看,好好学礼仪的话倒是能当个妾室。” ? 我顿时感到拳头硬了。 悟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也要能揍这个家伙才行…… “口气不小嘛,这么有自信的话想必也很有实力吧。”悟轻佻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语调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微微上扬的尾音却透着尖锐的冷意。 下一秒,蓝色的咒力便向禅院直哉轰了过去。 这……这么直接吗? 我瞳孔地震。 短短十分钟后,悟就成功地将他按在地上摩擦,明明是嘲讽,语气却平静得近乎淡漠,“有臭虫在说话欸,口气那么大,我还以为有多难踩死呢。” 现场短暂地陷入了沉默,禅院家的人脸色一会青一会白,而五条家的长老们明显面色红润了许多。 不过,我神色微妙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另一个当事人,穿着黑色和服的孩童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带着血迹,原本整齐的衣着已经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无比。但是他碧色的瞳眸中却透着向往的亮光,眼角还蔓延开可疑的红晕,怎么看都是一副兴奋的样子。 他还打嗨了啊?! 我难以评价地挪开了视线,便见悟向我走来。 “走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淡地叫出了我的名字,理所当然地将我庇护在了稚嫩的羽翼之下,“五条雪。” .16 出于对揍禅院直哉的渴望,我勉强积极了几分。 而相对的,在深刻认识了我的水平之后,悟变得有些失去积极性了。 我们两个背对背院子里的草地上,各自啃着各自的甜点。 因为是头对头的姿势,我看不到悟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发丝在我的头顶扫过,带来丝丝的痒意。 我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发色相同的的发丝交织在一起,那样看上去丝丝缕缕无比亲密又遥远的姿势。 但我却感到了温暖。 遥远的近乎虚无的温暖萦绕在口腔的甜味中,萦绕在始终缠绕在我鼻端的薄荷味甜香中,甚至萦绕在脑中微微跳动的疼痛中。 “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往旁边倒了下去,看着天空问他。 悟似乎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高傲得理所当然,“我当然没有那种东西,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得到。” 是啊。 我沉思着。 悟不需要我。 那么我到底是为什么依然存在在这里呢? 因为那些咒力吗? 我抬手遮住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得到了答案。 因为那些咒力。 听上去很像强买强卖啊。 我苦笑着想。 “怎么了?”悟有些狐疑地问我。 我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笑了起来,“只是好奇。” 我突发奇想的时候并不在少数,因此他并没有深究,只是反问我,“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第13章 “嗯……大概是痛揍禅院直哉吧,”我想了想,轻轻说,“不过你已经帮我实现啦。” 第11章 .17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但我并没有想过它会到来得如此之快。 今天也是没有太阳的一天。 我远远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把昏迷不醒的悟送了进来。 暗淡的光线下,悟好像变得真实了许多,沉重地阴影勾勒出他的轮廓,像是某种逃离不开的禁锢。 我垂眸看了他许久,抬头看着那些人远去,然后关上了门。 于是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疼痛与昏沉交织着反复凌迟着大脑,以至于我的意识也变得格外迟缓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悟身前,笨拙地靠近他,观察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绷紧的唇角。 很痛苦。 我知道的。 很痛苦的。 那种疼痛也同样在我的身体里翻涌着。 我伸出手,轻轻去贴他的额头,却被无形的存在阻隔在了咫尺之外。 啊,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过来。 因为关不掉无下限所以被送了回来。 因为没有人能碰得到他所以也没有找人来照顾的必要。 “真过分啊。”我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 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啊。 微微苦涩的薄荷味甜香愈发浓郁地萦绕在我鼻端,浓郁到几乎像是要将我整个人浸透了。 那种味道让我更加迷糊了了起来,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很孤单吗,悟? 我困惑地想着,因为我闻到了浓烈的情绪的味道,几乎是蛊惑着我的味道。 于是下意识地,我再一次想要触碰他。 又再一次地被阻隔在外了。 我安静地垂下眸看了他许久许久。 似乎是因为高烧,他的脸泛着红晕,艰难地喘着气,脸因为痛苦而微微紧绷着。 悟很少看上去这样脆弱。 我想着,第一次使用了咒力。 莹蓝色的咒力萦绕在我指尖,我开始感到身体里有种什么东西逐渐消逝的不适感,就好像有一只手一点点地摘走了我的内脏。 但我并没有犹豫,而是伸手去触碰他。 这一次我穿透了那层阻隔,触碰到了他的发丝。 “没事了,”我微笑起来,轻声说,“我在这里。” 所以不会再让你痛苦了。 恍惚中我开始感觉不到那些疼痛,就像是失去知觉一样陌生。 我看见悟皱了皱眉,然后缓慢地睁开眼,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我,似乎意识还不清晰。 “五条雪?”他轻声呢喃着,抬起手,像是想要确定什么。 我垂眸看着那些咒力开始慢慢地从我身上溶解,然后渗入他的身体,平静地微笑着回应了他。 “我在这里。” .18 说实话这其实有点卑鄙。 事后我看着逐渐好起来的悟苦恼地想着。 我为了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孤独和痛苦的祈愿而将赖以生存的咒力还给了他,让他好了起来。 换句话来说,我靠着他唯一需要我的瞬间来实现了我的死亡,或者说,逃离。 这很像是某种背叛。 但我也无法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着了迷一般做出那样的选择。 就像是有什么陌生的渴望和冲动从我的血管中爬了出来,然后丝线般爬满我的身体,操纵木偶般控制着我的肢体。 那一瞬间我几乎变得不像是自己了,或者说,我几乎有了可以为了某种东西抛弃一切的决心。 【愿望】吗? 我困惑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我到底是为什么而在做着这一切,甚至不惜去践踏别人的心情呢? 就为了我明明清楚的虚假的【愿望】吗? 但我什么都没说。 没有告诉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我快要离开了。 我只是蜷缩在他床边,等着他醒来,然后笑着说他睡了好久。 离别依旧是我不擅长的事。 所以我习惯性地逃避了。 就这样懦弱地,卑鄙地逃避了。 因为我不想解释,或者说不愿意面对作为五条雪之外的一切,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的选择,怎样去面对我不断轮回背后的原因。 那是大概是很沉重很沉重的东西。 所以我就这样逃避了。 其实也很好吧。 就这样停留在这里的话,我也不用面对我们关系中留白的那些部分了。 至少我可以确切地抓住什么,哪怕是用死亡。 .19 我可以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消散,就好像我是一个逐渐被掏空棉花的玩偶,最后只剩下单薄的,空荡荡的皮囊。 但我却逐渐地,短暂地健康起来。 因为共感在随着咒力的离开而逐渐消失,不再需要时刻忍受着痛苦,我的身体也轻盈起来。 于是我就这样侥幸地得到了完完全全健康,没有任何病痛和负担的普通身体。 甚至因为曾经有咒力存在过,以及经过悟的训练,我的身体稍稍要比一般人更好一些。 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完全拥有的自由。 毕竟我已经知道了夏油优的身体是不健全的,这说明以后的每一世我都不再会拥有【健康】了。 按照消散的速度来说,我估计我的生命还剩下最后三天。 在第一天,悟醒了过来。 我若无其事地笑着对他抱怨他睡了很久,害得我一直照顾他失去了宝贵的睡眠。 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大概是因为咒力完全消散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他刚醒来又还有些虚弱的原因。 但那群讨厌的烂橘子却从他反常的病愈速度上猜出了发生的事,然后趾高气昂地来质问了我。 “这也太莽撞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要是悟的身体出问题了怎么办?” “后天就是生日宴,悟不出席对五条家的威望也会有所影响,禅院那边怕是又会得意起来……” 嘈杂的话音像是贪婪的苍蝇一般孜孜不倦地绕着我打转,令人生厌。 我跪坐在原地,垂着眸没有吭声。 “......悟貌似很在意那个怪物,若是日后闹起来........” “那又怎样?不过是一个吸取了悟的咒力并以此而存在的怪物罢了!若不是悟她早就该消失,为悟献出生命是她的荣幸!更何况悟身边有这么一个存在完全是丢五条家的脸,要不是贸然杀了她会对悟造成影响,又怎么会允许她如此猖狂!” “的确如此,悟与她走得过近这件事说明日后还需再多多纠正悟的理念。” 那样傲慢而居高临下的语气让我感到恶心。 悟不会被他们所掌控,我知道的。 就算被短暂地囚住羽翼,他也迟早会有一天去往他想要去的方向,然后清扫这里的一切腐朽。 我知道的,悟就是那样的人。 因此我只是在悟回来时少见地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我们偷偷出去玩吧,悟。” 我想要提前和他逃出这里,哪怕只是短暂的幻觉。 而他垂眸看向我,理所当然地答应了下来。 “好啊。” 第12章 于是我们光明正大地跨越了重重阻碍,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我坐在向前滑去的轮椅上,张开手大笑着,明明是拥抱自由的姿势,从口腔与鼻腔中灌入的冷风却带来冰冷的撕裂的痛意。但是我的身体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轻盈地飞舞起来,那么轻盈,那么轻盈,就好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此刻外面正是午后,温煦的阳光穿过枝叶洒落在我们身上,有种不真实的温度。 悟穿着繁杂的白色和服,我穿着样式稍微简单一些的红白色和服,有些过于不寻常的装扮落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群中倒也不算显眼。 大概是临近什么活动,街道上有许多许多摊贩正在做着准备,花花绿绿的小金鱼,散发着香味的苹果糖,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具,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我四下看着,不由得逐渐雀跃起来。 “走吧走吧。”我反手抓住了悟的手,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小跑起来,穿过熙攘的人群,跑向那些挤挤挨挨的小摊子。 他被我拉着,有些生疏地穿梭在陌生的摊子间,微微挑起眉,“你急什么啊。” “我可是第一次出来玩欸!”我看见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不由眼神一亮,拉着他凑了上去,一边念叨着一边挑起了面具,“而且机会难得嘛。” 他垂下眸看了看我,声音不知为什么稍稍低了一些,语气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喜欢来的话……” 我随手摘下一个猫咪面具在他脸上比了下,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可爱欸,你戴这个吧。” 第14章 “哈?”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从哪里看出这种词能形容我的啊!” 嗯? 我眨眨眼,定睛看看他。 白发蓝瞳的孩童戴着有些过大的白色猫咪面具,只露出小半个下巴,一边不爽地抬手把面具往上推一边睁大眼睛瞪着我,像是炸了毛的猫咪。 就是很可爱嘛。 我得出结论。 “快付钱快付钱。”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他意见,转身把他往前推去。 他不满地念叨着,声音糅杂在喧嚷的背景中,像是某种小猫*低低的咕噜声,轻轻地挠在了我的心上。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地破壳而出,一点点从蔓延的缝隙中爬了出来,带来些微的痒意。 我忽然忽然很想要拥抱他。 在这样喧嚷的笑声,浓郁的食物香气,逐渐淹没人世的夜色中。 在这样温暖的烟火气中。 那种身体深处空荡荡的虚无感和带着痒意的幸福感交织着,让我忽然很想要确切地抓住什么。 我们真切有联系的证明也好,仅仅一个拥抱的温度也好,只要不是转眼就变得空洞洞慢慢褪色的回忆就好。 那种粘稠的渴望让我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咫尺的距离间。 我感受到他的发丝擦过我的指尖,而我安静地看了他许久,慢慢收回了手。 因为我已经太明白羁绊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是牵连在血肉中,灵魂中,拔出来要连带着一部分自我的东西。 而我在这个世界是一个不可能留下来的,也不应该存在的,彻头彻尾的错误。 所以停在这里就好了。 我想。 停在这样可以看见又无法触碰的距离就好了。 悟付完钱转回身来,倒也没取掉那个大小有点不太合适的面具,只是定睛看了我一眼。 隔着面具,我一时辨别不出他的眼神,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短暂地因为什么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他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脑袋,催促我,“你还想玩什么?” 我歪头看了看街上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掰着手指,“嗯……要捞小金鱼,要吃苹果糖,要吃丸子,要玩游戏……还要看烟花。”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那不就是都玩一遍吗”的吐槽和对于我如此幼稚的嫌弃。 于是我们从食物摊子转起,转到捞小金鱼的摊子时我们手上已经拎满了各种食物了。 我咬掉最后一口苹果糖,糖果的甜香味还在鼻尖里萦绕着,连带着舌尖上泛起幻觉般的甜味,却转瞬淹没在平淡的味觉中。 没有任何味道,除了清晰的异物含在嘴里的触感。 我的味觉已经消失了。 我蹲下身,安静地看着那些水箱中游弋的金鱼,长长的尾鳍飘动在水中,它们挣扎着,怎样也不肯落入我的网里。 “你是笨蛋吗?”在我捞破了第三个网却依旧毫无收获后,悟有点不可思议地尾音微微上扬,在我身后俯下身,然后轻松地捞起一条漂亮的小金鱼,苍蓝色的瞳眸十分臭屁地斜了我一眼,得意洋洋的样子。 “哇!不愧是悟!”我立刻配合地小海豹鼓掌,顺势放下了手中烂掉的捞网。 他像是被顺了毛摸的猫,看上去尾巴都要竖到天上,“那是当然啦,我可是最强欸。” 我弯着眼睛仰起脑袋看他半掉不掉的面具下扬起的嘴角,心里有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好像一下泡在了柠檬汁里。 “嗯,悟可是最强的。”我轻轻地附和。 所以他会长大再长大,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走向自己想要走向的未来,甚至打造自己想要的世界。 他有点莫名地转过头和我对视,像是从我的态度中嗅出了什么不对。 我于是立即站起身,扯着他的袖子往另一个方向跑,“快放烟花了,我们快走。” 我们在人群中穿梭着,奔跑着,带着食物香气的风吹起我的发丝和衣角,那些欢声笑语被奔跑的速度融化成微凉的温度落在我的衣角眉梢,像是稀稀落落的小雨,一点点将我的心浸透。 “砰”的一声,烟花在深邃的夜空绽放开来,缤纷的色彩如同滴落在水盆中的颜料,一圈圈扩散开来,将夜空渲染的明亮,我微微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象。 忽然的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经站在同样的一片烟花下,在许多许多我所爱的人环绕中慢慢地啃着苹果糖,然后一起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种预感灼烧着我的心,带来酸涩的不甘的疼痛。 再一次的,我脑海中浮现出微弱又坚决地喃喃声,一定会做到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不管舍弃什么都好,遭受什么都好,都一定一定要做到。 那种痛苦在我的灵魂深处坚定地燃烧着,无声地沸腾着,我呆呆地看着烟花明明灭灭的光,按住了胸口。 那是……我的愿望吗? 让我走上这条路,不顾一切地前行的愿望。 第13章 “明天你去吗?”我听见悟在问我。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明天是他的生日,或者说,我们的生日,五条家会为此办家宴,只是一般与我无关。 悟倒是每年都会问我去不去。 我慢慢从恍惚中回过神,眨了眨眼,从那些温暖而模糊的幻觉中挣扎出来。 生日吗? 按时间来说的话,明天也是我最终消散的日子吧。 我这样想着,开始感到某种难言的情绪开始一点点啃噬我的心脏,就像是烟花绽放后逐渐冷寂的空气一样。 “那种无聊的地方,我当然是不去啦。”我歪过头,一如既往地笑着回答。 他不爽地皱起眉,抱怨道,“不知道每年都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干嘛,一群无聊的老橘子。” 我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地吃完了最后一口糖。 天色已经很晚,是时候回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悟已经离开了。 我坐在走廊上,看着洒满整个院子的阳光,伸了个懒腰。 真好啊,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零碎的阳光在草叶上跳跃着,荧光点点,光线水流般流淌在走廊上,带来暖融融的温度。 我蜷缩在阳光里,想着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我能干什么。 去把禅院直哉和那些讨厌的长老们揍一顿? 去把今天晚上的家宴搞砸? 我想了很多很多,却最终还是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好像并没有什么留念的东西。 甚至没有上一世那样对未来的渴望和向往。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糟糕了,糟糕到我没有一点期待。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知晓了接下来的旅途,所以不再畏惧了。 总之此刻我的心脏像是泡在冬天的温水里一样充满了安宁,平静到出乎我的意料。 我想起温柔地叫着我小优的爸爸妈妈,想起蓄满阳光的明亮房间和床头堆满的可爱娃娃,想起哥哥拥抱我的温度。 幸福感一点点地挤满了心脏,我开始感到一种期待和满足。 真好啊,我想。 悟不需要我。 真好啊。 到下午的时候,天色开始阴沉下来,然后下雪了。 我从屋里跑出来,惊喜地伸手去接一片片落下的雪花。 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是不是有句话叫作瑞雪兆丰年来着? 明年一定是很好的一年吧。 我抬头看着雪花纷纷飘落,在微弱的光线下轻盈得像一场梦。 我坐在围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小腿,开始感到脑袋中无时不刻不在哀鸣着的疼痛逐渐微弱下去。 最先消失的是我对悟的共感。 痛苦消失时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反而是有些空落落的茫然。 彻底没有关系了啊。 我想着,努力弯起眸子,却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于是我仰起脑袋,专注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雪花和天边微弱的日光,让那些涌上的酸涩顺着喉咙慢慢地滑落回胃里。 这样下去的话,会不会有一天,死亡对我彻底失去意义呢? 杂乱的思绪在我脑子里涌动着,我没由来地有些想要见到悟。 想要拥抱,或者说出什么没能说出的话。 请记住我,请不要让我的痕迹消失,不要让我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大概是那样的话。 我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消散了,微弱的莹蓝色光点飘飞在雪中,像是夏日未曾散去的萤火。 真糟糕啊,连尸体都不会留下吗? 也是,这具身体早就死去了,只不过是阴差阳错有了悟的支撑才能走到今天。 而在我死去后,曾经属于我的一部分咒力会重新回到悟身上。 第15章 这样的话,也算是没有失约吧。 作为“五条雪”的那一部分会永远陪着悟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的大雪和远处云间西折的飞鸟,闭上了眼睛。 所以不会一个人的,悟。 第14章 1 年复一年的无聊宴会。 名义上是他的生日宴,实际上不如说是五条家用来炫耀神子的公开场合比较合适。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苍白眼睫遮盖下的瞳仁中挤满了不耐的情绪。 即使没有去看,他也知道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充满着怎样审视和窥伺的粘稠目光,那些注视黑泥般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带来虫子蠕动一般的瘙痒感。 把他们都揍一顿好了。 他烦躁地盘算着,抬起眸时看见窗外缓慢飘落的雪花,没由来的想起了五条雪。 像雪花一样精致美丽又脆弱无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化掉的妹妹。 想起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时,她微微怔住的神情,零碎的日光掠过她苍蓝色的眼瞳,在她眸底砸碎成一整个回不去的遥远春日,而她弯起眸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说着苍白的话语。 想起他赠与她名字时,她微微皱起鼻尖,充满嫌弃的神情,和垂下的眸底那些湿润的快要溢出的情绪。 想起她苍白的微微颤动的眼睫和颜色浅淡的蓝色瞳眸,像是阳光下快要融化的雪。 所以说,应该叫作【五条雪】啊。 毕竟是那样不知道怎样把握自己的存在,随时会消失的脆弱存在。 五条悟第一次听说她的存在是在长老絮絮叨叨中。 他们反复强调着那只是一个卑贱的依靠着他的咒力活着的废物,不可过多接触,让她住在他的院子里属实不得已。 早就该胎死腹中却靠着吸取他的咒力活下来的妹妹啊。 照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属于他的一部分吧。 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属于他的妹妹。 五条悟那时想,她要是也一样无趣的话他大概会很失望。 直到真正见到她时,那些漫不经心的猜想被鲜活打破。 透着迂腐和死寂的小院子里,拥有着和他同样的白发蓝瞳的女孩正坐木质围栏上,云朵般蓬松的白色卷发披散在肩上,她微扬着脑袋看着天空,像是在发呆,悬在空中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露出樱粉色和服衣摆下光着的双足。 似乎是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她侧过头看了过来,对视的一瞬间,五条悟看见了她苍蓝色眼瞳中的平静和死寂。 像是被死死压在岩缝里的花苗,挣扎痛苦和无力挣脱的矛盾感让她看起来有种破碎感,像是某些短暂盛开就会死去的存在。 她收回目光,像是在犹豫该做出什么反应,垂下眼睫的动作中透露出厌恶和倦怠,和五条家格格不入,甚至和她的存在格格不入。 活生生的,矛盾的,鲜明的,怪异的。 那一瞬间某种看见纸上的画活过来的脱离感让他印象深刻的同时,他近乎本能地明白,她不属于这里。 2 五条雪的异常基本是摆在明面上显而易见的存在,可是除了他之外却好像完完全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 毕竟家族里的长老是傲慢到愚蠢的一群老东西,不屑于低头看见任何利益之外的存在。 出于对少见的未知存在的好奇,五条悟悄无声息地观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她喜欢阳光,一天中大多数时间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睡觉。 像是某种怕生的小动物,只一味蜷缩在在自己的领地里对外不管不问。 真正发生交流是在某个午后,他远远看见她仰躺在洒满光线的长廊上,裙摆如花瓣般铺展开,而她安静地地看着某处虚无,某个春日无声地在她眼底盛开得快要满溢。 午后浅金色的阳光铺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染成了暖黄色,看起来像是精致的玩偶。 可她的面孔却毫无情绪,无端地他有种她正在溺水的错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蜂拥而出,淹没了她的声音,她的口鼻,而她甚至忘记要怎样挣扎。 五条悟说不清他那一刻在想什么,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无聊,也许什么都没有,毕竟他本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你在干什么?”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她转过头看看他,神色自然而熟稔,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在晒太阳。” 3 五条悟一直觉得五条雪大概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淹死在那些没人知道的回忆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里,毕竟她就是那样地一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但她却在某个早晨叫住了他,充满期待又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甜品,无理取闹到理所当然的姿态,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破绽。 是笨蛋啊。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在结束任务时停在了甜品店门口。 陌生的甜香味稍稍安抚了燥痛的神经,他稍稍也有了些耐心思考这么做的理由。 大概是好奇吧。 好奇她所说的甜品的味道,好奇她所没说出口的那些秘密和来历。 怎么说也是比家族里的老家伙更有意思的事啊。 出于这样的,恶劣的好奇心,他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漏洞,审视着她惊慌而愕然的神情。 而她叼住食物,像是突然被叼住后颈的仓鼠,缓慢而呆滞地一点点咽下,凝视着他的眼神却逐渐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是从游离在外的空洞逐渐清晰地看见了他,然后更深地注视着什么。 “要小心啊,悟。” 她那样轻声地说出了他意料之外的秘密,歪了歪脑袋,指尖点着眼角,慢慢地笑起来。 “毕竟我也会痛的。” 共感。 这个词语清晰地出现在五条悟脑子里。 他沉默地望着五条雪,六眼中映出莹蓝色的咒力。 那些摇摇欲坠的咒力支撑起早已枯朽的躯壳,维持着奇迹般的生命。 明明脆弱得随时会消失,却毫无遗漏地镌刻着他所忍受的所有痛苦。 明明已经是这样布满裂痕,随时会碎掉的样子,却还是这样的笑着,赤城又渴望地捧出脆弱的心来触摸他的灵魂。 请看见我。 那种渴望一点点地从她的裂痕中溢了出来,带着雨天的湿润气息。 五条悟安静地和她对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但湿润的雨天却好像从她的眸底倾泻出来,连带着将他也被浸湿了。 4 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了很多,他开始时常带回各种各样的食物和书籍,然后他们一起在睡前分享着那些食物和故事。 他对五条雪喜爱的那些故事充满嫌弃,每次毫不客气地提出意见时也总被满脸不高兴的五条雪扑上来物理禁言。 看在她是个非常弱小的笨蛋的份上,五条悟决定不和她一般计较。 她总是深陷与一个又一个噩梦中,五条悟便干脆地叫醒她,然后俯下身和泪流满面神色恍惚的她对视。 他们的距离近到五条悟清楚地看见她的瞳仁中充满了他的影子,他胡乱地抹掉她的眼泪,语气高傲而不可置疑,“你是笨蛋吗?看着我,记住我的脸,再做噩梦时想着我出现不就好了?总不能还有我解决不了的事。” 那些带着点心甜香味的记忆让五条悟烦躁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下次要带五条雪去哪里玩,某种异样的感觉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冰冷的雪日中,他穿着单衣,却感觉到了一阵无来由的温暖在血液中流淌开,就像是回到羊水中一般令人眷恋。 “毕竟我也会痛的啊。”记忆中女孩的声音轻柔的拂过耳侧,像是冬天掠过耳侧的雪花,带着轻飘的凉意。 他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缩紧。 她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清晰地划过他的脑海。 五条悟站起身,在一片哗然和训斥声中冲了出去,大脑一片空白。 天已经黑透了,冰冷和黑暗一起席卷而来,那些回归了他身体的咒力却还是那样亲昵地在他的血液中打着转,带来暖融融的温度。 他不断的加快着速度,雪花落在头发上,凝成细小的霜。 最后终于停在院子前时,他却冷静得出乎自己的预料。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神色不安的仆人们,一言不发地推开了门,表情却没人敢阻拦。 冰冷的夜幕下,他看见了黑暗中的苍蓝色荧光,像是夏日未散的萤火,轻盈的飞舞着,照亮了漫天雪色。 条悟慢慢地停住了脚步,他安静地抬头看着,苍蓝色的瞳色被夜幕沾染,透着黑沉的压抑。 五条雪。 他淡淡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像是回到了一开始那个无悲无喜的神子。 第16章 漫天的荧光向他飘了过来,轻盈的包裹住他,像是一个笨拙的拥抱。 被充盈的暖意环绕,五条悟眼睫颤了下,抬眸看着围住他的荧光,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他清楚地知道,五条雪的意识早就彻底消散,这里的这些不过是毫无意识的咒力罢了,却说不清为什么,还是抬起手试图触碰。 某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陌生的画面。 白发蓝眸的女孩向他伸手,想是想摸摸他的头发,却无法触碰到他。 她低下眸,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声说了句什么,再次来抓他的手。 然后再次被阻隔。 她抬起眸认真的注视着他,然后无奈地笑了笑,手上汇聚起苍蓝色的咒力,穿过了那层阻隔。 那是什么? 五条悟无意识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苍蓝色的荧光由他的指尖开始散发出明亮的光。 白发女孩抓住了他的手,笑容温柔得毫无阴霾。 随着飘舞的荧光一点点融入他的身体,脑海中的景象再次淡去。 五条悟怔怔的看着不断融入他身体的荧光,下意识的收紧五指,想是想抓住什么。 五条雪........ 与他眼眸同色的明亮荧光印在他眼瞳中,一点点消失,他的眼眸也一点点黯淡在夜幕中。 他终于听见了女孩垂下眸时的轻声回应。 “我在这里。” “所以不会孤单了,悟。” 而那些温暖的咒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和他融为一体,失去了温度,冰冷的夜色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摆。 