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 金手指是游戏技能》 第1章 [bg同人] 《(综武侠同人)金手指是游戏技能》作者:山海十八【完结+番外】 简介: 凉雾通关全息游戏《“平平无奇”的江湖生活(日常版)》,穿越武侠世界。 好消息:游戏系统跟来了。 坏消息:经验等级清空,回到初始状态。 开局只送一把破扫帚。 凉雾:好东西! 技能说明:手握破扫帚,化身扫地僧。 输出功力一炷香,冷却时间一个月(可升级)。 …… 怪事年年有,今年开始特别多。 有人只用一把扫帚,西灭大漠观音,东破蝙蝠岛。 有人大笔一挥,所著图文引得东邪西毒、各大门派竞相追捧。 有人开宗立派,恣意江湖,踏云乘风,破碎虚空。 凉雾:是我,是我,还是我。 小道消息: 天空被劈开时,白云城城主也一起飞走了。疑似为爱追追追,那是真的吗? 武林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城主:…… 沉默,可疑的沉默。 —— 阅读提示: 1、架空世界,架得很空;打乱时间轴,打得很乱。 2、cp叶城主。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 天之骄子 系统 升级流 正剧 主角:凉雾 武侠那些人 一句话简介:江湖遍地是她的传说 立意:勇往直前,活出自我 第1章 荒夜,时近中元节。 七月十三,星宿海上,孤月悬天。 月,即将圆满。 恰似被水泡过的尸体,月光惨白,月相浮肿。 月色下,星宿海不是海。 它位于青藏高原,在辽阔的草滩上遍布着湖泊与沼泽。 沼泽深处,一座宫殿残破不堪。 诡异月光钻过残垣破壁,照亮废弃的殿宇。碎石遍地,积灰颇深,不见半个人影。 “咚——” 空屋蓦地发出碰撞声。 声音很闷,听不真切,像是从地底幽冥深处传来。 不是像,声响就来自地下。 废弃宫殿的地下一角,斑驳墙壁上嵌了几盏油灯。 这里是地牢。 凉雾刚刚借尸还魂。 一刻钟前,她在囚室中醒来。 不足四平方米的房间没有窗。 厚重的合金门紧锁着,门上仅留一个透气口,约婴儿拳头大。 凉雾接受了原主的记忆。 原主与她同名同姓,也与她年少时长得九成相似,这却不是她已知的朝代。 五百年前,武则天称帝,改唐为周,武周延续两百多年。 王朝总会兴替,乱世难免再起。柴荣起兵,问鼎天下,定国号为尧。 至今,尧朝持续二百五十载。 百余年前一度衰弱。契丹党项等来势汹汹,欲横扫中原。 后有柴冲帝中兴,平定边疆之乱。 他崩逝后,太子继位,也就是当今圣上。 天子也抵不过时光流逝。 皇帝老了,接近杖朝之年。今年七十有九,可以与武林高手比一比高寿。 这个世界存在各式武功。 传承已久的门派有少林、武当、丐帮等,近年兴起的有神水宫、西方魔教等。 江湖中人飞檐走壁是常态,更有武功高深者飞花摘叶皆能杀人。 庙堂也好,武林也罢,与原主的距离都很远,她只听过一些传闻。 今年,原主刚满十四岁,生活在尧朝西部边陲的西宁城。 亡父凉山是江南木匠,亡母吴钩是青海湖畔的驯鹰人。一家三口没有大富大贵,倒也不愁吃穿,惬意自得。 一年半前,双亲遭遇意外事故死亡。 她成了孤儿,只能自力更生。凭着从母亲处学来的畜牧本事,在西宁牧场应聘到了包吃包住的养马工作。 近期接管事通知加入运货队,将一批马驹送到青藏巴颜克拉山的寺庙里。 今天早上,原主因风寒高热病倒,送货队把她送到相熟的牧民家养病。 上午,她服用草药后睡去。 傍晚醒来,整个人昏昏沉沉,高热反复,随意吃了几口食物又睡下。 不料再次醒来时被关到不知名的地方。脑子烧得更热了,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在意识迷糊间,听到陌生男人的咒骂声。 男人:“要不是方圆百里只有你应卦,也轮不到你这病恹恹的东西荣登极乐。给我等着,你要死也得给我死在明晚鬼门开的时候。” 随着金属门的闭合声响,男人的声音消失。 过了一阵,隔壁传来小姑娘的询问,“我叫苏蓉蓉。你是谁?你生病了?在哪里被抓的?” 原主勉强提神应答。通过对话,得知自己不是第一个被抓的。 前头已有七人被抓,分别被单独关押,都在这一层。 被抓的人都与她年龄相近。年纪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五岁。 七人都是近五天被逮,出事地点都靠近青海湖一带。 最先被囚的是苏蓉蓉与兄长苏萌。 后来,司空摘星与朱停这对朋友被关了。 再是欧阳锋、卫兰与柳不度三人分别被抓。 全是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不能动弹,原地失去意识。 当时没察觉接触过任何古怪物品,直到在地牢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全身不能动弹,也没人看到劫匪的模样。 因为牢门一直都关着,只听到门外偶尔响起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 男人话很少,提前在每间囚室准备了定量的干粮与水。他鲜少回应被囚者,关了一个就去抓下一个。 隔着牢门,没听到劫匪有同伙出没。 地牢似乎没有看守,好像完全不怕有谁能逃跑。 越狱确实困难。 七人趁着劫匪离开隔墙相互打探消息。 随身物品都被搜走了,没了对敌武器。 有几人练过武功,但提不起一丝气感。 另外,大家都浑身乏力。别说跑,站一会也觉得累。 毫无疑问,劫匪下毒了。 这种毒无色无味无形,能让人昏迷,能让全身不得动弹,还能禁锢人的内力,同时让人四肢乏力。 欧阳锋自称略懂毒术,他猜测其中有一味毒是「悲酥清风」。 关键原料来自党项人生活的大雪山,曾经是党项贵族才会用的秘药。 「悲酥清风」听起来颇具艺术性,不似毒,倒似某支古曲的名称。 这个名称,名副其实。 悲,是中毒就会泪如雨下;酥,是中毒后全身无法动弹;清风,指药物是无色无味的气体。 后来,姑苏慕容复改良此药,抹除了中毒后流泪的缺陷。让该毒变得更无迹可寻,叫人防不胜防。 八十年前,随着北乔峰、南慕容的双双陨落,曾经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的奇毒也从此绝迹。 消失的奇毒怎么又出现了? 劫匪用它抓八个半大少年,目的是什么? 原主没能弄清答案,她没熬过高热,在中毒的雪上加霜下死亡。 凉雾借尸还魂。 上一刻,她通关了全息游戏《“平平无奇”的江湖生活(日常版)》。 收到系统通知,升级版武林争斗将在一个月后开服。 这是2020年初,华国首发的全球第一款全息游戏。 凉雾抢到首批购买游戏舱的名额。工作之余,耗时一年通关。 日常版的《江湖生活》没有打打杀杀的任务,更似经营类游戏,比如营造房屋、锻造兵器、采集制药等等。 该游戏最大的特点就是意识链接,以及虚拟世界足够逼真。 进入游戏,仿佛来到真的古代江湖世界。 动物植物、山川河流、人物建模等等都与真实世界相差无几。 玩家想要练就某种技能,必须从原理入手。 比如采集药材,先会辨识那种植物,再用等同现实的手法采集储存它。 等熟练掌握,才能心随意动地瞬发技能。 论坛上很多人吐槽这不像在玩游戏,像是学着怎么在另一个世界生存。 官方为保护玩家健康,强制每日上线时间的上限,且规定五感模拟度不得高于70%。比如游戏里的食物香味,与现实同款食物对比只有百分之七十。 凉雾在虚拟游戏里玩出了一边度假一边进修的感觉。 她主攻锻造、鉴定与渔猎技能,准备通关游戏后到现实里试试。 不料随着通关消息一起响起的是警报声。 “哔!最高警报,游戏舱电路故障。玩家666号强制下线,务必用最快速度远离游戏舱。倒计时15、14……” 凉雾一秒开盖。 左脚踏出游戏舱,但不等她右脚迈出来,倒计时刚到“12”,计数尚未归零,游戏舱就炸了。 有几个倒 霉蛋能亲眼见证自己被炸成几块? 第2章 凉雾亲眼看到这一幕。 本以为死定了,意识却没湮灭,像被巨大能量包裹后卷入漩涡。 她在阴湿的地牢里醒来,仍旧感觉全身虚弱乏力,好在高热退去了。 凉雾:越狱,必须越狱,但要怎么越? ‘游戏误我’。 凉雾正想着,脑海里出现了熟悉的虚影操作面板。 《“平平无奇”的江湖生活(未知世界版)》 人物:凉雾 年龄:14岁 外貌:海棠醉日 气质:担风袖月 门派:无 等级:初入江湖(1/100) 经验值:0 (等级进阶:初入江湖→锋芒渐起→威震八方→一代宗师→超凡入圣) 凉雾眼前一亮,游戏面板跟来了。 这些却不是她通关后的数据。不仅年龄变小了,还把等级清空了。 它更像结合眼下的实际情况,分析给出了一组初始数值。 再往下看。 根骨:-10/100 天赋:95/100 生命:19/100 幸运:50/100 内力:无 武功招式:无 凉雾确定面板数值是综合了这具身体的现状与自己的所学所悟。 比如增添了以往没有的选项——[内力]、[武功招式]。 她的天赋数值依旧高,但根骨数值出现负数,是因为身体死过一次吗? 系统面板不会解答,只是静默显示。 【生活技能】 锻造术:初探(99/100) 制药术:无 渔猎术:登堂(1/1000) 鉴定术:初探(99/100) (等级进阶:无→初探→登堂→精深→大成) 【知识】 机关阵法:略知一二(20/100) 医药:略知一二(16/100) 占卜:无 天文地理:初窥门径(1/1000) 音律:无 (等级进阶:无→略知一二→初窥门径→驾轻就熟→出神入化) 【附加】 背包:0/10(可扩充) 特殊状态:身中奇毒(『悲酥清风(轻微)』,『十香软筋散(强效)』) 个人数据到此结束,下方是通知栏的一明一暗两个选项。 【通知】 明亮选项:赠送新手礼包x1,即刻可领。 灰暗选项:赠送新手三连抽,需经验值10点开启。 凉雾看到这里,第一个念头不是欣喜穿越到陌生世界有了金手指,而是奇怪于游戏面板究竟变异成了什么? 穿越时空后,它与服务器断开,为什么还能继续运行? 这个疑问太深奥,暂时搁置。 继续观察游戏面板最后的任务栏。 【任务】 日常任务:打卡签到,经验值+1(可选,待完成) 必选任务:逃出废弃的星宿派驻地。 经验值+100,基础武功秘籍+1(必选,进行中) 凉雾眼下的选择很少。 她意念一动,先选择[签到],看到经验值从0变成1。 再扫了一眼不高不低的幸运值50,也不知这种运气开新手礼包能开出什么?能否助她逃出生天? 随着意念确认开启礼包,通知栏弹出一条新消息。 「通知:你获得新手礼包“扫地僧的破扫帚(基础款)”」 【背包】中多了一条特殊技能。 1、特殊技能:扫地僧的破扫帚(基础款) [说明:手握破扫帚,化身扫地僧。 玩家可无视一切负面状态,输出功力一炷香,冷却时间一个月(可升级)。全力一击的有效攻击范围:20米以内。] [补充说明:扫地僧,八十多年前的绝世高手。他来历不明,深不可测,当时无人可以一战。 本技能需自备对应实物使用。玩家手握扫帚,默念‘启动扫地僧的破扫帚’就可使用技能,默念‘停止’即暂停技能释放。单次使用不满一炷香时,使用时长累积计算。] 凉雾暗道这个技能来得好。 她又快速冷静下来,幸运值50抽到的新手礼包,总不会太完美。 囚室内,除了她本人,仅有一只木桶。 这间房没有干粮或水,与其他人被关押的情形略有差异。 从侧面验证了劫匪准备明晚动手杀人。 一天不吃不喝死不了人,所以没给今夜被抓的那个人准备最低份额的食物。 死亡倒计时已经开启。 迫在眉睫,需要获得一把扫帚。 地牢寂静。 门外走道没有劫匪的响动,其他被囚禁的人也很安静。 凉雾默念‘关闭游戏’,脑海中数值面板消失。 走到角落的木桶旁,打开桶盖,里面是空的。猜测这东西是作为低配版马桶使用。 她再次默念‘游戏误我’,系统面板又出现了。 双手按着恭桶,依照以往游戏规则,默念‘收入背包’。 一秒,两秒,三秒,恭桶纹丝不动。她又试了一连串其他口令,仍旧没有变化。 看来游戏背包存放物品有条件限制,已知能存放系统发放的技能,目前无法对现实物品做到存取自如。 暂未获得地图功能,但通过「逃出废弃的星宿派驻地」任务标题提取到关键词。 这里曾经是星宿派驻地,而原主没有留下任何“星宿派”讯息。 凉雾即刻主动敲响墙壁。 “咚咚!” 敲墙声在寂静的囚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外有看守也无妨,说不定能诱导对方发声。有人开口,才有探得讯息的可能性。 凉雾问隔壁,“小苏姑娘,你醒着吗?” 第2章 “我醒着。” 苏蓉蓉很快回答,立刻关心地追问,“你没事吧?之前我敲了三次墙,都没听到你回应。你有没有感觉好点?热度退了吗?” 不等凉雾回答,稍远处有另一道女声抢话。 “是不是退烧,结果还不都一样。” 卫兰语气压抑,“劫匪说了,等明晚就要把我们都杀了。” 卫兰没能忍住恐惧与委屈,呜咽起来,“呜呜——我做错了什么?从没和人结仇,为什么会遇上杀人魔?” “这会你倒是哭起来了。” 欧阳锋没好气地说,“我叫你别到处乱跑,在家附近玩玩就好。你一点也不听,非要去中原看看。现在是吃了一路的沙子,还没入关就被抓了。” 凉雾听着欧阳锋的声音,他所处位置是在自己牢房的正对面。 卫兰一噎,明显吸了吸鼻涕,硬气反呛: “你管得真宽。明天我就要被杀了,为什么被杀也不知道,还不许我哭一下?这种时候了,你只会教训我,你有本事把我救出去啊!” 卫兰:“平时你只知道练武,关键时候也不见你练的武功起作用。要是镜大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欧阳锋当即提高声音,“呸、呸、呸!你快把不吉利的话收回去。我和你倒霉被抓小命不保,我哥得好好活着。” 凉雾听着两人互怼,卫兰与欧阳锋应是青梅竹马,家在西域沙漠附近。 欧阳锋痴迷武学,学习过毒术,还有一位感情不错的兄长欧阳镜。 “咳咳。” 凉雾假咳打断两人,把话题扯回来。 “小苏姑娘,多谢关心,我现在稍微清醒一点了。” 凉雾打听,“有谁知道这是哪里吗?附近真不会有谁发现异常来救我们吗?” 其实,她对被人营救不抱希望。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哪怕看似金手指的游戏面板,也准备好它某天消失或失灵。 “别指望。” 欧阳锋回话,“我猜这里是星宿派遗址,方圆百里不会有别的活人。” 凉雾追问,“为什么?” 欧阳锋可没讲古的兴致,不耐烦地说,“人都被杀了呗。” 苏蓉蓉好声好气地补充,“江湖上已经没有星宿派了,它大概在八十年前被灭派。我知道得不多,只听说星宿派以毒功著称,驻地人烟稀少的星宿海附近。驻地四周遍布毒物,常人靠近就会被毒死。它的创始人星宿老仙死后,门派解散。” 卫兰抓着机会又呛声欧阳锋,“毒锋,你学着点。瞧瞧你的臭脾气,还不如比你年纪小的人会说话。” 凉雾通过原 主记忆了解到被囚禁者的年龄都不大。 年龄最大的是柳不度,他十五岁。年龄最小是苏蓉蓉,她十二岁。 她的哥哥苏萌十四,与欧阳锋、卫兰相同年纪。司空摘星与朱停年约十三。 被抓的这群人放在现代是中学生,在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跑江湖了。 凉雾适应着世界差异。 如今可没有童工违法一说,原主也是十二三的年纪就去牧场打工。 只听苏萌马上打圆场,“欧阳兄自有过人之处。我们都不知道种了哪种毒,只有他联想到「悲酥清风」,值得蓉蓉多多学习。” 第3章 苏蓉蓉无不赞同,“哥说得对,学无止境。” 凉雾可惜隔着墙壁观察不到众人的神色。 苏萌迅速捧一捧欧阳锋,是否担忧欧阳锋会因为卫兰的话迁怒妹妹苏蓉蓉? 凉雾没让话题被扯远,“你们对江湖了解得真多,我在西宁牧场养马从没听过这些。” 她接着问:“劫匪会不会来自星宿派残部?除了我们被囚禁在这一层,其他楼层是不是还关着别的人?” “应该没有其他活人了,没听到过响动。” 司空摘星说话了,“而且我有一个发现。这两天我努力蹦跶,好不容易有一次够到透气口。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朱停立刻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卖关子。” 司空摘星:“好好好,我说答案。我从透气口往外看,看到对面猪仔的牢门上画了一幅离卦。” 朱停听到绰号,马上回嘴: “司空猴精,你的记性是被陆小鸡吃了吗?早就警告你别叫我猪仔!” 凉雾暗道这是重点吗? 她扫了一眼囚室的合金门。 门高约三米,拳头大的透气口在距离地面两米五高的位置。 被囚者全身乏力,想要原地跳高一米多,很难。司空摘星能做到,还真像猴精。 凉雾:不对,差点被带偏,重点是门上画的卦象。 司空摘星听到朱停的警告,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猪仔、猪仔、猪仔,你就让我过过嘴瘾。现在不叫,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好歹让我做一只乐死鬼。” 凉雾可不想第二轮猴猪拌嘴赛起。 她立刻问:“你有没有看到其他牢房门上画了什么?” 司空摘星:“我还看到斜对面左手边的牢房门上是坤卦,斜对面右手边门上是巽卦。” 凉雾瞬间明白司空摘星认为不会有第九个人被抓的原因,是因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她谨防隔墙有看守,没把猜想讲出来,暂时维持「懂得不多、不构成威胁」的人设。 朱停已经快速接话,“猴精,你怎么不早说?这是对上了九宫八门啊!这样说来,魔头只要抓够八个人就行了。” 卫兰听得迷糊,“等一等,你们在说什么?是中原的谜语吗?” “不是谜语,是奇门遁甲术。” 朱停提到奇门之术,不免兴奋地多话了。 “八门循序排列,初始对应不同卦象。有道是坤卦对死门,离卦对景门,巽卦对杜门。我们被抓,八成是应验了一些卦象。” 卫兰不懂卦象,但听得懂一一配对,稍想就明白了。 司空摘星看到三间相邻囚室的门上依次画了坤、离、巽卦,与八门离的死、景、杜门对上。 卫兰:“所以说我们每人对应八门的一门,魔头已经把人抓齐了。” 凉雾心道原主被关入地牢时听到劫匪抱怨。 劫匪说方圆百里只有她应卦,否则不会抓个生病的人。 司空摘星:“对喽,我就是这样想的。” 他还梳理了一遍八人各自的位置。 司空摘星:“假定我面朝牢门站立,我左边房间是小苏姑娘,小苏姑娘左边是小凉姑娘。我右边没人。猪仔在我正对面,我左斜对面是柳兄,再左是欧阳兄。右斜面是小卫姑娘,最右是苏哥。” 凉雾闻言,即刻有了囚室分布的概念图。 欧阳锋(惊门)、柳不度(死门)、朱停(景门)、卫兰(杜门)、苏萌(伤门) 她本人(开门)、苏蓉蓉(休门)、司空摘星(生门) “嘎吱——” 这时,走道上传来金属门的开合声。 劫匪讥讽,“哼!远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看来都还有一口气在。知道自己对应哪一门有什么用?明晚就都死了,都给我安分点闭嘴。” 凉雾心道怎会无用。 了解情况有助于推测劫匪的行为模式,以确定越狱的难度。像是要弄清是对付一个劫匪,还是要对付一伙人。 欧阳锋偏不闭嘴,他就要问,“你究竟为什么抓我们?” 苏萌也追问,“就是死,也让我们做明白鬼。” “鬼?” 劫匪嗤笑起来,“呵呵!放心,你们都做不了鬼,是要魂飞魄散助我成仙。” 说到成仙,他心情颇好地唱起小曲,“慕容慕容,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卫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开骂: “疯子!世上哪有什么仙,你就因为这个愚蠢的原因抓我们?” “砰!” 一道震耳欲聋的重击声,瞬间炸响在囚禁卫兰的牢门上。 欧阳锋看不清外部情况,顾不得会被劫匪迁怒,急得追问:“卫兰,你没事吧?” 卫兰只觉双耳被巨响震得生疼,下意识身体发颤,捂住耳朵,闭起眼睛。 等再睁眼,看到关押她的那扇合金门向内深深凹陷了一块——是一个五指分明的掌印。 卫兰强忍恐惧回答,“没、没、我没事。” 劫匪收回手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要杀人的怒意。 “无知小辈!要不是你符合祭品的卦象,你现在就该去见阎王了。现在都给我闭嘴!” 这话一出,地牢里再无声响。 劫匪不废话,来到地牢最里侧,打开画有乾卦的牢门。 凉雾看着牢门被开启,光线变亮,劫匪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衣衫整洁,鞋尖也很干净。 他手里提着一只纸包,散发出一股药材味。 他的相貌普通,眉宇间却有一股古怪戾气,让人觉得他距离疯癫不远了。 劫匪:“你能有力气说话,看来不会撑不过今晚就发热烧死。” 凉雾猜测劫匪的药包是为她采购的。 在她借尸还魂后,身上的热度是退了,但不可能错过这个走出牢房的机会。 “我不知道是不是退烧了,热度一直在反反复复。” 凉雾似乎害怕地轻颤身体,问,“我很渴,能让我熬点药喝吗?” 心里想着必须走出囚室。 熬药就要生火,说不定能在厨房找到一把扫帚。 要求不高,一把破扫帚就行。 实在没有,找一根棍子与些许枯草,现场手搓一把扫帚。 劫匪径直入内,抓起最后一个祭品的手腕把脉。 这脉象好生奇怪。不似好转,倒是病得更重了,好似死气入骨,更不谈有一丝内力。 劫匪想不明白,撇撇嘴,不想了。 他擅长毒,又不擅长医。反正没练过武功的病崽翻不出花来,确保这人的小命能留到明晚待宰时就行。 劫匪像把馊骨头扔给狗吃一样,把药材包扔在囚室地上。 劫匪:“捡起来,跟我去杂物间取熬药的工具。” 凉雾垂眸,凝视门口油纸包一秒。 面不改色地弯腰捡起药包,貌似老老实实地跟了出去。 出门,迅速扫视,将地牢情况瞧了个遍。 地牢的走道全长约十五米,总计十间房,左右各五间。 凉雾从最里侧往外走,看到八间牢门上的卦象图案与刚才推测的一致。 不容忽视的是关押卫兰的金属牢门上有一个五指掌印。掌印凹陷极深,表明劫匪的武功很高。 刚才司空摘星说他的右手边没人。 现在看到那是两间杂物房,门都没上锁。 劫匪指了指靠近出口的杂物间,“你进去找煮药的东西,等会自己烧。” 凉雾状似战战兢兢地走过劫匪身旁,推门进入杂物室。 这间房很乱。 各式炊具、凌乱布料、长短木柴、破损架子等等随意堆放着。 凉雾的视线似不经意地瞥过墙角。 一把破扫帚安安静静地倚靠墙上。 扫把的木制长柄裂开一道口子,似乎在说它已 经是无用的废物。 凉雾心头一跳。 来了,启动扫地僧技能的实物载体出现了。 她面上不显,连呼吸节奏也没有一丝改变,继续认真地在杂物堆里找煮药工具。 自然而然地靠近墙角,右手拿起破旧的扫把,像是要把它移开。 当手握扫帚,立即默念‘启动扫地僧的破扫帚’。 霎时间,刚猛真气灌入奇经八脉,溢满四肢百骸。 疲乏劳累的负面状态被一扫而空,更令人尝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样滋味。 ——是力量! 凉雾感受到体内充斥了一股睥睨天下的力量! 第3章 掌握澎湃力量的滋味非常美妙。 凉雾体会了短短两秒,毫不贪恋地默念‘停止技能’。 在游戏面板上,倒计时是一炷清香的图形。 技能启动则香燃,暂停则烟止。等一炷香烧完,就会进入技能冷却期。 眼下,技能释放被暂停。 第4章 凉雾若无其事地把扫帚放到一旁,在杂物里仔细翻出煮药所需的物品。 捡起一块大布,把药锅、小碗、抹布、木勺、木柴包起来,再把布包放到一只空的木桶里。又找出一个高度合适的铁架子。 根据劫匪衣衫整洁、鞋面干净,推测这人即便没有洁癖,也讨厌脏乱。 这种情况下,自己拿一把扫帚准备清扫地面再煮药,多半不会引起对方反对。 凉雾左手提着木桶与铁架,右手拿着扫帚,转身看向劫匪。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找好了。现在去哪里取水,在哪里煮药?” 劫匪上下扫视祭品,看到人准备得齐全,嗤笑了一声,“呵!做杂活,你倒是熟练。跟我走。” 凉雾好似听话地亦步亦趋地跟上。 金属门外是一个三岔口。 正前方通向本层的另一处空间。 入口却堆满石块,向深处望去,没有一丝光亮,应是废弃了。 往左,是向上楼梯;往右,是通往下一层的楼梯。 墙壁上零散分布了几盏油灯。 光线昏暗,勉强照亮台阶。楼梯非常陡,与水平面约70°。 劫匪站到右侧楼梯边,不让祭品离开视线,扬了扬下巴说,“你先走,去下面。” 凉雾双手不得空,无法扶墙借力。 在劫匪盯梢的目光下,她踏上陡峭的楼梯,缓慢下楼,难免颤颤巍巍。 好不容易到了下一层,四周没有别的路,只有一扇高大的对开式金属门。 门高约三米,总长约六米。 锁是青铜鼎造型,其上刻有反复的纹路。 凉雾没有表现太过好奇,转身对楼上说,“我走到底了。” 风,忽动。 劫匪根本没走楼梯,向下一跃,平稳落地。 是轻功! 凉雾第一次看到活的轻功。 她快速低头,掩去渴望。 有朝一日,不必借助游戏技能,她也能实现自己名字的含义——雾,取自腾云驾雾的雾。 她再看向劫匪时,眼中却只剩惊恐,好像被对方的本领吓到了。 劫匪满脸不屑地走到金属大门前。 这次没用钥匙,而是伸出手指,划过青铜鼎造型大锁上的一段纹路。 “咔嚓”,锁头应声而开。推一把门,光亮从门缝透出。 劫匪:“给我空桶,你在门口待着。” 凉雾取出装在木桶里的布包,把空桶递了出去。 劫匪主动打水,不可能是关照祭品,只是不愿让重要领域被随意踏足。 凉雾没有假装积极地问要不要她来取水。与其引起对方警惕,不如装一装老实人。 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入口处有一只加盖大缸,劫匪在开盖取水。 凉雾试图越过水缸看得更深一些,寻找这间密室有没有劫匪的同伙。 室内光线不够充足,阻碍了视线。她意念一动,再次启动扫地僧技能。 当内功充盈身体,视野果然变了,能看得更清晰、更深远。 目力触及密室尽头,不见第二人,只见墙壁与地面遍布奇怪符文。 劫匪很快打满一桶水出来,“你拿着水桶,去地面上煮药。” 凉雾默念暂停扫地僧技能,取过水桶,颤颤巍巍地上楼。 往上走了两层,楼梯尽头是一扇木门。 劫匪紧随而至,向外推动木门。 眼前出现光亮。 不再是昏暗的烛光,而是惨白的月色倾泻而下。 劫匪随手一指,“去那边煮药,用旺火煮一盏茶的时间就行。别磨叽,麻利点。” 凉雾跟着跨过门槛,感到空气明显的变化。 与囚牢的浑浊气息不同,残破的殿宇虽然扬着灰尘,但空气是流通的。 劫匪讥讽声再起,“别浪费时间瞎看,看也没用。这里的门毁窗破,没有哪一处上锁,你们却是逃不掉的。星宿派驻地在沼泽环绕的孤岛上,非有轻功不可进出。” 凉雾缩着脖子,表示自己很老实,“我没想逃。” “哼!” 劫匪又像是羞辱乞丐一样,把一只火折子扔到地上。“赏你的,快生火。” 凉雾心道第二次了。 她依旧不动声色,毫无怨言地弯腰捡起火折子,提着物品往西走。 没走远,只走了四五米远。像是表示自己安安分分,选择在一根粗大到需两三人环抱的承重柱边上煮药。 凉雾用木勺取少许水洒到地上,防止灰尘四溅。再拿着扫帚清扫碎石,腾出出一小块空地。 把药锅清洗好,装入药材与清水,置于铁架上。在铁架下方堆起了柴火,打开火折子。引火,点燃木柴。 麻利地做了这些,擦干净双手,安静地握住扫帚,站在承梁柱旁。 看似一会把扫帚杵在地上当作借力的拐杖,一会把它当作蒲扇,扇出微风确保柴火燃烧。 其实抓紧时间适应陌生的内力在身体中流转。 有时,扫帚尾部划过承重柱。 这一面是劫匪的视线盲区。当扫帚尾扫过,柱子表面出现了针点般深浅不一的小洞。 一盏茶的时间说快很快。 随着药香越来越浓,这一锅汤药差不多煮好了。 当药被熬好,意味着她无法再顺理成章持有扫帚,将会被再次关入地牢。 换言之,死里逃生的关键时刻来了! 凉雾紧了紧手指。 她很清醒,临时装备上扫地僧的澎湃内力,与能够如臂使指地运用它相差甚远。更不谈自己对武功招式一无所知。 因此,可用的逃生方式极少。 凉雾似乎鼓起勇气询问,“您说明晚要用我们做祭品,就一定要用人吗?您的师门没有教别的登仙方法吗?” 劫匪像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嘲讽地笑了。 “呵呵!师门?那算什么东西!要不就是想复国的疯子,要不就是暴殄天物的傻子。好在疯子与蠢货都死了。” “我!只有我,悟出了登仙之法!” 劫匪亢奋地举起双臂,似乎要触碰到九天之上。 “你们八人能祝我登仙,其实是你们的福气。别废话,喝了药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牢房。” 凉雾确定了两件事。 劫匪不死,被抓的八人不活; 劫匪没有帮手,杀了他,将来有人为他寻仇可能极低。 凉雾握着扫帚,朝前走了一步,正面朝向劫匪,“我懂了。” 劫匪轻蔑地斜了一眼,“你懂?你能懂什么?词不达意,连话也不会说。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应验了乾卦开门之相,是有开天辟地之能。” 话音刚落,惊变忽生。 劫匪根本没有想到对方能反抗,以为祭品只会委屈地哭而已。 他完全没有准备,一股罡风以迅猛之势从一丈开外横扫而来,霎时直冲他的面门。 凉雾不懂武学招式,只有一招,一力降十会。 她倾尽全身的内力抡起扫帚,仿佛扫垃圾一样向劫匪所在位置挥了出去。 罡风即出,似火山骤爆。 挟岩浆滚滚从天而降,瞬间吞噬被攻击的生灵。 劫匪只愣神了一息,立刻调动内功。 奈何迟了。在绝对力量面前,一招失误就是生死之差。 他完全来不及抵抗,脑袋正面撞上罡风,顷刻变形扭曲。脏腑经脉也被冲击震碎,顿时七窍流血。 短短一息,掌控生死的角色颠倒易位。 “咚!”的一声闷响,劫匪猝然倒地。 他瞪大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明明没有任何练武的迹象,你明明中了毒,怎么可能只用一招就杀了我?’ 质问来不及说出口,人已经断气。 最后一瞬,劫匪企图弹出指甲里的毒。药作为临死反击,但根本做不到再动一动手指。 凉雾没有动,攥着扫帚柄,站在三四米外。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新鲜出炉的尸体。 这是尸体吧? 凉雾无法确定是否亲自终结了一条人命。 暂停使用扫地僧技能,试图对尸体发动隔空鉴定术。 游戏里的鉴定术是以意念锁定目标对象。 练到最高等级时,可以鉴定千米内的物品,但不能鉴定人类npc或其他玩家。 如今不知鉴定术变异成什么了?可否鉴别劫匪是死是活? 随着意念转动,识海的虚拟面板消耗1点经验值,同时显示出一段文字: 「鉴定术启动(初探等级): 一具五脏六腑被震碎的尸体,死亡时间,一分钟前。」 死了,劫匪真的死了。 凉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危机解除了一大半。 慢一拍察觉到了什么,看向握住扫帚的双手,十指正在轻轻发颤。 这双手看起来非常干净,却已染上了江湖的底色——鲜红血色。 第5章 凉雾眨了眨眼,收敛思绪,把用来包裹煮药器皿的大布块撕成几块。 走到劫匪尸体,左手拿着扫帚,右手裹上布块开始摸尸。 不让皮肤直接触碰劫匪的身体,避免沾上他身上可能暗藏的毒素。 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没从尸体上搜出药物,只有碎银两块与一串钥匙。 她将碎银放到木桶里洗了洗,包好揣进衣兜,又换了一块新布拿起钥匙细看。 钥匙是新的,不多不少,共有九把。 一把无标记,剩余八把刻了不同卦象,是对应地牢的九扇门。 凉雾准备重返地牢救人。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扯下扫把头上的几根秸秆,再撕出一长条碎布,又折断了木勺柄。以此制作一把粗糙的微型扫帚,约半个手掌大,就像是装饰挂件。 微型扫帚,一掌可握,它符合启动游戏技能的要求吗? 凉雾默念启动扫地僧技能,充盈内力再现。 这次发动技能,效果与手握正常大小的扫帚时一模一样。 接着,她尝试将一大一小的扫帚都收入游戏背包。不同于囚房里纹丝不动的恭桶,这次成功了。 操作面板显示: 【背包】3/10(可扩充) 1、特殊技能:扫地僧的破扫帚(基础款) 2、破扫帚一把 3、小扫帚一枚 凉雾满意地点头。 使用正常扫帚发动攻击,不一定能做到出其不意。藏于掌心的微型扫帚更加隐蔽,可以攻其不备。 现阶段把实物收入游戏背包,条件是与游戏技能有关吗? 之后可以多多尝试,也不知存放扫帚的空间具体在哪里,它有什么样的原理? 凉雾猜想着,跨过门槛,重返地牢。 * * 地牢中,苏萌的牢房离出口最近。 他隐隐约约听到上方传来一声闷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听到地牢总门被打开。 紧接着自己牢门外侧的锁链响了,门被打开。 门口没有中年男人,只有神色憔悴的小姑娘。 她脸色惨白,嘴唇干到开裂起皮,很像经历了一场难熬的高烧,却仍有着异常坚毅的眼神。 苏萌不确定地问:“你是凉雾?” “是我。” 凉雾扫视书生装束的苏萌,说得直接,“我搞奇袭,劫匪死了。” 苏萌被这句话砸地原地发愣。 劫匪连抓八人,居然嘎嘣一下就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附近牢房里,欧阳锋听了放声大笑,“哈哈哈!反杀得漂亮!那老家伙死得好!” 苏萌暂压疑惑,问:“你没受伤吧?劫匪有同党吗?” “我还好,暂时没看他有同党。” 凉雾简明扼要地说起已知情况,“这里一共三层。地上建筑损毁严重。我们在地下一层,地牢对面的空间目测塌方了。地下二层是祭坛,里面遍布奇怪符文。” 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不停。 从外到里,依次将卫兰、朱停、司空摘星、欧阳锋四人的牢门开锁。 凉雾再走到地牢尽头。 随着“咔嚓”声起,代表死门的牢房也被打开。 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最后一位被囚者走了出来。 柳不度对凉雾微微颔首,“有劳,多谢。” 凉雾第一次听到柳不度说话,他的语气郑重而诚恳。 却不知为什么给人一种感觉,此声宛如从遥远天际飘来,仿佛一缕捉摸不定的流云。 凉雾:有点怪,再看一眼。 柳不度身着灰衣,站如古松笔挺,丝毫不像中了毒。 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十五岁的年纪,偏偏有着一双宛如寒星的眼睛。 凉雾很快收回打量视线。 转身对大家说:“好消息是我们都从牢房里逃出来了。现在还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司空摘星顿时来了兴致。 活动了一下依旧乏力的四肢,问:“能有多坏?” 第4章 凉雾:“我搜了劫匪的尸体,只找到两块碎银子与这串地牢钥匙,没发现解药。” “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 司空摘星问,“另一个更坏的消息呢?” 欧阳锋已经猜到了,“星宿派建在沼泽深处,非使用轻功不能出入。” “是的,劫匪就是这样说的。” 凉雾表示,“另外,我没发现可供充饥的食物。” 卫兰听明白了,没解毒就不能用轻功离开,离不开就需要食物充饥,这里却没吃的。 “所以我们是从被劫匪杀死变成饿肚子等死。” 苏蓉蓉尽力往好处想,“我学了一些医术,理论上不是所有毒都需要解药才能化解。” 苏蓉蓉表示:“尤其是压制内力的毒。药,剂量才是关键。现在劫匪死了,没人再持续对我们投毒。只要等一等,或许可以不药而愈。” “你也说了,是理论上。” 卫兰可没这样乐观,“其实我们在进行一场赌博,赌自己先被饿死,还是体内的毒先减弱。” 苏蓉蓉苦笑,事实确实如此。 真就是逃出了牢房,但仍未逃出险境。 苏萌问:“大家牢房里还有剩余的食物吗?” 众人都摇头。 “劫匪只给了一小块饼子。” 司空摘星伸出一根小指,“就只有这点,它都不够塞牙缝的。我昨天就吃完了。” 司空摘星自我催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忍住不饿。” 话音刚落,从他的肚子叫了起来,“咕咕,咕咕。” 饥肠辘辘声似乎会传染。 地牢里,很快听取咕声一片。八个人,此起彼伏,无人不咕。 安静。 一种大写的尴尬的安静。 “猴精,你就少讲两句吧。” 朱停嘟囔着,“你是属猴,不是属乌鸦。这种时候就别试图掌握乌鸦嘴这种新本事了。” 欧阳锋看向凉雾,“这里没有暗格之类的吗?” 凉雾:“不知道,我只瞧了一个大概,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大家可以分头找找,小心点,别让皮肤接触不明物体,说不定劫匪喜欢四处涂毒。” 欧阳锋练习毒功,但也不敢打包票这个鬼地方哪里有毒哪里无毒。 这是星宿派遗址。 一个以毒术闻名江湖的门派,掌门人星宿老仙更是狠毒到完全不顾手下的死活,说不定哪里就是有毒的陷阱。 八人分头小心搜查。 地牢有两间杂物室。一间堆放厨房与清洁工具,另一间放着生锈的刑具。 与地牢在同一层的废弃空间,搬开它入口处的碎石堆,只看到一间间空房。房里别说药瓶,连一张纸片也没留下。 凉雾前往地下二层,依葫芦画瓢,按照劫匪开锁的手势打开青铜鼎造型的锁头。 巨大的祭坛出现在门后。 墙上、地面、天花板遍 布诡异符文。她不懂符文的含义,但能看出来地面有九个圈,猜测是一人一圈,按照九宫八门的方式排列。 这里没有储备食物,门后缸里的清水也快见底。 朱停在祭坛查找了许久,敲敲墙、拍拍地,没发现任何机关。 回到地面,他失望地说,“一言以蔽之,一无所获。这栋建筑里没吃的,也没发现我们被劫时的随身物品,估计被劫匪就地处理了。” 苏家兄妹俩去了建筑外侧查看,确认星宿派遗址的周边环境。 劫匪没有夸大其词。这座小岛四面被沼泽包围,岛上寸草不生,找不到食材。 苏蓉蓉:“我们试着探查沼泽的深度。把锁链连起来放下去,深不少于三丈。” 凉雾默默换算,也就是十米深,足够吞掉一个人。 苏萌:“小岛最近的对岸在西北方向,目测距离我们至少三十多丈,四周寥无人烟。” 凉雾默算着,废弃建筑离岸边约一百多米。 如果是平坦大道,只需走一分钟,眼下却成了难以横渡的天堑。 欧阳锋找遍整座旧址,没看到一味成药,也没见到一株药材。 “据我所知,悲酥清风的解药是极臭的气体,这里不存在解药。” 因为确定这点,他向凉雾投去质疑的目光,“既然没有解药,你是如何恢复内力?” 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劫匪被人用内功打死。 欧阳锋紧紧盯着凉雾,问:“那个死掉的老家伙真的没有随身携带解药吗?” 一句话,成功让气氛突然僵住。 欧阳锋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只差质问是不是凉雾居心叵测,把药藏了起来。 卫兰蹙眉,拽了一把欧阳锋的衣袖。 “你会不会讲话?是小凉把我们放出了牢房。她要是想独吞解药,可以一走了之,何必回到地牢救人。她图什么,图你怀疑她吗?” 第6章 欧阳锋不认为自己说错话,这是一个明晃晃的疑点。 “谁知道呢?不安好心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卫兰深呼吸又深呼吸,没能控制住呛声说,“毒锋,你总是这样,不把人往好了想。” 欧阳锋也生气了,回怼:“是我想多了吗?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不就是人心不善的最好证明!” 卫兰阴阳怪气,“你是不是还想说,若非我决定去中原玩就不会遇上老疯子抓祭品?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不是为了保护我一起东行,你是为了……” “卫兰!” 欧阳锋高声喝斥。 卫兰梗着脖子,到底没有泄露欧阳锋究竟为什么前往中原。 凉雾眨眨眼。不是吧?自己还没狡辩,对方先内讧上了。 “吵架耗费力气。” 凉雾劝架,“这种时候,大家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 欧阳锋更气了,怒瞪凉雾。 听听这风凉话,吵架的导。火。索是谁,她心里没数吗? 凉雾坦然回视,没有半点心虚。 甚至反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中毒?” 这句谎话说得理直气壮,游戏面板明明显示她身中双重奇毒的负面状态。 凉雾不想泄露自己具体掌握哪种特殊技能,防人之心不可无。 等到将来她具有同等实力,自是不必遮遮掩掩,今夜的反杀却凭借游戏技能。技能的可用时长只剩半炷香,而冷却时间长达一个月。 “你不信,把脉吧。” 凉雾直接对欧阳锋伸出手腕。 她敢赌对方查不透这具身体的具体情况。 不只是中毒,更古怪是根骨为负数,这让她的脉象必然与欧阳锋等人中毒的脉象不同。 欧阳锋瞧着凉雾毫不在意地将脉门示于人前,对她的怀疑倒是去了一大半。 没有江湖经验的人才会这样做,等同于将脆弱命门交予他人。 “大家没有吵架的必要。” 苏蓉蓉立刻缓和气氛,“我认为小凉姑娘说了真话,劫匪没对她下毒。原因很简单,小凉姑娘与其他人被抓时的状态不一样。” 苏萌同意妹妹的猜想,“我们被抓时,身体健康。小凉姑娘却是在高烧昏迷时被抓,劫匪为了吊住她的命还去买药。或许认为没必要用毒困住她,或许不想让她病得雪上加霜以免耽误了献祭。” 凉雾回以微笑。 一如所料,只需抛出一种说辞,总有人补齐前因后果。 不过,真相与苏家兄妹推测相反。 劫匪下毒了,让高烧不退的原主病情加重死去。好在,她已经让劫匪一命赔一命。 司空摘星支持这个观点,还做补充论证。 “奇毒往往要用复杂手段炼制。劫匪计划明天把我们都宰了,多一块干粮也没买,哪有闲情再去制备更多毒。药与解药。” 朱停赞同:“不错。我觉得劫匪想把最后的时间用在祭坛准备上,比如练习念咒之类的事。” 欧阳锋紧绷一张脸。 这些人怎么回事?是从一开始就这样想的吗?合着就数他最多疑最阴暗?他就不能是谨慎吗? 欧阳锋瞧着凉雾大病一场的憔悴模样,再看其他人的态度,到底没有直接把脉。否则倒似坐实了他阴暗多疑。 他只问重点,“你没中毒,你还有内力,为什么要折腾我们?让我们里里外外查找?四五十丈的距离说远不远,你用轻功带我们直接飞到对岸,不就行了?想要什么报酬,你直说。” 凉雾无辜地再次反问:“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不会轻功?” 欧阳锋被问地一愣,回头扫了一眼劫匪被打到变形的尸体。 他再机械地转头看着凉雾,“你杀了他,现在告诉我,你不会轻功?” 凉雾诚实点头,“是的,我不会,其实也不太懂内功。原因,你懂的,就是那种很老套的话本故事。” 欧阳锋摇头,“我不懂。” 卫兰摇头,“我也不懂,这是中原人才懂的故事吗?” 几位中原人都摇头了。 “好吧,你们都不怎么看话本子。” 凉雾张口就来,捏造了神技的来历。 “我在牧场养马。今年元宵节,被一位神秘人抓了,要我去治疗他的马。作为报酬,他教我紧急情况下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方法。非必死局不能用,因为副作用很大。我也确实感觉半条命快没了,内力断断续续。” “据说,这种回报方式很江湖。与坠崖不死必有奇遇一样,在江湖往事里多有记载,都是老掉牙的套路。” 凉雾煞有介事地又一次反问,“我只是普通牧马人,不太懂江湖,难道神秘人骗了我?” “不、不、不。” 司空摘星把头摇成拨浪鼓,“这种做法颇具正宗的江湖味道。我猜测那位高人是将一股内力封存于小凉体内,待她有危险时激发出来。” 对于这个猜想,众人都没有再表示怀疑,江湖上各种诡异的武功海了去了。 靠谱的话没说两句,司空摘星又发散思维了,“这启发我了,下次我和陆小鸡打赌,有新赌注了。” 朱停也双眼发光,“嘿嘿,不错。下次陆小鸡输了,就让他教人偷鸡之术。” 欧阳锋紧紧抿唇,完全不理解话题怎么会这样跳转。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小鸡、大鸡、公鸡、母鸡,统统都别想了。逃命呢,正经点,行吗!” 司空摘星与朱停齐齐捂住耳朵,又齐齐点头,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 欧阳锋:“所以说,逃出这个鬼地方的唯一方法,是让一个不懂武功又重病未愈的人在一天内速成轻功。” 司空摘星小声补充,“还不能是一般轻功。别忘了沼泽上没有借力点,而且要带人飞跃三十丈。” 欧阳锋侧目,难得猴精也会正经分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把希望寄托在凉雾速成轻功上,这未免太离谱了。但为了成功出逃,他竟然期待奇迹发生。 司空摘星说完,挠了挠脑袋,扒拉起头发。 想他以偷王之王为目标,本该最懂轻功,但想不出合适的方法。 “抱歉。” 司空摘星看向凉雾,“越是上乘轻功,越需要配套的内功法门为根基。我会的那种,你至少要学一年半载。” 欧阳锋也认真思考,但找不到方法,“我的武功需以毒术为根基。先不谈用多久能掌握,这里没有对应的习武条件。” 苏家兄妹也都忧虑 地摇头。 苏蓉蓉:“我只会一些医术,对于武功涉猎不多。” 苏萌默默叹息。 暗道如果他的朋友楚留香在这里就好了,也许能有一二方法。 凉雾早有心理准备,恰好遇到速成版上乘轻功的概率很低。 她计划先学基础的轻功原理,尝试创造仅用一天半开悟的奇迹,自创带人飞渡百米沼泽的身法。这个想法很离谱,但不试一试,凭什么笃定不行。 “我有一术。” 柳不度忽而出声,打破了缭绕周身的冷寂。 他看向凉雾,“不过,速成之术非常危险。你敢试吗?” 凉雾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她欣然点头,“当然。” 完全不是为了保命硬着头皮学习,而是敢于在危险中挑战自我。 凉雾:“从哪里开始?” 柳不度:“先去地牢,带上那些刑具。” 凉雾:“学轻功,先上刑?这种危险还挺刺激。” 柳不度微不可见地噎了一下,解释:“不是这种危险。你需要带人离开,刑具是用来模拟负重的工具。” 凉雾:“那么危险是什么?” 柳不度:“很快你会知道。” 苏蓉蓉张了张口,想要劝凉雾多加小心,又把话咽了回去。 有的话,说也无用。 速成必然伴随风险。劝凉雾小心,反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帮忙把刑具搬上来,也要准备行路必须的物资。” 苏蓉蓉提议,“上岸之后前往城镇,想必还要徒步好一段路。我们的行李都被劫匪扔了,需要准备好烧火、水囊、渔猎等工具。” 苏萌立刻行动,“去杂物室找,应该能凑出几套装备。” 司空摘星:“我来帮忙。这里的楼梯都很陡,可不容易搬东西。” 朱停:“得嘞!我看看有哪些要修补的,保证让它修复如新。” 欧阳锋见众人行动起来,他也不想闲着,准备加入搬运队。 离开前,对卫兰说:“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别碰尸体。当心老家伙死了也不安分,他的尸体很可能带毒。” 卫兰心头一暖。 欧阳锋生性多疑,并非纯粹为了保护她才会陷入今日困境,却是实打实关心她。 欧阳锋却又补了一句,“瞧你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别来添乱。” 第7章 卫兰瞬间无语。有的人真该少说话,反而更讨喜。 “我不要坐享其成。” 卫兰坚持下楼,“我搬不动重物,但能帮忙打包或递一下小东西。” “呵!随你。” 欧阳锋只能同意,不忘再补一句,“你走慢点,千万别脚下一滑,我不想倒霉地被你撞着一起摔地上。” 卫兰:“快闭嘴吧。你不说话时,我们运气最好。” * * 众人行动起来。 先将充作负重练习的一堆刑具打包,搬到破败殿宇驻的门口。 凉雾拖着大包刑具,柳不度拖着劫匪的尸体,走向外侧空地。 不必回头,她也能感觉到身后六人拳拳期盼的目光——希望这一夜她能创造出让大家死里逃生的奇迹。 ‘全村的希望竟是我。’ 凉雾感受着,这真是一种新奇的滋味。 第5章 柳不度走到小岛西北侧的空地。 他指了指远处对岸,“那是目标地点,现在开始速成飞渡之术。先回答我,你认为轻功是什么?” “人会飞。” 凉雾不懂原理,给出质朴到简陋的回答。 柳不度:“很好,要牢记自己的想法,这套速成之术的关键在于‘信’。” 凉雾疑惑,“信?是指我相信自己能飞多远,身体就能飞多远?” “某种意义上,是的。” 柳不度说,“人非飞禽,生来无翼。试图高飞,需生内力。力多力寡,依仗信念。” 柳不度再问:“你对全身穴位与经络了解多少?” “六七成。” 凉雾没学过中医,但将人体穴位记了七七八八。 感谢全息游戏一比一还原现实世界,包括人体构造。 为了通关难打的药房任务,她将人体穴位与经脉的分布记下来了。 这里是武侠世界,人体穴位经络构成难保与以往的认知有出入。 再根据原主记忆,由于需要处理与马匹有关的人体伤害事故,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人体构造。 凉雾结合所学所知,给出懂得六七成的保守回答。 柳不度戴上从杂物室里翻出来的旧手套,把劫匪的衣服全部扒下。 他递出一根筷子,“从头顶开始,你报一遍所知的穴位,同时把它们逐一指出来。” 现场考核说来就来。 凉雾接过筷子,低头正对上劫匪死不瞑目的双眸。 距离劫匪被杀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尸体的瞳孔开始浑浊。 尸僵也出现了,从下颌与颈部开始,向面部与躯干扩散。 她亲手终结了一个人的性命,制造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凉雾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现在能把劫匪的话还给他——被当作教学工具是他的福气,别人求也求不来。 “百会穴。” 凉雾面不改色地开始细数穴位,从尸体头顶正中开始,从前到后,由左及右,由上至下。 柳不度认真旁听,发现有误立即指正。 两人利用这具尸体,始于头顶百会,终于足底涌泉,把人体全身的穴位经络分布梳理了一遍。 凉雾弄清了两个世界对穴位的认知偏差,对全身720个穴位有了更直观地理解。 柳不度:“对于穴位经络,你不是认识六七成,而是熟知九成。” 凉雾:“这是好消息吧?” 柳不度点头,“熟知穴位很重要,有助于速成轻功。接下来,你要特别注意以下十一个穴位。” “百会、耳门、风池、膻中、鸠尾、神阙、心俞、命门、足三里、三阴交、涌泉。” 柳不度边念边指,从尸体的头顶指到前胸后背,再到双腿的位置。 凉雾不通医理,却能看出哪些穴位处于致命部位。 “之前你说速成方法很危险,因为它与死穴有关?” “对。” 柳不度问,“你从未拜师学武,是真的?” 凉雾点头,这一点是真的不能更真了。 柳不度:“未尝不好。速成飞渡术必须刺激死穴,有武学基础难免瞻前顾后。横生犹疑,无法深信,徒增困难。” 凉雾明白,“无知者无畏。” “是这个道理。” 柳不度随即念出一段运功口诀,涵括了数个不能轻易刺激的死穴。 “依照口诀提到的穴位顺序,运行内功逐一刺激它们,你会感到全身剧痛。每个人的根骨不同,能承受的疼痛程度也不一样,理论上都能激发非常之力。” “伴随疼痛,气感爆发。抓住它,感受它。届时,或纵身跃起或飘然落下,你会觉得全身生风。身似风,天地阔,且徜徉。” 说到此处,他一贯淡漠的眼神有了波动。 双眸仿佛星光闪烁,为了能够自在飞翔而由衷欢喜。 柳不度很快收敛情绪,告诫: “逆行经脉,刺激死穴,本就危险。成功者寥寥,万里挑一。眼前更危险的是无人为你护法。” “走火入魔也好,岔气坠落也罢,作为初学者,你没有任何应对经验,偏偏遇到困境也只能自行化解。解决不了的话,……” 柳不度抿唇,没有直言不幸的后果。 凉雾倒是直接说出后半句,“我只剩死路一条。” 柳不度轻轻点头。 凉雾坦然以对,“古人早说了,富贵险中求。速成的上乘轻功也一样,高风险高回报也是一种公平。” “你没把古人的话说全。” 柳不度说,“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1” 凉雾凝视对方,反问:“看来你读过很多历史,也懂得很多道理,但你也还是求了。越危险越迷人,不是吗?” 柳不度默然半晌,还是承认了,“你说得不错。” 凉雾:“那就祝福我吧。” “好。” 柳不度郑重地说,“祝你好运,也祝我们能够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不再多话。 凉雾走到十几米 开外,独自盘膝而坐。 数次默念口诀,先确保熟知哪些穴道需要被刺激,内劲需要沿着哪些经脉逆行。 留给她的试错机会不多。 「扫地僧的破扫帚」的本次使用时长只有半炷香。 半炷香的内功供给余量,需要练成高飞之术,还要把七人都带上岸。 凉雾必须不浪费一缕内功,做到精确操控。 意念一动,她先从游戏背包里取出了微型扫帚,握于左手掌心。 * * 月行西天。 不知不觉,七月十四,寅时已至。 这个时段本该酣睡正浓,但星宿派遗址内难有人入眠。 地牢内,六人收拾整理着徒步山路所需行李。 苏蓉蓉打包了最后一包行李,担忧地抬头向上看去。 “咚!” 隐约听到上方又一次传来闷响。 司空摘星一直记着数,“第二十三次,这次的响动比之前轻了许多。” 半个多时辰前,地上开始传出响动。 司空摘星上楼瞧了瞧,是凉雾开始实操练习。 整座孤岛没有树木,破败宫殿的屋檐成为制高点,她借此跃上跳下。 初学轻功,没有师长护法,摔断腿是最轻的伤势。 司空摘星自认足够大胆乐观。 没想到瞧着凉雾试飞,叫他胆战心惊地忍不住用双手遮眼睛。 比如看到凉雾踩中残瓦,重心不稳,差点从屋檐边缘坠下; 又见她降落时速度过快,几乎以头抢地。幸而在最后一瞬控制住,整个人横着落到地面。 再见她提着模拟带人飞行,可在半途一个失手让大包刑具坠地,砸出一个大坑。 别问用手遮眼为什么还能看到。 司空摘星当然没忍住从指缝中偷瞄了。 他没有一直围观,生怕一不留神惊呼出声干扰了对方。 当第二十三次听到地上响动,他习惯性地等待下一次。 依惯例,新的响动不会立刻出现,需要稍等一会。 凉雾每次试飞,飞的时间只有几息长,原地凝神复盘的时间长。 司空摘星默数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比之前每次停歇的时间长了三倍,却仍旧没听到新动静。 他把耳朵贴到墙壁上,“怪了,怎么没声音了?” “哪里怪了。” 朱停说,“人又不是铁打的,都要休息。” 今夜,朱停忙活许久,把徒步山路的必备物品修补好。 刚刚忙完,他终于得空席地而坐,就见司空摘星似猴精般地停不下来。 “你也歇歇。等离开了沼泽包围圈,还有走不完的路。” 司空摘星听劝地坐下了,正要开始与猪仔的每日不正经拌嘴。 话到嘴边,把‘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离开?’给吞了回去。 第8章 丧气话,讲不得。 司空摘星不懂如何速成轻功,但深知高回报必要付出代价。帮不了凉雾什么,至少能够为她祈祷。 默念:三清在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统统保佑,保佑小凉能够快速平安地学会轻功,保佑我们能逃出魔窟。 此时,嘴毒如欧阳锋也默默祈福,真心希望凉雾能够学有所成。 一时间,地牢寂静,气氛不免压抑沉重。 门口放着四袋打包好的行囊。 谁都没说话,谁都在期盼好运降临,但谁也不知道奇迹是否会发生。 * * 地面上,破败建筑的外侧空无一人。 凉雾没在原地休息。 柳不度也不在殿内。他伫立在岸边,望向三十丈外的西北侧对岸。 头顶,圆月惨白。 前方,沼泽黑得深不见底。 星宿海好似被蒙上了一层裹尸布,无不昭示此乃死地。 这时,破空声骤响。 凉雾从对岸踏风而来,身似利刃呼啸而过,划破了死气沉沉的月色。 右手提着堪比一人重的大包刑具,稳稳当当地落到地面。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她神采飞扬地放下刑具,毫不吝啬地自夸,“我飞得真不错。” 站在岸边,回望沼泽。 在经历二十三次失误飞行后,总算速成了上乘轻功。 她刚刚携带重达百斤的刑具飞了一个来回。 身轻如燕,仅以短短十秒掠过百米沼泽,衣角鞋底不染一点泥污。 这感觉用一个字形容——爽! 御风而行,自由自在,其乐无穷。 与此同时,无法忽视的是全身剧痛。 这种速成功法着实危险。一旦运行,奇经八脉似被万蚁蚀骨,就连呼吸也是痛的。 凉雾攥紧左手,以对抗疼痛。 痛也无妨,今夜她领略到了轻功的美妙滋味。 柳不度迅速打量凉雾。 她全身洋溢着试飞成功的喜悦,如果忽视她左手骨节发白的话。 “恭喜。” 柳不度语气依旧平静,不追问凉雾是否感到不适。 作为传授功法的过来人,很清楚她此刻必定痛入骨髓,何必多此一问。 凉雾:“同喜,同喜,谢谢你教导有方。” 柳不度:“不是教导,只是谢礼,谢你助我脱困。” 凉雾微笑,“好的,让我们坐实这份感谢吧。” 什么意思? 柳不度猝不及防地被揽腰抱住。 他被凉雾单手圈着,一跃而起,双双飞出孤岛。 风袭来,吹乱了他的长发。 不待他捋顺发丝,几个呼吸间迅速掠过沼泽,再次脚踏实地。 凉雾松开手,轻挑眉梢。 “现在,你才算完全逃出星宿派旧地。你的感谢,我可以当之无愧地收下了。” 柳不度没想到凉雾如此大胆迅速。 居然跳过在岛上带人试飞的环节,直接把他送到对岸,不给他一点心理准备。 凉雾:“作为轻功传授者,你率先拥抱自由了。不用谢,回见。” 凉雾挥挥手,即刻纵身跃入长空,返回被沼泽包围的孤岛。 柳不度望着翩然远去的背影。良久,眼底泛起几许笑意。 凉雾明明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此刻在他看来却是飘然若仙,仿佛来自万仞山巅的一缕轻雾。 轻雾悠悠,漫不经心地飘过孤城门外,远上黄河白云间。 凉雾片刻不停地返回废弃建筑。 刚刚试飞成功后,她扫了一眼游戏面板,信息有了变化。 【武功招式】从“无”变为了“无名速成轻功(初学)”。 另外,必选任务「逃出废弃的星宿派驻地」显示已经完成。 经验值+100,同时获得基础武学秘籍一本。新手三连抽的标签也变亮了,只需10点经验值就能启动。 凉雾准备把剩余六人送至对岸就抽奖。 来到地牢入口处,向下喊:“都带上行李,我把大家送到岸上。” “什么?” 司空摘星原地蹦起来。 他期盼凉雾成功,祈祷凉雾成功,可真的听到好消息时,仍旧不敢置信。 凉雾:“司空,你没听错。我已经把柳兄送到对岸了,大家都快上来吧。” 这句话似平地惊雷,将地牢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哇哦!” 司空摘星与朱停手拉手转圈圈,“猪仔,太好了!我就说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小凉万岁,我们就要自由啦!” 第6章 六个人按照从矮到高的排序,被凉雾逐一送到对岸。 排在最后的是欧阳锋。 临走前,他还做了一件事。 用石块把劫匪的脑袋砸个稀巴烂,再给尸体套上一堆金属刑具,将其沉尸沼泽底。 “想抓我们助你成仙?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只配永远沉在不见天日的沼泽底下。” 欧阳锋向沼泽骂了几句,脱掉手套扔在岸边,要把所有霉运都留在这个鬼地方。 凉雾心道抛尸抛得好,面上却是不置可否。 她问:“你没别的事了吧?走吗?” “走。” 欧阳锋对于星宿派旧地没有留恋,这里又搜不出有价值的宝物。 凉雾右手发力一提,捏着欧阳锋的后颈衣领,向前一跃,踏风于沼泽之上。 “呃——” 欧阳锋被猛地提起后衣领,只觉脖子被卡住大半。 不至于不能呼吸,却似被掐住后脖颈的猫,他差点就在半空扑腾起四肢。 这种悬吊的不适感只有几息,对岸很快就到了。 “你!咳咳……” 欧阳锋乍一落地,双目圆睁。 凉雾捎带苏蓉蓉、司空摘星等人,都是用勾肩搭背的姿势,怎么轮到他就改提后衣领了? 报复! 这一定是对他之前出言怀疑的报复! 欧阳锋正要责问,但呛咳了好几下,没能把话说全。 “我知道你很高兴逃出来了。” 凉雾善解人意地说,“别急着道谢,先顺一顺气。” 欧阳锋:!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急着道谢? “怎么了?” 凉雾故作恍然大悟,“是不是带你过沼泽的姿势让你不太舒服?不好意思,看你抛尸,我太赞同了。人一激动就容易失误,你能体谅吧?” 欧阳锋气笑了,正话反话都叫一个人说了。 这时,卫兰给了欧阳锋一肘子,“瞪什么眼睛,就你没道谢了。说句谢谢,要你命啊?” 欧阳锋憋屈。 如果他能蛮不讲理一些,势必拒说谢谢,现在还不够厚脸皮。 “谢、谢!” 欧阳锋还是道谢了,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不要过于咬牙切齿。 凉雾大度回应,“不必客气,互相帮助。接下来还要多依仗你指路,帮助大家早日返回城镇。” 欧阳锋识得「悲酥清风」,也知道星宿派旧地四周遍布沼泽,他应该知晓最佳的返回城镇路线。 凉雾还有一个猜测。 如今,青海湖不是旅游胜地。 卫兰曾经说欧阳锋横渡沙漠另有目的。结合他练了毒功,说不定想要找一找星宿派残留的宝物。 这是为什么欧阳锋见到劫匪尸体时没有第一时间质疑,而等搜查了整个门派后再出言责问,因为他本人也想把旧址翻个底朝天。 猜测只是猜测,凉雾没有验证的打算。 萍水相逢,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去弄清别人的武学秘密。 欧阳锋撇撇嘴,他才不会助人为乐。 不是好心领路,只因暂失武功,一群人一起出山能更安全些罢了。 八人逃命小队一走就是十多天。 徒步崎岖山路,风餐露宿,不可谓不辛苦。 好在欧阳锋确实指路准确,队伍里又不乏擅长渔猎者,而苏萌精通厨艺,让众人不必为吃好喝好发愁。 七月末,一行人终于抵达人群聚集地「海沟镇」。 沿途采摘的药材与猎取的皮毛派上了用处,兑换成住宿车马费。 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 苏蓉蓉对于七人中毒能够不药自愈的推论正确。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不再被持续性投毒后,感觉内力气感在一点点恢复,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其他人在向好变化,除了凉雾。 这一路上,凉雾的脸色苍白,众人都能看出她的憔悴。 苏蓉蓉担忧,还是征得凉雾同意为她把脉了。 然后就看到前所未见的死气沉沉脉象。猜测她为了反杀劫匪与速成轻功透支身体,导致严重的后遗症。 此种脉象轻则缠绵病榻,重则青年早逝。尤其不适合练武,最好是无忧无虑地静养。 这个结论叫欧阳锋都神色黯淡几分。 第9章 他敢断定凉雾如能习武,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如果可以,他宁愿多一个敢把他当做病猫提起来的对手。奈何他也不通医术,只能暗道可惜了。 * * 在海钩镇借宿,十天一闪而逝。 凉雾在到达小镇当天就找了熟悉路况的猎人,向原主被劫时借住的牧民家捎口信报平安。 昨夜与返程的牧场送货队在小镇汇合,约好今天上午一起离开,不日即可返回西宁。 在她临行前,苏家兄妹登门拜访。 “抱歉,是我学艺不精。” 苏蓉蓉依旧为凉雾的身体担忧,很希望能提供帮助,回报凉雾的救命之情。 她承诺,“给我十年,我想必能找出一二医治方法。” 凉雾宽慰对方,“不用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我哪天就遇上神医了。” 苏蓉蓉为人乐观,但不盲目乐观。 远水解不了近渴,神医不是想遇就能遇,对方也不一定愿意出手救治。 凉雾见苏蓉蓉眉锁轻愁,语气坚决起来,“如果你真心想感谢我,答应我一件事。” 苏蓉蓉问:“什么事?” 凉雾:“如果你在行医路上对治疗这种病偶有心得,那当然很好,你掌握了一种治病良方造福更多人。但请你不要特意为我去寻觅良方,会给我制造心理负担。” 有些事不能直言。 比如脉象死气沉沉,不是因为透支身体,而是因为借尸还魂。 凉雾不认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逃出星宿派旧地的当晚,她进行了新手三连抽。 抽到三件物品,暂未使用。 分别是:百毒不侵术(使用后永久生效),《凌波微步》轻功一套,以及灵鹫宫地图一张。 凉雾好奇,如果用了百毒不侵术,是否能一举改善她呈现负数的根骨? 不论能不能,都不必叫苏蓉蓉背负起治疗她的根骨重担。 凉雾强调:“答应我,别为我去特意寻觅治病良方。” 苏蓉蓉听到这话,只能应下,“好,我不会特意为你去找良方。” 苏萌拍了拍妹妹的手臂,以示安抚。 他取出一只崭新的木盒,递给凉雾。 “将来的事太远,谁也预测不了。现在请收下这份谢礼,也许对你有一点帮助。” 谢礼,凉雾最近时常接触这个词。 借宿海钩镇的十天,她前后收到了五人的谢礼。 第一份谢礼是三百两银子,来自柳不度。 他最早离开,在七天前不辞而别。仅在敲响房门后,在门口留了一大包碎银与一封短笺。 短笺寥寥数语。 「三百两碎银,俗物而已,聊表谢意。轻功速成法见效虽快,实则伤身之术,慎用。——柳不度」 凉雾不知这人从哪里搞来一大笔钱,她一点也不认为用钱做谢礼没有诚意。 原主继承了双亲在西宁城自建的一套小房子,本人在牧场打工积攒的银子不多,只有五两。 凉雾之后想要另谋生路,但不愿变卖原主的房产,算是留下最后的念想。 眼前正缺一笔起始资金,柳不度的三百两银子是送礼到刀刃上。 然后,卫兰与欧阳锋前来道别,两人依照原来的规划向东去中原。 卫兰家在漠西经营马场。 她为表达感谢想送出几匹宝马,询问凉雾方便在哪里收货。 凉雾暂未想好下一个长期落脚地。 本欲推辞,但被卫兰塞了一封现场手写的“提货凭证”。以此书信,将来可去漠西的卫家马场随意挑选良驹。 欧阳锋给出一块手雕的木牌,上刻「白驼」两字与一只抽象到丑的骆驼。 以此为凭,将来凉雾若有所求,托人将木牌送去西域白驼山庄。不论刀山火海,可为她提供一次助力。 昨日,司空摘星与朱停送来的礼物非常实用。 一个找原料,另一个手工制作,九天赶制出了一把机关伞。 伞,乍一看是普通的油纸伞。 它却能通过木柄上的机关从伞尖连发数枚暗器,算是一件防身武器。 凉雾赞叹于机关伞的精妙。 朱停却不满意,认为用它作为救命谢礼是自己手艺的黑历史。 奈何受限于时间与材料,无法制作出他理想中的机关伞。 完美谢礼应该从伞骨到伞面通体使用金属,以百炼钢精混合稀有材料而成。 不仅可以发射能暗器,也能阻挡各种武器的攻击。 以七年为期,他誓要制作出成品。 司空摘星非常认同。 两人此行青海湖就是为了提升炼器术,他也坚决要为机关伞的制作提供材料。 两人把位于江南嘉兴的联络地址留给凉雾。七年后,必扫榻相迎,送出金刚机关伞。 凉雾瞧着对方态度坚定,深知无法立刻打消他们的念头,就应下了七年后中秋再见。 不过,七年太长,长到足以物是人非。 凉雾只将它视作一场叙旧之约,不抱更多期盼。 正如她不指望将来凭着木牌让欧阳锋出手相助,也劝阻苏蓉蓉不必执着用十年为她寻觅医治之法。 逃出星宿海旧地的过命交情,只要在今时今日是真情实感,那就足够了。 凉雾回想着前四样谢礼,也收下了苏萌的赠礼,问:“木盒里是什么?” 苏萌:“是易。容面具,男女面容各一张,以猪皮制作。佩戴说明书与配套药剂都在盒子里。” 凉雾眼前一亮,传说里的易。容面具出现了。 她好奇地询问:“是薄薄一层皮,贴在脸上就能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吗?听说还有人皮款的,是真的吗?” 第7章 苏萌见凉雾对易。容面具感兴趣,不在意这是不外传的秘技,娓娓道来江湖中易容术。 “易容术分成两类,一种是用特殊功法改变外形,另一种是佩戴面具或化妆。 你猜对了,还真有人皮款的面具,但眼下没有制作材料。我猜你也更喜欢猪皮的,对吗?” 凉雾点头,“是的,你想得很周全。” 她手刃劫匪是一回事,把别人的人皮戴在脸上是另一回事。 苏萌继续说:“能够以假乱真的易。容面具并不多。” 他伸出右手,“制作者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那些人的下场都不好。” 八十多年前,姑苏慕容家「听香水榭」的主人阿朱,尤擅易容。 她却因陷入一桩阴谋伪装成生父的模样,代父死于爱人乔峰掌下。 四五十年前,千面人魔出世。 听名号就知道他擅长制造人。皮。面具且作恶多端。出道不久就被围剿杀死,连带他的所有面具也被毁去。 十多年前,采花淫贼雄娘子被黑白两道视作除之后快的贼人。 他之所以能来无影去无踪,也是掌握了高超的面具易容方法,其人已被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击杀。 “除此三人之外,就是师父与我了。” 苏萌不避讳地说,“师父英年早逝,我与蓉蓉很小就痛失双亲。在我八岁那年,制作出第一张人。皮。面具。隔天就遇上了一个算命的,说我注定活不到二十岁。我这样的命数也称不上有福之人。” “哥。” 苏蓉蓉握住了苏萌的手,不喜欢听他说出命中注定的早亡批语,“算命的话,不能当真。” 苏萌笑着点头,“是的,我们一直都不信命。” 话虽如此,一个人的批命是谎言,但素不相识的算命先生都给出相似的批命呢? 比如不久前遭遇的那位劫匪,把他关到伤门之相的牢房里。 伤门,表示易遭疾病、刑伤之象。 苏萌不得不相信在自己身上或许缠绕着某种无法更改的命数。 凉雾看出了苏萌的内心倾向,没有断言人定胜天,只是给他提供一个思考角度。 “劫匪懂得失传的奇毒,他自编的小曲里唱到‘慕容慕容,法力无边’,或许他与昔年的姑苏慕容家有关系,身负某些失传的秘术。但……” 凉雾话锋一转,“如果他的批命奇准无比,怎么没有算到抓我们献祭,他本人会死呢?” 苏蓉蓉很赞同,更知凉雾在开解苏萌不要被批命所困。 她顺势劝解哥哥,“尽信卦不如无卦。《周易》早就说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苏萌心有所动。 劫匪被反杀给了他一缕破除迷障的信心,或许他有幸成为那个“其一”。 “你们说得对。” 苏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他身体健康,也脱离了被困死于星宿海的险境,压根看不到命中死劫的踪影,不必杞人忧天。 苏萌对凉雾叮嘱起面具使用事宜: “武林中多数人对易。容面具颇有微词,把它等同藏头露尾的鬼蜮伎俩。这是以往制作使用者带来的阴影,你使用后还请慎重向外坦诚实情。” 第10章 “好。” 凉雾记下了注意事项。 能不能遵守就要因地制宜,见机行事了。 三人再喝了一杯茶。 苏家兄妹接下来要去辽东寻亲,也不知将在哪里定居,计划是江南一带。 凉雾偷懒,约了又一个七年再会。届时,她要去嘉兴找猴精猪仔,不如一并与苏家兄妹叙旧。 “七年后,嘉兴府南湖畔,烟雨楼中秋夜,不见不散。” 敲定这句,各奔东西。 凉雾随送货队出发。 她轻装简行,将机关伞与两块碎银放在随身行囊里,其余礼物都被收入了游戏背包。 这大半个月,从逃出星宿海到借宿海钩镇,她没有一直闲着。 通过试验,找到了如何把实物收入游戏背包。 只用意念不够,还要启动扫地僧技能,以这种内力包裹某件物品方可收入背包。取出时比较简单,仅凭意念即可。 目前背包共有十格,已经使用七格。 1、特殊技能:扫地僧的破扫帚(基础款) 2、破扫帚一把 3、小扫帚一枚 4、三百两碎银,短笺一封 5、易。容。面具x2 6、木雕白驼令牌一枚 7、卫家马场提货凭证一封 试将几件物品放到同一格中,失败了。 游戏背包机械化归置分类,没给使用者自主选择的空间。 凉雾不失望,拥有别人偷不着的储物空间已是获得外挂。 何况游戏背包可以升级,说不定以后有更加便捷的功能。 至此,「扫地僧的破扫帚」技能的本次使用时间彻底结束,进入一个月的冷却期。 * * 三日后。 凉雾回到西宁牧场,第一件事是以休养身体为借口,辞去养马的工作。 大管事好言挽留,愿批给她两个月的带薪假期养病。 只因养马好手不可多得,而牧场更喜欢用熟不用生。 在牧场打工还能获得隐形好处。 背靠大树好乘凉,西宁牧场是太平王府的产业,牧场伙计都能算得上是王府的人。 本朝共有两位异姓王手握实权。 太平王赵申,驻守西宁,辖管边塞事务。 平南王宋明,府邸羊城,协理出海商贸。 再说凉家与牧场关系熟稔。 凉母吴钩活着的时候,一直受雇于牧场,负责驯鹰。 要不是她遭遇狼群意外死亡,再过几年就是牧场鹰部的管事了。 大管事给凉雾画了一块又香又大的饼。 暗示以她的资质心性不出五年必能升职加薪,将来更有机会成为太平王重用的人才。 凉雾真诚感谢大管事的画饼,表示将来有机会再为牧场效力。 但一秒不多留,整理好个人物品,结算了工钱,抄起铺盖返回西宁城内的自建房。 即便大管事所言全是真的,牧场再好,与她期待的生活相差甚远。 早走晚走都是走,肯定选择早点离开,也省了她费心伪装成原主的行事作风。 原主认识的人不多,全在西宁牧场。谈不上深交,至多是同僚熟人。 在亲戚旧友方面,她的父母仍在世时就没有时常往来的亲朋,而祖辈早就亡故。 父亲凉山是江南人。凭着一手出众的木工活,曾经是江南地产首富花家的特聘木匠。 花家给的待遇很好,江南的富饶也醉人心神,但凉山还是选择成亲后移居边塞。 毕竟木匠在哪里都可以做木工活,但驯鹰人需要留在广袤无垠的西域之地才能发挥其价值。 凉雾梳理了一遍原主的人际关系网,暂未发现与武林直接相关的人士。 回到城内凉家,萧索气息迎面而来。 自从一年半前痛失双亲,原主很少回家,休沐日也多待在牧场。 距离她上次回家已有三个月,室内一地积灰,墙角蛛网尘埃。 凉雾从打井水开始大扫除。 她颇有耐心,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启动「百毒不侵术」。想要以身试武,做一做对比实验。 三天前,离开海钩镇。 她以显示-10/100的根骨,试练凌波微步。 《凌波微步》是新手三连抽所得的轻功功法。 功法说明: 逍遥派的上乘轻功,以易经为基础,步伐走位与六十四卦相同。 需配合特定的呼吸方法,走完六十四卦,完成一个周天的运功。 修习者在踏步中滋生内力。即,练轻功的同时也能让内功渐深。 这点非常特别,正是《凌波微步》被誉为上乘轻功的原因。 凉雾点击学习《凌波微步》。 它与「扫地僧的破扫帚」技能不一样,没有被收入游戏背包,而是被归类到基础信息的武功一栏。 当时,识海被灌入一整套功法的详细影像。 影像是一个半透明仿真人偶在练功。 人偶身上标注着不同颜色的经络与穴位,每种颜色逐一对应练功要点。 影像从特殊呼吸方法开始演示,从吸入气体到它在体内的流动过程都被清晰呈现。 更加具体的是轻功的每步走位,只需依葫芦画瓢就顺利跟练。 当天,凉雾在单人帐篷里第一次走完全套凌波微步,感到身上的疲惫感明显减弱。 游戏面板的信息也有了变化。 内力:凌波微步(初学) 武功招式:凌波微步(初学)、无名速成轻功(初学) 经验值增加了1点。 其后连续两天,她在起床与入睡前各练一个周天的凌波微步。 经验值每次都会增加1点,但始终没有察觉体内出现气感。 也许,这是根骨负数导致的。 凉雾无人可问,只能猜测。 假设普通根骨是一只碗,负数根骨就是碗底开裂,所以存不住内力。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疾不徐,将凌波微步的练习融入日常生活。 比如打扫卫生在屋里走来走去时,就以六十四卦为走步习惯。 等完成大扫除,黄昏已至。 忙了一天,不想做饭。 就近找了家面馆,吃了一碗大骨汤面。顺道在木炭铺打烊前买了一篮炭。 今晚起锅烧热水,要好好洗个澡。 不仅要洗去旅途风尘,很可能也要洗去从体内冒出的杂质——她要启用「百毒不侵术」了。 以前读过一些小说,主角在洗经伐髓后,皮肤会排出一层污渍。 编撰的故事做不得准。 她也不知启动「百毒不侵术」是否会出现类似情况,反正做到有备无患。 八月初八,秋夜渐凉。 凉雾紧锁房门,在卧室地面铺了一张旧草席,准备用完就扔。 其侧,将热水、洗澡盆、毛巾等物一一准备就绪。 她躺到草席上,开启游戏面板,确定使用「百毒不侵术」。 霎时间,身体被一股无形暖流包裹。 不同于使用扫地僧技能时被威猛内力充斥经脉,今夜仿佛经历了一场春雨润物细无声的洗涤。 从骨骼血肉、脏腑经络到皮肤毛发,无一处不被暖流滋养温润。 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四肢百骸俱是轻松舒畅。 大约持续了一分钟,被暖流笼罩的感觉消失,百毒不侵术对身体的改造结束了。 凉雾睁开眼睛,最直观的变化是视力。 屋内,一灯如豆。 昏黄光照下,原先瞧不清房间阴暗角落,但现在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随即觉得全身黏糊糊的,真就看到皮肤上渗出一层污垢。 游戏面板上【特殊状态】的中毒状态消失。 取而代之,挂上了“百毒不侵(永久)”的标签。 看来「百毒不侵」所指的“毒”概念很宽泛。不仅指毒。药,也包括了身体上的各种小毛病,它就是变相的洗经伐髓。 再看【根骨】一栏的数值果然变了,从-10/100变成了90/100。 居然不是100/100? 凉雾略感诧异。 她不贪心,只是好奇经过宛如伐经洗髓的改造根骨,为什么仍未达到满级? 在游戏面板上找不到解释说明,只有以后自行寻找答案。 不待洗去污渍,先就地练了一遍凌波微步。 与之前不同,这次脱胎换骨后,运步一个周天,体内顿生一股气感。 在使用扫地僧技能时,体内宛如充斥煌煌烈日般的澎湃内力。 对比来看,现在第一次自生的内力仅是一簇星星之火,微不足道。 凉雾却笑了。 烈日威猛,终是他人之能。可借用,不可依赖。 星星之火看似渺小,却掌握在自己手中,坚信终有一日它会燎原天下。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随后,半启窗扉。 一边晒月亮晾干头发,一边在识海里翻阅另一本武功秘籍。 第11章 在完成「逃出废弃的星宿派驻地」的必选任务后,不只获得经验值100点,还获得一本基础武功秘籍。 它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庄子》。 没有被归类到游戏面板上的【武功】一栏,反倒被归入了知识区,多了一个项目“【典籍】:《庄子》”。 凉雾最初怀疑过是不是书名相同。 点击学习后,其内容在识海里呈现。 确定不是书名相同,此《庄子》即彼《庄子》,是以前读过的道家经典。 区别在于这本《庄子》有着密密麻麻的旁注。 批注者没有留下姓名来历,而内容与武学相关。 不是具体功法或招式,而阐述了如何从庄子思想感悟出某些武学理念。 很好! 这种基础武功秘籍能助人能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凉雾得空就认真研读。 有幸穿越到这个充满各种武学的世界,她不满足于得到某种高深武功,更期待有朝一日能自创出绝世神功。 《庄子(旁注版)》就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功效。 千里之行,积于跬步。 她做了一个短期日程计划。 每天坚持练习凌波微步与研读《庄子》,再买一些平价的笔墨纸砚,抄书练字。 原主写字不丑,就是很普通。 凉雾不求成为一代书法大家,只求连成一笔不错的字迹。先定一个小目标,到达柳不度那种水平。 誊抄内容不作别选,就用这本武功旁注版《庄子》,但要每天书后即焚。 旁注者的身份不明, 这些注释内容一旦失窃被偷后散入江湖,说不好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在扫地僧技能冷却时段内,好好逛一逛西宁城,搜集各种讯息。 计划下个月挂靠一支商队,向西去往新疆天山。 现在还没有“新疆”的称谓。 尧朝沿袭武周制,称其为西域或安西。 凉雾计划去天山,概因新手三连抽开出的最后一件物品是「灵鹫宫地图」。 随着打开这张地图,游戏通知栏弹出了一个可选任务,奖品叫人心动。 第8章 【通知】 可选任务:逍遥遗踪(未开启,不限时) 经验值+1000,背包扩容+5格,基础武功秘籍x1,能量石+2。 这是打开灵鹫宫地图带来的新任务。 再看「灵鹫宫地图」的说明。 地图说明:逍遥派旧地之一,位于西域天山南麓缥缈峰。 六十年前,上任宫主虚竹病危,遣散一众门人,自此灵鹫宫荒废。 此地终年被雾气笼罩,四周遍布阵法,无人得窥殿后的武学遗迹。 凉雾选择接下「逍遥遗踪」。 轻功《凌波微步》来自这个门派,说不定灵鹫宫里存有别的适合她的武功。 更让她意动的是奖品里的能量石。 在全息游戏的日常版本中,出现过一款限时特殊奖品——仿真人偶。 人偶的外貌随机,功能由玩家自主设定。 比如洗衣做饭、劈柴钓鱼、打铁造锅等等,而驱动它需要放入能量石。 凉雾的幸运值不高不低,一直都维持在50/100。没能抽中人偶,但是抽到过不少能量石。 当时,她不执着在游戏里必得一只仿真人偶,选择高价出售一堆能量石。 斗转星移,时空变化。 如今,能量石再次在奖品列表里出行,是否意味着人偶也会作为某个任务的奖品? 凉雾想要一个仿真人偶了。 往日常了说,它是各类杂务好帮手; 往深远了说,往后驻地一方,它可以是镇派的秘密武器。 接下「逍遥遗踪」任务是一举两得,找一找适合她的武功,也把能量石搞到手。 计划等到扫地僧技能冷却期结束就出发。 还有近一个月时间做出行准备。 原主一直生活在西宁城。 如果双亲没有死,本是计划在今年带她去江南看看,而她没有去成江南,也没深入西域。 西宁城没有武林门派,坐镇此地是太平王府。 王爷赵申,年近五十岁。 从十六年前驻扎西宁,为官公正,在民间口碑不错。 在他的治下,边塞 百姓可称安居乐业,西域更是多年无战事。 太平王配合当今圣上的政策,不禁民间言论。 西宁城位于边陲,更是东西贸易中转地。 茶馆、书摊、集市等地多有八方来客聊天交换消息。 凉雾不知哪家的消息最准,一处处逛过来。 先去书摊,淘一些新旧小报。再去茶馆,听坊间闲聊。又去集市,观察哪支商队靠谱。 在西宁城,人们的闲聊内容难免离不开太平王。 比起赵申做了哪些实事,民间流传更多的是他的家族八卦。 太平王先后娶了两位王妃。 第一位在八年前病逝。先王妃育有一子,现年十四岁的太平王世子赵平。 第二位王妃在七年前进门,育有一女,被封为玉屏公主赵屏。 王爷丧妻续娶不稀奇,但太平王府的继承权归谁,这就有待说道了。 太平王世子自从母妃病逝就身体不好,他一直在外养病,八年来不曾出现在人前。 别看玉屏公主年仅六岁,但颇得太平王器重,传出虎父无犬女的消息。 据说她颇有练武的天资,将来说不好能镇守边塞一方。 凉雾听到一堆相关传闻,暗道豪门争斗真是经久不衰的吃瓜题材。 原主在牧场打工时,却没怎么关注过牧场大东家太平王的家族八卦。一心一意地提升养马技术,真是兢兢业业好员工。 吃瓜只是稍作娱乐,正经消息一条也没少打听。 凉雾转悠了近一个月,对西部边陲已有大致了解。 这一带没有大型武林门派,减少了江湖人互斗波及普通人生活的风险,但也缺乏了一定的威慑力。 比如有武功高超的邪魔歪道出现时,当地官员需向中原武林或六扇门求助。 与此同时,出关商队较难雇佣到武力高超的保镖。 你难,我也难。 西域大漠的自然环境艰苦,不利于名门正派驻扎发展,也聚不起大规模的流寇匪盗。 从西宁城到西域天山,已发展出相对成熟的商贸线路。 「飞天镖局」创建于三十年前。总部在敦煌,在西宁设有分部。 从河西走廊出塞,沿着天山山脉一路向西,都是镖局业务范围。 这个镖局有着丰富的押运货物与护送旅客经验。 像是在哪个方位能补给食物饮水、不同季节出行路线如何调整、途经之处的民俗禁忌等等都知之甚详。 三十年来不能说零事故,但也少到屈指可数。 凉雾对比了多家搭载旅人的商队镖局。 综合比较可选的线路、近期出发时间、口碑评价,最终选择「飞天镖局」。 镖队护送她从西宁城出发,走河西走廊出玉门关,过沙漠戈壁至吐鲁番。 等到了吐鲁番,她需要根据游戏抽到的「灵鹫宫地图」摸索着攀上缥缈峰。 交定金,签契书,获得一张个人出行必备清单,在三天内准备齐全物资。 九月九重阳节,镖队集结,正式出发。 本次出行,镖师三女五男。 八人敢在秋季出关押镖,直面瀚海阑干百丈冰,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分别是峨眉、少林、武当的外门弟子。 不同于内门弟子,大多数外门弟子学有所成就会离开门派驻地。四散天下,各谋生计。 此行吐鲁番,镖队主要为合作六年的老主顾送一批丝绸。 捎带上两位独自出行的旅人,预计三个月后,赶在新年前抵达目的地。 凉雾签协议时了解到这支镖队是货客两运。 集合时略有意外,除她之外,另一位旅客原主曾经见过,是同在西宁牧场打工的伙计。 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找出对方的姓名——宫九。 宫九与原主同龄,比原主早一个月进入牧场打工。 两人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 没机会熟悉起来,因为宫九办事不力,造成牧场损失,他入职不满两个月就被开除了。 宫九的“战绩”一直在牧场里流传。 最初他被分配到仓库,做清点货物的杂工,多次搞错货物数量。 后来被调去放羊。明明是牧场经营多年的草场,地图上详细到每棵树的位置都被标注出来,不知他怎么能迷路。 他还捎上羊群也一起迷路了。三天后,人被找回来了,羊群却不知所踪。 那次,牧场的损失高达五百两银子。 大管事再和善也不可能留任这种伙计,把宫九开除,还要对他索赔。 原主没有留意过宫九后来的去向,不清楚他是怎么赔偿牧场。 第12章 伙计们瞎猜,宫九很大可能是卖身给了太平王府,被发配到远方,估计这辈子都还不完王府的债。 记忆中,宫九长了一张俊俏的脸,但做事说话都有些呆。 他与牧场里的人都没什么往来。话很少,少到住同一个大通铺的伙计,两个月内从没听他闲聊一个字。 凉雾打量着眼前人。 一年半过去,宫九比以前看起来更加木讷,这叫他的俊朗脸庞变得普通。 要不是有意去观察谁是另一位旅客,这人的存在感近乎到隐形。 凉雾暗道奇妙,宫九隐形的存在感何尝不是一种特别。 他如何还了五百两欠款? 是逃债?是暴富?是家里本就有钱,体验生活失败,家长代替还债? 宫九看着木讷到寡言,今天却先开口打招呼: “我记得你。你是养马的,没有弄丢过一匹马的「迷天步障」。你叫……,嗯……” 宫九坦诚地说:“我想不起来了。” 凉雾微笑。不熟的旧人再遇往往就是这样,正经姓名不记得了,绰号倒是记得牢。 从宫九的记人标签来看,他对有没有弄丢牲畜这件事很在意。 该夸宫九吗? 他给原主起的绰号挺雅致,古称雾为「迷天步障」。 这种给人起绰号的思路与他杂工的身份略显不搭。 不是说杂工一定不能饱读诗书,但谁叫宫九在牧场期间从没表现出喜欢读书,他闲下来只会发呆。 “宫九,我是凉雾。” 凉雾客套打招呼,“一年半不见,你也是去吐鲁番旅行散心?” “不是。” 宫九诚实回答,“我去找人。” 凉雾没有交浅言深地追问找谁。 转而说起一个安全的社交话题,“「飞天镖局」不错,是天山沿线经验最丰富的镖队。” 宫九很认同,“是的,三十年来从无迷路记录,所以我选了这家镖局带路。” 凉雾闻言,没来由地心里一突。 听到宫九对「飞天镖局」的赞许,她下意识觉得此行不会太顺利。 该毁约,换时间换镖队出行吗? 直觉:换! 理智:无稽之谈。 凉雾选择听从理智的判断,又向宫九确认他没有在旅途中主动生事的念头。 “这一路计划走三个月,到吐鲁番就是深冬了。” 凉雾旁敲侧击地说,“希望一路顺利。早一天到就早一天摆脱风餐露宿的辛苦日子,你觉得呢?” 宫九无不认同,“对,少休息,多赶路,我也想早点到吐鲁番。” 凉雾瞧着宫九,他的眼神不能更认真诚恳,无主观恶意的可能性高达99%。 这人没想在半路生事就好。 至于到了目的地,他找人是为寻仇还是寻亲,都与自己无关。 两人向镖队直说了不怕苦想尽快抵达的想法。 领队左霓裳表示会酌情考虑,只要天气情况允许,稍稍加快行进速度。 一队十人,开拔,出发! 第9章 从西宁城到玉门关,这一路越走越冷。 朔风阵阵,秋意肃杀。 一行人十人,每个都裹得像是粽子,面罩挡得了沙砾,挡不住寒意渐重。 十月初一,镖队将坐骑从马换成骆驼,离开敦煌。 西出玉门何止没有故人,天寒地冻,简直是没有其他活人。 凉雾没坐在车厢里,而是骑在骆驼上,更近距离地感受冬季大漠。 之前在西宁城打探了一个月的消息。 发现鉴定术从「初探(99/100)」晋级成了「登堂(1/1000)」。 以前玩全息游戏时,生活技能与知识等级是通过各种任务升级。 如今的游戏面板再没冒出相关任务,原以为这些技能等级不能再提升。 凉雾也不觉得失望,有几个初级技能总比什么都没要强。 上次在星宿海能鉴定劫匪死没死固然好,也做好准备下次会遇到鉴定术查不出来的事物。 归根到底,寄托于游戏技能,不如自己洞若观火。 这次的鉴定术晋级是意外之喜。 晋级的判断标准是什么?答案仍是未知。 凉雾只能确定游戏技能不可全信,作为参考数据更稳妥。 因此,她在出塞的路上一直都在观察学习,也向有丰富经验的镖队不断请教。 这一趟出行付给镖局五两银子,这笔护送费是一位普通百姓的全年积蓄。 钱不能白花。 凉雾在选择镖队时,特别在契约书里加了一条,「不影响走镖的情况下,请众位镖师对她详尽介绍出塞自然与人文风情」。 镖队很配合,各种实地教学。 队伍里最年长的镖师李涛,是镖局成立期的元老。 他十三岁拜入少林外门,学了些拳脚功夫。二十岁开始走镖,后来练就特殊技能,捧一把沙子尝一尝,可以追溯当地近期的降水情况。 凉雾试了。 在试之前,她悄悄放了一个鉴定术,显示「沙子干燥,含动物排泄物」。 她尝了一口,只吃出一嘴沙子味,没有其他感觉了。 李涛不同。 他吃到不同动物来过,从动物的行径轨迹就能做出较大范围降水量的推测。 诀窍有三: 一根灵敏的舌头、三十年坚持不懈探索沙漠,以及不断尝沙子。 凉雾佩服。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闪光点。 有的经验,她能学习;有的天赋,她真掌握不了。 领队左霓裳:“小凉姑娘,你可以用手掌再感觉一下。出了玉门关,风的温度降了些许。” 左霓裳擅长观风望云,预测气象变化。 凉雾刚刚在出关前摘下一只手套,直观感受寒风刺骨。 在旅途中,也不忘每天早晚在客栈或帐篷里练一遍凌波微步。 这段时日的内功积蓄很实用。身处零下户外,短时间不佩戴手套仍旧能保持手温如常,而不是冻得像胡萝卜。 当手掌吹着关外的风,体感很奇妙。 只有短短百米之差,关内关外的风有着微妙的不同。同样是冷,关外的风冷得更硬。 凉雾:“关外的风更干燥。” “是的。” 左霓裳望了一眼被风沙遮蔽的天空,“与往年比,风的温度却是偏温暖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恐怕要来得稍迟一些。” 镖师何秋:“今年四月初,罗布泊附近的望月城有三天热得离谱。当时,好些人估测今冬的气温会偏高。” 李涛:“气温高,不下雪,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出行更方便,能早点到吐鲁番。走完这趟镖,我就窝家里安度晚年了。” 凉雾才知道李涛即将退休了。以他年近五十的岁数,退了也正常。 走镖不易,风吹日晒,跋山涉水。即便有点武功底子,李涛瞧着也比同龄人苍老。 凉雾更关注另一点,何秋提到的望月城是下一个补给点。 镖局给的线路材料简单介绍了望月城。 沙漠里的望月城说是一座城,但早就没了常居人口。因为少水,人们在五十年前移居别地。 这座城没有彻底荒废,城内有且只有一口冒水的井。 暗河的水会在夏季到最高值。每逢夏秋,往来商队以此为休息据点,有时也举办临时集市活动。 冬季时期,虽然井水偏少,但暗河不至于完全干涸,尚能供应少数人取水。 早在十年前,西域几大商队聚到一起。 凑钱翻修了望月城内的一家客栈,把它作为沙漠线路里的临时落脚点,也是镖队这次的借宿点。 凉雾问:“孟夏气温突升,对井水没影响吧?” 何秋回答:“有,但很轻微。四月初四井内的水位突然下降三丈,三天后又复原了。” 凉雾追问:“原因呢?” “听商队成员说,试着找过原因,但没找到。” 何秋劝说不必忧虑,“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水位突降,也许是沙漠临时移动导致暗河走向变化。” 李涛说:“这年头,不是所有事都能弄明白的。今年年初,我听少林师兄说达摩堂连丧七人,至今原因不明。人的死都查不明白,更不谈查清荒僻沙漠的水位变换。” 左霓裳给了一颗定心丸,“不必忧虑。八月末,我带队去过望月城。城里一切正常,井水也没有问题。” 凉雾微微颔首,“那样最好。” * * 五天后,一行人平稳抵达望月城东门。 说是门,仅剩两根断裂的石柱。四周城墙坍塌得就像被狗啃过一样。 入城,不见路,只见沙。 放眼望去,多是残垣断壁。沙地上瞧不见植物,也没有人为留下的痕迹。 大约绕行三里地,总算瞧见一栋完整建筑。 占地面积很小,大约十平方米。圆顶,无任何雕刻装饰。 第13章 “这是专门为保护水井修建的。” 左霓裳说,“它是城里唯二的完整建筑,还有一处在五十丈外。往西北方向看,那栋二层楼建筑就是今天要借宿的「望月客栈」。” 凉雾望去。 在直线距离一百六七十米开外,有一栋悬山顶建筑,瞧着挺大。 这时,她的眼角余光扫到身后的车厢。 宫九打开车窗探头张望,他开的却是面朝东侧的窗户。 凉雾眨眨眼。 这一路,宫九不能用安静来形容,必须用隐身来形容。 他很少出现在人前,没有骑行,始终在车厢里待着。 不与人交谈,至多开窗看一会风景,甚至给人一种不吃不喝也能活的错觉。 凉雾通过观察宫九多次开窗,确认了一点——这人是路痴。 他的方向感很混乱,乱到根本没法改。比如他一直坐的马车只有两扇车窗,他每次都能开错方向。 始终选择错误方向,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本领。 凉雾默默吐槽,继续驾驶骆驼。 朝北行径三十丈,直角转弯再朝西走四十丈,抵达「望月客栈」正门。 暮色沉沉,一路走来城内寂静,不见人踪。 客栈没有锁门,主打谁都能借宿,但大门背后刻了好几条建议。 比如爱护客栈家具,比如请入住者在登记簿上留下车队信息等等。 左霓裳对凉雾解说: “这些建议没有强制执行力。十年来,多数人都遵守了。到客栈借宿的多是商队,间隔数月就要来一趟。今天方便他人,来日才能方便自己。” 说话间,左霓裳拉开柜台抽屉,取出记事簿。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九月十六,苍鹰山庄,十人,宿两夜——苍空空」。 这是二十天前的消息,但没有离开的记录。 “这个老苍,他多少年了一直这样,顾头不顾尾。” 左霓裳摇头,还是叫何秋与李涛各带两人,分东西路全面勘察一遍客栈。 确保苍鹰商队缺失登出记录只是领队苍空空的一时疏忽,而非其他麻烦出现了。 凉雾、宫九在大堂稍等片刻。 一炷香后,负责勘察的六人回来了,确定客栈各处没问题。 没有打斗迹象,没有不明痕迹,也没有其他旅客匆匆遗落的物品。 何秋说:“只有厨房的铁锅不能用了。锅底穿了一个大洞,也不知道老苍那队人是怎么烧饭的。” “行,那就入住吧。” 左霓裳分配房间。十个人,五间房,都在二楼同一侧,相互挨着。 望月客栈的所有房间内都放着两张床,便于借宿队伍每两人一间房,相互照应。 让何秋陪着凉雾,让李涛陪着宫九,她与五名镖师各看守一部分货物。 整理房间只用一人即可。 这又点名年轻力壮的三位镖师,推着后院的板车与木桶去不远处的圆顶房子打水。 让三人打水,也是遵守了江湖规矩“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 宫九随着李涛进入位于中间的客房。 李涛扯下面罩,随即打了一个喷嚏,他赶紧再戴好面罩。 “阿嚏。” 李涛吸了吸鼻子,一边开窗一 边说,“这股气味真怪。房子太久不打扫了,先通通风。” 宫九嗅了嗅,不觉得室内哪有怪味。 应该是李涛太敏感了,他的鼻子与舌头一样,对气味都太敏锐。 两人开始归置起各自的行李。 李涛:“你要靠窗的床,还是靠门近的?” 宫九蹦出一个字,“窗。” “好。” 李涛习惯了这位客户的寡言,“晚上别开窗,小心冻着。” 类似话题也在隔壁房间进行。 凉雾也选了靠窗的房间。 比起出门还要绕过几圈再能出客栈,跳窗是到外面更迅速的方式。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客房。 其实也查不了什么,这里的布局一目了然。 两张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与一只挂衣架,然后就没了。 铺盖被子、木盆水杯、洗漱用品等等都要旅客自备。 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究,从车厢里取来过夜的必备物品,清扫房间,整理床铺。 凉雾穿越而来两三个月,已经从看手机才能知道具体时间,进化成能估算做某件事情耗时多久。 她整理房间的速度很快,估测大约用了一炷香。 然而,过了半小时,为什么没有听到三位镖师取水回来的声音? 来回不到五百米,镖师们一贯行动迅速麻利,需要用这样长的时间吗? “何师傅。” 凉雾问同一个房间的镖师何秋,“取水一般要多久?怎么只听到陶师傅三人去的动静,没听到他们推车回来的声响。” 客房沿街。 从窗户看出去,满地黄沙,不见平板车与镖师的踪影。 何秋刚刚收拾好床铺,听到这个问题也觉得奇怪。 “是有点不对劲。走,找左队。” 出门,发现左霓裳不在客房,而是站在客栈门口。 左霓裳表情严肃地说: “小陶三人打水的时间太长,我让小邱与小孟一起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凉雾闻言,心里一沉。 看来她的理性判断完全失效了,反而是不妙的直觉正在应验上分。 现在,她有了更坏的直觉。 镖队的情况听起来很像是葫芦娃救爷爷——谁去水井,都不能再回来。 这座沙漠里的空城,究竟藏了什么隐秘的危险? 第10章 凉雾问:“邱师傅与孟师傅去了多久了?” 左霓裳:“约莫半盏茶。” 半盏茶,足以让去探查情况的两位镖师抵达水井房。 这会从客栈大门往路上看,路面上已经没了两人身影。 凉雾:“我一直没有听到路上传来异响。左队,你有听到吗?” 左霓裳摇头。 怪就怪在这里,如果镖师遭遇伏击,为什么周遭依旧安静? 望月城寂寥空旷,刚刚一路走来没有异常。 客栈与水井相距短短五十丈。如果镖师大喊示警,客栈内可以听到声音,但五位镖师居然没人来得及呼救。 左霓裳转念间已有果断决定。 她对何秋说:“启用应急方案,你与老李立刻护送两位客人离开望月城。有多远走多远,不用等我。” 何秋一咬牙,把多余的问话咽了回去,只憋出一个字,“是。” 镖队的应急方案是先护人再护物,而队长必须断后。 何秋拉着凉雾的胳膊往客房走,“走!只带食物与水,叫上隔壁的,我们现在离开。” 凉雾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回头劝说左霓裳: “五个人没了消息。左队,你独自人去查,多半是羊入虎口,不如先一起撤退。” 一般情况下,凉雾不喜欢不战而逃,无奈她对望月城了解太少。 这种时候,最理智的做法是剩下的五人一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左霓裳:“谢谢,但我是领队,不能撤退。” “领队就是明知山有虎必向虎山行,百死不辞。只要你们顺利抵达吐鲁番,我这趟镖就护送成功了。” 左霓裳说完,提刀飞奔出了客栈。 凉雾张了张嘴,又无法说一起去。 自己选择冒险,何秋怎么办?何秋不抛下客户逃跑就要一起直面危险。 这时,李涛与宫九闻声下楼来到大堂。 李涛:“怎么回事?” “其他人去水井,都没了消息。” 何秋言简意赅地说,“左队下令启动应急方案,我们四个人立刻出城。” 李涛紧紧蹙眉,长叹一口气,转身对宫九说,“带上食物与水,现在骑骆驼出城。” 宫九一言不发地点头,第一个转身快步上楼,到二楼就往左手边拐弯。 “往右!” 凉雾在楼梯口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一幕,她在楼梯口喊道,“客房是在另一个方向。” 宫九脚下一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有丝毫尴尬。 快速调转方向,朝着镖队入住的正确位置去了。 凉雾三人也快速回房,把水囊与干粮打包,绑在了胸前。 一步不停地往马厩赶,骑上骆驼就出城。 何秋在前带路,让李涛在末尾,将两位客户护在中间。 “不走来时的东门,希望能避开水井附近的危险。” 何秋向西转,“走西门。西门稍微远一些,大概六七里地。” 四人驾着骆驼狂奔,溅起黄沙滚滚。 前方没有拦路人,后方也不见追兵。 街巷空寂,四人四骆驼是唯一活物。没有其他动静,仅余驼铃阵阵与风沙呼啸。 第14章 大约跑出三里地。 凉雾的视线被满天沙尘阻挡,无法清晰地看到四周情况。 只在转弯靠近残破建筑时,她留意到墙面密布大小不一的圆洞。 之前从东门进城,沿途也多是损毁建筑,墙体也是坑坑洼洼,但没出现这样的圆洞痕迹。 凉雾脑中掠过疑惑,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 忽然,发现前方的何秋猛地矮了一截。 怎么回事? 不待发问,地面异动,骆驼无声地直直朝下坠去。 凉雾立即松开缰绳,双足一蹬,腾于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 地面黄沙骤然暴动,仿佛形成漩涡,裂开一条口、 这就是何秋突然矮了一截的原因。 却不见她运用轻功脱身,反而连人带骆驼一起陷落。 “何师傅!” 凉雾无法挥散来自四面八方的沙尘。 沙砾阻碍视线,更让人难以睁眼。她朝前跃出,不管其他,先把何秋拉上来。 何秋竟是一声不应,也没有举起双手求助。 凉雾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顿感巨大阻力。 流沙裂口里有东西!那玩意在反向用力,紧紧拽着何秋,企图把人吞入地下。 凑近,这才看清何秋哪里不妥。 她双眼紧闭,鼻子以下都被一种沙尘色的网丝紧紧缠绕,难怪无法出声且动弹不得。 此时,从流沙裂口喷出了更多网丝,企图结成一张大网将上方所有活物都拽入地下。 凉雾瞧不清下方究竟是什么,依稀瞧见一张人脸在流沙里载沉载浮。 即刻启动扫地僧技能。左掌握住微型扫帚,向下挥拳,拳风倾数直冲沙底人脸。 “呀——” 凄厉的尖叫声从地下传出。 暴动的流沙迟缓了下来,那股拖拽何秋的力量也消失了。 凉雾没有带人落到地上,而是纵身飞向最近的墙头。 再回望,前后事发不到一分钟,但李涛、宫九与四头骆驼全部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路,空空荡荡。 地裂般的流沙吞噬仿佛不曾发生。 四周又变得死寂,好似根本没有其他生物来过。 凉雾蹙眉,快速抽/出小腿上绑着的匕首,先把缠绕何秋口鼻及躯干的网丝全部割断。 摘掉她的面罩,再重重掐了一把她的人中,试图将人从昏迷里唤醒。 凉雾提高声音,“何师傅!你能听到吗?!” 何秋过了好一会,迷糊地睁眼,“小凉姑娘,谢谢你救我。”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恢复神志清明。 瞧着衣服上挂着的网丝残片,拿起来嗅了嗅,立刻扔了出去。 何秋:“就是这个怪味,它突然从脚下窜出来,把我紧紧缚住。闻到那股气味,我很快失去了意识。现在还有点晕,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凉雾一边简述情况,一边以意念对沙尘色的网丝残片释放鉴定术。 【鉴定术(登 堂):一片蛛网,品种未知。】 蜘蛛网? 凉雾疑惑,扯了扯网丝,它的韧性很强。 蜘蛛会像蚕一样吐丝成茧吗?蛛丝的气味怎么能有昏迷效果?刚才流沙底部的人脸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品种未知的人面蜘?还是有活人在操纵蜘蛛? 问题一大堆,最关键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何秋尽力站直身体,站在墙头打量四周。 骆驼被流沙吞了,徒步离开望月城显然是找死的行为。就算顺利徒步出城,也会在沙漠里被困死。 “先回客栈找骆驼。” 何秋说,“客栈还有六头骆驼,那怪东西暂时撤了,我们换一个方向出城。” 凉雾却不想再逃,“网丝把人裹住后,人会陷入迷晕。既然它不是直接把人杀死,说不定其他人都还活着。” 何秋明白,但对上流沙里的未知危险,她没有把握将人救出来。 “救人不成的话,你也要搭进去,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凉雾给出了为什么不能直接出城的现实理由: “现在已经确认了危险藏在流沙里。我们逃得出望月城,还是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沙漠。不如先弄清小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秋斟酌片刻,终是应了。 “也罢。假如横竖都是死,总得做个明白鬼。去水井,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尽量不走地面,而以轻功踏着残破建筑群的墙头前往水井方向。 这次,凉雾距离建筑物更近,能够看得更仔细。 她发现脚下墙头几乎都有大小不一的圆洞。有的洞穿透墙体,有的留在表面。 再次释放鉴定术。 【鉴定术(登堂):墙体破洞,蜘蛛腿所留痕迹,品种未知。】 凉雾顿时背脊一寒。 这等数量的圆洞,它们的大小还不一样,不会是来自同一只蜘蛛。 换句话说,这座城岂不是成了蜘蛛窝! 凉雾润色语言,没有断言蜘蛛作案,而是用更笼统的虫子代替。 “把人裹住的沙尘色网丝不是手工织物,更像虫吐丝结茧,说不定墙头的洞也是它们造成的。” 何秋一下子变了脸色,不愿意承认这个糟糕的推测。 “望月城没有植物更难见动物,大规模的虫群靠什么维生?” 凉雾提出假设,“如果有人喂养呢?”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个细节。 “之前,李师傅说在客栈厨房发现一口破洞铁锅。” 凉雾问:“客栈应该出现这种坏掉的锅子吗?客栈建议入住者爱护设备。以往出现物品损毁,入住队伍是不是会补齐?” “照理是要补齐的。” 何秋表示也要看入住者的情况,“如果这趟没带可以替换的物品,下次来或者托其他商队捎一件来也行。” 上一个入住客栈的是苍空空带队的十人商队。 记录簿上没有苍鹰商队登出的消息,那一行人真的顺利离开望月城了吗? 何秋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看似没有异象的客栈其实早就不安全了。 “之前我与李涛分查两侧,没听到他说铁锅具体坏成什么样子。铁锅的洞与墙面的洞也许来自同一种虫,毒虫的饲养者抹去了客栈被入侵过的痕迹。” 何秋怀疑,“对方是想抓更多人喂虫?” 凉雾联想到从东门进城,那一带的残破建筑上没发现圆洞。 她问:“商队是不是都从东门进出?” “不全是。” 何秋表示,“从玉门关入西域的队伍,因为是从东边来,大多数走东门,而且东门距离客栈与水井最近。返程的话,会走北门。” 凉雾:“目前不知北门一带是否也有圆洞。不能完全确定东门没圆洞是养虫人想把商队骗进城再抓。” 换个方向思考,谁是幕后黑手? 凉雾问:“大漠戈壁一带,有谁以擅于饲养毒虫出名吗?” “没有,这些年真的很太平。” 何秋认真想了想潜在疑点,“去年传出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女人在大漠深处出现。” “她太美了,美得不真实,宛如观音下凡。但那发生在沙漠的最西侧,而我们在沙漠最东侧。一东一西,相差甚远。” 何秋又随口抱怨一句,“如果是八十年前,问西域谁最会养毒物,倒是很容易给出答案。” 凉雾会这一题,“是星宿派。” “就是它。” 何秋说,“星宿老仙带来的恐惧,关外的人感受更深刻。因为门派驻地在星宿海,当年有不少无辜百姓被抓去试毒。” 何秋:“我走镖十年,在西域遇到过受害者的后人。都说八十年前,当星宿老仙死在少林寺的消息传到关外,人们无不拍手叫好。” 凉雾微微颔首。 别看星宿派被灭了,其遗毒仍不消停,三个月前她刚刚体验了一把星宿地牢大逃亡。 忽然,她灵光一闪。 对于星宿老仙死在少林寺,是听欧阳锋提过几句相关往事。 八十多年前,姑苏慕容为了复国,挑起武林纷争,引起多方混战。 最后一次是少室山之战,那是所有阴谋被揭穿的地方。星宿老仙也涉足其中,而他杀人不成被反杀了。 凉雾:“李师傅说今年年初少林寺达摩堂接连死了七个人,达摩堂汇聚着少林武功最高超的一群和尚。” 何秋不懂为什么说这件事,“所以呢?少林寺距离我们有万里之遥,与这里发生的事有关?” 凉雾进行对比,“先有少林寺高僧暴毙,后有望月城水位下降。星宿老仙是死在少林,而我们今天发现望月城有大批毒虫。这些不是单纯的巧合。” 何秋有点听懂了,“你是指有人在少林寺发现了星宿老仙的宝物或武功秘籍。他练功后杀了高僧,潜入西域望月城饲养毒虫。” 第15章 凉雾点头,还有一件事能支持这个猜想。 欧阳锋为什么要去中原?可以确定他不是去玩乐,会不会是去少林找宝物呢? 凉雾问:“西域人对星宿派了解得更多,你有没有听过星宿老仙有什么宝物?” 何秋真就听说过,“星宿有三宝:特殊毒功、柔丝索与神木王鼎。” 她细数:“武功内容,我不清楚;柔丝索是雪蚕吐丝制作的兵器,说是丝织品但很坚韧;神木王鼎最邪门,据说能吸引毒物源源不断地靠近。” “鼎。” 凉雾念着这个字。 星宿派遗址的地下二层,被劫匪改造为祭坛的地下室大门门锁造型就是一只鼎。 她追问:“神木王鼎具体长什么样?” “不知道。” 何秋直说,“绝大多数见过三宝的人都被星宿老仙杀了。仅有只言片语流传了八十年。” 凉雾不得不猜想欧阳锋入关就是冲着星宿三宝去的,所以他没有提到详细内容。 这种隐瞒无可厚非,是不想制造出更多抢夺宝物的竞争对手。 不过,欧阳锋很可能迟了一步,准确地说是迟了十个月,星宿老仙的遗物九成已被取走了。 凉雾:“望月城的情况很像神木王鼎再现,它吸引了众多毒虫聚集于此。” “确实。” 何秋认同,但还想不通一些关键。 她问:“为什么要潜伏在望月城养毒虫?这里没有动植物又少水。别说虫子能不能撑住,养虫人多半是受不了的。” 凉雾也觉得一些环节有疑问。 “我刚才看过登记簿,在苍空空之前入住的是左队。八月末,小城还一切正常。” 左霓裳在八月末带队返程入关。 在她离开望月城时,小城没有表现出异状。 凉雾:“天气越冷,来的队伍越少。养虫人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宜居的地方呢?另外,水位下降是在四月,从四月到九月之间,小城内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何秋:“我更想知道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躲在了哪里?!” 答案都不明朗。 两人一边分析着,一边飞跃墙头。 沿途没有看到活物。 一盏茶后,抵达客栈。客栈大门敞开着,一如刚才四人骑着骆驼匆匆离开时的样子。 何秋在门前大喊一声,“左队,你回来了吗?” 门后寂静,不得任何回应。 这种情况在预期内。 人被 网丝包裹口鼻就会瞬间昏迷,左霓裳逃脱的可能性太低了。 两人谨慎地进入客栈,先去厨房观察李涛提到的那口破洞铁锅。 凉雾找到破铁锅,对它释放了鉴定术。 【鉴定术(登堂):破洞铁锅,被蜘蛛腿穿透,品种未知。】 再快速走了一圈。 客房内,镖队留下的物品纹丝不动地摆放着。马厩里,六头骆驼还都好好活着。 毒虫的攻击显然有针对性,主要是绑人,但没对这些骆驼下手。 这让人为操纵毒虫的概率更大了。 幕后黑手是谁?藏在哪里?把镖队的八人绑去了哪里?目的是什么? 客栈内没有更多线索。 凉雾与何秋带着诸多疑问离开客栈。沿着走其他镖师出事时的路,朝水井而去。 先向东四十丈,直角转弯,再要往南走三十丈。 风猛,沙卷。 路上早就看不到脚印痕迹,而客栈附近没有圆形虫洞。 直走转弯后,前方依旧空旷,但见一只木桶掉落在水井房附近沙地里。 “是小陶打水用的桶。” 何秋快步上前,拿起细看。 木桶底部刻有一轮弯月,它是望月客栈的标记。 再向四周张望,没找到平板车与人的踪迹。 唯有圆顶水井房静默地伫立在沙地中。 它的大门紧闭,好似封印着一股可怖的力量。 何秋脚下一顿,仍有迟疑,要不要就这样闯入水井房? 这时,风沙中猛地多了窸窸窣窣的杂音。 “哒、哒、哒……” 这种怪音竟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是虫袭!” 凉雾尽力远望,发现密密麻麻的蜘蛛从流沙里冒了出来。 “咚!”,“咚!” 从沙地里又钻出了两只大家伙。 它们蹦到地上发出两声闷响,分别逼近水井房所在道路的两端。 何秋闻声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是两只巨型蜘蛛。 它们站立时居然有三尺高,腹部更是长着逼真的人脸! 何秋死死握紧大刀,声音不由颤抖,“妖怪!” 凉雾也瞪大眼睛,这种体型的巨型蜘蛛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蜘蛛腿长居然有一米,是基因突变了吗?还是说神木王鼎发威了? “这么大的蜘蛛,多大的鸟才能猎食它?” 凉雾不着边际地猜测,“别告诉我这世界有比人更高大的鸟类。等见到它,还要尊称它一声「神雕」。” 何秋:“别开玩笑了,蜘蛛群在逼近了,现在怎么办?” 正面开打吗? 凉雾瞧着呈包围之势迫近的蜘蛛群,目前敌暗我明。 扫地僧技能有时长限制,但不知蜘蛛们的数量有多少。 如果养虫人使用车轮战,打了他养的一批毒虫,他又派一批新的来,那就不妙了。 这种情况很可能发生。 在流沙底部搞偷袭的人面蛛被伤了,眼前就来了它的一堆亲戚。 目前,最好能查明蜘蛛群的总数,或是直接揪出养蛛人。 凉雾回头,看向水井房。 整条街只有这一栋完整建筑,退入其中,不能说是战略性撤退,而更可能是一个直捣黄龙的机会。 望月城只有客栈与水井房是完整建筑。 前者没有养虫人,后者又很狭小也住不了人。 水井连通着地下暗河,今年初夏的异象是水位下降,还得知蜘蛛群藏于流沙下。 由此可大胆假设,井下必有玄机,说不定是养虫人的藏身地。 凉雾问:“身后那口井,有人跳过吗?” 何秋一懵。 这问题太新鲜了,从来没有听人问过。 望月城唯一的水源,数十年来被所有人精心保护着,谁会跳井啊! 凉雾见状,明白了答案。 “今天要破纪录了。我先跳,试试水,你随意。” 说罢,她朝后飞速掠去。 一把推开水井房的大门。室内没有别的东西,仅有一口井。她掀起井盖,一跃而下。 凉雾暗忖江湖定律诚不我欺。 什么叫江湖人?一个人没过跳崖也总得跳过井,那才叫江湖人。 何秋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跳入井中。 “哗啦!”,“哗啦!” 井底传出两道水花溅起声。 须臾,两只巨型蜘蛛与一群毒蜘蛛急追而至。 蜘蛛们疯狂涌入屋内,但都与水井保持了一丈距离。 绕井三圈,终是全数撤退离开。 第11章 塞外冬日,井底漆黑,水冷刺骨。 这井不是谁都能跳,多亏有点内力在身上,否则血液都会瞬间被冻僵。 凉雾运行内力,缓和冰冷暗河对身体的刺激。 她再将头探出水面,感觉到流动的风。 向着风来处游去,大约游了两百米,侧面有荧光闪烁。 发出绿色幽光的是两块岩壁。 两块岩壁之间,空出了一条昏暗不见底的甬道。 “嘶!” 何秋惊讶地抽气,没想到这口井下居然别有洞天。 两人向发光岩壁游去。上岸后,稍稍外放内力,把身体衣服全部烘干。 这一招,凉雾是在旅途中与镖师们学的。 镖师们跋山涉水,时不时遭遇变化莫测的天气。 武功不如大宗门的内门弟子厉害,但是掌握不少巧用内力的小妙招。 凉雾不否认勤加练习凌波微步的原因之一很朴实,累积内力,能在非电力时代活得舒适些。 闲话不谈,点燃火折子,打量发光岩壁。 这些荧光成规则分布。 岩石上阴刻着某种文字,每个字发出幽幽荧光。 何秋端详片刻,说:“好像是吐火罗文。” 凉雾没见过,问:“它大概说了什么?” 何秋摇头,“我不懂,只在天山商人的古董收藏品上见过几行这种西域文字。有两三百年没有人用了,据说是流行于南北朝与隋唐,到武周末年就瞧不见了。” 凉雾想到荧光原理。 吐火罗文是死了多年,但不妨碍近期岩壁被光源照亮,所以让篆刻文字时使用的特殊物质又发光了。 她再低头打量地面。 地表潮湿,未能看到人类脚印,也没看到蜘蛛丝。 第16章 “既然看不懂,就朝前走吧。” 凉雾说出了养虫人可能藏身地下的猜想。 又问,“望月城在荒废之前,有过什么地下传闻吗?” 何秋:“我没说听过。这座城始建于武周初年,完全荒废是在五十年前。三四百年间出现地下密室,也不稀奇。” 凉雾无法得知地下密道的过往,更小心地走入此处唯一的甬道。 甬道狭长,无法并排前行。 “我走前面。” 凉雾在旅途中已经了解何秋不懂机关阵法,那么由自己来探路更合适。 自己也不懂高深阵法,但在轻功上更胜一筹,而且还有应对突发阻碍的扫地僧秘技。 何秋本该力争保护客户冲在前头。 从流沙吞噬到跃井而下,发现凉雾的反应速度都比她更敏捷更果断,她只求尽力不拖后腿。 两人一前一后,摸索着在冗长的甬道前行,同时在石壁上做标记。 拐了七次弯,约莫走了二里地,岔路出现,只凭观察甬道看不出两边的差异。 凉雾:“盲选吧,走那侧?” 何秋取出一枚钱币,“有字那面,朝左走?” 凉雾:“可以。” 何秋一抛一接,看到了钱币无字的背面。 买定离手,两人朝着右边转弯。 大约走了一里地,三岔路口出现。还是判断不了三条路的差异,只能再次盲选。 就这样走走猜猜,期间稍作休息,估摸在地下转悠了一个半时辰。 有时选的方向走不通,塌方的石块完全堵住去路;有时兜兜转转回到原位,看到来时标记,只能重选岔路的另一侧再探。 等一圈转悠下来,两人又回到了荧光岩壁。别说养蛛人,就连一根蜘蛛腿毛也没瞧见。 凉雾不认为地下没有玄机。 她只看到一条条无事发生的甬道,是不得其法,没有进入核心区域。 书到用时方恨少。 假如朱停在这里,说不定已经瞧出弯弯绕绕的道路是根据哪种原理修建,找到阵门所在。 凉雾:“第一次探索我们太谨慎了,没能有所 收获。” 何秋无奈,“没想到谨慎有一天也成了阻碍。” 凉雾微微颔首。 通过实际操作,她验证了为什么故事里需要行为冒失的角色,那是剧情推动器。 不过,这一轮摸索不是无用功。 凉雾:“至少我们弄清楚了这一片的线路图,掌握了一条从地下通往地面的相对安全撤离路线。” “也对。” 何秋忍住捶腿缓解疲累的动作,“那就再找一次。这次我们大胆点,随便摸随便碰。” “我也是这样想的。” 凉雾却不打算让何秋再次同行。 自己单独行动,更便于自保逃命,多一个人就不好说了。 已知荧光岩壁区域短期内没有危险,不妨让何秋留下来暂歇休整。 凉雾:“我一个人去就好,请你留在这里把岩壁上的吐罗火文誊抄下来。虽然不知道这篇文字的意思,说不定某天能派上用处。你带的炭笔与纸还能用吧?” 何秋动了动嘴皮,还是没坚持同行。与其成为负累,不如誊抄岩壁文字。 她从怀里取出一只密封很好的油纸包。镖队成员都会随身携带纸笔,以便记录沿途见闻要点。 油纸包外层的水珠早被内力烘干。 打开,里面的木炭笔与记事簿都完好无损。 “没问题,能用。” 何秋重振精神,“你放心去查,我在这里一笔不差地把吐火罗文抄下来。” “有劳。我去去就回。” 凉雾利落转身,抬脚就走。 何秋还是不放心地追了几步叮嘱:“先顾全你自己最重要,不要为了救人勉强自己。” “知道了。” 凉雾没回头,随性地挥了挥手,再次踏入甬道深处的黑暗中。 她是不懂阵法,可也有找到机关的笨方法。 一寸一寸地摸索,主打一个误打误撞触到某种机关。 这样做风险性极高。 从防御功能的角度考虑,假设有十个机关,九个是致命陷阱,仅剩一个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凉雾不知道会先遇上一九分法里的哪种。 保持高度警惕,走过一条又一条甬道,东碰碰又西摸摸。到这一步,不怕误触陷阱,就怕得不到任何反应。 闪避了很多次机关突袭,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等再踏入一段平平无奇的岔路时,踹了一脚平滑如镜的石壁。 忽而,“嘎吱”声起。 凉雾脚下一空,地上突然裂开一个圆洞,直径约二尺。 在地裂时,她急速往前跃出一丈远,避免直接坠落。 再小心翼翼地走回洞的边缘往下看。 下方黑到深不见底,一股怪异的腥味飘了出来,但没听到任何声音。 凉雾把心一横,决定冒险。 纵身跃下,控制速度,没有直接砸到底部。 尽力悬在半空,把被风吹灭的火折子再次点燃。 ‘以后一定要掌握黑暗中视物的功法。’ 这样想着,一边缓慢降落,一边绕行观察。 当火折子的微弱光源靠近洞底,终于看清这里的情况。 这个空间约有五六十平方米,而它的深度很深,竟然有十几米。 地上堆满骸骨,一具骨架叠着一具骨架,叠了四五米高。 这些尸骸全部白骨化了,衣着腐烂破败。依稀能看出来是粗布短打,像是劳工穿着。 部分朝代修建帝陵的工匠会被迫殉葬。 今天是到了真的陪葬坑。 它的作用不只于陪葬,近期还成了“垃圾场”。 除了陈年骸骨,还有七只沙尘色的虫茧,以及三具穿着较新衣服的干尸。 凉雾走近细看。 三具干尸,皮包骨,不见血肉。 他们都穿了同一款式的制服,血迹斑斑,但仍能看出是八成新的衣服。 干尸腰部都挂着令牌。 一面篆刻「苍鹰山庄」四个字,另一面是鹰击长空的图案。 苍空空带队十人,九月十六日入住客栈。 那支商队来自苍鹰山庄,没有登出离开望月城的记录。 凉雾猜测三具干尸与苍空空商队同出一门。 再看七只虫茧。 茧,比成年人的体形大一圈。织茧的丝与流沙裂口裹住何秋的蛛丝一模一样。 这七只茧的顶部有两个拇指粗的洞,从中散发出腥臭味。 用匕首剖开其中一只虫茧,一具干尸滚了出来。 凉雾想到什么,把剩余六只虫茧都剖开,又有六具干尸滚了出来。 一样的制服,一样的令牌,一样的死法。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 3+7=10,干尸加虫茧的数量与苍空空带队的人数对上了。 为什么有三具干尸没被虫茧包裹? 是巨型蜘蛛换了杀人方式,还是有谁取走了虫茧? 凉雾抬头,环视一圈。 打量着四周十几米深的石壁,这个陪葬坑还有另一道暗门吗? 不多时,忽闻轻微异响从距离坑底七八米高的岩壁传来。 凉雾迅速熄灭火折子。 藏身隆起的尸骸堆后方,在黑暗中向上望去。 很快,异响处亮起火光,照出了一张人脸。 是宫九。 凉雾看清来人。 看到宫九把身上披着的半截虫茧扔掉,然后跳入乱葬坑。 宫九左手拿着火折子,扫了一眼地上破掉的虫茧。 他脚下一顿,呼吸不变地迅速抽出腰间软剑,反手就朝着斜后方的白骨堆刺去。 这一剑歪斜而出,角度异常刁钻。难觅一丝正气,尽是杀气。 此时,白骨竟似死而复生,迎上剑光。 剑与骨,两相对撞,发出一声“砰!”的重响。 剑,锋利得发亮。 骨,陈年旧物,早就脆弱不已。 相撞之后,骨止剑势,却也应声粉碎。 凉雾挥出一掌,体迅似飞凫般骤移,已然飘至斜对角。 “是你啊。” 宫九看清了乱葬岗的另一个人是谁。 好像刚刚问也不问出手即杀招的人不是他,无事发生一般把软剑收回腰间。 宫九又恢复了木讷的表情,半个字的道歉也没有,并不在意可能随手错杀一个人。 凉雾默默夸奖自己的反应速度,否则今天乱葬岗再添新成员了。 论江湖人的多样性。 一个人木讷又极度缺乏存在感,他也能是冷漠到毫不在意生命。 凉雾:“你挺适合做杀手。” “是的。” 宫九毫不避讳地认了,“但我还没想好,这不是我喜欢做的事。” 凉雾:“你的理想该不是成为一位向导吧?” 第17章 宫九突然两眼发光,整个人罕见地爆发出生机。 他的语气也多了起伏,“你怎么猜到的?你是不是认为我很有潜力?” 宫九又多问一句:“你觉得第二种适合我的工作是什么?” 凉雾:…… 有没有搞错?她是在阴阳怪气啊! 难道是她的语气不够嘲讽?宫九连道歉都不说,居然还搞追问,难道她像是专业的职业咨询师? 凉雾微笑,“我觉得你也很适合做账房先生。” 这是标准的反讽假笑式回答。 没把更残忍的后半句说出来,以宫九清点货物的水平,哪家商铺请他算账,距离倒闭不远了。 宫九好似千里马遇上伯乐,一改原本的毫无存在感,气场完全活了过来。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向导与账房,我这辈子最向往的两种工作。” 要不怎么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总会想要挑战那些不可能。 凉雾找回理性的节奏,不在陪葬坑讨论无关话题。 她问:“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李师傅呢?” 宫九:“我是走来的,李师傅被蜘蛛绑走了。” 凉雾无语。 这句回话太简洁,是要夸奖宫九很诚实? 凉雾:“具体点,你怎么走来的?详细线路呢?” 宫九恍然大悟,“我懂了。” 凉雾眨眨眼,这人都懂什么了? 宫九详细说了起来,“流沙出现时,我跳到一旁的建筑上,李师傅被地下蜘蛛抓走了。我想要离开望月城,走着走着一脚踏空,跌入废弃的古井。” 废井无水,底部都是流沙。 宫九跳了出去,继续出城路。 他又踩入另一个废井,再 度遇上井底的滚滚流沙。 这种事情连续发生了几次。 最后一次,他索性不再出井,而是选择随沙逐流。 然后被沙子推着,流进地下城。 他希望找到一条通路,从地下直接离开望月城,兜兜转转却发现一扇通往陪葬坑的暗门。 宫九:“我把虫茧套在身上,猜想或许能躲过蜘蛛群的围猎。后来真的与蜘蛛群遇上了,这虫茧有点作用,让我趁它们不注意,杀了一堆蜘蛛。” 凉雾听明白了。 想她谨慎又辛苦地找机关,却比不过一路迷路迷进来的人。 有的天赋,旁人真的学不了。 凉雾一点也不羡慕宫九的天赋。 她抓住重点,“你用了三只虫茧,准备继续套上第四只,再杀蜘蛛?” 宫九点头,“只要一直杀下去,要不就是我先找到出城的路,要不就是养蜘人主动送我出去。” 养蜘人会好脾气地把入侵者送出城,而不是直接把人送上天? 凉雾没有问这种对宫九来说无意义的问题。 短短几句,她了解到宫九的脑回路。 宫九不考虑杀蜘蛛会出现筋疲力尽的困境,也不在意遭到被蜘蛛反杀的可能。 他对生死的冷漠不分敌我,一视同仁。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为错杀别人道歉。 这时,宫九却一反常态地清了清嗓子。 他不掩期待地问:“咳咳,我的出城线路设计得怎么样?” 凉雾也懂了宫九刚刚为什么说他懂了。 他之所以从少言寡语变为详细回答经历了什么,是把这当成一场临时增加的向导资格面试。 眼下,宫九问他设计的路线怎么样,那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尽管提问者本人毫无意识。 凉雾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触碰到他人命运的岔路口。 选做杀手或成为向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职业选择。 做杀手,宫九已经具备足够的心性与潜力。 做向导,事实证明他的天赋是负数。有的事,后天再怎么努力,都不一定能成功。 凉雾忽而笑了。 是谁想招募宫九做杀手?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一颗“天赋异禀版”反向向导好苗子出现了。合理培养,说不定能成长为一棵招财树。 凉雾承认,从踏上西行路起,她习惯的谋定而后动的理性决策方法失效了。 那就不如随性一些,比如说鼓励一位路痴做向导。 凉雾真诚地赞美宫九,“走出地下城的规划,你做得非常好。我听了就想立刻试试。” 凉雾:截胡什么的,很有意思。 诱导“金牌杀手预备役”变成“未来金牌向导”,非常离谱,但不妨一试。 退一万步说,她没有鼓励宫九去做账房先生,说明她依旧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不是吗? 第12章 人不能坐吃山空。 凉雾获得了柳不度的三百两谢礼。 手头宽裕了,可以把搞钱计划排在找到灵鹫宫之后。 这却不妨碍她沿途寻觅适合一起搞钱的伙伴或伙计。 宫九本不在招募计划内,但今天他展示出了非同寻常的实力。 世上没有垃圾,只有被错放的宝物。 把宫九的迷之路痴属性运用好了,说不定能有奇效,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王牌(反向)向导”。 届时,凉雾作为天使投资人就能抽取一二分红。 她立刻助力宫九圆梦,“我现在想请你向导去找蜘蛛群。你报个价,也说说有没有注意事项。” 宫九听到自己的规划路线被认同,整个人难得神采飞扬起来。 他随意地报价,“给我两文钱佣金就好。” “太便宜了。” 凉雾伸出一只手,反向还价,“至少要五文钱,要不就是看轻了你的路线规划。” 宫九对钱多钱少不在意,但把后半句听了进去,郑重地点头,“对,不能轻贱了我的路线规划。” 凉雾付账。 自从进入大漠没地方花钱,随身最小面额的零钱只剩五枚铜钱。 宫九收款,立刻上任。 向导,说干就干。 宫九很负责地起注意事项,“出发前必须做一件事。只裹上蜘蛛茧还不够。要在蜘蛛面前隐身,深入蜘蛛群厮杀,需要隐去活人气息,变得像一个死人。” 凉雾疑惑,“怎么做?” “有一种武功。” 宫九说,“我以前被封在棺材里,被埋到地下七天七夜,运行这种武功就能照常活着。现在运行它,能让活人模拟出死人的状态,接下来就可以在蜘蛛堆里隐形,来去自如地杀蛛了。” “我把心法与口诀念出来,你现在就练。” 宫九不问凉雾能不能原地练成,一股脑地开始口述功法。 凉雾:…… 什么也别问。 问就是无力吐槽,她在一门心思记功法。 古话诚不欺她,凡事都有代价。 被催着现场练功,这可能就是她随意截胡“人才”的代价吧! 宫九这种向导不是一般人能雇得起,还不是钱的问题。 当钱不是最大阻力时,困难程度就直线飙涨。打造有口皆碑的“宫九牌向导”,道阻且长。 当下,凉雾完全没去想将来如何发展缺德导航业务。 她听宫九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确认这套拟死术绝不是简单易上手的功夫。它是某种不传之秘,对悟性的考验极大。 如果是三个月前初至星宿海,要她速成这门功夫才能救大家脱困,她与另外七人已经变为尸体了。 今非昔比。 读书有用。 每天研读《庄子(旁注版)》,此刻体会到成效。 宫九口述的这套武功,中心思想是让活人模拟死人的状态。 联系《庄子》中提到: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无名氏对这一段话进行了武学式的解读。 既然生死、可否、是非都可相互转化,内力不外如是。 生机与死象是不同属性的同力,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又有何不可。 无名氏信手拈来数种假设性的武功运行片段,但旁注没写那些理论是否成功地付诸实践。 今天,凉雾用旁注理论阐释拟死术,直接进入实践环节。 一般人最难把握“死”的气感。巧了,她倒是颇有经验。 刚刚穿来时,体会了大半个月的负数根骨。 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曾经是存住内力的阻碍,今天却成了领悟拟死术的助力。 前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陪葬坑上,凉雾没有立地成佛,而是立地练成了拟死术。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明明可以一蹦三尺高,但心跳与呼吸微弱地似濒死状态,血液流速也缓慢无比。 在游戏面板的【武功】一栏,多了一条“拟死术(初级)”。 凉雾笑着说:“我练成了。” “我们走吧。” 宫九的反应平平,拿起三只空茧就往机关门走。 第18章 武功一学就会,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凉雾也抄起三只空茧,边走边问:“这种拟死状态,最多维持多久对身体伤害最小?它有什么副作用吗?” 宫九:“我可以持续七天,没发现副作用。你的话,我不清楚。” 凉雾听到这种不靠谱回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甚至能断言宫九说的没副作用不是客观上无妨碍,而是他本人因为无所谓,所以没留意。 同样是传授武学,柳不度靠谱多了。 凉雾只能追问:“能说吗?是谁教你的这套拟死术?是把你埋到棺材里的那个人?对方没说过注意事项吗?” “不是那个老头子。” 宫九依旧诚实回答,“小时候,我在母亲储物箱里发现了一本旧书。它少了很多页,只剩这篇功法还算齐全。” 凉雾已经猜到宫九的出生不简单,从他能躲过太平府追债就可见一斑。 这会听他说起母亲有秘籍残本,坐实他不是普通人家。 宫九继续说:“被老头子关到棺材里之后,我把拟死术缺少的部分补齐,练成了这门功夫。七天后,我活着走出了棺材。没人告诉过我注意事项。” 凉雾微笑。 果然,她猜对了“宫九等式”,即“活着=没副作用”。 宫九口中的老头子,该不会是想招募他做杀手的人 吧? 凉雾打探起被截胡对象的消息。 她问:“你从牧场离开后,遇上了‘那个老头子’?是他要招募你做杀手?” 宫九点头,“他教了我一些武功,邀请我去很远的隐形人总部,我没马上答应。我有一桩要事必须去吐鲁番查清楚。” 凉雾回想两人在西宁城出发前的谈话。 宫九一直没说谎。 他是真的看中「飞天镖局」从不迷路的业务能力,希望镖队把他早点送到吐鲁番。 凉雾:“所以说,你要做完这件事才会正式开始学做职业向导?” “是的。” 宫九推开陪葬坑的机关,踏上向往蜘蛛群老巢的甬道。 他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回头问:“你怎么不继续问?问我去吐鲁番要做什么事?” 凉雾:“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外泄的秘密。我认为那是你不愿意说的事,何必讨人嫌地多此一问。” 当一个人对生死冷漠,对生活几乎不抱多少热情,却还要执着去完成的事情,那一定是他生命里的头等大事。 “你的感觉是对的。” 宫九却主动说出吐鲁番之行的目标地点。 “我要去「高昌王记酒肆」找它的老板,弄清八年前中秋夜的真相。如果我死在蜘蛛堆里,而你活了下来,你有空就去帮我查明真相。” 宫九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干瘪的钱袋。 倒过来抖一抖,只倒出八枚铜钱。 “这三枚是我本来有的,加上你刚才给我的向导佣金。五加三,这题我会,等于八。” 宫九递出所有铜钱,“八文钱是今天我能给你的所有委托费。” 凉雾凝视八文钱,这像不是给她委托费,倒像托付遗产。 早该意识到了,这一趟旅程插的“旗子”有点多。 先有自己出发前的不妙直觉,后有镖师李涛只要押完这趟镖就退休回家,全都是此行要出事的征兆。 眼下,真没必要再加一笔宫九的遗产。 “你没有发现吗?你的金钱观有点不合时宜。” 凉雾说,“别想只用八文钱就雇佣我去查真相,我不接这种赔本委托。你必须活下去,自己去查。” 宫九沉默半晌,将铜钱装回钱袋,收回怀里。 他说:“如果是老头子,就会接单。” 凉雾冷嘲,“是哦,他会接单。你出关前,怎么没委托他去吐鲁番调查呢?” “他接下就会立刻叫我签卖身契。” 宫九面无表情地说,“而且他查到的是对他有利的结果,不是我要的客观真相。” “带你去找蜘蛛群。” 宫九不再说这个话题,举着火折子,转身迈入了狭长甬道。 他把多余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我不傻,分得清楚谁想让利用我送死,谁想让我好好活着。虽然生与死对我的区别很小,但我真的很想成为向导,证明我可以无数次走出迷宫一般的人生。’ 一前一后,两人穿过数条弯弯绕绕的甬道。 宫九打开了一个又一个角度刁钻的机关。 他表示真的不懂奇门遁甲术。这些机关是第一次路过时,随手一碰就撞开了。 期间,两人路过一间废弃的杂物房,里面堆放着锄头、铁锹、烧火棍、斧头等等物品。 宫九自带软剑,凉雾去挑了一根木棍作为武器。 不是她不想选金属,而是金属制品全都生锈了,脆裂不堪重用。 凉雾对路痴的天赋属性无话可说。 只在自己的学习计划上,默默对【阵法机关】做了一个重点标记。 途中,凉雾了解到蜘蛛群的大致情况。 宫九暂时没找到养蛛人,也没看到镖队被抓的七人。 他闯入庞大的圆形房间,里面全是蜘蛛。 巨型蛛,腿长三丈,腹部很像人脸。 原本可能有三十八只。他看到其中一只的尸体正被同类分食,而他前后一共杀掉十只。 中型蛛,腿长一丈。 这种大概有两百只,正在相互厮杀。 最小的蜘蛛,人的拳头大。 这种数量太多,完全数不清。它们会相互攻击,也会聚集起来围猎同类。 三种蜘蛛暂时没有越级厮杀现象。 不管蜘蛛是大是小,死后的尸体都会被同类抢夺分食。 凉雾听着,这不像是普通地养蛛。 当然了,养出巨型蜘蛛本就不普通,而地下巢穴里的情况更传说里的养蛊。 “蛊?” 宫九摇头,“我不懂。反正把蜘蛛全都杀了就行。” 两人大约走了一炷香,始终没有其他响动的甬道有了奇怪声音。 从地下传来杂乱的“咔哒”、“咔哒”声。 宫九:“就是这里。” 他放下虫茧,一掌拍向头顶的石壁。 两人所站位置的前方地面裂开了一个圆洞。 怪异的腥臭味从洞口飘了出来。 凉雾向下望去。 下方深约十米,顶部四个角落点着好几排蜡烛。蜘蛛们互斗厮杀,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咔哒”声。 数了数,还剩二十七只巨型蜘蛛。 另一边,发现一只蜘蛛体型特别,它介于巨型与中型之间。 凉雾问:“你之前见到过那只吗?比中型蜘蛛大,比巨型蜘蛛小。” 宫九很确定地摇头,“之前没看到。” 凉雾猜测,“它很可能是从中型蛛进化来的,正用极快的速度生长。你听说过这样生长的动物吗?” 宫九认真回想,博学如老头子,他也没提过这种情况。 “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凉雾怀疑存在某种特殊能量,诱发了蜘蛛群的古怪生长行为。 诱导剂应该不只是神木王鼎,还有点别的东西。这种秘术被养蛛人掌握,对方就藏匿在附近。 直接揪出养蛛人不容易。 但如宫九所说,当杀蛛杀到养蛛人肉疼,对方就会显出真身。 凉雾:“理论上,比起用十分力杀死一只蜘蛛,用三分力同时让几只蜘蛛负伤能更加高效地消灭蛛群。” 宫九:“是的,同类的受伤气味会加速蛛群的相互厮杀,但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所以我来当这个加速器。” 凉雾提醒,“还要注意一点,不能让蛊王出现。遇上加速生长的变异蜘蛛,先斩杀。” 宫九点头,“跳吧。” 凉雾:“我群攻小型蛛,你单杀巨型蛛。最后对付中型蛛。” 两人各披上一只蛛茧,将剩下的四只放在洞口附近。 运行拟死术,纵身跃入蜘蛛洞。 厮杀,开始! 第13章 蜘蛛老巢内有一扇暗门。 门后暗室摆放着零星家具,皆以石头做成,像是石床、石凳、石桌等等。 约有五十平方米的空地,堆着七只比成年人大一圈的虫茧。 其中有三只茧被戳了两个洞,已经瘪了一圈。 男人狭面矮瘦,盘坐在虫茧附近。 他叫王堡,双手正放在冒烟的小鼎上。 烟雾被吸入掌心,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诡异,皮肤时而煞白,时而铁青,时而爆红。 许久,烟止。 王堡睁开眼睛,露出餍足的狞笑。 又兴奋地自言自语:“等把飞天镖队的这批丝绸搞到手,定能让我见一见观音娘娘。” 忽然,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门之隔,蜘蛛老巢怎么变得静悄悄了? 第19章 那群蜘蛛应该一天十二个时辰相互厮杀。 总不可能是有谁偷偷潜入机关重重的蜘蛛老巢,把蜘蛛群围剿了吧? 王堡否定这种荒唐的可能性。 飞天镖队只剩下三人没被抓来。 两个小鬼与一个在巨型蜘蛛腿下过不了三招的镖师。 这三人怎么可能只用几个时辰就突破重重机关阵法,并且杀掉成千上万的毒蜘蛛?还是能让人瞬间昏迷的毒蜘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堡拿起神木王鼎,马上打开通往蜘蛛老巢的暗门。 门开,他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地僵在原地。 偌大的圆形蜘蛛巢穴,原来有万万只蜘蛛,现在全都死了。 这些蜘蛛听他号令。 只有两种命令: 让巨型蛛绑架活人; 让中、小型蛛在同等级间相互厮杀吞噬。胜者为王,吞噬同类尸骸,最后变异为巨型蛛。 操控蜘蛛群就是他提升武功的方法。 今年年初,他与弟弟王垒在少林寺附近发现星宿三宝。 他掌控了神木王鼎,弟弟王垒练习《吸星大法》,把当时前来调查的达摩堂七位武僧杀死。 兄弟俩不敢继续在中原逗留,逃回西域。 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四月潜入望月城,在地下暗河里发现两枚神秘宝石,有助于练武。 两人利用星宿三宝与神秘宝石,短短数月从只懂粗浅拳脚到掌握一门秘技。 王堡操纵巨型蛛吐丝捕猎活人。 当人被迷晕包裹在蛛茧内,三四个时辰之后,人体的所有潜能会被透支性激发出来。 比如原来只能一拳打一个人,突然内功飙升变成可以一拳打数十人。 每当此时,王堡开始吸收蛛茧内的人类血肉,将那一股被激发的力量收归为己有。 从五月起,他潜入关内活动。 在挑选被害人时,他避开了武林大型门派驻扎地,用蜘蛛猎杀镖师或小门派的普通弟子。 专挑末流的略懂拳脚功夫的人下手,避免神功未成就被高手宰杀。 麻烦的是巨型蛛无法一直存活,它们撑不到两个月就会爆体死亡。 必须再用神木王鼎吸引一批新的普通蜘蛛,重复一遍堪比养蛊的过程。 九月初,回到鸟不拉屎的望月城,是打听到飞天镖队将要运送一批精美的昂贵丝绸去吐鲁番。 王堡欲劫丝绸用它作为厚礼,献给做梦也想再见一次的“观音娘娘”。 在等待飞天镖队的过程中,抓了苍鹰山庄的十人,打打牙祭。 王堡自诩不是愚笨到沉迷美色。 他与弟弟王垒暗中谋划完成父亲八年前未成的大业,表面上继续在吐鲁番经营「高昌王记酒肆」。 计划得很好,直到打开暗门的这一瞬。 王堡脑袋嗡嗡作响,不明白一直受他操纵的蜘蛛群怎么会突然集体暴毙。 一眼望去,遍是断肢残骸,蜘蛛的蓝绿色血液流了一地。 马上催动神木王鼎,企图召唤任意一只蜘蛛,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怪的是巨型蛛也都死了。 按照经验,当蜘蛛变异出巨型人面的体征,同等级间不会再厮杀,只会吞噬蜘蛛的尸体。 王堡捏紧神木王鼎,走向七丈外,准备检查距离他最近的巨型蛛尸体。 他正要弯腰伸手去提一条蜘蛛腿,后背猛地一痛。 背脊被一股罡风重击。 罡风威力之剧,直接将他击倒。面朝下,直直撞向巨型蛛的尸体。 巨型蛛的八条腿本就奇硬无比,粗壮的像是壮汉手臂。 蜘蛛死后,腿僵化,硬得更如一根加粗的红缨枪。 半年来,王堡凭借神木王鼎操纵蜘蛛群坑杀了不少人。 但论真身上阵去实打实地与人比斗,他的对战经验非常少。 当背部遭到攻击,未能及时调整身形。 竟是摔了一个狗吃。屎,喉咙直接撞上一条蜘蛛腿,被蜘蛛腿穿喉而过。 ‘怎么可能!’ 王堡不敢置信地低头。 下意识用力拔掉了蜘蛛腿,顿时鲜血喷射而出。 “嚇、嚇……” 王堡发出短促的吸气声,试图调动内力保命。 奈何致命的咽喉部位被穿透,破了一个大窟窿,就连脑袋都直不起来了。 ‘是谁杀了我?’ 王堡企图扭头看清楚,但仅仅看到一只等人高的蓝绿色虫茧,他就死不瞑目地咽气了。 寂静。 蜘蛛巢穴一时间无比寂静。 半晌过后,角落里的另一只“蓝绿色虫茧”站了起来。 宫九甩掉沾满蓝绿色蜘蛛血的虫茧,走到男人的尸体旁,摸尸确认了一下。 “他死了。” 宫九看向凉雾,“你动手把他杀了。” 凉雾面不改色,不见一丝尴尬地回答:“我没下死手,是他的运气太差了。” 时间往前倒退三刻钟。 两人跃入蜘蛛老巢,对蜘蛛群展开了一场颇有策略性的斩杀。 巨型蛛被宫九逐一斩首。 中型蛛与小型蛛,在凉雾的群攻技能伤害下,被挑拨到加速同类相杀相食。 到后期,蜘蛛之间杀疯了,胡乱挥动坚硬长腿,蓝绿色的血液四溅。 作为挑起蛛群乱斗的始作俑者,两人穿梭在成千上万的蜘蛛之间,不免受了外伤。 几次更换新的虫茧披上,最终全部都被染成蓝绿色,还隐隐掺杂了几抹红色。 当蜘蛛死绝,从巢穴岩壁后方传出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就是养蛛人的藏匿方位。 凉雾立刻提议,让她埋伏在距离人声最近的巨型蛛尸体旁。 实战尤其锻炼人。 凉雾以凌波微步穿行蛛群,需敏捷躲闪又要挑唆蜘蛛互斗,摸索出了挥棍攻击与轻功身法高效配合的节奏。 她懂的招式不多,但可以精准把控释放扫地僧内力的多寡。 这种时候,她来偷袭养蛛人,具备一个宫九没有的优势。 她可以留男人一口气,让对方老实交代事件始末。 宫九同意了。 然后呢? 养蛛人被打死了。 凉雾也无语。 她真的没有下死手。 谁能想到操纵万万只蜘蛛的幕后黑手,居然躲不过一条死掉的蜘蛛腿。 “这人不只运气差,应变能力也很差劲。看来他是只学了一些特殊的鬼蜮伎俩就敢称王称霸了。” 凉雾说着走到尸体边上,用木棍挑起滚落一旁的小鼎。 鼎很小,高约20厘米,也就是六寸。 木质似玉,整体呈深黄色,又夹带了一丝丝血红色。 凉雾从没见过这种材质的木头,在脑中对它释放鉴定术。 【鉴定术(登堂):神木王鼎,星宿派遗物,内含炎阳舍利】 凉雾暗道之前的推测正确,养蛛人果然是抢夺了星宿派遗物。 又冒出一个新问题,“炎阳舍利”是什么? 这时,游戏面板弹出了一条通知。 【通知】 「寻得叛徒丁春秋的法宝神木王鼎,解锁「逍遥遗踪」进度1/3,赠送《星宿派兴亡录》。」 呦!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凉雾把神木王鼎装到腰间布袋中。 她不着急阅览星宿派与逍遥派的过往恩仇,看向正在摸尸的宫九。 宫九很多时候不在意一个人是死是活。 对于养蛛人是被直接杀掉还是被留下活口,他都无所谓。 这会取出男尸怀里的册子翻看起来。 他越看,神情却越严肃,而且阅览速度越来越快。 凉雾见状,猜测养蛛人与宫九此行吐鲁番有关。 等他看完小册子,问:“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人与「高昌王记酒肆」有关。” 宫九把小册子抛给凉雾,再一次细致摸尸,找出了一枚印章,上刻「王堡之印」。 宫九:“他叫王堡。都姓王,这人是酒肆老板的近亲。” 凉雾翻阅册子,内容是日程与账目。 册子从今年正月开始记录,从中能推测王堡的路线轨迹。 年初,他与一个名为“垒”的人一起去少林寺。得到星宿派秘宝,杀死了少林武僧。 两人逃回西域。 四月,误入望月城地下通道。 发现暗河异常发热,捞出两块圆形金色半透明宝石,发现宝石有助于习武。 五月,王堡与“垒”分开行动。 他入关了,轨迹从河西走廊到关中一带,还去过一次江北。 九月,他返回望月城,顺手劫掠苍鹰商队。 主要目标是飞天镖队的丝绸,为了敬献给观音娘娘。 这本册子并未提到「高昌王记酒肆」。 值得注意,册子上不只王堡一人的笔迹。 记录“垒”的日常花销部分,有几次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 第20章 凉雾猜测宫九是认出了那寥寥数笔的字迹。 “酒肆老板叫王垒?你认识他的笔迹?” 宫九点了点头。 凉雾斟酌着是否要追问。 她对介入宫九的隐秘没兴趣,但王家兄弟夺走星宿派三宝,目前看来与「逍遥遗踪」任务发生了关联。 宫九先开口了,“三个月前,我收到高昌王记酒肆老板的密信。他约我到吐鲁番见面,详谈八年前的真相。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人。” 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却知道你最在意的真相,还要你去他的地盘赴约。 凉雾认为九成是陷阱。 何况王堡行事阴毒,与他一起盗取星宿三宝的王垒又 能好到哪里去呢? 凉雾:“很可能有一个阴谋在吐鲁番等着你。” 宫九知道前方危险,满不在乎,“是阴谋,我也得去。” 凉雾到底没有立刻询问宫九,他究竟要查什么事件的真相。 “我们在蜘蛛巢穴没看到虫茧,去暗室找找,希望镖队的其他人还都活着。” 这个希望只达成了一半。 暗室放了七只虫茧。 逐一剖开虫茧,确认最先去打水的三位镖师已经变成干尸。 左霓裳、李涛与陶、孟两位镖师昏迷着,脸色都不正常地暴红,身体明显高热。 凉雾使劲将四人唤醒。 左霓裳等人勉强睁眼,立刻感到了体内剧痛。 四人描述,这不绝是单纯的发热体痛。感觉是被透支了生命在聚集真气。 当真气越集越多,大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趋势。 最致命的是四人无法运功平息暴起的真气,都感觉坚持不了太久,恐怕只能再撑一炷香。 凉雾不通医术,问宫九,“你知道怎么办吗?” 宫九摇头。 他也想镖师活蹦乱跳,没有飞天镖队,他要怎么到吐鲁番? 左霓裳勉强开口,“这种情况,通常要找内功高手,才能梳理我们暴乱的真气。” 然而,这里是冬季的荒漠。四周荒无人烟,去哪里找一个内功高手? 左霓裳问:“小何呢?” 凉雾:“何师傅留在井底岩壁边上,那里暂时安全。” “那就好。” 左霓裳交代后事,“等我们死后,就地掩埋,不必费力送回西宁。” 她又劝说:“这次行程变数太多,让何秋独自带你们去吐鲁番,那过于冒险。之后,你们商量一下是不是暂退关内,等开春再入西域。” 左霓裳又问李涛三人,“老李,你们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三位镖师都摇头。 李涛苦笑,“该向家人交代的,离开镖局前都写在诀别书里。就是有一点可惜,我没能过上几天退了后的悠闲日子。” 走镖不易。 飞天镖局规定每次出发前,镖师们都会写一份诀别书。谁都希望不要用到它,但又不得不提前准备好。 凉雾看到四位镖师准备赴死,心生不甘。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愿意放弃四人的生命。急速思考,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忽而,腰间装着神木王鼎的布袋闯入眼帘,叫她灵光一闪。 “我有一个假设,前所未闻,也完全没有把握。” 凉雾扯下布袋,问四人,“你们敢试一试吗?” 第14章 左霓裳:“不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有何不敢?” 李涛三人也是纷纷同意。 “敢。”“试吧。”“有什么假说,小凉姑娘,你大胆地说。” 凉雾问:“你们还能外放真气吧?” 四人点头。 “这就好。” 凉雾让四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打开神木王鼎,取出炎阳舍利放到四人中间,说起她的治疗构想。 “假设各位的身体是一只水囊,需要始终保持六七成水量才能健康生活。巨蛛虫茧引得体内水分沸腾,必须释放水蒸气不然就要爆炸。最大的问题是让水囊排空水蒸气,维持生命的水也就不见了。” 凉雾指向炎阳舍利,“已知养蛛人用它练武,这种神秘宝石蕴含某种能量。现在各位需要排出爆乱真气,祈祷可以同时汲取部分宝石能量。” 左霓裳抓住重点,“但没人知道怎么催动宝石。” 凉雾:“这就是问题。” 她已经默默对炎阳舍利释放鉴定术,这次得到「等级不足,不可查」的结果。 如何运用这颗珠子,只能靠赌一把了。 凉雾掂了掂神木王鼎,“王堡这鼎用来吸引毒虫,鼎也兼具某种转化能力,但四位都没有毒功根基。如果使用它,只怕没能压制暴乱真气,又增添被毒素腐蚀经脉的新伤。” 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天马行空般地放手一搏。 凉雾:“你们尽可能放慢速度将暴涨的真气外放,灌入这颗宝石。希望形成一个循环,它释放能量返还给你们。” 李涛说:“听起来,这种治疗手法很离奇,但也颇有一套道理。现在没别的选择,那就试一试吧。” 这个治疗办法能否成功,五分靠运气,五分靠镖师自身的意志力。 四人开始运功,把暴涨的内力注入金色半透明宝石。 这颗来历不明的宝石果然古怪,它真的能够吸纳内力。 然而,四人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宝石没有给出丝毫反应。 镖师们的脸色乍青乍白,额间冷汗如同雨下。 苦苦咬牙支撑,但释放真气就像是在抽干生命力,让四人的脸颊开始渐渐凹陷。 凉雾与宫九站在暗室门口。 预防有漏网之蛛搞偷袭,也不时关注镖师们的治疗动向。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过去。 那枚宝石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只见内力被灌入,但没有相对物质反馈。 凉雾没有傻站着,她重复翻阅养蛛人王堡的记事簿,试图找出「炎阳舍利」相关使用方法的只言片语。 奈何,把这本册子翻烂了,没找到半个字的有效信息。 王家兄弟只是运气使然,发现地下河水变热,捞到了两块宝石。 他们不想追溯宝石来自何处,不想弄清它是自然形成还是人造物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望月城地下河。 只抱着一个想法,不管宝石是怎么来的,谁捡的宝物就归谁。 秘密使用,不追查来源,才能确保手握秘宝的消息不外泄。 事以密成。 凉雾懂这个道理。 王家兄弟将这一套照搬到来历不明的宝石上,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没问题,王堡也不至于被她的掌风一扫,就连避让蜘蛛尸体这种事都做不到,乌龙地被蜘蛛腿扎死。 宫九始终木着一张脸,紧盯镖师们的动静。 突然,他的嘴角抽了抽。他笑了,因为不常做这个表情,笑得极不自然。 凉雾瞥见这个笑容,它给今夜本就惊悚的气氛加了一把火。 宫九迅速控制表情。 真惊悚!有一天他居然真心祈祷一群人能活着,这令他发笑。想笑就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笑容丑到扭曲。 门口,两人交错了一个眼神。 凉雾与宫九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谁也不多提这个笑容,再次看向室内的四位镖师。 镖师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四人额间的冷汗已经干涸,全都脸色灰如枯槁。 当暴乱的真气被尽数排出体外,爆体而亡的危险消失,但生机也全部流失。人不可避免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或许,只能到此为止了。 闯江湖,不是请客吃饭,不是风花雪月,它的底色是血色。 幸运儿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挨过刀流过血。关关难闯关关闯,但难免某天遇上闯不过的那一关。 四位镖师,李涛年纪最大,身上的暗伤最多。 他第一个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头一歪倒地,再也起不来。 此时,离奇的一幕发生了。 半透明的金色宝石猛地爆出金光。 金光散成四束,顺着四位镖师排出内功的方位反向射去,笼罩了镖师们全身。 镖师们被从油尽灯枯的边缘拉了回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 三丈开外,凉雾与宫九感到暗室温度明显上升,让萧索冬日变成温暖初春。 暖意稍纵即逝,金光持续的时间非常短。 凉雾默数着,光亮约莫一分钟后消失。 再看炎阳舍利。当金光消失,它从原先的半透明金色变成了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立刻观察镖师们,只见四人面色红润有光泽,很是健康的模样。 四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盘膝稍坐了片刻。 左霓裳最先睁眼,她一贯严肃,也不由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畅快笑容。 起身,先向凉雾抱拳,鞠了一躬。 “救命之恩,无以言谢。往后你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只捎句话给我就行。” 第21章 凉雾侧身避过一礼。 “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方案,能够成功是你们的意 志力足够顽强。” “话是如此,但也要先有这个假设。” 左霓裳又说,“况且若非你们杀入蜘蛛老巢,我们已经沦为养蛛人的肥料。” 说着,她也要对宫九道谢。 却见那人一溜烟地窜出老远,好似在蜘蛛尸堆里装一动不动的稻草人很有意思。 左霓裳轻轻笑了。 李涛三人也站了起来,先向凉雾致谢。 