第15章 5 五条雪知道她是怎样的存在吗? 五条悟坐在她之前常坐的位置上,看着变大的雪飘飘悠悠覆盖了整个院子,慢慢想着。 他一直觉得她不知道,但现在却发觉也许她一直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 他想起很久之前长老们趾高气昂地说着五条雪生来就是为了他而死的样子,那些张张合合的嘴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他却听不见一个字,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至极的默剧。 更多的回忆随着雪一同落在了他的心头。 关于利用价值和存在意义的这一切似乎是从那个又蠢又菜的诅咒师开始潜伏在他们之间的。 那时五条雪在他动手之前先一步砍掉了扼住她脖颈的手,而他紧接着祓除了那个诅咒师。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她一眼,就被蜂拥而入的五条族人们遮挡了视线,他们的欢呼声,狂热的笑容,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啃食着他的耳膜,吵闹得令他烦躁。 而抬起眸时,他看见五条雪站在人群之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他。 她弯了弯眸,轻轻点了下眼角,垂下的苍白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像是在暗示他们所共有的秘密,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那之后她毫无缘由的昏迷了一段时间。 他清楚地看见她身体里那些支撑她生命的咒力在溃散,就像是阳光照射下的薄雪一样。 于是他抓住了她的指尖,轻松地重新维系住了她的生命。 如果一开始是他的咒力让她活了下来的话,只要继续这样做就好了吧。 他理所当然地想。 而等到她醒来时,他却看见她眼底无声的潮涌,有什么情绪在她眸底翻涌着,快要将她压垮,而她却只是眨了眨眼,将那些生生压了回去,又一次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那些阻隔在她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东西又愈发厚重了。 而这之后,她的昏迷变得愈发频繁。 在他某次终于直白地向她问出了那些显而易见的疑点时,她像是睡醒的猫一样亲昵的撞进他怀里时轻松而柔软的神情一点点僵住,像是被什么灼伤一样露出了抗拒而警觉的神情,就好像他再靠近一步的话,那些尖锐的问题就会由里至外地将她剖开。 所以他退了一步,选择无视了那些异常,顺着她转移话题的那些淡淡地拉开距离的话语抓住了她。 就算他是御三家的天才,而她只是五条家不受重视的笨蛋也没有关系。 他会亲自教她来追上他,至少变成比一些蠢货好一点的存在。 6 当然他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五条雪确实是非常彻底的笨蛋,甚至连禅院直哉都打不过的那种。 但是没有关系,他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禅院直哉,毫不客气地踩上了他的脑袋,那就待在他的羽翼下好了。 不管是这样的冒犯也好,烂橘子们想要杀死她利用她的恶心算盘也好,他都会解决。 她只用看那些逻辑莫名其妙的童话,吃那些她喜欢的食物,做哪些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他是御三家的天才,是最强的存在,有他在的话,她不用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却做出了他从未想过的选择。 没有任何人逼迫,仅仅由她自己决定的选择。 五条悟远远地听见家族长老临近的足音,他倦怠地闭了下眼,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那些雪飘摇着落在他的眼睫上,又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滴,顺着他苍白的眼睫滚落在地面,这一刻他忽然地想起,许久之前关于五条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论断。 所以她没有留下,因为她还有更长的,更长的,无法停留的路途要走吗? 所以他也会变成她发呆时眼底那些悲伤又柔软的情绪吗? 终于赶到的烂橘子们迫不及待地指责起他,从宴席上突然离开的失礼让五条家丢了人到各种没完没了的腐烂话语。 没有一句与五条雪有关。 就像他们一开始从未把她当作真正活着的人看待一样,这一刻他们的态度也轻松得好像她从未存在。 所以五条雪的心情又是什么时候不再渴望“请看见我”,而是变成了“我在这里,所以没关系”的呢。 他漫不经心地回忆着,抬手砸出了一击【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指责。 苍蓝色的咒力贴着人群轰然炸开,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吗?”他平静地问道。 长老们的眼神中闪过震怒和惊慌不安,却慢慢地归于冷淡,他们看着他,默不作声。 五条悟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得意。 他能怎么样? 诞生与五条家,和五条家绑定,尚未成为家主没有得到足够权力的他能怎么样? 他们希望五条雪死掉,永远消失,他能怎么样?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会,苍蓝色的咒力再一次炸开,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雪地。 他没有再理会长老们混杂着恼怒和恐惧的骂声,转身走向了屋中,伸手打翻了油灯。 玻璃碎掉的脆响中,火苗腾跃而起,舔舐着地板。 他凝望着火焰,想起和五条雪一起去烟火大会的那晚,想起她打断他未出口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话时平静的笑容,想起她伸出又收回的手,想起她牵着他在人群中穿行时飘飞的衣角和发丝,想起她抬头看着烟花时微微睁大的眼睛,那一瞬好像有什么情绪在她的眼底猝然碎裂,然后慢慢地融化成悲伤的液体。 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眼泪在花火的映照下无声地滑落,转瞬失去了痕迹。 那个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雪还在下着,越来越大,而那些回忆却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夜色里。 不过没关系。 他平静地想。 痕迹不会消失的。 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抹掉。 第16章 1 醒来时是黄昏的时候。 我躺在我的床上,屋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满了房间,暖橘色的光浓烈得像是要燃烧,颜色却又沉甸甸的,让人莫名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 不知是因为睡得太久还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像是体力透支似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屋子里一片死寂,静得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一片寂静中,我定定的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那样的纯正浓烈的黄昏,像是平原上开出一万朵花,美得有些不真实。 和我上一世最后一眼所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天空。 上一世........ 已经成为上一世了吗? 我恍惚地想,置身于澄净的,酒液一般浓厚的光线中,我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只是某个平常的午后,悟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 或许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个漫长的,真实的梦境而已。我醒来就会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家,真正属于我的归宿,那一切的一切可以当做好玩的故事和他们说起,毕竟只是梦而已。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面对这样寂静得几乎让人感到自己渺小的时候了,毫无缘由的,莫名的慌张和恐惧从心脏蔓延开,像是踩在空中,下一秒就会坠落。 第17章 没有归宿,无处驻足,还要多久呢? 我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我只是忽然觉得好想哭。 很想看见修治哥哥,想告诉他这一切,想久违地停下来什么都不想地休息一会。很想看见悟,很想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苍蓝色眼瞳中的微小倒影。 很想很想。 心脏像是空掉了一大块,整个人空茫茫的,找不到可以落足的点。 我蜷缩起身体,用力地捂住胸口,像是要抵抗那种好像要坠落的慌张,又好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来填补空落落的地方。 艰涩的喘息声落在房间里显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空旷,而我张开嘴,想要哭泣,却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不要再分别了。 不再要一个人了。 “小优?”我听见有人在喊我,未褪去青稚的孩童嗓音带着难掩的焦急。 眼泪措不及防的滑出眼眶,我抽噎着,近乎本能的抓住他的衣角,略微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变成一种酥麻的痒意。 “小优?”他半弯下身,担忧地叫我的名字,却遥远到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没有被甩开。 我得寸进尺的抱住了他的腰,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 他犹豫了一下,抱住了我。 温暖的体温驱散了不安,填充着空洞。 哥哥…… 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终于哽咽着嚎啕大哭起来。 2 我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接近中午才再次醒来。 中午的阳光透彻明亮如同溪水,充满了整个房间。过分明亮的光线下,我忍不住稍稍眯了下眼。 迟钝的大脑逐渐记忆回笼,我准备翻个身把自己埋回被子的的举动顿住了。 等等........我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我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脑子瞬间清醒了。 昨晚模模糊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先是酒液般沉甸甸的黄昏,然后是我的失控,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蔓延的夜色吞没了黄昏的余光,半弯下腰安抚的拥住我的男孩表情隐没在黑暗中。崩溃的理智无力收敛,与我发色瞳色相似的男孩耐心地安抚着我,我们在黑夜中相拥,我的泪水糊满了他的衣领,像是模糊记忆中很遥远很遥远的某个夜晚,只是角色发生了偏转。 我恍惚地看着天花板,中午的阳光过分干净,比起黄昏时像是要将人拖入幻境一般的晦暗,更偏向可以穿透一切不真实的透亮温暖。 那种温度让我逐渐有了现实的实感。 无所谓了,我又回顾了一遍昨晚混乱的记忆,一边对哥哥耐心地将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直到我迷迷糊糊睡过去的贴心举动感到十分满意,一边木然地给自己找补。 我只有五岁,五岁的小孩子为什么不能毫无缘由地大哭。 没人能剥夺一个五岁小孩哭的权利。 很快安慰好了自己,我又一头钻进了被子里,闻着令人安心的香气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彻底到中午的时候,我终于起了床。 胡乱地洗漱过后,我打开冰箱看了眼。 冰箱的最上面一层放了两个饭盒*,上面还贴着便利贴。 那是母亲为我准备的早餐和午餐。 虽然不确定我什么时候会醒来,但妈妈每天都会给我准备早餐和午餐,晚餐有时是下班的爸爸妈妈做,有时是哥哥做。如果哪一天我一整天都没醒,那么它们就会成为哥哥的晚餐。 我发了会呆,拿出了装着早餐的那个盒子。 现在不是很饿,随便吃点少的,午餐那一份丢给哥哥算了。 我这样盘算着,把饭盒拿去厨房加热后,才看了眼便签上的内容。 是哥哥的字迹。 妈妈今天很忙吗?我叼着勺子思索。 胡思乱想中,我终于注意到了便签下方特意加大加粗的字体。 啊......... 我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神色凝重起来。 我又发烧了吗? 想到各种痛苦的吃药经历,我不由垮下了脸。 我实在实在是很讨厌吃药啊! 不管什么时候都非常讨厌! 而现在的这个哥哥又完全是看着好说话实际上非常难对付的那一类。 想起以往种种斗争失败的往事,我不由深沉地叹了口气。 第17章 3 忘记那些过往,成为【夏油优】,比我想象中要容易一些。 我像个普普通通的五岁小孩一样,每天睡觉,发呆,吃饭,然后时不时地给哥哥添乱,看他叹着气露出无奈的神情。 那些每天早上唤醒我的温暖光线,房间里堆满的书籍和玩偶,家里无处不在的叮嘱的纸条,哥哥放学时摸我脑袋时的温度,晚餐时食物的香气,家人们分享一天见闻的声音和睡前落在我额前温柔的亲吻。 这一切的一切很好地安抚了那些遥远的痛苦,让它们安心地蜷缩起来藏进了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 于是我也得以收敛起那些记忆,将自己塞进名为【夏油优】的躯壳里。 或许是因为【五条雪】的死去,我不再时常陷入昏睡,虽然我并没有因此变得健康。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照顾我最多的哥哥。 而爸爸妈妈为此在周末带我去了医院复查。 结果出来时,他们在医生面前呆了许久,然后始终温温柔柔地笑着的妈妈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得完全失了态。 “太好了,小优。”她紧紧地抱着我,属于她的混合着洗衣液和香水的香味将我淹没了,我感受到她贴在我的颈窝,冰凉的眼泪一点点濡湿了我的皮肤,而她的心跳声那么那么的柔软而喜悦,简直像是新生的小鹿。 爸爸反复看了报告单很久,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们小优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啊。” 明明只是不会再被“嗜睡症”困扰了而已,我依然是一个麻烦的病弱的孩子啊。 可是他们却好像完全完全不会在意那一切,只是为我终于可以走出家门,可以去体验正常孩子的人生而欣喜。 那些始终困扰着我的混乱思绪在这一刻统统宁静了下来,温顺地蜷缩在我身体里。 我安静地抱着妈妈,听着她的心跳声,透过走廊的窗户我看见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不知名的鸟儿振翅掠过窗前。 走廊上步伐匆匆的人们从我们身侧走过,那些纷乱的哭声和焦急的询问声所组成的巨大浪潮在这一刻变得那样遥远。 真好啊,那种宁静让我我恍惚了一下,没由来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4 第二天哥哥放学时我一下子迎到了门前,见他放下书包还准备出门的样子,我伸长脖子明知故问,“哥哥你去哪里?” 他垂头看着妈妈留下的字条,狐疑地分神看了我一眼,“……要去采购。” “这样啊……”我拖长声音,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然后可怜兮兮地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去吗?” 他迟疑了一下,我立刻得寸进尺起来,“可以嘛可以嘛,哥哥哥哥!我还没有出去过呢。” 虽然明知我一肚子坏水,但是我撒娇的时候哥哥倒是很少拒绝。 是因为我太过病弱的缘故吗? 我不由地分神想到。 “要注意安全。”果然,他又一次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纵容了我。 轻柔的温热触感让我回过神来,我眨眨眼,看见他正轻轻抚摸着我胳膊上的那些针孔。 “会痛吗?”他垂着眸这样问我,我仰着脑袋,却无法透过他垂落的眼睫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啊,不会的,”我双手背在身后,将那些伤口遮挡起来,毫无阴霾地笑着,“早就不会痛啦!” 比起之前的一切,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嘛。 再说了,痛苦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 那之后我兴高采烈地跟着哥哥出了门。 真正站在街上时我不由恍了下神,过往那些夜风中手拉手奔跑时指尖传递的温度,苹果糖香甜的气息,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短暂地闪过我的脑海,清晰得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落日的余晖淹没了树,将天空烧成了一片橙红色,那样那样的美丽。 这是我第一次不受任何束缚地接触外面的世界,不是遥远的渴望和梦境,也不是短暂的逃离,就仅仅是这样普通而平常的事情而已。 “怎么了?”哥哥问我。 我这才回过神,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没事哦!” 5 走到超市附近的时候,人流开始多了起来,我抓着哥哥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十分新奇,因此我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着,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第18章 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事物进入我视野时,我的心头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它们的名字。 明明前两世我都是完完全全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但我却依旧有着外界生活所需要的常识。 我没由来地想起和悟看烟花的那晚忽然吞没我的错觉。 那些突如其来让人想要哭出来的幸福感和错失了什么都悲伤。 在没完没了的转生开始之前,我是谁呢?我又是为了什么而踏上这一趟旅途的呢? 我陷入了沉思,余光却隐约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悟? 我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望了过去。 被几个人追随着的白发身影就在街角处,苍白的发丝上滚落着光线,不真实得像是幻觉。 我懵了两秒,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便无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哥哥衣角的手,然后本能地往那个方向挤去。 我听到剧烈的心跳炸响在耳际,分辨不出是出于惶恐不安还是过于迫切的期待。 非要说的话,或许是被玩弄了一般的复杂恼怒。 这样轻而易举的重逢,倒好像显得我的决定我的挣扎我的一切都可笑的过分。 像是滑稽戏的小丑一样。 可是一切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失去了那些羁绊的我真的还算是【五条雪】吗? 那些惶惑的问题一点点牵绊住我的脚步,让我慢慢地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 终于将那些从躯壳中满溢而出的属于【五条雪】的部分一丝丝塞回身体里后,人流已经快要吞没哥哥的身影了。 我这才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想要跟上去,但哥哥早已和我拉开了距离。 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聚拢起来,遮挡着我的视线,我的身高太矮,被人们挤得晃来晃去,几乎寸步难行。 哥哥的身影在重重人影中忽闪忽现,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 我的心跳空了一拍,被丢弃的不安感像是隐藏的巨兽一下子将我的心脏吞了下去,胸腔空荡荡地回荡着风声,冷得我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哥哥.......” “夏油杰!” 我略带颤意的声音被人群吞没,穿不到他的耳边。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淹没了我。 好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血管里挤满了哀嚎尖叫的负面情绪,拼命想要往前跑,却像是在沼泽里一样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缓慢沉默。 我几乎本能的努力冲上前,想要抓住他。 层层叠叠的人阻碍着我,我艰难的向前挤去,慌乱中撞到了好多人,却顾不上道歉。 那些惊讶和责备的声音忽然虚无,像是遥远的背景音,轻飘飘的滑过耳侧。 我努力的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衣角的那一瞬,我不知被什么撞了下,“砰”的一声摔倒。 指尖徒劳擦过衣角,却没能抓住。 6 “痛吗?”哥哥蹲在我面前,看我膝盖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轻轻问我。 我哭得泪眼朦胧,哽咽着摇头。 并不是痛的原因,我只是,只是太过害怕了而已。 悟和我依旧存在于一个世界,我已经不再是【五条雪】,我们的人生不再相干。 我的生命碎裂成无数段的残忍事实就这么显露在我的面前。 这次的愿望又是什么? 这次又要失去什么? 这次又要怎样死去? 无法抑制的恐惧疯长着淹没了我。 我很清楚愿望的气味还在纠缠着我,那样浓郁的,甜美的,带着虚幻的幸福感。 只是我又一次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下意识地逃避了而已。 哥哥给我擦了擦眼泪,放下我的裤子,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背起了我。 我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任性地将眼泪蹭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什么都没说。 而我终于慢半拍地从他有些沉重的脚步和轻缓的心跳中嗅出了他的愧疚。 那样酸涩得像是夏日青柠的气息慢慢浸染了我的嗅觉,我无端地感到了安心。 “你不开心吗?”我小声地问他。 而他只是摸摸我的脑袋,认真地对我说,“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啊,我不由愣了下,这次的哥哥好像是格外照顾弱小的类型呢。 我没有缘由地想起第一世时,修治哥哥带着怜悯的笑意淡淡地看着我说“这个世界可不像▆▆▆的童话,只要足够的爱,勇气与希望就可以创造奇迹”的样子。 那一天海潮一般的夕阳好像又落在了我的身上,垂落下来时带着一点点暖意,离开时却像冰块融化一样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把那种不切实际的梦说的像真的一样呢。 我这样想着,却应许地轻轻“嗯”了一声。 第18章 这一章的评论区算是树洞,欢迎大家来倾诉三次遇到的不好的事情。 我看见的话将发一点小红包安慰你,就当在我这里领一点小幸运了() 第19章 7 那之后,也许是因为受了刺激,也许是我太过脆弱,总之我生了一场大病。 无缘由的发高烧让我整天整天都只能意识不清地躺在床上,吃下去的所有东西大多也都胡乱地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母亲的哭声,她握着我手的温度透着一种温暖的香味,洗衣液混合着香水的那种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 属于她的愿望的味道。 妈妈啊。 我恍惚中想,这一次我醒来时不是在羊水中,大概是因为真正的【夏油优】已经死掉了吧。 而妈妈的爱许下了愿望,于是【夏油优】活了下去,我来到了这里。 一种悲伤的怜悯感淹没了我。 妈妈好可怜。 我想。 每一个,每一个都是。 要么是被困在狭小的宅院里,孱弱的生命被用力地拧着挤出血泪去诞下一个又一个孩子,然后一天天地看着一成不变的天空衰弱下去。要么是完完全全没有被当作人,只是作为配种的物件或者是美丽的摆件而存在。要么是深爱的女儿被虚假的愿望替代,维持着美丽的假象,而这个替代品甚至是如此如此的残缺,要反反复复的用那些病痛来凌迟她的心。 她们都好可怜。 而我总是成为伤害她们的那个存在。 可即使这样,这也是我唯一一次,能为谁稍微带来一点幸福,哪怕是虚假的幸福。 所以只要活下去就好了吧。 因为妈妈希望【夏油优】活下去。 8 我断断续续地病了快一个月才慢慢好了起来。 而时间也到了新一年的入学季,爸爸妈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送我去学校。 “没关系的,”我打起精神露出灿烂的笑容,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撒着娇,“我已经完完全全好了哦!” 妈妈温柔地环住我的肩膀,轻松地将我抱起来,让我趴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抱猫一样轻轻晃了晃。 那种亲昵的怀抱让我想起第一世时的姑母,想起每个午后我躺在她的膝头,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那些遥远的事,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阳光从她的眼睫上跳跃到我的发梢,像是不真实的梦境。 可是此刻的一切却不是那样泡沫一般虚幻的,妈妈的温度,妈妈的气息,妈妈的爱,都那样那样清晰地拥抱着我。 我闻到她眼神中溢出的那些忧虑和复杂,像是夏日午后潮湿的雨气。 她很担心我,担心我再受到伤害,担心我再生病,担心我会离开这个世界,就像这具身体原本的命运。 但她还是低下头,柔软的脸颊贴住我的额头,然后轻轻地答应了我。 “小优要健健康康的哦。”她只是这样许愿似地叮嘱着我,声音像是暴雨前的云,凝聚着浓厚的水汽,沉甸甸的,又软软的。 我听见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在她的嗓子眼里盘旋着,发出忧虑的哀泣,但她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我仰起头看她温柔的眼睛,认真地许诺着她的愿望,“小优会健健康康的。” 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9 我要开始上学了,虽然其实完全没做好准备。 直到一大早坐在桌子前喝着牛奶发呆时我都还脑子一片空白。 “你没问题吧?”哥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呆滞地叼着杯子茫然的看着他。 他关切地看着我,表情带着一本正经的认真,“不舒服或者遇到什么事了就和我说,中午我会去你班上找你看着你喝药,放学的时候在班上等我来找你,明白吗。” “啊.....好。” 会不会管得有点太严了……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有这种耐心来管妹妹吗? 还是说他其实有什么诡异的属性? 我内心十分震撼地喝着牛奶,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妈妈,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第19章 “小优现在身体状况还不完全稳定,我已经和老师说过了,要是不舒服的话就找老师请假哦。哥哥的教室就在楼上,小优有事去找哥哥就好,好吗?”妈妈拿纸巾擦了擦我沾着奶渍的嘴角,耐心地叮嘱。 我可爱地眨眨眼,“好欸。” “杰要照顾好妹妹哦,”妈妈于是又转向哥哥,“好好相处好吗?” 我悄悄瞥了他一眼,他正认真地看着妈妈,表情中并没有丝毫打算不把着当回事的意思。 哇。 怎么感觉他好像开始有种要保护我的责任感了? 虽然他之前就对照顾我这件事很在在意的样子,但总觉得这个属性有点过于加强了。 第20章 今天的天气很一般,青灰色的天空中轻飘飘地浮着几朵深色的云,空气中氤氲着浓厚的水汽,透着一种沉闷的味道。 我和哥哥一前一后地走进校门,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嬉笑打闹着,喧闹的声音让阴郁的天气也显出了几分亮色。 几个男生似乎是哥哥的同伴同学,热情地跑上来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好奇地看向被哥哥牵着的我。 “这是夏油君的妹妹吗?” 哥哥笑着点了点头,“对的,这是小优,她身体不太好,最近才来学校。” 然后他们便热络地聊起了我陌生的话题,直到走到教学楼前时,哥哥才停了下来,“你们先走吧,我要送小优去班上。” “不用啦,”我立刻说道,“我又不是笨蛋,不至于找不到班级的。” 哥哥迟疑地看看我,还想说什么的样子,我“哎呀”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推他往楼上走,“我没问题的,你放心好了。” 对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挥了挥手道别,我转头看了眼转角处的路线示意图。 云层压得愈发低了,看上去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不过妈妈有往我们包里放伞,所以问题应该不大。 我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确认了一下要去的班级,往前走了几步,心悸来得莫名其妙,我吸了口气,迟疑地四下环顾了一圈,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安。 很坏的一点是,我完全不会和小孩子相处。 我坐在座位上,大脑放空。 按道理来说是同龄人,我顿了顿,不太确定的算了算年龄,是同龄人吧....... 按这具身体的年龄来说大家是同龄人,可是我觉得他们像外星人,我怨气满满地想着。 一点也不夸张。 他们为什么会到处呜呜唧唧的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吵架生气…… 救命,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万分崩溃地想。 我来了还没一个上午,就觉得我的耳朵已经要废掉了。这个噪音程度简直像一大群的鸭子在嘎嘎疯叫外加一大堆汽车在疯狂按喇叭。 “夏油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愣了愣,下意识的抬头对上了老师的眼神,她面色不虞,又压重音喊了一遍我的名字,“夏油同学?” 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她,慢慢站起身,不知为什么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像是有什么熟悉的令人生厌的气息在一跳一跳地刺痛我的神经。 隐约的异样感从我意识到不对劲起便逐渐强烈,像是在水下深埋了许久终于重见天日,高调地喧嚷着自己的存在感。 我定定地盯着老师身后,努力的集中精力,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看见什么。 要看见什么呢? 是什么呢? 熟悉的暖流从心口蔓延开,冷热交替间我不由打了个寒战,眼前忽然便出现了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我吓得身体一颤,与此同时老师带着怒意的呵斥声响起,“夏油同学!”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却不知为什么视野中那个怪物又消失了,看起来倒像是我被老师的呵斥吓了一跳。 脑子乱成一团,我有点惊恐未消地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努力动用还没僵硬的脑细胞说出了答案,然后在老师不满的训斥声中坐了下来。 骤然受到视觉冲击导致的反胃感还未消退,我几乎能感到胃液在一股股的往上涌。 