俱是表明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她只管发话就行。 凉雾不想听人谢来谢去,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感觉?全好了吗?” 出乎意料,四人一起摇头。 李涛:“那股走火入魔的感觉被清除了,我的身体好像年轻了十来岁,但是……” 转折词的后面是重点。 李涛:“我的丹田再无气感,练了三十多年的内劲都消失不见。” 左霓裳三人纷纷点头,表示大家都是这样。 左霓裳:“我觉得经脉、丹田、脏腑就像是枯木逢春,但是经过了那一轮逼近死亡的严冬,好的坏的都一起消失了。” 凉雾抿唇。 有得必有失,这一条定律还是应验了。 陶、孟两位镖师却是开怀,反而劝慰凉雾。 “哈哈,小凉姑娘,你不用为我们惋惜。我们真的感觉很高兴。” “对头,对头,能健康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不就是从头再练内功,这没什么难的。” 左霓裳捡起地上灰扑扑的珠子,交还给凉雾。 “它变色了,看起来像是能量耗尽。抱歉,你恐怕无法再研究出什么。” 凉雾接过炎阳舍利,默默对它释放放回到神木王鼎中。 “无妨。比起研究出它到底是什么玩意,你们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炎阳舍利的来历不明,属性不明,正确使用方式不明,副作用不明。 唯一清楚的是今天蜘蛛巢里发生的一切,证明它绝非寻常物品。 凉雾不知道在王垒手里的另一枚神秘宝石是否同为炎阳舍利?它又有没有耗尽能量呢? 答案只有前往「高昌王记酒肆」寻找。 望月城蜘蛛潮惊变,前后持续四个时辰。 最后再搜查了一遍王堡所处的暗室,仅有两件有用之物。 柔丝索一根,归凉雾所有。现银二十一两,凉雾与宫九平分。 左霓裳四人轮换背尸,在凉雾与宫九的带路下,返回发光岩壁与何秋汇合,再从水井返回地面。 一轮孤月悬天。 上弦月即将在西半天隐去,十月初七的凌晨来了。 凉雾与宫九先回客栈处理外伤。 左霓裳五人为镖师同伴整理遗容。 等到天亮后,去望月城的西南角将三位死者埋葬。 这些年,各商队镖局在沙漠里牺牲的人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望月城开辟了一块“墓区”,那里掩埋了不少尸体。 小城沙化严重,无法完全做到入土为安。 流沙随时都会侵蚀土壤,早年埋葬的部分尸体已随流沙远去,化为黄土一抔。 这反倒成了常年行走大漠旅人的理想归处。 身前受困于大漠的严酷自然环境,死后反而随沙流动畅游神秘西域,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自由。 休整两天,一行七人告别逝者,继续朝天山脚下的吐鲁番进发。 镖队临走做了最后一件事,放火将地下城的蜘蛛与王堡尸体焚烧成灰烬。 至于望月城地下城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它曾经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那仍然是一段未解的谜。 还没有漏网之蛛? 直至两个月后,即将抵达目标地,镖队没再遇上一只古怪蜘蛛,也没再遇上拦路打劫。 王堡驱动蜘蛛群劫掠,是为抢夺贵价丝绸献给观音娘娘。 飞天镖队怀疑所谓的“观音娘娘”,疑似近期传闻里远在大漠西侧的诡异美貌女人。 镖局尚无关于她的更多消息,需要以后与西域其他商队互通有无,探查此人。 目前,先要应对另一个潜在暗雷。 养蛛人王堡是冲着飞天镖队去的。他的计划,还有别人知情吗? 比如「高昌王记酒肆」的老板王垒,他与王堡一起觅得星宿派遗物。 当然,王垒涉事的消息只有两人知情。 凉雾没有经过宫九同意,对他为什么西行一直是守口如瓶,也不对镖师们提起内情。 眼看吐鲁番越来越近,必须拿出应对方案了。 假设王垒知情,当他发现镖队顺利抵达吐鲁番,必定猜到王堡出事,极有可能对一行七人展开报复。 “先下手为强。” 凉雾有了决定,找上宫九提议,“让镖队推迟几日进入吐鲁番送货,我和你先进城密探王记酒肆。” 宫九没说不行,但也没有立刻答应。 “别忘了,在陪葬坑里是你叫我自己去查。你现在改主意了?” 凉雾斜了对方一眼,“你故意的吧?此一时,彼一时,你会不懂?” 宫九:“你认为我会在意镖师们是不是会被王堡设伏报复?” 这话他问得语调呆板,呆到似乎是一具毫无人情味的木偶。 凉雾不置可否,“至少你不会打草惊蛇。惊了王垒就会阻碍你查明真相。” 宫九一噎,这话掐住了他的软肋。 凉雾反将一军,也就适可而止,不再戳破。 “你就当是我改变主意。之前你给的八文钱佣金太少,现在我看中了王垒手里的那本星宿派武功秘籍,以及另一枚神秘宝石。” 她把分赃的话说在前面,“我们抓紧时间,趁着王垒没有准备把人给绑了。到时候,你问真相,我取宝物。你意下如何?” 凉雾已经阅读了游戏赠送的《星宿派兴亡录》。 了解到星宿派创始人丁春秋曾经是逍遥派门下。他弑师叛逃,自立门户。 不料师父无崖子未死,只是重伤。后来无崖子传功虚竹,虚竹在少室山之战中清理门户,杀死了丁春秋。 撇去那段往日恩怨,资料提到星宿三宝的来历。 柔丝索是丁春秋亲自制作,神木王鼎是他在昆仑山脉中偶然觅得。 以及他自创的《化功大法》,灵感来源是逍遥派的《北冥神功》。 由于丁春秋叛出师门,对《北冥神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自创的毒功有缺陷。 这门毒功的威力在于化去旁人的武功,但必须需要借助毒物才能练成,而且修炼者必须要不断排毒。 因此,神木王鼎很重要,用它焚香就能吸引大批毒物汇聚。 游戏赠送的星宿派过往资料不涉及武功具体内容。 想知道更多,必须获得王垒带走的那一份星宿派遗物。 凉雾猜测找齐星宿派三宝对完成「逍遥遗踪」任务有辅助作用。 已知灵鹫宫荒废多年,说不定宫里的武功心法也是残缺不全。《化功大法》的缺陷再多,也能当作一件逍遥派武学的参考书目。 为此,她势必要打劫一波王垒。 宫九思考片刻,终是点头。 “好,按你说得办。” 他又说,“但有一个问题,找到王垒后,谁来动手?” 宫九强调,“在蜘蛛老巢,你说你能留人一命,但王堡被你一掌杀了。这次必须留下王垒的活口,你懂?” 凉雾轻挑眉梢。 还别说,宫九问了一个好问题。 第15章 “料敌从宽,御敌从严。” 凉雾认为不能轻敌,“即便是亲兄弟,功夫也有强有弱。” 被蜘蛛腿扎死的王堡,他习惯远程操纵毒虫,亲身上阵的实战经验不足。 这次要抢的王垒不一样。 凉雾依据《星宿派兴亡录》推测王垒练了化功大法。 “王垒练毒功,他的打斗经验应该比较多。据说星宿派毒功能化去对战者的内力,所以要一击必中,不能给王垒还手的机会。” 宫九对偷袭无不适应,“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地方,往往是最熟悉的地方。我想潜伏到他家中。” 凉雾:“今天是腊月二十,我们应是赶上了好时候。快过年了,酒肆生意正忙,比平时更好定位老板的行踪。” 宫九认同,“我装作从外地来跑腿的伙计,去酒肆 附近打听观察。” “这方面,你专业。” 凉雾真心夸奖,宫九扮演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时,能把不引人注意发挥到极限。 只有一点顾忌。 凉雾问:“王垒给你传讯约见,你不做一些伪装就进城,说不定会被他认出来。” “不会。” 宫九笃定地说,“他不会见过我的这张脸。” 凉雾明白了。宫九的家庭背景复杂,他去牧场打工体验生活时就易容了,这不是王垒认识的那张脸。 第22章 凉雾还是确认了一下,“是易容?” 宫九点头。 排除了最后的不确定因素,与镖队商议改变行程。 左霓裳原则上不同意让客户去冒险,却叫镖队退守一旁。 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她不问两人准备进城找谁。 不知道,有时候才是最好的保密方式。万一有敌人抓住了镖队成员,也不会泄露凉雾与宫九的计划。 左霓裳只提出一条,镖队原地休整五天。 两人只有五天,时限一到,镖队开拔进入吐鲁番城。 五天时间,不多不少。 扣除路上的两天,剩余三天用来定位王垒的行踪,潜入他家蹲守,一鼓作气将人绑了。 至于由谁对王垒动手? 凉雾先用七分力,宫九视情况决定补刀。 计划既定,有条不紊地进行。 时逢除夕将近,王记酒肆生意兴隆,老板王垒不得不亲自送货。 宫九与王垒打了一个照面。 乍看此人是笑呵呵的买卖人。做的不是大生意,顾客多在城内。 街坊邻里都说王垒做生意实诚。 这人从关内移居西域,凭着一手酿酒技能立足。 酒肆开业七年,从不缺斤少两、不胡乱涨价、不以次充好。 他有一个哥哥,名唤王堡。 王堡是酒肆账房,今年去关内谈生意了。 据说想收购一些老字号的酿酒配方,丰富王记酒肆的酒类品种。 王家兄弟小商人的形象塑造得不错。 宫九却从酒肆创业于七年前嗅出了不对劲。 他要查的陈年往事发生在八年前。 王家兄弟什么时候出关不好,偏偏在那夜惊变发生后移居吐鲁番。 再观察王垒的身形步态,不是普通人,而有一定的武功底子。 当需要三人环抱的大酒缸差点从平板车上摔落,他能够一掌将酒缸托牢,反应能力是比已死的王堡要强。 得出一个结论,凉雾在偷袭时可以放心打。 * * 腊月二十三,小年至。 这是王记酒肆今年营业的最后一天。 王垒最后一个离店。 锁门,贴上告示,等到来年的正月初五再开门营业。 他提着一包账册回家。家与酒肆很近,走路只需一盏茶。 自从今年年初在少室山杀僧夺宝,他再回到吐鲁番就把家里的伙计都调到酒肆做活。 王垒不希望练功场所有外人存在。 日常的琐碎家务累积几天,再叫店铺伙计过来处理一趟。 小院只剩他一个人。 王堡也不常住了。地方太小,养不了那么多蜘蛛。 王垒想到哥哥,这几天人该回来了。 他本来不赞同王堡入冬后继续劫掠镖队。 理由简单,不希望诱导太平王世子出关一事平添波折。万一被截杀的镖队正好护送赵平来吐鲁番呢? 最后还是随了王堡的意。 要求王堡必须先调查,如果发现太平王世子在飞天镖队,就抢其他镖队的丝绸。 之所以同意,是希望借丝绸这块敲门砖搭上观音娘娘。 与哥哥的痴迷美色不同,他希望与那个女人谈一笔交易——弄死太平王,制造混乱,控制边塞。 也不知太平王世子走到哪里了? 赵平应该会如期抵达,在元宵节之后到酒肆会面。 王垒想着回到小院。 入内,一切如常,院子很安静。 与喧闹的街巷形成鲜明对比。 街上敲锣打鼓驱穷鬼,街坊四邻放着爆竹除旧岁,欢声笑语不曾停歇。 “哼!” 王垒对平凡的生活不屑一顾,“一群愚蠢的家伙。” 走向自己的房间。 开门前,他留心观察锁眼。上面有一撮米粒大小的白色粉末,是早上离开时,他特意用面粉做的标记。 标记位置纹丝不动,住处被不明人士入侵的可能性很低。 王垒放松下来,打开门锁。 房子坐北朝南,门窗同侧,都面向南边。 进入室内,反手关门。 借着穿透窗户纸的微光,走向方桌,准备点亮桌上油灯。 右手刚拿出火折子,一股罡风猛地袭向他的后背。 不好!怎么会有埋伏呢?!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房里有第二个活人的气息。 王垒迅速向窗户闪避。 无奈这股掌风又急又猛,他还是被击中了半边身体,这几乎让他跪到地上。 勉强控制双脚不跪,但控制不了体内血气翻涌,吐出一口老血。 转头,看向东南角。 掌风的来处却是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一道鬼影也没留下。 人呢? 王垒想点火瞧个清楚,他一定把偷袭者的内力全部吸光! 不等他动作,眼角忽见两道寒光从斜上方而来。 紧接着,右臂与左臂轻了,听到“咚、咚”两下闷响。 后知后觉,双臂爆发剧痛,这才发现是两条手臂被人斩断在地。 剑太快,以至于他来不及意识到刚才的光来自剑锋。 “啊——” 王垒惊声惨叫。 他的功夫要诀在双手。被断双臂,等于斩断他的攻击力。只能去用头撞窗,企图夺路而逃。 但没来得及迈出腿,脚踝被瞬间紧缚。 脸朝地面摔了下去,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这一下砸得他眼冒金星。 头晕眼花,咬牙侧头去看脚踝怎么了,发现绑住他的居然是坚韧难摧的柔丝索。 这宝物本该在王堡手中。 它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兄弟俩是被人连锅端了。 王垒像一只蛆虫在地上扭动着,愤怒地暴呵:“谁?!究竟是哪个鼠辈阴险偷袭?!” “是你叫我来吐鲁番一见。” 宫九坐在屋梁上,居高临下地瞧着王垒鲜血直流,“我来了。” 王垒听到声音从上方传来,才发现梁上有一个活人。 难道是自己的江湖经验太浅?为什么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活人气息? 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何时约了这样一号人物前来见面? 宫九:“你说要告诉我八年前中秋夜的真相,。” 王垒不敢置信,“你?你是赵平?!这怎么可能呢?!太平王世子在八年前大病一场,他身体虚弱不适合西宁城的气候,去了江北养病了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今年夏季,哥哥王堡入关养蛛杀人。 特意去江北一探究竟,亲眼看到过病恹恹的世子,那人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隔间,凉雾藏身门后,她也瞪大眼睛。 刚刚还在庆幸今夜的劫掠计划没出任何意外,原来叫她意外的事在这等呢! 宫九口风够严,他的行事作风与传闻里的太平王世子形象,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不过,这让一些谜题有了答案。 比如宫九为什么能逃过太平王府追债,比如他必须查明的八年前真相与什么有关。 八年前,太平王先王妃病逝。 从那之后,世子赵平身体越来越虚弱,再也不示于人前。 凉雾明白了,宫九一心要查明的是母亲的真实死因。 房梁之上,宫九对王垒再问了一遍: “你约我来吐鲁番,说要告诉我八年前的真相。现在,你不想说了吗?” 王垒从冲击中回神,又瞥见地上的两条断臂。 忽然,他狂笑起来,“哈哈哈,是我约你来的!确实是我约的!” 是我自己引鬼上门! 王垒咬牙切齿,又无不悲愤地说: “我本好意!看在你娘的份上,不忍你蒙在鼓中,想要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哪料会有这种结局。你与你的父亲果然是一丘之貉!” “你要真相?好,我告诉你真相!” 王垒痛斥,“八年前,太平王的先王妃不是病逝。是赵申一刀捅死了发妻,因为他通敌叛国的罪证被 你娘发现了!” 宫九倏然落地。 他一剑横在了王垒的脖子上,“证据呢?” “我当然有证据!” 王垒斩钉截铁地说,“论辈分,我是你娘的远房表哥。她出事前,把太平王通敌的证据交给我。无奈我与哥哥不懂武功,被王府暗中追杀而不得不远避西域。” “直到今年偶得机缘练了一身功夫,立刻就想到联络你。没想到……” 王垒低头对着断臂惨笑,“我竟是落到这个下场。” 宫九面无表情,追问:“证据在哪里?” 王垒心灰意冷地说,“你左脚边三丈,地砖下藏了一只木盒,里面就是赵申的通敌罪证。” 宫九侧移一步,用剑尖挑开了地砖。 取出木盒,直接劈开盒盖。里面没有机关暗器,只有一沓泛黄的旧纸。 第23章 他就着洒入窗户的月光看了起来。 越看,翻动的速度越快,眉间也染上一层阴影。 王垒垂眸,眼底飞快闪过狰狞的暗光,再抬眼时却又变回了大义凛然的模样。 宫九很快看完了这沓旧纸。 王垒嘲讽,“怎么样?!现在你信了吧!” 宫九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那叠纸。 王垒心道成了,这是不信也得信了。 “你看完了,证据是真的?” 凉雾从隔间走了出来。 猛地被喂了一口大瓜,让她不得不暂缓翻找星宿派秘籍的去向。 王垒闻言一惊。 不是吧?家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他怎么也没察觉到? 向着声源看去,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宫九依旧维持着木讷的声线回答凉雾,“这叠纸上太平王府的机密都是真的。能接触到全部的,当年只有太平王。” 王垒顾不上第三人的存在,继续嘲讽太平王世子。 “当然都是真的!我留着它们就是希望有一天让你明白真相。今天才知道有你这样的侄子,我可是倒了大霉了!你要为母报仇,该杀的是太平王!” 凉雾看到宫九依旧木着一张脸。 但从他攥紧到泛白的手指骨节,以及他不称父亲而称太平王,已经猜到他对王府旧事的态度偏向。 尽管从没听宫九说过王府生活,但从太平王丧妻一年就再娶,可以猜测他作为世子的感受。 宫九与母亲更加亲近,而与父亲早有隔阂。 凉雾暗叹了一口气,说:“有的话,可能不当讲。” 她却还是问了,“宫九,那天你告诉我,你要的是一个客观的真相。现在,你还是这样想的吗?” 王垒闻言,咯噔了一下。 他紧紧盯住太平王世子,观察对方的反应。 宫九沉默半晌,抬眸看向凉雾,问:“你要说什么?” 第16章 凉雾:“我不认识太平王,但自从他镇守西宁,边塞确实太平了十多年。对于他叛国通敌一事,还需从长查证。” 王垒立刻开骂:“放屁!胡说八道!早就证据确凿了!听你这话,必是太平王的走狗!” 他转头怒瞪太平王世子,质问:“你娘用一条命换的证据,还能有假?!” 凉雾无视了吠叫的王垒。 她很冷静地看着宫九,知道这种冷静对于当事人近乎残酷了,但必须提出另一件被忽略的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凉雾戳破了那一层迷雾,“宫九,你忽略一件事。当年可以接触到这些秘密的,不只是太平王,还有把证据送出那个人。” 这意味着真正的奸细可能另有其人。即,那夜死去的太平王妃。 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是太平王通敌,而先王妃智勇双全,发现了丈夫的罪行。她临死前托人告发太平王,就不会选择王家兄弟。 因此,王垒必有隐瞒。 但宫九从来没对母亲生出疑心。毫无疑问,他很难接受这个方向的猜测。 话音落下,宫九的利剑即出。 凉雾面不改色,坦然地看向倏然而来的剑尖。 剑,距离她的面门仅剩一尺,像是要让她永远闭嘴。 凉雾偏不闭嘴。 忠言逆耳。她早就知道会迎上这一剑,但想说的话就是要说。 凉雾问心无愧,“宫九,你要真相就得有直面它的勇气,否则只能困顿一生。” 宫九死死攥紧利剑。 未有哪一刻似这一刻,他恨不得真相从不存在。 王垒见到两人要打起来了,他紧绷的神经先是一松。 他又立即怒骂凉雾,“一派胡言!周清怎么能是敌国细作!你果然是太平王派来的走狗,故意扰乱世子视听。” 快!让她死! 太平王世子身边绝不能留一个又敢说真话又清醒冷静的人。 王垒正欲继续挑拨,耳畔却感到寒风乍现。 “啊!” 王垒再次惨叫。 那把利剑居然没有刺向凉雾,反而是剑锋一转,横扫他的左耳。 左耳被削掉,掉落在地上。 宫九转头,扫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王垒。 “你的情绪没藏好,它告诉我,你说谎了。” 王垒听着对方仍旧呆板的语调,心里突地生出一股寒意。 这一步棋从开始可能就错了。 太平王世子与他的双亲都不像,即没有太平王赵申的正直,也没有先王妃周清的多情。 引鬼进门。 刚才的感觉很准,这人就像是一只恶鬼。 王垒咽了一口唾沫。 今夜,事发得太过突然。像是脱缰野马,狂奔地把他踩踏到体无完肤。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有死不认罪。 王垒感觉到断臂缺口的血液在不断流出,他死也要让人不安宁。 宫九的剑尖直指王垒面门,“是不是你和王堡威逼利诱,逼死了我娘?!” 一旦承认了太平王妃是细作的可能性,手握所谓“证据”的王家兄弟很可能是控制她的那一方势力。 王垒忿忿不平,“不!我从没说谎,错的是太平王!他该死!” 吼出这句,不顾双腿被紧紧束缚,扭曲着朝前一蹬。 这个姿势很诡异,令他顷刻间脸色血红,眼珠爆裂。 双臂被砍,偷袭不了别人。 他才不想活着受罪,即刻蹬腿逆转运功,自断经脉而亡。 王垒临死狞笑。 他死了,就算挑唆不了太平王府父子相残,也能把《吸星大法》这门神功被藏在哪里的秘密带走,其他人想破脑袋也别想找到。 宫九能在一息间杀人,但做不到在一息间救人,只能瞧着王垒咽了气。 昏暗房间,死寂蔓延。 “噼啪!”“铛——” 爆竹声与敲锣声从不远处钻进小院。 小年夜,络绎不绝的欢庆声充斥街巷。 外面热闹得很,无法听到王家小院多了一具尸体。 凉雾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但语言有时太过苍白。 “今夜,你砍了王垒的双臂。” 凉雾还是从理性角度分析了,“你认为他要有多高尚的品性才能立刻原谅你?想报复你,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垒今夜的行为就是在挑起太平王府内斗。 镇守边关的太平王倒了,难说边塞是否发生动荡。 有什么比挑动王府内乱,诬陷忠良,亲子弑父更狠毒的报复呢? 凉雾说出这些猜想,“我的判断不一定准确,但多加查证对你没坏处。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宫九没有回话。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尸体边,久到仿佛要变成一座木雕了,他开口蹦出了几个字。 “我记事早,记忆力好,我亲眼看到他一刀捅死了娘。” 这句话像是开关,打开了宫九身上被死死禁锢了八年的喜怒哀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爹要杀我娘呢?!” 宫九嘶吼出这个问题,又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回忆起更早以前的时光,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笑意。 “我不懂话本里的情意绵绵是什么,但我想爹娘至少举案齐眉。我觉得一家三口一直活得很开心。” “爹忙于公务,但他不会忽视过娘与我。只要他不出城巡逻,我们一定会一起吃饭。爹教我读书习字,陪我扎马步练武。” “娘懂得多种文字,她算术也很好,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我。八年前,中秋夜,应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一切都变了。” 宫九想起那一夜,笑意被痛苦取代。 从那天起,他像被 关入了从天突降的迷宫里。他无人能问,也再找不到正确出口。 “我在门外偷看到爹杀了娘。我不敢冲进去,我逃了,摔倒了。等我再醒过来已经是七天后。 王府发丧,爹捏造了娘突发恶疾的假象,说她短短三日不治身亡。我没见到娘最后一面,她就被入葬了。” “今天,我终于找到原因。” 宫九扫了一眼王垒的尸体,“太平王不能留下一个敌国奸细。” 凉雾耐心地听完,默默叹息一句宫九是挺惨的。 比起寻找合适的安慰词,她倒是抓住一个矛盾点。 “你说亲眼看到,你娘是被捅死的。” 凉雾认为这有点不对劲,“这种杀人方式由太平王来使用,它有一些不合逻辑。” 宫九:“哪里不对了?” 凉雾摆事实,“现在回头看,你爹始终没有把王府出现奸细一事透露出去。说明他想彻底隐瞒当年的真相,对吗?” 宫九点了点头。 凉雾:“假设太平王是以隐瞒为目的灭口,用刀显然不是好的选择。王妃的身份引人关注,尸体有明显外伤容易露馅。下毒更合适,能让人死得悄无声息。” 第24章 这种分析是客观到冷酷了。 宫九不愿意去想,但听凉雾这样说,必须承认它很有道理。 凉雾:“我猜测你也一定在王府内仔细打探过,但没找到第三人知道先王妃死因。” “是的。” 宫九问,“所以呢?” 凉雾指了指地上尸体,“问题来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刚才王垒言之凿凿,他说‘赵申一刀捅死了发妻’。是用刀,不是用毒,不是用绳子勒死。” 宫九蹙眉,是啊!王垒又是怎么知情的呢? “娘的墓一直有人看守。我没听说那里出现过<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 >盗墓人或奇怪事件。” 宫九问:“你有什么猜想?” 凉雾伸出三根手指,“我想到三种可能:他猜的,他杀的,他教的。” 宫九只能理解王垒是瞎蒙对了,怎么会有后两种可能呢? “我亲眼看到太平王捅死了娘,而且那夜王府没有被夜袭入侵的警报。再说王垒教太平王杀人,那太荒唐了。” 凉雾摆摆手,“眼见不一定为实。举个例子吧,我以前读过一则破案故事。” 庙里的大和尚被一刀捅死了,刀掉在禅房门外。 不多时,一位好奇心很重的香客路过事发地的门外。 看到地上的刀就捡起来细看。 又推开半开半掩的门,见到和尚尸体,凑近仔细观察。 好巧不巧,这时有一群和尚经过。 “香客手握血刃蹲在尸体边上,你说那群和尚会不会怀疑香客呢?” 凉雾又说,“如果再加一些因素,那把刀是香客收藏品之一,他与死者原来又有仇,他的嫌疑是不是更大了?” 宫九明白了。 六七岁的自己亲眼撞见的那一幕,被吓到拔腿就逃,不敢问清缘由,也就错漏了杀人的细节。 后来,父亲似乎无事发生,另娶继妻,组建了另一个三口之家。 自己对太平王府的嫌隙却越来越大,成见越来越深,也就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直到现在,宫九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丧妻一年就再婚。 因为王妃是通敌的奸细,这个罪名一旦外泄,势必祸及整个王府。 太平王只能粉饰太平。 把发妻的死当作一场突发疾病,装作谁都没做错,他必须不引人怀疑地投入新生活。 王爷丧妻再娶,平常之事。 发妻的孩子病弱,避居他乡养病。 让他更偏爱继妻与年幼的孩子,也是诸多人性的弱点之一。 当王府内斗流言传出去,更能降低当今圣上的疑心。 手握实权的异姓王却毫无人性的缺点,对于皇帝来说未尝是好事。 事到如今,太平王与继妻幼女之间是不是单纯的全家和乐,有没有掺杂别的利益考量,对于宫九已经不重要了。 宫九:“照此推测,杀娘的另有其人。王垒一派察觉到娘叛变,派出专业杀手,用刀捅死了娘,所以王垒能说出凶器是刀。” 凉雾补充,“也有另一种可能,你娘是自杀。专业奸细应该都经过训练。” 做奸细做到王妃,还有了六七岁的亲生世子,这足够专业了。 凉雾:“奸细被发现后使用哪种方式自尽,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思想上。这方面,你该比我懂,那个老头子教过你吧?” “小老头教过。” 宫九清楚奸细与杀手的结局相近,任务失败就得死,“但我不想听他的。” 宫九又神色黯然。 现在他没加入杀手组织,当然能说不听安排。八年前,娘亲没得选。 查到这里,目前完整真相的知情人只剩太平王一人。 宫九擦拭软剑,收回腰间剑鞘。更将那叠所谓罪证收好,郑重地放入怀里。 准备等新春假期一过,搭坐飞天镖局的开年第一镖,返回西宁城太平王府。 以前他被困在迷宫,兜兜转转不知道走哪一条路通往真相。 或者说,他不敢砸烂迷宫,直接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今天,一段秘密往事始料不及地在眼前摊开。 他看到迷宫的出口就在不远处。 这一次不会再逃,要勇敢地打开出口之门。无论发现门后是什么,都比一圈又一圈深陷迷宫要好。 宫九点燃火折子。 这间昏暗的房间终于亮起一簇光。 他看向凉雾。 今夜谢谢她在这里,谢谢她的冷静,也谢谢她的敢于直言,为自己挥去迷宫歧途中的浓雾。 要知道人一旦被困得久了,当量变引起质变,再想回头就没路了。 幸而,对他来说,为时未晚。 ‘谢谢。’ 宫九试图道谢,但这个词卡在喉咙口。 ‘对不起。’ 宫九又试图道歉,为刚才用剑指向了帮助自己脱困的人。 然而,两次尝试都失败了。 他太久没有说这种话,已经嘴笨到说不出来了。 只能拿出随身带的双份蜡烛与烛台。点亮蜡烛,递了出去。 宫九:“我在这里的事已经办完,该你找珠子与秘籍了。我一起找,速度更快,之后把王垒的尸体带到城外烧了。” 凉雾听懂嘞宫九的新等式,即“一起找=谢谢,还有对不起”。 这比在蜘蛛巢里听到的“活着=没副作用”要顺耳多了。 凉雾笑着接过烛台,“有劳。” 第17章 两人不多话,从摸尸开始找东西。 另一枚神秘宝石很容易就被找到,它在王垒尸体脖子上的吊坠盒里。 凉雾用了鉴定术,这也是一枚炎阳舍利。 从色泽观察,比神木王鼎里发现的那枚金得更璀璨,但仍旧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来历。 王垒与他养蛛的哥哥不一样,没留下与夺取星宿秘宝有关的文字记录。 从深夜找到天亮。 凉雾与宫九吃了些干粮,稍稍休息眯了一会。 醒来再继续翻查,直至新一天的太阳下山,始终未能从王家小院翻出有价值的物品。 两人搜得很仔细。不只是王堡的房间,包括客房、厨房、杂物间、茅厕等等,将整个小院翻了底朝天。 敲击每一块地砖有无暗格,观察每一件家具有无暗门,上到瓦片下到地窖,最后仍无收获。 眼看腊月二十四即将结束,明早必须离城与镖队会合。 凉雾略有失望,却不气馁。 一天一夜的时间只够搜查小院,但不够掘地三尺,她还没有把房子一块砖一块砖地拆开看。 从王堡的行事判断,这人绝不会大大咧咧地把秘籍放在明面上,该是藏匿在某个隐蔽角落。 反正这间院子的主人已经死了,也没其他人居住,可以慢慢搜。 凉雾很快调整好心情,做起新规划。 登山寻觅灵鹫宫,还需等到春节后店铺开业,她置备齐全上山物资再出发。 接下来半个多月,她能在小院里一寸一寸重复勘察。 地毯式搜寻的办法听起来笨拙,但她有足够的耐心。 不是没想过利用游戏技能,比如对一面墙释放鉴定术,假设墙内藏着暗格,或许能得到提示。 但有一个小问题,她不能大手大脚地使用经验值。 释 放游戏技能要用经验值,而获取点数的途径有限。 大额经验值只能通过完成系统任务。 上次成功逃出星宿派获得100点,随后就扣除了三连抽的10点。 目前在做可选任务「逍遥遗踪」,要等成功后才能入账1000点。 就算她能肝,但也没冒出第三个经验值丰富的任务。 日常累积的方法,目前只有两种。 完成每天签到加1点,每次练习系统提供的武功一个周天加1点。 赚经验值的速度缓慢,消耗它时的规则又不明确。 从西宁城到吐鲁番,历时三个多月,她在途中不断学习风土人情,不时使用鉴定术。 每次所需的经验值点不一样,而游戏面板没有给出规则。 只能自行摸索规律,大致推定是与鉴定目标的体积大小、结构复杂程度有关。 例如在蜘蛛巢鉴定神木王鼎时,居然扣除了整整10点经验值,很可能因为小鼎里装了一颗来历不明的炎阳舍利。 话说回来,目前经验值剩余298点。 不到最后没招了,她不想把经验值用在搜寻秘籍上。 好钢用在刀刃上,家有余粮心里不慌。 万一之后遇上游戏抽奖活动需要一笔经验值开启,她储备不足就尴尬了。 “铛铛铛——” 从小院围墙外传来了打更声。 四更天了,丑时已至。 凉雾检查了一遍各房间的门窗,再扫了一眼小院里的大号麻袋。 等宫九从茅房出来,就一起扛着王垒的尸体去城外找合适的地方烧掉。 “咚!咚!咚!” 第25章 茅房方向,忽而传来几声突兀的敲击声。 凉雾循声而去,发现宫九在拆茅房的墙角。 她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刚刚随便踢了一块石子。” 宫九边拆边说,“石子砸到墙角,把墙上涂层划了一道口子。我发现那道口子之下的砖块成色不一样,有新有旧。” 凉雾眼前一亮。 这代表茅厕砖墙可能部分翻修过,但外墙涂层特意做旧了,保持了同一个色调。 翻修是为什么呢? 单纯修补破损,还是用来藏东西? 宫九拆掉六七块砖,伸手一掏,真的从墙体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只扁木盒。 无锁,能够直接打开。看到盒子里是一本书。 翻开扉页,《吸星大法》四个字映入眼帘。再往后翻,是序言。 宫九将盒子递给凉雾,“这应该是你要找的秘籍。” 凉雾接过,看到扉页上的一段话。 大致意思: 丁春秋那厮自创的《化功大法》弊端太多,实在愧对逍遥二字,我读了之后把那套毒功毁了。 我年轻时见过年迈的大理宣仁帝,有幸见识了《北冥神功》的使用方式。 今日,我毁去《化功大法》,编写《吸星大法》以作代替。 由于不曾见过《北冥神功》的全篇心法,这套改创的功法难免存在疏漏弊端,也与前者存在差异。 现在将《吸星大法》、神木王鼎与柔丝索放在一起,继续埋在少室山中,等待将来有缘人获得。 翻开这本书的你,我有一言相赠。 欲练此功,必须切记逍遥一词。否则会误入歧途,走火入魔,距离自我毁灭也就不远了。 如果你是同道中人,但愿你代我领悟“吸星”的更深奥义。 凉雾快速从头翻到尾,没有找到撰写者的署名,这又是一位无名氏所留。 她以意念开启游戏面板。 【通知栏】多了一条新消息: 寻得《吸星大法》,「逍遥遗踪」进度2/3,赠送《北冥神功流变考:从北冥到化功到吸星》。 凉雾准备等闲下来,对照《吸星大法》细读这篇流变考。 “这是我要找的秘籍。” 凉雾又把书递给宫九,“星宿派的三件遗物,前两件你都没要。这本秘籍,你不如誊抄一份?” 宫九对搜罗武学秘籍没有兴趣,“不用了。我刚才看了它的序言,欲练此功先要懂得逍遥。这武功多半不适合我。” “先别拒绝。” 凉雾说,“你放了那个小老头鸽子,万一他来抓你算账呢?多一门武功傍身总是好的。它不适合日常使用,但说不定哪天有奇效。” 宫九想了想,还是接过《化功大法》。 誊抄就不必了。他做算术题是怎么学也记不住,但武功秘籍能过目不忘。 一炷香后,宫九读完,基本确认不会用到这套武功。 这套武功的提升方式是吸取旁人内力,听起来很是霸道,可一旦无法融合多种真气就会走火入魔。 “希望我用不到它。” 宫九把书还给凉雾,“也希望你也用不到它。” 凉雾:“确实,我也不希望有天用到它。” 如果用了,就是某天面对强敌以其他方式无法战胜,只能以一换一的方法先断人内力。 凉雾找这本秘籍,只为推进游戏任务进度。 把书收好,她又好奇地多瞧了一眼宫九的头顶。 这人该不会天生具备某种看不见的光环吧? 不是「迷路羔羊」,而是「寻宝鼠仙」吧?否则怎么能顺脚就发现秘籍位置。 宫九觉得头皮有些发凉,下意识摸了摸脑袋,没发现异常。 他问:“你在看什么?” 凉雾:“我就是好奇。你真是随便一踢,用一块石子砸出了秘籍?” 宫九点头。 凉雾:“以前没见你有踢石子的习惯,你不是更习惯变成石像吗?” 人没情绪波动,可不就变成了石像。 宫九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变化。 经过昨夜,被困在迷宫深处八年的喜怒哀乐在一点点恢复。 他会感觉不高兴,为找了一天一夜毫无收获而不高兴,为帮不上凉雾而不高兴。 不高兴就踢一脚石子泄愤,行为幼稚,但有什么不可以呢? “想踢就踢。” 宫九反问,“不行吗?” “行,当然行。” 凉雾不吝赞美,“这绝对是神来一脚。说不定将来哪天,我会编写江湖通史。到时候,写出你的这一脚,你没意见吧?” 宫九思忖半晌,说:“可以写,但这一切都是宫九做的,与太平王世子赵平无关。” 凉雾理解,谁还没一件马甲呢。 假如她动笔,肯定是不同类型的文章换不同笔名。 写江湖通史的话,就用那个烂大街的代号“百晓生”。 秘籍到手,宝珠已得。 两人不再继续逗留,扛着装尸麻袋,脚步轻快地出城。 当然没有正儿八经地走城门,而是挑了无人角落,用轻功偷跑。 眼看着王垒的尸体被烧成灰烬,把剩余残渣碎骨分批埋到荒野里,赶路去与镖局会合。 至此,王家兄弟制造的一系列阴谋告终。 腊月二十七,飞天镖队终于成功抵达吐鲁番,完成了这趟押镖任务。 尚有一些未解谜题,比如王堡想抢丝绸献给观音娘娘,那位“观音娘娘”是谁? 还有望月城地下的发光岩壁上的吐火罗文是什么意思? 死去两三百年的文字,想找一个能读懂它的人,可遇而不可求。至少飞天镖局没听说西域有这种大学问家。 疑问暂时搁置。 镖局向凉雾与宫九赠送谢礼,感谢两人伸出援手,避免了镖师们的全军覆没。 凉雾收到一块象征着至尊贵客的铁牌。 从今往后的三十年间,但凡飞天镖局走的押镖路线,每年为她免单七次,不论运货或是护人。 她暂时没想做货运生意,应该用不完免单次数。 凉雾更看重铁牌的另一个用途。 但凡飞天镖局所得消息,只要她持牌去问,每个分部都要如实相告。 远的消息先不论,当前需要天山缥缈峰的资料。 她要完成「逍遥遗踪」最后三分之一的进度,准备上山。 从飞天镖局吐鲁番分部的资料库,勉勉强强凑出一页纸的旧年见闻。 缥缈峰的相关消息稀少。 山路本就不好走,而且这座山峰终年被大雾笼罩。 近六十年间,有一个人算一个,全 部有去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把时间再往前推,倒是有零星记录。 据说曾经有三十六洞洞主与七十二岛岛主齐上缥缈峰,联合反抗不老仙魔。 所有斗争的细节与结果却全都成了不传之秘,泄密者无一例外横死而亡。 唯独一些对山上风景的描述,被口耳相传了下来。 那里终年大雾,但不见冰雪,多有冷泉潺潺。 山顶雪莲入药有奇效,泉水浇灌的葡萄肉厚多汁,格外香甜。 昔年有人询问,为何山上不见鸟兽? 答:深俱灵鹫之威。 却无一人得见灵鹫,只余两座威猛石像,空留遐思。 凉雾通过寥寥数语的资料,对逍遥派又多了一个猜想。 这个门派的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很可能用上了某种强制性手段。 寻不到更多前人留下的讯息。 她只有凭着游戏抽奖得到的地图,自行摸索着前往灵鹫宫。 先在城里独自短租了一间小院,便于准备上山物品。 之前做了实验,游戏背包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对食物来说就具备了保鲜功能。 荒山难觅人烟。在前期不熟地形的情况下,寻觅食材也成问题。 所以按照身体每日摄入的最低数量为标准,预备了三个月的干粮与饮用水。小部分随身携带,多数收入游戏背包。 游戏背包不智能。 假设把一口满大水缸放入其中,取水时必须先把大缸搬出来,无法隔空注入杯中。为了取水方便,事前预备多只水囊进行分装。 想多带物资也不成。 每格储物的重量有上限,并且对收入品类的划分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游戏系统自有一套算法逻辑。 目前,背包空间共有十格。 这次收入的干粮与饮用水各占了一格,只剩最后一格空位。 预计找到灵鹫宫会暂住一段时间,生活必备品不可少。 采购清单包括锅碗瓢盆、床上用品、衣物鞋袜、洗漱用品等。 再去逛了城里所有的书肆,采购笔墨纸砚与解闷书籍。 不比关内,吐鲁番的文风不盛。售卖的多是名家经典与畅销话本,没有冷僻孤本或机关阵法的专著。 第26章 也行吧,至少是经过市场检验的作品。 人总不能两眼一闭睡觉,两眼一睁就练武。劳逸结合,放松思维,有时更能触类旁通。 这样一堆物品,无法被一起收入背包的最后一格。 凉雾稍作调整。 取出能被握于掌心的小扫帚、大包碎银、木雕白驼令牌与卫家马场提货凭证,把它们归置到随身行李中。 这就腾出四格位置。 将神木王鼎、炎阳舍利与些许携带不便的生活物资收入游戏背包。 正月初十,一切就绪。 凉雾收拾妥当,准备徒步上山。 这天也是飞天镖局开年后的返程第一镖的出发日。 宫九将要跟着镖队入关,预计四月初返抵西宁城。 两人吃了一顿临别前的早餐。 宫九:“等我处理好西宁城的事,我准备先挂靠飞天镖队一段时间,学一些向导需要具备的基础本领。学有所成后,我就出来自己干。” 就算找不准方位,但是怎么看地图,怎么辨识动植物,怎么识别气候变化,这些知识都能学。 宫九又拿出八文钱,放到凉雾面前。 “像我这样的向导,注定不能接一般客户。到时候,你能帮我寻摸些合适的客单。这是我入伙加盟的定金。” 八文钱,在蜘蛛老巢里是这个数,在吐鲁番客栈里还是这个数。 凉雾却知它们截然不同。 那时代表宫九对过往的遗恨,现在是宫九对未来的期许。 这次她收下了。 “行,我收下了。未来一年,我估计都在天山一带活动。如果你有口讯,托飞天镖局传递,我有空会去镖局收信。” 凉雾想了想,又说,“将来的团伙名称,不好意思,口误了。将来的组织名称就叫「迷空步障」吧,你觉得呢?” “行。” 宫九丝毫不觉得导航业务配上这种名字极其不搭,“那么来日再见。” “来日再见。” 凉雾挥手告别,背起行囊,走出客栈。 她又走出吐鲁番城。 再走上天山山路,终是走入缥缈峰的重重迷雾之中。 第18章 天山缥缈峰,终年大雾。 雾气浓到一眼望出去,看不清三丈开外。 这里没有路。 山势险峻,怪石嶙峋,千沟万壑。一步不慎摔入沟底,山上就又多一具尸体了。 凉雾却飘忽若神,驾轻就熟地穿行山间。 她仿佛通腾云驾雾之术,视野完全不受阻碍。眨眼间,往山下飘然而去。 要是有人问秘诀? 借用卖油翁的回答,“无他,惟手熟尔。”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距离第一次攀登缥缈峰,按图索骥寻找灵鹫宫,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半的时间。 五年半,她居于山中。 如今这具身体也快二十岁了。 五年前,凉雾登山。 即便手握详细地图,她足足花了一个半月才抵达灵鹫宫的大门外。 那一路,与其说是危险重重,不如说是考验心志。 途中没有遇到野兽突袭,甚至都没看除了自己之外的活物。 最大的困难是脚下无路,而四周被浓雾遮蔽,极难分辨定位景象。 游戏提供的灵鹫宫地图是静态线路图,完全不具备智能导航功能。 看不清四周就无法直接对应地图的线路标识,走岔道才是常态。 辅助工具也失效了。 凉雾在城里买的指南针,在进入雾气笼罩路段后,指针只会乱转。 缥缈峰一带,原因不明的磁场紊乱。 她不免多次误入沟底坑洞。 有失必有得,反倒借此锻炼出了精湛的轻功身法。 以前在室内或平地练习轻功,对身形灵动的要求不高。 来到山林,没有前人走出的路,只有交错沟壑、起伏岩石与横斜植被。 要想不撞不摔,必须具备灵动身形,才能顺畅穿行其间。 一路上山,发现了不少的动物与人类尸骸。 这些骸骨都有些年头了,全都白骨化,皮毛与衣物都已腐烂风化。 人群畏惧大雾,不再进入缥缈峰。 动物们也自有其道,当一片地界不适宜生存,就会迁徙离去。 随着凉雾往上走,渐渐地连尸骨也瞧不见了,唯有植被还在生长。 那种感觉仿佛是从表世界进入虚无空间。 大雾隔断了两个世界。 深山死寂,只剩她一个活人。 雾气是否掩盖了某些正在暗中窥视她的危险存在? 在她露宿荒野时,会不会从雾中无声无息地钻出什么东西偷袭她? 凉雾也不免胡思乱想。 每当此时,她就用练武来解决苦恼。 一切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比如多运行几遍凌波微步。 不是机械地练习一个周天的标准步伐,或求更快更圆融的速度,或思考这套依照《易经》六十四卦而成的轻功,每走一卦对应的卦辞有何深意。 吐鲁番书肆里售卖的《易经》解读只是大众版本。 对自幼接受古籍熏陶的高门弟子来说,内容显得粗浅,但她看了适合入门。 不尽信书,而是找到一些思考角度。 练凌波微步倦了,还能再读些别的书。 像是细看游戏提供的《北冥神功流变考》,对照《吸星大法》。就算不练这门武功,也能启发良多。 练武与阅读仍旧不能排解的情绪,将它们记录在册。 这些不再是独行深山的思虑过重,反倒成了将来万一写话本的灵感来源。 以少侠冒险为主题时,能把主角独穿无人区的惊悚感充分地写实还原出来。 就这样,摸索了一个半月抵达了地图上的终点。 事实上,全程压根没有冒出不明物体偷袭她。 灵鹫宫的巍峨宫殿出现在一条青石大道的尽头。 门前左右分立着一座猛禽石雕。雕像高三丈有余,巨爪尖嘴。它们就是传说里的灵鹫。 大门紧闭,严丝合缝,连一根头发丝也钻不进。 绕行一周没有找到这栋占地颇广的建筑物的其他入口。原是窗户的位置都从里侧用砖石砌成了墙。 灵鹫宫看起来是被人从内彻底封闭了。 凉雾叫过门,毫无意外没有等来回应。 到了目标地点门前,游戏面板没有弹出任务完成的通知,她只能尝试破门而入。 以内力攻击石门,如泥牛入海。 即便使用扫地僧的技能全力一击,大门也只是微微松动了一下。 凉雾一点也不急。 利用两座灵鹫石雕,取出渔网、床单、被子、麻绳制作了一张吊床,悬挂雕像之间。 这就在门口安营扎寨。 每天练功、学习、休闲、摸索周边地形,更是有事没事就攻击大门。 深夜在灵鹫雕像的护法下,睡得更安稳了。 如此循环往复,二十一天后,厚重的石门应声而裂开了一条缝隙。 当缝隙出现,距离整扇门碎裂也就不远了。 这时,再以扫地僧技能倾力一击,石门被开了一个大洞。 洞后,空气浑浊,黑压压的一片。 凉雾静待空气流通一个时辰,又投掷火把确定了殿内无易燃易爆气体,才钻洞进入。 空空荡荡。 这是密闭宫殿给人的第一感觉。 不是错觉,而是灵鹫宫的实况。 从前殿到偏殿,地面上的每一间房都空置着。 没有家具,没有装饰物,更不谈有生活器物。 是谁封锁宫殿? 凉雾找了一圈,最后来到后殿的地下室,见到了灵鹫宫里除她以外的唯一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尸骸。 地下石室的墙壁坑坑洼洼,可以看出是被人为破坏了。 房间角落坐着一具枯骨,身着旧僧袍,其侧有一大堆难辨原貌的石子。 骸骨前方地面上放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册子封皮上压着一枚玉扳指,内嵌七枚不同的宝石。 枯骨南侧的墙面,阴刻了一段话: 「灵鹫武学凋零之际,雾锁缥缈峰。灵雾乃最后一丝机缘回馈此世,雾散宫亡。通天路断,诸君另觅他法。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凉雾对尸体启动鉴定术,得到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骸骨是逍遥派最后一任掌门虚竹。 再鉴定他面前的扳指。 它是从祖师爷逍遥子传下的掌门信物「七宝指环」。 如此看来,是虚竹死前彻底封锁灵鹫宫了。 他为什么要穿着僧衣呢? 哪怕曾经是少林寺弟子,但在掌管逍遥派多年后,他早就还俗了。 是他铲掉了地下室的石壁吗?又为什么这样做? 墙上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第27章 凉雾打开地上的册子,试图寻找一些可能被记录下来的线索。 翻开第一页,一篇陌生晦涩的武功心法闯入眼帘。不待细看,头晕目眩起来。 凉雾迅速凝神,立即合上手中册子。 放空思绪,心无旁骛,不多想适才看到的内容。 第一次遇上这种怪异现象,多半是遇上了传说里的高深莫测武学。 当境界相差太多时,就连看一眼都会身体不适。 打开游戏面板,发现「逍遥遗踪」的任务显示已完成。 奖励全数入账。 经验值+1000,背包+5格,能量石+2。 以及,基础武学秘籍x1,它被放入了【知识】分类里。 凉雾查看后,差点傻眼。 上次的基础秘籍是《庄子(旁注版)》,而这次变成了《道藏(旁注版)》。 所谓《道藏》就是从历代道家典籍的汇编,内容非常庞杂。 不只道家经典,像是符箓丹经、人物传记、天文历法等等皆有涉及。 这哪里是一本基础秘籍,简直是一整室的基础典籍。 既得秘籍,云胡不喜,那就慢慢看吧。 凉雾看到额定的任务奖品外,这次还赠送了限时一天内领取的礼包。 礼包内容是内功与拳法,分别列出三项,叫她各选其一。 “你来了。” 山脚下,传来阿吉的招呼声。 凉雾对五年半前第一次进入灵鹫宫的回忆被打断。 阿吉迎上前来,他说:“引荐信与信物,我都准备好了。” 凉雾微微颔首,“多谢。” 来人阿吉,是她三年半之前在吐鲁番城内认识的。 这人瞧着精神奕奕,却已头发花白,年事已高。 他双手的拇指都被砍断了,自称八根手指再也拿不起剑。人到晚年厌倦打打杀杀,在关外做些贩卖马粪的生意消磨时间。 凉雾清楚阿吉必是假名,但真真假假的界限从来都不清晰。 两人因为在茶馆的说书故事结识。 凉雾在缥缈峰练功之余,也放松思维。她以「胡诌」为笔名写了小故事卖给山下茶馆说书。 诸如掌门人的真假千金、武林盟主爱上扫地工之类、重生之我在太湖养大闸蟹之类的狗血故事。 新人写手的故事售价不高,市场反应倒是热烈。 也可能是吐鲁番文风不盛,叫她占了些便宜。 阿吉在茶听书听得津津有味,想要结识写手「胡诌」,后来与凉雾之成为忘年交。 他没有打破不再握剑的誓言,但也时不时为凉雾做陪练。 空手对招持续了近两年,眼看凉雾飞速成长起来,见证她迈入高手行列。 这次,凉雾下山与阿吉见面,却是要告辞了。 是时候了,她该出山入关。 阿吉帮凉雾捎来入关后的第一份赚钱活计。 他递出一只纸包,“里面有「丘陵书肆」的洛阳分店地址,以及对方给的凭证木牌。「焱飙」的《关中历险记壹》由掌柜白松全权负责刊印发行。入关后,你持牌子直接找白松就好。” 凉雾在吐鲁番茶馆试水之后,打算用冒险故事打入中原话本市场。 不求大红大紫,能小赚车马费即可。她改用笔名「焱飙」,写了《关中历险记壹》。 阿吉喜欢听故事,结识了不少与书商。 向凉雾推荐了「丘陵书肆」作为出版与经销商。 这是一家连锁书肆,他与洛阳分店的掌柜白松有点交情,对方的商业信誉可靠。 凉雾通过三年半确认了阿吉为人仗义。 人以群分,信一回阿吉的眼光,先与白松掌柜合作一次。 如果合作愉快,自是继续合约。 如果出现变故,等她更了解关内世情,再更换也不迟。 “多谢。” 凉雾收好信笺与木牌,“我入关后,能有什么能帮你做的?” 阿吉摇头,“你写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即可。” 他想了想又说,“别轻易对外透露你见过我。你知道的,人活得久了,老朋友一天天少了,那些想寻仇想挑事的人可不会主动消失。” “好。” 凉雾应承下来。 准备入关,去看看江湖之大,预计三个月后的初冬抵达洛阳。 * * 洛阳初冬,十月风寒。 是夜,陆小凤蹑手蹑脚地靠近「丘陵书肆」。 昨天,他和司空摘星打赌输了。 那厮让他去书肆“拿”一本即将上市开售的《关中历险记壹》,说是要一睹为快。 ‘我又不是楚留香,怎么搞这种赌注’。 陆小凤心里嘀咕,还是遵照赌约,悄悄潜入书肆库房。 刚刚偷摸着开门,一股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子。 不好! 陆小凤暗道糟糕,司空猴精又坑他!他又遇上倒霉事了! 第19章 秋尽冬来。 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凉雾孤身纵马,驶向洛阳城西门。 与五六年前随着飞天镖局西行相比,此次入关的体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初习轻功,倚仗的是扫地僧技能。 如今武功小成,不畏寒暑,也不会再为独宿荒野而担忧多思。 且说五六年前抵达灵鹫宫,完成「逍遥遗踪」任务,游戏系统赠送了一个礼包。 礼包给出一段说明,大致意思: 灵鹫宫并非逍遥派所建。 逍遥子借用旧时某派的遗弃驻地始创逍遥派。 虚竹骸骨所在的那间地下石室,墙上原本刻满旧时门派的武功。 逍遥子挑选了其中几种,改编为逍遥派武学。 剩余的武学过于艰深,必须达到一定境界才能一观。 不然的话, 轻则昏迷,重则走火入魔,更有甚者当场暴毙。 凉雾了然,虚竹枯骨前的册子所记就是那些被铲掉的石室武功。 她将册子收入游戏背包,静待来日合适的时候再研习。 再查看系统赠送的礼包,是内功与掌法分别三选一。 内功可选范围:《北冥神功》、《天长地久长春不老功》或《小无相功》。 掌法可选范围:《天山阴阳掌》、《天山折梅掌》或《白虹掌法》。 附赠的礼包难免有一些坑。 它的选项只提供武学名称,但不介绍一二侧重内容,等同于盲选。 凉雾必须一天内做出选择,礼包过期不领就会作废。 她先收殓了虚竹的骸骨。 遗憾是这位掌门逝去六十年,无法提供给她任何建议。 对于内功心法的三个选项,她只熟悉《北冥神功》。 因为读过它的流变考,首先就排除了它。 这种武功凶狠霸道。 它能吸取别人的内力,让天下武功为己所用。 不过,由它衍生而出的吸星大法与化功大法各有弊端,说不定它本身的限制也不少。 凉雾对长春不老也不执着。 古往今来追求不老,往往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即便不老长春功练到圆满时,真能功如其名,但前期怕是掣肘多多。 不如就选《小无相功》,至于拳法是完全随机选择了《天山折梅手》。 选定之后,两套功法内容被灌入识海。 以凉雾来看,她选得很好。 小无相功以“神游太虚,清静无为”为要义。因为无迹可寻,而威力无穷。 当练到精湛时,无需心法也能模拟其他门派的武学招式,效果更胜原版。 再说天山折梅手,最重要的是一个悟字。 它本身极简,只有三路掌法与三路擒拿法,却涵盖了十八般武艺的不同招式。 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这门掌法就在研习其宗。 虽不知礼包内未被选择的剩余四项具体情况,但没必要贪心非求一观。 先将到手的内功与掌法练到收放自如。 在哪里练习? 练习多久呢? 凉雾倾向于长期驻扎灵鹫宫。 根据地下石墙上的那段话,提到灵雾是最后机缘。 那段话说:「灵鹫武学凋零之际,雾锁缥缈峰。灵雾乃最后一丝机缘回馈此世,雾散宫亡。」 凉雾猜想说不定身处雾气之中,对习武颇有助力。 就像长期呼吸被污染的空气与生活在天然氧吧的大自然中,对健康影响相差甚远。 她做了对比实验。 先在山上习武,又在回到山脚下后同样运功,前者收效果然更甚。 如此一来,常驻灵鹫宫。 每三个月,下山小住十天。做物资补给,也打探外界消息。 寒来暑往,五六年过去。 凉雾在缥缈峰的第一年底收到了太平王世子病逝的消息。 不多久,她在山下再次见到宫九。 第28章 宫九简单说起王府旧事处理后续。 此前猜测成真,他的母亲生怕奸细身份暴露后拖累王府,选择用刀自杀。 太平王发现时已经无力挽回,只能隐瞒此事粉饰太平。 没想把真相告诉其他人,包括儿子。 事发时,儿子才六岁。 想着等他年龄渐长,就能渐渐地走出丧母之痛。 没想到宫九当时一知半解地撞见了母亲之死,让他陷入家破人亡的极大痛苦中。 当年,太平王听妻子交代遗言,得知有一份涉及边防的情报外泄。 他及时更换了驻防布局,也在暗中追查带走情报的王途。 在敦煌将人拦截,却未能搜出书面情报。 王途自称资料早就被他毁去,他把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 当时,太平王怀疑王途说谎,可对方直接来了一个死无对证。 王途死后,只能追查到他有两个成年的儿子。王家两子不懂武功,在事发后从中原消失。八年来,销声匿迹。 直到宫九远赴西域,遇上了王家兄弟。 有着那段杀父之仇,王家兄弟意外获得习武捷径,必是来者不善,试图搅乱太平王府。 父子俩面对面说开旧事。 宫九的心结虽解,有的裂痕却再难弥合。 随着母亲死去,他与父亲的感情无法恢复如初。 他决定彻底抛弃王府世子的身份。 这个世界没有世子赵平,对太平王府更加安全,更重要的是他只想做宫九。 凉雾还得知了一个意外消息。 宫九确实使用了易容术,那是母亲教的本事,他从四五岁就用了。 与凉雾所料不同,王府众人、小老头、王家兄弟等等看到的赵平都是假脸,宫九反而才是真容。 或许,最初宫九的希望就不是成为王府世子,才会在以世子身份出现时始终用假脸示人。 此后,世上只有向导宫九。 他随着镖队学习,往西域之西去了。 在离开王府前,从父亲太平王处得知一条线索。 据说遥远的西边还有人懂死亡多年的吐火罗文。他想找到对方,翻译望月城发光岩壁的文字。 宫九临走转交了太平王赠给凉雾的谢礼。 谢谢她将一场王府动荡扼杀在了事发前,请她务必笑纳。 谢礼之一,是位于江南的一进小院。 小院空置多年。不大,很朴实,适合一个人落脚生活。 凉雾留意到地契的具体地址在杭州城南,便知太平王是用心挑选的礼物。 这套房产与原主父亲年轻时做工的木匠铺很近。 出了杭州城南门,距离他的老家平溪村也就很近了。 宫九物欲很低,但也不至于分文不取就离开王府。 他还为凉雾争取了一千两白银的酬金。 用他的话说,这是太平王理应支付的买命钱,更是看在他面子上的实打实友情价。 如果没有凉雾道破真相,将来太平王府发生父子相残的可能性很大。 以武功论,死的必是太平王,所以买命钱一说非常合理。 友情价就更贴切了。 太平王的命只值一千两吗?那才是委屈太平王了。 这是看在宫九的面子上给太平王打了折。少给了凉雾一些酬金,请她不要介意。 凉雾听后,为太平王默哀三秒钟。 该怎么说呢?说得好听点,生子如宫九,太平王真是好福气。 凉雾收下地契与酬金,送别宫九。 两人也说不好何时再见。 宫九定了一个时间期限,最多八年,不论是否找到吐罗火文的译者,他都会回来。 凉雾继续留在缥缈峰,独自扎营灵鹫宫之侧,年复一年地练功。 她将小无相功与天山折梅手练得圆融,也在研读《道藏(旁注版)》时受到启发,自悟了一些“与人沟通小技巧”。 不时也在山脚下,听说一些关内的消息。 像是盗帅楚留香声名渐起; 像是遥远南海的白云城换了新城主,叶孤城的剑法卓绝; 像是终南山新创了一个门派全真派等等。 这些消息距离关外太远了。 凉雾选择今年离开缥缈峰,与这些江湖变化无关,只是因为时间到了。 应了后殿地下室墙上的那句「雾散宫亡」。 某天醒来,恢宏的灵鹫宫在她面前消亡了。 不是轰然坍塌,而是顷刻间化为一堆石灰随风而逝。 那一幕太过离奇,仿佛也暗示着灵鹫宫的来历非凡。 它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凉雾猜测当宫殿逝去,不过几天笼罩山间的雾气也会随之消散。 果不其然,凉雾收拾好所有物品下山,是她最后一次走出缥缈峰的浓雾。 在她下山的一天后,山间雾气全部不见。 从此缥缈峰上的灵鹫宫、神奇浓雾、逍遥派都成了过眼烟云。 此间种种恍如隔世谜团。 谜面已然消失,谜底仍未揭开。 凉雾期待在未来的江湖路上找到答案。 当下,抵达 洛阳城西门。 她收敛思绪,扯紧缰绳,在城门口下马缓行。 先去往城里最大的客栈。 稍作休整,吃完早餐,踩着书肆开门营业的时间,巳时去找掌柜白松。 凉雾沿途打听「丘陵书肆」的具体方位。 洛阳城的久居者基本听说过这家经营五十多年的连锁老店,书肆几乎全年营业,只在春节期间休假半个月。 好巧不巧,今天叫人吃了闭门羹。 凉雾看到书肆大门紧闭,门前围了一大堆的人。 她几个闪身,快速穿过人群,看到一张墨迹新鲜的告示贴在大门上。 【告示:掌柜临时有急事,书肆歇业三天,十月十八继续开门营业。给各位新老顾客带去的不便,还请见谅。】 凉雾确定自己没记错时间。 就是今天,十月十五,她以「炎飙」为笔名的新书正式发行。《关中历险记壹》,是她打入中原的第一册书。 这本书的营销方案由掌柜白松构思落实。 上个月雇佣一批说书先生,在关中客流量较大的酒楼茶肆,讲这篇历险记的开头。 故事围绕主角炎飙发现前朝宝藏展开。 凉雾偷了个懒,把笔名与主角姓名设置得一模一样。也用第一人称撰写历险故事,让虚构冒险仿佛自传一般真实。 白松作为书肆掌柜是一点也不偷懒。他兼任了编辑,是很出色的断章老手。 交给说书先生的文稿选段,断章断在主角获得宝藏线索之前的重要时刻。 请人说书,目的是为宣传新书打广告。 听众们欲知后事如何,十月十五下元节,请到丘陵书肆购买《关中历险记壹》。 凉雾不用操心销售流程,她只需抵达洛阳城,找白松拿稿费与坐等分红即可。 这样一个新书发售的日子,是什么急事让白松选择了歇业三天? 路人甲:“白掌柜有什么急事啊?我记得他上回脸白得像鬼,拉肚子拉到虚脱也不肯休假。今天这种日子,怎么会闭店呢?” 路人乙:“这个老白怎么回事啊!他把大伙的胃口给吊起来了,我们都想知道炎飙找没找到宝藏线索,赶着开门就来排队买书,他居然给我们吃闭门羹!” 路人丙:“白掌柜有急事,那些伙计们呢?就不能先把新书上架了吗?” 路人丁:“就是,就是!大伙就等着宝藏故事下饭呢!” 路人戊:“谁知道白掌柜家住哪里?我去叫门问个清楚。” 路人己:“别找了,老白平时住在书肆。今天直接不开门,肯定是有大事。” ……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凉雾把这些话听了清楚。 不是她自谦,是真没想到能有一大波读者等着新书上架。 《关中历险记》的故事有这样吸引人吗?还是掌柜白松的推销功夫实在了得? 且不论是书写得精彩还是广告颇见成效,书肆在最不该闭店的时候闭店,恐怕不是一个好消息。 凉雾怀疑白掌柜不是临时有急事,而是他本人出了大事。 人群议论纷纷。 凉雾全方位观察起书肆,从朝南的大门往后绕行。 只见围墙高起,隔绝了路上往来行人的视线,让人无法瞧见书肆内部的情形。 行至东北角的围墙根上,一棵古柏苍劲地屹立着。 树高三丈,树冠如盖。 柏树四季常青,枝繁叶茂。粗壮枝干斜探入墙,似在偷听书肆内发生的秘密。 凉雾远望古柏,暗道真是一个盯梢观察的好位置。 枝叶茂密,更能很好地掩藏人影。 她正欲飞掠上树,但见最佳角度已有人捷足先登。那人长得很有特点,仿佛有四条眉毛。 第29章 陆小凤藏身在古柏枝叶间,全神贯注地观察丘陵书肆内的动态。 是他倒霉,今天凌晨寅卯相交之际,为了完成赌约潜入书肆。书没“拿”到,反而发现了一具新鲜尸体。 死的不是别人,就是打过照面的书肆掌柜白松。 一个不请自来的顾客,夜深撞见卖家的尸体,正常情况下要怎么办? 陆小凤没有立刻退走,而是粗略地检查了尸体。 当时,掌柜的尸体还有余温。 没有明显的外伤,嘴角渗出一抹黑血。 白松是中毒而死吗? 陆小凤打量起了尸体所在的库房。 库房的铜锁掉落在地面,没在死者身上发现钥匙。现场没有打斗后的凌乱迹象,死者的表情非常痛苦。 是谁杀了白掌柜?杀人动机是什么? 陆小凤不知道内情,但知道自己不能傻傻地留在案发现场。 趁着倒霉值没升到最高点,趁着没人撞见他指认他是杀人凶手,先退到古柏树上。 凉雾:“这个位置真巧妙,能将书肆库房的出入口一览无余。你眼光真好。” 陆小凤:“是吧!我选得是不错。” 凉雾:“想必你一定发现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都说白掌柜是工作狂,轻伤不下火线。今天居然闭店,他是被害了吗?” 陆小凤:“是啊,白掌柜死了。看他的尸体,应该是被毒死的。” 凉雾:“你有怀疑对象吗?” 陆小凤:“我蹲守了近两个时辰,但一直没发现可疑……” 可疑对象,这个词说到一半卡住了。 陆小凤仿佛被掐住咽喉的鸡仔,突然没了声音。 他瞪大眼珠,后知后觉地侧头,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漂亮女人,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正与他站在同一根树枝上。 不!现在不该把漂亮当作重点。 重点是他怎么会毫无防备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陆小凤恨不得揪一把胡子让自己清醒点。 此时此地,他本该警惕地观察书肆库房,找出谁是杀死白掌柜,从而摆脱可能被诬陷杀人的倒霉标签。 陆小凤:究竟是为什么他失去了警惕心?! 难道说他的美人综合症更加厉害了?不必漂亮脸蛋,只要听到美人的声音,他都会心软? 凉雾微笑,心里默默遗憾。 第一次使用自悟的“与人沟通小技巧”,但没有达到理想效果。 语言是一门艺术。 如果能让对话者下意识放松戒备,就能听到更多真话。 怎么能做到让陌生人不起防备心? 凉雾有一种设想,将自身与自然相融。 大多数人不会考虑在日常生活中应该如何呼吸,因为生来就会了。 假设她化作一缕人畜无害的微风,与人进行交谈时,对方不自觉就会说出心里话。 如果将这种武功发挥到极致,它也可以有另一个名称——摄魂,入侵他人意识,操纵他人心智。 今时今日,凉雾没想要走太远,只是在锻炼“和善沟通小技巧”。 遗憾是四条眉毛很快从她的技巧性谈话里回神了,看来是她学艺不精,这门功夫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一阵冬风吹过,古柏沙沙作响。 枝干上一时安静,两人面面相觑。 凉雾:遗憾,神功未成。 陆小凤:懊恼,痼疾更甚。 凉雾先开口了。 她的语气和善,“我听说过一种理论,罪犯喜欢回到杀人现场偷摸观察,而我在树下看到了你躲藏在树冠里。” 陆小凤闻言,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一个字,是冤枉的冤! 漂亮女人怎么能用这样和善的语调,说出让他凉飕飕的话呢? 他躲过了在案发现场被误抓现行,但没能躲过在可疑枝头被逮个正着。 司空猴精对他实施的霉运术,看来仍在持续性发功。 凉雾却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凶手。” 陆小凤蓦地眼睛一亮。 太好了,世上还是慧眼识英雄的人多,他要摆脱被冤枉的霉运了! 凉雾:“除了凶手,还有走霉运的人会一不小心就卷入命案,你应该是后者。” 陆小凤正要为摆脱霉运而高兴地笑。 哪料当头被泼一盆冷水,笑容僵住了。原来他的霉运罩顶严重到被一个陌生人也能看出来了。 凉雾隐去了做此判断的后半段 真实理由。 刚才她施展的“沟通小技巧”,引导人说出真心话。 四条眉毛下意识地回答白掌柜的尸体是死于中毒,而他为此蹲守了两个时辰找可疑分子。 九成九,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这人偷摸盯梢案发现场,又接触过了尸体,很有可能就是误闯命案的倒霉蛋。 凉雾眨眨眼,仿佛认真求教,“我猜对了吗?” 陆小凤:…… 到了这一步,他总不能为了摆脱倒霉蛋称号,傻傻抢夺真凶头衔。 陆小凤不答反问,“你呢?” 凉雾:“我说是单纯路过来看热闹的,你信吗?” “我可以信。” 陆小凤今天却是不信。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上树,轻功高超到他毫无察觉,这样的人只是单纯路过案发现场? 凉雾也明白对方不信,却不打算透露此行的真实目的。 作为委托方,新书要开售了,她与白掌柜还没见过面。 全是信任阿吉的信誉,让他从中作保,代理了办妥契约手续。 今天,她本该第一次面见出版方兼经销商的负责人,对方却遭遇不测。 按理来说,接下去该找白松的上级,商谈合作该如何继续。 凉雾问:“你知道「丘陵书肆」的大老板是谁吗?” 陆小凤摇头。 假设是一家盛产美酒的酒坊,他会去关心老板是谁,但这是书肆。 凉雾再打听,“你说在树上待了两个时辰。今早案发时,店里只有白掌柜,没有其他值夜的伙计吗?正门聚集了好多读者,现在还没人知道白掌柜死了。伙计们有时间写告示,没人去报官吗?还是衙役动作慢,尚未赶来?” 高墙之内。 三个伙计看守在库房门外,可以看到他们神色紧张又夹杂恐惧,但还是守在了门口。 陆小凤:“今天凌晨,店里只有白掌柜,我没瞧见别人。大概半个多时辰前,书肆的四个伙计陆续进店。那个长脸,最先发现尸体在库房。” 凉雾扫视一眼,“难怪了,长脸伙计的面色最差,他还在发抖。” 陆小凤继续说:“其他三个伙计被长脸一叫,都赶去了库房。随后,最矮的伙计匆匆从书肆的侧门离开,现在还没回来。另外三人守在库房门口,也没把尸体搬出来。” 凉雾回想来时路。府衙与书肆距离较近,来回也就一刻钟。 她不了解如今的命案报官流程,需要用上一小时吗? 不懂就问。 凉雾:“如果矮个子是去报官,也该领着捕快来了吧?” 陆小凤:“至少一炷香前就该到了。” 凉雾:“捕快却一直没来,那么伙计们就是在搞秘不发丧。” 陆小凤一愣。 秘不发丧,这个词能这样用吗? “谢谢你提供的消息。” 凉雾不再问了,抬脚准备离开。 “等一下。” 陆小凤及时把人叫住,“下一步,你想怎么查?” 凉雾诧异抬眸。 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有必要自来熟地一起调查吗? 陆小凤瞧见对方疑惑的眼神,顿时心头一噎。 怎么就是萍水相逢了? 刚才他的心情忽上忽下,因为时而摆脱时而又被认定是倒霉蛋。他怎么可能傻到感觉不出对方是有意逗他玩。 逗都逗了,认识一下,岂不顺理成章? “我是陆小凤。” 陆小凤先报上姓名,“你怎么称呼?” 凉雾听到这个姓名,暂停了离开的想法。 “你就是陆小鸡?司空摘星与朱停认识的陆小鸡?” 陆小凤听到猴精与猪仔的名字,突然有了一种应该转身快跑的直觉。 已知猴精昨晚坑他误入命案现场,又知一个认识猴精的人成功地在树上对他进行了套话。 得出结论:不好啦!再不走,霉运可能要加倍了!麻烦必会缠身! 陆小凤非但没有跑,他还点了点头,强调:“是陆小凤,不是陆小鸡。” “我是凉雾。” 凉雾报出姓名。 “原来是你啊!” 陆小凤曾经听司空摘星、朱停提起过星宿海旧事。 “老朱与猴精挂念了好几年,那把金刚伞终于在三个月前完工,只等明年中秋找你交付谢礼。” “哎呀,我嘴快了。这该不算是提前泄露惊喜吧?” 第30章 陆小凤迅速比了一个飞走的手势,“刚才的话都随风飞走了,你就当没听到。” 凉雾听着,这三人的关系亲厚如昔。 当年,司空摘星与朱停被困星宿海,临死挂念的人是陆小鸡。 令她略感意外,五六年过去了,猪仔与猴精竟然始终不忘承诺给她的谢礼金刚伞。看来也不是所有的故人心都易变。 凉雾配合地回答,“刚才风太大。你提前剧透的话,我都没听见。这些年,司空与小朱还好吗?” “那两个人精神奕奕,生活精彩,过得很好。” 陆小凤咽下后半句‘那两只好到使劲坑人’。 他为人厚道,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要积攒一大波坏话留到当面说。 陆小凤转而问,“大家都是老熟人,你就透露一下吧,计划怎么查白掌柜之死?” 谁说朋友的朋友一定是朋友? 更没有熟人的熟人必定是熟人的定律。 凉雾不在意这些。 多一个人一起调查白松之死不一定是助力,说不定也会成为横生枝节的阻力。 不过,陆小凤能倒霉地误入凶案现场,这份奇妙的运气倒是她希望借用的。 人倒霉,容易触发各种变数,说不定就会带来意料之外的线索。 凉雾:“我想去查一查白掌柜的尸体。你说他的死因是中毒,具体是哪种毒呢?” “我看不出来。” 陆小凤好奇,“你精通毒理吗?” 凉雾摇头。 在缥缈峰上闭关五年半,但不包括研究医毒理论。 灵鹫宫内唯一留下的书面资料,是虚竹骸骨前的那本满载石室神秘武学的厚册子。 她第一次翻阅时头晕目眩。 时隔五年半,下山前可以翻看数页了。 册子上记录了一段古怪武功,与盲眼重获光明有关。 其侧,罕见地留下了虚竹本人的批注。 「昔年,游坦之自挖双目,只求以眼换眼。我为阿紫实施偷天换目之术,悔、悔、悔!」 凉雾未能领悟那套重见光明武功的全部心法。 那则旁注令她错愕灵鹫宫医术之高,逼近鬼神之能。 否则又怎么能一个人的眼球换到另一个人身上,这等手术堪称神技。 话说回来,她没有得到灵鹫宫医术的传承。 想要检查白掌柜的尸体中了哪种毒,需借游戏技能鉴定术一用。 在山上的这些年月,游戏面板再没被触发出新任务。 想要积累经验值点数,只能通过每日签到加一点,与每次练习一遍系统提供的武功加一点。 饶是如此,经验值也被她肝到了近百万点,能稍稍放开手使用了。 凉雾不细说用哪种手段验尸,“我不通毒术,只能分辨一二毒物的原产地,对追踪凶手也算是一条线索。” 陆小凤提议,“那就等今天晚上,我们再次潜入书肆库房验尸。” “晚上?” 凉雾认为不妥,“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尸体细节。偷摸着点亮火折子,又要顾及被看守发现火光。” 她建议,“不如等两个时辰,在午后的未时行动。趁着天光敞亮,能把尸体瞧个明白。” 陆小凤错愕。 好嚣张的贼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是私闯民宅。 “你这是什么表情?四条眉毛都要飞出来了。” 凉雾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去做贼,是做好人好事,帮忙寻找杀死白掌柜的凶手。照理来说,等书肆大老板知情,该付我一笔谢金。” 陆小凤被这股理所当然的气势怔住。 转念间,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理论,“是极!你说得对。就是有一个小问题。” 陆小凤:“酬金,怎么不算我的那一份?你该不是想踹开我,你去单干一票吧?” 凉雾摇头,诚实地说,“不会, 我有了一个计划。我潜入库房摸尸;你制造混乱引开伙计们,给我争取一些时间。” 打晕三名看门的伙计,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却没必要闹出这种动静。 书肆发生死亡事件,伙计们都不报官,说明这里自有一套处理异常状况的流程。 普通书肆会这样办事吗? 再说了,阿吉认识的掌柜又会普通吗? 既然猜测「丘陵书肆」不普通,那就先别打草惊蛇。 蛇,不一定是杀人凶手,也是指这个店铺藏着的秘密。 凉雾一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她入关后的第一笔稿费与分红与书肆密切相关。 凉雾问:“对分头行动的计划,你有异议吗?” “没有。” 陆小凤认可分头行动,“可为什么书肆老板不付给我酬金呢?我懂了,你是要我自己去争取。”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区别对待的问题,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凉雾抛出扎心一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与我,初次踏入书肆的目的不同?今天你总不能是迷路迷到案发现场吧?” 离谱的迷路光环,除了宫九,还有第二个持有者吗? 陆小凤尴尬,话赶话,说着说着让他忘了自己是怎么遭遇尸体的。 凉雾问:“你为什么会在夜半误闯命案现场?” “哈哈……” 陆小凤尬笑,“我是输了赌约,来拿一件东西。《关中历险记壹》原定今天发售,我要提前两三个时辰把新书拿到手。” 凉雾:“哦——” 这个语气词的内涵丰富。 只差反问你去偷书,还指望书肆大老板反过来酬谢你?论起谁敢想得美,首屈一指当论陆小鸡。 陆小凤辩解,“是拿,不是偷。我付账的,把碎银都准备好了。” 凉雾及时修正态度,郑重地道歉,“抱歉,是我想岔了,你不是随随便便的江湖人。” 陆小凤瞧着对方一本正经地道歉,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回想过往,他还真没办法拍胸脯说一件偷鸡摸狗的事都没做过。 快快略过这一茬。 陆小凤:“是炎飙的寻宝故事写得好,我不好意思吃白食。借用香帅的一句话,是该盗亦有道吧?” 凉雾抓到了重点,“炎飙的《关中历险记》很精彩吗?” “当然!” 陆小凤毫不夸张地说,“重阳节,说书先生说了 第一章。我敢说整个关中的常住人口,至少有三成在等下文。你没看到书店正门的那批买家吗?里面有不少是代购商。” 陆小凤反问:“你从哪里来的?最近在关中常住的人都不会这样问。” 凉雾:“我从西域回来,多走山路抄近道,今天刚到洛阳。” 陆小凤不奇怪了,“怪不得你不认识炎飙,不知道他的蹿红速度有多快。” 凉雾眨眨眼。 确实有些滑稽,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火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枝头继续盯梢书肆库房的动静。 未时一到,依照计划行事。 趁着三位看守尸体的伙计换班吃饭,立刻开启摸尸行动。 陆小凤制造异常动响,引开仓库门外的最后一个伙计。 凉雾趁机开门,潜入库房。 尸体就在门后三米,仰面倒地,看起来没有被移动过分毫。 对尸体释放一个鉴定术。 【鉴定术(登堂): 一具尸体。男性,五十六岁。死亡时间,约九小时前。死因,中毒。 毒药主要成分「不休草」,原产西域。 症状:身中此毒,最忌原地不动,毒素瞬间侵蚀五脏六腑。如能加速运动,则可延缓毒发。】 凉雾第一次听说西域有这种毒草。 它未被记录在镖队的常见毒草谱录上,想来产量极低。 不等她靠近尸体翻查是否存在伤口,忽然敏锐地察觉侧畔生风。 一柄长剑,破窗而入。 剑光如惊芒掣电,又辉煌迅疾,直刺她的面门位置。 凉雾不退反进,径直迎上了剑光。 第20章 剑光煌煌,恰如飞虹一道自玄天而降。 它迅疾,它孤冷,它无常。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若仙气缥缈不可捉摸。 凉雾迎上这一剑。 不是面对一招,而是对上了千变万化。却又只是面对一招,因为万变不离其宗。 她的右掌迎上利剑,仿佛漫不经心地攀折一枝冰花。 指尖轻拂,好似赏花人无尽柔情地轻抚花瓣。 竟是蕴含小无相功的无形无相内力,当掌风与剑光相撞,于无声处听惊雷。 “轰!” 库房的窗户应声坍塌。 烟尘将散未散。 走廊上,库房内,两人的眼神直直相撞。 四目相交,一瞬愕然。 似乎有一缕轻雾旧地重游,掠过城门森森,叹一声别来无恙,今天是个好天气。 第31章 另一头,陆小凤正在遛着三名伙计,不让三人回到库房看守的位置。 他扮成狂热读者正在爬着书肆的墙头,就听伙计们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地让他快点离开。 高个子伙计说好话,“客人,你快下来,别摔着了!” 长脸伙计色厉内荏地大喊:“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报官抓你了。” 圆脸伙计四处寻摸着,想找个趁手的物件,把人从墙头赶下去。 “哎呦,我好怕哦!” 陆小凤演得起劲,站在墙头对伙计们做起鬼脸。 谁信你们会报官? 白掌柜被杀了,都不见你们报官! 陆小凤故意捂住耳朵,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快开门营业!把《关中历险记壹》给端上来!让我买书!” 正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库房方向传出。 不好! 陆小凤立刻调头,赶去书肆东北角支援。 这动静听着像是凉雾偷偷验尸,被人抓了一个现行。 不知对手是谁? 之前,他没发现书肆内藏有高手啊?! 陆小凤猜想着,眼角余光扫见院内樟树下多了一个人。 早上从侧门跑出去的矮个子伙计回来了。 这个伙计躬身站在树下,正在气喘吁吁地努力平复呼吸。 怪不得打起来了,必是矮个子伙计找来了救兵。 陆小凤匆匆赶至后院仓库。 只见空地上两道身影急如闪电般交错,快到令人看不清正脸。 两人俱是身着灰色衣衫。 深灰浅灰的碰撞,恰似惊变骤起的天空。乌云滚滚,浓雾遮天,不时有电闪雷鸣。 陆小凤看得惊心动魄,却没有出言止战。 他见到了招式凶猛,唯独没察觉一丝杀意。 人们常说天气变化莫测。 前脚电闪雷鸣,后脚就晴空万里。 恰如这一刻的书肆后院。 剑光掌影倏然而起,戛然而止。 一时静寂,只有坍塌的窗户证明这里发生过一些激烈的事。 朔风卷袖,也卷起一地的残叶。 十月孟冬,有人别后再遇,在风中相对而立。 凉雾:“好久不见。” 柳不度:“已经过了六年又两个半月。” 凉雾略惊讶,对方居然牢记了分别日期。 柳不度的记忆力好,这点不奇怪。怪的是他竟然将星宿海旧事记在心上。 “没想到你记得这样清楚。” 凉雾说,“当年你不辞而别,走得那叫一个洒脱。” 柳不度:“生死之劫,谁能轻易忘记?如果我不记得,多半是不想记得。” “确实如此。” 凉雾认同,客套地问,“别来无恙?” 柳不度微微颔首,又道,“恭喜你,沉疴尽除。” 凉雾:“承蒙关照。是你资助的白银三百两,给了我西行求医的充足经费。多谢了。” “不必谢我,那份礼金是你应得的。” 柳不度不认不属 于他的功劳。 当年分别,凉雾的脉象死气沉沉。不说英年早逝,也会病体缠身。 今天再遇,她岂止是脱胎换骨,更是迈入了高手之列。 短短六年,改天逆命,必有奇遇。 柳不度却深知不止于此。 江湖多艰,越稀有的机缘,往往伴随濒临死亡的危险。 柳不度微不可察地扫视凉雾的双手。 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是能与他一战者又添一人,这很不错。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 这么巧的吗?打起来的两个人,居然从前认识。 这时,他也终于看清了书肆伙计找来的帮手长什么样。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普通到泯然于众,普通到配不上这人犹如寒星的眼睛。 陆小凤隐隐失落。 他总觉得来者应该面如冠玉,更该有谪仙之姿。 啊!住脑!不要让病情加重了! 陆小凤晃了晃脑袋,他的美人综合症果然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咳咳——” 陆小凤假咳,转向正经话题,“大家既然都认识,那就好办了,都是来帮忙找出白掌柜之死的真相。” 自来熟的本领,说发挥就发挥。 他几乎是反客为主地招呼起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你直接叫我陆小凤就好。你是书肆请来的帮手吧?走,我们一起去检查白掌柜的尸体。” 瞧着陆小凤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刚刚还被书肆伙计们奋力从墙头撵下来。 柳不度淡淡地看了一眼陆小凤,说:“柳不度,「丘陵书肆」的东家。” “嘎?” 陆小凤差点脚下一滑,“你是这家连锁书肆的大老板?” 柳不度点头。 陆小凤肉眼可见地尴尬了,现在遁走还来得及吗? 他撞见了白掌柜之死的命案现场,又在偷偷盯梢案发现场时被凉雾套话套了个正着。 眼下更是一不小心,直接与凶案发生地的大老板遇上了。刚才他还像招狗逗猫一样,遛着柳不度的伙计们。 陆小凤僵硬地侧头,给凉雾使了一个眼色,‘快,你倒是说点什么救场啊!’ 凉雾也没想到书肆大老板近在眼前。 “真是巧了。” 凉雾信口开河,“我们本是来买书的,看到告示怀疑掌柜出事了。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多管闲事。”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不容易被戳破。 何况她是《关中历险记》的作者,只有代理人阿吉知情。 即便是白掌柜也不知她的真名,只知道笔名「炎飙」。本来今天应该凭信物相互认识,奈何白松被人杀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找上书肆大老板表明身份,才能把稿费与分红拿到手。 不过,谁叫书肆伙计搞了一出秘不发丧。 凉雾对丘陵书肆的规章制度好奇起来。 作为委托方,必须要弄清楚这家连锁店的秘密会不会影响她的收入。故而,隐去来此的真实原因,先调查一二。 “原来如此。” 柳不度不置可否,“有劳两位帮忙,请进。” 他率先走入库房。 刚才与凉雾的打斗始于库房窗户,但双方迅速退至门外空地,有意无意地保护了白松的尸体与死亡现场不被破坏。 柳不度进屋,环视了一圈。 库房整齐不凌乱,没有明显地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死者白松,仰面朝上,倒在地上。 除了嘴角干涸的黑色血迹,尸体四周不见多余血渍。 托起尸体,依次观察了脑袋、脖颈、心脏等致命部位,没有看到伤口。 柳不度直接脱下了白松的所有衣物。 只见尸体的胸腹位置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暗红瘢痕。 这种颜色是尸斑。 陆小凤轻蹙眉头。 他见过不少死人,更见过各种尸斑。因为有所了解,才会感到怪异。 一般情况下,尸斑在人死后的一到两个时辰形成,它出现在尸体的低下部位。 以仰卧式死亡姿势举例。 人的后脑、后脖子、背、腰、臀与四肢接触地面的那一侧,都算是尸体低下部位,是尸斑应该出现的位置。 白松的尸斑却分布在胸腹位置。 这个位置又不接触地面,怎么会有尸斑呢? 陆小凤很确定四个半时辰前见到死者时,尸体仍有余温,他是脸朝上的仰卧姿势。 伙计们没有移动尸体,尸斑怎么跑到了不该跑的位置? 柳不度问:“依两位看,白松是怎么死的?” “是中毒。” 陆小凤又说出了对尸斑奇怪位置的疑惑,“是不是中了某种怪毒就会发生这种怪异现象?” “听闻西域有一味「不休草」。” 凉雾提及之前的游戏技能鉴定结果,“一般认为中毒后最好是静止不动,避免加速毒素流动。中了不休草的毒却要反着来,动起来才能减缓症状。” 她猜测不休草与众不同的解毒方式,也是导致中毒者尸斑位置奇怪的原因。 凉雾:“也许,这种毒草会让尸斑位置发生错乱。” 柳不度点头,“根据旧时记载,中了不休草的毒,尸体会有尸斑错位现象。” 陆小凤在偷偷腹诽,‘原来你都知道!明知故问,这是在考验我们是不是诚心来帮忙了。’ 柳不度淡淡地说,“我只听说过不休草,从没见过它。它已经绝迹了至少五十年。” “你呢?” 柳不度看向凉雾,“在关外,有没有见过它?” 凉雾摇头,“并未。” 陆小凤很快就不在乎是否被柳不度试探。 书肆发生命案,大老板对于不请自来的人试探几句,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他又把关注点放回了白松之死上。 第32章 陆小凤问:“谁会用奇毒谋害白掌柜啊?他有什么仇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 柳不度回答,“白松今年五十有六,他升任掌柜十三年了,管辖书肆在关中地区的生意。这些年不乏遭遇同行的竞争,但从没有要他命的敌人。” 陆小凤默默计算时间。 瞧着柳不度的年纪,最多是二十几岁。丘陵书肆是五十年老店。换句话说,白掌柜是柳家长辈任命的老员工了。 有点奇怪,他观柳不度剑法精妙,怎么从没在江湖上听说此人? 转念一想这也不是问题。凉雾的掌法也一样高超,今日之前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江湖之大,总有一些隐世不出的高手。 陆小凤有的没的联想了一堆。 凉雾直指她最在意的疑问,“白掌柜被毒杀,书肆不报官吗?” 虽然各大武林门派的存在,但官府也不是摆设。 一般生意人遭遇凶杀事件,横竖得去衙门备案。即使捕快们抓不到凶手,好歹能通过官方获得更多线索。 “报官?” 柳不度否定了这个选项,“对于罕见的不休草之毒,官府很难查出头绪。何况新书上市在即,报官不免平添麻烦。” 他顿了顿又说,“让一个洛阳府的捕快知道白松被杀,不出五日,整个关中就能流言遍天。比如别的书商搞暗杀,比如《关中历险记》自带诅咒,多离谱的谣言都会冒出来。” 陆小凤连连点头,这种事很可能会发生。 他嘀咕了一句,“新书的销量反而会因此暴涨一波。” 凉雾知道这种死亡新闻也能转化为营销手段,给新书宣传制造热度。 柳不度显然不要这种热度,“逝者已矣,就让白松走得安静一些。” 陆小凤不由对这位书肆老板生出好感。 柳不度不是什么钱都赚,是坚持了一位剑客的操守,怪不得他剑法超群。 凉雾垂眸。 不是她多疑,而是要从多方面思考问题。 作为老板不用白掌柜之死炒作,可以被定义为仁义地不吃员工的人血馒头。也能被怀疑书肆有秘密业务,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话说回来了。” 柳不度说,“杀人动机不外三种,寻仇、夺利与凶手心理有疾。近期白松大力推广《关中历险记》,这令他处在风头上了。” 陆小凤分析,“不是寻仇,白掌柜的尸体也没被折磨过的迹象,凶手心理有病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剩下争夺利益了。” 柳不度又透露了一件事,“伙计们说库房没 有丢失东西,白松随身的钥匙却不见了。我查了他的书房,财物俱在,唯独少了《关中历险记》的手稿。” “这样说来,白掌柜被杀很可能与新书有关。” 陆小凤想起一个人,“炎飙呢?新书的作者在哪里?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我也不知道。” 柳不度表示,“书籍销售这类事,由当地掌柜全权负责。白松与炎飙是单线联络。对方看来很信任白松,连一份完整的契约书也没签,就把书稿交付了。” 柳不度似有若无地扫了凉雾一眼。 他依旧语气平静,“听伙计们讲,白松只提了一句‘炎飙不在关中,等新书发售,人就会来的’。” 凉雾面不改色,仿佛被议论的焦点不是她。 现在,她能借用一句话,你们要找的是鲁迅,与周树人又有什么关系? 玩笑归玩笑。 凉雾清晰地认识到,白松之死很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不应该啊,今天刚到洛阳,没来得及与谁结仇。难道是无意中挡人财路了? * * 陆小凤没在丘陵书肆帮上更多忙。 下午,他早早地回到客栈的三楼客房。 红披风被挂在一旁衣架上。 人平躺在床上,肚子上放了一只酒坛。 不用手倒酒,而是肚子一鼓一吸,直接用内力将酒悬空灌入口中。 位于三楼的窗户突然被从外打开。 司空摘星窜了进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我给你报丧来了,你的朋友霍休,五天前死了。” 第21章 “好你个猴精!” 陆小凤正要找司空摘星算账,但没来得及控诉被猴精坑了,就被霍休之死砸闷了。 “霍休死了?” 陆小凤鲤鱼打挺般从床上跳起,“怎么可能呢?虽说他快七十岁了,但我四个月前还见过他,当时他的精神很好。他是怎么死的?” “我打哪儿知道。” 司空摘星扔出一封信,“接着,给你发的丧帖。从江南百花楼转送来的。” 陆小凤的行踪不定,但有一位定居杭州百花楼的好朋友。 熟悉陆小凤的人都知道,找陆小凤无果,给他的朋友花满楼留口信就行。 司空摘星:“花家信使不眠不休,跑累了好几匹马找你。今天上午,终于打听到有位身披红披风的四条眉毛,人在洛阳城的悦来客栈。他在大堂等你许久,但不见你回来,倒是认出了去吃早餐的我。” 司空摘星挤眉弄眼,“我口风紧,才不会说你凌晨偷跑去完成赌约。我让他去歇会,我来转送请帖。” 陆小凤快速拆开信封。 这是一份标准的丧事请帖。 帖子简单写了霍休在十月初十不幸病逝,邀请他的朋友陆小凤送他最后一程。 葬礼将在十月二十五举办,地点在关中宝鸡城外的太白山上,那是霍休经常居住的地方。 剩下就是几句客套话。 书写的落款却是没见过的人名——上官丹凤。 这是谁? 陆小凤没听霍休提过。 霍休没妻子没情人没孩子。 尽管他将至七十高龄,但从没提过将来的丧事怎么办,又由谁去办。 司空摘星:“丧帖怎么说?” “只说病逝,没别的。你自己看。” 陆小凤递出丧帖,又问,“花家的信使有没有特意交代什么?” 司空摘星:“没特别的。只说务必尽快找到你,不能错过了葬礼举办时间。你要去霍休的葬礼吗?” 陆小凤理所当然地点头,“朋友一场,必须去。还有十天,足够我赶到太白山了。” “没请我,我就不陪你走这一趟了。” 司空摘星转而问起赌约,“我听说「丘陵书肆」今天休业,似乎是白掌柜有急事闭店三天。该不是你昨晚去拿书,把白掌柜给吓着了吧?” 司空摘星飞速补上一句,“真出事,可不许往我头上甩锅。昨天,我给你选择的赌约机会了。” 陆小凤没好气地翻白眼,“你是给我机会了,让我二选一。要不去拿新书,要不穿一件满是鸡毛的衣服。装作公鸡精,夜半三更到城门墙头学公鸡叫报时。” 谁想不开选后者啊! 陆小凤选了前者,本以为手到擒来,结果就是对白掌柜之死没有头绪。 “书没拿到,书店里发生了一些事。” 陆小凤斟酌着是否要透露白松之死,但见司空摘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司空摘星已经飞出窗户,在风中留下一段话。 “我只关心赌注,不在乎你怎么搞到它。记着,你欠我一本《关中历险记》。书不急,你先去参加葬礼。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年底,百花楼见。” “哎……” 陆小凤伸出手,但连一根猴毛都没抓住,空中哪还有猴精的踪影。 他把今日偶遇凉雾的消息给吞了回去。 “猴精,你溜得快,也不听我把话说完。看来是你们还不到重逢的时候。” 陆小凤收起丧贴,去准备出发的行李。 今天,他起得比鸡早,是该早些睡觉。明日天亮就要出发去太白山。 不过,他比司空猴精靠谱。临走前,还得与凉雾知会一声。 * * 「嵩远斋」,洛阳城最大的客栈。 这个名字听着有一股来自嵩山的禅意,它就是少林寺的产业。 从洛阳城到北少林,骑马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凉雾在书肆内找不到更多白掌柜之死的线索,到洛阳城内转悠了一圈。 在茶馆里打听近期城内有没有异动,得出的结论是洛阳的治安还行。 由于靠近北少林,城里不乏少林投资的产业,宵小之徒不敢轻易作祟。 近些年,少林没有干出威震江湖的事迹,但余威仍在。 凭借大悲禅师坐镇达摩堂,没人敢上嵩山明着挑衅少林寺。 凉雾也知道大海捞针式地寻找,很难找到杀死白掌柜的凶手。 她又折返书肆向柳不度建议,不必再等三天,明日就开售新书《关中历险记》。 书肆卖书是为赚钱,不会因为掌柜被杀与书稿被偷就停下赚钱的脚步,这才显得正常。 第33章 不论凶手下一步又做了什么,只有让其动手,才能抓住对方的马脚。 敢做此提议,因为被凶手盯上「炎飙」就是她本人,倒要瞧瞧凶手能搞出点什么事情来。 凉雾仍未表明新书作者的身份。 柳不度没有犹豫,即刻同意明日开售书籍,就像是简单地采纳了一个好意见。 很好,做事干脆,不必浪费口舌掰扯不清。 凉雾欣赏这样的办事风格。 假设丘陵书肆真有小秘密,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有这样一位大老板坐镇,她愿意继续合作下去。 回到客栈,取出了留存在游戏背包中的另一份手稿。 底稿一式两份。 委托阿吉交给白松的那份是字迹工整的誊抄版,她留存的这份有着一堆修改痕迹。 不能空等凶手出招,也要想办法挖掘线索。 凶手使用西域奇毒杀死白掌柜,当夜只为抢走手稿。 如果不是故意转移视线,手稿就是对方杀人的主要动机。 凉雾翻看书稿。 这本书的内容纯属瞎编。 主角炎飙买到一件旧衣服,发现藏在夹层里的地图,破译出藏宝地点。 在挖宝过程中,遭遇了另一支取宝队伍。双方打了起来,后为了应对藏宝地的机关,休战合作,平分宝藏。 《关中历险记壹》只是一篇单纯的探险,不追求深奥的人生价值。 书里特意规避了现实存在的门派名称,不希望有谁对号入座。 也为了避免朝堂觉得有影射桥段,模糊了前朝宝藏的设定,只说是来自遥远的西方。 凉雾又取出崭新的印刷版进行比对,是不是白掌柜作为编辑,额外添加了一些情节? 近水楼台先得月。 印刷版是下午离开书肆时,她找柳不度提前购买的。 翻看了两个时辰,逐字 对比。 比起手稿,印刷版只有几处用词的修改,没有增加或删减某个桥段。 “邪门了。” 凉雾嘀咕了一句,她身为作者,愣是瞧不出这书暗藏了什么秘密。 这时,客房门被敲响。 门口传来了陆小凤的声音,“凉姑娘,你在吗?是我,陆小凤。” “稍等。” 凉雾把手稿收回游戏背包,瞧了一眼天色。 月圆之夜,亥时已至。 陆小凤这会找上门,总不能是请她吃夜宵吧? “进来说。” 凉雾问,“有什么事?” 陆小凤:“我是来与你辞行。友人去世,我明早出发去奔丧,暂时没空帮忙追查白掌柜之死。” 他却无法放下这桩谜案。 那滋味不好受,好似浅尝了一口美酒,酒瘾被勾起来了,但必须放下酒坛。 陆小凤:“之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你一定托人送口信到宝鸡城最大的酒楼。只要我有空,必定全力以赴。” 凉雾明白陆小凤为什么会倒霉了。 性格决定命运。可以说他热心肠,也能说他不怕麻烦,还挺享受解决麻烦。 其实没人委托陆小凤调查白松之死。 柳不度对不请自来的帮手,只是报以可有可无的态度。 “谢谢。” 凉雾真诚道谢。 陆小凤的古道热肠,是在为「炎飙」解决麻烦。 虽然他本人不知道究竟在为谁帮忙,但自己愿意承了这份人情。 陆小凤感觉到凉雾的郑重,反倒不自在地摸摸胡子。 他才没有被人打心底感谢就会不好意思,只是习惯了随性一点的相处。 “不必客气。这忙,我还没帮上。” 陆小凤只是前来知会一声,说完就要回去补觉。 “等一下。” 凉雾多问了一句,“方便说吗?你去宝鸡城为谁奔丧?” “霍休。” 陆小凤不认为此事需要保密。 丧帖通篇是客套性话语,只字未提需要隐瞒霍休已死。 凉雾已非吴下阿蒙,对江湖人物不能说如数家珍,但也听过有声名在外的那一拨人。 她听说过霍休,不是因为这人武功卓绝,而是因为他富可敌国。 凉雾问:“这个霍休,是天下首富的那个霍休吗?” 陆小凤点头,“是的。” 凉雾瞬间有了决定,“我和你一起去奔丧。” “啊?” 陆小凤错愕。 办丧事,又不是讨一杯喜酒喝,能够沾沾喜气。不仅讨不到喜气,还要随帛金。 陆小凤:“为什么?” 凉雾:“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陆小凤:“都说来听听。” 凉雾:“假话是我对天下首富很好奇。钱,谁不喜欢。我想要瞻仰首富的遗容,沾沾财气。” 陆小凤:“真话呢?” 凉雾将《关中历险记》塞到陆小凤手里。 “书,我刚刚看完了,导致白掌柜被杀的故事与前朝宝藏有关。” 凉雾不是闲得慌去葬礼,而是找到了共通点。 陆小凤要去关中的宝鸡城一带奔丧。 《关中历险记》的藏宝地点也在关中,却是在一座虚拟的深山古墓中。 故事是瞎编的,桥段纯属虚构。 凉雾能保证绝对没有含沙射影,但是架不住有人杯弓蛇影。 排除话本成精找上凶手胡乱输出的可能,白掌柜因书被害,多半就是凶手进行了错误的脑补。 脑补内容与一笔宝藏有关。 偏偏富可敌国的霍休在这个时候死了,丧事举办地点也在关中。 凉雾:“导致白掌柜被害的故事内容与钱有关,而你要为最有钱的那个人去奔丧。都与钱有关,都与关中有关。跟着你,说不定能获得新线索。” “呃……” 陆小凤不能说这番推论毫无道理,但不免有些牵强。 “如果以‘钱’与‘关中’为线索,关中出名的有钱人不只霍休。事实上,只有我和少数几人知道霍休住在哪里,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他的行踪。” 陆小凤:“要是瞄准关中有钱人,第一个会被想到的是阎铁珊,那是天下珠宝最多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还别说,珠光宝气阁也在宝鸡城。” “这不就对了,所以有必要去宝鸡城。” 凉雾当即拍板,“明早出发,你带路。就走你平时习惯走的路线。” 陆小凤找不到不同意的理由,“行。卯正出发,在西侧城门汇合。” 凉雾将人送至门口,随口一提: “这本书送你了,你可以之后慢慢看。明早还要赶路,今夜不必为它晚睡。” 陆小凤后知后觉,想起来手里多了一本新书,“它从哪来的?” 凉雾:“傍晚,我折返书肆,找柳不度买的。” 陆小凤暗道一声傻了,他怎么就没想到直接向书肆大老板买书呢? 一定是柳不度的气质太过剑客,叫人忘了他是书肆东家的身份。 这会看向《关中历险记》,直觉有点不妙。 不被提醒别晚睡,他可能想不起来熬夜读书,但现在眼神黏在话本的封皮上了。 陆小凤:要不就只读一章? 当成睡前催眠故事。他保证读了一章,一定倒头就睡。 * * 陆小凤下的决心,陆小鸡为什么要做? 翌日清晨,陆小凤按时抵达洛阳城西门,但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 凉雾见状,心里了然。 就问一句,“炎飙在关中寻得的宝物,折合白银多少两?” 陆小凤:“六十万两。” 凉雾:“所以你还是晚睡,把一本书看完了。” 陆小凤讪笑,想好只看看一章的结果往往是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有内力护体,只有一丝不足道的困意,绝不会影响正常赶路。 凉雾不多话,这种事无伤大雅。 只是更提高几分戒备,以免陆小凤瞌睡虫来袭,忽视了某些途中的潜在风险。 两人骑马离开洛阳城,向西而去。 最初的两三天,一路通畅,无事发生。 当靠近渭南地界,异变骤起。 一波接一波的杀手沿途伏击,明说是冲着陆小凤去的。 凉雾与陆小凤前后处理了五批杀手。 这些杀手的武功算不上一流,但一波接一波就像是打不完的蟑螂。力有不敌就服毒自尽,自称来自「青衣楼」。 青衣楼,二三十年前兴起的杀手组织。 据说一共有一百零八楼,可是没人知道总瓢把子是谁。 凉雾企图弄清楚杀手们是接了谁下的订单。 她逼问无果。这些杀手只是听命行事,不让陆小凤前往霍休的葬礼,但不知道受雇于谁。 又一个清晨。 两人离开长安城,再遇又一波杀手。 杀手一共四人,在西城门外的一里地偷袭。 第34章 这次,凉雾总算逮着一个看似杀手小头目的人物,是挥着一双银钩的勾魂手。 仅仅一招,她就将勾魂手完全制伏。 当勾魂手的手脚经脉断裂,作为标志性武器的银钩坠地,他只能被人勾魂,再也无法去勾别人的魂了。 勾魂手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咬碎口中藏的毒。丸,服毒自尽了。 自杀前,他狂喊:“你们都会不得好死!炎飙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 长安城外,杀手四人的鲜血流了一地。 冬风里,凉雾与陆小凤面面相觑,一时间惊讶到没了声音。 半晌,陆小凤开口问,“我没听错吧?勾魂手说的是‘炎飙’?《关中历险记》的作者要杀我,阻止我去霍休的葬礼?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凉雾说着,忽而笑了,“有意思,这件事变得有趣起来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十月二十二,太白山山腰。 黄昏寒风起,一片枣树林晃动着光秃秃的树干。 枯枝尽头,有一栋简朴的木屋。 这就是天下首富霍休的居所,也是他的灵堂所在。 陆小凤是第十次来到这里。 往日,他每次来只看到霍休独自居于山中。 这栋屋子没有仆从,没有亲眷,也完全没有金钱的味道,看不出是天下首富的住处。 今天,他先看到了门外站着三个男人。 三人的长相很有记忆点。 比如其中一位,足以用可怖形容。 他只有四分之三的脸,左脸缺了一半。右眼空了,眼窝空余一个古怪的黑洞。 没有双手,是从手腕处被斩断了。本是左手的位置装了超大的铁球,本是右手的位置按上了一个铁钩。 “柳余恨。” 陆小凤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听过对方的长相。 多年前,柳余恨不叫柳余恨,有与这副长相截然相反的绰号,人称“玉面郎君”。 这个外号不是讥讽,而是男人当初长相极其俊美。一个人从玉面到可怖是江湖的残酷。 陆小凤又看向另两人,从体貌特征判断出对方的姓名,“独孤方、萧秋雨。” 守门的三人微微颔首。 陆小凤迷惑,“你们是霍休临死前请来的?” 三人俱是摇头。 柳余恨对陆小凤蹦出了两个字,“你,进。” 灵堂的门敞开着,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灵堂内丧幡重重。 白色布条随风而动,阻挡了活人的视线,更似唤着逝者魂兮归来。 陆小凤不再询问守门的三人,走入灵堂。 凉雾有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放慢脚步。 当她准备跨过门槛时,面前横生一根铁钩试图阻拦她的去路。 柳余恨:“你等在外面。” 凉雾抬眸,没有被阻拦的不悦,反倒是钦佩地看了对方一眼。 什么是身残志坚? 这位就是典型了。 她有点好奇,柳余恨没了双手要怎么吃饭穿衣? 猜测是内功派上大作用了。 像是吸尘器一样,把饭菜与水直接吸入嘴里。 再让一件衣服凌空飞起,以最快速度把身体塞到衣服里。 凉雾深知这场吊唁不会简单。 或许不久后,她会与守门三人大打出手,但不妨碍这一刻她敬佩一个陌生人的顽强意志力。 柳余恨被看得伸出的右臂轻轻发颤。 他本该冷冰冰地阻拦到底,却不知为何心头渗入一丝奇异的暖流。 尊重与敬佩。 这种眼神,他有太久没有感受到了,更不提是来自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明明他的世界只剩凛冬,为什么此刻感受到了一场海棠醉日般的暖春美景? 这时,灵堂内传出一道女声。 “来者是客,不必阻拦。陆小凤的朋友,也请你进来吧。” 柳余恨闻言,从美梦中惊醒。 他急速收回右臂铁钩。立刻垂眸,不再多看一眼随陆小凤而来的女子。 多一眼,只怕梦回昔年好时光。 当年他风华正茂,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凉雾礼貌性地颔首致意,也走入灵堂。 柳余恨等人离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状。 为什么直到女子靠近灵堂的门槛,他才真实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种感觉就像遭遇了一只突然显形的鬼魂。 柳余恨背脊发凉,回头望向灵堂,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他却看不清了,白幡一块接一块从房梁垂下。幡影重重叠叠,遮蔽视野。 凉雾走到里侧。 发现灵堂不只摆放了一口棺材,而是足足有四口棺材。 怪不得这里鬼气森森,散发出阵阵寒意,原来不仅霍休一具死尸。 棺材旁,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身着素面黑衣,长发披肩散落。 她没有佩戴珠宝,却凭着一双宛如黑珍珠般的眼眸,美得贵不可言。 “我是上官丹凤。” 女人起身相迎,“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与他的朋友,感谢你们远道而来送别霍休最后一程。” 陆小凤看到上官丹凤与四口棺材,脑中滚动两个大字——麻烦。 不是这一刻才确定麻烦来了,而是在被青衣楼杀手一次次围攻时就明白被麻烦缠身。 那就解决麻烦。 陆小凤直接问,“你是谁?与霍休什么关系?为什么有四口棺材?” 上官丹凤:“我知道你一定还要问棺材里的人是怎么死的。在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你,你做好准备得知真相了吗?” 上官丹凤似乎善解人意,“我说了,你就会卷入这场血腥争斗中。现在,你还能选择离开。” “霍休是我的朋友,他死了。” 陆小凤不认为自己有第二条路,只冲着弄清友人之死,他就一定会来奔丧。 何况他已经卷入其中,“从洛阳来的途中,我遭遇了六批青衣楼杀手的阻截。” “什么?!” 上官丹凤又惊又怒,“青衣楼居然无所不在地盯上你了?!” 说着,她又是凄然一笑,颤抖着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好狠毒的炎飙。” 上官丹凤提起这个人名,本是端庄的表情变得咬牙切齿起来,“这贼人是要赶尽杀绝啊!” 凉雾依旧保持着降低存在感的状态。 这一招参考了宫九天生的隐形属性。她运行小无相功,试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然了,她没有坟头蹦迪的嗜好,也不是专程到灵堂练功。 没忘了正经事,是要查出究竟是谁冒用她的笔名。 听到上官丹凤声情并茂地骂出“好狠毒的炎飙”,作为当事人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是觉得滑稽。 凉雾面不改色,静静地看着这场赔上人命的荒诞剧还有哪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桥段。 上官丹凤愤愤不已地说起前因,“既然青衣楼已经盯上你们,那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一切都是因为一笔宝藏,来自西域金鹏王朝的宝藏。” 陆小凤心里咯噔一下,忍住了,没有侧头去看凉雾。 他将演技发挥到了顶点,表现得十分错愕。 出发前,凉雾推测霍休之死说不定与一笔宝藏相关。 当时他认为推理得牵强,眼下却是要打他的脸了。 上官丹凤讲述了一段往事。 五十年前,西域的金鹏王朝被灭。 四位少年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复国辅臣。 保护王室遗孤避入中原,同时也携带了王朝最后的财富。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复国资金被一分为四,由四位辅臣均分保管。 五十年一晃而逝,那位遗孤早就成了中年人。他育有一女,就是上官丹凤。 “霍休,本名上官木,他是四位辅臣之一。还有一位辅臣,是我的叔祖父上官谨。他有一对孙女,上官飞燕与上官雪儿。这些年避居中原,我们的关系很是亲厚。” “万万不想不到十月初十,大批青衣楼杀手突然追杀我们。霍休为保护父王牺牲了,父王到底没能逃过一劫,我的叔祖、我的堂妹上官飞燕也都牺牲在那场追杀中。” 上官丹凤神色黯然,指着四口棺材依次指认四人的尸体。 陆小凤也不管什么礼仪,走到棺材旁,仔细地打量起尸体。 凉雾也去看了。 依照上官丹凤的话,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虽然棺材附近放了一圈冰桶,这样的低温不足以保持尸身不腐。 尸体露出的面部与双手不免呈现一定的腐败迹象,但还能辨识死者的容貌。 四具尸体有一个共同特点,俱是尸身不全,双足都不见了。 另外,上官飞燕的脸被划了深深一刀。 刀伤深可见鼻梁骨,简直就是把她的脸一分为二。 第35章 陆小凤问上官丹凤,“你怒骂炎飙,因为是他派出了青衣楼杀手?” “不错。” 上官丹凤肯定地说,“炎飙就是一只恶鬼,他是找金鹏王室复仇的!” 凉雾默默吐槽,我怎么不知道我来复仇呢?真就是 胡乱加戏,都没问过本人的意见。 陆小凤:“究竟怎么回事?” 上官丹凤:“五十年前,金鹏王朝被灭时,父王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四位大臣之所以带着父王逃入中原,因为叛军赶尽杀绝,而炎飙就是叛军派来的。” 在上官丹凤的控诉里,炎飙是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这是一个假名,他的真名叫上官康。 炎飙写出《关中历险记》的用意狠毒。他将金鹏王朝宝藏的存在,通过春秋笔法告知天下。 一旦新书热卖,再抛出话本里宝藏其实是真实存在的说辞。 财帛动人心,届时金鹏大王与四位辅臣必会遭到窥觊财宝者的围攻。 “这是他最初的计划,现在情况有变。” 上官丹凤说,“一个半月前,说书先生们为这本书做宣传,几乎让半个关中知道了炎飙的故事。青衣楼找上了他,告知父王的具体下落。十月十日,青衣楼杀上门来,酿成了这一场惨剧。” 陆小凤不解,“青衣楼为什么要援助炎飙?这是一个杀手组织,不会做白工。” 上官丹凤:“当年,宝藏被一分为四。霍休与叔祖带走了其中两份,剩下的由平独鹤与严立本带走了。这些年,我从未见过后两位。” 陆小凤听出了潜藏的含义。 四位辅臣逃亡中原后,有人忠心依旧,但是有人变了。 “你怀疑平独鹤或严立本早就与青衣楼勾结。他们为了保住手里的财宝,索性先下手联合炎飙,出卖金鹏大王。 这样一来就能阻止炎飙散播金鹏宝藏的流言,让他们能继续过太平日子。” 陆小凤从这个角度回看白掌柜之死,怕也是炎飙所为。 炎飙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为了不留隐患,除掉认识他的人,而白松与他单线联络。劫走手稿,是为不留下与他有关的书面痕迹。 上官丹凤一脸钦佩,“你所言极是!不愧是霍休称赞的四条眉毛。这就是炎飙与叛徒的阴谋了。还有一点,你不好奇,为什么四具尸体都被砍掉双足吗?” 陆小凤确实不解,“为什么?” 上官丹凤:“炎飙也姓上官,本是金鹏王朝的旁支后人。不同于旁支,嫡系有一个特征,天生六根脚趾。” 她的眼神忽而阴郁起来。 “一根脚趾之差,就是掌权者与被支配者的差别。是嫉妒,强烈的嫉妒,让炎飙砍去了父王的双脚。其他三人被牵连了,而我也是侥幸逃脱。” 上官丹凤边说边提起裙摆,“你看,这就是炎飙要赶尽杀绝的证据!” 她脱下鞋袜。 右脚有块崭新伤疤,脚趾竟然只剩四根。是挨了一刀狠的,切断了她的趾头。 上官丹凤:“我幸而得到柳余恨等人的拼死保护,才逃过了青衣楼追杀。将四具尸体运到霍休的住所,这个地方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陆小凤已经紧紧蹙起了眉头。 上官丹凤:“陆小凤,现在你知道了全部内情,还敢为了你的朋友霍休去讨一个说法吗?” 凉雾看到这里,也想鼓掌了。 这个故事足够劲爆刺激。 前朝巨额宝藏、忠诚与背叛、被追杀的美强惨公主,即将为亡友复仇的侠客。 好戏即将进入高。潮,但出现了一个问题。 故事存在一个漏洞,一个足以让整场戏全面崩盘的漏洞。 即,上官丹凤口中的炎飙,他从头到尾就不存在! 显然,有人在说谎。 凉雾的目光从上官丹凤脸上扫过,又看向四口棺材。 从棺材的摆放上来看,霍休距离上官丹凤的座椅最近,接下来依次是金鹏大王、上官谨,最远是上官飞燕。 再细看,嫡系的上官丹凤与旁支的上官飞燕,长相有七成相似。 剩余的三成不同,是尸体轻微腐败造成的,也是活人表情灵动与死人肌肉僵硬导致的。 另有一点,上官飞燕的脸几乎被一削为二。 从额头过鼻梁到下颚的利器砍伤伤疤,让她彻底破相了。 凉雾凝视者女尸的面部伤痕,再看活着的上官丹凤散发着高贵不容亵渎的气势。 一种强烈的对比感油然而生。 金鹏王朝嫡系与旁支的对比,贯穿了这对堂姐妹的一生。哪怕其中一人死去,这种对比仍在继续。 凉雾垂眸。 究竟是谁在说谎呢?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抑或不能排除一种可能——诈死的人。 一旁,陆小凤已经做出决定,“别管青衣楼有多难缠,我都会去问个清楚。” 他问上官丹凤,“另外两名辅臣是谁?有他们的消息吗?” “有。” 上官丹凤从霍休的棺材里取出两卷画轴,“这是两人年少时的画像。我左手的是严立本,右手的是平独鹤。” 凉雾朝前一步,一起拉开了两幅画。 画中是两名十五六岁的少男,一身西域风情的装扮。 算算时间,一晃五十年。这两位辅臣已经六七十岁,容貌只怕与昔年有了较大出入。 陆小凤想不起画中人能对应上哪号江湖人物。 他问,“没更多的线索了吗?” 上官丹凤:“这些年,叔祖父与霍休也一直在追查同僚的去向。近期有一些眉目,但……” 陆小凤看出了上官丹凤的顾忌,他立即明白原因。 上官木变成了霍休,成为天下首富。另外两位辅臣想来也在五十年后成为威震一方的人物,无法被轻易撼动。 陆小凤:“但说无妨。” 上官丹凤深吸一口气,说:“严立本变成阎铁珊,创立珠光宝气阁;平独鹤成了独孤一鹤,乃是如今的峨眉掌门!” 陆小弟愕然。 上官丹凤嘲讽地说:“两人都不是无名之辈,岂会甘心承认旧时身份,又怎么会愿意再为复国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变成了勾结王室旧敌的叛徒!” 凉雾听着,生出了一些不当讲的话。 这次她面对的不是宫九,所以不该说的话也就没有再讲了。 在她看来,如果一个王朝只剩下仨瓜俩枣,复国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不能说坚持复国是错误,但早就该做好人心不古的准备。五十年前一分为四的宝藏,这钱是分时容易聚时难。 与其做着不可实现的旧梦,倒不如应了那句诗,且让旧时王谢堂前燕,踏踏实实地飞入寻常百姓家。 然而,今日的一场大戏已经涉及多条人命。 她这个李逵也遇上李鬼,还是借她名义行恶事的李鬼。那就不再是金鹏王朝内部斗争了,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陆小凤听到旧臣的真实身份,并毫不在乎对方现在的地位名望。 “最大珠宝商与峨眉掌门又如何。如果确定他们背叛旧主、灭杀旧友,我也是要去讨个说法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霍休的尸体。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与这个干瘦的老头却是朋友一场,他不会让朋友不明不白地被害。 “公主,请节哀。” 陆小凤承诺,“不日,我会捎来说法。” 上官丹凤:“我所求不多,只要让平独鹤与严立本到父王坟前认罪。” 她又从霍休棺材里取出一只木盒,递给陆小凤。 “里面是一百两白银。车马茶水费,还请收下。” 陆小凤正欲推辞,为了友人追讨公道,不需要拿钱办事。 上官丹凤又说,“别拒绝。你们只有两人,我让柳余恨给你们打打下手跑跑腿。这是三人的日常开销,不能让你掏钱为我的手下买单。” 从礼数来看,完全没毛病。 陆小凤只能收下木盒。 凉雾眨眨眼,上官丹凤的一番操作非常丝滑。 不过,允许她用小人之心猜疑一番。公主安排手下跟着陆小凤,柳余恨究竟是来打下手的呢?还是来从旁监督的呢? 有监军未尝不好。 所谓碟中谍,计中计,让一个人相信某个假消息,往往通过其信赖的渠道传输更有效。 凉雾只问了一件事,“公主还请保重。对了,上官雪儿呢?家中骤变,祖父与亲姐都被害,她没事吧?” 上官丹凤一愣,这个问题显然在意料之外。 她缓了缓神,微笑回应,“多谢关心,雪儿暂无大碍。我带着她逃出来。她受惊过度,正在僻静之处休养。” 凉雾欣慰点头,“这样就好,幸而没有多添一条人命。” “是的,幸好我还有一位活着的亲人。” 上官丹凤嘴上庆幸,却睫毛轻垂,眼中 第36章 划过一道暗影。 灵堂外,柳余恨本想提醒公主,陆小凤的那位朋友身上有股令他不安的隐形气质,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命令他一同下山,那就再观察一番,不必冤枉一位善人。 太白山上的这场奔丧,结束于将四口棺材埋入土中。 要说入土为安,却还为时尚早。 * * 子夜,下弦月升。 宝鸡城内,万籁俱寂。 客栈的灯火暗了下来,绝大多数的旅人进入了梦乡。 一个时辰前,陆小凤刚从太白山回到城中。 他买了一壶酒。本想喝酒祭奠死去的霍休,却是望着瓶子发呆,滴酒未沾。 今天亲眼看到霍休的尸体,怎么可能没有冲击。 算起来,这是他死去的第一个朋友。 陆小凤试图回想与霍休的相处过程,但努力了半天想不起太多霍休的好。 霍休不像司空摘星、朱停。 自己与霍休没有两肋插刀,也没有同生共死。 更不似花满楼,只要待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必做,都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霍休就是一个古怪的老头,两人却意外成了酒友。 一起喝酒,喝得舒服,喝得畅快。世人看陆小凤嬉嬉闹闹,浪荡江湖,但死了一个酒友,他其实也是会伤心的。 接下来,该找同在宝鸡城的阎铁珊问个清楚。 想见阎铁珊却不容易。 早些年,他创业初期常常在江湖上跑生意。 去年年底,听说珠光宝气阁的大小事务改由管家霍天青全权代理。阎铁珊经常闭门不出,也不确定是不是还在城里。 但凡求见阎铁珊,需要过霍天青的那一关。 陆小凤没去过珠光宝气阁,没有见过阎、霍两人。只知道那位霍管家任职五年,颇得阎的信任。 该怎么锁定阎铁珊的方位呢?或是先闯上峨眉,找独孤一鹤问个明白? 是否该劝凉雾离开?没道理让她跟着冒险。是不是要再寻一二帮手?比如西门吹雪? 正当陆小凤思考行程,忽然瞥见窗户外的异象。 隔着一层窗户纸,一只公鸡脑袋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 不是真的公鸡,而是月光照出的手影落在窗户纸上。黑色手影酷似公鸡,轮廓逼真,一啄一啄,生动形象。 可惜手影无声,让这只鸡瞧着有些傻。 它好像一直在努力张嘴,但怎么都无法成功打鸣。 陆小凤埋葬霍休后一直心情低落,这会扑哧笑出了声。 打开窗户,是凉雾悬停在窗边。 陆小凤正要感谢,但见对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凉雾先指向隔壁柳余恨的房间,又朝天比画了一个飞的手势。 陆小凤明白,不要惊动隔壁的柳余恨,悄悄地离开。 他吹灭烛灯,蹑手蹑脚地翻窗而出,又把窗户从外给关了严实。 月下,凉雾带路,两人飞过一个又一个屋顶。 冬风肃杀,吹得衣袖呼呼作响。寒冷让人神清目明,也冷却了纷乱复杂的心情。 两刻钟后,两道身影越过城门,在城墙墙根处落地。 陆小凤已然平复情绪,笑道:“你的手影鸡很有意思,谢了。” “看来你心情好点了。” 凉雾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关键的新消息。” 陆小凤疑惑,“新消息?” “对啊。” 凉雾反问,“难不成我大半夜不睡觉,是为了陪你在屋顶上散步吹冷风?” 陆小凤很想点头,凉雾看起来就是这种仗义体贴的好人。 凉雾从怀里取出三页纸,递了过去。 “我假设你还记得《关中历险记》的内容。叫你出来,就是给你看这个。” “我当然记得故事内容。” 陆小凤再想到这本书,观感与十三天前完全不同。 当时,他虽不是狂热追捧者,但很欣赏炎飙的作品。 今天经历了一场灵堂之行,再难对这本书生出好感。 陆小凤低头看向三页纸。 这上面会有什么?与《关中历险记》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它是新消息? 半盏茶过去。 陆小凤僵硬地抬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拿着三张纸的右手轻轻颤抖着。 不必怀疑,这一刻他手抖到根本用不了灵犀一指。 这三张纸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时不时出现改写批注。 最关键是它的内容!它居然与炎飙所著的《关中历险记》最后半章一模一样。 “你!你!居然是你……,你居然是……” 陆小凤被惊到语无伦次。 他猛地一拍脑袋。 不好了,他被这个新消息炸了脑袋。脑壳疼,一时不知从哪问起。 “别着急,慢慢说。” 凉雾一本正经地承认,“对,就是我。我就是「炎飙」。” 凉雾还贴心地解释起名原因: “这笔名是有讲究的。凉对炎,雾对飙,是采用了相对的意象。《说文》又曰‘飙,扶摇风也’。炎热的狂风寓意着出道的新书大卖。很吉利,是不是?” 陆小凤张了张嘴。 满肚子的话正在争先恐后地乱窜,但话到了嗓子口,愣是一句说不出来。 好嘛!他是懂了。 之前看到的那只手影哑鸡仔,演的竟是他本人! “我想静静。” 陆小凤半天憋出这一句,又跟了一句,“不许问我静静是谁。” 凉雾配合地主动捂嘴。 这体贴的态度,好似自爆笔名马甲把陆小凤炸飞的人完全不是她。 陆小凤捏着稿纸,开始原地踱步。 从东往西走三丈,再从西往东走三丈,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又一圈。 凉雾饶有兴致地数了数。 一共七七四十九圈后,陆小凤终于站定。 陆小凤举着稿纸,“你是炎飙,那么上官丹凤口中的金鹏王室旁系阴郁残暴中年男人是谁?” 凉雾:“首先,感谢你没有怀疑我伪造手稿,冒认炎飙的身份。” 陆小凤:“我又不傻!” 炎飙要是日进斗金的新贵,冒充他还有意义。 这人现在被描绘成对金鹏王室赶尽杀绝的阴谋男,凉雾是脑子有病才会冒充他。 另外,从凉雾是《关中历险记》的作者角度去看,完全可以说得通她为什么出现在丘陵书肆,又关心白掌柜之死了。 陆小凤:“你之前与金鹏王朝的人认识?” “完全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凉雾取回三页手稿,“这本书是编的,纯编的。” 她随口举了例子,“就和你的四条眉毛一样纯。你的四条眉毛,根根毛发都是你自己的。我这书的内容没有原型,字字都是我编的。” “这更邪门了。” 陆小凤试图理清乱麻,“炎飙追杀金鹏王朝遗孤是假,但有一群人被杀是真的。霍休、白掌柜与灵堂上的另外三具尸体,五人都死了。” “我们也真的遇上了青衣楼杀手。” 陆小凤确信搞出这么多事,幕后黑手所图不小。 “金鹏王朝必定有笔丰厚遗产藏在关中,而幕后黑手想要得到它。” 他又猜测,“炎飙的新书让幕后黑手疑邻盗斧,甚至引发了某些不可控的事件。” 目前无法确定阎铁珊与独孤一鹤是否背叛金鹏大王,但基本肯定两人与宝藏相关。 “必须设法尽快见到阎铁珊,与他当面对峙。” 陆小凤说完,准备返回客栈。既然知道有人在精心编织一出骗局,他更要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不着急。” 凉雾信手一指,指向宝鸡城外东南方向的皑皑雪山,“来都来了,今夜何不月下赏雪。” 陆小凤不认为这是一场散心赏景式的邀约。 因为那座雪山是太白山,而山腰枣树林深处有着霍休的坟墓。 陆小凤:“你是什么意思?” 凉雾微笑,“我的意思,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陆小凤沉默了。 “质疑朋友,这种事我也不喜欢做。” 凉雾却必须挑破,“金鹏大王有四位辅臣,活的是不是叛徒不好说,死的也不一定清白。你不能只查活人,但轻易 放过死人。有时候,死人是会骗人的。” 陆小凤:“我亲眼看到霍休的尸体,那是一具被砍断双腿的尸体。搞假死,他的牺牲未免太大了。” 凉雾反问:“如果霍休盗取了一具别人的尸体呢?” 陆小凤摇头,“司空摘星的易容术高绝,依靠的是特殊内功。那种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在江湖上至少绝迹二十年了。” 凉雾:“你别忘了,毒死白掌柜的不休草也绝迹五十年了。” 她取出多年前苏萌赠送的药水。 第37章 在缥缈峰闲得无聊时,佩戴过易。容面具。今夜出发前也做了实验,这药水仍然有效。 凉雾:“这瓶药水可以解除一切完美无缺的人。皮。面。具。陆小凤,你敢在霍休的尸首上试一试吗?” 第23章 还有比一路被人追杀也要去奔丧,更加荒唐的事吗? 有的。 是去挖出几小时前亲手埋下的棺材。 陆小凤做出了他的选择,与凉雾一起来挖开霍休的坟。 从城外人家“借”了两把铲子。没有惊扰农家,放下碎银就走。 以轻功飞掠上山。 亏得两人都不是路痴,在夜黑风高时也能准确定位坟头位置。 坟地距离霍休的木屋有一里地。 丑寅相交,木屋的灯火全都熄灭了。 无法确定上官丹凤及两位手下是休息了,或已离开了这座山。 月凉,风寒。 荒郊野外,山间坟包。 两人抡起铲子,尽可能减轻响动。不怕吵到鬼,只怕惊了人。 凉雾一锹接一锹,挖土得又快又稳。 陆小凤见状,眼中都是疑惑。 他压低声音,以耳语提问,“说真的,《关中历险记》不全是你编的吧?是不是还有你的部分亲身经历。你做过摸金校尉?我保证不对外泄露,你挖过几座大墓?” 凉雾:“别瞎聊天。严肃点,挖坟呢!” 陆小凤也知道该严肃些,可他的挖土技术太差了,很像是故意在帮倒忙。 凉雾:“你挖不好,就去四周警备。有异动,立刻通知我。” “好。” 陆小凤放弃了掘土,开始一圈又一圈地巡视。 不似在丘陵书肆,这次没有柳不度的一剑斜出。四周非常安宁,静得都不像有第三个活人存在。 陆小凤一想也明白了。 如果霍休死了,没人会监视这片区域。 如果霍休活着,他也猜不到自己有一天离谱到来挖友人的坟墓,也还是没人监视这片区域。 凉雾非常迅速地挖着土。 这门技术是在缥缈峰上练出来的。 那里没有坟墓,但她在五年半之中挖了许多次土。 有段时间,一时兴起想要开垦一小块土地搞种植,但养没养活植株另说。 也曾经突发奇想,找一找环山迷雾的成因。是不是有阵法灵石之类的存在,但找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 缥缈峰上,她空有挖土术,但无所得。 好在没有一门手艺是白练的,今夜不就派上用处了。 当挖到棺材盖,她放慢速度,动作更稳妥了。清空盖上积土,以内功震出固定棺盖的长钉。 向陆小凤招招手。 两人一头一尾,悄无声息地掀开棺盖。 棺材内,尸体仍似昨天傍晚入葬时的模样。 陆小凤先捏了一把死者的脸颊,手感僵硬,根本找不到假皮脱落的易容痕迹。 他接过凉雾的药水瓶,在尸体的脸部与脖子上都滴了几滴“卸妆水”。 倒数十五个数,离奇的现象发生了。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假皮从死者的额头至脖颈处剥离开来。 这场景类似人泡澡泡久了,皮肤会皱起来。 不同于泡澡起皱的皮肤等一等就会恢复如常,尸体上的这层假皮越皱越厉害,能够将它顺利地全部揭下。 当假皮被除,尸体变脸了。 从霍休的样貌,变成了从未见过的老年男性。 陆小凤凝视那张陌生面容良久。 半晌,收回目光,再无多余的纠结情绪。 “你有没有办法把假皮给重新装上?” 陆小凤说,“虽然霍休派人挖坟复查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小心无大错。” “我试试。” 凉雾又拿出两瓶上妆药水。 取浅色药水在那张被揭的假皮上滴了几滴,就见干皱的假皮舒展开来。再取深色药水,打湿尸体的面颊与颈部。 这时把假皮贴回到陌生死者的脸上。 不用内力,仅需轻轻按压,不多时假皮与尸体就奇异地贴合到了一起。 真假难辨的霍休尸体再次被完美制造了出来。 果真是江湖稀有的易。容面具,效果不是吹的。 凉雾更留意到一点。不同于苏萌赠送的面具以猪皮制作,假霍休尸体脸上的是人皮款。 这面具出自谁的手? 是苏萌?还是有其他人学会了这种秘术? 凉雾将疑问记下,又抡起了铁锹。 “既然来了,把另外三具尸体也检查一下。你不善挖土,填土技术还过关吧?” 陆小凤:“应该可以。” 凉雾:“我挖,你埋。抓紧时间,天亮前,我们得无事发生一样返回客栈。” 两人如法炮制,又检查另三具尸体。 没有再遇上第二张假面,其余三位死者都是真脸。 待重新埋尸,将坟包恢复如初,赶在日出前返回宝鸡城。 这次验尸确定了霍休是幕后黑手的重大嫌疑,也让配合他演出的上官丹凤真实身份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陆小凤没去伤感被朋友背叛,更重要的是接下去怎么办? “先不论霍休与死去的金鹏大王三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目前已知阎铁珊、独孤一鹤是被瞄准要清除的对象。” “有青衣楼做打手还不够,因为珠光宝气阁主人有足够多的钱雇佣保镖,而峨眉掌门人的武功也能排到当今前十。” 陆小凤很难不得出一个推论,霍休要借刀杀人,而自己就是那把刀。 不!更准确地说,他的好友才是那一把把刀。 “霍休对我的交友情况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掌握七七八八。” 这就有了一个猜想,“丧帖是从江南百花楼转寄来的,这群人最初必定盯上花满楼。但你的新书横空出世,让时间变得急迫,破坏了原计划。” 陆小凤:“那群人可以放弃利用花满楼,因为他不会杀人。但要制伏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只凭我的武功是做不到的。昨天,我想过去找西门吹雪。” 凉雾听说过西门吹雪。 此人约在两三年前声名鹊起。 传闻,他只会杀人的剑法,每年杀四个人,四个该杀的恶人。 陆小凤:“假设我请动了西门,而他只会杀人的剑法。哪怕明知不敌独孤一鹤,也会倾尽全力追杀峨眉掌门。他败,那就送了命。” 凉雾:“所以,你不能再寻西门吹雪。” 陆小凤当然不会再掉入霍休预设的陷阱中,但也不会脚底抹油地直接逃走。 如果霍休只是利用他,他自认倒霉,是自己识人不清,但事涉花满楼与西门吹雪。 “霍休最想要宝藏,我希望他一分钱都留不下。” 陆小凤却有些无从下手,“可我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我绑了上官丹凤,那老头也不会受威胁。必是带上他的财产,彻底死遁。” 陆小凤可不想让霍休逃之夭夭。 一旦打草惊蛇让人溜了,且不说自己被背叛的一股怒气没出,霍休那人就似毒蛇潜伏于暗处,自己与朋友往后的生活难以 安宁。 凉雾:“这倒不急,霍休必会现身。我有一些想法,你听一听?” 陆小凤洗耳恭听,“请说。” 凉雾:“白掌柜是十月十五在洛阳被杀,假霍休与金鹏大王三人是十月十日被杀,匆匆运到关中太白山。今天是十月二十三,以上所有事发生不足半个月。” 凉雾问:“西门吹雪家在哪里?” 陆小凤:“燕北的万梅山庄。” 凉雾:“独孤一鹤在四川的峨眉。那伙人的原计划彻底打乱,如果仍旧按照原样借刀杀人,怎么保证时间掐得严丝合缝?” 凉雾又指出,“你也说了西门吹雪现在不敌独孤一鹤,霍休会想不到吗?想到的话,应该再安排一把尖刀先去重创独孤一鹤。问题在于时间太赶了。” 赶时间,本该完美的布局就会出纰漏。 独孤一鹤远在四川峨眉,说不定那把刀没找到,说不定对方分。身乏术。 因此,必须更改计划,从多方位布局。 “如果我是霍休,必会留后手。你细品上官丹凤的话,她说‘我所求不多,只要让平独鹤与严立本到父王坟前认罪’。” 凉雾分析,“霍休预设过最坏的可能性。你非常遵守诺言,你忍住了丧友之怒,没有直接找帮手杀死阎铁珊、独孤一鹤。” 她又说:“另外,霍休安排的偷袭者也没能杀死两人,而你成功把他们带回了太白山的坟地。” 陆小凤跟上了思路,“等我把人带来,霍休就能一锅端了。趁着我离开的时间,霍休在太白山坟墓布置某种厉害的阵法或是难以破解的机关术。” 凉雾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届时,霍休必会诈尸出现。” 第38章 陆小凤有了一个计划,“如果能让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假装重伤,随我去太白山坟前。霍休得知两人伤重,警觉心可能会降低,那就是反制他的最佳时机。”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让两位成名已久的人物配合他的演出,谈何容易。 假设搞定一个武功不高的阎铁珊尚能以利诱之,可是威严到不容反驳的独孤一鹤呢? 陆小凤没有见过那位峨眉掌门。传言中,他公正严明也独断专行。 自从升任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声名赫赫二十多年。 他会愿意被人戳破真实来历吗?还甘愿承认他是金鹏王朝的旧人吗?他更有可能是一个抛弃主上,携巨额资金,远逃他乡的旧臣。 陆小凤眉头轻蹙。 这时,凉雾却道,“我走一趟峨眉山,去见一见独孤一鹤。” “什么?” 陆小凤下意识反驳,“不行,这太危险了。” 凉雾微笑,“没什么不行的,我已入局。既然入局,必分输赢。这与你无关,是霍休派人冒用了「炎飙」的身份,没道理不让我反击吧?” 陆小凤:“但……” “别瞻前顾后。” 凉雾不让陆小凤白费口舌,“你的任务是在柳余恨面前演好戏,稳住他,稳住他背后的主子。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的目标是一锅端。” “你尽力私下联络阎铁珊,还要注意珠光宝气阁是不是有霍休提前埋下的探子。” 凉雾想得多了些,“就算是新上任的霍天青总管,阎铁珊已经信任他,但你不能相信他。万一他练就了奸细的至高境界,是珠光宝气阁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凉雾又指了指自己,“我去峨眉山求见独孤掌门。你放心,我一向都是以理服人。我也不会西门吹雪那种只懂杀人的剑法,更不会大开杀戒让峨眉血流成河。” 陆小凤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这是最理性的安排。 分头行动,完成各自的任务。这样安排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没有问题吧? * * 计划既定,立刻执行。 凉雾小睡了两个时辰,准备南入川蜀。 出发前,却收到了店小二转交的字条。 凉雾看了纸条。 是熟悉的字迹,来自柳不度。他的字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缥缈之势。 「事关白松,有新消息。若感兴趣,十月二十四之前,来宝鸡分店——知名不具」 第24章 一则新消息。 凉雾弹了弹纸条,要是让陆小凤瞧见这个词,说不好又要炸得他脑壳疼了。 她心善,不给陆小凤火上浇油,独自前往丘陵书肆。 离开洛阳城时,她给柳不度留了口信。 如果有更多白掌柜的被害线索,不妨送到宝鸡市的最大客栈。 抵达丘陵书肆的宝鸡分店,发现店内装潢布局中规中矩。 对比白松曾经负责的洛阳分店,那里更有让人多停留片刻,多阅读几本书,读不完把书买回家的购物冲动。 凉雾被伙计引入书肆后院的会客室。 她见到柳不度,客套地寒暄,“分店不是统一装修的吗?氛围感完全不一样。” “五十年前,三十七家书店陆续开业时是统一装修的。” 柳不度简单聊了几句,“时间长了,店铺总要翻修。掌柜们性情不同,有些维持原貌,有的选择更换风格。白掌柜是后者。” 凉雾:“这样说来,你和前任老板都很开明,没有做出强行规定不能改动一砖一瓦。” 柳不度:“变化是长久的,何必固守一些无用的成规。归根到底,让书肆发挥它最大效益才最重要。” “确实。” 凉雾认同,没再多扯闲篇,进入正题。“你说的新消息,是指什么?” 柳不度递出一张画纸,“这个人,见过吗?” 凉雾看到一幅很写实的画。 画了一位面生的精瘦中年男人。 他瞧着很干练,大约四十岁左右。一身劲装,短褐加上裤子,脚蹬布鞋。 凉雾摇头,“我不认识。” “这是郝天,白掌柜惯用的送信人。” 柳不度说,“我收到消息后去现场确认,郝天死了。死因与白掌柜一样,都中了不休草的毒。他死在了庆阳城,死亡时间估计在十月十一或十二日。” 庆阳城,距离宝鸡不远。如果快马加鞭,一个白天足以抵达。 凉雾捋了捋时间。 十月十日,霍休诈死。 十月十五,白掌柜被害。 中年送信人郝天,死在了白掌柜之前。 凉雾瞬间理清了之前缺失的一环。 她一直有个疑惑,霍休杜撰「炎飙」的来历,就不怕被正主拆穿吗?凭什么那样笃定呢? 之前猜测是白掌柜临死前做了某种诱导,让凶手相信「炎飙」不足为惧。 现在知道送信人被害,更补上了逻辑上的缺失。 凶手杀死送信人郝天,误以为是杀死了「炎飙」。 其潜入洛阳分店时,必定逼供白掌柜。白掌柜将错就错,加深了对方的错误判断。 这样一来,真正的「炎飙」完全隐形了。 白掌柜清楚凉雾不日就会抵达洛阳城。 因为身份被冒用,她必定介入此案,到时候便能起到最重要的釜底抽薪作用。 凉雾想到这里,问:“郝天死前是去哪里送信?” 柳不度:“我不清楚具体目的地,只知道他去了关外,将白掌柜的信物转交给《关中历险记》的作者。” 凉雾暗道一句果然。 恐怕郝天被害时不只三缄其口,也有意无意诱导凶手相信他就是「炎飙」本尊。 柳不度望向窗外。 宝鸡分店的后院种了一株银杏树。 冬风起,漫卷银杏黄,满树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愈发熠熠生辉。 当银杏叶璀璨至极时,也就是纷纷凋零之日。 他望着树叶,生出了几句感叹。 “我说了,白掌柜是一个有性格的掌柜。他不只擅长卖书,更擅长保密。白松一旦决定要保住某个人或某个秘密,甚至不会透露给作为老板的我知晓。作为他的惯用送信人,郝天的性情也如出一辙。” 凉雾闻言,沉默下来。 阿吉力荐白松作为她出道新书的负责人,他保证白掌柜品性极佳,是一位很好的合作伙伴。 白松没有辜负阿吉的信任,甚至是用命去完成了。 他临死时岂会不知凶手是冲着「炎飙」去的,非但不露馅半分,更是给凶手埋下一个大雷。 “我说了这么多。” 柳不度忽而转头,直视凉雾,“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凉雾不动声色,她可不会被轻易诈话,“我该说点什么吗?” 柳不度:“《关中历险记壹》已经开售十三天,销量与白掌柜预估的一样好。稿酬与分红,你不要了?” 凉雾:“你认为我是「炎飙」?” 柳不度:“白掌柜口风紧,最初我也不知情。但你出现在洛阳城的时间太巧了,我必须多想一些。” “凉对炎,雾对飙,取相反的意象。” 柳不度猜测笔名的来由,“炎热的狂风,这个笔名不错,是让新书火爆的好彩头,对吗?” 凉雾笑了。 装作从怀中取物,实则从游戏背包里拿出了白掌柜的信物木牌,放到了茶桌上。 “我没有见过送信的郝天。中间保人说,凭此物面见白掌柜即可。” 凉雾隐去了阿吉的那封引荐信。 信是点名交给白松的,里面只有一些思念旧友的话。 白松已死,而阿吉不想被别人知道他的行踪,没必要再多拿一封信出来了。 柳不度拿起木牌。 他点按了木牌纹路的五个方位,这块牌子竟被一分为二。 “不错,这是白掌柜的信物。” 柳不度收起木牌,从旁抽屉取出了一式三份的契书。 “白掌柜之前为你准备的契书。书肆这一方,我签了。你看看有无异议。等你签好,要去府衙报备。这事不急,契书需要交一份到洛阳府备案。” 凉雾取过契书,初步看了一遍,没找到什么问题。 既然对方都说了不急,她也不着急签。 一方面等有时间再寻第三方咨询契约内容是否有坑。 另一方面现在不适合去衙门报备「炎飙」的合约,是要先解决了霍休。 “最迟一个月。” 凉雾说,“我把它送到洛阳府。” “好。” 柳不度没有疑议。 凉雾收起契约书,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开了句玩笑,“你第一个猜对「炎飙」笔名的来由。看来你很擅长玩这一套,该不会也有常用的假名吧?” 柳不度连眼都不眨,“经营书肆,见过的取名套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猜不到才奇怪。” 第39章 “也对。” 凉雾只是随口玩笑,根本没想深究。 “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行一步,告辞。” “等一下。” 柳不度却是留客,“你就这样走了?” 凉雾不解,“难道你要请我吃饭?庆祝我与书肆合作?暂时不用,契约还没签。” 柳不度深深看了凉雾一眼。 这人想得挺美,自己还没特意请过谁吃饭,真要怀疑她故意装傻。 “我的手下已经有两人被害,我要找出凶手。” 柳不度问,“听闻这几天从洛阳到宝鸡的沿途不太平,青衣楼杀手几度出没。你不说点什么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凉雾也猜到了,她与陆小凤被青衣楼追杀一事早晚会传出去。 前后六批杀手,其中有三次在城镇内当街拦杀。 还有杀手一边杀一边喊“青衣楼办事,谁敢阻拦”这种傻不拉几的话。 “恭喜你,消息灵通,这对做生意很有利。我与陆小凤是遭遇了截杀。” 凉雾不否认被遭遇截杀,但不想轻易外泄更多情报。 在金鹏王朝的事件中,柳不度是敌是友,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无法迅速确定,又何必旁生枝节。 凉雾语气真诚,“如果你怀疑青衣楼与白掌柜被害有关,那你该去找总瓢把子报仇。你问我也没用。” “眼下,我找不到总瓢把子。” 柳不度却能肯定,“我知道你身上必有线索,最终能锁定总瓢把子的线索。” 凉雾:“你的意思是要盯着我,从而得到你想要的。” 柳不度纠正对方用词,“是我们同行,去完成相同的目标。” 凉雾眨眨眼,这两者的差别很大吗? 即便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但过程中她都会提防柳不度一手。 别怪她多疑,实在是金鹏王朝的财富动人心。 说得难听点,她能相信死去的白掌柜,是白松用死来证明他对朋友阿吉的忠义。 她为什么相信柳不度?只凭六年前的旧交情? 这个书肆老板消息灵通,令人怀疑丘陵书肆比起买卖书籍,更加擅长搜罗情报。 “我懂了。你的调查动机确实很充分,我也没理由反对你为手下寻仇。” 凉雾最后向对方确认,“所以说不论是你追踪我,还是我邀请你,反正今天你都得去,是吗?” 柳不度点头,“你理解就好,我随时可以出发。” 凉雾故意晃了晃手指,“不,你误会了,我没有邀你同行。” 柳不度诧异。 凉雾带上契书,抬步就走。 “横竖我都无法以十成十的诚心希望你同去,不如选更刺激的方式给生活增加乐趣。有本事,你就跟踪我。追上了,消息你也就得到了。” 柳不度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安排这种选项。 他很快回神,却见凉雾已经飘然远去。 风吹过书肆后院,银杏叶似金蝶飞舞般坠落。 凉雾穿过漫天纷飞的金黄落叶,似乎迈向一场瑰丽又迷离的幻梦。 柳不度望着那道片叶不沾身的背影,忽而低眉浅笑起来。 笑,稍纵即逝。 他提起早就准备好的行囊。 身负长剑,也踏入簌簌飘落的银杏叶中,开始了“跟踪”之行。 *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如无轻功傍身,入川需要耗费很长一段时日。 凉雾走了水陆两道,九天后抵达峨眉山脚。 峨眉山占地不小。 所谓峨眉派是江湖人依照地名的简称,全称该是「峨眉玄真观」。 凉雾入住距离玄真观最近的山脚客栈,沿途打听到一些峨眉派的消息。 玄真观建立百年。 三十年前,独孤一鹤带艺投师。 二十多年前,他升任观主,也就是人们通常称呼的峨眉掌门。 独孤一鹤成为掌门后,陆续收了七个徒弟。 江湖人称三英四秀,是峨眉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 据说作为二师兄的苏少英武功在师兄妹里剑法最好,隐隐有了被选定为掌门继承人的趋势。 此刻,华灯初上。 又到了客栈逢双日进行说书先生聊闲篇活动时间。 今夜,说的就是苏少英迎战陆姓挑战者的故事。 “啪!” 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各位看官,且听好了。老夫今日所述的信源可靠,乃是陆壮士亲口所讲的经历。就说今天重阳节当天……” 说书先生语气抑扬顿挫,详细讲起了陆壮士如何给峨眉派下战书,希望能通过比试提升武功的经历。 凉雾招来店小二,点了一只甜皮鸭、两道时令素菜、一碗米饭,再配上一壶茶。 准备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听着说书。 别小瞧了这些改编润色的故事,它多少透露出当下峨眉派的风气。 至少可见一点,独孤一鹤没有霸道蛮横到令人噤若寒蝉的地步。 否则开在峨眉派山脚下的客栈,也不敢这样畅所欲言地讲述着峨眉派故事。 柳不度慢一步进入客栈大堂,在凉雾半丈开外的餐桌旁落座。 两人是邻桌,但是背对背而坐。 柳不度不急不缓地先唤来伙计点菜。 等上了茶,他一边喝茶,一边头也不回地传音入密。 仅以两人可闻的方式,束音成线,对凉雾说,“疾行九日,看来峨眉是你的最终目标了。” 凉雾闻言,悠哉地端起茶杯,表面上饶有兴致继续听说书,看都 不看紧随而来的某人。 九天九夜的行程,多是崎岖山路与险恶水道,柳不度真就一刻不停地跟来了。 不愧是当年传授她速成轻功之法的人。如今他的轻功已至拿云捉月之境,不似人间客,倒像天上来。 这一路,两人走得够险够偏,是一个青衣楼的杀手都没遇见。 对此结果,凉雾并不意外。 霍休了解陆小凤通常会走什么路线,但对她一无所知。 在没有天网系统的时代,哪怕青衣楼有一百零八楼,也不能在深山老林里定位她。 “我是要去峨眉派。” 凉雾也回以密音,肯定了柳不度的猜测。 他既然凭本事追到了山脚下,也就能一路跟至玄真观。有关独孤一鹤是终极目标,这一点保密不了太久。 就听柳不度猜测,“这么说来,青衣楼与独孤一鹤的关系匪浅。要不就是敌人,要不就是敌人的敌人。” 凉雾反问,“为什么是独孤一鹤,不能是苏少英吗?你是与苏少英打过交道,确认了他的武功与心性不足?” 柳不度:“我没见过他本人,却听过不少类似今夜说书的少侠事迹。如果是独孤一鹤对战陆壮士,一招即可杀敌,而不至于打上十几个回合。” “这可不好说。” 凉雾反驳,“如果苏少英是大发善心地故意喂招呢?他想助力前来峨眉求艺的壮士提升武功造诣呢?” 柳不度平静回应,“你要这样解读,凡事都不无可能。” “听听你的语气。” 凉雾故意摇了摇头,“怎么好像我强词夺理一样。” 柳不度一时不语。 他的语气哪里有问题?十分平静客观。 凉雾不在意对方的片刻沉默,继续套话: “我没记错的话,丘陵书肆在成都府也有分店。你没见过苏少英,那么独孤一鹤的另外六个徒弟呢?你了解多少?” 柳不度垂眸,没有回话,而是面无波澜地看着茶杯。 杯中,峨眉雪芽起起伏伏,茶汤嫩绿明亮,清香馥郁悠远。 这家客栈占了地理位置的优势,获得了来自峨眉山的这味名茶。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依旧是好茶,入口清醇淡雅,回味无穷。 凉雾片刻不得回应,一点也不着急,沉浸到说书故事里。 就听说书先生情绪激荡地说起了峨眉派的其他弟子。 这一次说了孙秀青。她在四秀中排行第二,据说天资最佳。 柳不度终是放下茶杯,回话了,“三英四秀,我只见过一位。说之前,我也有一问。” 凉雾似乎没有听到这个回答。 整个大堂喧闹不已。 说书声,叫好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两张离得很近的桌子之间,却是十分安静。 凉雾过了好一会,才施施然地说,“抱歉,听书听入迷了,一时忘了回答你。你要问什么?” 柳不度确信这是一句假话。 哪有忘了回答,只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一时不语来怼他刚才的一时不答。 柳不度略过这一茬,继续问: “说实话的人,哪怕得不到褒奖,不该有同等回应吗?” 凉雾笑了,“我懂,用词简单点,不就是等价交换。你‘开价’吧。” 第40章 柳不度也不纠正对方用词有时过于一针见血。 他说:“我见过三英四秀的大师兄张英风。独孤一鹤是刀剑双修。苏少英习得剑法,张英风擅于刀法。 比起二弟子的心气颇高、力争上游,大弟子为人稳重,性情随和。张英风还有一手家传绝活,捏泥人。他能把一块泥巴捏得栩栩如生。” 凉雾听了这一段,“听起来,你更欣赏张英风。” “我欣赏与否,那不重要。” 柳不度就事论事,“说这些,只是给你提供一些参考角度。我们要找独孤一鹤,该向谁递出拜帖更合适。” 凉雾暗道这人真会见缝插针,这就成了“我们”了。 她问,“你还不知道我找独孤一鹤具体为了什么事,就要跟我上山?” 柳不度反问:“我是不知道,但刚才说好了等价交换。我已开价,你想赖账吗?” 凉雾很想皮一下,如果赖账会怎么样? 不过,她忍住了。正经事要紧,往后再试一试吃“霸王餐”的滋味。 “独孤一鹤,原名平独鹤。” 凉雾回答,“他来自西域已经覆灭的金鹏王朝。” “怪不得。” 柳不度恍然,“难怪白掌柜死于不休草之毒,它的原产地距离曾经的金鹏王朝很近。” 凉雾问:“具体是在哪里啊?” 柳不度报出了一个地理位置,又说: “金鹏王朝覆灭后,用不休草研制的毒。药也消失不见,看来是金鹏王室掌握了它的炼毒术。与我们曾经遭遇的悲酥清风类似,本是党项贵族的专用毒物。” 凉雾好奇了,“六年前,你离开海钩镇,该不是去追查悲酥清风的原料产地吧?” “我是在西域游历过一段时间,但发现雪山里用来制毒的植被早就一株不剩。” 柳不度没有多谈关外的事,眼下更重要的是怎么接近独孤一鹤。“你打算如何去见独孤一鹤?” 凉雾:“两种方法。常规的,递出拜帖,等待对方同意见面;不走寻常路的话,就是夜探掌门房了。” 话到这里,她把问题抛了出去,“你觉得选哪种比较好?” 柳不度迟了几息,才回答,“正大光明的那一种。” “是吗?” 凉雾稍稍后仰,靠近后座之人,笑着问:“你说的是真心话?” 柳不度感觉到身后靠近的气息。 他也终是回头,直接迎上了凉雾的视线。 一时间,四目相对。 第25章 “递拜帖,入峨眉。” 柳不度没有再迟疑,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认为本次用这种方式会见独孤一鹤更合适。” 他一本正经地补充,“假如这个选择让你为无法施展神出鬼没般的轻功而惋惜,不妨等以后另觅良机夜探某某掌门的房间。” 凉雾笑了,“别说得好似仅有我一人在惋惜。有个词适合送给你,它叫‘彼此彼此’。” 柳不度默然不语。 不语,不一定是否认,有时也是默认。 凉雾不多闲谈,回到正题。 “如你所说,递拜帖。” 她很有自知之明,以她无名之辈的身份递出帖子,拜帖怕是难以迅速直达峨眉掌门的案头。 既然柳不度以实际行动证明执意他要同往,这人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凉雾问:“你与峨眉派有生意上的往来吗?” 柳不度:“丘陵书肆不卖武功秘籍,但卖一些泥人雕塑的画册,成都分店的掌柜与张英风相识。明天我去找这位峨眉大师兄,对他表明身份,托他尽快转交拜帖。” 凉雾说,“按你说的办。等会我把帖子写好,落款就用「金鹏旧人」。不管独孤一鹤是问心无愧或心里有鬼,他见到这个落款都会给出反应。” “行。” 柳不度又问,“你还没说独孤一鹤与青衣楼究竟是什么关系。” 凉雾:“这就说来话长了。” 柳不度抬起下巴,向窗外的方向扬了扬。 凉雾望了一眼窗外。 外面没什么特别的,仅有一轮将落未落的蛾眉月。月悬于冬夜天际,照得一地清冷。 凉雾:“嗯?” 柳不度:“观月色,时间尚早。因此,不必劳你凝练用词去概括前因,你有大把的时间长话长说。” 他再追加几句,“我知人以群分,你与白掌柜一样保密工作做得好。但我跟踪你到这里了,守信如你,总不能叫我一问三不知地去对付独孤一鹤吧?” 凉雾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倘若柳不度有本事跟来,就予以他线索。“我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是吗?我看未必。’ 柳不度将这句真实想法藏在了心里。 某人不一定是反复无常的性格,但可以战术性隐瞒线索。 凉雾:“明天就要拜见独孤一鹤,是不能让你一无所知。” 她仍不相信柳不度介入此案只为手下之死讨回公道,但到了这一步,可以求同存异了。 是以旁观者的口吻,客观描述太白山灵堂内的见闻,包括挖开棺材后发现霍休的尸体造假。 到此为止,她没再往下说。 没再说与陆小凤将计就计,希望将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带去坟前,等霍休现身时把他的团伙一锅端。 凉雾:“这些就是前情。” 柳不度听了前情,已猜中后续。 “所以,你是来峨眉派绑人的。目标是独孤一鹤,江湖高手榜上足以列入前十的峨眉掌门。” 凉雾挑眉。 这人的用词也不是一直文雅,绑架多粗俗,她明明是来以理服人的。 凉雾却不纠正,“你怕了?那也迟了。我劝你别来,你非来。现在上了我开的黑船,轮不到你说停了。” 柳不度似乎无奈,“那我只能做一件事了,必须确保成功绑架独孤一鹤。不能让这条黑船翻了,把我们都掀到水里。” 凉雾煞有介事地点头,“好觉悟。” 两人对视一眼。 乍一看谁都没有笑,但眼底都闪过笑意。 目标与方案都定下了,那就有条不紊地实施起来。 早睡早起。 两人在客栈休整了一夜,翌日辰时抵达玄真观的山门外。 柳不度以书肆老板的身份,借口临时有业务商议,请守门人通传张英风。 不多时,张英风前来见客。 得知是托他转送一封拜帖给师父,信的内容与师父旧日故交相关。他没有推诿,当场同意帮忙。 凉雾与柳不度仅仅在门口等候了两刻钟,就被独孤一鹤派来的侍僮带路去掌门书房详谈。 玄真观依山而建。 从山腰向上走,先过讲经堂,再途经演武场。其侧有外门弟子的住宿,再往里就是内门弟子的院落。 掌门住处与藏书阁在接近山顶的位置。 凉雾边走边看。以她粗浅的观察,整个峨眉派的风气不能说是活泼,但与严肃搭不上边。 门人之间多见笑颜,而少有肃穆之感。这又不免有松弛之象,习武的气氛并不浓郁。 再观建筑风格,古朴贴近自然,不见分毫珠光宝气。 侍僮在一扇乌木门外止步。 敲门三声,听到里侧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进!” 侍僮推开大门,“观主请两位书房说话,请——” 凉雾:“谢谢引路。” 柳不度对侍僮微微颔首。 他又侧头看向凉雾,他慢了半步,让两人一同迈过门槛。 等两人进门,侍僮关上了厚重大门,退至三丈开外的院门口候着了。 早晨,山高雾重。 书房里光线偏暗,没有额外点灯,弥散着一股深冬寒意。 独孤一鹤面无表情地端坐书桌后。 书桌上的那张拜帖却有了几道深深的折痕。 帖子用词客套,内容极其简单。 只说久闻峨眉掌门威名,今日希望求见,为了聊一聊五十年前的旧事。落款是「金鹏旧人」。 寥寥数语却叫独孤一鹤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那帖子被他用力攥在手里,哪怕放下它,再也无法让纸张平滑如初了。 