那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思索着,脑海深处本能的蹦出了一个答案。 咒灵。 ........ 咒灵? 我迟钝地回忆了一下这个词在哪听过。 然后狠狠地被死去的记忆攻击了。 受到冲击的大脑宕机了两秒,我飞速的否认这个想法。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在学校的第一天,不能说平平无奇,也算不上顺利美好。 我一整天都没有成功和任何一个同学交流上,感觉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气愈发阴沉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潮气让我有种被打湿的奇怪感觉。 要下雨了吧。 我看着天空,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认识回家的路,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哥哥来接我的。但是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班里的同学都走完了他还没来。 这是在搞什么啊。 我思索了半晌,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完全不认识路的我是不可能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的,打电话找父亲母亲什么的......他们毕竟也很忙,还是因为我很忙,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那么剩下的办法就是去找哥哥了。 我熟练地来到拐角的地图面前,看了看哥哥的年级所在的位置,决定一个班一个班的找过去。 第一天就如此不靠谱的哥哥。 我心里有些埋怨地一步一步踏着楼梯。 在路上我碰到了早上时的那几个男生,面对我的疑问,他们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一下课的时候夏油君就走了啊,他没有去找你吗?” 啊。 我大脑放空了一下。 难道他记恨我半夜躲在他门口扮鬼吓到他所以把我扔在这作为报复? 啊......不至于吧。 我有点不确定地想。 第21章 还没走出多远我就被拦住了。 我警惕地看着面前拦住我的三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男生,慢慢后退了几步。 今天是怎么回事……真的不必倒霉到如此地步啊。 面前的三个男生染着颜色奇怪的头发,其中一个嘴里还叼着烟,虽然身上穿着校服但是表情却带着完全不像学生的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所以是什么情况呢?打劫?校园霸凌? 我打量着他们,下意识捏紧了书包的带子,有点迟钝的地思考着。 要是打起来的话,我应该还挺擅长打架的。 毕竟悟教了我很久,虽然我从来没有过实践经验。 想到这里时我不由顿了顿。 那大概是因为悟一直觉得将我庇护在羽翼下由他来解决一切问题就好了吧。 回过神来时我拒绝了他们要钱的要求。 当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确实一分钱没有罢了。 然后也许是因为我相较于同龄人过于弱小的体型,他们看上去打算将我变成长期取款机,先打一顿作为威慑。 当然也可能是我话说的确实不客气。 总之.......现实狠狠地教我做人了。 我狼狈地低下头躲过一个人的拳头,过重的书包拽得我一个失衡倒在了地上,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出血痕。 脑子里有无数种反击的办法,却没有一个实践得出来。 空有技巧但是肌肉反应和力气完全跟不上啊。 我有点破防地想着。 毕竟我这种笨蛋练格斗大多靠的是肌肉记忆。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 灰暗的天色像是被湿冷的雨浸染,透着刺骨的寒意。 哗哗的雨声将世界隔绝,细密的雨幕模糊着视线。 我背着看上去模样狼狈的书包浑身湿透地往前走,被冻得止不住地发抖。 哥哥到底跑哪去了。 我心平气和地思索着,先前的焦躁已经被雨浇得一点不剩。 其实我应该回学校等雨停,也好联系老师什么的。 但是我该死地迷路了。 所以现在在瞎走中。 早知道就不应该乱跑的啊。 我恨恨地想着,抹了一把脸,过于粗鲁的动作擦到了脸上的伤口,痛得我一个哆嗦。 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让人感到尤其的不适,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 糟糕的雨天。 走过一个转角,我砰地撞上了一堵肉墙。 我揉着脑袋一脸茫然地抬头,看见了我的哥哥。 啊。 终于。 找到了。 他看上去比我还要狼狈,略长的黑发被淋湿,上面还清晰可见的挂着砂砾,身上和脸上都脏兮兮的,布着不少血痕。 第20章 而且他的书包和我的一样是战损版。 难道他也打了一架吗? 不是吧,他看上去人缘很好的样子欸。 我的思绪情不自禁的漂移了一瞬。 两个人沉默地大眼瞪小眼半晌,我有些狐疑地率先打破了有点诡异的气氛,“你也打架了?” 倒也不必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有默契吧? 他像是才回过神,愣了几秒才有些艰涩地笑了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垂下的眼眸在雨幕中压着层层阴骛,“为什么说是打架?你被谁欺负了吗?”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立刻发觉了他的心神不宁,愈发狐疑地挑起眉打量他。 然后伸长脑袋看向他身后的小巷深处。 隐约中我似乎看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深色的痕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丝丝点点的痕迹一路蔓延到他脚下。 说起来,他身上往下滴的雨水好像是黑色的? 是因为光线太昏暗的缘故吗? 没等我琢磨清楚,他压在我脑袋上的手便微微用力,将我的头转了回来。 “受伤了吗,小优?”见我因为被压到伤口表情瞬间扭曲,他俯下身,语气严肃起来。 少年苍白修长,被雨水浸得冰冷的手拨开我散落的头发,于是脖子上那些层层叠叠一路往下蔓延进衣领的淤青便显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轻轻问我,声音还是平稳温和的,却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可怕。 我顿了一下,试图找到那种七岁小朋友在学校被欺负和家人哭诉的心情,但莫名的有些不知所措。 远处救护车的尖锐鸣声划破了寂静,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头,却被哥哥遮住了视线。 “先回家。”他捂着我的眼睛,扯着我往外走。 走出很远之后他终于松开我,我回头,看见那个巷口停着救护车,尖锐的声和亮光划破一片黑暗和寂静的夜,混乱得让人不安。 像是什么不详的预警。 我和哥哥坐在客厅里沉默地擦着头发。 准确的来说是我坐着他给我擦头发。 虽然刚洗过热水澡并且换上了干燥的厚衣服,我还是有一个没一个地打着喷嚏。 这个身体真的好弱,我郁闷地想。 地上还没有收拾,地板上被踩出来的泥水脚印和被随手扔在地上的两个惨不忍睹的书包彰显着这个夜晚的混乱狼狈。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滴滴答答地敲击着窗户,黑暗的雨幕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轰隆隆的巨响响彻天空,衬托得屋里更加寂静。 我听着毛巾摩擦头发的细微声响,安安静静地发着呆。 我有种莫名的预感,感觉那个小巷里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哥哥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而我只要此时开口说些什么的话,这一切就会迎来什么改变。 街角看到的悟的身影,教室里看到的咒灵,小巷里被雨水侵泡的那些粘稠血迹和哥哥神色微褪去的痕迹都在清晰地彰显着这一切。 那种强烈的预感在我的嘴里蠕动着,带来一股微微的麻意,而我却最终还是沉默地坐在了原地。 就像哥哥也在沉默着,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那些痕迹像是一只大象,在房间里发出轰鸣,却没有一个人转头去看。 只要顺从就好了吧。 我下意识这样想着。 毕竟我每次主动打破什么去抓住对方时,最终迎来的都是糟糕的结局。 总是淡淡地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修治哥哥也是,强大得漠视所有人的悟也是。 最终都是那样子完完全全的糟糕结局嘛。 所以站在原地就好了吧。 就这样,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好了吧。 第22章 半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雨越下越大,直到吞没了所有的噪音,整个世界只剩下连绵不绝的雨声,隔着窗户听起来有些厚重,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阴冷潮湿的气息越过窗户爬进了房间里,无处不在的雨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往骨缝里钻,我忍不住蜷缩起来,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隐约间,我有种回到了第一世的错觉。 充满病痛,黑暗和死寂的人生。 呼吸的热气喷洒在被子上,让被子阻隔出的狭小空间有些闷热起来。 那样令人难以喘息的黑暗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坟墓中被蛆虫啃咬的尸体。 我睁着眼睛,安静地在黑暗中一点点辨认着被子上花纹的轮廓。 缺氧让我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可那些过往的回忆却不依不饶地在我的身体里游荡着。 这一次我少见地没有想起那些带着黄昏的色彩和凌冽雪色的回忆,没有想起修治哥哥拖长声音说话的样子和淡淡的笑,没有想起悟苍蓝色的天空一般的眼睛和令人安心的体温。 那些更多时候被我忽略的糟糕回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那些病痛中一寸寸从指尖游离的光线,健康一点点被剥夺的惶恐,什么都看不见时一遍又一遍撞墙摔倒的无助。那些被忽视被厌恶,长久时光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只能自言自语,快要逼疯我的孤寂。 那些只有我一个人走过的时光。 恍惚中我没由来地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渴望。 渴望回到某个时刻,见到某些人,然后像孩子一样任性地*哭闹起来,控诉我所遇到的一切,然后他们会擦干我的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我。 可是我却怎样怎样都抓不住那些思绪,只留下渴望的情绪在我的胃里灼烧起来,让我几乎有种剖开它的冲动。 不想再一个人走下去了。 不想再继续走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好不容易顺过气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地抱着枕头爬下了床。 在冰冷的黑暗中,我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顺着走廊走到了另一边的哥哥的房门前,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爸爸妈妈今天没能回来,但在睡觉前妈妈给我打了电话。 那些温柔的声音顺着回忆蔓延在我血液里,让我稍稍安心了一些,于是我抬起手敲了敲门。 过了大约一分钟,我才听见脚步声走近。 “小优?”哥哥打开门,看见我时怔了下,“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垂下的眼眸中温和干净的色彩,如同湖水一般平淡无波,莫名地缓和了我的紧张。 浮躁的心绪没由来的泛上酸意,我酝酿半晌,小声道,“我睡不着。” 他稍稍顿了下,有些无奈地微微苦笑了一下,“怕打雷吗?” 我目光游移了一下,心虚地应了下来。 其实我也说不好为什么要跑过来,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因为不想在这个环境下一个人待着吧。 于是我默认下来,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 哥哥将我抱上床,伸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用被子裹住了我。 温暖的属于哥哥的气息一下子将我淹没了,我打了个寒颤,终于开始觉得身体暖了起来。 “要听睡前故事吗?”他坐在床边,低下眼睛看我,声音平静而温和。 睡前故事? 我缩在沾满他体温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他站起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本童话书,拍着我的背,温声念了起来。 我被他拍的有了点困意,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忽起的雷声还是时不时有些刺激我,但是我却莫名地安定下来。 他的声音很适合念故事哄人,我模模糊糊地想。 故事叫小王子。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看着小夜灯昏黄的灯光发呆。 是......很特别的童话。 我听着他故事中的小王子和玫瑰离别,游历了一个又一个星球,对于大人的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然后遇见小狐狸。 天真纯粹又有些忧郁的小王子。 “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哥哥轻声念着,温和的嗓音像是揉进了暖色的灯光,带着火光般柔软的暖意。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脑子里却展开了一大片金黄的麦田,小王子和狐狸站在麦田中,被绚丽的黄昏染上明艳的暖色。 我听见他们终于要离别,小王子难过地说,“可是你什么也没得到。” 小狐狸回答:“至少我得到了麦田的颜色。” 我有些难过起来,恍惚的困意却将悲伤搅得稀薄,彻底入眠的最后一刻,我听见哥哥轻拍我的背,对我说晚安。 第21章 至少我得到了麦田的颜色。 我含糊地想着,脑子里却浮现出来修治哥哥垂眸和我对视的眼睛和悟苍蓝色的天空般无垠的眼眸。 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早晨的阳光有些许刺眼,我抗议地哼哼了两声,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迷迷糊糊地又在睡眠边缘徘徊了一会,被被子闷得实在喘不过来,我终于半睁开了眼睛。 小王子淡金色的头发和夕阳下的麦田的颜色还在我的心头回荡着,混合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回忆,因此我不由有些恍惚,而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让我慢慢清醒了过来。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晚的一切,然后身体微微僵住了。 好像又做了什么蠢事的样子…… “早饭已经好了,得在妈妈回来之前起床吧,小优。”哥哥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有些困倦的意味。 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见他带着明显黑眼圈的脸。 毕竟他在沙发上睡了一晚嘛。 我有点心虚于自己莫名其妙地任性,然后老老实实地爬下床抱起了枕头打算回房间。 走出几步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慢半拍地回头看他,“今天是不是要上学来着?”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像是无奈我的不在状态,“是,我们已经迟到了。” 也就是说我第二天上学就旷课了吗? 我看看明显已经临近中午的日光,呆滞地想。 “你怎么不叫醒我……” 哥哥看着我,有些头痛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你身体不好,昨晚才淋了雨,今天当然要好好休息才行啊。爸爸妈妈没回来,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仍在家里,万一你又生病了怎么办?” “多在意自己的身体一点啊,小优。”他敲了下我的脑袋,稍稍加重了语气。 第23章 晚上时爸爸妈妈终于回了家。 安静的家里一下子被担忧的询问和走动的声音挤得满满当当。 我高兴得一路跑到门口,扑进妈妈怀里蹭来蹭去,撒着娇抱怨昨天晚上的雷好大声,要她陪我一起睡。 妈妈将我抱了起来,撸猫似的抚摸着我的脊背,将我那些叽里咕噜的埋怨通通顺了毛,才问起我和哥哥今天请假的事。 我有点心虚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雨下的有点大,我回家路上滑倒了,哥哥怕我今天生病,所以给我请假了。”短暂犹豫了几秒,我还是隐瞒了昨天的事。 撒着谎的同时,我同正在喝水的哥哥对视了,淡定的态度立刻动摇了起来。 他不会拆穿我吧…… 在我目不转睛的盯视下,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到妈妈去厨房做饭时,我立刻蹭到哥哥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哥哥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微微皱着眉,很纠结的样子。被我扯了一下才回过神,转头看了看我,不知为什么又有些头痛的样子,“怎么了,小优?” 我踟蹰了一下,才凑近他小声说,“昨天的事就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了吧?” 他看了我一会,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妈妈会担心的吧。” “就是因为会担心才不要说啊,”我微微睁大眼睛,感觉他十分莫名其妙,见他没吭声,我又得寸进尺地凑上去威胁,“你的事你也不想妈妈知道吧,你说我的我就说你的。” 他无言地瞥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伸手按住我的脑袋,像是赶走粘人的猫一样将我推远了一点,“知道了。” 我没在意,换了一边再次兴高采烈地粘了上去,“那这就是我们的秘密了哦,一定要互相保密哦。” 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语气认真了一些,“以后放学待着教室里等我去接你,不要再随便跑出来找我了,知道吗?” 我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在意。 然而在平平稳稳的一个月过后,我就再次倒了大霉。 此刻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黑暗的杂物间中,看着面前的门发呆。 事情是这样的,我忽然发现下午最后一节课要用的课外读物我没带,于是决定去图书馆借,结果在外面不知怎么的碰上了那群小混混,然后被打了一顿关进了图书馆的杂物间。 真的很倒霉。 我想着,脑袋抵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真的很倒霉。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我用舌尖轻轻顶了下腮帮,火辣辣的疼意刺的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些倒没有什么,只是被拖着打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的书包扯开,把我的书一本本撕碎扔进湖里的无力感让我由衷地有种想要呕吐的无力感。 那种庞大的无能为力的愤怒积压在喉咙口,宣泄出来时却轻飘飘地被压制,没带来任何波澜。 我讨厌这样的无能为力。 就像讨厌莫名其妙的死去又降生,讨厌不由自主的爱,讨厌貌似有选择实际上无可选择的命运。 /:. 我讨厌无力反抗。 很讨厌。 为什么到每个世界都得完完全全的重新开始。可是我根本不是一片空白,又拿什么从零开始去面对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感情不同的人和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用脑袋抵住了膝盖,缩成了小小一团。 不想要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的念头模模糊糊地闪过脑海。 低下头时我看见小臂上狭长的伤口,血滴还在慢慢地渗出,细细密密像是一串串挂在枝头的火棘果。 狭小黑暗的空间,乱七八糟积满灰尘的杂物,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的心情愈发糟糕起来。 我很怀疑此刻我的负面情绪已经酝酿出了一群咒灵。 不知道在这个空间狭小得难以动弹的破杂物室蹲了多久,久到我的腿被刺痛的麻痒啃食得有些失去知觉。 我下巴搭在膝盖上,定定地盯着门发呆,有种被关在棺材里了的错觉。 一开始的绝望无力恨意恼怒都被黑暗和沉默消磨的一干二净,我现在甚至有种再来点什么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了的感觉。 适应能力真好啊。 我感慨。 正当我发呆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就连我面前的门板也伴随着“咚”的一声猛地一颤,我吓得一哆嗦,浑身上上下下顿时蔓延开的刺麻感让我不由自主的龇牙咧嘴起来。 啊啊痛死了痛死了! 话说外面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哥哥和打我的那几个人打起来了吗? 我一边小口吸着气缓解难受感,小幅度地动了动手臂,试图让它们血液流通畅一些,一边有些狐疑地想。 而且其实我对哥哥来找到我抱的希望不大。毕竟我来图书馆没和任何人说,他自然也不可能从那么大的学校里找到这个角落来。还是指望图书馆的老师发现我希望比较大一点,就是不知道我的胳膊和腿等到明天会不会因为血液不流通截肢........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等到我的手没那么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门外的声音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小声的说话声。 我慢慢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门。 黑暗中一片寂静,我清楚的听见我的心跳声逐渐清晰,不知道是空气过于闷热还是什么原因,一点点剧烈起来,像是身体里深处被埋藏许久的期待被刨出在空气里鲜活的跳动着。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大脑还沉浸在长久的发呆中没缓过来,整个环境都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某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下一秒推开门站在我面前的会是悟。 他会这样踢开门,得意又不满地嫌弃我太弱,然后理所当然地将我庇佑在羽翼下,保护我,替我解决那些试图伤害我的一切事情。 同样的事,悟大概会很快找到我然后把他们揍一顿吧?修治哥哥的话,大概会悄无声息地找到我然后不动声色地找回场子? 我想着,不由得晃了下神。 好奇怪。哪怕我们从未亲近至此,哪怕我们并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可我却莫名的有了这种强烈的直觉。 好奇怪。 好像修治哥哥会永远是那个和我在黑暗中依偎取暖的小哥哥,好像悟永远会是那个撒着娇和我分零食吃的幼稚鬼。 好像那些缘分明明脆弱不堪却怎么也断不掉。 “嘎吱——” 门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睁着眼,一眨不眨,直到眼睛酸涩。 明亮的月光从门外铺洒而今,照亮了大半个杂物间。 夏油杰站在我面前,逆着光,定定地看着我。 他看上去比我还要狼狈,略长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沾在额上。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灰尘泥土和血迹,衣服也破破烂烂。他看着我,表情有些慌,看着我的眼神却明亮而专注。 “小优?”他气喘吁吁地低声念着我的名字,语气仍旧是温和的,像是怕吓到谁,“你还好吗?” 第22章 我仰着头看着他,脑子乱成一团。 夏油杰.....夏油杰..... 这个名字在心头滚来滚去,让我忽然有些想哭。 不会一个眼神就懂我在想什么,不会有复杂而难言的羁绊,不会在看不到未来的绝望中和我相互依偎取暖,不会把我庇护在羽翼之下,不会有深入灵魂的联系,不会强的像是无所不能。 可是也不会和我永远隔着一层,不会需要小心翼翼的试探,不会遥远的不敢付出半分真心,不会因为太弱小而永远需要仰望,不会需要我去用死亡抓住他。 他只是哥哥。 夏油杰是夏油优的哥哥。 他会孩子气会温和包容,会斤斤计较会努力保护,会狼狈会开心会不开心。 我们是兄妹,普普通通的,在无数时光中吵吵闹闹磕磕绊绊成长起来拥有感情的兄妹。 真好啊。 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忽然坠入一潭温水,柔软的舒展放松开,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委屈和释然。 我努力地弯了弯眼睛,向他伸出手做出了要抱抱的姿势,眼泪却忽然地掉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了。” 第24章 等我哼哼唧唧地哭完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我还在一抽一抽地缓不过气,哥哥蹲在我身前半拢住我的肩膀轻拍着我的背安抚。低垂的眼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我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和压低的温和嗓音在夜色中起伏。 我没有这么对一个人哭过,也没有这么被一个人安慰过。 被关注和在意的满足感麻痹着大脑,我忽然就放下了所有的焦虑所有的戒备,毫无顾忌的抱着他的脖子把眼泪往他身上蹭着,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我松开手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哥哥温和地摸摸我的脑袋,“还想哭吗?” 我摇摇头,沉重地盯着我的腿。 他站起身,将手伸给我,“那我们回家吧?” 我抽泣了一下,悲痛地看着他,“站……站不起来了,腿麻了呜呜。” 委屈又热热麻麻地涌了上来,我呜咽着打了个哭嗝。 哥哥愣了两秒,有些无奈地微微苦笑起来,然后弯下腰来像拎什么小猫小狗似的撑着我的腋下想把我拔起来,只是他还没使多大劲我就像被捅了两刀似的哭声骤然惨烈起来。 他被我吓了一跳,手却还是稳的,“痛吗?” 我又摇头又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轻轻叹气,还是用了点力把我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放在了高一点的一个箱子上,埋头替我揉着小腿。 我疼的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想收回,却被他不轻不重的握住了脚踝。 “别动,一会就好了,”他语气温和却态度强硬的安抚道,“小优乖。” 我瘪了瘪嘴,抽抽搭搭玩着他的头发,给他编小辫子。 其实我隐约感觉他今晚有点怪怪的,但说不出为什么。 就像是温馨平淡的画面中出现了什么不和谐的物体,却被笼罩在唯美的粉色滤镜中详装无事发生。 就像是一切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却有什么东西悄悄埋下祸根,短暂的美好即将破碎,主角却一无所察。 就像是这是一场只蒙骗了我的错觉。 我垂眸看着他,忽然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不详的预感还是过度敏感的错觉。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在明明应该感到幸福的时候惶恐不安,是出于什么心情呢? 或许是因为,幸福对我来说,好像是一件太过于奢侈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一路走来是自我选择,还是被推着前行,也在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时惴惴不安的害怕着忽然失去。 腿的酸麻逐渐消散了,我动了动腿,觉得自己大概能走了,哥哥却还是把我背在了背上。 他头上在我心不在焉时编的辫子被我用自己的橡皮筋绑好,只是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很扯头皮。我趴在他背上,脑袋埋在他略长的发间,盯着那个丑不拉几的辫子,有点心虚。 夜晚的街道人声繁杂,我们安静的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漫天星辰在头顶铺展开,霓虹灯照亮了半边天。喧闹的人群错身擦过,晚风合着笑声营造出美好的气氛。 我再一次想起每一世那些安静的寂寞的一个人独自走过的时光。 为什么一直感到不安呢?因为我不是夏油优啊。 我忽然明白。 我是谁呢? 是津岛家的幺女?是五条雪?是夏油优? 还是这些身份和回忆之外的独立的人呢? 悄无声息的在灵魂深处迷茫了很久的问题浮上水面,我和它对视,却没有想象中的害怕逃避。 此刻我是夏油优。 我平静的想着。 只是夏油优。 所以……只要这样子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像妈妈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就好了。 不想再继续漂泊下去了,我想要停在这一世,停在这一刻。 这样的想法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我抱紧了哥哥的脖子,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心跳如擂鼓般响在耳边,对未来期待的心情从心中冒头的一瞬便如同藤蔓般疯长,缠绕着心脏,遏制着呼吸。 “哥哥.....”我轻声地喃喃。 “怎么了?”他像是在走神,声音有点飘,却还是立刻提起精神转头回应我。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鼓足了勇气,声音却还是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碾碎,“哥哥....如果,如果一直活下去,到长大成人,你也会一直和在一起吗?” 我轻声问道。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时,我听到他顿了下,像是因我莫名的问题愣住,“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把脑袋埋的更深,想要逃避。 他顿了下,没有细问,像是以为我被今天的事吓到,他侧着头,温和而郑重地对我说,“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护小优的,一直一直到小优长大。”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脑袋瞥了他一眼,看见他微微垂下的眼眸中温柔而认真的情绪。 不要随便把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啊,尤其是我这种大麻烦。 我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窃喜地笑出了声。 笨蛋。 像是打破了莫名的隔阂,或者说,是打破了自己与世界的隔阂。 我开始逐渐地融入了这个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在记忆里逐渐沉没。 有时候我还是会梦到过去的事,会梦到黑暗中修治哥哥抱过来时毛绒绒的微卷发和温热的气息,会梦到悟印着我的身影的冰蓝色眼眸。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羁绊和死亡,会害怕哪天也忽然死去被迫进入下一世。 但更多的时候,我好像已经彻底接受了夏油优这个身份。 我开始遗忘那些过往,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也慢慢习惯了在学校的生活。经历过两世的我在心智上更为早慧,那些从未学习过的课程对我而言也再简单不过,我轻而易举地跳级,在大我许多的孩子们中受到欢迎,一部分原因是我和修治哥哥相似的容貌对于小孩子来说极具吸引力,一部分原因是对于我来说只要想的话小孩子的心理也实在很好懂。 但我依旧交到了几个很好的朋友,小孩子纯粹的明亮的心灵在许多我自以为懂得许多的时候总是会让我的心微微震颤。 就像是人类看到过于美好的东西会忍不住流泪一样。 一切好像开始变得很好很好,我成为了夏油优,也终将拥有未来,拥有美好的一生。 在我九岁生日那天,我对着蜡烛闭上眼许愿时,我想,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请让这样的生活一直一直下去吧。 让我做个普通快乐的孩子,不要让任何奇怪非现实的东西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然而后半句在一个月后便化为泡影。 那天我叼着从朋友那里抢的甜甜圈一蹦一跳地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不对。 父母和哥哥坐在一侧沙发,表情都有些严肃,而他们的对面则坐着一个仿佛是电影中走出的极道大哥的黑衣男人。 我呆立在原地,本能的感到他身上好像有什么浓烈的让我不安的气息。 我分辨不出那是来自未来的不详信号还是什么更为糟糕的东西。 几人齐齐看向我。 沉默之中,我不知所措地看看那个陌生人,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弱弱笑了一下,“……有客人啊,” 哥哥神色平静,他看了我一会,温和地说道,“小优先回房间吧?” “诶?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小声问。 他淡淡地笑着,表情像是一切如常,却不知为什么始终像是隔了一层雾一样朦胧,“小优身体不好,不要担心了,先回房间去,好不好?” 第23章 我隐约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像是游戏中的重要选择节点,却说不清为什么,还是顺从地进入了房间,看着房门关上,将我和夏油杰隔绝在两个世界。 第25章 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上学了,在我9岁生日后的一个月。 我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在他将要离开的那一周,我活蹦乱跳地陪父母一起帮他收拾行李,顺便在里面偷偷塞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我个人认为他会很喜欢的黑色狐狸耳朵发卡,比如某些可爱的小虫子模型。 我细心地将这些小惊喜埋在了行李的角落,确保哥哥会措不及防间倍感惊喜。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我和哥哥没有告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最后一天的晚上一起聊了聊未来。 我说还没想好未来要发生什么好事。 哥哥偏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种事原来是可以预先设想的吗?” “当然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坏事,所以要先设置让自己期待的好事才行嘛。这样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满怀期待的生活下去呀。” “是很乐观的人生态度。”哥哥摸了摸我的脑袋,这样评价道。 我权当他在夸我,心满意足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到,“我成年的那天你陪我去游乐园吧。” 哥哥看着我,对我突发奇想的任性十分没办法的样子,“不过你知道你的身体没法玩大部分项目的吧?” 我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啊,只是单纯地想去而已。” 他于是叹了口气,答应了我。 “好耶!”我欢呼起来,然后兴高采烈地问他,“哥哥呢?哥哥有什么对未来的想法吗?” 哥哥停顿了一下,淡淡地垂下眸,温和地笑着,“使用自己的能力保护弱者吧。” 我愣了下,隐约觉得有些微妙,却还是下意识地“哇”了一声,“好宏大的愿望呢。” 好像还想再开点什么玩笑,但莫名的异样感如鲠在喉,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哥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我沉默良久,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那就祝哥哥一切顺利如意吧?” “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别总是忘了吃饭啊。”哥哥回过神,敲了敲我的脑袋,对我叮嘱道。 “我才不是那种笨蛋呢。”我不满的反驳。 哥哥只是纵容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们小优最聪明了。” 之后的生活倒也没有太大变化,哥哥每周回来一次,我放学回家闲来无事经常电话轰炸他。 内容无非是吐槽日常,当然更多或许是无事生非,比如抱怨我怎么也学不好的讨厌科目,但是事实上好像也并没有多困难。比如抱怨每天上学路上红绿灯和电车太多,总是迟到,事实上只是一个人上学后没人叫我起床我会一直赖床到天荒地老。再比如胡编乱造我一个人回家是多么地孤单寂寞可怜,事实上我每天都会和朋友一起回家,甚至她每天放学路上会给我分享各种好吃的。 至于哥哥信没信……我猜他搞不好还挺信的。 毕竟我抱怨后不久他就不动声色地在某次我写作业时打来了电话,然后顺理成章地辅导了我一个多小时的作业,之后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再比如他不知从哪天起就开始每天打电话叫我起床,并且隔着屏幕都对我的敷衍了如指掌。 按道理来说,他其实应该在第一次周五回来急匆匆来接我放学,然后在路上正好碰上正一边香喷喷的吃着章鱼小丸子一边大笑着聊天的我和朋友时就意识到我只是闲得无聊胡说八道的,这么耐心的态度倒是总让我莫名觉得有些异样。 说到这个,我是真心非常好奇他这种惊人的耐心。甚至哪怕我十分钟前才挂了电话十分钟后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打过去骚扰他他竟然也照接不误,而且无论我什么时候打电话他都基本秒接。 这就真的不太合理了。 讲道理我放学的时候他不应该还在上课吗?作为学霸他不应该是日常在埋头苦学吗?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闲还有那么多闲暇时间盯我啊?为什么他怎么看都过得比我闲啊啊! 所以说他一贯的温柔可亲好学生形象就很微妙,我想了想他越留越长的奇怪刘海和头发还有不知何时打上的耳钉,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总觉得他骨子里比我叛逆傲慢多了,甚至……或许连遵守规则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俯身屈就的傲慢。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不知好歹,但我有时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把我当成那种脆弱又任性十分需要照顾的笨蛋了? 正当我十分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时,哥哥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有记得吃饭吗,小优?”他一如既往的开场白让我忍不住大声地叹了口气。 “当然有啦,我才不是那种笨蛋!” 他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他的声音稍稍断了一会,转而是一阵嘈杂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哥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以及另一个上蹿下跳的声音。 啊,哥哥的同期。 他们有时候也会出现在电话里,我走神了两秒犹豫到底应该震惊哥哥这种人缘蛮好的人长这么大竟然就只有两个熟的朋友,还是该震惊哥哥居然会和一个人熟到让他在旁边这么上蹿下跳抢电话。 总觉得很神奇。 “喂,小优?”对面终于安静下来,哥哥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欸,那个笨蛋终于愿意安静了吗?”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吐槽。 说起来我和哥哥这个讨人厌的同期关系并不好,虽然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名字,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上次在哥哥辅导作业时跳出来嘲讽我是没脑子的笨蛋的事。 拜托我在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里怎么也算超级聪明的人了! “喂!老子听见了!你才是笨蛋呢!老子才不会连那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来!”跳脱的声音忽然在耳边炸响,我吓了一跳,将电话拿的远了一点,没好气地反击,“走开啦,不要随随便便偷听别人讲话!” 那个讨厌鬼似乎又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只听见哥哥紧接着响起的,带点咬牙切齿的笑意的强调,“悟!这是我妹妹!” 悟? 对面还在叽里哇啦地吵着什么,我却忽然怔了下。 等等,悟...... 很久以前街头闪过的熟悉身影,丑陋的咒灵,哥哥一直以来的含糊其辞短暂地在我脑海里浮现。 我呆滞地抓着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是巧合吗?是巧合吧…… 我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在夏油杰重新夺回手机的说话声中条件反射的挂掉了电话。 不想想清楚,所以还是逃掉吧。 第26章 今年大概都只能缘更了。但是会尽量。 明年7月左右开始月更(这次是真的不会有意外了!) 第27章 这周末更新 存稿本来差不多了,但是电脑手机不同步,所以周末才能更 第28章 哥哥并没有追问我突如其来地挂电话,只是在第二天时向往常一样打来了电话。 我的脑子被作业搅得一团混乱,有些茫然地听着对面哥哥的声音,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揪出一点脑细胞理解他的话。 很奇怪,我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开始觉得有些地方变得奇怪了。 “所以要来玩吗,小优?”乱七八糟的思绪让我只来得及听见他的话尾。 “啊……”我发出了一个犹疑的单音,试图假装我听见了。 “你又在发呆吧,”然而很快被戳穿,他语气中带着一点咬牙的笑意,我不由更加心虚,“听人说话啊,夏油优。” 我仰头望天,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嘛——” 哥哥对我的敷衍习以为常,只是叹了口气,“我刚才说,我学校最近有个活动,刚好在家附近。我们今天下午聚餐,晚上回学校,你要来玩吗?” 我迟疑了几秒,“都有谁啊。” “硝子,悟和我的几个后辈。大家都很好相处,可以放松点,不用紧张。”他回答。 什么啊…… 我更加迟疑。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见了会怎样呢? 这样的念头短暂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却又很快被我压了下去。 不要了。 我本能地想要逃避,我不想再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了。 我也害怕发现那些过去被轻飘飘地抛弃遗忘了。 所以要怎样拒绝……?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毕竟我一向很爱凑这种热闹,哥哥也不是第一次带我。 “或者可以我带你另外逛逛,不和他们一起吃也没关系,只不过这顿是悟请,不压榨一下有些遗憾罢了。”像是察觉出我的犹疑,他又解释道。 第24章 “他请?”我下意识重复。 “嗯。”哥哥只是简单地应了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依旧迟疑。 其实我只需要问哥哥他的全名和身份就能知道答案。 可我不敢。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被什么催促。 可我不敢。 血液沸腾般的温度逐渐凉了下来,我像是吞下了一大块冰,凉到几乎刺痛的感觉顺着喉管烧遍全身,一时之间有些无法呼吸。 “呃,还是我们单独出去玩吧,”我听见我佯装若无其事的嗓音响起,带着虚假可怜的逃避意味,“毕竟没有见过面去蹭饭我也会不好意思的诶。” “你还会不好意思吗,”他无奈地反问。 “一个屋檐下是容不下两只鸡掰猫的!”我握紧话筒,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些汗,语气却坚决得一本正经。 哥哥像是哽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才含义复杂地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啊。” 我忽略他微妙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大声道,“明天见再见!” “那明天见。”他回答。 我“啪”地挂了电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窗外的天空。 很奇怪,此刻我忽然有种懦弱的,希望可以失去过往的所有记忆,真正成为“夏油优”的强烈渴望。 我如约来到和哥哥约好见面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店,隔了很远都能听见热闹喧嚷的人声,大概是属于寿喜锅的香味远远飘了过来。 我无聊地踢着石子,来回踱步。 等了许久没见到哥哥的声音,我吸了口气,有些不满起来。 拜托他在搞什么。 我思来想去,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铃音在我手中震动着,我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等着。 其实按道理来说我很擅长等待才对,现在这样算是被宠坏了吗? 我的思绪在铃声中漫无边际地飘飞着。 “小优。”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地“诶”了一声,转头去看谁在叫我。 然后我看见白发的少年正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他双手插在衣兜里,脸上戴着一副小圆墨镜,嘴唇微微抿起,不带一丝笑容的弧度。 悟。 五条悟。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抑制不住的缩紧。 假的吧…… 不可能的吧…… 我隔着墨镜感受到他审视的冰冷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五条雪。”他像是确认了什么,语气笃定地念出了另一个名字,唇角忽地扬起笑容,抬起墨镜露出了苍蓝色的眼眸。 宛若群星碎落在冰川,熟悉到令我窒息。 他迈步走向我,笑容张扬而肆意,不太像我记忆中那个安静冷漠的神子。 “哇,”他用一种相当夸张的语气说道,“这次竟然是真的诶,我还以为又是什么烂橘子搞出来的冒牌货呢。” 为什么好像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 我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说好等我回来结果就留了一院子一碰就消失的骨灰的yoki酱~”他笑眯眯地弯下身凑近我,近到我几乎能看见他眼底倒映出的我的影子,“悟悟子真是超伤心的呢,没有补偿好不了的那种哦。” 悟……悟什么??! 我确信我的表情绝对崩坏了一瞬间。 谁能告诉我原本高冷系叛逆期儿童为什么会长成比我还鸡掰猫的样子啊喂! 我犹豫了两秒要不要说出一直预想的台词。 比如你认错人了什么的。 但是五条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地直起身,把我的脑袋向下一按,又把墨镜戴好了。他插着兜警觉地看了我一会,语气很恶人地说道,“诶诶,你在想什么?要是说什么我不是五条雪之类的屁话老子会生气的哦。” 翻脸超快的。 我看着他,幻视一只不满地摇尾巴的猫咪。 很好,起码像猫这一点还是没怎么变的。 第29章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走向的啊。 我抬头看着五条悟,眼神逐渐茫然。 有些怪异的沉默开始在我们之间蔓延开。 承认我是“五条雪”有什么必要吗? 毕竟我已经不是了啊。 没有了联系,没有了相似的发色和瞳色,甚至没有了过去的性格的我,怎么能算是“五条雪”呢? 我们之间甚至找不出任何关联了。 五条悟还是双手插兜,垂眸看着我,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嘴角习惯性上翘的弧度。 此刻的他看起来完完全全是充满少年气,张扬而意气风发的样子,从他的脸上完完全全已经找不出我记忆中那样被困囿在狭小宅院里冷淡而傲慢的神情了。 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大概已经如我曾经所想的那样踏出了那些妄想束缚他的枷锁,成长成了更为强大自由的存在。 我眨了眨眼,眼眶有些发酸起来。 真好啊,如果在我离开之后,大家的未来都是这样前往了更好的方向的话。 真好啊。 我这样想。 修治哥哥会不会也早已找到了自己的锚点呢? 五条悟扬起眉稍,像是咕哝了句什么,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肩,以一个拥抱将我按进了怀里。 我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颈侧,连他的发丝都透着一种热烘烘的温度,像是什么小动物。 我们的第一个拥抱,在他仍是他,我却不是我时。 一种近乎哽咽的情绪卡在了我的喉咙中。 对不起,我不是五条雪了。 “那种事情老子才不在乎,”五条悟敷衍地拍着我的背,语气仍是拽的上天入地的样子,“不管你变成什么,老子肯定都会找到你的。而且你为什么这次又是一副弱爆了的样子啊。” 什么啊…… 怎么可能找的到。 我有些悲哀地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在他依旧骄傲自我的口吻中感到安心。 真好啊,至少你还是你。 我低下头,闷闷地将脑袋埋入他怀里,有一瞬间感到了莫名的欣慰。 如果我不在了之后,我所爱的那些人依旧如初,那也很好啊。 就像我所失去的幸福在我未曾看见的角落中依旧存在着。 这让我感到了微妙的安心,有些发痒而酸涩的安心,于是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角,将脑袋往他怀里埋着。 “哇啊啊,你干嘛拱来拱去的,你是狗狗吗?”五条悟语调有些微妙地说着,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提了起来,不顾我瞪大眼睛地抗议,饶有兴致的晃了晃。 “看上去像炸毛的吉娃娃。”他摸着下巴欣赏了一会评价道。 啊啊啊啊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我一时几乎顾不上难过,快要被他气得抓狂了。 “悟,你在对我妹妹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呢。”哥哥阴森森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心脏顿时停跳了半拍。 等等……哥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绝对不想被知道之前的事情也不想这一切搅合得更复杂啊! “别欺负我妹妹啊,悟。”哥哥将我拎到身后,微微眯起眸,语气有些危险。 五条悟撑着膝盖站起来,扫了我一眼,语调轻松地反击,“说什么呢杰。” 我心脏顿时又是一紧,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害怕他说出来。 “我们俩谁跟谁啊,你妹妹不就是老子妹妹。”五条悟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说出我的秘密,而是大大咧咧地搂住哥哥的脖子,笑得有些贱兮兮的。 哥哥好像不太喜欢这种说法。 我偷偷瞟了眼他们的脸色。 毕竟我很清楚的记得之前有一次他同学也这么说过,但他却并没有当做玩笑轻易一笑而过,而是好脾气地笑着对那个同学说,“对不起,我妹妹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接触,还是不要这么说比较好。” 什么嘛,我明明超自来熟。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哥哥只是眉梢跳了跳,像是忍住了吐槽的欲望,“早跟你说过要有自知之明了,悟。” 诶,果然是比之前要认真得多的好朋友吧。 “什么啊,老子可是最帅的最强。”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着,顺手揉了把我的脑袋,动作像是撸狗。 “歌姬学姐一定会实名抗议这个称号。”哥哥笑容有些微妙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 五条悟“哈”了一声,然后露出了一种受到挑衅的表情,我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就像是抱小猫似的一把从腋下将我举了起来,在我呆滞的神情中和哥哥崩掉的表情中洋洋得意地冲了出去。 第25章 “来追我啊!” “你想打架吗?” 最终我还是乖乖夹在一堆咒术师之间一无所察似地埋头吃饭。 “学长的妹妹超可爱的!”名叫灰原雄的少年嘴里塞满肉,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后笑着冲我比了个拇指。 “谢谢灰原哥哥,”我露出可爱的表情骄傲地点点头,给他的碗里夹了块肉,“我也觉得我很可爱哦。” 说完我顿了一下。 嘶,虽然说在爸爸妈妈的培养下我其实已经变成了相当跳脱的性格,对于撒娇也完全是信手拈来,但是在五条悟面前总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我感应到他看过来的跃跃欲试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继续埋头吃饭,顺便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的硝子姐姐身边挪了挪。 她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矜傲的猫,看着懒洋洋的,此刻正手速很快地打着字,见我凑过来抬眸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五条悟一眼,然后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欸,小优是在撒娇吗?我也要听我也要听!”果然下一秒五条悟就十分兴致勃勃地这样提出。 我抬起眼睛看他,露出了受到骚扰的微妙表情。 “哇,”他立刻很受伤地捂住胸口,用过于熟练的jk语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嘛!人家也是会很受伤的诶!” 没有人来管管他的吗?! “我说啊,别随便骚扰夏油的妹妹吧,很像恋童癖啊,”硝子用瞥了他一眼,在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钦佩的目光中收起手机,语气淡淡地下了结论,“人渣。” “毕竟是歌姬学姐人渣名单中的第一名啊。”哥哥微笑着回答。 硝子挑了挑眉,“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第二名。” 诶! 我立即十分惊讶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哥哥。 居然会被前辈这么评价吗?! “至少别在我妹妹面前这么说吧,”哥哥有些无奈地笑着,转头将我的脑袋转了回去,“别看了,小优,没有那回事。” “说什么呢,杰,我们当然是一起的啊。”五条悟揽住了他的肩膀,冲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哥哥温柔地微笑着看向他,语气危险起来,“想打架吗,悟。” 吃晚饭时已经是晚上。 哥哥在门口和他的同期及学弟们告别后送我回家。 原本五条悟也死缠烂打地想要跟来,但是好像被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劝住了。 理由似乎是硝子不能只由他们两个送回学校,不安全什么的。 于是五条悟便不满地骂骂咧咧着什么烂橘子之类的词语走了。 烂橘子啊。 我看着天空发起了呆。 真是久远的回忆呢。 说起来,哥哥也要面对那些东西么? 我犹疑两秒,瞥了他一眼。 黄昏的余晖中,他双手插在兜里,垂眸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那缕从小留到大的奇怪刘海稍稍遮住了一点他的眼眸,我有些辨认不清他的情绪。 或者说,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辨认不清他的情绪了。 哥哥有秘密。 那是会将我们隔绝开的秘密。 那是即使我知道是什么答案也不能靠近的秘密。 我忽然意识到。 “哥哥。”我有些莫名地不安起来,于是小声地叫他。 他笑着看向我,“嗯?怎么了?” 我看着他紫色的眼眸,想要说很多话,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些遥远的过往和不安的思绪像是杂乱的毛线团,死死地堵塞在我的咽喉里,怎么也解不开。 于是最后我只是有点艰难地笑了下,“哥哥不开心吗?”。 他的笑容像是停顿了两秒,又像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小优为什么会这么问?” “哥哥好像变化很大,”我看着他,轻声说,“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悟跟你胡说了什么吗?”他只是有些苦恼地笑了下,然后解释道,“我的工作比较复杂,有些不能跟你说。” 那样平静的,没有任何犹疑地将我阻隔在了他的秘密之外。 “没有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轻轻地飘散在风里,那一天在我眼前合上的门又一次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好像听到了很细微的“咔哒”声,把我和哥哥彻底隔离在两方的声音。 没关系的,大家不是都会有秘密的吗?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就像是我也有没有告诉哥哥的事情一样。 第30章 我被五条悟和哥哥夹在中间,不太情愿地慢慢往前蹭着。 见鬼,我不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我在心里面崩溃地碎碎念起来。 为什么好像剧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狂奔了两百集一样啊! 好端端地在放学路上走着他们两个忽然跳出来本来就吓人了,五条悟还发出了某些“可爱的悟酱来接小优放学了哦,小优要给欧尼酱一个拥抱作为感谢吗?”的奇怪言论并做出一些不顾我死活的离谱姿势就更加惊悚了啊! 我想起被五条悟从身后一把拎起时好友叼着丸子,惊愕地瞪圆眼睛的样子,尴尬得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 好尴尬……有种虽然已经活着但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的美感。 而且他们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和谐地一起来接我放学啊!明明上次分开还不是这个态度吧! “哇这还要分心的话悟悟子会伤心的哦~”悟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紧接着什么软软热热的东西被不客气地抵到我唇边,我下意识张嘴叼住,甜软的香味溢满了舌尖,熟悉又陌生。 我茫然地怔了两秒,抬眸看向悟。 他隔着小圆墨镜垂眸看着我,眉梢微微挑起,一头白发四处乱翘着,桀骜不驯的样子。 同样熟悉又陌生。 “你不会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吧?”悟和我对视两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一副猫猫震惊的表情,“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味道诶,老子专门给你留的!” 真的是因为记得这个啊…… “毛豆生奶油……”我双眼有些发直,下意识地喃喃道。 竟然一直记得吗? 我很没出息地鼻酸了一下。 余光看到哥哥正双手插兜垂眸看着我,神情中透着点若有所思。我明知该一笑而过,却一时无法伪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只能呆滞地站在原地,像是措不及防被戳中心事的笨蛋。 悟还记得我离开时送给他的萤火,还记得只一起吃过一次的食物。 他还记得。 记得他生命中短暂而渺小的人。 这些想法猝不及防地击中我,被压抑的渴望与情绪无法抑制地疯长着,我不由自主越想越多。 那修治哥哥呢?他又是否还记得我,记得黑暗中每一个依偎着相对沉默的夜晚,记得每一次针锋相对的吵吵闹闹,记得我拥抱他的温度,记得我说着想要他遗忘却拼命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记的口是心非。 他是否还记得呢? 我茫然地抬着头看着他们,心脏忽然酸涩起来,好像积攒了很久很久的鼓胀情绪忽然被戳开一个小孔,无法抑制地倾泻出来。 我破碎的生命,原来也是会留下痕迹的啊,原来真的会被记住的啊。 就算我是那样微不足道的碎片。 “不想吃的话就吐出来吧,”哥哥垂眸看了我半晌,不动声色道,“不用理悟那家伙。” 五条悟不满地抗议起来,注意力也下意识从我身上转移,“什么话啊杰!” 我有点呆滞地看着他们笑容很假地勾肩搭背,一边咬牙切齿地小声互骂一边开启一些小范围地互相伤害。 啊? 我呆滞地咽下大福。 这个氛围是不是有点变化太快了……甚至我一瞬间有点悲伤不上来了。 我叼着大半个大福,看着他们的背影陷入沉思,半晌才跟了上去。 怎么忽然有种我被排挤了的错觉。 大福的甜味一点点浸透了味觉,从陌生变得熟悉,我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往前走,天边的夕阳灼红了天。 沉重的情绪被打断,又一点点消融在风中,我吃完大福,下意识舔了舔指尖的糕点屑,慢半拍的发现我的心情几乎称得上幸福。 满涨的,温暖的,带着夏日午后的微风的气息。 我想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不只是妈妈的愿望,也是属于我自己的愿望。 我要说,最近的生活含悟量有些太高了。 如果不是算上每天和哥哥打电话发消息的时间,我可以说他和我的相处时间都要比哥哥多了。 再说平时杰也顶多是一个月左右回来一两次,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和悟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况且大多数时候悟是一个人跑过来的。 我被他拉着左跑右转,酝酿了许久也没能开口问他,哥哥知不知道他动不动这么跑过来。 第26章 不用说我也知道,不管杰知不知道,反正他肯定不会报备就对了。 呃,说不定最后会在某些奇怪的攀比中说出来。 我迟疑地想了想。 不过今天他们都没来。 我在校门口探头探脑了半天确认了这件事后竟然微妙地有些失落。 平时和我一起走的同学今天又刚好有事,于是我竟然要难得地一个人回家了。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 总感觉这种时候我通常会很倒霉。 我微妙地心想。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我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回家的路有些偏僻,我的影子在空荡荡的小街上拖得很长。 经过昏暗的小巷时,我下意识往里望了一眼,想起很久之前的雨夜在这里和杰发生的事。 说起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呢。 我出神地想着,快要走过去时却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 诶? 我本能地放慢脚步,有点茫然地四下看了看。 那个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什么人再以极快的语速轻声反复呢喃着什么,情绪浓烈得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嚼碎在齿尖,莫名有种馊掉的米糊一般腐臭又粘稠的感觉。 那是什么? 已经安逸于平凡的思绪还在迟钝中,本能却已经如深冬从头上浇下的冷水一般刺得我一激灵。