当不请自来的两位客人进屋,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独孤一鹤仅以凛冽眼神注视两人,目光如刀,刀刀催人死。 一时间,书房静至肃杀,剑拔弩张之势急速蔓延。 凉雾似乎无所觉,眼神攻击对她没用,直接打碎死寂。 “独孤掌门,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收了来自金鹏旧人的帖子,又这样迅速地答应见面,所以你承认你就是平独鹤。” 独孤一鹤不答反问,“你是谁?” “差点忘了,出于礼数,应该先自我介绍。” 凉雾指了指自己,“我,凉雾,只是写了本《关中历险记》,就倒霉地被牵连到金鹏王朝遗产分配案中。” 第41章 她还很贴心地介绍了柳不度,“这位,柳不度,我新书的出版商兼销售商。同样因为这起案件,死了两个手下。” 独孤一鹤对人名与书名是一个字听都没听说过。 如果是平时,他定是懒得搭理两人。今时却不同往日。 他耐着性子问:“具体点,你们是怎么知道金鹏王朝的旧事?为什么会找到峨眉山来?” 凉雾看向柳不度,对他眨了眨眼。她不喜欢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件事。 昨夜有月有茶,尚有心情长话长说。今天早起爬山,真的不想再多费口舌。 柳不度一噎,只恨看懂了这个眼神。 为什么让他解释说明? 他现在的这张脸难道长得很像喜欢说话的模样?荒唐,简直是江湖十大错觉! 柳不度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保持着沉默寡言的表情。 凉雾见状,也是泰然自若地保持沉默。 昨夜耐心为柳不度说明了一遍前情,今天再由她来重复一遍,那昨晚她不是白说了。 做白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傻事,她为什么要干? 书房再度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气氛却是有点古怪。 独孤一鹤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两个大活人,清早递出拜帖,就是来他面前比赛谁能更沉默的? 一息、两息……,整整六十个数过去了。 独孤一鹤闭了闭眼,又猛地睁眼瞪视两人,低喝一声,“快说!” 柳不度企图不动如山,余光却是瞥了一眼凉雾,就见她无声地念了一个词。 凉雾做出‘同舟共济’的口型。 柳不度深吸一口气。 很好,原来昨夜的话是在这里等着他! 要不怎么说同舟共济得选对船。 他坐上的是一条黑船,难道还指望贵宾待遇?必是要做点苦力的。 也罢,有得必有失。 此地又非白云城,他傻乎乎做苦力的事也不会外泄出去。 柳不度认了黑船苦力的身份,对独孤一鹤复述出昨夜听到的事发经过。 “情况就是这样。上官丹凤要你与阎铁珊去金鹏大王坟墓前谢罪,你意欲何为?” 沉默,书房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独孤一鹤紧闭双目,死死攥着双拳。 那些忽然寻上门的往事,让他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着的弦似乎在下一刻就会断裂。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们又意欲何为?” 凉雾:“我的诉求很简单,把青衣楼总瓢把子及其团伙一锅端。该死的死,该废的废。为了引出霍休,希望独孤掌门配合走一趟太白山,佯装成重伤病危的状态。” 独孤一鹤又看向柳不度,“你呢?” 柳不度:“找到霍休。” 独孤一鹤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你们的想法听着挺合理。如我对大王忠心依旧,是该走这一遭去铲除真正的叛徒上官木!” 凉雾听话听音,这位掌门只怕不会轻易配合。 独孤一鹤承认,“不错,我是平独鹤,是带走了四分之一的金鹏王朝遗产。这些年我从未寻找过大王及其后裔,但没有故意失联。当年说好的,是让大王来寻我。” 独孤一鹤简单地提起旧事。 五十年前,四位辅臣平分遗产,谁都不会天真地认为只要有钱就能复国。 上官谨作为金鹏大王的叔父,负责把他抚养成人。 另外三位大臣带着遗产更名换姓,去江湖里建立一方势力。 分别时,都知道对方的化名是什么。 待来日各自闯出一片天时,上官谨自是能听到江湖传言,就带大王来寻他们。 “我在江湖飘零多年,辗转练出刀剑之术。三十年前,带艺投入峨眉时未尝没有借势复国的想法。但等了一年又一年,我变成了峨眉掌门,始终没有再收到大王的消息。” 他惨然又自嘲地摇头,“我承认,年纪越大越不希望重见故人,我也不会主动寻找故人。有的面具戴得太久,成为自身血肉的一部分,我已经不想摘下来了。” “独孤一鹤,这个名字是假的,但经历是真的,付出的感情也都是真的。我要如何痛快地斩断这些真,义无反顾地回到过去的身份里?” 独孤一鹤说着,似有若无 地扫了一眼柳不度,“也罢,你们还年轻,有些事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话到此处,他站了起来。 “我可以跟你们走一趟,但是没这样容易。只凭两位的几句话,我就往太白山去,岂不是白闯了五十年江湖。” 老江湖了,不可能随随便便跟人走。 他也有一套说辞,“如果你们是峨眉敌人派来的,处心积虑调查出金鹏旧事,捏造了大王被害的故事,诱导我进入一个陷阱中呢?” 凉雾还真不能说这种假设毫无道理,“你有什么条件?” 独孤一鹤从墙上取下了他的剑。 “证明给我看你们的诚意。江湖人的证明方式说简单也简单,如果你们是诚心相邀,必是不惧与我一战。你们敢吗?” 世人皆知峨眉掌门的武功位列高手榜上。 与他一战,必要有赌命的觉悟。比起动动嘴皮子地劝说,来人有赌命的觉悟,是叫故意设局的可能性降至最低点。 凉雾瞬间想通其中逻辑。 不止于此,这一战必然发生的原因,独孤一鹤已经点出了。 假设此行顺利灭杀霍休,青衣楼树倒猢狲散,必是会带着一百零八楼的流言四散江湖。 独孤一鹤为什么要杀霍休?金鹏王朝旧臣的身份会不会外泄?会给峨眉带来什么危险吗?他必须思考这样的问题。 平独鹤会想也不想就去为金鹏大王报仇。 独孤一鹤却早就不愿也不能揭下峨眉掌门的面具了。三十年的峨眉生涯,让这里成为他骨血的一部分。 峨眉掌门不能轻易与人离开,事关峨眉的尊严。 “好。” “如你所愿。” 凉雾与柳不度的两道应答声接连响起。 独孤一鹤正想说你们可以一起上,但见对面两人先一步眼神厮杀上了。 凉雾转头,以眼神警告柳不度‘别忘了,是我带的路,你不许抢怪!’ ‘不!必是我先。’ 柳不度针锋相对。 他不愿长篇累牍地解释时偏让他来,他想要领教峨眉掌门武功时让他等下一轮,有何道理?! 凉雾微笑。 看吧,她早就料到的。让这人跟来峨眉,有便利也必有麻烦,利弊都很明显。 柳不度毫不在意此行峨眉原是他强求来的,既然强求那就强求到底了。 独孤一鹤:…… 突然有种心塞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自己被当成了什么奇怪的战利品。 若非他老成持重,近些年脾气温和许多,必要讥讽一句——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你们还敢“眉目传情”! “行了,听我的安排,拿剑的先来!” 独孤一鹤快刀斩乱麻地给两人做了决定,他还没落魄到不能选择对手。 可这话一出口,他更加心塞了。好似自己成了主动跳上砧板上的肥鱼,等人瓜分他的尸体。 凉雾不甘地瞥向柳不度的长剑。 用剑的,凭什么有优先权?她要有小情绪了,这个江湖有武器偏见。 要说固有观念,话本里的剑修明明是最穷的。也不对,柳不度与穷不沾边。 柳不度似乎不经意地转头回望凉雾。 他目光冷淡,淡到似乎没有温度,但还是一不小心泄露了一丝拨得头筹的喜悦。 这一缕喜悦被凉雾捕捉了正着。 凉雾瞪了对方一眼。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我们来日方长! 独孤一鹤带路,“我们去演武场。记住,我不会手下留情。要引蛇出洞就要假戏真做,能否让我重伤的消息自峨眉传出,就看两位的本事。” 凉雾与柳不度迅速收起旁的情绪。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老江湖给出了难题。 杀人不过头点地。 比起杀独孤一鹤,要将他打到看起来重伤但又不能真伤了根本,这才有难度。 何况,防人之心不可无。 独孤一鹤是否会配合地在金鹏大王坟前演一场戏,不是这一刻他表态同意就稳妥了。万一他在比武过程中,故意杀人灭口呢? 这叫气氛再度肃杀起来。 独孤一鹤在心里满意地点头。 对喽!这才是他熟悉的江湖感觉,没有变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等三人行至演武场,正值巳时一刻。 这个时间点,绝大多数的峨眉弟子都照惯例在演武场习武。 今天依旧是苏少英指点众人用剑。 弟子们看到掌门忽然出现,都是有些意外。 等听到掌门宣布他要与来访者比武以解决一些旧怨,全都无比惊讶。 第42章 人群不免交头接耳。 距离苏少英最近的弟子问,“苏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听说过吗?” 苏少英摇头,他也迷茫得很。 另一侧,大师姐马秀真偷瞥了一眼大师兄。 她没看错的话,一个时辰前是张英风给师父传了信,很快就有侍僮把一男一女两位陌生人引向山顶。 马秀真没有急迫发问,而是静观其变。 张英风却是脸色白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传了一封信,居然会引起了一场比试。 有人上门武斗不稀奇,奇就奇在居然是师父主动迎战了! “肃静!” 独孤一鹤眼看众人交头接耳,眉头紧蹙起来。 今日之前,他尚无实感,峨眉门风竟是懈弛至此。 此去太白山,与霍休那厮会是一场恶斗。 他若无法再回来,真能有人继承他的衣钵,将峨眉玄真观继续发扬光大吗? 独孤一鹤扫过七个亲传弟子。江湖人送外号“三英四秀”,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七个弟子各有缺点。 张英风过仁,苏少英太傲,严人英性莽。 马秀真少了一丝武学天赋; 孙秀青过于感性,不遇良人只怕为情所困;叶秀珠缺乏对门派的忠诚,石秀云性情急躁冒进。 独孤一鹤心底默数了一遍,不由感到满心苦涩。 今日果,昨日因。徒弟们的缺点要怪谁呢?不就是他作为师父的失责。 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必定抓紧时间改造峨眉。 如果不能…… 独孤一鹤必须作好最坏的打算。 他环视一圈,最终选定了马秀真代理掌门一职。 有时天赋很重要,但是勤能补拙。 掌门一职可以不是武功最高的人,但要有足够清醒的头脑。 “今日比拼,不论结果如何,乃是我与两位小友的私事。输赢成败,尔等不准干预,往后更不得报复!” 独孤一鹤喝问,“都听到了吗!” 众人心中疑惑,怎么就扯到输赢成败了?掌门对付两个年轻人,难道还会输吗? 不过,众弟子还是稀稀疏疏地回答听到了。 独孤一鹤竖起眉毛斥责,“瞧你们,像什么样子!是没吃早饭吗!再回答我一遍,你们发誓谨遵掌门令。” 这时,众人才心头大震,意识到也许有大变故要发生。 全都神情严肃起来,齐声回答,“弟子发誓谨遵掌门令。” “记住你们的誓言。” 独孤一鹤强调,“如违誓言,代理掌门可将他逐出峨眉。” 他又点名,“马秀真,你上前一步。” “弟子在。” 马秀真心头一凛。 她朝前一步,就见象征着掌门身份的令牌被递到她的面前。 独孤一鹤交付令牌,“今日一战后,我将闭关修行。你代理峨眉玄真观的掌门一职,愿你重振峨眉威名。” 马秀真完全不敢置信。 师父竟然 传位给她了,这与坊间的传闻根本不符合,她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一刻,马秀真没能伸手去接令牌。 “呵!” 独孤一鹤嗤笑一声,将令牌直接砸到马秀真的手里。 “让你接,你就接!你七岁入峨眉,我收你为徒。整整十五年了,你口口声声谨遵师命,字字句句维护峨眉荣耀。” 独孤一鹤严肃质问,“现在真的要你担责了,你不想、不敢、不愿意了吗!” “弟子……,我……” 马秀真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敢,她就是没想过,从来都没想过。 她被这个消息砸得惶恐无措,不知从何说起。 转头看了入门更早的大师兄张英风,又看向传说里掌门继承人苏少英。这两人也都是一脸懵,但都没有妒忌之色。 马秀真憋了半天,只找到一句话,“我没有准备好。” 独孤一鹤又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上了悲悯。 “傻徒儿,为师再教你一课。危险与机会出现的时候,往往不是你准备万全的时候。从来都是如此,这就是江湖啊!” 谁不是这样呢? 此时此刻,他站在演武场宛如交代后事,不也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独孤一鹤很少直接夸奖徒弟,今天破例对马秀真说: “无需自寻烦恼。何况在为师看来,所有弟子之中,你的准备就最是充足的,可以担任掌门一职。” 马秀真似有所悟,不再多此一举地问选择她的具体理由。 “徒儿领命。” 马秀真郑重地接下了掌门令。 独孤一鹤又对其余六位亲传弟子说: “从今往后,尔等当同心协力,帮助代理掌门稳定峨眉局势。同门相扶,切莫恶斗。听懂了吗?” 苏少英不知道师父口中“恶斗”一词是否在点他。 虽然乍闻由大师姐代理掌门,他确实好生失落,但也没有委屈不甘。 就是迷茫,为什么师父不选武功最好的徒弟做掌门呢? 回想以往,师父确实从没亲口说过要他接位,想来并非以武功高下来安排掌门一职。 苏少英给出了坚定的承诺,“徒儿必定全力辅佐马师姐。” 其余五人也陆续保证遵守师父命令。 “这样就好了。” 独孤一鹤交代完了这一切,便让所有弟子都退出演武场。 “刀剑无眼,你们都退出十丈开外。不论发生什么,不得靠近。” 等峨眉众人退下,演武场仅余三人。 凉雾站在一侧,瞧着用剑的先上了。 独孤一鹤略去那些的战前致辞,直接拔。出长剑,对柳不度说,“开始吧。” 话音即落,剑光迸出。 独孤一鹤以刀剑双绝著称。 他在拜入峨眉前,刀法已然大成,后习得峨眉剑法,自创了「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他将刚猛刀式融入灵秀剑法中。 那不是一般的刚柔相济,反倒是霸道里带上几分捉摸不定的邪意。 加以几十年的雄浑内力与丰富对战经验,让他独步武林多年。 这样一位峨眉掌门,几乎不可能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击杀,更不提是要将他生擒。 柳不度直面刚邪之剑,心里清楚他如果无法在五十招内致胜,极有可能不敌。 偏偏,今日断不可杀了独孤一鹤,这就有趣了! 柳不度的剑挥了出去。 速度极快,似电光闪过,却不见雷霆之威。竟似云山雾罩,将独孤一鹤困于其中。 十丈开外,峨眉弟子愁眉紧锁。 没人看懂演武场上的战况究竟如何,可这时谁都不敢问个究竟了。这才终于后知后觉为什么掌门人要选定继承人。 凉雾在旁观战,顿有所感。 这次,柳不度的剑不似书肆之遇时的辉煌迅疾,倒似制造了一场重云锁城。至刚至柔也就无我无他,构筑了无法攻破的迷城。 凉雾看着浓云深深,忽觉仙踪难觅。 她想起了逍遥派留下的谜题,想起了那五年半,她日复一日地妄图参透缥缈峰浓雾。 何为逍遥? 云雾尽头,有没有真正的逍遥呢? 答案仍是未知。 不过,她顿悟到了一件事。 逍遥在哪里,或是有一个正确答案,但对每个人来说答案又不一样。 于她而言,没必要着急破开重重雾瘴。 因为我本是道,道即是我。我即生道,迷雾亦为逍遥,如臂使指,万物为我所用。 这时,识海的游戏面板上,武学一栏忽然新增一项。 【武功】通天之术(自悟,初级) 第26章 演武场上,独孤一鹤被困剑光迷城之中。 他亦是心生错愕,不曾想到闯荡江湖五十载,有一天竟会被困在年轻人的剑下。 剑似浓云遮天蔽日,叫他被困愁城。 他试图突破封锁,杀出一条重得自在的明路。奈何浓云千变万化,无处不在,叫他束手束脚起来。 独孤一鹤心惊。 以剑观人,柳不度的这种剑法从何而悟?这一座迷障深深的愁城缘何而来? 这个年轻人若没有相应体悟,无法使出如此剑式。 若有类似感触,这种“困”来自何方?这不是困于情,亦非困于心,倒像是…… 独孤一鹤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那必是很久远的事,早于他进入峨眉,是他在江湖飘零时的一种感觉。 究竟是什么呢? 高手对战,容不得走神细思。 独孤一鹤全神贯注,试图攻破围城。 时间一点点流逝,三刻钟过去了,他的内力与体能被迅速消耗,已然消耗四成。 终是只能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而他无法击败这个年轻人。 第43章 “到此为止。” 独孤一鹤话一出口,说止即止,顺势收剑。 峨眉弟子瞧不懂演武场的比试,只能大概看出两人过了百余招,掌门奈何不了年轻剑客,对方也伤不到掌门。 这已经极不正常!别忘了那可是独孤一鹤啊! 此时,独孤一鹤主动叫停。 这种行为是不是认输已经不重要了。重点在于我方有停的想法,对方就一定会停吗? 如果对方乘机奇袭呢?就算主观想停,万一不受控地剑出必要见血呢? 峨眉弟子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不顾掌门命令,喊出停不得。 柳不度的剑,不存在那些万一。只有他不想,而没有他不能控剑一说。 在独孤一鹤叫停后,他的剑迅速归鞘。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困境倏然消失了。云开日照,峨眉演武场重回一片舒朗景象。 柳不度:“多谢独孤掌门指教。” 独孤一鹤:“谬赞了。我可没能指点你,反倒是你出了一道难题困住我。” 柳不度:“旁观对方解谜,不论这个谜题有无被揭开,他的解题思路就是一种指教。” 独孤一鹤明白了。好家伙!原来他是被用来试错了。 “这样说来,我未能赢,你很遗憾了?” 柳不度:“谈不上遗憾。大道三千,你能走成功的路不一定适合我。而我若是只会重复前辈之路,又何谈入道呢?” “哈哈——” 独孤一鹤很久没有爽朗地笑了。 今天被往日暗影缠上,本是最不该笑的时候,他却是笑了。 “甚好!甚好!” 独孤一鹤非常欣慰,“江湖能有你这样的年轻人,非常好!” 想他前半生困于复国诺言,后半生也未能带领峨眉更上一层楼。 他也曾力求自创武功,到底没有追求更高的境界。现在得见人才,岂能不喜。 独孤一鹤大笑过后,只觉一阵胸闷。 见识不世之才,是有代价的。他被耗费了四成功力,而他今年已经六十有六,不再是迅速恢复体力的年轻人了。 即便如此,独孤一鹤佯装无事,抬手请柳不度离场。 柳不度微微颔首,握剑退至一旁。 他走得慢,但步子很稳。 只有非常熟悉他,才会发现他的脚步比平日重了很多,这是力竭而尽力隐瞒的表现。 凉雾将这 种脚步变化看在眼中。 作为被追踪了九天九夜的当事人,她岂会不知道柳不度的步伐本来似仙踪无痕。这一场比试必是耗费了他的大半精力。 柳不度面无异色地对凉雾说,“成与否,接下来就看你了。” “小凉姑娘。” 独孤一鹤在场上喊,“轮到你了。” 凉雾很清楚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独孤一鹤无法独善其身,他必定也已疲乏,内力很可能已经被消耗将近一半。 接下来,到了考验她的时候。 万万不可重现蜘蛛巢内的失误,用力过猛将人给打残了。务必保留对方的实力,才能完成诱捕霍休的计划。 凉雾抬步欲入场。 十丈开外,忽有劝停声。 “师父,何不改日再战。” 张英风自责不已,是他转送信件给师父,才招来了这场比斗。 他旁观了第一场比剑,越看越看不懂,因为不懂而心惊胆战。 此时,他终是忍不住出声,“不论有什么往事纠葛,都不用急于在今天做个了断。” 张英风又要劝凉雾,“凉……” “噤声!” 独孤一鹤即刻呵止了大徒弟的话,“张英风,你是要忤逆师命吗!我说了,你们不得干涉此战。现在不许劝阻,将来不许报复。” 他进一步责问:“今天我尚在人世,你就要违背师父命令。倘若我有一天不在了,你还把谁放在眼中?!” “不、我不是、我没有……” 张英风被严厉问责,如遭到当头一棒,都有些语无伦次。 他怎么可能违背师命,他明明是担忧师父的安危,不想师父受伤啊! 凉雾暗叹峨眉大师兄的性情纯良。纯良未尝不好,但仍不懂独孤一鹤的用心良苦。 要是让张英风把问题问出口,等于是劝阻她收手。 孤独一鹤知道这场比斗不可能终止,也知道他必会重伤。 哪怕有掌门命令,峨眉众人心里也会对不愿意收手的挑战者心有不忿。 这种不忿利于峨眉发展吗? 如果年轻一辈之中有人能独挑大梁,那么不忿也就不忿了。峨眉偏生没有出现惊才绝艳的年轻领导者。 独孤一鹤必会考虑他一旦战死,峨眉必须要全面蛰伏。 那种时候,减少无谓的结怨对众弟子来说才是有利的事,更不谈是与高手结怨。 张英风关心师父,却缺乏为门派考量的长远之计。 凉雾可以体谅其中原委,今日也是利用了一把张英风传信,对他的劝阻谈不上有意见。 只是这人不改一改性子,将来会否在行走江湖时摔跟头,她可保证不了。 张英风被训斥得讷讷不言。 独孤一鹤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大徒弟一眼。 怪自己,这些年没有让七个徒儿真正接触过江湖险恶。 世人皆说他高傲威严到刚愎自用。 如果他真有传言的八分严苛,也不至于养出这些性情简单的徒弟了。 独孤一鹤再次告诫众弟子,“谁都不许干涉今日的比斗!是我希望了结旧怨,绝不容任何人阻挠我,让我背上胆小拖延的恶名!” 掌门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谁也不会阻拦了。 凉雾上场,抬手示意,请对方出招。 独孤一鹤再次挥动了手中剑,这一次却未再用刀剑双杀之式。 剑锋一转,邪光尽出。 江湖传闻,他懂得几种非常邪门的功夫。 在带艺投入峨眉后,习得峨眉灵秀剑法。自从成为掌门,不再使用早年的邪异武功。 二十多年了,他懂邪门功夫之事沦为茶楼酒肆里的传说。很多人听过,从未有谁见过。 今天,邪功再现。 当它以剑而出,居然妖异地化直剑为曲钩,似毒蛇游走般闪动。 峨眉弟子背脊生寒,如梦初醒,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江湖传闻。 为什么老一辈说七大剑派的掌门之中,以独孤一鹤的武功最为不可测。 独孤一鹤心有思量,对付霍休必是不能用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峨眉掌门的看家本领,必是被暗中筹谋已久的老狐狸反反复复地针对性研究。 他必须换一门功夫,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多年不用,现在需要一个人练手,刚好凉雾撞上来了。 凉雾心道来得好。拿人练手,也是她想要做的事。 适才观战,心有所悟。我即生道,以万物为用。 小无相功因为无形无相的属性,而能仿效天下武学。 这个模拟范围还能扩大一些吗?可以不限于武功招式,去拟造自然之相吗? 理论上应该可以。 因为有的武学以大自然为根基而创造,小无相功能模拟此类武学,为何不能探究其本源呢? 到那一步,也许就不该称为小无相功。因为发生了质变,它核心要义有了变化。 凉雾对名称概念毫不在意,就是尝试起这个想法。 令她印象最深的自然现象,当属缥缈峰上的雾气。 它的来历与归处都是一场迷雾。不可追,无处寻,令人叹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 柳不度就见演武场上蓦然突变。 以凉雾为中心,平地生雾。 当浓雾急速蔓延,旁观者的视线被模糊,再也无法看清比武双方的具体情况。 独孤一鹤直面雾气来袭。 距离相近,他仍能看清凉雾,但手中剑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雾,无孔不入。 它化作千般利刃展开攻击,又似坚韧丝线缠绕剑锋。 缠斗之间,他陷入迷雾深处。 在这里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渐渐地,他能感到内力在流逝,却无法精准判断还有多少生机。 独孤一鹤不知是哪一刻居然看不到凉雾了。 他被雾锁重楼,再也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而只剩无尽虚无。 这一刻,体内血液一点点地变冷,好似再也生不起争斗意志。 他的意志开始动摇,对未来不再报以任何期待与不甘,而过去的奋斗与遗憾在虚无中也都失去了意义。 这时,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困顿感再次出现。 独孤一鹤终是想起它是什么。 他年轻时行至滇南,误入一个奇怪岩洞,心生感触。用以一句话概括——绝地天通,天人有别。 以他当年的武学境界,不可触碰那种感觉。 第44章 为了避免走火入魔,将那段感触故意封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数十年来,不再想起。 最初是不能,后来是没了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劲,直到今天旧感重来。 他惊觉原来已经完全记不起岩洞内的场景。 唯有当时八个字的自我示警,成为记忆里的幽微烙印。 思及此,他体内忽而真气乱涌。 本就无孔不入的雾气,在他丢失防御屏障的一瞬,是如汹涌潮水将他淹没。 霎时,独孤一鹤力竭。 他以剑撑地,却没能完全站住。“砰”的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凉雾顿感情况有变。当即收式,让大雾顷刻散去。 怎么回事?与独孤一鹤的比斗时间,比她预想的要短了一些。 雾散,被遮挡视线又恢复如初。 凉雾就见独孤一鹤脸色奇差,距离面如金纸也就是一步之遥。 “噗——” 一股鲜血从独孤一鹤口中猛地喷出,染红了他的前襟。 “师父!”“师父!”…… 三英四秀无不关注演武场的情况,发现独孤一鹤跪倒,都不由惊惶出声。 独孤一鹤直接抹去嘴角鲜血。 这一口血吐出来,反倒让他积郁混乱的真气舒畅了一些。 “你赢了。” 独孤一鹤对凉雾说,“愿赌服输,我随你们走一趟。” 凉雾凝眸,急速打量对方。 自己的练手实验应该掌控了分寸,想以钝刀子伤人的方式将人困在重雾中,一点点消耗对方的武力。 独孤一鹤坚持的时间没有预计得长。 是他将计就 计,为了让重伤之说传出峨眉,还是在比斗过程中有了某些意外? 凉雾不能确定,可也配合地把这场戏演了下去。 “明天就走。还要交待什么,你抓紧时间吧。” “走?” 严人英听到师父伤重竟不养病,不顾许多地跑至演武场边,惊声询问,“师父,您要去哪里?” 独孤一鹤不耐地扫了严人英一眼,懒得多话了。 “都说了让你们不要插手为师的私事,真就是屡教不改。” 马秀真明白师父去意已决。 当他选定代理掌门时,已经做好了此去无法生还的准备。徒弟与门人的劝说,只会成为师父完成最后心愿的阻碍。 “严师弟,你莫要多问,退下!” 马秀真站了出来。 即接掌门令,不论她心里有多少的不舍不安,从今开始就必须做掌门该做的事。 严人英冲动地大喊,“马师姐,你怎么能看着师父去送死呢!” 马秀真板起一张脸,“师父三令五申,不准有人插手这场比试。你屡教不改,自今日午时起,罚你思过堂面壁七日。” 严人英梗着脖子,显然不服。 他回头去看师父的的态度,但见独孤一鹤十分欣慰地对马秀真点了点头,明显是支持这种处罚。 马秀真眼神锐利地环视一圈峨眉众弟子,“诸位,可有质疑?” 众弟子皆是静默。 “很好。” 马秀真心里清楚众人不免背后嘀咕,不可能快速转变心态遵从她的话。可再难,她也要走出第一步。 马秀真:“承蒙两位义士指点峨眉弟子,今日比武已经结束。大家散了吧,继续你们的日常课业。” 峨眉弟子踌躇片刻,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等人走远来,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响起。 演武场边,只有独孤一鹤的亲传弟子还没有走。 马秀真没再敢赶人,而是看向独孤一鹤说: “师父,您要远行,我等不会阻拦。但还请您带上一位徒弟照顾您,可以吗?” 苏少英主动请缨,“让我去吧!” “你不能去。你要留下教授剑法。” 独孤一鹤不让武功最好的徒弟跟着。 哪怕苏少英的功夫好,但也只是在峨眉范围内,摆到霍休面前不可以一战,还不如让他留下助马秀真稳定人心。 独孤一鹤目光扫过其他徒弟,点了一个人。 “秀珠啊,你随为师走一趟。如果要做传信之类的事情,你多少也是个帮手。” “我?” 叶秀珠大吃一惊。 这个选择也大大出乎其余六人的预料。 独孤一鹤的七位亲传弟子中,以叶秀珠的性情最为腼腆。她连谎话都不会说,更不谈与人周旋争斗。 孙秀青愁眉紧锁,让叶师妹跟着师父,到底是谁照顾谁啊?她想要劝说不如自己去。 独孤一鹤摆摆手,“就这样决定了。以往我疏于对你们的关心,这次远行该是最后一次了。你们都让一让秀珠,别与她争,我带着她出去见识一番。” 这话听着没错,但要结合实际来看。 众人都不敢说师父你看起来也不是去游历的,倒像是赴一场必死的约。 不过,也许这就是要带上叶秀珠的原因? 师父想要在最后的时光里,对七位弟子中性情最软弱的那位言传身教? 马秀真猜想着,但又隐隐觉得不只于此。 她不再劝阻,转而叮嘱叶秀珠,“叶师妹,你快准备。明天起有劳你照顾师父了,将所需衣服药材都带上。” “哦,好的,我去准备。” 叶秀珠恍惚地点头,抬步就要往南走。 她立刻被孙秀青扯了扯衣袖,示意她走错方向了。往南是下山,整理东西该是往北走。 凉雾与柳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恐怕独孤一鹤点名带走这位徒弟是另有用意。 不管是什么用意,返程路线由两人决定。 这次回程预计行走十三天,比来时多四天,以供经历了这场比斗的人暗中恢复体能。 如果一切顺利,预计在十一月十七日,返回宝鸡城。 * * 十一月十七。 入夜,宝鸡城忽然飘雪。 陆小凤耸了耸肩,抖落一身雪花。 他瞧着愈发阴沉的天色,暗道一句幸好。 幸好一个时辰前走水道,把阎铁珊从珠光宝气阁给绑了出来。要是迟些再做,河水会更加冰冷刺骨。 陆小凤不喜游泳。 几年前他还是一只旱鸡仔,差点就投河了。 也没想过后来练出了泳技,但是很少在水中徜徉。谁家小鸡没事找事去游泳玩。 今天却走水路潜入珠光宝气阁,真是一条不在计划内的道路。 自凉雾南下入蜀,过去了二十三天。 陆小凤留在宝鸡城,一边应对柳余恨,一边要设法私下联络阎铁珊。 假设走常规路径,见阎铁珊必须通过他的总管霍天青。 也不知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差,这段时日霍天青不在宝鸡城。他从西北前往沿海城市,去了遥远的泉州。 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十一月初举办她的七十岁大寿。 霍天青作为珠光宝气阁的代表,十月中旬带着贺礼出发,预计在一个月后回来。 陆小凤获知这个消息后,想着正是绕过霍天青,悄悄地暗中直接接触阎铁珊的时机。 但要见到一个不外出的人,无法制造半途偶遇,只有潜入对方家中。 珠光宝气阁内藏众多宝物。为了防止偷盗,保护不可能不严密。 不论是司空摘星或是楚留香,都没有听说他们顺利潜入珠光宝气阁的事迹。 当然了,偷王与盗帅都不会随便出手,他们不去珠光宝气阁可能只是不想去。 陆小凤却必须去,他拉上了柳余恨。 想要迷惑一个留在身边的探子,就是真的把对方当成万能的助手。 珠光宝气阁环水而建。 陆小凤借口不善泳技,将勘察阎铁珊住宅四周水道的重任交给了柳余恨。 两人整整勘察了二十二天。 直到昨天,终于摸清了阎铁珊的具体位置,但霍天青也回到了宝鸡城。 今天,陆小凤表面上递出了拜帖,约定在后天与他见面,转头却与柳余恨说提前行动。 这样做的理由很充分。 上官丹凤点名要阎铁珊去向大王牌位前认罪,又不是要见霍天青。 反正摸查了二十多天,出入珠光宝气阁的路线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何必多走霍天青的那道关卡,更是趁着这位霍管家刚刚回城忙于处理堆积的事务,去他家偷人。 对此,柳余恨找不到反驳理由。 接下来就是一偷一个准。 阎铁珊的武功不够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陆小凤堵嘴绑了。 陆小凤并非不想问清当年实情,但是碍于柳余恨在旁。 阎铁珊要是澄清了他不是青衣楼楼主,那么自己又要演一出不听不听,明天一定要带人去坟头的戏码。 不如等一等,等他把柳余恨支开之后再问。 第45章 支开柳余恨片刻不难。 陆小凤表示阎铁珊已经抓到手。 他相信凉雾不日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等凑齐独孤一鹤,就可以再上太白山。 这些事都得知会上官丹凤一声,需要柳余恨帮忙联络。 半个时辰前,成功把人支走。 陆小凤弄醒了阎铁珊,不出意外地从他口中获得了不同版本的金鹏王朝往事。 不存在背叛,明明是大王没有来找他,而他与青衣楼更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陆小凤不会只听一面之词,要求阎铁珊亲自去找上官丹凤对峙。 对此,阎铁珊倒是极其不情愿。 往事已矣,五十年了,他已经不想再为虚无缥缈的复国付出什么。 至于他曾经分到手的那笔复国财产,早就成了珠光宝气阁的一部分,吐出来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那可由不得阎铁珊。 这厮就算与青衣楼无关,但与引出霍休的那步棋息息相关。 陆小凤特意把藏人地点换了一处,谨防柳余恨通知上官丹凤,对方派出杀手。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离开。 计划顺利进行中,没有意外,很好! 陆小凤进入一条暗巷,准备抄近路在前方十丈转弯,就能返回客栈。 此时,陆小凤听到不远处传来金属与布料摩擦声。 相处了二十多天,他已经熟悉这个声音,是柳余恨左手装的那只铁球碰撞衣袖的响动。 看来柳余恨的联络速度也挺快。 陆小凤正想着,忽而脚下一滞。 暗巷里有一只大号的破竹筐,堆满了烂菜叶子与鸡骨头等物。 他走过好几次暗巷,知道这个竹筐是客栈用来临时存放厨余垃圾的。 眼下,却从筐里倏地站起一个人。 女孩,大约十三四岁,蓬头垢面,像一只泥坑里打滚的猫。 陆小凤定睛再看,发现破竹框的底部竟有血迹。 血渗入雪。皆因此地光线太暗才会看不清楚,否则是非常打眼。 “四条眉毛,你就是陆小凤。我、我找你有一件很要紧的事。” 女孩说着,跌跌撞撞就要爬出竹筐。 陆小凤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找他? 等一下,这个小姑娘的长相有一点点眼熟,眉眼间与他认识的某个人有共同之处。 陆小凤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 这人与上官丹凤长得有些像,这般年纪,难道是上官雪儿?她不该是受惊过度,在某个地方静养吗? 陆小凤压低声音问:“你是上官雪儿。” 上官雪儿:“你知道我?” 此时,一种本能的直觉忽上陆小凤的心头。 绝不能让柳余恨知道上官雪儿找到这里来了,上官雪儿应该是带着那群人的秘密来的。 她出现在柳余恨面前,可不就是要戳破真相,那就会破坏针对霍休设置的引蛇出洞计划。 陆小凤听到柳余恨自带的熟悉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 他对上官雪儿忙不迭地摆手,示意她先回到破框里,有话等会再说! 上官雪儿犟着不听,她一边跨出竹筐,一边想要再说点什么。 陆小凤急得,正要冲上前去一把捂住上官雪儿的嘴,但见她忽然歪头,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 下一刻,发现一道身影自天而降,是书肆老板柳不度。 陆小凤还来不及问柳不度怎么来了,但听闻渐近的金属摩擦声也停住了。 不远处,有人叫住了柳余恨,那是凉雾的声音。 转角口,凉雾喊停了柳余恨: “幸不辱命,我将独孤一鹤带来了,明天可以再上太白山。柳余恨,你在这里,陆小凤呢?” 柳余恨:“他应该回客栈了。” 凉雾:“你们找到阎铁珊了吗?” 柳余恨:“是。” 凉雾:“能带我去看一眼吗?” 柳余恨:“行。” 两人变化方向,朝着远离客栈的位置走去。 暗巷里,陆小凤猛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千钧一发,没有出现纰漏。 这才放心下来。 他看向空降的柳不度,问:“是你及时出手,打晕了上官雪儿?我是说,这个竹筐里的小女孩?” 柳不度一言不发,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陆小凤。 陆小凤被看得讪讪笑了起来。 他确信没有解读错误,这个眼神就在问他怎么能在关键时候出岔子? 是不是要力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光荣称号? 连一个上官雪儿也制止不了,这不就是简简单单一招,把人从背后打晕就行了。 陆小凤能说吗?他真不是心狠手毒的人,下意识里没有把人打晕的选项。 搁在平时遇上不想见的女人,他只会溜之大吉。 陆小凤灵光一闪,立刻找到了辩解的托词: “我这是和朋友学的。西门吹雪说,‘剑不是用来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1” 柳不度眯了眯眼,这话是拉踩谁呢? 第27章 凉雾在柳余恨的带路下,没能见到被绑的阎铁珊,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这在意料之内,猜测八成是陆小凤故意支开柳余恨,换地方把人藏了起来。 凉雾本次返回宝鸡城客栈,没有走地面,而是走了屋顶。 登高望远,遥遥就见陆小凤在暗巷里迟滞不前,似乎在与一只垃圾筐对峙。 当时,柳余恨所在位置与陆小凤只差一个转角的距离。 陆小鸡与垃圾筐大战三百回合,这有可能吗? 别人演不了这种滑稽戏,但主角换成陆小凤真就不好说了。 凉雾谨慎起见,还是迅速把柳余恨引开,以免他撞见对引蛇出洞计划有碍的事。 事后证明这一步棋走对了。 等返回客栈,发现陆小凤没事人一样在房里喝酒。 他的客房里酒香肆意,浓到熏人醉,闻不见其他气味。 柳余恨闻着酒味,微微皱眉。 陆小凤仿佛没看到这人的表情。 他与凉雾欣喜地打起招呼,“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阎铁珊,我已经绑来了,你是不是把独孤一鹤也带来了?” “是的。” 凉雾说,“但独孤一鹤拒不承认背叛金鹏大王。只因他输了比试,愿赌服输地走这一趟。” 凉雾把戏演到底,“独孤一鹤声称从未见过炎飙,他也不是青衣楼的人,要亲自与上官公主说个清楚。如果公主有需要,他必效犬马之劳。不过……” 陆小凤配合地追问,“不过什么?” 凉雾:“独孤一鹤受伤颇深,我看他也没多少力气做帮手。详情,我在来路上已与柳余恨说了。 另外有件事,我刚才去看阎铁珊,他不在原来的藏人地点,是你转移了他?” 柳余恨紧盯陆小凤,就怕从他口中听到嘴的鸭子飞走了。 “是的,我把人换了地方。” 陆小凤承认得很快,还把这样做的黑锅直接甩给霍天青。 “珠光宝气阁在宝鸡城盘踞多年,等霍天青作为管事发现老板不见了,势必要地毯式搜索。我把人直接关到城外,明天上山顺路就能捎走他。” 陆小凤的语气得意扬扬,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柳余恨忍不住出声确认,“人在哪里?那个地方安全吗?你确定人不会逃走?” ‘只要你不知道地点,阎铁珊就能安全。’ 陆小凤把实话放在肚子里。 他开口保证:“他逃不了的。他被封死穴位,不能用武功。更是被我绑住,反锁在荒无人烟的地下室。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不能让霍天青发现异样。” 陆小凤不等柳余恨再问,反手用一堆问题淹没他。 “你与公主联系上了吗?明天我们上山,该不会见不到丹凤公主吧?这段时日一直没有丹凤公主的消息,她没有被青衣楼缠上?” 柳余恨被连珠炮的问题问得再度蹙眉。 陆小凤又说,“不知霍天青什么时候会发现阎铁珊不见了。我们今天向霍天青递出拜帖,他会不会怀疑我们?来客栈找麻烦啊?” 柳余恨听到霍天青的姓名,本是蹙着的眉头皱得很紧了。 他只答了一句,“明天卯时,出发上山。” 陆小凤可不会轻易终结问话,尤其是他已经知道对方不喜欢什么感觉。 “你到底是怎么与公主说的?你确定把情况送到了吗?你给我个准话。” “我飞鸽传书,说你不日上山。” 柳余恨扔下这一句,转身就走。吵闹与酒味,陆小凤身上有他最不喜的东西。 “哎!你别走啊!” 陆小凤提着酒壶追出门。 柳余恨以最快的速度下楼。 陆小凤紧随其后,继续热情满满地邀请,“一 第46章 起喝一杯,今天我们也该庆祝大功即将告成了。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客房里,仅剩凉雾一人。 她看着这一幕不免好奇。 在自己离开的二十多天里,陆小凤究竟怎么与柳余恨相处? 居然让一个本该监视他的探子,到了恨不得绕着他走的地步。 玩笑之余,还注意到另一件事。 柳余恨对于霍天青这个名字,有着一种微妙的厌恶感。为什么?两人之前认识吗? 凉雾思索着,忽而感到气息有异。 不太对劲,陆小凤的客房套间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先反锁上客房大门。 扫视客房外间。 这里一目了然,桌、椅与衣架没有藏人空间。 再推开里间卧室的门,室内有一张床、一个等身高的浴桶与一只衣柜。 浴桶空空。 凉雾弯腰看向床底。 赫然看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胖男人。 六十多岁,昏迷中,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非常有钱。 这不是别人,正是阎铁珊。 凉雾眨眨眼。 很好!陆小凤是懂得藏人的,放哪里都不如他的床下。 还是不太对。 里间除了酒味,还有一丝血腥味。不是从阎铁珊身上传来的,而是从衣橱方向传来的。 凉雾警惕着,一把拉开了衣橱的大门。 随即正对上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 一个脏兮兮的女孩被堵嘴绑在衣柜里。 凉雾观察女孩有些眼熟的长相,低声问:“你是上官雪儿?” 上官女孩连连点头,又发出“呜呜”的声音,希望能被尽快松绑。 凉雾恍然,大概猜到了陆小凤大战垃圾筐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子,还有什么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 区区一间客房卧室,总不能还藏着第三个人吧? 室内是没有藏人空间了。 凉雾将视线投向窗户。窗关着,但没有从内插。上窗栓。 径直推开窗户,左右观察。 就见在窗外的一丈距离,柳不度悬停在墙角暗影里,他好似一只潜伏在夜色里的幽魂。 两人的视线撞了一个正着。 凉雾无声地笑了。人在无语时,是会笑的。 陆小凤真是好样的!这厮要是有一天说把玉玺藏起来了,她也绝不会惊讶了。 “扣扣!” 客房大门传来声响。 陆小凤喊:“凉姑娘,是我。我们快来喝一杯酒,庆祝一下。” 凉雾深吸一口气,对窗外的柳不度招招手,示意他进来说话。 柳不度却轻轻摇头。 显然不想涉足过于拥挤的环境,还是外面的广阔天地符合他的心意。 凉雾不勉强,有人愿意留在外面也好,就当他在望风。 把窗户关上,打开总门。 陆小凤迅速窜进客房,反锁了房门。 把酒壶搁在一旁,讪笑着低声问,“你都发现了?” 凉雾指了指隔壁客房,示意隔墙有耳,“柳余恨呢?” “没事,他早就换房间了。” 陆小凤指了指斜上方,“十八天前,他从我隔壁换到楼上离我最远的那间客房。” 话是如此,两人仍旧压低声音,以仅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交换消息。 凉雾:“你都对他做了什么?把他吓走了?” 陆小凤喊冤,“我能做什么,都是按你说的做。” “可别,我可不敢当。” 凉雾绝不能认不存在的本领,“退一万步说,我什么时候教你藏人之术了?” 陆小凤:“某种程度就是你教的,是你教我偷人的。” 凉雾挑眉,这人会不会用词?! “不是偷人,是绑架。” “别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陆小凤简单概括了他做的事。 “我听你的指点,要稳住柳余恨,不让他怀疑我们已经看破骗局。 所以我以诚心待他,事事倚重他,次次询问他。我找他喝酒,我与他聊天,我都真信了自己将要把他当朋友了。” 陆小凤还夸奖柳余恨,“你还别说,这位的搜查本领不低,是他摸清了进出珠光宝气阁的错综水路。一个半时辰前,我和他把阎铁珊绑了出来。目前为止,还没看到霍天青大肆搜查的动静。” 凉雾非常确定柳余恨是被陆小凤缠怕了,不是谁都受得了一只鸡仔整天到晚叽叽喳喳。 算了,就如陆小凤所言,这些细枝末节不重要了。 凉雾问重点,“你有没有觉得柳余恨对霍天青的情绪有点微妙?” “有吗?” 陆小凤回忆,“也许是我让他调查珠光宝气阁,把人压榨得太狠了,所以他不喜欢珠光宝气阁的管事。” 凉雾认为不止于此,“今天他给上官丹凤的那句传话,有点奇怪。他说你‘不日上山’,但没有表明你们把阎铁珊偷出来了。” 陆小凤沉吟片刻,“是有点怪,柳余恨的传信像是故意隐瞒阎铁珊的具体行踪。拖延这一晚有必要吗?明天上官丹凤就能见到人了。” 陆小凤不解,“难道因为柳余恨天生寡言?所以只简单写一句?” “他是对你话少。” 凉雾认为这种汇报工作的态度有些古怪。 从谁获利谁损失来思考,“如果详说阎铁珊的位置,他今夜遭遇暗杀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绑人上山,这是柳余恨的功劳了。” 凉雾继续分析,“柳余恨对霍天青有微妙的不顺眼,而霍天青凭借珠光宝气阁管家的身份在宝鸡城扎根颇深。假设上官丹凤与霍天青已经暗中勾结……” 陆小凤接到,“今夜的刺杀任务多半会由霍天青一手策划完成。所以,柳余恨少传话是不想霍天青抢了他的功劳?” 这样猜着,他又推翻了这个理由。 “不对。相处了二十多天,柳余恨给我的感觉是什么都不在乎,他不会争功。” “等一下。” 陆小凤想到另一种可能。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身残志坚的男人听命于一个女人?如果不为名也不为利,多半就是为了情。 “啧啧……” 陆小凤冒出一句,“我没见过霍天青,但人们都说他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凉雾懂了,“原来是情敌之间的较量。不,更可能是单恋的痛苦。” 柳余恨爱上了他的公主,但是他很清楚公主与霍天青的暗通曲款。 因此,在汇报处置阎铁珊的进度时,有了一丝他认为没有大碍的隐瞒。 陆小凤连连点头,“我认为九成九是这样。” 凉雾摇了摇头,“这就是人性的幽微。利用感情很有风险,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凉雾也就感叹两句,立刻转回正题,“上官雪儿又是怎么回事?” 这下,陆小凤是真的不清楚了。 “不知道,刚刚我回客栈,她突然从垃圾筐里窜出来,说是找我有要紧事。 幸好,柳老板从天而降,眼疾手快把人打晕,避免了她与柳余恨撞个正着。” 陆小凤把上官雪儿顺回客房,暂时藏到衣橱里。 又是忙不迭地去处理带血的垃圾筐,委托柳不度将它带远点一把火烧了。 为了掩饰房里的气味,他又匆匆去买酒,弄得一室酒气。 陆小凤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你就来了。” “现在问。” 凉雾环视一圈,“你这里有纸笔吗?” 陆小凤:“有是有,你拿来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让她写出来。” 凉雾反问,“上官雪儿找你有事,但你把人堵嘴绑到衣橱里。你确定要让她立刻张嘴讲话?你保证她不会大吼大叫?” 陆小凤摸了 摸胡子,嘀咕一句,“有必要这样谨慎吗?” 凉雾微笑,“你说呢?明天就要上山,我不许在阴沟里翻船。你懂一些独门点穴手法吗?点了她的哑穴,让她把想说的事写出来。” “遵命!” 陆小凤立刻摆出严肃脸,取来纸笔。 随后打开了卧室衣柜。 陆小凤一边点了上官雪儿的哑穴,一边对她道歉。 “事出突然,对不住了。上官丹凤的探子柳余恨,他也住在这家客栈。我不能让你的声音惊了他,有什么事你就写出来。” 这就松开了上官雪儿身上的束缚。 上官雪儿四肢重获自由,立刻跳出衣橱,扯掉堵嘴的布团。 她张开嘴,想要发声,但一个字都讲不出声。 她狠狠地瞪了陆小凤一眼,走到外间桌子旁。拿起笔,唰唰地写了起来。 第一句:「四条眉毛,你是个大大大混蛋」 陆小凤故作无辜,只得到对方的一个白眼。 上官雪儿气鼓鼓地嘟起嘴,她写了第二句「解开我的哑穴」。 第47章 凉雾没有作壁上观。 她弯下腰,正视小女孩的双眼,“不要浪费时间,你身上有伤,但坚持找到这里,必是有要事。只要你配合地写出来,之后就为你解穴。” 凉雾非常郑重地说,“上官雪儿,虽然你年纪不大,但已经能明辨是非。你带来的消息很重要,我们绝不会轻视它。所以,请动笔吧。” 上官雪儿被这样认真地对待,忽而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很少有人,不,是从来没人郑重地看过她。 从前在家里,她只是一个不被在意的小女孩,凡事都被排除在外。 如今…… 上官雪儿握住笔杆的手一抖,一滴墨迹坠在纸上,就像是晕开了一团黑色的眼泪。 她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动笔写出了要说的话。 越写越快,写了一张又一张纸。 字迹渐渐潦草到丑陋,但没人会为字迹而责怪她了。因为这些文字的内容,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太过残酷。 上官雪儿讲述了十月初十发生的事。 在太白山灵堂里,上官丹凤给出炎飙带队追杀金鹏王朝遗孤的版本。 由于凉雾的釜底抽薪,证明那个版本是全篇谎言。 这叠纸描述了另一个版本。 上官雪儿五岁时,父母就因病去世了。 她与姐姐上官飞燕是祖父上官谨一手带大的。 她的根骨不好,而姐姐适合练武。 上官谨将家传武学传给上官飞燕,只交给上官雪儿一些逃命轻功。 但从教导的那天起,他就要求上官飞燕将来保护年龄相仿的堂姐上官丹凤。 她们家与上官丹凤一家住在一起。 上官丹凤是金鹏大王唯一的女儿。 虽是堂姐妹的关系,但嫡系与旁支有别,也就成了君臣有别。 「我不喜欢堂姐。其实她没做什么坏事,对我们一直很好,但姐姐因为她的存在不开心。」 上官雪儿继续写了下去。 上官飞燕与上官丹凤有九分相似,站在一起时却不会让人错认——那是燕与凤的区别。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上官谨的年纪大了,上官飞燕的武功也有所成。 他要求孙女在他死后,接过保卫金鹏大王与丹凤公主的重任。 上官雪儿:「我知道姐姐其实不愿意,但她没有直接顶撞祖父。祖父身体很差,恐怕活不了半年。」 惊变发生在十月初十。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陌生老头,他叫霍休。 上官谨倒是热情地招待了对方。 上官雪儿一直都不被家里重视,家里也习惯了她胡乱躲窜,那天偷听了两人的一段对话。 霍休提起了《关中历险记》,又说书中杜撰的宝藏恐怕会让世人发现金鹏王朝的秘密。他希望接金鹏大王与上官丹凤离开,暂避风头。 上官谨表示要考虑一下,他的身体已经不能远行,如果有必要就让上官飞燕护送。 上官雪儿很快被发现,她被赶走了。 对此,她早就习惯。跑出去胡乱走了一圈,直到天黑才回家。 等到她回家,家里却发生了巨变。 上官雪儿先去找祖父。 发现祖父倒在他的房间里,脑袋出了很多血,已经没了呼吸。 她想要叫人,姐姐不在房间。 再跑去金鹏大王与丹凤堂姐的院落,就看到上官飞燕拿着一把大刀。 刀在滴血。 上官飞燕身边站着那个陌生老头霍休。 「我听到了霍休说的话。」 上官雪儿写道,「他说“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亲手杀死你的祖父就没有回头路了。”」 「“本来,你还有半年准备时间,但该死的炎飙打乱了我们的计划,现在不如借刀杀人。用一场丧事,把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引到宝鸡城。”」 「姐姐很难过,她大喊“我没有要杀祖父,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是自己摔死的。他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让我在有必要的时候桃代李僵,代替上官丹凤去死!”」 「霍休说“有心或无意有差别吗?上官谨都是被你推死的,而现在你杀了金鹏大王与上官丹凤。你不开心吗?” “你该开心才对。明明是相似的脸,凭什么她高高在上地享受荣华富贵。你辛苦练武,只能做一个保镖,一个随时要为公主赴死的替身。” “你们都是王室血脉,仅仅差了一根脚趾就有云泥之别。从今天起,你才是上官公主。动手吧!”」 上官雪儿握笔的手,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她写下了血腥的一幕,「我看到了,姐姐砍断了大王与公主的脚。我没能忍住,尖叫出声。」 陆小凤看到这里,明白了为什么灵堂里的尸体都要被砍去双足。 这个偷天换日计划里,金鹏王室嫡系的足部特征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那就消除破绽。死者被断足,真正的上官丹凤就能被视作上官飞燕的尸体。 上官飞燕足够狠,她又自断脚趾。 若非医道高手仔细查看,旁人是分不清她是从六趾变四趾,还是从五脚趾变来的。 陆小凤立刻询问上官雪儿,“你叫出声之后,被关在了哪里?是怎么逃出来的?” 上官雪儿无声惨笑,摇了摇头。 她写:「我没有被关。我被姐姐追杀,她以为我死了,我是侥幸捡回一条命。」 详细写了死里逃生的经过。 上官家在半山腰,那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 当夜,上官雪儿惊呼出声后,就听霍休要求上官飞燕格杀勿论。 她慌不择路逃了,上官飞燕紧追其后。 一逃一追到了悬崖边。 上官飞燕射出毒针,上官雪儿为了躲针跳下悬崖。 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因为下方六丈位置有一个横生而出的小平台。 这个地方她早就知道。以前一个人出来玩,失足掉下去过。 从悬崖往下看,植被与雾气挡住视线,瞧不到平台所在。 上官雪儿在平台上躲了两天一夜才敢重回地面。 她又潜回家,就看到整个宅子已经成为大火过后的废墟。 上官飞燕、霍休与三具尸体都不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要被骗来宝鸡城,我就找来了。」 上官雪儿写到这里,纸上的字一圈圈晕染开来。 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哭了,泪水打湿了墨迹。 她放下笔,茫然地抬头,摸了摸脸上的泪。随后趴在桌上,哭得更加厉害。 大约过了一炷香,她再抬起头,努力不再哭泣。整张脸都花了,污渍、泪痕、鼻涕混在了一起。 “没用过,干净的。” 凉雾递出手帕,又取来空脸盆放到桌上。 “房里没洗脸水,你倒茶水凑合擦一下脸吧。” ‘谢谢。’ 上官雪儿无声地做了口型,快速地把脸擦干净了。 除了一脸污渍,更能看清她的神色憔悴,整个人就像是一枝蔫掉的花朵。 陆小凤叹气。 这个小姑娘面对的不只是家破人亡,为她解开了哑穴,问:“接下去,你想要怎么办?” 上官雪儿摇头,她能怎么办? 一个多月了,她开眼 闭眼都是那日惊变的画面,也不知道找到陆小凤又能怎么样。 “我想找到你,把这些事告诉你。我不能让霍休得逞。” 上官雪儿抱着这个执念,不管人生地不熟地,一路跌跌撞撞地从长安来到了宝鸡。 至于说出真相之后呢? 上官雪儿迷茫地问,“你们会杀了姐姐吗?” 陆小凤张了张嘴,无法给出回答。 说上官飞燕罪不至死?被她斩杀的那些人呢? 凉雾反问:“你希望她死吗?” 上官雪儿想了想,还是摇头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想要杀我灭口,但我还是希望她活着。” “你们不一样,这有何不好。” 凉雾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上官雪儿:“没了。” “睡一觉吧。等你醒了,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凉雾伸出手,摸了摸上官雪儿的头发,也轻抚过她头顶的穴位。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秒睡了过去。 “这人暂时放在我的房间,我会帮她包扎外伤。等她醒来,我们也该从太白山下来了。” 凉雾:“等会把这些纸都烧了吧。这种恐怖故事,不必留作纪念。” 陆小凤明白,“好。等柳老板了解原委,我就把这叠东西烧了。” 凉雾带着上官雪儿不便走门。 开窗,与柳不度点头致意。上到三楼,迅速撬开了自己客房的窗户。 夜终将过去。 黎明来临时,昏睡的人还在昏睡,有些人早早离开宝鸡城。 第48章 柳余恨带路。 在他身后,陆小凤押着万般不情愿的阎铁珊上山。 独孤一鹤带着叶秀珠,凉雾与柳不度走在最后。 七人的神色都不好。 有的像是劳累过度,有的像是心情不佳,有的是重伤不愈。 这样一行人抵达半山腰的木屋时,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 霍休的木屋一如既往的冷清又简朴。 今天,木门却不似奔丧那日是敞开的,它紧紧关闭着。 守在门外的还是独孤方与萧秋雨。 独孤方看到来人,诧异地问:“你们怎么今天就来了。” 柳余恨:“昨天我说了,不日便到。” 独孤方没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这个“不日”未免也太快了一些,距离传信居然没超过六个时辰。 柳余恨:“公主要严立本与平独鹤去大王坟前认罪,人都已经带来了。” 他指了指被绑着的阎铁珊与脸色惨白的独孤一鹤。 萧秋雨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一幕,敲了敲大门通报,“公主,陆小凤把两位罪人带来了。” “呵!” 独孤一鹤倨傲冷哼,“老夫说了我没罪。什么青衣楼,什么炎飙,都与我无关。” 萧秋雨:“你要狡辩,留到大王的牌位前。” 很快,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陆小凤看到了美貌高贵依旧的女人。 这一场偷梁换柱,不得不说上官飞燕做得真是太绝了! 上官飞燕扫视了众人一眼,“都进来吧。今日我们就把孰是孰非说清楚。” 所有人都进屋。 独孤方与萧秋雨也一样,守在了公主身边。 萧秋雨路过独孤一鹤时,似乎不经意地触碰他的手腕。 如果峨眉掌门未曾重伤,不可能轻易被人近身,但此时他竟是毫无所觉。 灵堂变化了布置。 丧幡撤去,香烛正燃,多了供桌与四块牌位。 阎铁珊瞧见牌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也不顾双手被反绑,冲到牌位前就跪了下来,开始声泪俱下地忏悔。 “大王啊,您怎么就死了啊!” 阎铁珊的眼泪说来就来,立刻开始哭丧。 “您怎么都不等微臣啊!微臣有罪,未能侍奉您一日。微臣有愧,至今没能手刃杀了您的真凶……” 阎铁珊嘶声力竭地哀嚎着,开始絮絮叨叨地忏悔自责。 瞧着他的这般做派,在场的人要是有谁信了他是真心痛苦,那才是纯纯的傻子。 “够了!” 上官飞燕不耐烦地说,“别哭了。别以为你哭几声就能免除你的背叛之罪。” 阎铁珊双手被反绑,只能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吃力地站了起来。 转身看向众人,他的一张老脸上已经一鼻涕一把眼泪。 “我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阎铁珊苦着脸说,“我是真的伤心。当年从西域到中原,是我一路抱着大王逃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上官飞燕知道这不全是假话。 阎铁珊在四位辅臣中的武功最差,当时照顾婴儿的琐碎事情是落在他身上。 “昨日是昨日,今朝是今朝。” 上官飞燕厉声斥责,“当你勾结炎飙,派出青衣楼杀手,屠杀父王、叔祖、堂妹与上官木时,你就已经变了!” 阎铁珊无奈摇头,“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你叫我怎么认?” 上官飞燕:“这是炎飙亲口叫嚣的,难道还能冤枉你不成?” 阎铁珊叹了一口气,“那你把他叫出来对质!” 上官飞燕冷笑:“这话,是我要对你们说的。” 阎铁珊苦笑起来。他本就细小的眼睛在这个笑容里变成了一条缝。 “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我怎么把他叫出来。公主啊,你也太为难我了。” 上官飞燕还要说什么。 下一刻,惊变突起。 阎铁珊被缠住的双手竟是被松了绑,他利用供桌上的烛火烧断了绳索。 不顾皮开肉焦,右手狠狠抓向自身超级肥胖的肚子。撕裂衣服,狠抓了一把肚上脂肪。 一大团黏糊糊的脂肪被他徒手抓了下来。 阎铁珊狞笑,将它投了出去。 霎时间,脂肪四散。 露出了藏于其中的圆球。 球体在上官飞燕一丈外爆裂,只见密密麻麻的黑针射向了她。 “不!” 柳余恨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飞身挡到了上官飞燕身前。 这种暗器却太过凶残,杀伤面积极强,一人挡不住所有毒针。 柳余恨与上官飞燕都被扎成了筛子,针上剧毒让两人当场气绝身亡。 其实,今日到场的人几乎都有心理准备,这一趟很可能会打起来。 凉雾却也没想到,最先动手的居然是阎铁珊。 阎铁珊来不及高兴,只觉双腿猛地剧痛。 竟是有一把刀从供桌长布的下方伸出,直接拦膝一刀砍断了他的腿。 “啊!” 阎铁珊惨叫,倒地时,看清是谁藏于供桌下。 不是别人,正是他信赖有加的管家霍天青! 阎铁珊咬牙切齿:“霍天青,居然是你!” 霍天青不说话,手里长刀已然刺进阎铁珊的心脏。 角落里,叶秀珠煞白了一张脸。 听到霍天青这个名字时,更是又惊又怒,完全不敢置信他会在这里! “好一个暴雨梨花针!” 萧秋雨忽笑一声,笑声有些不符合他年龄的苍老。 “这鬼东西早该绝迹了,居然被阎铁珊弄到一个。那也无用,今日谁也别想走!” 此话落下,萧秋雨一掌拍向屋内承梁柱。 柱子外层的木头裂开,露出了金属的支架。 “嘎吱”,“嘎吱”…… 随着四面八方传来金属链条与齿轮的声音响起,木屋变成了一只被铁板包裹的铁桶。 与此同时,众人脚下猛地一空。 地面顷刻裂开,脚下成了不知通往何处的深洞。 “上官木!” 独孤一鹤早在脉象被人试探时,判定了萧秋雨的面皮下究竟是谁。那是霍休,是上官木! 他岂会放过对方。天塌地陷,也要算这一笔账。 两人凌空打了起来。 这下轮到霍休惊诧,“你居然没伤重吗?” 霍休迅速扫视叶秀珠与霍天青。 峨眉掌门伤重的消息,是从他徒弟叶秀珠的口中亲自传出来的。 叶秀珠向心上人霍天青诉说苦闷。 无心透出 了师父的病,还有因为挑战独孤一鹤的凉雾与柳不度也内伤颇重。 霍休自从看到三人,就在细致观察。 他观察三人的神色步态,也确实都是病患的模样,原来都是做戏吗?! 不,不全是做戏。 有一个人是被蒙在了鼓里。 霍休看到了叶秀珠的惊恐,他嘲讽地讥笑起来: “原来如此!平独鹤,是你将计就计地利用了徒弟!或者我该问你被徒弟背叛的感觉好受吗?呵呵呵——” 独孤一鹤已然不再伤心。 从成都到宝鸡,有意无意劝说叶秀珠多次。 希望她不要感情用事,要有自我的判断,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结果并不理想。 也罢,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他也不能要求所有的徒弟都足够忠诚。 独孤一鹤:“我给过她多次机会,是她没有抓住。” 叶秀珠听到这里,大喊了一声:“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独孤一鹤不再回应,全力霍休缠斗起来。 这场混战从地面打到了地下。 独孤方、霍天青也都是不要命地参与进来。 上官飞燕已死,他们是要为了她寻仇,更是找不到还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房里的三具尸体与八个活人都掉入地下。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说长不长。 独孤方率先死于陆小凤手下。 凉雾原想着给叶秀珠最后一个机会。 但看她只是浑浑噩噩地哭泣,居然想也没想要找霍天青算账时,便知这位是真的回不去峨眉了。 柳不度见状,一剑终结了霍天青的性命。 独孤一鹤与霍休的死斗最为激烈。 可以用昏天黑地来形容,最终以独孤一鹤的邪异一剑砍去了霍休的头颅。 头点地,血四溅。 金鹏王朝的恩恩怨怨,从此了断。 这一次,独孤一鹤是真的受了重伤,但好歹留了一条命。 有他在,才叫凉雾四人能够顺利逃出霍休建造的密不透风的地下钢筋牢笼。 用独孤一鹤的话来说,他不懂机关阵法,但是他懂得霍休的诡谲心思。 这个牢笼是要困住霍休以外的人,必是会留一个生门作为后手。霍休会等自己逃出去,即刻把转生门为死门。 第49章 清晨上山。 黄昏时分,寻觅到生门,成功下山。 下山后,独孤一鹤将叶秀珠的武功废除,却未伤她根基。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但愿能够刻骨铭心。 叶秀珠的泄密行为即便不是故意弑师,但也背叛了峨眉。 今日起,将她逐出峨眉,却教了她另一门心法。 如果她有心,可以从头练武。 二十来岁也还年轻,来日未尝不能成为一位侠士。 如果她无意,那就退居田园,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 * 两日后,到了分别的时候。 陆小凤先提出告辞。 十一月下旬,他想要启程赶去江南。年关将近,要回百花楼过年。 独孤一鹤也不在宝鸡城久留。 他有内伤在身,更要慢慢走,争取在年前返回峨眉山。 独孤一鹤还带走了上官雪儿。 这个无处去的小女孩,是他与过去的最后一丝关联。 就让她在峨眉休养一段时日,以后再思考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客栈里,最终只剩凉雾与柳不度。 两人说定三日后返回洛阳城,把契约书的事情办妥。 这三日,柳不度表示要在宝鸡城处理一些杂事。 子夜将近,室内没有点灯。 他坐在椅子上,衣着整齐,随时可以出门的模样。 柳不度静坐了整整半个时辰,起身,拿剑,出门。 不是出客栈,而是来到凉雾的客房门前。他抬手想要敲门,但又迟迟没能动作。 走廊空空荡荡。唯有他一个人,静默地站了一炷香时间。 忽然,客房大门被冷不丁地从内打开。 凉雾一本正经地问:“大半夜,你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干什么?别否认,你站了至少有一炷香之久。难道是要练某种特别的武功?” 柳不度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 他张了张嘴,本就犹豫要不要说的话,现在无法立刻说出口了。 不过,下一刻,他却捕捉到了凉雾眼底的狡黠笑意。 第28章 “有件事,我不确定你是否感兴趣。” 柳不度见着凉雾含笑的眼眸,他将之前的反复犹豫全部放下。 他问:“现在方便去屋顶说话吗?” 凉雾扫视对方手里的长剑,有了几个模糊的猜测。 “可以,走吧。” 她反锁上客房的门。这一走,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 今夜,两人没再走窗户。 从正门走出客栈,纵身跃上屋顶的平脊。 子夜,俯视宝鸡城。 长街寂阒空荡。路上别说人影,就连一只鬼影也看不到。 柳不度既然决定开口,不再拖泥带水。 他没有去看站在身边的人,而是遥望夜幕里的浮云。 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问题:“你对霍休的那笔宝藏感兴趣吗?” 凉雾闻言,倏然侧目。 看着对方,蓦地笑了起来。是笑出了声,而且笑了好一会。 两人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交谈着。 柳不度成了唯一听见笑声的人。 他的脸上不见喜怒,依旧望着天空,握着剑柄的手指却收紧了三分。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明明同样是笑,但凉雾现在的笑声与刚才她眼底的笑意似乎截然不同。 柳不度沉默着,也不出言打断,好像满不在乎地等着。 等到笑声停止,他还是没有转头。 望着夜空里的云聚了又散,平静地问:“怎么?你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 凉雾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很好笑。换一个人来问我,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柳不度面不改色,站如古松,纹丝不动。 他仍然盯着天空,云遮月,天空暗沉了下来。 这一刻是不是想转身就走,只有他心里清楚了。 凉雾看着对方,“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笑?” 柳不度瞭望远方,不咸不淡地说,“我还有必要问吗?” “至少你有必要做一件事。” 凉雾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对方的侧脸。 “对人提问的时候,别看天,请你看着人问。” 柳不度措手不及,怔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以这种方式动手! 这一戳不带杀气,不见敌意,叫他未能第一时间避开。 等有了实感,他再迅速移步已无必要。面颊上的那抹温度来得快,撤退的速度更快。 柳不度终于转头了。 他清楚地看到凉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 柳不度:“你!” “我什么?” 凉雾眨眨眼,“你随意夸,我能受得住,保证不会飘。” 柳不度快要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要夸你了?” 凉雾振振有词,“你没想夸我,何必问我对霍休的宝藏是否感兴趣?” 谈钱,这种问题从剑客口中问出来,十分违和与突兀。 从书肆大老板的角度,生意人关注钱财去向,那不能更正常了。 当两者同为一人时就不免生出矛盾,会叫人猜疑他的剑是否纯粹,他是否诚于剑道呢? 今夜,柳不度居然开门见山地问了。 说明一件事,他愿意坦露部分真实性情与不为人知的行事作风。 凉雾:“你可以不问我的,一个人去寻找财宝,一个独吞了财宝。不问,反而让你更像一位孤高无瑕的剑客。” “但你问了,所以我笑了。笑的理由太简单,我高兴。” 凉雾一语道破,“毕竟有句俗话说得好,钱在哪里,情分就在哪里。” 柳不度意识到自己的误判。 在他遥望浮云的时候,听到的笑声不是取笑,而是喜悦的笑。 对人提问的时候,需要看着人问。 这个要求乍一听像是废话,可它的含金量在此刻飙升。 柳不度凝视凉雾。 刚才他可以平静地遥望天边的云,为什么不能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呢?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柳不度不去深想那个答案。 只是冷淡地说,“好吧,我想夸你。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到能找出被霍休藏起来的巨款。” 这话说的,似乎夸奖就为利用凉雾的才智获得金银珠宝。 “你的语气可以更冷淡些。” 凉雾戳破,“那才能掩盖你对财宝的线索已有判断,完全不需要找我多此一问。” 柳不度沉默,他才不会承认那种俗气的话。 钱在哪,情分在哪,这就是无稽之谈。 哪有什么情分,至多是他不愿久居云端之上,丧失了某些江湖道义,独吞了一笔钱。 柳不度再问了一遍,“你对那笔钱有兴趣吗?” “我的六根不够净,当然是对钱感兴趣的。” 凉雾实话实说,“我其实也问过陆小凤、独孤一鹤相关问题。霍休死了,青衣楼会怎么样?他手握的宝藏可能被藏在哪里?” “陆小凤说他绝不管后续。他很确定他要是去找钱,钱不一定能找到,但一定会先被麻烦找到。 独孤一鹤希望隐瞒他与金鹏王朝的关联,避免给峨眉带去麻烦,他甚至不希望有别人知道是他杀了霍休。” 凉雾理解这种做法。 独孤一鹤不怕麻烦,但不想看到峨眉弟子被青衣楼缠上。 青衣楼号称有一百零八楼,其中知晓总瓢把子真实身份的人,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霍休瞒得够好,才能瞒住全江湖二三十年。 以青衣楼那批杀手的德行,他们为主上报仇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有几个疯批出没,那就够峨眉喝几壶了。 一动不如一静。 独孤一鹤更看重峨眉的安危。为了收拢霍休的那笔钱惊动了青衣楼,是得不偿失。 等时日一长,这个组织死了阴谋百出的大头目,门下杀手或是另谋生路,或是内斗瓦解了。 凉雾说出了独孤一鹤的想法,又说:“这样一来,短期内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有点小麻烦。” 柳不度明白原因,“之前霍休编造骗局,让一部分青衣楼杀手认为「炎飙」是总瓢把子的同伙。” “是啊。” 凉雾想到勾魂手死前的那声“炎飙大人”,霍休死得还是太快了些。也不知这厮命令对手下时,给她按了哪些古怪人设。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如今,霍休死了。从某个角度,也是死了最权威的人证。 树倒猢狲散之后,「炎飙」与青衣楼有关的消息也会传出去。 丘陵书肆肯定会受影响。因为书肆负责人知道作者的真实身份,这是常识。 凉雾回答了柳不度最初的问题,“如果将来能得到霍休藏起来的财宝,拿多拿少我都不觉得烫手,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 第50章 她心态很好,找不到也不可惜,因为这一趟收获良多。 尤其峨眉一战,自悟了一种武功。今天独孤一鹤临走还给出了一个消息,让她有些在意。 凉雾反过来劝慰,“如果你的预判错误,没能找到那笔钱,我觉得你不必失落。因为你获得了更有价值的消息。” 柳不度:“什么?” 凉雾:“前日的分别宴上,独孤一鹤提到的滇南岩洞,我认为很值得寻觅。” 分别之前,独孤一鹤重提峨眉演武场上的比斗。 说起与两人对战时滋生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困顿感,让他想起了旧时遭遇。 那种感觉是因为误入滇南岩洞而起。 具体经过却完全记不清了,只余八个字的感悟——绝地天通,天人有别。 独孤一鹤如今回想,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 好像他的相关记忆被清空了。细细思考令人后背发凉,而现在的他已经没心气再寻那个山洞了。 凉雾听后,有一种微妙的耳熟感。 这个状态类似阅览灵鹫宫石壁武功。境界不到,不可触碰,即便看了也会完全忘掉。 这两天,她去书肆逛了逛,买了几本云南相关书籍。 今夜没有早睡就是在阅着新买的书,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读着。 同时思考一个问题。独孤一鹤被触发记忆烙印,是在被迷雾功法包围的情况相下。 迷雾功参考缥缈峰之雾而创,那个滇南岩洞会不会也是类似灵鹫宫的神秘地点? 可惜,独孤一鹤记不清具体方位,那一整段记忆都模糊不清,只余“滇南”这个大概地理位置。 好似桃花源记,人离开桃源后,想要再找却无处可觅。 当凉雾思考这些问题时,快有六年没动静的游戏任务居然更新了。 【可选任务】:「长春之谜」(不限时) 完成任务奖励:经验值+1000,背包扩容+10格,基础武功秘籍x1,随机人偶(基础款)x1 凉雾收到新通知,有种‘我玩的游戏诈尸了’的感觉。 挺惊喜,但要说激动,那种情绪已经淡了。 与六年前不同,当时初入江湖只能依靠游戏的扫地僧技能。 如今等级上升到「锋芒渐起」,她有了一步步练出来的武功傍身。 凉雾还是选择接下任务。 如能完成任务,获得一只基础款人偶就是有了一个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好帮手,还是很不错的。 这次却不再急迫地去做任务,不必马不停歇地跑到云南,一座接一座山找岩洞。 参考「逍遥遗踪」的完成过程。 如果她没有在沙漠得到神木王鼎,没有在吐鲁番得到《吸星大法》,只是单纯爬上缥缈峰,也只完成进度的三分之一。 新的可选任务「长春之谜」,比之前更不可捉摸。 上次好歹还有一张进入灵鹫宫的地图,这次游戏系统没给别的提示。 假设因为思考滇南岩洞触发任务也能被视作一个线索,这个线索太模糊了,岩洞范围不明,无法定位。 凉雾又勉强拼凑出另一条线索。 在逍遥派内功三选一时,选项之一是《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那本秘籍与任务「长春之谜」名称相近。 然后呢? 没然后了。 她选了小无相功,只看到《不老功》标题而已。 没有更多明确线索,不必着急地赶去云南找洞,说不定游历江湖反而更能推进任务进度。 这会,凉雾提醒柳不度,滇南岩洞具有寻觅的价值,绝非随口一说。 对方选择坦诚一些,她也愿意礼尚往来,不叫人错过机缘。 合则两利。 神秘山洞的线索太少了,多一个可靠之人去寻找,加大成功率。 凉雾:“被独孤一鹤遗忘的山洞,说不定藏了某种武学秘密。如果我找到它的位置,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反之,你有幸找到它的位置,想来也能不吝通知我一声吧?” ‘当然会通知你。’ 柳不度却将真话按下不表。 他反问,“既然滇南岩洞的价值不可衡量,我为何要轻易许出消息?你已明了,我不只是一个高洁无瑕的剑客。” 只为剑客,孤高到不屑于敝帚自珍。但他还有另一层,或不只另一层身份。 凉雾微笑,这人还演上了,难道她会傻傻地把定价主动权交出去? “好好好,我懂,贼不走空。” 柳不度挑眉,“你说谁是贼?!” 前有陆小凤引用西门吹雪的话搞拉踩,说背后伤人者不配用剑。 后有凉雾直接定义他贼不走空。她怎么不再补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柳不度发现了。 有些人会倒霉地一起卷入金鹏王朝案,那不是没有道理的。 凉雾摆摆手,“这种细 枝末节,你不用在意。你把重点放在‘不走空’上。” 她说:“「炎飙」是话本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当这个名字与青衣楼的关系被广泛传播出去,必定要迎来新书销量高峰。这点,你没有疑议吧?” 柳不度不情不愿地点头。 凉雾也勉勉强强地说: “基于此,我勉为其难地许你一个好处。等我成名之后,也不忘了老东家,下本书还交给「丘陵书肆」出版销售。这够意思了吧?” 柳不度想到一句话,羊毛出在羊身上。关键是这个买卖里的“羊”是谁? 凉雾只要把书写出来就行,丘陵书肆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刊印上市、推广销售、应对各种读者的诉求,哪一条不麻烦。 柳不度怎么看,自己都更像是做苦力的肥羊。 他必须据理力争,保证权利,“只续签下一本书,那不够。” 柳不度平静地叫价,“从今往后,你写的全部书籍,但凡上市销售,都交给「丘陵书肆」。” “嘎?” 凉雾被这句话逗出鸭叫了。 做生意讨价还价,她见多了,但这样的黑心价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才发现,霍休必是坐不稳天下首富位置的,因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你就是那个后浪,太会敛财了。” 凉雾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捋一捋屋顶谈话的逻辑。 “我提出再签一本书,是为了回馈你找到滇南山洞后与我分享消息。这个洞在哪里?你现在也不知道,它还是镜中花。” 她又说:“我之所以强调滇南山洞的价值,是为了回馈你提到的霍休宝藏线索。但有线索,不代表我们能把宝藏拿到手。直白点,那笔钱也还是水中月。” 凉雾思路清晰,“凭着镜中花与水中月,你就想签下我后半辈子所有的书,你不认为自己过于奸商了?”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柳不度闻言不免有一瞬自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对,不能被绕进去。 对于拿到宝藏,他有九成的把握。在这个前提下,漫天开价有何不可。 做生意都有些赌的成分。无名小卒写书与江湖大佬的书,报价本就不同。 同理,宝藏仍处于线索状态或被切实挖出后,要得到它需付出的代价也不一样。 他才没有黑心,只是认知不对等。 他开出宝藏完整体的价格,而凉雾认为只需线索状态的价格。 柳不度:“如果我把宝藏的实物交给你,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还得谢谢你了。” 凉雾毫不避讳地阴阳怪气,“你好大方,只是要我签下所有的书,没想把我这个人也签了。” 柳不度:“我没让人签卖身契的嗜好。” 凉雾:“卖身契,这个词可是你说的,说明你的思维存在这种企图。” 柳不度沉默。 这不是辩论了,多少有点无理诡辩。 凉雾理直气壮。 对方可以心黑,她为什么不能诡辩。 客栈屋顶,夜风呼啸而过。 风,肃静。 由于传音入密式的谈话,屋顶始终没有传出声响。 两人相对而立。 一个平静,一个气盛,相互看着对方,谁都不退一步。 风在空中猛地打了一个旋,吹乱头发。 两人离得近,看见彼此有几缕不听话的长发即将发尾相缠。 双方都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了,再抬眸时,忽而一起哑然失笑。 柳不度摇头,为什么会偏题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今夜最初的目标很简单,只为抓紧时间去验证宝藏线索。 凉雾也是摇头。 她怎么就被带偏了?最开始只是想要提醒一句滇南山洞而已。 “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 凉雾竖起三根手指,“假设验证了你的宝藏猜想正确,我和你续签这个数。” 柳不度:“你名下的三个笔名?” 第51章 “你想得美。” 凉雾说,“只是三本书。” 柳不度暗道,这叫各退一步吗? “不,最低八本。” 凉雾终是不再还价,“好吧,八本。” 柳不度听到对方爽快应答,突然想起一件事。 第二本书还没影子,遑论八本。假设找到了霍休的财宝,凉雾分了一半,也就再没有赚取生活费的紧迫感。 柳不度:“这八本,你该不会等到七老八十才兑现吧?” 凉雾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看这是什么?” 柳不度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不就是平坦的肚皮。 阎铁珊的胖肚皮暗藏暴雨梨花针,凉雾能藏什么? 凉雾:“这是君子之腹。” 柳不度抿唇。 很好,这次是在拐着弯骂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凉雾又补一句,“不许催稿,创作是要有灵感的。” 柳不度明白了,横竖都是他要多退一步。 还能怎么办,那就退吧。 谁叫他是自己主动找上门。但他只会多退一步,必是不能更多了。 “如你所愿。” 柳不度转回正题,“今夜,我想再去一次太白山。” 凉雾也不闲扯,“你认为霍休的财宝藏在他的密室里?但上次离开时,大家把所有角落都找了才找到生门的正确位置。没发现一枚铜钱。” “有个地方没细看。” 柳不度指出,“霍休的尸体,没有仔细查。” 五天前,独孤一鹤一剑砍断了霍休的脑袋,这叫老家伙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人为了逃出密室对霍休的断头尸搜了身,但没找到与他财宝有关的物品。 “虽然搜身,但不够彻底。” 柳不度说,“之前霍休利用人。皮面具伪装出一具他的断肢尸体,阎铁珊贴了一层假的肥膘藏住致命暗器。” 他指出:“这两位金鹏王朝的旧臣有个共同特点,都利用身体藏着秘密。固有思维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 凉雾一点就透,“你是指霍休把最重要的秘密藏在他自己的身体里。手法类似人。皮面具,却是贴在他身上的其他位置。” “对。” 柳不度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 “这几天,我去配了一些高浓度的卸妆水。今夜,你要不要一起进山寻尸蜕皮。” 凉雾欣然应允,“你的邀请,我的荣幸。” 一拍即合,立刻出发。 柳不度带剑的理由已经不能更清晰了,重返地牢说不定会遇上青衣楼残部。 不过,这一路比他预计得顺畅。 从霍休留的后门进入地牢。 除了多出五具尸体的腥臭味弥散,没有其他人进入的迹象,一切与五天前离开时相同。 找到霍休的断头尸,将药水涂抹在他的全身。 蜕皮一幕果真发生了。 霍休尸体的前胸、后背、四肢部位都脱离了一层假皮。 揭下这些假皮。 柳不度又使用了显字的药水,就见假皮内侧显形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宝鸡城,金楼寺后门,枇杷树下半丈深,黄金百两。 杭州城西,问情楼,后巷路灯墙,第三块砖,羊脂玉一盒。 ……」 两人粗略浏览了一遍,类似讯息足足有上万行。 这可能不是霍休的全部财富,但也占据了极大部分。 一般人是狡兔三窟,他是搞了无数窟,将财宝散落在全国各地。 凉雾不禁要问,“万一有人一不小心走狗。屎运,撞见了他藏的金银珠宝,将东西挖走呢?” 柳不度:“霍休在赌他的运气,我猜他充分考察过藏宝地的日常情况,选择人烟稀少、相对隐蔽的地方。这样的分散藏匿规避了集中埋藏的缺点,至少不会被一锅端。” 凉雾对这份清单无语了。 霍休把心思都用在藏钱上了,这得花多大的精力! 线索到手,不多久留。 两人顺手多做了一件事。 把霍休等五人的尸体运出地牢,将尸体一把火烧掉了,骨灰撒在太白山上。 回到宝鸡城,旭日初升。 迎着阳光,先去霍休在城中的藏宝点。 在金楼寺后门的枇杷树下,真的挖出了一盒黄金。不多不少,一百两,与清单记录完全吻合。 这也证明清单的真实性。 两人回到了客栈。 各自挑选想要又适合去取的财宝,将清单上的内容一分为二。 至于以后去到实地,能否把每一件宝物都取出来,那就各凭运气与本事了。 凉雾其实有些好奇,柳不度是从哪学的“卸妆水”配方? 这个问题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苏萌曾经特地关照,特殊易容手法秘密不易外泄,她又何必多此一问。 有的事,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不必为难人。 凉雾只问:“能透露一下吗?你是什么时候琢磨黑吃黑的?是决定追着我去峨眉的时候?” 柳不度已经懒得纠正对方用词。 “我为白掌柜报仇,与找青衣楼要一笔赔偿费,这有冲突吗?” 凉雾:“没有。” 柳不度:“一箭双雕,有何不可?” 凉雾:“没有。” 柳不度:“这不就结了。” 其实,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在他原先的计划中,找上青衣楼总瓢把子索赔,这笔钱是不会见面分一半的。 遇到凉雾,计划之外的事出现了。 柳不度没把前后变化说出来。生活因为意外而精彩,这样很好。 凉雾也不再深究曾经的猜测。 生活总会有意料之外,她推测的柳不度想要黄雀在后,反正在事实上变成了一箭双雕。 “走吧,我们也该去洛阳城把契约书办妥。” 凉雾又说,“不是我啰嗦,我还有一个小问题,是和书肆有关的。” 柳不度:“你问。” 凉雾:“为什么要取名「丘陵书肆」?这个问题不为难人吧?” 柳不度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还是语气平静地回答了,“没什么特别的,取自先秦无名氏的一首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1 凉雾恍然,她听过这首诗,名为《白云谣》。 两人不再多言,迎着朝阳,离开宝鸡城。 第29章 三月末,西湖水光潋滟,山色空濛。 凉雾踏着春色,抵达杭州城。 再有四个月,她穿来这个世界就满七年了,竟是一直都没一个像样的固定住所。 即便是生活在缥缈峰上的五年半,除非是暴雨倾盆的极端天气,她不会住在灵鹫宫内,而是在其侧扎了帐篷生活。 房子过大,一个人住的感觉并不好。 风水学里管这种情况叫作“人少压不住大房”。 何况灵鹫宫被虚竹清空了所有家具,还从内侧特意砌墙把所有通风窗户都封死了。 虚竹临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将自身困死灵鹫宫里? 这栋建筑物有没有异常古怪的现象出现? 凉雾仍旧不知答案,更不会住在建筑内部,而是从旁安营扎寨。 这样一来,她住了帐篷又住了不同客栈,但尚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从洛阳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三个多月,最后选择以杭州为终点,因为这里有一套待入住的房产。 这套一进小院在西湖以东,是太平王送的谢礼。 凉雾先到杭州府衙办妥房产地契等手续。 距离正式搬进新居还需一段时日,她在附近客栈短租了一个月。 如太平王送礼时所说,小院自从购入就一直闲置。 五年前,托宫九把地契房契转送出去,将原本看守房屋的佣人也调走了。 小院空关了五年多,需要费些时日让它焕然一新。 别看只是一进的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一间标准的“口”字形结构的住宅。 小院坐北朝南,是巷尾的最后一间院子,仅在靠西的方位有邻居。 院子大门开在东南角。 进门,左手边一排倒座房。 这排面北而开的房间,一共有三间,通常是佣人房或杂物间。 凉雾不准备雇人。 她静待完成「长春之谜」后,让基础款人偶入住倒坐房。 隔着空无草木的花园,倒坐房的对面是门朝南开的正房,其侧各有一间耳房。 再看东西两侧,分置两间厢房。 依照风水五行,东木南火的属性,小户人家将东侧厢房当成厨房。 相对应的,北为水,茅厕多是建在东北角的位置。 凉雾没有改动小院子的基础格局。 第52章 她不假人手,自行打扫清理,进行家居布置。 在初步清扫后,准备将不符合她审美与不适用的家具卖掉。 折旧变卖之前,里里外外对家具进行了仔细检查,确保不存在夹层藏了隐秘物品。 什么是“寻霍休财宝后遗症”? 这就是了。 三个多月前,凉雾与柳不度在洛阳城分别。 双方签署的一式三份合作契约,终是没有归档洛阳府。 两人都认为不妨再等一等。 等青衣楼彻底溃散,或等到这个组织脑子不清醒的残党不再揪着炎飙不放。 归档府衙,本是为了保障作者与书肆双方的权益。 府衙知晓「炎飙」的真实身份是谁,才能在作者与书肆有矛盾时打官司时,判决到具体的那个人。 另外,朝廷当然也要征税。 向作者征收的税款,是从书肆发行销售的获利里代为扣除。 如果不归档,绝大多数情况吃亏的是作者。遭遇书肆赖账欠款,想打官司都不成。 从这个角度,凉雾不必发愁。 她得了一半的霍休财宝清单,消息来源还是书肆大老板主动分享的。 青衣楼没有彻底解散前,归档反倒不利。 某些杀手说不好为了寻找总瓢把子的同伙,潜入府衙找出炎飙的真实身份。 下一步就是要逼问书肆的新掌柜,凉雾人在哪里,去什么地方落脚了。 不如放出风去。 由于白掌柜被青衣楼杀害,唯一见过炎飙的人死亡。 丘陵书肆与炎飙没有签约,是一次性买断书稿,钱款早就付清了。 柳不度特意安排了一位身手不错的新掌柜接管洛阳城分店。 假设遇上青衣楼残党来犯,直接杀了,多杀一个都是为白掌柜出气了。 将这番布局安排妥当,时间已经过了腊八。 柳不度快马加鞭回家过年。 他送出一块铜制令牌,上刻丘陵图案。凉雾可以凭着令牌去各家分店联系到他。 凉雾给出了西湖以东的小院地址,但不保证每次去都能找到她。 两人约了一个固定的再见时间。 暂定在中秋节的嘉兴烟雨楼。 那天她本就要赴一场叙旧的约,如非被困,必定会出现在嘉兴城。届时,她会交出第二本书稿。 分别后,凉雾纵马南下,悠哉悠哉地逛着。 从冬天走入了春季,沿途挖了三十一个霍休藏宝点。 每个地点的财宝都在,除了金条银锭、珠宝首饰,还有古董字画。 她不可能带着这些东西闲逛,而游戏背包只有十五格,已经存放了十四格。 【背包】14/15(可扩充) 1、特殊技能:扫地僧的破扫帚(基础款) 2、小扫帚 3、人皮面具套装 4、神王木鼎 5、炎阳舍利 6、白银一千四百两、杭州小院的房契与地契 7、《吸星大法》秘籍一本 8、干粮、水、备用衣物 9、木雕白驼令牌一枚 10、卫家马场提货凭证一封 11、阿吉的信 12、能量石x2 13、丘陵书肆令牌 14、逍遥派掌门指环、《灵鹫宫石壁秘籍》 原想着最多能腾出三四格来存放财宝。 装不下就把东西埋回原位,被别人碰巧挖走,也比阻碍她游历山川要好。 没想到游戏背包在存放财宝时,自动将其归类到第六格,与白银、地契房契存到一起。 凉雾曾经把令牌、地契、信件等物装在一个箱子里,试图 把那个箱子放到同一个游戏背包格子时失败了。 游戏背包自有分类规则,它会自动分门别类。 目前猜测,储物规则与物品的来历、独特性、处置权有关。 已知唯二能被合并存放的物品,是财宝类与备用食物衣服类。 这两格物品的存放上限以重量计算。 它们的来处各有不同,而将来如何使用由凉雾本人决定。 扫地僧技能与小扫帚需要配套使用,但无法被归置到一起。 猜测原因是技能由游戏赠送,小扫帚是自己制作,两者属性不同。 能量石也是游戏抽奖所得。 它没有与扫地僧技能归到一格,应该也是两者的属性相差甚大导致。 其余物品或是他人赠送,或有独到的功能。 由此总结,独特性越强的物品就不能归到一格,像是神木王鼎、炎阳舍利、《吸星大法》、人皮面具。 凉雾不具最终掌控权的物品也不归到一起。 像是白驼令牌、卫家马场的提货信、丘陵书肆令牌、阿吉的信。她可以使用这些物品,最终决定权与解释权仍在赠送者的手中。 与之形成对比,挖出的财宝是她全权支配,所以也就能归到一格了。 这个推测在南下途中被证实。 挖出的三十一处财宝,全都顺利收入背包的第六格。 如此一来,布置新居时的资金充足。 凉雾却不直接使用这笔财宝里的金条银锭。 她启动游戏技能「锻造术」,对金银进行了一番重炼,以免旧物存在某些烙印标记。 重新淬炼后的金块与碎银杂质被剔除,纯度更高,成色崭新,更是换了形状。这些钱财再也瞧不出霍休埋葬它们的旧痕迹。 确保旧家具没有暗藏夹层就全部变卖。 再带上钱袋子,进入采买模式。 这年头的新家具多是寻找木匠定制。 凉雾询问了工期,她能看顺眼的手艺,排单最少也要等三至四个月以上不等。 想直接买成品,或是去旧货店去淘换旧物,或是能买到有些瑕疵或意外被退货的新品。 那种情况下,难有精品。 想要工艺精湛又养护得当的家具,只有去古玩市场。 穿越前,她对古玩是只懂皮毛。 穿越后,朝代更迭与前世不同。武周延续两百多几年,后不见有宋,而被尧朝取代。 这些更让凉雾没法准备判断古董的真假。 她不懂,但有游戏技能。 虽说鉴定术无法百分百保真,也能提供不少参考信息。 反正她不是去考鉴定师,只为讨价还价提供一个辅助标底。 秉持着三不买。溢价太过的不买,拿不准的不买,来历纠葛不清的不买。 此前,也要咨询一下“本地玩家”的意见。 在宝鸡城时,听陆小凤念叨了好几次杭州百花楼里的花满楼。 陆小凤只差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花满楼尤擅养花,也精通琴棋书画,古董鉴定。 凉雾早有上门拜访请教一二的打算,自是不会空手登门。 在途经宣城时,在当地最有名的文房四宝店买了两块贵价徽墨。 徽墨,墨中瑰宝。在这个世界已经享誉四百年,以宣城出产为最。 又在途经焦坡时,购入两瓶九龙泉酿制的焦坡酒。 曾听陆小凤提过一嘴,在宝鸡城喝了柳林酒,不知怎么就馋嘴江南焦坡酒的滋味了。 她带上墨与酒,叩响百花楼的门。 百花楼,地如其名。简朴,自然,花香四溢。 凉雾见到了它的主人,直说来意。 她在杭州安家,顺路拜访陆小凤,捎给他一瓶嘴馋了好些时日的酒。 今日前来,主要还是为了结识一番花满楼,请教他这位杭州久居者一些本地生活讯息。 两块徽墨,不成敬意。可作见面礼,亦可当咨询费。 花满楼先对凉雾入住杭州城表示欢迎与祝福。 “杭州四季如画。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各有风味。你在此安家,必能生活愉快。” 他没有百般辞让见面礼。 只是礼尚往来地表示想为凉雾院内的花木种植献出一份力,送她一棵可以不日移植的树木。 花满楼在灵隐寺附近栽种了几亩树。 待他实地勘察凉雾小院的格局后,再提供几种适宜移栽方案。 凉雾也不矫情,很是欢迎对方指导。搞园艺,这事就要听专业人士的。 花满楼又道遗憾,“暂时我们都见不着陆小凤了,他无法庆贺你迁入新居。二月二,龙抬头,他修了他的四条眉毛,就离开了杭州城。他没说去哪,只说这次要躲得久一些。” 凉雾问:“因为青衣楼?” 花满楼:“是的。传言陆小凤杀死了总瓢把子,青衣楼残部正欲拿他立威。” 距离霍休被诛,已经有四个多月。 正如凉雾推测的,当神秘的大头目死了,青衣楼乱了起来,却没在一夕之间崩塌溃散。 从收不到总瓢把子命令的半个月后,青衣楼的一百零八楼开始内斗,各种流言四起。 先是传出霍休是青衣楼楼主,又传出霍休失踪了。 在失踪前,霍休最后亲自下令要追杀的人是陆小凤。还亲口表明《关中历险记》的作者炎飙,是他的拜把兄弟。 第53章 在得不到霍休消息的一个月后,各楼楼主各自为政。 有人宣布退出青衣楼,有人宣布所辖部门原地解散,也有人想要成为新的总瓢把子。 最后那些野心家们不只内部厮杀,而且还搞出了一场竞赛。 谁先杀了陆小凤,也就是为前任头目霍休报仇,那就能名正言顺地接位。 凉雾在南下的路上不仅听了种种江湖传言,也遇上了青衣楼内斗互杀现场。 这群人完全不挑场合,在街上就真刀真枪地砍起来,根本不管伤及无辜。 也合该那几伙人倒霉,遇上凉雾,她顺手一锅端,把杀手们都给结果了。 “青衣楼的内部大乱杀已经持续三个月。” 凉雾问,“有没有影响到百花楼?你怎么不出去避避风头?”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我认识陆小凤有十来年了,早已习惯他与麻烦同时出现,避风头是避不过来的。 二月二,他是叫我一起出门转转,但春季正是播种时。我更想留在城里,今年想要试种一种新稻。” 花满楼又说:“二月里,来过几波青衣楼杀手,被我一一劝退。进入三月,杭州城已不见那些人的踪影,他们到底也是听劝的。” “你让我相信青衣楼能听口头劝说?” 凉雾不信,“这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花满楼莞尔笑出声,“凉姑娘,你真风趣。好吧,我承认用了一些特别的劝退手段。点到为止,阻其砸门。” 凉雾对花七公子的眼盲症已有耳闻,面对面相处时却感受不到分毫。 花满楼活得很好,没有半分盲人的不便,他比健全者过得更好。 如同陆小凤说的,来到百花楼,喝一杯花满楼的茶就感觉到勃勃生机、轻松自在。 花满楼能有这样的生活,有超绝的心态很重要,有高明的武功也很重要。 他将听风辨位运用到极致,以其余四感弥补了视觉的缺位。 凉雾对花满楼能用武力劝退青衣楼杀手不意外。 再从他乐观平和的处事态度上,也基本相信他对来袭杀手是点到为止,没有杀人见血、斩草除根。 “这批追来百花楼的青衣楼杀手,没有押上性命也要杀死陆小凤的狠绝。” 凉雾说,“追杀陆小凤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成为新的总瓢把子。当他们发现那些手段多次受阻,也就会更换手法了。” “正是如此。” 花满楼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下杀手,而是劝人离开。 “但愿多次受阻可以让部分杀手意识到此路不通,换一种生活方式。” 凉雾:“这可不容易。霍休死了四个多月,想换种方式谋生的杀手早已退出。如今还留在青衣楼的,有难言之隐的少,多是形成了路径依赖。” 花满楼何尝不知,只是希望能劝一人是一人。 “若他们死在我手中,彻底没有了回头的机会。能有一两位放下屠刀,那也是好的。” 凉雾笑了笑。 不杀是仁,但除之后快未尝不好。 让青衣楼残部活着离开,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误伤无辜路人呢? 不过,她不去深究谁有或谁没有审判的资格。 江湖事不是非错即对。 立场不同,自有不同的看法。立场也非一成不变,取舍自然更改。 凉雾望了一眼窗外。 白云悠悠,云舒云卷,千变万化,此乃常事。 “话说回来了。” 凉雾不再扯远,将话题拉回她登门的初衷。 “我想要购置一些不必等待,交钱就能取货的精品家具。你知道杭州城有哪些靠谱的商家吗?” 花满楼想了想,报出了城内三四家店铺名称。 “不同于字画,家具占地方。城中古董店往往只放三四件有代表性的昂贵古董家具。” “听你的意思,不为收藏,而更看重实用。最好去城外靠近的「居乐坊」瞧一瞧。 那里的商铺专卖大件古玩,像是家具、摆件的历史不一定长,近六七十年内物件也有不少。” 花满楼又主动提议,“明日午后我要去「居乐坊」附近办事。如你有需要,我顺道与你走一趟,介绍几家店与你知。然后再去你的院子,看看适合种什么树。” “这感情好。” 凉雾立刻应下,“多谢。” 两人敲定明日未时从百花楼出发。 凉雾不多叨唠,返回客栈。 路过新居小院,发现隔壁西侧那一户种植玉兰树的人家亮起了灯火。 她整理小院九天了,始终没看到隔壁亮灯。 从街坊口中打听得知,种着玉兰树的人家,家主姓左。 如今的家主人称“左轻侯”,他早年丧妻,只有独女左明珠。 左家是松江府的大户,家在掷杯山庄,这地方在江南的名气不小。 玉兰树院子是左家在杭州的别院。 三百六十五天,只有秋季会亮灯几日。左明珠喜欢菊花,重阳节后会来杭州赏菊小住。 凉雾瞧着隔壁灯亮。今天尚未入夏,左家是不同往年的习惯,在春天就来人了。 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左明珠能赏菊,也可以赏杏花、玉兰、桃花,此时来杭州有何不可。 令凉雾多关注左家几分的是另一桩事。 掷杯山庄不是普通山庄,它与薛家庄是百年世仇。 薛家庄,在三十多年前出了一位薛衣人。 薛衣人凭着一把剑快意恩仇,传说他的衣服上沾满其他人的血。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又叫血衣人。 “血衣人”后来退隐了,回到薛家庄,不再轻易出剑。一旦出剑,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过十招。 左、薛两家是世仇。 仇从何而起,外人都说不清了,只知道两家火。拼了上百年,都填了进去很多人命。 化干戈为玉帛,这个词几乎不可能在左薛两家之间实现。 凉雾关注这些事,仅有一个小心愿。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更不觉得自己有面子能化解世仇恩怨。 只希望左、薛两家打起来的话,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打。不要波及杭州别院,更不要一不留神把她家也给砸了。 凉雾:这个小心愿,一点不过分吧? 第30章 春和景明,柳浪闻莺。 这般惬意的午后,逛街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放松方式。 凉雾应景,换上兰苕色的外衫出门。 她在花满楼的带路下闲逛起杭州城外的「居乐坊」。 花满楼详细介绍了各家古玩家具铺的特色。 有的重雕工,有的重意境,有的重木料,有的性价比高。选择众多,可供凉雾慢慢挑选。 凉雾仔细听着,时不时对她感兴趣的家居物件释放鉴定术。 仿佛能听到古玩家具静默诉说着独属于它们的一段段老故事。 古玩仍在,旧主已逝,悲欢离合尽在岁月里。 两人一家一家逛过去,不知不觉,一个半时辰一晃而过。 “申正一刻要到了。” 花满楼感知着太阳温度的变化,准确地报出了时间。 “我稍稍离开一会,半个时辰后,坊市东侧的牌楼下见。” “今天有劳你陪同讲解,我受益良多。” 凉雾听花满楼早前提过,黄昏时分与预订花木的朋友约好在附近交易。 她爽快相邀:“今晚请给我一个机会做东,涌金门外「丰乐楼」,一起吃顿江南晚宴。” 不待花满楼推辞,她又说,“我一个人吃饭,避免浪费,都不敢多点菜,辛苦你陪吃一次。 假如你的朋友愿意赏光同来,我欢迎之至。不知对方买什么花木?正好交流心得,给我提供些装修花园的参考建议。” 花满楼听到这里,也不好辞拒。 相逢即缘,往来皆友,那就共进晚餐。 “我先谢过凉姑娘的破费,今天的晚餐是我沾光了。” 他却不敢保证能邀来另一人,那位的性情略有桀骜。 “我那位买桃花树的朋友,拿不准他今晚是否有空,等会我且问一问。” “随意就好。” 凉雾也不追逐人多热闹,晚宴主要是答谢花满楼。 “同在江南,今日若不得见,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好,一会见。” 花满楼微微颔首,转身没入人群中。 凉雾礼貌性地目送人离去,宛如目睹了一阵春风吹入杭州春色里。 只见花满楼闲庭信步,他与落日余晖自然而然地融为了一体。 仿佛花神一般的人物,放眼江湖也是罕见。 凉雾默默感叹一句,也快步离开。 逛了一下午,没白费脚力。她心里已然拟好了一份购物单。 这就去询价,合适的话,当场定下。 当凉雾又一圈走下来,更要夸花满楼靠谱。 第54章 他推荐的店家都是诚心做买卖的,报价合适,没搞宰客那一套。 凉雾交付定金,选中了各种柜橱、各房桌椅、雕花床、卧榻等等。只等店家在约定日期送货上门,再付尾款。 最后,还要买一个博古架。 她走向「竹影轩」。 不等进店,相隔三丈远,在街上听到店内爆发了争吵。 一道嚣张的女声响起,“先来后到?你与我讲先来后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杭州,不是在松江。你来到我的地盘上,今天我就抢你了想要的东西,那又如何!” 很快,另一道女声回话了。 她的音色偏柔和,但说话内容毫不客气,“养不教,父之过。” 六个字骂得狠,是说对方没有教养。 “砰!”“咔嚓——” 木头被砸裂的巨响随之而起。 但听那个柔和女声说,“你要打,别在店里打,别砸坏了店家的东西。” 嚣张女人说:“砸就砸了,我又不是赔不起!” 不多时,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飞掠出店,当街上演全武行。 凉雾看清了干架双方的样子。 稍许年长的女人,三十出头。长马脸,大嘴巴,蒜头鼻。 客观地说,她的长相过于粗犷,偏生还穿了与气质极其不搭的鲜嫩水红色衣服,就连鞋子也是大红缎面弓鞋。 水红色衣服不管不顾地刺出手中利剑,尖利地喊着:“臭婆娘!你居然敢骂我爹!” 偏年轻的女子,二十出头。 皮肤白皙,如珠如玉。她身着鹅黄色裙衫,袖口与衣摆处有菊花金线绣 纹。 鹅黄色衣服挥动双掌,掌风极其阴柔,勉强应对着长剑攻击。 在言辞上仍旧不甘退后,“我有说错吗?你无理取闹在先,抢夺他人预定物品在后,不就是家里没教好。你母亲早逝,那就是父亲的失责。” 干架的两人是谁? 凉雾发现街上忽而安静了。 与一般瞧热闹的情况不同,围观人群没有议论纷纷。 明显外地口音的游客询问摆摊小贩知不知道两个女人的来头。却见小贩连连摆手,还做出了收声快撤的手势。 哪条地头蛇能让当地摊贩噤若寒蝉? 这时,从竹影轩里又跑出一个女子,二十来岁,翠绿衣衫。 “大嫂!我来助你!” 她一边对水红衣服喊话,一边伸出纤纤玉手。十指弯曲如鹰爪,径直朝着鹅黄衣衫抓去。 不料,脚下猛地一滑。 翠绿衣服转身失误,差点绊一跤。 这下子帮忙不成,反身抓向了她口中大嫂的长剑。 翠绿衣服惊慌大喊:“哎哟!大嫂,你快避开!” “滚开!你就会帮倒忙!” 水红衣服的一张马脸瞬间拉得更长,急匆匆地想要收剑。 凉雾望着这一幕,暗道有点意思。 翠绿衣服的帮倒忙看似无心之失,实则角度掐得很准,是借故来阻止这一场忽起的乱斗。 下一刻,马脸大嫂正欲撤回长剑。 凉雾敏锐发现从干架三人的斜后方,居然有四枚毛栗子破空而来,朝着马脸大嫂的四肢而射去。 如让水红衣服被击中,只怕她再难收势,剑锋将会直刺她劝架小姑子的左耳。 说时迟,那时快。 凉雾弹出四枚碎银。银光掠过,将毛栗子碎成粉末。 水红衣服发现碎银从正面方向袭来,完全来不及闪避,但好歹银子没有打到她身上。 “谁?!” 她立刻骂道,“獐头鼠目之辈,有胆子扔银子偷袭,没本事正面打我!” “呵呵——” 鹅黄色衣服讥笑,“你是不知好歹,你多睁开眼睛看看呢?这四枚碎银分明是帮了你。” 水红色衣服恼羞成怒,眉头吊起,“我要你提醒?!我没又没求谁帮我!” 鹅黄色衣服斜了对方一眼,“你真狠心。那一剑要是让你刺中,施茵的左耳必会少了半截。” 凉雾出手了,却没有站出来认领的想法。 弹出碎银,保人耳垂完好,不过随性而为。对方谢或不谢,都不重要。 她更关注是谁射出毛栗子。 毛栗子从干架三人的后方而来。 那里聚了一堆大围观者,同时也有许多朝外撤退的人。现在望去,未能发现谁的面有异色。 看来放暗器的人已经撤退迅速,隐于大批往外走的人流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雾也从“施茵”这个名字猜到了干架三人的身份。 昨天,她还在想小院可能被左、薛两家的战火波及,今天就遇上正主。 马脸大嫂是薛红红,薛衣人的大女儿。 嫁到杭州施家庄,是施家的大儿媳,丈夫施传宗。 劝架的翠绿衣服名唤施茵,施家的小女儿。 鹅黄色衣服被薛红红提剑就刺,她不是别人,正是左明珠。 由此再看刚刚薛、左两人在店里的争执,活脱脱一幅世仇见面的场景。 薛红红不分青红皂白,有事没事都要找茬,拔剑当街与左明珠打起来。 左明珠的武功稍逊一筹,但也不甘示弱地反呛回去。 倒是施茵的行事微妙。 左、薛两家的百年世仇,江南一带不说人尽皆知,混江湖的至少有所耳闻。 施茵作为小姑子,不可能不知大嫂薛红红摆在明面上的仇敌有谁,她居然用了故意帮倒忙的这一招来劝架。 施茵为何劝架? 是不欲多见流血,还是她与左明珠有暗下私交? 试用毛栗子暗中偷袭,又是哪一路人士出手? 是冲着施茵去的,或是挑拨施家姑嫂关系?还是对左家有怨,想把这一笔记在左明珠头上? 凉雾在短短几息间,想到这些疑问。 她更深刻意识到城门失火必将殃及池鱼。 那股不祥的预感飙升,自己的新居小院被战火波及的概率恐怕趋近99%。 凉雾不再观战。 这幅乱象,博古架只能改天再买,她调头向着牌楼方向走去。 近在眼前的邻里问题,她不能视而不见。 稍一想,有了五种方案。 方法一,决定权完全在自己。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搬家,离开是非之地就能一劳永逸。 话说回来,这个邻里问题并非太平王思虑不周。 他送礼时,隔壁住的还是朝廷退休的一品大员,四年前转卖给了左家。 凉雾不想搬家。她只是想找一个固定落脚点,就连定制家具排期三四个月也懒得等,恨不能拎包入住,不愿多费精力去找新房子。 退一万步说,凭什么是她搬?而不能是左家搬走呢? 方案二,决定权仍在自己。 为了不让左、薛两家火拼殃及池鱼,那就从源头上灭火,把那两家能动刀动枪的人都给废了。 这想法杀气略重,也是自找麻烦。 其三,向游戏面板许愿。 许愿增添一个抽奖选项,类似「金钟罩」的房屋防御结界。 好似猴哥给唐僧画的保护圈,一旦启动结界,则可免疫一切外来攻击。 凉雾清楚自己想得太美了。 以往玩的游戏版本,没出现过类似结界的奖品。 现在游戏面板几年才更新一次可选任务。指望它有神奇奖品,还不如指望天降神雕看家护院。 其四,先发制人,先礼后兵。 给左轻侯与薛衣人下帖子。警告左、薛两家的家主,她要搬入小院了。 让两人务必约束家人与手下,要打换个地方打,否则有来无回。 用这一招,遇上讲道理的话事人是会和气地答应。 凉雾深知更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她不免与两家一场比斗,她赢了,说不定仇也就结下了。 左明珠看起来尚且讲理。 但薛红红的处事风格以及杭州摊贩避之不及的态度,这位可不是被打输就服输的人。 是薛衣人上梁不正导致下梁歪,还是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呢? 最后的一个处理方案,那就是不解决。 新居被人砸就砸了,只要肇事者愿意翻倍赔钱就行。 不妨用一种好心态地看待火拼,可以将它视作“小院皮肤”时不时一键更新。 凉雾琢磨着五种选项,走向牌楼,等待与花满楼汇合。 竹影轩门口,薛红红因为左明珠的讥讽恼羞成怒。 这话是明说她有眼无珠,错把投掷碎银避免她失手错伤施茵的恩人当仇人。 话没说错。 正因说对了,更是将她的脸面往地上踩。 薛红红拿着剑,看了一圈找不到投出碎银的人,也找不到投出暗器的人。 “多管闲事。” 薛红红骂了一句,面子上仍旧挂不住,持剑就要继续对左明珠发难。 第55章 施茵拉住大嫂的手臂,“今天就算了,我们可不能让渔翁得利。那得不偿失。” 薛红红听到这里,终是借着台阶下来。 对左明珠放狠话,“下次见到你,有你好看的!” 左明珠还欲还嘴,可是迎上了施茵暗含乞求休战的眼神,她只是冷哼一声就走了。 “大嫂,我们也走吧。天色不早了,回家吃饭。” 施茵立刻挽着薛红红的右臂,不让她再胡乱动手。 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抛给竹影轩的伙计,“抵扣店里的损失。多出来的,请你吃茶。” 伙计接住钱袋,掂了掂。 这 赔偿费总算叫人露出笑脸,“谢谢,客人一路走好。” 薛红红被施茵拉着,余火未消地向外走。 一路不停地对左明珠骂骂咧咧,更是将左轻侯与整个左家骂了进去。 施茵表面上小鸡啄米似地附和点头,心中暗暗叫苦。 五年前,父母为什么偏要与薛家结亲呢? 论品性,薛红红只会给施家火上浇油;论外貌,这位大嫂真难叫人见色起意。 说到底,就是父母势利眼,看中了薛衣人在江南的势力。 施茵心似明镜,自家人也不是好东西。 父亲施孝廉本来与左家交好,但从娶了母亲花金弓就与左家断了往来。 理由是母亲性情泼辣,不得理都不饶人,与左轻侯爆发了好几次冲突。被她得罪的也不只左家,还有父亲以前的好些个朋友。 问题只在母亲的性格吗? 怕是不然。父亲乍一看是畏惧妻子,但又何尝不是懦弱地把恶人让妻子做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施茵想到哥哥施传宗,他比起父亲更软弱。 施传宗不喜薛红红,但为了攀上薛家,捏着鼻子娶了她。新婚不久,转头又与房里的丫鬟们滚到床上去了。 这种私情自是不敢被薛红红知晓。 施茵倒是想提醒大嫂,转头就在家中后院假山看到大嫂与她没见过的男人偷情。 那让她还说什么? 这对夫妻各玩各的,花样百出。后来被她发现,双方的偷情对象都不只一人。 她戳破这些事,最后反而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施茵甚至都怀疑了,不对劲的究竟是施家,还是她本人? 正常的婚姻是夫妻之间别无二心,美好的家庭是双亲有担当讲道理,这是错吗? 施茵又一次陷入对未来的迷茫里。 如果让父母安排婚事,鬼知道她会陷入哪一个泥潭。 她没有大嫂的底气。 薛红红有天下第一剑客的父亲作为依仗,自己有什么呢? 自己懂一点武功,但也没武功好到力压群雄。 施茵更不想嫁到哪家,然后整天上演全武行。 逃!远走才能高飞。 这个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施茵想着如何逃走才能一劳永逸,一个走神没发现薛红红已经甩开她的手。 薛红红一肚子火未消,瞥见坊市牌楼下的俊秀雅士,立刻双眼放光。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去,人未至,声先到。“花七公子,在这里遇到你,我真是满心欢喜啊!来啊,今夜你陪我好好说说话。” 薛红红看到花满楼,立刻就来劲了,将父亲的告诫全忘了。 什么花家势大,花家年轻一代七个孩子各有千秋。花家虽少有武林高手,但在朝堂、商场俱是大有作为,关键是花家非常团结。 花满楼听到来人的声音,微不可见地轻轻蹙眉。 同在杭州城,他不是第一次与薛红红遇上,而施家庄的大儿媳喜好美色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他不在背后非议旁人婚外偷情的私事。至少有一点,他有权力拒绝这般混乱的关系。 花满楼根本不理会薛红红,甩袖背过身去。 他都来不及为凉雾介绍,自己身边这位购买桃花树苗的朋友是来自东海桃花岛的黄药师。 花满楼对凉、黄两人说,“此地嘈杂,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凉雾来到牌楼下,正见花满楼与一位青衫客同来。 青衫客好生奇怪,脸上的面具奇丑无比,手持一支碧玉箫。 不等三人说上话,薛红红尖利又娇俏的声音又传来了。 薛红红眼看花满楼又一次不搭理她,刚才未消的怒火再起。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花七公子,我说你也开开眼。别整天与丑八怪为伍,也别只和年轻姑娘厮混。成熟的女人,像是我,更能让你体会曼妙滋味。” 一句话得罪三个人的“典范”出现了。 花七公子年幼因病致盲。 富豪如花家,延请天下名医也是束手无策。他与太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一样,都是年幼得病,眼疾不治。 一南一北,花满楼与原随云的眼盲症是江湖人口耳相传的遗憾。 叫一个看不见的人开开眼,薛红红的第一句话就骂得难听。 花满楼本不在意。 他瞎了是事实,也早就过了会被恶言中伤的年纪,这些流言蜚语已成过耳烟云。 他被骂,无所谓,但薛红红不该攀扯他的朋友。 “丑八怪”、“和年轻姑娘厮混”,一句是打人直接打脸,一句是污人品格。 花满楼罕有地冷脸了,正要叱责薛红红,但身边人的速度更快。 兰苕色与暗青色的两道身影一言不发,已经忽然闪至薛红红身前半丈。 凉雾凌空一抓凝结空中水汽,转瞬结成三片冰片。 屈指轻弹,冰片瞬间没入薛红红的面门人中穴与两侧太阳穴。 黄药师稍一抬手,指尖寒光微闪。 朝着薛红红的右肩轻轻一拍,那缕寒光没入她的肩胛骨关节之处。 来时快,去时更快。 这番攻击只在须臾之间。 薛红红都来不及眨眼,好似见到神出鬼没,攻击她的两人已经回到原位。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薛红红又惊又怒,自己居然被人如闪电般近身偷袭了。 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她不确定地运行真气一周,仍旧没有察觉半分不适。 “呵呵。” 薛红红嗤笑起来,原来是虚惊一场,对方的攻击速度快,可也没给她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 最后一个“草”字未能出口。 忽然,她觉得右肩轻微刺痛。 刺痛很快化为剧痛,整条臂膀疼得都不似她自己的,叫她恨不能将右臂全部砍下。 “啊——” 薛红红无法忍受,惨叫出来,但折磨没有到此为止。 右肩膀疼到让她扭曲,周身几大穴位忽而也开始奇痒难耐。 她又抓又挠,可痒意越来越深,痒到她跪倒在地,控制不了地原地打滚。 “解药!” 薛红红又痛又痒,这才认定刚才被两人攻击必是被下了毒。 她一边滚一边抓,又是咬牙切齿地大喊: “无知蠢货!你们用的什么鬼蜮伎俩,对我下了什么毒?!快说,快给我解药!否则我必叫我爹,让薛衣人把你们一剑捅成窟窿。” “呵!你想要附骨针的解药?你不如早点把右臂砍了来得快。” 黄药师不屑冷哼,“你想要哭爹喊娘就去做吧,让薛衣人有本事就来东海桃花岛跪地求药。” 凉雾瞧着薛红红的丑态,暗道这人也是有福气,得以一试生死符的滋味。 这种武功,被虚竹以旁注形式写在了灵鹫宫石壁武学之侧。 虚竹说生死符非常阴毒,所谓解药其实只是压制延缓发作。 本不是毒,何来解药。 这是以逍遥派的特别功法逆行真气,将至阳之气化为至阴之冰。 冰片被注入敌人的奇经八脉。当人中生死符,越是运行内功,至寒之气就会越发迅速地行至全身。 但凡中了生死符,全身奇痒伴随剧痛。 每日加剧,九九八十一天,一日胜过一日。 等到第八十二天,痒与痛都会消失。 别以为是痊愈了,阴邪之气是转明为暗地潜伏到体内深处。等到又一个八十一天过去就会复发,周而复始地重复一遍痛苦经历。 想要解脱,只有运行逍遥派的特殊内力将寒气逼出。 犹记当年天山童姥用这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暗器,牢牢控制着手下的七十二洞三十六岛。 在缥缈峰上,凉雾翻看到这篇武功,好奇心起练了,但从未拿谁试手。 一来,她很清楚用这种方式控制手下,不得人心,早晚会翻车。 二来,杀人不过头点地。非必要,又何必折磨人。 今天,倒是叫薛红红尝了鲜。 凉雾眼看对方痛苦无比还敢叫嚣,深知这人是备受煎熬的时间还不够长。 “你想叫薛衣人登门拜访我,这真不错。” 第56章 凉雾对薛红红说,“西湖以东,清水巷巷尾,那户一进院子是我家。小院还在装修中,你爹吃了闭门羹的话,再能去隔壁街巷的「悦来客栈」找我。” 施茵万万没想到稍不留神,大嫂能闹出这样的大事。 早就想过某天薛红红会撞到铁板,但没想到是在自己陪同她的这一天。 薛红红听到袭击她的两人拒不给解药,更是勃然大怒。 从没哪天像此刻丢尽脸面,她挣扎着运功控制体内奇痒剧痛。真气一起却是难受加倍,她在地上打滚打更厉害了。 “你们……” 薛红红就要破口大骂。 施茵快速回神,一个箭步冲到大嫂身边蹲下。 死死捂住了薛红红的嘴巴,绝不能让她再说错一个字。 薛红红蛮横泼辣惯了。从松江府到杭州府,人们看在薛衣人的份上,对她退避三舍。 这叫她忘了江湖上总有人不怕薛衣人,总有人不给薛衣人几分薄面。 薛红红忘了,施茵不会忘了。 如今,薛红红嫁给她哥,也是施家一份子。一旦被人迁怒,施家也会遭殃。 施茵只恨自己不够狠心,至少在没有逃出施家前,没法坐视全家受难。 “两位侠士,还请高抬贵手。” 施茵真诚道歉,“大嫂无理顶撞,确实该罚。我这就带她回家思过,来日登门请罪。” “呜呜呜——” 薛红红挣扎着还要说什么,被施茵重重点上哑穴。 随即,她又被封住双手穴道,两臂都不得动弹,被施茵半拖半拽地拉起来往外走。 施茵一边赔着笑脸,一边硬是将薛红红拖走。 凉雾见状,暗道施茵可惜了。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家庭,是无法选择的。 向她的背影补了一句,“我是凉雾,清凉一夏的凉,腾云驾雾的雾。来日登门,千万别找错人算账。” 施茵郑重点头,“我记住了,保证不会弄错。” 随着挑衅方被迫离开,这场冲突也停止了。 四周围观人群没有立刻散开。 不知是谁先带了头,啪啪鼓掌,掌声很快此起彼伏。 “花七公子,你的朋友打得漂亮啊!” “哈哈哈,太好了,那头母老虎也有今天!她砸我摊子的那口气,总算在今日出了。” “真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人能治一治施家大儿媳了。” “打得好,要说我别给解药,就让薛红红难受一辈子,省得她出来欺行霸市。” “不行,不行,你也得为两位侠士的考虑,薛红红背后还有薛衣人。可我也要说一句打得好!” …… 诸如此类的叫好声不断。 处于议论中心的三人却已经脚步轻移。 起起落落之间,飘出百丈开外,抵达杨柳飘飘的堤岸边。 花满楼终得耳根清净,立刻对凉雾与黄药师赔罪。 “今日之祸,起因在我。薛衣人上门兴师问罪时,请务必告诉我,我定会前来助阵。” “你完全不必自责,谁年轻时还没遇到过几个疯子。” 凉雾岂止是不在意,更是心情颇好地招呼两位,“一起打了架,这就是缘分。丰乐楼,走起,一起吃一顿庆祝庆祝。” 花满楼听出了凉雾的欢欣雀跃,他真的有些不解了。 被薛红红搅和了一通,为什么她能如此高兴呢? 即便教训了薛红红出了一口气,那也不会是一幅“今天花开得正香,鸟儿叫得真好听”的轻松欢喜心情吧? 凉雾理所当然地心情明媚。 之前,她要做选择题。 有关她的房子该如何应对被左薛两家的火拼波及,她是有了五个备选方法,但哪个都有利弊。 现在好了,不用选了,答案自己出现了。 凉雾:“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我的小院也一样。真好,值得喝一杯,等会我干了,你们随意。” 黄药师不由侧目,花满楼认识的都是什么怪人啊? 等一下,这话似乎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第31章 涌金门外听潮声,丰乐楼上观西湖。 自尧朝开国以来,此处一直是杭州城游船聚集停泊之地。 入夜,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丰乐楼一如既往是杭州城生意最好的酒楼,今天依旧座无虚席。 凉雾不是提前一天预订,而是十天前在抵达杭州时就预订了三楼的雅座包间。 抢位,抢对了。 这顿饭吃下来,菜好、酒好、景好,同桌而食的气氛也不错。 花满楼自不必说。 当黄药师入座后,摘下了他那张能把人吓哭的丑面具,露出了湛然若神的真容。 《论江湖人对覆面的百种偏好》 凉雾确信终有一天她会写这本书,揭秘不同的易容故事,更准确地说是变身方法。 自从见识霍休把上万条宝藏地址藏在遍布四肢躯干的人。皮皮。套中,黄药师的扮丑只能算基础操作。 区区一张丑面具而已,它都没有附加禁忌诅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凉雾指尖微动。 忽然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柳不度。 那夜,戳了戳柳不度的侧脸。 虽似蜻蜓点水,但自己指尖触摸的感受很真实。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佩戴某种面具? 她敢赌上陆小凤的四条眉毛,答案七成是有。 柳不度懂得“强力卸妆水”的配方,把霍休的一身假皮扒下,他对易容术非常精通。 精通不代表一定使用,但有了可以使用的必要条件。 凉雾走神一瞬,很快收回发散思绪。 她把注意力移回餐桌。 也不提面具,这事可能会触碰黄药师的敏感情绪。薛红红口吐“丑八怪”一词就挨了附骨钉,那是前车之鉴。 这会以黄药师购买桃花树木为话头,聊了起来。 晚餐前,三人顺道拐了一趟凉雾的小院,瞧了瞧可供花木种植的空间环境。 当凉雾介绍隔壁邻居是左家别院,花满楼与黄药师终于明白她为何心情不错了。 所谓师出有名。 告诫薛、左两家不要把战火波及旁人,这事情得有一个由头,今天薛红红是主动将把柄递了出来。 吃饭时,不聊扫兴的人。 黄药师对厌恶的人,连姓名也不会提,也只谈论花木种植事宜。 “我在岛上种植大量桃花树,是以奇门遁甲为根基。这不适合你的院子,花圃太小,只有三四厘地,根本施展不开。” 黄药师已经看出来了,凉雾对这间院子的装修理念是一个词——省心。在省心的基础上,再谈实用性与美观性。 “你种几株观赏性植物就好。” 他建议,“图省事的话,和隔壁一样,你也种玉兰。这树不难养,你家所在位置的光照不是问题,只需注意排水就行。” 花满楼:“我手上没有可以立即移栽的玉兰树苗。这也不是问题,稍微等上十天左右,我找朋友淘换两株。” 昨天,花满楼表达了礼尚往来的想法,承诺赠送凉雾树苗。 今日发生了薛红红事件,更叫他希望能包圆清水巷新居的所有花木,以表达连累朋友的歉意。 凉雾没有辞拒,不然太过生分。 她又问:“除了玉兰,还能搭配种什么呢?” “桂树不错。与玉兰错开花期,也很实用。桂花能酿酒,也能做食材。” 黄药师提议后又问,“花兄,你那有桂树吧?如今正是适合移栽的季节。” 花满楼微微颔首,“春日万物复苏,这段日子的气温与雨量都适合移种。我有两棵品相不错的桂树,明日就可以安排上。” 凉雾也不想提败兴的人,但明天显然不是种树的好时间。 “移植树木,此事不急。我觉得要挑一个黄道吉日。” 花满楼笑了。虽然才与凉雾认识两天,但确信她不信这些命理学说。 问:“哪个版本的黄道吉日?” 凉雾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写着‘没有薛家庄’捣乱的黄道吉日。” 黄药师听到“薛”字,脸色就淡了下来。 他对这个姓氏的某个人很尊重,今日全因薛红红败坏心情。 他的面具确实很丑,偏不 许旁人骂它丑。 尤其薛红红的言辞恶意中伤的不只是他,还有与他交好的花满楼。 性情桀骜如他,难得有一个相处舒服的朋友。 今天只用附骨针惩戒薛红红,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当然不是看薛衣人的脸面,而是不能让花满楼难做。 如果当场杀了薛红红,这笔账薛家必是会迁怒花家。 “哪怕薛衣人求上门,我也不会给替他女儿解除暗器。” 黄药师表态,“这针埋在关节深处,也死不了人,不时疼一疼罢了。” 第57章 “这事就是薛衣人治家不严。他不教的,必有旁人给他女儿一个教训。” 黄药师嘲讽着,暗忖等到来日自己收徒,必是严格要求徒弟们。 花满楼没有劝说黄药师放薛红红一马,他待人以善,但也是有底线的。 “薛衣人在登门求药之前,应该会先找名医尝试着解毒。” 花满楼郑重地对两人说,“等到薛衣人下战书,请务必告知我。哪怕你们无需我掠阵,也叫我能为你们泡一壶静心茶,一同面对此事。” 黄药师不置可否地点头。到时候是否通知,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桃花岛与杭州城有段距离,虽然不远,但也能叫信使慢上一天,刚好赶不及通知花满楼。 “好啊。” 凉雾不再拒绝,这是花满楼第二次提议了。 同在杭州城,他来帮忙的话,只要走三刻钟就到。不必他做打手,到时候一起清扫屋子就行。 凉雾又说:“你们觉得薛衣人真的会登门吗?薛家庄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黄药师回答:“在嘉兴与杭州之间。快马加鞭的话,这会薛红红已经被抬进薛家庄。” * * 薛家庄,今夜气氛凝重。 薛红红被抬回娘家时处于昏迷中。 施茵把大嫂敲晕的。 如果薛红红不晕,就要面对奇痒难耐与剧痛无比的双重折磨。 两个时辰前,薛红红被拽回施家庄。 施茵不能再封住大嫂的哑穴。 薛红红刚开口就一顿咒骂,骂小姑子不叫她出气,更骂遇到左明珠就没好事。 又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受伤的原因讲了一遍,归纳起来一句话——错全在别人。 施孝廉作为家主,一张脸都白了。 瞧见大儿媳伤得这样重,就怕薛衣人先用剑问候他的小命。 还是身为婆婆的花金弓强作镇定,招呼儿子施传宗、女儿施茵一起把大儿媳立刻送回娘家。 薛红红伤得太重,施家没办法,必是要由薛衣人出手救治。 “亲家,红红为薛家庄承受良多啊!” 花金弓一见薛衣人,也顾不上平日对他的畏惧,先诉苦了。 “今日这一遭,红红是被左家暗算。左明珠那女娃阴毒得很,联合她的邻居对红红下了毒手!” 花金弓已经在路上听女儿详细说了古董坊市的事发经过,但怎么敢对薛衣人讲实话。 说过错全在薛红红,是她见色起意,是她对花满楼及他的朋友出言不逊在先? 这话要是讲了,有些糟心事就包不住了。 薛红红嫁到施家庄不是五天,是五年了。她爱好男色,与外男厮混之类的流言早就在暗中流传。 花金弓以往也是跋扈,但在大儿媳面前硬气不起来,谁叫她没用的儿子也与丫鬟偷腥。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要是在意薛红红的品性,五年前她就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花金弓之前选择隐瞒薛红红的丑事,现在就要继续瞒下去。 也是巧了,被她找到绝佳的借口。 凉雾住哪里不好,偏巧住在左家别院的边上。 这不就找到了凉雾伤人的动机。 是左家在背后撺掇伤了薛红红,理由自是因为薛、左两家有世仇。 花金弓把薛红红吹成维护薛家颜面才会重伤。 “姓凉的受到左明珠指使,故意挑拨离间。诓骗了花家小七,叫他那位来自桃花岛的朋友也错手伤了红红。” 花金弓很会模糊重点,不能得罪的就不得罪,柿子专挑软的捏。 近一年,她听过黄药师的名号。那是一位因为科举舞弊案敢把江南贡院给砸了的狠人,人送外号「怪邪大侠」。 薛衣人听着这番说辞,再看女儿一脸凄惨不已的模样。 薛红红昏迷着,脖子与手腕处露出的皮肤都是一道道见血抓痕,是她忍不住奇痒抓的。 薛衣人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他探了探女儿的脉象,抬头先看向施传宗,“作为红儿的丈夫,你怎么说?” 施传宗可不能说真心话。 他平时过得憋气,瞧着薛红红倒霉,他就想叫好。 “岳父大人,您一定要为红红报仇啊!” 施传宗用尽毕生演技,伪装伤心不已。 佯装哭泣,用加了辣椒粉的袖子擦了擦眼角,被刺激到真的流出泪水。 施传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小婿无能,对红红中的毒束手无策。听闻「南张北王」的张简斋最近身在江南,还请您发帖邀请他来治病。” 薛衣人又看向施茵,“今日,你与红儿一起去坊市,你把当时的经过再说一遍给我听。” 自从进入薛家庄,施茵一直低着脑袋。 母亲一路唠叨,不准她说出今日实情。有的话说了,对施家来说便是灾祸。 施茵内心煎熬。 她做人的底线要一次次为家族退让吗? 施家给了她什么? 一条命与不愁吃穿的生活,就要让她无限期付出吗? 何况她不说,薛衣人有心追查的话,真会查不到吗? 今天街上围观的人数众多,瞧见实情的人太多了。 这时,一个保持安静的人说话了: “施姑娘,你就再复述一遍,今天从头到尾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话的不是别人,是比薛红红小六岁的胞弟薛斌。 薛斌面露关切地问,“姐姐的伤,真的是左明珠暗中指使的吗?” 施茵闻言,倏然抬头。她看到了薛斌眼中的关切,却在心底嗤笑起来。 薛斌的这份关心是给谁的,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她,又有谁能猜得到呢? 那是一个秘密,薛、施、左三家除了当事人之外,仅有她知道的秘密。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更令她左右为难。 横也是为难,竖也是为难。 施茵索性不管了。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今夜选择说出实话。 “下午,我与大嫂在竹影轩闲逛。大嫂本来没打算买屏风,后来左明珠来了,说她要预定一款上次相中的屏风。大嫂就要去抢……” 施茵从头说起。 随着她客观描述出事发经过,可以明确感知到母亲花金弓的目光像是一根根尖针扎到她的肉里。 “以上,就是全过程。” 施茵重复出凉雾与黄药师的话,是叫薛衣人登门请罪,再谈解药。 花金弓被女儿戳破谎话,又急又气。 她忙不迭地找补,“红红是受了左家的气,一时嘴快得罪了人。她一直都是直爽性子,与花家小七就是闹着玩,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薛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花金弓。 “够了!红儿留在这里,你带施传宗回施家庄。” 花金弓不敢反驳。 施传宗恨不得立刻走,但又不想被彻底赶走,再与薛家没有关联。 他眼珠一转,说:“我与母亲马上走,不耽误岳父给红红治病,但让小妹留下来。她与红红要好,这会能帮着照顾。” 施茵暗骂谁想与薛红红交好了? 如果没有一层姻亲关系,她绝对不可能选这样的人做朋友。 施茵却没有反驳。 今天这样的情况,比起回到施家,留在薛家庄更能清静点。 施传宗与花金弓离开了。 等到马车完全驶出薛家庄,他对一脸不悦的母亲说:“别生气了,小妹说了实话也没什么不好。” 花金弓往儿子脑门上就是一掌,“你懂什么!没了薛家这个姻亲,施家的富足日子能维持几天?!” 施传宗:“没了薛红红,还有小妹。亲上加亲,你把她嫁到薛家不就行了。” 花金弓听了,下意识要再给儿子一掌,“胡说什么!你这是卖了你妹妹吗?!” “娘,别说得 那么难听。” 这次,施传宗拦住了花金弓的巴掌。 他嘲讽地说,“五年前,你给我安排薛红红做妻子时怎么讲的?你说都是为了我好,往后能得到一座大靠山。” 施传宗:“促成这门亲事,我问心无愧。我没坑小妹。比起我,薛斌好了不知多少倍。 就算他在武功上完全没天赋继承薛衣人的衣钵,但他的品性算不错了,不会背地里偷情。” 又道:“比起我们家,薛家更是不知强了多少倍。薛夫人早逝,小妹嫁过去,没有强势蛮横的婆婆。 最多就是有一个不讲理的大姑姐,也就是她的大嫂。她已经习惯应付薛红红了,没什么相处难度。” 花金弓听着,举起的手掌也放了下来。 “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假如薛红红没出事,亲上加亲容易。现在,让我想想要怎么才能办妥。” 薛家庄内,灯火通明。 薛衣人将几队人马派了出去。 近期有消息,神医张简斋行至苏杭一带,眼下要尽可能快地找到他。 第58章 对于施茵,他多问了一句。 “你跟我说实话,这五年,红儿曾经与几个人偷情?” 施茵为难。 有的真相被她揭开,她就里外不是人。 薛衣人:“不要隐瞒,今天红儿敢对花家小七出言不逊,不只是在气头上的缘故,也是这些年她的胃口被越喂越大。你不说,我之后也要去查。” 施茵把心一横,“据我所知,七个。我只看到大概长相,不清楚那些人的具体情况。” 薛衣人:“施传宗呢?” 施茵:“四个,都是家里的丫鬟。” 薛衣人沉默半晌,闭起眼睛,摆了摆手。 “行了,你去休息吧,让斌儿替你安排客房。” 薛衣人等到再也听不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睛。 望向病榻上的女儿。 眼中是藏不住的失望,更是无尽的自嘲,“养不教,父之过。左明珠没有骂错。” 走廊上。 薛斌带路,将施茵带去客房。 他反复左右张望,眼看四周无人,想要开口问话。 突见屋檐下倒挂着一团纹丝不动的黑影。 薛斌想说的话被卡在嗓子眼,不住呛咳起来,“咳!咳!咳!” 施茵一直低垂目光,猛地抬头看到黑影,也是吓了一跳。 定睛细看,那一动不动的黑影是二庄主薛笑人。 “薛二叔好。” 施茵打了招呼,对方没有搭理她。 “二叔,你还不睡啊?” 薛斌也打了招呼,对方也没搭理他。 薛笑人倒挂着。 充耳不闻招呼声,他睁着眼睛,傻愣愣地盯着天空,嘴里念叨“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薛斌对施茵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理会。 薛笑人疯了,十年前疯的,他疯起来把妻子也给杀了。 后来一直是这般痴傻模样。 有时搭理人,说着傻乎乎的话,更多时候就是一个人数星星。 施茵早就听过这些传闻。 她来薛家庄的次数不多,只是逢年过节走亲戚。遇上薛笑人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楚。 另外,她还知道一件事。 薛笑人疯了,武功仍在,却少有人见他再用过。 施茵又想起了张简斋。 享誉江湖三十年的神医又如何,治不好花满楼的眼睛,治不好薛笑人的疯病,又能治好薛红红的毒症吗? 两日后,张简斋被请到了薛家庄,他给薛红红把了脉。 这两天,薛红红保持清醒的时候少,她主动要求被敲晕的时候多。 “恕我学艺不精,惭愧,我不能治。” 张简斋遗憾地告诉薛衣人,“我只能判断出施少夫人中的不是毒,我猜测她是中了两种独门暗器。也说不准具体什么,见所未见。” 薛衣人凝眉,神医张都闻所未闻的暗器,那太少见了。 需知张简斋不仅在医术上出神入化,他三十多年的行医经历,让他对各门派武功均有涉猎。他本人那一手弹指神通的功夫,也是已臻化境。1 张简斋:“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今之计是找到给她种下暗器的人,询问解决之道。时间拖得越久,对身体越不利,你早做安排。” 薛衣人没有任何失望表情,只说,“有劳你跑一趟了。” “留步,不必多送。” 张简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不知道薛衣人很快公布了一个决定。 宣布让薛红红与施传宗和离。与此同时,他不会为女儿去登门寻药。 即是错,就要认罚。 薛红红受着百般痛苦,就是对她做错事的惩罚。 罚到哪一天为止?到她能够真正意识到错误为止。 张简斋前脚说不知暗器来历,后脚就登上小船出海前往桃花岛。 医者仁心,但神医各有古怪的规矩。 他所谓的不能治薛红红,不全是没能力把人治好,也是处于规矩治不得。 登上桃花岛,见到黄药师。 张简斋:“师弟,别来无恙?” 黄药师神色淡淡,对自寻上门的所谓师兄,不见几分热情。 虽说是师兄弟,但也不过名义上师承函谷八友之一薛慕华门下。 “你来做什么?” 黄药师即刻想起最近谁有病了,“你该不是为了薛家的事,找我来要解药吧?” 张简斋:“不,不,不。无用功的事,我做它干甚?” 他与这个同门师弟相处时日很短,但也知道黄药师桀骜不驯的脾气。 话说回来,两人拜入师门时间相差太久。 自己是四十多年前,被中年的师父收徒。 因为对武学不感兴趣,只练了一门指上功夫为求自保,更多是研习医术。 学医七年就被师父踹出门去,叫他从游方郎中一步步实践出了医术。 后来再未见到师父,直到七年前行至江南,瞧着时日无多的师父早已疯癫。 疯癫的师父身边有十五岁的黄药师,说是关门弟子。 黄药师学得比他广多了。 琴棋书画、算数星象、医卜机关,还有师父的半吊子武功心法。 张简斋便知师父的旧时心愿达成了一半。 这要从函谷八友说起,那是逍遥派苏星河的八位弟子。 八人擅长不同技艺,分别是琴、棋、书、画、医、工、花、戏。 因为不明原因,八人死在了六十多年前。 八人之中,唯有神医薛慕华来得及收了一个小徒弟。 这个徒弟后来改名齐八,誓言重新集齐函谷八友所学之术。 张简斋是齐八的大徒弟。除了医道,在其他方面既没兴趣也没天赋。 一别二三十年,江南再遇齐八。见他收徒黄药师,便知师父的心愿该是完成了一半。 黄药师也不知道齐八为什么疯癫,遇见时,这人已经疯了。 齐八算不得名师,疯癫的人教学也是疯癫的。 黄药师是三分听齐八讲说,七分翻阅齐八搜集的一堆缺页书籍,再自学而成。 三年前,一对不熟的师兄弟送走了岁数到了的疯癫师父。 张简斋没再登上过桃花岛。 今天,黄药师不信不请自来的人是来叙旧的,因为本就无旧可叙。 “你不是来求我为薛红红拔除暗器,你来做什么?” 张简斋捋了捋黑白夹杂的山羊须,“我只是 来告诉你一个隐蔽的消息。你还记得「生死符」吧?” 黄药师顿时凝眸。 疯癫师父念叨过,遗憾是没见过逍遥派正宗。 江湖上早就没有这个门派的踪迹,就连传闻也少得可怜,因为一条古怪的门规。 创派祖师逍遥子立下规矩,门下弟子不得对外泄露本门存在。如果叫外人知晓,即使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除掉知情者。 昔年,函谷八友绝口不提本是逍遥派门下。 黄药师记得生死符,也只是记得一个名称罢了,据说它是一种霸道的暗器。 今天,张简斋特意提起它,不可能只是追忆当年。 “你看到它了。” 黄药师说得肯定,“你怎么确认它是它?” 张简斋:“我比你虚长几岁。” 黄药师轻嘲:“是三十五岁。” 张简斋一噎,这师弟真是从头到脚没一处可爱的地方。 “细枝末节,不要计较。” 他也不废话,“曾经我去西域行医,遇上过生死符亲历者的后代。对方描述了身中这种暗器的症状。” “中了生死符,奇痒难忍伴随剧痛,越运功压制越加剧发作,恨不得就地打滚。 病程以八十一天为周期,病发八十一天,停止八十一天后又再次发病。循环往复,无药可解。” 张简斋抛出这段话,只见黄药师若有所思。 他又说:“看来不必我多说了,你也看到了薛红红身上出现的相同症状,她中了绝迹的「生死符」。” 黄药师沉默半晌,问:“你待如何?” “我?我什么也不会做。” 张简斋撩起了胡须,“你瞧它,已经白了一半。我也快到花甲之年,对老一辈的往事提不起探索的兴致,只想再做几年普通医生。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你要怎么做都随意。” 说完,张简斋就告辞了。 这岛上的桃花以阵法而成,长得极美,但不符合他的审美,他就喜欢漫山遍野胡乱生长的野花。 * * 四月,孟夏。 杭州城的清水巷巷尾,半个月前仍是一个籍籍无名之地。 短短十五天的功夫,它飙升上「江南十大不可踏足」的排行榜。 “各位看官必是要问为什么?” 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继续说:“这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亲自承认的禁地!各位,且听我缓缓道来。” 第59章 “众位皆知薛红红在古玩坊市欺行霸市,半月前有人仗义出手,将其重伤。 侠士之一,名唤凉雾。这位「弥天大雾」好生厉害,出手迅疾如闪电。根本看不清她如何动作,就将薛红红打到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薛衣人得知此事,非但没有上门为女儿寻仇,反而奉上丰厚赔礼,感谢凉侠士打得好。 他更放出话去,不许薛家庄任何人去「弥天大雾」住的清水巷巷尾寻衅滋事。 与薛家世仇的掷杯山庄也不甘其后,左轻侯也放出话来,谁去清水巷的凉府找事就是与左家为敌。 「弥天大雾」由此一战成名。各位来到杭州也要牢记这个新的禁忌,千万不要去清水巷巷尾滋事,否则尔等就是第二个薛红红。她现在还卧榻不起,距离痊愈之日遥遥无期。” “啪!” 醒木又被一拍,说书先生讲完了新的故事《江南怪侠之弥天大雾》。 酒楼角落里的那一桌。 凉雾一言难尽地吃完鳝丝面。 面味道很好,但下饭的故事令她哭笑不得,她好像变成了一则新的江湖规则怪谈。 但也挑不出说书先生的毛病,故事基本没讲错。 十天前,出乎凉雾的意料,薛衣人没有打上门来,而是派了其子薛斌携赔款登门道歉。 薛斌转述父亲的歉意,也不求为薛红红解除暗器,说是要让她彻彻底底地受罚反省。 赠礼三百两,是代薛红红赔礼,也当是庆祝凉雾即将迁入新居。 薛家承诺绝不将战火波及凉雾的小院。 这一幕之后,隔天左轻侯派来全权代表他的老管家。 赠礼五百两白银,也放出话去,从此以后谁得罪凉雾就是得罪左家。 凉雾都不免傻眼。 就这?这就搞定了?她的小院生存危机结束了?是不是太轻松了一些? 薛衣人尚有剑客的操守,也不是无理至极。 左轻侯见了仇家的表现,也不甘示弱地彰显豪气仗义。 凉雾多的事一件没做,得到了从天而降的八百两白银安家费。 这滋味很奇怪,但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做一回有实力的渔翁有何不可。 要说在接下什么东西时心里没底,最近还真有一样。 三天前,收到来自黄药师的请帖。 说是在月圆之夜,请她去听戏。 京城的名角叶盛兰到嘉兴城演出,门庭若市,一票难求。黄药师得了两张,也就顺便邀请凉雾同去。 凉雾把帖子翻来倒去看了一遍,就是看不出“顺便”在哪里。 她在杭州,演出在嘉兴。 退一步说,两人只是吃过一顿饭,真的不熟。黄药师性情桀骜,才不是好相处的自来熟。 凉雾想问送信人知不知道更多,可送信的是哑仆,根本不知道黄药师的深层用意。 反正小院的生存危机解除了。 去就去吧,看看黄药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 四月十五,月圆之夜。 嘉兴城最大的戏楼「庆祥楼」,门前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凉雾按照约定时间抵达。 递出门票,在伙计的带路下去了二楼包间。 黄药师定的是天字号「桃花」房,隔壁是天字号「菊花」房。 凉雾先路过菊花房,房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 一条缝隙,足以让她窥见室内的情况。 里面是她都打过照面的年轻男女,只是这两位怎么会同处一室手拉着手呢?! 凉雾大吃一惊,瞬时敛息。 装作无事发生,进入隔壁「桃花」房。 黄药师已经等候其中。 今天没有佩戴面具,他面无表情地向凉雾点头致意。 凉雾反手关门。 一步窜到黄药师对面坐下,压低声音说,“你真是找我来看戏的吗?” 黄药师微微蹙眉,答案当然不是为了看戏。 可他什么都没说,凉雾又是怎么猜到呢?难不成是张简斋嘴巴快了? 凉雾见状,自是知道了答案。 她继续说:“想不到你也够八卦的!我可不想被扯进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里。我的小院好不容易装修完毕,就让它安安静静地生活吧。” 黄药师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可以确定有什么误会发生了。 他尽力保持耐心,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凉雾:“隔壁,左明珠与薛斌在幽会!世仇之家的后人相恋了,而这件事被我们撞见了!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今晚你不是故意选对地方的。” 黄药师:…… 现在他说真不是故意的,还有人信吗? 第32章 对于没做的事,要认吗? 黄药师本该不屑解释,但事涉师门。 他罕有地耐着性子说明,“你说得对。今夜相聚戏楼,不是为了台上戏。” 凉雾挑眉,她早就知道这一场邀请不是为了台上戏。 这都被她撞见隔壁的偷摸私会,黄药师还想抵赖他深藏的八卦属性吗? 黄药师一字一顿地强调,“也不是为了隔壁的真人私会!” 凉雾但笑不语,倒要听听对方还能如何狡辩。 黄药师:“我找你是为了「生死符」,你是不是来自逍遥派?” 话,脱口而出,包厢一瞬寂静。 黄药师作为问话方也在暗暗吃惊,他怎么会开门见山地提问? 逍遥派的旧时门规言犹在耳。 不得对非本门中人泄露门派存在。如要相认,首先排除大大咧咧地直接提问。 他计划得很好。 今夜,戏台上唱的是叶盛兰的老剧《还魂记》。 故事大概是说主人公被仇家追杀,容貌尽毁坠入山崖。 主角得到某个旧日神秘门派的传承,更换了一张新脸。 这张脸的容貌灵感来源,参考神秘门派的已故掌门。 五年后,主角出山,今非昔 比。 他斩杀了仇敌,找出了神秘门派残部,重振门派声威。 《还魂记》的故事不新颖,可妙就妙在它的桥段非常应景。 黄药师本想等听完这一场戏,使用旁敲侧击、拐弯抹角、话里有话的方式套出凉雾对逍遥派的想法。 多么完美的计划,多么深思熟虑的布局,但他一开口全都付诸东流。 黄药师一阵胸闷,越想越觉得他不可能心直口快。 凉雾一瞬诧异,这有点出乎预料了。 对方预定了这样位置绝佳的吃瓜包房,居然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凉雾:“原来你真有正事找我啊。” 黄药师更加心塞,这遗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呵!不是你说你要小院安安静静地生活,不想沾上薛家与左家的麻烦。我找你是为正经事,这还不好吗?” 凉雾:“‘来都来了’定律,你没听过吗?” 黄药师没说话,但眼神很直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定律。 “行吧,你不懂。” 凉雾不在意对方是不懂还是不屑于懂。没听到正面回答,就由她来自行解读。 她又说,“知己知彼的道理,你总该懂的。既然撞上了麻烦制造者,有必要了解对方的异常举动。” 黄药师嘲讽,“照你的意思,你是要听壁脚了。” “对。这次,你懂了。” 凉雾理所当然地承认,“也可以换个文雅的说法,我们是在刺探情报。” 黄药师腹诽,谁和你是“我们”?我才没有偷听旁人私会的嗜好! 运气,再运气。 黄药师努力劝说自己正事要紧,不要冲动地拂袖离开。 他掰回正题,“生死符,你从哪里学的?” 这一次,他谨慎了,以传音入密的方式提问。 “向虚竹学的。” 凉雾也束音成线,仅以两人可知的方式回答。 她又反问,“你知逍遥派,也该知道虚竹吧?” 黄药师直觉不信,“上一任掌门虚竹仙逝六十余年,你怎么能和他学了生死符?” 他当然知道虚竹,是上一任逍遥派的掌门。 从辈分论,自己的太师祖苏星河与虚竹同辈,是师兄弟关系。 “人去世了,手札记录仍在。” 凉雾克制住,没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黄药师。 这人脑子挺好使,怎么突然短路问了傻问题? “该我问了。” 凉雾说,“你从哪里知道逍遥派,是哪个分支的传人?” 黄药师突然想走了。 他不该发出今夜看戏的邀请。 不发邀请就不会撞见隔壁的世仇暗中私会,更重要的是不用面对自己的辈分突然矮了一大截。 便宜师兄张简斋,这一次难得说对了。 何必追查老一辈的往事,问个明白能有什么好处?好处难道是让他叫凉雾师叔祖吗? 第60章 黄药师沉默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凉雾稍一思考便知黄药师还有别的同门。 “那日在古玩坊市,你没有认出我用了生死符,必是有人后来告诉你内情。 给薛红红看病的是神医张简斋。这样说的话,他也来自逍遥派。张简斋医术卓绝,倒是与本门对医术颇有研究对上了。” 凉雾做出推测,又开解对方,“你不知道自己传自哪一支也无妨,等来日,我去问问张简斋。他行医三十多年,就算了解得不清楚,我与他对话几句,多少也能联想一二。” 黄药师闻言,自动翻译成「嘿嘿,你不承认你的辈分矮一大截是吧?没关系,我来日去问张简斋也一样。」 理智上,他知凉雾本无此意。 奈何因为张简斋的存在,今夜不是他用沉默就能敷衍了事。 “薛慕华,我的师祖。” 这句话叫黄药师答的,语气好似尸体的心跳,那是一条不会起伏的直线。 凉雾秒懂了黄药师适才沉默的真实原因。 是他的主动相邀询问,让他头顶空降一位师叔祖。这不是突然矮了一辈,而是矮了两辈。 忍住!别笑! 凉雾完美地控制表情。 突然多了一个大徒孙,自己怎么能没点成为逍遥派长辈的仙风道骨模样。 凉雾抚了抚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忽而严肃地正襟危坐起来,“原来如此,你是薛师兄的徒孙。” 黄药师憋气。 不!他才不会没事找事地给自己找个师叔祖供着。不认,绝对不认。 “既然你知道生死符,那你也该识得此物。” 凉雾伸手入袖,实则从游戏背包里取出一物,将它放在桌面。 指环,一枚玉指环,它镶嵌了七种不同的宝石。 这枚戒指径直闯入黄药师的视线。 黄药师不瞎,不瞎就能把指环瞧得清清楚楚。 他也没有失忆,没失忆就能把指环的来历想得明明白白。 疯子师父临终前,特意强调了逍遥派掌门的信物是什么。 即便从未见过逍遥派正宗,也不知门派驻地在何处,但听薛慕华亲口描述过七宝指环。 见物如见人,逍遥派门下皆要听从掌门令。 最初是由逍遥子制作七宝指环,后来传给了无崖子,再由无崖子传给了虚竹,现在到了凉雾手中。 “铛、铛、铛——” 戏台上,响亮的锣声乍起,一场好戏就要开场。 黄药师一动不动。 他蓦地懂了,今夜最大的一出戏不在台上,也不在隔壁包厢,到头来竟是在他自己身上——且看他怎么吃饱了闲得慌,没事找事认祖归宗。 “你不认啊?” 凉雾眼看对方变身石像,她也不为难人。 她施施然地收起七宝指环,怅然地说: “六十多年了,逍遥派早就从江湖上消失了,门派驻地也已灰飞烟灭。我也不会将恢复门派昔日荣光的重责强加于你。没事,你不认也无碍,只要你能把逍遥派的精神默默传承下去就好。” 凉雾说完,还露了一个自我安慰的释然笑容,好似对于大徒孙的叛逆非常宽容。 假设这场戏满分一百的话,她给自己打分101,多的一分完全不怕自己骄傲。 其实不全是演的,她打一开始没想过让逍遥派威震江湖。 这个门派的创立宗旨就没这一条,否则也不会有非本门中人不得知门派消息的古怪门规。 并非不敢打破门规,但前提要知道古怪门规为什么会被创立出来。 一个存在强大武功的门派,门规是统御江湖才符合逻辑。 逍遥派偏偏走向了它的反面,要整个江湖都不知道它才好。 是逍遥子的性格所致?还有某些特殊的外部原因? 是在躲避某种存在吗?或是必须遵从某个规则? 缥缈峰被大雾封锁,灵鹫宫在一瞬灰飞烟灭,这些无不昭示着逍遥派背后存在一个秘密。 凉雾对称霸武林没兴趣,又何必在未解开秘辛之前去挑衅古老的门规。 眼下,她说着“恢复门派昔日荣光”,只不过是逗一逗黄药师而已。 是黄药师主动下帖子邀约看戏,也是他点破了两人同属逍遥派,不给点回应岂不是不礼貌了。 说到底,凉雾压根就没想过对方会正儿八经地认她做掌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黄药师顿时就不服了,凭什么有他没他都一样? 看不起谁呢!多了他,怎么就不能叫逍遥派恢复昔日荣光了? 关键是凉雾凭什么认为他会不认?他再离经叛道,都没到背宗弃祖的地步。 他希望来日收的徒弟能够牢记师命,也不至于两面派到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认!我为何不认。” 黄药师把心一横。即刻倒了一杯茶,低头举茶,不由分说地向凉雾敬了过去。 “师叔祖在上,给您见礼了,愿您允我重归逍遥正宗。” 凉雾嘴角猛地一抽。 忽至面前的一杯茶,就是传说里的“认祖归宗茶”。 祖,师叔祖的祖。宗,逍遥正宗的宗。 ‘不是吧?我过过戏瘾罢了,你居然玩真的?真心实意地要给我做徒孙?’ 凉雾到底演技了得,端 得一脸正色,没把吐槽的话脱口而出。 这话对陆小凤说得,甚至对柳不度说得,但是对黄药师说了,对方怕是要做欺师灭祖的事情了。 黄药师低头举着茶杯,但没等来对方的反应。 难道凉雾是在训诫他未尽跪拜师叔祖的礼数,所以不喝这杯茶? 黄药师踌躇了。 对于疯癫师父,也只是在送葬那天在他的墓碑前跪过一次。凉雾的年纪应该比自己要小吧? 黄药师咬了咬牙,如果这就是逍遥派的规矩…… “你有心即可。” 凉雾及时接过茶杯。 话赶话到了这一步,多一个大徒孙,总比多一座墓碑要好。 别问这座墓碑的是谁的,这一架要是打起来了,总要死一个才能了结。 她颇有掌门师叔祖的风范,说:“这杯茶,我喝了,往后你不必搞这种虚礼。逍遥派恰如其名,讲究随心而为的逍遥,而不是拘泥于世俗之见。” 逍遥派有没有不必讲究俗礼的规矩? 凉雾当然不知道。 虚竹只剩一具骸骨,他誊写的那本《灵鹫宫石壁武学》,多是记载了石壁上高深莫测的武功。 有关他本人的喜恶与门派往事,只不过寥寥几笔的旁注而已。 凉雾不管以前有没有不必讲究虚礼的规矩,反正打这一刻起,她说有就有了。 有的古老门规禁忌不可轻易挑战,但是一些新的规矩是可以变通增加。 她办事,就是这样的灵活。 凉雾不急不缓,慢慢饮尽这杯由黄药师敬上的认祖归宗茶。 又说:“今日相认得突然,我没能准备见面礼。虽说不讲虚礼,但也不能辜负你对逍遥派的一片诚心。” 放下茶杯,取来一侧柜子上的纸笔,唰唰唰写了《吸星大法》 第一章。 “这一章功法,你先看着玩。” 凉雾轻描淡写地递出,“本门心法《北冥神功》因故遗失,这是旁人参考北冥神功运行方式,新创作的《吸星大法》。虽有缺陷,也不失为一些可供参考的武学见地。如你感兴趣,再将剩余部分予你。” 黄药师一愣,显然没想到会被送见面礼,慢一拍地接下一页薄纸。 原本有些不以为意。 疯癫师父收藏的那堆书籍博采众长,是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包,但在武功心法上逊色了几分。 后来从张简斋处了解函谷八友的事迹,便也不觉奇怪。 薛慕华及其师兄弟本就不是以武功见长,而是分别擅长琴、棋、书、画、医、匠、花、戏。 黄药师随意扫了一眼手中的纸。 他的阅读速度快,一目十行地迅速看完了,当即变得神色慎重起来。 《吸星大法》绝非凡品。 对此,他确信自己不会判断失误。 须臾间,情况变了。手中这页纸不再是轻飘飘的一页纸,从它窥见了某种与众不同的武学体系。 黄药师抬头,再望向凉雾时不免心情复杂。 认真算起来,今日不过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而已。 他报出生死符与逍遥派的名称又如何,敬了一杯茶又如何,这人怎么能将高深武学随意赠予呢? 遇上这样一个师叔祖,是他的幸运。 黄药师不免反思,自己之前的态度是否缺少几分该有的尊敬。 凉雾不是装大方,是真不在意。 《吸星大法》而已,曾经把这本书强塞到宫九手中,叫他读了整本。 今夜是懒得写,而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又显得不合常理。她本是来看戏的,把秘籍随身携带,多少有点奇怪。 第61章 另外,她只送出 第一章也是有一些小谋算。 上次饭局,黄药师自称懂得奇门遁甲,桃花岛上的桃树是根据阵法布置。 凉雾从逃离星宿海时就想学机关阵法之术。 七年了,不遇机缘,今天终于被她撞上潜在的免费授课人。 对于黄药师的性子,她也是摸清了几分。 这人不能去求他,多半会陷入被动,是怎么也求不动的。 激将法也好,诱导法也好,得让他主动贡献才行。 凉雾抛出了第一页,完全不提给出剩余章节的时间。 她转而看向戏台,“好了,相认完毕。叶盛兰的演出一票难求,别浪费了你买的戏票。看戏吧。” 黄药师手握高深武功的开篇,对于戏台上的演出根本提不起兴趣,如今追着想看的是《吸星大法》的剩余篇章。 他嘴唇微动,到底说不出索要的话语。 无言地注视着凉雾,这人怎么就能无事发生般专心致志地看戏呢? 凉雾岂会感觉不到落在身上的无语眼神。 按照常理,她必是要有感觉的,如果不给回应就是装傻了。 她转头打量黄药师,故作疑惑地问,“你不看戏?还有事?” 黄药师想问,却是开不了口。 凉雾一脸恍然大悟,“我们既然相认了,你直接说就行了。” 黄药师正升起感激之情,还想说几句愧不敢受之类的话。 凉雾却是站了起来,将椅子挪换位置,贴着墙壁摆放。 “你对台上戏没兴趣,是想听隔壁的真人戏。想听就听,我都说了不必拘泥世俗虚礼。作为师叔祖,我给你做个榜样。” 凉雾在墙边坐下,开始侧耳聆听一墙之隔的情况。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保护新居安危,她需要知道那对世仇后人是如何幽会的。 凉雾不感兴趣别人的恋爱细节。 只想确认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薛左两人,对于未来有没有特殊计划? 黄药师僵住了,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不敢置信地盯着凉雾,这厮居然还没忘了要听壁脚这一茬! 这就是逍遥派掌门?!他新认的师叔祖?! 黄药师:逍遥派迟早要完。 不对,这一句又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第33章 黄药师确信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夜。 问他认一个师叔祖的感受,是非常考验心脏。起起落落,比第一次学轻功时更刺激。 好处是得了高明武功的开章,弊端是被迫陪同偷听情侣约会。 他绝没有堕落到同流合污,只是在维护逍遥派的尊严。 如果凉雾是为了抢夺秘籍潜入其他门派被发现,传出去了高低得被夸一句武痴。 如果逍遥派掌门因为偷听小情侣幽会被抓包,而他要为这种事去封住旁人的悠悠之口,真是恨不得一头扎进东海里算了。 黄药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作为徒孙,他不得不肩负起了极其重要的望风工作。 庆祥楼天字号「桃花」雅间里,没有人欣赏舞台上的精彩表演,而上演了离奇的一幕。 一个人坐在墙边,认真偷听隔壁的响动。 另一个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保持警觉,决不能让掌门偷听事件外泄。 黄药师绝不让第三个人看到包厢内的怪状。 熬啊熬,一个半时辰似蜗牛爬一样过去了,戏台上《还魂记》终于落幕。 观众们纷纷喝彩,又陆陆续续地开始退场。 黄药师等了又等,但不见凉雾起身,忍不住问:“你还没听够?” 凉雾头也不回,只抬手摇了摇。 “别急,隔壁刚刚来了一位新角色,现在开始更新三个人的故事。” 啊? 黄药师怀疑自己有一瞬耳鸣。 怎么回事?左明珠与薛斌难道不是为家族不容但爱的你死我活类型? 这里面居然还有第三者?是有人脚踩两条船,还是有人难忘旧情? 黄药师不自觉地走到墙边,也运行内力放大听力,他倒要瞧瞧隔壁在玩什么花样。 * 天字号「菊花」雅间。 在今夜演出结束后,施茵依照约定找来了。 “我们都不能停留太久。” 施茵对偷摸约会薛左二人说,“嘉兴城也有你们两家的产业。你们要是被发现了,不只我倒霉,戏楼都得跟着遭殃。” 左明 珠:“你说得不错,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薛斌:“今夜约你来,是有重要的消息。” 施茵:“有话直说。” 左明珠与薛斌相互看了看,在看戏期间,两人互诉了近况。 自从薛红红身中暗器卧病在床后,薛斌的日子变得难熬起来。 薛衣人开始严查一双儿女都做过什么事。 妻子早逝,弟弟薛笑人又在十年前突发疯病,他将为数不多的宽和都给了孩子们。 当宽和在薛红红身上变成了纵容,又怎么可能不调查儿子是不是也坏了心性。 薛斌真没欺行霸市,也没恃强凌弱。 因为他一直在为不够强而苦恼,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猪都大。 尤其是以天下第一剑客的父亲为目标。 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将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到了努力练剑上。 天赋与根骨却给他早早判定了上限。 他努力又努力,仍旧无法达到父亲年轻时的水准。 薛斌渐渐想开了。 翻开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帝里一代不如一代的多了去了。 薛家庄已经有一位疯了的薛笑人,他要是再想不开就有第二个疯子。 除了练武,近几年他逐步接触打理家族产业,哪有时间闲得去外面胡作非为。 他身上最大的且唯一的秘密,是与左明珠从半年前开始的地下恋情。 两人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或许是源自厌恶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的宿命——必须与薛家/左家为敌。 薛斌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想要与谁为敌,应该是他的个人想法,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路。 无奈,他不够强。 同样的无奈也发生在左明珠身上。 左明珠今夜又带来坏消息。 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在今年春天到杭州别院小住,才不是因为突然不爱菊花而改为喜欢玉兰花了。 起因是父亲左轻侯为她安排一场订婚,男方来自与左家交好的丁家。 左明珠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好。 只要她出嫁,从此远离娘家人,就有一个不再背负薛左两家世仇的借口。从江湖道义上来说,薛衣人也不会追杀她不放。 理解不代表心甘情愿地接受。 不愿意接受,却又无法正大光明地反抗。 人的痛苦往往来源于此。 当下,左明珠对施茵概括了自己将要订婚的消息。 “爹选了芦花荡七星塘的丁家。他与‘吴钩剑’丁瑜交好,想让我嫁给丁瑜的儿子丁如风。” 施茵问:“你们该不是想告诉我,你们想要私奔,希望我为你们打掩护?” 左明珠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爹要怎么办?掷杯山庄必将颜面无存。” 薛斌也不认为私奔是解决方法,“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施茵看不到两人存在明媒正礼的未来。 “不是我泼冷水,你们想要走明路成事,比薛二叔恢复神志的可能更低。” 薛斌:“你还别说,我想过这点。假设能让二叔康复如初,而治疗的恩情出自左家,说不定是两家休战的契机。” 左明珠何尝没有努力过,但是「南张北王」两大神医都束手无策,以她之能也找不到办法。 施茵:“行了,先不说虚无缥缈的办法。你们还要说什么消息?” “这件事与你有关。” 薛斌说,“三天前,你哥送来和离书,他转达了你爹娘的提议。依我看,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施茵顿觉不妙。 自从薛红红被带回薛家,施家骤变,最近一直很安静。 与她预期的不同,她回家后没有因为当日说了薛红红的真实作为而挨骂,父母与哥哥仿佛把这件事轻拿轻放了。 原以为家中的安静是因为失去薛家作为依仗而失落郁闷,不料家里静悄悄是有人在作妖。 施茵立刻问,“施传宗说什么了?” 薛斌:“他提议将你嫁给我。虽然他与我姐有缘无分,但两家的亲厚关系仍在,亲上加亲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施茵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 “亲上加亲,他怎么自己不嫁给你?!他还得意洋洋,以为给我做了最好的安排是吧?!” 莫说她知道薛斌与左明珠有私情,即便从前什么都没发生时,她也不想嫁入薛家。 第62章 在施家看来薛家是享乐窝,在她看来是另一个牢笼,还是一个危机四伏的牢笼。 疯癫的薛笑人与蛮横的薛红红是两枚暗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有时,施茵觉得左明珠眼神不好,为什么偏要喜欢薛斌呢? 左明珠不满意与丁家订婚,以左轻侯宠爱她的程度,让她爹换一个女婿人选就行。 听闻左轻侯与楚留香关系很好。 就算左轻侯年长了一辈,不了解江湖才俊的真实情况,也可以请香帅帮忙做一做月老。 施茵作为三家之中的唯一知情人,她目睹了这段恋情的发生,又能理解左明珠的选择。 薛斌与左明珠不是毫无理由地相爱,而是太过了解彼此,太能够感同身受对方。 相杀不休的家族命运,不甘被命运摆布的痛苦,不舍得放弃家人的矛盾,让两个孤独的人走到了一起。 施茵不再多想别人的命运。 同情也是要有资格的,她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施茵问,“薛庄主同意亲上加亲了吗?” “如果没有爆发我姐的事情,估计他不难被说服。” 薛斌说,“现在不一样了,他对你哥要考虑一下。后来,他问我的想法是什么。” 施茵瞧着薛斌的神色,“难道你没有立刻拒绝?” “我说要再想想。” 薛斌不是想娶施茵,只是觉得这门婚事说不定能出奇招。 “我们知根知底。你不想嫁,我不想娶,如果作假,可以合作愉快。” 施茵冷嘲,“作假?我在家受气还不够,还要到你家继续演戏?要演也行,你助我假死脱身,让我彻底远走高飞。” 左明珠连忙劝说,“怎么就提死字了,不至于到那一步。” “是你没到那一步。” 施茵颓然地摇头,“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爹娘要你们背负家族深仇,但没有把你们当成一头待宰的猪卖了。施家对我,与对一头养大待宰的肥猪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显,让气氛骤然沉闷起来。 施茵沉默了半晌,又打起了精神。 对薛斌说,“你想得也对,先别拒绝施传宗的提议。如果我订婚对象是你,至少知根知底,我能知晓全部的流程,要逃也能选准时机。为我争取点时间,就当是我为你们保密一场的报酬。” 薛斌讷讷点头。 他与左明珠都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 施茵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注意点,分开混入人群,别被发现。” 左明珠问:“你呢?不一起回「陶然客栈」?” 施茵摇头,“我想再待一会,一个人静一静。” 薛斌与左明珠略作伪装离开了。 「菊花」包厢剩下了施茵,也剩下了一室的死寂。 一墙之隔,凉雾微微垂眸。 听了这样一场真人戏,暂时无心调侃黄药师到头来不还是加入听墙角行列。 “走吧。” 凉雾推门离开,转头再看了一眼「菊花」包间的房门。 直到走出戏楼,她都没有再说什么。 黄药师也一言不发,望着戏楼散场后的人群在街上熙熙攘攘。 江南的夜总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乎每天都有戏。不在戏楼里唱,也在生活里唱,有喜剧就有悲剧。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 凉雾停脚步,朝南指了指。 “我在这里转弯,客栈在南边。你是要连夜赶回桃花岛?” “住城里。” 黄药师说,“我往北走,有个 落脚点。” “一南一北不顺路,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凉雾又道,“杭州清水巷的小院,前天全部布置妥当了。谢谢你的种植建议,有空不妨来喝杯茶,瞧一瞧你推荐的玉兰树与桂树。” 醉翁之意不在茶。 她又说:“有点遗憾,小院空间不足,无法似桃花岛布置阵法。” 凉雾没忘了想拐一个机关阵法教授者。 逍遥派讲究悟性。她故意提及桃花岛,就看黄药师能不能开悟了。 黄药师闻言,忽而找到了获得剩余武功心法的良机。 他开不了口直接索要,但能借着交流疯癫师父所藏典籍的契机,再一睹全本的《吸星大法》。 “今年桃花的盛花期已过,却能更清晰地看到树阵布局。” 黄药师邀请,“等你闲下来,不如来看看桃花岛的布阵,为将来重建逍遥派驻地做准备。你意下如何?” “好。” 凉雾欣然点头。 不愧是她认下的大徒孙,黄药师的悟性就是高,这不就搭了一个借阅秘籍的台阶。 她顺势而为,“不瞒你说,于阵法一道,我只懂得皮毛。将来有关逍遥派的驻地建设,必是要依仗于你。我多多询问你的意见,你不会嫌弃麻烦吧?” 凉雾说了大实话,她是真不懂。 “我不怕麻烦。” 黄药师连茶都敬了,已经准备好为重振逍遥派昔日荣光出力。 他在布置桃花岛时从未感到无聊烦躁,同理也能用在为门派驻地设计阵法上。 凉雾不吝赞美,“你不怕麻烦,此等心性值得我学习。” 这一瞬,黄药师感到莫名的古怪,前方似乎有坑。 是因为他从没有被师叔祖夸奖的经历,才为这种陌生体验而别扭吗? 转念一想,凉雾应该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杭州小院装修主旨是省心,她应该很怕麻烦。 黄药师捋顺前因,也就心安地接受夸奖,“你客气了。” “实话实说而已。” 凉雾以微笑结束这个话题。 一切尽在笑容里。 她的记性很好,黄药师今夜承诺会不怕麻烦地指点她机关阵法。 虽说口头约定做不得准,至少有了理论依据。 凉雾却不打算立即登岛,“端午,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黄药师:“没有。” 凉雾:“端午当天上午巳时,有劳你派人到嘉兴城渡口接我上岛。我捎几只杭州城的粽子给你尝鲜。” 今夜是四月十五,距离端午还有二十天。 黄药师顿了顿,还是问了,“你想管薛左两家的事?” “不,世仇岂是外人能化解。” 凉雾依旧没有更改之前的想法,但也说了另一件事。 半月前在古玩市场,施茵故意帮倒忙试图让薛红红与左明珠停战时,出现过四枚来历不明的毛栗子。 凉雾以碎银击落毛栗子暗器,避免了施茵被薛红红削掉一只耳朵。“那人溜得快,我没找出是谁。” 黄药师思忖后说:“单从这次放冷箭事件,说不准是在针对谁。针对薛、施、左都有可能,或是一箭三雕。” “我也是这样认为。” 凉雾说,“背地里藏着一双眼睛盯着那三人。薛红红目前是废了,但又不是死了。薛斌与左明珠秘密相恋,施茵又想要逃离令她窒息的家,这些事凑到一起不免纷争再起。” 凉雾:“薛衣人与左轻侯是承诺了不在杭州清水巷交火,但那股不知名的妖风过境时,只怕我小院内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黄药师:“所以呢?” 凉雾无所谓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另外,一手消息也不能次次靠偷听。” 黄药师明了,“你是不愿介入世仇纷争,但对施茵动了恻隐之心。” “那是什么玩意?” 凉雾不认,“我只是想过一把白胡子老爷爷的戏瘾,准确地说是做一次江南童姥。” 黄药师又听不懂了。 凉雾却不多解释说明,随意地摆摆手,“走了,端午嘉兴城渡口见。” 圆月当空。 黄药师瞧着新认的师叔祖没入孟夏的夜风中,须臾间就分不清月色与人影的差异,凉雾消失不见了。 * * 月圆,圆得刺目。 施茵走出庆祥楼时,其余观众皆已离去。 大戏彻底散场后,戏楼内外格外冷清。门前不复车水马龙,仅余空荡荡的长街。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四月十五的月亮圆到刺目,嘲讽着人世间的月圆人圆只是骗局一场。 施茵无心赏月,走向陶然客栈。 她常来嘉兴城,对这一段路非常熟悉。今夜的小巷与以往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平平无奇。 距离客栈仅剩一个路口时,忽然发现前方三丈的巷尾,在阴影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无声无息地站立着。 被一袭大黑色披风笼住全身,瞧不清具体身形,依稀可辨长得高挑。 最奇怪的是可以看清她的脸,那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容貌。 诡异! 施茵下意识止住脚步。 江湖上有不可招惹的三种人。 第63章 在不同版本的传言中,孩子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阴影里、黑披风、女孩面、成人身,当这些因素凑到一起,怎么看都不寻常。 施茵尽力稳住呼吸,压制内心惊慌。 她集中精力,准备默数三个数就拼尽全力运用轻功逃跑。 三、二、一,跑! 施茵转身就逃,但悲哀地发生天大地大,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才是安身之处。 没有往左明珠或薛斌住的别院逃,如果注定要有命中一劫,不愿牵连朋友。 算是朋友吧? 在她并不多彩的生命里,见证过江南世仇的两位后人相恋,那也是一种难得体验。 向南走,是施家庄的方向。本该是家的方向,却是她最要逃离的地方。 她看似能够自由地出入家门,但回到施家,还不如被怪人擒住。 一道苍老的老妪问话声起,“你想往哪里逃呢?” 施茵只觉声音贴着她的后脖颈响起。 匆忙转头,却没有人。又环视四周,还是看不到人影。 施茵喊到:“你是谁?为什么要追杀我?” 苍老的声音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想往哪里逃呢?” 施茵忍住恐惧,试图沟通,“一定是有误会,你说出来,我可以解释的。” 苍老的声音不答,仍是重复相同的问题,“你想往哪里逃呢?” 施茵再也忍不住,恐惧到了极点与心底压抑的痛苦一起爆发,失控变为了愤怒。 她怒吼:“我怎么知道我要往哪里逃!事到如今,我还能往哪里逃!你告诉我,我逃得掉吗?! 逃得了今天,逃得了明天吗?!逃得了你的魔爪,能逃过被家里当成猪论斤卖了吗!” 苍老的声音:“很好,你清楚你已经无处可逃。” 施茵听对方终于换了说辞,但音调毫无起伏,听不出是夸奖或是嘲讽。 下一刻,她就感到一阵风动。一道光迅疾而动,破空而来。 自己是要被杀死了吗? 施茵来不及出掌对抗,白光已至面门。 仅剩半寸,即将射中她的眉心。 偏偏却在将至未至时停了下来。尖利的冷光不复,只有三页轻飘飘的纸悠悠坠落。 施茵下意识接住了这些纸,看到上面宛如幼儿习字般稚嫩的字迹,标题是《置之死地术》。 原来射来的不是暗器,而是写满字的纸。 一看便知是故意用了幼儿字迹,模糊了书写者的身份。 施茵快速扫视。 这是一篇武功心法,教人如何装成一个死人,半个月藏身棺材之内不吃不喝也不露破绽。 真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吗? 如果是,那就是助她改命的神功。 她想逃离施家,不是一走了之,最好是死在施家 人的面前。 从此昨日种种皆是昨日死,彻底断了施家利用自己的念想。 施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大圈,终是望见一株大槐树上的黑披风。 对方的面貌宛如女童,但声音如同老妪般苍老。 “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彻底摆脱施家人的纠缠,所以你是来帮我的,让我置之死地而后生。” 施茵不理解,“为什么帮我?你想要什么?” 童姥:“你们人类很奇怪,总要问些为什么。非要一个理由的话,有个手脚不干净的顺走了我的四颗毛栗子。 我想知道是谁偷的,而那四颗毛栗子出现了你经过的地方。” 施茵立刻想起古玩市场之战。 那个躲在暗处的偷袭者是谁?她完全没有头绪,而那天之后对方再未出现。 童姥:“你想交学费的话,去杭州涌金门外,往南数第七棵香樟树的树顶放消息。 薛家或左家有任何异常情况,你写字条装在布袋里,把它系到树顶。” 施茵第一反应是左明珠与薛斌的地下恋情,那两家最大的秘密可不就是这个。 突然觉得武功心法有些烫手了。既然对左薛两人做过承诺,她就不会泄露秘密。 童姥仿佛有<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术,“那些小儿女情事,我才不感兴趣。你大可不必苦恼要怎么保密薛斌与左明珠是怎么对上眼的。” “你连这也知道?!” 施茵大吃一惊,“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童姥:“多了去了。人怎么成仙,妖如何入道,鬼如何复活,我都不知道。” 施茵一噎,这回答有种叫她无语的感觉。 童姥却不多言,从槐树枝头一跃而起,仿佛融入月光中。 仅在风中留下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且好生感悟。不只于死,也在于生。” 施茵仰望天际。 短短两息而已,已经看不到童姥的身影,她彻底消失在月色里。 若非手中的三页纸,刚才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月圆夜的诡梦——惊悚又温暖。 “如果发现薛家与左家有别的异常,我会去涌金门外放消息。” 施茵喃喃回答,忽然笑了起来。 黑披风童姥是谁? 她不知道,也从未听说有这样一号人物。 这就是另一个江湖吧? 她不曾见识过的江湖,多变诡谲,处处危险,却始终留有一线生机。 施茵攥紧了三页纸,抓住一线生机,将上面的心法记下来。 务必要倒背如流,然后把它烧了。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才能真正保密。 圆月当空,月色隐藏了无数的秘密。 凉雾作为秘密制造者,卸下披风,又卸下女孩款的易。容面具。 扮成童姥是因为条件有限。 七年前,苏萌送了一男一女两款面具。 女款,年纪偏低,十一二岁。男款年纪略高,十五六岁。 当时,这样制作是为方便凉雾逃生。 面具年龄与她彼时真实年龄的差异控制在三岁的范围内。 如果给出与她年龄不符的面具,从衣着、头发、体态上需要同步做出重大改变。否则就会露出破绽,违背易容逃生的初衷。 时光匆匆。 如今,凉雾再戴这两款面具时,模样不贴身形了。 不贴就不贴,可以制造江南童姥的诡异传说。 今夜的《置之死地术》,灵感来源是宫九的拟死术,但与蜘蛛巢她习得的内心法截然不同。 宫九默认天下武功可以一学就会。 当时只念了一遍给凉雾听,默认她可以现学现用去突围蜘蛛群。 那种学习方式与心法内容都不适合一般人。 凉雾如果原封不动地送给施茵,对方更可能没学成先变为一具尸体。 凉雾以拟死为灵感。 融合了道家的龟息理念,不复诡谲之术,而改为平和之道,创出这篇适合施茵的伪装死亡之法。 施茵若勤勉,最短一个月可以练成。 初始,此法只能让人模拟死亡。 如果深入思考它的创造基础,产生更多感悟,说不定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武功之路。 凉雾不知施茵能走到哪一步。 选择送出《置之死地术》,就当是今夜月色迷人让她犯了戏瘾。 她授人以渔,至于施茵将来能否凭此捕捞到许多鱼,全是个人造化。 凉雾望着天边圆月。 刀光剑影的江湖,偶尔也需要一些温暖的奇迹。 有幸,今夜她被归类为奇迹。 第34章 江湖总是这样,真正的规则怪谈极难出现。 比如说黑披风童姥传说,半个字都没流传开来。 杭州清水巷不可踏足的流言,倒是在口耳相传之间愈发离谱了。 流言最初是说那里住着外号「弥天大雾」的怪侠,渐渐演变为那个地方每到子夜就会升起浓雾,吸一口浓雾就会直接去见阎王。 追其原因,怪谈的创造者一旦定性那是不可触碰不可流传的禁忌,从最初就不会给传播者任何机会。 能够流传开去的,是往往是规则本人不在意的事。 「遭遇规则的活人只有两个选择,保密或死亡。」 凉雾在稿纸上写下这句,听到窗外渐起的淅淅沥沥声。 下雨了。 初夏的夜雨轻抚窗棂,今夜它来得轻柔。浸润花木枝叶,似诉述着一段绵绵情话。 夏雨潺潺。 凉雾听了好一会,不只听到雨声,还能听到院内的最后一朵玉兰花在雨中坠地。 与春有关的花落了,与夏有关的蝉鸣将起。 她取下发间金簪,轻挑灯芯,让火光亮得更盛。 四月走向尾声,还有六天就迎来端午。 准备在去桃花岛开始机关术学习之前,把第二本话本的初稿完成。 「炎飙」的第二本书延续 第一部的风格,就叫《江南历险记》。 书接上回,炎飙获得西域宝藏,来到江南安家置地。开篇 第64章 第一章结尾,他就被人杀死了。 死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复活,但发现缺失了部分的记忆,更诡异的是他被换了脸。 镜子照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复活他的人佩戴笑脸面具。这是某个神秘组织的老巢,老巢名为「规则」。 在「规则」里没有人名,只有代号。 炎飙被冠以零零八的代称。 为了找回缺失的记忆,也要设法换回自己的脸,他在这个地方潜伏下来。 与此同时,江湖上出现了另一个“炎飙”。 假货有着炎飙的长相,也了解炎飙的全部生活细节。顺利取代了真实的炎飙,取走了获得不久的宝藏。 《江南历险记》是真假炎飙对决的故事。 凉雾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是霍休给她在青衣楼里捏造的假身份。 距离金鹏王朝事件终结,已经过去五个多月。 拜青衣楼残部仍在折腾所赐,《关中历险记》的销量始终火爆。 杀手组织杀人不稀奇,但写书就稀奇了。 虽然不是暴毙的总瓢把子生前写的自传,可人们也想从霍休拜把兄弟的笔下窥探一些青衣楼内幕消息。 事实上,《关中历险记》没有一句话与青衣楼有关。 当风潮迭起,在乎事实的人变少了。 反倒流行起一种说法,如果没看出故事里的隐晦表达,不是炎飙没写,而是看书的人不够聪明。 凉雾:…… 她还能说什么呢? 太典型了,作者做不来本人所写文章的阅读理解题。 一个好消息。 近两个月,不见青衣楼残部去百花楼为追踪陆小凤的消息,看来已经放弃所谓的为霍休报仇方式立威。 陆小凤不被追杀了,青衣楼残部的内斗也该接近尾声了吧? 有关炎飙与霍休不得不说的拜把故事,这种荒谬传闻的热度也该渐渐消退了。 只要没人故意推波助澜。 今天中午,有人叩响「凉宅」大门。 丘陵书肆杭州分店的掌柜亲自登门,送来一只大的木头箱子。箱子尺寸,是能装下一具成年人蜷缩状的尸体。 凉雾打开箱子。 没看到尸体,也没有大变活人,只有一箱子风干海货。干贝、鱼干、虾干等等,种类齐全,品相极好。 随箱而来的信笺表明这箱食物是柳不度送的新居乔迁贺礼。 信不是寥寥八行,竟有整整八页。 像是一封长篇游记,柳不度记录了两人洛阳一别后,他行至八闽到岭南一带的见闻。 尾声处提到,他听说了最新的江南流言。 恭喜凉雾的杭州住所荣登「江南十大不可踏足」的禁地。未免书面恭喜有失诚意,所以附赠一箱风干的海货。 最后以“勿忘中秋交稿”结束了整封信。 凉雾读完,一时不知如何感想。 她完全没想到柳不度会洋洋洒洒写满八页信纸,但说他是单纯分享旅程也不尽然。因为每一处被他点名的地方,都与霍休藏宝点有关。 信上却只字不提霍休与财宝,只能从字里行间的微弱情绪波动去猜测。 像是观南少林后山剑痕的喜悦,或许是挖到了那一块暗藏的宝藏。 又如登罗浮山山顶遭遇突发暴雨,失落于无缘得见当天的日出,或许是当地藏的秘宝已空。 诸如此类的寓情于景,贯穿了整封信。 凉雾不敢确定对方是否暗含深意,是写游记又不仅仅是写游记。 抑或,长达八页的文字都是燕国地图。当图穷匕见,重点只有最后一个词——“交稿”。 这不是分享游历见闻,也不是通篇挖到或错失藏宝点的暗语记录,其本质就是一封催更信。 她读了三遍,仍旧无法做出精准判断。 信,每一段写得都条理分明。 偏叫人捉摸不透写信人落笔的初衷,那被藏在重云深深之中。 凉雾笑了,将长达八页纸的厚信收好。 阅读理解难做,是在《关中历险记》上,又何尝不是在柳不度的信上。 对于前者,因为是作者本人,她敢肯定《关中历险记》不存在莫须有的影射。 对于后者,她变了读信人。由于不会通灵读心术的本领,无法完全看透写些人的初衷才正常。 待到八月两人再见,如觉必要,或旁敲侧击或开门见山地问一问柳不度即可。 凉雾又再待办事项上添了一笔。 等院内桂花八月飘香,摘取些许桂花自制糕点时,也给柳不度留一份。 自制桂花糕的味道比不了老字号糕点铺,多少算是一份用心的回礼。 以取自小院的自然生长之物,谢谢他送来的海货乔迁之礼。 话说回来,这封信至少清晰地传达了一件事。 丘陵书肆没有为了《关中历险记》的销量,故意营销「炎飙」与霍休拜把兄弟情的虚假消息。 柳不度希望「炎飙」能早日正名,免得书肆被青衣楼残部骚扰。 骚扰事件几度发生在洛阳分店,杀手们企图逼问炎飙身在何方。新上任的掌柜不答,只是一次次将来犯者的命当场留下。 事发集中在今年正月里,持续了一个多月。 来袭的杀手全部有去无回。从三月起,没有青衣楼残部再来生事。 凉雾捋了捋时间线。 去年十一月下旬,霍休死亡,青衣楼的一百两陷入内乱中。 后来传出了霍休死前的最后指令,他要帮助拜把兄弟炎飙,除去陆小凤。 今年正月,一批残党追踪炎飙去向,攻击丘陵书肆的洛阳分店,要掌柜老实交代。 另一批残部试图追杀陆小凤,袭击杭州百花楼,想要威胁花满楼。 结果,接连受挫,双线受阻。 从三月起,青衣楼残部改变了行动方向,让书肆与百花楼终归平静。 青衣楼连连损兵折将,不知残部人数还剩几何? 凉雾估摸持续小半年的内乱让一百零八楼的杀手们退的退、死的死。 如今依旧冥顽不灵要争夺青衣楼楼主之位的人数也该不多了,说不定勉勉强强只能凑齐八楼。 准确数字不得而知。 她重新提笔,借着油灯火光继续书写《江南历险记》。 落在稿纸上的字迹,与给施茵的《置之死地术》不一样,与她写给黄药师的吸星大法 第一章也不相同。 笔迹,谁还不会好几种。 在天山缥缈峰云雾深处独居五年半,大部分时间莫说一个人影,就连一头野兽也瞧不见。 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必须给自己找点乐子。 练字就是乐子之一,练出不同的字迹,是为将来行走江湖的便利打基础。 如今派上用处了。 凉雾写着《江南历险记》,又想到被青衣楼取走的《关中历险记》手稿。 霍休死后,那本手稿的去向不明。 它是被烧了吗?或是被谁当成厕纸了? 凉雾思维发散得有点远。 下一秒,她倏然凝神,一个甩手将毛笔掷向窗棂。 顷刻,笔尖墨染黑了窗间木格,更染黑了那一抹从外突至的寒芒。 是剑。 一柄利剑破开雨幕,直刺窗棂,企图突袭灯下人。 凉雾以一笔浓墨阻挡了汹汹剑势,但窗棂的花纹木条也应声断裂。 不希望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一天终是不可避免,刚刚换好新皮肤的小院被人突袭,难免战损之伤。 凉雾无奈,“装修要钱的,为什么就不能到空旷之处再打再杀呢?” 搞刺杀的人都要你命了,怎么可能在乎你的装修费。 这句话本该是对牛弹琴,甚至要引来刺杀者的嘲讽。偏偏,窗外的人暂停了继续攻入室内。 “如你所愿。” 窗外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上屋顶,我在外面杀了你。” 话音落下,隔着窗户依稀可见男人身形闪动,先一步向上跃去。 凉雾意外。 这是什么路数?难不成杀手中还能有君子? 还是对方故意为之,在她的房顶提前布置了陷阱? 如果这间房具备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避魔圈属性,待在房内就能免疫一切伤害,那是不该轻易出门。 如果这间房与霍休的太白山老巢一样遍布机关,该是诱敌入内,更不能上房顶再打。 只是没有如果。 清水巷巷尾的小院普普通通,不具抗魔属性,也没有武装机关利器。 凉雾推窗而出,也纵身飘至屋顶。 屋顶没有陷阱。 只有一位年轻男人头戴斗笠,手持长剑。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的眼神无疑是冷峻的,似乎要将周身的柔和雨丝冻成根根冰针。 凉雾开口先说谢谢,“谢谢你免了我一大笔重装费用。不知如何称呼?” 第65章 “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的语调没有温度。 这个回答说的不是本名,从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他就再无真实姓名。 只有这样一个代号形容他的杀招凛冽,取人性命时不拖泥带水,剑刺入目标对象的喉间徒留一点猩红。 凉雾:“闻名不如见面,「杀手之王」果然有独到之处。” 杀手与杀手也不一样。 江湖传闻,中原一点红是出手最狠、要价最高的杀手。 同时,他也是最讲究信用的杀手,好似一位君子,从不暗中伤人。 这些描述集中在一个杀手身 上,显得格外矛盾。 今天,凉雾亲身体验了一把,也认同了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中原一点红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 他面无表情地问,“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凉雾:“我只有一个问题,谁想买我的命?” 中原一点红:“无可奉告。” “这个回答终于对味了,符合我对杀手的刻板印象。” 凉雾本就不指望听到答案,中原一点红是与众不同的杀手,但终究还是杀手。 即是为杀人而来,如何能演变为聊天谈心。 屋顶上,夜雨的轨迹忽而变了。 剑光再动,截断了雨往下落的自然状态。 当雨被截杀,不复轻柔之姿。 它被掌风卷动,瞬间化为漩涡,吸住那一把利剑。 很快,剑峰难有寸进,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夜雨构成漩涡的吞噬。 这个漩涡不只会吞噬剑的寒芒,也吞噬将用剑杀手的生机。 雨,自四面八方来。 中原一点红的斗笠被打湿了。 但看凉雾操纵雨幕而不沾一滴雨珠,他知道今夜的刺杀任务要失败了。 败也不惊乱,因为杀人者人恒杀之。 从做杀手那天就有觉悟,或早或晚,他会死在某个任务里。 明知与死亡为伍,还是选了这条路,必是有某种信念。 有的杀手是为了名利,他是为了恩情。 中原一点红不知要用多久去还清恩情。 或许只要他还能执剑就会一直还下去,哪怕昔日养育之恩已经成了今日获得自由的枷锁。 今夜,夏雨温柔。 如果死在这样一个雨夜,也未尝不好。 凉雾双手一闪。 其实她没有出手必要人死的习性,但那一柄剑是非断不可。 下一刻,她本欲折断剑锋,却是飞速反手一扫,朝着自身右侧后方袭去。 屋顶上,原本密不透风的雨笼出现了一道裂痕。 强劲掌风与一把碎银相撞。 顿时,银块化为粉尘。银光闪闪,似为夜雨增添了一抹迷幻光效。 有第三个人来了。 以一把碎银打断凉雾,中原一点红的剑暂时保住了。 屋顶上的雨势再变,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中原一点红本无表情的脸上,终是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他看向来人,“楚留香,你怎么来了?” 凉雾似笑非笑地打量第二个不请自来的人。 “江湖人都说香帅是踏月留香。今夜多雨,无月则该无香。你说是不是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 他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但中原一点红是他的朋友。 有一个杀手朋友时已经做好准备,对方会死在某个任务里。 如果没有撞到杀手朋友被杀的现场,只能去坟头烧一炷香,但是遇上了,必是要试试劝阻。 “是我多管闲事了,但也不是碰巧路过。” 楚留香望向雨幕里滴水不沾的女子,问:“敢问你是凉雾吗?” 凉雾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确认了我是谁,你就能给我一个放过刺杀者的理由?” 楚留香:“不是放过所有刺客,而是今夜不取中原一点红的性命。” 此话落下,凉雾倒是不见喜怒,中原一点红却是先变了脸色。 中原一点红:“楚留香,无需你来保住我的命。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早有这样的觉悟。” 楚留香无奈,有时候要保护一个人的性命,反而会被视作对他人尊严的干涉。 “情况与你想的不同。” 楚留香劝说中原一点红,“你为谁效命,你不愿意说。但我必须劝你,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中原一点红正要开口理论,被凉雾用一句话掐断了。 “两位,别忘了你们脚下是我家的屋顶。” 凉雾眼看要上演一场「是为你好,我不听不听」的戏码,她可不想冒着风雨成为这场戏里的一环。 她看向楚留香,“只有一次机会。你想让我停手放他走,凭什么呢?直说,别转弯抹角。” 楚留香也不知自己的消息有无作用,还是正色回答: “我得到一则消息。霍休的拜把兄弟炎飙,他不久前接管了青衣楼残部,欲投入另一个杀手组织旗下。投名状就是杀了「弥天大雾」。” 夏夜的雨,依旧温柔。 凉雾站在雨中,本是内力外放,滴水不沾。 听到这个消息,她撤去了遮雨的功力,让雨水落到脸上。 这一场雨下得轻柔,起不到冷冷的冰雨胡乱拍脸的作用。 此时,凉雾却很清醒。 正因清醒,才倍感困惑。谁是炎飙,是她吗?她什么时候统领青衣楼残部了? 第二本《江南历险记》的初稿明明还没完成,真假炎飙就在现实里上演了。 她是要做大预言家了? 这时,凉雾也是懂了,青衣楼残部从三月起没再胡乱偷袭的原因。 杀手组织残部静悄悄,必定暗中在作妖,这又作到她头上了。 楚留香眼看凉雾不语,耐心地等了半晌,问:“这个消息的分量够吗?” 第35章 “你做到了。” 凉雾承认楚留香捎来一个重要消息。 不仅因为消息提到她成为青衣楼残部的刺杀目标,更因这次的发起者假借了「炎飙」之名。 凉雾转头看向中原一点红,“你守诺没有打毁我的小院,我也愿意守诺让你离开。还有一个小问题,你答或不答都不影响你离开。” 中原一点红也被这则刺杀消息惊讶到了。 青衣楼残部为交投名状而刺杀凉雾,会是像他猜的那样,炎飙是要投靠笑面人组织吗? 心里疑惑,面无波动。 中原一点红又恢复了毫无温度的声音,“你问。” 凉雾:“青衣楼与你的背后是同一个人指使的吗?” “我不知道。”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知情。 本以为今日的刺杀只是师父交给他的单人任务,岂料还有下一波同行也会来。 “谢谢回答。” 凉雾抬手,“走好,不送。下次你再接到刺杀我的任务,别刺窗户了。要打,你先敲门。” 这种话对杀手而言,滑稽到近乎讥讽。 偏偏凉雾说得诚恳。她愿意给个机会,相信今夜来人是杀手里的例外。 中原一点红深深看了凉雾一眼,“你是一个怪人,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凉雾:“你不会因为我的话不做杀手,也不会因为我的话不接杀我的订单。但你会因为我的话,下次敲门,对吗?” 中原一点红微微颔首,“如果有下次,我会敲门。” “这不就结了。” 凉雾不觉哪里奇怪,“我提出你能力范围内的合理要求,你同意了,我达成目的。” 屋顶上,楚留香差点笑场。不是嘲笑的笑,而是会心一笑的笑。 他意识到没有他的一把碎银,凉雾多半也不会在今夜就杀了中原一点红。或是她艺高人胆大,或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中原一点红:“我感觉到了,刚才你只是想断了我的剑,而不是杀了我这个人。” 凉雾不认手下留情,“对很多剑客来说,剑在人在。” 言外之意,废了剑客的剑,有时比直接杀了他本人更严重。 中原一点红:“我不是剑客,我只是杀手。假设某天这条用剑的手臂被砍断了,也不一定是坏事。” 凉雾:“哦。你被砍手臂的话,别忘了捎上断臂再走,有条件尽量冷藏。理论上,只要时间够短而你的运气又够好,说不定能找到帮你接上手臂的神医。” 如今有这样的医术吗? 凉雾不敢保证,但虚竹记录过离奇的换眼术。 连挖出眼球的离谱手术都能成功,出现一位能接断臂的神医也不足为奇。 中原一点红嘴角微抽。 两人似乎鸡同鸭讲了。他想说的是断了手臂就是彻底断了杀人的工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不再报恩。 “你……” 中原一点红无法背叛师父,但又不愿凉雾就此殒命,那就再也遇不到这个奇奇怪怪的人。 第66章 想提醒凉雾,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化作一句,“你不想多付装修费,不 如换个地方住。” 点到为止,多一个字都不能再说。 又向楚留香颔首致意,谢谢他刚才的出手相助,但不再开口与他说话。 中原一点红迅速转身跃入长街,用最快的速度远离清水巷。 不能逗留。多留一刻,心会背叛身体,泄露了师父的行踪。 杀手本就不该有朋友,但他有了楚留香这个朋友。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不再冰冷。今夜一念起,希望让奇奇怪怪的凉雾也不要殒命。 对于杀手而言,这是大忌。 中原一点红清晰地感受着夜雨拂面,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但是不想改。 雨一直下。 屋顶上又是两个人了,一时间仅剩雨声淅沥。 凉雾忽而开口,“不对,中原一点红走早了,还漏了一件事没叫他做。” “什么?” 楚留香以为是什么找到杀手组织的关键线索。 凉雾:“修窗户的钱,他还没给。” 楚留香一愣。 这话合理吗?很合理。 正因合理,反而叫人意外不已,哪里怪怪的。 “多少钱?我来付。” 楚留香说完,那股古怪感更甚了。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不恰当地类比,好像有人说上联是「盗帅踏月留香」,下联对了「三两观赏一次」。 “不必。” 凉雾扫了楚大款一眼,“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想要杀我的委托人,也不是中原一点红的上级,这笔账轮不到你来结。” 凉雾扯回正题,“我是否能假设,今夜香帅踏足清水巷本就是为了敲响我家大门?” “适才,失礼了。” 楚留香原本该走正常的拜访流程,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无妨,江湖上意料之外的事太多了。” 凉雾说,“但你走了屋顶,今天就不请你喝茶。有关那个刺杀消息,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楚留香:“今天黄昏时分,嘉兴城茶水铺外的树上,我听到了这个消息。两个说话人正在喝大碗茶,听语气他们是今夜参与行动的一员。” 凉雾:“今夜?” 楚留香:“‘今夜子时一刻,杭州清水巷巷尾,江南十大不可踏足禁地之一将不复存在’,这是聊天者的原话。” 凉雾计算时间,假定青衣楼众按照计划照常进行,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 先有中原一点红,后有青衣楼。双波人在同一个夜晚出现,去杀同一个人,只是赶巧了吗? “你说‘炎飙’领队的刺杀行动是一份投名状。” 凉雾问,“这伙人想要投靠的杀手组织会不会是中原一点红效力的那个?” 楚留香原先不确定,但今夜中原一点红接到了相同任务。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一点红背后之人接下了与你有关的订单。接连派出两批杀手,为了确保订单完成。” 以此角度往下查,就要问一问凉雾得罪过什么人是铁了心要杀了她。 凉雾:“近期,只有薛红红与我结仇。” 薛红红恨她,原因是现成的。 生死符以八十一天为周期发作。暗器未解,薛红红目前只要是清醒状态,必是度秒如年,生不如死。 楚留香:“听说薛衣人承诺绝不让战火波及你家,是吗?” 凉雾:“不错。” 楚留香沉吟,“薛衣人行走江湖四十多年,但凡他做出的承诺,至今没有食言。” 凉雾:“薛家又不止薛衣人一个人。薛红红是废了,不是死了。有一两个家仆对她唯命是从,偷偷违背家主令也不是怪事。” 凉雾也没有断言刺杀委托一定出自薛家。 “杀我可以是为寻仇,也难保有更复杂的理由。比如栽赃嫁祸,借刀杀人。” 楚留香一点就透。 只要凉雾挺过刺杀,肯定要找幕后黑手寻仇。 第一怀疑对象是薛家,她与薛红红结怨的事却是江南皆知。 如果有谁要对付薛家,故意借凉雾这把刀杀人,说不好才是真正的刺杀订单委托人。这让与薛家有仇的左家增加了嫌疑。 “我认识的左轻侯从来没有用过旁门左道。” 楚留香没有感情用事,他与左轻侯交好,更要找一个客观原因。 他说:“你的隔壁是左家别院。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会过界。左明珠暂居杭州,左轻侯不会用女儿的命去赌。” 凉雾:“这话对也不对。” 楚留香疑惑,“何解?” 凉雾:“最近一个多月,左明珠是在隔壁别院。今夜她却不在,她去嘉兴城听戏了。” 叶盛兰在嘉兴城演出持续半个月。 今夜,四月三十日是最后一场演出。左明珠又去听戏了,也是她与薛斌私会的时间。 这是从施茵处得来的消息。 涌金门外的香樟树上,出现过一袋消息。 施茵找不出薛、左两家的异常,只写她知道的两件特别的事。 薛家有人疯了,是薛衣人的弟弟。 薛笑人疯了十年,病因据说是走火入魔。疯的那天杀了妻子,后来一直痴痴傻傻。 除了这桩事,就是“黑披风童姥”已知的那段地下恋情。 施茵隐晦提到四月的最后一天,薛左两人再去嘉兴看戏。 凉雾得了一袋消息,今天特意关注了隔壁的动静。 下午黄昏前,左明珠乘坐马车离开。 屋顶上,凉雾遥指隔壁别院的正北位置。 “玉兰树下的那间房灯暗着,那是左明珠的房间。” 楚留香一眼锁定玉兰树,而不见附近有光亮。 他略感诧异,想必凉雾不是第一次登高远望,否则也不能如此精准锁定。 问题就在这里,站在屋顶密切观察附近人家的行为,它正常吗? 楚留香没有问。 有的话,问了就不礼貌了。 他就事论事,只说今夜的刺杀。 “很巧,左明珠今夜听戏,刺杀行动不会殃及她,左轻侯反而有了委托杀人的嫌疑。这个刺杀的时间选得妙。” 凉雾:“又是一摊浑水。” 薛家、左家或是某个与两家不对付的人家都有了嫌疑。 “浑水也无妨。” 她不甚在意,“还有一个半时辰,答疑解惑者就会主动上门。等‘炎飙’来了,向他问个清楚就行。” 青衣楼残部会配合回答吗? 必是不会的。 凉雾不是第一次与青衣楼打交道。 已经两次了,青衣楼不问自取了她的名号。 「炎飙」这个笔名取得颇有富贵逼人的肥羊气质,但也不能专逮着一只肥羊反复薅羊毛吧? 俗话说,过一过二不过三。 今夜她会亲自斩断“三”出现的可能。 凉雾送客,“有劳香帅热心提供消息。纷乱将起,我不招待你了,改日再叙。” 楚留香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雨沾衣襟,凉意渐起。是我叨扰了,想求一杯热茶驱散凉意。” 凉雾眨眨眼。 盗帅沾了一个盗字,是该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难道没学过用内力烘干衣服头发? 只怕他要喝茶是假,想将闲事管到底,留下助阵是真。 凉雾没有假借人手算账的想法。与青衣楼的账,她要自己收。 转念一想,现场多一个楚留香也能另有妙用。 “你确定要留下?” 凉雾说,“我没雇佣人。要喝热水,你得自己烧。” “没问题。” 楚留香毫不在意。 只是让他烧水而已,就算使唤他维修一点红弄破的窗户也不足为怪。 凉雾从屋檐跃下,指了指位于东南侧的厨房。 “灶台里留了火,橱柜里有茶叶。打水的井在西北角。你自便。” 说罢,她一边走入正房,一边快速烘干衣服头发。 等跨过门槛,仿佛从未去过屋顶,又是滴雨未沾的模样。 凉雾将未完成的《江南历险记》初稿放好。 若无意外,今夜要让它与它的亲戚《关中历险记》手稿在同一个抽屉里团聚。 约莫一刻多钟,楚留香敲响虚掩的房门。 他就像没淋过雨一样,提着一壶热茶进门。给彼此各倒一杯茶,“请用。 ” 凉雾瞧这架势,楚留香气定神闲地坐下,一时间还真说不准这里谁是客人谁是主人。 好在她不计较细枝末节。 端起茶杯,没有掀开茶盖即饮。悠哉悠哉地玩着,一会将杯中水急冻成冰,一会又将它化冻至沸腾。 楚留香瞧着对方的杯壁外侧时而凝霜时而化冻,岂能不知凉雾没想喝茶。 不饮并不奇怪。 第67章 雨夜初见,贸然喝下陌生人泡的茶,万一水中有毒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似乎把自己定义成了品性拙劣的人。 楚留香端起茶杯,用茶盖撇去浮沫,先浅尝了一口。 凉雾不怕中毒。 百毒不侵的体质给了她尝试很多食材的底气。毒,也是食材的一种。 有时这也会成为一种遗憾。 毒素入体也是一种悟道的过程,她却无法细细体验那个备受熬煎的过程。 百毒不侵却是许多江湖人羡慕不已的事,那些有关遗憾的大实话只能藏在心底。 凉雾不喝茶,只是不渴。 两个人,两杯茶,静默地对坐着。 凉雾放下了被她玩弄许久的茶杯,问:“你是什么闲事都会管吗?” 楚留香:“既然遇上了,无法置之不理。” “难怪你与中原一点红成为朋友。” 凉雾随便聊聊,“你们的友谊从哪里开始的?某次他接单刺杀你了?” 楚留香点头,“对,正是源于一年前的一场刺杀。比起听命杀人,一点红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天,快了。” 凉雾说得肯定。 楚留香疑惑,凭什么如此确定? “今夜擒获炎飙,他也不一定了解一点红背后之人。就算双方见过面,那人亦有可能做了伪装。” 凉雾:“你说得对,那人很会掩藏真实身份。不过我有七成把握,他的老巢距离杭州城不远。只要他住在附近,不会与我继续相安无事,很快就会再次对上。” 楚留香先是不解,很快意识到凉雾的依据是什么。 “是一点红临走前的那句话,暴露了他背后之人的行踪。” “不错,我认为那不是一句废话。” 凉雾说,“他建议我换个地方住,八成是在暗指组织头目距离杭州太近。我留下的话,必会面对接二连三的刺杀。” 换个角度看,如果对方铁了心搞刺杀,搬走也是无用的。 距离近的坏处是增加狭路相逢的概率,也就增加了爆发矛盾冲突的概率。 楚留香快速回忆一遍江南的不同势力。 除了薛家庄、掷杯山庄之外,姑苏的拥翠山庄也是名震一方。 老庄主李观鱼以一套凌风剑法令多方豪杰心悦诚服,但他早就病了,病得不再走出山庄半步。如今,拥翠山庄主事的是其子李玉函。 楚留香:“但愿能从炎飙口中获得更多线索,缩小范围,锁定神秘头目。” “等吧。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凉雾又说,“等人到了,还请香帅先在一旁观展,我来会会他们。” “好。” 楚留香不是来抢着打架,他主动留下来只是以防万一。 “如果对方人多势众,倘若你分。身乏术,我再帮衬一二。” “多谢。” 凉雾承诺,“请放心,不逞强是我的优点。需请你帮忙时,我绝不会难以启齿。” 楚留香听对方说得直白,松了一口气。 这样很好,他不希望因为对方倔强死撑导致受伤。 楚留香笑了,“如此甚好。” 凉雾回以微笑,端起茶杯以示敬意。 她浅饮一口,说:“我喝了你泡的茶,今夜必不会叫你白跑一趟。” 楚留香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他看到凉雾一副坦然的模样,这话应该就是她的客套之词吧? 凉雾暗道定是不叫你白跑,等会还送你一个秘密。 是时候了。借香帅之口,把“炎飙”与青衣楼的真实关系传播出去。 凉雾不再多言,随手一指书架。 “想看什么书,随便拿。或者你要闭目养神也自便,不必拘束。” 她没继续闲聊,翻阅起一本读了大半的机关阵法书。 这是在洛阳买的书。 当时买了一批门遁甲与机关阵法书籍。先行自学,了解大概。 以黄药师的脾性让他从零教学,就算他碍于辈分不得轻易发作,但也说不好是折磨学生还是折磨老师。 凉雾争取储备更多的基础知识再上岛求教。 只要有的选,她不才不搞相互折磨那一套。 楚留香眼看凉雾沉浸到书本里,他也不多话,找了一本山川图志翻阅起来。 雨仍在下,渐渐转大。 子夜在雨量的变化中到来了。 夜深人静,一行三十一人列成两队,迅速靠近杭州城。 全部身着黑色夜行服,头戴斗笠。手上的刀已经出鞘,亟待饮人鲜血。 在城门外一里地,为首的男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他向身后众人确认,“今夜的行动,你们都清楚了吗?” 三十人齐呼,“不成功,便成仁。” 首领满意地点头,“青衣楼就剩大家这支精锐了。只待今夜行动成功,我们就能加入笑面人。往后借机东山再起,重振青衣楼。” 说话的人,本名庞诚德,原是青衣楼第五十楼的楼主。 霍休死后,庞诚德想要争一争总瓢把子之位,但没有着急参与混乱的内战。 等着一拨人折损在丘陵书肆,又等一拨人追杀陆小凤无果,再等一群人相互厮杀至死。 他才以「炎飙」的身份站了出来,打着前任头目拜把兄弟的幌子收拢人心。 凭什么证明他是「炎飙」? 就凭那一份手稿。 庞诚德当日接到霍休的命令,杀死真正的炎飙与唯一的知情者白掌柜。是他抢来了书稿,而今派上用处。 青衣楼残部是信或不信都行,至少他师出有名。 事到如今,命令他的人都死光了,没有第二个人能戳穿他不是炎飙。 庞诚德想要上位,不免与青衣楼里的一众野心家展开厮杀,最后连他在内只剩三十一人活了下来。 青衣楼的威慑力在小半年内迅速下滑,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他想重现霍休执掌时期青衣楼的威名,只凭三十人很困难。想到了借鸡生蛋,不如先与另外的杀手组织联合。 虾有虾道,蟹有蟹道。 有些消息只在杀手之间流传,比如江南有一位「笑面人」。 笑面人手下有一批精英杀手,最出名的是中原一点红。 这个组织与青衣楼的行事风格不同。 青衣楼追求人多势众,以势压人。笑面人组织走精英化路线。 庞诚德找上其中一位杀手,传递了想要带着青衣楼残部投入笑脸人门下的意图。 不久前终于收到对方愿意面谈的口信。 前日,他与佩戴面具的笑脸人在嘉兴城见面。 笑脸人同意收容青衣楼残部,唯一的条件是要交份投名状——在四月的最后一天,子夜潜入清水巷,杀了凉雾。 庞诚德看向众人,“诸位都不是初出江湖的黄毛小子,自是知道传说不可信。凉雾没有三头六臂,清水巷巷尾也不存在吸一口就叫人窒息的浓雾。” 话是如此,他也没有掉以轻心。 “想必各位也都听说了薛家之女的可怖遭遇,凉雾是懂得一二邪术。” 庞诚德:“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今夜有谁不幸中招,我不会为你们求药。包括我在内,都要立刻自行了断,以免徒增痛苦。各位走到今天,有没有这个觉悟?” “有!” 三十人齐齐应是。 走到这一步,都是铁了心要在杀手一条路上走到黑的。早有觉悟,早死晚死都是死。 庞诚德不多话,“好,今夜必诛凉雾!我们走!” 三十一人悄悄潜入杭州城。 庞诚德带路,一路冒雨抵达清水巷巷尾。 他做了一个横切的手势。 身后三十人即刻分成两组,反向而行,从小院的不同方向越墙而入。 三十一人进入小 院。 院内光线非常昏暗。所有房间内的灯火都熄灭了,唯有正房门前还垂挂着两只黄纸灯笼。 灯笼随风而动,烛火摇晃,明明灭灭。 庞诚德不是冒然搞刺杀。 他早就打听了,这间院子只有凉雾一个人居住。 这就招呼手下把正房团团围住。 他熟练用刀尖插。入门缝中,将里侧的门栓给挑落。 门被从外推开。 此时,诡变突生。 一股浓雾从门后窜出,迅速地弥散到院内。 本在包围正房的杀手们,被反过来包围了,全部被困于雾中。 庞诚德倏然心慌,蓦地渗出了一身冷汗。 他杀过很多人,但生平第一次遭到这种诡异之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南十大不可踏足之地」的传说怎么会是真的呢?! 传说里,子夜时分,千万不要靠近杭州清水巷巷尾。 否则你会一不小心遭遇诡异的浓雾。只要吸一口,当场毙命。 第68章 庞诚德不想吸的,但他无法屏住呼吸太久。 终究,还是吸了一口浓雾。死亡,是要来了吗? 第36章 吸入雾气,再怎么往外吐也无用了。 庞诚德紧张到极点。 整个人紧绷身体,收回正要跨过门槛的右脚,想要往外撤退。 撤退很难,因为雾气过浓。 就连近在半臂内的房门也看不见,更不提看到四散的手下们。 这一刻,其余声音仿佛都被抽空。 没有脚步声,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证明自己还活着。 庞诚德知道手下们必定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全部警惕着,寻找一击必中的机会。 他默数起来。一、二、三……,一直数了三十息,全身没有异常。又快速运行内力一个周天,还是一切如常。 “呼——” 庞诚德舒了一口气,竟是自己吓自己。 突然升起的雾气根本没有致死效果。 吸入后,除了脏腑略感寒意,不存在任何伤害力。 江湖传闻果然都是骗人的。 这突发的雾气只是某种自然现象,可能与清水巷的地理位置有关。 正当庞诚德放松心情要继续入室刺杀,他的奇经八脉猛地爆发出剧痛与奇痒。 仿佛万蚁噬骨,叫他忍不住惨叫起来,“啊——” “啊——” 下一刻,类似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在浓雾中响起。 中招了! 庞诚德认为他与薛红红中了同一种毒,毒是遍布浓雾之中。 想到这里,为时已晚。 别说继续刺杀,他就连多走一步都变得无比困难,恨不得就地打滚缓解痛苦。 原来这是挑衅江湖禁忌规则的后果。 庞诚德死死抿唇,忍住不再惨叫。 他怎么可能不想活,但想到薛红红至今仍旧躺在病床上。 薛衣人不为女儿求药,而左轻侯也来加一把火,说谁得罪凉雾就是得罪左家。 庞诚德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 他求得解药的可能性趋近于无,倒不如应了出发前的誓言,长痛不如短痛。 “咔嚓。” 庞诚德咬破了口中预藏的毒丸。 毒入喉,几息而已,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咚!”“咚!”…… 像是下饺子一样,在一片惨叫后,很快响起接连的重物砸地声。 凉雾暗道不妙。这批杀手中生死符,居然不求偷生,反求速死。 杀手们没有明显的割喉切腹等自杀行为,但还是几乎同时倒地,该是口中藏了毒。 瞬时撤去化水为雾的内力。 她飞速朝着最近的杀手凌空点穴,将人定在原地。 双指用力,卸掉对方的下巴,又从对方的背后重重一拍,令其口中的毒丸掉在地上。 楚留香原是立于角落。 他同意凉雾的计划,先以雾气迷惑杀手,趁机给他们种下暗器,令这批青衣楼残部束手就擒。 出乎预料,这群杀手武功不够高,但对自身足够狠心。 说自杀就自杀,这点与青衣楼残部打不过就退的流言有了出入。 楚留香即刻出手,却只来得及阻止距离最近的那个杀手服毒,将其口中的毒丸给打了出来。 几乎瞬时,其余杀手齐齐倒下。 昏黄的灯笼光线照出了二十九张泛黑的脸,同时也能看到从尸体的七窍中渗出鲜血。 毒,见血封喉。 这批杀手非常迅速地一命归西,包括楚留香在嘉兴城外茶铺看到的那两个。 青衣楼残部的投名状似刺杀,真就是抱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决绝态度。 凉雾望着一地尸体。 没有假惺惺地感叹生命易逝,她想得很实际,这些尸体是要她收拾的。 管杀不管埋,这一条不适用自家院落。 所以说要打要杀应该去郊野空旷之地,尽可能不给旁人添麻烦。 凉雾看向活下来的两个杀手。 反正她需要处理二十九具尸体了,也不差补齐最后两个。 好歹能凑成地狱笑话,一伙人就是要走得整整齐齐。 “你们老实交代,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凉雾解开两人的哑穴,“事到如今隐瞒无意义。指认吧,哪个是你们的首领‘炎飙’?” 两个杀手没能成功服毒。被留了一口气不是幸运,而是钻心痛苦的持续。 面部肌肉刚刚能动,就控制不住扭曲。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也无一处不痒。哪怕身经百战,但也忍不得这种折磨。 “我说。” 像是瘦竹竿一样的杀手忍不住开口,“倒在灯笼下的就是首领。” 凉雾走到灯笼下,看着地上年近四十的男尸。 适才她藏身于檐下观察,就见这个人用刀挑开正房的门栓。 摸尸,没有发现身份信物,只找到了一串钥匙。 凉雾继续问:“你们凭什么认定他是炎飙?” 瘦竹竿:“庞楼主拿出了《关中历险记》的手稿。” 凉雾:“就凭一本书稿?如果是他偷的呢?” 瘦竹竿不在乎,“有书稿,庞楼主出师有名,那就够了。” 另一位矮个子杀手也是忍不了,他被折磨到只想速速求死。 “青衣楼四分五裂,斗到最后,必须有一杆颇具威信的旗帜。” 矮个子也快速交代,只求说了就能速死。 “打到后来,没有谁的威信能超过已故总瓢把子的拜把兄弟。” 凉雾:“你们就没想过炎飙不是霍休的兄弟,而是他的仇人。从借用仇人的名号那天起,青衣楼就开始走背字了。” 这个问题问懵了瘦竹竿与矮个子杀手。 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究其根源是霍休亲口认证的炎飙。 那不是某个楼主的一面之词,而是有二三十人亲耳听到前任总瓢把子的命令。 楚留香也听得一怔。 再从头回想青衣楼的分崩离析,正是始于炎飙与青衣楼头目的结拜关系流传出来之后。 霍休年近七十岁。 仍未暴露他是青衣楼头之前,只听说这个人行事孤僻,没什么朋友。 要说霍休与之交好的人是屈指可数,以陆小凤最有名。 半年前,炎飙凭空冒出,突然成了霍休最要好的兄弟。 恰似老友打不过天降,霍休为了炎飙与陆小凤反目成仇,还导致他最后被陆小凤反杀。 如此一想,确实有些别扭与古怪。 楚留香开始好奇真相是什么呢? 他问:“那份书稿被藏在哪里?” 凉雾也要问这个问题,盯着两个杀手,“这算是你们庞楼主的身份证明,它应该没被毁掉吧?” “不知道。” 矮个子说,“我只见过一次,是在三月初的青衣楼大会上,庞楼主拿出书稿给大家见识了一番。” 瘦竹竿:“也许在庞楼主的随身行李中。今夜要执行刺杀任务,所有人的行李都暂存在城外西侧的废弃葫芦庙。” 凉雾:“那里有几名看守?” 瘦竹竿摇头,“没留看守,今天是倾巢而动。大家把行李都藏在地窖,入口在佛像下方。庞楼主给地窖入口加了一把锁,钥匙在他身上。” 凉雾转了转手里的钥匙,也不知从男尸身上搜出的这玩意能否让她找到手稿。 又问另一件事,“为什么要 杀我?这份投名状是谁叫你们交的?” 矮个子回答:“江南有一位「笑脸人」,他手下有一队武功出色的精英化杀手。庞楼主想要借笑脸人之手,让青衣楼残部提升武力,所以先带我们先投靠笑脸人。对方提出以杀了你作为投名状。” 瘦竹竿补充,“庞楼主与笑脸人是单独会面。听庞楼主说,笑脸人出现时戴了面具,只知道是个男人,其他都不清楚。” 凉雾:“他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面的?” 瘦竹竿:“是四月二十八日,但我们都不知道见面地点。应该不远,庞楼主用半天就打了一个来回。” 凉雾追问:“当时你们在哪里安营扎寨?” 矮个子:“在皂田村。” 凉雾没听过这个具体地名。 楚留香从旁说明,“是在湖州莫干山附近。” 凉雾默默计算以此为始发点,半天内可以来回的地点。 位于嘉杭之间的薛家庄、地处松江府的掷杯山庄,都在这个空间范围之中。 她问楚留香,“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楚留香摇头,这两个杀手只是听从姓庞的命令,对笑脸人的情况了解甚少。 “希望能从废弃葫芦庙的那堆行李中得到更多线索。” 凉雾没有直接结果两个杀手,把人暂时敲昏,与楚留香连夜前往城外。 庙,破破烂烂,乞丐都不住。 第69章 瘦竹竿与矮个子杀手没有撒谎,葫芦庙没留看守,也没有埋伏。 在断头佛像的下方有一扇通往地下的木门,只用一把老旧生锈的锁封住。 开锁入内,地窖很小,不足四平方米。 杀手们的行李整整齐齐地堆放着。 好消息,时隔近半年,《关中历险记》被窃的书稿终于被找了回来。 书稿却是乱了页目顺序。重新整理后,发现缺了一页,没在地窖内找到它,应是不慎遗失了。 坏消息,剩余行李对找到「笑脸人」难有帮助。 杀手们携带的物品除了衣物毛巾、外伤药物、碎银几两等日常必需品之外,只有几本被翻到卷边的书。 书一共十本。 四本是春宫图,三本是以情啊色啊为基调的话本故事,男女裸//体画像各一本,还有一本是手写的游记。 返回地面,凉雾借着火把的光照,认真地翻阅起春宫图。 楚留香看似四平八稳地站着,眼神略不自然地扫过春风图册。 破庙,屋顶漏着雨。 孤男寡女,点着火把。其中一人研读春宫图,这场景越想越奇怪。 楚留香沉默地站了片刻,忍不住问,“这书是有什么奥义吗?值得你如此品读?” 凉雾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知道,才要仔细看。” 楚留香:…… 凉雾好心解释,“这批青衣楼杀手的武功不太高明,行事倒是果决。他们阅读的春宫图或许与众不同。” 楚留香求教,“怎么说?” 凉雾:“春宫图的本质是人摆出各种姿势,这点与武功秘籍类似。他们想要投靠笑脸人精进业务技能,也有可能从书里汲取提升武学的方式。这几本春宫说不定能帮助他们呢?” 楚留香微微睁大眼睛,他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可能性。 凉雾瞧着对方吃惊的样子,不确定地问:“没有先例?” 楚留香:“恕我孤陋寡闻,以前没听过。” “双..修术也是道家流派之一,怎么就没有对应武学呢?” 凉雾问得理直气壮。她不练是一回事,但武林上没这种功夫是另一回事,不应该百花齐放吗? 楚留香听到这里,也不确定了。 江湖多奇事,也许是他这方面的见识太少了。 不对。 这一批杀手都是男性,要是研究双..修武功,为什么还看裸。男图? 转念一想,龙阳之好古已有之,杀手之间为何不能研究龙阳武学? 楚留香不由拿起那本裸。男图册翻了翻。 一盏茶后,他无语地合上画册。哪有潜藏的武功,只有拙劣的画工! “咳。” 楚留香假咳,不叫话题走偏了,“我们是来找「笑脸人」的线索。” “是哦。” 凉雾仍未放下手里春宫图,还是一本接一本看过去了,但加快了翻阅速度。 她一边看一边说,“请你也别闲着,翻一翻别的书,说不好有密码之类的藏在书里。” 楚留香摸摸鼻子。 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条线索,他也只能继续看了。 半个时辰艰难地过去了,埋首苦读的两人终是抬头。 凉雾失望,“没有秘籍,也没有笑脸人的线索。” 楚留香苦笑,他差点就被带偏了,怎么会有一瞬信了春宫图与情//色话本中深藏着某个武林秘密。 “三本话本没有线索,只有粗制滥造的故事。” 他稍稍感叹,“这与炎飙相比,是萤火与日月争辉。虽然无法确定炎飙的立场,但客观地说《关中历险记》的行文着实不错。” 楚留香又挥了挥手里的游记,“这堆书里,只有这本手札还有点内容。写于本朝开国时期,主要是徒步苗疆一带的见闻,但也与笑脸人无关。” 凉雾听到苗疆就来了兴致。 她可不会忘了滇南神秘岩洞与「长春之谜」任务,却也不急着现在翻阅。 眼下要找到笑脸人,但从青衣楼残部获得不了更多线索。 凉雾没有沮丧,这个结果在预期内。 疑似培养出中原一点红的杀手头目,走的是精英化路线,岂会轻易暴露行踪。 “如果笑脸人的老巢距离我很近,新的线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动撞上门来。” 凉雾不急不躁,“回清水巷吧。之前说好的,这次不叫你白跑一趟,是我要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楚留香不解。 线索断了,他还能有什么收获呢?该不是要他负责清走所有的尸体吧? 五更锣响。 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停了。 楚留香重回清水巷巷尾小院。 他被请到书房,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 左手拿着从杀手行李里搜来的《关中历险记》手稿,右手拿着凉雾刚刚递来的《江南历险记》 第一章初稿。 当两份稿件一模一样的笔迹撞入眼帘时,他罕有地呆住了,是呆若木鸡的呆。 不敢置信地左翻翻,更不可思议地右瞧瞧。 一炷香之后,他终是缓缓抬头,却见对坐之人的神色无比自然。 “炎飙,是你。” 楚留香说出了这句陈述句,仍觉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呢?” 凉雾反问:“为什么不能呢?” 楚留香:“这本书恰似自传,主角炎飙是男人。” 凉雾:“这个论据在有易容术的江湖不成立。你没遇上过女扮男装的?退一步说,你本人没有过男扮女装的经历?” 楚留香沉默了。 这个沉默有点可疑,近乎默认了。 再想到凉雾在破庙对春宫图的研究态度。 她能精准把握易容术的真谛——不是画皮而是画心,那也不足为奇了。 将易容术运用到撰写话本上,可不就是写出了毫无违和感的男版炎飙。 楚留香终是笑出声,“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话说回来,叫我新书 第一章,不可能是问我的读后感。” 楚留香问,“你希望我向外传播炎飙的真实身份?” “不必说得太明白,仅需澄清一点即可。” 凉雾说,“「炎飙」与霍休根本不是拜把兄弟,那是前任青衣楼头目为了追杀陆小凤捏造的借口。我与霍休只有血仇,是他下令杀了白掌柜与送信人的性命。” “昨夜 来犯的三十一人,那个姓庞的能持有《关中历险记》手稿,当时是他杀人抢书的可能性极高。” 凉雾语气淡淡,“用破庙行李里搜来的银钱去雇佣凶肆伙计,把这群杀手的尸体拉到城外烧了。 算我送他们最后的一份清静,骨灰撒在杭州城郊,总比曝尸荒野被野兽啃食要好。” 楚留香听出了凉雾话里的厌恶。 他对如何处理杀手们的尸体没有疑议,总不可能荒唐倒贴钱给三十一人买薄棺入土为安。 “好。有关炎飙的消息,我会妥当地帮你传出去。” 楚留香给出承诺,“半月之内,相关消息必定传遍江南。时日更久些,传遍江湖各处。” “有劳。” 凉雾一本正经地说,“作为答谢,给你提供一间客房暂歇片刻。还有一个时辰天亮,你能在西厢房眯一会。” “只有客房?” 楚留香调侃,“昨夜要我自己烧水泡茶,今早能有一顿送上门的热乎早餐吗?” 凉雾也笑了,“行吧,我也不是小气的雇主,额外赠送你一顿早餐。几点叫你吃饭?” 楚留香不为难人,没叫忙碌一夜的凉雾早起,“巳正即可。” 凉雾暗道上午十点也不算是早餐了。 对她来说,几点起床不是问题。内力护体,不惧熬夜,睡一个时辰就可以。 反正不是自己烧饭,只要早点铺开门,七点去买也是买,十点去买也是买。 “巳正时分,我来敲门。” 凉雾将客房钥匙抛给楚留香,“屋内物品,你自便取用。” 楚留香放下书稿,接过钥匙。 离开前,补了一句,“假设你获得笑脸人的消息,请务必及时通知我。对方很可能与中原一点红有关,我无法坐视不理。” 凉雾应允,“好,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过,江南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从哪里去找行事诡秘的笑脸人呢?他的手下像是中原一点红,全都三缄其口。 天亮后,凉雾去早餐铺。 去程,绕路涌金门外,瞧一瞧香樟树上是否有新消息。 自从十天前施茵送来消息,树上一直没有新的动静。 今天却有不同。 树冠里,多了一只新的布袋子。 凉雾打开袋子,内里用防水纸包着两页纸。 摊开后,她眼神一凝。 一页纸,皱巴巴的,赫然是《关中历险记》缺失的那张稿纸,上面有疑似干粪便的痕迹。 第70章 另一张纸是施茵写的消息,表明这页稿纸是从薛斌手里取来的。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薛家的异常情况,但是事无巨细报给“黑披风童姥”知晓。 薛斌与左明珠想要找一个正大光明结亲的方法。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开始从各种话本故事里寻找灵感。 三天前,薛斌在薛家庄通往嘉兴方向的路边草丛,发现了这一页皱巴巴的稿纸。 他近期关注各种话本,自是读过炎飙的《关中历险记》。 见到一张沾了排泄物的手稿,本该看过就扔,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收了起来。 这页手稿应是来自最近大火的炎飙。 收起来,说不定能有某种奇效呢?比如庇佑他与左明珠想到某个绝妙的点子。 昨晚,薛斌将它带去庆祥楼,与左明珠分享这个消息。 施茵在演出结束后,照例去见那对地下情侣,然后听了这则故事。 她觉得薛斌在薛家待久了,多少有些疯魔了。 凭一张大火作者的手稿,指望以此获得奇招灵感,还不如去文庙拜一拜。 施茵要走了手稿。 今早返回杭州城,立刻将这页纸与薛斌的近况一起传递给“黑披风童姥”知晓。 凉雾瞧着最后一页手稿。 兜兜转转,这页缺失的稿子终于回到了她的手里。她帮施茵一把,善因结善果了。 “薛家庄。” 凉雾低声念出这个地名。 薛斌有没有找到与左明珠结亲的正确方法,那还不好说。 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灵感方向,笑脸人的真实藏身地,八成在薛家庄内! 第37章 楚留香一觉醒来就被砸了一个新消息,有关笑脸人的踪迹有眉目了。 当他看到沾有排泄物的那页书稿,意识到为什么凉雾选择等他吃完早餐再说。 “这个消息保真吗?” 楚留香不确定地问,“薛斌得有多狂热地痴迷炎飙写的故事,居然会保留这样一张手稿?” “九成九的确定性。” 凉雾不怪楚留香不信,因为她隐去了前情。 不提薛左之恋,也不提黑披风童姥与施茵的故事,只说稿纸是薛斌捡来且收藏的。 单就这个行为,收藏一张沾了些微粪便的稿纸,收藏者的脑子是多少有点问题了。 凉雾:“它的来源恕我无法透露,我们就分析这页纸本身。从它的褶皱痕迹与沾着的轻微粪便量,应该不是被直接当成厕纸,而是在如厕期间不小心沾上的。” 楚留香也不纠结薛斌的嗜好,选择相信凉雾的消息来源可靠,虽然她的某些行为着实与众不同。 比如让中原一点红下次刺杀时先敲门,又如在春宫图里找武功秘籍。 “我们找到手稿时,它乱了页码,还弄丢了一页。” 楚留香猜测,“很可能是姓庞的在野地如厕,不小心将手稿散落在草地上。发现有一页沾了粪便,他索性不要了。” 凉雾认同,“这说明姓庞的与笑脸人一起在薛家庄附近出没。” 为什么不是姓庞的无意路过薛家庄? 正常情况下,杀手会避开薛衣人的势力范围。 青衣楼残部剩余无几,姓庞的还敢去薛家庄附近,是他不得不去。 凉雾:“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不知薛家的谁是笑脸人。能被列入怀疑对象的人很少,其武功需要在中原一点红之上。” 中原一点红是一流高手,能统领他的人必要有超群的武功。 楚留香:“从这方面来说,薛家庄内能有这等武功的,首推薛衣人。” 凉雾补充:“「笑脸人」不免叫人联系到薛笑人。薛衣人的胞弟据说疯了十年,可也不好说是不是装疯卖傻。” “事已至此,先去会一会薛衣人。” 楚留香建议,“我先单独找他聊一聊吧。” 给出充分理由。 “你与薛家已有嫌隙,薛红红缠绵病榻。现在你又怀疑薛衣人或他的家人是杀手头目,指不定他情绪上来了,不管不顾地给出错误反应。” 楚留香提醒:“薛衣人曾经是「血衣人」,这人的脾气不能说是暴烈,但也绝对与温和无关。” “也好,我先不露面。” 凉雾稍作思考就同意了。 不是怕了薛衣人,而是防止对方感情用事,认了没做过的事,导致她错失真的幕后黑手。 “我去薛斌捡到稿纸的地方转一圈。” 凉雾希望找到更多直接证据,“说不定能有新发现,比如找到杀手碰头的秘密基地。” 两人议定,即刻出发。 昨夜青衣楼杀手全军覆灭。 虽不知笑脸人与姓庞的头目约定何时再碰头,但越早去薛家庄越是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午后抵达目的地,分开行动。 凉雾转向那条从薛家庄通往嘉兴方向的土路。 根据施茵的详细描述,找到薛斌捡起稿纸的位置,与两棵粗壮的枣树很近。 这一带已至薛家庄边缘。 没有建筑物,少有行人。放眼望去,多是不修枝叶的野树,及腰的荒草连成了一片。 凉雾蹚过一片又一片荒草,寻找可能存在的秘密据点。 笑脸人与青衣楼残部的头领选择在此见面,会聊一些什么呢? 青衣楼被要求交出投名状,笑脸人也得展示一二实力,否则也难叫姓庞的信服。 展示实力的话,在地面上演 示有点太明目张胆了,去一个地下密室更符合逻辑。 在没有找到据点前,这些都是推测。 凉雾深入荒草丛,仔细地观察附近有无人类出没的踪迹。 或是一片折断的草根,或是一块格外茂密的野花田,任何的不同现象都会是线索。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距离薛家庄越来越远。 她正想着是否调头换个方向,忽觉背后风向乍变。 凉雾眼也不眨,急速弯腰。 似是苍鹰俯冲般飞速前冲,从荒草丛中破开一道生路。 眨眼间,瞬移三丈外。 再一个鹞子翻身,原地回旋看向来处,就见一柄冷剑突至。 持剑者赫然戴着笑脸面具。 凉雾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眼睛的情绪——冰冷而癫狂。 凉雾确定,“你是笑脸人。”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笑脸人不多说一个字,立刻挥动手中剑。 剑出,风骤。 这把剑非常快,不只快而且癫狂。 仿佛一只被封印的千年恶鬼,它只饮活人血、食活人肉,但太久未能进食。 当地狱与人间的结界被撕裂,恶鬼从缝隙里钻出。它闻到一丝活人味道就扑上去,不顾一切地将人四分五裂。 凉雾迎上宛如恶鬼般食人般癫狂的剑法。 多年前,她也曾见识过只会杀人的剑法。 宫九用剑不留一丝生机。却是邪气肆意,而非恶意丛生。 虽然他只会杀人的剑法,但无招招必要人死的念头。心无此念,剑留余璇。 今日截然不同,笑脸人的每一剑都杀气腾腾。 恶战即起。 凉雾第一次遇上浑然不顾,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对方出招是招招致命,携铺天盖地的恶意而来,是不残留任何人性地残杀。 强敌当前,她毫无惧意,反而暗道一声来得好。 刀不磨不快。 今天能与必要她死的顶级杀手一战,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磨砺。 凉雾更深刻地感受到天山折梅手的核心要义是学无止境。 随着见识到的武学越多,理论上能将敌方招式也都一一为己所用,所以面对任何逆境都能脱身。 值此之际,心态无比重要。 高手过招,分秒必争。 慌则乱,乱则无法在瞬息间分析拆解对方的武功。 有道是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没有必要畏惧。这句话,此刻从想法彻底落到了实处。 凉雾直面迎剑。 与笑脸人狭路相逢,打在一百个回合之后,她不免掌心见血。 自打穿越而来,第一次在拼杀中见血是沙漠地下城对战蜘蛛怪。彼时,她使用的是游戏附赠的扫地僧技能。 自从下了缥缈峰,以自身练出的武功与人厮杀,今天是首次流血。 见血,甚好! 凉雾灿然一笑。 从此刻起,从前世而来的一层无形束缚从身上彻底消失了。 初至此世,在星宿海地牢,力求谋定后动,未免一步错而弄丢了小命。 后来发现理性有时要让位于直觉,那是遭遇沙漠地下城惊变的心得。 去年,习武有成下山。 谨慎行事仍然是一种习惯。江湖却是诡谲莫测,她不能过于谨慎,否则容易变成瞻前顾后。 第71章 今日遭遇笑脸人,是危险更是机遇。 从对方身上汲取了一种理念,不疯魔不成活。 想要让武功造诣更进一步,有时需要将自身逼到极限。哪怕是濒临死亡,甚至是必死的极限又何不可。 凉雾明悟了。 当年她但求一线生机,如今却敢朝闻道夕死可矣。 有此心性,方可更上一层楼。 假设此刻伤得不是手掌而是脖颈,与死亡零距离接触,何尝不是一种悟道之乐。 这一念起,招式骤变。 笑脸人就觉凉雾的气势猛地一变,居然与自己有了七分相近,携排山倒海的杀意直击他的眉心! “轰!” 剑气与掌风对撞,不留丝毫余地,如同平地惊雷。 凉雾顿时感到胸口一闷。 一时间真气乱而上涌,她迅速调息又将一口鲜血给咽回去。 笑脸人的面具被彻底震碎。 整个人更被震出几丈远,以剑撑地才没有直接跪倒,但他的双眼控制不住地渗出两行鲜血。 凉雾见到笑脸人的真容。 这张脸的五官特点,与她事前了解的几位薛家成员之一对上了。 “薛笑人,你果然是装疯卖傻。” 凉雾叫破对方身份,“下令杀我,还找了两拨杀手,你是嫉妒你亲哥的威望太高,故意要我与薛家庄结仇吗?” 薛笑人被重创,可是毫不在意。 他不回话,更完全不顾眼角鲜血,提着剑就要再行杀招。 没人可以带着他的秘密离开,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凉雾双眼放光,战意澎湃。 薛笑人的这一剑却没能刺出,背后传来了他万万不想听到的声音。 薛衣人的厉声响起,“薛笑人!居然真的是你!” 薛笑人僵在原地。 来自兄长的声音仿佛咒语,让他突然被石化成雕像。 薛衣人来得快。 声刚落,身就至,掠到了薛笑人身前。 十年了,他第一次看到弟弟神志清醒的模样。 十年间,他无数次期待有这一刻的出现。 从未想到等这一天真正出现时宁愿它从未发生,弟弟还是痴痴傻傻得好。 半个时辰前,楚留香登门,道出昨夜杭州清水巷发生的刺杀,怀疑幕后黑手藏于薛家庄。 薛衣人不可能承认没做过的事,更不信疯傻的弟弟是杀手组织头目。 对于楚留香的怀疑,是要先问一问自己的剑,能否允许这样的罪名被扣到薛家头上。 两人在庄内打了起来。 薛衣人不再年轻气盛,若非情绪失控,自问可以剑出不沾人命。 这一战让他看到了楚留香的态度,绝非随意指认而是认为确有其事。 如果错认的不是楚留香,薛家只有一个人有本事统御中原一点红这种杀手,那就是痴傻前的薛笑人。 薛衣人对此判断有九成九的把握。 庄内其余人,包括他天赋不足的儿子、连勤奋也没有的女儿,全都练不了杀人的剑法。 立刻寻人,但找了三四处薛笑人常待的地方都不见其踪影。 楚留香提起薛家庄附近通往嘉兴城的路,问那里有没有什么特别? 薛衣人想了又想,从记忆角落里记起一个多年不去的地洞。 三十多年前,他的剑术未成,江湖上尚且不存在「血衣人」,他也有过与年幼弟弟玩耍的经历。 在薛家庄后方的荒草地深处,有一个天然地洞。 洞内九曲八拐,他带着弟弟在那里捉迷藏,也在那里教导弟弟轻功。 什么时候,他再也不踏足地洞了? 薛衣人记不清了。 或许是他杀了第一个通缉犯,或许是他让薛笑人开始学剑的那天起。 一晃经年。 荒草地年复一年地肆意生长,早就淹没了记忆里的地洞入口痕迹。 薛衣人找了好一会,没有找到地洞,但遥遥看到薛笑人的无限杀意,是一门心思要杀了凉雾。 那是他的弟弟。 薛衣人不敢认、不愿认,但不得不认。 薛笑人骗了他,一骗就是十年。 杀死发妻是因走火入魔,痴痴呆呆是因为打击过度,那些全都是假的。 真相是薛笑人搞出杀手组织,隐匿于薛家庄,硬是将最危险的地方当成了他的保护色。 薛衣人不懂,“为什么?你怎么会变得是非不分,只顾收钱买命?” “为什么?” 薛笑人癫笑起来,“呵呵呵,现在你想到问我为什么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薛笑人轻挑地掂了掂手里的剑。 “三十四年前,你不问我是不是喜欢这玩意,你让我拿起它,学习它。” “后来,你不问我是不是有你的天赋,你一次又一次只会说我练不到你的用剑水平。” “这十年,你一步不曾踏足这块荒草地。但凡你来看一眼,只要看一眼我们曾经玩耍的地洞,你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笑脸人」杀手组织。” 薛笑人反问,“是我该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不来?” 薛衣人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他早就把年幼的玩耍地洞抛之脑后,说他没有把弟弟往穷凶极恶之徒的方向上想,所以没有监视弟弟。 薛笑人又颠笑起来,“薛衣人,你退隐江湖多年,但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剑。你不在乎我,你在乎过你的孩子吗?” 他侧头看向凉雾,“刚刚你问我为什么要刺杀你,现在我告诉你答案,这件事真不是我起的头。 是薛红红忽悠她痴傻的二叔,让二叔帮忙把一封委托信交给「笑脸人」,出一千两杀了你。” 薛笑人又转头看向哥哥,“你要问了,薛红红怎么知道如何联络杀手组织?不错,就是我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知道的。不是在这个月,而是三年前的事。” “我的好侄女蛮横无理,以她的秉性,总有一天会撞到招惹不起的人。我等啊等就看哪天她会雇佣杀手,真就被我等到了这一天。” 薛笑人嘲笑:“大哥,我比你更了解你的女儿。薛红红早就无药可救,冥顽不灵。” 薛衣人紧紧攥起拳头,“你怎么可以引诱红儿一错再错,越陷越深!这个家里,她与你关系最亲近。” “亲近?” 薛笑人摇头,“如果我真是傻子就好了,那我就看不懂她眼底的不屑。” 薛笑人驳斥:“难道你指望你的女儿懂得尊重一个傻子?这个笑话太好笑了。所谓亲近,只是薛红红利用我的武功教训她不喜的人。” “或许,在她小时候是有过一段时间单纯地喜欢与二叔玩,但那份善良早就不见了。” 薛笑人反问,“大嫂去得早。大哥,养不教父之过,你说薛红红走到今天这一步,该怪谁呢?我认了四成错,你不该认六成吗?” 薛衣人被问得心神大乱。 从未有哪天像是今天,即便曾经与人对战濒临死亡,但也不似此刻心处于崩溃的边缘。 薛衣人身体不受控地一晃,勉强才站稳。 薛笑人却没有住口,“你的女儿骗你,你的儿子也瞒你。薛斌够听你的话,为了薛家的荣耀活着,他却与左明珠私订终身。你说这是被谁逼的?总不能再是我的过错。” “大哥,最开始是你没有给我们选的机会,后来你也不关心我们走得有多艰难。 等我们走到岔路口,需要你拉一把让我们回头,你又在哪里?” “有的岔路一旦选了就不可以再回头。我是凶穷恶极,我也不想再回头。” 薛笑人握剑的手指紧了紧,深深地看了薛衣人一眼,“回不去了,我们谁都回不到那个地洞。” 话音落下,他向颈引剑。 薛衣人瞳孔大睁,立刻出手阻止。 就算弟弟做错再多,潜意识里也不希望弟弟死。 纵横江湖的「血衣人」以快剑闻名,以此杀敌无数。 今日,他却慢了一步。 只接住了弟弟倒下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割断了弟弟的脖子。 鲜血四溅,染红了薛衣人的衣服。 退隐多年后,他再一次成了「血衣人」,却是染上了弟弟自尽时流出的血。 薛笑人笑了。 这一次没有了癫狂,也没有扭曲,只剩单纯的喜悦。 “哥,这次我的剑比你快,我赢了。” 薛笑人撑住最后一口气勉强地说,“你、你、你夸我好不好?我想再听你叫我一声薛宝……” 薛宝宝,这是薛衣人少年时给弟弟起的小名。 三十年了,足足三十年,薛笑人没听到薛衣人再念他的这个名字。 当生命走向终点,最后的期盼只是再听大哥念出这个名字,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机会念完这个名字。 第二个“宝”字没能出口,薛笑人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第72章 薛衣人不可置信地抱着弟弟的尸体,往事一幕幕在脑中翻涌。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记忆里薛笑人的身影逐年变少。 兄弟俩明明同住薛家庄,但他对弟弟印象最深的时候,居然是薛笑人幼时像个小萝卜头跟着他跑。 后来呢? 薛笑人只会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或是做出那副痴痴傻傻数星星的模样。 “薛、薛……” 薛衣人试图开口,但是无法吐出“宝宝”一词。 其实,薛宝宝早就死了,死在了他装疯杀妻的那一天。 薛衣人做不到自欺欺人。 要怎么对着一个死人叫出另一个死人的名字呢?那何尝不是对薛宝宝的残忍。 最终,只是合上了弟弟死不瞑目的双眼。 “请给我一些时间,有关昨夜的刺杀,明天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薛衣人对凉雾与楚留香说了这句,抱着薛笑人的尸体站了起来,朝薛家庄走去。 凉雾目睹薛衣人离去,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他的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沉。 再沉重,薛衣人还是走出了这片荒草丛。 离开了这片存在薛家兄弟俩童年回忆,也是薛笑人生命终点的荒草丛。 楚留香走近,递出两瓶伤药,“你手上的伤口很深,不及时处理一下?一瓶洗伤口,一瓶敷药。要帮忙吗?” “嘶!” 凉雾倒吸一口凉气。 没被提醒还不注意,是才后知后觉地感钻心疼痛。 凉雾:“有劳了。请你帮着倒一下洗伤口的药水。” 楚留香拧开瓶盖,倒出药水。 凉雾将受伤的两只手凑到药水下,洗去伤口污渍。 她又接过药粉瓶,一边仔细地敷药,一边问:“你觉得薛衣人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楚留香沉默了一瞬,回答:“薛家不容出现第二个「笑脸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翌日,薛衣人用行动给出了答案,他亲手杀了薛红红。 既然薛红红不知悔改,善恶不分地一条道走到黑去买。凶。杀人,就要为错误付出代价。 薛衣人说换个角度看,死亡对薛红红来说或许才是解脱。 缠绵病榻,每天承受奇痒与剧痛折磨,生不如死的日子非常难熬。 她不会反省,就不能康复。对给她种暗器的人越恨越深,可又无法报复对方,这日子只会叫她一天比一天深陷自我折磨的痛苦深渊。 薛衣人是这样对凉雾说的,“作为父亲,我给了女儿最后一次仁慈,还请你见谅。” 凉雾不置可否。 死对追悔无用的人来说是解脱,冥顽不灵的人却更想偷生。 已知薛红红不是前者。悔是因为有仍有不舍,偏偏追悔无用,再不舍也早就无法回头。 薛红红不知错,又何来后悔。 她想要活。对她来说,死亡何尝不是最大的惩罚。 薛家经历了一场大乱。 凉雾问心无愧,始作俑者反正不是她。 薛衣人就不好说了,否则也不会一夜白头。 一夜白头的薛衣人宣布让薛斌即刻接任家主之位,更同意了一件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 作为父亲不拦着薛斌与左明珠成亲,但是婚期必须等到三年后。 薛斌如何说服左轻侯同意,又如何说服薛家庄其他人放下旧日深仇,让众人欢迎左家女成为当家主母,就看薛 斌自己的本事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薛家庄惊变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几天内飞遍江南,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流传的是「炎飙」与「弥天大雾」的传说。 原来,炎飙不是霍休的把兄弟,只是一个倒霉蛋,是霍休用来暗杀陆小凤的借口。 这个倒霉蛋被前任青衣楼总瓢把子利用,后来又被青衣楼残部利用。两度被青衣楼冒用身份,至今生死不明。 《关中历险记》还能有续集吗? 丘陵书肆表示没有联络到作者本人,暂时没给明确回答。 这让《关中历险记》的销量不降反涨,再创新高。 买书的人各有原因。 很多人要看看炎飙有什么能耐被选作替罪羊,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倒霉蛋,被青衣楼反反复复薅羊毛。 还有人觉得这本书说不定是炎飙绝笔之作,有收藏价值,将来可以倒卖一个好价钱。 对于倒霉蛋炎飙,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于「弥天大雾」就是另一种态度了,那是敬畏有加。 不敢不敬,因为清水巷的禁忌传说是真的! 凉雾将青衣楼残部三十多人的性命,全留在了一场子夜时分的大雾里。 她更是追杀到薛家庄单挑「笑脸人」。岂止是赢了薛笑人,更叫薛衣人杀女赔罪。 今日后,就问谁还敢胡乱踏足清水巷巷尾一步,结局就一个字——死。 酒楼茶肆传出这些新的江湖故事。 凉雾本人听了,都要夸一句编得好。 故事不同于真相,总有人为加工润色成分。 有的消息是她主动放出,让宵小惧怕,别给小院的装修费雪上加霜。 另有一些是说书先生结合从薛家传出来的消息,进行了艺术性改编。 在这样的热闹里,无人关注施家办了一场葬事。 施茵练功走火入魔,救治不及时,一命呜呼。 花金弓哭灵哭了好久,将女儿葬到施家祖坟。 这场葬礼却办得很冷清,只有施家几人参与,甚至没请薛家的人。 生怕在这个薛家生乱的节骨眼上被迁怒。 不是怕被薛衣人迁怒,而怕薛笑人曾经刺杀目标的亲友找来寻仇。 冷清的葬礼过了半个月,施茵的墓前再也看不到香火蜡烛等祭拜物品,施家自是无人注意坟墓在某个夜晚从内部被破开。 施茵早有准备,在乱葬岗捡了一堆白骨,拼凑出一具骸骨。 她换下寿衣,埋葬乱骨,将坟墓恢复如初。 背上行囊,只在杭州涌金门外的香樟树上留了一张“有缘再见,童晖拜别”字条。没有与其他人说再见,独自向北方出发。 施茵仍未找到心仪的目的地,反正先踏上新生的旅路。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世上不再有施茵,只有童晖。 童,是纪念黑披风童姥;晖,是期待她的余生似春晖永绽。 童晖没有回头,也就没发现杭州城外有人微笑着目送她远去。 凉雾直到看不清童晖的背影,才转身匆匆赶往嘉兴城渡口。 不能迟到,她要赶在午时之前到桃花岛,继续研习奇门遁甲术。 一个月前是端午节。 那日,凉雾登上桃花岛,与黄药师展开了教学相长的长期交流活动。 她越学心情越好,为掌握一门新学识而愉悦。 至于黄药师的心情如何,可以观察看他院子里的桃树。 就问那棵桃树怎么秃了呢? 第38章 八月未央,到了桃树结果的日子。 桃花岛的桃树养得好,是硕果累累。 将哑仆们算在内,岛上总共十一人,堆满一大屋子的桃子根本吃不完。 卖桃,成了桃花岛的进项来源之一。 黄药师在岛上转了一圈。 只有一棵桃树的结果异常,就是他院子里的那一棵。 岂止是没结果,更是秃得一片叶子也不剩。 秃的原因并非养护不当,也不是单单它挨了天打雷劈之劫,是被一场五月末的打斗给波及了。 话说凉雾在端午节登岛,两人谈起对新建逍遥派驻地的设想,很快达成一致地认为不如去海上再寻一个无人岛。 将来把逍遥派驻地建在岛上,是把海上有仙山的传说照进现实里。 谈到建设驻地,自然而然谈起了阵法。 黄药师拿出疯子师父搜罗的奇门遁甲等缺页书籍,说是给凉雾提供参考。 有来有回,他也从凉雾手里获得了心心念念的《吸星大法》全本。 凉雾更没有敝帚自珍,讲解了她所知的与这门武功相关的《北冥神功》、《化功大法》。 虽然不知后两部武功的具体心法,但能从三者的异同与流变中获得受益匪浅的启发。 黄药师性情桀骜。当日在嘉兴戏楼,是阴差阳错又话赶话地仓促认了掌门师叔祖。 只是承认凉雾名号,谈不上心悦诚服。直到她登岛后,相互交流了武学见解。 直到这一步,双方的交流很友好。 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院子里就不会多了一棵秃桃树。 凉雾没做任何过分的事,只是在读了那些奇门遁甲与机关阵法书之后,随时会变身“十万个为什么”。 黄药师成了那个被提问的对象。 各种角度的问题向他砸来。有些方向,他思考过;有的思路离谱到超出正常逻辑。 第73章 他被各式问题淹没,偏又不能无端发作。 早不是碍于辈分地忍耐,而是挑不出凉雾提问的错处。 那些问题是凉雾深入研读书籍后的发问。 他要是冷冷地抛一句多看书别烦他,反倒显得他格外无能。 后知后觉凉雾上岛的真实目的。 新建门派驻地是借口,是她本人想系统性地学习奇门遁甲与阵法机关。 凉雾振振有词,理由充分。 掌门多少该懂点相关知识,也是为了同门好,不叫黄药师独自承担修建门派驻地的重担。 另外,作为师叔祖,她有责任引导徒孙向学,开启思维风暴。 好几个瞬间,黄药师被问到烦了。 他不承认是答不上来某些问题后恼羞成怒,就差飙出一句这门派驻地他不修了。 气话没说出口,只是打架在所难免。 黄药师也是振振有词。 师叔祖不只要给出理论引导,也要进行实践指正,他与凉雾进行武学切磋很正常。 不是一次,而是隔三岔五地切磋。 凉雾很注意打架场地,避免磕碰花花草草。 黄药师亲自种植了桃树阵,但谈不上有多珍视地不容桃树折损。 五月末比拼内力。 他出手重,波及了院子里的这株桃树,叫造型最深得他心的桃树伤了根基。 叶子全秃了,枝干断了些许。 这种状态就别想结果。 目前半死不活地养着,也不知道明年春天能否重新焕发生机。 今天,八月十四。 黄药师瞧着秃桃树竟也看出了古朴意趣,不再批判它丑得可怜,因为“十万个为什么”要离开了。 “时间差不多了。” 凉雾来到院门口。 她背着行囊告辞,“我该上船了,多谢你三个多月以来的招待。” “我送你去岸边。” 黄药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没有说‘今早我更改了阵法,你一个人走确定不会被困在桃林里?’ 这种话让他讲出口,不免带上挑衅的意味。 且不说凉雾经过三个月的实践已经能破解桃林阵法。 他的话一旦出口,两人又打一架事小,引来更多刁钻的问题事大。 事前说好,本次交流持续三个月左右。 凉雾预计在中秋节前离开,短期内不会来了,她准备往云南跑一趟。 终于,今天到了结束的日子。 黄药师总算盼来耳根清净,不用随时推敲琢磨。他可不想一时嘴快,临了再被问题砸一脑袋。 他以最快的速度,送人到了岸边。“祝你一路顺风,尽情欣赏云南风景。” 这句话说得无比真诚,不掺杂一丝虚假的客套。 更多的心里话不好讲。 比如:‘短期内,你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我真不想教学相长了。 从你身上学来的经验,以后我找徒弟必须要慎重再慎重。与过于才思敏捷的人相处,着实考验师徒关系。’ 黄药师表面上一副自持清高的模样,实则密切注意掌门师叔祖的动作。盯着凉雾双脚离岸上了船,他才松了一口气。 凉雾心知肚明,她再留几天,怕不是桃树秃了,有的人也会用脑过度有掉发的趋势。 黄药师的这句祝福很诚心,诚心到恨不得她在云南逗留一年半载。 话说回来,自己不是故意压榨黄药师。 教学相长的事怎么能叫压榨,分明是相互进 步。 这种学习奇门阵法的机会不多得。 她必须抓紧时间,谁也说不准何时爆发打断学习进度的事件。 所幸,本次为期三个月的学习计划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干扰,进行得非常顺利。 凉雾在船上挥手作别。 临了,她故意补了一段,“你就安心留守桃花岛。待我在外寻得有趣功法,回江南后必与你一观。掌门师叔祖的职责是提升门人的武学造诣,我莫不敢忘。让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重铸逍遥派荣光。” 黄药师好险没有把手里的箫扔出去。 什么秘籍什么神功,他很稀罕吗?就不能让他喘口气吗? 人到失去了才开始怀念,他居然也不可免俗。 已故的疯癫师父对他一直是放养教学,以前他也偷偷埋怨过师父神志不清,如今方知放养有放养的好。 黄药师目送小船离去,直到小船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再次默默送上祝福。 苍天在上,他不着急威震江湖,对于成为天下第一的执念渐消。所以让凉雾留恋云南好风光,一路玩得尽兴。 海风习习,海浪滔滔。 船向西行驶,不用一个时辰,到了嘉兴城外的渡口码头。 凉雾谢过船夫,租了一匹马返回杭州城。 明天中秋。 七年之期将至,嘉兴烟雨楼重聚。 星宿海一别,除了柳不度之外,与其余人均未再见。 当初未曾与卫兰、欧阳锋相约嘉兴再会,这次中秋宴粗略估算只有六人参与。 凉雾提前一个月预订包厢,还是订了一间最大的席面,一桌可以容纳十六人。 说不定有谁会呼朋引伴前来,比如陆小凤来凑个热闹,与司空摘星、朱停一起出没。 等她回到杭州小院,日近黄昏。 开门后,馥郁丹桂香迎面而来。 稍稍清扫房间。 取竹筐,摘些许桂花,准备明天做几盒桂花糕带去重逢宴。 额外再做一罐窨制的桂花茶赠予柳不度,答谢他的海货乔迁礼。 凉雾一边摘花一边思忖云南之行。 对外说是一场欣赏风景的旅行。这不是谎话,但也隐去了三分关键。 这次必须去的一站是大理无量山,也许它与被独孤一鹤遗忘的神秘岩洞相关。 从青衣楼杀手行李内,只搜到唯一一件有价值的物品,那本署名为「冷翠居士」所撰写的云南游记。 从文字内容去看,手札写于百年前。 写到无量剑派的一段奇闻。时逢月明之夜,在无量山某处崖壁上,得以窥见仙人舞剑。 仙踪难觅,影影绰绰。 无量剑派弟子百思不得其解,想要看清剑法的招式,但困于只见虚影而模糊不清。 石壁仙影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大约维持了二十年,不知是从哪天起就消失不见了。恰如来时毫无征兆,它去得也悄然无声。 冷翠居士写下游记时距离仙踪消失已有三年,那一团谜仍旧无人破解。 凉雾读了这段记载。 从地理位置上,石壁仙踪与神秘岩洞都靠近滇南,说不定有某些内在关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在阵法上小有所成后,不必拘于一隅,她是时候外出探险。 想着前往云南要做哪些准备,桂花已采好。 她正要前往井边取水清洗花瓣,就听敲门声起。 开门一看,来的是隔壁别院的左明珠。 左明珠:“打扰了。冒昧登门,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请进。” 凉雾指了指花厅所在,“你先坐,我去泡茶。” 左明珠连忙摆手,“不麻烦了,我说完就走。” 两人其实不熟。 三个月前,薛家惊变。 事后,薛斌得知他捡的手稿是锁定笑脸人的重要线索,自是追问施茵把那一页纸给了谁。 施茵避而不谈。 不久后,她练功出错暴毙,再也给不出详细答案。 等薛斌来小院赔礼,又向凉雾询问详情。 凉雾倒是回答了,她从陌生的黑披风童姥手里获得书稿,对方没提前因。 这个回答约等于没回答。 薛斌问不出更多,只得作罢。 家里大事小事一大堆,有些秘密只能不求甚解。 他只对左明珠说了一个大概。 左家别院在凉雾家隔壁,是要叫左明珠知道邻居的大致情况。 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的邻里关系并不适用于江南十大不可踏足的禁区。 左明珠几度敲门寻人,都没得到回应。 只闻凉雾家的桂花香味幽幽随风飘荡,终日不见院子亮起灯火。直到今天,终于把人等回来了。 “这件事,我和薛斌都不确定是否重要,但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左明珠说,“端午节后,薛红红下葬。三七的那天,薛斌去墓前祭扫,发现坟前有一些剥落的栗子壳。就像是有人在那里吃了糖炒栗子,把壳随手丢弃。” 薛红红被葬到薛家祖坟。 那一块是薛家的地产,有人定期清扫。 “那是五月下旬,远不到食用栗子的时令,大街小巷基本看不到卖糖炒栗子的商贩。 炒过的板栗壳出现墓边,多少有些奇怪。薛斌追问家丁,没人承认在薛红红的墓前扔过栗子壳。” 左明珠听说此事,即刻想起古董市场里的偷袭者。 第74章 当时,薛红红没注意到背后来袭的暗器,但自己所在的方位看到暗器是栗子。 左明珠说起旧事,“薛红红死了,薛笑人也死了,却仍不知偷袭的人是谁。栗子又一次出现,是不是有某种内在联系?” 凉雾微微沉吟。 只凭栗子,不能坐实两件事必定出自同一人之手,但确实可疑。 “若非风吹的自然情况,把壳扔在坟前表明那人的轻慢态度。” 凉雾分析,“这种态度倒是与偷袭者针对薛红红投掷暗器对上了。” 左明珠也是一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薛红红。” 凉雾:“是不是她从前与谁结了仇?” 左明珠无奈摇头,“薛红红生前和我不对付的时间最长,我也算是了解她。以往被她欺压过的那些人都没有这般本事。当然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不排除有谁的亲友能耐大,要对付薛红红。那样的话,就是大海捞针。” 凉雾暂时没有更多头绪。 算起她与偷袭者的关系,勉强是敌人的敌人,都与薛红红不对付。如今薛红红已死,暗中人特意再来找她的可能性极低。 “谢谢告知。” 凉雾问,“毛栗子壳只在薛红红坟前,没有波及其他坟包吧?” 左明珠:“只在薛红红的墓前出现。” 凉雾开解几句,“那更有可能是针对薛红红个人的仇视,没有扩大到整个薛家。薛红红死了,旧怨与宿仇都被带到了坟墓里,你们也不用过于紧张。” “但愿如此。” 左明珠没有多留,说完消息就告辞。 凉雾记了一笔毛栗子偷袭者的存在。倘若来日再遇,就等来日再议。 眼下,她预备好制作桂花糕、窨制桂花茶的食材。明日午后完成制作,启程前往烟雨楼。 * * 中秋当日,烟雨蒙蒙。 凉雾撑起机关伞,提着礼盒出门。 雨天不骑马,乘坐每日定点客船,走水路从杭州到嘉兴。 这一柄来自朱停与司空摘星联手制作的机关伞,是唯一没有被收入游戏背包的星宿海谢礼。 伞,就是用来撑的。 凉雾一直发挥着机关伞的日常遮雨功能,它隐藏的暗器功能仍未尝试。 七年来,伞面坏了四回,伞骨坚固如昔。 她购入不同图样的油纸,使用游戏技能的锻造 术更换新的伞面。每次更新,仿佛换了一把新伞。 客船穿梭京杭运河,傍晚时分靠岸南湖边。 凉雾执伞沿湖而行,不多时抵达烟雨楼。 华灯初上,雨势渐收。 瞧着天色极有可能夜间转晴,得以共赏中秋月圆。 凉雾来到预订的包厢,伙计说有两位客人在一炷香前到了。 推门就见苏家兄妹。 从少年到青年,两人的长相变了些许,出落得愈发动人。 苏蓉蓉听到推门声响,立刻起身相迎。 凝视凉雾片刻,观她月中聚雪之貌,再也没有离别之时的病态,由衷地开心起来。 “好久不见。” 苏蓉蓉笑着说,“我听到江湖传言,说杭州城的清水巷成了不可踏足的禁地,那真是太好了。” 江湖流言里的「弥天大雾」是可怖规则的缔造者,令人敬畏又惧怕。 苏蓉蓉听了,只有欣喜。 如非重名,此凉雾是彼凉雾,说明当年她的病弱不可习武症状已然被治愈。 “我和哥哥第一次听到传言时还在辽东探亲。七天前返回太湖见到楚大哥询问详情,确定我们没有弄错,「弥天大雾」就是我们认识的凉雾,都是高兴极了。” 凉雾:“有劳挂怀。当时我就说了江湖多奇迹,我在关外得遇神医,治好了旧疾。” 苏萌也起身相迎,为凉雾拉开座椅。 “原本我们想去杭州提前找你,但听楚兄说你似有旁的事,不一定常住清水巷,这才作罢。” “不必客气了,都坐下聊。” 凉雾放好伞与礼盒,“香帅提醒得及时,没叫你们白跑一趟,我是昨日刚刚回小院。” 凉雾又仔细打量苏萌。 七年前,苏萌担忧着必遭死劫的批命。 如今瞧他面色红润,神清气正,完全没有疾病在身的样子。 凉雾问:“你们过得如何?听香帅说,蓉蓉常留太湖,苏兄不时云游四海。” 苏萌点头,“蓉儿由楚兄关照留在太湖,平时与李红袖姑娘、宋甜儿姑娘做伴生活。蓉儿经营着「保泰堂」医馆,坐诊制药。” 苏蓉蓉说:“我喜静不喜动,采集稀有药材的任务就交给哥哥了。他天南地北地跑,这些年也是平安无事。” 对于苏萌的死劫批命仿佛无稽之谈。 他身体健康,不轻易树敌,如今看不到任何难逃一死的征兆。 苏蓉蓉又说,“上个月回程时,我在遇上卫兰了。今年年初,她与欧阳锋的哥哥定下婚期,将在明年夏日完婚。卫兰此行中原是要在婚前畅快地玩一圈,等会估计也会到。” “我与柳不度去年再见,也约他今日在烟雨楼重聚。” 凉雾想到洛阳城分别时说的话。严格说来,她是约了交稿的日期与地点,再顺便吃顿饭,没提这顿饭还有别人。 这不是重点。 凉雾:“如此说来,逃出星宿海的八人里,只差欧阳锋不确定到不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不一会就听到卫兰与欧阳锋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卫兰略嫌弃地说,“你追来江南做什么?” 欧阳锋:“你能参与重聚宴,我就不能了?我又不是追着你来的。” 卫兰顿了顿,“你最好不是。我都没嫁到白驼山庄,不用受你家的规矩约束。” 欧阳锋:“你嫁不嫁的,我哪有资格管你。你是我未来的大嫂,管你也是大哥管。瞧你在中原玩得乐不思蜀,我真不懂了,何必这样早定下婚期,你想清楚了吗?” 卫兰:“你问我,那你想……” 两人还要说点什么,但听司空摘星与朱停也来了。 “哎哟!你们也来了,站门口干什么?” 司空摘星说,“进去说话啊!” 包间的门被打开了。 七人重遇,又是一顿寒暄,各自落座。 朱停没有随身携带礼盒,悄悄与凉雾说了声,“等吃完了饭,金刚伞在客栈里恭候你的大驾。” “谢谢你把这件事记挂至今,真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凉雾没把陆小凤说漏嘴的事情说出来,“今夜倒要瞧瞧金刚伞有多精妙。” 朱停自得地扬起下颚,“保证你赞不绝口。” 司空摘星问:“八缺一,今晚柳不度会来吗?这些年不曾听说他的事迹。当年就属他走得快,都没说几句话,这就是生性寡言吧。” 凉雾想起满满八页的信纸,柳不度生性寡言吗? 此时,雅间门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柳不度来时不见一丝响动。 他本欲敲门,但听到内间的声音,手指停在了半空。 原来,今夜的中秋晚宴不是凉雾约他单独见面,而是一场时隔七年的八人重聚。 柳不度垂眸一瞬,心里闪过一丝不知失落与否的情绪。 很快,他又回到波澜不兴的状态。面色如常地抬起手,敲响了包厢的门,“叩叩——” 第39章 “说正说你呢,好久不见。” 司空摘星瞧见柳不度,即刻将人迎入席。 再招呼伙计上菜。 瞧见今日酒水是桂花酿,他赞道:“这酒应景,中秋夜团聚,我们八个人也聚齐了。” 司空摘星举杯,“从星宿海到烟雨楼,七年了,我们都全须全尾地活着,实当一桩幸事。愿我们年年有今日,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 朱停略有微词,“猴精,你就不能感叹几句好听的?只求不缺胳膊少腿地活着,未免太没追求。” “还是要听我说的,至少要祝大家都心想事成。” 朱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入喉清甜绵密,度数低的能当水喝。 司空摘星斜了猪仔一眼,“你抬杠是吧?都是老熟人了,何必整虚的。假设我们十七年后再聚,能达成我的希望就很好了。你的祝福要成真,真是颇有难度。”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不成为刀下亡魂就是幸事。要心想事成,是有点奢求了,不是仅凭人力就能做到的。 朱停不服,问司空摘星,“你要不要赌一把?” “赌就赌,但赌约不能假大空。” 司空摘星说,“我每个月想达成的心愿都不一样。如果样样都能达成,我早就成仙了。” 司空摘星眼珠一转,想到一个有趣的点子。 “不如这样,诸位各写一条心愿。把字条封在盒子里,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十七年后再回烟雨楼,取木盒打开。 第75章 如果每个人都达成心愿,猪仔嬴;反之,我嬴。输家请客。为了赌局公平,我与猪仔的心愿不列入评判选项。” 司空摘星问:“大家觉得怎么样?” 欧阳锋嘴皮微动,很想问这种赌局有什么意义?不幼稚吗? 他对重聚宴没有太高兴致,还不如多练几套拳法。今天会到,只因卫兰想来。 转念一想,也无不可。 十七年后再聚,多少算是人情往来的由头。 除了追求武功,他也要兼顾白驼山庄的生意。 苏家兄妹在太湖经营的「保泰堂」闻名武林,也能与白驼山合作,搞一搞西域药物售卖。 欧阳锋更想与凉雾打探薛家剑法厉害与否。 习武不是闭门造车,他也要四处找人切磋,这才是本次前来中原的主旨。 “此计甚妙。” 欧阳锋的诸般打算只在一瞬,即刻就同意了司空摘星的提议,“但我有一个补充。” 他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不如用自己能看懂的暗语书写。大家意下如何?” 卫兰扫了欧阳锋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厮的疑心病又犯了。 欧阳锋面不改色,不灵验之说当然是借口,但他也不虚伪。 既然答应了赌一把,那就写心里话。 只是十七年太久,万一盒子被开启,被不该看的人看到心愿字条可就不妙了。 “有道理。” 司空摘星连连点头,“这样做也能保密。” 等到十七年后,八人各自是否完成心愿,本就是凭人的一张嘴承认与否。那与字条上写的内容有几个人看懂无关。 卫兰:“行,我跟了。” 凉雾眼见日常赌局即将上演,对陆小凤不时履行奇怪赌约的根源有更直观地认识。 “好,我也参加。” 凉雾没有犹疑。 这赌局的输赢对个人的影响极小,是一种变相的时间胶囊,能给生活增添乐趣。 能增加乐趣,何乐而不为。 苏蓉蓉与苏萌也立刻点头同意。 “我找伙计取纸笔。” 苏蓉蓉起身,又将目光投向唯一没回答的那位。 柳不度仿佛生性寡言。 进门后只字不言,他所在的座位似被孤静笼罩,自成一体。 不言,有时是没说的必要。 按照他的规划,将来必是要进行一场豪赌。此路走不通,就再搞另一场豪赌。 结局未知,但能确定十七年后柳不度必定不复存在。何谈重聚,何谈再来看一看心愿是否被实现。 凉雾问:“你不参加吗?” 柳不度迎上了凉雾的目光,似乎他不参加就无法让再聚之局圆满。不得圆满,必有人失落。 本该坚定地拒绝,话到嘴边就变成,“不,我参加。” 话音落下,他暗暗惊诧,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柳不度面无异色,仿佛违背计划的情况从未出现。 苏蓉蓉很快取来笔墨,还找伙计要了一只空酒坛。 等会将写好的字条投入酒坛,用黄泥彻底封死,待十七年后砸开。 八人各自落笔。 卫兰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欧阳锋,她却迟迟未能落笔。 她有什么心愿是值得十七年后验证呢? 等明年与欧阳镜完婚,往后的生活似乎会一帆风顺。 她会成为白驼山庄的女主人,巩固卫家与欧阳家的合作,将白驼山的生意做得更强。过几年,要一个或几个孩子,继承家业。 不似欧阳锋疑心病重,欧阳大哥稳重可靠又知根知底,但这段婚姻就没有缺点吗? 有,欧阳镜对她没有多少男女之情。 这事在年初订下婚约前,说得明明白白。 欧阳镜对于婚姻的要求是组建一段稳定的家庭关系。 他给不了浓烈的爱,绝大多数的精力都会放到拓展白驼山庄的生意版图上。 他承诺不会二娶,对卫兰的要求是做好当家主母,不必在他身上倾注太多私情。 “你考虑好了,那种生活对你来说是否枯燥?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两家继签合作契约即可,不一定要联姻。” 欧阳镜如是说。 卫兰认为不必考虑,她早几年就被预告了今后的人生安排。 家里长辈早有了联姻的决定,几乎不做第二选择。 欧阳镜一直守诺,却也有另一个特质,他不重情。 十八年前,欧阳家的老主人夫妇被人寻仇杀死。 年幼的欧阳兄弟俩相依为命,白驼山庄是在欧阳镜、欧阳锋的手下发展壮大。 昔年,卫家看中白驼山庄的潜力,提供了商贸必需的马匹支持。如今双方却不在同一量级上。 卫家担忧哪天欧阳镜会突然变更合作方法。 不怪想太多,是欧阳镜有时理性到冷酷,对他的弟弟欧阳锋也不见多少特别。 联姻很可能改变不了欧阳镜的天生冷情,至少能确保白驼山庄的继承人偏向卫家。 卫家的想法,卫兰清楚,欧阳兄弟俩也清楚。多年来,两家相互默认。 卫兰一直以为她没理由不同意,直到定下婚期,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欧阳镜直言他的寡情,自己完全不难过。只因习以为常吗?习惯就是想要的吗? 此刻,她要写一个但愿心想事成的心愿时,竟是无从落笔。 只能确定年年似今日就好了。 她不期待嫁给欧阳镜,不期待做白驼山庄的女主人。对一眼望到底的未来,不希望它真的到来。 年年似今日。 卫兰忽而想到这条。似今日,未来的一切尚未发生就好了。 邻座的欧阳锋本想写武功冠绝天下,可落笔时又停住了。 武功高低取决于他怎么练。 心想事成的期盼,更该是一个无法由他本人掌控的心愿。 欧阳锋没有转头看身边的人。 有的事很早就成了默认的约定。阻止它、改变它要付出的代价,他能承担吗?他愿意承担吗?不会后悔吗? 如果能让时间停留在此刻倒好了。仍无不该跨越的禁忌,仍能状似坦荡地相处。 欧阳锋想到了一个心愿,只愿年年似今日。 桌上,凉雾落笔的速度最快。写了四个字就折起了纸片,把它折成了一颗五角星。 扫视一圈,发现柳不度也停笔写完了。 凉雾对他眨眨眼,拿起一旁的空白纸张,又掂了掂手里叠好的纸星星。意思明显,要不要跟她学? 柳不度没有直接回应,但加快手上动作,快速折出一条简易版的腾龙。 他表情不变,将纸龙放在桌上,稍稍往前移了一寸。 好似能叫正对面的凉雾看得清楚些,以折纸术论,谁教谁还说不定呢。 凉雾不惧挑战,就着手里的纸就折一朵白色玫瑰。 柳不度不甘示弱,也去一张纸折出了活灵活现的白色甲虫。 凉雾正要取第三张纸,但见司空摘星与朱停抬起了头。 她飞速将纸玫瑰收入掌心,自然而然将其放到袖中。 怎么可能一言不发就孩子气地与人比拼折纸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柳不度藏得也快,纸甲虫眨眼就从台面上消失。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仍是孤静地坐在一旁。 朱停抬头,对着桌上的纸星与纸龙不住点头,“这个好,我也搞一个。” 朱停折了一头猪,而司空摘星见状折了一只猴子。 不多时,苏家兄妹也加入折纸小队。 苏蓉蓉折了一只鸟,苏萌折了一条鱼。 等欧阳锋与卫兰写下相同的「年年似今日」,发现桌上的折纸能围成圈跳舞了。 欧阳锋嘴角微抽。 他只是稍稍不留神,这桌人又搞出幼稚玩意了。 是谁带的头? 欧阳锋直接锁定司空摘星,一定是猴精带的头,刮起了这一阵歪风。 司空摘星被注视,有些迷茫地回望,看他干什么?“你是不会折纸吗?” 欧阳锋一梗,他很闲吗?为什么要会这种无用之物? “我不会折纸。” 卫兰倒是直接承认,又问苏蓉蓉,“你能教我吗?” 苏蓉蓉:“我会的图案不多,你想折哪一种?” 卫兰脱口而出,“虫合。虫莫,可以吗?” 欧阳锋心头一跳,这个选择与他的独门武功有关吗?他不敢侧头去看清卫兰的表情。 “我只会简单的青蛙。” 苏蓉蓉取了一张白纸演示,折出一个成品,“你觉得好吗?” 卫兰瞧着三角形的纸青蛙,“很形象,就它了。请你再折一遍,我跟着学,谢谢。” 苏蓉蓉又取一张白纸,耐心地讲述要点。 苏萌瞧着欧阳锋没有下一步动作,吃不准他是不好意思张口学折纸,还是没想好要什么图案。 第76章 “欧阳兄,你有什么心仪的图案吗?我不一定会,大家许是能一起出出主意。” 欧阳锋掩去了心底的答案,只说,“沙漠很少看到船,那就折一条船吧。” “船简单。” 苏萌说,“随我折一遍,你必能会。” 恰如苏萌所言,欧阳锋跟了一遍,就将写着心愿的纸片变成了一艘纸船。 他拿起空酒坛,不放心地用内力烘了烘。确保里面干燥,再放入了纸船。 沙漠难觅舟。他不敢也不能诉之于口的心愿,苦苦徘徊在沙漠里,要怎么找到那艘船抵达彼岸? 欧阳锋不知道答案,因为不知道才要祈求心想事成。 其余七人也依次放入了各自的折纸心愿。 最后,凉雾将盖子塞紧,“等散席再找点黄泥封口。掩埋地点选在嘉兴府之侧的大槐树地下,怎么样?” “我觉得好。” 朱停久居嘉兴城附近的村子上,每个月都进城,对城里的情况比较了解。 他说:“老槐树 自打尧朝开国就种下了,历经雨打风吹一直都在。这块地界归属府衙,不会再随意动土,修别的建筑。酒坛埋在那里,够安稳。大雾,你真会挑地方。” 凉雾乍一听「弥天大雾」的缩写绰号,第一反应是还挺顺耳。 对比猪仔、猴精、小鸡之类的绰号,叫“大雾”文雅了很多。 不对。 凉雾差点被带偏重点,眼下在说酒坛的储藏地点。 选衙门边的附近必是安稳的,这是霍休亲自认证的藏宝地,他在衙门的墙根下挖了一个坑。 凉雾已经取走墙根处的黄金。 眼下提议的酒坛储藏位置,是在旧藏宝洞的三丈开外。 她似乎不经意地与柳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 以存放心愿折纸的酒坛取代黄金百两,真是霍休的福气。 苏蓉蓉也表示赞同,“一般江湖人打架不去衙门附近,埋在那里应该能安稳地保存十七年。” 欧阳锋:“我对嘉兴不熟,等会先去看看你们选的地址,再做决定。” “行。” 凉雾不多费口舌,干脆利落把酒坛交给欧阳锋。 “等你勘查后,你来做决定最后埋在哪里。十七年后,你别忘了地方就好。” 如果欧阳锋不满意衙门边的藏宝地,就让他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以他的多疑性情,必能筛选出一个稳妥地点。 欧阳锋无语地瞧着面前的酒坛。 这个幼稚活动的最后任务,怎么兜兜转转落到他头上了?没事多嘴干什么,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经过心愿折纸活动热场,餐桌上的气氛也热络起来。 欧阳锋率先向凉雾,问出他最关心的事。 “听说「弥天大雾」大战薛家庄。凉雾,你说说当时的真实情况吧。那位「血衣人」的武功究竟如何?能配得上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吗?” 欧阳锋又说,“中原武林有个坏习惯,动不动就给人封第一的称号。江南就有两位第一剑客,薛衣人与李观鱼之中,究竟谁才是第一?” 凉雾打哪去知道,“要令你失望了,我不曾与那两位交手。与薛衣人交手的是香帅。” 欧阳锋狐疑,“不是吧?传闻里,你与薛衣人决战薛家庄之顶,打了一天一夜。血染红了你们的衣衫,让「血衣人」的称号再现。” “哈?” 凉雾头顶的问号要具象化了,“你在哪里听的传言?” 欧阳锋:“我进关时听的,玉门关内的「宝庆客栈」。” 凉雾知道传言传着传着会失真,但还是低估了从江南到边塞的距离将传言夸大了多少倍。 “我不知道那个版本,你能先讲一讲吗?” “传说,五月的第一天……” 欧阳锋记性好,将他听到的故事复述出来。 与一般的说书先生不同,他身负武学见识,在讲述比斗经过时还能查漏补缺地添上他认为可行的武学招式。 这让故事变得更加完整生动,是落到了实处,而不再有悬浮感。 凉雾作为故事里的主角,给欧阳锋的讲述打满分,她像是听了一段平行宇宙自己的经历。 一桌人都听得入神。 卫兰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等欧阳锋说完,第一个带头鼓掌叫好,“说得好!我加十两!” “哒。” 卫兰话一出口,额头上就挨了一下,是欧阳锋屈指给了她一记弹脑壳。 欧阳锋瞪了卫兰一眼,“你当我唱戏呢!” 卫兰摸了摸额头,疼是一点不疼,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泛红。 脑门上突兀地红了一块,会不会有些丑? “我夸你,你打我。” 卫兰自有一套道理,“你还讲不讲理了?” 欧阳锋满不在意,“债多不愁。反正在你看来,我也不是第一天不讲理了。” “好,好,好。” 卫兰没有再辩,看似服软,但在桌下悄悄伸手。 她没干别的,就是掐了一把欧阳锋。 两人相邻而坐,叫她能很顺利碰到对方的侧腰。 欧阳锋只觉腰间的一小块肉被捏起,又被一转。 他没得痛觉失灵症,自然感到了疼痛。尽力面上不显,但还是紧紧抿了唇。 凉雾坐在卫兰的另一边,岂会看不清桌下的小动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她读书多,还没到读傻了的地步。 以欧阳锋的性格,他能毫不设防让人重重掐一把腰,那人在他心里得有多亲近? 卫兰明年与谁结婚?确定是欧阳锋的哥哥? 还是西域的习俗大有不同?早有耳闻,有些地区实行一妻多夫制,它在白驼山庄一带流行也不无可能。 凉雾不动声色,只做什么异常也没看到。 她不是吴下阿蒙了,是见过世面的江湖人,撞破过世仇之后相恋。 今天再遇上叔嫂文学或哥哥弟弟都爱我这类的桥段,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凉雾云淡风轻地扯回正题。 “原来边塞版本的传闻竟是如此离谱。事实上,我是与薛笑人有了一场遭遇战。” 如实谈起与薛笑人的决斗,末了谈起遗憾。 “薛衣人的出现让薛笑人停手了。其实,我也好奇薛家兄弟俩的剑术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薛衣人退江湖多年,他的剑还能快如往昔吗?薛笑人搞出杀手组织,剑法上真的至死未能胜过兄长吗?” 凉雾:“可惜,随着其中一方自尽,这成了一道无解的问题。” “中秋夜不能全是悲剧故事。” 朱停瞧着司空摘星,“不如你讲个亲身经历的笑话。” 司空摘星不服气,凭什么凉雾说的就是生死决战,轮到他的经历就变成乐子了? “我难道只会说笑话吗?今天,我偏要说恐怖故事。让我想想讲哪个地方的,我去的地方太多了,选择困难。” 柳不度入席后第一次开口,问:“司空,你去过云贵一带吗?苗疆很神秘,不如讲个那里的恐怖故事。” 凉雾听到“云贵”一词,可不就对上自己的下一站行程。 多看了柳不度一眼,他只是兴致来了,随意一问吗? 柳不度神色如常,好像真就是随口一说, 司空摘星想到什么,忽而肩膀轻颤起来。 他表情严肃,又是压低声音,“你们还别说,我是去过一回云滇之地。那地方邪门,我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凉雾瞧着司空摘星紧张的模样,一时也吃不准他是真的还是演的。 陆小凤说过猴精的演技冠绝天下,他都不确定是否看过司空摘星的真容。 凉雾配合地做了捧哏,“哦?怎么说?” “大概三年前,我接了一单生意。” 司空摘星回忆起来,“我的客户被下了天残蛊。那姑娘也是无妄之灾,姑且称她小甲。” 下蛊之人的情郎移情别恋,相中了小甲。 说是单恋是给「恋」字泼脏水。那人其实是相中了小甲的财产,想要先入赘,再把持家产。 小甲没这方面的意思。 一边要应付那个男人死缠烂打,又倒霉地遇上放蛊人。 “放蛊人不管不顾,一杀就要杀两个。既不放过变心的情郎,也不放过小甲。她怨恨小甲就不该经过自家村寨,否则就不会引得情郎有变心的念头。” 司空摘星摇头,自是不认同放蛊人的逻辑,所以他接了那桩生意。 “天残蛊不致命,但会叫一个人毁容。我接单时,小甲的半张脸都烂了。等到全脸烂了,就是解蛊也无法再复原。” 苏蓉蓉听到这里,忍不住问:“蛊毒不同于其他毒,从炼制手法到解除的手法都很诡异。我没听过天残蛊,小甲要怎么才能解蛊?” 司空摘星:“这种蛊只在滇南小范围出现,在炼制时要加入当地特有的一种草药。 第77章 想解蛊,要不就是叫放蛊人给出解药,要不就是去寻那味关键原料草药的相克之物。我接单时,放蛊人已经与情郎同归于尽了,所以只剩第二条路。” 凉雾问:“关键草药的相克之物是什么?” “传说里的冰蚕。” 司空摘星说,“八。九十年前出现过,被游坦之无意中食用,一夕之间让他挤进高手之列。” 冰蚕,虽然带了一个蚕字,却不是真的蚕。 外形像是蚯蚓,但如白玉又如水晶。阳光一照,略显出青色。 它本身带有剧毒,所以也能克制剧毒。 司空摘星介绍着,“据说还有一个特点,它非常冰,所到之处,水都会结成冰。” 欧阳锋精研毒术,自是听说过冰蚕。 “这东西绝迹多年,又被你找到活的了?” “没有,这单任务失败了。” 司空摘星先说了结果,“理论上,我只要找到死掉的冰蚕虫尸就行。滇南的密林有一个传说,一些要死的毒虫会爬到洞里慢慢等死,那些地洞被叫作万虫冢。有的洞有主,恰好我要的虫洞就有主,恐怖经历就是从这里开始。” 三年前,司空摘星深入密林地洞。 地洞内外有不少人类与动物的尸骸。有的化成白骨,也有新鲜刚死的。他能确定的是,洞内只有自己一个活人。 司空摘星:“等我进洞,那些尸体却又活过来了,开始追杀我。我拼命地逃,越逃越进入地洞深处。 我看到了更古怪的现象,那些毒虫们的干瘪虫尸也活了,还能瞬间变大,对我围追堵截。” 凉雾听着,“你有没有吸入了致幻的菌菇孢子粉末?最后你是怎么逃脱的?” 司空摘星不知道具体过程,“不知道,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跳到了地下河流。等我再醒来,是在密林边缘的河道旁,四周没人,也无从问起。” “我查了自己的身体,没毛病,还更强壮有力了。休养三天,我再去找那个万虫冢。 它塌了,塌得彻底。那块地的主人悬赏通缉肇事者,我见势不妙就跑了。” 司空摘星无功而返,回到委托人家时传来了噩耗。 小甲有一天照镜子,受不了蛊毒对容貌的损毁。 虽然蛊毒还没有吞噬她的整张脸,但数月的折磨让她失去了解毒的希望,没等司空摘星回来就自杀了。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叫餐桌的气氛略有沉闷。 苏萌见状接过话头,说起他在采药过程中的遭遇。 有意选了一些温情事迹,没叫气氛向悲伤的地方滑去。 朱停也说起打铁铺接的奇葩订单,搞怪之余又不失好笑。 加上苏蓉蓉在医馆里见的不离不弃温馨见闻,叫这一顿重聚宴结束在月圆人圆里。 散场,时间尚早,刚刚戌正。 凉雾给每人都送了一份桂花糕作为小礼物。 虽然不知欧阳锋与卫兰今日会到,但她准备充足,多带了几盒。 彼此留下联络地址,没有续摊,各自行事。 欧阳锋与卫兰衙门附近查看情况,苏家兄妹去准备封酒坛的黄泥。 司空摘星一溜烟就不见了。 朱停领着凉雾到客栈取金刚伞。 柳不度提着一盒桂花糕。 这个只有盒子手掌大,总不能装着他要的书稿吧? 就听一声来自凉雾的传音入密,“三刻钟后,南湖渡口见。” 柳不度脚下一顿,没有直接追上凉雾,而是转向渡口所在方位。他耐心好,那就再等三刻钟。 渡口,停了一长排船只。 许多客船已经歇业了,只有零星几艘点着灯笼,还跑夜间航线。 不到三刻钟,凉雾拿着一把伞,又背了一把伞,提前来到渡口。 月上柳梢头。 柳不度静默地立在杨柳树下。 皎洁月色笼罩着他,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清光,也散落了一地暗影。 杨柳枝条随风轻拂过地面,柳条一遍又一遍扫过他的影子,影子岿然不动。 下一刻,影子随人而动。 柳不度抬眸看向来人,“稿子呢?” 凉雾:“在杭州小院,随我回去拿吧。之后你可以借宿小院的客房,今夜帮你省你一笔待在嘉兴城的客栈住宿费,我们也说一说云南的事。你问司空摘星云南的故事,是打算最近去跑一趟吧?” 柳不度:“大理无量山。” “巧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地点。” 凉雾带路去找订好的客船,又问:“你张口就问稿子,所以说你写满八页纸的那封信是好长的一幅燕国地图。中心思想就是最后一句让我交稿吧?” “不然呢?” 柳不度快速反问,脚步一刻也不停。 难不成是他在取出霍休宝藏的路上忽起兴致,想要把沿途风景分享另一个人看。彼时彼刻,想到的人唯有凉雾而已。 错觉。 即便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但也一定是他的错觉罢了。 第40章 中秋月,转朱阁,低绮户。 月照亮了清水巷巷尾,子时已过,人未入眠。 柳不度终于见到了第二本书稿《江南历险记》。 匆匆浏览一遍,大致了解这个故事说的是真假炎飙对决。 “我有一个问题。” 柳不度正色询问,“这本是什么时候成稿的?” 凉雾:“在六月初完稿。” 柳不度抬眉,是他问得不够详细,还是对方故意没抓住重点? “四月,青衣楼残部冒用炎飙名号的时候,你落笔了吗?是不是已经构建了真假炎飙的故事框架?” 凉雾眨眨眼,“巧合而已。我一不偷二不抢,灵感来自霍休上次冒用炎飙的名号,谁想到青衣楼专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 凉雾:“二度撞车又不是我的错,难道你要拒收?” 柳不度:“别做错误解读,我从头到尾没说是你的错。” 凉雾注意到了,对方却未就拒收一词给出回复。 “你问这些的意义在哪里?” 柳不度指出,“你在《江南历险记》虚构了一个名为「规则」的组织,它是炎飙本次的主要对手。 这个组织可以令人死而复生,但叫人失去生前的所有身份,成了一串编号数字。” 凉雾:“对,这些都是我瞎编的。它有什么问题吗?” 柳不度:“西域宝藏是你瞎编的,真假炎飙也是你瞎编的,它们都从不同的角度成真了。” 凉雾一噎,这句话的未尽之意是说她笔下的「规则」组织也会用某个方式成真。 “不是吧?别告诉我你有了那种滑稽的猜想,觉得我写什么就能成什么。” 柳不度没反驳。 凉雾必须反驳这种无稽之谈。 “请用理性思考,你的猜测是倒果为因。不是我写了它才会出现,而是与它有关的人做贼心虚。” “西域宝藏,是霍休非要穿凿附会。对比故事情节,它与金鹏王朝旧事根本不一样。只有来自西域前朝宝藏的这一点撞了名。” 凉雾不由吐槽,“早知道我不写宝藏主人来自西域,而写他来自东海,非要加个设定就是满是蝙蝠屎的海岛。” “真假炎飙就更不同了。青衣楼残部顶替我的名号是要投入笑脸人组织,那与《江南历险记》里炎飙被奇袭致死后又被复活,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凉雾越说越顺理成章,“退一万步,江湖里的确有类似「规则」的组织,那也是它的问题,而我揭露了它的存在。” 柳不度深深看了凉雾一眼,“你的话全对,所以你做好准备又又又一次被追杀了?” 凉雾听到表示强调的三个“又”字,打心底不相信她已经拥有乌鸦嘴的写作光环。 查看游戏面板,特殊状态只有【百毒不侵】,而她的幸运值还是老样子50/100。 不过,她已有了人在江湖必要挨刀的觉悟。 “我做好准备了。” 凉雾反问,“你呢?丘陵书肆准备好了吗?” 话到此处,她想起了已故的白掌柜,忽然对第二本书的出版销售变得兴致索然。 反正不缺钱了,不必再靠稿费与分红谋生,出书与否已经不重要。 凉雾:“之前约定,我续签八本书给你。《江南历险记》是我履行了约稿承诺,之后还有七本书,我也不会赖账。 只要你不介意缺少一笔进项,那就不出版了,你把书稿作为个人藏品吧。” 在宝鸡城分赃时,柳不度作为霍休宝藏的线索提供方,得到凉雾续约八本话本的答谢。现在放弃出版,双方都会损失一笔钱。 凉雾想开了,如果出书意味着被奇奇怪怪的组织盯上,这笔钱不赚也罢,不希望再有伯仁因她而死。 “我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柳不度权衡利弊。 只要炎飙再出新作,大赚一笔是可以预见的事。 第78章 丘陵书肆的成立初衷却不只是为了卖书,本就不该太过招人注意。 另外,他是不惧麻烦来袭,但没三头六臂保证书肆里其他人的安危。 归根到底,最后更在意一个关键问题。 柳不度文:“不能出版,你不觉得可惜吗?” 凉雾笑了,“我又不白写,仍有你这个读者。只要你认真读了,我就满足了。” 柳不度握住书页的手紧了紧。 自己成为唯一的读者,这句话为什么听着诱人?几乎要违背运营书肆的基本商业规则。 沉默半晌,他说:“就交给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书稿,我暂时封存。等炎飙的热度过了,或者类似组织暴露后被解决了,再择机出版。” ‘即便将来我不在了,也会把这件事提前安排好。’ 最后这一句,柳不度没有说出来。 凉雾很快就想开了,“拖字诀,有时候是很管用。” 她索性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不如等我死了再出版炎飙的所有遗作。作者死了,那些感觉被含沙射影的人想追杀也没人可杀,也不会连累书肆被追问杂七杂八的问题。” 柳不度凝眸,这人论及生死倒是洒脱,“你倒是想得够远。” “人都一死,是自然规律。” 凉雾有了朝闻道夕死可的觉悟,“遗作出版主要靠你的安排。你争取死在我后面,或提前找到靠谱的掌柜接手此事。” 这个提议十分理性,只是听着有点刺耳。 柳不度忽略了刺耳的感觉,不该为涉及死亡似是不祥就避而不谈。 他终是同意,“好,就这样办。” 一轮圆月好,婆娑桂花香。 凉雾没有在中秋团圆夜深谈死亡的嗜好。 话锋一转,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已经听说了江湖上存在类似《江南历险记》里的奇怪组织?” 柳不度:“没有。” 凉雾前倾身体,逼近对方。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再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太近了,彼此只剩两拳的距离。 柳不度能够感受到凉雾的呼吸。 不由手指微颤,想要点着对方的额头将它朝后挪一挪。 一念起,却纹丝不动。 柳不度确定地回答,“没有,我没听过相关组织的消息。只是猜测你的故事有再次预言准确的可能性。” 凉雾追问:“依据呢?” 柳不度一本正经地说,“炎飙用自身经历证明了什么叫作乌鸦嘴。” 凉雾抿唇,拐弯抹角损她是吧? “就这?这未免太依靠直觉了,没有其他的事实依据了吗?” 柳不度也不开玩笑了,“晚宴上,司空摘星说他在滇南遇上死而复生的尸体。他的那段记忆很混乱,你认为是菌子中毒后的幻觉,对吗?” 凉雾点了点头。 尽管她本人亲历了借尸还魂,但不相信有批量的死而复生事件出现,至少没有相关实证。 柳不度:“万一呢?万一司空摘星所说就是真实遭遇呢?接下来要去云南,我们没必要去赌万一。” 万一司空摘星真的遭遇死而复生的尸体,而这件事发生在云南。 炎飙的新书有类似桥段。一旦发售新书让掌握那种秘术的奇怪组织引发无端联想,云南之行还能太平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凉雾听到这里,不再猜疑柳不度提前掌握了奇怪组织的消息。 “你说得有理,没必要赌万一。” 这下,柳不度反过来紧紧盯着凉雾。 他慢条斯理地说,“刚才你追问了两遍,现在信我的话了?” 凉雾感到对方犹如实质的眼神,似是一把把钝刀,扎一刀就控诉一次她的多疑。 她不心虚,还敢故作为难地蹙眉,“要怎么说呢?这次就勉勉强强地信你了。” 柳不度未能伸出的手指更痒了,有点想要试一试对方脸皮的厚度。 他依旧克制住了,提起正事。 “我认为下一步该去大理无量山。前段时间打听到一个传说,说不定与神秘岩洞有关。” “稍等。” 凉雾取来那本百年前的游记手札,翻到石壁仙踪剑影的那一页,“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传说。” 柳不度仔细翻阅,给出肯定的回答。 “对,我也查到无量剑派的仙人传说,但这个门派在八十年前已经消亡。” 凉雾:“怪不得没听过它,我还以为是江南人不知遥远的云南事。” 柳不度:“我已知的消息也很少,仅知当年无量剑派与神农帮发生冲突后消失,而神农帮也没了。” 凉雾想起来丘陵书肆足迹遍布东西南北,但没有深入云南,得到的相关消息自是少了。 “丘陵书肆怎么没在云南开分店?那里的图书行业很排外?” 柳不度:“与其说图书业排外,不如说本地势力错综复杂。” 丘陵书肆不只是为了卖书盈利而开设,收集各种消息势必要接触各方势力。 “二十年前,有一批先锋去大理为开店打前站,被卷入当地门派的蛊毒乱斗中,是死伤严重。入驻云南开分店的计划就长期搁置了。” 柳不度补充,“云南的江湖门派驳杂,攻击手段多为毒与蛊。这些门派受到同一个存在的辖制,即大理段氏的皇家寺院天龙寺,因为天龙寺的某些武学属性与蛊毒相克。” 凉雾:“是要练到一定境界才能免疫蛊毒与治愈蛊毒吗?猴精的委托人,那位小甲姑娘不知有没有去过天龙寺求医?天龙寺是不会治,还是不给治?” “我不知天龙寺收治病患的条件,只知克制蛊毒对武功高低有要求。” 柳不度说,“二十年前发生蛊毒之乱时,天龙寺青黄不接。高手已逝,新一代可造之才还没成长起来。导致云南武林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凉雾:“现在应该不一样了。听闻去年继位的大理新王段智兴,他的武功不俗。” 柳不度:“至少表面上云南各派开始相安无事。对我们来说,算是好消息。” 他又翻了翻游记,没有看到更多石壁仙踪的记述。 “这本手札从哪来的?没续篇吗?” 凉雾:“是从青衣楼杀手的行李里搜出来的。那群杀手对自己够狠,潜入刺杀不成就立刻服毒。没能问游记是从哪里来的。” “当时一共找到十本书。” 她走到犄角旮旯,拉开角落的边柜。 从底部取出一包书,放到桌上拍了拍,“其余九本都在这里。” 柳不度解开袋子,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翻开卷边的书皮,春宫图闯入眼帘。 没有惊讶犹疑,凝神静气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放下后,又匆匆翻了其余七本。 他再抬头时,不解地问,“这批杀手们决定在杀人路上走到底,随身携带的书里居然没有暗藏武功秘籍?” 凉雾扑哧一笑,这与她当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对吧,你也觉得书中应该藏了秘籍。我就说春宫秘戏可能藏着武功心法,香帅却说从未听过类似桥段。” 柳不度听到凉雾与楚留香一起看过这些春宫图,下意识捏了捏书角。 幽微的情绪来得突兀,去得更迅速。 将这些书重新放入布袋中,还把它顺手塞回边柜底部。 “哒——” 柜门被关上。 柳不度平复了波澜微动的心。 他就事论事,“楚留香说得没错,至今确实没有传出类似故事。即便存在一幅藏着心 法的春宫图,那也是不对外传的秘密。” “反正不在这堆书里。” 凉雾说着,忽而灵光一闪。 她扫了一眼变成遗作的《江南历险记》,又扫了一眼被关起来的春宫图,视线最后落到了柳不度身上。 柳不度突生一种离谱预感。 不,该不会像他想得那样吧?他绝不会同意这种事。 凉雾微笑,“你刚刚损失了一个赚钱的机会,我帮你找到新点子了。炎飙已死,虫二当立。” 虫二,风月无边是也。 柳不度更知这会提到的风月无边,恰是春宫图那种不着寸缕的美色。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巾军起义的口号是该这样化用的吗?” “为何不可?” 凉雾说,“春宫藏着武功心法,这种事从前未有,我来开创先河。某种程度也是揭竿而起,改一改江湖规则。” “不过,我有一处硬伤,我画图不行。” 凉雾头脑清醒,有自知之明。她能画两笔,也仅限于简笔卡通,对于工笔水墨不擅长。 想要完成藏功于图,必要有一位可靠的画师助手。 “我……” 凉雾正想请柳不度推举可靠的画师,就被他的动作给打断了。 柳不度之前克制了两次没有出手。 第79章 此时终是没忍住,手掌一翻抖落藏于袖中的纸折甲虫。 略带寒意的内力包裹了纸甲虫,把它快速怼到凉雾的脑门上。似一块冰紧紧贴着她,给她过热的思维降降温。 凉雾发现柳不度的异动,却没有闪避。 她倒要瞧瞧对方能做什么,没料到会被冰一下脑门——这手段真是幼稚。 “你别太荒谬。” 柳不度隔着纸甲虫点了点凉雾额头。 “我绝不会与你结伙完成春宫图,就算它是藏着武功心法的那一款,也不行。” 柳不度严肃表态,收回手。 似乎收手收很果断,似乎没有一丝留恋。 凉雾取下纸甲虫,用脚趾思考也知道她不可能被这玩意吓到。 “我也没叫你画,你推举一个可靠画师就行。如今春宫又不是禁书,朝中重臣也有画过的,我也看到丘陵书肆有售卖。” “俗话说,佛祖给你关了门就会给你再开一扇窗。冒险故事不能乱写,一不小心就会影射某个组织,春宫图藏秘也不行吗?” “不在一本里画完。每本夹带一张,搞一个系列连载,到我身亡再发出最后一本。只有集齐全套才能发现隐藏的武功,也不知是哪位幸运儿能第一个先发现。” 凉雾想得长远,却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有待解决。 不是缺少画师,而是她还没能创造出这样一套适合入画的武功。 柳不度想回怼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抓了一条,“佛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俗话了?” 凉雾暗道确实不是佛祖说的,是上帝说的。“不要计较细枝末节。” “好,我不计较。” 柳不度说,“你放过佛祖吧。它没给你开窗户,是你想把房子直接炸了。” 假设出版一套系列暗藏武功心法的春宫,等百年后武林发现这种秘密,可不就是炸了。 柳不度从没想过有人会向他提出如此荒唐的诉求。 凉雾还说不叫他动笔,只要推荐画师就好。 要是答应合伙了,他能叫旁人动笔吗?秘密多了一个人知道了,就有外泄的风险。 “此事不必再提。” 柳不度说得坚决,不能再深想,要是越想越觉得有趣怎么办? 人不能除了习武就是在寻觅更高武道的路上,也要寻觅一二乐趣。 比起炸了象征皇权的紫禁之巅,以这样的方式炸一炸江湖,着实更颇有一番意趣。 唯一的遗憾,等春宫全集完全出版时,他已经不在了,无法亲眼目睹江湖炸锅的盛况。 不!多一寸都不能想了。 不客气地说,他要是疯起来,必是要让整个江湖都害怕的。 柳不度迅速起身,准备去拿桌上的《江南历险记》。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勾得他蠢蠢欲动的书房。 “时间不早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明日再为远行云南做准备。” “等一下。” 凉雾放下手中把玩的纸甲虫。 微微倾身,用手指按住了书稿,“你还没拿钥匙。” 她不再提特制版的春宫。不是放弃构想,而是静静蛰伏。 等创出了合适的功法,才到万事俱备的那一天。彼时再谈如何借一缕东风。 从抽屉取出钥匙,特意绕过书桌走到柳不度身侧,把钥匙稳稳地放到《江南历险记》上。 “夜深了,你别撬锁走窗户,用钥匙开客房的正门。蜡烛与打火石在进门的柜子上。” 凉雾轻轻拍了拍书稿封页,又拂去上面不存在的浮灰。 仿佛语重心长地说,“循规蹈矩的好习惯,始于开门这种小事,对吧?” 柳不度听得懂,这话不是说开门,而是在笑他的墨守成规。 “不错,走正门确实是好习惯。晚安。” 他若无其事地说完,拿着书稿与钥匙,单肩背起一旁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凉雾平静地看着房门被从外迅速关上,听着轻微的脚步声渐远,又听着客房铜锁的响动与木门开合声起。 她终是笑了起来。 拿起桌上的纸甲虫,弹了它一记。 暗道一声可惜,未能亲眼见证柳不度发现被礼尚往来后的表情。 某人用纸甲虫冰她脑门,她还以纸花簪发之美。 这种行为值得一个好评。像是在宅心仁厚、怜香惜玉、知书达理之中选三一即可。 * * 客房内。 柳不度点亮烛灯,已经将那些跃跃欲试的念头压回心底。 准备提桶取水,忽觉左耳侧上方有轻微异物感,头发上似乎多了什么。 没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移步镜前一看究竟。 对镜稍稍侧头,只见耳畔生花。 一朵淡金色纸花,赫然嵌在黑发上。 纸花灿烂,略带一缕暗香,是弥散小院的桂花幽香。 花不能更眼熟,是凉雾在餐桌上折的纸玫瑰。 在回程的船上,她闲来无事折了几支新鲜桂花。碾碎花瓣,取丹桂汁液为纸玫瑰染了一层淡金色。 这朵花何时到自己头上的? 柳不度瞬时想起凉雾给出客房钥匙的动作细节。 凉雾明明可以直接抛出钥匙,却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 原来不仅仅是为笑他墨守成规,还在这里等着他呢! 柳不度明白,如非心绪浮动,他也不会慢了几步才发现被偷袭的异样。 此时看到自己被簪花,完全没有愤而摘花的念头。 第一反应是觉得不搭,这张脸长得普通至极,与淡金色玫瑰不适配。 镜中影像发生了变化。 平平无奇的假面消失,露出截然不同的真容。 面如冠玉,眼似寒星,似月下飞仙。 这是白云城城主府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下一刻,镜中人笑了。 笑容很淡,以金色纸玫瑰相衬时,却显得格外真实。 抬头望窗外,今夜月正圆,圆月偷藏了无数秘密。 “这样才配。” 一句低语散于风中。说的是花,又不仅仅是花。 第41章 月沉日升。 当阳光照拂大地,月夜里的秘密似露水蒸发,了无痕迹。 柳不度未在杭州逗留,他要去拿一件入山必备物品。 本次进入无量山,是要寻找一个消失门派的百年前传说,只凭游记寥寥文字记 载,远不够指明方向。 至少要有一张较为详细的无量山地图,才不至于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 丘陵书肆虽然未在云南开设分店,但二十年前的那群开路先锋搜集过一些当地消息。 