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先一步甩掉沉重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而去。风灌入身体,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连带着肺部都剧烈收缩着疼痛起来。 【讨厌……讨厌你……去死】 阴郁粘稠的低语逐渐清晰起来,我清楚地听见我发颤的呼吸。 不要…… 直觉预警的同时,有什么东西缠上了我的腰,我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又烂泥一般无力地滑落下来。 骨骼碎裂的轻响在我的耳膜上跳动着,我捂着胸口艰难地咳嗽着,喉间一股一股地涌上血腥味。 咒灵。 这个词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扶着墙,指甲扣入墙缝,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却像不听使唤的破布娃娃。 我没有流血,但我的口腔鼻腔中却回荡着浓烈的血腥味。我知道这说明我的内脏出血了,那远比外伤更严重。 要怎么办? 大脑一片空白,我盯着慢慢靠近的丑陋生物,慢半拍地发现自己在发抖。 是害怕还是太痛了? 我眨了下眼,意外的发现我在害怕。 害怕死亡,害怕没有办法活下去。 某一瞬间我从普普通通的在放学路上遇到可怕怪物的小学生【夏油优】的身份中挣扎出来,茫然又诧异地审视着这一切。 我原来也会害怕死亡吗? 张大嘴流着恶臭涎水的咒灵向我扑过来时,我看着它,还在扣着墙缝想支撑自己站起来的手已经开始流血,忘记剪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而断裂,疼痛感尖锐又遥远。 留恋原来是会催生恐惧的。 死亡原来是因为活着的美好而具有重量的。 我茫然地想着。 我终于……不是因为死去才拥有活着的价值了吗? “轰”的一声,熟悉的咒力在眼前炸开,我微微睁大眼,看见咒灵伸向我的触手在我眼前顿了一秒,然后粉碎。 腥臭的血液溅了我一身。 我像生锈的木偶一般缓慢地一下下转过头,呆滞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白发少年。 悟。 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我好像依然在很远之外,既无法回到【夏油优】的身份中,更无法成为【五条雪】。 这次没有猝不及防地离别只留下一具尸体给他。 第一个闯进我一片空白的大脑的念头是隐约的庆幸。 “这次也打算一言不发就偷偷跑掉吗,小优?”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隔着墨镜看着我,语调依旧是轻快的,气场却沉冷得让我有些莫名的畏缩。 “我没有那么打算过。”我张了张嘴,最后只听见自己平静到几乎空洞的声音。 他拖长声音“诶”了一声,略带浮夸的语气中压着并不明显的冷,像是冬日即将被乌云吞没的太阳,虽然光线还可以透过乌云抵达地面,却已经感受不到丝毫温度,“难道小优不是从一个又一个世界以死亡的方式逃走的【惯犯】吗?” 我瞳孔微微缩了下,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连这个也猜不出来的话那老子也太丢人了?”悟挑起眉,一副“你在看不起谁”的表情,语气相当理所当然。 “别说那种话,悟,”我顿了许久才轻声说道,“那是【愿望】,结局并不是由我决定的。” 他忽然停住,安静地盯着我没有说话,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隐约觉得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僵住了。 “就像我再次出现在你眼前一样,我并没有决定什么的能力。”我平静地补充道。 “那么这次呢?”他凝视着我,语气也出乎我意料的平静下来。 我认真地回望他,“我会留下来,这是我自己的愿望。” 第31章 那之后悟及时带我去了高专找了硝子姐姐,我才没当场去世。 “不让夏油知道吗?”听到我的要求时硝子有些意外地愣了下。 我低头看着她握住我的手,温暖的感觉一点点顺着她的温度蔓延到我的身上,然后驱散了那些沉重的疼痛。 “因为,哥哥不想让我知道这些吧,”我笑了笑,透过窗户看向很遥远的天际,“咒灵之类的那些。” 硝子确认我的伤已经好了之后才松开我,她微微皱起眉,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很理解地叹了口气,“啊,有时候确实会觉得他们两个实实在在是笨蛋,是不是?” “哥哥还是很好的啦,只是我对于他来说大概太脆弱了吧,所以他把我归入了需要保护的那一类。”我平静地说。 “要妹妹反过来这么照顾担心本来就是哥哥的失职吧,”她笃定地说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语气柔和起来,“也别太纵容他了啊。” 我能感觉到她眼神中温柔的关切,忍不住微笑起来,“没办法,毕竟我也有秘密瞒着哥哥嘛。” 所以也没有办法要求哥哥完全坦诚所有的一切吧。 毕竟我也没有办法说出那些事情。 再等到更久更久一点的之后,一切会好起来吧。 等到我再长大一些,可以面对那些过往的时候,这些大概就可以解决了吧。 我充满乐观地想着。 可以和悟重逢,有爸爸妈妈的宠爱,哥哥的陪伴,还有好朋友在一起,经历我从未经历过的那些崭新的事情,这一世对我而言已经无比无比地幸福了。 紧接着到来的是炎热的夏日。 哥哥和悟临时接了任务,这个月都不会回来看我。 我无聊地倒在床上,愤愤不平地控诉,“什么?你们竟然去了海边!可恶我也要去!” “下次带你来……”视频里的哥哥有些无奈地笑着,话还没说完镜头里便大大咧咧地挤满了悟的脸。 “羡慕吧羡慕吧,是海边哦,”他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将镜头转向了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即使是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带着清凉海盐味的气息,“哎呀真可惜,不会有人来不了吧?” 我翻了个身,气急败坏地质问终于夺回手机的哥哥,“你们执行任务这么闲吗?这其实*是度假吧!” “怎么说呢,”哥哥露出了微妙的迟疑表情,“其实挺忙的。” 我凑近镜头,表情充满怀疑,“完全看不出来。” “你不是最近和朋友出去玩了吗,怎么样?”哥哥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我立即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往群里扔了一堆合照,然后给哥哥一张张讲解起来。 看到照片里过高的冰激凌含量,哥哥的笑容愉快地问我,“冰激凌好吃吗?” 我刚想点头,就对上了他微微眯起的狐狸眼,顿时有点心虚地目光游移起来,“呃……还好,其实也没那么好吃。” 说起来哥哥确实是跟我强调过很多次不能吃太多冰的来着。 只是冰激凌真的很好吃啊! 那天的电话打了很久,一直到我傍晚睡着才不知什么时候挂掉。 而第二天时,哥哥却没有再打来电话,我打过去的电话也从未有过地一直没被接听。 哥哥的,悟的,通通都打不通。 我坐在床上发着呆,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祥的预感啃噬着我的心,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难道说是出事了吗? 可是按我的记忆来说,悟在咒术界可以说是顶尖的实力了吧?他也说过哥哥和他一样是最强这种话吧?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一起输给某个咒灵的吧? 第27章 要是有那种水平的咒灵的话,咒术界也不可能毫无动静的吧,是这样的吧? 我努力地自我安慰着,恐惧却无法抑制地淹没了我。 于是我发着抖,麻木地一遍遍打着电话,大脑完完全全地一片空白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晚上爸爸妈妈回来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毫无异样地继续像往常一样笑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优?”晚餐结束时,妈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蹲下身这样问我。 发生了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些恐惧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我的口腔,以至于我的声带麻木到我几乎忘记了要怎样发出声音。 就像是穿着单薄的夏衣置身于冰窖里一样,我只能感觉到好冷,浑身僵硬发木抑制不住地颤抖,却怎样都难以动弹。 我好想好想扑进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可是我却怎么都做不到。 “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谎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看见电话上出现了哥哥的名字。 我慌张地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接了起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便一下子滚了出来。 哥哥只是很轻地叫了一声“小优”,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反复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和悟没事吧?” 他沉默了一下,淡淡地回答,“没事,只是意外弄丢了手机而已,让你担心了吗?” 骗人。 骗人。 根本就不是那样子。 “我知道了,”我仰起脑袋,努力地把眼泪咽了回去,又忍不住补充,“那你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嗯。”他低低地应着,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什么透着陌生感。 我挂了电话,又转头打悟的电话,他迟了一会才接起,声音也少有地透着疲惫感,像是打湿了羽毛的鸟。 “你怎么样?有受伤吗?”我急急地问。 “有哦,”他轻松而坦诚地回答,“脑袋这里破了一个大洞,要不是临时学会了反转术式,估计早就救不回来了。” 我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弄丢了手机的问题! “发生了什么……是咒灵吗?”我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声音中却带着冰冷的意味,我从中恍惚地感觉到了曾经的他淡漠而傲慢的影子。 “不是,是人,”他短暂地停顿,少有地叹了口气,“你要听吗?” 知道了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我只是一个弱小的普通人,如果连悟和哥哥都解决不了的话,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这样想着,却听见我以一种意外冷静的语气说,“请告诉我,至少请你不要骗我。” 我们是曾经有着同一份疼痛的存在,他的咒力支撑起我的生命,我的一部分消散在他身体里。 他是唯一知道我来历的人,是唯一不会隐瞒我的人。 所以,至少他不要骗我。 第32章 于是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于他们要护送那位“星浆体”少女去与名为“天元”的存在同化的任务,而信奉那个存在的邪教却为了阻止同化,保持神明的纯洁性,买通了咒术师杀手去抹杀星浆体。 这一切的一切是完完全全,仅由人类参与制造的悲剧。 在悟的沉默中挂掉电话,我茫然地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毫无缘故地,我想起很久之前,在哥哥成为咒术师前的那个晚上,他淡淡地说着“想要保护弱者”时的神情。 也包括这样的弱者吗? 一直以来隐约地哽在喉咙里的那些迟疑和犹豫在这一刻通通涌了上来,我无法抑制地感到替哥哥难过起来。 虽然我对咒术界的了解少的可怜,但我毕竟也曾经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生活过五年。 我很清楚咒术师并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相反,他们腐朽而愚昧,思想和制度都仿佛还停留在封建社会。 而今天所知道的一切更是让我感到了茫然。 普通人类真的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弱小存在吗? 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像是一大块冰滑进了胃里,冷的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为了这样的理想而成为咒术师,真的是正确的吗? 那之后的一切似乎完完全全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末时哥哥如约回到了家里,面对我旁敲侧击的关心也只是向往常一样笑着敷衍了过去。 那样的我所熟悉的笑容却开始让我感到了一种无力的不安。 就像是隔了一层疏远的弧度不变的假面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伸手真正的触碰到他。 而在那个夏日的晚上,我拉着他躲进了我的房间。 并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些糟糕的事情,我关门前警觉地伸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转身就看见被我按在椅子上坐着的哥哥正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是又睡不着吗?”他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的样子,并不怎么把我紧张兮兮的态度放在心上。 “才不是!”我愤愤不平地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天是来谈心的!谈心!” 哥哥看着我,不知为什么神色有些恍惚起来,沉默几秒他才又耐心地询问我,“谈什么呢?”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很轻地问他,“哥哥最近很累吧。” 夏日的虫鸣无休无止,晚风吹拂时,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棂在地上洒落,水藻般纵横交错。 我看到哥哥的目光随着地上的影子游移着,语气带着点淡淡的无奈笑意,“这么明显吗?连你都看出来了啊。” “都说了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叹了口气。 短暂地沉默后,在我的心里盘旋了很久的话还是从我的嘴里滑了出来,轻飘飘地像落进了水里一样。 “哥哥……不可以换一个工作吗?不做这个的话,不行吗?” 哥哥的目光顿了一下,慢慢地转向我,他安静地凝视了我一会,才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不行啊,”他冷静地解释着,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再执意地避免和我说起这些,“我必须得做。”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地问他,“为什么呢?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得做的吧。” “因为这是责任吧,”哥哥微微地苦笑起来,语气没什么迟疑,“有这个能力的话,就一定要去保护弱者的吧。” 是那样的吗? 真的是那样的吗? 我想起悟和我说起的那些,心里泛起冰冷的寒意。 谁需要保护呢?要保护谁呢? 被咒灵所杀死的这些人,在车祸,谋杀,每天各式各样地死去的人里,能占多少呢? 多哥哥一个人,就能多保护谁吗? 怀抱着咒灵是敌人,人类是需要保护的人的这种想法去牺牲伤害自己,面对不值得保护的人时又要怎么办呢? 杂乱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跳跃着,我听见我的声音飘忽地响起,“要是他们不值得保护呢?” 哥哥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逃避了我的问题,“不要再说了,小优,你不明白的。” 那天的对话最终无疾而终。 什么叫我不明白的啊,我过了很久再想也依旧是无比生气。 简直是傲慢得过头了吧? 但我也确实是对此毫无办法了。 事后我也打电话和悟吐槽过,本来是想着作为哥哥的挚友和同龄人的他来和哥哥谈心的话,能比我这样年龄太小的妹妹有说服力一些,结果却是听悟气急败坏地跟我诉说和哥哥打了几架的结果。 “他根本就完完全全听不进去嘛!”悟万分委屈地控诉。 我有些迟疑,“就算是那样你也不能打我哥哥吧……” “什么话啊!”悟的声音顿时大了几倍,透着难以置信的气愤,“明明老子也被打了吧,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而且是他先要和我打架的诶。” “嗯……这样吗?”我有点狐疑,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哥哥一直以来还是以温和有礼的优等生形象居多的。 “哇塞,明明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你为什么对他滤镜那么厚啊!再说了难道我就不是你哥哥了吗?”悟大声控诉我。 我目光游移,一下子心虚起来,小声地狡辩,“我们那个时候是同龄吧,才不算哥哥呢。” 但在悟的死缠烂打之下我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叫了“哥哥”。 “所以……”打闹之后我又转回了话题,心情也再次变得不安起来。 “我会看着杰的,不过也不会有什么事啦。毕竟我们可是最强诶,就算是说我不认可他那些无聊的正论,但是以他的实力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放心好了。”悟的话让我的心情安定下来。 第28章 “嗯。”我点了点头,夏日的阳光在我的脸上洒下炙热的温度,让人有种真实处于世界上的安全感。 就好像那些咒灵,那些死亡,那些残忍的东西都无声地消解在阳光下了一样。 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相信了这样的结论。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转眼间又到了夏日。 哥哥最近似乎格外的忙碌和疲惫,回来的时间变得愈发少了。 但我打电话问起时,他却也只是微笑着说,“只是有点苦夏罢了。” 问起悟时,他也只是说,夏天的咒灵格外的多,哥哥到处跑着执行任务比较忙。 无事发生。 一切如常。 夏日的蝉鸣在午后的阳光里一声声地响着,炎热的温度让我有些精神恍惚。 “可能是有点中暑了,稍微睡一觉吧?”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回了房间。 这又是一个周末,睡前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早上起床时问哥哥这周是否回来的消息终于在刚才被回复了。 哥哥说今天回来。 我睡醒的时候大概就刚好能见到哥哥了吧,我怀着这样的期待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时光线已经变成了透彻的橙黄色。 窗格的影子映在地板上,透着油画般细腻而不真实的质感。 妈妈怎么没有叫醒我? 我茫然地坐在寂静的黄昏中,过久的睡眠让我的神经有种麻痹的迟钝。 打了个哈欠,我爬下床,想要找到妈妈。 最好是撒娇耍赖吃掉冰箱里的最后一个冰激凌。 推开门时,某种咸腥的味道像是蝴蝶的触须一般攫住了我的嗅觉,那种浓烈的气味让我终于慢慢地清醒过来。 我恍惚地一步步向外走去,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哥哥。 黄昏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我看见他平静地抬起眸看向我,如同一场噩梦的开端。 爸爸妈妈躺在地上,鲜血涌得到处都是。 那么浓烈,那么浓烈。 浓烈到我几乎要吐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办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尖锐的痛苦在那一瞬间就切断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让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是噩梦吧。 我缓慢地后退,一步又一步,哥哥只是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为什么?”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说了什么呢?还是什么也没说呢? 我清楚地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庞大的咒灵群在我激烈的恨意生长中浮现在我眼前,终于,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逃避地。 快点结束吧。 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吧。 我大脑一片空白,转过身冲回了房间,身后传来了哥哥很轻的叹气声。 紧接着是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在黄昏中跟着我走来了。 我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书桌前,拿起了裁纸刀。 转过身时我看见哥哥站在房间门口,淡淡地垂下眸看着我,那种神情让我陌生。 我举起刀,脑子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哥哥,或者说,夏油杰。 他依旧是那副带着叹息和怜悯的神情,看到我的动作时,他毫无躲避地淡淡笑了下,好像是因为我而感到无奈似的。 “想杀了我吗?小优。” 不。 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想。 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而已。 于是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刀子捅进了喉咙。 他看着我,微微怔了一下。 鲜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我的身体缓慢地滑落下去。 痛苦尖锐无比,我却终于安心下来。 一切要结束了,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我这样想着,开始慢慢想起很多事。 想起最初睁开眼时看到的妈妈温柔的面孔,无数次拥抱的温度,好友贴近的笑脸,食物香甜的气味。 想起夏油杰生疏地抱起我的样子,雷雨夜里流淌在雨水中的故事,想起很久前满怀着恐惧被关在杂物室里时打开的门外夏油杰狼狈的脸和担忧的神情,想起生日时我希望能够永远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愿望,想起我和他的承诺。 想起悟。 真糟糕啊,又要不告而别了,这一次的话,不知道是否还能再遇见呢? 那些带着温暖色彩的美丽回忆在这一刻染上的血色中一寸寸碎裂掉了,我凝视着黑发紫眸的少年,清楚地听见了什么东西的碎裂声。 那样“咔嚓”一声,无法挽回地碎裂掉了。 从最开始最开始,我所期望的,平凡普通的家庭就根本是不存在的错觉啊。 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还是说,是我又一次,又一次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顾一切地欺骗了自己呢? 意识一点点地模糊了,我看着慢慢走近我,在我身前蹲下的夏油杰,恍惚地想着最后还有什么能说的话。 “我讨厌你,夏油杰。” 我张了张嘴,血沫涌入气管,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无声地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不要再见了,再也再也不要了。 第33章 【他咽下痛苦】 【咽下绝望】 【咽下一整个夏日的腐烂】 【他再也咽不下了】* 1 夏油杰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夏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很少见到悟了,毕竟在星浆体事件后基本已经不存在悟一个人无法解决的咒灵了,所以也不再需要他和悟一起出任务了。 虽然悟时常还是说着“我们是最强”这样的话,他却已经清楚地看见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难以追上的距离。 燥热的温度和咽下咒灵球的痛苦将他洗刷得几乎失去味觉,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觉到那种难以忍受的恶臭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 也许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什么。 他想起站在灰原雄只剩下一半的尸体前那天,平静到麻木的心情。 总是开朗地笑着,好像永远没有阴霾,那样崇拜他的后辈此刻死无全尸地躺在这里,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他无法抑制地想。 为了什么呢? 有这个能力的话,就一定要去保护弱者的吧,这是责任。 那一天的夏夜里他对妹妹说的话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却不知为什么遥远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是这样吗? 他想着,天内理子死去时,那些人拍着手欢笑着的场景如同苍蝇一般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们张张合合的嘴,微笑眯起的眼睛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像一出毫无温度的黑白默剧。 要保护那样的人吗? 他仰起头咽下又一枚咒灵球,恶臭的味道在食道里蔓延开,他本能地弓起身子捂住了嘴,极力地抑制着反胃感。垂下的发丝模糊了他的表情,某一瞬间他开始有些分不清让他想要呕吐的究竟是嘴里的味道,还是身体里逐渐腐烂的某些东西。 要保护弱者啊,这是责任吧,这是他一直一直所坚持所信奉的吧。 他扶着墙艰难地站直了身,目光空茫地看着洒落在他足尖的炙热光线。 那样明亮的色彩让他想起了妹妹,喜欢阳光,脆弱又乐观的妹妹。 小优。 他恍惚了一下,短暂地从这个名字中找到了一些实感。 还是有值得保护的人的。 他想。 至少,还是有值得保护的人的。 于是他继续麻木地奔波下去,祓除,吞咽,祓除,吞咽,一遍遍地重复着。 直到那一刻,所有他极力咽下的东西都无可抑制地从他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在他看见那两个被关在笼子里虐待的女孩子的那一刻,在他看见那些愚昧丑恶的普通人的那一刻,在他看见他们将自身罪恶所造成的咒灵归咎于有咒术天赋的孩子的那一刻。 那些他拼命咽下的恶臭的咒灵,那些他身体里早已腐烂的责任与信念,他从未有哪一刻这样清楚地闻到那些令人反胃的味道。 猴子。 他这样想。 保护这样的猴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他杀死第一个他曾经打算保护的普通人时,那种腐烂的呕吐欲终于在他的身体里平息下来。 他意外地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 没错,猴子。 夏日灼热的温度炙烤出腥臭的血气,成群的咒灵四处盘踞着,整个世界如同炼狱一般。 夏油杰站在堆叠的尸体中,平静地微笑着擦掉了手上的血迹。 只是该死的猴子罢了。 第29章 2 夏油杰找到了新的目标,或者说,应该将之称为大义。 杀死所有的猴子,创造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他想起了之前和九十九由基的谈话。 咒灵是由猴子们的负面情绪所诞生的,而咒术师却要为此而死,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他平静地,冷漠地想着。 他不会再搞错目标了,不会再保护不该保护的人了。 “夏油大人。”他刚救下的小女孩们怯生生地抓着他的衣角,眼神中透着惶恐不安。 “没事了,”他微笑起来,“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了。” 他将她们暂时安置在了一家旅店,离开时稍微活泼的那个抓住了他的衣角,神色不安地问他,“夏油大人……您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所以在此之前,他还要去做一件事。 毕竟要杀死所有猴子的话,没道理唯独放过自己的家人吧 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这样冷漠地想着。 3 直到一切结束的那一刻,夏油杰才终于从冷静的置身事外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某一瞬间他觉得一切像是不真实的梦境,就连他胸腔中一直翻涌的憎恶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他看着妹妹痛苦抽搐的身体,苍白的面孔,短暂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妹妹每一次拥抱时,习惯性地将脸贴上他颈侧时的柔软温度,想起她捣乱或做错事后心虚得像是被拎住耳朵的兔子一般的神情,想起她喋喋不休胡说八道撒娇的声音,想起黑暗的夏夜中她被他拒绝的未完的话语后,安静地凝视着他的,仿佛预见了什么的湿润眼神。 他脆弱的,柔软的,明明像是随时会死掉一样,却始终阳光般明亮温暖的妹妹。 “夏油杰,我讨厌你。” 他蹲下身,听见她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那些话语中溢出冰冷的,尖锐的恨意,几乎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了。 “啊,我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甚至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温柔的语调。 小优是最希望成为普通的孩子的人,她希望拥有普通的,平凡的,像是大家都会有的那种生活。 和那些猴子一样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合上了她睁大的淡紫色眼睛。 如果有下一世的话,也许她可以降生在一个普通的世界的普通家庭里,过上她所希望的那样,有亲人朋友陪伴的普通生活。 这样的充满怜悯的念头短暂地划过了他的脑海。 就像是白日绽放的烟花一样,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第34章 【在盛夏的正午】 【当太阳碾碎一切阴影】 【世界的荒谬赤裸如岩石】* 1 五条悟知道他的同期有个妹妹。 或者应该说,他的同期夏油杰看上去是个脑子很有问题的妹控。 不管是每天没完没了的电话粥也好,其他的什么也罢,那家伙对他妹妹显然有点关注过头了。 “变态。”他看着不远处正单手插兜垂着头神色温柔地打着电话的夏油杰,确信地点点头,这样评价道。 一旁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的家入硝子转了下嘴里的棒棒糖,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说你有好到哪里去吗?人渣。” “老子可不会露出那么恶心的表情哦。”五条悟不屑地哼了声,他反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椅子腿,木质的椅子在他一米八的个头和肌肉的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打完电话的夏油杰眼角微微抽了一下,露出了并不算善意的笑容,“你根本只是嫉妒我有妹妹吧。” “哈?”五条悟立刻不服气地挑起眉,“谁嫉妒你啊,老子也是有妹妹的!” 这下不只是夏油杰,连家入硝子也看了过来,只是两人的神色中都充满了怀疑的意味。 “我可是说真的,那孩子和我一样是白发蓝瞳,而且还是卷毛哦,只不过她就弱多了,一不小心就会死掉那种程度吧,”五条悟坐直身,力图证明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她还是蛮可爱的啦,还会和我分享零食,就是实在非常任性……” 夏油杰沉默地和家入硝子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他绝对是在胡说八道吧的意味。 “要不是她悄悄化掉了话老子绝对带来给你们看!”五条悟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果然还是在瞎编吧。 家入硝子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2 而发现五条雪的秘密是某个夏天。 那天五条悟一如既往地在和夏油杰执行任务,而当他将蠕动的咒灵踩在脚下时,却听见了一阵电话铃声。 他转过头去,看见夏油杰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声音没有丝毫地波动,“喂,小优?” 咒灵尖锐的哀嚎被他一拳打断,他垂下眸,不怎么在意地温和笑了笑,“没事,同学在吵而已。” 身旁的完全安静的同学五条悟本人不乐意了,他干脆地一个【苍】解决掉了咒灵,毫不客气地凑了上去搭上了夏油杰的肩膀,“喂,夏油妹妹。” 在夏油杰变脸之前,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 “呃……你好?” 哇,他停顿了几秒,才有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自顾自跑掉的家伙竟然又若无其事地偷偷回来了吗? 事后他不动声色地找夏油杰胡搅蛮缠一通,如愿地在挚友的相册中看见【夏油优】时,他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过往以死亡逃离的妹妹又一次回到了这个世界。 而在现实中真切地看见黑发紫瞳的女孩子回过头,露出熟悉的面孔时,他才有种真切地触摸到了现实的感觉。 啊,抓到了,他这样想。 3 五条雪想要做普通人,所以她忽视着自己的咒力天赋,也忽视着咒灵的存在。 甚至她逃避着她在一个个世界间穿梭的能力和过往,所以她不想被发现认识他,不想被发现曾经是【五条雪】。 五条悟轻松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垂眸看着她因为过去一起吃过的糕点而恍惚泛出泪光的眼眸,原来他真的会成为她眼底那些柔软思念的一部分啊,他这样想着,勉为其难地决定替她保密。 毕竟她已经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了。 所以就勉强原谅她的不告而别好了。 只是他没想到一切都终止在那个夏日。 那天空气干燥的不含一丝水分,皮肤像蒙了一层塑料袋一样,汗意将衣物侵染得湿粘,滋生着令人不适的瘙痒。 在这样的,让人烦躁的天气里,他听见了夏油杰叛逃的消息。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有些陌生。 而紧接着,他得知了夏油杰杀死自己家人的事,亲眼看见了五条雪的尸体。 她躺在她和他说过很多次非常喜欢的房间地板上,闭着眼睛,好像只是短暂地陷入了沉睡。 又一次。 他想。 又一次。 4 他想要问夏油杰为什么,却只得到了荒谬得可笑的答案。 “悟,你要来加入我吗?”夏油杰甚至还在这样问他。 在一切谈话结束,不欢而散的那一刻,他转过头,看着挚友远去的身影。 复杂的心情在他心里燃烧着,他却一时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被背叛的愤怒,难以置信的痛苦,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 他们被抛弃了。 不管是小优,还是他,还是硝子,还是别的谁,站在这边的大家都统统的被夏油杰抛弃了。 为了他所谓的大义。 如果是这样的话。 五条悟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日光中倒在地上,神情宁静得如同只是睡着了的五条雪。 如果是为了创造只有咒术师的世界,所以才要做出这样的事的话。 “小优看得见咒灵。”他听见自己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就那样硬邦邦地坠在了地上,随着在日光中融化一点点带走了所有温度。 夏油杰的身影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慢慢地笑了下,就像是听到了一个过于胡说八道的笑话一样,“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忽然地开始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切太好笑了,好笑到他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他盯着挚友眯得更深的眼睛,那之中的神色毫无笑意。 “小优看得见咒灵,甚至如果她愿意的话,使用咒力也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五条悟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那些话音像是一大群蝴蝶拍打着翅膀轻盈地飞舞起来,“你不知道吗?她只是在假装看不到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说过了吧,别拿小优开玩笑。”夏油杰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不动声色地将微微颤抖起来的手背在了身后,神色冷漠地警告着。 第30章 五条悟“哈”了一声,感到好笑地反问,“你是在质疑六眼吗?” 这句话那样傲慢却那样有说服力,以至于夏油杰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五条悟看着他,等待着他做出什么反应,虽然他也并不知道他希望看到什么反应。 许久之后,他才看见夏油杰重新微笑起来,笑容的弧度在阳光下像是一个巨大的一戳就破的泡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小优希望成为普通人啊,所以她舍弃了她的咒术天赋。” 那样的话在五条悟的耳膜上像是怪异的虫子一般研磨出怪异刺耳的声音,那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不适感让他感到了一种如同中暑般的晕眩感。* 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改变了。 绝绝对对回不去了。 他这样清醒地明白过来。 第35章 1 浓郁的梵香味包裹着我一路下坠,再下坠。 那样仿佛是在寺庙中浸染了很久一般的厚重香味,让人联想到佛像低垂的慈悲眼眸,却让我无法抑制地感到反胃。 鲜红的血泊在我的脑海中流动着,我的眼前依然浮现着母亲美丽的微微睁大的眼睛,曾经那样温柔地微笑着的眼睛,呆滞的毫无生气的眼睛。 许多简短的画面从我的身体里勾起了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仿佛触手一般密密麻麻爬在我胸腔中不断撕扯的,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的痛苦。 那些痛苦在我的身体里满溢,让我甚至失去了憎恨的力气。 到底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我怎么怎么都想不明白。 快点结束吧,快点死掉吧,怎么样都好。 只要能够逃走就好。 只要能够结束这场噩梦就好。 我怀着这样的微弱祈求紧紧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而再一次睁眼时,我如愿地逃离到了新的世界。 2 这一世的我出生在一个宗教家庭。 父亲是一个牧师,性格温和而慈祥,他坚定地信仰着神明,总是轻声地给我们讲着各种教义和故事,教导我们要充满希望的生活。 我并不相信他所说的全知全能的神的存在,但看着他摸着我的脑袋,温声说着,“如果绝望的话,就得不到神明的拯救了,所以柚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充满希望地好好生活下去啊”的样子,却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无论神存不存在,只要满怀希望就最终会到来的救赎存不存在,我都由衷地觉得父亲的信仰是很美好的,很温暖的事。 而我这一世的母亲温柔美丽,从来不会大声呵斥我们,就算我们做错了什么也只是耐心地,温柔地讲着道理。她微笑着蹲下身和我说话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妈妈,那些被我努力逃避的回忆在转瞬间呼啸着带来尖锐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痛苦到我几乎有种我的身体里有某一部分被硬生生挖走的错觉。 那种错觉是那样的冰冷,带着死亡毫无温度的腥气,让我总是忍不住抬手去触摸她的脸感受她的温度,然后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颈窝听着她的心跳。 说起来这一世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父母给我们取名字用的都是水果,姐姐叫杏子,我叫柚,妹妹叫桃。 姐姐有一头火红色的漂亮长发和温暖的红棕色眼睛,她开朗外向,而且非常有责任心,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也是个很合格的长女。她总是很关心我,毕竟在她眼里我大概是个古怪又脆弱的妹妹。木讷话少,时不时会说出一些不符合年纪的话来,看上去成熟安静,可有时却胆小得甚至会被她的头发或者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吓得发抖。 “没事吧,柚?”她总是这样很苦恼地叫着我的名字,然后叹口气,将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用大人的口吻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 妹妹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总是十分依恋地缠着我和姐姐,她有着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很纯粹很漂亮的,一看到就会让人想到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的眼睛。在我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发呆时她总会默默地跟过来,坐在我身边,脑袋抵着我的肩膀。 但是也有奇怪的地方。 父亲所说的那些教义和他所信仰的并不相同,从常理上来说,他是个背叛者,而他却似乎比谁都更加虔诚。 而家人们对他的叛逆也十分信任,支持着他的想法。 更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呢? 这个世界没有愿望的味道,或者说,没有对我而言特殊的,我潜意识里在寻找的味道。 但我总是总是能闻到浓烈的梵香味,那样充满悲悯叹息的愿望,却让我有种浸入冰水的浑身发凉的憎恶感。 这一世好像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啊。 我慢慢地想。 普通的,幸福的家庭,深爱彼此的家人。 真好啊。 这样的念头出现的同时,遥远的明亮阳光下的房间和许多许多零碎的记忆却悄无声息地在我的胸腔中蔓延开来。 真好啊。 我再一次想,巨大的痛苦于是又一次吞没了我。 3 我和姐姐还有桃的关系很好,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我们时常跑出去玩耍。 在你追我打的玩闹中,是我少有地能忘怀一切地开心笑出来的时候。 在某天晚上,我们坐在草地上看星星。 桃玩了一天,早已累的在姐姐怀里睡着了。 我和姐姐并肩坐着,抬头看着漫天闪烁的星光,漫无目的地小声聊着天。 我说起乱七八糟的梦境,说起更小一点的时候看到她的头发会想到鲜血之类糟糕的东西,说起很多零零散散的心事。 她说起担心父亲的理念会不被理解,说起家里的各种零碎的小事。 恍惚中我产生了某种错觉,就像是许久之前的夏夜我趴在夏油杰的背上以为一切会继续幸福下去一样,我开始期望可以这样平淡地继续生活。 可惜幸福的生活结束的很快。 在某天晨间祷告时父亲向其他人宣布了他的理念,毫无疑问地,他被拒绝了。 一切就是从那开始改变的。 第36章 4 说不清是从哪天起,我开始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种感觉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只是一种隐约的预感,就像是出门时总觉得自己忘带东西那样的淡淡的,无法确认的不祥预感。 父亲依旧执着地试图传播他的教义,也依旧不被任何人所接受。 他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逆着人流拼命前行着,为此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从牧师的职位,曾经的信徒的尊敬到安稳的生活。 有时候我在想,他在做这个选择之前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是天真地觉得只要说出来就会得到回应,还是已经做好了被反对被敌视的准备。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不管是反对的话语还是回应,人们只是忽视了他,不再听他说话了。 父亲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在一日日的失败和忽视中话渐渐的少了来,最后除了每天反复地说着他的那些理想和信仰之外,他几乎不再说其他的话了。 就好像那些东西已经充满了他的整个世界,以至于他无法再看见其他的东西了。 母亲姐姐和妹妹都很担心他,也一直一直鼓励着他的理想,就算是面临着这样的局面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常听见他和姐姐谈话,他反复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理念,说着自己不被理解接受的痛苦和迷茫,而姐姐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安慰他。 “如果绝望的话就没有办法了,不是吗?”父亲教导我们的话被姐姐用一种充满信任的语气说了出来,恍惚中让人觉得好像一切还有什么希望。 只要坚持下去就好了。 只要一直说下去的话,总会有人听见的。 那样的,漂浮的,幻觉一般的希望。 而我沉默地看着她们。 看着姐姐明亮的笑容,毫无阴霾的眼睛,看着母亲温柔的面孔,担忧而关切的神情,看着妹妹跟着姐姐一起附和着说着鼓励父亲的话。 明明是那样温暖的,好像是冬日的篝火一样,光是看着都会觉得血液里有暖流蔓延开。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的画面。 我几乎又要产生一切会好起来的错觉了。 可我知道,不会再好起来了。 夏油杰垂下眸,温和笑着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过去的一切让我有种清晰的预感。 父亲和夏油杰一样,最终都会为了某些更遥远的东西舍弃掉现在的一切。 我已经能辨别出那种逐渐走远的,好像离现实很远的味道了,就像是阳光下飘得很高的泡泡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闻起来透着铁锈味。 说到味道,姐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味道。 那种又酸涩又冰凉,好像一大块污水冻成的冰块滑进了胃里,诡异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到身体深处,最后整个人都透出腐烂的味道,就像是外表还完好,内里却早已被虫子蛀烂的水果一样。 第31章 那种味道和姐姐身上温暖又悲伤的味道混在一起,快要将她浸透了。 5 因为失去收入,家里的生活变得愈发艰难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 姐姐依旧常常带着我和桃出去,我们却很少再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饥饿抽干了我们的力气,让我们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像是塞满了棉花一样。 饿到极致时我甚至能感觉到疼痛,胃部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一切情绪和力气都吸了进去。我盯着天上的云,无意识地幻想着吃下食物的感觉,靠着脑海里模拟的味道自我欺骗。 这一切对我来说倒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是对于年纪更小一些的桃来说就要难熬多了。她总是蔫蔫地,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笑,甚至连和她说话她都眼神涣散,听不清楚的样子。 在经过水果店时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专注地,充满渴望地看着那些饱满鲜亮的红苹果。 对食物的渴望让她有了一些力气,眼睛又变得明亮起来,但她懂事地缩在我们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 那样的眼神让我饿得头晕眼花的脑袋感到有些过载的刺痛。 恍惚中我很多过去吃过的食物都在我脑海里打转着,鲜明得我舌尖上几乎能感受到那些味道。 要是可以拿出来给桃吃就好了。 我胡思乱想地逃避着无能为力的感受。 而姐姐沉默地摸着桃的脑袋,看着我苍白的脸,然后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决定。 她想为我们偷来一些苹果,可是却失败了。 被发现时店主抓住她红色的长发,嗓音尖锐地痛骂着她,那些被她抱的紧紧的苹果在殴打中散落,咕噜噜地滚了好远。 她隐忍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在自尊心破碎的羞耻中微微红了眼眶。 我和桃惊慌地扑上去,想要保护她,可是幼小的被饥饿掏空的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那些难听的辱骂混合着桃有气无力的哭声支离破碎地钻进我的脑子里,搅得我头晕眼花,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某个瞬间,我抬起头看见姐姐怔怔地看着某个方向,她抱着我的手颤抖起来,有什么情绪在她红棕色的眼眸里一丝丝碎裂掉了,痛苦终于钻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坚硬外壳倾泻出来。 此刻她看上去不再用着小大人似的沉稳和勇敢无畏,而是露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和茫然。 我用力地抱紧她,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看见了神色冷漠的父亲。 他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然后他就这样转身走掉了,背影转瞬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呆滞地愣在原地。 那些过去家人相互支撑的回忆还在脑子里回荡着,像是冬天刚爬出被窝时身上留存的余温,转瞬间便被冷冽的风雪卷的一干二净。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遥远的预感在此刻一点点显现出残忍的轮廓,我恍惚中好像又看见了黄昏中的哥哥,他踩在血泊里,微笑的神情那样的冰冷,冷的我几乎要发抖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地抛弃别人呢。 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完全全不会在乎被抛下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6 那之后姐姐安静地拒绝了我陪着她的要求,她努力地若无其事地笑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里充满了落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孤注一掷。 “柚,照顾好桃,好吗?我很快就回来,”她摸摸我的头发,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还有办法的。” 我牵着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不知为什么,那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格外地强烈起来。 就好像什么绝对无法挽回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隐约地我有种应该叫住她的感觉,可是最终我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远去。 因为我知道,不会有用的。 尝试拯救别人,尝试改变什么,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 大家最终都还是只会走向自己看见的路,这种事情就像是某种命运一般坚定得不可动摇。 直到晚上她才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弯下腰抱住我,说,“没关系了,柚,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她仿佛如释重负的神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冰冷的,充满腐烂的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一点点将我淹没了。 真的吗? 一切会好起来吗? 我慢慢地想。 我不知道姐姐到底做了什么决定,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好是坏。 我只知道她身上的味道已经彻彻底底地变了。 现在的她闻起来一点也不温暖,像是已经完全腐烂掉的苹果,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皮还维持着完好。 和之前只是淡淡的,从某些地方沾染上的味道不同,那是从她的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 那不是什么决定或者想法改变所产生的味道,是她在更深的,灵魂的本质上发生了什么改变。 7 不知为什么,来听父亲传教的人逐渐变多了。 人们再次聚集起来,神色中充满了信任。 他们看上去那样虔诚,我却闻到了虚假的味道,混杂着刺鼻的塑料味和极淡的苹果香气。 但是大家却好像都回到了过去幸福的日子,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妹妹也好,都是那样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微笑着。 可是我看着父亲温和的神情,轻轻说着话的样子,却总是总是想起那天他无动于衷的背影,和姐姐冰冷的手。 而且姐姐开始变得很忙碌,总是不见人影,但神色却是那样的明亮而幸福的。 就像是充满气的气球一样。 在某次我撞见她穿着红色裙子从高高的树上轻盈地落地后,我得知了她的秘密。 关于魔法少女和许愿的一切。 许下的愿望会得到实现,但代价是成为魔法少女和魔女作战。 “我遇到了很好的前辈哦。”她眼神明亮地说着,说着那些战斗,说着并肩的同伴,说着好起来的一切。 而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戴着的那枚戒指,或者说,应该称之为灵魂宝石。 为什么,那上面会散发出姐姐原本的味道呢。 我慢慢地,无法理解地想着。 “你许了什么愿望?”我听见自己轻轻地问她。 “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倾听老爸的话,”她这样回答着,有点得意地笑起来,露出了可爱的虎牙,“我还担心是骗人的呢!结果真的实现了诶。” 啊。 所以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啊。 第37章 8 在之后的某一天,我见到了丘比。 和姐姐定下契约的魔法生物。 那是看上去像猫和兔子的结合体的白色生物,它迈着步子走到我面前,蹲坐下来,红色的圆眼睛看了我一会,心情很好似的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用十分可爱的声音问我,“你想成为魔法少女吗?” 我不知为什么后退了一步,抿着唇摇了摇头。 它身上笼罩着很浓烈很浓烈的绝望的味道,浓烈到我甚至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在闻到的一瞬间我的脑子便被无数细微的哭声淹没了,那不像是一场朦胧的细雨,更像是粘稠的雾气,将我整个人浸得湿漉漉的,连毛孔都要被堵塞一样,完全喘不过气来。 所谓的,童话一般的,爱与魔法的奇迹,真的会是这个样子吗? 那些关于真相的猜测黏糊糊地滑进胃里,散发着腐臭的恶心味道,让我抑制不住地想要吐出来。 “真遗憾,”它歪歪脑袋,可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遗憾的痕迹,“你很适合成为魔法少女呢。” “……什么意思?”我警觉地看着它。 “你背负着非常非常庞大的因果哦,如果成为魔法少女的话,大概可以许相当了不起的愿望吧,”它这样说着,貌似平淡的语气里潜藏着蛊惑的意味,“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庞大的因果呢。” 因果吗?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它所说的也许是我不断转生的事情。 那些交织的愿望,我所实现的愿望,为我而诞生的愿望,最终汇聚成的是因果吗? 那是我踏上这条路的理由吗? “一直走下去的话,不是会很累吗?你不想留在这个世界吗?”它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语气十分轻快,好像真的是完完全全在为我而考虑一样,“毕竟你很爱杏子吧。什么都不做的话,会被因果继续拉着走下去的哦。” 我短暂地动摇了一下。 如果许愿的话,就可以不用再一直一直一个人走着没有尽头的路了吗? 那样的可能性让我由衷地感到渴望。 就算是死掉也好,怎样都好,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走下去,再继续无能无力地接受分离了。 第32章 可我却听见身体深处依然有另一种渴望在悄无声息地燃烧,就算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拼命地亮起微光,那样孤注一掷的渴望。 请一定一定要走下去。 无论失去什么,无论多么痛苦。 都一定要走下去。 因为我还要■■■■,因为我还想要再次■■■■■。 9 日子在那之后又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姐姐有了要好的同伴,父亲恢复了正常,大家似乎都在慢慢走向新的生活。 姐姐还邀请过她的同伴来家里做客,那是名叫巴麻美的女孩子,她卷曲的头发扎成双马尾,微微下垂的黄色眼睛透着阳光般温暖的质地,神色温柔,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很可靠的优雅和沉稳。 我见过她战斗时的样子,黄色的缎带与花纹繁复的长枪一起在空中铺展开,而她淡淡地微笑着,自信而优雅地扫平一切障碍。 对于姐姐来说,麻美姐姐大概也是和亲人一样的存在吧。 我想。 如果连更为强大和成为魔法少女更久的麻美姐姐都觉得没有事的话,那么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我又想。 父母还在问着姐姐是怎样和麻美姐姐认识的,姐姐抓抓头发,目光游移地随口编造着。而麻美姐姐捧着茶杯,端坐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察觉到我的视线,她转头看过来,冲我眨了眨眼。 要是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又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虽然这一次我已经学会不被那些暂时的虚假的美好遮蔽眼睛,以至于看不到那些早已逼近的悲剧,但我还是感到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温暖和令人向往。 如果这一切可以暂停在这个瞬间,永远不要继续往下走,不要经历后来的一切就好了。 父亲得知姐姐的事是在一个午后。 那天教堂里出现了一个魔女,我知道那是姐姐她们要战斗的对象,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它们,当旋转的杂乱的色彩和线条在我脚下铺展开来时,我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姐姐出现救下了我,她气恼地大声责备我为什么不跑,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歪着头瞪着我,武器随意地搭在肩上,一头红发在脑后高高扎起,鲜艳的裙摆飞舞着,明明是那样鲜活而意气风发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我在魔女的身上闻到了和姐姐同样的,但却比姐姐更浓郁的味道呢? 绝望的味道,腐烂的味道。 那种味道将我死死地钉在原地,甚至连怎样呼吸都忘记了。 我想起姐姐身上味道变化的那天,想起姐姐笑着说起还好愿望实现了的样子,想起带着姐姐味道的灵魂宝石,想起了很多很多,一直摆在我面前,却被我忽略掉了的东西。 啊。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吗? 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在我脑海中拼凑出答案,就好像忽然置身冰窖一样,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刺的我打了个寒战,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恍惚中我想起第一世反反复复读的那些童话,那些美好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我正是因为那些东西才选择相信一切还会变好的啊。 一定还会有什么办法的吧? 一定还有什么改变的余地的吧? 所谓的爱与勇气胜利的童话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姐姐不也是因为这样的憧憬才选择成为魔法少女的吗? 可是与此同时,心里的某个声音也清晰地告诉我,灵魂上的改变是绝对绝对不可逆转的。 这就是已经彻彻底底无可挽回的事。 虽然一切尚还停留在美好的地方,但实际上,从姐姐被欺骗许下愿望的那个瞬间,所有的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在解决了魔女之后,姐姐蹲在我面前,手背贴着我的额头,担心我的异常是不是因为生了病。 我想要抬起头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神情却在看见不远处怔怔地看着我们的父亲时僵住了。 某种直觉让我不安地拽住了姐姐的衣角,想要阻止她,却一时不知道要阻止她什么。 但在她有些茫然地看过来的眼神中,我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事已至此,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我脑子里,清晰到像是深深地刻进了肉里一样。 姐姐的愿望被扭曲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既定的事实了。 就算我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毫无意义了。 我能改变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呢? 我没法让姐姐逆转魔女化,也没办法改变父亲的想法。 一切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只差一点火苗就能引燃的干柴,无论我怎么做,怎么努力,那点火苗最终都会出现的。 太过激烈的情绪让我感到疲惫,疲惫到我开始有点麻木了。 我坐在地上,木然地看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恍惚中我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被血液模糊的姑母的脸,那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想起修治哥哥最后给我的那个拥抱,飘渺得像是幻觉一般的温度,让我很多很多时候都产生着它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的错觉。想起悟最后离开那天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走出门时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分别,而在重逢之后,在他最后一次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一切如常,无事发生之后,我们再一次不告而别。