凭此绘制出一份地图。图中仍有多处未探明的空白区域,却比市面上的旅行图要具体得多。 他与凉雾约了好,两个月后的十月十五,在洱海附近最大的客栈见。 凉雾也行动起来,主要准备一些药物。 前往太湖的「保泰堂」,在苏家医馆里购买了必备伤药。 上回被薛笑人的剑刺破手掌,楚留香给她用的伤药出自苏蓉蓉之手。 必须夸一夸,这伤药真的好用。见效快,不留疤,更没有疼痛、刺痒等副作用。 凉雾不仅预备伤药,像是防瘴气、驱蛇虫、净化淡水等等药物,只要苏蓉蓉能制作,她都要买。 除此之外,还想请苏萌售卖一张符合当下她年龄的易。容面具。男款,长得越普通越好。 考虑到大理天龙寺的寺庙属性,女客不一定方便留宿,是以防万一。 苏萌直言他不对外售卖面具,但凉雾是朋友,就像他也会给楚留香提供易。容面具。 苏萌坚持不收钱,送出一张二十岁出头的男性面具。 凉雾不好意思白拿,参考了楚留香时不时捎各地特产给苏萌,她表示回来时会带一些云南特产。 “这些你也随身带上。” 苏蓉蓉附赠了凉雾一只木盒,其中装了十瓶赶制出来的药丸。 “我对解蛊知之甚少,只能做些解毒。药。说来惭愧,苗疆多奇毒,解毒也必须去当地取材,那些毒的解药,我都不会配置。这里只有一些我了解的毒物的解药。” 苏蓉蓉指向黄色瓷瓶,“星宿海的那个劫匪用过「十香软筋散」,这是它的解药。我也想配悲酥清风的解药,遗憾的是药材已经绝迹了。” 她又指向红色药瓶,“多年前,阴阳合和散一度成为江湖人的噩梦,是当时四大恶人的惯用伎俩。 它比一般的催/情药更狠毒,必须是中毒的一男一女交/合才能解毒。否则就会神志癫狂,不出七日爆体而亡。” 凉雾暗道一声好家伙。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不怎么说【百毒不侵】是一种特殊加成的属性,能防出去许多暗箭。 苏蓉蓉:“后来,有人在云南找到了第二种解毒方式,只需用当地的某种菌菇作为原料入药。 第80章 这种解药在中毒后的七天内服药即可。有了解药,偷下阴阳和合散的人就少了。近些年没听说它再出现。” 没有出现,不代表从此灭绝。 苏蓉蓉未雨绸缪地做了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介绍了盒中的其余解药分别对应的哪些毒。药,“你带着。这些都用不上的话,当然是最好的。” “谢谢。蓉蓉,你有心了。” 凉雾郑重收好。准备之后分瓶装,部分放入游戏背包。 她用不上解毒丸,但说不好半途遇上需要它们的人。 凉雾不白拿,叫苏蓉蓉务必开出一张心愿单,列出她想要哪些云南特有药材。 也坦言不一定有时间集齐清单所列品类,就是顺路取一些能买到的捎回太湖。所以叫苏蓉蓉写得越全越好,让可选择的余地大一些。 凉雾等收了药与清单,拜别苏家兄妹。 对游戏背包稍作整理,腾出一个储物格装入药品,再捎上干粮、衣服等日常用品就要出发。 临走之际,叫黄药师赶上了前来送别。 黄药师不是来吃送别宴的,而是专程捎来一瓶无常丹。 他与张简斋的医术都是师承逍遥派薛慕华这一支。 区别在于后者学医是为治疗各种疾病,而黄药师是给习武做辅助。 他会炼药,尤擅炼制治愈内伤的药物。 自创了无常丹。猩红如血,主治被真气击伤的内伤。三颗下肚,恢复如初,没有副作用。 唯一的缺点是炼制手法繁复,耗时很长。 这次只来得及凑齐十二颗送给凉雾。 黄药师原话:“掌门师叔祖可别因为内伤死在云南,那就是丢了逍遥派的大脸。我唯一庆幸,外人都不知你是逍遥派掌门。” 凉雾快速收下无常丹。 拒收是不可能拒收的,她都被损了,为何要把好药推出去。 作为黄药师损人的“回报”,就不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了。自己捎回来什么,大徒孙喜恶与否都要接下。 凉雾装备齐全,动身南下。 * * 秋去冬来。 十月十五,又一年的下元节来临。 凉雾没有披星戴月地赶路,但也来不及悠闲欣赏沿途风景。 从江南到云南,将旅程压缩在一个半月内,在约定时日踏入大理城。 谈及大理,很容易想到它的“风花雪月”。 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游客来此,几乎都会从这些著名景点挑选几处转一转。 在茶肆酒楼,听外来者谈论最多的也是这些如画好风光。 今日却有不同。 凉雾从进城打听洱海边最大的客栈是哪家,到入住「海月居」的过程里,听到好多次“仙麻会”。 询问得知,这是云滇版的地区性武林大会,将在五十多天后的腊八节当日举行。 三四天前,大理王室刚刚放出这个消息,本届仙麻会依旧在洱海旁的苍山上进行。 让全城百姓与商户能早做准备,到时候来的那批江湖人能促进消费,也不免带来潜在危险。 仙麻会,取名于李白的“仙之人兮列如麻”。 参与门派的武功路数、行事手段却与一般认知里仙人颇有距离。 像是五毒教,以炼制蛇、蜈蚣、蟾蜍、蝎子、蜘蛛五毒为主,毒死人不偿命。 又如天蚕教,攻击武器是一种类似蚕的虫子,它竟是以食人血肉为生。 极乐洞,听起来沾了一个乐字,但最擅长放蛊。 百药门、鬼手窟、万蛇岭等等门派,有一个算一个都以诡异功夫见长。 若要问云南风景千变万化,就没有一二行事方正的武林门派吗? 有。 不谈被炼制蛊毒者忌惮的天龙寺,本次仙麻会的主办方点苍派就是以剑为武,门风清正。 这也是选择在点苍派举办云滇版武林大会的理由。 “近百年的几次仙麻会都在点苍派进行。据说是参加者统一投票结果,去别的门派不放心,就怕被暗中设伏了。” 客栈伙计如是说。 凉雾又问:“仙麻会几年办一次?以前怎么没听过它?” 伙计:“您没听过就对喽!仙麻会不是定期举办,咱们本地人也是很多年没见过了。” “通常是新王继位,或是那些个门派乱斗到斗不动了才要坐下来谈谈。几十家门派向天龙寺递帖子,请求主办这样一场大会。” 伙计回忆,“上次举办的时候,我还没记事,是十四五年的事了。” 凉雾在来的路上把能买的大理国相关书籍都买了,关注这些年来的云南发展变化。 说起大理国的王权更迭,它并不平稳。 八十年前,保定帝段正明无子。 他沿袭了段氏王朝旧俗,避位为僧,让镇南王世子段誉继位。 史传宣仁帝段誉温厚敦良,武功高强,但生的孩子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四十年前,段誉的儿子们开始为王位继承,你争我夺。 彼时,中原王朝正在应对北部边关动荡,无暇顾及支援大理国。 云滇之地开始各族互斗不休,武林门派也是各为其主,内乱不停。 段誉武功高强,却不擅长政斗制衡。 是叫那场继位争夺持续了近十五年,等斗到你死我亡,才渐渐消停。 三十年前,其子段正兴继位。 当年段誉已有七十五岁高龄,他遵旧俗出家为僧,却是留下一个谜团。 段誉出家后,在天龙寺隐居了数年。 后来,他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又死于何处。 段誉不知所踪,段正兴的武功远不如父亲。 天龙寺的高手也因段氏旷日持久的争斗折损颇多,这才导致群龙无首,让云南诸派陷入蛊毒大乱斗。 凉雾大致捋了捋大理旧事。 这样一看,十五年前举办仙麻会不是因为出现了力压群雄的 人物,而是持续了数十年的斗争让大家都疲乏了。 今年再度举办的云滇版武林大会,起因或许有了不同。 新王段智兴的武功不凡,是不是他主动延请各派齐聚点苍山,一肃云南武林的恶斗风气呢? “叩叩——” 敲门声响,“是我,柳不度。” 凉雾暂时搁下对仙麻会的猜想,开门迎人,“你这一路还顺利吗?” “托福,诸事平顺。” 柳不度不多寒暄,将茶壶挪至一旁,将一本大开面的地图册放到桌上。 翻到无量山那一页。 “你看,无量山呈西北—东南走向,北高南低,多有深不见底的峡谷。” 柳不度以指向图中的三角形标记,“这座主峰是无量剑派从前的驻地。” 凉雾取出游记,“记载中的仙人剑影出现在剑派附近的山崖峭壁上,而具体位置不详。 只说是无量剑派的禁地,仅仅知道附近有一个大湖,而本门中人把仙影出现的地方叫作「无量玉璧」。” 柳不度以剑派旧址所在为圆心,在地图上虚画了一圈。 “这一圈曾经都是无量剑派的势力范围。二十年前,书肆先锋队勘察无量山时,摸清了废弃门派附近的水源分布情况,但只字未提仙人舞剑。” 凉雾瞧着地图上大大小小的水域分布标记,约有三四十处。 “接下来,我们要一个湖接一个湖地找过去,观察哪片湖附近有可疑的峭壁。” 说这是大海捞针有点夸张,但摸查量也不少,短则一月,多则要一年。 找了,也不一定能找到。 地图是二十年前画的,传说是一百年前出现。 百年以来,且不提人为改变的影响,只要一场山洪一次地震就会将原先的地貌变得面目全非。 本次进山别说是破解仙踪之谜,能不能找到无量玉璧都是两说。 凉雾做好了首次进山会无功而返的心理预期。 “如果直到腊月初一仍未有所发现,不如先折返大理,去点苍山参加仙麻会。难得云南各派齐聚,是找人套话的好时候,你认为呢?” “可行。” 柳不度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平时难以接触这些当地门派,仙麻会是一个好契机。” 邀请函不是什么难事。 届时,能买到两个名额最好。买不到的话,“借”一位幸运儿的帖子,或是浑水摸鱼地偷溜进去。 柳不度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画布。 “无量山地图的复刻版,你收好。万一半途走散,我们不必互寻。腊八,点苍派见。” 凉雾点头,随身收好地图,也将一盒分装好的药品递出。 “外伤、解毒、内伤药物都准备了一些,每瓶标签上写明了对症用途。你不妨提前认一认,以免标签被意外打湿,找不对解药。” 柳不度接下木盒,“有劳了。今晚我会确认。” 第81章 两人再相互核对一番进山必备物品是否缺漏。确认无误,拟定明天早餐后出发。 柳不度:“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等等。” 凉雾望了一眼窗外,瞧着月亮的位置。 时间尚早,刚过戌时。 街头游人如织,多是吃了晚餐,出门闲逛。 她没有说月亮,而是提到天龙寺。 “今夜下元节,不知点苍山上的大理皇家寺院有没有特别活动?话说回来,去年也是十月十五这天,我们在洛阳城重逢。” 这话乍一听像是为了庆祝重逢一周年,要去天龙寺逛一逛。 柳不度却知凉雾没有逛街的闲情,至少今天没有。 两人即将进山,为了寻找传说里的仙人舞剑,不得不过上一段日夜颠倒的生活。 因为在无量剑派的仙人传说里,提到仙影出现的时间是云淡风轻的月明之夜。 柳不度点破,“你不是要参加天龙寺的下元节活动,而是想借机潜入藏经阁。你认为天龙寺震慑一方,说不定藏着无量剑派的某些记载。” “对。” 凉雾笑了,她正是此意,“不是以前你说的,要措辞文雅些。” 柳不度听得出凉雾对夜探一事很是期待。 他也笑了,只道,“我比你早到了四天。” 凉雾秒懂这话的意思。 顿生不甘,“好啊!你居然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进去玩。” 柳不度挑眉,谁刚才说的要用词文雅一些? “不是玩,是翻查资料。很遗憾,我接连查了三个晚上,一无所获。天龙寺不是没有记录无量玉璧的传说,而是没有整个无量剑派的记载。” “哦?” 凉雾嗅到异样,“其他门派呢?那个与无量剑派一起消亡的神农帮呢?” 柳不度:“怪就怪在这里,也没有神农帮的记录。其他云南地区的门派,却都或多或少都提了几句。” 凉雾忽而想起逍遥派的古老门规。 不得让非本门中人知道逍遥派的存在。哪怕是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清除那些外部的知情人。 无量剑派、神农帮、仙人舞剑,这一系列事与逍遥派有关吗? 凉雾:“没有记录也是一种记录,至少说明无量剑派存在不可言传的秘密。 那则仙人舞剑的传说不是瞎编的,它与某段真实发生的事件有关。” 柳不度认同。 百年过去了,真相被掩埋在层层迷雾之中,而明天两人就要去一步步揭开它。 “明天早上见。” 他拿着地图册与药盒走到门边。 本该干脆利落地开门离去,却是脚下一停,终是没忍住回头多说了几句。 “是你之前强调的,要走正门别翻窗。我不忍你破例,才会代你提前去夜探天龙寺。对此,你不用谢我。” 柳不度说得高风亮节,似乎他是代人受罪而毫不居功。 凉雾微笑,默默运气。 谁要谢你了?这厮分明是故意刺激她! 她是容易炸毛的人吗?肯定不是。 不就是少了一次夜探藏金阁的刺激经历,她够理性也够有耐心。 今夜应该养精蓄锐,不必争一口气再去天龙寺。等破解了无量剑派旧日谜团,接连半月夜探天龙寺都行。 凉雾却给柳不度记了一笔。 本来她已经揭过这一茬,但对方故意强调,岂有不应之理。 “我懂礼数。” 凉雾默默算着之后如何扳回一局,笑道,“该谢的,必会谢。你且放心等着。” 柳不度眼中藏笑,“那就却之不恭了。我等着。” 第42章 入冬,无量山日夜温差极大。 凉雾与柳不度颠倒作息,为了寻觅月色下出现仙踪的无量玉璧,昼伏夜出。 耗时一个月,在一个又一个寒夜里,搜寻无量剑派旧时势力范围内的湖泊。奈何不见如玉峭壁,只有荒烟蔓草与冷寂水流。 只有再换一个地点,去往下一个可疑湖泊。 冬月十六,日暮四合。 凉雾在帐篷里半醒未醒,感觉光线变化,落日余晖正在渐渐变暗。 该起床了,吃点干粮,继续新一夜的搜查。 如此想着,忽听风起。 一场山风来得凶猛,将帐篷吹得呼呼作响。 扎营在湖边。 与之前搜寻的湖泊类似,这个湖的尽头也是悬崖。 湖水平静如镜,到了尽头就一泻千里,变为瀑布飞溅而下。 此时,远处的淙淙水声与近处的骤风呼啸相叠加,似演奏出一支独属大自然的澎湃琴曲。 凉雾睁开眼睛。 前方瀑布所在悬崖,是入山后的第七个待搜查区域。 悬崖望不到底。 瀑布对面的山壁遍布藤蔓植物,与无量玉璧的光洁如玉之说相差甚远。 却不能弃而不查。 百年光阴足以改变植被分布,无量剑派的消亡也导致无人维护山壁。今日杂草丛生之地,昔日也可能是纤尘不染的禁区。 凉雾起身,稍作洗漱。她正 束着长发,忽而觉得有异常。 原先由流水与狂风演奏的自然之曲变了调,它多了一股诡异杂音。 不是野兽嚎叫,不是人类说话。 它忽低忽高,似某种闻所未闻的奇怪呢喃,又似某种刺耳尖利的抓挠挣扎。 凉雾打开单人帐篷。 天际残阳如血,晚霞被山风吹得似乎扭曲了一瞬。 三丈外,柳不度也闻声而出,“怪声是瀑布悬崖处传来的。” 凉雾问:“二十年前,先锋队在无量山遇到过这种事吗?” “没有记录。” 柳不度又仔细听了片刻。 大约过了一盏茶,怪音没有消失,它一直在持续发声。 柳不度:“收拾东西,我们提前下悬崖?” 所谓搜查不是扫一眼山壁即可,而是要深入悬崖底部,再攀岩而上地观察。 “好。” 凉雾快速收纳帐篷。 两人背起行囊,飞渡至湖水倾泻而下的断崖边缘。 俯视下方。 瀑布飞溅起的水珠构成一张密网遮挡视野,叫人无法估算悬崖的深度。 夕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地平线上迸发出鲜红光亮,将瀑布蒙上了一层血色。 悬崖边,山风凛冽。 视线被血色水网阻挡,入耳的怪声更响了,可以确定它就是从崖底发出。 崖底究竟有什么? 难不成封印着某种怪物? 凉雾经历过沙漠城的巨型蜘蛛,可不敢保证这个世界没有别的怪奇生物存在。 猜不出来,就一探究竟。 “老样子,崖底见。” 凉雾从悬崖边一跃而下,身轻似烟地穿梭着瀑布水帘中,飘向下方。 柳不度也凌空跃下,如云卧水般踏风而落。 须臾,两人顺流而下,立于崖底水潭上。 水潭不大,最宽处不过百米。 深约三四米,清澈见底,没有鱼也没有水草。 水潭东高西低,水流从西侧没入了地下深处。 潭中央有一块大石头凸出水面。 它的表面非常光滑,像是一块多边形镜子。说大却不大,只能让双人并排躺着。 凉雾站到石头上,三百六十度地环视了一圈。 四周不见怪物出没的迹象。比如抓痕、排泄物、毛发、足印等等,诸如此类的痕迹是一个也没看到。 崖底,除了水潭,别无他物。 隔着水潭,两面山崖峭壁相对而立。 向东的一面被植被覆盖。 向西的一面多被瀑布的水幕遮盖,没有被瀑布冲刷的地方也遍布植被。 看不见怪物的行踪,但怪声比悬崖上方听得更清晰。 柳不度听声辨位。 这怪声借着山谷地势,在崖底形成了重重叠叠的回音。 一盏茶后,他终是锁定了声音源头。 看向西侧山壁,声音最初是从瀑布之侧的岩壁里面传出来。位置不高,大约距离水面三丈左右。 飞向西侧岩壁。 在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山岩上,一寸寸地寻找声音的具体出处。 当拨开了一团藤蔓,发现一条裂缝。裂缝自上而下,一寸宽,半丈长。 将手掌虚掩其上,一股股风从缝隙里钻出,吹击掌心。 怪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柳不度挑断了裂缝附近的藤蔓植被。 顺着裂缝朝下看,岩壁上有一道并不明显的深色印记,它是一条线垂直向下。 凉雾见状,紧随而至。 瞧着裂缝与直线印痕,她扩大了植被的清理范围。 当几平方米的藤蔓被清除,露出了整块山体岩石,又有三条成直线状的深色印记出现在岩壁上。 一共四条直线,恰是构成了长方形。 凉雾:“这很像是一扇门。” 第82章 柳不度点亮一根蜡烛,把它扔到缝隙里。:= 他贴着洞口,向内张望。 就见蜡烛落在地面,朝前滚出了半丈远,熄灭了。 仅凭蜡烛的光线无法看清岩壁后的具体情况,只能确定后方存在一个空间。 空间的大小未知。 两人侧耳聆听里面是否有异响。 如果岩壁后有某种生物,忽然冒出的火光或许会刺激它。 在外静候了一刻钟,什么异动也没出现。 怪音依旧,音调不变,音量不增不减。 凉雾:“这次入山还是准备不足。下回我要制作一些冷焰火,往里面扔一根,就能借着烟火光线看得更广。” 眼下,却没有好使的冷焰火。 她听着持续不断的怪音从缝隙里传出,为了保险起见,默默向裂缝施展了鉴定术。 瞬间,经验值扣除10000点。 凉雾心一抽,怎么扣这么多?! 不是她小气,就当她没见识吧。 即便有了百万级的经验值,却也是第一次遇到扣除一万点的鉴定目标。 偏偏,鉴定结果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鉴定术(精深):一个山洞,无人,有塌方风险】 凉雾:! 凉雾:? 凉雾:…… 她面无异色,心里吐槽了一大堆。 一万点经验值换来的鉴定结果,就这? 早有预测,游戏技能带来的结果不一定符合预期。 猜想是猜想,一直没有实例佐证。直到此刻,是给了示范性案例! 凉雾坚定了一个想法,果然自身实力比游戏技能靠谱。 柳不度敏锐地捕捉到身边人有一瞬波动,不解地问:“怎么?你还有别的探洞想法?” 凉雾微笑,“没有,我只是在想早点把冷焰火制作出来就好了。” 柳不度:“之后你列一张单子,我去买材料。今天只能直接硬闯。” 说是硬闯,也非直接砸开山岩。 既然深色线状印记看起来像是一扇门,那就运用内力试着推门。 两人掌上用力。 “嘎吱——” 岩壁真的发出动向,山岩向内被开启了一块。 当长半丈、高约一丈的岩壁被完全推开,怪声戛然而止。 唯有一股略带潮气的风从洞内涌出,与斜照而入的夕阳撞了一个正着。 光线不盛,只能照见入口半丈,更深处依旧一片漆黑。 从入口看,这不是天然岩洞。 洞内开阔,宽度至少有七八米。地面平坦,有明显的人工雕琢痕迹。 凉雾从行囊里取出木棍、布块、火油等物,就地制作了简易的火把。 点燃,向着更深处进发。 两侧石壁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刻痕,或长或短,或曲或直。 柳不度凝神细看。 半晌,他肯定地说:“这些都是剑痕。但不是用剑留下的,而是以气凝剑。” 这是谁的洞府? 是百年前无量剑派提到的仙人舞剑源头所在吗? 大约走了三四十米,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前方没有路了。 尽头,枯坐着一具骸骨,身着僧袍。 在底部的岩壁上刻了十二个大字: 无量玉璧,今遍荒草。福过祸生,诸行无常。长春谷空,何处逍遥。 角落里还放了一口木箱子,能叫一个成年人蜷缩着藏进去。 箱体没有雕刻花纹,只是原木抛光,也没有上锁。 “这箱子使用了上好的金丝楠木。” 柳不度又看了一眼尸骸所着的僧袍,那是非常普通的麻布材质,与金丝楠木形成了很大反差。 凉雾左右打量,将视线停留在墙上刻字。 这行字基本表明找到了百年前无量剑派出现仙人剑影的源头。 「无量玉璧,今遍荒草」说明山洞就是本次目标地点。 那行「长春谷空」更叫她联想到了游戏任务。 心念一动查看任务面板,果然推进了三分之一的进度条。 通知栏有了新消息: 【觅得琅嬛福地,长春之谜(1/3)。解锁洞窟来历一段(待查阅);附加奖励:逍遥宝剑一柄,能量石x1。】 凉雾默念查阅,一段简短的影像在识海浮现。 这个山洞是无崖子与李秋水一起开凿。 最初,两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地在崖底生活。 月色清亮的夜晚,去水潭中央的石头上舞剑。 相对而立的山崖一面光洁似玉,另一面也有小块区域平滑如镜。 光影折射,在岩壁上投下两人的舞剑身影。 情到浓时,两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不知哪天,无崖子运回一块美玉,开始雕刻一尊女子雕像。 石像完工后就是李秋水的模样,但无崖子日复一日地痴望雕像,冷落了身边的活人。 李秋水初时不解疑惑,后来报复心起地寻了一堆俊男作乐。 无崖子见状,离开琅嬛福地。 后来,李秋水也走了。带走了洞内书籍,只留了两本藏于玉像前的蒲团内,分别是《凌波微步》与《北冥神功》。 许多年后,段誉入洞,为玉像所痴迷。 他跪拜玉像,发现秘籍,而秘籍上要求他杀尽逍遥派众人。 再隔几年,与玉像长得相似的年轻女子与段誉一起入洞。 她砸碎玉像,愤而离去。段誉唤其“语嫣”,追出了山洞。 最后一段影像,段誉已经变成了白发老僧。 他进入山洞在此隐居,时而在洞内以气练剑。最后刻下十二个字,枯坐死于洞内。 影像到此结束。 凉雾大致明白了崖底山洞的来历,但有了更多的疑惑,要怎么继续推进「长春之谜」任务呢? 柳不度戴上手套,先熟练地摸尸。 没在尸体上发现别的,只找到了印章一枚,上刻「广弘之印」。 “段誉出家后的法号就是「广弘」。” 他说着,查看起骸骨。 可以确定尸骨是男性。 从骨龄判断,死者享年不是八九十岁,而是五六十岁。 这个年龄做不得准。 江湖上存在一些诡异功夫,有的能让人容颜不老,有的通过缩骨功改变身形,这都会影响到骨龄。基于段誉是一代绝世高手,他的身体骨骼也会异于常人。 凉雾不急于开箱,先仔细勘察了山洞的边边角角。 发现一处岩壁上还有一道食指大小的开裂痕迹,有一小股风从裂缝里吹出。 原来如此,这下弄清了怪音出现的原因。 “你看,这里也有缝隙。” 凉雾推测,“当风以某种特定角度与速度贯穿山洞,刮过岩壁上深浅不一的剑痕,再从入口的裂缝钻出去,就像是吹奏乐器发出了奇怪的声响。我们将整扇门打开,改变了气流方向,怪声也就消失了。” 柳不度:“这样一来,这座山洞也许存在不了太久了,只要一场山洪就会塌方。” 凉雾:“换个角度看,它存在的已经够久了,坚持了上百年。” “也对。” 柳不度略有遗憾地望着洞壁上的剑痕。 “可惜了,这些剑痕无法传承下去。虽然只有痕迹,但也能品悟出那套剑法的玄妙深意。” 凉雾暗道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以剑痕倒推剑招轨迹,再从剑招品悟出剑势,需要异常深厚的剑术认知与武学功底。 因此,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就是一堆刻痕而已。横看竖看,也瞧不出所以然。 凉雾:“找到了这个山洞,对我们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但我觉得它不是独孤一鹤口中的滇南神秘岩洞。” 独孤一鹤的入洞时间是三四十年前,当时段誉尚未退位出家,琅嬛福地应该是空的。 “独孤一鹤说洞里的存在是他当年不可触摸的某种理念,只在记忆里留下「绝地天通,天人有别」的警示。” 这八字可不简单,源自一种神话理念。 是说神界与人界的联系交往被切断了。天地分离,从此往后,神不可落地,人不可登天。 凉雾微微摇头,“我们所在的这个山洞没有那种诡秘的感觉。即便有这些剑痕,看也就看了。只有来人悟不出剑势,但不能将人的记忆抹去。” 柳不度也没在洞内察觉到深不可测的滋味。 “有两种可能。” 他推测,“第一,独孤一鹤的岩洞另在别处。第二,他来了这里,遭遇了某个人。或许是段誉,或许是我们不知道的谁,对他用了迷惑神智的武功。” 柳不度更倾向于前者,“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凉雾也是同感,“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多半也不是段誉下手。” 以独孤一鹤的武学造诣,当年不敌被封存了记忆,那不无可能。 三四十年过去了,他的记忆却始终没有松动,说明下手那位的功力已经不是人间所有。 第83章 两人又来到金丝楠木箱子边。 凝神屏息,小心警惕,以防箱子里藏有某种暗器。 柳不度用剑挑开箱盖。 箱内没有冒出攻击性暗器,只有一堆碎裂的玉石块。 两人将这些碎裂玉石取出拼凑,大致还原出一尊持剑女子雕像。 尽管塑像的头部碎裂无法再补全,凉雾也能将它与游戏提供的影像对上了。 这就是无崖子雕刻的那座玉像。 凉雾将实物与影像对比。 影像里的玉像栩栩如生。它的面色白里透红,更为奇异的是雕像的眼睛流光溢彩,恰似活人。 柳不度从箱底取出最后剩余的物品,是两枚圆形宝石。 将宝石就着火光细看。他自问见过不少珠宝,但从没见过这种材质。 两枚宝石半透明,其中缓缓流动着五彩光华,这不是因为火把照射而闪动的火彩。 “你先将火灭一下。” 柳不度说,“看看这东西会不会自发光。” 凉雾灭了火把。 山洞陷入黑暗,却叫一对眼珠大小的宝石显得更加光彩夺目。它在发光,似彩虹般流转的光晕。 这种情形类似于沙漠城蜘蛛洞的一幕。 炎阳舍利。 凉雾想到那对金光流转的珠子,蕴藏着助人练武的能量。 其中一枚为救助飞天镖局的镖师耗尽能量,还有一枚被她收入游戏背包。七年了,她也研究过几次,始终不得其法。 凉雾重新点燃火把。 尽管刚刚领教了游戏技能会坑人,但没有更好的鉴别方式时,只能再度使用了。 默默对这五彩宝石释放鉴定术。 这次又扣除了一万点经验值,看来神秘宝石就是耗费巨大数值的源头。 【鉴定术(精深):它山之石x2】 没了,就这几个字。 凉雾对此结果已然心静如水。 这种没头没尾的鉴定结果,是一回生两回熟,她不再惊诧了。 柳不度反复打量,毫无头绪。 “从大小判断,这两枚宝石曾经是雕像的眼珠。这种材质,我却见所未见。你怎么看?” 凉雾没有立刻回答。 她不知道「它山之石」是什么,这个称呼最多叫她联想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它山又是哪座山? 彩虹般的宝石又有什么属性呢?这东西是无崖子从哪里得来的? 答案全都未知。 凉雾隐隐觉得与炎阳舍利的来处有一定的关联,有关沙漠蜘蛛巢的旧事却不可轻易提及。 柳不度看到了凉雾的沉默,更看出这种沉默并非一头雾水,而是触摸到了某种边际。 柳不度:“你知道一些事。” 凉雾很爽快承认了,“是,我可能知道一点什么。” 柳不度当即意识到对方不是要隐瞒,否则可以不露破绽地掩饰过去,“所以呢?” 凉雾:“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潜入天龙寺,这件事你不会忘了吧?我还承诺了要好好谢谢你。” 这个问句重读‘一个人’,强调没等她一起玩。 柳不度怎么可能忘了,进山前没忍住用这件事逗人玩。 现在隐隐感到脚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就来了。 凉雾貌似体贴地说: “知道得越多,操心事越多。我不说在哪里见过类似宝石,可不就是关心你,不叫你太辛苦了。这份谢礼是不是很有道理?你喜欢吗?” 柳不度沉默。 还敢问他喜不喜欢?要是喜欢,他脑子就有问题了。 如果此时换一个人问出这样的话,他势必拂袖就走。 偏偏,问话的是凉雾,还能问得理直气壮。 柳不度不觉得被冒犯,只有深深无奈,这都是他自找的“谢礼”。 “你的话很有道理。” 柳不度却不可能就此认栽,力争到底。 “谢谢你关心我。礼尚往来,我也不能见你独自受累。知道得多一些,不就能帮上忙了。” 这逻辑没毛病。 “你的话倒也不错。” 凉雾松口了一点,但不会只凭对方几句话就和盘托出,那她岂不是太好哄了。 “你想帮忙的话,得叫我见识一下诚意。” 柳不度见过求别人帮忙的,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赶着上求人让自己帮忙。 哪怕只是借着帮忙的名义,实则要获取更多消息。 这神秘宝石的消息,他是非知道不可吗? 却听到自己心甘情愿地应了,“距离仙麻会还有二十二天。在这之前,我尽力将洞内剑痕还原成一套剑法,与你品鉴。这份诚意,你满意吗?” 凉雾略感诧异地看向对方。 柳不度:“怎么,还不够?” “我看起来很贪心吗?” 凉雾不是觉得不够,而是觉得有些过了。 用洞内剑法来换取炎阳舍利的获得经历,价值上好像不对等。 她直言:“比起你的诚意,我已知的消息无法清晰说明这两枚宝石的来历。如此交换,你可能亏了。” 柳不度不这样认为,亏与赚不是这样算的。 “我个人尽力还原出的剑法,与原版本必有出入。如能得你品鉴,你会给出一二斧正。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定我们合力能将段誉所用剑法从招生到心法都复刻出来呢?” 他又说,“至于神秘宝石的消息不全,那是预料之中的事。知道得不够清晰才要继续探索,探索未知带来乐趣,不好吗?” 凉雾闻言微微一怔,这一番话正中下怀。 所想一致,莫不如是。 她缓缓笑了,笑得诚挚,为遇上一个合拍的人而笑。“好,如你所愿。” 柳不度直面这个笑容,似在凌冽深冬感觉到了一缕春风。 风动,真的能了无痕迹吗? 第43章 “轰!轰!轰……” 六道碎石声接连响起。 无量玉璧上的部分藤蔓应声而断,在岩壁上相继留下六道入石三分的剑痕。 凉雾飘旋回转,荡袖收势,立于水中岩石上。 她望了一眼岩壁上新鲜出炉的六道剑痕,又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仍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不敢置信。 在崖底的第十八天,两人经过反复推演,竟是真的成功复刻了段誉生前在洞内留下的剑痕! 造成这种剑痕的武功,曾经威震江湖且叫人梦寐以求——六脉神剑。 江湖传闻,许多年前大理段氏曾有一门绝世武功名为《六脉神剑》。 虽沾了一个“剑”字,却不用兵器。以气化剑,从手之六脉凌空激发,威力无穷。 然而,这门武功空留传说,极少有人练成。 最后一个被多方佐证的六脉神剑运用者是段誉,但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对敌记录流传江湖。 段誉极不喜争斗。 哪怕他身负绝世武功,但对钻研武学的兴致缺缺,这从他的孩子们都武功平平就能窥见一斑。 最后一次六脉神剑现身武林,是在七八十年前。 当时,段誉很年轻,还是镇南王世子,没有继承大理国的王位。 时光荏苒。 昔年高手已经化作白骨一具,尸骸深锁山洞,徒留一洞剑痕。 理论上,这门失传的绝妙武功不可能再重现江湖了。 今天,它却再度出现了。 凉雾刚刚用出了六脉齐发。 回神后,她也不由雀跃,向着上方山洞口恣意地挥了挥手。 “我们做到了!” 凉雾少有地将兴奋溢于言表,“你也试一试呀。” 柳不度微微颔首,眼底也闪过跃跃欲试。 他凌空一跃,经由太阴肺经、厥阴心包经、少阴心经、太阳小肠经、阳明大肠经、少阳三焦经,以特定之法运行内力。1 化真气为剑气,向着无量玉璧射出。 不见山崖新添剑痕,而是精准击中凉雾适才所留的六处剑痕位置。 六道剑痕本是入石三分,当再受剑气所击,内凹得更深了。 柳不度飘落到水中央,举目观察。 阳光之下,石壁上的剑痕两相叠加,难分彼此。如果段誉复生,不知他能否分清这是几人所留。 凉雾没料到对方以这种方式试剑,微微错愕。 柳不度一脸平静地说: “段誉在洞内留下独属他一人的剑痕,我们在无量玉璧上留了双人重叠的剑痕。将来不知是否有人能辨出区别?希望能有来者。” 凉雾收回惊讶的目光。 原来是这样。柳不度是要留一道考题给后人,这道题不错。 “应该会有来者。” 凉雾愿意乐观地推测,“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她可没忘了春宫藏秘计划。 就算本来没有有缘人,她可以在书加以引导,让人前来寻觅无量旧地。 第84章 凉雾:“那位不知名的来者,不仅要分辨剑气是几人所留,但愿也能看出石壁与洞内的六脉神剑并非同宗同源。” 两人非常清楚复刻的是剑痕所代表的武功,但不是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 这不是弄错了,而是一种道门与佛法之差的殊途同归。 大道三千,化繁为简。 柳不度以山洞剑痕,完整模拟出了六脉神剑的运行轨迹,领悟出了六脉化气的核心基础。 凉雾运用小无相功,以它模仿别家绝学更甚原版的特性,对六脉神剑的心法诀要进行修整。 根据虚竹的旁注,少林寺扫地僧曾经评价小无相功,说它练到精深之际可以模拟少林七十二绝技。 不过,小无相功是道门功法,以它模拟佛家武学的话,在细微曲折之处不免似是而非。 能够辨识微小差异的人很少,但不能否定区别的存在。 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是高深的佛家武学。 凉雾斧正柳不度所得的六脉神剑,是基于道家思想。 两种武功的核心相通、招式相同,在心法上必有差异。 这种区别越到高深处越得显现,如今却无法对比具体的细节了。 在夜探天龙寺之前,柳不度对大理皇家武学机构做过详细了解,主要探听寺内武力值。 段氏绝学的《六脉神剑》有九成可能已不复存在。 是字面意义上没有流传下来。不只是没人练成,而是在八十年前就被枯荣大师烧了。 当年,吐蕃高僧鸠摩智上门踢馆,要抢夺《六脉神剑》秘籍。 枯荣大师迫不得已只能毁了这本秘籍,从根源切断对方的贪念。 段誉成了最后一个学会的人。 他却不喜武学。自他以后,也没听闻有谁再会用。 在段誉之前练成的人也极少,据传是因为内力不够充沛。 天龙寺的僧人取了巧。六人各练一脉,当六人成阵,也就能合成六脉神剑。 各习一脉的心法与全本不同。 本想着等待来日机缘合适时再还原全本,但段誉在位后期大理国陷入王位之争,不可避免让天龙寺卷入内斗,导致高手断层。 分时容易合时难。 去年,新王段智兴继位,他至今没有表态是否传承《六脉神剑》。 柳不度打听到这些,也不能完全排除段氏秘而不宣地培养了新传人。 他可以肯定有别于段氏的六脉神剑,崖底两人的合著版消除了必备高深内力的使用条件。 未来是否能有一个人揭开无量玉璧山的剑痕之谜?这个答案还太遥远。 近在眼前,还有一件事要决定。 柳不度:“你想怎么处理段誉的尸骸?要把他带回大理城吗?” 凉雾:“好问题,麻烦就麻烦在他没有留下遗书。” 假设有遗书,她会尊重逝者的想法。 段誉只在洞尽头留了十二个字,没有提遗愿,更不说要怎么处理尸骸。 让尸骸重回段氏,或许违背段誉本人的心意。 从游戏影像来看,在他生命的终点,是他自己选择枯坐洞内而亡。 不喜纷争的人偏偏被推着成了一国之君,又糟心地遇上了儿子们为王位斗得你死我活。 大理对他来说,应该已经不值得留恋,更多是不喜与厌烦。 凉雾却不能只琢磨死者的 遗愿,也要从自身角度分析利弊。 把尸骸运回,说不好涉及段氏皇家秘密。毕竟她也不清楚段誉具体的失踪原因。 有风险,更有机会。 凉雾:“独孤一鹤偶入的神秘岩洞,我们仍然不知它在哪里。用段氏先帝尸骸,说不定能再换来某些不对外传的消息。” 柳不度认为可能性不低,“段氏王朝持续了两百多年,久居云滇之地,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一些秘密不一定落在纸上,而是只会口耳相传。” “那只能先委屈一下段誉了。” 凉雾决定把尸骸送回去,“以防我们离开后突然塌方,这次直接把骸骨送回大理城。” 柳不度正要赞同,就听到一个着实新奇的问题。 凉雾忽然问:“段誉不愿意的话,会不会托梦找我们?” 柳不度有时着实佩服凉雾的脑回路。 不答这种离谱的问题,只是反问:“如果真的做梦了,你待如何?” 凉雾:“相识一场,我指的是与他的《六脉神剑》相识一场,我会帮他完成下葬选址的遗愿。” 凉雾计划得好,“先叫段氏给他办皇家葬礼,依照旧俗是照高僧火化。然后悄悄地把骨灰偷出来,葬到他希望的地方。一举两得,段氏迎回了先帝遗骸,段誉也达成遗愿。” 柳不度:两头吃是被你玩明白了。 他默默为段誉哀悼了几息。 这位宣仁帝泉下有知的话,还是不托梦比较好,免得被反复折腾。 柳不度抓住重点,“你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去偷骨灰?” “对。” 凉雾谦虚地表示,“这等好事,我会记得等你参与,必不叫你遗憾错过。不用夸我。” 柳不度:…… 谁想夸你了?倒也不必事事记得他,尤其是在盗挖皇陵的时候。 他本该冷言拒绝,甚至直接打消对方的离谱念头,但话到嘴边变成了祸水东引。 “或许,司空摘星愿意接一趟私活。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比较好,不声不响,免得惊动其他亡灵。” “有道理。” 凉雾稍作思忖,“这事委托香帅亦可。去太湖船上找他,比找到一年三百六十天在外飘的猴精要容易。” 柳不度一时不知该不该同情楚留香了。 他直接转移话题,“将骨骸收敛就出山吧,仅余三天就是腊八仙麻会。” 凉雾:“且不说别的内幕消息,用段誉换取光明正大进入仙麻会的资格,这应不在话下。” 柳不度闻言,忽觉段誉真的会入梦来找两人聊聊,因为死后还被当成筹码。 绑架活人是人质,绑走骸骨该叫什么呢? 他立刻定神,又差点被凉雾带偏。 运回尸骸分明是善举,助人落叶归根,怎么就和绑票联系到一起去了? 哪怕这更可能趋近真相,但他绝对不会认。 柳不度抬步就要走。 只要离开了潭中大石,就不会再胡乱联想。 “等一下。” 凉雾将人叫住,“你没觉得少了一个重要步骤?” 柳不度疑惑,还能少什么步骤? “难道你想在运走尸骸前做一场法事?” “这方面,我没有任何专业技能。” 他必须加上这一句,谨防凉雾神通广大地原地变出一把唢呐叫他吹奏。 凉雾被问得一愣,谁想做法事?这根本不在她的技能范围内。“你真的太会奇思妙想了。” 柳不度发现猜错了,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胡乱猜想,是有人倒打一耙,“是你先提死者托梦之说,而作法是迁坟入葬的习俗步骤之一。” 凉雾一噎,“行吧。这件事,你有理。” 柳不度不继续这个话题,不然变成真要他尝试作法怎么办?“之前,你想说的缺了重要环节是指什么?” “是庆祝。” 凉雾说,“我们争分夺秒,辛辛苦苦了十八天,推导出《六脉神剑》。今天试验成功了,不该表达一下欣喜情绪吗?你一点也不激动吗?” 柳不度不动声色,似乎真的不激动。 他不必再次回望,也很清楚山壁上的两人先后留下的剑痕有多么表里相依,密不可分。 为什么选择如此试剑? 不正是兴起地忽生一念。 随后很快想到了完美的理由,能用考验后来人的眼力去解释。 别问有没有更多的幽思。 柳不度语气淡淡,“理论上,庆祝也无不可。等回城,我敬你一杯。倒也不必在这里干了一杯寡淡的泉水,或是举着干巴巴的饼子碰一个。” 凉雾:这是损她吧?一定是吧! 凉雾笑了,是没好气地笑。“巧了,我也没这般过于质朴的雅兴。” 其实,她的想法方法很简单。 合作攻克了一道难题,两人击掌以示庆祝,表达欢喜情绪。现在却没了兴致。 “是我想多了。” 凉雾微笑着说,“你完全没有与人击掌欢庆的习惯。即是为了庆祝,必是要心甘情愿才好,不必叫你为难了。这一段,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什么也没提议。” 说完,她先一步纵身入洞,收敛段誉的尸骨。 水潭中央,一块大石头可容双人躺卧。 柳不度独自一人站在石头上。嘴唇微动,但还能说什么呢? 忽而想起了那夜的宝鸡城客栈屋顶,凉雾的指尖触碰过他的侧脸。那抹指尖的温度稍纵即逝,他都来不及分辨。 第85章 刚才差点就有一个得以分辨的机会。 柳不度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平静如昔。 何必遗憾,又不是错失机会去感知剑的温度。 转念一想,六脉神剑是以指作剑,指尖的温度何尝不是剑尖的温度。 所以,他能有一个合乎常理的遗憾理由了吧? 良机错失,只能等以后再觅。他看起来毫无异常地进入山洞。 两人很快收敛了段誉的尸骸,整理好随身行李。各自取走一枚七彩宝石,离开崖底。 临走时,凉雾似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无量玉璧。 无量玉璧,名不副实。 哪有光洁如玉,分明是爬满植被,还被打出了深入石壁的六处剑痕。 其实是十二道剑痕,却是两两叠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被分开。 她扫视了剑痕,又飞速地瞥了一眼身边人。 以剑观心,柳不度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心无二念吗? 凉雾垂眸,掩去一丝眼底的兴味。 * * 腊月初七,斜阳照苍山。 还有八个时辰,仙麻会正式拉开帷幕。 苍山的幽静已经被打破。 尤其是靠近点苍派,人群熙熙攘攘,是从五湖四海而来。 时隔十五年再办仙麻会,来的不只是云南各派,更有天南地北的武林人士。 南北少林、峨眉、丐帮、全真等等,多是代表一方势力前来。 群贤毕至。各大派说着庆祝段智兴继位,天龙寺声威重振,希望苗疆的用毒用蛊门派能够和睦相处。 凉雾一路拾级而上,遭遇了好几拨武林人士。 有熟人,比如峨眉派的苏少英与孙秀青,这次由两人代表峨眉参加仙麻会。 苏少英身侧还有一位道士。 瞧那位道士把跳脱的性情写在脸上,他叫周伯通。是王重阳的师弟,这次全真教派来的代表。 再说丐帮来了两人,也都很年轻。 一个右手断了食指,神情却毫无阴郁,而是开怀疏朗。 另一个长身玉立,年纪轻轻,却有一股格外稳重的气质。 凉雾听了一句,断指的叫洪七, 另一位是帮主养子南宫灵。 暂时没工夫仔细观察,转入另一条山道。 她先去同在苍山的天龙寺递帖,给段氏报信,失踪的段誉尸体被找回来啦! 柳不度辞让了这次的报丧机会。不想出风头,留守在山脚看管段誉的骨骸。 虽然一路把尸体从无量山底提溜了出来,也不觉得重,但到最后一程没必要赶着上。 如果天龙寺不赶着请回段誉尸骸,作为外人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大不了就是去“借”一下仙麻会的请柬。 凉雾敲响寺庙大门。 僧人开门的速度不慢,却没有几分待客热情。 “恕本寺暂不接待外客。施主请回,半个月后再上山。” 守门僧说了这句,就要立刻关上大门。 凉雾已有准备被拒之门外。 仙麻会将近,天龙寺众僧必也严阵以待。若非重大急事,必是要等一等再处理。 她也不浪费双方的时间,直言: “请稍等,我有急务。还请通传住持,宣仁帝的遗骸已被寻得。” 僧人正要说他不会通传的。 传了也白传,不管什么急事,今天寺中没人能招待。 更不提要直接见住持。 皇家寺院的住持是阿猫阿狗来了,都能随便见的吗? “咳!咳!咳!” 僧人的话没出口,卡在了喉咙口。一口气没捋顺,呛得他急咳了起来。 僧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确认,“谁的骸骨?!” 凉雾:“已故的宣仁帝。段誉,段正严,广弘法师,你觉得叫哪个称呼都行。” “阿弥陀佛。” 僧人急忙念起佛号,他可不敢直呼其名,是对尊者不敬。“施主有什么证据吗?” 凉雾取出从尸骸上发现的印章,“你认识它吗?” 僧人凑近去看,「广弘之印」这四个字必是认识的,但按照他的辈分哪能见过实物。 广弘尊者失踪多年,如果至今健在,该有百岁高龄。 天龙寺当然试图寻找,始终一无所获。不料,相关消息在寺院最忙的时候出现了。 “请稍等,小僧要上报执事再做定夺。” 僧人企图去取印章,却见对方手掌一翻收了回去。 凉雾可不会轻易交出这种身份证明物品。 她反手递出了一封拜帖,“寻得尸骨的大致情况,我写在帖子里了。贵寺事务繁忙,不日给我回复即可。” 僧人接了帖子,却不敢叫人直接离开。 “不知施主贵姓?您送来了重要消息,还请喝一杯茶再走。” “免贵姓凉。” 凉雾也没为难守门僧,但也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只喝一杯茶就走。” 她体谅天龙寺事务繁多,但也不会一直等下去。 在一盏茶内见不到能做主的人,也不浪费时间。 另寻他法,弄两个明天参会的名额。 或是找峨眉搭一下便车,反正都是老熟人了,熟到上门打过架的那一种。 守门僧将人引入等候室。 不敢慢一步,匆匆忙忙去找执事。 寺内有八大执事,六位已经赶去点苍派帮忙。 同在苍山,天龙寺与点苍派的往来虽不密切,但一直相互帮衬。 这次,天龙寺出动了七成僧人。不帮不行,以点苍派的人手完全应对不了。 本届仙麻会的规模远超预计。大半个江湖叫得上名号的都来了,可以直接改名为武林大会了。 剩下三成僧人,一成看守藏经阁与库房,一成闭死关练武,还有一成就是入门不久的弟子,还当不了事。 守门僧属于最后那一成,被临时指派去看门。 他找了一个又一个院子。 院内压根没人,更没看到两位留守执事。 他一咬牙,直接赶去主持的院落。 越走越快,又是想着姓凉的施主可能是谁? 凉?凉?凉! 守门僧想起来一则从遥远江南传来的消息。 是杭州清水巷的禁忌规则。 那里住了一位「弥天大雾」,她行事狠辣,对青衣楼残部是一个不留,更叫薛家大换血。 守门僧心猛地一惊。人的名树的影,此凉是彼凉吗? 一不留神,正脸撞到转角处的木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住持正把大理新王段智兴送出小院,就看到小僧静心给两人表演了一个以头抢柱。 住持无奈,“静心,你做事能不能稳重一些?什么事叫你走路不看路?” 守门僧静心被撞得头晕眼花,听到住持问话,脱口而出了心里猜想,“「弥天大雾」杀来了!” 等意识说了什么,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立刻改正,“我,弟子,弟子是说「弥天大雾」。哦不,姓凉的施主把广弘尊者的尸骸给刨来了。” 住持:…… 听起来没有好一点。 段智兴:??? 祖父不知身在何处的坟墓被挖了? 守门僧静心欲哭无泪,这张嘴一紧张就说秃噜瓢。 人能闯多大的祸,怎么能够这样祸从口出呢?! 第44章 凉雾喝完了一杯茶,也将天龙寺的等候室瞧了一个清清楚楚,是连窗棂上夹了几片鸟类羽毛都数了个明白。 茶尽,守门僧未归。 凉雾不欲多等,想要趁着天色未黑下山。 刚刚起身,但听两道紧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须臾,袈裟老者与华服青年一同出现在门口。 “阿弥陀佛,有劳凉施主久等。贫僧空未,有失远迎。” 住持空未行合掌礼,又介绍了身边人,“这是段皇爷。” 段智兴对凉雾微微颔首,“佛门之地,以武论交即可。” “幸会。” 凉雾点头回礼,而听段智兴的话语颇有深意。 不以国君的身份论交,是表态他作为江湖人时的洒脱。 但在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门净地,又何必强调以武相交呢? 凉雾听出了一股“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的潜台词。 问题是她怎么就像是豺狼了?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看门小僧? 凉雾疑惑顿生。 按照一般礼数,不该是小僧通传之后,将她带去见住持吗? 怎么是主持直接前来相迎,还带上了大理国新君段智兴一起? 是段氏对段誉尸骸的异常重视?还是那小僧出事了? 凉雾心底闪过疑问,面上非常客套。 “仙麻会将至,贵寺正值忙碌之际,我不请自来只为让宣仁帝早日落叶归根,还请见谅。” 第86章 空未与段智兴快速交换一个眼神,瞧凉雾礼数周全,这人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空未松了一口气,善哉,善哉。 庆幸之后,暗暗骂了一句守门僧静心莽撞。 传话而已,都没出走寺门,居然能传得如此离谱,那距离惹祸上身也不远了。 必须让讲经堂给那小子加强课业训练。 哪怕是叫静心从天黑练到天亮,又从天亮练到天黑,必定要学会什么叫作出家人不打诳语! 亏得凉雾的拜帖措辞明朗,也亏得今天遇上了自己而不是脾气火爆的执事,否则真说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乱子。 空未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天龙寺看似在大理国地位尊崇,但数十年来面对的明枪暗箭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从元气大伤里渐渐恢复,可是连昔日的六脉剑阵都凑不齐人了。 空未立刻相邀,“凉施主带来了事关段氏最重要的消息,哪有打扰一说,请移步善安堂说话。” 凉雾瞧着主事人的态度,有了七成把握可以能获得想要的报酬,她也不着急离开了。“叨唠了。” 三人进入善安堂。 这里留了一位端茶送水的待客僧。 瞧着年纪二十出头,但比守门僧要稳重许多。上茶后,无声无息地退出门外候着。 凉雾主动递出了段誉的印章,“还请 确定这枚印章是否属于宣仁帝?” 空未双手接过,反复端详后再点头。 “不出意外,就是广弘尊者之物。稍后与寺内所藏的落款印痕对比,是能进一步确定。” 段智兴问:“有劳凉侠士详述是如何找到祖父遗骸的?” 拜帖只简述了在无量山内的山洞发现一具男性枯骨。 他穿着僧袍,唯一的随身物品是「广弘之印」,疑似段誉尸骸。未免发生洞穴塌方,直接把尸骨迁出,带到了苍山脚下。 凉雾娓娓道来,明说此行云南是找滇南的神秘山洞。 听得无量剑派的旧时传说,怀疑与目标山洞有关,这就开始了辛苦地找寻。 该省略的,她是一字不提,比如柳不度的书肆在二十年前就搜集了云南的详细地理信息。 该强调的,她是声情并茂,比如为了找山洞,两人日夜颠倒地艰难搜山。 该模糊的时间线,是一刻也不提前。不说在崖底研究了十八天,搞出新版本的六脉神剑。 当一门武学的原版绝迹,但被外人搞出了翻版,说出来可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不如把重点好不容易才发现段誉尸骸,才能更顺理成章地要求一些回报。 凉雾详述如何前往山洞。 按她说得走,只要队伍里没有第二个类似宫九的天赋路痴强者,就不会迷路。 是以一段话收尾,“洞内洞外皆有剑痕,是一个悟道的好地方,只是山洞的裂缝叫我怀疑有塌方的风险。贵寺派人勘察时,还请留意山体异动。” “多谢提醒。” 段智兴听对方讲完,那话说得非常清晰,是诚意满满。 他也投桃报李,“祖父离开天龙寺后音讯全无,遍寻不得其踪迹。今日得闻其尸骸重归故里,实乃段氏一大幸事。凉侠士、柳侠士于段氏有恩,还请务必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 段智兴主动提议,“段氏虽不敢说对云南了如指掌,但也搜罗了不少山川异闻。如你们有需要,不妨入皇家藏书阁一观,希望有助你们找到想去的目标山洞。” 凉雾:这礼送得好,正是她想要的。 “这真是一阵及时雨,叫我不能在群山之中胡乱打转。我就不假客套推辞了,择日必往。” 凉雾爽利地接下这份礼,又说,“实不相瞒,我还想加购两份仙麻会的入场函。在无量山内耽搁太久,错过了申请参会的时间。” 仙麻会的准入标准是什么? 凉雾不了解。 五十多天前急入无量山,没时间去搞清楚具体手续。 今日看到许多云南以外的门派也来参加。 如果主办方点苍派全包了来宾的食宿费用,这笔开销可不小。 她猜有些人参会是凭邀请函免费,有些人是购买了入场函。 不管哪种,明天就要开会了,走正规手续搞临时加塞可不容易。 凉雾:“来了大理,错过这场难得一见的盛会着实可惜。” 段智兴不知对方只为看热闹或另有所图。 这次来的江湖人太多了,要信了每一个人都是来瞧新鲜,他未免过于天真。 既然无法逐一甄别,先将来客安排在妥当的位置。 不叫有仇的相邻而居,以免仙麻会还没开,两拨人已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段智兴对参会者的居住位置一清二楚。 他不曾听闻过柳不度的名号,不知这位有什么仇家,但知道凉雾与青衣楼有深仇。 所幸青衣楼该死的都死绝了,没死的那些早就毫不留恋地退出组织。 “不能叫你们破费。” 段智兴说,“等我稍作安排,戌正时分来接祖父的遗骸回家,也迎你与柳侠士前往点苍派。”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凉雾瞧着对方办事上道,她不多提额外的要求。 又报了一遍客栈地址,叫段智兴不要走错的地方。 * * 苍山下,洱海畔。 最大的客栈「海月居」,人头攒动。 大堂里、走廊上、后花园,各处都是不同打扮的江湖人。 由于点苍派的客房有限,无法容纳所有仙麻会的参与者,有一部分人只能住在山脚下的客栈。 不仅「海月居」,其余客栈也都几乎爆满,一房难求。 柳不度探查无量山之前,在「海月居」预订了一整个腊月的客房,今日才有落脚之地。 大隐隐于市。在这里订房的,也有丘陵书肆的探子。 “叩,叩叩,叩——” 山羊胡老者听见节奏特别的敲门声。 开门就见柳不度,向他作揖问好,“东家,一路安好。” 柳不度:“辛苦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大理城?” 山羊胡:“六天前,腊月初一。” 两人进屋,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无误后再低声交谈。 柳不度:“近期可有新消息?” 山羊胡摇头,“依旧没有谢晓峰的消息,也没人前往破败的神剑山庄。另外,还是没听说何处有天宫现世的异象。” 柳不度不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 山羊胡多说了几句,“天宫难觅,仙踪难寻,不然何来《白云谣》。书肆成立五十一年了,有关「惊雁宫」的传闻,只听谢晓峰一人谈及。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继续寻找,继续等待机缘的出现。” 柳不度:“母亲没有等到,我就可以吗?” 山羊胡张了张嘴,给不出一个确切答案。 “无碍。” 柳不度说,“三十而立,以我三十岁为期限,等不到就不等了。这世上还怕没有别的乐趣吗?” 还有七年。 不,是只剩七年了。 山羊胡计算时间,心有惴惴。 再过七年,东家势必成为顶级剑客。 当他再无敌手,当寻不得足以超越武道巅峰的乐趣,他会怎么做呢?会不会以天下取乐呢? 惊、雁、宫。 山羊胡默念着这个名称,无比希望个神出鬼没的仙宫是真实存在的。 柳不度:“江湖上最近发生什么大事吗?” 山羊胡:“九月末,朝廷分管海务的杜先生,她便衣去了福州。” 柳不度凝眸,“她来做什么?是海上有异样了?” 山羊胡:“黄海冒出一个姓史的海盗,袭扰高丽,背后有东瀛人的影子。” 柳不度:“福州濒临东海,不是黄海。” 山羊胡:“杜先生与楚留香在福州见了面,她该是专程去找香帅的。随后,香帅就出海了。近两个月,没在大陆听到他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武当怕是出了大乱。” 他说,“半个月前我进入云南,遇上了武当派来仙麻会的代表。那三人收了一则消息,匆忙半途折返湖北。” “武当梅掌门暴毙,长老木道人被杀,这事与陆小凤有关联。具体情况尚且不知,要等襄阳分店再探听一番。” 山羊胡又道,“还有就是丐帮。污衣派与净衣派的冲突越来越大,我在南下的路上见到两派当众打起来了。” 柳不度:“自乔峰死后,这七八十年,丐帮是一日不如一日。” 山羊胡摸了摸胡子,“如今的任帮主仁慈有余,严厉不足,反叫两派的矛盾越来越大。丐帮的活动范围本不涉足云南,我这一路上却见到不少丐帮弟子,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做点什么。” * * 华灯初上。 凉雾饿着肚子,回到了「海月居」。 第87章 住持空未很遗憾地表示今天无法请她吃一顿再走。 实在是人手不足,天龙寺的厨子也调去点苍派帮忙了。 寺里留守之人都是自己动手,随便应付几口,可不能叫贵客也跟着喝残羹。 等到仙麻会结束,再尽地主之谊,邀贵客登门品鉴大理特有素斋。 凉雾敲响柳不度的客房门,对他概述了苍山上的情况。 “还有半个多时辰,段智兴将会登门。我们在客栈吃一口,随后直接入住点苍派。” “在客房里吃吧。” 柳不度提议,“大堂人太多了,等位也不止两刻钟。” 凉雾没有疑议,更在意明天起的仙麻会。 “等仙麻会开始,吃吃喝喝都要慎重了。天龙寺的厨子被调去点苍派,应是预防蛊从口入。” 腊月初八,上午巳时,仙麻会正式开始。 这场大会本意是齐聚云南各派,呼吁和睦相处,止戈为武。 原定召开七天,却不是大家坐下来谈天说地,而是各派出人挑战天龙寺。 凭什么停战?只凭实力说话。 段氏希望云南太平,就要拿 得出震慑各派的手段。 本届仙麻会也是一次守擂之战。 天龙寺高僧组队,以专克蛊与毒的武功应对云南各派的挑战。只要赢了,太平日子也就来了。 七天内不只天龙寺守擂,云南各派之间也可以相互约战。 不论是挑战高僧,还是相互约战,规矩就一条,点到为止。 外来的江湖人在前七天只能观战。 等到仙麻会的主要任务结束,接下来再续开七日。 其余外来门派的代表想要练一练拳脚的,或是有往日恩怨要解决的,就留到后七日再说。 主办方公布了日程安排,与会者都没有反对。 凉雾与柳不度沾了身为段氏贵客的光,被安排到了最佳观战位置。 距离擂台近,将佛门武功如何大战蛊术与毒术瞧了个明明白白。 前七日,天龙寺高僧或是以身试蛊,用专克蛊毒的内功逼出被下的蛊虫; 或是当场医治身中奇毒的病患,段智兴更是亲自上阵以一阳指为人点穴治病。 观战的位置太好,有时也叫人困扰。 是将千奇百怪的蛊虫瞧得清楚,更能看清它们作用于人体的景象。 比如一位天龙寺高僧中了极乐洞的蛊,他在运功对抗时,明显看到一堆虫子在他面部皮肤下游走。 最后是从鼻孔将虫子排出,就像是擤出了一堆黑乎乎会蠕动的鼻涕。 “呕!” “哕——” 诸如此类的呕吐声,在七日观战中时不时出现。 讨厌虫子的人、恐虫者、不喜脏污者都接受不了近距离围观。 像是丐帮的南宫灵,还有南少林的无花,都退到了后方。 凉雾与柳不度始终待在原位,但对每日餐食更加兴致缺缺了。 倘若世上有辟谷丹,食一颗管饱一个月,此时必要试一试。各方来客们想必也会不吝高价求购。 虽然战况有些令人胃部不适,前七日倒也无一人死亡地度过了。 天龙寺守擂成功。 由此,云南各派在点苍山众人的见证下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 这一纸条约管不了每一次的小冲突,至少希望血流成河不再发生。 * * 腊月十五,仙麻会的第八天在阳光明媚里到来。 即日起,外来的武林人士可以上擂台了。 点苍派剑客张大师兄作为主持人,发问:“谁欲一战?可以登台了。” “丐帮南宫灵,请战!” 南宫灵从人群后方高声一喝,随即纵身一跃,凌空飞至擂台上。 这一幕却叫云南各派面露不悦。 以擂台为圆心,四周围了一圈客人。 前七日打擂台,每位都是守着潜规则,从台阶走上擂台。 是他们不会轻功吗? 必然不是,只是遵守基本礼仪。 丐帮又是何德何能居然不遵守,偏要从别人头上飞过。 五毒教的金长老就在南宫灵飞渡路线的下方坐着。 她直接嘲讽:“耳闻任慈乃是丐帮有史以来最仁慈的帮主。果然是对门下缺乏管教,才叫你这个年轻人不懂得如何尊重人。” 擂台上,南宫灵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说: “尊重也要看对象。我丐帮何必尊重偷盗打狗棒的宵小之辈!” 打狗棒是丐帮帮主的信物。 偷这东西可不是闹着挖的,等于是与丐帮为敌了。 金长老不可能被泼脏水,她蹭一下站起来了,“你骂谁呢!谁偷打狗棒了?!” “骂你所在的五毒教。” 南宫灵言之凿凿,“五毒教雇佣楚留香,在三个月前的重阳节到济南盗取打狗棒。是我该问你们有何居心!” 金长老气急,“你有何证据?” 南宫灵冷笑,“我敢在这里指认,必有证据。” 他取出瓷瓶,“这里面装了一只死了的蛊虫。原本丐帮也不知道它来自何处,但经过七日围观擂台赛,确定就是出自五毒教。还请天龙寺来验一验我是否说了假话。” 此言一出,会场哗然。 观众席上,凉雾却是端起了茶杯。她没有喝水,就是用茶盖撇撇浮沫。 柳不度见状,顿时猜到凉雾知道一点内情。 对她秘语传音,“这事和你有关。” 凉雾瞪了对方一眼,以秘语回答,“我闲得慌吗?去偷打狗棒做什么?打哪只狗啊?” 柳不度:“别告诉我,你是真想喝茶了。” 凉雾:“不是。我只能确定这件事与香帅无关。” 柳不度:“证据呢?” 凉雾:“因为我是时间证人。从九月初一到九月二十,我与香帅一直在一起。从杭州南下,直至赣南附近分开。他也没练出分。身术,如何能去济南偷盗打狗棒呢?” 柳不度面不改色,似乎就听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证词。 他沉默不语,心里却闪过一念。凉雾与谁一起南下不好,偏偏是与楚留香,与她一起看过春宫图的楚留香。 凉雾稳稳地拿着茶杯,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对这件事,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第45章 问他怎么看? 柳不度沉默了一瞬。 这一瞬,他清晰感觉到了云的另一种意象。 云缥缈不定,却也会意动。意动,感洊雷之震。 震感转瞬即逝。 柳不度语气平静地回答,“我认为此事与香帅无关。巧了,我的手下也做了一回他的时间证人。” 凉雾眼见对方面不改色,也是神色如常地继续探讨打狗棒被窃案,“愿闻其详。” 柳不度:“与你在赣州分开后的第六天,楚留香抵达福州。九月二十七,他从福州出海,坐上了前往东瀛的海船。现在有没有回到大陆还是两说,何谈卷入丐帮打狗棒盗窃中。” 楚留香南下福州出海是一条完整的时间线,与南宫灵的指控相差太远。 “不过,福州之事非常隐秘。我的手下碰巧认出了与香帅会面的人,进而注意到了他。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楚留香秘密出海,是他在有意隐瞒。” 南宫灵是故意陷害吗? 知道楚留香身在东瀛无法自辩吗?那又怎么保证没人见过他南下福州? 柳不度思及此处,好像就事论事地问: “你们南下走了二十天的路,全程没被第三个人留意到?该不是专挑无人小道走吧?” 凉雾微笑,“还真被你猜对了一半。” 柳不度:哪一半? 难道是无人小道的那一半?有什么双人秘密行动,要这样搞? 想问,但克制住了。 等了一会,似乎因为凉雾没有主动说下去,才故作疑惑地转头,“你怎么不说哪一半?” 凉雾无辜地眨眨眼,“你又不问,我以为你对细节不感兴趣。反正你已经知道了结论。” ‘你什么时候说结论了?’ 柳不度的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瞬间明白了,结论就在他的提问里。 从 南宫灵敢上擂台指认,猜中哪一半已经不言而喻——没有第三人注意到凉雾与楚留香的行踪。 柳不度随即反应过来,“你们没走小道,那就是易容了。” 凉雾:“恭喜,猜对了。” 她从苏萌手里获得一张男脸的易。容面具。 虽然制作方把使用方式写得清楚,但在使用过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与应急方法,还是老手玩家更了解。 南下途中,正好遇上同款面具的老玩家楚留香,当然要好好请教他。反正两人有一段顺路,那易容后一起走了。 凉雾简单地提了两句,“我有意向香帅请教如何不露破绽地使用易。容面具。我们全程未以真容示人,也没曾与谁发生冲突,没机会暴露身份。” 第88章 原来两人同路是为交流易容术。 柳不度忽然觉得今天天气着实不错,是名副其实的晴空万里。 凉雾又道,“说来你也是个中好手,给霍休配了整身的卸皮水。” 然后呢? 没有了。 凉雾夸了一句。 点到为止,只字不提为什么她宁愿选择向楚留香请教。 柳不度意识到这一点,偏偏无法直接提问。 他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呢?又会听到什么答案呢? 其实不必问,答案呼之欲出。 凉雾选择与楚留香交流易容术,是香帅敢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无所保留传授经验。 易地而处,自己做得到吗?或者说准备好了吗? 柳不度沉默了,这个问题需要好好想一想。 两人不再说话,看向擂台。 擂台上,天龙寺僧人检查了南宫灵提供的死去蛊虫,“确实是五毒教的蛇形蛊。” 轰! 五毒教众人顿感天降惊雷。 哪有什么阳光明媚,这阳光分明非常刺眼,每一道都写满了“冤”字。 金长老一步跳上擂台,索要蛊虫亲自检验,“敢不敢给我看!” 南宫灵冷笑,“有何不敢,你且看就是了。是五毒教唆使的事,谅你也无法狡辩。” 金长老把三条虫尸倒在掌心。 它们如同小指般大,外形非常像是一条迷你的蛇,但没有蛇鳞。 确实是五毒教特有的蛇形蛊,需以教中独有蛇毒饲养,才能养成蛊虫。 这种蛊毒却不是给人用的,而是给蛇用的,用来操控蛇群发动群攻。 这种蛊说难练也不难,教众们都学过炼制方式。 只因需要长期辅以特定蛇毒饲养,外人学不来它的炼制方法。 它怎么会出现在丐帮? 金长老脸色变了又变,厉色地对南宫灵说: “这是我教特有的蛇形蛊,但不代表五毒教盗取丐帮打狗棒。用蛊者是谁?谁又能指使楚留香?你把话说明白了。” 南宫灵:“好!那我就说个明白。” “九月八日,父亲染了一场严重的风寒。隔天,卧床休息没有去总坛。他习惯把打狗棒放在总坛而不是带回家。 重阳节当天,帮内没人接触过打狗棒,没有人发现被入侵的迹象。 九月十日,等父亲返回总坛,发现象征帮主信物的打狗棒不见。存宝盒里只剩一张字条。” 南宫灵取出了一个信封,“字条就在里面。找人辨识过了,这是楚留香的字迹。三个月前,它还散发淡淡的郁金香味。” 他补充说:“京城的金伴花,他的白玉美人被盗之前,楚留香也寄去了信。两相对比,一样的字迹,一样的郁金香味道。这上面写了「代人借宝,以物易物。九月十五夜,趵突泉见」。” 南宫灵:“六天后,我与石长老去了趵突泉,等待贼人的出现。没等到人,而是被一群毒蛇围攻了。 我们斩杀了二十五条蛇,缴获了三条完整的蛊虫。这就来仙麻会查个清楚。” 此时,南少林的无花从人群后方踱步而出。 他来到擂台下问,“贫僧有幸与香帅结交,曾经得见他的墨宝。不知可否鉴定一下字条上的字迹?” “尽管查!” 南宫灵不耐烦地扔出信封,“你是楚留香的朋友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你看这是不是他的字?” 无花接住信封,取出字条。 他观察片刻,微微蹙眉,“从字迹看,是属于香帅。” 南宫灵:“你也说是了。” 无花:“仅有字条也算不得实证,说不定谁模仿了字迹。” 南宫灵讥讽:“呵!字迹可以模仿,但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盗走打狗棒呢?你的意思是司空摘星假借楚留香的名义吗?” 无花耐心劝说,“贫僧只是认为需要更多证据,不要污蔑了一个无辜之人。” “不错。” 金长老很是同意,“表面上看,你丐帮掌握了证据,但你没能抓个人赃并获。五毒教不会承认没做过的事。” 不再看南宫灵,而是看向台下丐帮另一位来代表洪七。 她前几天注意到了,不同于南宫灵厌恶虫子退到后排观战,洪七一直都留在原位。 “人做事是有动机的。我教久居云南,从未踏足中原,要你丐帮的信物有何用?” 金长老问洪七,“这位丐帮的兄弟,你怎么想?一定要不由分说给我教定罪吗?” 南宫灵不等洪七回答,冷哼一声。 “哼!洪七没资格回答。要不是他值夜时偷跑出去,也不至于让打狗棒被悄无声息地偷了。” 洪七面露惭愧。 重阳节夜里,本该是他留守总坛值夜,但受不了重阳宴的美味诱惑,偷跑了两个时辰。 不料隔天就出了打狗棒被偷的大事。 他将右手的食指砍断谢罪。此来云南誓要寻回丐帮信物,也要擒拿幕后主使。 洪七于心有愧,却仍然直言他不赞同草率认定凶手。 “少帮主,仅凭字条与蛊虫定罪的话,说不定会错失真相。” 南宫灵撇开头,一脸的不屑搭理丐帮罪人。 金长老深吸一口气说,“既然你认定了,又待如何?” 南宫灵:“我说五毒教偷了,你们不认。你们要更多证据,那就有请天龙寺主持公道,彻底搜查五毒教!” “荒谬!” 金长老顿时火冒三丈,“无礼小儿!居然敢提这等要求!” 这种无礼至极的要求,就是几十年前天龙寺全盛时期也没有提出来过,区区一个外来的丐帮凭什么说? 此话一出,五毒教另一位带队的刀长老也跳上擂台。 他指着南宫灵就骂,“自从乔峰为平息战乱而死,丐帮还有什么能耐?最珍贵的帮主信物都被你们自己丢了,今天怎么好意思来污蔑旁人。” 刀长老冷嘲,“我就问你,你爹传承降龙十八掌了吗?连门派绝学也传承不了,还敢自称是一帮之主。我看打狗棒不是丢了,是它自己跑了,不愿留在你们这群鼠辈手里丢脸。” 这话没一个脏字,却是难听地与当面泼人粪没差了。 南宫灵铁青着一张脸,对台下的洪七喝道,“你大罪在身,现在还不戴罪立功吗!” 洪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跃上擂台。 他对五毒教的两位长老比划了一个请战的手势。 洪七:“不论五毒教是否与偷盗打狗棒有关,出口重伤丐帮已是事实。小子不敢辱没丐帮声威,请战两位前辈。” “打便打,输了你就给我滚回洛阳。” 刀长老猛地甩袖就朝着洪七攻去。 五毒教除了用蛊与毒,也有一套仿效毒蛇体型的拳法。 此时,刀长老化身毒蛇,身形扭曲,是要盘上洪七。 洪七凌空跃起。 刀长老:“哪里逃!” 洪七却未逃,而是居高临下,右掌击向刀长老的右肩。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夹带龙吟之势,威力刚猛。 刀长老如蛇游走,但还是被扫到了蛇尾,他的左腿被掌风击中。 他差点跪倒在地,是被金长老及时一托,才勉强地站定原地。 南宫灵见状轻蔑地笑了,“两位不是想要见识降龙十八掌吗?现在成全了你们的心愿。降龙十八掌对龙也降得,区区一条虫又何在话下!” 刀长老气急,反手一挥,指尖探出一道黑光,朝着南宫灵面门直射而去。 他本想做人留一线,有意不用蛊毒。此刻受辱,必是不会再忍。 丐帮用出了降龙十八掌,五毒教也不必留手。 黑光如电。 南宫灵快速闪避,朝后腾空而起。此物却似长了眼睛,追着他而来,誓要嗜血才肯罢休。 南宫灵抽。出随身判官笔朝黑光刺去,要把这只蛊虫给直接定死。 不料笔尖触及黑光时,光居然一裂为三。 这不是一只蛊虫,而是三只,各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扑向南宫灵。 南宫灵快笔一挥,将两只蛊虫对穿孔刺死,却还有一只直冲他的左耳。 他想要再调转笔锋,但为时已晚。眼看蛊虫将要触及耳廓,忽有劲风从侧面旁出。 一股掌风几乎擦着南宫灵的左耳耳垂,对着蛊虫攻去,将它直接击碎为粉末。 这一击叫击毁了蛊虫,但不可避免地也扫到了南宫灵,叫他的左耳被冲击到当场渗出血。 出掌救人的是洪七,他即刻对抱拳道歉,“抱歉。我学艺不精,给少帮主添麻烦了。” 南宫灵面无表情地说,“无碍,你也是救人心切。是我该谢谢你。” 这句谢谢是诚心与否,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南宫灵不管旁人所想,转身像是看死人一样看向五毒教的两位长老。 “我提出了搜寻打狗棒的方案,你们坚决不同意。好好谈,你们不谈,今日就在台上见真章,杀到五毒教愿意认罪为止!” 第89章 他说着,给洪七下了命令。 “洪七,别忘了你离开总坛时的誓言。誓要找回打狗棒,神挡杀神,佛阻灭佛。” 洪七紧紧皱眉,对五毒教痛下杀手实非他所愿。 但丢失打狗棒的罪责像是头顶的紧箍,叫他不得不听从安排。 洪七只能对金长老说,“打狗棒一事,丐帮必是要问五毒教要一个交代,动手吧。” 金长老心知降龙十八掌的厉害。 也不知为何是洪七这个年轻人学了,少帮主南宫灵反而没练。 当此关头,细枝末节也不重要了。 金长老一步朝前,决意迎战。 她就是战死也不能叫丐帮搜查五毒教,否则本教威信全失。 证明没有偷藏打狗棒是能获得清白,但也必会留下一个软弱可欺的印象。 像是点苍派这般的名门正派不会做什么,可是苗疆各派本就为争夺地盘斗了几十年,其他用毒用蛊的势力怎么可能不伺机而动瓜分五毒教。 “要杀便杀!” 金长老说,“你们中原人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别看我等擅长用蛊毒好似邪魔歪道,却也一样知道「气节」二字怎么写!没做的事,死也不认!” 台上死战一触即发。 天龙寺住持空未有心叫停,但能看出丐帮的态度坚决。 除非有其他的有力证据出现,否则作为丢失帮派信物的苦主是如何也不能善了。 哎…… 这事给办的。 空未暗道南宫灵太过年少轻狂。 失主要求搜查嫌疑人,其实也非全然无理的要求,但要注重方式与措辞。 搜教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那是直接踩着五毒教的脸面。 完全可以私下找天龙寺商议。 也别说什么搜查,改为请五毒教自查有没有内鬼,说话软和一些,就没有你死我活的场面了。 空未为难,身为天龙寺住持必须师出有名。 有的劝和不能随意开口。一旦今日偏颇,会给将来埋下大患。 不等空未想到良策,擂台上洪七与金长老已经交手。 金长老拔。出腰间佩剑。 这不是一把寻常的剑。 它通体金色,剑身不似寻常宝剑,不是笔直的,而是一条蛇的弯曲模样。剑尖分叉,似毒蛇吐信。 金蛇剑直刺降龙十八掌。 擂台上,霎时平地生风! 蛇龙相杀,飞沙走石。杀招迭出,不死不休。 眼看金长老被洪七困于掌下,她欲起反手一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已成同归于尽之势。 场下变得鸦雀无声,都是屏息凝神,瞧着血腥一幕即将成真。 说时迟,那时快。 观众席上突有灰影闪动,掠至擂台上方。 似滚滚浓雾遮天蔽日,从天突降两道雷劫,将拼死缠斗的两人给就地劈开。 原是那灰影的长袖一甩。 电光石火间,左手扫落金长老的金蛇剑,右手击退洪七公的降龙掌。 当双掌尽出,挟雷霆威压倾泻而出。任凭神龙也得盘着,灵蛇也要卧倒。 洪七与金长老同时被第三方攻击。 身体一时不受控,不由得朝后退了一丈,叫原本越打越烈的死斗按下了暂停键。 仿佛天降惊雷,这个骤变震惊四座。 从擂台蔓延开去,观战场都陷入了针落可闻的寂静里。 上百成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擂台,后排的人更是伸长了脖子。 谁? 台上灰影究竟是谁?! 是谁胆敢此时上台,又如此干脆利索地终止了一场死斗呢? 住持空未心里一惊,幸而台上的灰影不是天龙寺的仇人。 此情此景叫他想起一则传说的往事。 是广弘尊者,也就是段誉年轻时的旧事。 当年少林寺内,萧远山与慕容博恶斗。不知名的扫地僧忽而出现,将两人瞬时制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你是谁?!” 南宫灵最先出声质问,怒目看向擂台中央的女子。 “不请自来,多管闲事,你是要与丐帮为敌吗!” 凉雾慢条斯理地掸去衣袖上不存在的浮灰,施施然地回答: “也非多管闲事。你忘了你说的一堆指控了吗?我或多或少与其中之一沾了边。” 南宫灵不明所以,直接呵斥,“你不要拐弯抹角,你到底与谁沾了边?是五毒教的帮凶吗!” 凉雾摇了摇手指,还颇为担忧地看了南宫灵一眼。 “你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就不行了。你指控盗取打狗棒的嫌疑人里,除了五毒教,还有楚留香。这不巧了,我与香帅一起过的重阳节。不在济南,而在洞庭湖。” 凉雾说:“当天,我与香帅打赌。他输了,是愿赌服输,西去昆仑帮我取一味神药。他还哪有时间去偷丐帮的打狗棒呢?” 南宫灵显然不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不然呢?我好歹是一个活人,敢做人证。” 凉雾反问,“你有的证据是又算是什么?可以伪造的书信,可以捡尸的死蛊虫。难道你说什么就该是什么吗?” 南宫灵面色铁青。 凉雾:“我说楚留香赌输了去昆仑山,他就在昆仑山。你不服气,你说他身在何处?” 南宫灵:“我怎么知道。我知道的话,早就去抓这个贼人了。” 凉雾:“瞧你,你又说不出来所以然,是该以我的话为准。” 南宫灵嗤笑:“你凭什么?!” “凭什么?” 凉雾轻轻笑了,“因为我,凉雾,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不好!她是「弥天大雾」!” 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句。 这下是冷水入油锅,直接炸开了锅。 “哎哟我的亲娘啊!弥天大雾杀来云南了!” “哪有不好,如此甚好!这不是来了人证。” “合理,非常合理。弥天大雾与香帅一起血洗薛家庄,两人熟得很,重阳节打赌不就是顺理成章了。” …… 人群议论纷纷。 擂台上,僵持依旧。 凉雾:“谁不服,谁自己来找我要个说法,莫要以赎罪之名,差遣同门。” 这话直指南宫灵把洪七当成了打手。 南宫灵岂会听不出潜台词,但没能跨出那一步。 如果练全降龙十八掌的洪七都能被凉雾一招制止,自己又能从她手里讨得多少好处呢? 这下,南宫灵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此时,住持空未终于找到恰当的机会劝和。 “冤家宜解不宜结。贫僧提议,丐帮诸位稍安勿躁。先叫五毒教自查一番,是否内鬼作祟,或有小人嫁祸。” 空未看向金长老,“老金,你愿意自证清白,查清打狗棒的去向吧?” 金长老听到天龙寺住持说了句人话,她也借坡下驴。 “当然要自查,五毒教可不背污名。” 空未又看向南宫灵,“自查必要一些时日,还请丐帮等上一等,可以吧?” “事已至此,我只能同意。” 南宫灵也是找到台阶下,但又说,“但我信不过五毒教,需要一个观察团盯着才行。” 金长老怒道,“可以有观察团,但绝不能有丐帮的人,我也信不过丐帮。” 凉雾适时出言,“金长老不如给我留一个名额,多少我也涉事其中了。” “可行。” 金长老答应得爽快,“同是天涯沦落人,五毒教与香帅都被污蔑了,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凉侠士尽管来,我等扫榻相迎。” 凉雾也不纠结这 话的用词与逻辑,又看向主持空未。 “还要选什么人进入观察团,有劳大师斟酌。我一个外人就不干涉了。” 抛下这句,她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嗖”地回到座位上,好整以暇地坐下,端起茶杯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空未:…… 如果这都叫作不干涉,那干涉起来,岂不是要把丐帮给拆了? 这些话肯定说不得。 擂台上,空未与当事方谈论起该找谁进入观察团。 观众席,凉雾仿佛浑然不觉四周投来的打量目光,又以传音入密与柳不度说话。 她问:“我上台的时机,抓得好吗?” 柳不度:“很好。” 凉雾:“好在哪里?你不认为我去得迟了一些。” 柳不度:“不迟,天助自助者。” 正因确定了五毒教不屈服,拼死也要争一口气,那才是出手止住战斗的时机。 凉雾抓住重点,“谢谢你赞美我的是‘天’。我们还是要谦虚一些,别在人前这样讲。” 柳不度:…… 不,这只是一种类比,而且他要突出的是五毒教的不屈。 算了,不必计较细枝末节。 第90章 柳不度说重点:“你去五毒教,是为了从另一个方向查找滇南神秘岩洞吗?” “是。” 凉雾也非多管闲事,而是借机交好云南本地教派,试图获得更多任务目标的线索。 柳不度:“翻遍段氏藏书需要一定时间。分头行动,我去大理皇宫藏书库。” “好。” 凉雾应得干脆,又似玩笑得说,“就叫你暂时逃出‘天’外,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柳不度面不改色。 逃?谁逃了?又为何要逃? 最多是战略性撤退,以待全面反攻。 第46章 在滇南,无量山与哀牢山之间,有一个地方叫作「五毒岭」。 百余年前,五毒神君在此创立五毒教。 早年信奉利益决定敌友,教众内部发生互杀实属常见。 后来,创教的五毒神君被手下出卖,遭到仇敌谋害致死。因为内斗,五毒教的成员也死伤惨重。 时逢星宿派丁春秋被清理门户,昔日的西域著名的用毒门派树倒猢狲散。 五毒教内,代号为「蟠虺」的女人提出改革教义。 必须吸取星宿派的溃散经验,让教众一改内斗风气,变为和睦相处。 否则五毒教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不必等到外敌来袭,已经自相残杀致死。 这场改革持续了近三十年才完成。 五毒教变为以信立教,教众们团结一致,在滇南谋得一条生路。 对外,不再一味追求利益联合。改为不轻易结盟,只做日常买卖。 凉雾与其余四位观察团成员,跟随金长老一队人返回五毒岭。 途中,就听金长老说起了五毒教的过往。 金长老单名一个蚺字。 像她这样名含“蛇”的人,是在教内认证得到蟠虺真人的传承。 蟠虺真人根据蛇的活动打造特殊兵器——金蛇剑与金蛇锥,并且开始研究相关剑法与暗器用法。 “遗憾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蟠虺真人将大多数时间用到了改造五毒教上,她的御蛇术多是用在了养活教众上,养蛇作为药材出售赚钱。直到她晚年才开始研究武功,神功未成就去世了。” 金长老叹息,又提起丐帮指认五毒教盗宝所使用的蛇形蛊。 “这种蛊被用来操控蛇类,但教内几乎不用它控蛇围攻人类。只是操纵一些蛇作为看守,确保饲养的蛇不会逃跑。蛇是药材,它们跑了,钱也就跑了。” 究竟是谁私自炼制蛇形蛊,前往万里之远的济南丐帮总部袭击呢? 金长老想不到教内谁可疑,而认为南宫灵更可疑。 他的口中有真话吗?九月十五,蛇群攻击丐帮真实发生过吗? 金长老问观察团三人,“三位比我教更清楚中原武林的消息,是否在此之前听说丐帮之变?” 有关观察团的人选,最终得到丐帮与五毒教双方同意,定下了四人。 凉雾是最早定下的。 天龙寺必要派一个人,最后决定派出对毒理颇有研究的空慧,他是主持的师弟。 南宫灵希望剩余两个名额交给与丐帮交好的人士。 却似刀长老奚落的那样,自从乔峰牺牲,丐帮的江湖地位大不如前。 几大门派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如今的丐帮谈不上亲近。 唯一关系尚可的是武当派。 武当第一名宿长老木道人,他的交友广泛又德高望重,与丐帮帮主任慈相处得不错。 问题是武当没来仙麻会。 更准确地说是半路折返了,因为武当发生了内乱。 南宫灵提出的其他人选,被金长老逐一否决。 金长老表态,观察员的人选可以与丐帮有私交,但不能与南宫灵有私交。 双方好一番争执,最后定下了与丐帮没关系的两个人,来自华山的高亚男与南少林的无花。 前者是枯梅大师的徒弟。 枯梅大师以公正严苛著称,她的徒弟也是深得真传。 后者是出名的七绝妙僧,南北少林同辈弟子里的第一人。 虽然与打狗棒的另一位涉事者楚留香有故,但他清正不偏颇的作风在江湖中流传。 南宫灵对此人选略有微词,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 这会,金长老询问观察团是否听说丐帮被蛇群围攻,就是在问除了空慧之外的三人。 无花先回答,“在仙麻会之前,从未闻丐帮近期与哪个门派发生冲突。贫僧入滇的途中,倒是发现丐帮的净、污两派内斗得厉害。” 金长老:“我教多年不留意滇外门派的变化,丐帮什么时候有了两派之争?” 无花回忆后,轻轻摇头。 “贫僧说不准具体时间。闹到不顾忌外人知晓,也就是近一两年的事。” “听师父说,祸根早在二三十年就埋下了。” 高亚男说,“丐帮本来多是净衣派,多数帮众是带武加入,没有污衣派之说。当年北方边关动乱,不少流民加入丐帮,那时起渐渐形成了污衣派。” 如果帮主强势地领导八大长老,及时融合两拨来源不同的帮众,也不会有净污之争。 只是乔峰去世后的七八十年之中,再也没有一位武功、品行、领导力都可以让人心悦诚服的丐帮帮主出现。 有的问题拖得久了,似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污衣派的构成后来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穷苦人家。” 高亚男介绍,“丐帮帮主之下,有八位九袋长老,他们都享受帮众供奉。这些年由于污衣派的人数渐多,任慈帮主将三个长老席位划给了污衣派。” 凉雾听到此处就明白了。 利益驱动人心。像是丐帮这样的帮派,帮众来源驳杂。如何进行利益分配能叫帮众服气,非常考验掌权者的能耐。 原本净衣派一众的武功更胜一筹,也就意味着凭武力出头更难。 有人为了争夺长老席位,即便行事风格与污衣规矩不符合,为了容易出头还是会加入污衣派。 时日长久,净衣与污衣之争就成了利益集团的斗争。 就听高亚男说,“最近丐帮内 吵得凶,说是污衣派只得三个长老席位不够,必须平分八个席位才行。 另外,南宫灵的威望不足,很多人不服他做下任帮主。丐帮也没有父传子的规矩。” 凉雾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谁能先一步找回打狗棒,谁就是立下大功一件。南宫灵是净衣派吗?” “对。” 高亚男说,“洪七是中立派,但丐帮中立派的人数最少。” 凉雾对此并不奇怪。 中立派不好做,尤其是两边斗争越发激烈,想要中立必须有绝对实力才能置身事外。 金长老直接阴谋论,“该不是为了争夺帮主之位,南宫灵自导自演了一场打狗棒被偷的戏码吧?” “阿弥陀佛。” 无花念了一声佛号,“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假设南宫少帮主故意嫁祸五毒教的话,他也要冒着中蛊的风险。” 金长老却觉得可能性很大,“富贵险中求,何况他要冒的风险不算大。各位也瞧见了擂台上的情况,主要是洪七在打。” 她又想起之前的疑惑,“也是怪了。不知丐帮何时寻回《降龙十八掌》心法,为什么洪七练了,但不见南宫灵用呢?” 高亚男也觉得奇怪,“师父提过降龙十八掌。这门功夫据说入门不难,难在精深,一般的丐帮帮众也能练得几招,只有帮主得到全部传承。” 照此来说,南宫灵挂了少帮主的头衔,不能练全部,也能学得几招。 凉雾思及与洪七对掌的一瞬,判断那是一门至刚至阳的武功。 “也许,南宫灵自身的功夫与降龙十八掌冲突。或者……” 无花问:“或者什么?” 凉雾:“降龙十八掌失传多年,寻回它的人可能直接练了。对于丐帮其他人,谁该练谁又不能练都是由任慈决定的。” 金长老立刻懂了,“不传神功,说明任慈其实不看好养子接位,他更看好洪七。那也没看错,洪七的品性更好。” 说到这里,更觉得打狗棒被盗案是一桩阴谋。 金长老:“这打狗棒早不被偷晚不被偷,偏偏在洪七值夜的当天被盗,真不是某人为了排除异己的手段?” 无花面露无奈,“听起来,南宫少帮主的嫌疑越发大了。” “我认为不可直接判定是南宫灵做局。” 凉雾仍有一些保留意见,“济南与五毒岭距离太远了,做局的话,为什么要选择五毒教呢?” 凉雾指出,“找到善于模仿字迹的人不难,但搞到三条蛇形蛊的蛊虫尸体,那并不容易吧?” 金长老不得不点头,“确实不易。” 凉雾:“蛊毒的使用法门自成一体,对于苗疆之外的江湖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做局何必舍近求远,踏入不熟悉的地界,很容易翻车。” 第91章 金长老:“所以说,他在苗疆很可能有内应。” 凉雾:“也不排除不是南宫灵亲自设局,他就是顺水推舟。刚好缺一个立威的机会,遇上打狗棒丢失的危机,用尽手段也要找回信物。” 金长老不解了,“那是谁偷的打狗棒呢?偷这东西有什么意义呢?有了它,也做不了帮主。” 这是金长老认定五毒教与盗窃案无关的原因。 丐帮没有见棒如见人的说法,打狗棒只是一种象征。弄丢了帮主信物,是气势受损,叫丐帮颜面扫地。 无花也疑惑,“确实古怪。打狗棒之于丐帮,不是玉玺之于皇帝,也不是秘籍之于武林门派。偷它,所求为何?” 凉雾问:“这次苗疆签订休战协议,有谁不服气吗?” 金长老脑子转得快,懂了其中弯弯绕绕。 在本界仙麻会上,苗疆各派在天龙寺的制衡下达成了和平协议,但说不定有谁暗中不甘愿。 “也许有人想借刀杀人。污蔑我教,借丐帮之手来生事。” 金长老说,“丐帮不受苗疆协议的束缚,南宫灵为了顺利继位必要寻回打狗棒,他与五毒教的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凉雾又说另一种可能,“丐帮与苗疆有没有旧怨?偷盗门派象征物是一种复仇的开始。” 金长老摇头,“我生在苗疆长在苗疆,四十五年以来没听过哪一派与丐帮有仇。相隔太远,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天龙寺空慧大师也出声回应,“细说起来,丐帮与云滇武林的交集可以追溯至广弘尊者。” 他说:“尊者年轻时与乔峰结义。乔帮主亡故后,段氏对丐帮也关照了好些年。直到段氏内乱,才中断了与中原武林的往来。” 凉雾若有所思,“云滇武林与丐帮非但没仇,还有旧时恩情。” 空慧轻轻颔首,“可以这样讲。” “这就扑朔迷离了。” 凉雾说,“不论盗走打狗棒的起因是什么,蛇形蛊是五毒教产物。为什么选择蛇形蛊卷入这场纷争呢?” 带着疑惑,一行人来到了五毒岭。 五毒教少有外客来访。 这里地如其名,遍布毒物。 教众的日常娱乐不是书画,而是把玩蜈蚣蝎子等毒物。 观察团四人被安排在最僻静的院落。 推窗,院内是光秃秃的,不见一片绿植。 这种待客方式不是怠慢,反而是真的为了客人着想。 五毒教的一草一木都可能让人中毒。 住在荒芜院落,没有草木也不会藏匿虫蛇,掐断了来客一不小心与毒源接触的可能性。 金长老与刀长老带着参会队伍返教,将狗棒一事汇报给掌门知晓,立刻开始内部自查。 从蛇形蛊的饲养入手,寻找哪个环节被人钻了空子。 根据南宫灵给出的三只蛊虫尸体判断,它们自从被炼成,活了约有一年半。 蛇形蛊独属于五毒教所有,因为必须以教中毒蛇的毒液喂养。 每个月的初一必须叫蛊虫食用蛇毒,否则不出三日死亡。 如果死亡时没从宿主体内取出蛊虫。宿主不论是蛇或人,都会随着蛊虫死去。 教内对各种蛊虫的饲养都有详细记录。 谁养了蛇形蛊,谁饲养毒蛇,谁取出蛇毒,折损几何,定期投喂蛇毒的是谁……,诸如此类是被逐一记录在案。 蛇形蛊与门派经济来源有关,更是看管得严密。 每个环节都会登记画押,每个月都会复查。 这次五毒教的教内清查持续了十日之久,没找到任何纰漏,也没发现蛇毒、蛊虫被盗的迹象。 观察团四人被允许旁听每一场调查问话。 凉雾没发现可疑分子,暗暗释放鉴定术,不曾寻得与打狗棒相关的踪迹。 一言以蔽之,在五毒教没有查出半点与丐帮被盗宝有关的线索。 对凉雾而言,也没打探到神秘岩洞的消息。 五毒教久居滇南,从没听过本地有一个可以令人失去记忆的山洞。 观察团在五毒岭停留了半个月,始终查不出所以然。 新年也过了,正月初八,到了返程的时候。 凉雾没有完全白跑一趟。 拿出苏蓉蓉制药所需的原料清单,与五毒教谈了一笔购买生意。 临行前夜,受金长老之邀,去吃一顿私人答谢宴。 金长老谢谢凉雾在擂台上出手,是保住了她的这条命。 “之前,你谢绝我来买单你所需的药材。今天的这份谢礼,还请你不要再推拒。” 金长老想了好久能送什么谢礼。 她擅长制毒练蛊,但不合适把毒啊蛊啊送给教外人士。直接给钱又显得敷衍,是想起了一件封存多年的物品。 打开长方形木盒,取出比半条胳膊略大的一块令牌。 它好生特别,通体黑色,非金非玉。 “你且看。” 金长老用力敲了一下令牌。 “咚!”一声清脆响动后,令牌纹丝不损,质地非常坚硬。 再把它靠近光源,透过令牌可以隐约透视烛火。 此物是半透明的,内部隐有火焰飞腾,表 面刻了一堆奇怪文字。 金长老说:“十五年前,我在大理城外的草丛中偶尔发现了此物。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能看出它很特别。 后来一直没人来寻,就将它收了起来。这些年,我也没搞懂它是什么材质,上面又刻了一些什么。” 她将令牌交给凉雾,“这东西应该藏着某个秘密,我是不感兴趣了。你收着,说不定将来某天有用。” 凉雾接下,认出了令牌上的文字。 虽然不懂具体含义,但可以辨识出这些是波斯文。 默默释放鉴定术。 被扣除了一百点经验值,获得一条非常简略的讯息。 【鉴定术(精深):一枚圣火令,明教圣物,山中老人炼制。】 丐帮信物打狗棒不见踪影,倒是遇上了一件明教圣物。 凉雾在关外听过明教。 那个教派的总坛位于光明顶,在昆仑山脉的最西侧。与中原武林的距离比苗疆更远。 圣火令为何在十五年前出现在大理城? 瞧着金长老的神态,她对此物的来历毫不知情。 “此物确实有点意思,我就不辞拒你的一番心意。” 凉雾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收下。 不为它是明教圣物,而是因为此物的材质特别,鉴定一次要扣除一百点的经验值。 “好!我喜欢爽快人。” 金长老举杯,“以后,你若有幸破解它的秘密,也不必告诉我原委。它是你的了,它的弊端归你解决,它的好处自然也由你一人所有。” 翌日,观察团离开五毒岭。 凉雾带着一堆药材返回大理城,将圣火令收到了游戏背包里。 五毒教内,金长老将一堆账册重新入库放好。 随后,在登记本上画押自己名字。 视线扫视第一页,看到一位死者的名字——「吴别江」。 这位入教二十年了,负责提取蛇毒。 前年端午节,他突然走火入魔。谁也认不出,发狂地逮着人就要咬食。 人被制伏后,不吃不喝,神志全失,没熬过三天就死了。 吴别江死后,教内解剖了他的尸体。 在他的脑中发现了见所未见的三条蛊虫,竟然还长得各不相同。 大家猜测吴别江在炼制一种全新的蛊毒,以自己做实验,但遭到反噬。 却无从获知具体是哪种新蛊虫。 吴别江生前不曾对谁透露一二,也没留下只字片语。 金长老回想近一年半以来与蛇形蛊有直接关联的教徒,唯有吴别江发生了变故。 她摇摇头,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吴别江早就死了。 即使他曾经外泄蛇形蛊,但没有每月一次喂养特定的蛇毒,蛇形蛊早就死了,无法活到攻击丐帮的那一天。 这世上总不能有一个地方叫蛊虫脱离了应有的生存环境,莫名其妙地长生不老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金长老将登记册放回原位,不再去想那种无稽之谈。 * * 正月十四,元宵节将近。 柳不度耗费近一个月,翻遍段氏的大内藏书资料,没有一条提到某个滇南的神秘山洞能叫人失去记忆。 没有书面资料,也没有口述传闻,段智兴从没听过类似地点。 柳不度向段智兴辞别,“有劳近期的招待。能查的都查了,明日起就不叨唠了。” “不必客气。” 段智兴丝毫没觉得被叨唠,其实也谈不上招待对方。 因为柳不度进宫就直奔书库,自带干粮与水,说是节省时间,对御膳是一口不用。 段智兴理解这种谨慎做法,对方想要避免卷入任何可能出现的王宫纷争。 第92章 “是我要说一句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 “无碍。” 柳不度没兴趣客套来客套去,只问了翻阅群书后的一个疑惑。 “我观藏书里提到的一众云南教派,有一个叫做「麻衣教」。麻衣教没派人参加仙麻会,是门派已经消失了吗?” 段智兴:“麻衣教仍旧存在,但它有点特殊,从不与外界互动,也从来没有参加过仙麻会。” 他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觉得腹部一阵不适。 突生一股热气冲向奇经八脉,全身燥热,额间瞬时冒汗。 这感觉不对劲! 很像是中了强烈的春。药。 段智兴强忍不适,问:“柳侠士,你有无感觉哪里不妥?” 柳不度看到对方面色突然不正常的爆红,岂会意识不到出了岔子。 “我没有觉得不适,你怎么了?” “应是中毒了。” 段智兴企图运功克制,但不似一般的春。药能以佛门武功化解,此刻完全没有缓和趋势。 想起了一种早被江湖人遗忘的毒。药。 “不好,很可能是阴阳和。合散。宫里没有准备对症的解药,它少说有七十年没出现过了。” 柳不度暗中诧异,怎么是这种毒? 他有对症的解药,是凉雾三个月前刚到大理城时给的。 这事巧的,他都要怀疑是自己联合弥天大雾对段智兴下药了。 第47章 段智兴身中剧毒的春。药,这令事态紧急又略带几分尴尬。 柳不度没有藏着掖着,“如果你确定是中了阴阳和合散,我有解药。” 其实,药不能轻赠,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病患吃了不见好或加重病情,那是自找麻烦。 今日,中毒者又是大理新君,身份敏感。宫内还刚好没有解药。 这些事赶得太巧,颇有故意施恩之嫌。 柳不度依旧给药了,只求问心无愧。 他不想看人挣扎于烈性春。药之中,这感觉比瞧着一个人中了断肠的蛊毒还奇怪。 从笈囊取出药盒。 早前将凉雾给的一堆解药一式两份地分装,其中一份随身携带。 打开药盒的「丙」字格,内有两枚冷绿色药丸。 “这是对应的解药。” 柳不度将两枚解药都递了出去,“还请核验再用,确定它是否能对症下药。阴阳和合散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上,说不好已有变异。” 段智兴接过,刮下了一点药粉试了试。 入口有一股独特的苦味,让他确定这就是解除阴阳和合散之毒的苦心草。 段氏掌握不少解毒方法,对阴阳和合散的毒理尤其了解,因为段誉初入江湖时中过这种毒。 在段誉为数不多对后辈提及江湖的回忆里,谈到了身中阴阳和合散的滋味。 此毒无色无味,发作时效视人的内力情况而定。 七天内必须服用解药,或是与同样中毒的异性合欢,否则会神志失常,爆体而亡。 有一段时间,大理王宫里常备相关解药。 随着阴阳和合散从江湖销声匿迹,也就不再储备药丸了。 药丸有保质期,这种解药只能在制作后的两年内使用。以效果论,当场配置的最好。 反正知道解毒的药方,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配置几乎不可能再用的成药。 意料之外的事情时有发生,今天又出现了。 “就是它了。” 段智兴也不喊旁人试药,谁试都不比他更清晰药物起到了几成作用。 他尝到苦心草,判断有八成的解毒把握,就将一颗药丸都吃了。 退一步说,如果他中了变异版的阴阳和合散导致解药失灵,他也能更清楚是失灵在什么范围内。 “失礼了。” 段智兴避入内室,调理气息。 运行真气几个周天,将药力推入五脏六腑,那股燥热的感觉渐渐散去。 约是两刻钟,毒性全部清除。 段智兴确定无碍后,对柳不度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今日多谢赠药相助。柳兄大义,段某铭记在心,来日如有需要,随时差遣一声即可。” 柳不度避过这一礼,“顺手而已,无足挂齿。之后还我两颗成药就行。” 段智兴却明白顺手的事不等于会做的事。 不做不一定是为人冷漠,也会因各种顾忌停下救人的举动。 他没多说道谢的话,之后会以行动表明。 眼下,先要抓紧时间查明毒。药的来源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不留你继续做客了。” 段智兴说,“先叫我查明此中是非曲直。” 柳不度本就没有留下用膳的想法。 事实也证明,他自备干粮与水进 入大内书库,这是非常明智的做法。 当即告辞,“你忙,不必相送。之后有情况,来「海月居」通知一声就好。” 柳不度迅速离去,下毒者使用了春。药,七成与宫廷秘辛有关。 他不感兴趣。就是闲得无聊要搅动宫闱之乱,也不选大理国。比起京城,段氏的势力范围太小,不具挑战性。 现下,更在意如何寻得滇南神秘岩洞。 段氏藏书没有线索,不知五毒教是否留有只言片语的传言? 明日,元宵节。 算起来凉雾前往五毒岭将满一个月,她明天会回来吗?能一起吃碗汤圆吗? * * 正月十五,黄昏微风。 观察团四人返回大理。 空慧、高亚男与无花前往点苍派。 是要告知丐帮代表,五毒教没有偷盗打狗棒的作案嫌疑。 凉雾今天不上山。 先去城里找托运货物的镖队,把采购的大批药材寄去江南太湖。 可惜飞天镖局的业务在西部边陲到关外,送她的免费运送名额是一年到头也没用掉一个。 寄了药材,回客栈好好洗个澡,静待入夜后欢度元宵节。 这次来云南,一直都在搜、搜、搜不停。 搜山找无量玉璧,搜查找五毒教的异样,搜集神秘岩洞的线索。 横竖不差正月十五这一晚,可以暂缓搜寻脚步,稍稍放松。 她准备逛一逛大理的元宵夜市。看看宝马雕车香满路,瞧瞧东风夜放花千树。 凉雾洗去一路尘土,换上应景的衣衫。 不似在山里为耐脏穿灰黑色,今夜着一袭月白色,戴上一支元宵限定版的灯球簪子。 花灯也能被带到头上。 如今的能工巧匠是妙手生花。 将灯球微缩成如枣般大,辅以珍珠玉翠镶嵌,一款别致的灯球簪就被制作出来。 元宵夜,满街花灯。 檐下灯、路上灯,亦有“鬓边灯”。 凉雾对镜欣赏了片刻鬓边灯的灵动意趣。 前往大堂询问今夜餐食的供应安排,被前台告知柳不度已经定好一桌元宵宴,他大约在酉正时分回店。 窗外,华灯初上,很快就到酉正。 凉雾在大堂里等候,顺便找到上次闲聊仙麻会的那位伙计再打探几句。 从大堂乌泱泱的人群里锁定了伙计的位置,塞给他一把铜钱。 “我老家的过年习惯,一起沾沾开春喜气。新年大吉,这一个月内城中有什么新鲜事吗?” 伙计欢喜地收了钱,回话的语气都热络了不少。 “新年大吉,万事如意。今年大理来的许多外地江湖人。要说新鲜事,就是街头打架变多了。客官还要小心些。” 凉雾:“哦?谁和谁打?我看城里来了不少乞丐打扮的人,是他们吗?” 伙计压低了声音,“被您说着了,我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丐帮弟子。有的衣服干净,有的一瞧就脏兮兮的,两边不对付,当街互殴好次了。” “初六早上,天蒙蒙亮。我来上工的途中还亲眼撞见过一回。大过年的,做什么不好,大清早就又打上了。 脏衣服乞丐三人,围殴一个干净衣服乞丐,把人打掉了一颗牙才扬长而去。” 伙计心有戚戚,一边说一边左右张望,再次庆幸「海月」居没有丐帮弟子入住。 凉雾听着,丐帮的净衣派与污衣派之争是愈演愈烈,有了争斗白热化的架势。 值此之际,找回打狗棒对两派来说都变得非常重要。 之前听高亚男说,污衣派以九袋长老钱多金为首。 钱多金三十有五,比南宫灵大了十来岁。他在丐帮经营的时间更长,是南宫灵继位的一个劲敌。 这次,南宫灵作为净衣派之首参加了仙麻会,污衣派的钱多金应该也到了云南。 否则污衣派帮众也不会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在大理城内就敢与净衣派弟子大打出手。 凉雾一边思忖一边与伙计又闲聊了几句。 听他提到仙麻会在腊月中旬已经结束,齐聚大理的江湖人却有七成依旧留在城里。 第93章 各家客栈仍然爆满,今年伙计们都没时间回家过年,也不知道这一波客流什么时候降下来。 凉雾也说不好。 各派代表可能是在等丐帮打狗棒被盗一事的结果,或是想要感受一番大理春节的气氛。 如果是前者,怕是要再等上一段时日了。 正想着,她透过人群瞥见客栈门口飘出一抹白。 灯笼摇曳,火光昏黄。 白,从夜色里走来,恰似一朵从夜空里悠悠降落的云。 柳不度回来了。 第一次看到他穿白衣。 人与衣相得益彰,令柳不度更添缥缈孤清之势,整个人似藏在白云中。 凉雾凝眸企图看清,但很遗憾无法直接望穿云中人的真容。 她很快回神,笑着对门口挥挥手,以示自己回来了。 柳不度微微颔首。 其实无需对方招手示意,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眼锁定了凉雾的存在。 那一刻,他心念忽起,想要轻轻拨弄一下凉雾鬓边小灯球。 没有缘由,非要追根究底,只因欢喜。 他收敛心神,四平八稳地走了过去,“什么时候回城的?” “一个时辰前。” 凉雾故作打量,绕人走了一圈,“瞧你也应景地换了元宵节流行的白色。怎么两手空空呢?这个时间出门,我还以为你是去添购几道下酒菜。” 柳不度:“没多买下酒菜,但给你带了下饭故事。要不要听?” 凉雾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轻轻挑眉,“你主动讲故事,难得一见。听,必须听。” 柳不度:“去客房,现在开席。” 一刻钟后,伙计将预定好的元宵宴上齐。 三荤两素与一壶茶,外加一大份酒酿芝麻汤圆。 双人餐刚刚好,不必铺张浪费。 现在,凉雾比起菜的口感,更好奇下饭故事。 给对方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请开讲。” 柳不度:“昨夜此时,我查完了段氏所有藏书,前去与段智兴告辞。没说几句,他在我面前毒发了,是阴阳和合散之毒。” 凉雾立刻竖起耳朵。 好家伙!是春。药相关的宫闱狗血八卦,这瓜一听就很刺激。 凉雾:“同在宫里,你就没倒霉地也中招?” 柳不度喝茶的动作一顿,反问:“为什么我会中招?我做事很不小心吗?” 凉雾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不能让爆料人现场表演一个什么叫做断更。 她不乱问大实话了,“口误,口误,我的意思是好巧,事情赶在你进宫的最后一天发生了。 不过,我信你一定能完美避过一劫,因为你居安思危、滴水不漏、老谋深算。” 柳不度深深瞧了凉雾一眼。 依照她的夸奖递进方式,下一个词就该是老奸巨猾了。 凉雾立刻给续上茶水,笑着说,“喝茶、喝茶,你润润喉,继续说。” 柳不度瞧着对方的态度殷切,揭过了刚刚这一茬。 “我随身带了你上回给的解药。给了段智兴两颗,他吃了一颗,很快就解毒了。” 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点评,“你所言不差,昨日是赶巧了,巧到颇像给我制造机会故意施恩。 我差一点怀疑你手里不仅有对症的解药,还有毒。药本身。” 凉雾假笑,翻一下,这话是指她遥控下毒。 “谢谢你如 此看得起我的布局能力,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不用客气。” 柳不度用公筷,夹了一道时蔬放到凉雾的碗中。“吃点素的,清火。” 凉雾才不需要清火,被认为诡计多端,何尝不是一种悦耳动听的赞美。 她还是一刻不停吃了时蔬,吃得津津有味,就差来一句‘小柳子,给朕继续夹菜。’ 不过,惦记着春。药故事的后续,没把这一句说出来。 凉雾问:“后来了?段智兴被清火了之后,他查出是谁下药吗?一共有几人中招?你了解前因后果了?” 柳不度:“今天我再次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大致弄清来龙去脉。毒是刘贵妃下的,刘瑛从周伯通手里搞到了消失多年的江湖奇毒。” 凉雾大为不解,“一个是段智兴的妃子,一个是全真教的道士,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还熟到胆敢买卖毒。药,给国君下毒?” 柳不度也无语,“在我们看来那是毒。药,但在那两位眼里只是烈性春。药。” 事情并不复杂。 昨天,段智兴解毒后立刻开始排查。 在毒发前半个时辰,他与刘瑛一起吃了甜汤。 同食甜汤,刘瑛也中毒了。 因为不具备内力,毒发的速度远比段智兴要快。 依照常理,刘瑛该立刻请御医,她却叫侍女碧荷不要动,只等段智兴回来就能解毒。 段智兴再踏足刘贵妃寝宫,瞧见了刘瑛神志已失的模样。 侍女碧荷吓得把前因都讲了出来。 二十多天前,一个道士飞檐走壁,误闯刘贵妃寝宫,对方自称周伯通。 周伯通的误入给日渐清冷的寝宫带来一丝人气。 刘瑛没有呼叫守卫,反倒与他聊起了天。 是一拍即合也好,是一见如故也罢,两人聊得很热络。 碧荷不知两人具体说了什么,战战兢兢地在花园里给两人望风。 随后的半个月,周伯通时不时偷跑来。 前天,他来告别。说是过了元宵就要回终南山,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再见。 临走询问刘瑛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两人一番窸窸窣窣地交谈后,他为难地给了一包药粉。 隔天下午,刘瑛把这包药全部下到甜汤中,给难得来一回的段智兴喝下了。 本来段智兴说了还要留下吃晚餐,但侍者来通报柳侠士即将告辞一事。 “这就是前因。” 柳不度说,“另一枚解药被刘瑛用了,等她解了毒,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她下的药。” 刘瑛下药的起因很简单。 她嫁给段智兴五年了,从最初的浓情蜜意,变为见面次数越来越少。 段智兴继位一年有余,从王爷变为新王后,他就更忙了。 闲暇时间也不踏足后宫,而是常去天龙寺与一群秃顶切磋武功。 这日子,刘瑛越过越苦闷。 当周伯通误闯寝宫,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求对方教她武功,倒想瞧瞧武功这个妖精究竟有什么魅力。 周伯通最初不愿意,说是没有师兄应允,不敢把全真功夫外传。 后来,两人越说越投机,终是答应教她辨识穴位。 周伯通却无法在大理久留,等不到瑛姑学成,他正月十六必须返程。 这次不是来玩的,而是带着师兄王重阳的任务。 王重阳与段智兴是朋友。 周伯通奉师兄之命,此行大理一来是看看仙麻会上段氏是否需要帮衬,二来是向段智兴求购一些云南特产的稀有药材。 刘瑛见人前来辞行,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偏到了最后努力一把上。 她想知道段智兴是否真的断情绝爱。如果得到肯定答案,那就彻底心死,不再空等。 话赶话,周伯通也说秃噜了嘴。 这回他不只按照师兄列出的单子买药,还自行购入了一种烈性春。药,想要帮助师兄认清真心。 春。药好,春。药妙。 以药之名,是一个极好的台阶,能做平时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 如果双方有情,顺水推舟成了好事;如果不情不愿,那就彻底一刀两断。 刘瑛不清楚周伯通想如何给他的师兄下药,又要王重阳认清哪种真心,但很快有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她可以给自己与段智兴下药,赌一把大的,赌对方究竟还有没有情。 刘瑛不要周伯通送其他的临别礼物,只要把春。药分一半给她就好。 柳不度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茶,“以上,就是前情。” 凉雾抿了抿唇,要怎么形容这一口大瓜呢? 一个敢想,另一个敢做。 一个敢讨,另一个敢分。 当事人刘瑛、周伯通的胆子都够大,也真是臭味相投。 凉雾抓了另一个重点,意味深长地说,“话说回来了,阴阳和合散本来是给王重阳用的啊!” 柳不度似乎赞美,“王重阳有这样一位师弟,真是他的福气。” 凉雾几乎能脑补王重阳听到这种夸奖的反应——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赶快给两人碗里夹了一些菜,企图用食物转移注意力。 她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 “段智兴有没有逮到周伯通,把毒物来源问个清楚?是谁把这消失已久的玩意卖给他的?” 柳不度:“人去楼空了。伙计说,周伯通是正月十四的傍晚退房。从时间来看,他把药分给刘瑛之后就立刻离开了,比原定提前两天。” 第94章 凉雾:“看来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 柳不度:“段智兴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去终南山给王重阳报信。” “想必等周伯通回山,必有他的好果子吃。” 凉雾略有遗憾,“可惜了,若非还有要事必须留在云南,我好想去终南山全真教看戏。” 柳不度险些点头赞同,还好及时克制。 他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没抓住周伯通,暂时无从得知药物的具体来源,但段智兴有一个怀疑方向。” 凉雾再度努力把注意力放到正题上,“什么怀疑方向。” 柳不度:“这段时间,我读了段氏藏书,发现有且仅有一个现存的云南本地门派没有参加仙麻会。” “那个门派叫「麻衣教」,它位于云南与吐蕃之间的山谷里,也是制作阴阳和合散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的生长地。” 他缓缓道来。 大理王宫之所以没有准备阴阳和合散的现成解药,也与毒/药的消亡有关。 制作阴阳和合散,必须用到九色合欢花。 这种花是云南独有,但早些年被武林人士连根拔起地清除了。 唯有麻衣教附近,可能还有少量残余。 段智兴也不能十成十确定,只是怀疑。 他没有派人靠近过麻衣教,因为那一带遍布瘴气,是只进不出的险地。不仅是地势原因,也是门派规矩。 根据段氏的记载,麻衣教创立一百五十年,创立者与麻衣道人有关,擅于相面问卜以窥探天机。 这个门派收留想要避世的江湖人,但必须遵从一条,加入麻衣教就不得再离开了。 “擅离者,不得好死。段氏见过偷跑出来的三位麻衣教徒,三人都是突然暴毙。 死相非常诡异,明明是三十多岁但在一夜间变得七老八十,骨瘦如柴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尸体。” 柳不度:“段氏从偷跑者口中得知零星消息。麻衣教教内高手如云,不少是从江湖销声匿迹的老怪物。 也是奇怪,这些人武功高超,偏偏谨遵规则,从来都不会擅自离开,直至老死教中。” 为什么呢? 是什么叫高手们至死不离麻衣教? 只凭一句入教时发的毒誓?那未免太看得起人性的坚定不移了。 凉雾不解原因,但明白了另一件事。 “那些退隐的江湖人入教时,把一些绝迹的武功、药方、植物等等带到麻衣教,所以那里也能有九色合欢草的存在。” 柳不度点头,” 段智兴是如此认为的。” 话到此处,桌上一时安静了。 一个地方明知它很危险,有着“只进不出”的凶名,按照正常逻辑是该避而远之,永远不要靠近。 凉雾忽而打破沉默,“我在五毒教没找到神秘岩洞的消息,你这边呢?” 柳不度:“一无所获。” 凉雾:“话说回来,我没找人看过相算过命。你有吗?” “没有,我不信。” 柳不度却又说,“不过,对于麻衣道人的传人或是能高看一眼,听听对方如何窥测天机。” 凉雾:“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一眼。不言而喻,下一站准备探秘麻衣教。 反正没有神秘岩洞的线索,那就往同样有着神秘属性的麻衣教去,说不定就有收获了。 凉雾举杯,“庆祝我们找到下一个目标,今晚奖励我去逛一逛元宵夜市。可以猜猜灯谜,买些大理特产,还能手作兔子灯。” “我问了伙计城里有哪些特别活动,说是每年元宵节「李家灯铺」在戌正一刻举办兔子灯现场制作比赛。能组合报名,也能个人报名。如果得了前三,有丰厚奖品。” 凉雾问:“你要不要来?” 柳不度:兔子灯,谁会去做这种小孩玩的东西。 他却矜持地点了点头,似乎不甚在意地说:“那就组队吧。” 柳不度又立刻补问,“你想好组合的名字了吗?雅致平和一些,不要一听就招打的那种。” 凉雾歪头,“我什么时候专起讨打的名字了?” 柳不度:“「炎飙」还不够招血光之灾吗?” 凉雾一噎,黑历史是摆脱不掉了。“你行你来,你说叫什么好?” 柳不度沉吟片刻,说:“简单点,就叫「良夜」。” 取谐音,凉雾的良,叶孤城的夜。 组合名称的来由却止于唇齿,被他深深藏到元宵夜的灯火葳蕤里。 第48章 “良、夜。” 凉雾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组合名。 她仿佛不经意扫了对方一眼,给出了自己的解读,“正月十五,月白风清,花灯如昼,当是良夜。” 柳不度想问一句还有吗? 良夜不仅是有美景就够了,更要有人去欣赏花好月圆。人圆,才是重点。 凉雾却只夸奖,“你起得名字寓意很好,够雅致也够平和。” 柳不度语气淡淡,“是的,我知道。” 凉雾似恍然大悟,“对了,对于良夜而言,人也是不可或缺的影响因素。但愿我们……” 柳不度却不叫凉雾说了。 “吃汤圆。” 他直接盛了一小碗递出去,不让“但愿我们”之后的话被说出来。 他不信批命,但也不必随意挑战乌鸦嘴的力量。 比如“但愿我们今夜一切顺遂”,这种希望在未说出口时最灵验。 凉雾眨眨眼。 看吧,有的话就是不言才妙。 她接过小碗,安安静静地吃起汤圆。 虽然不惧挑战,可也没必要有事没事就去验证自己是否具备预言家血统。 一碗汤圆下肚,晚饭也差不多吃好了。 离席前,凉雾谈起此行五毒岭的小插曲。 “这次去五毒教没找到丐帮打狗棒被盗的线索,我倒是得了一件金长老送的神奇礼品。” “是一块令牌。比半截胳膊稍长一些,材质非金非玉,半透光。令牌内部隐有火焰升腾图案,表面篆刻波斯文。” 她问:“你听过这种东西吗?” 凉雾没有直言这是圣火令,就是想知道江湖中人对明教圣物是否熟悉。 柳不度:“十有八。九是明教的圣火令,需要看到实物再下定论。去年,我在泉州港口附近买到过一块类似令牌,只在长度上有些许差异。” 凉雾真的好奇了,“明教总坛远在西域,我在关外也没怎么听过它的内部消息。圣火令怎么东也有一块西也有一块,它是批量生产的吗?” “你当圣火令是大白菜?” 柳不度说,“据我所知,一共炼制了十二块。” 他又说道,“不仅关外,中原武林也少有明教的消息。二十多年前,它在关内的另一个分支却很出名,唤作「拜火教」。” “原来是它。” 凉雾读尧朝历史时,见过「拜火教」的记载。 二十多年前,尧朝北部边关动荡。 中原腹地也不太平。「拜火教」趁乱起义,但很快被朝廷镇压了。前后不到半年,一众头目被全部斩杀,诛三族。 凉雾原先没有将拜火教与武林门派联系到一起,因为这个组织不走江湖门派的路子,而是直奔皇位去的。 现在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问:“拜火教与明教有关的话,教中没有武功高超人士吗?那些头领打仗打不赢,就连逃也不会逃吗?本人殉职的话,怎么连家属都没早做安排?” 市面上发行的书籍,未曾详细提到那段旧事。 “我听过一个小道消息,但不确保它的真假。” 柳不度说,“拜火教涉事的高层懂武功,但及其家属都没能逃脱。全部被一位名为‘黄裳’的官员所杀。” 凉雾仔细回忆读过的书籍,没有提到哪位官员叫这个名字。 倒也不奇怪。能够青史留名的官员,其实也不多。 柳不度:“黄裳本是文官,后来被派去监军,当时已经年近八十。” 凉雾问:“黄裳原本在朝廷哪个部门工作?” 柳不度:“他负责修书,编撰《道藏》。” 《道藏》! 凉雾忽而明了,黄裳的武功从何而来了。 她得到了两次基础武学的任务奖励。 一本《庄子》与整套《道藏》,书里没有一套具体功夫心法,但密密麻麻的旁注写满了如何思辨道家与武学的关系。 之前一直不清楚是谁写下了旁注,如今可以推测与黄裳有关。 凉雾也买过几册朝廷编修的道家典籍。 书上却没有标注黄裳是主编,而是用了翰林院编撰代指了所有编写者。 如此一来,黄裳斩杀明教高层就不是小道消息,很可能就是真相。他的武学来自对道家典籍的感悟,从未显于人前。 凉雾追问:“后来呢?拜火教被灭,黄裳呢?” “他辞官了。” 第95章 柳不度说,“镇压起义的队伍得胜回朝,黄裳却发现自己的全家老小都被杀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他立刻辞官,去找凶手了。” 柳不度:“别问我凶手是谁。有关那段往事,只追查到此,没有更多消息。黄裳再未出现,拜火教也在关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凉雾猜测,黄裳的结局或许是与明教一些人同归于尽了,这也是明教近些年从不涉足中原的原因。 话说回来了,这段往事里没有出现圣火令。 凉雾问:“你知道令牌是圣火令,是读懂了令牌上的文字吗?” “我不懂,但我开书肆。” 柳不度说,“书肆需要翻译,有四五个人懂得波斯文,很正常。” “令牌文字的开头介绍了它的来历与用途。明教圣火令,由西域之西的「山中老人」取某种神秘物质炼成。” 他又说,“山中老人一共炼了十二块,六块刻波斯文,记录了他自创的武功。另有六块空白,待后任教主自由发挥。谁持有全部的圣火令,就是明教教主。” 凉雾对教主一职不感兴趣,只问:“上面写了什么样的武功?” 柳 不度却摇头了,“不清楚,应该是一种诡异的武功。” 凉雾诧异,“因为没有集齐六块令牌,没有呈现出整套功夫,所以你看不懂吗?” 柳不度:“还没到那一步。在此之前,有一道很难逾越的门槛,进度卡在波斯文的翻译上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翻译通俗话本与翻译《易经》的难度差太多,还要诠释《易经》内涵。” 柳不度:“你懂其中难度吧?” 凉雾连连点头,这事她可太懂了。 如非有游戏面板辅助,最初学习《凌波微步》,她要耗费很长时间去搞懂语义。 能够快速阅读各种典籍,并且体会个中深意,那是翻烂《道藏》之后的事情了。 柳不度:“等别人原汁原味地翻出圣火令的武功,还不如等我精通波斯语自己看。就是要等一等了,非十年八载不可得。” 凉雾不由感叹,“论外语的重要性。” 想起宫九远赴西域之西,不只是学习向导技能,也是去寻找破译死去的吐火罗文的方法。 “不知宫九能否找到一位吐火罗文的译者?” 凉雾在无量山对柳不度简述了炎阳舍利的相关往事。 她隐去宫九与太平王府的关联,把重点放在沙漠望月城的地下之战,以及那块发光的吐火罗文石壁上。 算一算时间,如果宫九能够按照他计划的时间返航,明年该返回西宁城。 考虑到天赋路痴光环的属性加持,他准点回来的可能性偏低。 凉雾暂时不想已经死去数百年的吐火罗文,就算有心学习也极难找到活着的老师。 之后有空,倒是还来得及学一学波斯文。 凉雾:“以后得空了,把你的波斯文先生借我一用。” “可以。” 柳不度即刻答应。 说着,他想到一个关键点,“金长老是在哪里得到圣火令的?一共到手几块?” 凉雾:“金长老不知道这是圣火令。在十五年前的大理城外,她瞧着这东西材质特殊,就把那一块令牌给捡了回去。你的那块呢?卖家是谁?” “卖家是泉州港口的普通摊贩,也不认识圣火令。” 柳不度说,“我问过他是从哪里收的货,能不能多收几块。他也想赚钱,但收不了更多的货了。” 这就提到重点,“摊贩不认识出货人。对方是一个面生的乞丐,似是顺手卖掉捡来的令牌,随便换点钱。” 乞丐卖掉不认识的令牌换一顿饭钱,当时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今时今日再看,却有了不一般的气息。 柳不度念出了两个字,“丐帮。” 凉雾也懂了,“如此看来,打狗棒与五毒教扯上关系是无风不起浪。” 十二枚圣火令是明教圣物,已知有两块流落在外。 其中一枚被乞丐卖掉,另一枚被五毒教金长老捡走。这一件事将原本毫无关联的两拨人牵扯到了一起。 凉雾:“之前,我有过一个猜测,打狗棒被盗是某人对丐帮的复仇。或许现在找到了起因,有人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圣火令丢失可能是明教教主看管时不慎遗失,但也有可能是被人恶意偷走的。 如今,打狗棒也被偷了。 它的偷盗者被指认为五毒教,偏巧金长老捡到了圣火令。 “谁偷走了圣火令,明教要对方也尝一尝相似的滋味。丐帮、五毒教被卷了进来。” 凉雾更大胆猜测,“圣火令共有十二枚,如果全丢了呢?涉事者就不仅仅是丐帮与五毒教。有些人可能完全没意识所藏的物品与明教有关,那么牵扯的范围就非常大了。” 凉雾:“我们手里的两枚也成了烫手山芋。” 柳不度不甚在意,“无妨。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直到今天,两人也没有集齐所有圣火令的想法,那是等确定研究波斯语之后。 如果明教教主逼迫两人改变计划,执意将两人也列为复仇对象,就让烫手山芋不烫手即可。 不是把两块到手的圣火令交出去,而是把剩余的十块搞过来,让明教的教主之位换人坐。 凉雾听懂潜台词,颇为赞同地点头。 “如果学了波斯语,早晚都要‘借’所有圣火令一观。不凑齐十二块,岂不是白吃了学习新语言的苦。” 只有集齐六块波斯文的圣火令,才能得到完整的山中老人所创武学。 现在是二缺四。 一旦把学习波斯语付诸实现,就必须取得另外四块圣火令。 ‘借’了四块就会得罪明教,那么再多借六块又有何妨呢? * * 点苍派,会客堂。 南宫灵听观察团认定五毒教与打狗棒被窃案无关后,他当场冷起一张脸,借口身体不适告辞了。 这一拂袖离去是把观察团三人、仙麻会主办方给晾在了原地。 洪七与石长老尴尬地面面相觑。 石长老是净衣派的九袋长老之一,他作为南宫灵的副手立刻打起了圆场。 先感谢空慧、高亚男与无花一路辛劳地调查求证,“有劳三位跑了一趟五毒岭,万分感谢。” 石长老又是作揖道歉,“少帮主是着急寻回丐帮信物,才会脾气急了些,还请诸位海涵。等寻问打狗棒,必是向大家谢礼赔罪。” “哼!” 高亚男偏不海涵,为什么要惯着南宫灵的傲慢行径?她又不欠丐帮。 她冷着脸说:“谢礼与赔罪,我华山派不在乎。此去五毒岭也只为证明五毒教的清白。如今事态明了,我不多留,告辞!” 高亚男转头就走,不欲再掺和丐帮的破事。 华山与丐帮没有深交,帮忙是出于道义,容不得对方当成理所然的事情。 石长老苦笑,又不好挽留,留来留去只怕留成了仇。 早知道南宫灵一向傲气,但瞧他在大理的行事,得罪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就怕这些人把账都算到丐帮头上。 无花也辞行了,“阿弥陀佛,贫僧也该离开了。如今打狗棒不见踪影,南宫少帮主气有不顺也能理解,但也不该拿我等外人撒气。还请石长老规劝一二。” 无花也走了。 空慧作为天龙寺代表,却不能像前两位走得痛快。 因为丐帮帮众还在云南境内搜寻打狗棒,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一日就有乱则生变的风险。 空慧问:“在返回大理的路上,贫僧见到了污衣派与净衣派大打出手。污衣派以钱多金马首是瞻,他现在身在何处?” 石长老又苦笑了,“污衣派的事,我不太清楚,也与钱长老不熟,不确定他的具体行踪。” 空慧看向洪七,“洪施主也不知道?” 洪七无奈摇头,“钱长老认为不能把嫌疑人直接钉死在五毒教与楚留香身上,说不定是苗疆别的养蛊人在借刀杀人。” 洪七:“钱长老带着污衣派帮众去云南其他方向寻找打狗棒的下落。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阿弥陀佛。” 空慧对丐帮的内斗局面也是无语,还能说什么呢? “贫僧希望能请钱长老也来苍山喝杯茶,谈一谈接下去要怎么寻找打狗棒。” 空慧也表明态度,“丐帮两派在云南内斗,对当地百姓生活不利。如果你们遇到钱长老,还请代为转达贫僧的想法。” “好。” “我会尽力尽快找到打狗棒。” 石长老与洪七都应下了,但大海捞针式的寻找谈何容易。 两人也都不在点苍派逗留。 不能指望天降线索,必是要下山寻找。 大理城,元宵夜,张灯结彩。 石长老没有与洪七同行。 第96章 别看他四五十岁了,腿脚仍旧利索,七弯八拐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看似毫无目的地绕行,实则一直留意着四周动态。 直到确认没有被跟踪,才翻进城南一栋破败民居的后院。 院内蛛网密布,台阶上却扔了一堆刚啃不久的鸡骨头。 石长老对着鸡骨皱眉,还是进入了唯一亮灯的那间房。 灯火明灭。 屋内只剩一件家具,是一张缺角的桌子。 九袋长老钱多金坐在桌上。 他身着脏衣,还把一只脚也翘到在桌面,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你来了。” 钱多金瞥了一眼石长老,“有什么新消息?” 石长老:“观察团从五毒教回来了,没发现打狗棒。” 钱多金:“我说什么来着?太过明显的证据就是障眼法,现在应验了吧!南宫小儿还是嫩了点。” 石、钱两人的私下会面,要是被丐帮其他人撞见都会惊掉下巴。 分属不同派系的九袋长老。一个是少帮主副手,另一个是下一任帮主的有力竞争者。 本该斗 到水火不容,尤其是在找回打狗棒一事上,断无可能互换情报。 今夜,石长老嘴上说着不知钱多金在哪里,但转头就与他来见面了。 钱多金问:“南宫灵接下去准备怎么找到打狗棒?他认定的线索是断了。” 石长老答:“反正不可能直接回济南。要在云南多停留一段时间,留意哪里有打狗棒的踪迹。盗窃者必会有所动作,只要做了就会暴露。” “呵呵。” 钱多金意有所指,“不见得吧。说不定对方偷了东西就把它藏起来了,藏个二三十年有什么不可以的?” 石长老不认同,“打狗棒是丐帮信物,偷它并不容易。这件事又是扯上香帅字迹,又是用了蛇形蛊控制蛇群,怎么可能没有下文。” 钱多金说:“你倒也没说错,但我也没说错。你年纪大了,老来多健忘,忘了十五六年前的事吗?” 石长老皱眉,“你在说什么?当时你刚刚加入丐帮,你能参与什么大事?” “也对,当时你只是三袋弟子。不是你拿的主意,所以你没放在心上。” 钱多金却是报出了一个代称,“白玉魔丐,你与我曾经的顶头上级,你该不是忘了他做过什么吧?” 「白玉魔丐」这个称呼一出叫石长老突然一怔,随后脸色变得煞白。 老一辈的江湖人都听过这个代号。 白玉魔丐是现任丐帮帮主任慈的师弟,本是姓白。 与师兄的仁慈不同,白玉魔丐为人极度奸恶。 十三年前,他在江南一带犯下连环奸/杀案,受害人数高达十七人。 案件的真相暴露后,时任帮主宣布将人立即逐出丐帮,更是面向江湖宣布对白玉魔丐的悬赏通缉令,是要格杀勿论。 然而,天不遂人愿。 至今没人成功完成通缉令,没找到白玉魔丐的行踪,更不提杀了他。 石长老听到这个代号就变了脸色,不是因为白玉魔丐在江南犯下的累累罪行。 在奸/杀案发生前,白玉魔丐做过另一桩大案,却是罕为人知。 钱多金看到石长老沉默不语,他戳破了旧案。 “十六年前,白玉魔丐已经是七袋护法。他与明教五行旗发生冲突结仇,出于报复把明教圣火令给偷了出来。这件事从未上报帮主知晓,你不会忘了吧?” 石长老沉默许久,当时他与钱多金没有参与偷盗,却是无意中撞见过白玉魔丐私藏圣火令,知道了盗窃案内情。 知情不报,是怕被牵连责罚。 那时瞧着明教势弱,根本不成气候,谅其也不敢也追到中原来。 反正丢的又不是丐帮信物,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钱多金继续说:“白玉魔丐处理十二枚圣火令的方法很恶心人。将它们分开,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意扔掉了。 将来即便明教找到他,他也无法找回圣火令。昔年圣火令的命运,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打狗棒上呢?” 石长老终是不再沉默,低吼: “你的意思是明教偷了打狗棒,这次来复仇了?但这与我们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该找白玉魔丐啊!” 钱多金嗤笑,“你朝我喊没用,我又不是复仇者。我也是知情不报者之一,是要被人报复的目标。” 石长老:“以前没听说明教会用蛊毒啊!又和谁学的?” 钱多金:“我打哪去知道?” 石长老焦虑地开始原地转圈,“你说接下去怎么办?” 钱多金又狠狠喝了一口酒,颇为光棍地说: “不知道,我们连筹码都没有。你有圣火令吗?一块就行。” 石长老摇头,“没有。十六年了,我连做梦都没梦到过。” 钱多金:“那就等吧,该来的总会来。昨日因今日果,逃不掉也躲不了。” 石长老颓然地靠在墙上,瘫坐在地。 他瞧着窗外的一轮圆月。有道是月圆人圆,但他万万不想被昔日的仇家找上门。 “月圆得真刺眼啊!” * * 除去犄角旮旯之地,大理城内繁盛浩闹。 四座城门附近,鼓乐齐鸣,演出一场接着一场。 僧人们搭建大棚做道场,售卖各式开光物品。 时不时有舞龙的队伍路过,进行绕城巡游。 酒楼、药铺、茶坊、马行等等,各家铺子的店内店外都悬挂着彩灯。 彩灯造型各异,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半数彩灯都写了字谜,令灯谜竞猜无处不在。 有的专门给小孩猜的灯谜,用糖人做礼品,更是引得人头攒动。 街头巷尾却无法直接分辨谁是谁。 上元节,许多人佩戴面具出游,这也是传承数百年的习俗。 时近戌时一刻,「李家灯铺」内外聚集了佩戴各式面具的客人。 大理城内,每年一度的兔子灯手作比赛,到了揭晓获胜者的关键时候。 就见选手们九成戴了面具。 彩纸、金属丝、竹片、浆糊、蜡烛等材料,在众人的手指翻动间,变成了花样百出的兔子灯笼。 随机选定的三十位路人评委团已经就位。 就听“铛!”的一声锣鼓响,比赛制作时间结束。 评委团将在一堆已经完成的兔子灯里,票选出组合参赛与个人参赛的前三名,颁发奖品。 奖品不贵,但很有纪念意义。 比如冠军能获得店家定制的「玉兔月中捣药图」白瓷茶杯一对。 往年比赛限时一个时辰制作。 今年李老板改了规则,将时长直接砍半。 起因是今年大理来了许多江湖人。 武者能用内力作弊,比如更快更好地弯曲竹片,将它定型成支撑灯笼的架子。 按照规定,几人参赛就要制作几只兔子灯。 今夜的参与者远超往年。 仅凭收取选手的报名费与材料费,李家灯铺就赚大发了。 李老板却是心有戚戚,瞧着一地的兔子灯,他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 不得了! 今年砍半了比赛时长,但完成兔子灯的选手仍旧远超往年。 大概数一数,约有一百零八盏灯够资格加入最后的评选。 说明这一群参赛选手的面具之下,多是武功在身的江湖人。 等到开票了,有人胜出就会有人落选。 那些心情不好的江湖人,该不会一言不合就把他的店给砸了吧? 李老板扫视一圈,判断哪些选手比较凶残。 目光立刻就锁定在一黑一白的两只兔子灯上。 好家伙,这还能算是兔子灯吗?! 黑面兔子灯,体型较胖,面容异常凶悍。 白面兔子灯,笑得嘴巴咧到耳根了,还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 两只兔子还都戴了帽子。 前者帽子上写「天下太平」,后者帽上有四个字「一生见财」。 这分明是黑白无常变得吧?! 李老板视线上移,看一看这对兔子灯是出自谁手。 瞧见那个组合之后,他差点原地打一个激灵。 只见女子佩戴白色鬼面,男人佩戴黑脸鬼面,活脱脱地黑白无常现世。 不过,他以十三年的经商经验忍住了,硬是一直面不改色,还表现出了赞美之态。 他匆匆询问伙计,那对组合叫什么。 得到一个非常不搭的名字,黑白无常居然叫「良夜」。 哪门子良夜了? 李老板望了一眼天上月亮。 今天是上元节,不是中元节,怎么就惊动了地府的勾魂使者大驾光临? 这要不暗箱操作将其选为冠军的话,不会把他的魂带走吧? 凉雾与柳不度感受到了灯铺老板的视线,都平和地看了回去。 第97章 凉雾还礼貌地笑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她戴着白色鬼脸面具,李老板看不到她的标准微笑。 凉雾压低声音问,“你看李老板的神色,是不是非常看好我们的兔子灯?” 柳不度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然呢?评选规则是要「新奇致胜」。剩余的一百零六只灯笼都普普通通,当属我们的最为新奇出挑。” 如果不拿冠军,一定是有黑幕,妥妥的黑幕! 第49章 李老 板想要暗箱做票确保黑白无常得奖,避免他的小命不保。 无奈从未做过这类操作,业务太生疏了,更不敢在一众耳聪目明的江湖人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佛祖在上,保佑信徒今夜顺利渡过此劫。’ 李老板只能暗暗祈祷,评审团三十人的脑筋都抽了一下。 在评选到最强组合时,都不约而同给「良夜」打出最高分。 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 他迅速做好应急方案。 大不了临时假设「最特殊兔子灯奖」,由主办方决定谁得奖,也给送奖品。 以此类推,另有不满意的江湖参赛者,他也能用这一招应付过去。 不愧是他,有着丰富的经商经验,擅于随机应变。虽然多给几份奖品,但从收支上来看还是灯铺赚麻了。 李老板心情大定,这才真正品评起今夜入围作品,哪几款更符合他认为优秀兔子灯。 『新奇』,是今年的比赛主题。 毫无疑问,“黑白无常兔”最扎眼。 很新奇,但与元宵节气氛极其不搭,这种无常索命的创意过于新奇了。 如果说取材自神话传说,个人参赛选手里的“关二爷兔子灯”更有年节气氛。得到关二爷保佑,既能求平安又求财。 不过,他个人更喜欢“福、绿、寿”多彩兔子灯组合。 三只兔子灯不同颜色的颜料,分别写出字体不一的“福、禄、寿”。 这才是年节该有的气氛。字也写得漂亮,该能夺得组合参选的冠军。 一炷香的打分时间很快过去。 评委给兔子灯打分时,最低是零分,最高是五分。 伙计们收到三十份匿名评分表,又在店前支起两块超大的麻布以充作画布。 直接在上面画正字,对于个人参赛与组合参赛分别唱票。 伙计报出第一位评委的打分,评分一直维持在三四之间,直到第一个五分出现。 “「良夜」,五分。”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选手们的注意力,彼此开始睃巡人群。 每位选手的左手都绑了一条红带子,上面标注了个人或组合的代称。 谁是良夜?凭什么得五分呢? 当第二位、第三位……第二十八位评委都给出「良夜」五分满分时,人们的好奇心到达了顶点。 柳不度气定神闲,对此结果毫不意外,这是他应得的分数。 凉雾原本有些不确定如何把控标新立异的程度。 超越时代半步是天才,但跑太快,超越了一步就会沦为疯子。 如今人们能够接受欢度新春的花灯以鬼气森森的面目出现吗? 本有疑虑,现在完全没了。 是她狭隘了。人们的接受能力都很强,而且都非常有眼光。 最终评分在两刻钟后尘埃落定。 「良夜」组合的黑白兔子灯以一百四十八的高分,一骑绝尘地甩开第二名三十分,夺得组合参赛的冠军。 「三星高照」组合的福禄寿兔子灯,甚至都无缘前三。 李老板彻底傻眼,怎么会这样?往年从来没有估分失误到这种地步啊! 难不成他是遇到真的黑白无常了? 鬼差用鬼气干扰人间,直接影响了路人评委们的神志? 再怎么错愕,脸上全是喜气洋洋。 李老板说着好听的贺词,为得奖者颁发了奖品。 他更庆幸没有落选者对本次评选结果提出质疑,惶恐中的砸店场景没有发生。 等到目送所有参赛选手离去,才是真的完全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不过,疑惑盘旋心头。自己的估分水平什么时候下降得如此严重? 这绝非小事。把握不了大众审美,会直接影响店内彩灯款式的选品,距离亏钱也就不远了。 李老板眼疾手快,叫住了两位“随机路人”评委,实则是经常光顾店铺的一对姐弟。 低声问,“敢问王姑娘、王郎君,为什么都选择给「良夜」投出五分满分呢?反而只给「三星高照」一分呢?” 王家姐弟相互对视。 王家弟弟先回答,“因为黑白无常兔子灯更契合比赛的主题——新奇。” 李老板总觉得这个回答有水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还请与我说实话,事关我往后进货啊!两位以前不都喜欢喜庆的彩灯,以后是改风格了吗?” 王姑娘连连摆手,终是低声说: “黑白无常一看就不好惹。淘汰了好脾气的人,李老板你能保住铺子;假设得罪了凶神恶煞,今夜还能善了吗?” 李老板恍然,原来不只他这样觉得,路人评审也有相同顾虑。 王郎君:“这段时间没少听说城里哪个门派又打起来了。「良夜」的兔子灯也确实符合‘新奇’这个主题,只是太超前了,不似在人间。” “这也是难得的体验。” 王姑娘说到这里,却是兴奋起来。 “好久没读到令我惊恐又上头的志怪话本。今天遇上活的黑白无常,这感觉贼刺激!值得给满分!” 王郎君无奈地看向姐姐。 觉得自己要小心点,说不好那天又要被姐姐装鬼吓唬。 王姑娘又说:“李老板,你可以考虑进一些不似在人间的花灯。不用多,搞一点就好。” 这下,李老板完全明白评委们给「良夜」打高分的原因。 一大波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另外一小撮是地府氛围爱好者。 旧疑惑被解答,新问题又来了。 这种恐怖风潮是流行趋势吗? 为什么选手们也都心服口服呢?怎么没有大喊‘黑幕!还我公平?!’ 李老板却不敢再去追问参赛者。 凉雾拉着白无常兔子灯,柳不度拉着黑无常兔子灯,又各提着冠军奖品礼盒离开李家灯铺。 当穿过乌泱泱的参赛人群时,这些人好似颇为敬重黑白无常出巡,自动又迅速地分列两侧,行注目礼恭送勾魂使者离去。 等凉雾走出三四十丈远,远到街上如织的人潮足以阻挡选手们的视线,她才感到后背的目光消失了。 她敏锐地感觉到选手们最初是在看柳不度的剑,随后就打量起她来,像是认出了两人面具下的身份。 这把剑尚未在大理城内出鞘。通过独特的剑鞘暗纹与剑柄造型,却不难认出它。 凉雾了然,选手们是以剑识人。 先认出了仙麻会擂台边观战的柳不度,继而认出了当时坐在他身边的人。 尽管没一人开口道破,但是眼神说明了一切。 “怎么了?” 柳不度看向眼佩剑,它一如既往地挂在腰侧,“有什么问题?” “没有。” 凉雾将猜测留在肚子里,“我随便看看。你腰间悬剑又拉着兔子灯,这款出街造型很别致。” 何必自揭黑幕呢? 其余参赛者平和地接受了兔子灯评选结果,可能是认出「弥天大雾」杀来了,今夜她化身白无常,还搭档了黑无常巡街。 那批人都物理意义上地主动闭嘴,是不想在元宵节被打到闭嘴。 凉雾:明明自己是凭实力参赛的。 也没毛病,能叫其他选手集体闭嘴,也是一种实至名归获得冠军的方式。 将这一茬完全抛之脑后。 今晚,誓要转遍元宵灯会的每一条街巷。 她心善,做了出如此新奇的兔子灯,怎么能不叫游客们都大饱眼福。 别看三个月前就抵达大理,但还没有完整地逛过这座城,明天就要离开远赴麻衣教探秘。 今夜,正是欣赏大理的好时候。 一路逛一路买,将梅子果脯、鲜花饼、风味火腿、白族刺绣、特色摆件、意趣窗花等等收入囊中。 凉雾没想当众表演如何让大包小包凭空消失。这时,同伴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柳不度本想用坚决的神情表明不做拎包挑夫的决心。 无奈遭遇技术性障碍,他戴着面具! 戴着面具就传递不了完整的面部表情,一不留神就接下了凉雾的包裹。 算了,帮忙拿东西就拿吧,他绝对不会一起买买买。 三刻钟后,一堆袋子里有半数是他的自购物品。 绝非意志力不坚定地被带偏了,而是他忽生感悟。 剑道三千,各有不同。 据说神剑谢晓峰走了敢于跌到烂泥里的那一条路。 第98章 昔年化身阿吉,做过青楼龟公,更是做过挑粪工。那与剑客一词格格不入,却也造就了剑中帝王。 帝王主宰生死,而非被生死左右。 当阿吉自断双手大拇指,再也不拿剑时,剑术已至天下无双。隐隐超脱这个世界的剑道,是要往更高处而去。 柳不度没有亲眼看到谢晓峰,不清楚那些传言几分真假。 可以确定自己不想走上冷心断情之道,今夜体验市井烟火气息又有何不可。 他也买亿点捎回白云城,证明今年来过仙麻。 两人一圈转悠下来,从最初地拎着战利品,改为买了两只带轮子的竹框挂在兔子灯后面,拉货走。 沿途,遇上好些人驻足围观。 黑白无常拉着兔子灯小车,在元宵节到人间采购来了。 这幅画面不免毛骨悚然,好生古怪,但叫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柳不度最初略感不适,很快就泰然自若。 他还主动建议凉雾,“春宫藏秘系列,你必不多惦记了。实在想动笔,你可以考虑写一本志怪故事集。 从今夜人们对黑白无常兔子灯的反馈,恐怖故事的市场潜力不俗。” “恐怖故事确实可为。” 凉雾避而不答是否打消了春宫藏秘的念头。 她只对新书发表观点,“系列书名我想好了就叫《鬼差工作日记》,笔名就叫「兔子灯」。等云南事了,就写第一本。”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白无常作为鬼差写一写,倒是非常地顺理成章。 这次几乎是明牌,给足线索让未来读者去猜「兔子灯」是谁。 柳不度没反驳,只是建议,“笔名加个字,叫「白兔子灯」,指向更清晰。我不想被张冠李戴。” 凉雾:“行。” 正当两人敲定新书方向,前方画摊的画师迎上前来。 “两位请留步,我是张麻子。” 张麻子看向“白无常”说,“姑娘,我很喜欢这对黑白兔子灯。不知是否有幸以景入扇,为你们作一对折扇画呢?” 凉雾打量来人。 自称张麻子的女子,全脸没一块雀斑。 大约二十出头,笑起来很好看,一双眼睛弯如新月,透着一股古灵精怪。 「三元张麻子」是大理城的名人。 这位像是定时npc,每逢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都会出现在大理城内。 据说作画又快又好。 报价从一两银子到五两银子不等,说贵也不贵,但只画想画的客人。 客栈伙计介绍过年特别活动时,提到了李家灯铺的兔子灯比赛,也提到了张麻子作画。 不过,从没提过张麻子的长相与她的名号毫无关联。 凉雾问,“你是张麻子?据说每逢三元之日就到大理城作画的张大家?”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张麻子笑了,“诨号与真人不搭,这很常见,不是吗?” 凉雾也不能说有错。 柳不度扫了画摊。 除了作画工具,还有十幅例画与一摞书。例画有景物亦有人像,画风很是灵动。 张麻子又热情揽客,“两把折扇画,画「元宵兔子灯出游图」。我给你们史上最低价,不要一两银子,只要九百九十九文铜钱。” 她特意说明:“新的一年以三九之数寄托我的美好祝愿,愿天长久,地长久,人长久。两位,相逢即缘,画吧!” 柳不度本欲拒绝,但没想到张麻子的报价居然很合理。 “价格合理,画吧。” 他果断决定,“正好坐下来休息一会。” 凉雾深深看了柳不度一眼。 “合理”的理怎么解?是从工本费的角度解释,还是从祝愿词的方向理解? 不论怎么解,她也同意了,留一幅画作纪念也未尝不好。 “有劳张大家了。” 凉雾问张麻子,“大约要画多久?” 张麻子招呼两人入座,“很快,画两把折扇不用三刻钟。你们随便坐,不必摆姿势,无聊就看看书。” 月上中天,子时已经过了。 元宵夜灯会通宵进行,街头游客丝毫没有减少。 画摊灯火通明,光线适合读书。 凉雾默默释放鉴定术,没有发现摊位沾着毒素。 扫视摊上的休闲书籍,全都是游记。 随手翻了几本,记述的是云南西北部到藏地一带的风情。其中三本,她之前就读过了。 凉雾问:“听说张大家来大理摆摊已有六年了?” 张麻子一边挥洒笔墨一边聊天,“是啊,我十七岁出摊。每年三元之日来大理,一直在这个位置,桃花巷的巷口。” 凉雾:“你是云南本地人?” 张麻子:“对,我家在云岭深处,进出不怎么方便,每逢过节才出来玩玩。我家桃花开得好,我画桃花也画得最好,等会也在扇面稍稍添几笔。” 说是几笔,是加得恰到好处。 明月悬天,花灯如昼。 两人牵着黑白兔子灯当街而过,桃花花瓣似从夜空深处而来,零星散落。 这幅场景更添一丝桃源仙气,叫人倍感笔下春风。 张麻子说到做到,不出三刻钟就画完了两把扇子,分别递了出去。 “好了,两位不妨回家后慢慢欣赏。我用了会变色的颜料,遇到不同温度,画面色彩会有差异。画是单面的,折扇背面请自行题字。” 凉雾对两把扇子也默默使用了鉴定术,依旧没有异常情况。 【鉴定术(高深):两把折扇,无毒,会变色】 两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扇面,又瞅了一眼对方的,发现两把折扇画的景象略有差异。 给柳不度的那幅画,画了两人牵着兔子灯离去的背影。 凉雾手中的,是一幕摘取面具的场景。 画中两人是侧影。 各自牵着兔子灯,呈现相对而立之态。 风起,吹动了女人的长发,遮住她的半边面容。 只见女人伸手取下男人的面具。 折扇图给了面具一个特写,恰好挡住了男人侧脸。 它却不是柳不度戴着的纯黑面具。 那是一张金黄色的面具,上面有着繁复但又模糊难辨的纹路符号。 比起纯黑面具,金色怪面更具诡异感,那些纹路像是隐藏了某个秘密。 柳不度眼神微凝,倏然直视张麻子。 这人为什么要给凉雾画一幅摘下他脸上面具的扇面?是在暗示什么吗? 柳不度:“两幅图不一样。” “对啊,一样就没意思了。” 张麻子理所当然地认了,又道,“把元宵节戴面具的习俗加进去,而面具带到最后还是要摘的。你们的纯黑白面具太朴素,我进行了艺术加工。” 张麻子疑惑,“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凉雾即刻给予赞美,“你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张麻子又笑了,“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凉雾正要给钱,但柳不度快一步付了一两碎银,似乎表达他也没有意见了。 张麻子眉眼弯弯地笑着接下,递出一文钱的找零。 “谢谢惠顾,但愿有机会再见。” 凉雾与柳不度收起折扇,牵着兔子灯拉车离开画摊。 “铛!铛!铛!” 随着打更人的敲锣声,宣告着正月十五过去,进入正月十六。 今夜大理是 不夜城,两人却没有继续逛下去。 已经计划好了,明日先把兔子灯等一堆物品寄存到大理王宫。 向段智兴借阅云南西北部麻衣教附近的地图,如果能介绍一二当地向导就更好了。 下午就离开大理,但先不去探查麻衣教,而是绕路走一趟五毒岭。 告知金长老圣火令与丐帮的纠葛关联,再问问有没有对抗诡异瘴气的奇药。 靠近客栈时,两人各自摘下黑白面具。 柳不度问:“你认为折扇画是否暗藏深意?” 凉雾:“如果你是指张麻子的作画动机,我说不准。也许,她是单纯地看谁顺眼就为人画画;也许,画里藏了她想说又不能直接说的秘密,可能与面具有关。” 凉雾反问:“你觉得有问题,难不成你真有一张金色怪纹面具?” “我没有。” 柳不度从没有过那样的面具。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有一张以特殊功法易容的假面,才会第一时间怀疑张麻子在含沙射影。 思及此,忽而闪过一丝笑意。 有件事,他近日已经有了决定。 “张麻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戴上的面具总是要取下来的,但自己揭开就没意思了。” 柳不度稳稳站定,又似是随口一提,“不知你有没有为人揭开面具,一睹真容的兴趣呢?” 凉雾轻轻挑眉,笑问:“面具可不好揭,你这是在向我发起挑战吗?” 第99章 柳不度:“为什么不能是邀请?” 第50章 “你把解除伪装读作邀请,难道能改变其本质是一种挑战吗?” 凉雾微笑反问,“这件事能够容易到像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吗?” 抛出此问,她饶有兴致地盯着柳不度的脸。 只要对方敢答“是”,她就会当场戳一戳,验证其言是真是假。 柳不度当然不会说“是”。极难练的伪装术,怎么可能一戳就破? 如此简单的话,必是他协助作弊,放水放到将正确答案倒贴给出。 那样一来,岂不少了许多乐趣? 柳不度:“你说得对,揭开面具不容易。” 凉雾眨眨眼,给对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明知不易,她为什么要接受邀请呢?只因这样做了可以一窥对方的真容?她的好奇心有这样重吗? 难道你真的不好奇? 柳不度没有直白地问,而是以退为进,“也对,是该定个彩头。” 凉雾微微颔首。 这才对,办事上道了。 柳不度:“以明年元夜为限,如果你成功解除我的伪装,我送你一样东西。” 凉雾:“具体是什么?” 柳不度却摇头,“保密。只能说,那是你会感兴趣的。” 凉雾抿唇,凭什么认定她会感兴趣呢? 柳不度也不多解释说明,好像没有太过在意今夜的邀请能否被接受。 他只多加一句,“该不是你觉得难度太高,所以不敢应下?” “激将法对我无效。” 凉雾才不可能跳入语言的陷阱,但还是应了,“行吧。你的邀请,我接了。” 这不是被激将,而是她本就好奇。 现在又多了一个盲盒彩头,何乐而不为呢? 凉雾:“一年为期,赌一把了。” 柳不度眼底终是溢出了笑意。 这次他主动伸出右掌,“击掌为誓。” 凉雾随即伸手。 “啪!” 两人的手掌击在一起。 手掌一触即分,却足以感知到对方的掌心余温。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圆月见证了这个赌约。 * * 二月二十日,惊蛰已过。 春雷阵阵起,百虫倾巢动。 凉雾与柳不度进入层峦叠嶂的云岭深处。 参考了段氏对麻衣教大致位置的记载,在不停地翻山越岭一个多月后,终于寻摸到麻衣教的边缘所在区域。 “当红色的瘴气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伴随瑰丽浓郁到诡异的鲜花盛开,那说明靠近麻衣教了。 闯过重重红瘴,前方有一个极其狭窄的山坳口,就像是一线天。它是麻衣教所在峡谷唯一出入通道。” 凉雾念出偷逃教徒的回忆录,望向前方千米处的红色雾瘴。 雾瘴好似蔓延万里,根本看不到尽头。 古怪的是瘴气似有一条明晰边界,它的外侧是成片花海。 靠近一些,发现这些花一朵都不认识。 它们的色泽过于浓艳,有的红到发紫,有的金到刺眼,有的黑到好似能滴出墨水。 花,恣意生长。 不时能看到各种怪虫在花蕾上游走。或有尖利毛刺,或在蠕动后留下一地黏。液,或密密麻麻成群过境。 是花在利用虫传粉,也是虫吞噬花为食。 虫群完成进食后或爬或飞向同一个方位,尽数没入红色雾瘴。 凉雾庆幸先见识了五毒教的日常蛊虫混斗,对于花田遍布怪虫的场面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这没有好太多,因为接下来要穿过红瘴,意味着与虫群近距离接触。 “不知金长老的避虫粉还能起到几成功效?” 她取出一只密封罐子,取了几把怪味粉末洒遍全身。 这是金长老感谢她捎去丐帮与圣火令的消息,特意送出了原本只有五毒教内部特供的避虫粉。 柳不度也给全身洒避虫粉。 这次一路走来,五毒教的避虫粉帮了大忙,驱赶了深山老林的大部分虫蛇。 只是越接近麻衣教的瘴气屏障,避虫粉就逐渐不管用了,可见当地的怪虫很是特别,不惧此类药效。 根据段氏记载,那些偷跑者怀疑出教后身体迅速溃败的原因与红雾相关。 偷跑者最初入教时穿越红雾,出现了恶心呕吐、眼冒金星、真气内乱等不同症状。 这些病状在穿过一线天式的山坳,抵达麻衣教,在教内居住三个月后就消失了。 只是,偷跑者们实在受不了教内与世隔绝的枯燥生活。 明知红瘴有毒,还是再次跑了出来。在出谷的三月后,急速瘦如干柴,不日就死了。 红色雾瘴终年不散。 其实,麻衣教仍然需要人定期出谷采购必备物品,但都必须在三个月内回去。 由此推测,克制红瘴气的解药山谷里。 解药是什么? 偷跑者不知情,而死前留下更多疑问。 普通教徒跑不掉,那些武力高强的老怪们怎么也不夺了解药就跑呢? 另外,麻衣教还流传着一个说法。 只进不出的教规,并非没有特例。 有两种办法,或是成为教主,或是走天梯离去。 麻衣教没有教主。 长老团管理教务,而还有几乎不得成婚的圣女是门派象征。 偷跑者不知道要如何成为教主,也不敢尝试“天梯”。 麻衣教在谷底,说一线天是唯一进出的通道,那是指从谷底出入。 还有一条路,是从谷底往上走,它叫作“天梯”。 天梯不是通天大路,它遍布机关阵法,更有不知几何的守阵人。 踏进天梯,唯有一条是生路,其余皆是死路。 只有一直选对生路的方向,才能从半山腰处的生门离去。 建教至今一百五十年,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天梯。 凉雾与柳不度见识到麻衣教的冰山一角。 这个教派封闭又古怪,探查它,意味着险象环生。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来了。 叫独孤一鹤丢失记忆的神秘岩洞,它不可能是平平无奇之地,注定了无法轻松找到它。 麻衣教只是挑战之一。 两人却没有莽撞冲入红色瘴气。 瘴气范围太广。先试图寻找个合适的位置切入,尽量以最快速度地抵达峡谷入口的一线天。 偷跑者没能给出红色雾瘴里的地图线路。 因为瘴气太浓,人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自然记不清走过哪些路。 两人在身上洒了避虫粉,以轻功从花海上掠过,落在红色瘴气的边缘。 没有直接踏入,而是取出张麻子画的折扇。打开扇子,探入瘴气。 已知张麻子的长相与她的诨号不搭。她又说自家在云岭深处,极难进出。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麻子的“麻”字其实来自麻衣教? 凉雾生出这个念头,决定把折扇带上。等靠近麻衣教,再瞧瞧扇子是否有变化。 这也是应了张麻子的提议,她说变色扇面在不同环境会呈现不同色彩。 默数一 百个数,叫扇面与红雾充分接触。 折扇上由张麻子作画的那一面没有任何变化,但空白的背面渐渐显色。 半晌,红色线条全部浮现。 两把扇子各有一幅地图,还分别有两行字。 柳不度的扇子显示:入我教者,无形无相。只进不出,违者暴毙。 凉雾的扇子显示:一定不要揭下那张黄金面具。 将两把扇子合在一起,拼成了一幅完整地图。 从山川河流走势,可以确定这是进入麻衣教的指示图。 经过一番对照,在图中定目前所在方位。 距离峡谷一线天入口是不远不近。如果依照直线距离算,再徒步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两人看着变色显形的折扇,神色慎重起来。 张麻子主动作画的动机果然不简单。 才不是见到黑白无常兔子灯,心生喜欢地想画就画。 “张麻子在挑选合适的人闯入麻衣教,所以留下地图。” 柳不度说,“同时又进行恐吓,叫人不要轻易进入。” 他更将视线锁定凉雾的折扇扇面上: “是张麻子亲口说的面具终将被揭下,却又叫你千万不要摘下黄金面具。前后反复,必有古怪。” 凉雾沉吟半晌后,说:“你不觉得这像是一种求助吗?矛盾感是因为张麻子清楚深入麻衣教的危险,但又必须寻找外来者解决她的困境。” 柳不度不能说这种判断有错,但同样一件事物,每个人的感受不同。有人看到光,有人看到影。 “我觉得这更是一种诱导。强调别去哪里,强调千万别做什么,都是为了加深你的印象。” 他说,“到了某个时刻,没有别的选择,你会不信邪地试一试。” 第100章 凉雾:“你这样解读也对,是诱导,何尝不是提示?她将完整地图分在两把扇子上,如果我们之中只有一人到此,就凑不齐地图。” 这说明了谷内凶险,多人进入比单打独斗要好。 “也罢,我们没必要在这里琢磨张麻子的动机,诱导与提示都不能改变我们的既定目标。” 凉雾指出地图上的一条水路标注,“在红色雾瘴中难辨东西南北,不如顺着这条水道前往一线天,更容易把握行进方向。你意下如何?” “可以。” 柳不度不再凭空猜疑张麻子意欲何为,等到进入麻衣教,自有方法验证。 两人原地稍作休整,吃点干粮作为午餐。 半个时辰后,向着图示水道出发。争取一鼓作气,在今夜天黑前潜入麻衣教。 按图索骥,不难发现水道。 那是一条溪流。很浅,不到膝盖位置。也很窄,只有一丈宽,稍作跳跃即可跨过。 沿着溪流向红瘴深处走去,也是走入植被茂密的森林。 沿途不见野兽痕迹,只有成群结队出没的怪虫。虫群或在泥地爬行,或攀上了树枝,还有一些振翅飞行。 小如芝麻,大似拳头,杀伤力都异常强悍。 亲眼看到两拨虫子抢夺一棵参天大树,在树上打了起来。 其中一种类似甲虫的紫色虫子会喷射毒液。 树干被毒液沾到,顷刻间被腐蚀。对战的虫子身体被毒液包裹,更是瞬间化作一摊血水。 虫子们却没有攻击外来的人类。 凉雾不认为它们惧怕五毒教避虫粉。 分别用避虫粉与小溪流水做了实验,虫子们对前者视若无睹,但都尽量绕着后者走。 这下可以确定溪水含有某种克制群虫的物质。 两人更加尽力顺流而行。 走了两个多时辰,雾瘴的红色渐渐淡了。 朝西北方向望去,视野清晰起来。 千米之远,可见高耸入云的山峰。从半山腰处,山体似被神斧垂直劈了一道口子。 是一线天。 唯一一条进出麻衣教的平地小路出现了。 此时,空气更安静了。 除了水流声,虫鸣与蠕动声全都消失不见,就连风也停止了下来。 “咔、咔、咔……” 忽有一阵密集的不明声想起,是从背后斜上方的不远处发出的。 凉雾马上回头。 身后红雾依旧,模糊了视线,瞧不见太远的景象。 这种时候不必心疼经验值,当即大面积地对树林释放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一群刚刚破茧的嗜血蛾(极度饥饿),剧毒】 什么是嗜血蛾? 凉雾不知道,但她知道极度饥饿的生物会不管不顾地进食。 换句话说,溪水里的不明物质很可能克制不了这群蛾子。 “加速,跑!” 凉雾的话音落下,只见一大群飞蛾从雾瘴里冲出,朝着两人袭来。 两人对着蛾群,以内力全力一击。 “刷啦啦”,蛾群像是下雨一样掉落在地上。 这群蛾子的死亡却不是重点。 就听“咔咔咔”的古怪破茧声接连不断地在树林里响起。蛾群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源源不断地朝着两人杀来。 两人且战且逃,直冲一线天的方位而去。 蛾群的数量却过于庞大,怎么打也打不完,源源不断地袭来。 几乎在须臾间,蛾群就要形成一个圆球,将两人困在其中。叫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凉雾忽生一计。 有一个游戏技能,她很少使用。 渔猎术,这个技能对人类无效,本是用来猎取鸟兽虫鱼作为食物。 对不讲武德群攻的嗜血蛾发动这个技能,岂不是正好。 说干就干。 凉雾一挥手,一边用内力攻击蛾群,一边接连不断默念地启动渔猎术。 她特意锁定更远处的仍在红色瘴气里的蛾群,施加游戏技能。 【渔猎术(登堂):杀死嗜血蛾x100,消耗经验值10点】 【渔猎术(登堂):杀死嗜血蛾x100,消耗经验值10点】 …… 一条条通知刷屏游戏面板。 短短两三分钟,嗜血蛾被消除了数万只。渔猎术也从登堂,进阶为了精深。 正当凉雾感觉到蛾群的攻击变得渐渐无以为继,她刚要松一口气,不知怎么地突然平地生风。 只觉某个瞬间地面剧烈震动了一下。 几股龙卷风怪异地从地面升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两人所在位置袭来。 柳不度眼疾手快,出手拉住凉雾,但只够到她的一截衣袖。 狂风乱作,顷刻间将两人朝着不同方向卷了去。 凉雾都来不及多言一句,已经被卷入风眼。 必须将轻功运行到极致,顺风旋转,避免被撕裂成几块。 麻衣教地下地坛,今天的例行会议结束。 十大长老与圣女前后离开地下会议室。 大长老张靖是现任圣女张洁洁的母亲。 张靖叫住女儿问:“你回来三天了,还没与我细说今年元宵你选定了哪些人来闯谷。” 不等女儿回答,瞧着她脸上的黄金面具,又道:“你还是希望被女子揭开面具吗?” 张洁洁:“对,我还没遇上心动的男人。” 麻衣教的古怪教规里有一条。 被选为圣女后,终生几乎不得离教。 圣女想要成婚的话,需要等一位外来者亲手揭下脸上的黄金面具。 如果揭开面具的外来者是女性,自是无法与圣女成亲,但能够挑战成为教主。 教主不必遵守古怪教规,她可以赐予圣女自由。 张洁洁化身张麻子,接连六年去大理,试图找到有潜力成为麻 衣教教主的人。 她为五十一人作了画,其中有三十人为女子。 期待这些人能参透画里的秘密,闯入麻衣教成为教主,但至今没人成功。 张靖不看好女儿的选择。 如果能轻松成为教主,麻衣教怎么会等了一百五十年仍未等来天命之人。 母女俩来到地面,穿过一片桃林就要去膳堂。 此时,忽而地面猛地一震。 紧接着狂风骤起。风从山坳入口处,以迅疾之势朝着谷内刮来。 室外的教众匆匆忙忙寻找掩体。 张洁洁正欲与母亲避入室内,她佩戴的黄金面具不慎被风吹到地上,吹出了几十米远。 此时,风停了。 风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凉雾顺着风势飞过一线天,直冲一片桃花林。 眼看风卷桃花残,但龙卷风来得诡异去得更古怪,突然就停了。 风止,她落到平地。 下一秒,发现有个金灿灿的东西滚到了脚边。 什么东西? 凉雾正要细看,前方几十米冲出了一大波人。 一个白胡子老头无比激动对着她喊: “是教主来了!哈哈哈!天佑我教,一百五十年了,批命终于应验。教主踏风而来,降落在桃花林前!哈哈哈,我等到啦,死而无憾啦!” 凉雾僵在原地。 这时,看清楚脚边黄不拉几的东西是一张面具。眼熟的面具,在张麻子的折扇画上出现过。 随着白胡子老头的话音落下,他身后十人齐刷刷地跪下了。 侍卫们朝着黄金面具所在位置跪拜下去,无不虔诚地说: “恭迎教主降世。教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凉雾:…… 凉雾:? 凉雾:! 她推测想过很多进入麻衣教后的场景,比如大打出手、勾心斗角、利益交换,唯独没想过能有这一出。 这年头,还有这样硬认教主的? 第51章 凉雾瞧着高呼口号的麻衣教教众,冒出一个念头——她被黄袍加身了。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赵宋,也就没有第二人知道如此典故。 白胡子老头带着十人冲在最前方夺得头筹,恭迎了从天而降的“教主”。 其余教众也不甘后人,纷纷跑向桃花林的位置。 张洁洁本要去捡黄金面具,不料眨眼的功夫就天降巨变。 等她看清“教主”是谁后,立刻笑了起来,拽着母亲也朝桃花林跑去。 “麻衣教第六代圣女张洁洁,恭迎教主归位。” 张洁洁岂止是不见犹豫,几近是欢欣雀跃地跪迎凉雾的到来。 今日,凉雾的出场方式比她预想得完美,竟是严丝合缝地应验了麻衣教历代相传的天命之言。 凉雾见到自报家门的“张麻子”,彻底确定元宵折扇画是一场别有深意的谋算了。 再看着乌泱泱地朝着自己叩拜人头,很难不冒出一个关键问题——这个教主,自己是非当不可吗? 第101章 张靖来不及阻拦女儿,就见其他教众跟随着圣女一起拜见教主到来。 不是吧?能不能等一下? 信批命,但也不能这样信吧?还有一个关键环节没有走呢! 作为大长老,张靖无疑是冷静的。 对教规是不得不遵守,有钻空子就要试一试,才会协助女儿每年出山寻觅合适的闯关人。 对于创始人留下的批命也抱以一丝保留态度。 毕竟,麻衣教的教主之位空缺了一百五十年,始终没有人应验批命而来。 批命是创教人麻衣老道所留。 「某日,玄女乘风而来,降于桃树林边。黄金面具迎风而落,奔向它的主人。 此人为麻衣教教主,是有文成武德之才,泽被苍生之能,甚至可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这则批命怎么看怎么离谱。 不过,麻衣教的秘密也超乎常理。 在教规「只进不出」上,一直有人不信邪地挑战它,全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教众年复一年地等待,始终没有等来教主。 长老团不愿意守株待兔。 到了第五代圣女时,试图更加详细地解释批命,从而主动去寻找天命所归的教主。 结合麻衣老道对圣女定下的规则,长老们有了一个推测。 揭下圣女黄金面具的外来者,如果是男性可以与圣女成亲,如果是女性就能挑战教主之位。 使用“挑战”而不是直接被定为教主,因为还有最关键的验证环节。 麻衣老道批命里的天降玄女也要过那一关。 不过,在创教人的手札遗嘱里根本不将其视为关卡。作为天命所归的教主,必将毫无疑问地通过「听天池」。 当下,张靖望着教徒们乌泱泱地跪成一片恭迎教主,她都不敢想山外来客倘若命丧「听天池」,麻衣教会如何暴。乱。 教派的规则与禁忌都建立在麻衣老道的精深问卜之术上。 一百五十年以来,第一个应验批命的教主居然没能闯关成功,必会动摇麻衣教的根基。 到了那个时候,“只进不出”的教规束缚了教众们不得逃离。被困山谷的六百四十三人,必有一部分会相互残杀。 此刻,张靖越想越心惊,都恨不得帮教主作弊了。 无奈「听天池」必须由教主独自闯过,别人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属下张靖,现为大长老,给您见礼了。还请议事厅说话。” 张靖上前恭迎山外来客。 路过白胡子六长老郝明时,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眼。 这个老六! 明明是长老团内年纪最大的一位,办事却最为毛躁。 要不是郝明的一嗓子喊得又快又响亮,也不至于没给天降教主之事留下任何余地。 六长老承认了教主,圣女能不认吗?那不就是内乱的开始了? 有的事不叫破,尚能暗中操作。 一旦叫破,只能有赢的结局,否则就是死了。 凉雾瞧着最后前来恭迎教主的中年女人。这是目力所及范围内,神色最冷静的一个人。 “请带路。” 凉雾有一肚子关于麻衣教的疑问,但不会莽撞到当着一众人询问。 她也惦记着不知被暴风刮去哪儿的柳不度。 以他的轻功不至于被摔死,可自己被黄袍加身了,他难道不会遇到什么怪事吗? 很快,凉雾与长老团、圣女一起达到议事厅,先各自介绍了姓名。 随即,凉雾被告知,有关麻衣教的种种疑惑,等她闯过「听天池」就能有一个解答了。其他事也要等那一关考核后再说。 张靖简述了麻衣教的来历与几条不可违背的规则,都是创教者麻衣老道定下的。 她又请出了老道手札,上面写得清楚,“「听天池」选择圣女,也是教主被麻衣教完全认同的唯一验证步骤。” 换句话说,教众认不认教主其实不重要,通过「听天池」考核才是关键。 就像是圣女的选定,不是由长老团指定,而是天命所示。 每任圣女在位年龄不超过四十岁,在三十岁就开始选择继任者。 候选范围是在麻衣谷出生或七岁前入谷的女性,年龄在八岁~十二岁之间。 待选者来到「听天池」外的诡面白玉雕像前,将手伸入雕像口中。 当命定的继任者出现,雕像的面部会出现一圈圈古怪的金色符文,其图形与世代相传的圣女面具图案一模一样。 与其他教众一样,圣女不得离教。 这个规矩也没严苛到一天都不能外出。 离开麻衣谷六十天之内必须返回,每年不能超过一百五十天。 圣女享受教内最好的生活,也有必须尽到的职责。 每逢惊蛰的第一缕阳光升起与秋分的最后一缕余晖西沉,要戴上黄金面具跳一场祭祀舞,在「听天池」外的诡面雕像前进行。 那时,雕像会发出金色的光芒。 一旦有一次祭祀不及时,圣女就有性命之虞。 “所有的规则,等到教主出现的那 天就能被改写。” 大长老张靖说完,目光沉沉地看向凉雾,“这一天,麻衣教已经等了一百五十年。” 凉雾听到此处,被硬认教主的荒诞感反而消减了。 这才对味了,是她认识里江湖的形状。 成为教主需要经过考核,而非只因为一句陈年批命就匆匆做了决定,考核内容是未知的危险。 话到此处,有个问题显得多此一问。 凉雾还是问了,“如果我不做这个教主呢?” 六长老郝明先跳起来,“为什么不做啊?教主是觉得我们不够强吗?这不是问题!” 说着,郝明当场表演。 他伸出左手食指,直接戳向议事厅的大石桌。 大号坚硬石桌,直径有一丈。 被六长老的指头轻轻一戳,立刻碎成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石块。 六长老郝明得意洋洋地自夸,“瞧,我这金刚指的功夫练得厉害吧?教主你指哪里,我就能打哪里。” 凉雾:…… 我不是暴。力。狂。等一等,这个技能用到盖房子或挖山洞上能有奇效。 凉雾快速回神,不叫自己被六长老带偏了。 她看到众人的反应也都很迅速,甚至能说是很熟练地应对这个场面。 张靖一把抄起了放在桌上的麻衣老道手札,没叫创教人的遗物掉到一堆碎石块里。 其余九人也是熟练地抢救了面前的茶杯与笔墨纸砚。 “老六!” 张靖低呵一声,“你说打就打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郝明心虚地抓了抓白胡子,不说话了。 张靖也是习惯了,没叫严肃的气氛变成脱缰的野马朝着古怪方向奔去。 她转回正题对凉雾说,“不做教主,你只有闯天梯才能离开,九死一生。通过「听天池」成为教主,麻衣教上下任你调遣。这个选择题很好选。” 凉雾摇摇头,揭破对方避而不提的那点。 “天梯很危险,但至少你们都知道它存在一个生门。「听天池」的危险呢?” “这么多归化麻衣教的武林高手,最初也都是外来者,没一个人试过闯一闯「听天池」?长老团成员从没冒出叛逆者,想要打破教规试一试吗?” 凉雾直言,“我不信一百五十年从来没人试过,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结果是十死无生。曾经不死心去尝试的人,无一生还。” 张靖沉默了。 张洁洁等人也沉默了。 正因如此,张洁洁一边期盼能有人闯入麻衣教成为教主,让她重获自由。另一边又不愿意对方前来,以免送了性命。 张洁洁努力自我安慰,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祈愿以一切向好发展。 “你不一样。” 她对凉雾说,“某个角度,你不是我们挑选的闯关者,而应了最初的批命。「听天池」对于天命者不是挑战,只是传承。” 凉雾:“这些只是你的猜测。退一万步,我就是麻衣老道预言里的那个人,谁能保证他说的神奇传承真的存在呢?” 长老团都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张靖说:“麻衣老道必有神通。「只进不出,违者暴毙」的教规一直应验就是证明。” 凉雾只是笑笑,在别人的地盘上,没把难听的实话说出来。 她不是怀疑麻衣老道的神通,而是怀疑此人的居心。 经历过借尸还魂,她也说不好这个世界是否存在修仙小说里的夺舍。 “我可以一试。” 凉雾很清楚进入「听天池」的高危风险,但还是决定试一试。“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六长老郝明抢话,“您说!我们一定照办。” 张靖无奈,老六怎么能代表大家呢? 算了,也是不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第102章 张靖:“直说吧,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凉雾:“我有一位同行的伙伴,名唤柳不度,圣女也见过他。刚才我们在峡谷入口处走失了。如果他进入麻衣教,什么时候想走,你们都要将天梯的生门所在告知他。” 张靖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大家都点头同意。 凉雾:“还有一件事。麻衣教是否藏有圣火令?” 六长老郝明问:“教主说的是明教的圣火令?” 凉雾点头。 六长老郝明立刻笑了,“这不巧了。十五年前,也不知道谁乱扔东西,把六枚圣火令扔到了谷外的红色毒瘴里。我和老二把它们全都捡回来了。” 二长老王宜点头,“六块圣火令,三块以波斯文篆刻,我没有动。还有三块以汉字刻着明教教规。 如此罕见的材料,居然只用来刻教规,我熔炼了其中一块做了武器。” 她又毫不犹豫地说,“如果是教主想要圣火令,我能把它恢复原貌。等您改了教规,我出谷把剩下的圣火令给您都借来。” 凉雾听着二长老说熔就熔说借就借,是和去隔壁借一勺酱油一样随意。 这轻飘飘的态度,足见麻衣教长老没有一个是善茬。 被困在山谷里久了,不在被束缚中爆发,就在被束缚中变态了。 凉雾也没说不必去借,“你有心就好,我是想集齐圣火令。” 外头丐帮打狗棒被盗案仍在持续性发酵,听闻又有四五个苗疆门派被牵扯进来。 这场纷争如果是明教挑起的,凡是藏了圣火令的人逃不过被卷入其中。 她与柳不度被卷入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她顺利通过「听天池」,也得将集齐圣火令一事提上日程。 凉雾:“这两件事,还请你们办好。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能直接去「听天池」吗?还是要等某个特殊时间?” “立刻能去。” 张靖马上带路,生怕凉雾半途改了主意。“请随我去来,圣池在地下,走几步就到了。” 张洁洁与长老团其余人也都起身,护送凉雾前往「听天池」。 这个秘地距离议事厅不远。 出门左转,下地道,大约走了百十来步就到了。 「听天池」没有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只在地道入口有四名侍卫。 地下,火把照亮了一个空旷的圆形广场。 凉雾看着广场占地面积,约有篮球场大小。 这是圣女举行祭祀的地方。 广场的正东位置有一座诡面人像,以白玉雕刻而成。 那张脸诡异地没有眼睛、鼻子,像是被削平的光面玉板。嘴巴位置却又裂开一个洞,能叫人伸进去一只手掌。 张洁洁上前,将右手探入玉像嘴洞。 雕像后的大门开启了。 门后,流水潺潺声响,正是「听天池」所在。 凉雾来到门槛前,借着火把的光亮,一眼就能看清「听天池」内的情形。 这个空间没有任何复杂装饰,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砌房间,约十平方米大。 墙面没有图案或文字,底部是一个水池。 水清,很浅,刚刚淹没脚踝。 是活水,可以看到进水口与出水口,但从无得知水从何来,又流向何处。 池中央,卧有一块随形黑色大石块,能叫一个人平躺在上面。 石块的最高处堪堪被池水淹没。 凉雾站在门口,没有看到池中石块有明显字迹。 她问:“要怎么才是通过「听天池」的考核?” 张洁洁:“根据麻衣老道的遗训,教主躺到池中石上接受传承。等传承结束,黑色石头会变成灰白色,整个麻衣教也会为之一变。” 凉雾听着这种考核标准,真就是云山雾罩。 “用时多久算失败呢?” “手札没有写。” 张洁洁顿了顿,又说:“以前有十个人试过,八女二男。进入石室,不到一炷香,在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发出惨叫,再开门只看到一具尸体。” 凉雾问:“你们验尸了吗?死因是什么?” “验过尸体。” 张洁洁说,“全都是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肺腑俱伤而亡。” 张洁洁难掩情绪低落。 十死无生,是挑战麻衣教教主之位的残酷结局。 这一刻,她后悔了,就要脱口而出叫凉雾别试了。不如闯天梯离开, 她知道生门的位置在哪里。 其实,她是真的喜欢黑白无常兔子灯,才会在元宵节那天主动要求作画,不是只为谋算找一个人来挑战教主之位。 凉雾却心意已决,没叫张洁洁开口。 对着众人说,“既然没有具体试炼规则,那我就躺上去试一试。各位祝福我成功吧,也是祝福你们将会重获自由。” 凉雾一脚跨过门槛,笑着对十一人说: “我不喜欢你们念的一统江湖的口号,给我改了,改唱《好运来》。我教你们,现在就唱起来。” 十一人都跟着唱了起来,这曲子的音调闻所未闻,透着一股麻衣教从未见识的轻松欢快。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1 凉雾在这一阵歌声中,关上了石室大门。 她对池中石释放了鉴定术,被扣除了最贵的一笔经验值,有十二万之高。 得到一句话,【鉴定术(精深):一块传神石,它储存了一段残缺的「规则」。】 凉雾凝眸,踏进水池,躺到大石块上。 当背脊被池水浸没,一股磅礴能量轰然没入她的身体,直冲大脑。 第52章 凉雾的识海被见所未见的磅礴能量冲击。 这种能量千变万化又可怖虚无。 凡人一旦触摸,自我意识就会湮灭,融为其一部分。 凉雾没有丝毫迷茫犹疑,躺到石块上的瞬间就凝神定气,抱元守一挑战所谓的“传承”。 当识海与残缺的「规则」相撞,好似一叶扁舟面对狂暴海浪撞来。 她咬紧牙关,坚守住自我意识这艘小船。哪怕浪涛以雷霆万钧之势拍打船体,小船颠簸起伏到下一秒就要解体散架,但也要死撑到底。 不认输,直面惊涛骇浪又何妨。 做一个疯狂的舵手,驾驶小船穿梭在千尺高的浪头,亲自感受狂暴的大海,才能触碰到它蕴藏的真理。 石室内,一灯如豆。 油灯被放在水池边。 光线十分昏暗,无法照亮凉雾的全身,也没人看到她的脸色乍青乍白。 这副面貌不似活人,倒似死尸。 室内寂静,仿佛听不到一拍心跳一缕呼吸声了。 流动的池水也凝固住了,静到连时间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过了许久,突然池水发生变化。 它又动了,流速变得奇快,更在不断升温。 此时,池中石从黑色变为了白色。 石块散发出了大量热源。在池水的冲刷下,室内聚集起水蒸气,这股热量也随着活水流了出去。 麻衣教山谷内,雾气渐生。 雾气覆盖了桃花林,渗入了建筑物的门缝窗隙间,更飘向了山谷入口。 飘出一线天,顺着溪流飘到了红色雾瘴里,又飘到了怪异花田上。 雾越来越重,重到伸手不见五指了。 「听天池」的一门之隔。 在诡面雕像祭祀广场上,张洁洁与十位长老席地而坐围成了一圈。 十一人已经在此守了六天六夜,始终不听室内传出任何动静。没有惨叫,也没有呼救。 等到第三天时,六长老忍不住了。 隔着门喊了几句,问教主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听到一个字的回应。 郝明真是急了。 想让圣女开门去看个究竟,教主究竟是好是歹,总得有个说法。 被张靖一句“你就会帮倒忙,胡乱开门导致教主走火入魔怎么办?”给拦了回去。 众人只能继续耐心又煎熬地等待着。 其实,张靖心里完全没底。 她暗中拟定一个日期,假设凉雾到第十天尚未发出一丝响动,外面的人必须采取行动。 等待就是煎熬。 麻衣教等待了一百五十年的天命教主,现在是到最煎熬的时刻。 当突如其来的雾气无声无息开始蔓延,苦苦等待的十一人都猛地精神大振。 变化来了! 麻衣教从未有过如此大雾! 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 麻衣道人的遗训手札提及,在教主接受传承后,麻衣教也会为之一变。 十一人目光灼灼地凝视「听天池」的石门。必须看到凉雾顺利出关,才是一切尘埃落定。 没想到这一等就又是一宿。 弥散的雾气是从淡到浓又从浓到淡,再消散得一丝不剩。 第103章 未等到石门打开,倒是侍卫前来通报发生了一件骇人怪事。 今天早晨,巡逻队的董如福突然发疯暴起。 神志全失,逮着同组的队友就咬,把队友的右耳活生生地咬了下来。 这还没完。 疯了的董如福将那只耳朵生嚼着吃掉了。他没有就此消停,继续要啃食活人的血肉。 虽然董如福年近四十,加入巡查队已有十四年,但他的武功平时排在末尾。 今日发狂后,居然功力暴涨。 同组其余四人都没能及时压制住他,匆匆忙忙请来在谷内避世多年的铁开诚才将其生擒。 董如福被五花大绑到医疗室。 巡查队立刻去请医术最好的五长老,检查这个队员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五长老暂时离开地下祭坛,其余十人仍旧等候着凉雾出关。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紧紧封闭许久的石门动了! 门被从内打开。 凉雾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精神奕奕地打起招呼,“各位,一夜不见,久等了。” “一夜?” 张洁洁摇头,“不是一夜。距离你踏入听天池,已经过了六个晚上,现在是第七天的中午!” 凉雾诧异,她没有饿了六天六夜的饥饿感,也没有时间流逝许久的感受。 也许,这就是进入炼神状态,专注于体悟「规则」,而断了与外界的感知。 六长老郝明一个箭步冲上前。 忙不迭地近距离打量凉雾,发现她有了一丝变化。微小,却切实发生地变化。 怎么形容最贴切呢? 郝明想到了一个词——鲜活。 他又张望起门后的「听天池」,发现池中的大石头从黑色完全变成了白色。 “啊!怪石全变白了!” 郝明惊呼着大笑,“哈哈哈,对上了,全对上了。教主顺利接受传承了!” 他又立刻发问,“教主,教主,祖师爷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提没提到要长老团做什么? 您的打算呢?带领麻衣教走出山谷,冲出云南,去中原再开辟新战场吗?还有……” 张靖又要扶额了。 老六难得安静了六天,眼下叫他等到了教主出关,再也忍不住要问问问。 “你的问题怎么能这样多!” 张靖打断老六叭叭叭,“教主六天六夜没有吃喝。不能先叫人吃一口热的,再说其他?” 郝明被怼,识趣地不再追问。 他马上切换新话题,“对,先吃饭,我去通知厨房。教主,您想吃点什么,我去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 凉雾不叫人报菜名,“有什么现成的食材就做什么,一荤一素即可。” “这么简单吗?” 郝明也不多话,既然听到命令,立即执行。 “好勒!我这就去厨房,两刻钟内,叫您吃上热乎的饭菜。” 凉雾瞧着郝明的白胡子一甩,用极其不符合他七十高龄的速度窜了出去。 她再看向其他人时,却收起了喜色。 “各位,我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们想要先听哪个?” 张靖早有准备。当教主顺利出关,就会给麻衣教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会把老六先支开,只是不叫他嘴快说漏了。 张靖:“等待了许久,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从现在开始,麻衣教「只进不出」的教规作废。” 凉雾说,“任何人都能随意离去,没有时长限制,更不会逾期不归就突然暴毙。” 凉雾微笑,“你们完全自由了。” “自由了?” “我们自由了?” 几位长老不由喃喃自语。不论是否心甘情愿,从进入麻衣教后,这个词从自己的字典上被迫划去了。 张洁洁也喜上眉梢,追问:“意思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用再每年定期赶回来主持祭祀,也再不受到一年只能出谷一百五十天的限制?” 凉雾点头,“对。圣女只能嫁给揭开黄金面具外来者的教规也作废。” 张洁洁欣喜地拉起了母亲的手,都忘了要称呼职位。 “娘,你听到了,女儿自由了!” 十年前,从她被「听天池」选定为圣女的那天开始,就是在戴着镣铐起舞。 这叫张靖更恨偷跑的丈夫葛风。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出谷寻找对策,不信江湖之大寻不到人解除困住妻女的无形锁链。 张靖不愿女儿就连婚姻不也能做主,偷偷告知了丈夫天梯生门所在。 除了长老团,其余教众都不知道葛风是从天梯生门离开,以为他是逃跑死于山外。 七年前,葛风实则走天梯的生门顺利出教,不用受到三月不归就会暴毙的教规限制。 张靖的违规行为不是她以一人之力能做到的,而是整个长老团的默许。 天梯内遍布机关阵法,生门的位置可以随时转化。 守阵人的武功都深不可测,每一门的守阵人与一位长老单线联系。 换句话说,拿到天梯的阵法全图,也只是从理论上掌握所有路线。 在实际闯关时,未得到所有长老的默许放水,生门不易达到。 放任葛风离去是长老团一致决定的冒险行为。承受了违背教规之痛。 在麻衣老道设计天梯之初,料想到长老团集体放水的可能性。 他在遗训里规定,十年仅有一个名额让教众不受束缚地离去。 名额之外,长老团主动给人提供生门消息,就要承担等同经脉寸断之痛。 虽然不是真的经脉断裂,但痛苦无比清晰。以前有长老团成员经历过精神惩戒。 在葛风离去的前一年,有一个人凭此名额离开了。 女人得知为救自己坠崖的母亲未死,是无论如何也要闯天梯去寻母。 长老团为了不引起教内动荡,始终没有透露十年一次的放水名额存在,而是默默给女人放水。 如果葛风要等新名额,必须再等九年。 九年太长了,迟则生变。 张靖等人一致决定承受责罚之痛,助力葛风离开,认为他心系妻女必会全力寻找良策。 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 等了三年,没有收到葛风发回的任何传信。 后来,一位来自沙漠的镖师为躲避仇敌追杀避入麻衣教。 从他口中无意间听到葛风的消息。 那个男人迷恋上了石观音,甘为奴仆被其驱使,死在了沙漠石林。 这条消息不只对张靖母女,也对长老团是沉重一击。 葛风背叛了妻女,也背叛了对他寄予希望的长老团。 自此之后,谁都不再提十年一次的生门名额。 长老团一致决定绝不再心软地网开一面,名额只给教主指定的人预留。 张靖深恨葛风,也无法不迁怒石观音,更恨自己无法手刃仇人。 想要挖出葛风尸体,将其锉骨扬灰也做不到。云岭距离大漠太远,路上时间远远超出了麻衣教长老能暂离山谷的时间限制。 她对未来女婿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条必须满足——不受石观音的诱惑。 今天,自由却“哐”地一下砸到了头上,如此不真实。 张靖向凉雾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吗?「只进不出」的教规不存在了?” 凉雾郑重点头,“是的,不存在了。这不是我空口白话,很快,你们都能有感觉。那种感觉与坏消息有关。” 张靖立刻追问:“坏消息是什么?” 凉雾:“除了七、八两位长老是在谷内出生,其余各位或是小时候随长辈入教,或是成名后退居谷中。 曾经在外生活过,能有更明显地比对。在麻衣教的山谷里,武功的精进速度远胜外界。我没说错吧?” 长老们纷纷点头。 二长老王宜:“不只是武功。一模一样的配方与火候,我在山谷里炼制的兵器也比谷外炼得锋利。” 凉雾指出:“其实配方并不同,最明显的是冶炼金属用到的水源。看似都是清水,但诸位想必清楚经由山谷流出的小溪很特别,能够克制红色雾瘴里的怪虫。” 众人再次点头。 正因注意到溪水的特别,顺流而行也成了出谷办事时的安全路线。 二长老王宜很快懂了,“教主说的坏消息,是指自此往后麻衣谷再无特别之处。久居于此,无法获得提升武功的益处,也没了炼制兵器的性能加成。” 张洁洁说:“麻衣教内很少有人生病。那些外来者本来身负重伤,入谷后好得很快。这些益处也都会消失吗?” “对,一切好处都会消失。” 凉雾肯定对方的猜测,“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当困住你们的「规则」不存在了,帮助你们的「规则」也就会同时离去。” 这个「规则」,是一百五十年前麻衣老道存于传神石之中。 第104章 麻衣老道以卜入道,一生在观测天机,又最终突破天机而去。 在离开前,他精心挑选了云岭深处的山谷作为传道之地。 以存有「规则」传神石作为阵眼,把麻衣谷打造成了一个试炼场。 凡是入教者,只进不出。 在谷内修炼有天地之气为辅助,效果加倍。 等于是闭死关寻求自我突破。 功成之际就去闯天梯,但凡寻到生门而出,就是考核及格。 麻衣老道所留的「规则」需要人气维系,否则随着时深日久,它就会游离消亡。 选圣女就是寻找根骨最合适的维系者。 圣女在位时期一直佩戴黄金面具,无形中保持了规则的存在。 圣女四十岁卸职,届时也能选择离开山谷。却非闯天梯,而是通过诡面玉像的试炼。 佩戴黄金面具的任职当日,圣女会接受一段卜天术的传功,出山的考核与此有关。 长老团守护圣女,也守护着整个试炼山谷的安危。却无法轻易离去,必须获得教主允诺。 教主从何而来呢? 凉雾娓娓道来从「听天池」传承的讯息,“其实在麻衣神算最初的计划中,任何教众都可以挑战「听天池」。” 张洁洁不解,“后来怎么变了呢?我接任圣女时,也没从黄金面具里感知到卜天术的只言片语。据我所知,前五位圣女也都没得到传功。” 凉雾:“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规则」被损坏了一半。” 麻衣老道谋划得很好。 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却发现「规则」遭到不知名的攻击。导致麻衣谷原定的布局变异,他也说不准具体的变异方向。 原来,卦无法算尽,天道彰显出了无常之威。 麻衣老道却没时间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在排斥他,他必须离开。 来不及找出「听天池」变化的原委,只能测了最后一卦,算一算谁能帮助麻衣教脱困。 “帮助麻衣教脱困的人也就是新的教主。与其说是要等一位教主来继承麻衣教,不如说是要这人打破变异有缺的规则。 这件事绝大多数的人都做不到,就像选圣女一样,选的是天赋。” 麻衣老道留下的遗训就是测算结果。 将来必有一天,玄女踏风而来,降落在桃花林。黄金面具为指引,点名教主是谁。 “只有一个问题。” 凉雾说,“麻衣神算也测不准时间,他不知道将来教主必会降世的某天究竟是哪天。一百五十年对你们很漫长,对他也许不过弹指一挥间。” 此话一出,长老团众人都沉默了。 祭坛变得很安静。 凉雾的讲古也到此结束。 麻衣教往事一半是传神石所载,一半是游戏面板给的阶段性奖励所显示。 等凉雾抵御承受住了残破规则的一遍遍冲击识海,待它的能量耗尽时,发现游戏面板「长春之谜」的任务进度又推进了。 【觅得麻衣谷旧规,长春之谜(2/3)。解锁麻衣神算创教之变(待查阅)。附加奖励:永不失效的定点坐标一处(待使用),能量石x1。】 不止于此,人物面板的根骨一栏有了变化。 八年前,最初穿越而来时,她的根骨是负数。 怀疑与借尸还魂有关,负数的原因与身体是死尸有关。 后来使用了游戏抽奖所得的「百毒不侵」,宛如经过洗经伐髓,根骨从【-10/100】变为了【90/100】。 当时,凉雾感到奇怪。 那般巨大的变化,为什么没有直接冲到满格数据呢? 无人解答疑惑,这些年根骨数据也再无变化。 直到今天,它动了。 又上涨了五个点,变成了【根骨:95/100(半步先天)】。 凉雾从麻衣老道所留的残缺「规则」,大致推测出了变化原因。 一言以蔽之,她获得了与此世相连的“生之气息”。 之前十人挑战教主之位,十死无生的根源也在“生之气息”。 传神石的「规则」变异了。不是多了灭亡的气息,而是多了“生之气息”。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肉。体凡胎能承受的“生之气息”也有一个极限值。 十位挑战者的武功超强,生机勃勃。 被灌入大量变异“生之气息”,却又无法瞬间突破身体承担的极限,可不就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残缺的「规则」只对活人见效,而不对死人有反应。 理论上,能够受得了传神石的“生之气息”,最好是一具活着的死尸。 假设凉雾在穿越之初来到麻衣谷听天池,她能顺利又迅速地消耗「规则」,打破麻衣谷的无形枷锁。 今非昔比。 她体内的死气早就被清除得七七八八了,再挑战「听天池」就是难度异常加倍。 不过,她终究与旁人不同,是真真正正死过一次。 当年,借尸还魂,不等于身体健康。 等到去除死气,练得武功超群,不代表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不只是身体意义上的,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因果关联。 天外之魂,脱离这个世界的因果规则。 好处是不受冥冥之力的制约,但福祸相依,也有坏处。 将来想要超越这个世界去探查天外天,就要需斩断此身与此世的旧因。 问题来了。 天外之魂没有旧因,又怎么斩断呢? 麻衣老道不清楚。 也许有特殊方法,但艰难程度必是加倍。更可能是游魂始终被困此世,不得更进一步。 他的卦象,指向了那一缕幽魂。 残破变异规则的“生之气息”是幽魂的助力,助其获得一缕旧因。 幽魂只要承受住「规则」的冲击,消耗了它的能量就能帮助麻衣教脱困。 相互帮助,相互成就,不外如是。 凉雾经受住了这一波考验,反映在了根骨的提升上。 这些私事没必要与麻衣教的众人说,接下来要谈一谈怎么安排教众的去留问题。 凉雾打破沉默,说:“传神石的能量耗尽,山谷的变化很快会逐一体现出来。比如谷外的红色毒瘴会消失,毒虫们或死亡或退化。” 只进不出的规则是桎梏,但也是保护。 现在没了那一层屏障,麻衣教必要经历一番更迭变化。 凉雾指出:“麻衣教收留了不少武林人士,他们以前的敌人是不是还活着?旧仇会不会寻来?诸如此类的问题,只多不少,都亟待解决。” 长老团一众也打起精神。 张靖说:“变化应该已经开始了。一个多时辰前,侍卫通报了一桩怪事,说巡查队一员突然发狂要吃人。谷内一般很少有人得病,董如福突然病了,很可能是潜伏在他体内的毒物发作了。” “踏!踏!踏!”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侍卫又来通传,“急报!山谷出入口的红色毒瘴在快速消失。侦查队出谷打探,发现怪虫们死了一大片。另外,发现大批丐帮帮众与苗疆五派正朝山谷方向集结而来,大约有三四百人之多!” 如果是登门拜访,何须不打一声招呼,这么多人一起来。 凉雾顿时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此事必定与打狗棒丢失有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八成是六大派围攻麻衣教。 凉雾笑了,对长老们说: “解决骤变带来的混乱,最好就是出现凝聚人心的一战。丐帮等人也是‘心善’,主动上门来送机会。真就是想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张靖默默翻译,怕不是来送枕头,是主动来送人头。 第53章 麻衣教山谷外,绵延千里的花海艳丽到诡异。 丐帮与苗疆五派集聚花海之侧,三四百人浩浩荡荡,却不敢轻易向花海深处进发。 花海连接的红色雾瘴浓密到令人发怵。 试着在瘴气边缘逗留半个时辰就恶心呕吐,证明它必有怪毒。 此次,六个门派人多势众地聚集到麻衣教外围,皆因打狗棒被盗事件。 元宵节,五毒教偷盗的嫌疑被消除不久,极乐洞爆出了惊现打狗棒残片。 前几个月,丐帮在云南找打狗棒的动静闹得不小。 一般情况下,本地门派驻地内莫名其妙地发现了打狗棒碎片,极有可能秘而不宣,避免惹得一身腥。 极乐洞却没能掩盖住。 有人第一时间特意通知了距离最近的丐帮弟子,引得丐帮与之发生冲突。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天蚕教、百药门、蝎怪窟与黑魔岭四个苗疆门派,当时也都与附近丐帮弟子就地打了一场。 事后,打狗棒被砸碎与五场冲突的消息先后爆出。 南宫灵难以压制怒火,拼凑起五块绿色碎玉,组成了一根完整打狗棒。 涉事的五个苗疆门派坚决否认偷盗打狗棒并砸碎它。这种做法对自身全无好处,认为教内必定出了内鬼,内鬼受到幕后黑手的控制。 第105章 幕后黑手究竟在哪里?设局意欲何为? 丐帮与涉事的苗疆五派开了一场秘密会议,然后调动人马直奔云岭深处。 二月二十七日,六支队伍集结在麻衣教山谷外。 天蚕教教主望着花海,“这里就是传闻里的麻衣教外围。闯过花海,穿过红色雾瘴,抵达山谷入口。” 黑魔岭掌教:“那还等什么?按照会议决定,直接杀进去。必须让麻衣教把幕后黑手交出来,要不把解药交出来。” “也不必让人直接冲,花海与红瘴必有剧毒。” 蝎怪窟左护法说,“大家各显神通,我教放出毒蝎,尔等叫蛊虫与毒物先去探一探虚实。” 百药门头目与极乐洞首领纷纷点头。 丐帮没有饲养如指使臂的虫类。 南宫灵直接点名,“洪七,你去做一回探查兵。” “嗤——” 一声讥笑响起。 南宫灵不用转头都知道是谁发声,只有污衣派九袋长老钱多金。 这次围攻麻衣教,不只他带领的净衣派二十七人,还有钱多金携三十位污衣派教众。 钱多金嘲笑,“少帮主,打头阵这种事不该自己上吗?怎么又叫洪七去?你这是要把人往死里使唤。” 南宫灵理直气壮:“打狗棒在谁手里丢的,谁就该负责到底。如今打狗棒被毁,洪七更要手刃幕后黑手。” 钱多金:“我不是说洪七没责任,但更大的责任不该是任帮主吗?作为帮主,任慈不随身携带打狗棒,导致帮派信物被毁,他有重大过失!” 南宫灵怒目:“难不成你要废了帮主上位不成?你真是狼子野心!” 钱多金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本事废了帮主,等回到济南,让长老与各分坛坛主投票决定。现在是你该替父赎罪,冲在最前方去探查敌情,你不敢吗?” 南宫灵狠狠瞪了一眼钱多金。 如果去其他地界,冲在前方一探究竟也未尝不可。 此地却是麻衣教外围,推测山谷里窝藏了一位极其厉害的下蛊人。 半个月前,六派愿意召开秘密会议,不只是苗疆本地门派意识到有内鬼,还因为六派都发生了高层动乱。 从丐帮洞到黑魔岭,六个门派都有高层身中奇蛊。突然失去神智,见人就咬,要吃活人血肉。 作为以蛊毒闻名的苗疆五派却束手无策,对这种奇蛊见所未见。 不知道是谁下药,更不知如何解毒,也不知道下一次谁会中招。 好不容易发现内鬼的踪迹,内鬼却是蛊毒发作当场暴毙。 在三个内鬼临死前,只逼问出了“麻衣教”这个词。 一股恐慌笼罩了六派。 为了找到解药,为找出幕后黑手,才会愿意坐下来和谈。 南宫灵一肚子火,可是毕竟身在云南。 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他也不是强龙,只能坐下来开会和谈。 会议上,众人试图找出各个门派的交集。 钱多金也代表污衣派参与了会谈。他提到丐帮以前没有结队涉足苗疆,只有个别弟子因私来过。 听说十五六年前,有人在苗疆捡了一块令牌。非金非玉,不似中原武林所有,很是新奇。 那个丐帮弟子叫周小强,已经去世。听他提过一嘴,将令牌在沿海城市卖掉了。 听了钱多金说的往事,百药门、蝎怪窟与极乐洞代表若有所思,表示十几年前也捡到过类似物品。此物来自西域明教,上面刻了明教教规。 这下,事态渐明。 打狗棒被盗与明教圣物散落苗疆有关。 至于极乐洞与黑魔岭没有沾上明教圣物也被卷入其中,怀疑幕后黑手是顺便报复。 过去二十年,苗疆门派内斗屡见不鲜,各派都有叛逃者。 同在云南之地,能够庇护叛逃者的地方并非天龙寺,而是有着「只进不出」教规的麻衣教。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幕后黑手也是避入麻衣教的一员,为了明教圣物遗失展开报复,故意引丐帮到云南,还搅得苗疆一团乱。 丐帮为了打狗棒被毁之仇,要去问个清楚。 五个苗疆本地门派为了找奇怪蛊毒的解药,要去麻衣教讨个说法。 六派大点兵,一共召集了三百八十人,兵临谷外。 各派首领不是傻子,也想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可能性。 幕后黑手也许不在麻衣教内,而是希望六派与麻衣教打起来。 即便这样,这一仗也要打。 六派没有筹码了,谁也拿不出一块明教圣物。 丐帮弟子卖掉了令牌。百药门等三派捡到的明教令牌也早就不复存在,用这种新奇材料做了不同兵器。 假设真有黄雀,对方很可能是冲着剩余的明教圣物来的,这东西应该就藏在易守难攻的麻衣教内。 只靠嘴皮子谈,能让麻衣教交出明教圣物吗? 六派一致认为麻衣教不会答应。 眼下,明教令牌是重要的筹码,是换取奇怪蛊毒解药的交换物。 这一场仗必须打。或是索要解药,或是索要明教令牌。 “别吵了!” 极乐洞首领高声喊停丐帮又起的纷争,指向原本浓瘴密布的树林,“你们快看,情况不对劲。” 众人望去。 只见红色毒瘴迅速消退。 与此同时,诡异花海大片大片地凋零枯萎。 那些怪虫们仿佛突起的暴雨,纷纷从树干花枝上坠落在地,僵硬死亡。 这个场景着实古怪,有一场死亡正在急速蔓延。 /:。 六派围攻者们都目瞪口呆。 队伍里,不免有人吓得连连倒退。 惊恐地喊出了,“不好了!阎王来收人了!” “胡说八道!” 南宫灵极力斥责,“这分明是空城计!” 到这一步,不论麻衣教出什么变化,也必须得打它。 南宫灵不让动摇军心的言论出现,有理有据地驳斥。 “红瘴、怪虫与花海都是麻衣教隔绝外敌的手段,你们都知道这些东西有毒。 原本的防御屏障在快速消失,是麻衣教故意为之。恐吓你们,叫你们不敢入谷一战!” 南宫灵说完,又紧盯苗疆五派的带队首领们,瞧瞧这些人是否临阵变卦。 极乐洞首领等人面面相觑。稍作沉吟,很快都表态。 “对,这是空城计。” 极乐洞首领说,“很可能是麻衣教内部发生了突变,只能用这等手段来恐吓我们。” 蝎怪窟左护法更是煽动大家情绪,“没什么好怕的。都是玩毒的,我们还能怕了麻衣教不成?正好趁他病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百药门头目也表示赞同,“不错,空城计吓不到我们!有毒瘴时,我们敢往里面冲锋。现在对方没了毒瘴保护,我们反而不敢了吗?” 黑魔岭掌教:“现在不必派毒物探路了。黑魔岭众弟子听令,直冲麻衣教。对方下蛊毒在先,我们合该索取解药与赔偿!” 黑魔岭掌教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凋零的花海,冲进红瘴退散的森林。他带领的五十七人都紧随其后地冲锋。 南宫灵见状,不甘示弱。 没了毒瘴、怪虫的威胁,他也敢冲了,振臂一呼就带着净衣派二十七人朝麻衣谷杀去。 钱多金的眼中一暗,立刻也率领污衣派众人赶上。 洪七紧紧蹙眉,他不赞成用围攻麻衣教的方式讨要说法。 奈何一个人的反对声根本不起作用。中立派本就声量小,而他又有守卫打狗棒不利的罪责在身。 此时,洪七只能跟着一起进入森林。 其余四派也不犹豫了。 不甘落后地加速冲进森林,争求做率先进攻麻衣教的那一批人。去晚了,没好处抢怎么办? 乌泱泱的三四百人冲过花海,进入森林。 没有雾瘴的阻挡,视野不再受到限制,可以看清地势分布情况。 一个时辰,快速行军,定位到麻衣教的山谷入口。 那是一线天式的狭窄山坳,每次只有三到四人能并排通过。 六派正在扔骰子,决定哪一派先行。 此时,一缕轻雾从谷口悠悠飘出。 “不好!” 天蚕教教主定睛一看,“弥天大雾,怎么又是你!” 轻雾悠悠落地。 赫然是凉雾身着一袭暮云灰色的衣衫站定。 明明是阳光正浓的午后。 她的到来,却似带来了一股暮霭沉沉楚天阔知的感觉。 「弥天大雾」! 这个称呼一出,让南宫灵下意识手抖了抖,骰子落地了。 六支队伍也是突然变得安静。本次围攻麻衣教的门派都参加过仙麻会,见识过凉雾的功夫。 凉雾看向天蚕教教主,“什么叫又是我?你来得,我来不得?何况,我们也没交过手吧?” 第106章 天蚕教教主可不会说他倒霉地被凉雾打败过一回。 元宵节「李家灯铺」兔子灯比赛上,他的福禄寿组合输给了黑白无常。 幸而当时戴了面具,这种丢脸的事情不必 让外人知道。 天蚕教教主大声问:“我们来,是代表被毒害的帮众讨一个说法。你呢?该不是来调停的吧? 今日之事,我们可不会听你调停就作罢。只要你不掺和,我保证你是我天蚕教的贵客。” 黑魔岭掌教也立刻回神,今日不必怕凉雾。 她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而我方有三四百之众。 黑魔岭掌教:“我等必要麻衣教交出解药与明教圣物。你等无关之辈,速速离去。” 凉雾笑了,“如果八天前,你们说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今时却不同往日。” 黑魔岭掌教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凉雾:“巧了。七天前,我接任了麻衣教教主之位。今天,得到了教派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同。” 这个消息似冷水入油锅,直接叫六派帮众炸开了。 “啥?!” “弥天大雾怎么成了麻衣教教主了?” “这仗还能打吗?” …… 议论纷纷。 南宫灵暗中咬牙。 自己想做丐帮帮主,与污衣派是斗得那叫一个辛苦。凉雾凭什么摇身一变就执掌麻衣教呢? “肃静!” 南宫灵立刻高呼,“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他大喝一声,“别忘了打狗棒信物被碎成五段,别忘了你们的同门身中奇毒。我们今天是来讨个公道的!” 南宫灵责问凉雾,“你敢说麻衣教没有私藏明教圣物吗!” 凉雾:“不论我说是或否,你不会信。必是要打一场才肯认输的,不是吗?” “我不信不是我不讲道理,而是口说无凭。” 南宫灵表示本次是师出有名,“极乐洞等五派的内奸临死前,招供了打狗棒被盗、被下奇怪蛊毒的事都与麻衣教有关。” 他好似讲道理地说明,“在仙麻会上,你说你的话就是证据,我认了。当时,你不是嫌疑人。 今天情况不一样!你是麻衣教教主,就是涉案人。你的话,我不能轻信。” 南宫灵自知不敌,有意以退为进。 他说:“你在七天前接任教主之位,但我等六派被暗害是大半个月前。你是主谋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要打,我们也不与你打。” 这个提议,迅速得到其余五派首领的认同。 柿子要挑软的捏,谁会想不开撞铁墙呢? 最着急冲锋的黑魔岭掌教也不想挑战凉雾。 他说,“不如这样,你把麻衣教之前的负责人叫出来,我们和那些人打。” 凉雾爽快地同意了,“好,我不与你们打。我很讲武德,也不叫教众长老与你们打,只安排教众与你们切磋。” 这话一出,六派众人心底一喜,但又隐隐担忧有诈。 凉雾拍了拍手。 “啪,啪,啪。” 随着三次击掌声起,一支百人队伍从山谷里鱼贯而出。 百人快速列队,成了整齐划一的十乘十方阵。 对比来看,六派虽然有三四百人,但各自为阵,队形也很是松散。 凉雾:“今日,我教出一百人,请教诸位的功夫。” 这一战,本就不是给她练手的。 六派来得时间太好了,赶上了困住麻衣教的「规则」被击碎。 当凉雾召集教众,宣布“只要今天力挫六派联军,往后可以自由进出山谷”的新规之后,简直是全员沸腾。 麻衣教众人苦「只进不出,违者暴毙」久矣。 哪怕最初入谷做好了避世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后半生困于山谷时,又如何不生怨怼。 看似有闯天梯的那一条出路,但从没人成功过。 不少武功高强的教众尝试过闯天梯。 也是邪门,闯关者没有一个见到天梯生门所在。 生门似乎就像鬼,说的人多,见的人一个也没有。 更邪门的是进入天梯闯关后,自身实力被莫名压制减半,似有一股冥冥之力不放人离开。 今天,凉雾宣布新规,只要击退六派来犯就能自由进出,这简直是久旱逢甘雨。 无人不支持新教主的这个政策。 哪怕有的人在山谷外还有仇敌未死,哪怕有的人不想回到纷纷扰扰的江湖里,但不想出谷与不能出谷是两回事。 今天,麻衣教教众无人不捍卫自由进出权。 凉雾问谁要报名参战时,那场面太火爆了。 教众争先恐后,都是摩拳擦掌要打一场。只愁一百人的名额限制,怎么就不能更放开一些呢? 六派集结了三四百人上门挑衅。 麻衣教只出一百人守卫,这合适吗? 此刻,百人成阵,气势汹汹地看向六派。 南宫灵不由心底一虚。 虽然我方人数占优,但他感觉到「乌合之众」这个词怎么写。 这时,钱多金却毫不畏惧地高喊: “污衣派听令,我等誓死捍卫丐帮尊严。打狗棒被毁,今日必要向始作俑者讨个说法!冲——” 污衣派冲了,净衣派如何能退。 丐帮上了,其余五个门派也都一哄而上。 乱战即起。 一时间,飞沙走石。 麻衣教百人与六派三四百人混战在一起。 打得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断胳膊断腿。这些形容词全部在形容六派联军。 麻衣教百人越打越兴奋,没有当场取人性命,是坚守了教主令。 凉雾瞧着一边倒的战况。 只选百人参战,确实不合适,是她欠考虑了,该再减半的。谁能想到六派联军如此不中用,三打一也打不过。 其实,她没有与六派结死仇的想法。 今日迎战是表明不畏战的态度,是麻衣教出世后在苗疆一战立威,但不代表要打出真火让幕后渔翁得逞。 此时,一线天的山坳内,唢呐声猛地一响。 紧接着,好运来改编版歌声乍然响起。 六长老带头唱了起来: “好运来,祝麻衣教好运来,好运带来了自由啊; 好运来,祝麻衣教好运来。迎着好运,守护和平,安四海。” 凉雾嘴角猛地一抽。 郝明这个老六,他还真的搞改编啊! 六长老说是长老团不参加团战,但也要庆祝今天这个好日子。就等他改编歌曲,给外面的麻衣教教众助助兴。 凉雾对此提议有过一瞬犹豫,最终还是默许了。 此时,好运来之麻衣教版本从一线天里传来出来。歌声嘹亮,响彻战场。 柳不度踏风而来,快速赶往七天前平地生风的山谷入口,手上提着一个被他五花大绑的人。 等靠近树林,发现环境骤变。 红色瘴气都不见了,遍地怪虫尸体。还有许多新鲜的脚印,都是冲着麻衣教方向而去。 不妙! 想必是麻衣教生变,也不知被怪风刮走的凉雾是否牵扯其中? 他加快速度赶向一线天,但听奇奇怪怪的歌声乍响。 远远瞧着地上是乌泱泱的一片。 丐帮弟子的衣着最易辨识,还有苗疆五派也在求饶喊着别打了。 只见一个百人方阵列队,齐齐高喊:“我等幸不辱命,教主英明!麻衣教,好运必来!” 这是在对谁在叫麻衣教教主? 柳不度凝神一望,差点手上一松,叫被绑的那个男人脸朝地摔着。 眼前是什么情况? 自己被怪风刮到遍布毒物的长春谷,是过去了短短六天吧? 该不是遭遇了观棋烂柯,谷内一天外界一年,外面已经过了漫长的六年吧? 柳不度:为什么觉得换了人间? 凉雾唰一下成了帮主。假设他再晚出来几天,该不是更新到攻打紫禁城的那一步了? 第54章 六派联军技不如人,只得求饶。 “谈!我们立刻和谈!” 天蚕教教主第一个滑跪。 有的事,一回生两回熟。 他不是第一次认输,元宵节兔子灯比赛能认输,今天对战麻衣教也能认输。 天蚕教教主隐隐哀怨。 麻衣教如此厉害,为什么以前不一统苗疆武林呢?扮猪吃老虎,玩得很开心吗? 所谓麻衣教教规「只进不出,违者暴毙」,它总不能是真的吧? 有第一个跪的,就有第二、三、四、五个。 “对,和谈!” “是啊,打到最后总是要坐下来谈的。” “大家都在云南生活,没必要结下死仇。”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啦,就是想要奇怪蛊毒的解药。求生也是人之常情。” 苗疆其余四派也都投降了。 第107章 这些年苗疆武林经常混战,时战时降已经是常规操作,都不觉得投降投得快有什么丢人。 凉雾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看向丐帮的一众残兵。 别管污衣派或净衣派,都被打得灰头土脸。 南宫灵也好,钱多金也好,被揍到披头散发了。 “丐帮怎么说?” 凉雾意有所指,“说来也怪。你们没来云南之前,苗疆武林都已经签了和平协议。你们来了之后,搅得大家没了安生日子。” 这话乍一听不讲道理。 打狗棒 被偷又被砸毁,丐帮是受害者,要怪应该怪幕后黑手。 凉雾却清楚自己没有归因受害者。这是一场复仇,丐帮才是始作俑者。 “今天,你们要讨回打狗棒被毁的公道。” 凉雾明知故问,“我倒是好奇了,你们为何来麻衣教寻找明教圣物呢?这些事与远在西域昆仑的明教何干?” 南宫灵打心底不愿意投降,哪怕打不过也要站住理。 “十几年前,明教圣物不慎遗落在苗疆。我等六个门派,不过是随手捡走了它。如今明教有人暗中行事,毁丐帮信物,更给我们的教众下蛊。” 南宫灵坚持认为错不在己方,“这种行为不过过分吗?!已知麻衣教与之牵扯不清,我们来问个究竟也是情理之中。” 凉雾:“说我教与明教牵扯不清又从何谈起呢?如果你指的是帮众有人中了奇怪蛊毒,麻衣教也有被害人。” 五长老为发狂的巡逻队队员检查,确诊董如福中了一种新型蛊毒,他的脑中有三条蛊虫。 因为董如福没有及时得到药物压制,蛊虫从休眠进入活跃期,伤了宿主的脑子,导致他嗜血食人。 即便现在除去蛊虫,董如福的神智极有可能无法恢复如初。 凉雾问:“各派都有人中蛊毒,唯有你丐帮还多了一件怪事,是被盗走帮派信物。我有理由怀疑幕后黑手对丐帮用了同等的报复手段。” “不可能!” 南宫灵立刻否定,“我丐帮距离明教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偷它的圣物!” “丐帮偷没偷,不由你说了算。” 忽而,从树林方向飘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南宫灵即刻回头,“谁?!” 天蚕教认出来了,来者是黑无常。 柳不度飞掠而来,暂时搁置外界变得太快的疑惑,将被绑来的中年男人扔到地上。 “你们要的幕后黑手来了。前任明教教主苗重山,发明了三尸脑神丹,一种毒发后会要食人的蛊毒。苗重山指认丐帮在十六年前盗取了明教圣物十二枚圣火令,所以他要报仇。” 话音落下,苗疆五派先炸了,把矛头对准了丐帮。 极乐洞教主怒问南宫灵,“你们丐帮是什么意思?!骗我们来做打手吗!” 南宫灵被问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是真的不知情!十六年前,他都没怎么记事。 面对这个指控,他绝对不能认,否则云南发生的乱子都会被归因到丐帮头上。 南宫灵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苗重山。 “这人有什么证据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柳不度没兴趣解释说明,解开了苗重山的哑穴,“你自己说吧。” 苗重山得以发声,第一时间嗤笑起来。 目光锁定九袋长老钱多金,“呵呵!钱长老,你没告诉他们,你就是最好的人证吗?对了,还有一位人证。” 苗重山又看向净衣派的石长老。 “石青,你也清楚当年的往事。你与钱多金曾经都是白玉魔丐的手下!是你们丐帮欺人太甚,非但盗走了我教圣物,还故意将十二枚圣火令分散扔了。”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从明教教主沦为明教罪人,一切都是白玉魔丐造孽,而你们知情不报,让整个丐帮成为帮凶!” 苗重山目眦欲裂,“我要报仇!打狗棒早就该被砸烂了!” 南宫灵还想强辩,却发现副手石长老与对头钱多金都变了脸色,这足以说明苗重山的指控是真的。 南宫灵质问两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长老讷讷不语,钱多金撇开头不说话。 苗重山癫笑,“你问他们,不如问我。十六年前,白玉魔丐还叫白天。西域据传有降龙十八掌的消息,他带队去查,钱多金与石青都在探查队里。” 七八十年前,乔峰身亡,来不及将完整的降龙十八掌心法传给下一任丐帮帮主。 据说他临终时将整本心法托付了出去,但丐帮迟迟没等来传功人。 后来,丐帮一直持续打探这套武功的线索,甚至有谁能找回全本武功谁能就做下任帮主的说法。 白玉魔丐去西域调查线索,没找到《降龙十八掌》,却与彼时元气大伤的明教发生冲突。起因是怀疑明教五行旗捷足先登地抢走秘籍。 事后证明是他误判了。他非但没有冤家宜解不宜结地道歉,反而把西域之行白跑一趟的邪火撒在了明教身上。 “当年我的功夫差。没能护住圣火令,叫恶贼给夺走了。” 苗重山当年被偷袭,重伤到武功尽失。 他也不会对眼前这些人说明教彼时的处境艰难,整个明教高层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 在中原造反时,被朝廷派出的怪异高手黄裳重创。 后来,明教残部杀了黄裳全家泄愤,更引得他追击报复。 以苗重山的武功本不可能接任教主,但当时是真的选不出谁了。 在他被白玉魔丐打到武功尽失时,不知道对方来自丐帮。 只来得及抓住对方身上的一块玉佩,听其口音是江南一带人士。 苗重山:“我形如废人,被逐出了明教。我一直在找真凶是谁,找啊找,一年又一年,终于被我锁定了真凶就是丐帮叛徒白玉魔丐。但他已经因为连环奸。杀罪被丐帮通缉,而圣火令的下落也随着他的销声匿迹消失了。” 苗重山只能继续追查。他的内伤始终没有好,五年前到云岭时误闯了一个山谷。 他没想到多年不治的内伤居然被谷中人治好,经脉更被蕴养得尤甚以往,更适合练武。 “云南是个好地方,还叫我发现了十一块圣火令的踪迹。其中一块被丐帮弟子周小强在泉州卖掉了,还有十块被不同苗疆门派捡了回去。” 苗重山:“我知道直接上门要的话,你们势必不会给。我必须换一个方法把圣火令拿回来。” 凉雾听到这里,不由问了,“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对方不会给呢?” 至少五毒教的金长老会给,当时还特意在大理城等了好久,但没有人来取那块材质特别的令牌。 苗重山一噎,反问到:“是你捡了,你会还吗?” 凉雾也说实话,“看情况。也许直接还你,也许找你要点报酬。这取决于你的态度。” 人在江湖,让失物物归原主有一定风险。有时,必要的报酬反而免去后续危机。 以圣火令为例子,六块记载了明教的武功。 无偿地还给对方,对方瞧你好说话,说不定以你偷练明教武功为由把你搞死了。 凉雾承认想要凑齐圣火令一观山中老人的武功,但也没想一直持有圣火令。 /:。 是“借”圣火令一观,不是占为己有。早晚会还给明教,是早是晚,全看对方的态度。 苗重山默念不听不听,走到这一步,绝不承认有人愿意归还。 他自顾自地说,“我研制出了能一种蛊毒,它非常厉害,我敢保证整个苗疆,不,是整个江湖都无人能解。用它就能实行我的报复计划。” 说到这里,他讥讽地看向南宫灵。 “除了楚留香,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丐帮总坛盗出打狗棒,你连这事也想不明白吗?是内贼!” 谁是内贼? 苗重山将视线转到了钱多金的身上,“钱长老,你不告诉大家吗?我给你下蛊之后,你却表示愿意与我合作,搞一场贼喊捉贼。等来日你寻回打狗棒就能力争丐帮帮主之位!” 钱多金闭起了眼睛,一个字 也不想多说了。 “好啊!” 南宫灵咬牙切齿地说,“钱多金,果然是你包藏祸心!” 他早就怀疑过丐帮有内应,但一直都没找出更多证据,更不曾抓到钱多金的一丝把柄。 突然,又意识到一种可能。 南宫灵侧目,死死盯住石长老,“是你吗?你身为净衣派长老,却是与污衣派暗通款曲吗?!” 石长老也被钱多金盗走打狗棒一事给惊到了,但他不认为与污衣派保持联络有错。 “少帮主,你始终不懂,你该是整个丐帮的少帮主,而不只是净衣派的少帮主。帮主不看好你接位,就是这个原因。” 南宫灵根本不认同石青的话,任慈不选自己这个养子继位,必是有一个更隐秘的理由。 第108章 这话却不必对叛徒说,他只嘲讽,“我不适合继位,钱多金这种内贼就适合了?!” 钱多金仍旧不说话。 苗重山看到丐帮内斗,越看越兴奋,恨不得搅得丐帮内斗,是斗到全灭才好。 正因如此,他才故意把偷打狗棒一事嫁祸给苗疆本地门派,想要这些拿了明教圣物的门派相互残杀。 苗重山扫视一圈,今天几百人乱战,居然没有一个人死。 传言里麻衣教教众性情古怪,为什么没有把来犯者都杀了,为什么没有血流成河?! 这完全脱离了计划,叫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刚才听到麻衣教有教主了,一定是新的教主破坏了他的计划。 苗如山忽而极喜忽而极怒,剧烈的情绪起伏叫他失了理智。 迟一拍才想到新教主是谁,就是刚刚问他为什么不登门取回圣火令的那个女人。 凉雾迎上苗如山想要把她凌迟的眼神。 她反而笑了,“叫你失望了,你再怎么期盼地看着我,我也不会给你圣火令。你付不起酬劳。” 苗如山听到圣火令,近乎本能想要收回它们,“什么酬劳?” 凉雾只说,“先不谈别的,你拿的出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方子吗?” 此话一出,苗疆五派回神。 只顾着看丐帮的好戏,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纷纷朝着苗重山喊: “解药!”“你快把解药方子叫出来!”…… 苗重山却是哑然失声。 “他没有解药。” 柳不度揭破苗重山的阴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为人解除三尸脑神丹的蛊毒。” 钱多金不再沉默,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所中蛊毒无解。 “不可能!我去年被下了三尸脑神丹,期间吃过一回延迟发作的药物。” 柳不度:“你也说了,是延迟发作,不是完全解除。苗重山炼制的这种蛊毒,必须每年服用一次延迟药剂,让蛊虫保持休眠。蛊虫一旦苏醒就会入侵大脑。” 钱多金立刻追问,“然后呢?” 柳不度:“那个时候,药石罔效,再吃延迟药剂也控制不住蛊虫。中蛊者只想食人血肉,直到被蛊虫啃空大脑,就是死期到了。” “什么?!” “这样说的话,那些已经发作的人再也无法痊愈了?” “何止不能痊愈,只怕是要等死了。” 黑魔岭掌教一个箭步冲到苗重山面前,狠狠揪起他的头发问:“你老实交代,究竟有没有解药?!” 苗重山冷笑,“为报仇炼制的蛊毒怎么可能有解药!” 柳不度清楚众人不愿意相信这种结果。 事实就是事实,苗重山的心狠手辣从恩将仇报就开始了。 七天前,怪风将柳不度刮到一处山谷。 山谷死寂,罕有活人的痕迹。 他想要离开,却隐隐感到一股力量在阻止他。一旦想要找出路,他就会迷失方向。 被谷内毒物追杀了许久,他遇上一株槐树。 槐树粗壮,需要三人合抱,却早就枯死。 它的尸体上长了一种未知的爬藤植物,藤蔓将树干攀缠得密不透风。 柳不度感觉到了爬藤的古怪。 注视爬藤,仿佛注视着无形无相的死亡深渊。 他拔。出剑,直刺爬藤。 这一刺却是持续了三天三夜。当剑断,才终于击碎了死亡之力凝聚的屏障。 爬藤之下藏着一个秘密。 当拨开层层藤蔓,死去的槐树树干上有一个洞,能叫成年人勉强爬进去。 柳不度下洞,发现一间地下石室。 那里有一对相拥的男女骸骨,骨头全黑了。 两具尸骸交握的手骨中,有一块写着血字的布片,是两位死者留下的遗书。 柳不度说起遗书上的部分内容。 “曾经有一个山谷名为「长春谷」,谷中有一口神奇的地下泉,名唤「不老泉」。据说喝了不老泉的水,就能长春不老。 它却有一个弊端,人们只能在谷内青春永驻,一旦出谷就会快速老死。” 柳不度:“五年前,苗重山被长春谷里的医者治好了难愈的内伤。他表示自己看破红尘,愿意放下仇恨恩怨。外界没有容身之地,希望能留在谷中定居。” 凉雾听到「长春谷」,即刻想到了「长春之谜」任务剩余的三分之一进度。 从今日苗重山的作为,她已经猜到山谷中人的凄惨下场。 柳不度继续说,“苗重山留在了长春谷,暗中利用神奇泉水炼制前所未有的剧毒蛊虫。 很不幸,两年前,让他成功地炼制出了三尸脑神丹。谷内所有人成了他的试药人,一百二十二人,无一生还。” 柳不度击碎槐树的古怪死亡屏障后,那股困他于山谷的怪异感觉消失了。再次寻找出谷的道路时,不会再莫名其妙地迷路。 在出谷途中却遭到了偷袭。 当场反制对方,逼问出这人是谁又做了什么事。 柳不度听到苗重山的鹬蚌相争计划,立刻把人绑来麻衣教。 即便苗疆五派把打打杀杀当成家常便饭,听到苗重山的所作所为也是打心底唾弃他。 “嘶!这太狠毒了!” “该死的中山狼!” “怎么可以这样恩将仇报!” …… 黑魔岭掌教更是直接朝苗重山脸上吐口水。 “呸!你这恶心玩意。没叫老夫早十年遇上你,否则当时就杀了你。” 苗重山被口水糊脸,却仍旧不知悔改。 “我要报仇,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长春谷的人都太怪了,活了好久居然还是年轻模样。只要给怪人们一点时间,很可能制造出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他们只能死。” 黑魔岭掌教:“你这厮真是心黑到底了。是你口中的怪人,救了你的命啊!” 苗重山却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黑魔岭掌教也不与恶心人废话。 他试图找出解蛊的方法,“理论上,普天之下,不该有无解之毒。万物相生相克,才有那句「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柳不度知道众人不会轻易放弃,“我可以带你们亲自去长春谷看看。丑话说在前面,不老泉已经死了。你们想找相克之物,怕是很难。” 黑魔岭掌教:“什么叫做泉水已经死了?” 柳不度从树洞遗书里得知,那对逃亡的情侣在蛊毒发作自尽前做了一件事。 “谷中人认为苗重山的三尸脑神丹取材于不老泉,才会成为无解蛊毒。来不及研究出解药,只能在蛊毒发作前毁掉不老泉。” “遗书上没写具体操作过程,只说颠倒生死,从此让长春谷会变为死寂之地。我看到山谷里毒物遍布,仅剩下苗重山一个活人。” 柳不度的这番描述,叫众人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熄灭了。 黑魔岭掌教还是想再试一试,“万一呢?说不定能找到一线生机。” 苗重山却突然狂笑,“哈哈哈,你们想在那个鬼地方找解毒生机?别做梦了!它就是一个怪物,将人囚禁至死的怪物! 长春谷才没有救我,是它把我困住了。内伤被治好有什么用,我出不去了!” 苗重山大喊大叫着,神情渐渐癫狂。 “那些不老不死的怪物,踏出山谷十天就会速死。我被同化了,不能离谷三个月。我恨 不得毁了长春谷。” 黑魔岭掌教踹了苗重山一脚,“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你被同化了?什么叫你出不了山谷?” 苗重山挑衅地说,“听不懂啊,你们可以进山谷试试。” 他说:“不老泉还在的时候,只要喝过泉水又在长春谷生活一段时,出谷最多一个月就会毫无预兆地速死。 如今泉水没了,整个山谷都是毒虫毒植。你们可以试试待多久就被会永远困住。反正我是不能离开三个月。” 苗重山受困于山谷,无法远赴中原丐帮总坛报仇。 他才决意研制一种超强蛊毒,远程操纵别人盗走打狗棒,搅乱苗疆武林。 这话叫苗疆五派犹豫了,看来不能轻易进入长春谷,必须要斟酌一番。 凉雾若有所思。 长春谷的情况与麻衣教的「只进不出」颇为相似,那里也存在某种玄妙的力量吗? 一百五十年前,麻衣老道留下的「规则」被不知名力量攻击了。 它变异又残缺,才叫“生之气息”过度浓郁,是否与长春谷有关呢? 所谓不老泉,如果名副其实的话,它蕴含的生机不该是人间所有。 她询问柳不度,“长春谷与此地的距离有多远?” “在麻衣教的西北方向,不算远。” 柳不度说,“以你的轻功,三个时辰左右可以达到。” 凉雾决定去看个究竟,但也不急在一时三刻。 第109章 眼下先要收拾战后残局,还要处理麻衣教教众的去留问题。 等她忙完一大圈,再歇下来已是夜晚亥时。 丐帮与苗疆五派没有立刻打道回府,众人的伤势不轻,要休养两三天才能翻山越岭。 凉雾没有请人入教,而让六派联军撤出麻衣谷六里地,退到原先的艳丽花海旁扎营养伤。 丐帮如何处置内贼钱多金,那是丐帮的事情。 作为引起云南之乱的导。火索,这笔账丐帮却别想轻飘飘揭过。 尤其是今天,丐帮与苗疆五派主动围攻麻衣教。作为战败方,更要给赔偿。 凉雾没有直接提条件,是给六派主动示好的机会。 如果对方会做人,自是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有哪一派不懂事,将来就等着日子不好过。 麻衣教的教众被困许久,都憋着一股去外面好好耍耍的劲头。即便不打打杀杀,也照样能给人添堵。 今天,唯二进入麻衣教的外来者,一个是被绑着关到地牢里的苗重山。 五长老去好好“招待”他。 没有三尸脑神丹的解药配方,能问出蛊毒配方也是好的,对医治这种蛊毒有一个思考方向。 另一位是被请来作客的柳不度。 他第一个享受了作为教主朋友的贵客级礼遇,由长老亲自热情招待,陪吃、陪聊、陪玩。 不过,今天情况特别。 先是教主出关,紧接着与六派团战,麻衣教长老团都太忙了。 只有一位长老有空,把招待贵客的重担交给了六长老郝明。 “叩、叩。” 凉雾忙完后,敲响了柳不度的客房门。 “是我,你还没休息吧?” 柳不度应声开门,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相互打量了对方好一会。 “你还好吗?” “你没受伤吧?” 这番异口同声地问话,令两人都笑了起来。 凉雾:“我很好,短短六七天,成了麻衣教教主。我猜六长老对你说了具体经过。” 柳不度听到“六长老”这个词,却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疲态。 下午,他进入麻衣教后,全程由郝明陪同。 这感受该怎么形容呢?一言难尽,懂的都懂。 柳不度:“这里没第三个人,你给一句实话。今天安排六长老接待我,你是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 第55章 是否故意派出六长老待客? 凉雾笑而反问,“郝明招待你时,难道不够热情周到?没有让你感受到麻衣教对待朋友的一片诚心,是如同春天般温暖吗?” “太热情了,直接跳过春天,直奔酷暑。” 柳不度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郝明叭叭叭不停的魔音穿脑声。 一个人怎么能演出一场锣鼓喧天的大戏呢? 叫他喜静的毛病又要犯了。 柳不度:“我确定了,你是故意的。” 凉雾:“有福同享,不用谢。” 柳不度:“这分明是有难同当。” “我可不认。” 凉雾夸赞,“六长老为人赤忱。活到他那把年纪还能保留这种品质的人,别说放眼江湖,麻衣教内也就独此一位。” 柳不度无奈地认可,“这话倒是很对。你遇上郝明,比之我遇上苗重山,是云泥之别。” 同样被怪风刮走,同样被刮到山谷的地形中,一个闯关成为教主,一个遭遇毒物围堵,真是同人不同命。 差别境遇,没有什么不好。 柳不度丝毫不认为自己倒霉,还很庆幸走了一趟遭受剧变的长春谷。 在枯死老槐树之侧,三天三夜地劈刺死气凝结的屏障,令他感悟良多,触摸到了一种“死”的无形规则。 他先详述了自己在长春谷遭遇,转而又说: “下午,我听郝明猛夸了一通,夸你如何勇闯「听天池」,夸你又将生死置之度外地打碎麻衣教的禁锢。只是缺了最关键的那部分,他没提你挑战的难关究竟是什么。” 六长老把教主吹得天花乱坠,但对重点避而不谈。其中原因很好理解,毕竟事涉麻衣教隐秘。 柳不度没有当场追问郝明,而是直接向凉雾求证。 “我猜你在「听天池」的挑战是一种物极必反的生机,对吗?” “对。” 凉雾干脆地认了,“你凭什么这样猜?” 柳不度:“七天前,平地而起的两团怪风,是逆向而行。一团风没入存在古怪死气的长春谷,另一团风进入的地方就很可能存在某种变异的生机。” 凉雾也细说起「听天池」内的遭遇。 除了隐去游戏系统的相关部分,其余是知无不言,谈起麻衣道人留下的变异「规则」。 “有的感悟以语言传达时,难免词不达意。” 凉雾感叹,“可惜传神石已经沦为普通石头,无法叫你亲自试试了。” 柳不度:“枯死槐树的无形死气屏障也一样,只有击碎它才能离开长春谷。你也无法亲眼一观。” 错过亲身验证的机会,遗憾吗? 两人对视一眼。 哪有半点的遗憾惋惜,只瞧见对方眼底跃跃欲试的兴奋。 凉雾:“今天,我不得见长春谷人所留的无形死气屏障,反而是一个好机会。我想来日能有幸第一个见识你剑下的死亡领域,你不会拒绝吧?” “不会。” 柳不度也问,“等到来日,你造出升级版传神石,也必会邀我做第一个试石人吧?” 凉雾:“那是自然。” 来日是何日? 两人无法给出确切日期,但都确定不会遥遥无期。 前辈们能做到的,我辈有信心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运的话,三年五载;漫长的话,不过十几年而已。 此情此景让凉雾倏然想起初遇旧事。 “那年,在星宿海地牢,劫匪起卦抓人。” 凉雾记得清楚,“你的房间上画了‘死门’,我的画了‘开门’。劫匪是算对了吗?” 柳不度轻轻摇头,“不知道,我认为也没必要深究,既定的命运也会有变数。算无遗策如麻衣老道,不也漏了最关键的一卦,导致麻衣教被困一百五十年。” “比起难以捉摸的命数,不如先接受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他拿出在树洞里发现的那卷血书,“这封遗书提到了时隐时现的云南神秘岩洞,但也说了它应该不会再出现。” 凉雾细看起来。 血字遗书密密麻麻,说长也不长。写在布上,布块只比两个手掌大一些。 书写者回忆从前,长春谷已经存在四五百年。 早期,据说人们尚且有机会自由进出山谷,只要能练成一门神功。 书写者不知 道是什么武功,这门神功在一百五十年前丢失了。 其实丢不丢都一样,在武功没弄丢之前,也没有练功大成的记录。 不过,有一件事是有记载的。 最初,谷中人的谷外活动时间是一百天。 随着时间流逝,在外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了书写者这一辈,出谷后基本十天就会死,最长没超过一个月。 再说「不老泉」很是神奇,喝了泉水就能在谷内青春永驻。 以前试图查找泉水从何而来。 当时,谷中人在外活动的时间偏长,有机会走一走云南的深山老林,发现了一个特异现象。 云滇之地存在一个岩洞。 洞内没别的,只有一潭池水,几乎如死水不动。 岩洞很怪,怪在它居然会移动,更怪的是洞内池水。 池水似魔镜。 水面不起一丝波澜,但人靠近望向它时,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景象。 有心底最渴求的,有个人最恐惧的,有最期盼的答案,也有最不可追回的…… 总之,池子映照出的景象是千奇百怪。 过去的四五百年间,有四十九位谷中人遇上过神秘岩洞的池子,称呼它为「仙魔池镜」。 谷民在池水里也见到过不老泉的来历。 不老泉似乎是从天外来。 在某个夜晚,它突坠大地,以泉水为阵眼形成长春谷。 另外,如非长春谷人去观测池水,而是外面的江湖人入洞看水,江湖人或疯或死,最轻的也会丢失记忆。 坏消息,越是接近遗书撰写者的生活年代,岩洞出现的次数越少,最后一次是在三十年前的云岭边缘。 谷民蓝穹宁愿求死,也不愿一直活在谷里。 她飞奔出谷。九天后,大限将至,偶遇「仙魔池镜」。 入洞观池,她不断询问如何让长春谷众生摆脱出谷则死的魔咒。 池水并非即问即答,这次却呈现出了打破长春谷魔咒的方法。 方法有二。 其一,找回那门丢失的武功,补全它的不足之处,功成则能出长春谷。 第110章 其二,毁了不老泉,颠倒生死。 长春谷基于不老泉而生,泉亡谷灭。这样做,谷中人也会同归于尽。 蓝穹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消息送回山谷。 谷中没人打算使用。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得自由总比直接死了要好,直到苗重山给所有人都下了三尸脑神丹,这个毁灭泉水方案被启动了。 两位遗书撰写者依照蓝穹所载进入树洞,毁去不老泉的阵眼所在,属于长春谷的故事就此终止。 在不老泉的死亡过程里,泉水浮现出一段段虚影。 虚影闪动太快,只捕捉到最后一段。有着「仙魔池镜」的神秘岩洞坍塌了,化作烟尘消失。 遗书到此差不多结束了。 末尾,撰写者表示用汉字写下这些往事只是留一个念想,也叫人知道苗重山的恩将仇报。 将来如有人进入死了的长春谷,还能发现树洞下的两具尸骸,就让尸骸留在原地,不必重新埋葬。 凉雾看完,一声叹息。 “从描述看,「仙魔池镜」所在的神秘岩洞与独孤一鹤提到的那个非常接近。 岩洞的池子与长春谷的泉水存在某种隐秘关联,当泉水被毁,池子也就一起消亡。” 这样一来,两人探索云南的最初目标是达不成了。 凉雾很快调整好心态,“无妨,失之交臂只是时机未到。这小半年没有白跑一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柳不度也不再遗憾,“不错,此行云南收获良多。” 凉雾:“就连丢失多年的圣火令,也只有一块的下落尚不明朗。” 苗疆五派撤离前,提到了圣火令。 三块写着明教教规的圣火令被他们捡了,但是无法归明教,因为早在十几年就被融化炼制成别的兵器。 这件事是他们欠了明教一次。 愿意支付赔偿,但明教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太过分了,希望凉雾以后能从中协调。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不过,按照已知的圣火令归属情况,以凉雾持有为最多,她最有资格与明教讨价还价。 十二块圣火令被苗疆三派融化了三块,还被麻衣教二长老炼化了一块,还剩下八块。 凉雾得了麻衣教捡到的五块,加上之前从五毒教金长老的一块谢礼,她手上一共有了六块圣火令。 柳不度从丐帮弟子手里买到了一块。 现在,只剩一块下落不详。 凉雾:“根据丐帮石长老的回忆,十五年前丐帮小队从西域返回时,有一块圣火令不慎掉在沙漠中。 好巧不巧,那块刻着波斯文。如果要凑齐山中老人的武学,独缺那最后一块。倒也不急,在精通波斯文之前找到它就行。” “我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柳不度又取出一卷纸,“今早匆匆离开长春谷,我在谷外山壁上看到这些刻字。” 他将誊抄下来的不明文字递给凉雾,“你不妨问问麻衣教内有没有谁认识。说不定对明日再探查长春谷有帮助。” 凉雾扫视了一眼。 这些文字近楔形文字,她不懂,看着像是云南当地文字。 “三长老精通云南各族文字,明早我就去问问。” 她收好这卷纸,又冒出了一个小疑问。 “说来也怪。长春谷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麻衣教与其直线距离不远,我问了几位长老,却无一人听说过这位邻居的存在。” 凉雾:“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两者的交流往来。” 柳不度也觉得奇异,“两个地方颇有相似之处,都是只进不出,但长春谷实行这条规矩时更为严苛。 长春谷像是先天如此,难以钻空子。麻衣教是后天变异所致,更有化解之法。” 凉雾连连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如今已经清楚麻衣教的「规则」形成来由,还有机会知晓长春谷的具体来历吗? 机会不大,长春谷已经成了死地。 两人还是要再努力一把。 明天入谷,尽可能不错过任何死角地搜查一番。 翌日,旭日初升。 凉雾先从三长老处得到了准确译文。 长春谷外刻的,就是云南当地的一种文字变体。 文雅地翻译,浓缩为一句话「神书已随逍遥去,此谷惟余长春泉」。1 稍加通俗地翻译,谷内原来有一本神功,可以叫人练得长生不老之术,但是一直没人练成。 后来,一个叫逍遥子的人说帮忙修正神功的弊端,带着书离开了。 然而,他一去不回头,只留下了不老泉。 喝了泉水是能不老,这辈子却也不能再出谷,出谷则死。 凉雾听到翻译,暗道一声好家伙! 兜兜转转,这事居然又和逍遥派扯上关系。 逍遥子的做派称不上偷了别人的秘籍,也多少有些拐骗的味道了。 凉雾开始严重怀疑,逍遥子拟定了那条古怪禁忌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不得向外人透露本门存在,如果不慎暴露,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不该知道的知情者。 这件事的源头怕不是就在逍遥子身上,是他欠债太多,怕被寻仇或讨债吧?! 长春谷原有的秘籍,与逍遥派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必有某种关联。 不久,推测应验了。 当凉雾进入死寂的长春谷,搜出了被苗重山储存的最后一坛不老泉泉水,「长春之谜」的游戏任务显示完成。 【「长春之谜」已完成,解锁影像“长春谷之变”(待查阅),附赠奖励《论不老功的三个弊端》。 任务奖励:经验值+1000,背包扩容+10格,基础武功秘籍《四十二章经》,随机人偶(基础款)x1。】 其他奖励先放一旁,先原地查阅影像“长春谷之变”。 这段影像很短,但叫凉雾第一次看见了逍遥子。 当时,逍遥子看起来很年轻,外表二三十岁,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独自进入长春谷,与时任谷主论道三天三夜。 谷主寄予厚望地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交给了逍遥子。 逍遥子持书准备离开。 怪事发生了,山谷似有无形屏障叫他再也走不得。 逍遥子朝着无形屏障一遍又一遍地使出内力攻击。 乍一看有点傻,像是与空气搏斗一样。仔细观察面部表情,他却是打得非常吃力。 一场恶战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 逍遥子终是成功地突围,他似是一缕清风飘向了远方。 与此同时,影像的视角一转,切到了地下。 原本平缓流淌的不老泉突然沸腾了,一股泉水猛地改道。 泉水在地下重新冲出了一条水路,直冲麻衣教所在的山谷。 那一刻,「听天池 」内的传神石震动,其上的规则骤然变异。 麻衣老道返回山谷,但怎么也算不出不明攻击来自何处。 影像到此结束。 原来如此! 仅是如此!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当年,逍遥子突围,引发连锁反应。 如今,凉雾作为逍遥派掌门,闯关麻衣教,终结了持续一百五十年的变异规则。 有关长春谷的旧事,却无法追溯更多。 几次仔细搜查,没找到一张纸片。 再据苗重山供述,在不老泉死亡之前,谷内发生过一场十分诡异的火灾。 火很邪门,烧毁了家家户户的所有纸张。 当时,长春谷人已有八成死在三尸脑神丹之下。 也不知道是谁点燃的火,又怎么能同时在不同位置点火,反正就是把谷内已有的书面记录都给烧了。 经此一事,苗重山更觉得长春谷诡异。 他却挣脱不了这个曾经救了他性命的地方,只能用提前储存的不老泉水加快制作三尸脑神丹,实施报仇计划。 苗重山的计划不能说完全失败,是叫他在云南掀起了一阵混乱。 这人却是逃不过长春谷魔咒。 五月初一,他被带出谷的两个多月后,暴毙在麻衣教地牢。 截至苗重山死亡,对三尸脑神丹的解药研究进度只成功了一半。 一旦蛊虫被唤醒进入人脑,对于如何治愈这一类的中蛊者仍无头绪。 好消息是假设提前发现蛊虫,在其休眠期间的根除办法被五长老找到了。 凉雾接到五长老的请示后,授意麻衣教将药方卖给苗疆的那些中蛊者,能治一个算一个,也是增加一笔进项。 话说回来,凉雾不知不觉已经在麻衣教待了两个多月。 从二月末到五月初,作为教主处理了各种教务,比如安排教众的去留问题,比如开拓门派收入来源(合法版)。 她很懂得劳逸结合,时不时就找长老们、谷内隐士们切磋一番。 说起切磋,有一个人简直是老鼠掉进米缸了。 第111章 说的就是柳不度,他也在麻衣教留了两个多月。 这里没有要他处理的俗物,每天不是在练武,就是在与人切磋的路上。 * * 五月初五,端午节。 凉雾把麻衣教要处理的事务都办完了,决定后天启程返回江南。 等回到杭州清水巷就把人偶放出来,好好研究使用一番。 “你呢?” 凉雾问柳不度,“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柳不度:“离家许久,是要回家一趟,近两日启程。先回大理,去取寄存在王宫里的行李。” 凉雾点头,“我也一样,之后回江南。” “那么我们不顺路。” 柳不度语气平常地第一次说起家乡,“我家在南边的小岛上。” 凉雾:“我还记得截止明年元宵的赌约。要我揭开面具,总得先找到你的人在哪里。今年下半年,你该不会不出岛了吧?” 柳不度:“今年中秋,我再来江南收书。白兔子灯的《鬼差工作日记》,请你准时交稿。” “行。” 凉雾爽快答应了。 五月初七,早餐后,两人背起行囊,踏上归程。 不料,刚刚走出麻衣教的一线天山谷口,就被一坨东西拦住了去路。 两条蟒蛇的尸体被扔在出入口。 非常粗壮,各有十几米长。它们身上没有人为伤口,瞧着伤痕是被猛禽所杀。 蛇尸边上,放着粗布包袱。 凉雾谨慎地打开包裹。 其中有一枚铜镜,背面的图案是犀牛望月。 再把包裹的粗布摊开,赫然瞧见用墨水写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凉」字,像是刚刚学字的小孩所写。 布上还画了一幅抽象又简陋的画,依稀可辨是一种动物。 柳不度:“这似乎是一只鸟?一只巨大的鸟?” 除此以外,还有一样东西。 是一个破旧锦囊,里面装了一把沙子。 只有沙子。 凉雾用了鉴定术,确定这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沙子,准确地说来是自塔格拉玛干沙漠之西的沙子。 凉雾一头雾水。 这些东西专门给她送来的?这是要做什么呢? 第56章 古怪的包裹没有详细署名,伴随它一同出现的两条蟒尸更是很罕见。 巨蟒全身鳞片隐隐散发金光,蛇头之上长了肉角。 从尸体的新鲜度来看,死亡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凉雾两辈子加起来没有见过这种蟒蛇。 对它们使用鉴定术,也只得到“两条菩斯曲蛇尸体(怪异)”的结果。 麻衣教的教众来自天南海北,也没听闻这种蛇的存在,更不提在附近发现怪异巨蟒的出没踪迹。 倒是柳不度提供了一个联想角度。 他读过一本无名氏所写的天竺游记。 写书人在暴雨天借宿寺庙。庙宇破败,只剩一个僧人。 当问起寺庙其他僧人的去向,得知是死在一条异蛇口中。 此蛇近蛟,头有肉角。全身金光,游走如风。 在天竺佛家经文里有所记载,翻译成汉语名叫「菩斯曲蛇」。它很罕见,蛇胆是深紫色的,据说直接吞食可以增加内力。 寺庙僧人为求内力增长围猎怪蛇。 一共十四人去了,只有一个重伤回来。刚刚交代怪蛇如何凶残,转头就不治身亡。 眼前的两条蛇尸会不会是佛门故事的菩斯曲蛇? 精于医术的五长老剖开两具蛇尸,取出如同婴儿拳头大的蛇胆,都是深紫色的。 “一般来说,夏季的新鲜蛇胆多为墨绿色或者黄绿色。这般深紫色确实少见,是与佛门故事对上了。” “颜色对上了,功效呢?” 六长老郝明好奇地盯着蛇胆一会,瞧不出所以然,回头看向凉雾。“教主,你吃了它们说不定能一举突破。” 凉雾微笑,突破什么? 白日飞升吗?说不定是原地死咗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要生吞蛇胆。 “恰似不老泉,天材地宝的使用需谨慎,可能存在未知风险。” 凉雾着重对郝明说,“六长老,你也不要莽撞。” “哦——” 六长老拖长尾音应下,好奇心不被得到满足,有些显而易见地遗憾。 凉雾再特意强调对六长老了一遍,“蛇尸来历不明,可以研究它的尸体,但不要轻易入口。病从口入!” 不是她啰嗦,而是谨防六长老之后搞出幺蛾子。 以往有大长老约束,好几次在紧要关头叫停郝明闹出乱子,比如没叫他把麻衣教的粪坑给炸了。 半个月前,张靖与张洁洁母女俩出谷。 先去蜀中老家祭扫一番,再往 大漠找石观音一笔旧账。这一去至少一年半载。 凉雾特意告诫郝明,是几乎能预见等自己也离开后,山中无老虎,猴群玩翻天。 郝明老实点头,“是,是,我不会吃蛇胆的。” 凉雾又看向五长老,“蛇尸,你拿去研究吧。研制出好药的话,你自己也留一些。” “谢教主。” 五长老招呼两个徒弟,一起把死沉死沉的蛇尸扛走了。 柳不度瞧着被费力抬走的蛇尸,这两条巨蟒加起来比四个他都沉,是被什么人送来的? “有人定时巡逻山谷入口,距离上次巡逻不到半个时辰。卯时还没有蛇尸与包裹,辰时却出现了。 蛇尸新鲜,死亡时间也不超过半个时辰,麻衣谷入口附近却没有相关痕迹。投递者来去匆匆,轻功着实了得。” 他又说,“即便麻衣谷从地理位置接近天竺,但仍隔着高山险水,菩斯曲蛇怎么会来这里呢?” 柳不度觉得怪异,“我去四周转一圈,找找第一杀蛇现场。” 凉雾:“你东,我西,不妨查得远一些。从蛇尸上的抓痕与啄伤来看,巨蛇与猛禽的搏斗很激烈。杀蛇现场闹出的动静会不小,是树枝折断又飞沙走石的,应该较为容易定位。” 柳不度点头。 这一找,两人从白天找到了黄昏,但没找到蛛丝马迹。 蛇尸与包裹宛如凭空出现,让事情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凉雾在麻衣教又待了三日,不见有新情况发生。 她对包裹里的铜镜也释放了鉴定术,被扣除了一千点。 【鉴定术(精深):一面镜子,钥匙(1/5)】 信息模糊不明,但从扣除经验值的数量可知镜子属性不简单。 它是某种特别的钥匙,需要集齐五把才能打开某样物品。 打开什么? 锁眼在哪里? 剩余四把钥匙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把蛇尸与包裹一起扔在麻衣教门口? 假设食用两条怪蛇尸体对内力有益处,她能不能理解为这是变相地支付佣金?叫她去解开包裹之谜? 凉雾冒出了不少疑惑,开始反复观察铜镜。 镜子,圆形。不大不小,直径20厘米。 说就旧不旧,没有生锈痕迹。 说新又不新,镜面有些花了,需要磨一磨才能清晰照镜。 它的制作年代未知。 麻衣教没人精通古玩,这还要找专业人士鉴定。 凉雾一会使用内力包裹铜镜,又拿茶水浇又放在蜡烛上烧,再拿出了炎阳舍利、七彩宝石、能量石、逍遥宝剑等逐一接触它。 任由自己怎么折腾,铜镜纹丝不动。 仿佛只是一面寻常不过的镜子,瞧不出它如何变身为钥匙。 难道是要参透镜子背部的图案? 这是一幅犀牛望月图形。 上方是一轮新月,几缕祥云飘荡。 下方是一头犀牛,侧头看向天边月。 如今,这种镜背造型挺流行。 犀牛望月,本是说看待事物不全面。 典出《关尹子》,说是犀牛角弯弯,当被月光照亮后,以犀牛角的形状认为是月亮的形状。事实上,真正的月亮远在天边,却非犀牛角。1 在民间,更多人却相信这个词的另一种版本故事。 说犀牛本是天上神官,因为犯了错被贬下凡间。需要造福百姓,功德圆满才能重回天庭。 犀牛望月是在思念天上的生活。 每当这种景象出现,那一方土地在神奇犀牛的泽福能够兴旺平安。 镜子背面的「犀牛望月」造型,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期待。 凉雾还读过一些时下的解梦书。 说是梦到犀牛过河是大吉,“犀之为物,上能通天,下能分水”。做到这种梦,科举会高中,出征会大胜,出行能通畅,病患可痊愈、做生意就发财。2 因此,在镜子背面铸有犀牛,再寻常不过了。 鉴定术却表明它不是一块单纯的镜子,而是一把钥匙。 凉雾研究了三天铜镜,没研究出所以然,决定更改行程。 第112章 先往大理取出寄存在段氏王宫的行李,将不便携带的物品托镖局送回杭州。 随后,她将改道前往西部边陲,回一趟已经阔别八年的西宁城。 包裹用的粗布上画了一只巨型丑鸟,又写了一个「凉」字,是不是指代灵鹫宫呢? 那瓶沙子取自塔克拉玛干沙漠西侧,是不是表明待处理的麻烦就在那个方位? 凉雾打算去西宁城找飞天镖局,查询近期关外有无异动。 她又想到什么,去客房找了柳不度。 “明日继续出发去大理。” 凉雾说了变更行程的打算,“既然包裹里有一包沙子,我计划到镖局搜集消息后去大漠走一趟。新书的稿子缓一缓再给你。” 柳不度:“书稿不急,而进入大漠需慎重。尤其是深入沙漠腹地,有迷失方向、粮水两缺的危险。” 多年前,他为寻找谢晓峰的踪迹深入沙漠。 当时突遭极端天气。天降暴雨,导致沙漠发洪水了,他被困了许久。 “对方能够轻松送来巨蛇,说明前方的潜在危险比巨蛇围攻更危险。” 柳不度迅速算了时间,“如果事态不着急,不妨结队入沙漠更稳妥。我处理好家中事务,十月初可以到西宁与你汇合。” “也好,有劳你一路奔波。” 凉雾却也说不准具体什么时候进入沙漠。 “假设有突发情况,我提前离开的话,就给书肆分店留信传于你知。” 敲定行程,她走到窗户边。 把铜镜放到窗台上,让镜面沐浴在月光下。 凉雾:“我试了多种方法,水淹、火烧、用奇石靠近它,让它浸淫在内力里,它都没有反应。我想着还有一种方法,找你来一起试试。” 柳不度凑近去看,月光下的犀牛望月镜仍旧是一成不变。 他疑惑地问:“你还想怎么试?” 凉雾:“镜子自古以来就有神秘色彩,比如秦王照骨镜。” 柳不度听过,“《酉阳杂俎》里提到的方镜,始皇帝称其为「照骨宝」。所以呢?”3 凉雾:“无名氏给我送来的这面镜子,说不定也自有神通。” 柳不度微微侧头,疑惑更深了,“具体点,你要怎么让它显出神通?” 凉雾一本正经地提议,“我们喊它,看它应不应,比如念一些咒语。” 凉雾拿出了从琅嬛福地寻得的七彩宝石。 将它放到镜面上,让月光照亮宝石,而叫宝石火彩色散镜面。 她轻了轻嗓子说:“魔镜,魔镜,这世上谁是最大的倒霉蛋?” 安静! 一股绝对的安静在窗台边蔓延开来,镜面没有丝毫反应。 柳不度饶是自诩见多识广,这时也是愣在原地。 半晌,他找回声音,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它太荒唐、太离奇、太可笑了。” 一言以蔽之,这个方法非常傻! 柳不度坚定地摇头,他绝无可能一起用出这种蠢招。 凉雾当然知道这个方法有多愚蠢,因为知道才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万一这种方法生效了,将来说出去的话,是有人陪着她一起犯傻。 “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你怎么就不敢试一试呢? 镜子,多有古怪传说。这面镜子说不定是声控的,也说不定镜中有灵呢?” 编瞎话,是信手拈来。 她又说,“灵,这玩意很玄妙。不是谁都能唤醒的,我叫它没反应,说不定你叫就有反应了。” 柳不度很坚定,“你能想到这种绝佳的点子,你怎么会与它气场不合呢?何况包裹上只写了一个「凉」字,又没写一个「柳」字。” 凉雾振振有词,“这就说不好了。不写,可能因为只写真实姓名。柳字,它是真名吗?” 柳不度被问住了,从这个角度看,居然颇有道理。 不对!不能带偏了。 他话锋一转,“说到姓名,那些志怪传说里,是要叫对妖怪的姓名才能有回应。你别喊它魔镜,就像魔教往往都自称圣教。不如你叫它灵镜或者仙镜。” 凉雾满眼期盼地说:“你都猜测它的名字了,真不自己试一试?” 柳不度坚定地摇头。 什么是底线?这就是了。他做人还是有底线这种东西的。 “行吧,我再试试。” 凉雾转头对着镜子问,“灵镜,灵镜,你会说话吗?” 镜子没有反应。 凉雾又说,“仙镜,仙镜,你想把我带到哪个仙境去啊?” 镜子依旧没有反应。 接下来,柳不度提供理论支持,凉雾又对着镜子提问。 问了近一个时辰,问到上弦月即将落下,镜子仍旧纹丝不变。 两人对视一眼。 凉雾收好了镜子,“你当我没来过。” 柳不度:“我今晚从没见过你。” 两人很有默契地决定把今夜的愚蠢行为埋葬在月光里。 * * 与此同时,万里之遥。 月光也散落在辽东长白山天池上,神水宫坐落于此。 子夜时分,宫内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 司徒静偷偷翻窗而出,警惕地一路观察,潜入藏宝阁。 素有天下第一奇毒之称的「天一神水」,就被水母阴姬储存在这里。 四月下旬,妙僧无花受到水母阴姬的 邀请登门讲述佛法。 宫主水母阴姬定下的规则,神水宫从没有男人踏足。 无花作为佛法高深的和尚,被模糊了性别,得以破例入内。 司徒静一直怀疑水母阴姬是她的杀母仇人。 之所以将她收作弟子,是要更好地控制她,享受亲者痛仇者快的快感。 水母阴姬对她的态度一直奇怪,表面不显,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晦暗眼神。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种怀疑随着年龄长大而越来越深。 司徒静想要复仇,但又自知不敌水母阴姬,宫内更不可能有人与她联手。 此次无花的到来叫她瞧见一丝转机。 和尚也是男人。什么妙僧,不照样被她的美色所迷。 司徒静认为无花已经将她视作心上人。 否则清高的和尚也不会建议她如果想要找谁报仇,就使用天一神水。叫她先取一些出来,两人再参详研究出一个具体的报仇方案。 今夜,司徒静去藏宝阁踩点。 想把天一神水偷到并不容易,她没有开启柜子的钥匙,需要再仔细研究锁头。 她先开了藏宝阁的窗户,翻窗而入。 这种熟练的姿势证明她来过好几次了。 此前,夜复一夜地摸黑查找,才确定了天一神水的具体位置。 假设她不苦练小偷的功夫,又岂能锁定天一神水所在,难不成还指望水母阴姬平白送她一瓶不成? 绝无可能! 司徒静从没做过这种愚蠢的美梦,更知道水母阴姬对门人的严酷。 谁敢违背水母阴姬的命令,是会生不如死。 “咚!咚!咚!” 突然,死寂的藏宝阁发出了莫名响动。 什么人?! 瞬间,司徒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等了一会,没有人声响起,只有持续的奇怪敲击声。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声源,声音是从一楼靠近窗户的西侧角落传出。 此处被她划分为旧货区。 放着一批没有价值的旧物,着实不该被放到藏宝阁里。 光线昏暗,只剩一缕要落下的月光斜照入窗。 司徒静早已适应暗中视物,上下打量,确定声源位置没有第二个人。 难不成是闹耗子了?还是闹黄大仙了? “咚!咚!咚!” 轻微的敲击声继续发出,在子夜死寂的房内更加明显了。 司徒静终是走上前。 这一片的柜子都不上锁,她一把拉开了发出声响的抽屉。 只见一团布包着的物品在小幅度震动。物品不大,双掌能够覆盖。 她一咬牙,揭开了布。 居然是一面铜镜在震动。 镜面朝下,她先看到了镜子背面的图案——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艘孤舟在航行。 司徒静把镜子翻转过来。 月光落到镜面,顿时叫她呆若木鸡。 镜中没有她的身影,反而出现了一片沙漠。 还有一行字闪现: 「怒海行舟,朱雀浴火,不语云阳,飞剑破天,犀牛望月,观音落泪,白日飞升」 很快,当她默读两遍后,镜中景象消失了。 不论司徒静再怎么晃动镜子,镜子仍旧是平平无奇的模样。 她却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镜子。 这面镜子背后的图像,对应了「怒海行舟」。 所以说,二十八字的最后那句“白日飞升”,说的应该是成仙之道吧? 第113章 司徒静不确定,但一个念头冒出来了。 这是一个比利用无花更好的机会。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用天一神水下毒,难保水母阴姬能有方法解毒。 如果她能找到仙机,不求成仙,至少也能报杀母之仇。 司徒静决定了,她要去大漠。哪怕九死一生,也值得闯一闯。 * * 翌日,神水宫早课不见司徒静出席。 众人以为她病了,病得很重,都来不及请假。 水母阴姬看向宫南燕,“你去看看,司徒静是什么病,给她抓些药。” “是。” 宫南燕立刻去往司徒静的房间。 在一众神水宫弟子里,司徒静的待遇不是第一也进入前十,却住在与水母阴姬最远的那间屋子。 当宫南燕敲门不得回应后,她直接破锁而入。 房里却没有人,床铺整齐,缺失了一些衣服。 只见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了: 「弟子深感无花大师所讲佛学精妙,决意效仿前朝玄奘法师。正所谓听得佛法千万卷,不如西行取真经。 弟子西去,必定不会辱没我教名声。炎飙写的《关中历险记》是在中原寻宝,弟子就去西域寻一寻佛门秘宝。待我归来,也能著书一本——司徒静,五月初十」 宫南燕对外脸色一向冷若冰霜,此时脸色也出现了裂痕。 她拿着字条的手在颤抖,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宫南燕当即掉头,先去质问无花,“好一个少林高僧,你对司徒究竟做了什么?!” “阿弥陀佛,贫僧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无花面色如常,一派完全不知所以然的模样。 他心里却没底,难不成是司徒静取天一神水时被抓了,把他供出来了? 不应该的,司徒静供出他,不等于自爆对门派的不忠。 紧接着,无花被宫南燕用一张字条砸了脸。 宫南燕:“你说你什么都没做,你怎么解释这个?!” 无花接住字条,这一看也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什么时候唆使司徒静去西天取经了?! 两人就没讨论过佛法,分明是暗通款曲。 司徒静主动对他示好,而他顺势接下了,他想利用对方骗得天一神水。 现在倒好,剧毒没搞到手,一口黑锅扣在他头上了。 无花:冤!千古奇冤! 第57章 司徒静的“西行取经”事件,叫无花被首当其冲地迁怒。 无花被赶出了神水宫。 他都要佩服自己的演技,要不是成功塑造了得道高僧的形象,而水母阴姬又笃信佛学。他极有可能不是被扫地出门,而是被原地击毙。 成也高僧形象,败也高僧形象。 无花怎么解释他没有撺掇司徒静离教出走,神水宫内也不会有人信他。 宫南燕更是一句话定性了。 哪怕无花无意唆使,怪就怪他太会讲经,勾起了司徒静的远行求佛之心。 无花站在山脚,回望云深雾罩的山顶,已然瞧不见神水宫的具体位置。 如同被迎接进入时,今天被赶出来时,他也是被蒙着双眼推上船,不知走了哪一条水道。 搞砸了。 经此一事,他再没机会盗窃天一神水。 就算司徒静回到神水宫,不可再利用此人偷盗剧毒,这厮身上的变数太高。 万万没想到司徒静居然不像他认为已为情爱冲昏头脑,还能一声不响将黑锅扣到他的头上。 司、徒、静! 无花缓缓默念这个名字,这笔账他是记下了。 接下去该如何办呢? 接连两次失利了。 云南之行,本来希望盗取厉害的蛊毒。 走了一趟五毒教,让他确定蛊不易掌控,必须有对应武功,否则容易伤到自身。 及时离去是正确选择。 从南宫灵处得知后来苗疆武林的混乱内情,这次各个门 派死于三尸脑神丹的人数有三十二人之多。 许多人都是无知无觉时被下蛊了。 苗重山以解药胁迫了一些人叛变,对同门下手。他却从未研究过此蛊的解药。 无花庆幸没在云南逗留许久,否则也说不定会中招。 他离开云南后改道北上,抓住与水母阴姬论佛的机会进入神水宫。 原本以为可以谋得天一神水,不料折戟在司徒静的“西行取经”上。 有关西行取经的说辞,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昨天,司徒静明明表现出愿意盗取天一神水的想法,是什么叫她两极反转式地变了? 无花怎么都想不出所以然,但敢推测这厮不是往西去。 那封留字更可能是故意迷惑水母阴姬,其实是朝着东边去了。 神水宫内,噤若寒蝉。 众人最初不知具体情况,但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继司徒静没有来上早课之后,宫主就令无花大师速速离去。 不久,水母阴姬盖棺定论式地表态了。 “司徒静自作主张,代师西行求取真经。其心颇诚,其行莽撞,尔等不可效仿。” 这话一出,叫神水宫上上下下都傻眼。 所有人都知道水母阴姬信仰佛法,才为高僧无花破例,允许他作为一个男人进入神水宫。 无花也公开给神水宫众人讲经。 大家听得认真。有几分是信佛,又有几分是顺从宫主的喜好,心里都有一杆秤。 司徒静居然搞得这么大?! 叫人觉得她是冲着下任宫主之位去的,才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水母阴姬定了调,又私下交代宫南燕秘密调查。 务必不要伸张,查一查藏宝阁是否丢了什么东西。 三个时辰后,宫南燕带来了搜查结果。 “禀宫主,核对后发现只少了一样东西。是十年前,您从青衣手里没收的那面镜子。” “镜子?” 水母阴姬一时没有印象。 宫南燕也不记得实物长什么样。 “它被放在一楼西侧的柜子抽屉里,那一片都没有上锁。” 说明那里放着的物品都算不太重要。 宫南燕递出物品登记册,其上只有一句简单描述。 「西柜,丙戌抽屉,铜镜一枚。圆形,镜背,孤舟航海图像。」 水母阴姬瞧了描述,想起此物是谁的了。 准确说来不是大徒弟的,而是“他”的。 司徒静为什么要偷走这面镜子?是谁授意的?寓意何为? 水母阴姬不提镜子,而问宫南燕,“你读过《关中历险记》吗?” “读过。” 宫南燕一板一眼地说,“去年端午,薛家庄惊变后传出青衣楼两次利用炎飙。我看了这本书,确定炎飙此人没有特别之处。” “他就是一个写通俗话本的,运气差得很。” 宫南燕说,“我看他是胆小地不敢再涉足江湖,才没有抓住出名的机会去写第二本书大赚一笔。” 水母阴姬却说:“从霍休之死到薛笑人被杀,炎飙应该与陆小凤、楚留香都认识。凭此,你可以查问出他的真实身份。” ‘你是没听到我的评价吗?!这样一个胆小鬼有什么好查的?退一万步说,炎飙不胆小而是有心隐退。 对方既然主动避世,你为什么还要扰人清静?只因司徒静留书里提了《关中历险记》,你就叫作者遭受无妄之灾?’ 宫南燕当然不敢说出这样的大实话,也很清楚水母阴姬为什么找上炎飙。 因为司徒静根本不喜佛法。 字条所说的西天取经必是托词,她偷跑出宫去寻《关中历险记》作者的可能性更大,说不准是因为一本书对炎飙有了好感。 也不排除司徒静说找炎飙也是障眼法。 即便是障眼法,水母阴姬对司徒静的事必是要一管到底。 宫南燕恭顺地点头应是,“属下领命。” 水母阴姬微微颔首,“你办事最为稳妥。找出炎飙后,将人带来见我。” 宫南燕得了一句“最稳妥”的夸奖,心底一喜,却又被更大的悲哀覆盖。 她最想要的,早就不是成为神水宫宫主之下最厉害的那个人,而是希望成为水母阴姬最喜爱的那个人。 宫南燕清楚这个心愿不可能达成,她永远比不过司徒静。 在水母阴姬心里,属下兼情人怎么可能越过亲生女儿。 神水宫禁止男人入内。 世人皆以为水母阴姬定下这条规矩,是她无情无欲所致。 真相却是神水宫宫主喜欢的是同性,偏又产下亲生女儿司徒静。 隐秘,这是绝对不可外泄的隐秘,一个连司徒静本人也不清楚的隐秘。 世上唯有三人知情。 司徒静的生父、水母阴姬,还有就是从水母阴姬的弟子变为属下又变为情人的宫南燕。 第114章 宫南燕不知自己是幸运或是悲哀。 掌握隐秘是亲密关系的证明吗? 为何她又渴望水母阴姬给出更多,她想要平等以待,想要唯一的爱。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宫南燕有意在水母阴姬面前夸大这个任务的困难性,“将炎飙带回辽东,恐怕需要多费时日。” 不是胡编乱造,而是有理有据。 “上个月,楚留香歼灭黄海海盗史天王一事传回中原。江湖人才知道凉雾是有意维护香帅的隐秘行动,她故意作伪证,说香帅远赴西域。如今,楚留香没有回太湖船上,尚不知去了何处。” “去年末,武当爆出了木道人就是幽灵山庄创建者「老刀把子」。 陆小凤本是为了躲避青衣楼残部追杀,误入幽灵山庄,这叫他倒霉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小凤揭穿了木道人夺权武当的阴谋。木道人被杀后,幽灵山庄溃散。 那些本该死去的江湖公敌重新暴露于天下。那群人扬言要取陆小凤小命,叫他又开始了大逃亡。” 陆小凤用事实证明,「老倒霉蛋」非他莫属。 这两年一直走背字,他不是在被人追杀的路上,就是撞到新麻烦揭破秘密,喜提下一波的追杀。 宫南燕:“如今要找到楚留香与陆小凤都不容易。想从他们口中去获知炎飙的去向,再将人带到辽东,一来一回估测要一年。” 一年之久,你不会想我吗? 宫南燕没有把话问出口,好似公事公办地讲说明。 水母阴姬只问:“还要我提醒你怎么找人?” 宫南燕心凉了一截,这是重点吗? 却只敢说,“属下不解,请宫主示下。” 水母阴姬:“你都说了,凉雾为保证楚留香顺利除去海盗,故意为他的行踪做伪证。 现在楚留香顺利归来,必会去找凉雾道谢,这不就是他的去向。” 她又说,“哪有麻烦哪里有陆小凤,你就往麻烦多的地方找,总能找到陆小凤。” “宫主所言甚是。” 宫南燕一脸谨遵指示的模样,“属下立刻出宫,必将炎飙带回。” 宫南燕调头就走,走得仿佛没有一丝不舍。 水母阴姬却又补了一句,“带上天一神水。江湖多险,该用则用,你要注意安全。” 宫南燕脚步猛地一顿。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就让她被浓郁悲哀覆盖的心又动了,似被浸润到温柔的泉水中。 她把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敢回头。 如果回头,能看到水母阴姬对她的怜惜关心吗? 即便能看到,这就是令她满意的爱吗? “宫主也保重。” 宫南燕只留下这一句,终究没有回头,快步走出水母阴姬的房间。 水母阴姬望着房门被从外关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而是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 她面无表情地开启机关,从暗道离开神水宫,来到位于半山腰的一间菩提庵外。 菩提庵很小,小到只有一位尼姑看守。 尼姑形如枯槁,身着青衣。 她的脚上锁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没入了黄色帷幔。 “青衣。” 水母阴姬进入菩提庵,念出了尼姑的名字,这也是她大徒弟的名字。 昔年,神水宫的首徒青衣,明艳动人。 如今,三十多的青衣尼姑却是白发老妪的模样,更是又聋又哑。 青衣尼背对大门,形似磐石地坐在蒲团,对来者毫无回应。 水母阴姬朝前跨出一步。这次,故意制造了震动。 青衣尼回头。 见到来者是谁,有一瞬错愕,又是极快地恢复平静。 青衣尼起身,双手合十行礼。 取纸笔,写到:「施主所来何事?」 水母阴姬的眼神定在了“施主”一词上。 自从十年前青衣自囚菩提庵,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再也不认她这个师父,只称呼施主了。 水母阴姬拿起笔,写下问题,「最近司徒静来过吗?」 青衣尼疑惑地摇头,「没有。施主何出此问?」 水母阴姬:「十年前他随身携带的那面镜子,被司徒静带走了。」 青衣尼见状,握笔的手一颤,一团墨水落在了纸上。 她再落笔时又快又急: 「当年,您验过他的所有物品,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自从避居菩提庵,十年来,他一直未能恢复如初。镜子之事与我等无关,这里什么变化都没有。」 水母阴姬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徒弟。 青衣的面目全非,皆因他而起,如今还对他颇为维护。 “值得吗?” 水母阴姬开口问了,没有听到回答。 青衣是听不到,所以不回答吗? 还是能猜到她在问什么,却不想回答呢? 答案,其实早就在那里。 水母阴姬最后在纸上落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随即,水母阴姬猛地一挥衣袖。 风起,吹起了黄色的帷幔。 那个“他”就在帷幔之后。 锁住青衣右脚的长长锁链,另一头也锁住了他。 当帷幔被吹起,露出了他的模样。 乍看是一个男人,细看却又不像人类。 他满脸黑毛,目光无神。 那两只手不能称作手,分明是野兽的爪子。指甲异常锋利,会毫不留情地扎穿人类的咽喉。1 * * 云南,大理四季如春。 五月二十二日,柳不度与凉雾从段氏王宫取回寄存的行李。 两人就此暂别。 一个往东南,出海回家处理积压的事务。 另一个找镖局把大包云南特产寄回江南,然后就要往西北去边塞。 “凉教主,请稍等。” 带刀侍卫焦暖快步疾奔向北城门,喊住凉雾,“主上有急事询您协商,您能否迟行一日?” 凉雾认得焦暖,他是段智兴的徒弟之一。 昨天她去王宫拿行李,段智兴没有留客,能有什么突发急事? 该不是麻衣教有谁以大理王宫为赌注,要玩奇奇怪怪的游戏吧? 凉雾问:“你可知何事?” 焦暖说:“卑职不清楚内情,只知道三刻钟前终南山来人了,事关全真教。” 原来是全真教。 凉雾偷偷松了一口气,不是麻衣教搞事就好。“走吧,我随你去王宫问清始末。” “有劳您辛苦一趟。” 焦暖庆幸自己速度不慢,找到了这位得力帮手。 此次全真教的事情恐怕很棘手,否则也不会是那位前来大理报信。 就听凉雾问了:“全真教的哪位来报信了?” 凉雾记得清楚,年初周伯通购买阴阳合欢散闹出乱子。 后来,她奔赴云岭,还不知后续如何了。 周伯通被关小黑屋了吗? 刘贵妃又怎么样了?段智兴与她和好如初,还是将人逐出王宫了? 昨天,凉雾没当面向段智兴八卦他的私事。 今天,听得全真教一词,又叫人吃瓜心起了。 焦暖却道:“来的不是全真弟子,而是古墓派的林掌门。” 凉雾没听过,“是我孤陋寡闻了,古墓派驻地何处?” “与全真教一样,都在终南山。” 焦暖说,“古墓派避世不出,林掌门尚未收徒,江湖上罕有相关消息。林掌门,名朝英。据说她与王真人曾经是挚友,武功更在王真人之上。” 凉雾眨眨眼。“曾经”,这个词用的耐人寻味。 “如今呢?两个门派相邻而居,关系好吗?” 焦暖苦笑摇头,“卑职真的不清楚,至少没听说两派打起来。” 不多时,抵达王宫御书房。 凉雾见到了林朝英。 女人长相柔美,秀眉入鬓。 她的眼角眉梢却有一股肃杀之气。令人瞧不见一丝柔和,只觉望而生畏之势。 段智兴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他对凉雾直言请求,“凉教主,此乃不情之请。能否请你与柳侠士与我们同去全真教,给王真人看病呢?” 凉雾惊讶,王重阳病了? 是什么病又病到什么程度,居然不是他的徒弟来大理请求支援,而要昔日挚友跑一趟? 凉雾:“柳不度恐怕去不成。今早天亮他就出城了,我不清楚他具体往哪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能叫他走很远了。” 她也直接问:“王真人出什么事了?我对医术远不如你精通,我去全真教能帮上什么忙?” 段智兴:“凉教主谦虚了,你见多识广,瞧见的古怪现象比我要多得多。” 这不是硬夸,而是事实。 从麻衣教到长春谷,都是古怪里的古怪。凉雾能被选为教主,必有过人之处。 第115章 段智兴又道,“四天前,重阳兄突然昏迷不醒,他的徒弟们都查不出所以然。后来请林掌门去一查究竟,但也查不出病因,没有内伤也不似中毒,就是醒不来。” 凉雾抓到了关键。 王重阳是四天前昏迷,而终南山远在陕西秦岭。 林朝英必须不眠不休,以绝顶轻功直奔云南大理,她才能在此时此地向段氏求医。 这是什么样的情义? 说是普通邻居,这话用去骗鬼,鬼也不信。 凉雾隐隐感到了前方有一口大瓜等着她。 “竟是如此,确实古怪。” 凉雾一本正经地问,“此事,周伯通怎么说呢?” “上次,他在大理买了阴阳合欢散,计划给师兄使用,你成功地制止他了吗?这回该不是他又别出心裁,给师兄上强度了吧?” 凉雾抛出疑惑,等待尝一口大瓜。 反正可以确定一件事,与王重阳相隔万里,导致他昏迷的真凶绝不可能是自己。 林朝英蹙眉,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你说的阴阳合欢散,是那个消失多年的毒性春。药?周伯通要给王重阳用?” 凉雾点头。 林朝英看向段智兴,“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没提过。” 段智兴暗道不妙,这要他怎么解释? 说周伯通买药,是测试你在王重阳心底究竟有几分重要?可以是帮你们了断孽缘,也可以是帮你们再续前缘。 王重阳与林朝英的感情纠葛之深,事到如今,说爱反而恨更深,说不爱倒是怨更重。 剪不断,理还乱。他是王重阳的朋友,但也无法一味向着朋友,说这不是王重阳的错。 段智兴一个头两个大。 他招谁惹谁了?这种难解的麻烦怎么都找他问呢? 别把他当做同谋,他明明也是春。药事件的受害人啊! 第58章 有的问题难以回答,也总要有人解答。 段智兴硬着头皮答了,“三月末,我收到重阳兄的回信,说是及时逮住周伯通。没叫他胡乱下药成功。 罚他被关禁闭三年,每日誊抄经文六个时辰。对于好动的人来说,这个惩罚非常痛苦。” 他未免林朝英追问,索性抢在前面说,“周伯通计划下阴阳合欢散,也没有坏心思,只为助重阳兄在武学心境上更进一步。” 别问什么春/药为何能提升王重阳的心境。 这话题不适合他来聊,要问就当面去问王重阳。 “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段智兴掰回正题,“这次重阳兄的突发疾病应该与周伯通无关,他之前一直被关禁闭。” 段智兴又反问林朝英,“你去全真教时,不也见到了周伯通。他藏不住情绪,可有表现得异常?” 林朝英摇头,“周伯通很是心焦,但没有自责负罪的情绪。” 林朝英又为凉雾 讲述了一遍事发经过。 四天前,五月十八的上午。 王重阳照常考核了徒弟们的课业,随后八人一起进餐。 当时一切正常。 午餐后,他独自前往书房休息。 按照当日行程,之后要去大殿为教内众弟子讲经,但他没有准时出现。 全真教建立后,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王重阳很守时,如遇临时变更计划,都会提前通知。 大徒弟马钰察觉异样。 他敲门不得回应,但从窗口发现王重阳侧倒在书房的地上。 “马钰第一个给王重阳检查了身体。全真七子里以他最擅长内力,但没查出所以然。 他叫来了医术最好的孙不二,也没能验出王重阳有中毒迹象。” 随后,其余五位徒弟也设法查找王重阳的病因所在,皆是毫无头绪。 只能把被关禁闭的周伯通放出来了。这位师叔行事不靠谱,在武学上的天赋倒是很高。 周伯通试图运功唤醒王重阳,可也失败了。 为了救人,他也不管全真教门下不得进入古墓的规矩。 反正违规的事情做多了,虱子多了不痒,把林朝英给成功召唤出来了。 林朝英:“我去了全真教,不只查了王重阳脉象,也查了他病发现场的情况,皆是一无所获。” “他昏迷时是正午。书房开着窗户,屋内物品整整齐齐。午饭后,不时有全真教弟子在户外走动,没人发现入侵者出没,也没听到异响。” 换句话说,如果王重阳是被谁攻击导致昏迷,凶手的武功造诣不似人间所有,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作案。 凉雾问:“王真人当时在看什么书呢?有没有研究奇怪的武功?” 林朝英:“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抱朴子》。我翻过了,书上没有新写的注释或感悟。” 这是道家的经典典籍。 凉雾也读过,是东晋的葛洪编著。 王重阳作为道门中人,不可能是第一遍阅读。这本书能叫他突然昏迷吗? “此事确实诡异。” 凉雾同意了一起去终南山瞧个究竟,“明早出发吧。林掌门今夜好好休息一晚。” 林朝英却是摇头,“只要两位有空,我随时可以走。” 凉雾心底震惊。 不是吧?姐姐,你极限赶路四天四夜,不歇一晚就要重复一遍来路的极限操作? 林朝英脸色淡淡,似乎不是因为担忧王重阳而殚精竭力。 “早一天治好他,也是早一日还清当年他的救命之恩。” 凉雾听出来了,其中必有故事。 她好奇,但见当事人没有多提的兴致,也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追问。 凉雾:“我随时能走。” 林朝英:“多谢仗义相助。此事,我古墓派承情了。” “给我半天时间安排好大理诸事。” 段智兴无法说走就走,“黄昏时分,吃了晚饭,我们就赶路。” 他劝林朝英多少歇一口气,“这几个时辰,你好好休息,重阳兄不会希望你累病的。让朱子柳带路,送你去别院歇脚。” “我不希望王重阳做的事,他不是每一件都做了。” 林朝英怼了这一句,到底没有为两人的私人恩怨迁怒段智兴。“谢了,以后有事招呼一声。” 凉雾目送林朝英离开,随即将八卦的目光投向了眼前唯一的知情者。 段智兴被看得背脊发凉,真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要与人讨论这些事。 凉雾说得义正辞严,“我第一次去终南山,不想得罪了山上两大门派。还请皇爷不吝赐教,告知我全真教与古墓派有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段智兴听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作为求人帮忙的一方,如果不说反而像是故意坑人。 “重阳兄与林掌门的私事,我也不好多谈。” 他赶快定调,真的只能说一点点,避免凉雾两眼一抹黑地介入其中。 “两人都三十七八了,相识于二十年前。年少结伴闯荡江湖,更是一同抗击尧朝边疆叛乱。是意气相投又志同道合,但也不免年轻气盛,互争高低。” “数年后,边关之乱被平定。两人前往终南山,王重阳准备创立全真教,而林掌门对开宗立派的兴趣不大。古墓是重阳兄修的,重阳宫的建造也有林掌门的参与。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段智兴说到此处,停顿下来。 正因为王林二人的关系之亲近,后来发生的事情叫他觉得难以理喻。 他道:“两人却在一场比试后断了往来。” “什么比试?” 凉雾猜测,“不顾生死的大决战?” 段智兴摇头,“不,那场比试就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是在一块大石上写字,比谁的指力更深。林掌门更胜一筹。” 凉雾:“以前两人也一直比试吧?王真人没有输过吗?” 段智兴再次摇头,“以往比试,重阳兄也是输赢参半。刀光剑影,就连打伤对方的情况也有发生过。 如果说是重阳兄觉得输了有失颜面,也不必等到那天再发作。我也颇为不解,曾经问过重阳兄。他避而不谈,只说从今往后一心向道,不沾情缘。” 凉雾忍不住吐槽:“早前怎么不说呢?全真教的门规再怎么严苛,还不是王重阳本人定的。我记得全真七子里有一对夫妻,是谁来着?” 段智兴:“是马钰与孙不二。” 当时,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王、林两人绝非单纯的朋友,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后来,段智兴大致琢磨出了王重阳为什么不愿与林朝英更进一步。 不是王重阳断情绝爱,而是当年他有过不去的心魔。 有的坎,越拖越险,哪怕后来主观上想要过去,小坎也成了天堑。 对于朋友隐秘的心思,就不在背后议论了。 段智兴:“情况大体如此。在那之后,同在一座山头的两人不再往来。粗略估算,也有八年多了。 第116章 全真教只有一条教规是针对古墓派的,不许教内任何人靠近古墓派。” 凉雾缓缓点头,“我懂了。” 段智兴忍住了,没问她懂了什么。 凉雾只追问一个细节,“刚才林掌门说王真人对她的救命之恩,那是指什么?” 段智兴:“两人相互帮助的次数不计其数,哪一次的救命之恩早就分不清楚了。我倒是听过一件事,林掌门十年前受过非常严重的内伤,濒临死亡,当时没查到谁出的手。” “重阳兄远赴极北的苦寒之地,从数百丈的坚冰之下挖出了一大块寒玉,将它运回古墓。再由林掌门制成了寒玉床,借以此物才治好了她的内伤。” 凉雾问:“后来查到是谁出手伤人吗?” “没有。” 段智兴说,“这些年,重阳兄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奈何线索着实太少。只知道对方应该来自关外,武功路数相当古怪。十年了,那人再没出现过。” 凉雾提出一个猜想,“这次,王真人的突发疾病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当年对方能重伤林掌门,十年后已经鬼神莫测的地步。” 段智兴吃不准,“说不好,还得去终南山看了再作判断。” * * 五月二十六日,终南山疾风骤雨。 是夜,一行三人冒着大雨,直冲险峻山顶。 林朝英轻车熟路,以最短的路线到了全真教,敲响重阳宫的门。 “开门!我请来了两位治病高手。” “林姐,你的速度好快。” 周伯通嗖一下蹿出来开门。 等看清来人,他心虚地猛地退后一步,脸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有可能被请来给师兄看病的是谁。 是段皇爷!是饱受他阴阳合欢散之害的苦主来了! 周伯通早几个月已经知晓直接下药人刘瑛的 后续。 表面上,大理王宫的刘贵妃是暴毙身亡。 事实上,段智兴给了刘瑛自由。 没有就下毒一事严惩刘瑛,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她离开了。 刘瑛去外面追求浓烈的爱也好,搞乱七八糟的武学研究也行,总之两人不再有关联。 周伯通知晓情况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夜再遇苦主,他恨不能化作流星逃到天外去,但为了师兄的病只能老老实实地守在原地。 “段皇爷……” 周伯通哭丧着一长脸,似蜗牛爬一样挪到了段智兴的跟前,想要道歉。“我、我……,您、您……” “行了。” 段智兴瞧着周伯通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再好的脾气也冒出了一股怒意。 这人往大理后宫跑的时候,胆子大得很。 把阴阳合欢散送给刘瑛时,也没有手抖。 现在反倒是连一句致歉的话也说不全。 要不是看在王重阳的份上,他绝不可能轻饶周伯通。 段智兴不欲搭理糟心玩意,直接无视周伯通。 他对马钰介绍同来的凉雾,说,“请带我们立刻去见重阳兄。” 马钰知道周师叔年初在云南犯了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会只能一边含混着道歉,一边感谢外援的辛苦奔波。 “三位辛苦了,这边请。师父被安置在卧房内。” 马钰认真说起这几天的情况。 “这四天,我们用了金针刺穴、真气过脉等方法试图唤醒师父,但全部无果,。” “幸好,师父没有完全失去吞咽功能。我们辅以内力推动,还能少量给他喂水。 也让他服用了一颗补气血的丹药,以免体力不支。但也不敢多给,未免虚不受补。” 马钰推开卧室的门,丘处机守在床边。 林朝英蹙眉。 床上,王重阳比起四天前看着要糟糕许多。他双颊略凹,脸色蜡黄,显出了明显的病态。 段智兴先去检查,将内力注入王重阳脉门,让真气在其体内绕行一个大周天。 过了好一会,他神色凝重地说,“没有中毒,也不见中蛊,更没有内伤迹象。” 这番检查结果与林朝英等人判断的相同。 林朝英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相同判断,那代表也找不到治疗切入口。“没有别吗?” 段智兴摇头,又向凉雾投去了希冀的眼神。“凉教主,你怎么看?” 凉雾能怎么看。论医术,她早就说了自己外行人。 她也向王重阳的体内注入真气。 假设这人清醒着,决计不能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行事。现在却叫这股真气在他体内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 至少证明了一点,王重阳不是装病,他没有搞出狗血装病挽回林朝英的戏码。 凉雾把这个结论藏到肚子里。 有的真实想法讲了就不礼貌了,很像是她诋毁王真人的品性。 尽管她觉得这个猜想不是胡诌。 从周伯通的离谱行事作风倒推,理论上存在他出歪点子把师兄带偏的可能性。 还别说,王重阳要是能装这一波,破镜未必不可能重圆。 凉雾脑补不停,但脸上端得非常严肃。 她问:“从病人身上找不出病因,我可以去王真人昏迷的第一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 马钰带路,“这边请,师父在重阳宫的书房晕倒。现场的物品都保持了原样,我们一件也没有移动,可也未曾发现有谁潜入攻击的痕迹。” 书房,干净整齐。 从摆件到家具的风格都很质朴。 一目了然,看不到入侵者的迹象。 凉雾注意到书房没有香炉,“王真人平时不熏香?” 马钰:“从不见师父点香。” 林朝英补充,“以前,王重阳因熏香被下过毒。对这些遮盖气味的物品,他一概不碰。 笔墨纸砚也都用最简单的款式,越简单越不容易被人做手脚。” 凉雾转了一圈。 书房里的器物都走简洁风,唯有一件物品是例外——一面铜镜。 这叫凉雾脚步一顿,冒出了一个荒诞的联想。 她定睛细看镜子。 方镜,直径大约三十厘米,它被放置在螺钿漆器木架上。 这个木架的螺钿工艺繁复,取夜光贝与珍珠母切割打磨,镶嵌成了精美的花鸟纹。 使用如此精贵的木架去承托镜子,但镜子本身倒是略显普通。 它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光亮如新,必是被人经常擦拭。 镜子背面的图形是一棵参天大树。 难以分辨是哪一种树木,因为它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树干直入云霄。 凉雾问:“这面镜子是从哪来的?王真人特意取用螺钿漆器做支架,看起来颇为珍视它。” 马钰讷讷难言,看了一眼林朝英。 “是我十年前送的。” 林朝英语气寻常,眼里却闪过苦涩。 她强迫自己不必多想,不想王重阳为何明明难断旧情但又行绝情之举。 林朝英就事论事地问,“你觉得这面镜子不妥?” 凉雾:“我可以拿起来看一看吗?” “随意看。” “可以。” 林朝英与马钰都没有疑议。 凉雾先默默释放了一个鉴定术,结果真的与猜想吻合了。 【鉴定术(精深):一面铜镜,钥匙(1/5)】 一模一样的鉴定结果出现了! 这面方镜与古怪包裹里的犀牛望月镜居然同属一源,都是某种钥匙。 凉雾迅速回忆。 王重阳是五月十八日中午昏迷。 那天中午,自己在湖边休息。 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拿出犀牛望月镜。有事没事叫它几句,研究如何激活它的钥匙属性。 如同前几次实验,当天犀牛望月仍旧毫无反应。 难不成这是远程联动装置? 镜子不是没反应,只是没反应在自己所持有的那一面上。 凉雾问林朝英,“你从哪里得到的镜子?” “二十年前,一位长辈留下的遗物。” 林朝英努力回想旧事,“好像来自西域大漠,也没提它有什么特别。只说这本是一组铜镜,共有五块。” 凉雾:“你没试着凑齐?” 林朝英:“我不知道剩余四块的样子,更不知道它们四散何处。何况这一面看起来也无特别之处,凑齐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她又道:“十年前,王重阳为我寻得万年寒冰,我将这面铜镜作为谢礼送给了他。” 当然不只是表示感谢。铜镜寄相思,所以才选了它作为谢礼。 林朝英却说了表面上 的理由。 “这面镜子背后的图案是一棵无叶之树直入云霄,我与王重阳都认为是指传说里的云阳树。镜子图形颇有问道之意,刚好适合给王重阳使用。” 第117章 云阳树,典出《抱朴子》。1 说深山中有一棵大树会讲话,树里藏着名为「云阳」的树精,只要叫出它的名字就能平安大吉。 凉雾知道这则典故,又即刻看向书桌。 “王真人出事的当天,刚好也再读葛洪的《抱朴子》。” 此话一出,林朝英立刻懂了凉雾的意思。 “你认为镜子是元凶?但前后二十年了,我用了十年,王重阳又用了十年,一直相安无事。” “稍等。” 凉雾打开放在门口的箱笼,从中取出给自己的犀牛望月镜。 “过去二十年,你们持有的方镜一直没动静,也许是因为没找到唤醒它的方式。” 什么意思? 林朝英不解,马钰不解,段智兴不解。 周伯通趴在窗口偷偷朝里张望,他也是不解。 凉雾效仿八天前中午的场景。 那天没有取奇石靠近镜面,只把镜子随手放在了河边岩石上,以内力凝成雾气包裹了它。 她对着镜子一本正经地问:“灵镜,灵镜,请告诉我,世上最厉害的妖怪是神雕吗?” 凉雾面前的犀牛望月镜仍旧毫无反应。 然而,诡异古怪的一幕出现了。 距离她三丈远,螺钿漆器木架上的云阳方镜微微轻颤起来。 紧接着,镜内发出微光。 照出一片沙海景色,同时冒出了二十八个字。 「怒海行舟,朱雀浴火,不语云阳,飞剑破天,犀牛望月,观音落泪,白日飞升」 周伯通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啊!师兄,不好了!有妖怪!” 凉雾微笑,没去纠正周伯通乱起绰号。 该怎么说呢?她也没想到真凶竟是我自己。绰号要扩展了,进阶为「妖弥天大雾怪」。 第59章 镜子显出诡异影像,是不是闹妖怪了? 诸多揣测都抵不过一句话。 就听从卧室方向传来一声大叫。 丘处机喊:“快来!师父动了!” 王重阳昏迷了四天,像是躺尸一样没反应,现在终于动了! 周伯通第一个飞奔进屋。 只见王重阳仍旧紧闭双目,但眼皮下的眼球快速转动着,整个人也是左右小幅度晃动。 好似被梦魇了,他想要摆脱某种无形桎梏,偏又挣脱不得。 “师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周伯通大喊着,想伸手掐一把王重阳的人中穴,但又把手缩了回来。 这场昏迷来得极其古怪,居然与镜子有关。 叫他不敢胡乱触碰王重阳。可别没把人叫醒,反倒弄出乱子。 王重阳对于外界的叫喊没有反应,而他的颤动挣扎只有几息就停了,又恢复到原本的昏迷状态。 周伯通急忙调头,恭恭敬敬地将凉雾迎进门。 他罕有得非常识趣,把“妖怪”一词咽了回去。 又笑得极尽谄媚,“凉上仙,弟子给您见礼了。请您快快使出灵镜法宝,速速念咒,将师兄唤醒吧!” 一旁,丘处机眉毛皱到都能打结。 周师叔又在抽什么风?什么上仙?什么念咒?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能严肃认真一些吗?现在是给师父看病,不是跳大神。 丘处机默默腹诽,碍于辈分尊卑,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只能给大师兄马钰使眼色,叫他拦一拦周师叔,别再闹笑话了。 不料,这一看才发现马钰也不对劲。 马钰向凉雾投去了无比期待的目光,与看到三清显灵没有多少差别。 丘处机:? 咋回事?他知道凉雾很强,否则也不会请她来给师父治病,但有强到这样叫人高山仰止的地步吗? 他又去看林朝英与段智兴,发现这两位也是将所有的希冀都投注给了凉雾。 不对劲! 刚刚在书房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但叫他错过了。 丘处机也不管具体发生什么,马上加入了崇拜凉雾的队伍里,向她投去期盼的眼神。 一时间,凉雾只觉肩头沉得慌。 她该欣慰吗? 这群人没有第一时间把人往坏处想,没有怀疑是她蓄意远程操控镜子重创王重阳。 可太过殷切的期望,她也回应不了。 对于如何操作灵镜,仍在上下求索阶段。 说人话,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顺利地唤醒王重阳。 “咳咳,诸位还请听我讲。” 凉雾假咳,“今夜之前,我不清楚犀牛望月镜有这种效果。实不相瞒,这镜子到我手上还不满二十天。不知是谁把镜子扔到麻衣教门口,没有留一个字的操作说明。” “啊……” 周伯通顿时失望地长叹。 他又不甘心地问,“一点头绪也没有吗?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试试?” 凉雾反问,“你确定要试吗?万一情况更糟糕怎么办?” 她看向另外三人,“从目前的情况看,我大胆推测王真人是被镜子伤到了意识。” 王重阳的伤不在身体,倒像是传说里的被魔镜摄魂。 “八天前,王真人瞧见镜子有异样。当时说不定对它发动了攻击,然后引发了异变。” 凉雾进一步推断,“或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刚刚我们看到镜子显示了二十八个字,其中一句是「不语云阳」。 说不定王真人下意识对铜镜念出‘云阳’这个词。有的名字,你一叫它就显灵了。他的意识与灵镜发生纠缠,陷入昏迷中。” 丘处机听得一头雾水。 另外三人倒是缓缓点头。 “颇有道理。” 林朝英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下去。 “云阳方镜的上一任持有者是一位陇西驯蜂人,前辈名唤青峰。她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得到镜子,只说镜子本该是五块一组,藏着一个秘密。” “现在看来,镜中浮现的二十个八字就是通关密码。前二十个字分别对应到五块铜镜。 已知有「云阳不语」与「犀牛望月」。再寻得「怒海行舟」、「朱雀浴火」与「飞剑破天」,就集齐了这一组铜镜。” 林朝英如是说着。 “我有一个问题。” 周伯通举起手发问,“为什么不把‘观音落泪’与‘白日飞升’算在铜镜组合里呢?二十八个字,就不能是乱序排列吗?” “不会。” 凉雾指出,“这一组字不是随机排序,而是暗藏了顺序。” 周伯通疑惑,“什么顺序?” 凉雾:“它暗藏了五行。是以《尚书洪范》所记的‘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的五行顺序排列。”1 周伯通一点就通,拍了拍脑袋,“对哦!瞧我这脑子,怎么没有一下子想到。” 「怒海行舟」是水,「朱雀浴火」作火,「不语云阳」是木,「飞剑破天」指金。 「犀牛望月」的属性比较隐晦,而换一个说法就好理解了。 这种图形也有人叫它「坤牛望月」。 在对易经的解读中,孔颖达释义“坤为牛,坤象也。任重而顺,故为牛也。”2 坤卦,五行属土,则有了「犀牛望月」指代土。 周伯通理清这些,也明白了为什么是集齐五面镜子,而不是更多。 他说:“那样的话,是要凑齐五行。「观音落泪」就是另一个条件了。有了五面镜子,再看到观音掉眼泪就就能白日飞升,得道成仙吗?地点是在沙漠?” “这样解读,八成没错。” 林朝英却更添了一丝愁绪。 猜想正确对医治王重阳不能说毫无帮助,但怕就怕时间不等人。 林朝英说出忧虑,“西域大漠,广阔无垠。五镜齐聚,谈何容易。我怕他撑不到秘密被完全解开的那一天。” 凉雾对于神识的了解也很有限,是刚刚触摸到边缘。 麻衣老道留下的规则、长春谷的死亡屏障,都透出了一个讯息。要去往天外天,不只要修炼身体,更要凝练神识。 眼下,王重阳疑似是神识被困。 这个麻烦已经超出了后天武学的范畴,朝着更玄奥的境界去了。 “为今之计,无非两条。其一,就是等五镜齐聚,瞧瞧所谓的白日飞升是什么。 这个词本指成仙,但我认为成仙不是齐集镜子就能做到的,那太草率了。” 凉雾倾向于白日飞升是一个诱饵,有人想把镜子都凑到一起。 “不管幕后之人想做什么,弄清原委对解决镜子带来的麻烦有帮助。但就如林掌门的担忧,我们不畏艰难地去西域,王真人不一定能等得起。” 周伯通立刻问:“那么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凉雾与全真教没有交情。 有的话,她不说才是明哲保身。一旦开口下了猛药,把人治死了,反而是结了仇。 第118章 不过,既然答应前来医治,她就不做怕事之人。 凉雾:“第二种方法,直接莽。我试着模拟一遍王真人当天的经历,假设我与云阳方镜发生神识冲撞,也许可以制造空隙让王真人脱身清醒。” 这不是乱猜。 凉雾有一定的依据,“刚刚方镜显影,王真人就动了,两者之间必有波动关联。” 段智兴听到此言, 深知其中风险。 前所未有的治病方法,就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可别没把王重阳唤醒,又再把凉雾也搭进去了。 他深感歉意。 要不是他在大理城把人拦下,也不必叫凉雾冒此危险。 段智兴更恨自己帮不上忙。 如果不是一国之君,他必要说自己来试一试,但身份叫他不能随心所欲。 “我来试。” “告诉我要怎么做。” 林朝英与周伯通争先恐后地抢起试镜名额。 凉雾摆摆手,“你们都不合适,没有与无形之力斗争的经验。虽然我也是门外汉,但还稍稍有一点心得。” 在麻衣教硬抗听天池「规则」,就是一种变相地淬炼神识。 “如果决定莽一把,择日不如撞日,待明天中午就重复模拟一遍。” 凉雾让几人尽快决定,“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试一把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一成。现在商量一下吧。” 丘处机终于能问了,“究竟是什么镜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钰没有立刻解释,“你先走一趟,把其余师兄妹五人都叫来,等人到齐再一块说。” 丘处机只能把一肚子问题憋住,先去喊人。 段智兴问凉雾,“可否告知那面「犀牛望月镜」,你具体是怎么得到的?” “一个词形容就是‘莫名其妙’。” 凉雾简述了端午节过后,麻衣教山谷入口处的天降蛇尸与包裹。 “我试了多钟方法,「犀牛望月镜」始终没反应,不承想是反应在其他镜子上。现在看来,催动土象之镜可以唤醒水、火、木、金四镜。” 凉雾又瞥了一眼昏迷的王重阳,“我不敢说其他三个持镜人看到灵镜显像后一定安全,但王真人格外倒霉,因为他遇上的是不语云阳镜。” 为什么王重阳最倒霉? 因为其他镜子的名称皆是描绘了一幅景象,唯有不语云阳镜点名了不能做什么的禁忌——千万别喊出“云阳”这个名字。 周伯通感叹:“关键时候,师兄的性子还没变。叫他做什么,他偏不。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要。” 林朝英垂眸,谁说不是呢? 原以自己能成为例外,让王重阳为她彻底改变性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键时刻,她不愿意退半步,王重阳也是寸步不让。 周伯通:“师兄这点和我很像。” “呵!” 段智兴到底没能忍住,冷嘲周伯通,“怎么,你对你自己的行事作风感到很骄傲吗?!” 周伯通立刻怂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您。您罚我吧,我有什么能帮您做的?” 段智兴控制住了,没有失态地翻白眼。 “不必了,我怕你帮倒忙,你离大理远一些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忙。” 凉雾瞧着这一出,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两人打起来。 「下春。药小能手」与「中春。药倒霉蛋」是有打一架的充足理由。 很快,丘处机把师兄妹都带来了。 众人一番商议,还是决定冒险采取第二种方案。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直接莽,把王重阳死马当活马医,二度触犯不语云阳镜的禁忌。 * * 翌日,五月二十七。 凉雾经过一夜熟睡,养足了精神。 她将两面铜镜摆放到王重阳的卧室,令其余人全部退出重阳宫。 今天全真教戒严。 众弟子不得马钰命令不可外出。 全真七子守在重阳宫外,封锁此地。 凉雾没有释放信号之前,谁都不得踏进宫殿半步,避免被误伤。 尤其叫段智兴盯住周伯通,这小子偷溜的技术绝佳。 万一医治过程里出现异象,比如天裂大洞,王重阳被吸走了,一定要控制周伯通,不能叫他妄动。 正午,天高云淡。 经历了一夜的疾风骤雨,今天是明媚晴朗的好天气,似乎昭示着今日诸事顺利。 重阳宫内。 凉雾再次以雾气覆盖犀牛望月镜,又念出了滑稽的咒语:“灵镜,灵镜,请告诉我,世上最厉害的妖怪是神雕吗?” 犀牛望月镜纹丝不变。 其侧一丈远,不语云阳镜又闪现出了沙漠与二十八字谶言。 病榻上,王重阳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挣扎得比昨天夜里更加剧烈。 王重阳对外界有感知吗? 是否听到昨夜众人的分析,知道必须抓住这个时机醒来呢? 凉雾无从得知答案。 她静气凝神,对不语云阳镜猛地挥出一道浑厚的真气,同时大喝三声“云阳!云阳!云阳!” 霎时,平地生风。 铜镜被内力攻击,不仅没有应声而裂,镜面反似通灵了一般,荡起了一圈圈波纹。 细看,镜中纹路恰似古树年轮。 当凉雾注视镜面,那些年轮扭曲旋转起来,好像形成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股凶猛的吸力从镜面窜出。它无形无相,却顷刻扭曲了整个卧室的空间。 之前,听天池的「规则」仿佛海啸,携毁灭之势的生之气息,意图淹没闯关者。 眼下,不语云阳镜的「漩涡」就是深渊。 尽头未知,它无意间泄露出的几缕气息,是叫人胆寒的无边虚无。 凉雾抱元守一,坚定神识。 不叫自己的意识这股吸力卷入未知深渊,凌空一抓,从游戏背包里取出了逍遥神剑。 抬手就刺,利剑直冲镜面,试图劈裂漩涡。 此剑无鞘。 它是在无量山寻得琅嬛福地后,游戏附赠的奖品。 这把剑异常华丽。 别的剑最多在剑柄镶嵌宝石,逍遥神剑却是整个剑身满嵌各式珠宝。 光照下,逍遥神剑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它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完全不适合用来杀敌。 凉雾没有看着鲜血流过剑尖宝石的嗜好。 此物却是逍遥子所铸,还特意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神剑」。 当时,凉雾读到这条注释时,满心疑惑。 一点也不实用的宝石剑,为什么要叫它“神剑”呢? 这一刻,疑问有了答案。 神剑刺向铜镜。 忽而,从宝石中迸发出凝为实质的剑气。 剑气五彩炫目,劈向镜面古树年轮般的漩涡。 凉雾出剑,本想以剑之“金”克制代表“木”的不语云阳镜。 逍遥神剑的使用,叫金克木的规则威力倍增。 凉雾手握神兵,仍觉阻力无穷。 以剑斗镜,是在冲破另一种规则。 她咬紧牙关,持续了整整一百回合,凶猛的无相吸力终于不敌溃散了。 “嘭——” 一声闷响从镜 面炸开。 重阳宫外,南侧。 林朝英几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卧室窗户。 距离凉雾午时入殿,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守在外侧的人们只能难熬地等待着。 虽不知屋内进度,但确认治疗过程势必异常艰难。 因为诡异景象笼罩了重阳宫,也有足足两个时辰了。 今日晴空万里。 唯有重阳宫上突聚阴云。 黑云压顶,更有骇然雷电在云层里频频闪动。 雷光将落未落,仿佛随时将会劈向重阳宫。 一旦叫它落下,整个全真教,甚至是终南山山顶都有被劈碎的趋势。 “嘭!” 随着殿内发出一声闷响,滚滚黑云却是散了。 乌云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入空中消失不见,只留屡屡清风。 周伯通举头看天,迷茫地问:“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卧室的窗户被推开。 凉雾立于窗边,任由清风盈袖。 她神色如常,似乎没有恶斗一场,不紧不慢地说,“幸不辱命,王真人醒了。都进来吧。” “太好了!” 周伯通一蹦三尺高,想拉着凉雾的手去转圈圈,但被段智兴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周伯通咽喉被卡,欢呼雀跃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 只能看到他做的口型,‘凉雾万岁,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凉雾不懂唇语,但读懂了周伯通的话。 第一个念头,别叫周伯通与六长老遇上。 第119章 这两位一加一不等于二,而是直接炸了。 第二个念头,这江湖谁爱统谁统,她才不要统。 要不然不是在处理麻烦,就是在奔向麻烦的路上。 已经接手了逍遥派,又不小心肩负起麻衣教。有一、有二,不必有三。 话说回来,另外三块铜镜都在哪里呢? 集齐五面铜镜,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 六月中旬,南海白云城。 叶孤城提着装有黑无常兔子灯的行李进入城主府。 白管家一脸严肃地迎了上来。 他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城主,您可算回来了!近一个月,府里突发了一件棘手的事。您猜是什么?” 叶孤城不以为意。 多日不见,白管家喜欢叫人猜猜猜的坏习惯愈发严重了。 叶孤城淡淡地说,“城主府是要塌了吗?塌了就再造。” 白管家一噎,他是不知道在叶孤城心里什么是大事。 “好,好,好。我直说了。是您的书房闹鬼了!镜鬼,凶得很!” 第60章 镜鬼? 叶孤城听到这个词,即刻想到来路不明的犀牛望月镜。 他的书房难道也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一面铜镜? 那样的话,无名氏的投递范围未免太广了,从云藏交界跑到南海岛屿。 叶孤城问:“最近有人送来镜子?” 白管家摇头,“不是别人新送的礼物,是您七年前买的铜镜。背面图案是一把刺破苍穹的长剑。” “是它。” 叶孤城有印象。 他像是闲来无事去逛街购物的人吗? 必须不像。 之所以购入这面铜镜,只是二月二龙抬头路过长安城的夜市地摊,相中了镜子背面的飞剑图案。 小贩不知从哪里收的二手铜镜,售价合适,只需一两银子。 叶孤城买下后重新打磨镜面,放在书房做了摆件。“它如何闹的鬼?” 白管家:“您不在府里,书房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端午节后,五月七日的晚上,第一次闹鬼。” 当夜接近子时,白管家照例在睡觉前最后巡查一遍全府。 途经书房窗,室内没有灯火,却隐约传出轻微的怪响。“咚咚咚”,似乎有什么在敲击木架子。 “我原以为是您回来了,在摸黑探索神秘武功。” 白管家已经见怪不怪,叶城主从小就喜欢黑灯瞎火地干事,比如变化成别人的样子。 十七八年前,自己也被吓到过。 彼时,叶孤城年少。新手上路,易容手法很不熟练,整得五官挤成一团。 在黑夜里冒头时,他格外像是一只被毁容后来复仇的厉鬼。 ——别以为小小一只就不吓人,江湖人都知道孩子不好惹。 偏偏叶孤城一直喜欢在月夜踏风飞行,身着白衣,享受无限接近苍穹的感觉。 当年,白云城一度传出月夜里有小海魔登岛的传说。 白管家庆幸叶孤城有个优点,他听得进建议。 叶孤城不用一年改掉了厉鬼造型,换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让小海魔入侵白云岛成为荒谬旧闻。 旧事不必再提,只说新来的镜鬼。 “当夜,那动静没有持续太久,不足半盏茶就停了。