想起了咒术高专的老师来家里的那天在我面前逐渐关上的门,倒在血泊中时夏油杰俯下身靠近的脸。 太多太多的离别,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 第一世时天真地想要拯救姑母的那个我此时想起来遥远得像是不真实的梦一样。 在一次又一次地死亡后,我终于学会了在终局到来之前看见我所以的幸福上破碎的裂痕和内里的腐烂,也彻底地明白了这一切毫无意义。 怎样努力都毫无意义。 于是我看着。 看着姐姐天真地对将一切对父亲托盘而出,看着父亲逐渐崩裂的表情,低哑的嘶吼。 看着姐姐茫然的,无措的表情,然后她一步又一步地后退,跑出了家门。 父亲当然不能接受信徒回应他是因为姐姐的愿望这种事,对他来说做出这种事情的姐姐和蛊惑人心的魔女没有区别。 他坚信着他的教义,坚信着不能绝望这种事,坚信到可以无畏任何苦难,任何痛苦,可此刻他还是彻底地垮掉了。 当然了,怀揣着那种过于天真的愿望,绝望也是迟早的事吧。 我无动于衷地想着,看着父亲走向我。 他曾经温和慈祥的脸在此刻被情绪扭曲得陌生起来,就像是被用力地胡乱涂画过的画像一样。 我看见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绝望的味道像是戳开一个早已腐烂的苹果一样浓烈地蔓延开来。 在他的手在我的脖子上收拢,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时,我有点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已经开始逐渐熟悉这一切了。 痛苦,死亡,所有我曾经厌恶的一切。 真好啊。 在视野逐渐模糊的最后,我想。 至少姐姐还不知道魔法少女和魔女是一个东西这种事。 至少这场交易对她来说还不算是彻底的谎言。 我知道爱与魔法的奇迹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但是。 但是,请继续相信吧,姐姐。 爱与魔法的奇迹是存在的,请继续相信这一点,然后好好活下去。 第38章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1 我开始如此清楚地懂得什么是绝望。 就好像是一点点沉入无底的泥沼一样,漫无边际的荒野寂静得连月光都没有,你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来拯救你,你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爬出去。 那种情绪像是粘稠的水汽一样一点点将我溺毙,而我甚至不想挣扎。 一次又一次的转生从我身上剥夺的并不只是活下去的意愿,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东西。 这一世我失去的是听力。 原来这也是可以从我身上剥离出来,作为代价的啊。 我几乎觉得有些好笑了。 那接下来呢? 我还会失去什么呢? 视力?声音?行走能力? 到最后的最后,我究竟还能剩下什么东西呢? 我慢慢地想着,却已经不再感到崩溃了,我只觉得疲惫和茫然。 我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的生命继续这样被无限地切割下去,然后散落在我找不回的地方,到最后我会成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第33章 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活下去,好像都是因为被爱的错觉啊,我想。 从第一世开始就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 因为以为会被爱而对这个世界产生好奇,因为悟的咒力留下了我而产生渴望,因为妈妈的爱而感到留念,因为试图逃避而想要停留。 可是到最后,到最后我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没有得到爱,也没有拯救任何人。 我又想起关于我是为什么而走上这条路的那些猜测。 让我舍弃了记忆,就算是失去名字,失去一切也要拼命地走下去,一次又一次在关键时刻蛊惑着我做出决定的那个理由。 一定要坚持下去。 拜托了。 那个声音还在我的身体里轻轻地呜咽着,那样微弱却执着。 可是,我真的能拯救谁吗? 许多许多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打着转,让我感到一阵近乎窒息的痛苦。 如果我没有办法救任何人*,如果我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那么我又是为什么而存在呢? 直到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拯救大家,姑母也好,修治哥哥也好,悟也好,杏子姐姐也好,不管是谁都好,我只是想要拯救他们。 我只是想要让他们不要死,我只是想让他们活下去,我只是想让他们不要再痛苦。 就只是这样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愿望而已。 就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地活下去这样的愿望而已。 2 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一世的家人。 我只觉得很累,就好像这几世的死亡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真切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样的冰冷粘稠,沉重到我连呼吸的力气都要失去了。 该说我是终于迷茫了,所以停下了脚步,还是该说我是终于从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中清醒了过来,真正意识到了我所面对的所要承担的一切是什么样的呢? 我也说不好。 但总而言之,我逃避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了一切与外界的交流。 我没有再轻率地结下新的羁绊,然后茫然无知地走向新的死亡,也没有再天真地渴望什么,幻想什么。 如果最后的结局总归是失去和分别的话,那么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吧。 而失去听力也在某种意义上助长了我的任性,毕竟什么都听不到本身就让我难以和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交流了。 这一世的父母带我辗转了很多医院,我从他们沉默不语的表情中知道他们大概得到的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傍晚,母亲抱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了父亲带着愁容的面孔,他的身后是被楼层遮挡的天空,今天天气不太好,灰白的日光有种即将凋零的萎靡。 我趴在母亲怀里,感受到她的胸口在微微地震动着,我听不见她在和父亲说些什么,却感觉到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像是将她的身体掏空了,她的脊背无力地弯曲下来,手却紧紧地按着我的后颈将我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什么不知该怎样才能保护好的宝物一样。 她在发抖,那种微微的颤抖一点点动摇着我的自我逃避和自欺欺人,紧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颈侧,我不由微微僵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拥抱她。 浓郁的又酸又苦的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闻起来像是加了过量柠檬的咖啡,那种悲伤的味道顺着呼吸道涌入我的身体,刺得我的心也有些酸痛起来。 不要爱我了。 妈妈。 我垂下眼睛,无声地想着。 放弃我吧。 我只会是你们的负担。 就算是每一世都只活了十分短暂的时光,我也很清楚我这样的孩子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意味着怎样的麻烦。 所以,放弃我吧。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 没有因为我反反复复地生病而对我厌烦,没有因为我从不说话而对我生气,没有因为我天生的缺陷而对我不满。 在回到家里后,他们依旧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柔而耐心地陪伴着我。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试图教我说话和认字,或者是努力理解我的行为和想法,想要跨过声音的障碍来和我交流。 虽然我总是沉默且回避,但他们也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对这件事十分执着的还有我的哥哥。 我有两个哥哥。 一个是大我六岁的大哥,一个是和我同岁的双胞胎哥哥。 父母虽然很关注这件事,但是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差的原因,他们对我似乎总是有些过于溺爱,因此在我过于回避的态度下大多数时候也不愿勉强我,往往只是开了个头就不了了之了。 而我的两个哥哥就不一样了。 大哥每天一放学便坐到我的面前,以和他温和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严格监督我学习。 在第一次我习惯性地以对付父母的方式默不作声地走开时,他竟然毫不客气地把我拎了回来。 我茫然地被拎回原地,微微睁大眼睛和他蓝色的丹凤眼对视,见他表情正经,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指尖点了点桌子上放的书。 在第一次失去先机后我便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拿捏了,每天晚上和他大眼瞪小眼,一边飞速头脑风暴该怎么摆脱这个局面一边不情不愿地配合他。 我竟然是这么吃软怕硬的人吗? 我十分狐疑地自我谴责。 一来二去我虽然还没有进展到完全学会手语和在听不到的情况下精准地发声,但是倒也莫名其妙地退让了很多。 依靠着前几世的积累,我在认字的学习上表现出了极强的天赋,毕竟我本来就识字嘛。 而在我们两个磕磕绊绊地折腾时,父亲总是在一旁看着有关我的病的书,母亲则是在我们结束时给我们端来各种夜宵,然后看我们吃完。 至于我的二哥,在我一直表现得像个过于孤僻的怪胎,不和任何人交流的时候,他总是会安静且耐心地跟在我身后,并且试图和我交流。 在我表现得认识字和学会打简单的手语之后,他对这件事更加热衷了。 虽然说他其实并不吵也并不死缠烂打,只是单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罢了,而且他是相当细心的那种人,总是会在所有人之前发现许多我没办法表达的需求,就连和我交流的时机也都选的很好,搞得我老是莫名其妙地就跟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聊起天来。 回过神之后我又会陷入淡淡的尴尬和恼羞成怒,然后自顾自地转过头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但是看着他弯着温柔的猫眼看着我笑,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气不起来,只好埋着脑袋当缩头乌龟。 有时候我会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们是双胞胎,我之所以这样身体弱又听不见声音是因为他在母胎里抢走了我的养分,所以才对我抱有过度的责任心和关注的。 虽然说这种猜测毫无来由,但是我却对此颇为信服。 毕竟这家伙看起来就很像这样子的人啊。 3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被带的思考起怎样用手语和纸笔通畅无碍地和别人交流的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才发觉我好像还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走入了这个世界,开始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 可是过往的那些阴影还是一刻也没有散去地纠缠着我,它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每一个瞬间里。 晚上在大哥的监督下学习完,吃着母亲新做的甜点时,我总会想起悟,想起他如同天空一般无垠的苍蓝色眼瞳,雪白的眼睫在瞳仁里垂落淡淡的影子,像是散落在水潭里的烟霭。那些甜香味在嘴里化开,如同云朵一般柔软,到最后却在我的心里泛起一点涩意。 傍晚时,我看到窗外橙黄色的天空时总是会想起修治哥哥,他的味道像是枯萎的黄昏,总是带着淡淡的苦味。含着漫不经心笑意的鸢色眸子看人时总是透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每次吃苹果时我会想起杏子姐姐,想起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红棕色的眼眸如同火焰般温暖明亮,好像永远不会熄灭一般。可是那种浓郁的腐烂的味道却会从我的胃里反上来,让我抑制不住地干呕。 杏子姐姐最后会怎样呢?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并不会倒在发现家人都死去的那一刻,因为还有麻美姐姐在吧,而且杏子姐姐是很坚强的人啊。 父母因此怀疑过我是不是对苹果过敏,还带我去医院看过,虽然最终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但他们还是不再让我吃苹果了。于是我便总是捏着个苹果在家里跑来跑去,但是却不吃,然后到晚上时随机交给一个家人,大家倒是对我古怪的习惯保持了一种不理解但尊重的纵容。 而每到夏天时,我总是会开始做噩梦。 第34章 梦里浓烈得像是要淹没所有的夕阳下,妈妈躺在血泊里,安静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甚至能看见她的眼睛中倒映出停在睫毛上的苍蝇的倒影。 我浑身颤抖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然后鼓起勇气想要跑掉。 可是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不管我怎样推拉拍打都无法打开,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我的声音在不断回荡着。 转过头时我看见夏油杰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他淡淡地微笑起来,问我是不是想要杀他。 我浑身发凉,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着,然后转过身狂奔起来,可是他却从后面抱住了我。 那种力道越来越重,我怎样都无法挣脱,于是我终于无法忍受地尖叫起来。 只是在做梦而已,只是在做梦…… 我闭上眼,一遍遍对自己说着醒过来,而再次睁眼时我看见上一世的父亲哭着跪倒在我的身前。 他说对不起,然后掐住了我的脖子。 巨大的火焰吞没了一切,真实到我甚至能感受到它灼热的温度。 恍惚中我看见姐姐捂着脸哭泣,身形在火焰中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扭曲的咒灵。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直到惊醒我还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流眼泪。 而一睁眼我便看见了二哥充满担忧的眼神,他看着我被眼泪浸湿的面孔,然后弯下身抱住了我。我的脸贴在他的颈侧,清楚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那样的平稳而温暖,让我终于放松了下来。 见我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才松开我,我看见他温柔的蓝色猫眼十分担忧地看着我,他张张嘴欲言又止,像是想到我听不见他说话,又试图对我比划什么,但最终还是在我一片空白的表情中沮丧地放弃了。 他摸摸我的头发,将我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住,然后坐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一副要哄我睡觉的架势。 我忍不住有些想说午觉其实不用睡那么久,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蒙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发呆。 在他耐心而缓慢的哄睡下,本来已经睡够了的我最终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大概是第一个发现我总在夏天变得不太对劲的人,因此他也更加关注了我一些。 而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对和他的接触也不再回避了。 也许是他总是在我情绪崩溃时及时地安抚我让我不由自主地依赖,也许是这开始让我觉得他多少接触到了我的秘密,和悟过于有压迫感的询问不同,他的沉默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靠谱的倾听者。 4 让我情绪紧绷的除了夏天还有听力。 失去听力是很痛苦的事,我的世界就这么彻底地静默无声了。 寂静到有的时候我甚至无法确认我自己的存在。 在这样的死寂中,我时常有种自己已经被彻彻底底抛弃的错觉。 因此我愈发地喜欢把自己塞进各种狭小的角落,黑暗且温暖的狭小环境总是让我有种回到了羊水里的安全感。 可是与此同时,那些与过往有关的回忆也在寂静地黑暗中愈发清晰起来。 各种情绪在黑暗中发酵着,我睁大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涌满了眼眶。 我好害怕。 每一次死掉都好痛好痛。 下一世被拿走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我会不会再也看不见,再也说不了话再也走不了路? 我好想再见到修治哥哥,再见到悟,再见到杏子姐姐和桃。 我甚至还想要问夏油杰为什么。 虽然我也清楚那毫无意义,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答案是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他摸着我的脑袋,垂下眸淡淡地笑着说“我会保护你的”的样子。 为什么呢? 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要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被放弃了,我想要知道【夏油优】的人生是为什么被毁掉了。 为什么。 我蜷缩起来,双手捂着耳朵,抑制不住地发抖。 大滴大滴透明的液体落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 我睁大眼睛,指甲在耳朵上留下尖锐的痛感,窒息感和抽噎一起呛进喉管里,堵塞了视线。 无穷无尽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形的重量,一点点在我的血管里膨胀开,沉重下来,几乎要淹没我的存在。 直到熟悉的温度破开那些死寂的黑暗与沉默拥住我,我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我在尖叫。 无声地,张大嘴地,像是溺死在水里快要窒息的人一样。 哥哥用力地抱住我,将我埋进他的温度里,指尖在我的脊背上敲出断断续续的节奏。 我沉没在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黑暗里,安静地听着他的呼吸气流在我耳侧徘徊,混合着缓慢的节拍,音乐的节奏在我的脊椎上跳舞。 虽然听不见,但是我却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了声音。 那种感觉让我有种淡淡的安心感,就好像我没有完全失去声音,再也听不见一样。 我回抱住他,贴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的脉搏,那些温暖而平稳的震动像是永远都不会改变一样,让我终于有了存在的实感。 5 在识字后我常常泡在书房里看书,二哥便也就跟着我一起泡在书房,然后用纸和笔跟我交流一些乱七八糟的观后感,大哥也常常在晚饭时问起我们看了什么。 说到这个我忽然意识到,好像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已经把手语练的很熟了,这让我没由来地感觉有些心虚起来。 我暗暗决定要迅速学会,虽然其实学习手语总是让我想到我听不见了这件事,然后忍不住感到抵触。 毕竟我确实是喜欢逃避的胆小鬼,而且每次我试图勇敢一次的时候总是没有好结果。 周末是难得的大哥也会和我们一起泡在书房的时候,我抱着本子一边心事重重地乱涂乱画,一边偷偷观察他们。 大哥在看的似乎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志》,我想了想,出乎意料地在记忆里找到了这本书,虽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过了。 确实是很符合大哥性格的书,我想,他看上去就很有《三国志》里人物的感觉,嗯,怎么说呢? 一种运筹帷幄的谋士感? 我又转头去看二哥在看什么书,发现他在看一本音乐方面的绘本。 啊,二哥好像对音乐很感兴趣来着,说起来母亲一直很想教我们厨艺,但是大哥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我更是指望不上,所以最后是由二哥接下了这个重任。 正在我专注地盯着他时,他若有所感地转过头,然后和我凑得太近的脑袋磕到了一起。 我痛呼一声扔下本子捂住了额头。 听到动静的大哥于是放下书走了过来,十分沉稳地蹲在我们面前,他抱起我,摸了摸同样捂着额头的二哥的脑袋,了解完情况后似乎还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哥捡起我的本子,递给我前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些乱七八糟的关于转世的猜测和回忆似乎让他有点茫然。 他看了看我,打着手势问我,【这是新看的故事吗?】 我看看他,又看看大哥,两双相似的蓝眼睛正盯着我看,于是我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就像是说故事一样偷偷说出来一点点吧? 反正他们也不会像悟一样一下子猜到真相然后露出很有压迫感的表情的。 莫名的倾诉欲在我的身体里膨胀着,像是沸腾的开水一样,几乎要迫不及待地从我嘴里冒出来。 【有这样一只小猫,她有着不停转生的能力。】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开始转生,也不知道这样的转生什么时候会停止。】 【第一世,她遇到了鸢色眼睛的黑泥猫。】 【黑泥猫是个长得很可爱乖巧却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他看着小猫乐观又无知地一路奔向错误的方向,做出他犹豫过却没有做出的选择,却只是沉默地旁观着。】 【最后小猫被自己的选择杀死了,他沉默地抱着小猫,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二哥问我,【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呢?】 我想了想,告诉他,【因为黑泥猫也想知道小猫的选择会不会改变什么,而且就算他说了,小猫也总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尝试拯救别人,尝试改变什么,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 大家最终都还是只会走向自己看见的路,这种事情就像是某种命运一般坚定得不可动摇。 这样的念头再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某些过去模糊的东西在此刻重新明晰起来,让我忽然有些想笑了。 不是感到嘲讽或是什么,而是真切的有些无奈的很难形容的复杂心情。 修治哥哥是不是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选择沉默的呢? 而我也确实不会后悔,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也没有为此而后悔过。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第35章 因为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只能看见这一条路。 【第二世,她遇到了蓝色眼睛的白猫。】 【白猫很厉害,所以养成了傲慢且恶劣的性格,但他却还是愿意看见小猫,然后保护她。】 【只是小猫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小猫还是离开了。】 【第三世,她遇到了狐狸眼的黑猫。】 【黑猫看上去总是笑容温和很有礼貌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傲慢的笨蛋。】 【他做了非常过分的错事,毁掉了小猫最喜欢的一次人生,所以小猫又踏上了新的旅途。】 【第四世,她遇到了可爱骄傲的红猫。】 【红猫很爱她的家人,可也因此被欺骗着走向了错误的路,然后阴差阳错地失去了最在意的东西。】 【小猫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旁观着,然后踏上新的旅程。】 【然后呢?】二哥问我。 我垂下眼睛,忍不住沮丧起来,【不知道。】 【之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二哥思考了一下,又问我。 我愣了一下,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他的眼型偏圆,眼角微微下垂,这样认真地歪着脑袋看着我的样子非常像猫猫。 有种小动物式的澄澈的温柔和耐心。 这让我短暂地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些朋友们。 想起她们嬉笑的清脆嗓音,扑过来抱住我时脸颊贴着脸颊的柔软温度,想起她们歪着脑袋看我时明亮柔软的眼神,玩闹时飞舞的发丝和衣角,轻盈温暖得如同梦境。 那些我不曾拥有过的孩子特有的柔软的童真。 我忍不住地有点红了眼眶,闷闷地别开脑袋算是默认。 大哥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沉稳,眼神里却带着柔和的意味。 【你有听过九尾狐的传说吗?】 我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传说狐狸修炼到八条尾巴之后就需要到人间历练,它们会把自己的一条尾巴送给人类,人类可以用这个许一个愿望,而每实现一个愿望,它们就可以修炼出一条尾巴。】 【但它们只能这样困在失去一条尾巴又得到一条尾巴的过程中,永远只有八条尾巴,除非有一个将它们送出的愿望还给它们,它们才能修出第九条尾巴。】 【步百里者半九十,就算是想不起来最初踏上旅程的原因,只要小猫坚持走下去,最后也能修成正果的。】 他没有大惊小怪我为了一个故事而斤斤计较,也没有毫不在意地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只是这样安慰着我,告诉我我所担心的故事最后一定也会有好的结局。 愿望吗? 我愣住了。 隐约中我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却一时之间怎样也想不明白它们之间的联系。 我也是为了实现他人的愿望而在转生吗? 这一切的尽头是为了实现我自己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6 某天无聊时我和二哥一起看书时,我们开始研究起唇语。 【如果会这个的话不就可以无障碍和别人沟通了吗?】我比划着说,【用视力代替听力,看别人说什么然后回答这样子!】 二哥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然后很认可似的点点头,【对啊,这样的话应该就方便多了吧,也不会暴露出自己的缺陷。】 我一看这话更加起劲了,然后就看到二哥在耐心地微笑着点头又点头后淡淡地比出一句,【那你现在愿意学说话了吗?】 我立刻蔫了下来,假装没看见地左顾右盼。 倒也不是我不愿意说话,只是没有听力的情况下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我很害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变得怪腔怪调咬字不清,而且我不想被人一点点地教发声和说话,毕竟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这对我来说完全是把缺陷暴露在别人面前还要不断出丑,我实在是很难接受。 但是别扭来别扭去我还是没办法抵抗学会唇语的诱惑,在某天不动声色地蹭到正在和大哥说话的二哥身旁,然后偷偷地凑近他暗中观察他说话的口型。 毕竟唇语真的很酷诶! 直接看别人的口型就能无障碍沟通什么的真的很酷诶! 不过显然我的暗中观察并不怎么隐蔽,二哥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一边继续说着话一边分神比划着问我怎么了。 我绝不承认自己其实已经动摇,一脸高深莫测地又溜走了。 反复几次后,二哥显然是已经猜出了我的想法,在我凑近观察时按在了我的脑袋,将我稍稍推远了一点,然后叹了口气。 我很尴尬地眼神四下游移,就是不看他。 他对我说了句什么,我下意识歪过头避开他的手去看他的口型,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对着依旧一脸茫然的打出手势。 【笨蛋。】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给我翻译他说了什么。 以及他在骂我是笨蛋。 二哥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的我,露出了一个无辜但在我的滤镜下显得十分狡猾的笑容。 我顿时红温了,气急败坏地扑了上去挠他的腰。 不许笑不许笑啦! 闹了一通之后我们头对头躺在地板上发呆,好一会他才爬起来,因为刚刚跟我打闹完脸上还泛着红晕,眼神却无比的认真。 他低头看着我,很慢很慢,一个音一个音地对我念着什么,蓝色的眼睛温柔得像海,令人安心的温暖的情绪从他的眼眸里满溢出来,像是拂过脚背的浪花一样。 那是和悟截然不同的蓝色。 我慢慢地辨别着他的话语,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跟着他在心里默念着。 【hi-ka-ri】 日曦。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我这一世的名字。 诸伏日曦,和哥哥一样,寓意着光亮的名字。 没由来的,我忽然非常非常想要听见他的声音。 想要听见他喊我的名字,想要听见他这一刻的语气,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嗓音。 那天情绪失控他抱住我时在我的背上安抚的节奏短暂地掠过我的脑海,像是一大群鸽子吧嗒吧嗒拍着翅膀飞过我的心头,说不清为什么,我抬起手,触摸到了他的嘴唇。 他眼神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但很快意识到了我的想法,于是顺从地垂下脑袋,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念着我的名字。 说话间吐出的气息拂过我的指尖,带来温暖的痒意,我感受到了轻微的声音的震动,在他吐出我名字的这一刻,他的喉咙和胸腔像是被拨动的乐器般微微震颤着。 我所听不见的声音像是轻盈的鸟儿在我的手心跳动着。 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击中了我的心,我微微睁大眼睛,一时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心情。 那种柔软的,震撼的心情。 那一刻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从我的心底隐没了,我的心情少有地宁静下来,宁静到好像这一刻世界上只剩下我和我手心跳动的声音。 我抬手拥抱二哥,他顺着我的力道俯下身,一只手撑着地板以防压到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发顶。 而我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属于我名字的震动像是一场小小的地震,席卷了我的整个世界,而我在此刻终于真正抓住了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7 在那之后我们开始正式学习唇语,虽然很大程度上像是某种孩子气的胡闹。 他依旧没有要求我开口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一个又一个词语,一句又一句话拆分成慢半拍的音节读给我看,然后再打手势告诉我它们的意思。 