隔天我却发现您没回府,意识到书房是出了古怪。进去勘察,没查出任何问题。没丢东西,也没被谁入侵的迹象。” 白管家本以为是闹耗子了,但里里外外都没找到耗子洞。 “隔了几天,怪响又出现了。这次是在中午,我及时冲进书房抓到源头,居然是铜镜在无风自动。 它一震一震的,镜面不是映出我的脸,而是出现了沙漠与二十八个字!” 这种现象见所未见,正常铜镜根本做不到,可不就是闹鬼了。 白管家:“还没完。之后十天里,它又先后震了三次,显形相同的内容。我琢磨着这镜鬼是不把人勾到它的老巢就不罢休,可不就是凶得很。” 叶孤城听到铜镜第一次异动的时间,已然猜到是谁驱动了所谓的镜鬼。 不由错愕。 没想到对着铜镜傻乎乎地念咒语,居然是开启古怪镜子的正确姿势。 转念一想,又觉喜悦。 不愧是凉雾,才能想到这样精妙的主意。 叶孤城表面神色冷淡,似不在意地问:“哪二十八个字?” 白管家牢记于心,立刻背了出来。 他还分析上了,“「飞剑破天」是指您买的这面铜镜吧?那样的话,它还有四个兄弟姐妹?这鬼真是凶猛,还能叫观音落泪。 白日飞升说的倒不知是谁了?是不是除魔卫道,就能成仙了?” “成仙?” 叶孤城才不信如此容易就能成仙。 “除了这些,镜子还制造了别的异常吗?比如发出声音、触发幻觉、引起身体不适?” “都没有。” 白管家猜测,“我觉得它一只鬼的法力有限,要一家鬼整整齐齐,才能大杀四方。城主,要不要帮它们一家团聚啊?” 叶孤城无奈。 别听白管家“镜鬼凶得很”地叫着,这语气从头到尾不见恐惧,而是按捺着兴奋。 叶孤城:“你最近看什么书了?” 白管家:“《羊城喜事之人鬼情未了》。” 叶孤城没听过,这不妨碍他成为纳谏如流的好城主。 “好,如你所愿,我去帮它们一家团聚。劳你辛苦坚守白云城,处理大小杂务。” 白管家刚要点头,就僵住了。 “您又要走啊?您都还没坐到椅子上喝杯茶,还有不少文书待您过目呢!” “你放心,我今天不走。” 叶孤城说,“七月上旬再离开。” 白管家计算时间,那也只有二十来天而已。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城主能有六十五天在岛上就算好的,历代城主都是这样。 也好理解,区区一座海岛小城满足不了叶家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叶孤城:“我去书房检查铜镜,你继续忙。” 白管家:夭寿了!他把城主推向镜鬼窝了。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城主走了,自己的工作量增加了,这不是没事找事揽活干吗? 别问,问就是后悔。 他还有时间去看《羊城喜事》的续集《相亲相爱一家人》吗? * * 八月初,西宁城。 凉雾先返回原主的旧屋。稍稍打扫房屋,又去近郊给原主一家三口扫墓。 时间过得快。 一别八年,这座边塞城比以前更加繁荣。 听说其中不乏玉屏公主的功劳。 赵屏作为太平王府的继承人,今年十五岁,她在三年前就被太平王带着接触军政实务。 城里的八卦早就更新迭代。 人们已然不再提起去世的太平王世子。 茶楼酒肆里,早就不讲先王妃母子与继王妃母女的狗血宅斗故事,它们全部被留在了世子赵平死亡的那个冬天。 世子赵平死了,向导宫九活了下来。 如今,除宫九本人之外,这个秘密只有太平王与凉雾知道。 守着同一个秘密的双方却从没见过面。 直到这个月凉雾重返西宁城,给王府递出拜帖。 “久闻凉教主大名,今日得见,叫寒舍蓬荜生辉。” 太平王推掉了其他事务,赶在第一时间接待了凉雾。 凉雾抱拳还礼,“王爷太客气了,是我早该登门拜访。谢谢王爷的好眼光,让我有机会在杭州清水巷落脚。” 太平王想起那套平平无奇的一进院子。 他送出时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成为「武林百大不可踏足的禁地」。 这间院子的称号进阶了。 去年此时,还是「江南十大不可踏足的禁地」。 随着凉雾接掌麻衣教,威名从云南远扬到中原,那栋有着迷雾禁忌的江南小院也令更多人心生畏惧。 太平王:“物为人用,方为良物。清水巷小院唯有得你入住,才叫它成了一套闻名天下的 院子,也不枉它被建造出来了。” 瞧这话夸的,不愧是混<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的。 凉雾也乐得礼貌式互吹,“不敢当,不敢当。还是王爷地方选得好,挑了一处风水宝地,叫我住得舒心。” 夸太平王会选的地方,不全是客套,一般人也选不了左家做邻居。 “哈哈哈,好,我们的眼光都好。” 太平王豪爽地笑了起来,又提起了宫九之事。 “凉掌门身在江湖,可有听闻宫九的消息?他一走就是七年多,只在三年前寄回一封信。” 凉雾:“不比王爷,我都没得到一封信。只听镖队讲,他今年初从西域之西的波斯返回东方。明年初春,应能入关。” 太平王:“只要有一个确定的回程时间就好。” 第120章 凉雾听着,这位老父亲对儿子的迷路技能知之甚少。 宫九想往东走,说不定朝西去了。好在地球是圆的,绕一圈也能绕回来。 凉雾没讲出来徒增对方的烦恼,说不定宫九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今天,她来一是为了叙旧,二是打听一桩新闻。 两个半月前,凉雾救醒了王重阳。 据王重阳叙述,他当天听得铜镜方向传出古怪震动,以为是有人奇袭。 手比眼快,下意识地抬手一击。等细看却不见有人影,而是镜子出现奇景。 他真不是故意挑衅,有意对不语云阳镜叫出“云阳”一词。 只是因为镜背图案,他脱口而出了“树精云阳显灵了?” 随即,镜面骤起漩涡。 一股磅礴的力量吸走人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晕倒了,但来不及多说一个字。 意识被困在一处灰蒙蒙的地方。 像是阴天白日,不见太阳但有光。四处没有生灵,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沙子是灰色的,深灰浅灰,无边无际。 他像是失去了武功,无法使用轻功,只能徒步行走。 也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仿佛原地踏步,目力所及的一切不见丝毫变化。 更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天空发生了扭曲波动,听到周伯通的喊叫声。 喊叫声稍纵即逝。 王重阳再等待了不知多久,天色巨变。 七彩炫光刺破阴沉天空,半空蓦地破了一个窟窿,从窟窿里透出熟悉气息。 那是人间的气息。 王重阳清楚地认识到必须抓紧机会从空中大洞离开,那是返回人间唯一的出路。 没了轻功,如何飞跃至半空? 唯有凭借一股信念。抛除所有疑虑,信自己可以不被沙地束缚,坚定必要返回到窟窿的另一侧的决心。 当深信不疑,身随意动的瞬移发生了。 他感到自己穿过漩涡,睁开眼睛,从昏迷中苏醒。 疲惫感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好像是在荒漠里走到了双脚报废。 经历这一遭,王重阳决定前往西域大漠一探究竟。 等待五面镜子齐聚,且看会有什么更古怪的意象出现。 林朝英表示也要西行,怀疑十年前重伤她的不明人士与铜镜之谜有关。 当时,蒙面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叫她交出钥匙。 林朝英根本没有抢夺过谁的钥匙,当然指责对方搞错了。 蒙面人却不依不饶,说她身上有钥匙的气息,必定是她夺走了钥匙。 说不拢,势必打起来。 林朝英重伤。 蒙面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会见到王重阳赶来,他立刻逃跑,只留一句来日必定再取钥匙。 十年了,大放厥词的蒙面人没有踏足终南山。 林朝英也一直没发觉钥匙的存在,直到今年不语云阳镜被以特殊的方式被唤醒。 她怀疑这就是蒙面人所谓的钥匙,通往另一个空间。 凉雾很欢迎两位同行。 在铜镜分布情况不明时,先未雨绸缪地充实我方队伍的战斗力。 不着急深入沙漠。 先到西宁城搜集消息,了解西域最近是不是有特别变化。 这一打听,倒是问出一件新奇事。 今年三月,沙漠突然冒出了神秘势力,人称「海市蜃楼」。 据说楼主是一位极其貌美的女子,姓吴。 她在贫瘠沙漠建造了一处世外桃源,只有有缘人才能遇到,仿佛遇见海市蜃楼。 有幸入内,可以享受飘飘欲仙的美妙生活。 最令吴楼主出名的,却是她与石观音之战。 七月半,鬼门开。 石观音挑衅在先,扬言要毁了吴楼主的美貌,不料反被重创。 “听说西域今年冒出了海市蜃楼的传闻。” 凉雾今天来找太平王就为此事,“王府的马队亲身经历了一回海市蜃楼,还见过那位吴楼主,此事可当真?” 第61章 “传闻非虚,西宁牧场的马队确实遭遇了「海市蜃楼」。” 太平王说,“马队遭遇追杀,被吴楼主所救。老郑是领队,他与两个队员都亲眼看到了那个神秘人的模样。” 事情发生在五月初。 郑领队奉太平王之命,给远在大沙漠之西的白驼山庄送去新婚贺礼。 太平王:“近几年,白驼山庄的生意越做越大,是西域之路上重要一环,王府与其亦有往来。 今年六月,庄主欧阳镜大婚,迎娶青梅竹马的卫家女卫兰,我也派人随了一份贺礼。” 凉雾诧异。 卫兰的婚前旅行竟然没有叫她改变主意,到底是听从这桩父母之命嫁给了欧阳镜。 这与在全真教听说的八卦消息有所出入。 今年一月,欧阳锋向全真教递出挑战书,希望能够见识一番全真武学。 王重阳应战了。 一共比了两场。先由他与欧阳锋切磋,再由欧阳锋指教全真七子的剑阵。 欧阳锋是一败一胜。 这不是八卦的重点。 重点在于王重阳对欧阳锋的武功描述,那本是一门狠毒的功夫,竟叫他用出一丝温和的味道。 当时,卫兰也上山围观了这两场比赛,或许能解释欧阳锋的毒功为何少了几许狠厉。 王重阳没有深入打探别人情感状况的嗜好。 留了欧阳锋与卫兰在全真教做客三日,随后叫丘处机把客人们护送下山。 丘处机倒是更会管闲事。 回到上山就问大师兄马钰,等那两位将来在白驼山庄办喜事,全真教是不是派他为代表去参加?他刚好去大漠历练。 马钰只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邱师弟要历练的话,不必执着去大漠,先在中原走一走就挺好——免得被揍了,还没人来救场。 别看丘处机在全真七子中的武功最好,但他的性格绝对是最讨打的那一个。 说好听点是冲动,说直白点是自负。 丘处机只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偏偏王重阳叫他修道修心,为人处世多些沉稳宽和,他却一直没有做到。 以上,是凉雾在终南山待了十天,被周伯通追着塞的几口瓜。 周伯通仍处于三年禁闭惩罚中。 因为要招待贵客,才难得出来放一放风,他抓着机会就闲聊。 /:。 有的话题,平时也没人能说。 凉雾来得刚刚好,对王重阳有救命之恩,是全真教的贵客,能叫他少了许多顾忌地谈起八卦。 凉雾岂止是被喂瓜,还被寄予了厚望。 周伯通非 常遗憾他无法同去西域。 一来是见识不到五镜齐聚的名场面,二来也促不成一件他始终惦记的大事了。 八年了! 整整八年,王重阳与林朝英断绝往来,不复相见。 如果两人都是真正放下,各自安好,他又何必费劲巴拉地下春。药。 藕断丝连最伤人。 周伯通认为不是他乌鸦嘴,而是他看透了本质。 情难自解,郁结于心,后果很严重。说不好哪天就会不小心走火入魔,于性命有碍。 春。药计划被打断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次,铜镜昏迷事件成了绝佳机会。 周伯通眼看师兄与林姐终于又说上话了,好事将近希望在前方招手。 「月老」,他想要把这个重要称号授予凉雾。 在西行之路上,愿她能够灵机一动,助力一对有情人尽弃前嫌,终成眷属。 要不然,她也可以大手一挥,点悟一对怨侣不必深陷恨海情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凉雾拒不接活。 俗话说得好,“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她不需要「妙手回春」的称号,也不需要「月老下凡」的称号。 严肃点!这次西行分明是研究五块镜子背后的秘密。 扯远了。 话说回来,卫兰最终选择完成与欧阳镜的婚约,是她与欧阳锋在返程的途中又起了新变数吗? 凉雾记下了这个疑惑。 再听太平王讲起「海市蜃楼」的吴楼主是如何出手帮助马队。 太平王:“石观音豢养了一支劫匪,近五六年抢劫了不少途经沙漠的商队。也不是谁都抢,看菜下碟,像是白驼山庄的商队就没有遇到过劫匪。这次却是连太平王府的车队也敢打劫。” 王府车队不可能不战就逃,更何况沙匪是赶尽杀绝的做派。 以十二人的数量与沙匪四十五人搏杀。 一个时辰后,只剩郑领队三人存活,无力再保护礼物,朝着既定路程之外的方向逃亡。 沙匪不依不饶,又追杀了一天一夜。 郑领队三人眼看山穷水尽。不只身负重伤,也是水尽粮绝,无法在沙漠里存活。 第121章 那时,吴楼主带着两位手下出现。 太平王:“老郑亲眼所见,吴楼主以一己之力轻松地对抗匪四十余人。她擅用琴,以音功。 叫人如闻仙乐,却又杀人于无形。一曲终了,沙匪们全都七窍流血而亡。” 凉雾听到此处,冒出了疑问。 “同样听一支曲子,沙匪们被杀,郑领队三人完好无损?” 太平王初听汇报时也觉奇怪,“那时,我与你问了相同问题。老郑说他们三个并非完全不受影响,也是晕了过去,后来在地下宫殿里醒来。” 「海市蜃楼」组织修建的世外桃源,不在地面而在地下,那叫人难以寻觅踪迹。 郑领队在地宫里还遇见了其他给白驼山庄送礼的商队。 那些人也是被石观音的沙匪打劫追杀,随后被吴楼主救了。 “老郑三人在地宫养了四天的伤,他们可以随意走动,见识到了雕梁画栋般的地下世界。” “期间,吴楼主还把马队丢失的贺礼寻回了,她之前也帮助其他商队寻回了物资。等人伤好,也不叫支付报酬,就放人离去。” 太平王:“吴楼主救人无数,还杀了不少石观音的爪牙,那般行事传了出去,不奇怪人们说她才是真正的观音下凡。” 凉雾听着,神秘的吴楼主是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以歼灭恶势力为己任。 这种人不多,但也并非从来没有。 吴楼主在沙漠里强势崛起,与石观音必会势成水火。 石观音要杀的人,她救;石观音要劫财,她帮忙讨回。同处沙漠,一山岂容二虎。 对于凉雾而言,更在意另一点。 吴楼主会不会是铜镜二十八字提到的「观音落泪」呢?抑或这个词与石观音有关? 凉雾问:“「海市蜃楼」组织再神秘,也有一个固定位置。即便无法精准定位,可知它大概在哪里呢?” 太平王:“仅知道是在大沙漠的西侧。” 郑领队三人在昏迷中被抬入「海市蜃楼」的地宫。 虽然吴楼主没有限制外来者的活动范围,但等人想要离开时被要求蒙上眼睛。 再询问老郑的目标地点,直接派马车,将被蒙着眼睛的三人送到了白驼镇边缘。 太平王:“老郑三人被蒙眼后坐上马车,期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说不准具体过了多久。 路上有过几次进食饮水,以此做大致判断,从地宫到白驼镇边缘是走了三天。” 又是大漠之西。 凉雾暗道,白驼山庄、与蛇尸一起出现的沙子、海市蜃楼组织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之西。 太平王又叫人取来了一幅画像,“请看,这是根据老郑三人的描述所作的吴楼主。” 凉雾瞧见一张陌生的脸庞。 画像上的女子看着二十来岁。美得颇具一股禅意,婉约空灵,似从天上来。 在了解大致西域近况后,作别太平王。 只待八月十五与柳不度会合,加上林朝英、王重阳一行四人挂靠飞天镖局的镖队出塞,前往西域之西的白驼山。 意料之外,中秋夜柳不度竟然未到西宁城。 凉雾询问了书肆分店,等了七天得到一则消息。 七月初在南海发生风浪,叫柳不度所乘坐船只偏航被毁了。船上无人受伤,各寻其他船只,改道出行。 柳不度并未特意传来口信。 只能判断他当时并不认为自己会迟到,但途中再遭遇了什么突发事件就不可知了。 凉雾又等了八天,九月一日仍不见人,不再等待。 给他留了一句白驼镇再见的口信,这就随着镖队朝西出发。 沙漠还是老样子。 入秋后,风越来越冷,沙地空旷而寂寥。 从玉门关到喀什附近的白驼山,这一路也不是风平浪静。 接近大沙漠西侧之后,遭遇了三次沙漠劫匪。 不同于八年前的望月城被变异蜘蛛围攻,折损了三位镖师,这次被打得凄惨的是劫匪们。 以一敌百并非传说。 凉雾得不到完全出手的机会,就见林朝英与王重阳争先恐后地攻击沙匪。 一个用出自创的玉女。心经剑法,说是叫沙匪好好见识古墓派武功。 另一个发动了先天功,说要沙匪领教这八年他的武学心得。 沙匪被打得抱头鼠窜。 来一次被揍一次,一而再、再而三,终是没有第四次了。 凉雾围观了一幕幕,这两人是在打沙匪吗? 分明是借着打沙匪的名义在相互炫耀,展示八年互不往来间的各自长进,而变相地一较高下。 观棋不语真君子。 凉雾乐得见识两种高超武功的碰撞,她才没有扫兴地戳破两人的真实目的。 只是有了一个小问题。 当三人随镖队抵达白驼镇,始终没能见到神秘的吴楼主,也没遭遇突然来袭的石观音。 其他人都是遭遇困难被救入海市蜃楼,但三人没给吴楼主这个机会。 凉雾:尴尬了。 这个时候是要拿出压箱底的那张易。容面具,有助于她触发新事件。 去年在云南没有用到,现在可以伪装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普通男人——焱飙,他来了。 第62章 即将进入白驼镇,凉雾伪装成了平平无奇的炎飙。 林朝英:“你冒充炎飙?那个被青衣楼两次利用名号的炎飙?” 凉雾点头,并未说明她并非冒充,而是本尊。 秘密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我冒充另一个我也很有意思。 林朝英不解:“这对破解铜镜之谜真的有用吗?你有几成把握?” “六七成。” 凉雾从理智上不愿意承认「炎飙=被追杀的特殊光环」,但是从经验来看,这个身份确实具备怪运属性。 “试一试又没坏处。反正,另三面铜镜暂无更多线索,而我们对二十八字谶言的「观音落泪,白日 飞升」也没有头绪。” 凉雾还提议,“我与你们分开行动。你们把沙匪打得丢盔弃甲,吴楼主却通常在弱势群体需要被拯救时才出现。” “好,此计甚妙。” 王重阳立即答应,乍一看是对救命恩人的无条件支持。 “一南一北,我们入住不同客栈。有新发现就留暗号,约到白驼镇的寺庙后街见。” “可以。” 凉雾一本正经地点头。 心里默默八卦,王重阳同意得如此迅速,该不是想要抓紧时机与林朝英过两人世界吧?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 凉雾取出犀牛望月镜,特意把镜子拿在手里进镇,以身为饵钓鱼。 以炎飙的身份入镇,也是避免有人深恐弥天大雾之威名不敢来索要铜镜。 炎飙此人只会三脚猫功夫。 家传五面镜子,但遗失了四块。近期瞧见镜中离奇出现的二十八个字,前来镜像所示之地探查究竟。 他凭什么穿越危险迭出的大沙漠? 凭的就是「迷空步障」的护送。 这是凉雾给自己新面孔草拟的一段经历。 已知宫九即将返回中原,她提前给待开业的特别向导组织打广告。 由此可知,江湖传闻不可轻信,总有一二虚假宣传的成分。 白驼镇位于白驼山的山脚边。 这个地方景色奇美,是沙漠中罕见的绿洲。 在滚滚黄沙包围中,白驼山拔地而起。 山顶高耸入云,雪水融化后蜿蜒而下,滋养出了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 在欧阳兄弟的经营下,依山而建的小镇迅速发展,成为东西往来的交通枢纽。 「驼铃客栈」与「白驼居」是白驼镇最大的两家客栈,分别在镇子的南北两端。 一年到头,客似云来。近五个月,客流量尤甚从前。 凉雾的运气还算可以,刚好遇上单床套房有客退房,否则只能入住大通铺了。 她向伙计打听生意火爆的原因,为何进入路有积雪的十一月,镇上往来的商队依旧不减? 得知了一项今年六月开始的庆祝活动。 白驼山庄欧阳镜六月大婚。 为了庆祝他与卫兰的喜事,在未来一年里对途经白驼镇的商队给予优惠。 镇上八成的店铺都有白驼山庄的股份。 但凡光顾白驼山庄产业,都可以享受大额补贴,涉及面涵括了吃穿住行。 “这婚结得好啊!” 客栈伙计由衷祝福,他的薪水也涨了一截,“欧阳庄主真就与民同乐。” 凉雾对于这门婚事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问:“听说两家是世交,欧阳庄主与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吧?” 伙计:“感情的事,外人怎么可能清楚,我猜测应该很好。以前欧阳庄主忙于公事,我没什么机会看到他,婚后倒是见他时不时陪夫人来镇上逛街。” 第122章 凉雾问:“白驼山庄还有一位二庄主。据说欧阳锋武功远甚兄长,带领着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保护着白驼山的方圆百里。他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吗?” 伙计提起欧阳锋时,态度明显拘谨了。 “我不知道,你也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都说二庄主一心向武,完全没成亲的打算。他不喜欢别人议论这些,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多谢提醒,我记住了。” 凉雾好似担忧自身安全地追问,“在镇上很容易遇见二庄主吗?” 伙计:“那倒不至于随便撞见,二庄主也住在山上的白驼山庄里,近期都不怎么瞧见他下山。只有初一、十五要注意,是二庄主定期视察护卫队的时间。” 凉雾琢磨着是否要见一见欧阳锋。 来到欧阳家的地盘上,若能获得主人家的帮忙,对找消息本该是助力。 问题在于欧阳锋如今的状态是会给人帮忙呢?还是反过来给人添堵呢? 凉雾决定缓一缓,先自行摸索白驼镇。 她又问了伙计镇上的其他注意事项,将其一一记了下来。 随后,拿出了一块碎银塞给伙计。 “我家祖上有一套铜镜,其中四面在多年前途经沙漠时遗失了。这段时间听到它们似乎在西域之西出现。还请你帮忙留心一下,有没有谁也再找铜镜。” 凉雾故意给伙计放出了消息。 如果还有别的持镜人来到大漠之西,前来白驼镇的可能性极高,这里是物资补给中转站,也是多方消息汇集点。 凉雾又问:“你可曾听说谁也在找镜子吗?” 伙计收好了碎银,认真回想后摇头。 “没有。客官,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着的。” 凉雾再问:“最近见没见过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他的胡须与眉毛长得一样,身着一件红披风。” 假设遇上陆小凤,说不好增大卷入麻烦事件的概率。 伙计再次摇头,“没在驼铃客栈见过。” 凉雾也不失望,办好入住手续后,开始满镇转悠起来。 如此转悠了五天,镇上尚未有新一批被吴楼主营救的人员到来。 另一头,王重阳与林朝英也都没传来新进展。 又是一天日落时。 太阳像是流油的咸鸭蛋挂地平线上。 凉雾有点想念高邮鸭蛋了。 上次吃,还是与苏家兄妹在太湖作别。临行吃了家常菜,那一口咸鸭蛋黄是又红又油又沙,搭配米饭颇为一绝。 说曹操,曹操到。 苏蓉蓉出现在了前方三十丈转角处。 凉雾的这张面具出自苏萌之手,此前只有苏蓉蓉与楚留香见过。 这会对上苏蓉蓉的眼神,就要与之打招呼。却见苏蓉蓉故意避开,掉头欲走。 怎么回事? 凉雾确信必有麻烦发生,而苏蓉蓉八成是不希望她被卷入其中。 这不凑巧了。 她就是要找一找麻烦,被欺负了,才能引来吴楼主现身。 “苏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凉雾叫住苏蓉蓉,还特意提高声音自报家门,“我,炎飙,你还记得我吗?” 苏蓉蓉无奈。 不知凉雾是没看懂暗示,还是有意为之,当她自称炎飙就注定要被找麻烦了。 不等苏蓉蓉开口,一道冰冷的女声从巷中响起。 “楚留香,你还敢说不知炎飙的下落?!这人分明是来与你接头了。” 凉雾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很快就见一位冷艳美女窜至巷口,她身着雪白纱袍,腰系银丝带。 她手持长剑,一双利眼迅速扫视人群,很快定位了是谁与苏蓉蓉搭话。 “神水宫,宫南燕。” 宫南燕没有直接拔剑,而将右手扣在了剑鞘上,随时准备出手。“你,炎飙,立刻随我去神水宫。” 此时,楚留香也出现了,站在宫南燕身后。 他摸了摸鼻子,对凉雾又是眨眼,又是轻抬下颚。 意思明确,没时间解释了,他可以制造机会叫「炎飙」先逃。 凉雾才不会走。 面对突如其来的神水宫来使,她一个闪身躲到了苏蓉蓉身后,状似害怕地看向宫南燕。 “神水宫?没有一个活着男人进入的地方?叫我去干什么?” 凉雾脑中迅速回想,未能找到炎飙与神水宫的交集。 只出版了一本《关中历险记》,怎么就与远在辽东的门派扯上关系了? 想不明白就对味了! 「炎飙」哪次被针是有一个切实存在的理由呢?一直都是被当做替罪羊卷入争端。 凉雾暗暗叫好。 来自神水宫的绑架式邀见,来得好,来得妙,让炎飙怪运光环启动—— 宫南燕要怎么说其中理由呢? 说水母阴姬瞒着天下人有了女儿,其女司徒静借口西行取经,疑似来追寻一个写话本的胆小鬼? 真话,很多时候说不得。 宫南燕冷冷地问:“宫主要见你,是你的福气,你敢不从吗?!” 凉雾语气颤抖地问:“这福气,可以送给别人吧?” “你说呢?” 宫南燕坚决执行每一条水母阴姬的命令,“带你回神水宫,是活要 见人,死要见尸。” 凉雾哭丧了一张脸,又梗起脖子说: “神水宫也不能强抢民男吧?我做错什么了,要被带去神水宫宰杀?” “这里是白驼山,又不是长白山。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人主持公道。 先要问问白驼山庄管不管。要是地主不管,我、我、我就去找大慈大悲的吴楼主。” 这话说的,叫人轻易看出是在强撑。 楚留香与苏蓉蓉却都听明白了另一层意思,凉雾有意要借力打力,借神水宫之名生事。 很快,这方面的动静也引起了四周人群的关注。 水母阴姬的威名远隔万里也令人畏惧。 再令人畏惧,却也要遵从两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县官不如现管。 白驼山的护卫队来得非常快,对于处理这些江湖人的争端也是颇有经验。 中年领队说:“白驼镇开门做生意,欢迎天南海北的客人。不论有什么冲突,大家先坐下来谈谈。” 他先问宫南燕,“不知神水宫使者可否给白驼山庄一份薄面?说明这位小兄弟如何得罪了神水宫?” 言外之意,要是炎飙有错在先,或是神水宫占了理,白驼山庄不会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白驼山庄不会叫人在自家地盘打起来。一旦地主失了威信,往后怎么管理来往商队。 宫南燕面露桀骜之色,只说:“宫主喜佛,得无花大师推荐,请炎飙入神水宫讲经。” 此与实情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也不能说一点关联也没有。 如果没有无花入神水宫讲经,司徒静就不能借口西行取经,也就没了水母阴姬要见一见炎飙。 宫南燕早就看无花不顺眼。 没别的原因,她就是看不惯水母阴姬给出特别待遇的人,是和尚也不行。 眼下,有事没事正好顺手扣一口黑锅给无花。 凉雾听到这个理由,确信炎飙又蒙上不白之冤了。 因为《关中历险记》与佛法没有半点关联,那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爽文。 这又何妨,她正好借机传出信息。 凉雾对白驼山护卫队投去求助的目光,急忙表示自己不懂佛法。 “我不懂佛啊道啊,我真不能去神水宫。近期有正事要做,是来西域找遗失的家传铜镜。” “什么铜镜?!” 宫南燕瞬间想到司徒静从藏宝阁偷走的唯一一件物品就是一面铜镜。 凉雾听话听音,即刻判断对方十有八。九也遇上了一面古怪的镜子。 也许是「怒海行舟镜」,是与神水宫的武功属性相近。 深谙套话的技巧,没有直接回答宫南燕。 “你、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污蔑我盗取神水宫的镜子吧?!” 凉雾又急又慌地求助白驼山护卫队,“你们都听到了,她之前说要我去讲经。总不能我提出找镜的诉求,她就立刻改口说也要找镜子吧?” 宫南燕不在意丢失的镜子,但在意司徒静的去向,变相也是要找一找镜子了。 她冷冷瞧了一眼炎飙,这厮的抢话速度倒是快。 “许你找镜子,神水宫就不能找吗?也没人说是你偷的,你迫不及待地狡辩什么。” 宫南燕还是说了,“我是找镜子,背后有大海孤舟图案的圆形铜镜。你又是找什么镜子?” 这下,凉雾确定了神水宫本来持有「怒海行舟镜」,但看情况是丢失了。谁能从水母阴姬手里偷东西呢? 她心念如电转,回答的话已经斟酌好说了出来。 “我要找家传的四面镜子,其中之一就是你说的图形。还有三面,分别画着大树、剑与朱雀。” 第123章 宫南燕闻所未闻其余三种图案。 铜镜背后刻着海浪波纹,这也不是少见的图案,或许只是物有相似。 但司徒静取走镜子又说她要仿效炎飙著书,只会是一个巧合吗? 宫南燕不确定了。 凉雾已从对方的反应看出来了端倪。 这位神水宫使者知道有一面镜子,却没有见过镜子显像。 应该是见过镜子怪状的神水宫某人盗走镜子,其人八成也来了西域。 凉雾看似讨好地说,“你也找镜子,我也找镜子,那你就给我宽限几天,别立刻把我绑走。 我们都在白驼镇搜集消息,瞧瞧有没有要找的镜子出现。宫使者,你看可以吧?” 护卫队大胡子看到有缓和气氛的台阶可下,立刻表态支持,“我看行。两位先合作,之后熟悉了,焱小兄弟也就自愿去神水宫了。” 宫南燕才不在意炎飙是否自愿去往神水宫,但磨刀不误砍柴工,留几天也无妨。 “最多留五天。” 宫南燕警告,“炎飙,你别想耍花招逃跑。” 凉雾无比真诚地说,“我能逃到哪里去,我只想找到家传铜镜。有劳你也帮着留意了。” 宫南燕不置可否。 她的本意才不是帮炎飙留意,只是要找到司徒静的踪迹。 楚留香瞧着这一幕,不管宫南燕的出发点是什么,结果是她新晋成为炎飙的一份助力。 得! 这内幕要是被说书先生知晓了,即刻能编出段子来——《凉雾伪装扮猪吃老虎,神水宫使者被骗做苦力》。 楚留香默默摇头。 宫南燕,你找炎飙麻烦,图什么呢? 第63章 宫南燕同意稍缓押送炎飙回神水宫,提出只留五天却是不够。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定了一个月。 “下个月腊八当天,我必将你带走。在这之前,如果被我发现你有故意逃跑的企图,别怪我实行强制措施。” 她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楚留香。 “谁帮炎飙逃脱,谁等同于与神水宫为敌。” 楚留香笑了笑。 如今情势倒转。别说帮炎飙逃了,就是他想撵炎飙离开,对方也不会同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 把炎飙请去神水宫不是明智的决定,只是眼下谁提醒宫南燕都没用。 这一头,凉雾很老实地做出保证。 “我住在驼铃客栈,只在白驼镇上转悠打听镜子的消息。如果要出镇,我先来找宫使者。宫使者,我要怎么找你呢?” “我住在红月客栈。” 宫南燕再次警告,“你最好遵守承诺。如果你出尔反尔,是白驼山庄也好,是吴楼主也罢,全都保不住你。这话我说的!” 白驼山护卫队闻言,全都面不改色。 江湖人见得多了,不指望人人都说好听的话。只要不太过分,该忍只能忍。 凉雾点头如捣蒜。 她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让宫南燕看守有什么不好的?她多了一个免费的保镖。 这边说定,各回各的住处。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凉雾确信神水宫的热闹会被快速传播出去。当消息完全发酵,持镜者们也会有所动作。 等进客栈客房,没了闲杂人等,她才有空问楚留香与苏蓉蓉。 “大冬天的,行路艰难,你们怎么在这种时候来大沙漠?” 苏蓉蓉再也难掩愁容,“楚大哥是陪我来找人的。我哥失联许久,他最后一次传回消息就是在白驼镇。” 凉雾秒懂苏蓉蓉的忧惧。 苏萌身上挂着“年轻早逝”的死劫批命。 这些年一直没有应卦遇劫,但苏家兄妹俩都没能完全放下担忧。 凉雾:“还请细说。” 苏蓉蓉:“七月,我收到了哥哥从白驼镇寄出的信。那是四月底,他说要去沙漠寻一味罕见药材。信上,他表示不管找没找到药材,都会在九月入关。” 今天是十一月七日。 苏萌没能按时返回,更严重的是半年多了,没再寄回连一封口信。 苏蓉蓉:“从那封信后,他就音信全无。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凉雾细问:“苏兄要去找什么药材?” 苏蓉蓉:“信上说,沙漠西缘出现了传说的通天犀,他想去找一找。” 凉雾:“是葛洪《抱朴子》里提到的通天犀?” “是的。” 苏蓉蓉说,“平时制药,取犀牛角可以清热凉血、解毒定惊。「通天犀」的功效却非同一般,太奇妙了,奇妙到只是传说而已。” 《抱朴子》所记载的通天犀是一种神物。1 它又名“骇鸡犀”。 说是这种犀牛角有一根白色纹理,把它叫作“綖”,贯穿整个犀牛角的首尾。 把它放到粮仓里,鸡群想要偷吃谷物时,还没靠近就会因为这根犀牛角倍感惊吓而退散。 它更有辟水与解毒的神效。 如果找到三寸以上的通天犀,把它雕刻成为鱼的形状,将其一端衔在嘴中潜水,水就会主动为人分开。 把通 天犀放到毒汤里搅一搅,立刻浮起一层白沫,而被搅拌的汤汁毒素尽除。 如果有人被毒箭所伤,通天犀也能治。只要将其刺入伤口就能逼出毒素,叫人立刻痊愈。 “其实,哥哥也很清楚那等神物不该是人间所有。即便它曾经真的存在过,但也离奇到不可能再轻易出现。” 苏蓉蓉说着,不由苦笑。 “清醒地认知是一回事,听到相关消息之后,采药师的好奇心不免占据上风。以往获知这些稀奇古怪药材的讯息,哥哥也是冲在第一线。” 苏萌早就有了死在寻觅药材途中的觉悟。 苏蓉蓉作为妹妹从理智上做好了准备,但在感情上无法接受亲兄遇难,必须来大漠一查究竟。 她从怀中取出了苏萌的最后一封来信,递给凉雾,“请看,信上并没有写明要去勘察的具体方位。” 楚留香劝慰地拍了拍苏蓉蓉手背。 “失踪不等于死亡。说不定只因路途遥远,苏兄无法及时传回联络讯息。” 凉雾很快读完苏萌的信。 全篇也就十来句话,用词简洁。 苏萌只说从白驼镇出发,随着向导夏仲安去大沙漠西侧找一找。从文字看不出他将会遭遇哪些危险。 凉雾联想到了柳不度,心底掠过一丝忧虑。 这人也失联四个月了。 最后的消息是他所乘坐的船只遭遇风暴偏航被损毁,搁浅在了交趾沿岸,正在寻找别的方式继续行程。 凉雾压下担忧,推测起苏萌可能的去向。 她取出犀牛望月镜,言简意赅地说了围绕镜子发生的怪事。 “苏兄深入沙漠,是去找传说里的通天犀。这面镜子有着犀牛图形,镜子显形也指向大沙漠。说不定两者存在某种关联。” 凉雾没听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分布犀牛,可如今不能以常理推断。 “两位是什么时候到的白驼镇?可有打听到向导夏仲安的消息?” 楚留香:“我们是三天前到的,打听到向导夏仲安是白驼山庄管家的二儿子,就先上了白驼峰。” 楚留香轻轻摇头,上山询问的结果不妙。 “自从夏仲安四月底离开,他也一直没有讯息传回。半年多了,也没人再见过他。” 又说,“今天中午刚刚下山,在白驼镇撞见宫南燕,她一个劲地追问我「炎飙」在哪里。 说是从云南找我找到了大漠,必定要揪出「炎飙」。我是真不清楚「炎飙」在何处,反问她所谓何事,她却是避而不谈。” 楚留香没说谎。 年初,解决了史天王的海盗之祸,他返回江南听说了丐帮打狗棒被盗始末。 感谢凉雾为他掩盖行踪,前往云南麻衣教恭喜对方升任教主,不料找了一个空。 “我六月抵达云岭,被告知你已经离开一个月,据说你要往西域去。” 楚留香原本没想好是不是要继续往西走。 西域太大了,不一定能找到凉雾。只为道谢,不妨等人回杭州再说。 他返程时,去了一趟兰州。 有些年没见好友姬冰雁,此次前去探望叙旧,顺带问一问大漠可有不平之事。如果西域一切安稳,他就回太湖。 在兰州却是遇上苏蓉蓉为寻兄长准备西行,这就一起来了白驼镇。 楚留香概述来时的情况。 “这一路走得平静,除了天寒地冻,没有遇上人为阻力。 传言中,可怖的石观音、她豢养的一大批沙匪与其敌对的吴楼主等人,我们是一个都没遇到。” 凉雾比对了楚、苏两人的西行时间,与自己走了一个前后脚。 “沙匪不是韭菜,被杀伤了一批,无法立刻长出下一批。你们没遇上沙匪,可能因为最近集结的那些都被王真人与林掌门给打残打死了。” 第124章 凉雾又问苏蓉蓉一件事,“你去白驼山庄见到卫兰了吗?” 苏蓉蓉心领神会,“你想问卫兰婚后的日子是否愉悦?” 凉雾点头。 苏蓉蓉:“不止愉悦,她是与欧阳庄主的情感甚笃,可以说是蜜里调油。山庄内部的大小事务也交由卫兰管辖,她是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 去年,卫兰前往嘉兴烟雨楼参加重聚宴时,却非如此心境。 “我也见到欧阳锋了。他比过去冷漠了很多,或用阴沉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苏蓉蓉顿了顿。 她本不是在人背后说闲话的性子,但为提醒凉雾故人易变不可轻信,还是多讲了两句。 “心仪之人成了大嫂,欧阳锋怕是一时半刻缓不过来。我与他没说两句话,他借口闭关练武就离开了。” 苏蓉蓉早就看出来欧阳锋对卫兰有意,而卫兰对原本既定的婚事并不期待。 人是会变的。 或是先婚后爱,叫卫兰改变了原先的态度。 凉雾却听出了另一层感觉,“老管家的二儿子夏仲安失踪了,想必对夏家是一大打击。 庄主欧阳镜与新婚妻子情投意合,极力支持妻子坐稳主母之位。欧阳锋恋情受挫,用习武麻醉自己,不再管其他俗事。” 这些都指向一点。 凉雾指出:“卫兰成亲虽然只有小半年,但已经大权在握。对白驼山方圆百里的事务,她不能说是独断专行,也是尽在掌控之中。” 苏蓉蓉一愣,“你这样说也没错,就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怪?我也觉得怪。” 凉雾说,“今年二月初,卫兰与欧阳锋离开终南山。就连送两人下山的牛鼻子道士都认为那是一对情侣。” 从二月到六月,从终南山到白驼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两人的感情变了呢? “感情的事,外人确实说不清楚。” 凉雾本来不会掺和他人的恋情矛盾。 即便知道卫兰与欧阳锋的情感有了变化,也只是觉得变化速度太快,未免叫人感到不真实。 直到今天获知苏萌失踪,令她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想。 “别人不知内情,我们仨却都亲身使用过。苏兄制作的易。容。面具独步天下,足以以假乱真。 当年他说,江湖上与他有同等手艺的人都死了。如今,苏兄也在白驼山附近失踪了。” 这一段话,凉雾似乎说得没头没尾。 楚留香瞬间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怀疑白驼山庄里的卫兰是假的?!” 苏蓉蓉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吧?她知道很多细节,还与我聊起了八。九年前被关在星宿海的往事。有人易容顶替的话,怎么能了解那么多的内情?” 凉雾:“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可能存在一种摄人心魂的武功,可以诱导人交代出所有心里话。” 不只是可能,而是真的存在。 凉雾玩过类似小把戏,曾经用陆小凤练手,但他很快清醒了。当时,以为是自己的技能不够纯熟,后来没再实践过。 话说回来,不同于陆小凤,卫兰的武功普通很多。那意味着她一旦遇上摄魂术很难清醒。 凉雾:“我们都是外人,对卫兰知之甚少。要说谁最了解卫兰,当属欧阳锋。欧阳锋却为情所伤,想来他现在对卫兰是最是避之不及。” “确实如此。” 苏蓉蓉想到前几日在白驼山庄,从未看到这对叔嫂同时间出现。 凉雾又道,“这段感情本就有违道义。欧阳锋恐怕是鼓足了勇气才去追求,而一朝生变就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会暗自神伤。这反而给假冒卫兰提供了便利。” 楚留香:“看来有必要再上白驼山庄,暗中调查一番。” 不等三人找到合适的拜访借口,当晚送来一封请炎飙上山的帖子。 邀请人是卫兰。 说是从护卫队处了解到炎飙与神水宫的冲突,明天请双方一同作客白驼山庄,大家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凉雾:来得好,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第64章 凉雾当场应允,明天必会上山赴约。 她披着炎飙的假面,在送帖人面前表现得倍感荣幸,好似被白驼山庄邀请就是有了一座得力靠山。 还询问送帖人,宫南燕是否答应赴约? 得到肯定的回答。 即便如此,炎飙仍旧信守着承诺,但凡离镇必会提前向神水宫使者报备。 连夜前往红月客栈告知宫南燕,随即被要求明天下午同去白驼峰。 对此,凉雾无不同意。 在上山前,还需准备一样关键道具。 取出多年前卫兰写给她的提马凭证,与今日请帖对比,当年卫兰的字迹更多了几分稚嫩。 凉雾融合了两种字迹。 以乍一看是卫兰的笔迹,写下一封给欧阳锋的“求救信”。 不多话,只有三问: 你相信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你认为一个人的心是说变就变的吗? 你还有没有勇气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等亲自会一会庄主夫人,再作决定是否要送出这封信。 * * 翌日黄昏,烛火初燃。 白驼山庄设宴招待了应邀而来的宫南燕与炎飙。 宴席丰盛。 岂止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与地上跑的,还有一些不常上桌的食材。比如孔雀肉,它的羽尾被摆盘做了装饰。 更少不了玲珑剔透的夜光杯,盛放着葡萄美酒。 在灯火照耀下,壁薄如纸的玉杯似乎隐有光彩流动。 堪称奢靡的宴席,主位上却只有庄主夫人。 “三天前,外子带队出门去谈生意,估算要腊月才回来。” 卫兰报以歉意,“还请见谅,今晚只有我来招待两位。不要拘束,白驼山庄最是欢迎四方来客,还请尽情享用美食。” 凉雾扫视一眼餐桌,默默释放鉴定术。 这一桌酒菜都没毒,更是规格豪华,烹饪得色香味俱全。 卫兰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用她的话说,对于吃食的追求是到一个地方吃当地特色。 这桌菜不符合卫兰一贯的风格,但也不能凭此认定她性情大变。 白驼山庄宴客就不能依照个人好恶,讲究排场也是合理。 凉雾却没有什么胃口。 归根到底,吃东西讲究一个气氛,这桌食物与她的气场不和。 凉雾可以不动筷子,但是炎飙不行。 一个无依无靠的三脚猫功夫写手,又要在西域找家传镜子,怎么可能错过与白驼山庄交好的机会。 凉雾夹了菜,随后似乎大大咧咧地问: “久闻二庄主欧阳锋大名,他练得一身毒功,保白驼山商队在西域通行无阻,连石观音也要退让三分。今夜怎么不见二庄主?” 卫兰面不改色地说,“请别见怪,欧阳锋闭关练武,不见外客。” 凉雾一脸遗憾,“哎!我是无法亲眼见识二庄主的风采了。” 卫兰微笑,“炎先生从今起就是白驼山庄的熟人了,往后总有机会叫你与欧阳锋相识。” 她也没有冷落宫南燕,笑道,“久闻水母阴姬喜佛,想来神水宫多用素斋。今夜还请宫使者品鉴一番西域素斋。” 晚宴有好几道以素仿荤的佳肴,难辨究竟是荤是素。 卫兰介绍,“这些菜以豆腐、蒟蒻、蘑菇、百叶等食材制作,口感堪比真的鸡鸭鱼肉。” 宫南燕兴致缺缺。 她为什么要喜欢素斋?她的字典里没有爱屋及乌这个词,否则也不会瞧着无花不顺眼。 何况水母阴姬礼佛,叫她看来不是信仰佛学,而是将其当成趁手的工具——压抑本性又增益武功。 一个人真的信佛,会将弟子变成情人吗? 一个人四大皆空,又何必定下森严的门规? 宫南燕执行水母阴姬的一切命令,不代表会盲目顺从,不敢质疑。 更不会以水母阴姬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如今最想要的,是把水母阴姬最大的喜好变成喜好她。 “夫人有心了。” 宫南燕还是举起筷子。 不喜欢素斋,也不必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倒显得神水宫不够团结。 餐桌上,三个人看似宾主尽欢地吃了起来。 卫兰挑起话头,“今日邀请两位,我也是斗胆做一回和事佬。神水宫请炎先生去讲佛,还有无花大师推荐在前,想必是看中了炎先生的一颗禅心。” “哎哟,叫您见笑了,我对佛学是七窍通了六窍。” 凉雾绝不承认炎飙懂佛,“那是一窍不通。” 卫兰笑了,“炎先生真风趣,这就是禅心的体现了。你不必担忧,水母阴姬一心向佛,她礼遇无花大师也必会礼遇你。” 卫兰又向宫南燕求证,“宫使者,你说是吧?” 第125章 宫南燕:“只要炎飙是有真才实学。” 凉雾:“但我没有啊。”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有慧根而不自知。” 卫兰说,“水母阴姬独具慧眼,要听的佛学不是和尚照本宣科地念经,而是要触类旁通。” 凉雾能说什么呢? 炎飙没有的东西,别人偏要说他有。 那些说有的人,要不就是眼瞎,要不就是别有所图。 卫兰继续说,“我想水母阴姬总不能是找个借口把炎先生招去神水宫。你们之间本无关联,也就是要找镜背图案相似的镜子。” 她似是随口一提,“一面镜子而已,能有什么特别的?值得水母阴姬叫炎先生去神水宫?炎先生,你说呢?” 凉雾: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铜镜吗? 仅从逻辑上看,昨天炎飙当街喊出了要找家传镜子,庄主夫人就此提问也很正常。 凉雾佯装不知铜镜奥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双亲留下遗嘱,只让我将来把丢的镜子找回来。” 说到这里,她好似全无城府,大大咧咧地起身去拿随身行李。直接把犀牛望月镜取出,递给了卫兰。 “夫人请看,这是我家唯一保留的那面。” 凉雾又挠了挠头,“我瞧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您有没有见过造型相似的另外四面同款镜子啊?” 事实上,从「不语云阳镜」来看,五面怪镜的款式互不相同的概率更大。 最大区别已经出现了。 犀牛望月镜是圆形的,而不语云阳镜是方形的,两面镜子背后的镜纽也截然不同。 如果是一般的古玩鉴定,这就是妥妥的形制差异,必是被划分到不同组类。 卫兰端详镜子,又招呼起宫南燕,“宫使者,你看呢?这与神水宫丢失的镜子像同款吗?” 宫南燕不记得被司徒静取走的铜镜是什么模样。 藏宝阁造册上的描述记录又太简单。 说得难听点,她就是看到实物,也不一定能判断是不是被盗的那一面。 宫南燕不会露怯,理直气壮地给出模糊数据。 “我瞧着有相似之处,都是圆形的,都是铜制的。” 瞧这话说的,天下镜子有太多面都能对上。 凉雾没有开口直说,但用表情直白地把吐槽写在脸上。 卫兰笑了笑,将镜子递了回给炎飙。 “我也看不出异常。说不定要集齐缺失的镜子才有动静。” 凉雾立刻问:“您有见过类似的吗?” “白驼山庄没有相关消息。” 卫兰又立刻安慰, “别急,或许你们能去找吴楼主问一问。” 凉雾眼睛猛地发亮,“那位力挫石观音的吴楼主吗?” 卫兰:“对,就是她。我也有幸被她施加援手。” 凉雾追问:“怎么说?” 卫兰:“今年五月初,外子与我遭到了石观音的攻击,多亏吴楼主出手相救。” 凉雾不解,“不是说石观音忌惮欧阳锋,从来不攻击白驼山庄的车队吗?” 卫兰:“当时我与外子尚未成婚,我们是乘坐卫家的马车出行。也有可能石观音被吴楼主搅黄了太多起生意,所以不管不顾了。” 凉雾心里若有所思。 卫兰与欧阳镜出行被攻击,这件事应该确凿发生了。 但它发生在大婚前的一个月,这个时间点是不是有点微妙了? 凉雾仿佛很关心地问:“你们没受伤吧?” “皮外伤,早就好了。” 卫兰说,“经此一事,我与吴楼主相识了。她与石观音有旧怨,才会专门在大漠之西设了「海市蜃楼」的据点。也是菩萨心肠地帮助过往商队免了石魔头的劫掠。” 卫兰:“大漠之西,除了白驼山庄,「海市蜃楼」组织是第二个消息灵通之处。大伙都喜欢与吴楼主聊天,说不定有谁携带了一面你们要找的镜子。” 宫南燕一路西行听说了很多吴楼主的传闻。 此人在半年内异军突起,没人清楚她的来历,就连她的全名也没传出来。 宫南燕问:“你可知吴楼主的全名?” “这事,吴楼主本来不欲外传。” 卫兰笑着说,“两位是白驼山庄的客人,自是不必瞒着你们。吴楼主叫吴菊轩。” 吴菊轩? 没听过。 宫南燕却接下了前往「海市蜃楼」的提议。 “还请欧阳夫人引荐,我想去马上拜会吴楼主。” 不是为了找镜子,而是要找一找西天取经的司徒静。 以司徒静武功,如果她真的穿行大漠,说不好被困在哪里需要吴楼主救助。 宫南燕又扫视炎飙,是把监视坚持到底,“你跟我去。” “行吧。” 凉雾看似不太情愿地答应了,实则早就想要一探「海市蜃楼」。 一座在大漠沙地下的宫殿,修建极其不易,怎么会在近半年冒出来呢? 吴菊轩是何方神圣?是不是鸠占鹊巢?或者说得好听点是废物利用了? 卫兰:“等会我就找人递去拜帖。必不叫两位久等,争取明日就叫你们成行。” 饭局继续。 凉雾顶着「炎飙」的假面,化身好奇写手。 借口搜集素材,乱七八糟地问了一堆西域相关问题。 卫兰瞧着直爽,懂得就说,不懂就直言不清楚。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看似圆满融洽地结束。 末了,卫兰提醒两人不要靠近白驼山庄的西侧别院,那是欧阳锋的住处。 他修炼毒功,在别院养了一堆毒蛇,随便碰上哪一条都有剧毒。 凉雾好像非常听话,老实答应了。 像是为小命着想,绝不越雷池一步。 凌晨时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飘到西侧别院。 几经思量,还是决定把仿写信悄悄塞到欧阳锋的住处门缝中。 晚宴上,庄主夫人从外表身形到日常动作,都与曾经见过的卫兰别无二致,甚至就连说话风格也有着相似的直爽。 然而,总有一丝感觉不对。 对比曾经的卫兰,庄主夫人少了一份“真”。 因为是感觉,凉雾无法举出具体例子。 她与卫兰毕竟不熟,满打满算只相处了半个月。 再说了,庄主夫人的不真也能用身份不同来解释。 曾经卫兰与患难之交相处,表现得更随性一些。 如今白驼山庄的主母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是会更多一些客套。 想要确定真伪,还是得靠欧阳锋。 凉雾似鬼魅一般穿梭在夜色里。 她使用了麻衣教出品的避毒粉。味道似香薰,但能叫五毒之物避让。 第一次来白驼山庄,不了解地形,但也不怕被毒物攻击。 稍许费了些时间,确定欧阳锋目前所在的房屋。没有扰人清梦,只将薄薄的一页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不怕欧阳锋瞧出这信是伪造的。 以其多疑心性,怀疑有人冒充卫兰写出一封信,也就会继而怀疑有人顶替了卫兰的身份。 不久后,晨光熹微。 凉雾用了早餐,与宫南燕一起被白驼山庄的马车送下山。直至完全走出白驼山,也没瞧见或听到欧阳锋的动作。 这不奇怪。 欧阳锋的心机颇深。 以往他愿意当面展现多疑而不是背后捅刀,只因他在乎的卫兰也在场。 如今,叫毒蛇甘愿收起毒牙的人已非旧日模样。 白驼山庄,西侧别院。 欧阳锋在天蒙蒙亮时起床,今天却没有一如既往地练功,而是攥紧了一张来历不明的信纸静坐窗边。 究竟是谁送来的信?! 被大嫂邀请上山的炎飙或宫南燕吗?或是有谁潜入了白驼山庄? 欧阳锋无法立刻去餐桌对峙。 这封信戳中了他的死穴,叫他投鼠忌器,更叫他不知是否该期待信上所言是真。 信,寥寥数语,传递出一个惊天骇闻。 白驼山庄的当家主母是假的,这是一个冒牌货。 欧阳锋为这个念头而窃喜。 那意味着他一直以来不是自作多情,卫兰也从没有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大嫂。 今年二月,两人离开终南山,踏上返回西域的路。 当时,欧阳锋感觉到卫兰的情愫与决心。 她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大哥,也选择了废除婚约。 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当场挑明,都想等到回了西域再提。 欧阳锋想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准备回家后先说通哥哥。 两家联姻,谁说不能临期换人。等敲定此事,再向卫兰正式表白。 五月,回到白驼山庄。 听闻管家二儿子夏仲安刚刚离开不久,是给苏萌做向导入大漠寻找通天犀。 这叫欧阳锋立刻追了上去,想其助一臂之力。 第126章 不是他有多热心肠,而是有了一个好点子。 从苏萌手里分得一些通天犀,用来给哥哥做天下无二的避毒丹,用那份自制的珍宝给哥哥赔罪。 即便清楚哥哥没兴趣结婚,不会在情感上受伤,但是欧阳家提出更换新郎,也是给哥哥添麻烦了。 十天后,寻宝未果。 欧阳锋弄丢了苏萌的踪迹,更被一个消息五雷轰顶了。 卫兰与哥哥被石观音偷袭,两人被吴楼主所救。 两人在「海市蜃楼」养伤期间,感情一日千里地升温,回到白驼山庄后决意如期举办婚礼。 双方的说法一致,患难见真情。 以往少有单独相处时间,主要是欧阳镜一心扑在经营事业上,这次养伤给足两人萌生感情的时间。 “那么我呢?我算什么?患难见真情?我与你患难的次数还少吗?” 欧阳锋忍不住质问卫兰,但还是控制住了怒意。有意避开欧阳镜,不叫场面闹到不可收拾。 卫兰给了一个极度伤人的回答。 “我们经历过很多,才让我知道究竟爱谁。如果我对你有感觉,很早就该有了,不必等到今天。 浅浅的喜欢与热烈的爱,是对你与对镜大哥的差别。既然认清,正好履行婚约,你也早点想开吧。” 对这个回答,欧阳锋想不开。 他犹豫了多年,隐藏起小心思。 好不容易在中原鼓足勇气试探,以为得到了卫兰的暗示回应,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 要他如何甘心,但又无法做过分的事。 说到底仍旧舍不得,舍不得伤害大哥,舍不得伤害卫兰。 只能成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他独自咽下苦果,闭关练武,粉饰太平。 今天突如其来的一封信,恰似惊雷劈到了他的心坎上。 为什么没有对卫兰多 一点的信心呢? 为什么不去怀疑移情别恋的卫兰,其实根本就不是她本人呢? 是自尊叫他不再争取,还是自负作祟生怕一败涂地? 欧阳锋希望大嫂是冒牌货,但更害怕她是冒名顶替者。 那意味着真正的卫兰处于极度危险中,甚至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伪装者不只捏造出一张卫兰的脸,更是通过非常手段获得了她的记忆。 是与否,都要试探才知答案。 欧阳锋将被攥成团的信纸烧了。 他掩去了多余的情绪,走出别院。逃避无用,必须会一会大嫂。 借着视察白驼镇护卫队的名义,前去马厩挑选一匹马。 欧阳锋看似不经意地与大嫂相遇,实则是掐准了点。他冷着脸,好似一个字也懒得与对方多说。 卫兰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点头打了招呼。 欧阳锋本是与对方错身而过,后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嘲讽说: “有件事忘了提醒大嫂,你要出门可别忘了换马镫。我送的马镫不结实,免得你一不小心摔下去,又和谁患难见真情了。” 卫兰面无异色地说,“二弟多虑了。早在四个月前,我就清理了马厩库房,把老旧的马具都换了,一件没留下。” 欧阳锋一噎,好似被怼到没话接。 “呵!这样最好。” 他只冷哼一声,随意挑了一匹马就准备下山。 卫兰见状问:“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你还下山巡查护卫队?” “怎么,我必须向你汇报行踪?” 欧阳锋语气仍旧讥讽,“这是白驼山庄,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卫兰依旧好声好气,“我当家,自是关心山庄里所有人的安全。老管家的二儿子还没寻到,可不希望再有谁出事。” “不劳你瞎操心。” 欧阳锋语气强硬,翻身上马,挥鞭就走。 他没有回头,似乎留下一句解释,“之后我要闭死关,先去安排好护卫队。” 这话说得好像仍旧不忍卫兰担忧。 卫兰目送欧阳锋策马狂奔地离开。 她眼神低垂一瞬,眼底划过一丝轻蔑。欧阳锋有一身毒功又如何,感情用事,不过如此。 山道上,欧阳锋死死咬紧牙关,死命控制住自己转身杀人的冲动。 短短几句,他敢十成十确定此人不是卫兰。 卫兰自小有一个不良习惯,骑马不喜用马镫。 这个习惯很危险,小时候被卫家人发现,她被好好训斥了一顿。 教育方式是叫卫兰亲手打制马镫,再给整个卫家马场的马匹都套上。 经历了那一遭,卫兰再也不会表露出不用马镫的想法,欧阳锋却抓到了她好几次偷骑野马。 不就是不用马镫,学习轻功不就是这种时候派上用处。 欧阳锋当然没送过卫兰马镫,只要求她想尝试危险动作时让自己也在场,直到确认她能够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这是两人的秘密,说来也有十年之久。 后来,卫兰用或不用马镫骑马,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到了这一步,谁还会在意马镫呢? 冒牌货的武功必定不凡,驾驭马匹似喝水般简单,也没特意留意马具的细节。 欧阳锋不信有一门武功能事无巨细地获知某个人的生平。 冒充者只会打听想要知道的,或自以为应该知道的那部分记忆。 十年前的马镫旧事,不为外人所知。 类似的事,只多不少。想必冒牌货希望他能够情伤到死,那就能除掉世上最了解卫兰的那个人。 欧阳锋越跑越快,眼角更是控制不住冒出眼泪。 如今最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卫兰被人顶替了? 他的疑心病总是不该发作时发作,而到了关键时刻又碍于那一层无用的自尊,该怀疑的时候没能及时怀疑。 偷梁换柱已有半年多,卫兰是死是活仍未可知。 这个假货潜伏在白驼山庄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她有哪些同谋与帮手?又把卫兰藏到了哪里? 在一切尚不明朗前,不能冒然对假货发难,免得伤了其手中的人质。 欧阳锋下山,准备跟踪炎飙与宫南燕。 已知那场婚事的转折点发生在「海市蜃楼」,吴楼主与冒牌货应该是一路人,他要跟着炎飙去瞧个究竟。 不过,迟了一步。 等到欧阳锋进入白驼镇,打听到炎飙与南宫燕半个时辰前已经被人接走。 “欧阳兄。” 王重阳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听说你在初一、十五下山,没想到今天也能遇见你。” 欧阳锋见到来人也是诧异,能叫全真教掌门万里西行的原因总不能是度假吧? “王真人才是稀客,你怎么想起来白驼山了?也不上山寻我?” 这一瞬,欧阳锋不禁怀疑该不是王重阳今早送的密信吧?他又如何得知卫兰的笔迹呢? 王重阳没有专扎别人伤口的嗜好。 不会说自己上山,可能叫情场失意的欧阳锋联想起终南山的一幕幕而伤神。明明人是旧时人,但已经物是人非。 做人还是厚道点,当是积福了。 王重阳年轻时不在意,但这些年自困全真教,对很多事有了不同感悟。 “我来西域是找几面特别的镜子。” 王重阳也讲了实话,“为了这件事去白驼山庄寻你,恐怕也无太大的作用。” 欧阳锋:“你也找镜子?那你听说炎飙了吗?那小子也叫嚷着要找家传镜子。” “哦?我刚到白驼镇,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这件事。” 王重阳佯装不知,暗道可不就是都在找镜子。你口里的那小子,把我从镜子困局里唤醒了。 王重阳演戏演到底,问:“你可知炎飙在哪里?” “去姓吴的搞的海市蜃楼了。” 欧阳锋说完,蹙起眉头。 一个两个都来大漠找镜子,那背后必有某种秘密了。 忽然,想起一桩往事。 五年前,卫兰被牧民送了一面据说很神奇的镜子。 那是一面八角菱花镜,背面铸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朱雀神鸟。 牧民说那是一面镇妖镜。 相传许多年前大漠深处闹妖怪,妖怪食人血肉,导致浮尸遍野,将黄沙变成了血海。 镇妖镜一出,神鸟朱雀显形,天降火雷杀死妖怪。 传说只是传说。 欧阳锋也见过那面朱雀菱花镜,除了做工精致,没有任何特别的。 难不成是这面镜子给卫兰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荒谬到白驼山庄的当家主母是一个冒牌货! 第65章 「海市蜃楼」是一座地宫,具体位置不详。 这种神秘性即将被打破。 凉雾前脚返回白驼镇,后脚立刻给楚留香与林朝英都捎去口信。 第127章 炎飙被引荐给吴楼主,很快会被接去海市蜃楼地宫。 请两人跟踪前来接客的车队,不管用哪种手法,尽可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查明地形。 吴楼主很快派人来了。 不在暗夜行路,而是在正午的光天化日之下出 行。 来使很瘦,瘦到仿佛被沙漠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无法看到她的面容,被一张铜制面具覆盖了,只在眼珠位置留了两个小窟窿。 来使独自步行而来,不见骑马或乘坐骆驼。 她带路,引着炎飙与宫南燕徒步离开白驼镇。 三人走到沙漠边缘,那里居然停泊了一叶扁舟。 扁舟以竹子制成,四边都系着绳环。 来使:“请两位上船。” “坐船?” 凉雾真的有点意外了,“沙地如何行舟?” 来使吹响哨子。 忽而,十团阴影从天而降,赫然是十只金雕。 金雕群训练有素地落地。 六只绕扁舟一圈,鹰爪抓住绳环,显然是驾驶员已就位的模样。 另外四只落在沙地上,好似伴飞辅助。 宫南燕一向冷淡的脸上都显出错愕表情,“以鹰拉船,真是绝妙。” “两位上船后,请佩戴好头套。” 来使递出了两只丝绸头套,也不说这是为了防止两人记路,“风沙甚大,莫要污了贵客的仪容。” 凉雾瞧着宫南燕极不情愿佩戴的表情。 别看这玩意是丝绸的,它的造型仍像肉票被绑架时戴的头套。 “还是戴吧,免得被吹一头沙。” 凉雾只劝一句,不在意对方听不听,她先戴好了丝绸头罩。 很快,来使变调吹哨。 金雕展翅声响,扁舟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从头套下沿的缝隙可以窥见沙尘猛起,几乎是瞬息间就叫视线模糊不清。 鹰群制造出了一场鹰形沙尘暴。 漫天扬尘,遮蔽视野,通过这种方式阻挠了扁舟的行径路线暴露。 如何跟踪扁舟才能不丢失它的踪迹? 但愿楚留香或林朝英能有一二妙招。 凉雾尽己所能去感知大漠金雕的路线。 风起,狂沙凶猛,从四面八方拍打行舟人的身躯。 当聚沙成海,身体宛如被海浪一浪又一浪地袭击。 每一次袭击带来的大风更似锋利刀尖要把人扎得千疮百孔,要人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这就是十一月的大漠。 干旱冷冽,生灵灭迹。仿佛在扁舟之外,没有其他活物。 凉雾凝神静思,力求将自己与大沙漠融为一体。 渐渐地,她不只体会到了沙漠的残酷荒凉,更触摸到了它的广袤神秘。 这里是生命禁区,也封存着死亡密钥。 既知死,何不见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于沙海悟道,可倾听生死轮回。 凉雾慢慢地听到了各种声音。 原来沙漠并不寂寞,也有独属它的曲调。 听着,听着,听到了不远处有了生的气息,是从地下传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来使又吹起哨子。 金雕松开爪子,朝着天际飞去,竹筏扁舟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来使说,“两位贵客可以摘下头套,前面的石洞就是「海市蜃楼」地宫入口。还请跟紧我往下走。小心,不要迷路了。” 凉雾从沙海秘曲中回神。 取下遮挡视野的绸布,看到前方三丈远的小石洞。 石洞露在地上的部分很小,仅似一顶单人帐。篷,洞口勉强能让两人并排通过。 来使带路,推开了石洞往下的闸门,将两人引入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 这里甬道交错,横斜曲折的楼梯看得人眼花缭乱。 清一色的土黄色墙壁没有任何装饰物,更令人容易迷失方向。 走了两刻钟。 凉雾默数拐弯了二十七次,半途遇上了五拨人来问路。 来使介绍这些人都是吴楼主从沙漠里救回来的。从不限制他们的行动,等人伤好就送人离去。 「海市蜃楼」地宫庞大但没有危险,唯一的缺点是容易迷失方向。 真的迷路也无需惊慌,只要找像她一样穿着土黄色衣衫、佩戴铜面具的人问路即可。 经过一番七拐八绕,三人终于到了主殿。 主殿也很质朴。 除了必要的桌椅家具,从墙角到地面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物。 主座上,白衣女子起身相迎。 “在下吴菊轩,欢迎两位贵客来到「海市蜃楼」,请随意坐。” 吴楼主又招呼侍女给客人上茶。 百闻不如一见。 凉雾亲眼看到了传说里的人物。 太平王府的画师功力果然不俗。 根据郑领队三人的口述还原了吴楼主的八分外貌,更是画出了其神韵——面显禅意,婉约空灵。 进入「海市蜃楼」之后所见的门徒都戴着面具,唯有吴楼主以脸示人。 凉雾不禁要猜,吴楼主用的是真脸吗? 宫南燕不多客套,先对吴楼主发问: “听欧阳夫人说吴楼主消息灵通,是否听过我等要找的铜镜?” 吴楼主仿佛直爽,也不藏着掖着。 “我看了欧阳夫人的传信,大概了解两位想找什么样的镜子。实不相瞒,一个半月前,我应是遇上了其中的一面。” 吴楼主:“那面镜子的背面铸有孤舟航海图。” 宫南燕:“谁带着它?” “一位年长的尼姑。” 吴楼主说,“惠静师太欲效仿前朝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却不幸在沙漠里迷路了。” 是她! 宫南燕有九成把握,所谓老尼姑就是司徒静。 她立即追问,“惠静师太剃度了?” 吴楼主理所当然地点头,“出家人当然剃了三千烦恼丝。” 宫南燕暗道司徒静真是下定了决心,这就冷冷地瞥了一眼同来的炎飙。 凉雾被瞪得莫名其妙。 师太剃度与她何干?对光头发型不满意,该找佛祖去理论。 此乃玩笑。 凉雾之前就猜到神水宫召见炎飙必有内因。 眼下,内因现身了,正是这位持有怒海行舟镜的“老尼姑”。 “老尼姑惠静师太”的真实身份又是谁呢? 她一定没有经过水母阴姬允许就带着镜子出宫。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宫南燕追至大漠。 凉雾默默记下疑点,表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故意问:“为什么要瞪我?我又不认识惠静师太。” 宫南燕冷哼一声,也不回答。 转而看向吴楼主,“我要见惠静师太。” 吴楼主爱莫能助,“你来迟了。惠静师太在五十天前已经离开,她搭乘了前往昆仑的商队。想要翻越昆仑山脉,直入天竺。” 宫南燕闻言,深深皱眉。 走这条线路,司徒静居然真要去天竺? 难道她离宫出走时的留言说了实话,想要西天取经是真的?而不是来白驼镇找炎飙吗? 吴楼主又说,“除此之外,我暂时没看到其他镜子。” 凉雾主动递出随身带来的犀牛望月镜,“还请楼主过目,请您仔细想一想有没有见过同款?” 吴楼主接过,认真端详起来。 此时,侍者上前为两位客人添茶。 凉雾习惯性地释放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一壶茯砖茶,有毒,含致幻麻醉剂】 哦豁,有点意思! 没在白驼山庄被下药,反而在海市蜃楼地宫遇上了。 难怪被吴楼主所救的人清一色夸奖海市蜃楼是好地方。在零差评的背后,原来是有致幻毒。药的强力辅助。 “好香的茶。” 凉雾宛如全然不知茶水有毒,毫无防备地端起茶杯,稍稍吹凉就喝了一大口。 吴楼主完全不心虚,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继续专注地观察镜子。翻来覆去,也没能看出所以然。 “抱歉,我找不出这面镜子的特别之处。” 吴楼主说,“只从款式看,它属于日常款。被「海市蜃楼」救治的那些人之中,没有谁专门提到类似镜子。” “哎……” 凉雾佯装失落,“您也没消息。” 吴楼主善解人意地劝说,“先别着急。这面镜子单看是很普通,但与遗失的同组镜子遇上了说不定会有特殊反应。” 这就建议,“炎先生不妨多留几天,在地宫里多找人聊一聊,问问情况。” “好啊,那就打扰您了。” 凉雾答应得非常快,却在第一时间排除了这个选项。 如果没有喝一杯含有致幻麻醉剂的茶水,她会在地宫老实地多待几天。 问题在于茶水有毒。 按照吴楼主的剧本,接下去几天炎飙与宫南燕会被迷晕又神志不清。 第128章 那样一来,谈何探查?更不提与其他人交流。 凉雾在转念间明白了「海市蜃楼」组织出现的真相。 吴楼主凭借力挫大漠魔头石观音,迅速在大半年里崛起。 既 然「海市蜃楼」组织不是真心救人,所谓与石观音的死仇多半也是谎言。 这是一出双簧戏。 吴楼主不一定要靠着高超武功击败石观音,也可以是石观音故意放水。 石观音手下的沙匪杀人,被追杀者为吴楼主所救。 当一个人惦念着救命之情,不免少了几分防备之心。 外加药物作用,来到「海市蜃楼」地宫就会主动吐露诸多秘密。 绝大多数人被全须全尾地放走。 吴楼主不仅不收治疗费,还帮人们寻回行李。 表面看,吴楼主大仁大义。 事实上,这人是在借机搜罗情报,或是要找一种在大漠之西出现的罕见之物。 被放走的都不是目标对象,不如借着被救者的嘴去传递消息。 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是好地方,有困难就找吴楼主帮忙。有了口碑,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利于找到目标物品。 凉雾快速理清来龙去脉,当即有了一个决定。 吴楼主辛辛苦苦拟定剧本,自己也不是不能赏光演出,但要给对方一些小小的炎飙式震撼。 “咚!” 凉雾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还以头抢桌,撞出了声响。 宫南燕猝不及防地看到炎飙昏倒,立刻试探对方的脉搏。 她谈不上医术精湛,但习武之人多少懂点脉象。炎飙的脉象起伏不定,很明显是中毒了。 之前人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毒发? 宫南燕当即看向茶杯。 进入地宫后,炎飙没有离开她的视线范围,除了多喝了一杯茶。 “唰!” 宫南燕拔剑直指吴楼主,“你下毒!” 情势急转直下,战事一触即发。 吴楼主也看得愣住了。 是真傻,不是装傻,这剧本偏了! 毒是自己叫人下的,但不该以这样的毒发速度,至少要过两刻钟再生效。 那个时间点,炎飙与宫南燕该被安置到客房,迷迷糊糊地神智涣散。 这一款毒是几经验证的毒。药了。 从武功高超的到不会武功的,从身体倍棒的到身受重伤的都用过,没一个像是炎飙晕得如此之快。 炎飙,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误会。” 吴楼主一口咬定,“炎先生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宫南燕不知炎飙是不是有隐疾。 就算有,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海市蜃楼」地宫发作,也必是吴楼主的问题。 以炎飙又胆小又莽撞的性子,难不成还会装病吗? 宫南燕也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起来不占优势。她退了一步,“你立刻送我们回白驼镇。” 吴楼主却不能叫人轻易离开。 且不说把人放走会传出什么谣言,自己还没对炎飙带来的镜子做进一步实验。 “稍安勿躁,这真是误会。” 吴楼主取出一只密封的瓷瓶,“这里有些刺鼻气味,请让我唤醒炎先生。” 惯用的致幻麻醉剂本就没有解药。 瓷瓶里装的只是刺鼻气味,可以刺激人醒来。醒来,不等于神志正常,但也总比昏着要好。 宫南燕信不过吴楼主,“给我,我来试。” “行,你来。只要打开盖子就会闻到气味。” 吴楼主快速地递出瓷瓶,已经想好等炎飙醒来胡言乱语时,要怎么坐实对方本就有隐疾。 宫南燕打开盖子,立刻闻到一股刺鼻气味。 就算距离鼻子一臂之远,也被这股又辣又臭的味道熏得想掉眼泪、流鼻涕。 她赶忙把瓷瓶凑到炎飙鼻尖。 默数十五个数,对方毫无反应,掐其人中穴也还是一动不动,就连睫毛都不颤一下。 刺激性药物失效了。 吴楼主再次看傻了,怎么会失效呢? 凉雾紧闭双目,封闭嗅觉。 有句台词,她无法亲自说出口——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病的人。 宫南燕再摸炎飙脉搏,脉象的混乱只增不减。 冷眼看向吴楼主,“你都瞧见了,你的药根本没用。不管是不是你下毒,我都要把人带回去治疗。” 吴楼主试图再劝,“「海市蜃楼」亦有名医坐镇,救治过来来往往无数伤重者。” 宫南燕却不答应,多留一刻,未知的风险就加剧一分。 “不必了,等回到白驼镇,自是能找到合适的大夫。” 吴楼主深知劝说无用,“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 那就送你们回白驼镇,这后半句是不会出现的。 吴楼主猛地一拍座椅扶手。 扶手下沉,这是一个机关。 机关乍动,殿门被嗖地关上,更四面八方喷出了略有甜味的白烟。 吴楼主迅速抽。出暗藏的大刀。 当头一刀就朝着宫南燕劈去,如同迎风一斩。 宫南燕的剑已出鞘,使出了神水宫剑法。 大殿之中,倏起刀光剑影。 “锵锵!”“铛铛!”…… 兵刃相撞声接连不断,每一下都是往死里打的架势。 殿门紧闭。 宫南燕试图带着昏迷的炎飙突围,但渐渐地心有余而力不足。 殿内弥漫的白烟具有迷药效果,她无法长时间闭气,也就不免吸入一二导致行动迟缓。 更加奇怪的是吴楼主的每一招都是在克制着神水宫剑法,似乎这人对于神水宫武学颇为了解。 “你究竟是什么人?” 宫南燕厉声质问,“你偷学过神水宫剑法!” 吴楼主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对宫南燕下狠手。 每一刀都有一股怨气,直到四十多回合后,宫南燕撑不住,原地晕了过去。 吴楼主先后探了探宫南燕与炎飙的脉搏,随即按下机关铃。 对赶来的两名侍卫说,“把这两人带去死牢,分别关押。之后不管两人是否清醒,都不许理会。” 侍卫们动作迅速,分别架起昏迷的两人朝着地牢而去。 凉雾一直都清醒着。 听着兵刃相交,听着吴楼主试探自己的脉象,听着自己被抬着穿过长长的甬道,又过了几扇门被押到了地牢里。 四周的声响越来越少。 最终,死寂的牢房大门被推开,她被扔到了地上。负责押送的侍卫就要反锁牢门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 凉雾宛如诈尸一般,反扣上侍卫的手腕。 不给对方任何嚎叫的机会,输出一股真气,从其手腕脉门窜向奇经八脉。 侍卫瞬间被震晕了。 凉雾又补了一刀,封住了昏迷侍卫的周身大穴。 再三下五除二地扒下他的衣服,又把自己身上的炎飙套装给对方换上。 取出游戏背包里的卸妆水与上妆膏。 换装换到底,把炎飙平平无奇的这张脸也给侍卫贴好了。 两人在身高体型上还有些许差异。 无碍。 凉雾随着楚留香学习易容心得,习得一套缩骨术。 眼下正好给吴楼主的人用上了。侍卫应该庆幸他在昏迷中,不会感知到骨头改动之痛。 ‘我到底还是一个仁慈的人。’ 她自夸了一句,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亲手炮制的盗版炎飙没有任何纰漏。 凉雾满意地点头,再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确认无误,佩戴上铜制面具。 从现在开始,她摇身一变成了侍卫,大步流星地离开地牢。 「海市蜃楼」地宫,弥天大雾来偷家了! 凉雾:让她好好地瞅一瞅,顺手把石观音的老巢也给一起偷了。 第66章 凉雾畅行无阻地走出地牢,离开前必不会忘了反锁牢门。 先去另一头确定宫南燕所在牢房的位置,而负责押送她的侍卫已经离开。 当然没有立即唤醒宫南燕。 现在,地牢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是宫南燕与炎飙的最佳不在场证明。 凉雾不知道自己顶替的这名侍卫日常如何行事。 这人叫什么名字或是使用哪个代号? 是寡言或话痨?是直接听命于吴楼主吗?应该如何轮班?负责哪些区域? 那都不重要。 现在一切按照她的剧本来。 从这一刻起,侍卫路人甲的肠胃极度不适,无法继续在原来的岗位上待着。 凉雾准备使用这个老掉牙但好用的借口。 不着急四处勘察,先直奔来时的主殿方位,锁定吴楼主的行踪。 「海市蜃楼」组织创立的目标是不是获得五面怪镜? 同在大漠,是否意味着传闻里的石观音老巢就在附近? 第129章 现在盯梢吴楼主就能有答案。 此人刚刚得到了犀牛望月镜,必然是要试一试镜子的。 如何试用? 谜底就在谜面上。 吴楼主之前的讲话给出了答案,要把几面镜子放在一起,试一试有没有奇异现象发生。 凉雾推测来自神水宫的“老尼姑”没有远赴昆仑,很可能是被囚禁起来了。其携带的怒海行舟镜也被吴楼主夺走了。 不过,死牢很空。只关押了炎飙与宫南燕,没有第三位囚犯。 “老尼姑”很可能被囚在别处。 又会是哪里呢? 凉雾正想着,就见吴楼主从前方楼梯通过,手里正拿着犀牛望月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凉雾跟了上去。 现在身着的侍卫制服是黄沙色,整座地宫的基调也是黄沙色。 她没来「海市蜃楼」多久,已经观察的区域有限,但也能看出一二细节。比如地宫砖墙老旧,这里修建的时间有些年头了。 她收敛声息,人与环境彻底相融。 这一刻仿佛成为墙壁的一部分,无声无息,不再是活物。 这等轻功比鬼魅更鬼魅。 世上还有没有人能识破? 凉雾没有妄自尊大地说绝对没人做到,但那个人不会是吴楼主。 她刚刚装晕时,旁听了吴楼主与宫南燕的整个对战过程。 紧闭双眼让视力缺位,但仍能听风辨位,模拟一刀一剑的运行轨迹。 在“听”之一道上,她原本不如花满楼出神入化。 是在感知自然之力时,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从感知风的流向开始,学会了不再只用眼睛去看,而调用其余感官。 适才听到刀剑相斗,听得出吴楼主的招式专门克制宫南燕的剑法。此人必是仔细研究过如何针对神水宫的武学。 宫南燕所用的神水宫剑法,以水之形而生,叫她用出了瀑布坠落的气势。 迷烟却阻碍了宫南燕的反应速度。 加上吴楼主故意用出源头断流式的攻击,导致本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轰鸣瀑布只能变作淅淅沥沥的雨幕。 同一套剑法,用的人不一样,效果截然不同。 倘若是水母阴姬在此,即便身中迷烟,也该能力克吴楼主吧? 凉雾没见过神水宫宫主,只能做此猜想。 据说水母阴姬的称号与她的自创武功有关,是基于“水”之势,而神水宫门人皆是得她传授武功。 理论上,创出神水宫剑法的人,用它不是宛如瀑布,而该是制造出海啸来袭的效果。 话说回来,宫南燕虽然败了,却也佐证了吴楼主的武功并非深不可测。 从其刀势可知,如果不用迷烟,是与宫南燕在伯仲之间。 凉雾有了这番判断,更能大胆地跟踪吴楼主。 坠在其身后数丈,大约跟了一炷香,竟是出了地宫。 吴楼主朝着西南方向掠去,像是一股白烟飘在沙漠上。 大约疾行了半个时辰,前方不再是空寂沙漠,而出现了一大片高低不一的石柱。 大大小小的石柱似是森林,更似迷宫的入口。 吴楼主轻车熟路地进入石林。 凉雾一边遥遥跟随一边观察石柱。 这些石柱构成了一个阵法,吴楼主走的是生门之路。 如果不以此路线行经,应该会触发阵法机关。 石林尽头,坐落着一座宫殿式建筑。 与海市蜃楼地宫的简朴风格天差地别,这里无比奢华。 大门外,左右两侧分别站着持剑门卫。 四人都是女子。 她们没有蒙面,相貌都很普通,走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对比来看,吴楼主真是花容月貌。 凉雾运行内力,叫自己听得更清楚。 吴楼主问:“观音娘娘在吗?” 护卫:“主上没有回来。” 吴楼主点头,径直入内。 凉雾暗忖,“观音娘娘”指的极有可能是石观音。 那样的话,此地就是传闻里的「大漠石林」,还真被自己跟到石观音的老巢。 等吴楼主入门后不久,从石林方向忽起狂风,吹起了一地沙尘。 四位守门人下意识闭眼遮挡风沙。 闭眼睁眼,前后不过两息。风停了,就像是过去无数日夜起的大漠风沙一样,风过之后一切如常。 凉雾掩于风中,已然飘入殿内。追着吴楼主,穿过了一片室内花海。 望着成片妖异绽放的罂。粟,不难推测「海市蜃楼」里那杯掺了致幻麻醉剂的毒茶取材何处。 就见吴楼主又朝地下走去。 这人怎么总是往地下钻?就不能干些光正大的事? 凉雾腹诽着也往下走,很快就知道对方做了什么摆不到台面上的事情。 吴楼主又去地牢了。 随着金属锁链声接连作响,一道男声响起: “司徒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有人做伴了。宫南燕被我抓住了,不日就叫你们团聚,去黄泉路上做个伴。” 这话说的,就差接一句‘快为我的菩萨心肠夸我。’ 一墙之隔,凉雾微微一愣,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被叫司徒静的那位听起来是被囚禁了,莫不是擅自逃出神水宫的“老尼姑惠静师太”? 只听破口大骂声起,“无花,你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难道你还希望我夸你不成? 口蜜腹剑的小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实话,什么七绝妙僧都是狗。屎!瞧你的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就是一个妖人!” 凉雾:! 瞬间明白了一个等式「吴楼主=无花」。 为什么? 她倒不是被南少林高僧与石观音密谋而震惊。 怪事太多了,这年头就说皇帝是被狸猫换太子的假货也是大众套路。 奇怪就奇怪在大漠与福建相隔太远了,两方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 凉雾作为经常被追着喂瓜吃的人,立刻意识到其中内情必定狗血。更是竖直了耳朵,听一听牢内谈话。 无花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骂得真难听,你不也把自己骂进去了。爱慕这样一个小人的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哈?爱慕?” 司徒静呸了一声,“呸!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无花:“既然是相互利用,技不如人,你更要愿赌服输。” 他又说,“何况你就是蠢,你就是缺爱,不是吗?明明扮成了尼姑,剃成了光头也六根不净,否则怎么会被吴楼主的几句温柔语调就迷住了呢?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 司徒静痛斥,“你骗我,你还有理了?!” 无花:“这就是江湖,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岂不正常。” 他振振有词,“你就没坑我吗?你借我之名说要西天取经,偷跑出神水宫。如果不是我佛法高深,水母阴姬说不定因此当场就会要我性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一报还一报罢了。” 司徒静:“颠倒黑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撺掇我偷去天一神水,是你也想分一杯羹。你做贼心虚,才会怕水母阴姬错杀你。” “呵!在你看来,水母阴姬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无花确实心虚,但就算他真的别无他求地进入神水宫,也不会天真认为神水宫宫主是一个公正严明、绝不迁怒于人的存在。 司徒静沉默了一瞬,她要是认为水母阴姬是个好人,从一开始就不会要报仇,更不要谈搭讪无花。 逃出神水宫时,她写下西天取经的留言,确实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 法。 无花:“行了,相识一场,我也给你机会交代临终遗言。到此为止了,择日送你与宫南燕上路。” 司徒静大喊:“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那面铜镜显示的二十八个字究竟指向什么?石观音一共集齐了几面镜子?” 无花:“你想做个明白鬼?” 司徒静:“对。” “但我就不想成全你。” 无花嗤笑着撂下这一句,推动了牢门,又将铜锁重新反锁好。 地牢外,凉雾瞬移数丈远。 这会再去看吴楼主,难怪他透出一股禅意,搞了半天是专业对口的秃驴出身。 凉雾有理由怀疑无花没有回答司徒静最后的问题,根本原因还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正确使用镜子。 继续跟踪,瞧一瞧这厮与石观音已经凑集了几面镜子。 这一回,无花没在地下乱窜,开始拾级而上。 他走到二层半的楼梯转角,看到一人从三楼方向下来。 无花问:“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袭白袍,戴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冷淡的眼睛。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我有空必定要回来探望师父。我还想问你怎么扮成了这副模样?你不回南少林了?” 凉雾藏身于一楼楼梯下,听到一个异常沙哑的声音,好似破风箱,难辨说话者的性别年龄。 第130章 无花:“观音娘娘的要求,贫僧自当遵从。” 沙哑声音状似恭维,“母慈子孝,令人感动。” 凉雾:? 猝不及防,一口大瓜就来了!无花居然是石观音的儿子。 无花不对母慈子孝的说法做出任何回应,转而问:“你又来送镜子?” “对。师父喜欢镜子,做徒弟的自当全力搜集。” 沙哑声音回答,“四个月前,我购得一面来自波斯的雕花银镜,立刻给师父送来了。” 无花:“你如此敬爱观音娘娘,照理说「海市蜃楼」楼主一职该由你担任的。可惜你远嫁江南,错失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沙哑声音:“我也是为师父效力,留意江南武林的一举一动。” 无花:“那你必定好好调查过弥天大雾。” 沙哑声音:“当然查了。此行西域,我也是向师父示警。凉雾接掌麻衣教,修改了只进不出的教规。 据我所知,麻衣教大长老张靖带着女儿张洁洁,已经在前往西域寻仇的路上。” 无花说得笃定,“观音娘娘岂会惧怕凡夫俗子。” 沙哑声音又问:“刚才我问了一圈侍女,她们都不知道师父具体去哪了,你总不能也不知情吧?” “而且听你的语气,师父神功更上一层楼了。” 沙哑声音道喜,“这是大喜事,我更要当面道贺,所以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来与你抢功的,我来一趟西域总得当面参拜师父了再走。说吧,我要去哪里寻人?” 无花沉默半晌说,“白驼镇的观音庙,长孙红是新账房,你联系她。” 沙哑声音略惊讶,“白驼镇?怎么去了欧阳家的地盘?” 她随即又道,“五个月前,欧阳镜大婚,难道……” 无花打断对方,“我以为你知道的,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听壁脚的凉雾也明白了。 之前自己的猜疑方向正确,欧阳夫人果然不是真的卫兰。 旧的问题被解决,又冒出新的问题。 真正的卫兰去了何处? 又是谁给石观音与无花做的易。容面具? 是苏萌被胁迫制作的吗? 抑或,制作者另有他人。苏萌作为这门手艺的传承者,未免他揭穿真相,所以被灭口了? 这些问题亟待解决。 眼下,却要继续专注地偷听。 无花与沙哑声音不再多话。 无花:“没别的事,我去藏镜阁了。” 沙哑声音:“瞧你手里拿着镜子,也是给师父送的礼物吧?亲生儿子的待遇总是不同。你有藏宝阁的钥匙,能把礼物直接放进去,而我只能把礼物放到隔壁的临时储物室。” 无花:“你羡慕?那就休夫回来。” 沙哑声音笑了笑,“哈哈,你说笑了。这样一来,江南岂不是没人坚守了?不与你聊了,我去白驼镇。告辞。” 无花:“告辞。” 凉雾听得脚步声响,躲藏到更加隐蔽的位置。 很快,看到白纱袍蒙面人走下楼梯,她朝外侧走了出去。 等凉雾慢几步上楼,走廊上已不见无花的踪影,却不难判断他进了哪间房。 三楼只有两间房。 一间是金属大门,锁链虚挂,没上锁。 另一间是木门,也没上锁,面积明显小于前者。 照此看来,金属门内就是石观音的藏镜阁。 凉雾耐心等待,等无花从里面出来,再去里面转悠一圈。 她也继续侧耳聆听,但没有再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大约过了一刻钟,无花两手空空地推门而出,反手将门外锁链重新锁好。 凉雾又跟了一段,无花没有在石林宫殿多待,而是从正门离开。等确认对方离去,她进入全面搜索模式。 先到三楼,悄悄开锁。 如此铜锁防君子难防小人,是能直接给劈断了。 凉雾却没用那种直截了当的爆破法。把锁毁了,就直接暴露有人来搞盗窃的事实。 她以内力探入锁头。 既然有听风辨位的武功,也就能有输出真气感知障碍物。 将这一招运用到锁头上却需要极其精密地运用内力,是要娴熟到细如毫发的程度。 怎么会想到这样开锁? 感谢远在桃花岛的黄药师。 教学相长,不外如是。 去年春夏,两人研究各种阵法机关时,不免涉足了开锁的学问。 工艺复杂的锁也是机关的一种。 黄药师本来想给师叔祖添堵,扔了几把难开至极的锁考一考凉雾。 凉雾反倒摸索出了内功的妙用之“我在桃花岛成为撬锁大师”。 “咔嗒。” 随着一声锁头响动,藏镜阁的门锁被打开了。 凉雾将锁与铁链都暂存在游戏背包里。 推开金属门,三面墙上的数盏油灯缓缓燃烧着。 房内,大大小小的镜子以特定角度摆放。 光线被反射折射,把百余平方米的房间照得亮堂。 走进房间,就是走进了镜子的世界。 左看,镜面里照出一张佩戴铜面的脸。 右看,又是相同的造型。更能看到镜子里照出斜侧方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凉雾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瞥见众多面镜子里的许多个自己也在同时行动。 这感觉真的足够诡异。 石观音弄出这样一个地方,是有多喜欢镜子! 更进一步说,她得有多自恋,要对镜览照出无数个分。身才能满足。 这人心理多少有点不正常。 凉雾默默吐槽了一句,穿过重重镜子,在房间正中央处停下。 中央位置放置了一个及腰高的木架。 其上,总有五个镜架,仍有两处空余。 另外三处分别架起「犀牛望月镜」、「怒海行舟镜」与「朱雀浴火镜」。 为了确保没找错镜子,对「犀牛望月镜」释放武功,又低声念出了滑稽的咒语。 只见「怒海行舟镜」与「朱雀浴火镜」镜面变化,浮现出了二十八字。 凉雾又释放鉴定术,得到的结果是三面镜子都是钥匙之一。 确认找对了,她丝毫不犹豫,当即把三面镜子都收到游戏背包中。 有的事,比如不砸了锁头,是为不打草惊蛇。 有的事,比如直接把三面镜子打包带走,是未免迟则生变。 石观音顶替嫁人,无花男扮女装,这对母子大半年忙来忙去集齐三面怪镜,好歹也是辛苦活。 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要慰问一下。 凉雾灵光一闪,从游戏背包取出了一根红色尾羽夹在镜架上。 这一两年穿梭山林,她也不是一味地赶路。 顺便欣赏景色,也收集了一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比如捡鸟毛、捡蛇蜕、捡 奇石。 这根红色羽尾来自一只死去的火尾绿鹛。 捡尸,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瞧着羽毛挺漂亮。原先准备用作艺术粘贴画的备用材料。 现在赋予尾羽新的意义。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凉雾重新定义什么叫作怪镜。 怪镜就是凑齐三面之后会异变发生。 「朱雀浴火镜」里的朱雀复活了。它破镜而出,携三面镜子飞走,只留下一根红色的羽毛。 问:为什么无花没观察到此等异景? 答:无花不是有缘人。 相信无花很能理解无缘的含义,只要他的佛学不是白学的。 凉雾做了这些,不留一丝脚印地离开了藏镜室,重新把金属门给锁好。 瞧她这事办得,果然非常懂得礼数。 石观音与无花不知如何使用怪镜,她就送对方一个“真相”。甚至做好事不留名,都不要求对方说一声谢谢。 她满意地离开,再往地牢方向去,看看还有什么是要一并顺走的。 凉雾:像我这般心善的人,如今的江湖上也越来越少见了。 第67章 石观音老巢的占地面积不小。 主楼一栋,副楼三栋,还有一大片农场区域。 凉雾耗时一个半时辰,探查了整座石林宫殿。 不计被囚的司徒静,沙漠石林共有七十七人,女性三十人,男性四十七人。 女性充作护卫与侍者,男性分为男宠与苦力。 这些人有一个共性,看起来年纪都不超过三十岁。 只观察众人的面容,瞧不出谁有吸食罂。粟之毒成瘾的迹象。 凉雾不认为这些人全部心甘情愿侍奉石观音。 以苦力们的处境,他们或是残疾或是毁容,每一个人眼神都绝望而麻木。 凉雾敢做一个大胆的推测。 石观音用成瘾致幻剂控制下属,而人体长期服毒必会生病,病了的下属就成了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 把尸体往沙漠里一扔,已是最好结果。说不定死了也不得安宁,会被用去做花肥或喂猪。 第131章 这些人之中有一位比较特殊。 整个宫殿内只有她蒙面,露出一双宛如古井的无波双眸。 侍女们叫她“曲姑娘”,瞧着对她较为恭敬,显示出她的身份不一般。 凉雾却从曲姑娘的眼睛里读出了哀莫大于心死。 这人与石观音是什么关系? 她把自身包得严实,但看那双纤纤素手生得很美。 在沙漠腹地的魔头老巢,藏有一两个身负秘密故事的人,这再正常不过。 暂时无暇顾及曲姑娘,先要寻找消失的卫兰、苏萌与向导夏仲安。 这三人没被藏在石观音老巢。 黄昏时分,凉雾试图折返「海市蜃楼」地宫。 这次没了无花在前方带路,不免走一些弯路。 亏得地宫与石林相隔不算太远,直线路程只有半个时辰。 另外,凉雾的方向感着实不错。 午后跟踪无花来时密切注意光照角度,黄昏返程倒推计算出合适路线。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了一倍的时间才找到地宫入口。 又在地宫里四处寻觅,但也没找到失踪的三人。 折腾一圈,天色已黑,期间没人来给她冒充的侍卫安排任务。 正想着返回地牢叫醒被迫扮演炎飙的侍卫,对他进行逼供,迎面走来一位矮瘦铜面人。 铜面人压低声音问:“整个下午都没见着你,又偷跑出去赌钱了?” 凉雾捕捉到关键消息,她借用的这个身份看来很不老实。 她没有借坡下驴地使用这个借口。 不认识来人,谁能保证对方是不是有意下套,必是打哈哈更安全。 “谁赌钱了,我是窜稀了。下午都陷在茅房,拉到虚脱。你听我说话也没力气了。” 易容术的关键一环是伪装声音。 凉雾练过不同的发声方式,但到底不是司空摘星那种把变装当饭吃的专业人士。 今天匆匆冒用侍卫身份之前,只听此人说过两句话。 当下,她用拉肚子到虚脱做借口,也是给讲话变调找了合理的原因。 铜面人不觉有异,反倒幸灾乐祸,“哈哈哈,该你的,谁叫你时不时跑去镇上偷吃。” 凉雾故作不耐烦,“你没事的话,让我再去躺一会。” “哎哎哎,别走。” 铜面人说,“今天下午你就躲懒,这会别躺了,你也不怕把骨头躺软了。你跑一趟找红账房,为楼主传一个消息。” 凉雾反应很快,“红账房”应是好无花之前对石观音徒弟提到的,那位观音庙的长孙红。 她反呛说,“你又把你的活扔给我做?!” 铜面人:“相互帮忙,下午我也帮你的偷溜打了掩护。” 凉雾:“都这个点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叫我一个拉肚子的人去白驼镇。” “别废话了,我还不知道你,下午就是找地方偷懒。” 铜面人将一件披风了出去,“你帮帮兄弟,你熟悉路走得快,能赶在子夜前入镇。我去的话,至少要走到天亮。” 铜面人又说,“放心,我懂规矩。之后你偷跑出去,我继续帮你打掩护。别忘了穿我的披风见红账房,她只认衣服,不认人。” “服了你了。” 凉雾看似勉勉强强接下披风。 其实能够名正言顺地去白驼镇也好,能把沙漠里的情报带出去,但有一个小问题——她不认识回去的路。 这件事指望不上眼前的铜面人。 就算去地牢拷问被她顶替的侍卫,只凭口述线路在沙漠里行路,基本是起不到指向作用。 要不就是活人领路,要不就是动物识途。 凉雾暂未找到好方法,表面上先把戏演全了,“要传递什么消息?” 铜面人:“差不多老样子,就一句话「三面镜子没有反应」。这一天天的,镜子来镜子去,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 凉雾心知肚明,无花想告诉石观音三面怪镜放在一起也产生不了特殊效果。 她暗暗盘算着要不要搞一个骚操作,比如假传消息? 表面上,她轻叱铜面人,“你这嘴少说几句。被楼主听到,有你好受的。” 铜面人原地打了一个寒战,“是是是,我什么也不多说。在地宫也挺好,除了看不到几天太阳,也能吃饱喝足。” “行了,我先走了。” 凉雾不多话,以免露出破绽。 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如何返回白驼镇。 来时作为贵客乘坐金雕拉的船。现在作为送信侍卫没有同等待遇。 地宫四周没有骆驼或马匹,最近的坐骑在石观音的农场。 要怎么去镇上呢? 凉雾备有指南针,但「海市蜃楼」与石林一带的磁场由于不明原因混乱。 从石观音老巢返程时,她已经试过了,指南针时灵时不灵,不如依靠天象确定东西南北。 有了大致方向,游戏背包又有充足的储备粮与水,硬走总是能走回白驼镇。 只是时机不等人,现在要的是以最快速度赶回镇上。 凉雾琢磨着是不是要催眠一个人做向导。 今天上午的驱鹰人应该识路,要不就抓她? 抓人之前,先做两件事。 去地面瞧一瞧,观察夜间的守卫部署。 经确认与白天的情况相同,四名看守在地宫唯一出入口值班。 推门而出,夜风迎面袭来。 凉雾穿上披风,仍能感觉到十一月的深冬寒意。 此刻,她不惧冷冽的风沙,全靠内功护体。 这种时候在沙漠赶路,真是累死打工人的节奏,也难怪那位铜面人找人代班。 她又围着地宫入口石洞绕行一圈,寻找是否有帮手赶来的踪迹。 当走出三十丈远,听到风里多了一种声音。 “嗡嗡嗡”,是蜜蜂振翅声响。 凉雾眼睛一亮。 林朝英精通御蜂术,是不是她驱使蜜蜂跟踪金雕,最终确定了地宫的方位? 即刻取出瓷瓶,瓶中是古墓派特制蜂蜜。 凉雾被赠予蜂蜜时,被告知了它有三种作用。 特殊蜂蜜能作为食物,也是解除蜂毒的药剂,更是一种定位信号。 林朝英驱使的玉蜂,在一定距离内可以锁定特殊蜂蜜的气味。 这就试一试能否引来玉蜂。 在打开瓶口时,也向半空释放一缕雾气,表明是谁在使用特制蜂蜜。 很快,嗡嗡声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林朝英随着一队蜜蜂一起出现在夜色里。 “林掌门。” 凉雾传音入密叫了一声,也让指尖雾气飘向蜂群,绕着它们转了一圈。 这是成功接头。 凉雾环视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 她揭下了脸上的面具以明确身份,又迅速佩戴上面具。 “真的是我。” 凉雾问,“你来得很快,其他人呢?” 林朝英:“只有我,他们留在白驼镇转移盯梢者的视线。” 林朝英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今早接到传信,她就去跟踪前来迎接炎飙的「海市蜃楼」使者,以而确定地宫具体方位。 白驼镇却有不少暗哨。 前几天入住客栈就有感觉,她与王重阳都被人盯上了。 摆脱暗哨不难,但两人一起甩掉暗哨,约等于告诉那些暗中窥视者他们暴露了。 为了降低暗哨们的警觉心,林朝英独自跟踪金雕孤舟。 “半途,我遇上楚留香。前日,宫南燕想抓炎飙时,爆出炎飙与香帅认识,叫楚留香也成为被重点关注对象之一。我索性叫他也留在镇上转移暗哨们的注意力。” 林朝英借助玉蜂的绝佳方向感,在金雕制造的沙尘暴中牢牢锁定了竹筏的行经路线。 “下午,玉蜂还追踪到了金雕们的巢穴。我刚从那来,沿途发现了一片以阵法制造的人为石林,暂未进入探查。” 林朝英如是说。 凉雾赞叹,“好高效地探查!你是找到了石观音老巢。” 这就简明扼要地说了下午的发现。 凉雾佯装往宽大的披风里掏东西,实则从游戏背包取出了装着三面铜镜的布袋。 “加上云阳不语镜,我们有四块镜子了。眼下,只有飞剑破天镜的下落不明。” 林朝英听了,不住赞叹:“你才是好快的速度,短短半天就收获颇丰。” “好,好,是我们办事都靠谱。” 凉雾笑着说,“我正想要如何快速返回白驼镇,遇上了你,就不愁回程会迷路了。” 又说接下去的计划,“借着侍卫的身份,我要给观音庙的红账房传信,它是一个好机会。” 今天大致摸清了石观音的势力,她的主场在大漠石林、在海市蜃楼地宫,也在白驼山庄。 想要万无一失地生擒石观音,不给她逃出生天的退路,让她老实交代失踪者的情况,最好不要在她的主场作战。 第132章 凉雾:“我想寻一个合适的地方,给石观音来一出请君入瓮。” 林朝英赞同,又道,“那必须从快从速,不能叫谎言有被戳破的机会,别给石观音时间与无花碰头。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要立刻把人给引入陷阱。” 什么样的谎言才能叫石观音必须前去一探呢? 凉雾先随林朝英悄悄地返回白驼镇。 不走正门,走窗户去找了王重阳,了解这个白天镇子上有没有出现新情况。 这一问,还真有新情况。 王重阳遇上欧阳锋,对方罕见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他要我帮忙寻找真正的卫兰去哪里了,他怀疑卫兰是怀璧其罪被人囚。禁。此事与一面铜镜有关联,那面镜子背后是朱雀图案。” 王重阳言简意赅讲述了欧阳锋的发现,如今的庄主夫人是冒牌货。 凉雾听着,各方消息是一一对上了。 她问:“欧阳锋今晚回山庄吗?还是住在镇上?” 王重阳:“听他的意思,今明两天留住在白驼镇小院,对外宣称视察护卫队。 其实是不想回山庄,生怕一个忍不住,没查到足够消息就对假卫兰下杀手,彻底断了线索。” 凉雾:“请带路,现在去找欧阳锋。” 欧阳锋想查的消息,能查到的她都已经查了。 令人遗憾,关键的部分仍是未知,必须撬开石观音的嘴巴。 “走窗户。” 王重阳也是干脆利落,立刻翻窗前往欧阳锋暂住的小院。 午后,欧阳锋带路,来了一次。 说一旦有卫兰的相关消息,请在第一时间去找他。 这会夜探小院,也是应了主人的要求。 小院空寂。 临近子时,更是黑灯瞎火。 院内盘踞着数条毒蛇,其中一条不偏不倚地趴在正房门前睡觉,活似一只看门狗。 等王重阳从墙头一跃而下,蛇群骤然抬起脑袋,皆是竖直身体,开始攻击性地吐信。 凉雾与林朝英后一步入院。 蛇群攻击的动作一停,好像是暂时性卡机了。 只见凉雾手中拿着小纸包,散出了些许驱蛇粉。 她又特意捡起石头,往正房窗户扔了三块。 “咚、咚、咚”。 三下敲窗声起,打破了小院的寂寥。 凉雾对王重阳与林朝英说,“蛇群没恶意。是在提醒我们,该遵守的礼数还是要遵守。哪怕不敲门,也要敲窗。” 王、林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听凉雾这话说的,假设她今夜是前来搞刺杀,也会遵从先敲门的奇怪礼数。 算了,这不是重点。 敲窗的动静,成功地召唤出了欧阳锋。 深夜被打扰,欧阳锋没有愤怒,反而一脸期待。 他驱退蛇群,少有地欢迎来客,“三位,是不是有卫兰的消息了?” 王重阳都有些不忍心给对方泼冷水,但该说的实话必须说。 “没有卫兰的具体位置,但你要查的假欧阳夫人来历,已经查明白了。” 欧阳锋显而易见地失望,还是把人迎进屋里说话。 王重阳瞧着凉雾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代为复述了一遍下午的发现。 这一番话听得欧阳锋死死攥起拳头,眉头紧皱到快变成一团麻花。 “石!观!音!” 欧阳锋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他几乎要夺门而出,杀上白驼山庄,但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 这一次去生擒石观音,只能成不能败。 败了,约等于永远丢失了卫兰的去向线索。 欧阳锋忽而看向凉雾,十分确定地说,“昨夜的那封信,是你仿写的。” 凉雾笑了,“这会你倒是看得清楚。” 你早干嘛去了? 同在一座山头,居然一直没有怀疑卫兰被人调包了。 实话太伤人。 凉雾还是留了口德,没往对方心口扎刀。 她直接说正事,“我来找你,是要你提供消息,我要找一个地方设局。此地需在白驼镇附近,空旷少人烟。” 白驼镇附近多是沙漠,无处不空旷,也满足人烟稀少。 凉雾道出关键,“这个地方必须有特别传说,与神仙鬼怪有关。不能是你一个人了解的传说,而是白驼山庄的人都多多少少听过的传说。” 她又说:“这个地方还要安全,没有什么只进不出的传闻,普通人都能有去有回。” 欧阳锋知道这是要确保石观音能因好奇入局,又不叫她引起防备之心。 好一番寻思,他想到一个符合的地点。 “白驼山以西,走半个时辰有一座荒废的「拜日庙」。很久很久以前,当地传说曾经有十日凌空。” 据传,某个冬日的早晨,当地天空升起了十个太阳。 十个太阳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就一炷香而已,只剩一个太阳了。 就是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偏偏叫人群看到了半空中被十个太阳包围的仙境。 仙境里,神鸟飞翔,巨木参天,云似巨浪,还有会飞的剑。 之后,人们修建了拜日庙。 欧阳锋:“那是很久以前的 事情,少说有五百多年。后来,拜日庙被改建成驿站。 再后来,由于附近水源干枯,驿站也荒废了。那一片早就无人居住,百年前全都迁到白驼镇上。” 他问:“这个地方适合作为陷阱吗?” 凉雾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合适,非常合适。”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地方甚至有点过于合适了。 * * 凌晨丑时,一条消息被紧急传入白驼山庄。 石观音卸下卫兰的假面,瞧着长孙红代为转述的最新消息。 「镜聚,字显。冬月漠西,十日凌空,青春永驻。」 十日凌空? 石观音想起白驼山之西的拜日庙。 那个地方早就荒废了,铜镜指向的成仙机遇会在哪里吗? 是或不是,等天亮就去看一眼,反正也不远,没有危险流言。 石观音非常自信。 想她已经把持白驼山庄,漠西之地尽在掌控之中。 之前铜镜显示了一串字,那句“观音落泪”指的一定是非她莫属地拥有了不老仙术。 为了这件事,她是有可能喜极而泣。 世上,还有什么能困住她不成? 第68章 十一月,又作冬月。 有诗云:冬月梅花斗雪新。 十一月十日,非年非节,平平无奇的一天。 大漠之西,冬季天亮得迟。 翻过白驼山往西走一个时辰,进入了沙漠。 上午巳时,天欲明,太阳刚刚在地平线冒头。 沙漠里既不见雪,亦不见梅。除了漫无边际的沙砾,仍是一片死寂的沙砾。 若问有何特殊? 呼啸了一整夜的冷冽冬风终是暂歇。 仿佛风也会累。 它停在了破庙之前,想要歇一口气。 庙,残垣断壁。 曾经的恢宏建筑群早就消失在时间里。 仅剩最后一间石屋苟延残喘地矗立着。 它很小。 小到没有房梁,建造之初只为一块碑挡风遮雨。 石屋的门不知哪天不翼而飞,三面墙上的壁画早就剥落风化,屋顶也破开了一个碗大的洞。 现在,这座石屋既不能挡风也不能遮雨。 自然而然,没人再来。 人们生怕跨过门槛被摇摇欲坠的屋顶给当场压死。 今天,石观音顶着卫兰的假面,走入破庙石室。 她扫视石室,室内狭小地藏不了一个人。 室内有且仅有一块残缺不全的石碑。 碑被拦腰斩断半大截,说不清它是怎么断的,只剩字迹模糊的下半段。 碑文是汉字。 只能依稀辨析四组字,“拜日教”、“十日凌空”、“仙缘”、“妖怪”。 其余都瞧不清了。 石观音绕着断碑走了三圈,又一寸寸感知这座石室,也仰头从破洞屋顶向天空望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永葆青春的仙术出现,没有仙境入口显形,甚至都没有多刮起一阵风。 看来时机未到。 镜子的谶言是“冬月漠西,十日凌空,青春永驻”。 此时,东方缓缓升起了一轮旭日。 是一个太阳,不是十个太阳。 这个冬月还剩二十天,必有一天出现十日凌空的天象。 石观音如此坚信着。 如果是一年前,她不会相信这类鬼仙精怪的事情,谁叫今春发生了云南长春谷之变。 长春谷有一口不老泉,喝过它就能永葆青春。 虽然除了苗重山,当今江湖没一个人见过不老泉,但数十人死在诡异莫测的三尸脑神丹之下是事实。 第133章 青春永驻! 石观音听闻长春谷之变,抓住了这个词。 恨自己十多年前选择深入沙漠,而非远避云南。 如果避入长春谷的是她,怎么可能暴殄天物地把不老泉用来练蛊毒。 必是占谷为王,叫自己仙姿永在。 至于喝了泉水就不能离开山谷,像她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 可惜,一切太迟了。 等她得知长春谷的存在,不老泉已经被毁,最后见过它的苗重山也死了。 错过一次,不能错过第二次。 石观音喜欢收集镜子,每天必要揽镜自照。 十年前,在沙漠里遇上过一个老头。 那人武功不俗,却是受了重伤,就惦记着要找镜子。 “镜子”这个关键词让石观音给对方续了几天命,要听一听具体情况。 老头被下猛药给催醒了,但记忆不全,言辞疯疯癫癫。 一会又说亲眼看到过照妖镜,把人变成了猿。 一会说要找具备神木力量的镜子,可以助他延续寿命。 石观音有集镜的嗜好,却不信镜子能有那样神奇的力量。 只当老头胡言乱语,把人一扔,丢在沙漠里变成了一具尸体。 多年后,当她听到不老泉的消息,开始相信老头说了真话,但对方的尸骨早就随流沙消失。 那不重要了。 重点的是找到神奇镜子,为她所有。 从大漠开始寻找。 今年三月,先创造出「海市蜃楼」组织。 选址在石林附近的废弃地宫,捏造出一位与她本人有仇的神秘楼主。 演戏演全套,需要准备几张假脸,随时用来转换身份。 当时在西域遇上了苏萌。 本想抓他制作易。容面具,但他宁死不从,与向导夏仲安宁愿跳入流沙自尽。 好在不只苏萌一人懂得这门手艺,雄娘子也会制作不留破绽的人。皮。面具。 江湖盛传雄娘子死于水母阴姬之手,但叫自己在西域遇上了。 石观音将人截下,很快就叫雄娘子派上用处。 四月底,有了神奇镜子的消息。 卫家马场的卫兰拥有一面朱雀图案的菱花镜,据说是神奇的镇妖镜。 石观音亲自动手,在端午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面镜子偷出来。 得手不久,亲眼看到了镜面出现的沙漠异相与二十八字的谶言。 那句“观音落泪”让她深信自己就是被选中的人,注定得到成仙。 成仙就意味着长生不老,可以永远保有绝世美貌。 这个仙,必须成。 不过,神奇镜子不只一面,至少有五面,该在大沙漠里被齐聚。 立即启动白驼山庄吞并计划。 同在漠西,石观音早就瞧着欧阳家不顺眼。 一山不容二虎。只有吞并白驼山庄,才能让她彻底掌控漠西。 等到漠西的所有消息都飞不出她的掌心,五面神镜必能手到擒来。 上天帮忙。 欧阳镜与卫兰的六月婚礼,是最好的偷天换日时机。 操作简单。 抓住卫兰,逼供卫兰,顶替卫兰,杀掉卫兰。 每一步都进行顺利。 即使杀死卫兰的场景与设想中略有出入,没有见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是叫人被流沙卷走了。 流沙,又是流沙。 石观音并不觉得稀奇。 在大漠待久了,自然会知道流沙有多频繁地出现,又有多么神出鬼没。 卫兰中了她的全力一掌,绝无可能生还,被卷入流沙之后只会成为黄土一抔。 迄今为止,计划的每一步都成功了。 石观音愈发相信她就是被选中的人。 只需稍作等待,等十日凌空,等两面镜子被找到,她就能大功告成。 这种自信持续到她走出破庙十丈开外。 倏然间,停歇的风动了。 不是大沙漠冬季常见的西北风。 这一次,风从五个不同的方向而来,其中一股带着不属于风的汹汹怒意。 石观音脚步一顿。 反常必有妖。 这不是风动,而是有五个方向来人,对她形成了包围之势。 难道今天的破庙之行是无花故意给她设的陷阱? 不可能。 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还指望她一人得道后,能够跟着鸡犬升天。 已知另有两面镜子流落在外。 是不是有人反向操作神镜,诱导无花看到了十日凌空的显形字迹? 石观音环视一圈,见到了四个眼熟的人。 白驼镇的盯梢眼线早有上报,近日有高手入镇。 她知道仅凭暗哨防不住王重阳、楚留香与林朝英的行动,但直至昨日三人都没露出半丝联合的意向。 再看另一头,欧阳锋脸色阴沉到能滴出墨水。 看她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必是知道卫兰被调包的真相。 饶是石观音再怎么自负,也知道以一敌四的结果不会如她所愿。 一夜而已,她的密谋怎么暴露了?又怎么叫四人联动起来了? 究竟是谁在穿针引线?组织了这场针对她的围剿? 以她对大漠的掌控力,为什么完全不知道有一个神秘人突然冒头? 雁过留影,人过留痕。 沙匪们没有遭遇过神秘人吗?哪怕死伤惨重,也该留下有强敌来袭的痕迹。 石观音脑子飞速转动。 很快,将幕后黑手锁定在唯一没见过的女子身上。 来者貌如海棠醉日,更兼担风袖月的洒脱气度。 神仙有千万姿态。 必有一种神仙似此人笑看红尘,更笑天下可笑之人。 谁是可笑之人? 可不就是装作观音下凡的那一类人。 这叫石观音打心底生出厌恶。 她讨厌比她年轻的漂亮女人。不论对方是真的年轻,还是练了驻颜有术的武功。 论厌恶程度,更讨厌让她显得无比阴毒的那一类人。 有的事,她可以做,但不许别人批判。 哪怕对方什么也没说,叫她感到被咒骂了也不行。自惭形秽,这个词绝不能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你是谁?” 石观音说,“是你阴险狡诈,蒙蔽神镜,叫镜面显示出十日凌空的谎话将我诱骗至此!” 凉雾就当这话是在夸她,夸她足智多谋,成功地用出了一招请君入瓮。 只是对方有点误解。 没有怀疑是谁假传消息,而是给她按上了更高明的手法,说她能够直接反向操控镜子。 误解就误解了。 这种细节就不必解释。 凉雾:“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你披着卫兰的假面问别人叫什么,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石观音冷笑,直接转头看向欧阳锋。 眼波流转间,她已然彻底变化了神态,楚楚可怜地问:“你真的忍心杀了我?” 这一句问得无限凄凉又情意绵绵。 欧阳锋只觉那双眼睛宛如漩涡,叫他看了就不忍心移开。 眼前仿佛不是严酷沙漠,而是回到了烟雨江南。 是江水绿如蓝,是江花红胜火,叫他沉醉在温柔的异乡里。 异乡好,叫人流连忘返,不愿归去。 在异乡,他远离了长兄如父,远离了媒妁之言,才敢稍稍袒露自己对卫兰的感情。 “唰——” 破空声突然乍响。 欧阳锋先动手了,哪有半点被迷惑的糊涂,只有无比清醒的痛苦。 往日美好,美好到他就连做梦都不敢触碰。 越珍视越留恋那一份美好,就对破坏它的人有多仇恨。 足以瞬间毁容的蛇毒随着欧阳锋的掌风射出,直扑石观音的面门。 这一掌岂止不留任何余地,已然超出了使用者的固有水平。 恨!恨!恨! 无穷恨意,催得这一掌质变。 是不惜燃烧自己生命,也要报仇的竭力一掌。 石观音没想到屡试不爽的魅惑术居然失效了。 她急速反击,长袖飞起,似惊鸿起舞,震退了无穷恨意的致命一掌。 然而,防御稍有遗漏,她被一小滴蛇毒沾到了下巴。 只有一点点,比半颗米粒还要小,小到足以忽略不计。 石观音却骇然变色,她清晰地感受到下巴位置有灼烧感。 生怕剧毒腐蚀了易。容面容,侵入她的真脸。 她也顾不得强敌环伺,从怀里取出装有卸妆水的瓷瓶,就要立刻卸下假面。 凉雾立刻发难。 踩准石观音在意脸面的弱点,一股浓到不见五指的雾气顷刻包裹她的脑袋四周。 “你是弥天大雾!” 石观音被雾气攻击,瞬间联想到了遥远中原武林的传说。 ——当那种诡异雾气出现时,也就敲响了生命倒计时的丧钟。 第134章 石观音原本以为江湖传言夸大其词,眼下却感受到了这股雾似有诡异的生命力,朝着她的皮肤毛孔里钻。 唯恐雾气有毒,当即外放内力驱散大雾。 正在挥散雾气之际,她的右手蓦地一空,原本抓住的卸妆水瓶子从指尖溜走了。 石观音的心猛地一沉。 不!她不要一直佩戴沾了蛇毒的易。容面具,那等于把随时会炸的毁容式地雷戴在脸上。 她朝雾气源头方向反手去夺,却是扑了一个空。 原来瓷瓶不是凉雾顺走的,而是有另一个人非常默契地打了配合。 只见楚留香一个旋身,似九天揽月般飘忽一荡,在雾气弥散之际勾走了瓷瓶。 他沉声质问:“你的假面是谁制作的?苏萌身在何处?!” 凉雾也追问,“卫兰呢?你把人关在什么地方?” 石观音紧盯瓷瓶,唯恐不能及时卸去假面。 那份卸妆水成了她最在乎的“人质”,现在被捏在了敌人手里! 深吸了一口气,自知不能强夺,打碎了玉瓶是小,洒了卸妆水事大。 她马上调转枪头,逐个突破,嘲讽王重阳。 “全真派自诩名门正派。你作为掌教,也要做这种卑鄙围攻又不讲武德的事吗!” 王重阳却是轻轻笑了,“巧了。离开全真之日,我就有退位之心。” 他看了一眼林朝英,意有所指地说: “我违背了自己定下的门规,已经决定自逐出全真派。” 石观音:??? 啥玩意? 一个门派的创始人要自请被逐出门派? 王重阳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这种大事怎么没在江湖上传开? 林朝英也是一惊,第一次听到王重阳有这种想法。 脱口问道,“你违反什么门规了?” 王重阳:“我不诚。说好的一心向道,不问红尘,我做不到了。” 石观音再深吸一口气。 她没瞎。王重阳这人怎么回事,居然在这种时候暗送秋波般看向林朝英? 眼看道德绑架的一计不成,只能再从欧阳锋下手。 “难道你想看我顶着这张脸被围攻?把瓶子给我,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欧阳锋确实想把石观音的假脸给扒下来,是多一眼都不希望她顶着卫兰的面容。 不过,他没有说话。这一次逼供必须成功,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凉雾发话了,“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想要卸妆水,你就老实交代。” 石观音瞧出来了,今日之局就是出自凉雾之手。 这个女人,恨不得将其凌迟。 再怎么恨得牙痒,她为了不被毁容,也只有忍耐了。 又不是没忍过。 二十年前,黄山世家被灭门,只留她一个活口,她也是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 “好,我说。” 石观音说了实话,“卫兰、苏萌与白驼山庄的夏仲安都死了,被我追杀而死的。” 石观音大喝,“你们要报仇,也必定希望是杀了我,而不是杀了与卫兰一模一样的人吧?” 死了。 三个人都死了。 沙漠里,吹过了一股冷寂的风。吹进了人心,叫人心坠冰窟。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预料,非常符合大漠石魔头的一贯作风。 只是在没听到石观音亲口承认之前,被害者家属仍能保留一丝念想。 楚留香顿感一阵苦涩漫上心间。 自幼相交的好友被害了,他要怎么向苏蓉蓉说出这个残酷的结局呢? 苏萌终是没能逃过批命里的必死之劫。 欧阳锋缓缓摇头,却是越摇越快,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你在骗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呢!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尸体!” 石观音很想嘲笑对方,但又不愿夺回卸妆水之事功亏一篑。 她只能非常憋屈地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卫兰就是死了,尸骨无存地死了。 三人的尸体都被流沙吞噬,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这就是大沙漠的常态,除了死亡,只剩死亡。” 欧阳锋目眦欲裂,满腔恨意被彻底点燃。 当恨到极致,他反而平静地说,“我没有要问的了,你们把卸妆水给她。” 凉雾不叫楚留香归还,谨防那瓶有诈,是拿出了苏萌自制的那一瓶, 她对石观音说,“最后,我有一问。你种植罂。粟提炼毒。药,你知道那玩意能让人成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对吗?” 石观音都承认了杀掉卫兰三人,对此控制手下的手段也没什么不敢认的。 “是,我知道它的毒性能把一个人彻底毁了。我用它来控制手下,这又有何不可?” “好,我明白了。” 凉雾确定了一件事,今天石观音必须死。 她面无表情地抛出卸妆水,“只有这瓶,你爱用不用。” 石观音略有迟疑,这不是雄娘子的配方,能卸掉以假乱真的面具吗? 她更怀疑这里面该不是装了带毒的药剂吧? 情势逼人。 下巴沾了蛇毒的位置隐隐发痛,她不敢再耽搁。 只能赌弥天大雾不是暗下毒手的小人。 石观音打开瓶子,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快速涂在脸上,揭下了卫兰的那张假面,又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对镜照了照,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下巴位置的皮肤光洁如新。 镜中,她的真容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石观音勾起了嘴角。 这一笑,魅惑至极。同时舞动身体,似在黄沙中翩然起舞。 舞姿翩然若仙。 凡人看了就会忘却一切烦恼,也忘却了自我的存在。只要一瞬失神,就会被夺走性命。 「男人见不得」,这门武功果然要配上她的真容才能发挥到极致。 “以五打一,各位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石观音力求寻找突破口,不叫自己命丧于此。 凉雾完全不觉得胜之有愧,还颇为满意自己的设局。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何况这里是大漠,石观音熟悉的大漠。五打一,是不叫她有任何遁逃的机会。 “如果你把这个场景称作杀鸡焉用牛刀,那你是侮辱了牛刀。” 凉雾说得严肃,“你该这样想,今日是你的福气,临死体验宰龙刀。” 沙漠上不见龙影。 风暴起,多了一只超大的“蟾蜍”。 欧阳锋身形急变,以双手撑地,蓄力真气。 他催动虫合。虫莫。功,一言不发地朝着石观音杀去。 激斗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 依照凉雾既定的计划,王重阳、林朝英与楚留香不必第一时间参战。主要负责围追堵截,不叫石观音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主要参战者是欧阳锋。 为给卫兰报仇,是不可能拦住他的。 凉雾甘愿退后一步,作一回偷袭的小人又有何妨。 她紧盯战况,只待最关键的时候给出一记补刀。 石观音与欧阳锋厮杀缠斗得异常激烈。 这幅场景也着实古怪至极。 一人似踏着仙乐起舞,一人似蟾蜍起跳扑杀。 这番强烈的反差对照,是美到极致与丑到顶点地厮杀。 美,却毫无人性。 丑,却充斥悲情。 怪,太古怪了! 生命禁区的沙漠,尽是怪象。 蟾蜍完全不被仙人舞姿所迷惑,那对他是无用之物。唯有复仇成了执念。 可惜,蟾蜍殊死一搏,终是棋差一着。 他力有不逮,眼看就要被仙人所杀。 说时迟,那时快。 凉雾遽动,瞬移至石观音面前。恰似攀折一枝梅花,折向她的双臂。 “咔嚓”骨头断裂声起。 石观音勃然变脸。 不只因为手骨被折断,更是感到一股似岩浆般的炙热真气,顺着骨节钻入经脉。 真气快速游走,好像是足以燃烧一切生命的热量,冲上她的脑袋。 “卑鄙小人,你偷袭!” 石观音厉声喊着,但下一刻她差点眼角开裂。 她看到了自己的头发居然由黑急速变灰。 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观音下意识地一挥手,将袖中镜子抛到半空,照一照自己的模样。 镜中,本来青春依旧的脸居然多了几道皱纹。 “啊!” 石观音见状,脑子“嗡”地炸响。 一瞬失神,没能凝神固守地抵抗。 叫那股入侵经脉的炙热真气直冲头顶的百会穴,一举破了她的武功气门所在。 下一刻,脑内似乎炸开了,由头顶到脚底,全身真气乱窜。 她感到经脉一寸寸断裂,整个人跌坐到了沙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135章 她却不顾武功被废,不敢置信地拿起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不!不可能!” 石观音嘶声竭力地喊着,从眼角流出了两行血泪。 不只眼角,她的鼻子、嘴巴、耳朵全都渗出了鲜血。 此时,天色骤变。 一阵风刮过,云层变得稀薄。 旭日初升,光芒越来越烈,向四周快速扩散开去。 扩散的不只是光,还有太阳本身。 天空里,原本只有一轮太阳。 须臾,却多了一轮,又多了一轮,再多了一轮。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整整十个太阳,在半空围成了一圈。 十日凌空,悬于天际。 残破的拜日庙之上,时隔五百多年,再次天降异象。 太久了,久到古老的拜日传说早就沦为了市井戏言。 石观音瞧着天上的一幕,再看向镜子里苍老的自己,终是发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是我,被选中的居然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苍天,你不长眼啊!” 撕心裂肺的话音落下,她终是再也撑不住。 耗尽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地倒在沙漠里。 凉雾释放鉴定术,确定石观音变成了一具尸体。 石观音的眼角多了一抹血泪,沾上黄沙后成了浑浊不堪的污渍。 * * 与此同时,千丈开外,沙漠上有两道疾行的身影。 “柳不度,你快看!” 宫九遥指天空,“太阳变成十个了!” 此等异象,见所未见。 宫九非常兴奋,可算被他找到准确定位了。 “我就说这次没弄错方向。这一次我定能把你带到你要去的地方。朝北有座山,那里风沙汹汹,必是你要找的白驼镇方位。” 宫九一把全押了,“再信我一次,我敢押上「迷空步障」的所有信誉!我们终于找对路了!” 柳不度没有说话。 从上了宫九的黑船起,已经听过八遍类似的赌注,还能再信最后一次吗? 他遥望天际。 十日同天,只在古籍里出现过。天有异象,会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他的行李无风自动。 是 镜子。 那面飞剑破天镜,突然强烈地震动起来。 柳不度眼神一凝。 紧握住镜子,就朝风沙猛烈处掠去。 宫九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这是用实际行动肯定了他的指路建议。他随即追了过去。 十日凌空,云层涌动。 天地间充斥绚烈而迷幻的光芒。 凉雾也没想到为了诱捕石观音而编造的幻日奇景,它居然真的应验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 更令人出乎意料,远远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 这一刻,音信全无的柳不度闯入了她的视线。 柳不度望向许久不见的凉雾,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她片刻。 心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句。 他浅浅笑了,问:“我有一面古怪的镜子,你要看看吗?” 第69章 头顶上,幻日迷离,十个太阳环照沙漠。 眼前人,久别重逢,只问一句看不看镜子? 凉雾也笑了,“看,当然要看。” 没理由不看。 以最实际的原因,她随身携带的四枚铜镜正在不停地震动。 此时此刻,她敢十成十确定,四缺一的那面「飞剑破天镜」就在柳不度手里。 下一秒,猜想成真。 柳不度递出了行囊里的圆形铜镜,它的背面铸有刺破苍穹的飞剑图形。这面镜子在不停颤动。 “五面奇怪的镜子,这下是凑齐了。” 凉雾取下背包,把另四面镜子也拿了出来。 将五面镜子依照谶言的顺序,以水、火、木、金、土依次排开放在地上。 在镜阵对面的三丈开外,是石观音死不瞑目的尸体,眼角有着污浊的泪痕。 至此,二十八字谶言已经实现了二十四字,最后的“白日飞升”又对应着什么呢? 在场的,没人会认为那是一句空话了。 不说别的,五面铜镜不受外力作用却能一直震动,足以说明它们不是普通镜子。 宫九迟一步到了,撞见这古怪的一幕。 他很会抓重点,对一别八年的凉雾打了招呼: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凉老大,别来无恙。「迷空步障」,使命必达,我独立完成了第一单,你能当场检验成果。” 宫九微微扬起下巴,向柳不度点了点: “这是我在交趾沿岸接待的第一位有缘客户。应客户需求,抵达西域之西的白驼镇,今天圆满完成任务。” 宫九理直气壮地当场向客户追讨好评。 “押上「迷空步障」的名誉,成功把你送到最想去的地方。这话,我说到做到了。你对这一趟的行程,感觉如何?” 柳不度听到宫九的声音,差一点变了脸色。 这人还敢问他感受如何? 哪家靠谱的向导能把只需二个月的行程,硬生生走成小半年? 六月上旬,柳不度乘坐从白云城出发的海船。 船只遭到风浪吧被毁,他只能在交趾沿岸登陆。 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遇上了从西域归来,欲往中原去的宫九。 宫九是从西域之西的波斯出发,学成归来,目标地点是西宁城。 柳不度当时有过疑惑,前往这个目标地点走海路是绕路了。 应该走陆路,从西域沿着昆仑山返程更快。 别人畏惧山势险峻,但以宫九的武功又不是问题。 宫九自称想体验一把海上风光。 做好准备绕一圈大的,从西洋到东海,从泉州港靠岸。 如此说法,也算合情合理。 柳不度不觉有异,更因早就听闻宫九此人。 凉雾提过有一位向导朋友,前些年到西域之西去寻觅如何破译吐火罗文。 如今,宫九寻得吐火罗文的破译方式,学成归来。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宫九与柳不度也算是异国遇故知。既然目标地点一致,不如结伴同行。 柳不度同意了,坐上了宫九的船。 因为自己赶时间,所以需要宫九改变航线,不能往泉州港去,改在钦州登陆。 宫九痛快地答应。 船开动,第二轮海上风暴不期而至。 风暴中,船没能顺利北上,反而彻底掉了一个头。往西北去,开到了西洋中。 宫九立刻说不必慌。 不如顺势直接穿过西洋,从天竺直入昆仑山,从昆仑入西域。 这路线,他熟,走过好几次。 宫九更说此次返回中原,他所属的「迷空步障」向导机构正式开业。 开业大酬宾,他为柳不度免费带一次路,这次去西域的向导工作就包在他身上。 柳不度理解人不能控制天气。 与其在风暴不停的海域徘徊,不如换一条路,同意了宫九方案。 船顺利在天竺靠岸。 两人以西域为目标的翻山越岭旅程开始了。 那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很平静,风和日丽,无病无灾。 柳不度没能及时意识到,那天即将成为惊险之旅的开端。 北斗指北。 只要天上仍有北斗七星,他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 如果从宏观上来看,宫九确实是往西北方向带路。 细节却完全经不起回忆。 这一路走得过于险象环生,狂蟒之灾,雪怪追杀,大战飞头蛮,遭遇巨型黄沙漩涡…… 要说毫无收获,是对宫九向导本领的不公正评价。 若非走足了歪路,两人也不能掉到昆仑山的冰缝里,发现最后那块缺失的圣火令。 不过,对于宫九的如此带路本领,又要如何真心实意赞一句带得好,下次还找他做向导呢? 柳不度尽力保持平静语气,做出公正的评价。 “你问我作为客户的感受如何?一言以蔽之,免费的果然是最贵的。” 说着,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凉雾。 “幸而听闻你的推荐语,否则我就错过了这次非凡的行程。” 言外之意,两人心知肚明。 向导宫九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但也要雇佣者承担同等的危险。雇佣他,约等于赌命。 其中风险,凉雾之前却是只字不提。 凉雾给出标准微笑。 她才不心虚,她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才没有提及宫九的坑人属性。 她也没料到柳不度倒霉到这个地步。 遭遇海上风暴,搭乘谁的船不好,挑了最有挑战性的那一艘。 凉雾:“能令你享受非凡旅程,是「迷空步障」的荣幸。” 第136章 “不客气。” 柳不度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过程不必细究,就看结果。 结果不错,他在关键时刻赶到了正确地点。 其他事以后再说。 比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必会匿名地向全江湖推荐金牌向导宫九,也叫别人好好体验一把「迷空步障」的独家向导功服务。 眼下,先要解开怪镜之谜。 沙地上的五面镜子,它们一直在颤动,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 “五面齐聚了,要如何见到‘白日飞升’的场面?” 柳不度问凉雾,“你有头绪吗?这半年,有没有遇上那幅画上的丑鸟本尊?” 凉雾摇头,“我没见过它。这些镜子也没显示出二十八字之外的异象。” 既然是钥匙,必是有一个正确的开门方式,要怎么做呢? 凉雾再度尝试用内功覆盖镜面,这一次覆盖了五面镜子,又念出了那句傻乎乎的话。 “灵镜,灵镜,请告诉我,世上最厉害的妖怪是神雕吗?” “咳!咳!咳!” 欧阳锋确定石观音死了,他也成了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仇人死了,他反而陷入前路一片迷茫中。 听到这句,一个没回神被口水呛到,急咳起来。 五面神秘的镜子! 石观音大费周章,赔上累累人命去搜集的镜子,居然对它们念这种傻了吧唧的话?! 这怎么可能奏效。 下一刻,似有“啪”一声巴掌在欧阳锋脸上打响。 炫目阳光的照射下,五面镜子居然统一地浮现出四个字——死生奇遇。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凉雾一头雾水。 这镜子能显示字迹,为什么不能给出更加具体地明示呢? 欧阳锋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想到什么,无比期待地看向凉雾。 “石观音说卫兰是被流沙卷走了。死要见尸,没有看到尸体,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活着? 这镜子既然能叫人白日飞升,我不要成仙,只想祈求让卫兰死而复生,它可以做到吗?” 这话问得,多少丧失了理智。 欧阳锋却自有一套逻辑,“你们都看到了,它说‘死生奇遇’。一定是能把死人救活的意思吧?而且,我们的头顶出现了十日凌空!这等天象几百年难遇,不 可能是随意出现的!对不对?” 其余人没有反驳,只能回以沉默。 说这话不对,怕是斩断了欧阳锋的最后一丝期待。 可要说这话对,颠倒生死,早就不是凡间该有的力量,岂会被凡人掌握。 凉雾望着镜面上的四个大字,又抬头看了一眼十日凌空。 天上有十个太阳,气温却没有上升一分。 其实,这只是一种光的折射与色散大气现象,名为“幻日”。 云层里的六角形冰晶在凝聚到特殊角度时折射日光,就会形成环绕太阳的日晕。 然而,如果只用自然现象来解释,又怎么会有怪镜浮现字迹。 究竟要怎么才能启动作为钥匙的五面镜子?什么是「死生奇迹」? 忽而,凉雾灵光一闪。 她想到麻衣谷入口处的平地生风。 两股突然起来的旋风,分别把她与柳不度送到了麻衣谷与长春谷。 两个禁地,一个被生之气息所困,一个被死亡屏障所限。 为什么会平地生风呢? 凉雾思考过那是巧合或是别的? 在风起之前,她没做别的,只是启动了渔猎术去灭杀虫子大军而已。 原来如此! 渔猎术是一种游戏技能,这就是关键了。 游戏技能,是在死生之间出现的。 它以虚拟游戏为原型,但凉雾早有怀疑其本质不止于此。 凉雾心念一动,佯装从袖子里一掏。 取出了多年不用的微型小扫帚,似一只普通至极的挂件被握于掌心。 启动扫地僧技能。 一扫帚,扫向了五面铜镜。 霎时间,镜面光芒大盛。 蓝、红、绿、金、黑,五道光柱直冲天际,好似形成了一扇大门。 天空中,十轮太阳的日光居然都被吸入虚空之门。 那扇门被缓缓被打开了。 门启,风云骤变。 霎时间,乌云骤凝,电闪雷鸣。 沙漠上,狂风肆意。 七人围成一圈,相互拉住对方,才勉强稳定了身形。 众人都感到了可怖威压在头顶天空凝聚,它仿佛有着灭世之威。 惊雷成阵,降下雷劫。 雷劫没有落到地面,而是尽数朝着虚空之门劈了过去。 雷光灼眼,刺目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地步。 轰隆声响了整整四十次,终是停歇。 这时,一抹绚丽红光冲出虚空之门。 没有朝地上来,也没有朝天上去。它撕裂天空,顷刻没入未知的彼方。 不等七人再细想,虚空之门开始逐渐变淡。 天空异象正在快速地消退。 十只太阳变为一只,五彩光柱也都不复存在,只化作一场细雨洋洋洒洒地飘向沙漠。 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结束了吗? 凉雾完全吃不准。 下一刻,当虚空之门将要完全消失时,一只身躯庞大的丑雕从门中飞了出来。 雕身上,居然还趴着三个人,是牢牢抓住了神雕的翅膀。 欧阳锋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三人的脸,就是卫兰、苏萌与夏仲安。 半空,神雕振翅。 它跌跌撞撞地朝着沙漠俯冲而下,扭出了一个s形,朝着五面镜子所在的方位而来。 “嗷嗷嗷——” 神雕开始嚎叫,叫声是一声高过一声。 它的一双眼睛更是瞪得老大,好似在传递某种重要消息。 神雕:啊啊啊! 地上那群人怎么回事?快散开啊!它飞行水平很差,不好了,要坠雕了! 第70章 问:有一只巨雕从半空砸下来,它身上还趴着三个人,应该怎么办? 凉雾没有拔腿就跑,“快!我们合力托它一把,编一张大号的内力缓冲垫。” 内力缓冲垫,多新鲜的词语。 说的人刚刚造出这个新词,听的人更没可能有相关操作经验。 幸而,在场的武功造诣皆是不俗,瞬间能由一个词体会其本质含义。 每个人凝气为实,控制输出。 不能让彼此内力相互排斥,而需恰到好处地衔接相交在一起。 匆忙之间,一张内力缓冲网被赶制出来。它颤颤巍巍又凝实厚重,距离地面三米高。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神雕砸到了“网”上。 “啊!”“哇!“嗷!” 雕背上,搭载顺风车的三人也被刺激到不受控地尖叫。 就见神雕腹部先着网,足足七八尺高的雕躯被反弹震起,它的胖肚子很明显地跟着抖了三抖。 临时赶工的内力缓冲网本就不牢固,被这样重重地一砸,当场溃散。 倒是不必搞第二张网。 神雕经过了第一次错误着陆,看似笨重的巨型雕身却灵活扭了一下。 它快速凌空调整角度,双爪稳稳落地。微张翅膀,让背上三人回到地面。 黄黑色的巨雕站得笔挺,比所有人都要高。 它头顶血色肉瘤,鹰眼如炬,雕喙弯曲尖利,双腿巨粗似象。 这一身稀疏的羽毛更叫它看起来丑到可怖,威猛之势扑面而来。 是很威猛,但必须忽略它头顶一撮迎风摇曳的呆毛。 呆毛是雪白色的,扎在黑黄色的神雕头顶,其侧配色红色肉瘤,叫它格外显眼。 此刻,细雨霏霏。 由五彩光柱构成的虚空之门消失了,化作一场太阳雨落下。 雨,轻柔。 洒落在深冬大沙漠上,叫人丝毫不觉寒意,反而有种身心被润泽的暖意。 雨也打湿了神雕的呆毛。 雪白色的呆毛打了绺,蔫蔫的,无精打采。 凉雾控制表情,努力把视线从呆毛移开。 像她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控制不住笑场。 再看四周,其他人也都没有笑。 欧阳锋无暇去看一只雕,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卫兰,紧紧抱住了她。 卫兰被抱得快要喘不上来气,“你谋杀啊!放手,你快放手!注意点影响!” “我不要放手!” 欧阳锋斩钉截铁地说,“过去,我就是太注意影响了。现在滚他的影响,我不管了,你也不许管。” 话是这样讲,他还是松开了这个拥抱,不准备把失而复得的卫兰给憋死。 欧阳锋凝视卫兰,忍了忍,可没忍住。双手捏住她的脸颊,好一顿揉搓。 “欧、嗷、锋,泥发什模疯?!” 第137章 卫兰被冷不丁被搓脸,说话吐词不清起来,“停下!你快,哦,停!” “嘶——” 一道抽气声响。 是欧阳锋倒抽一口冷气,他是疼的,就见卫兰狠狠踩了一记他右脚。 这叫他终是停了手上动作。 欧阳锋反而笑出来。 这一脚卫兰踩得重,说明她力气十足。身体应该已经没有大碍,虽然瘦了一圈,但看起来脸色红润。 欧阳锋又握住卫兰手腕,给她把脉,脉象却不是很平稳,气息不顺。 他再度紧张起来,立刻问,“你被石观音打了一掌,又被流沙吞噬,是不是重伤未愈?瞧你气不顺的脉象,都有哪里不舒服?” 卫兰气笑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 半晌后,她才开口反问: “我气不顺,谁搞的?高空迫降后没喘一口气,差点被人憋死。那人还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就开始猛搓你的脸。” 欧阳锋被怼地尬住了,罪魁祸首似乎是他。 卫兰瞧见欧阳锋老实了,也能理解他的行为都是出于担忧,所以往欧阳锋的左脚上又踩了一下。 这次踩得轻了点,好似蜻蜓点水,叫欧阳锋左右鞋面上有了一副对称的鞋印。 卫兰大度对欧阳锋挥挥手,“行了,这次就恕你无罪,下不为例。” “好。” 欧阳锋毫不在意鞋面脏了,紧紧抓住卫兰的手,不愿再松开。 卫兰也没有再甩开,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的反应。 没人围观一对人类情侣的悲欢离合。 剩下八人全在围观神雕,前前后后地绕着它转圈,就像是瞻仰神迹一样。 苏萌谈起了被流沙吞噬后的离奇遭遇。 询问了今夕何夕,才知道距离误闯“断界”已经有半年。 且说半年前,苏萌在向导夏仲安的指路下去找通天犀。 半途遭遇石观音拦截,要求他助纣为虐地制造人。皮。面具。 苏萌不从,被重伤。夏仲安也一样被连坐打伤。 那天,沙漠里突然冒出了流沙漩涡。 两人本也不指望能活,快速跳了进去,以免被石观音抓住后受到折磨。 “被流沙淹没后,我们就昏迷了,没想到能再清醒。醒来后,发现还是在沙漠,但不是这个沙漠了。” 苏萌说,“一切都是灰色的。灰色天空,没有阳光,灰色砂砾,无穷无尽。” 这个描述有些耳熟。 王重阳被不语云阳镜攻击时,意识就陷入诡异灰色沙漠。 王重阳:“那里有一棵巨树吗?” “有过,那也是我们三人能活下来的恩树。” 苏萌语气唏嘘,“可惜,我们都没能亲眼看见云阳树,它已经仙逝多年。” 苏萌也不吊人胃口,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灰沙漠是一个“断界”。 断界是修仙者定义的,泛指秘境丧失生机后的寂灭状态。 断界,藏在时空夹缝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也不存在可供生物存活的能量。 一旦误入其中,基本就是等死。 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断界与完整世界连通。 “灰沙漠这个断界,曾经是秘境「十绝关」的一部分,是妖修的试炼场。 后因时空震荡被毁,当时有一人、一树、一猿、一只朱雀没能及时逃出。四者被困其中。” 人,名叫镜一,她是一位器修。有一把重剑,是本命法宝。 树,名唤云阳。最是不喜被直呼其名。 猿,名叫袁淼。他练得人形,擅长水属性的法术。 朱雀,姓名未知,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四者希望逃离断界,据传曾经有人凭着五行裂天阵逃出生天。 使用此阵难点有二。 其一,四者五行缺一,少了一味“土”; 其二,需先定位一个完整世界,从外开启阵门。 云阳擅卜,占得两卦。 一卦显示将来有巨雕衔息土误闯断界,届时五行齐聚就是逃生契机。 另一卦,却说四者之中只有一位能够幸存,但不是它。 饶是如此,还是要试一试。 四者在无死无生的断界等了不知多久,总算等到了一只巨雕飞进来。 它的雕毛掉了八成,更有异常严重的斑秃,说明受到重创。 神雕也确实衔着神奇息土而来。 器修镜一融掉了重剑,炼制五面铜镜式样的特殊钥匙,准备注入水火木金土的能量。 将来设法把镜子送出断界,待有缘人集齐开启阵门。 她却第一个献出了生命。 在炼制五把阵门钥匙的最后一步,才发现必须一件祭品才能完全制成神镜。 以身炼器,那不是古老的传闻。 镜一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同伴,投入了炼化炉内。 第二个死去的是云阳树。 在没有生机的断界,生者得以存活全靠木属性的云阳树供给生之气息。 树精的能量有限,它没能等到阵门开启,就等到了大限将至。 临死前,再占一卦。 得出二十八字批命,以及启动阵门的有缘人姓凉,将出现在生死交界之地。 云阳逝去,身躯多半化为粉尘。 仅仅残存几片树叶,是最后的生机能量。 第三个冒险的是袁淼。 有了镜子钥匙,获知有缘人的批命,却还需要把五面镜子设法送出去。 什么时候送? 时机不定。 断界与现世会有短暂的空间交集,才会叫神雕飞了进来。 这种通道对于生物来说是单向的。 逆向而行,很容易身消道陨,否则何必制造五行裂天阵。 理论上,铜镜作为死物,有一丝机会被投递出去。 当袁淼发现有空间裂缝出现时,他也说不准是不是到了对的时候。 但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是选择投出五面镜子。 意外发生,空间乱流突现。 只有四面镜子穿过裂缝,犀牛望月镜被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袁淼被吸入暴乱的空间乱流。 作为一个猿妖,即便能凭修为侥幸不死,怕也维持不了太久人形。 将来如果不得新机缘,遭此重创就会退化为猿猴,神志全失。 现世将会多出一只普通猿猴,谁都不知道它曾经是修炼成人的猿妖。 这也只是猜测了。 折损三位修士后,朱雀不欲冒险。 只做等待,等批命里的时刻出现。 朱雀与神雕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少年,发现犀牛望月镜有变。 镜面冒出了生死相缠的气息,这才是云阳批命里真正的开门机缘来了。 果不其然,断界与现世的接触频次增加了。 先是一窝菩斯曲蛇被冲进断界。 后有,苏萌与夏仲安被冲进了灰沙漠,两人吃了云阳树叶得以续命。 神雕断断续续地用爪子在沙地上写字,询问两人外头的事情,得知长春谷之变。 由此推测应验批命的开门人是凉雾。 需要把请求帮忙的信,以及最后一面镜子给寄出去。 一般物品通不过空间裂缝,使用了已故器修镜一留下的法衣。 神雕倒是想多写几个字。 说来也怪,写得越详细,这信就是送不出。 试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留书极简时成功了。 在法衣上画了一只巨大的鸟,表明这是启动古镜的关键词。 又写了“凉”字,点名是把信物交给“凉雾”。 再放了一瓶黄沙,沙子是从苏萌与夏仲安的鞋里抖出来的,表明阵门适合开启的位置。 又杀了两条菩斯曲蛇作为定金。 加上犀牛望月镜,朱雀将这团包裹一起扔出空间裂缝。以意念锁定目的地,瞄准麻衣谷。 然后,两鸟两人就在断界里继续等待。 没等阵门开启,又等来几次空间乱流,把卫兰也给冲了进来。 卫兰运气真是不错。续命的云阳叶只剩最后一片,给她用上治了病。 “之后,我们仍旧只能继续等。直到今天,五镜齐聚,打开阵门。” 苏萌说到这里,望向天际。 “白日飞升,指的是朱雀。在阵门开时,它渡过雷劫,飞去了更高的世界。” 有关坠雕之前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萌是从神雕断断续续的书写中,所拼凑出了四位修士的过往。 这一段往事荒诞、离奇、不可思议。 死里逃生的三个人类与一只掉毛神雕,还有沙地上碎了的五面铜镜,却能证明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凉雾好奇地追问:“朱雀是什么样子的?与铜镜造型一样吗?刚才我们只看到了一抹红色冲向天外。” 苏萌、卫兰与夏仲安都摇了摇头,就连神雕也晃了晃大脑袋。 第138章 苏萌:“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能看到它是一团刺目的 红色火焰,看不清它更具体的模样。” 柳不度若有所思地说,“有一种说法,神是不可直视的。” 凉雾缓缓点头,通俗地翻译一下,就是修为差异太大了。 继而看向神雕。 这只巨鸟可以被直视,还很淡定地被一群人围观,它更是会写字。它是什么修为等级呢? “我是凉雾。清凉一夏的凉,弥天大雾的雾。” 凉雾很礼貌地对一只雕先做了自我介绍,再询问,“敢问雕前辈怎么称呼?是从何而来?” 神雕晃了晃脑袋。 伸出爪子,在沙地上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我失忆了。 安静。 一种古怪的安静席卷了沙漠。 凉雾有一瞬愣住了。 狗血的失忆剧情没在人身上出现,竟然在雕身上出现了。 卫兰说,“我们被困断界时也问了雕前辈。被困断界前的事,它都记不清了。” 凉雾不死心,试图触发神雕的记忆点。 “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您的老家是这个世界吗?有没有交往过人类朋友?” 神雕再度摇了摇脑袋,茫然地扫视了众人一圈。 下一刻,鹰眼却锁定在柳不度身上,伸出了翅膀指了指他。 柳不度:?! 不是吧?指他干什么? 没听说白云城与一只雕有旧,更不提是一只连怎么飞都忘了的雕。 第71章 柳不度确定祖上没有交过一位神雕朋友。 他反应迅速,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别有二。这份差异也是神雕就又拥有的。 其一,他易容。 其二,他用剑。 柳不度猜测是后者,询问神雕,“你的老友是剑客?” 神雕摇摇脑袋,用爪子写道「不记得了。就是你身上的剑意让我觉得亲切。」 柳不度诧异了,“剑意?但我今日并未出剑。” 神雕拍拍胸脯,再写:「我能感觉到。」 它环视一圈,开始言简意赅地点评。 写给欧阳锋「蛇」字,给卫兰一个「马」字。给楚留香「飞」字,给苏萌「药」字。 给王重阳与林朝英「道」字,而对向导夏仲安摇了摇头「你武功不行」。 轮到宫九时,神雕仿佛卡壳了一瞬,又写「你好像一只寻宝鼠」。 最后,它看向凉雾,「你沾上了某种气息,但我忘了那是什么」。 神雕点评了一圈,证明了它有人类不具备的某种感知力,那可能就是妖怪的特殊本领。 这更叫人信服它有过一位绝世剑客的老友。 绝世剑客,又有巨雕相伴。 同时符合两个条件的人,不仅是当今武林找不出来,就算往前追查两百年也无人可溯。 断界处于时空裂缝里。 神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雕还是另说,它来自哪一年更是未知数,那位剑客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神雕又写「我好像和一个人学过一套剑法,但不记得了。」 凉雾瞧着沙漠上的留言。 古怪事遭遇得多了,开始见怪不怪。 不必吐槽一个人为什么要传授雕剑法。 当这只雕听得懂人话,爪子会写字,它能练剑又有何不可。 谁规定练剑的必须手里有剑,亦能是心里有剑。最可笑的是人用剑甚至不如一只雕。 “不必着急,雕前辈到处走走,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凉雾也不在意神雕点评到她时,就忘了她沾染的那种气息是具体哪种。 所谓气息八成与游戏技能的真实来历有关。 或许,触及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本源。她早晚都会弄清楚,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凉雾问:“雕前辈想过去哪里吗?” 神雕没有回话,原地思考起来。 凉雾确实在一张雕脸上看出了思考的表情。 神雕想了好一会,它不舍地瞧了柳不度一眼,透过他在追忆着记不清的旧友。 哪怕记忆不全,但灵魂仍旧印刻着不可磨灭的过往。 柳不度看起来神色如常,心情却似一堆调味品打翻了,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该感到荣幸吗? 神雕认可了他的剑意,将他视作绝世剑客。 这种认同的背后,却隐隐将他当成了某个人的替身。 真就是见鬼了,准确地说撞妖怪了。 这辈子居然能感受到被一只雕当替身的滋味。 神雕终是没有选择跟随柳不度,而是踱步到宫九面前。 「我想随你走,我觉得对恢复记忆有帮助。」 宫九瞧着沙漠上的字迹,顿时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他果然没有入错行。 先是搞出开门红,把柳不度及时送到妖怪渡劫现场。 当业务能力备受青睐时,客户就自己上门了。 他的向导口碑好到出圈,不限于人类客户群体,有了第一位妖怪客户。 “神雕,好眼光!” 宫九岂有不同意的道理,“跟我走,包你满意。”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我,宫九,全江湖最神奇的向导,必定能帮你抵达记忆碎片的遗落之地。” 吃水不忘挖井人。 宫九认为能有今天的业绩,是有幸加入了「迷空步障」组织,必须感谢组织老大。 