就是这样过家家似的联系,我却也真的记住了那些口型并将它们和文字对应起来。 嗯,说不定我其实是天才来的。 我十分得意地想着。 不过虽然是简单地记下了这些口型,要完全在日常生活中应用出来却还是多少有些难度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说话的口型都完全一样,个人习惯啊,口音啊之类的都会有些影响。 于是我开始看电视练习。 先是挡住字幕根据每个角色说话的口型猜测他们的台词,然后再看字幕对答案,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学了很久,我才总算是勉强熟练了。 虽然对方说话太快的话我还是会陷入茫然,但起码在家里的时候我已经能看懂家人们在说什么了。 除此之外我还对着镜子偷偷练了很久的说话,对着镜子一遍遍地通过口型纠正自己的发音。 终于在某天和二哥猫在房间里练习时,我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景光。”我支着下巴慢慢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表情看似不动声色,心跳却剧烈得像是在我的耳膜上震响。 我几乎感觉自己是一面鼓,在咚咚咚地被无声敲动着,每一下震动都传遍全身,在血管里激起一阵轻颤。 第36章 而从他的表情中,我估计自己应该没有读的太烂,起码应该是能听出来在说什么那种。 于是我笑起来,像是他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一样,兴高采烈地扑上去抱住他,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hiromitsu。 “hiro!”到最后,一长串音节在我嘴里压成了亲昵的两个音节,我看着他,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想听他夸夸我。 而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睛微微睁大,那种惊愕在他眼底融化成温柔的欣喜,他回抱住我,脑袋埋在我的颈窝,我感受到他在轻轻地说着什么,那些话音在我的肩上碎落。 “好厉害,日曦,”再次抬起头来,他吸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微笑起来,“辛苦了。” 我看着他,忽然由衷地觉得非常非常幸福,幸福得我几乎觉得有些飘忽了。 好想,好想永远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这样的想法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却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不会如我所愿这件事了。 接下来我又溜进了书房找到了正在写作业的大哥。 见我跑进来,他停下笔,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警觉神情,就好像在警惕我即将到来的某些奇思妙想。 我感到被怀疑,有点不服气地一头撞进他怀里,把他撞得身体后仰了一下,他一边扶住我一边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似乎又是要说些什么谚语教导我了,我于是连忙在他开口前打断了他。 “高明哥哥!”我仰着脑袋,笑容灿烂地看着他。 他愣了下,然后了然地露出微微的笑容,“最近和景光是在忙这个啊,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吧,很厉害,日曦。” 诶竟然连这个也一起猜到了! 他没有再打手势,而是摸摸我的脑袋,淡淡地肯定了我和景光的努力。 虽然没有吓到他让我有点挫败,但是他的夸奖还是让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最后就是父母了! 我兴冲冲地跑到了客厅,探头看看发现父母正好都在,于是一下子蹿了出去,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大喊,“爸爸!妈妈!”,然后一下子扑到了他们身上。 在被接住的那一刻,我轻飘飘的心像是终于落到了实地上。 就算最后全都会失去,有这些瞬间也足够了。 我想。 就算还要走很多很多痛苦的路,再想起这些我也会觉得很幸福,然后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的。 第39章 8 转眼间我已经到了必须去上学的年纪了,虽然我其实有点想用身体差为理由逃避一下的,但是实际上我的身体在这几年的调养下已经好了许多,远没有之前那么差劲了。 这一点得感谢我的每一个家人。 父亲为此看了很多资料,了解了很多病症,几乎我每次有什么不对劲不舒服他都能迅速找到应对方法。母亲每天给吃不下东西的我做各种好吃的营养餐,努力让我多吃一些东西。而高明哥则是监督我按时吃药睡觉以及锻炼身体,甚至连景光都会禁止我偷吃不能吃的各种零食。 在好长好长一段时间的早睡早起,清淡饮食甚至还有被高明哥拎起来晨跑之后,我的身体状况总算是逐渐稳定下来了。 但是我还是要说晨跑真的非常痛苦,虽然说以我糟糕的身体状态,所谓的晨跑也不过就是稍快一点的走路而已。 在晚餐时,母亲试探着问起我关于上学的想法,我不太开心地低下头假装看不见试图逃避。 为什么我就不能和景光去同样的学校呢? 我闷闷地想着。 我不就是为了能被当作正常人对待和生活才努力做了那么那么多吗? 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这并不代表我就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了,不说我到现在依旧是对方说话太快的时候我就跟不上,日常生活中有太多声音是眼睛无法辨别的了,非要作为正常人去普通学校其实是非常不负责任的。 但我还是别扭又倔强地拒绝去特殊学校。 说起来我其实很怀疑我已经逐渐有点被宠坏了。 我非常确信前两世的时候我还不是这么固执死倔的性格,相反那个时候我完全可以说是脾气好的过头了。 虽然我怀疑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活动范围过于狭小以至于我像是伸不开根的植物一样有点枯萎了,而作为【夏油优】时我真正地开始接触到更为广阔的世界,于是忍不住探出触角想要尝试了解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崭新事物。可是差劲的身体却又束缚住了我,于是我的好奇心和好动只好以另一种顽劣的形式呈现,比如说总是冒出各种古怪的奇思妙想,然后搞一些恶作剧去观察身边人的举动。 而家人的全然包容和接受更是助长了我的坏习惯,而这种坏习惯延续到这一世也没被怎么纠正过。 就算是最严厉的高明哥也只是有时会用谚语训斥我的过于任性和对身体不负责的行为而已。 呃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其他的时候想骂我都不知道怎么骂,拿笔写怕我看不懂,说话我又听不见,打手语我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想着我忍不住视线有些飘忽。 而在我胡思乱想时,高明哥转头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我,神色若有所思。 晚餐后他来找我谈了话,了解了我的想法后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之后的某天父亲便告诉我可以在他任教的学校借读,平时在家里自学,考试时到场就好。 他并没有嘱咐我太多事情,也没有要求我要做到什么,只是温和地说,“要加油啊,日曦,有不会的地方就问哥哥和爸爸吧。” 我眼神亮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其实没有什么不会的地方来着,更多时候也是缠着高明哥和景光给我讲上学时发生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有趣事情。 就算是完全在家自学,我也依旧在考试中拿到了优异的成绩。 一部分是因为这些知识在我是【夏油优】的时候就已经学过了,一部分是,我顿了下,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我总有种我本身就会这些知识的感觉。 就好像已经有人严苛地教过我一样。 9 在我生日的那天,景光送了我一个礼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是铁质的精密结构。 我左看右看地研究半天,不明所以地问他,“这是什么?” “是音乐盒哦。”景光看着我,弯着眼睛笑起来。 音乐盒吗? 我愣了一下,毕竟送给听不见的我这个东西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但景光却只是神秘地笑着,示意我过来看。 我狐疑地眨眨眼,还是凑了过去看他演示怎么使用。 他将一条白色的纸带插进去,我猜那个纸带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因为上面画的线稍微有点粗糙,看上去像是对着尺子反复画出来的。纸带上的四条线上间隔着打了一些孔,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规律的样子。 然后他开始缓缓转动木盒旁边的扭杆,纸带便一点点被带动着穿过了木盒。 我低头看看木盒,又转头看看他,依旧是不明所以。 “来摸摸看吧,日曦。”他轻轻说着,将盒子放到了我的手上。 这一次随着他的转动,我感觉到了轻轻的震颤,音乐像是轻盈的羽毛落在了我的手心。 诶! 我微微睁大眼睛。 这是怎么做到的?好神奇! 于是我好奇地打开了木盒,研究起里面的金属结构来。 景光在旁边看了一会我翻来覆去地捣鼓着盒子试图看到被遮盖的底部结构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将盒子拿回来,然后从工具箱里翻出了螺丝刀,对着木盒研究了一会之后便轻松地取出了里面发出声音的部分。 “谢谢景光!”我兴高采烈地接过来,先是观察起它的结构。 它上面是一块可以滑动的铁片,而下面是透明的塑料齿轮和一圈圈带突起的金属小圈,金属小圈前面是像钢琴琴键一样排列有序的细长铁片。 然后我学着景光的样子将纸带插了进去,转动起扭杆,这一次我看清了它的运作过程。 纸带滑动的过程中,金属小圈上的突起会插进纸袋上的孔里,然后被带着转动,从而拨动铁片,发出声音。 我抚摸着颤动的铁片,有节奏的律动在我指尖跳跃着,像是有生命一样。 是音乐啊。 我想。 不只是声音,节奏和律动也是音乐。 就算是听不到,我也还是可以触摸到音乐。 “这个是谱子,日曦有喜欢的歌的话,我可以再做新的谱子哦。”景光看着我专注的神情,神色柔软下来,认真地对我说道。 啊。 景光想要送给我的是声音。 他知道我对听不见其实很在意,所以他想让我感受到我所听不见的那些声音。 我于是意识到。 在闲暇的日子里,我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第37章 关于幼驯染。 高明哥是有幼驯染的,在我和景光出生前他就认识他们了,有点凶的敢助哥哥和笑起来很可爱的由衣姐姐。 说起来高明哥虽然总是沉稳冷静的样子,遇上敢助哥哥的时候倒也会露出孩子气的样子和他拌嘴。 而景光嘛,我听他说过之前在他进山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很合得来的伙伴,他们还在长野-群马的边境线那里建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基地。 虽然我之前也闹着要和他一起去玩过,不过那也只是单纯地挂在嘴边胡说一下而已,我很清楚我的身体不适合到处乱跑,也并不想让景光出去玩的时候还要分神注意我。 至于为什么想到幼驯染,主要是还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除了作为【夏油优】的时候我有过自己的好友,也接触过其他人之外,其他几世我好像基本没接触过除了家人之外的人。 我又忍不住有些思念起那个时候的朋友来。 虽然我不再执着着想要在平凡幸福的家庭里作为普通人过完一生这种事了,但是我还是很向往那样的生活。 下一世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呢,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支着下巴看着窗外,漫无边际地胡乱思考着。 虽然已经在努力学会接受这一切,但想到这件事还是让我感到了一种想要逃避的不安。 没关系的,我将脑袋埋进臂弯,自我安慰着。 这一世还有好久好久呢。 我还可以在这里短暂地驻足,然后短暂地遗忘那些痛苦的事情,仅仅作为【诸伏日曦】活下去。 啊。 说起来,上一次抱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好像是【夏油优】那一世来着吧。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 景光去郊游的那天,我也起的很早,兴高采烈地跟在给景光准备便当的母亲身边转来转去,试图帮上什么忙。 但早已熟知我热爱闯祸的本色的妈妈只是往我的嘴里塞了个丸子,然后将我打发出去了。 我瘪瘪嘴,试图闷闷不乐,但丸子实在很美味,于是我嚼吧嚼吧又去围着景光叮嘱他回来要跟我分享郊游见闻了。 出门前景光摸摸我的脑袋,笑着答应了我。 于是我满心期待地哼着歌画着画度过了这天,等着他回来告诉我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可是晚上扑到门前迎接景光时,最先淹没我的却是许久没有闻到过的糟糕的气味。 混杂着恐惧不安和悲伤的味道。 我抬起头,看见了景光苍白的脸,他接住我,笑容勉强得像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于是我懂事地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抱了抱他。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在那次郊游中他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因为急性阑尾炎死掉了。 我见过那个叫作有里的女孩子,也和她说过话,我记得景光和她关系还挺好的。 所以景光大概很难过吧,毕竟每天相处的朋友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 我又一次想起了还是【夏油优】时所看到的那一切。 那些让我从幸福的美好的一切中惊醒过来的猝不及防的死亡和分别。 那确实是很突然的事。 去参加有里的葬礼时,我抬头看着她笑容灿烂的黑白照片,感到有些恍惚。 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事。 可我更熟悉的的是自己的死亡。 而此刻冷肃的氛围,哽咽的哭声,却让那些对我而言轻飘飘的死亡变得真切而真实了。 在世俗定义里,死亡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 而死亡似乎是对生者的意义大于死者的意义的。 毕竟在【死亡】后,那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嘛,对于不存在的人,任何事都是已经没有意义了的。 那我呢? 我有些茫然起来。 那些哭声也让我的心情也变得酸涩而沉重。 对死亡失去敬畏的话,是很糟糕的事。 我想着,脑海里短暂地闪过夏油杰的脸。 不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生命。 隐约中我预感到他就算牺牲拥有的一切也要走向的那个目标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而在我走神的同时,某种尖锐的气味惊醒了我。 我茫然而惊愕地四下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我知道那是有里的父亲。 他身上的愿望的味道浓烈得几乎让我觉得他精神不太正常了,非要说的话,那种味道的攻击性已经有丘比的影子了。 某种不详的预感让我不安起来。 在一世又一世的转生中,我并不只有失去。 我也开始学会了识别那些我曾经忽视的信号。 比如我知道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未来。 虽然那只是非常非常微弱,近乎于直觉的感知。 我知道这一世也将发生不好的事,虽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又将以什么方式发生。 不过我不再打算逃避,也不再打算任由一切发生了。 未来是不可更改的吗? 我不相信这种事。 那种坚决的,无所畏惧的勇气在我心里鼓动着,一点点和我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个声音重合。 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一定会改变他们死亡的那个未来。 那个时刻比我所想象的到来得更早一些。 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 高明哥去夏令营了,我和景光缩在书房,而我清楚地从阳光暖融融的气息种辨别出了某种尖锐的愿望的气味。 我一下子坐起身,意识到那个人——有里的父亲,就在我们家门口。 他会做什么完全是不用猜的事。 要做什么也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在他和家人们见面前出去就可以了。 只是,我停顿了一下,有点遗憾地想,这一世就要结束了吗? 我还来不及见高明哥最后一面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转过头,看向同样坐起身的景光。 他像是刚说完什么,只是我没看到,见我转过来,正打算重复一遍。 我捧住他脸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他有点茫然地眨眨眼,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景光,”我低下头,和他额头相抵,轻轻地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死去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想要大家都好好地,开心地活下去。 只是这样的愿望而已。 “这是我们的约定,不论发生什么,景光都要努力活下去啊,拜托了。” 他有点困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说这些,但在我哀求的眼神中,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答应了我。 这样就好了。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定下了【约定】的话,就可以放心了。 我第一次在面临死亡时如此地平静且安心。 真好啊,我想,大家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于是我站起身,最后整理了一下裙子,往外走去。 景光跟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神色有些不安。 “不会有事的,景光,”我弯起眼睛,安抚着他,“你相信我的,对吧?” 他迟疑地顺着我的力道松开手,再次确认,“没事吗?” “没事的。”我确认。 于是他彻底地松手,看着我一步步走远,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见面前站着的高大男人,反手关上了门,露出了一个笑容。 太好了,这一次的话,终于不是被动死亡了。 有我在的话,大家都不会有事了。 第40章 1 夜间,风从天台上席卷而过,飞舞的发丝遮挡着视线。 诸伏景光看着对面黑发绿瞳的男人,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地在他的鼓膜上跳动着,他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 从决定成为卧底的那一天起,他就想过这个下场了。 只是就算有了牺牲的觉悟,他却还是感到了不甘。 不甘就这样死去,丢下一同进入组织卧底的挚友,不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再也见不到哥哥和父母。 那些不甘刺痛着他,让他握着枪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 他还想要和zero一起见证黎明破晓,组织覆灭的那天。 可是,诸伏景光太清楚作为卧底被组织俘虏会发生什么了,为了保护其他牺牲的前辈所留下的成果,也为了保护尚未暴露的zero,他必须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冷静地后退一步,打开了保险栓,将枪对准了自己。 而在他开枪前,他的搭档却语气急促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等等,冷静点!我是fbi的,我的名字是赤井秀一,我可以掩护你撤离,你没有必要死在这里!” 诸伏景光的动作顿住了,他并没有完全信任对方的话,毕竟威士忌组里的三个人全是卧底也未免太荒谬了。 第38章 但是对方没有骗他的理由,以对方的实力来说也完全没必要磨蹭到现在不动手反而打算智取。 他凝视着赤井秀一沉冷的碧色眼眸,权衡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而就在他动摇的这一刻,楼道里传来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却让他脑子里绷紧的弦彻底断掉了。 如果不在这里死掉的话,除了连累zero,他还会连累试图救下他的赤井秀一。 诸伏景光意识到。 可是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却有什么声音顺着回忆遥遥地传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我们的约定,不论发生什么,景光都要努力活下去啊,拜托了。” 日曦。 他辨认出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恍惚中,他像是看到了黑发蓝眼的女孩仰着脑袋看着他,悲伤又哀求的眼神。 2 诸伏景光很少和人提起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他身边知道她存在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几个挚友了。 那个孩子叫作诸伏日曦,死在他六岁的那一年。 而直到他考上警校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诸伏日曦的耳朵先天性失聪,并且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也许是因为这个,所以她许多时候看起来有种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安静。 她从不说话,甚至很少发出声音,也从不主动和人交流。 诸伏景光时常有种错觉,就好像她是一个并不真实存在在世界上的幽灵,在这个屋子里过着和他们互不相干的生活。 因此他也开始观察她。 毕竟在爸爸妈妈去上班,哥哥去上学的时候,这个家里也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而且,他们是双胞胎啊。 诸伏景光模糊地知道这个概念的含义。 大概是在没出生之前,他们一起待在妈妈的肚子里这样。 在出去玩时,他有时会听见邻居家的大人们讨论日曦,他听到过他们说也许是他在母胎里吸收了太多的营养,所以日曦才这样的病弱。 诸伏景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陷入思索。 难道说日曦的听力在他的耳朵里吗? 在这样的观察下,他也是第一个意识到诸伏日曦大概并不是完全因为听不见才无法和别人交流的。 更多是因为她在有意地回避和抵触。 为什么呢? 明明日曦觉得很孤单吧? 他虽然不明白,却还是主动地跟在了诸伏日曦身边。 如果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她一个人发呆时,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正在哭泣的错觉。 哭是很不好的事情吧,所以还是不要让日曦哭了。 他这样想着。 3 走近她之后,诸伏景光就发现诸伏日曦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很难相处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是个相当耐不住寂寞的人,所以就算决定好要逃避所有交流,她也还是时不时会忘记这件事,眼神亮晶晶地跟着他瞎比划着交流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而每当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时,她就会露出尴尬又气恼的神情,然后立刻板起脸转过头假装无事发生。 哥哥的插手也让她试图逃避的行为百般受阻,看着她在哥哥的镇压下惊愕又茫然的样子,诸伏景光忍不住想要偷笑。 但一切的真正转变,还是在某个夏天。 在他发现她在睡梦中哭得浑身发抖的那个午后。 诸伏日曦有许多奇怪的习惯,比如她对苹果不过敏但一吃苹果就会出现各种不良反应,可是她又莫名地很喜欢苹果,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总是要抱着个苹果满世界转悠,然后再随机把苹果交给一个人看他吃下去。 诸伏景光每次被她面无表情地塞个苹果时心情都是茫然参杂着好笑。 再比如她喜欢发呆和坐在窗边看夕阳,以及她不太喜欢夏天。 每到夏天时她都会情绪更加差劲,而且总是做噩梦。 诸伏景光碰见过很多次她睡着的时候在哭。 这个时候他开始感觉诸伏日曦有点像应激的猫,绷紧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啪”地一下断掉。 所以他开始学着妈妈安慰他的方式安慰诸伏日曦,他一次又一次地拥抱她,接受她的恐惧不安,安抚她的哭泣发抖。 他有把这些事情告诉爸爸妈妈和哥哥,爸爸妈妈这时总会露出悲伤混杂着欣慰的复杂神情,哥哥则是摸着他的脑袋温和地夸他做的很好。 一切似乎是在慢慢变好,诸伏日曦开始接受交流,开始学会手语和认字,虽然她更多还是使用纸笔沟通。 她总是会静悄悄地跑上来讨一个拥抱,而且她抱人的时候总让诸伏景光觉得是碰上了什么亲人的小动物,因为她总是会习惯性地用侧脸贴着对方的脖颈蹭。 但后来他想了想,猜测那也许是因为这样子会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毕竟诸伏日曦是个很怕孤单的人,喜欢在拥抱时这样确认对方与自己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再后来,她学会了唇语和说话,之后便活泼地围着他一声又一声地叫着景光,对哥哥的话她倒是会收敛一些,只乖巧地叫“高明哥”,而对爸爸妈妈她就是完全放飞自我地撒娇了。 有时候看着她活泼又顽劣地搞出各种恶作剧的样子,诸伏景光都很难想象她最初会是那样安静又孤单。 不过变成这样也很好啊,他由衷地想。 可是一切结束得猝不及防。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哥哥去了夏令营,他们窝在书房玩,爸爸妈妈在做饭。 而日曦忽然坐了起来,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 诸伏景光有些茫然地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转过头和他对视。 那一刻诸伏景光似乎又看到了最初垂着眸面无表情的那个诸伏日曦,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但直觉她此刻又露出了和那时相似的某种心绪。 “景光,”她轻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然后捧住了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声音温柔而郑重,“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这是我们的约定,不论发生什么,景光都要努力活下去啊,拜托了。” 他在她带着祈求的眼神中不知所措地应了下来,然后看着她站起身往外走。 某种直觉让他不安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跟着她,却被她按住了。 “不会有事的,景光。”她微笑起来,神色平静而笃定。 诸伏景光短暂地被那种她从未表现出过的沉稳迷惑,停下了脚步,直到看着她走出家门,然后反手关上门才重新反应过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在几天后她的尸体才又被发现,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 4 那之后他们一家搬到了东京,诸伏景光在这里认识了新的朋友,慢慢走出了阴影,但关于过去的疑问却始终笼罩在他心头。 他不明白诸伏日曦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走向死亡,不明白为什么她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直到抓到了外守一后他才隐约地猜测也许是因为日曦想保护他们。 毕竟外守一跟踪了他这么久,那个时候很大可能也是他想要进门找他的有里,而他进门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诸伏景光沉默地垂下眼睛。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明根本不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的日曦,又是怎么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怎么知道他那个时候在门外的呢? 他找不到解释。 也许这件事就彻底在此结束了,他想,他也总算是给了日曦一个交代。 但是他没想到他会再一次遇到日曦。 或者说,那个同日曦长相一模一样,而且同样有听力障碍的,被叫做明日奈的孩子。 如果说有哪里不同,那大概是她的身体问题看上去更加夸张,她坐着轮椅,看上去似乎无法行走,而且也说不了话。 可是诸伏景光确信那就是日曦。 她在读唇语时的小表情,打手语时带着他影子的小动作,还有很多很多,最后汇聚成让他确信的直觉。 可是他在她身前蹲下,凝视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 她此刻又经历着什么,面临着什么? 他最后只是想起了日曦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那只不知道将要走向什么结局的小猫。 于是他微笑着温柔地用口型问日曦,那只小猫还好吗? 而一直目光游移地试图逃避的日曦顿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他。 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了那些动摇和不安。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这样回答。 这样吗? 诸伏景光晃了下神,他其实还想问,那天她选择走出家门,是不是因为不那么做的话父母和他就会死。 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第39章 而日曦拉着他袖口,认真地打着手语提醒他,【景光记得我们的约定的,对吧?】 而他再一次点了点头。 5 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答应过日曦这样的话。 那些承诺像是绳索拴住了他,让他一时之间无法下手,而只是短暂的停顿,门便打开了。 诸伏景光抬起眼睛,看见了zero惊慌的神情。 他有点惊愕地睁大眼睛,愣了一下。 幸好还没有行动啊,他下意识地想,不然zero该怎么办呢? 不说一上来就看到他的尸体,光是自己的脚步声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件事就足够zero无法释怀了。 赤井秀一若有所思地看看已经抬起枪口指向他的安室透,和有点呆愣的诸伏景光,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威士忌组竟然真的凑齐了三个卧底。 他吸了口气,抬起手表示无害,“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我可以掩护苏格兰撤退。” 而直到真的平安离开了组织范围,彻底安全下来时,诸伏景光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许久前抓住他衣角向他确认约定的女孩认真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是日曦在保佑他吗?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深吸了口气。 竟然真的就这么死里逃生了啊。 莫名地他有种还会再次见到日曦的直觉。 也许她还在某个未来等他吧。 诸伏景光轻轻微笑起来。 所以他得好好活下去才行啊。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