第一位客户柳不度、第二位客户神雕,某种意义上都是凉雾拉来的。 宫九看向凉雾,“凉老大,你辛苦了。等会我们谈一谈抽成。不限于金银铜钱,需要什么实物,你尽管提。” 客户是神雕,叫对方支付金银就是故意难雕了。 换种付费方式,比如杀几条稀有蛇卖钱,或者在深山老林挖出稀罕物品。 凉雾瞧着这一幕,万万没想到「迷空步障」以这种离奇的姿势发展起来了。 八年前,筹建之初,她真的只是想从宫九身上赚一点点抽成。 现在似脱缰的野马,组织业务朝着不可估量的方向发展。 若说将来它会冲出这个世界,业务群遍及妖魔鬼怪,似乎也不是痴人说梦。 “好,之后谈分成。” 凉雾颇有信心,有宫九作为向导,最后的最后必能为神雕找到恢复记忆的正确方向。 结局是完美的,那么过程呢? 凉雾还是坚守住了摇摇欲坠的商业道德,多问了神雕一句。 “雕前辈,您确定要与宫九同行?期间不论遇上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怨无悔?” 神雕毫不犹豫地点头。记忆,它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我感觉我的记忆就在这个世界,我必须想起来,不论过程。」 “很好。” 凉雾提前送出祝愿,“祝您一路顺风。” 神雕抬起翅膀,轻轻拍了拍凉雾的肩膀以示感谢。 它记不清怎么飞了,但隐约觉得自己更喜欢逆风飞翔的感觉。 等把飞行技术找回来之后,就载着这个气息古怪的人类好好飞一场吧。 在众人的见证下,「迷空步障」组织的第二单生意谈成了。 这是一个大项目。 凉雾将其命名为《神雕寻亲记1.0》。 这样编号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假设神雕要找的事物不只在这个世界,以后说不好有版本更新。 寻找记忆并非立刻出发。 石观音死了,五面铜镜完成使命后也碎了,一大堆事等着收尾。 欧阳锋提议,众人不要外泄今日之事。 尤其是关于断界,什么续命的云阳树叶,什么以镜为阵开启的一次性通道,这些都不能提。 古往今来,武林上没少发生为了一本秘籍杀人全家。 当出现了修仙秘法,趋之若鹜的人数会少吗? 石观音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不择手段也要求得白日飞升术。 白日飞升的预言是不假,但成功的是不知修炼多少年的老妖怪朱雀。 众人东奔西走经历这一遭,只是做了一回开门人。 别说得到几句人怎么成仙的指点,对于妖怪怎么修炼也是一无所知。 说出这个真相又有几人会信? 欧阳锋以己度人。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他必会怀疑有人故意藏起了高深的修行方法。 倒不如一开始就只字不提。 只说石观音是为完全掌握大漠势力,才设计顶替卫兰嫁到白驼山庄。 卫兰与同样被石观音追杀的苏萌被卷入流沙,侥幸不死,在大漠深处捡回一命。 近期巧遇凉雾,被救回白驼山。 至于石观音为什么要搜集镜子? 她又不是第一天有这种嗜好,十多年前就有了。 这人变态。 不只发神经地搜集各种镜子,是每天不照镜子就浑身难过,更是把比她漂亮又没她武功高超的人都给毁容了。 第139章 这种事在大沙漠是人尽皆知,否则怎么会叫石观音石魔头。 欧阳锋编出这段说辞,询问众人,“各位意下如何?” 九人一雕全部点头认同。 最好的谎言是七分真三分假。 欧阳锋编得不错,而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很有必要隐去今日开启断界的秘密。 不过,凉雾也做好了准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五面镜子,其中四面的持镜人目睹了今日之秘,但仍有一位被囚在地牢里。 “可别忘了,司徒静偷跑出神水宫,带走了怒海行舟镜。她甚至剃发为尼,来西域找白日飞升的秘密。 只是棋差一着,被无花扮演的吴楼主所骗,被囚禁在石观音老巢。” 凉雾了解欧阳锋的行事手段实则狠辣。 提 醒他:“即便你现在把司徒静、无花与宫南燕都杀了灭口,但怒海行舟镜被神水宫收藏多年。 哪怕相隔万里,水母阴姬不会不明不白地轻易认了两位门徒死在大漠。” “还有一点。” 凉雾又指出,“多年前,猿妖袁淼投掷铜镜时被卷入空间乱流。他死了吗?会不会被神水宫所救,才叫那面镜子被藏在神水宫呢?” 欧阳锋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可能性不低。 据闻袁淼擅长水属性的功法,是与神水宫武学属性相合。 这样一来,他不能不管不顾地把什么人都灭口。 欧阳锋佯怒,“你这叫什么话,我不喜欢杀人,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 卫兰闻言,先嗤笑,“是啊,你不喜杀人,最多就是把人毒傻了。” 欧阳锋无奈,能不拆他的台吗? 他改还不行吗?做人,论迹不论心。 “这次不杀也不下毒,是救人。” 欧阳锋表态,“白驼山庄与神水宫井水不犯河水,把被困地牢的两位神水宫门人救出来,也是结一份善缘。有关镜子,冤有头债有主,让她们找无花算账。” 反正石观音死了,镜子也都碎了。 欧阳锋准备来一个一问三不知,把难题全部都推给无花。 这厮男扮女装以吴菊轩的身份示人,还弄了「海市蜃楼」组织,又给进入地宫的江湖人下药。 真没冤枉他,他所图不小。 是他囚禁了宫南燕与司徒静,还准备事成之后就杀人,该他直面神水宫的责问与怒火。 欧阳锋:“无花是被杀还是被刮,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依照他以前的脾气,必是要母债子偿搞连坐。 这次,只管攻破海市蜃楼地宫与掀翻石观音老巢,接下去的事就当给神水宫面子。 “此计可行。” 凉雾没意见,只需默默地顺手做一件小事。 ——先去海市蜃楼里地牢走一回,纵虎归山,叫「炎飙」这位神秘作者再度无迹可寻。 * * 腊月初八,仿佛一眨眼就来了。 今天,原本是宫南燕押送炎飙返回神水宫的日子。 早餐后,她却带着司徒静离开了白驼镇。 准备极限赶路,在除夕夜前返回辽东长白山,希望与水母阴姬一起过年。 原计划要押走的炎飙,早在一个月前不翼而飞。 十一月十一日。 欧阳锋带着白驼山庄护卫队,携石观音的尸体,打出救援的旗号,攻破了海市蜃楼地宫。 当场揭露吴楼主与石观音的真实关系。 吴楼主无力狡辩。 他被抓住后,被卸下了假面,露出无花的真容。 无花选择了服毒自尽。 只希望楚留香看在昔日情谊的份上,为他寻一口薄棺材安葬。 楚留香答应了。 从地牢被释放的宫南燕却不同意。 敢对神水宫暗下黑手,岂能叫无花死得容易,他别想留一具全尸。 不说被囚之仇,还有别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这厮搞出了克制神水宫武功的剑法,足见他上次以讲经为名去拜见水母阴姬是居心不良。 宫南燕也不说挫骨扬灰,只说无花师从少林,就该遵从佛门入葬规矩。把人给火葬,烧成骨灰再放到薄棺里入葬。 这个要求听着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过分。楚留香同意了。 无花被烧成了灰,而炎飙也似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该关押炎飙的牢房,只锁住一位侍卫。 侍卫全须全尾地躺在地牢里。 脸是他本人的脸,衣服也是他自己的衣服。 问炎飙去了哪里? 侍卫一问三不知,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准备关牢门时。 宫南燕再追问楚留香也无用。 炎飙逃脱时,一群人在围殴石观音,都没来得及关注有谁溜走。 把炎飙带回神水宫,是水母阴姬的命令。 宫南燕不愿不从。在白驼镇又停留了二三十天,几近掘地三尺,但没再见到炎飙的行踪。 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私自离宫的司徒静给带回去,这也算是变相地完成任务。 一起被捎带回神水宫的,还有碎成三片的怒海行舟镜。 也不知司徒静为何执着盗镜出宫。 直到她被人从石观音老巢释放,也依旧三缄其口。 不说就不说吧。 宫南燕没有逼问,把难题留给水母阴姬。 谁叫她的身份微妙,管得太多,倒像是恶毒继母。 二人身着神水宫白纱袍制服,迎着猎猎朔风,踏上返程之路。 白驼镇口,胡杨树顶。 凉雾远望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炎飙」假面被收入了游戏背包,她也说不清此物是否会重现江湖。 或许会有那天的。 正如某天石观音的徒弟又会冒出来。 之前,与欧阳锋带人一举端了海市蜃楼地宫不同,石观音的石林老巢没等到外人攻破就散了。 当时,凉雾取回易。容面具,再往石林宫殿去,发现迟了一步,它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石观音的老巢被烧了。 女仆、男宠与苦力大多四散而逃。 拦下几个逃亡的人打听情况,得知放火的是“画眉鸟”,她是石观音的大徒弟。 石观音有三个徒弟。 首徒“画眉鸟”、二弟子曲无容与三弟子长孙红。 论悲惨,必是曲无容。 别看她是二徒弟,但随着年龄渐长,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后,被石观音亲手毁容。 曲无容终日佩戴面纱,遮住的是满脸伤疤。 仆从们都可怜她。 这种情况下,曲姑娘居然不叛出师门,是惦念着石观音的养育之恩。 曲姑娘瞧着为人冷淡,实则暗中帮了不少忙。 谁都知道石观音的性情不好,稍不顺她的意就会落得一个死字。 魔窟内,仆从们多多少少都受过曲无容的暗中帮衬。 论神秘,当属画眉鸟。 石林老巢内,仆从们都没见过这人的真容,据说她最得石观音的欢心。 画眉鸟在四年前离开了大漠。之后只看到她送来礼品,但不见人影。 时隔四年,她重回大漠。说是来送镜子的,但短短一天之后,就要来放一把火。 曲无容问为什么? 画眉鸟说师父已经被杀,该叫这座宫殿陪她一起去。 更是爆出了一个猛料,让曲无容没必要为师父的被害而伤心,更不必为她寻仇。 原因很简单。 石观音其实是杀死曲无容父母的真凶。 把曲无容养大,教她武功,任由她养成忠义的性情,全都是故意为之。 想看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想看她苦苦挣扎而因为养育之恩无法亲手报仇。 这个消息叫所有人都惊愕骇然。 早就知道石观音恶毒,但不知道她恶毒至此。 如今,魔头被杀,是没必要为了她复仇。 曲无容走了。 画眉鸟放火烧宫,把罂。粟花田,把各种收藏都烧了一个干净。这场火也带走了她为石观音做事的证据。 当凉雾赶到石林,在火海之外,只有 两个人没有离开。 一个是又聋又瞎又哑的男人,另一个是被打昏放出地牢的司徒静。 男人是苦力石驼。 他写出了一段往事,石观音的真实身份是黄山世家的遗孤。 二十多年,黄山世家与华山派火拼,只有女孩李琦逃了出去。 十年后,她练得一身强大的武功。变成石观音,杀上华山派,将华山派灭门。 石驼是华山派的幸存者,本名皇甫高,后来被石观音寻到。 拒绝成为石观音的男宠,就被她刺瞎了眼睛,毒成聋哑人。 十年来,他像是一头驴一样被关在大漠石林,不停地做着拉磨的苦力。 石驼被毒伤了听觉,几乎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但也不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第140章 石观音使出传音入密的本领,叫他仍能听得一二。 这些年,石观音不时来刺激他,问他是不是后悔,同时也自爆了一些内情。 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个秘密只有石驼知道了。 即,石观音的武功是在东瀛学的,还生下了两个儿子。 这说明无花还有一个兄弟活着。 那人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当得知石观音与无花之死,又会怎么做呢? 谜题被楚留香接手了。 表示与无花相识一场,最后去南少林为他报丧,顺势弄清石观音一家四口的往事真相。 楚留香走得急,把无花的骨灰入葬就走了,都没喝一杯欧阳锋与卫兰的喜酒。 前天黄昏,白驼山庄举办了一场婚礼。 宾客不多,没有迎来送往,但是足够温情脉脉。 凉雾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得第一顿喜宴,用一个词形容是齁得慌。 喜宴过后,大伙就各奔西东。 宫九与神雕往西宁城去。 王重阳与林朝英返回终南山,准备叫新掌门接管全真教。 苏家兄妹往昆仑山方向走,计划采一些雪域特有的药材再走。 这便是江湖常态。 凉雾遥望天边。 云聚了又散,人生离合亦是如此。 忽而,她脚下的树枝轻轻一颤,枝头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柳不度来了。 他问:“我们也该离开白驼镇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凉雾:“回江南。一不小心就走了一年半,也不知道清水巷小院的情况如何了。” 柳不度:“走哪条路?要绕道去昆仑,探一探明教吗?” 有此一问,是他找到了最后的那块圣火令。 凉雾摇头,“不急,不如先学波斯文。” 柳不度:“好,那就让明教等着吧。” 凉雾:“这次回程,我想走途径望月城的路线。宫九破译了那篇吐火罗文,那是一片祭祀祷告词,我想再去地下城瞧一眼。” “好。” 柳不度没有异议,继续看着凉雾,等待她再往下说。 枝头却突然安静下来。 凉雾没有再往下讲,而是不解地眨眨眼,好似再问‘你等什么?’ 柳不度:“说完了?” 凉雾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大致安排就是这样。现在出发,一路顺利的话,三月初就能欣赏西湖春色了。” 柳不度面不改色地提醒,“你不觉得,这一路上你遗漏了什么吗?” 凉雾歪了歪头,好像非常努力地回忆。 半晌后,她想了又想,却是遗憾地轻轻蹙眉,“我漏了什么吗?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要不你提示我一下?” 柳不度敢押上白云城的所有城门,凉雾绝对是故意不小心地忘了,是要他三顾茅庐。 他能怎么做? 当然是满足对方。 柳不度:“好,我提示你。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现在,你想起来要怎么往下接了吗?” 第72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凉雾怎么可能忘了元宵赌约。 在明年元夜到来之前,若她能揭开柳不度的假面,对方就送她一样礼物。 算算时间,距离截止日期仅剩三十七天了,还没半点实质性地推进。 今年元夜,两人在大理城定下赌约时,哪能预料到后来大半年都没能见到面。 凉雾听了两个版本的别后故事。 一则来自宫九。 把他的描述用一个标题概括,就是《神级向导之我在海边捡客户:天竺舞蛇又“蹴鞠”,嬉闹昆仑雪人行,沙漠风情数日游……》(注:蹴鞠踢的是飞头蛮的脑袋) 另一则来自柳不度。 也能用一个标题总结,名为《渡劫记》。 两则故事讲述风格略有亿点不同,但核心内容一致——近半年是过得险象环生。 “原来你想提醒我勿忘元宵赌约。这事,我怎么会忘呢。” 凉雾振振有词,“我没把它排到计划里,是有原因的。” 柳不度当然知道凉雾没忘。 他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好,你没忘,你可以开始狡辩了。” “谁狡辩了?” 凉雾咬文嚼字,“这应该写作对你的关怀备至,我明明是满腔真诚为你着想。” 她自有一套说辞,“我问你,你的伪装是不是使用了某种武功?” 柳不度点头。 既然是他主动发出的邀请,早就变相承认这个事实。 凉雾:“卸下假面的方法,万变不离其宗归纳,就是让你停用这种武功。对不对?” 柳不度再次点头。 凉雾:“那就有一个好问题,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暂停使用这门武功呢?” 柳不度眼看皮球被踢给他了,又把球给踢了回去。 “你接下了赌约,不该是你琢磨这个问题吗?” “我当然思考了。” 凉雾说,“首先要确定一件事,你不会故意放水。” 柳不度又一次点头。 凉雾:“那有两种方法叫你不受控地掉了伪装,或是你惊讶过度,或是你伤重不治。” 她又进一步推测这门武功的奇妙之处。 “那年,你被困星宿海地牢,中了无法使用内力的毒。药,却仍能维持伪装。说明这种易容术不是即时解除的。” “打个比方。它不是一张拉满的弓,只要松手就恢复原貌。它的回弹速度缓慢,即便失去内力加持后,还能保持一段时间。” “这点与缩骨功类似,要变回原本的身形,需要再施加一个力。 那些被动缩骨的人,做不到自行变回原貌。若不得外力帮助,少则几天,多则一年多才能慢慢恢复体型。” 凉雾问:“我猜得对吗?” “对。” 柳不度也透露了持续时长有多久。 “此术一旦练成,只要不主动变回去,即便内力无法顺畅运行,也能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假设当年我死在了星宿海,尸体也会维持这张脸,不腐不烂。 直到死后第四十九天,尸体忽而变回原貌。如此罕有的尸变时刻,也不知谁有幸亲眼见证。” 柳不度语调平淡,眼神却不掩兴味。 没有因为被杀害而愤懑,只有期待死后也能捉弄一把活人。 凉雾问:“四十九天是你特意练的时长?是对应上了丧葬习俗里的‘七七断七’?” 柳不度点头,他就是故意选的,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民间传闻,过了七七,亡灵会彻底进入地府。在这一天尸变换脸,能够格外地令人印象深刻。” 凉雾听到了满满的恶趣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他在某个瞬间被惊诧到下意识换回原貌? 不过,只要思想够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她想到了一招,但没必要高射炮打蚊子。 这次不偷袭,用正大光明的方法。 “距离赌约截止日期只有三十七天,我也不忍叫你被偷袭重伤。而令你惊讶到直接变脸,也着实不易。” 凉雾说,“仅剩一个方法。你站着别逃,让我施加一门能破 解你的伪装功夫。这事勉强不得,需要你有足够的诚意。” 柳不度默默翻译,是要他主动地“讨打”才行。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嗜好了?! 凉雾非常顺利地将话给圆了回来。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把赌约排到近期计划里,全都是为了你着想。” 柳不度缓缓点头。 不错,真不错!好听的话都叫凉雾给说了,是将要他讨打变成了某人的体贴入微。 “你这样为我着想,我怎么能不投桃报李。” 柳不度不认是在讨打,他只是愿意对一个人以诚相待。 “定个日子,你让我见识一下化解易容术的武功。” 不想拖延,尤其是经历铜镜惊奇后。 这场赌局必须叫凉雾嬴,而让她能够赢得彩头。 柳不度直接定了日期,“不如就在三十七天后,明年正月十五的当夜。月上枝头,你就动手。” 凉雾感觉到了,这人是铁了心要她赢。 揭开伪装是只是前菜,重头戏在那份希望送出的彩头上。 究竟是什么彩头呢? 凉雾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了。 “好,一言为定。我们走得快一些,争取在元宵节之前抵达望月城。” 有了行程计划,中午如期出发。 多年前,卫兰写的提货凭证派上了用处。 凉雾被赠送了两匹宝马。 借一匹给柳不度,两人沿着天山山脉一侧,往东赶路。 这一路顺畅得不能更顺畅了。 石观音被诛,近十年西域最大的安全问题被清除。 大沙漠却不会就此平风浪静。 第141章 江湖从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必有新势力崛起。若与人为善,是安定一方;若以掠夺为乐,又要再起腥风血雨。 隐患仍在。 比如“画眉鸟”飞去了何方? 石观音的三个徒弟。 曲无容获知身世真相,心灰意冷退隐江湖。 长孙红被安排到白驼镇,以尼姑庙账房的身份做暗哨。 在石观音被杀后不久,发现她居然也在寺庙内自缢身亡。 欧阳锋做了尸检。 发现长孙红服用了烈性毒。药,含有高浓度的致幻剂,她可能在极度神志不清时自杀了。 谁下的毒? 是放火烧掉大漠石林的“画眉鸟”吗? 杀死长孙红是为了灭口?不叫“画眉鸟”的真实身份暴露?或是师姐妹之间有旧仇? 凉雾在白驼镇停留期间没能查清真相。 线索都被烧掉石观音老巢的那一把火毁了。 话说回来,直接焚烧罂。粟花以及由它制成的毒。药,这可不是妥当的销毁方式。 燃烧释放的气体也有毒,被人体吸入后,可不就造成新一波的伤害。 如今大多数人没有这种意识,画眉鸟也该没想到这一点。 在放火前,她叫想走的人都先逃了,只留自己一个在建筑物内,看着罪证充分燃烧殆尽。 换句话说,这一波搞下来“画眉鸟”极有可能中毒而不自知。 凉雾有意进一步观察,可找不到观测对象。 只得暂时搁置了这一茬。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趁着纷乱再起的将来尚未到来,享受眼前的平静时光。 * * 新一年,正月十五悄然而至。 日薄西山,抵达望月城。 放眼望去,此地竟然比九年前多了几丝热络气息。 城里唯一的客栈飘出袅袅炊烟,一起飘出的是食物香味与嬉闹人声。 城内已经入住了一拨人。 进到客栈,看到其中一位还是熟人。 凉雾认出了左霓裳。 九年前从西宁城出发,自己随着左队出塞,前往天山缥缈峰。 经年之后,左队的眼角眉梢多一抹风霜痕迹,而气势更加沉稳了。 凉雾主动招呼,“左队,好久不见。” 左霓裳见到来人,一时充愣,不敢相认。 大战巨型蛛的惊心动魄往事,早就被望月城的烈烈黄沙掩埋。 后来,她再跑这条线路时也遇上过劫匪与恶劣天气,但再未遭到古怪至极的敌人。 江湖一直都太大了,大到想要叙旧也无缘不得见。 当听闻江湖上冒出了一位「弥天大雾」,不免猜想此凉雾是不是彼凉雾? 今日,江湖又太小了,小到居然旧地重逢。 “你是小凉姑娘?” 左霓裳瞧着面熟的脸庞。 凉雾长开了,长高了。 原谅她的文采平平,只想到“月中聚雪”夸赞来人。 凉雾微笑,“就是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左队是带队西去,还是准备入关?” 左霓裳:“是西行。这次跑急单,也顾不上过年再走。今天元宵,大家稍稍休息一晚吃碗汤圆,明早就立刻又要动身了。” “那我们能够相聚也是有足够的缘分。” 凉雾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柳不度。我们准备在客栈借宿一夜,明天继续东行入关。” 左霓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客栈的空房还有好几间,你们随意住。 你们也别吃干粮了,一起吃碗汤圆。镖队带的食材管够,等会顺手给你们包几个。” “那感情好,我也一起来包。” 凉雾顺势应下,“等我先去把行李放好。” 左霓裳在入住登记簿上添了两人的姓名,又主动带路,简单介绍了客栈的情况。 去年,几大商队凑钱把客栈翻修了一遍。 谈不上提升住宿条件,只是把老旧破损的家具物品给换了。 这一趟,镖队十人出行,押送一批药材往西去。队伍里却没有其他凉雾认识的熟人了。 等把凉雾送到客房,她压低声音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猜你是为了重游地下城才来的,对吗?” 凉雾没有否认,“对,我想再看一眼刻着吐火罗文的岩壁。去年翻修客栈时,地下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基本是老样子。” 左霓裳说,“只是流沙肆意侵蚀,地下城增加好几处塌方。未免不小心踩空掉到地下通道里,把地面上的出入口封掉了,只剩打水的那口井。” 当年,宫九用迷路的实力,在废墟里找出十几个地下城出入口。 凉雾走的路线不同,跳入城内唯一的水井,从地下河进入地下城。 “这样一来,我还得带人再跳一次。” 左霓裳建议,“不如等镖队明早离开后,你与朋友再行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些队员都不清楚地下城以前发生过的事。” 在城内唯一的水源玩跳井,一般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 假设好巧不好被撞见,说不定大漠就要多一则《古井闹鬼》的传说了。 “好,我不会制造恐慌的。” 凉雾接受了友好的提醒,她没有缔造怪诞传闻的嗜好。 像是铜镜变成朱雀飞走的离奇故事,也没能成功地流传出来。因为石观音与无花无福消受,提前入住了骨灰盒。 凉雾聊起西域最新势力变化,又问近半年关内的形势如何,“关内还太平吗?” 左霓裳微微摇头,“武林没有大变化,但听闻京城的那位不太好了。上上个月,他得了一场重病。到底也是八十有八了,还没对外公布由谁继位。” 这话说的是当今圣上柴寿。 左霓裳:“镖队在西部边关活动,也不清楚京城天子脚下的具体变化。不过,风声能传到西宁城来,也足以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这个世界存在诸多武林门派,朝廷的力量被削弱了。 再怎么被削弱,皇帝依旧存在。 皇权更迭,新君由谁来做也是好些人关注的焦点。 凉雾回想这个世界的历史,“在君王高寿的排行榜上,以当今圣上的年龄,只差一名就能登顶了吧?” “谁说不是呢。” 左霓裳说,“排在首位的是秦汉时期的人物,南越王赵佗一百零三岁。” 凉雾:“看来当今圣上是人如其名,名有‘寿’字也就寿比南山了。” 做父皇的高寿,做儿臣的不一定能活过父亲。 柴寿有六子三女。 如今,只有最小的儿子柴让活着,其余八人都相继离世了。 柴让是皇帝的老来得子,今年二十五岁。 左霓裳:“坊间传闻,圣上欲立皇太孙柴允荣继位,而不是叫仅剩的儿子柴让做太子。” 凉雾很难不觉得这番话耳熟,在明史里有过类似记载。 尧朝却非大明,柴寿也不是朱元璋。 她不会生搬硬套读过的史书去揣测接下来的皇权交接。 凉雾:“谁继位做皇帝,这种事距离我等太遥远了。” 左霓裳:“不错。龙椅换了谁坐,镖队还是要在天寒地冻里走镖。” 新官上任也会有三把火,皇权交接不可能不起一点波澜。 左霓裳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够平稳过渡,别 给边关带来太过剧烈的动荡就好。” 没有多聊遥远的京城。 凉雾归置好了行李,入到包汤圆的活动里。 隔壁,柳不度也走出房间,参与其中。 和面、备馅、成型、下锅,自己动手,现包现吃,吃起来别有风味。 暖暖的一碗汤圆下肚,也是吃了七分饱。 饱暖思赌约。 到时候了。 正月十五的夜晚,两个人,两把椅子,相对而坐。 凉雾特意用清水再洗了一遍双手,确保指尖没有残留的糯米粉。 “好了,我们开始吧。请放松,我动作很快的,不会弄痛你的。” 柳不度本来气定神闲。习武之人,谁没受过伤,他也不怕痛。 听到这句开场白,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待他多想,凉雾手掌轻贴到他的脸颊上。 一股略带寒意的真气刺入面部,瞬时覆盖整个脑袋。 脑袋,是人体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不是一句废话。断肢尚可活,断头只有死。 窗外,冷月照沙洲。 室内,一灯暖如豆。 柳不度凝视近在咫尺的凉雾。 在学习易容功法的那天,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他心甘情愿地坐着,任由另一个人对自己的脑袋为所欲为。 感受对方施加在脸上的内力由寒转暖,叫面部微微发痒。 很快,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感受着皮肉被一点点地拉扯,恢复到了原本的位置。 第142章 他的脸微微发热,这是被解除伪装后的正常反应。 无妨。 柳不度确定稍待片刻即可降温如常,如果凉雾的掌心没有一直贴在他脸上的话。 ‘你松手。’ 这句话,他居然忘了讲。 空气安静了下来。 凉雾望着面如冠玉的陌生脸庞,一时间竟然忘了及时收手。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是亲手拨开重重迷雾。当拨云见月,月上有真仙。 “噼啪!” 烛台上,蜡芯蓦地溅起火星。 平时细微的声响,此刻被无限放大了。 一簇火星,稍纵即逝,却似从风里钻入人心中。 凉雾瞬间回神,立刻收手,把准备好的镜子怼到对方面前。 好像就事论事地说,“请不要只凭感觉。仔细看看,我是不是成功破解易容术了?” 柳不度:“破解易容术的本质是解除了一门内功功效。比起照镜子,我运气感知更能确定成功与否。” 话虽如此,还是瞥了一眼镜子。 镜中,映出了丝毫不差的真容。 但有一丝不同。是眼神,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三分。 柳不度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重回冷静。 “恭喜你,赢得了赌约。” 他听到自己淡淡的语调,“依照约定,当你揭开我的假面,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柳不度顿了顿,问:“你要猜一猜它是什么吗?” 凉雾:“我猜不中,你就不送了?” “送。” 柳不度说,“这只是增加一些悬疑紧张的气氛。” 凉雾笑了。 想要刺激是吧?好,她配合。 凉雾一本正经地猜了,“麻衣教曾经有一个规矩,外来者揭下圣女的面具就可以娶她为妻。今夜,你的假面被我揭下了,你也想要主动效仿一下?” 柳不度心头一跳。 却不见丝毫表情变化,唯独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 他也一本正经地反驳: “很遗憾,你猜错了,我所指的礼物从一开始就是与修行者有关。是一则古老的讯息,关于「惊雁宫」。” 柳不度没有特意说明,这是不会对外人言说的绝密。 凉雾听着对方话音落下,她的识海里游戏面板又诈尸了。 弹出一条通知。 【可选任务:消失的它(不限时) 提示:此地常无日,青青独在阴。太阳偏不及,非是未倾心。1】 第73章 这次的游戏任务居然出现了提示语。 前所未有的待遇,是不是暗示了特别的难度? 凉雾扫了一眼任务奖励。 没了经验值,也没了背包空间扩容,更不见能量石。 只有孤零零的一件物品,却格外的醒目。 【完成任务奖励:本世界坐标】 在「长春之谜」的附加奖励里,送过一个「永不失效的定点坐标(待使用)」。 坐标的含义很好理解,实际运用时却无从下手,因为没有说明书。 凉雾尝试使用它,却不似别的奖品能被意念直接开启,显示了激活失败。 新任务的奖品「本世界坐标」,它是什么情况? 它要如何获取?取得后又要用哪种正确方法激活呢? 一堆疑惑,迅速闪过。 凉雾稍后细想,先把注意力放在柳不度身上。 “惊雁宫”必定极其特别。 叫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只凭一个词就触发八百年不动的游戏面板诈尸。 凉雾移开了遮挡在两人之间的镜子。 难得正儿八经地说,“愿闻其详。” 柳不度娓娓道来。 惊雁宫是一座移动的建筑。胆敢称作‘宫’,就不是茅草屋。而是气势恢宏,甚至可吞日月。 “这座宫殿有多少房间组成,仍旧不得而知。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它的地下室,其名「战神殿」。” 战神殿,自成为一届。 入口有魔龙守护,四周是奇花异草,殿顶刻满星斗阵法。1 殿内悬浮的《战神图录》浮雕,涵括天地之秘,能助人破碎虚空,前往更高的世界。 惊雁宫出现的时间与地点都不确定,停留多久也是未知。 照理来说,这样一座宫殿出没时,少说也要惊动方圆百里。即便在人迹罕至的大沙漠现形,多多少少也存在目击者,应该可以留下一些记载。 “有关它的讯息却少得可怜,推测相关记载或是毁于战火。距今最近的一则可靠消息,已是隋朝末年。” 柳不度如是说。 凉雾暗道这也太久远了。 足足过去了六七百年,皇位都换了几家姓氏。 柳不度继续说,“隋末,独孤家有一人名为独孤胜,他进入过战神殿。 现存零星的惊雁宫描述就是出自他的记录,但绝大多数手稿都湮灭在了六百多年的时光里。只有一物除外。” 柳不度取来笔墨纸砚,当场 作图一幅。 一时间,室内静到只有笔触纸张的沙沙声。 仿佛风都为止屏住呼吸,不敢轻易惊扰天地之间的秘密。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倏然溜走。 柳不度终是放下了笔。 画成,他的额头居然添了一层薄汗。 凉雾见状,暗暗心惊。 什么样的一幅画,能叫内力高深的作画人在深冬之夜渗出一层薄汗? 它必是不凡。 这幅画仿佛只差一点点就会制造异常天象,比如《淮南子》所记载的“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凉雾凝视此画,它仿佛有魔力,那些墨迹差一点点就要自己动起来。 看向它,就是在看向雷光频闪的苍穹,每一道惊雷里都有秘密。 不过,差两个一点点,有时就是相隔了一道天堑。 越是玄妙之意,越是如此。 不恰当地比喻,像是南北朝时期的传闻。 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的墙面画龙。尚未点睛之前,画中龙是死物。点睛之后,龙活了过来,从画中飞走了。 她观柳不度笔下画,有类似感觉。 即便这样,仍能从画里感受到玄奥的武道。 概括说来一句话,修行不止于自生内力,也可吸纳天地之力,比如吸纳雷电之力为己用。 凉雾自己感悟出的通天之术与这幅画的核心奥义相通。 柳不度:“这幅画名为『天地太极』,灵感来源是《战神图录》的第二幅。独孤胜悟道惊雁宫,将一些心得记载于册,取名《不败手札》。” 再惊世骇俗的秘籍也是用纸写的。 书页会被虫蛀,墨迹会变得模糊不清。六百多年的时光,足以让这本手札烟消云散。 柳不度继续说:“五十多年前,丘陵书肆的创办者发现了那本残破手札,只有两页能勉强辨识。一页是独孤胜自述进入惊雁宫,另一页画了这幅「天地太极」图。” 凉雾终是明白丘陵书肆为什么以“丘陵”为名。 之前,柳不度说过它取自先秦诗歌《白云谣》。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据传,这首诗是西王母送别周穆王而作。 后来,神话传闻几经演变。 西王母的意象变为了居昆仑瑶池,掌长生不死术的神仙。 诗歌里的那句“将子无死,尚复能来”也被添上了一抹神秘色彩。 书肆取名丘陵,实为追寻通往上界之道。 凉雾问:“丘陵书肆是不是为了寻找「惊雁宫」而成立的?” 柳不度点头,眉间少有地透出失落。 “五十一年了,惊雁宫就如同它的名字,惊鸿照影,不复再来。哪怕书肆开遍了天南地北,没再搜到一页纸写着惊雁宫的故事,更不得一句话与《战神图录》有关。” 凉雾从理性分析,这个结果不叫人意外。 毕竟惊雁宫最后一次有切实的记载,是隋朝末年。 或许,它再也不会来了。它改变了轨迹,这个世界早就不在它的运行线路上。 再理性,还是会期待奇迹发生,这也是人性。 凉雾问,“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吗?” “有一点,也只有一点。” 柳不度说,“十年前,神剑谢晓峰疑似发现了独孤胜的剑冢。”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 凉雾奇怪,怎么卡在这种地方,可不是好的断章习惯。 她追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 柳不度说,“十年前,我去西域就是找寻谢晓峰的踪迹。没找到目标人物,反倒中了奇毒,被关到星宿海地牢。” 柳不度眼底却闪过欢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西域寻谢晓峰未果,亦非憾事,他遇到了更重要的人。 第143章 凉雾将对方的欣喜瞧了正着,如何能不心生波澜。 今夜的这份“彩头”着实重磅。 不难看出对柳不度来说,「惊雁宫」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家族世代追寻,绝不会对外人言说。 不可言说的秘密,今夜被当成了一个赌注。 这是一个押注者主动送出的赌注,实则是默默交付了重视与信任。 他的殷殷之意,尽在未尽之语中。 凉雾感受到了。 当她被邀请揭开对方的假面,在拨云见月时,也是邀请她造访一座深锁云端的孤城。 柳不度已经敛去欢喜,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谈起今天为什么给出这个彩头, “神雕说你是集齐铜镜的有缘人,你也应了谶言开启断界。 既然如此,我顺便把惊雁宫的消息告诉你,说不定你哪天能顺手开启战神殿的大门。” 这话好像主打一个顺便做了,才没有郑重其事地交付秘密。 “哦,我听到了。” 凉雾似乎也不甚在意。 “你知道的,我挺忙的,总有麻烦不期而至。等我之后有空,再帮你留意一下相关消息。” 柳不度不信凉雾未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针对性地特意研发出破解他易容术的功夫。 他开口却道,“不是大事,随意就好。” 凉雾很配合地也随口一说,“好,那就随便找找。听起来最后的线索是在谢晓峰身上,就从他下手吧。” 神剑山庄的三少爷,早就从少年步入老年。 他大放异彩的时代已经过去,江湖上早就不再流传他的消息。 凉雾仅听过只言片语,对其人了解甚少。 只知道神剑山庄已经荒废了,谢晓峰的子女都已经去世了,他没收徒弟,也是后继无人。 她问:“谢晓峰有没有化名?十年前,你是去西域找他。可我在西域待了好些年头,也没听到神剑出没。” 柳不度:“谢晓峰应该更名换姓了。从他自断双手的大拇指就不再用剑,江湖人多是认为他死了。” “我却认为他还活着。” 柳不度愿意相信神剑不会轻易死去,更该是换了一种活法。 “谢晓峰很可能成为真正的阿吉。他年轻时用过这个化名,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的剑道。” 原来是他! 凉雾没见过谢晓峰,但认识阿吉。游戏背包里还躺着一封阿吉写给白掌柜的信。 忽而明了为什么柳不度找不到阿吉。 因为已故的白掌柜是个口风很紧的人,会为了朋友而向东家隐瞒一二消息。 当下,凉雾也不动声色,没有提起旧事。 她也信守承诺,答应阿吉在先,为其保密行踪。 没想一直隐瞒柳不度,但要先联络阿吉,征得对方的同意再说。 凉雾有种感觉。 白掌柜并非不分轻重缓急之人,他明知阿吉的行踪还是选择不告知东家,八成是善意的隐瞒。 不说,有时还能维持一份希望。 “好,我记下了。” 凉雾说,“没别的线索了吧?” “没了,今夜的彩头到此结束。” 柳不度将临摹的「天地太极」图推到凉雾面前。 “这图,你收着吧。等哪天你有空去我家,再鉴赏对比独孤胜画的那一版。 别抱有太高的期待。那是六百多年前的书页,是虫蛀发黄又墨迹模糊。再高超的字画修复术,也无法叫它恢复如初。” “谢了。” 凉雾将这一张蕴含破碎虚空奥义的画纸收入怀里。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她记下这份心意了。若有朝一日得见惊雁宫,必会携柳不度同往。 夜已深,明天还要重游跳井一日游,到了该说晚安的时候。 凉雾离开前多看了几眼柳不度的真容。 “明早再见到你,你又会变回去吧?” 柳不度点头。 凉雾颇为遗憾,“可惜了。” 柳不度:“可惜什么?” 凉雾说,“古语有云,秀色可餐。同伴长得俊美无俦,能让同路而行的人赏心悦目。我也不能免俗。” “那是可惜了。” 柳不度态度坚定,不会就此换回真容。 让外人知道丘陵书肆老板与白云城的关联,未免滋生出麻烦。 凉雾十分善解人意,也不希望对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留点遗憾也好,能让生活更完美。” 她说得轻松,好像完全揭过这一茬,“晚安,明早再见。” 凉雾站了起来。 即将转身时,突然出手如电,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尖。 随即,她“嗖”一下窜到客房大门边。 柳不度只觉鼻头一凉,似被蜻蜓点水。 他立刻看向镜子。 只见鼻子被添了一抹雪白,正是刚才包汤圆用的面粉。这个形象并不滑稽,反倒叫他多了鲜活人气。 门旁,凉雾轻笑出声。 “古有掷果潘安,今夜我只留一道面粉为你的鼻尖添色,纪念我用心创造一套武功揭开了你的真容。请你允许我效仿古人。” 后半句就不说了。 对方不允许也迟了,她想做就做了。 柳不度没有被冒犯,只是遗憾迟了一步,未能实现对称美。 所谓对称美,当然是指给凉雾的鼻子上添一笔墨色,但这人窜逃得有点远。 “你这样就走了?” 柳不度不提鼻尖一抹白,丝滑地转移话题。 “谢晓峰能化名阿吉,你不好奇我有没有另一个姓名?” 凉雾开门欲走的动作停下了。 她肯定好奇。当一个人易容行事,真脸必然也对应真名。 “确实,这事是要问一问。” 凉雾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来去你家看画,我得事先了解一下你家到底是哪家,避免一脚踩坑里。” 凉雾:“所以,你愿意说吗?” “事已至此,不必隐瞒。” 柳不度绕过书桌,其上有一方砚台,残留着刚才作画时研磨出的墨汁。 “以你之能,定能猜到正确答案。” 他一边说一边信步来到门边,停在了凉雾身前。 柳不度:“给你一个提示,关于我的真名,谜底一直都写在谜面上。” 凉雾琢磨起这句话。 换言之,这人的真名与“柳不度”这个假名有极大的关联。 另外,从丘陵书肆的取名来自古诗《白云谣》,可见其遵循一定的取名风格。 古诗、白云、柳、不度…… 一道灵光闪过。 那个江湖人都知道的名字,一直被藏在一首耳熟能详的古诗里。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2 凉雾错愕地睁大眼睛。 下一刻,来不及报出对方的名字,顿觉自己鼻尖一凉。 她的鼻子也被飞速刮了一下。 只见对方施施然地放下手,指尖沾了黑色的墨。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的鼻尖必然被添了一抹黑色。 “叶、孤、城。” 凉雾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对方的真名,“你真是好样的。” 叶孤城:“请允许我以一抹黑为你的鼻尖增加色彩,恭喜你猜对了我的真名。” 凉雾闻言,这话不能更耳熟了,她刚刚说过类似的。 叶孤城笑了,笑容格外真实。 他说:“礼尚往来,不用客气。” 第74章 又一个元宵节过去了。 正月十六,太阳照常升起。 昨夜豆沙汤圆的甜味气息似乎还残留在客栈里,但天还没亮就已人去楼空。 飞天镖局检查了镖货,确认无误就立刻开拔西行。 凉雾送左霓裳到路口,私下委托她送一封信。 与镖队目的地在同一方向,送到天山脚下的「丰收养猪场」,交给简场主。 聚散匆匆。 凉雾望着镖队渐行渐远,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日。 也不能确定时隔两三年,阿吉是不是在养猪场做着收粪生意。 行走江湖,不确定是常态。 多是遇到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 即便是曾经共度生死难关的同伴,往往也只能同行一段路,一次别离就变为相隔万里的故人。 叶孤城慢一步走出客栈,虚掩大门,踱步到路口。 “早安。走吧,去跳井。” 凉雾听到背后传来与众不同的问候语。 脑内冒一句‘大清早的,哪个不正常的搞事?’ ‘嘿!你猜怎么着。跳井的竟是我自己。不愧是我,不走寻常路。’ 凉雾的自问自答双标小剧场在脑中一闪而逝。 犹记当年初至星宿海,她贴满沉着冷静的标签,根本看不出乐子人属性。 第144章 果然,适应了江湖生活后,人就慢慢释放了天性。 看似一堆发散联想,实则只有短短一瞬。 凉雾回头,却看到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昨夜,不是你说要持续伪装吗?” 叶孤城:“伪装是避免外人对白云城与丘陵书肆产生不必要的联系。现在,我们所处之地是空空荡荡。” 言下之意,这里没有外人。 凉雾也不问自己被归于哪一类,也许被分到不是人的那类也不错。 “你难道不是奉行时刻准备好,说不定何时遭遇天降第三人。” 叶孤城:“不,我更想叫自己的脸适时露露面。免得面具带得久了,忘了真正的样子。” 凉雾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 叶孤城反问。 凉雾;“不能是你良心发现,遂了我的愿吗?叫我看着同伴的花容月貌,进行赏心悦目的地下城之行。” 叶孤城坚决否认,“不能,我做事有原则。今天就是凑巧了。” “哦——” 凉雾故意拉长尾音,“无巧不成书,我懂。” “你懂就好。” 叶孤城语气淡淡。 他才不说昨夜推迟了一个时辰再睡,画了一幅《黑白无常元宵夜大战图》。 这幅图的灵感来源不言自明。 今年元宵,无常出行不遛兔子灯了,改为面粉与墨汁大战。最终以黑无常被面粉涂白,白无常被墨汁染黑告终。 两位“懂懂”很快来到圆顶水井房。 检查了火折子等照明装备被包裹得密不透水,就你跳我也跳地下了井。 地下河的水冰冷如昔。 与九年前不同,游到岸边后,地下城的入口岩壁不再发光。 这才正常。 以往岩石发光,是养着巨型蛛的王堡时不时举着照明设备路过岩石,叫岩壁上的荧光物质吸收了一定量的光。 如今,地下城寥无人烟,岩壁自然不再发亮。 凉雾取出火折子引燃火把,重新照亮满墙的吐火罗文。 这些年,宫九在西域之西转悠。 以他的古怪寻路运气,也是费劲吧啦才在犄角旮旯里撞上了一个懂得吐火罗文的老僧。 终于把这篇死去的文字翻译出来。 大概意思: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初年,名为「莲生门」的组织修建了这座地下城。 那是一个西域佛家门派。 将此当作祭祀场所,定期举办法会活动,以待佛陀显灵。 岩壁上,吐火罗文洋洋洒洒写了一堆,都是引经据典说佛陀。 希望莲生门的僧众有朝一日功德圆满,荣登极乐世界。 没别的了。 它就是一篇建筑落成后的祈愿祝福词。 今日再探地下城,是要把当年没能走的路走通。 九年前,凉雾初学凌波微步又要赶路往缥缈峰去,无力彻底摸清地下城。 这次是要把塌方地段也一并探明,但也不确定能找出什么。 当年,蕴含治愈能量的炎阳舍利突降地下城暗河中。 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或是这里有什么吸引它? 整整五天的勘察,两人没能发掘出特殊物品。 清理塌方空间的黄沙,仅剩残垣断壁,不留关于旧日的一言半语。 若说毫无收获也不尽然。 叶孤城将整座地下城的路线图画了出来。 这座建筑并非在一个水平面上,它有上下两层。 下层布局的形状像是一朵莲座。 上层路线弯弯绕绕,亦可勾勒出一条主路。 把所有机关分布点练起来,像是笔画里的「丿」。 奇妙之处来了。 流过望月城的地下暗河,它的流向路线早有人做过考证,像是笔画里的「乀」。 地下城机关主路与流淌暗河,用一撇一捺构成了「人」字。 再从地下城的上下两层空间来看,就是「人」站立于莲座上。 叶孤城:“我不觉得它是巧合,九成九是故意设计的,还特地借用了自然水流构成了一幅宛自天开的风水意象。” 凉雾也不信巧合那么多。 她说:“地下城的建筑结构与莲生门的名称相吻合,莲座也是佛门常用意象。 就是这个「人」字,它表示是人吗?如果期待佛陀降世,为什么不用万字符「卍」?” 假设使用卍字,就不能借用地下河的水流流向构成完整意象。 然而,只是出于这种原因吗? 须知祭祀场所的建筑意象很有讲究,一座地下城都建了,也不差 多挖几条沟渠引水。 两人盯着图纸思考。 莲生门渴求功德圆满,却不似一般佛门信徒在地上建庙,而是造出了一座地下城。 这群人搞出的「人」字意象又代表着什么呢? 半晌后,凉雾与叶孤城倏然抬头。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雁字回时”、“鸿雁归来”。 此话一出,相视而笑。 无需多言,其意自明。 「人」字非人,而是大雁飞行时排成的人字形队伍。 又及惊雁宫内藏有破碎虚空奥义的战神殿,它正是在地下。 凭此能有一个推测,莲生门修造地下城是为恭迎惊雁宫现世。 凉雾轻轻摇头,“除了这篇吐火罗文的岩壁刻字,如今的西域再未出现过莲生门的踪影。 虽然它变相验证了惊雁宫的影踪,但也都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莲生门有没有等到惊雁宫现世? 答案就像是此门派使用的吐火罗文一样,在时光流逝中成为死去的秘密。 叶孤城:“以往仅有独孤胜的手札残页作为惊雁宫出没的证据。所谓孤证不立,这座地下城好歹打消了那份质疑。” 他反倒乐观起来,“九年前,炎阳舍利突然出现在此地,或许正是地下城残留的某种能量起了作用。 不妨大胆一些做假设,莲生门不是等待惊雁宫出现,而是用某种方式召唤惊雁宫出现。” 凉雾想了想,联系到本次游戏任务的奖品是当前世界坐标,是不能排除召唤阵。 “你这样猜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却是指出,“唐朝初年,莲生门能否顺利召唤来惊雁宫却是另说了。炎阳舍利与一座神奇宫殿对比,如同萤火与日月的差距,召唤两者的代价相差太大了。” 凉雾更在意另一点,“炎阳舍利是九年前出现的,不是五百零九年前出现。这座城废弃多时,哪有持续不断的特殊能量供应呢?” “两种可能。” 她指出,“要不就炎阳舍利的时间线出了岔子,慢了好多步才被召唤来;要不然……” 叶孤城:“要不然就是九年前有人效仿莲生门行事。技艺不精,反叫王家兄弟捡了便宜取走了炎阳舍利。” 凉雾微微颔首,她就是这个意思。 “莲生门是一个佛教门派。假设有人效仿行事,会不会也出自佛门呢?” 此题,暂时无解。 从丘陵书院掌握的消息,当今江湖尚未发现行事诡异的佛门组织。 不过,南少林能冒出一个六根不净的无花,谁说不能有其他别有所图的和尚出现呢? 何况探索更高深的武道,本就是大多江湖人的基本追求之一。 两人打包好疑问,踏上了东去江南之路。 一路上都没闲着。 叶孤城从长安书肆分店调来了一位波斯语译者,请其教授两人波斯文。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学到哪天能成功译出圣火令上的山中老人武功? 两人拟定了一个小目标,就以四年为期。 叶孤城原本估计独自破译要十年。 双人合作,一加一的效果必是大于二。四年为期,说不定还是保守了。 用心学习时,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 从长安城到杭州城,一个半月的路程好似朝发夕至。 * * 阳春三月,最后一天。 凉雾离开了一年半之后,回到了清水巷巷尾小院。 尚未开门,已经瞧见恣意生长的树枝斜出墙头。 等到踏进院子,毫不意外看到一地凌乱。 淤泥枯枝、残叶果核、鸟粪与动物爪印等等,小院内乱到颇有原生态的自然气息。 不止院内,房屋也有被“入侵”的痕迹。 江湖人或是畏惧弥天大雾之名不敢闯空门,但动物们一点也不怕。 凉雾粗略查了一遍,在柴房的梁上发现一条长三米的粗壮菜花蛇。 这蛇本来一动不动地睡着。 当门被推开后,它本欲做出攻击状,但愣了一瞬就飞快从窗户破洞逃走了。 那姿势,很像是夹着尾巴逃走的,好似敏锐感知到来者是杀蛇专业户。 凉雾都没使用驱蛇粉,也不知这条菜花蛇抽了哪门子风。 第145章 或许,是钥匙挂件的奇效? 在神雕暂歇白驼镇期间,与它进行了一些友好交流,比如帮着清理羽毛。 清下来那些杂羽别浪费了,可以做点小手工。 比如制作钥匙挂件,鸡蛋大小的毛球,百分百纯神雕毛材质。 雕与蛇天敌的关系在神雕身上体现尤甚。它被困断界时,吃的唯一零食就是菩斯曲蛇。 凉雾没有追击逃走的菜花蛇。 虽然这条长虫不请自来,也是做了一些好事,叫家里没有闹耗子。 以后,菜花蛇也没有梅开二度闯空门的机会了。 凉雾不在家时,有一位可以远程操控的看门人。 这次回来,终于把上轮任务的奖品基础款人偶投入使用。 这次得到的奖品是女款人偶,不可变化外形。 在没有放入能量石前,它就像是一座眼眶空空的玉石雕像。没有头发,也不会有仿真皮肤。 凉雾取两块能量石装入眼眶位置。 下一秒,人偶像是活了过来,能量石变色成为以假乱真的人眼珠子。 石制的身体看起来覆盖上了人类皮肤。触摸它,却仍然不觉温度,还是如同石块般冰冷。 游戏面板弹出了一页基础款人偶操作说明书。 先给人偶取名,它就唯取名者的指令是从。 发布命令无需说出口,仅以意念驱动即可。 基础款人偶的功能不多。 它不能说话,更不可能进食排泄。像是多功能人形机器人,按照指令做事。 凉雾早就准备好了中年管家制服。 从假发面具、里外衣衫、手套鞋袜等,是从头到脚给备齐了。 给人偶取名「迷语」,第一道指令是让它穿戴管家套装。 玉石制作的人偶关节灵活,很快就穿戴整齐。 凉雾立刻实验,下达各种指令。 包括且不限于叫人偶打扫院子、砍树劈柴、疏通茅房、清洗衣物、生火做饭等。 经过三天实验,确定人偶能够一丝不差地执行指令,叫小院焕然一新。 从能量消耗速度看,如果只做日常家务,两块能量石能够驱动人偶一百年。 凉雾正式宣布覆面系哑巴全能女管家「迷语」正式上岗。 它也是迷空步障组织的一员,自是被冠以「迷」姓。 再联想桃花岛黄药师雇佣的是哑仆。 两方的仆从都是口不能言的属性,更坐实了两人师出同门。 逍遥派遵守逍遥子的门规,不对外人提起本门存在。 重建门派驻地,只靠两人却是远远不够的。 当年逍遥子是用了别家门派的废弃驻地,根本没有新建房子。 灵鹫宫却已灰飞烟灭,彻底从缥缈峰消失了。 凉雾计划好了,不走逍遥子的老路,找个海岛建新房子。 工程项目不是逍遥派的重建,而叫迷空步障教的新建。 想来逍遥子不介意后世掌门对逍遥派做出突破性改革,将其并入迷空步障教。 逍遥子介意也没用。 凉雾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她出钱出力,必是要照她的这一套来实施。 监工:黄药师 工程资金:霍休一半的宝藏 出谋划策:麻衣教教众 有钱,有人,买建材招劳工自是不愁。 眼下,只差选一个合适的岛屿。 凉雾去了桃花岛一趟,在友好交流(又打起来)的气氛下,叫黄药师同意了方案。他对海岛熟悉,就让他去负责选址。 黄药师庆祝师叔祖归来,一不小心又折了两棵桃树助助兴。 他当即表示一定会尽快选定合适的岛屿,以后要打别在桃花岛打,还是去迷空步障教切磋比较好。 “如此甚好。你好好干,我看好你!” 凉雾留下这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离开了桃花岛。 把选址的活扔给黄药师,把家政护院的活交给人 偶迷语,她是没有杂事一身轻。 这就给花满楼递去口信。 询问他哪天有空,想去百花楼选购一盆向日葵。 凉雾之所以想买向日葵,是因为新任务「消失的它」。系统给出的唯一提示,是一首咏葵诗。 一天后,立夏微雨。 花满楼没有传来回信,倒是有一个人抱着一盆向日葵直接登门。 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凤。 在百花楼听到花满楼提起凉雾想要选购日葵,他直接买了一盆品相最好的送来。 陆小凤走进书房,放下向日葵花盆。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偷瞄了一眼鬼面管家离开的背影。 转头,一言难尽地看向凉雾。 他压低声音说:“你什么时候找了这样一位安静到像鬼的管家?可以请她换张面具吗?大白天的,她来开门,我以为自己跑错地方了。不是到你家,而是误闯地府,跑到阎王的地盘上了。” 凉雾真诚地问:“很吓人吗?还好吧?” 她拟定了五幅面具画稿,还叫叶孤城提供参考意见。 两人一致认为,现在给管家佩戴的面具款式最具艺术性。 陆小凤却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好,真的不好,像我这样大胆的人都觉得可怕。” “好吧。” 凉雾却不打算改,转而问起陆小凤的来意。 “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勤快?还送我一盆向日葵。” 陆小凤:“礼尚往来,之前你不也给我少了特产美酒。” 凉雾挑眉,“你这样懂得礼数,都叫我有点慌了。有话直说,这次你惹了什么超级大麻烦?” “这次真的没有惹麻烦。” 陆小凤居然还正了正衣襟,一脸正经地说,“赶巧你回来了,我是来请教问题的。” 陆小凤:“我扒拉了一圈朋友,只有花满楼与你最合适在这件事上指教我。你比花满楼更合适,因为他是男的。” 凉雾茫然了,“到底什么事?” 陆小凤笑了。 笑得居然还有一些腼腆,他问:“第一次登门见家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凉雾错愕,“两年不见,你准备成亲了?” 陆小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距离成亲还有点远,只是先拜会长辈。” 凉雾差点脱口而出,‘和你看对眼的倒霉蛋是谁?’ 不愧是她,专业吃瓜,关键时刻就是镇定。 凉雾立刻使用了语言的艺术,“敢问那位勇士是谁?” 第75章 哪位勇士? 陆小凤听到“勇士”的代称,暗赞凉雾不愧是写出畅销话本的「炎飙」,用词就是精准。 敢和他这个被麻烦之神青睐的人谈婚论嫁,可不就是勇士里的勇士。 “是薛冰,来自神针山庄。” 陆小凤回答,“七天后,我要去姑苏拜见薛冰的母亲。” “久闻大名。” 凉雾听过神针山庄。 这本非江湖势力,薛老夫人原本是皇家绣娘。 她的女儿薛夫人青出于蓝胜于蓝,一手绣功精美绝伦。 薛夫人被赞为「神针」,是她所绣之物栩栩如生,仿佛几乎差一口气就能化作活物。 不过,薛家早就不再负责皇室绣品。 十三年前,彻底离开皇权中心的京城,南下定居姑苏。 如今,神针山庄多是承接江湖门派的订单生意。 薛冰是薛夫人独女。 都说她不喜女红,没学到母亲薛镇的一分刺绣本领,反倒是随着父亲厉淞舞刀弄棒。 江湖人送外号“冷罗刹”,又说是她“四大母老虎之一”。 凉雾深知江湖传言的夸张离谱性,但另一方面也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薛冰的性情未必似罗刹冷酷,但行事手段也不会温和到春风化雨。 就听陆小凤忙不迭地补充: “你知道的,江湖传言总是夸大其词,薛冰才不是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母老虎。她就像春日的桃花,夏日的水蜜桃,秋日的、秋日……” 陆小凤卡词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总不能是秋日的桃树吧?那是要用来做桃木剑杀鬼吗? “懂,我都懂。” 凉雾被猛地塞了一口狗粮,没叫对方继续苦思冥想要怎么把她给齁死的词句。 她主动一顿夸,“薛姑娘温柔可爱、楚楚动人、灼灼其华。” 陆小凤连连点头,一脸认同。 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你见到她,别说我在背后这样夸她。” 凉雾问:“你怕她骄傲?” “不。” 陆小凤说,“我怕她对我更体贴了。她对我太好,我怕受之有愧,怕给不了同等的回应。” 凉雾确定眼前的陆小凤是深陷情网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口风紧,你放心。” 凉雾说到正题,“你来问我见家长该怎么做比较好,这事我哪有经验,也没围观过类似场面。” 第146章 “也对哦……” 陆小凤略失望,想他朋友不少,但真的找不出一两个能提供正经建议的。 关系好的,花满楼、西门吹雪、司空摘星之中问谁合适? 另外,别看朱停成亲了,看似最适合向他取经,情况根本不一样。 老板娘双亲早逝,没叫朱停经历一遭见家长的忐忑经历。 凉雾还是努力给出一点参考建议: “以诚相待最是动人。你肯定不能空手上门,做不到投其所好,也不能专挑对方不喜的物品送。 聊天时,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比如薛冰的父亲早年间病逝,这是不是薛家的禁忌?” 她总结一句话,“这些外人所知甚少,还需你与薛冰多多沟通。” 陆小凤又是一阵点头,“交流过了,我问了薛冰很多。礼物是照着薛夫人的喜好买的,哪些不宜在薛夫人面前提起,我都记住了,但还是心里没底。” 这才有了他主动送向日葵请教凉雾。 凉雾一语道破,“你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紧张的。放松点,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平复心情。见家长时,得体大方也很重要。” 她很懂劝说,“古话说,伸头缩头都是挨一刀。像你这样的老江湖挨过不知多少刀,回首过往,必能恢复从容不迫的心态。” 陆小凤叹息,“知易行难啊!” * * 知易行难,最怕是没了这个行的机会。 四月十日,今天没有升起太阳。 姑苏城从清晨起被黑云笼罩,一场骇人雷暴将至。 在滂沱大雨将落未落之前,最是叫人喘不上气。 黑云压城城欲摧。 凉雾与花满楼在这样的天气里,以最快速度从杭州赶来。 两个时辰前,收到陆小凤来信。 明天他将要登门拜访薛夫人,岂料今天早饭后收到神针山庄传来的噩耗——薛夫人死了。 大致情况是昨夜一切如常,山庄内没有出现怪状。 今天卯时,丫鬟按时送水服侍家主起床。 第一次遇上闭门羹,在敲门不得回应之后告知小姐。 薛冰前去一看究竟,撬开了母亲反锁的卧室,发现母亲坐在躺椅上,已经没了呼吸。 初步观察,薛夫人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中毒现象。 她的死状很正常,正常到就像是坐在椅子上,眼皮半耷拉地打盹一样。 这与薛夫人的日常习惯对上了。 平日睡觉前,她会坐在躺椅上有事没事地绣上几针。 今天,那幅没完成的绣品掉在地上,是为薛冰成亲准备的红盖头。 薛夫人的暴毙似天降惊雷。 把薛冰给劈傻了,也叫陆小凤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好一阵天旋地转。 陆小凤立刻写信给距离最近的靠谱朋友,请杭州的凉雾与花满楼走一趟神针山庄。 两人疾驰而至。 下午赶到姑苏城门外,就听不远处的茶铺传来议论。 路人甲:“听说了吧,前天晚上安顺王府的三公子完颜洪熙掉水里 淹死了。” 路人乙:“那小子死啦?也不奇怪。这人没了双手,没法游上岸。” 路人丙:“哎呦!怕不是又有热闹看了。完颜洪熙的手是母老虎薛冰砍掉的,现在人死了,这笔账会被算到神针山庄头上吧?” 路人丁:“是那厮活该。他在江宁王府里嚣张没人管,敢到姑苏闹事,不砍他的手砍谁的?!这件事我支持冷罗刹。” …… 凉雾脚步一顿,还是第一次听到薛冰与安顺王府发生过流血冲突。 安顺王府,听赐名就知道与归降有关。 多年前,北部边疆动荡。 先有契丹耶律氏欲自立辽国,后有女真完颜氏起兵自立金国。 尧朝出兵北伐,打仗打了几十年。 直到十七年前,才完完全全平定北方边疆动荡。 完颜氏归降大尧。 当今圣上封完颜璟为安顺王,赐宅江宁,美其名曰不会亏待爱好和平的完颜家。 令安顺王拖家带口定居江南,好好做一位富家翁,在富饶之地安享余生。 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 江南的纸醉金迷容易叫人丧了斗志。 完颜家别再想重回黑山白水,重整旗鼓再次起兵称霸。 完颜家是不是真心投降? 这需要时间来证明。 反正安顺王一家一直鸡飞狗跳。妻妾成群,六个儿子的生母都不相同。 正妻所生的长子年幼夭折,剩下五个或是平庸或是嚣张,只有排行第六的完颜洪烈人模人样。 安顺王最看中小儿子,但至今没有为他请封世子。 以上,是凉雾听叶孤城闲聊时提的。 也提到了安顺王府的三公子完颜洪熙性情暴虐。 府里不满十岁的奴隶,被他重伤者不止一二。 这年头,奴隶犯错被主人打杀致死,主人不会受到律法的刑罚。 完颜洪熙一直没有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也就完好无损地活到了二十七岁。 凉雾倒是第一次听说这厮前天一命呜呼了。 问花满楼,“薛冰砍伤安顺王三子一事,你有所耳闻吗?” “从未听过。” 花满楼摇头,“应该是近几日刚刚发生的事情,尚未传到杭州。” 江湖上,每天都有打打杀杀的事。 偏偏薛冰砍伤完颜洪熙后,这人在前夜溺亡了,今早薛夫人又暴毙。 花满楼不得不猜测,“薛夫人之死,不知与安顺王府有无关联?” “猜也猜不出所以然。” 凉雾说,“希望能查出薛夫人的死因是什么。” 两人没在茶摊耽搁。 下马入城,加快脚步,赶到了姑苏城西的神针山庄。 神针山庄全面封锁,一片肃杀。 陆小凤到门口两人迎进山庄,带路前往薛夫人所住的院落。 这一段路走得安静,静到针落可闻。 不只是山庄内巡逻的护卫异常严肃,更是陆小凤闷头疾走,一语不发。 花满楼感觉到了,陆小凤正在极力压抑一种情绪。 这股情绪叫陆小凤就像是一张弦,被越扯越紧,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崩断。 花满楼试图劝慰,“这种时候,你不要钻牛角尖。不是你出现在哪里,麻烦就会跟到哪里。” 陆小凤被戳破最深的忧惧,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眼露迷茫,罕见地不自信地问,“你能确定吗?薛夫人之死,一定不是我带来的麻烦?” 客观上,没有线索指出他与薛夫人之死有关。 主观上,陆小凤却无法不自我怀疑,谁叫他与麻烦的关系太紧密了。 不是他找麻烦,就是麻烦找他,一年到头也闲不得几天。 花满楼很想给一个肯定的回答,但话到嘴边最多只能给一个善意的谎言。 “你够了!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凉雾快刀斩乱麻,直接嘲讽,“走哪死哪,是特殊光环。是你想要就能有的?一天天别净想美事。” 陆小凤:不,我没想。 凉雾不给对方自我怀疑的时间,还能胡思乱想就是不够忙。 “很快要下暴雨了。如果薛夫人是被谋杀,你知道一场暴雨意味着什么?” 陆小凤脑筋有点卡住了,没跟上思路,重复了一遍问题,“暴雨意味着什么?” “你的脑袋被什么糊住了?” 凉雾说,“暴风雨意味着会把线索给抹去,把可疑的脚印、血迹、不明物品都破坏了。趁着雨没落下,山庄内外有没有进行彻底搜查?” 凉雾再问:“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你都做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一直在琢磨自己是不是麻烦成精。” 陆小凤被训到把忧惧惶恐先放到一旁。 小声反驳,“我没傻到这个地步,已经检查了一遍神针山庄,也叫护卫队加强巡逻了。不过,暂时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凉雾故意以质疑的眼神瞥了一眼陆小凤。 “以你现在魂灵出窍的状态,真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陆小凤张了张嘴,可不敢保证了。 凉雾:“行了,别废话,先让我们查一查尸体。” 陆小凤闭嘴了,把两人引入了死亡现场。 只见薛冰好似一座泥塑,听到有人进门也是纹丝不动。 她脸上没有哭过的迹象,而是表情无比空洞地坐在躺椅边,握着死去薛夫人的双手。 “小冰。” 陆小凤拍了拍薛冰肩膀,向她介绍来客。 “我请的外援到了,让凉雾与花满楼给薛夫人瞧一瞧,好不好?” 薛冰愣愣地抬头。 见到来客,也只是木讷地点头致意,但没有松开母亲双手的意思。 凉雾:“薛姑娘,还请你到门口等一等。” 第147章 “不。” 薛冰终是说话了,“我不要离开娘。” 凉雾:“那请退到一丈外,不要耽误了诊断薛夫人的死因最佳时机。” 薛冰听到“死因”,像是被针很扎了一下。 忽然大喊起来,“娘不会死的!娘怎么会抛下我呢!她的身体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去世呢?!” 凉雾理解死者家属的悲痛,薛冰明显没有接受薛夫人猝然离世的现实。 “这就是我们要弄清楚的问题,还请你配合。” 凉雾给陆小风一个眼神。 这种时候他该发挥作用,再不济就是他的灵犀一指该发挥作用。 陆小凤到底没直接点穴弄昏薛冰,而是半拉半抱地把人哄到了一旁。 凉雾检查尸体。 薛夫人衣冠整齐,表面完全看不出致命伤,就连一丝血迹与淤青也没有。 她释放了一个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一具尸体,死亡七个时辰左右,脑部遭受穿刺重伤。】 凉雾凝眸。 这个鉴定结果好生古怪。 此时,花满楼说话了: “我感觉到薛夫人床下有点奇怪,风的流向收到了一丝阻碍。那里有东西,我去找一找。” 能有什么东西? 陆小凤检查过整个房间,它被打扫得很干净,这也是薛夫人的生活常态。 花满楼却真的从床下找到了一件异 物。 异物很小,靠近墙角,很容易被忽略。 花满楼:“就是它。床下有一根绣花针,略沾灰尘。” 神针薛夫人每天入睡前都绣花,在床角墙根发现一根绣花针,又能说明什么呢? 凉雾即刻向这根绣花针释放了鉴定术。 一条更古怪的消息出现了: 【鉴定术(精深):一根绣花针,沾有脑脊液。】 第76章 当脑脊液出现在一根绣花针上,它曾经扎穿人脑的概率有多高? 凉雾立即细致检查薛夫人的脑袋。 拨开她的头发,未能找到细小针孔,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她的双耳上。 没有现成的棉签,就撕了白纸。把纸卷得极细,再把它稍稍沾湿。 以内力将极细的纸棒探入薛夫人的耳道,终是在右耳深处沾取到微量的残留血迹。 “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找到的绣花针,又看向凉雾手里的沾血小纸棒。 “难不成有人用绣花针做了凶器,刺入薛夫人的左耳。当针从她的右耳飞出,最终射向床脚。” 陆小凤说出这个推测后,只觉满满的不可思议。 “就凭一根绣花针杀人,还是这样精准控制的刺杀,是闻所未闻!” 凉雾端详起那根绣花针。 它就是普通绣花针,与薛夫人用的是同款。 不到一寸长,极细,铜制。只有针,没有线。 就凭此针杀人,与拈花摘叶杀人没有差异了。 换句话说,凶手的内力之强是在超一流境界,更在取人性命上颇有研究。 江湖上能兼具这两个条件的人寥寥无几,用一双手能数出来。 凉雾自问是她动手的话,至少用飞针模拟杀人一次,才能做到这般精准地杀人不见血。 哪怕是杀手组织头目薛笑人复生,他也不一定能办到。 这不是用剑,而是用针。左耳进右耳出的飞针,是容不得毫厘之差。 再看薛夫人的死亡位置。 临死时,她坐在躺椅上。椅子在窗与床之间,三者恰是位于同一条直线。 当下,窗扉半启。 凉雾走出房间,来到窗户外侧观察。 墙壁、地面、屋檐等位置皆未留下半枚可疑的脚印,更没有哪里被踩踏的痕迹。 “这个凶手不仅身负绝世武功,而且极其精准地把握了刺杀角度。也许,之前还特意来踩过点,没有留下作案痕迹。” 凉雾回到卧室说出推测,又问薛冰: “薛姑娘,令堂的死亡不是一起冲动性谋杀。请你务必振作,仔细回想薛家与哪一路高手结过死仇吗?” 薛冰勉强打起精神,但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 她迷茫地说,“娘的脾气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更不提与谁结仇。倒是我,我重伤过别人,也杀过几个败类。” “最近死的是完颜洪熙。那家伙仗着有些钱,五天前来姑苏买奴隶,要求那些小孩先自断双臂,他就把人买走。” 薛冰当时就怒了,买奴隶也不能作践人。 对完颜洪熙的暴虐作风早有耳闻,她当场直接砍断那厮的双手。 “如果没被我看到,我也就不管了。但被我撞上了,我就用他喜欢残害别人的方法废了他。” 薛冰也听说了,“前天晚上,完颜洪熙淹死在江宁安顺王府的池塘里。” 薛冰不确定地问,“安顺王一直没有打上门来找我理论,难道是他直接找了人杀了娘?是不是我连累了娘?” 凉雾无法回答,只确定一件事。 “即便是安顺王做的,他也绝无可能承认,私通绝世高手的流言足以把整个王府都拖下水。” 归降的异姓王与精湛杀人的高手有联络,安顺王胆敢泄露这种消息是蠢到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了。 薛冰无措地问,“接下来该怎么查?我从没听过谁用绣花针做武器的。” 凉雾如实说,“我也没听过。” 薛冰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陆小凤的手臂,“你遇上的怪事多,有没有听过?” 陆小凤也是毫无头绪,只能抱歉地摇头。 花满楼提议,“不如先去探一探安顺王的口风。另外,同在江宁城,也可以找大智大通打听消息。” “是了,我去怡红楼找龟孙大爷。” 陆小凤的这位朋友常宿青楼。 龟孙大爷与大智大通单线联络,全江湖唯有他能请动那对百事通。 大智大通每次只回答三个问题,每个问题五十两银子。 提问者看不到大智大通的正脸,只能隔着山洞在狭小的洞口询问。 每年,陆小凤都要花一大笔钱在大智大通身上。 他解决麻烦赚的委托费,没有半数也有三成花在买消息上。 “大智大通的情报贵是贵,但每条都是真材实料。” 陆小凤重燃希望,“只要他们知道谁使用飞针做为武器,给的消息是九成可靠,可以叫我们顺藤摸瓜。” 薛冰有了务必揪出杀母真凶的目标,努力振作起来。 她仍旧不愿承认娘亲离世的残酷现实,但也不能浑浑噩噩下去。 “我们先把娘的尸体安顿好,之后就去江宁城追查。” 薛冰又向凉雾与花满楼致歉,“今天多有怠慢,还请两位帮助神针山庄寻到杀人真凶。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花满楼摆摆手,“无需谈谢。尽我所能,只为朋友帮忙。” “谢礼就免了。” 凉雾只提了一个要求,“我只希望薛姑娘能答应一件事。” 薛冰想也不想地回答,“请尽管说,我都能做。” “是吗?你该先听一听条件的。” 凉雾说,“我只要你不能冲动。不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哪怕有了确凿证据指向谁杀了薛夫人,你都不能一个人去报仇,务必先与陆小凤商议。” 薛冰愣住了,没料到会是这个条件。 “我,我……” 陆小凤明白凉雾的用心良苦。 暗杀薛夫人的凶手武功之高,他也不是对手,薛冰单独去寻仇就是去送死。 陆小凤握住薛冰的手,不能更郑重地向她承诺: “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抓到杀害薛夫人的凶手。原谅我的自私,请你不要单独去寻仇,我不想看到你死。” 薛冰讷讷难言,那一句保证迟迟没能说出口。 谁不希望活呢?她也希望活,但在为母报仇面前,那都不重要了。 陆小凤狠下心,罕见地板起脸斥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任性吗?!死也要有价值,懂不懂什么叫作无谓的牺牲,说的就是你一个人去报仇。” 陆小凤威胁薛冰,“你要去了,我保证不等你坟头的草长到三尺高,我就会把你忘掉,开开心心和别人好了。” 薛冰先是愤怒,却又很快笑了起来。 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可还是说了真心话,“这样也好。知道你过得好,我也能死得安心。” 陆小凤一噎。 他彻底没招,只能求助地看向凉雾。 以德服人,这一块还是凉雾业务熟练。 曾经顺利劝服上官雪儿,那个小姑娘如今踏踏实实地在峨眉过日子。 凉雾不急不缓地对薛冰说,“有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薛姑娘,你若违约单独去复仇,你且放心,我会按照这个标准招待陆小鸡。” 第148章 “不会要他命,就是试试剑、试试针、试试药。反正你死也死了,心疼不了。” 别问受伤的为什么总是陆小凤。 问就是以德服人。当“德”用来说服一个人了,自是有另一个人承受“武”的代价。 凉雾对薛冰笑得和善,“请安心,言出必行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薛冰安不了一点心,开始脊背发凉了。 “我保证还不行吗!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一个人去报仇。不然的话,叫我……” “不用说出来,你心里有数就好。” 凉雾打断对方,有些誓 言的力量就是她也要慎重以待,以免一语成谶。 当即行动。 薛冰早年丧父,彼时是母亲一手包办了丧葬事宜。 如今,薛夫人死得太过突然,像是棺材、寿衣、用于停灵防腐的冰块草药等物,全部没有准备。 三天后,四人合力置办好了薛夫人的丧葬所需物品。 将其尸体暂停在神针山庄冰窖,等待查明真凶,再把棺材入土为安。 * * 四月十三日,黄昏。 凉雾等人正欲连夜前往江宁城。 护卫前来通报,金九龄到了大门外,希望求见薛夫人。 三天前,发现薛夫人暴毙。 神针山庄立刻闭门谢客,至今仍没有挂起丧幡,没有把死讯外泄。 “老金来了?” 陆小凤与这位六扇门第一神捕相识。其实金九龄也不算老,刚刚三十出头。 陆小凤奇怪了,“他怎么这时候来?难道从哪里听到薛夫人出事的消息?” 花满楼:“也可能是为安顺王府的丧事来的。完颜洪熙溺毙,照例要上报给朝廷知晓。” “见一见便知。” 凉雾问,“你们之前与金九龄打过交道?” 陆小凤与花满楼皆称是。 与麻烦关系亲密的人,与六扇门的捕快们也熟悉,是大大小小的案子叫大家熟悉了。 薛冰也认识金九龄,“金捕头是薛家的常客。他对吃穿住行颇有要求,穿的绫罗绸缎半数从神针山庄定制。” 凉雾抓到一个重点,神针山庄定制的衣服很贵。 “六扇门的薪水这么高吗?金捕头听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花满楼:“比起一般捕快,六扇门的待遇翻了两倍不止,但也不经不住金捕头花销。他应是家产颇丰,恰好选了捕快这一行。” 陆小凤补充,“干一行爱一行,老金是哪个案子危险就接哪个案子。” “看来你们与金捕头都很熟了。” 凉雾问,“今天要不要我去接待他?免得叫一些话伤了和气?” 如果金九龄是奉命为安顺王府之事而来,恐怕会问责薛冰当街砍断完颜洪熙的手臂。 如果他是为薛夫人之死而来,反倒要问他是不是与凶手有关联。 这些话可不就伤了和气。 “我不怕伤和气。” 薛冰说,“择日不如撞日,早晚都要宣布娘的死讯。我倒要看看金捕头是为什么来的。” 陆小凤也不打算避着,“今天见到老金也好,找他套套话。” 既然事主有了决定,薛冰把金九龄请到花厅。 薛冰不等对方发问,先扔出一道惊雷。 “抱歉了,金捕头,我娘往后都无法接待你了。” “薛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九龄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被列为拒绝往来的客户,面子上挂不住了。 “我是奉了皇命来查完颜洪熙之死。只要你与安顺王三公子的死亡没有直接关联,我自当如实上报。” 金九龄斥责,“难道因为我的秉公调查,你就直接不做我的生意了?!一码归一码,这种道理你也不懂吗!你是该好好与令堂学一学!” 薛冰不再克制地面露悲伤,“看来金捕头是真的不知情,不是故意上门寻事了。四月九日深夜,娘突发疾病,猝然离世了。” 金九龄骇然变色,“神针夫人死了?!” 这绝非小事。 对江湖人来说,薛夫人薛镇的死亡远不及某个门派掌门被杀重要。 金九龄却不敢小瞧了薛夫人对自己升职加薪的影响力。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股阴谋味道。此行江南,他也许是半只脚踩到一场政斗漩涡中。 前天凌晨,一封百八里加急的信件送到京城。 急报,有关完颜洪熙惨死。 起因是完颜洪熙的双臂被薛冰砍断,在养伤过程里发了疯,不管不顾地往外冲,掉到池塘里淹死了。 金九龄睡得正香,没到鸡叫时分就被传召入宫。 皇上口谕要求他火速南下,刻不容缓地查明安顺王三子的死因始末。 金九龄不眠不休,骑了最快的马,累倒了好几匹,不到两天时间赶到江宁。 今天中午,安顺王客气地接待了金九龄。 有关三儿子的溺毙,只说是罪有应得,半点没有问责薛冰的意思。 更说完颜洪熙的恶劣行径,也是自己教子不严所致,往后必定严格要求活着的四个儿子。 金九龄检查了完颜洪熙的尸体,与溺亡死状吻合,也和王府一众供述一致。 眼瞧安顺王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不闹事不深究,他还是要来神针山庄走一趟。 也不找暴脾气的薛冰,而找和气生财的薛夫人说道一番。 神针山庄与皇家有旧,从薛老夫人到薛夫人都做过皇上的绣娘,必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皇上的意思是神针山庄想要惩奸除恶就放手去做,但也不要太暴脾气地当街砍人。 倒不是说薛冰有罪,而是刀剑无眼,免得她踢到铁板,反而受伤。 金九龄准备代为转达皇上的关切,询问薛夫人是否需要增派安保力量? 哪想口谕没传到,薛夫人竟然暴毙了! 是不是安顺王两面三刀? 表面说儿子死有余辜,暗地里找了杀手?想叫薛冰痛不欲生,是直接杀了她娘? 假设成立的话,安顺王从哪里找的杀手? 除了杀薛夫人,完颜家是否对朝廷不满?要谋反? 假设错误的话,又是谁杀了薛夫人? 近期,完颜洪熙也死了,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两人是不是因为同一件事被灭口,背后有没有更大的阴谋? 金九龄脑中飘过一堆问题,立刻问:“薛夫人的死因呢?查明了吗?” “没有。” 薛冰听从凉雾的计划,对外暂不表明查到了飞针杀人。 凶手采同用极为隐蔽的暗杀方式,必是不希望被轻易发现作案手法。 先说没查到,也是看看六扇门的本领。 薛冰:“我找陆小凤帮忙,他请的外援也查了死亡现场,目前没有发现。 金捕头如果有空,请你也去勘察一番,给些指导意见。” 金九龄:“走,快带路。” 这一查,完全没有发现。 三天前,一场酝酿了整个白天的暴雨倾泻而下。 即便原本有点蛛丝马迹,也都被暴雨冲得渣也不剩了。 金九龄又去冰窖检查薛夫人的尸体,没能瞧出可疑端倪。 薛夫人的死状太正常了,就像是时辰到了,突然猝死。 尽管毫无收获,他却一阵暗爽。 这桩棘手的案子,他没查到什么,陆小凤不也是一筹莫展。 这种感觉叫他舒服了。 想他距离六扇门总捕头之位仅仅一步之遥,凭什么人们提到善于解决麻烦事时,要叫陆小凤、楚留香之流的压他一头呢? 瞧着陆小凤倒霉,他就高兴。 这一次薛夫人之死,背后的水很深。 金九龄相信自己的判断,此案比遇到过的所有案件都诡异。被卷入此事,不死也要褪三层皮。 他才不会冒险去查清凶手。 想想如何编好一则故事向皇上复命,快速从此案里抽身,若能再捞些好处就更妙了。 至于陆小凤,恐怕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而不自知。 就算知道,也因为薛冰的这层关系要一查到底了。 金九龄心里幸灾乐祸,表面功夫装得非常好。 如实说出了在安顺王府的所见所闻,祝愿陆小凤几人早日成功抓到真凶。 * * 时不我待。 让薛冰留在神针山庄,陆小凤三人连夜赶到江宁府,是兵分三路。 陆小凤去找大智大通询问飞针高手的线索。 花满楼向安顺王递上拜帖。 以他心细如发的观察力,正面观察王府众人对神针山庄是否心怀龃龉。 凉雾暗中行事。 用陆小凤有幸做过第一个实验品的特别方法,再验一验完颜家。 不料,出师不利。 陆小凤到怡红院找龟孙大爷,被告知这人有一个月没回来了,还有一笔酒钱没结账。 第149章 最后与他说话的是花魁欧阳情。 欧阳情表示当天龟孙大爷随着一个京城口音的中年男人离开。 不只是听口音判断男人来自京城,也是瞧见对方的奇怪行为。 男人来青楼,对歌舞没有丝毫兴趣,也不叫人作陪。 他就点一桌子菜。本人一口没吃,全进了龟孙大爷的肚子里。 男人像是有点洁癖,只吃自带的食物。 欧阳情眼尖地看到那是一盒糕点,包装是老字号「合芳斋」。 合芳斋是京城出名的糕点铺,据说味道好极了。 从京城到江宁,以一般的旅行速度要走一个月。以当时三月春日的气温,再好吃的糕点放久了都会馊掉。 男人吃的合芳斋糕点,是被快马加鞭从北方运到江南的吗? 或是借用老字号的外包装纸盒装了别家食物,自带到青楼食用? 欧阳情不清楚内情。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叫中年男人显得很怪。 但说起他的长相特点就很普通了。 最明显也就是一脸络腮胡。 几乎把下半脸盖住,而上半张脸没有什么特点叫人记得住。 这个京城怪客的出手倒是阔绰,直接给了金锭。 钱上却没有标记,说不清是从哪家流出来的。 陆小凤得到这些消息,可不敢说以此就能在人口稠密的京城锁定龟孙大爷。 他先去了江宁城外的山洞口,以往大智大通在那里售卖情报。 今天绕道进入洞内,是一通好找,可没见到半只人影。 事实证明没有龟孙大爷牵线,无法联系上大智大通。 另一头,花满楼拜会了安顺王。 安顺王听闻薛夫人之死,岂止是惊讶,更是透出了恐惧。 他就差赌咒发誓,真的没有为三儿子的死,找人去神针山庄搞暗杀。 他满腔自责,从前没有好好管教孩子。 如今由薛冰代为管教。薛冰没错,是完颜洪熙心志不坚地投水自杀,自己怎么可能记恨神针山庄。 安顺王说得情真意切。 花满楼认为七分真三分假。 完颜家说不恨神针山庄是假的,但想要息事宁人是真的。 安顺王对三儿子没有多少慈爱之心。 叫这个败家子死了,换得王府其他人的安稳日子,那是求之不得。 凉雾稍作伪装,夜入王府,用摄魂术进行了验证。 从安顺王与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完颜洪烈口中,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牺牲一个老三,换得全家富裕。 每晚夜宿秦淮河畔,瞧着烟笼寒水月笼沙,观歌舞升平有何不好。 如此迅速地接受丧子悲剧也是有原因的。 安顺王有意向朝廷示弱,放任了不喜欢的三儿子一步步变成跋扈小人。 自己早就没了祖辈起兵自立的野心,儿子不成器也无妨,有钱有闲、好吃好喝就行。 为什么安顺王不敢争? 完颜父子的回答有点意思。 因为安顺王迷信,他深信引起当今圣上的注意,必定会厄运连连。 柴寿今年八十有八,是一位长寿的皇帝。 安顺王却认为这人也是标准的天煞孤星。 柴寿克妻克子女。 九个孩子死了八个,孩子的母妃们也没一个活着。 与天煞孤星扯上关联,他的敌人是不得好死,他的亲友也只会霉运缠身。 不说远的,薛家两代家主做过柴寿的绣娘,薛夫人一直身体健康,却也突然暴毙了。 因此,距离皇帝远远的,别招惹他的任何注意才好。 四月十五,安顺王府一大早又鸡飞狗跳。 安顺王与小儿子完颜洪烈的黑眼圈颇重,醒后第一件事都是叫人去买香烛纸钱。 准备烧纸时,父子俩撞到一块。 两相核对情况,更是渗出一身冷汗。 今天都是来给横死的完颜洪熙烧纸,也是给黑白无常烧纸。 父子俩昨晚都没睡好,迷迷糊糊间,好像被白无常索命了。 都记不清鬼差问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才逃过一劫。 不过,白无常帽子上的「你也来了」四个血字是历历在目。 一个人做梦是做梦。 父子俩做相似的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闹鬼了。 烧纸钱!必须烧! 还要给鬼差烧多一些,企图贿赂黑白无常,叫两位全部远离安顺王府。 白无常是否自此不再潜入安顺王府? 这题,也许要问黑无常。 * * 四月二十,月白风清。 京城,丘陵书肆分店。 叶孤城坐在窗,点亮油灯一盏。 一个半月前与凉雾分别,他开始巡查各家分店。 五天前抵达京城。 京城分店从民间购入一本古籍《抓鬼杂记》。 它是武周年间的志怪故事。作者玄空,自述是少林达摩堂的一名武僧。 经过调查,在少林寺历代弟子的名录上,确实在武周末年能够找到法号「玄空」的达摩堂弟子。 有关玄空的记录,没说他擅长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哪一门,却说他好弄文墨。 曾经写了一本志怪小说,但少林寺没能保存书稿。不慎将稿件遗落江湖,未再寻得。 由此推测,《抓鬼杂记》应是少林遗失的那本书稿。 现在要寻找在隋末唐初最后一次出现的惊雁宫,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少林武僧的话本里,说不定藏有彼时江湖的秘密。 灯火静燃,夜色渐深。 叶孤城在灯下认真翻阅古籍。 读到书中对公孙氏剑舞招式的描述之详细,让他能凭此复刻出半套公孙剑法时,确信此书不只是虚构。 玄空写书,掺杂了当年的真实江湖经历。 叶孤城继续翻阅,找一找还能还原出什么,忽听窗台有异响。 “咚,咚,咚。” 三枚石子敲击窗框。 随后,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晃晃悠悠从屋檐方向坠了下来。 隔着窗户纸,依稀看到是一顶帽子形状的物品出现在窗外。 叶孤城立刻警觉握剑,猛地一把推开窗。 当看清窗外之物时,他瞬时眉目舒展,眼底盛满笑意。 这是一顶尖顶长帽。 黑色的,绣着四个红色大字「正在捉你」。 它是传说里黑无常的标志性帽子。 只见帽尖被打了一个结,系在一根夜色里几乎不可见的鱼线上。 叶孤城顺着鱼线向上望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凉雾坐在屋顶。 她戴着传说里白无常的「你也来了」长帽,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竹竿似做钓鱼竿。 凉雾笑着挥了挥手,“晚上好呀。白无常钓鱼,愿者上钩。” 第77章 白无常钓鱼,愿者上钩。 谁是愿者? 叶孤城“咬饵”。 他戴上黑无常长帽,跃至屋顶与凉雾并肩而坐。 两顶无常帽被初夏的月色笼罩。 「正在捉你」、「你也来了」八个血红大字在朦朦胧胧的月光里,似乎也添了一份柔和暖意。 叶孤城:“你不是计划在江南赏夏吗?” 二月末,两人在宿州分别。 一个北上巡查书肆哥分店,一个南下回到杭州小院。 凉雾的原计划里没有北上的行程。 她想在江南一带好好逛逛,等到接天连莲叶无穷碧,两人相约西湖再见。 叶孤城问:“你突然来京城,不可能是专程来赠送我一顶黑无常的帽子吧?” “帽子是捎带的。” 凉雾说,“我在江宁城佩戴白无常帽子单独行动过了,也不叫你这位黑无常少了业绩。” “多谢你关心我的业绩。” 叶孤城才没有乐于制造鬼差传闻,在皇城留下一二则就够了。 “不客气。” 凉雾自然而然地说,“其实我到京城来,本就是想见你。” 叶孤城的脸色瞧着云淡风轻,他握剑的手指已经蓦地收紧。 明知这话必有后半句,凉雾不会只是单纯地想见他。 凉雾并没有说后半句,反而侧头凝视。 真的如她所言,认认真真地端详起对方,像是欣赏一件稀世奇珍。 某个瞬间,她的眼神温柔入睡。柔情却稍纵即逝,令人难以捕捉。 屋顶,初夏的风徐徐地吹。 夜阑人静。 叶孤城好整以暇地坐着,仿佛未被身侧的目光撼动半分,但是任由一白一黑的长帽飘带缠绕到了一起。 半晌后,凉雾打破沉默,“你怎么不问我在看什么?” “还用问吗?” 叶孤城理直气壮地回答,“显而易见的,你是在言出必行地看我。” 他还反问了,“该是我问你,你看出什么心得来了?” 第150章 “你还考我了。” 凉雾煞有介事地回答,“我看出来你神通广大,知人所不知,可能握有我 要的线索。” 叶孤城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不只是想他,而是想他的消息网。 这不重要。 且看两顶无常帽上的绣字,其字迹不能更熟悉,就是「炎飙」所写。 足以说明帽子是凉雾为彼此特别定制的,这份心意就够了。 叶孤城:“查什么?你说去江宁城转悠过了,难道是为了安顺王府而来?是完颜洪熙之死有异,或是神针山庄出了变故?” 凉雾赞美,“你当真长目飞耳,不枉我披星戴月来见你。” 她拍了拍身旁的行囊,“进京后,我连行李都没放就直奔丘陵书肆碰运气,试一试能不能遇上你。今夜,我的幸运值很高。” 事实上,她的幸运值属性一栏是多年不变的50/100。 凉雾却不在意,幸运与否全凭她自行定义。 叶孤城不可能被夸一两句就找不到北,他依旧头脑清醒。 “过誉了,我可没本事知道此时此刻千里外发生了什么。别说千里了,百里也都不行。” 他说:“完颜洪熙是十二天前死的,死前被薛冰砍断双手,算不得新出炉的热乎消息。” “是,你谦虚得恰到好处。” 凉雾也切入正题,“你料到神针山庄有了变故,但还没听闻薛夫人的死讯吧?” 叶孤城惊讶,“薛镇死了?谁杀的?” 问题出口,他便明了,“这就是你来京城找我的直接原因。” 凉雾点了点头。 “陆小凤来京城找龟孙大爷,他不明不白地离开江宁一个月了。试图通过他,从而找到大智大通打听消息。 比起行迹不明的龟孙大爷,之前你提过四月中旬会到京城分店。” 凉雾说:“我认为找你询问,来得更快速。” 叶孤城:“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我不能说了解龟孙大爷掌握的所有消息。” 如此说这,他先爆了一个料,“陆小凤找到龟孙大爷就是找到大智与大通了,他是一人分饰三角。” 凉雾恍然,搞情报的都喜欢套马甲。 叶孤城如是,龟孙大爷也一样。 转念一想,她笑着说: “看来陆小凤要重新定义「友情价」了。听他说每年找大智大通买情报的资费是四位数白银,原来都到了龟孙大爷的钱袋里。” 叶孤城一本正经地说,“友情本就是无价之物。那么友情价是略贵一些,不也很正常吗?” 凉雾也正儿八经地认同,“瞧你这话说的,对,对极了。” 玩笑归玩笑。 龟孙大爷是大智大通,眼下听来叫人生出不祥的预感。 凉雾:“完颜洪熙与薛夫人前后死了。此前一个月,贩卖情报的龟孙大爷又匆忙离开江宁而至今未归。这些事凑到一起,恐怕不只巧合。” 叶孤城问:“薛夫人是怎么死的?” 凉雾:“她是被一根不到一寸的普通绣花针杀死的。针从左耳进,以右耳出,仅在耳道深处残留了微量血迹,尸体上没有多一丝的伤痕。” “居然是这种死法。” 叶孤城明白这意味凶手是一位绝世高手。 他微微摇头,“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迄今为止,我没听过哪位高手使用针作为武器,也没有相关门派的消息。” “这样啊……” 凉雾也谈不上失望,世上不为人知的事情太多了。 谋害薛夫人的凶手内力卓绝,练就一手飞针术的初始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取人性命于无形。 此人把来历藏得严严实实,这才符合其行事风格。 凉雾不为此纠结,“无妨,也就是多花些时日追查。” 从哪里查起呢? 线索太少,目前就剩一条——龟孙大爷跟着奇怪的京城男人走了。 她把神针山庄与江宁城的已知发现一一道出。 “那个京城口音的中年男人长了一脸络腮胡,出手阔绰,使用金锭。 他不近女色,但不远万里把「合芳斋」糕点带到江宁的青楼去吃。” “这样一个人是够奇怪的,在京城也不能说是一抓一大把。” 凉雾:“等明天「合芳斋」营业,陆小凤准备去问问掌柜,是否记得那样一位特别的客人。” 叶孤城语气肯定,“如果男人没有伪装,「合芳斋」的掌柜必会记得。” “何以见得?” 凉雾好奇,“我只听说这家的点心很好吃,难道他家掌柜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叶孤城:“余礼做不到过目不忘,但必会留心各种奇怪人士。因为这是万梅山庄的祖传产业,对掌柜一职的要求颇高。” “这是西门吹雪家的糕点铺?” 凉雾感到意外了,“陆小凤说着与西门吹雪哥俩好,可他在入京之前是毫不知情。还念叨着不知糕点铺子是谁家的,也不知掌柜是不是留意江湖事。” 叶孤城:“陆小凤应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西门吹雪难道会主动说?” 凉雾没见过西门吹雪,只听陆小凤说过对方的一二行事。 比如西门吹雪认为背后伤人者不配用剑,再如他只会杀人的剑法,还有他吹的不是雪而是血。 试想一下,西门吹雪主动对陆小凤自爆继承了糕点铺的场景。 难道他要说:‘我有一家祖传的糕点铺子,改天请你吃一口甜甜的点心?’ 或者说:‘我家点心,吃过的都说好。敢恶评?先问一问我的剑。’ 住脑! 凉雾及时叫停奇怪的脑补画面。 “合芳斋的掌柜靠谱就好,希望明天陆小凤有所收获。” 她未免再生出乱七八糟的联想,及时转移了话题。 “《鬼差工作日记壹》完稿了,今天也给你捎来了,刚好能赶在今年七月半的鬼节前发行。” 凉雾从行囊里拿了一只扁木盒递出,就要告辞。 “亥时一刻了。我第一次来京城,还得去找合适的客栈落脚。今天……” 叶孤城主动留人:“今天,你不介意夜间没有伙计跑腿的话,不如住在书肆里。” “书肆后院备有几间客房,以供往来书商有需要时落脚。房间时常有人清扫,来客可以直接入住,只需自行打水烧水。” 这话好像只是简单地尽一份寻常的地主之谊。 叶孤城还补了一句,“不宰客,免费食宿。” 凉雾轻轻挑眉,“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有劳带路。” “挂着一排山丘图案的灯笼,客房就在那里。” 叶孤城虚指了一下斜对面的庭院东北角。 随即,他凌空飞渡,也不走地面,直接落在客院的八角门前。 “在京城的日子,你可以一直在此处歇脚,不会有谁打扰。” 叶孤城引路,穿过八角门就见竹影婆娑,与假山相映成趣。 凉雾环视四周。 确实不会有谁打扰,瞧格局就知道小院自成一体。比如有单独的水井,单独的厨房。 蓦地,她眼神一顿。 月色下,窗棂仿佛泛起粼粼波光,似有水波荡漾。 这是难得一见的蠡壳窗。 需要挑选尺寸合适的蚌壳,经过精心打磨,切割制作成透光的超薄薄片,再嵌入窗户木格内。 它比纸糊的窗户更坚固耐用,兼具美观诗意。 但因为原料汲取不易、工艺复杂、对工匠的技术要求颇高,只有在东南沿海的富裕人家能看到。 京城之地少见蚌壳,自然更加少见用蚌壳做的窗户。 凉雾笑道,“真是奇了。你住的院子只用了纸糊窗,反叫让客院装了别具一格的蠡壳窗。” “蚌壳,我在白云城见多了。这间小院的蠡壳窗也取材白云城捕捞的蚌壳。” 叶孤城说得轻描淡写,“我在京城体验当地的建筑特色就好,让贵客感受白云城的风情。” “还挺有道理。” 凉雾问,“你为所有客房都装了蠡壳窗?” 答案,她已经猜到了。 必是只有这间院子与众不同,因为它是特意为一个人装修的。 不出所料,听到叶孤城说:“不,唯有这间院子装了蚌壳窗。” 他却理由充分地补充,“去年风大,吹断了一根竹子,正好戳破此处的纸窗户。其他客房又没窗户受损,何必浪费更换。” 凉雾连连点头,“这风真会吹,多一扇窗户都不弄坏。” 叶孤城:“谁说不是呢。” 凉雾:“万一明年再刮妖风,把别的客房纸窗弄坏了呢?” “那就换新的窗户纸。” 叶孤城说,“也是巧了,去年刚好运了一船加工好的蚌壳明瓦到京城。不多不少都用完了,装不了第二套房间。” “海上运货的变数大,没必要再运一船。像是昨天收到的消息,万福万寿园金家的货船从西洋回来,还差一天就靠岸羊城,天有不测风云,遇上了剧烈的海上风暴。” 第151章 “金家的船连带 货款一起沉了。虽然没有人员伤亡,是被路过的船只救了,但这笔损失非常大。” 叶孤城的话说得过于有理有据。 叫人觉得巧合地只给一间小院装蚌壳窗户,那是理当如此。 凉雾:“真是好巧。” 叶孤城:“毕竟无巧不成书。” 凉雾:“那就谢谢巧合为我带来的住宿新体验。” 叶孤城:“但愿能令你感到宾至如归。”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月光下,蠡壳窗泛着迷离光晕。 两人没有傻傻地站在窗前,深陷光彩变幻中不可自拔。 该干嘛就干嘛。 凉雾无须帮忙,让叶孤城继续回房读书。 她麻利地生火烧水,先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又出门跑了一趟「喜来客栈」,告诉陆小凤自己的落脚点在哪里。 暂时没有提起合芳斋是谁的产业,是给陆小凤一个惊喜,待他将来自行发现。 * * 同在京城,有人欣赏海洋孕育出的蚌壳之美,有人咒骂着大海的危机四伏。 金九龄下午回到京城,立刻去皇宫复命。 他不想被卷入薛夫人之死的谜团,当然不会对皇上表示此中疑点重重。 只讲完颜洪熙不能忍受断臂之痛,他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是自尽了。 安顺王对此没有怨恨薛冰,反而是责怪他自身,养不教父之过了。 另外,对于薛夫人的突然暴毙找不出任何谋杀痕迹。薛家已经请了陆小凤,也调查不出所以然。 此事是有点古怪,但也不一定就是人为。 也许是薛夫人常年忙于山庄生意,积劳成疾尤不自知。她也上了年纪,没缓过劲就猝死了。 这种事在过于忙碌的人群中也不算少见。 金九龄表示惭愧,他不精通尸检,不如派一位太医去姑苏验尸。 这番话一点也不掺假,只是多少有些模糊重点。 金九龄前脚还在为皇上没叫他继续追查而高兴,后脚回到家就听闻噩耗一则。 他有一笔大投资,打了水漂。 且说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1 金太夫人教导有方,令子女无不成才。 加上姻亲对象的关系网,可以说当今的一个庞大势力。文官、武将、捕头、掌门、富商等等,各行各业都沾了边。 金九龄在六扇门成名后,用大家都姓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借口去套近乎。 这才在肥得流油的金家出洋贸易中投了一笔钱。只要等货船归来,必得得到百倍暴利。 金家的船返航了,是装满了金银财宝,只要能顺利靠岸就能分钱。 偏偏在距离羊城还有一天航程时,它沉船了! 晴天霹雳! 金九龄收到万福万寿园寄来的信,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除了京城的这套房产,他把剩余的九成家当都投到了这笔远洋贸易里。 三年前,为了抢到这个名额是使尽浑身解数。 现在眼看就能分红了,居然沉船了! 万福万寿园写信来,表示打捞很困难,依照契约只赔偿投资者一半的本金。 分红没了,家当还缩水一半。 金九龄气得就想砸杯子。 “不能砸。” 王清澜立刻拦住,“这是汝窑出的茶杯,它贵着呢!” 金九龄一口气堵在心头,到底舍不得钱,把杯子放下了。 瞧着送来这封信的女人。 她穿了一双红色绣花鞋,鞋面绣着如今被认为不祥的报死鸟猫头鹰。 金九龄立刻挑刺,“你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是红鞋子的老二吗?到我家来就别穿这么丧气鞋子,霉运都被带来了。” 王清澜是红鞋子组织的老二。 绣着猫头鹰图案的红鞋,是这个组织的标志物。 金九龄又骂,“公孙兰一定是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会用这种图案做组织的标志物。” 公孙兰创立了红鞋子组织,成员一共是八个女人。 老二王清澜管账,老四欧阳情是江南花魁。 老五江轻霞出家修道,她与平南王府的管家江重威有旧。 老八的位置选得不顺利。 据说公孙兰本来看中一个漂亮姑娘入伙,但不等说服对方,人就死了。 后来又相中了薛冰。 只是近一年,薛冰与陆小凤越走越近,怕她动了真情而暴露组织。 加入红鞋子是能互换情报,互帮互助。 每年还要杀几个人,砍下死者身体的一个部位作为杀人证明。 为何杀人? 可以是打抱不平,也可以是顺便抢劫。 总之,人必是要杀的,顺便交会费。 只有做了同样杀人的事,才能算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 最后,公孙兰兜兜转转吸纳了京城「苦行庵」的妙华师太做老八。 问妙华师太有什么本领? 京城好些权贵,包括皇太孙家的女眷也常常去苦行庵拜佛。 金九龄与王清澜在羊城结识。 三年前成了地下情人,这段关系一直隐瞒得很好,没叫第三人知道。 王清澜对金九龄泄露了红鞋子情况。 她更是挪用了组织的经费挂靠在金九龄的名下,参与到了万福万寿园的出洋贸易投资中。 沉船事故发生在半个月前。 消息先传到羊城,她马不停蹄从南到北,赶到京城。 “现在要怎么办?” 王清澜也急得火烧眉毛,“我要去哪弄一笔钱补齐亏空?” 金九龄:“你问我,我问谁?我比你损失得更多,一半的家产都沉水里了!只凭六扇门的薪水,别指望再攒到同样多的钱。” 说着,他眯起了眼睛,“让我想一想要怎么办,什么事来钱最快呢?” * * 翌日,京城多云。 陆小凤去糕点铺「合芳斋」打听消息。 对掌柜描述了带走龟孙大爷的奇怪京城男人,询问店里是否来过这样一位客人。 余掌柜很是和善,说是颇为敬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后,陆小凤得到了两个消息。 转而告诉凉雾,“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凉雾:“坏的。” 陆小凤:“余掌柜没有见过我描述的奇怪男人。” 凉雾:“好的呢?” 陆小凤:“余掌柜的回答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 余掌柜表示「合芳斋」的糕点老少咸宜,价格公道,所以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买。 有一类人通常会贴上各种胡子,乔装而来。 “是宫里的太监。当不想被人发现身份时,往往会用胡须做伪装。” “我转念一想,太监正好与去青楼找龟孙大爷的古怪男人对上了。 那人不喜女色,是因为没那个能力了。出手阔绰,但抹去金锭标记,就是不想暴露来自大内。” 陆小凤问:“你说我猜得有没有道理?这能算好消息吧?” “你猜得很有道理,很符合逻辑。” 凉雾却话锋一转,“如果这个推测成立,代表一个有钱的太监特意南下江宁带走了 龟孙大爷。太监也不是都有钱,有钱的距离皇帝很近。” 她说:“因此,这个案子牵扯上了皇宫大内,你确定这是好消息?宫墙深深,你接下去想怎么查?你在皇宫里有熟人吗?” 陆小凤被问得一愣。 他摇了摇头,“别说皇宫里有熟人了,就是王府里也没熟人。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给我点时间,叫我好好想一想。” 凉雾没有立刻回答,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知叶孤城有没有兴趣,让黑白无常的行踪深入大内? 自此就能流传一个深宫怪谈,「子夜时分,紫禁之巅。无常出没,生人避让。」 第78章 “你邀请我一起夜探皇宫大内?” 叶孤城听到凉雾的提议,没有错愕,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遥想当年峨眉山下,两人做过一道选择题。 是正大光明递拜帖请见独孤一鹤?还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掌门住处摸查情况? 当年,两人选了前者。 对于落选的那一项有无遗憾,那是智者见智了。 叶孤城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个提议,你和陆小凤说了吗?” “没有,我也不打算说。” 凉雾说,“此事你知我知,对他是先斩后奏。这样做,理由有二。” 她竖起第一根手指,“陆小凤有麻烦成精的趋势。他同去的话,反倒增大暴露的风险。” 叶孤城差点笑场。 第152章 这个理由颇为迷信,但越想越符合事实。 凉雾又竖起一根手指,“另外,不知者无罪。我猜皇宫必有高手坐镇,万一我们失手被擒,好歹把陆小凤给摘了出去。” 叶孤城:“你倒是颇为陆小凤着想,却唤我一起去跳深坑。” “你与众不同。” 凉雾正儿八经地说,“当黑白无常一起行动,法力一加一大于二。龙潭虎穴,畅行无阻。” 叶孤城面不改色,他怎么可能听到夸奖就表露喜色。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凉雾凝视对方,“因为我感觉到了你对夜探紫禁城的跃跃欲试,不是吗?” 叶孤城依旧没有言语,但灼灼目光已然表明了一切。 凉雾:“我既借宿书肆必为你着想。以此行助你圆梦,岂不美哉?” 叶孤城终是直言:“确实美妙。” 有人懂得他的疯狂,愿意为他实现疯狂提供的合理借口,更与他一起疯狂,必是美妙至极。 话到此处,也能敞开了聊。 叶孤城即刻谈起已知的宫内情况。 “柴寿作为皇帝,八十八岁的年纪着实太长寿。不只是儿女先他而去,他都活过了几波禁军统领与大内高手。如今的这批守卫是三四年前陆续换上的。” 皇宫禁军三班倒,每四个时辰换班,定点巡查。 宫墙内的东南西北四方,另有有大内高手各自坐镇一方。 不论白天黑夜,这些高手都会时不时巡逻,防止江湖人闯入。 江湖人时不时闯皇宫。轻则被废武功,重则当场击毙,甚至搞连坐,对夜袭者的师门问责。 在重典之下,每隔三五年还是有人不死心地尝试突破封锁。 叶孤城:“据已知消息,被抓的都不是冲着刺杀皇帝,而把夜闯皇宫视作一个难以完成的目标,就像去各大门派踢馆。” 凉雾:“江湖人真是有冒险精神。” 这种冒险是好是坏,就不多作评价了,她自己很快也要侠以武犯禁了。 凉雾扒拉了一番记忆,“似乎没传出某某某深宫一日游成功的捷报?至少柴寿继位后的四十九年,没有相关消息吧?” “的确没有。” 叶孤城说,“柴寿接位后,朝廷承认的闯入者共计十七人,非官方认可有十一人。这些人三成被处死,六成被招安,还有的交了大笔赎金,被打成重伤后放走了。” 凉雾听着对方如数家珍,这人果然是为潜入皇宫时刻准备着, 不愧是她,慧眼如炬地发现了探秘皇宫的最佳搭档。 凉雾虚心请教,“有没有能立即启用的夜探方案?像是走哪一条路线,哪个时间点进宫成功率最高?” 叶孤城:“先说具体目标。” 凉雾:“目标对象有二,或是找到带走龟孙大爷的奇怪男人,或是找到暗杀薛夫人的飞针高手。” 皇宫说大不小,说小不小。 要完全摸查一遍,显然一个晚上是不够的,做好多次进入的准备。 “那个奇怪男人出手阔绰。” 凉雾说,“第一次夜探就先瞄准几大管事太监。” 虽然摩拳擦掌想要夜探紫禁之巅,但也没有头脑发热地立刻闯进去。 凉雾:“不是所有太监都住宫内。陆小凤已去宫外的大太监住所排查,说不定他能先一步有所发现。” 倘若陆小凤在宫外先一步锁定可疑人士,紫禁夜行就要推迟了。 叶孤城保证他没有偷偷祈愿。 才不会为了黑白无常现身皇宫,就期盼陆小凤什么都查不到。 完全没必要。 无法以调查凶手的理由夜探皇宫,反倒能少一分紧迫,多一分闲适。 之后就去夜探御书房。在搜罗天下古籍追查惊雁宫的线索路上,大内书库是必定要查的一环,或早或晚而已。 今天,凉雾提出入宫计划在先。 叶孤城可以确定她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了。 换句话说,潜入紫禁城不会只有这一次契机。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在皇宫里多晃悠,增加发现线索的可能性。 叶孤城只道:“假设陆小凤在宫外没收获,我们入宫以大太监为目标,就要接近皇帝寝宫。” 大太监往往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当值时为了随传随到,都不会距离皇帝太远。 去查太监,也不可避免要接近皇帝。 柴寿从二三十年前就渐渐不入后宫。 彼时他六十多岁,还有三子两女在世。以年事渐高为由,说要固本养性,不再采选新人。 二十多年过去,宫内妃嫔上了年龄,多是老死病逝。主子死了,宫女们也陆陆续续被放出宫。 现在,柴寿的后宫只剩一嫔两才人。三者膝下皆无子女,也都过了花甲之年。 叶孤城谈起这些,只为说明一点。 “柴寿一般不去别的宫殿过夜,办公与就寝都在寿安宫。” 说着,取笔墨画了一张大致的皇城地图,标注出了各个宫殿的位置。 他又详述了坐镇皇宫东西南北四面的高手,分别以哪些武功出名。 叶孤城:“入宫夜探没有固定的安全路线,因为侍卫巡查线路一直在变化中。只能说凌晨丑时换班是相对薄弱的防御时间段,然后我们随机应变。” 凉雾瞧了地图,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人在宫里有眼线,而且不止一个。 “不必夸我。” 叶孤城对于这幅地图一点也不满意。 “此图甚是潦草,只有殿宇的大致方位,但具体线路模糊不清。” 凉雾清楚难以制成一份完整的皇宫地图,这涉及机密了。 “在宫内当差,不升到一定品阶,能走动的区域有限制吧?” 叶孤城点头。 他接触到的太监,比如王安品阶不高。 目前,王安被派出了宫,到皇六子柴让府上当差。 低位份的人不能随意走动。 高品阶的人又怎么会被轻易收买,泄露机密。 这就导致地图不详细。 凉雾:“无妨,图中缺失的具体路线,由我们稍后补齐。” 两人下定决心密探皇城。 是否近期行动,就看陆小凤在宫外的调查结果。 以半个月为期限。 如果宫外找不到目标对象,端午节之后的那天启动「黑白无常紫禁之巅」行动。 * * 端午节至,京城天气越发燥热。 烈日高照。 往年五月猛吹的 大风,今年都没能如期而至。 “这见鬼的天气。” 金九龄自从亏损大半家产,心情一天比一天烦躁。 他不要过清贫的日子。 想到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他就恨不得去劫富济贫。 济的,当然是他自己。 打劫!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再也消不去了。 只要干一笔大的,何止能弥补亏损,更能后半辈子不愁花销。 劫谁? 曾经最有钱的人是霍休。 霍休却被爆出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他被陆小凤杀了。 青衣楼内斗持续一年,最终投靠薛笑人的杀手组织未果,死在了凉雾手里。 金九龄当时搜集到这些讯息,只恨不是自己除掉霍休。 他绝不会像陆小凤一样躲避杀手残部追杀,而是先把霍休遗产都搜刮出来。 反观陆小凤与凉雾都不注重奢华享受,压根不像继承霍休遗产的模样。 钱! 那样大的一笔钱,居然就随着霍休之死而成了下落不明的秘密。 金九龄更怀疑是青衣楼一百零八楼的某些人瓜分霍休遗产。 那些人没有死磕总瓢把子之位,而是拿钱走人,急流勇退。 现在再想前首富霍休已经没了意义。 眼下,要找一个适合被抢劫的对象。 江南花家有钱。 金九龄摇摇头,他对花家的财物存放情况所知太少。 而且花满楼与机关鬼才朱停的关系不错,说不定花家的金库遍布杀人暗器。 不选花家,要选一个他了解财物储存情况的肥羊。 不必舍近求远,京城就有一家。 不是别人,就是今年年初被册封为皇太孙的宸王柴允荣。 早几年,柴允荣与武林宵小有过冲突。 六扇门派人去宸王府,金九龄是特别安保队伍的领队,对王府布局再熟悉不过了。 柴允荣的家财比不过霍休。 金九龄却知道若能抢了宸王府的库房,也够他后半辈子享福了。 然而,那是皇太孙啊! 当老皇帝驾崩,就能名正言顺继位的皇太孙。 抢劫下一任皇帝,应该是叫人惶恐。 金九龄心里却急速地升起另一种情绪。 第153章 他双眼放光,越想越兴奋。 要打劫就劫一波大的,也能叫他用另一种身份青史留名。 转念之间有了模糊计划。 红鞋子的老八妙华师太一直接触京城权贵,这个组织不就是送上门的替罪羊。 容他想一想如何嫁祸才最完美。 神针山庄薛夫人暴毙。 金九龄想起这桩悬而未明的案子,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了。 绣花,是不是能用它做点文章? * * 五月十日,端午节过去五天了,持续多日的极端闷热天气终于有了变化。 入夜,京城变天。 乌云密布,狂风肆意,电闪雷鸣。 “轰!”“轰!”“轰!” 随着三道骇人惊雷打响,似乎劈在了紫禁城的中轴线大殿上,暴雨倾盆而下。 一时间,天昏地暗。 雨幕笼罩下的紫禁城,只闻雨声咆哮,难觅活人的声响与气息。 雨喧嚣而阴冷,仿佛将皇宫拽入异度空间。 此时,戴着一白一黑两顶长帽的暗影蓦地冒了出来,现身于红墙宫道上。 细看二者的衣帽都是干的,居然滴雨不沾,周身似有一层透明屏障。 这还是人吗?! 两顶长帽一共八个红色大字「你也来了」与「正在捉你」,在大雨里变成了暗红的血。 血红色的字无不昭示来者的身份,正是赫赫有名的黑白无常。 暴雨夜,宫墙内,无常出没。 今晚,是凉雾与叶孤城夜探紫禁城的第三夜。 半个月以来,陆小凤不只查了太监的群居地,还去了各种赌坊。 他了解到赌坊也是太监们最喜欢出没的场所,但是毫无收获,不见奇怪男人的踪影。 另外,把京城所有青楼都查了一遍,那是龟孙大爷常去的地方,依旧没找到人。叫他怀疑龟孙大爷已经被杀了。 宫外,未能发现蛛丝马迹。 「黑白无常紫禁之巅」计划正式启动。 端午后,黑白无常逢双潜入深宫。 以东西南北的顺序,每次换一条路线奔向皇帝寝宫附近。 前两晚,暂未有所得。 凉雾甚至随机选取了落单的宫女与太监共五人,以摄魂术与其“谈谈心”。遗憾的是没能打听到目标人物的消息。 被邀请的“谈心者”迷迷糊糊地离开了。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宫女太监们不似安顺王完颜父子,余生都应该想不起曾经遭遇过白无常。 凉雾却也无法断言这些人终其一生都想不起来。 人的大脑很奇妙,说不定某天会有记忆回闪,叫深宫传出鬼差办案的故事。 这次,两位鬼差走西侧路线进宫。 西侧有一块冷寂到没有人气的院落名为「西苑」,曾经是皇子皇女的住所。 柴寿死了八个孩子。 唯一活着的第六子柴让,在五年前也出宫开府了。 自此,西苑成了无人之地,成了某种意义的冷宫。 要找的可疑目标是有权有钱的大太监,这类人物不该出现在冷宫。 凉雾与叶孤城还是秉持着选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翻入西苑破旧的围墙。 冷宫,无灯,没有光照。 幸而两人练就了黑夜里视物的能力,得以通行无碍。 雨越下越猛,噼噼啪啪地敲击着屋顶瓦片。 墙角,北侧。 背阴面的一株植物被暴雨折断了花枝。 凉雾多看了它一眼。 因为那是一株葵花,生长位置恰似「消失的它」任务提示语所描述——“此地常无日,青青独在阴”。 有点巧了。 凉雾正想着是不是要走近看看。 此时,微不可闻的破空异响突然出现。 乍一看雨里什么都没有,所来之物好似透明无形,以诡谲之速刺透雨幕,直冲黑白无常的眉心。 电光石火之间,凉雾与叶孤城迅速回击。 长袖一扫,磅礴内力倾泻而出,攻向看不见的暗器。 “叮!叮!叮……” 就听地面上响起了一串细微声响,在暴雨里几乎无法辨识。 凉雾与叶孤城却都听到响声,看向声音源头,更是看到坠地的暗器是什么。 赫然是一把绣花针! 下一刻,怪异人声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声音非男非女,阴柔却又狠厉。 “地府是觉得我活太久了,派出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吗?只是我的命,天也不能收!桀桀桀——” 话音落下,四周的雨幕变了。 它不再是雨,而在半空形成了一个个旋涡,想要吸走所有生机。 当然也包括黑白无常的生命。 凉雾只觉外放的内力以违背自身意志的方向动了,将要被旋涡吸去。 ——吸星大法! 她猛地想到这门看过、研究过,但始终没有亲自练习过的怪异武功。 第79章 萧索冷宫,突现诡状。 大雨本应向下坠落,却被蓦地改变了轨迹。 雨在半空中高速打旋,形成了类似龙吸水的强风漩涡。 正在吸走的却不是水,而是地上黑白无常的生机。 一团人影腾空矗立于漩涡风暴中心。 风雨遮蔽,瞧不清此人的身形胖瘦,更看不到具体长相。 不得而知是他,还是她? 只知这就是不男不女怪音的发声人。 凉雾与叶孤城的内力不受控地被漩涡吸取。 想要切断自身真气与漩涡粘连,对漩涡发动攻击却似泥牛入海,所有攻击之力反被漩涡吞噬。 两人迅速对视,无须言语,朝着一南一北撤退。 从反方向撕扯中间位置的怪人,意图将吸功漩涡一劈为二地摧毁。 怪人却似章鱼,居然自发地将吸功漩涡分 裂为多条触手,紧随其后地追赶猎物。 极端惊悚一幕出现了。 暴雨乱流,似天地颠倒,海陆移位。 深海错至皇宫上空。 难辨海怪真容,其挥动着粗壮触手,追击来自地府的一白一黑无常鬼差。 凉雾与叶孤城被怪异的吸力束缚,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挣脱。 攻击怪人,反叫自己成了能量供给源。 好像只能源源不断地给怪人提供内力,直到被榨干最后一丝真气。 怪人难道是无底洞吗? 凉雾不信。 吸星大法有两个弊端: 其一,来源不同的真气会相互对冲 其二,吸取旁人的内力一旦超出自身容纳极限就会引发自爆。 即便是它上一个完整版本的北冥神功,也有一个高危风险。 即,“敌之内力若胜于我,则海水倒灌而入江河,凶险莫甚。”1 今夜,突遇的怪人内力强到深不可测。 两人以二抵一,都无法突破对方的运功封锁区域。 怪人所用武功与吸星大法相似,却已远超这门武功本有的威力。 此子很可能突破了吸星大法的弊端限制,无师自通了北冥神功的境界,颇有把天地之气尽收股掌之间的神通。 然而,仙凡终是有别。 当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比如麻衣教的创立者麻衣老道,他有心在人间多停留也会被天道规则排斥,不得不远行前往更高的世界。 怪人如果已经到更高境界,凭什么是例外得以逗留凡间呢? “平地生风,阴阳两极。” 凉雾忽用伪声喊出这句话,在大雨里沙哑的声音似从幽冥地狱而来。 叶孤城瞬间懂了言外之意。 去年二月,麻衣谷外,两道龙卷风突起。 把两人分别带到充斥异常生机与偏激死气的两个地点。 只有突破了生机考验与死气封锁,才能重回普通世界。 今天,若叫生机与死气奇袭怪人,令其同时吸收两股属性相悖的能量,会发生什么呢? 这人能承受得住吗? 还能似无底洞一般不为所破吗? 眼下,却有一个小问题。 两人从何获得趋近天地规则的生死气息呢? “轰隆隆——” 紫禁城上,惊雷再起。 一道道紫光闪电似异形巨兽之爪,它从虚无而来,撕裂了漆黑天空。 叶孤城灵光一闪,忽道:“天地太极。” 「天地太极图」来自《战神图录》。 它是目前唯一已知的惊雁宫流传于世的武功。核心内容是汲取雷电之力为己用。 雷电之下,方死方生。 雷电有摧毁一切的灭世死亡之力,亦有一响万物生的蓬勃生机。 叶孤城从十年前开始临摹「天地太极图」。 彼时落笔,感觉异常艰涩,往往脑中忽生空白,似有无形险阻叫他无法成画。 十年后,沙漠望月城。 他已能运笔如飞,将取自《战神图录》的一页完整武功赠予凉雾。 第154章 不过,时至今日仅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转化过雷电之力。 纸上得来终觉浅,是时候身体力行了。 叶孤城运行内力探向惊雷滚滚,汲取其毁天灭地的死意。 霎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从天而来,没入了他的奇经八脉。 凉雾秒懂那句“天地太极”的含义。 这是要彼此吸纳雷电之力,分别转化死气与生机,再注入怪人的丹田。 以血肉之躯夺天地之力,多么疯狂的尝试! 在白无常的面具下,凉雾却灿然一笑。 也主动引得雷击,电光闪动间,生机磅礴似海啸倾覆她的五脏六腑。 这一刻,对两人来说是惊险至极,却也是最佳的试炼时机。 两人以身试法,承受雷电攻击,顷刻间好似被天地法则的滚滚能量淹没。 妙就妙在有第三人主动送上门,敢做那个泄洪口。 携雷电气息的生机与死气,随着凉雾与叶孤城的真气奔泻而出。 顺着怪人制造的吸功漩涡,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没入其体内。 一时间,雷光漫天。 深宫殿顶被照得宛如白昼。 一幅见所未见的奇景在紫禁城上空出现了。 一白一黑的两团能量相互缠绕,仿佛在天幕上形成了巨大的天地太极图。 太极图中央,龙吸水漩涡越卷越快,更是吞噬了雷光阵阵。 这等异相必是惊动皇宫众人。 坐镇四方的大内高手倾巢而出。 从东南西北朝着西苑冷宫方向奔去,欲将探紫禁城的贼人擒下。 今夜的贼人必是非同一般的胆大包天,否则岂会在皇宫上方打得惊天动地。 异象中心,三者缠斗。 随着雷光越积越盛,一股令人难以喘息的威压从天地太极中轮转而生,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 当威压过境,墙角背阴的那一株向日葵瞬时化为粉尘。 有的武功,使用者也不知道在实战中会发生何种异变。 凉雾知道的是今夜初次尝试化雷电之力为己用,在天地法则之下,肉体凡胎得以淬炼。 游戏面板的个人数据给出直观反映。 根骨:96/100(半步先天) 天赋:98/100 生命:21/100 根骨提升了1个点,天赋提升了3个点。 这本是难以寸进的数值,不经脱胎换骨之危不得提升。 不过,今夜必须到此为止了。 生命数值的骤降,无不说明身体承受力到了极限。 一旦低于20点,就像是手机电池迈入危险的低电量区域。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搏杀,不适合发生在紫禁城内。 凉雾感觉到了从各个方向赶来的大内高手,这群人已然成包围之势,是要做鹬蚌相争里的渔翁。 当此之际,她不退反进。 猛地再汲取了一股巍巍雷电生机,倾数攻向怪人。 叶孤城亦然,以浩荡的雷电死气击入怪人丹田。 漩涡之内,怪人身躯涨大如气球,似乎轻轻戳一下就会立刻爆开。 骑虎难下! 到了这一刻,不是本人想停止吸取别人的内力,想停就能停了。 携雷电之力而来的生机与死气同时没入他身体,不控制形成了宛如变异太极的异种真气。 异种真气很快鸠占鹊巢,侵占他的丹田。 他想停止吸星大法,偏偏丹田自行运功,继续吸取黑白无常的真气。 异种真气越聚越多,从丹田扩散到了经脉,眼看就要承受不住直接爆体而亡。 只能兵行险着,效仿当日决绝一刀。 怪人竭尽全力将大部分的异种真气逼向下。腹位置。 猛一咬牙,似是挥刀自宫一般,直击曲骨穴,将异种真气被断于体下。 “啊!噗——” 下一刻,即将吞噬一切的漩涡中,终是反向爆出一声惨叫。 漩涡应声而碎。 雨,夹杂了一股鲜血直直坠地。 怪人终是露出真身,却仍然难窥真容。 其气喘吁吁地立飞檐之上,背脊微微佝偻。 身着最普通的太监服,披头散发,脸上疤痕交错,无法辨识长相。 吸食内力的漩涡突然从内崩裂,凉雾与叶孤城不免被反向甩了出去。 两人凌空旋身,落于屋脊之上。 本该对怪人乘胜追击,但大内高手已经纷纷赶到冷宫之侧。 禁军首领兰虎看清西苑的场景,骇然失色。 雷雨夜的紫禁城,苍穹上忽现巨型太极图与龙吸水漩涡。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黑白无常与毁容太监吗? 本想抓贼,可是冷宫屋顶上的三者是贼吗?或者要问这些 还是人吗? 此时,一道毛森骨立的声音似毒蛇游走,在冷宫上空窜开了。 就听白无常说:“阎王要他三更死!” 凉雾把戏演到底。 黑白无常夜入皇宫,怎么能叫私闯禁宫呢?分明就是执行公务——地府的公务。 毁容太监冷笑出声,“莫说是人,就是鬼也无召不得入宫!此乃皇命。” 这话好像表明了他的身份立场。 之所以大打出手,只因遇上了偷偷潜入的宵小。 别管是不是鬼差依照生死簿索命,踏入了紫禁城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毁容太监看向大内高手们,“皇命即天命!尔等岂敢不从!” 兰虎等人面面相觑,捉拿贼人是职责所在,但是“贼人”的范围已经扩大到鬼差了吗? 凭什么认为来者是真的黑白无常? 原因简单,今夜的异象前所未见,不似人力可及。 犹疑只是一瞬。 兰虎仍旧要听从皇命。 恰是一瞬之差,冷宫上空再现骇目金光。 只能瞥见黑无常一挥衣袖。 他从无间地狱召唤煌煌之威,以迅疾之势化作金光向众人扑面袭来。 地狱之光要如何阻挡? 兰虎等人无法阻挡,被金光刺激地紧闭双眼,身体本能地向后以最快速度退逃。 在一众大内高手的起落之间,金光消失了。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黑白无常。 只有白无常的后半句话在大雨盘旋不散,“不得留他到五更……” 究竟是不留谁的命? 兰虎试图再问,可是无人能问了。 视野里已经没了黑白无常的踪影。 毁容太监竟然也从飞檐上消失,远远瞧见他在兔起鹘落之间窜向皇帝寝宫。 “追!” 兰虎当即下令。 找不到鬼差,必是要拦下活人,才能在皇上面前有一个交代。 退一步说,今夜之前从不知道皇宫里居然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太监。 此人是谁? 是皇帝的秘密武器吗?还是伪装成太监,要去刺杀圣上? 种种疑问令人大内高手们奔向寿安宫,高呼为救驾而来。 寿安宫,当今圣上柴寿的寝宫。 夜更深了,暴雨仍旧在下。 席卷皇宫的惊变风雨似乎唯独没有吹至寿安宫。 灯火一簇簇亮起。 白发苍苍的柴寿披上一件大氅,不急不缓地走出了寝殿。 “众卿平身。” 柴寿说,“朕已听闻今夜西苑之战。阴阳有别,本该各行其道。皇宫自得天佑,并非鬼差随意进出之地。” 这一番话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不管黑白无常是真是假,都不能在紫禁城内恣意行事。 柴寿下令,“自今日起,加强巡逻。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不请自来,皆除之。” 禁军首领兰虎不得不问,“臣惭愧,不知如何除鬼。” 柴寿:“如何抓人就怎么捉鬼。敢闯皇宫的人是自恃武功,敢来索命的鬼也就是自持法力。 两者都是怀揣非同一般的力量,你们不以内力攻击岂知伤不了鬼呢?就像今夜的老宦官做的那样。” 兰虎等人若有所思。 皇上的话颇有一番道理,今夜毁容太监与鬼差们是大打出手了。 虽然打到天地变色出现异象,但也表明了人与鬼是能打的,而不会完全束手无措。 柴寿挥挥手,“行了,夜很深了,尔等回房慢慢琢磨吧。” 兰虎一众相互看了看,本是为追踪毁容太监而来。 但瞧着皇上的样子,经听了那人的汇报,也没有更多解释说明的意思。 这下也只能遵旨告退了。 匆匆来,匆匆去,甚至都没能弄清毁容太监的名号。 皇上叫他“老宦官”。 一个“老”字好似表明他深藏宫中多年。 对于对方的品级、官位、管辖事务等等具体情况,却是一概不外泄了。 大内高手们如潮水般退去了,寿安宫外还有一人求见。 柴允荣被封为皇太孙之后,每月有一半时日被要求留宿宫内,跟随皇祖父处理朝政。 第155章 今夜,深宫惊变。 鬼差索命,天现异象。 柴允荣住在寿安宫之侧,岂能不在第一时间前来关心情况。 他听宣入殿,无比关切地说,“给皇祖父请安。孙儿听闻宵小闯宫,请命带队全力追捕。” “不必紧张。” 柴寿说,“知你是关心朕的安危,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朕已命兰虎等人提高防御。” 柴寿起身,走到了皇孙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松一些,为君者的一生会遇到无数困难,今夜之事微不足道。往后,你见识得多了也就懂了。” 柴允荣暗暗心惊。 这话可不好回应。他做皇帝的话,意味着皇祖父驾崩了。 柴允荣立刻大表孝心,“孙儿惶恐,只愿祖父万寿无疆。” “瞧你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柴寿笑呵呵地说,“没必要惶恐,朕早说了你深肖朕躬。哪有谁能万万岁呢?朕能活到鲐背之年就不错了。朕想开了,你也有心理准备,死亡是早晚都要来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 所谓鲐背之年,也就是九十岁高龄。 柴允荣瞧着皇祖父的苍老面庞,还有两年他就到九十高寿了。 当他自言命数将尽,没有半丝惊恐,只有从容不迫。此等心态,自己何时能及? * * 紫禁城上,雷光频闪,太极龙卷对峙。 不仅是宫里人能看到,住在皇宫附近的人也远眺到一幕幕。 陆小凤为了追查可疑的太监特意换了客栈,搬到皇宫西侧。 今晚雷声轰鸣,他没能呼呼大睡。开窗遥望时,把宫殿上空的异象收入眼底。 一个词形容——目瞪口呆。 怪事年年有,今夜是不是怪得过于离谱了一些? 陆小凤怎么可能继续待在客栈。 跳窗而出,飞到宫墙边缘,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极龙卷图出现得诡异突兀。 以其为中心,威压四溢。甚至蔓延到了宫墙边缘,叫人为之变色。 这股威压持续时间却不长。 瞧热闹的不只他,就看到「合芳斋」的余掌柜也冒雨前来了。 余掌柜还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东家错过了这等异象,着实可惜了!写信,我要立刻写信回去。” 若是平时,陆小凤定会去搭讪几句。 问余掌柜是要写信给谁啊?可惜的东家又是哪位高手? 今夜没有问。 他遥望龙卷崩而太极散,随后一阵金光在宫殿上方爆开。 离得远,反倒不似被金光灼目的当事者。 陆小凤依稀捕捉到两团暗影借金光远遁,没入了黑暗雨幕里。 一个猜测似惊雷劈到头顶。 夜袭皇宫又触发天象变异的两团暗影,该不会是凉雾与她借宿之地的屋主柳不度吧? 两人先斩后奏没通知他,直接去大内追查可疑的太监了! 这真是胆大妄为,但不带他一起玩! 冒出了这个念头,哪还有闲情聊天。 陆小凤冲入雨幕,直奔丘陵书肆的京城分店验证猜测。 * * 雨一直下。 丘陵书肆,一往如昔的平静。 凉雾与柳不度没走正门,直接翻墙进入后院。 落地后,即刻取下无常高帽与鬼脸面具。 第一次引雷电之力,岂有不受伤的道理。 只见两顶帽子都破了一道裂口,头发也都有烧焦痕迹。 两人见状却相视一笑。 凉雾:“挺好的,只是轻伤。” 叶孤城:“缝一缝帽子依旧能用。缝合线是鬼差认真办公的证明。” 他拿过凉雾手里的白无常帽,“很快补好,明日给你。” 凉雾调侃:“你对自己的针线活挺有自信。” 叶 孤城回答得理所当然:“不会缝针,在山林里衣物坏了,还没有备用衣物时要怎么办?” 衣服湿了,能用内力烘干。 破了的话,他还没学过一招修复的法术。 叶孤城:“我尚食人间烟火,这也是行走江湖的基础本领。” 凉雾连连点头,“对,你说得全对。” 此时,书肆大门被“砰砰”敲响了。 传来了熟悉的叫门声,“有人在吗?我是陆小鸡,有急事。” 叶孤城闻言,微微摇头,“这人来得倒是快。” 凉雾:“或许因为今夜我们仨是同类,所以他有特别的感应了。” 什么同类? 凉雾与叶孤城对战毁容太监已经处于力竭边缘。 冲出皇宫时,无暇再维持内力防雨罩,是淋湿成了落汤鸡。 落汤鸡与陆小鸡可不就是同类了。 不多时,书肆的门被打开了。 凉雾与叶孤城撑了一把雨伞,一身干净清爽、滴雨不沾地出现了。 门外,冒雨而来的陆小凤头发还在滴水。 陆小凤一愣。 怪怪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第80章 陆小凤尚未想出何处古怪。 凉雾开门见山地问:“你来,是问皇宫的半空异象?” “对。” 陆小凤将不明所以的奇怪感觉暂抛脑后。 也直接问了,“今晚的动静是不是你们搞出来的?” 凉雾:“到屋里再说。” “去花厅。” 叶孤城撑伞带路,将人引向后院花园方向。 陆小凤没有急不可待地发问。 先把滴水的头发与潮湿的衣服都给烘干了,彻底摆脱落汤鸡状态。 不对啊!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前面两人同撑一把伞,却叫他被冷冷的冰雨往头上胡乱地拍。 “就没有第二把伞吗?” 陆小凤幽怨的声音飘了出来。 叶孤城:“没有,我平时不撑伞。店内只剩这一把给伙计们备用的了。” 平时不撑,为什么今夜撑了? 从内力体能的角度思考,很容易得出两人在皇宫搞出大事后,体力不支需要修养的推论。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怎么觉得还能从另一角思考呢? 凉雾适时插了一句,“羽族擅长打理沾湿的羽毛。这点是你的强项,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与我等凡人来争伞撑。” 陆小凤:? “不是吧?就算我自称小鸡,但也不必快进到开除我的人籍吧?” 陆小凤煞有介事地说,“我还是挺稀罕自己人模人样的,暂时没想搞一身毛。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小凤好鸟。何况哪有鸟能聪明到与我一较高下。” 凉雾想起不知与宫九行至何处的神雕。 她笑道,“以后有机会的话,介绍神鸟与你认识。” 陆小凤好奇心起,已经不再去想撑不撑伞的问题。 “听你的语气,真的存在一只才思敏捷的鸟类。” 凉雾点头,“对啊,真的存在。” 陆小凤狐疑,“有多神?” 叶孤城语气平静,“说不定哪天它还会用剑。” “扑哧。” 陆小凤笑出了声。 他瞧着说话人面如平湖的模样,更是爆笑起来,“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肚子都有点疼了。 陆小凤犹记初见,柳不度用剑从背后打晕了上官雪儿。 今天又听这人平静地说起一只鸟会用剑。 这下能确定一件事情,柳不度绝对是不同于西门吹雪的剑客。 陆小凤捧腹夸赞,“柳柳,你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样子,真的太搞笑了。妙极!妙极!” 叶孤城淡淡扫了对方一眼。 陆小凤有够自来熟的。 两年前,这人与他洛阳分店相识。自霍休死后,直到今夜都没有再见过了。 当时还叫他柳老板,今夜就变成柳柳了。 他才不是特意讲冷笑话拉近彼此距离,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神雕学过剑法,那是它亲爪自述之事,不过暂时忘了怎么用。 很多时候说实话,反而信者寥寥。 叶孤城不纠正陆小凤的错误理解,就让神雕某天叫陆小鸡变得呆若木鸡。 “到了。” 叶孤城推开花厅的门,“晚上没有伙计待客,还请见谅不上热茶。” 陆小凤不在意繁文缛节,只在意今夜紫禁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吧,用你们的紫禁城大冒险故事砸死我。” 凉雾:“我可不擅长讲故事。” “我怎么忘了关键一步。” 陆小凤佯装恍然大悟。 他马上朝着窗口位置拜了拜,念念有词地说,“恭请「炎飙」上身。” 谁敢说炎飙不擅长讲故事? 就是炎飙本人也不能。 今年春天,从遥远的辽东传来消息,「神水宫」邀请炎飙登门一叙。 第156章 除非哪一天水母阴姬改变主意,否则这个邀请口信将会永久生效。 男人止步的神水宫为什么邀请炎飙? 最广为流传的是感恩版解释。 无花伪装「海市蜃楼」吴楼主,与石观音联手打劫途经大沙漠之西的各路人士。 神水宫也受到其害。 炎飙帮了神水宫一点小忙,但做完好事就匆匆离开,都不等被感谢。 亦有阴谋论版本。 炎飙私藏神水宫机密。水母阴姬以邀请为幌子,要把人逮住了杀。 凉雾猜测这个邀请与「怒海行舟镜」有一定关系。 因为炎飙在白驼镇出现时,说他家传五面镜子,遗失了四面。 其中一面被神水宫持有多年。 这可能叫水母阴姬有点兴趣,但也没有好奇到亲自出宫来寻。 凉雾近几年没有远去辽东的计划,就不准备回应这份邀请。 反正作为钥匙的神奇镜子完成使命后都碎了。 扯远了,说回今夜的紫禁城之变。 凉雾没有抑扬顿挫地讲故事,平铺直叙地拣重点告知陆小凤事发经过。 “目前,基本确定毁容太监就飞针高手。他是不是谋杀薛夫人的凶手,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问题卡在这里了。 今天在皇宫闹出大动静,且不说再次夜探的难度,毁容太监绝非坐以待毙的性格。 凉雾:“此子对他自身下得了狠手,今晚是某种自毁的功法摆脱困境。如此高手,八成是皇帝心腹。” 陆小凤:“你的意思是我们没过硬证据,很难让皇帝把人交出来吗?” 凉雾摇头,“不,我不只是这个意思。深宫太监久居不出,武功到了天下第一人的境界,他本身与薛夫人能结什么仇呢?” 二者活在不同的世界,接触的人群也都不相干。 找关联,必须往前倒退十几年。 彼时,薛夫人还是皇帝的绣娘,薛家做着皇商生意。 陆小凤听话听音,“你是说薛夫人之死与皇上有关?” 说着却又摇头,觉得哪里说不通。 “皇上叫金九龄去查完颜洪熙的死,还特意给了口谕,要神针山庄无须畏惧安顺王府。” 陆小凤之前问了薛冰,得知逢年过节皇帝时有给神针山庄赐礼。 他说:“这十几年以来,皇上对薛家的亲近态度一直没变。如果有旧怨要杀人灭口,为什么等到现在才下手?” 凉雾:“你说得很对,这个疑点值得琢磨。以那太监的武功,早就能除掉薛夫人了。偏偏等到今年,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凉雾记得清楚,毁容太监在用绣花针偷袭后说过的话。 ——“地府是觉得我活太久了,派出黑白无常来索命吗?只是我的命,天也不能收。” “这个太监很老了。” 凉雾说,“虽不知他的具体年龄,但比十几年前薛夫人辞去绣娘一职时,必是老上许多了。” 叶孤城:“还有一个人也老了。柴寿,八十八岁了,去年年末还重病一场。” 一个老了的皇帝与一个是老的皇帝心腹太监,又能说明什么呢? 陆小凤发散思维,“难道他们是想把某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薛夫人恰好又是知情人。” 神针山庄两代家主是皇帝的绣娘,更是做了数十年的皇商。 薛夫人知道一些宫闱隐秘,那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猜想。 “嘶——” 陆小凤倒抽一口凉气,“上个月,皇上派金九龄火速南下。难道说表面是给神针山庄撑腰,实则是确认老太监的刺杀是不是成功?” 凉雾想到当日金九龄的做派。 此人重脸面,尽管坦言了他所知的安顺王府情况,可隐约有幸灾乐祸瞧陆小凤好戏的 心态。 “九成的可能性,金捕头不知真实圣意。” 她猜测,“继金捕头之后,没人再去江南调查。他当时汇报时,应是模糊了重点,将薛夫人之死说成一起猝死意外,而非诡异谋杀。” 金九龄这样做大概率是出于私心,不想被卷入与皇权争斗有关的漩涡里。 装聋作哑,是一种自保手段。 他不提醒继续追查的陆小凤,未尝不是故意看热闹。 这种阴暗猜测,凉雾就不说了。 当前重点是弄清楚导致薛夫人被灭口的起因是什么? 不能因为事涉皇家秘闻就止步不查。 薛夫人死了,薛冰还活着。 查明真相是给死者一个交代,更是避免生者无知无觉地犯了禁。 “这事,别把老金扯进来了。” 陆小凤不打算请金九龄反向刺探皇上的口风。 “老金只差一步就能做六扇门总捕头。他在乎这个,不能叫他断送前程。” 又要如何追查呢? 陆小凤叹息,“有一个正大光明的进宫理由就好了。先混进去,见缝插针地查找老太监的行踪,或者套话问出薛夫人曾经涉及过哪些隐秘,逐一排查哪条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万事开头难,卡在第一步上了。 如果能欧轻轻松松走正常途径入宫,也不会有「黑白无常紫禁之巅」行动。 凉雾:“我们先等一等,看看柴寿对今夜深宫之战是哪种态度,再做下一步计划。” 叶孤城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这次发现目标任务,但没能把人抓住问个清楚。下次,他还敢去。 他淡淡地说:“夜探皇宫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凉雾笑了。 听得出来黑无常想搞业绩的心态很坚定。 陆小凤立刻抬手虚压,“上工太积极,思想有问题。鬼差也一样,不着急二闯皇宫。” 这日子也越过越有意思了,轮到他来劝千万别沾麻烦。 陆小凤:“犯险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叶孤城不置可否地点头。 也不纠正,今晚不是他第一次闯皇宫而是第三次,只是前两夜没被发现。 有的事,一回生两回熟,三次就撞鬼了。 见鬼未尝不好,可知那些被掩藏的秘密。 * * 雨过天晴。 五月十日的特大雷暴雨过后,京城又恢复了干热晴朗的天气。 仲夏时节,京城却又多了一丝森冷鬼气。 距离皇宫顶上天生异象已经过去五天,有更多小道消息流传了出来。 “阎王要他三更死,不得留他到五更。” 这句话鬼气森森又掷地有声,一度回荡在西苑冷宫上方。 不只大内高手与禁卫军听到了,附近的宫人们也都听到了。 不只听到了,更知道出自谁口。 那是地地道道的一句鬼话,是白无常在执行公务时说的。 紫禁城之变,起因是有人违抗阎王定下的阳寿期限。 黑白无常打开地狱与人间的结界,太极图虚像伴随雷光闪现。 地狱火光是金色的,黑无常能够随时召唤。不能近距离直视地狱之光,否则会被勾走生魂。 诸如此类的流言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公开场合没有大肆议论,但私下不可能不去八卦一件事,皇宫里究竟是阳寿将尽又拒绝赴死呢? 答案呼之欲出。 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宫里年龄最大的就只有一位——当今圣上柴寿。 柴寿活得太久了。 整整八十八个春秋,熬死了儿女,熬死了臣子,熬死了敌人。 作为皇帝,他也有能力搜罗奇人异士,抵抗鬼差的索命。 这些推测都合乎情理,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不可能因为皇上长寿就叫他退位让贤。 作为君王,柴寿岂止无大错。 登基后平定边疆叛乱,近些年更叫四海升平。 他没有为了求得长寿而劳民伤财,至少目前从未传出相关消息。 也册封了皇太孙,把人接到宫里精心栽培,准备安稳交接皇权。 天子是受命于天,这个说法古已有之。 地府管不到天庭之事,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反倒是越界执法。 各路流言之下,京城仍旧太平安稳。 陆小凤没能嗅到暗流涌动的味道。 暗想柴寿不愧是在位快五十年的皇帝,是能以不变应万变。 直到他的客栈房门被敲响。 来者是禁军首领兰虎。 抱拳问候:“陆小凤,久闻大名。请跟我走一趟。皇上传召,邀你即刻入宫。” 陆小凤:? 天上真会掉馅饼吗? 他正发愁要怎么合法入宫,大好机会就送上门了? “敢问是为了什么事?” 陆小凤心道该不是他是黑白无常的同伙一事暴露了吧? 兰虎神色异常严肃,“金九龄出事了,他重伤昏迷前,推荐你来调查此案。” “什么?!老金出事了?!” 第157章 陆小凤非常意外,“昨天中午,我们还在酒楼见过面,当时他还很精神。” 兰虎:“今天凌晨,金捕头轮班巡城。寅卯时分,出了一起特大抢劫杀人案,他是那时候重伤的。” 陆小凤连忙追问,“能否细说?被害人是谁?有嫌疑人了吗?” 兰虎奉命而来,本就是要交代案情。 “出事的是皇太孙府,库房被盗。管家邱忠重伤,五名看守死亡。嫌疑人不明,怀疑是穿红鞋子的女人。” 这就说得更加具体一些。 昨天,皇太孙府上的主子都不在。 柴允荣在宫里。 三天前,太孙妃与两位侧妃带着孩子们去了城外的「苦行庵」做法事。 说是给皇上祈福。以求佛祖庇佑,不叫鬼差再胡乱抓人。 皇太孙府内,管家邱忠看家。 今天凌晨,具体时间不详。 邱忠半梦半醒听得几声诡异的笑声,是从库房所在方向发出。 他起床去看怎么回事,发现五名看守全都死在了库房门外。 库房大门敞开着,大概有七成物品被盗。 尽管柴允荣在年初被册封为皇太孙,府上的护卫人数却不算多,仅有一百二十个名额。 这些名额没有满员。 太孙妃携女眷与孩子礼佛祈福,带走了五十二人做安保工作。 柴允荣入宫,也带走了十人。 剩余五十一,采取轮岗制。 案发时间,府上共有侍卫二十人。 其中被害的五人是库房守卫,皆是身手不俗。 邱明瞧着库房被盗,正要喊人问情况,难道就没一个人发现盗贼出没吗? 当他急匆匆走出库房,迎面袭来一柄利剑。 兰虎:“邱明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是看到一双红色的绣鞋。然后,他被挖掉了眼睛,痛晕了过去。” 陆小凤皱起眉头,“太孙府管家眼睛被劫犯挖了?” “对,贼人非常嚣张。” 兰虎说,“不只挖眼睛,还把邱明的眼皮给缝了起来。” 陆小凤听着都疼,“后来呢?邱管家的叫声招来了帮手吗?” 兰虎:“邱明惨叫,红鞋子立刻遁逃,其他侍卫闻讯去追。追了好几条街,大概两刻钟。 在土岭胡同附近,跟丢了贼人踪影。” “侍卫们在那里遇上金九龄,他刚刚结束巡查准备回家。这就请人帮忙分头找。” “又过了一炷香,听到金九龄呼救。闻声赶去,发现六扇门捕快田蒙倒在血泊里。田蒙是今天金九龄的巡街搭档。” “金九龄也是瘫倒在地,面如金纸,胸口被重伤。 他说没看清凶手,那人蒙脸了,只看到贼子穿着黑衣红鞋。鞋子上似乎还绣了图案,好像某种鸟。” 兰虎摇摇头,“金九龄没能说更多,他感到脏腑剧痛,觉得自己是中毒了。恐怕这次凶多吉少,昏迷前就提到找你帮忙。” 陆小凤算了算时间,马上要到午时。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老金还没醒吗?” “哎……” 兰虎叹气,“怕是难了。太医院给金九龄做了检查,他中的那一剑有剧毒。 很像是前朝的一种宫廷秘药——牵机的变异版。” “这种毒。药自从前朝灭亡就不见了。只有中毒后的脉象与症状记载被流传下来,配方与解药都丢失了。” 兰虎也不知道死去的毒。药怎么又活了。 他说:“皇上已经派人去找江湖神医,但张简斋与王雨轩游历四方,一直都行踪不定。” 陆小凤:“但愿早日寻得南张北王。有劳,兰统领带我入宫。” * * 话分两头。 无法当面质问毁容太监,仍有一招调查他的来历与过往。 ——从他所练的武功入手。 凉雾通篇默写出《吸星大法》交给叶孤城一观。 “换作别的武功,是能藏于深宫几十年偷偷成为天下第一。吸星大法不行,它需要吸取别人的内力。” 她指出,“老太监功力越高,说明他吸取的内力越多。质与量,总有一个要达标。能以质取胜更好,因为多种真气混杂更容易走火入魔。” 遥想当年,虚竹被无崖子传功,一夕间获得数十载精纯内力,跻身高手之列。 凉雾:“以毁容太监的内力,就目前所知,堪称天下之最。以石观音计数,他至少要吸食三到四个石观音。” 叶孤城迅速阅览了《吸星大法》。 这是一门弊端明显的武功。 吸收的不同内力之间会相互对冲。 一旦吸取的内力总量超过自身根骨的容纳极限,就有自爆风险。 那夜与老太监交手,几乎看不到他被弊端所困。 叶孤城:“老太监把《吸星大法》的两个难题都解决了,绝非闭门造车就可以做到。 他一定行走过江湖,更与一些高手有过往来,但很低调,没有留下名号。” 现在回想过去几十年的高手,将范围缩小到下落不明的那一圈。 那些失踪的高手们说不定就是被吸干内力后被抛尸。 凉雾:“我想起一个人来。黄裳,这人本是朝臣,后来下落不明。” 黄裳做了很多年文官,编修《道藏》。 二十年多前,以八十岁高龄,忽然被派去剿灭拜火教,也就是去打明教在中原的分支。 打仗打赢了,但家人遭到明教残部报复,全家被灭门。 凉雾:“之前,听你提到黄裳的下落不明,我猜测他远赴昆仑山光明顶与明教同归于尽了。 现在,说不定存在另一种可能,要问柴寿为什么选择黄裳去剿匪?” 当年的黄裳是一位年事已高的文官,他没有带兵经验,也没有表现出武功卓绝。 叶孤城:“柴寿发现了黄裳武功高强,才会派他去监军,攻打武力不俗的明教。” 大军凯旋日,黄裳全家命丧黄泉时。 黄裳全家久居京城,那批明教刺客没有被抓住。才有黄裳辞官去追击,自此了无音讯。 这就不得不阴谋论了。 叶孤城怀疑:“黄裳全家真的是明教杀的吗? 柴寿与毁容老太监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凉雾问:“黄裳家在京城的宅邸还在吗?是转卖了,还是被谁继承了?” 叶孤城:“二十多年了,它成了荒宅。” 他说:“最初被黄家的远房亲戚继承,没有自住而是租出。几任租客入住后,据说都开始走背字,不等到期就退租。” “京城寸土寸金,这套宅子的地段也不差,却没能被转卖出去,都嫌弃它是凶宅。” 也确实凶。 黄家的男女老少、仆从侍卫没一个逃出来,一百零三人全被杀了,无一幸免。 叶孤城:“卖不掉,没人租。黄宅后来就空置了,一直到现在。 前年,我翻墙去里面看过一次。没见到鬼,也没发现异样。” 凉雾瞧了一眼窗外。午时将至,日头正盛。 “我想去那座荒宅看看。等吃了中饭,劳你你带路,可好?” “好。” 叶孤城即刻答应。 他也想知道是不是有某些被他遗漏的秘密,藏在了黄裳老宅内。 第81章 黄裳家在京城南侧,一套宽敞的三进四合院。在全家被灭口前,四世同堂住在一起。 血案现场早就被清扫。 后来,历经了三任租客。由于谁租谁倒霉的流言,这房子再也租不出去了。 从十六年前起,这宅子渐渐荒废。 叶孤城:“我试图追查那些租客,辗转找到当年的房屋租赁牙人。 黄裳家的惨案当时震惊京城,一般人不敢住这种凶宅,只能折价租给不怕事的人,进行适当地改建。” 最先来的租客,开了武馆。 馆长是少林俗家弟子,从馆长到学员那一年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一般情况下,练武受伤实属正常。 只是教练与学员都反映过,没有月亮的晚上总是阴风阵阵。 好些人从睡梦里惊醒,似乎总有一双眼睛暗中在盯着他们,睁眼后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与其疑神疑鬼,不如走为上计。 租期一到,馆长立刻换了地方。 第二任租客是新开的戏班子。 全员胆子大得很,以凶宅唱鬼戏为噱头,专门吸引志怪恐怖戏剧爱好者。 玩的就是心跳,追求的就是吓人,不怕阴风阵阵。 直到租借的第八个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观众被吓死了。 厉鬼闹事的传言越传越广,戏院也开不成了。 最后,来了四位合租的赴京赶考学子。 黄宅邪门,这个标签是撕不掉了。 租金一降再降,家境贫寒的考生决定合租。说是百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第158章 四人在京城以超低价入住地段不错的三进院子。 这种住宿条件以往想也不敢想,四人自诩穷鬼最凶,必能镇住妖魔鬼怪。 四位考生没有传出灵异遭遇,但是全都落榜,卷铺盖离开了京城。 几年后再入京赶考,换了地方住,觉得黄宅的风水不好,不利于高中。那一年,四人之一真就考上了进士。 从那以后,黄宅彻底荒废了。 如今,有了对深宫太监是啥黄家满门的猜疑,再去看那些租客的霉运,似乎背后有了人为的痕迹。 凉雾实地考察荒宅到底有什么古怪。 来到大门前,这门掉漆掉到像被人泼过化尸粉。 从外拴上了粗铁链,锁头锈到根本无法再插。进钥匙。 绕围墙走一圈,好几处裂开缺口。 叶孤城:“前年,我进去时,家具全都被清空了,门窗不同程度破损。 能找的角落都找了,就连房顶的每片瓦也翻开看过,没有特意被隐藏的物品。” “这时候,很需要一只宫九。” 凉雾不是开玩笑,“《吸星大法》就 是他如厕后,踹了一脚墙角发现的。” 遗憾的是宫九并非召唤兽。 眼下,两人只能凭本事自己发现线索。 翻墙入内,先把三进院子粗略转一圈。 正午时分,只见荒宅杂草丛生,蛛网尘封。 没有鬼怪,也不见新鲜的人类活动迹象。 凉雾适时默默释放鉴定术,没有发现哪有夹层藏宝。 还下到枯井里,井底堆积着淤泥与枯枝,扒拉不出一丝线索。 她问:“血案留下的痕迹被清洗了,又经历了三任租客,这里还有黄裳本人的居住痕迹吗?” “只剩一个地方。” 叶孤城指了指在背阴面的藏书楼。 “楼内,书是一本不剩,但天花板上留有一幅大型彩绘画。 那个位置没有被翻修改建,也能避开阳光照射,将画作完整保存下来了。我对比过笔迹,九成九是黄裳亲笔所作。” 他又道,“那幅画是有一些奇怪。” 凉雾疑惑,“怪在哪里?” 叶孤城:“你一看便知,景色不合时令。” 两人进入藏书楼。 这栋楼的层高很高,约有两层半,用八根粗壮的承重柱矗立着。 楼内,空空荡荡。 没有书,就连书架也都被搬空了。 仰头望去。 距离地面六七米,一大幅彩绘图直接画在天花板上。 北国风光图闯入眼帘。 整幅画以白为底色。 从京城北望,燕山山脉连绵起伏,盘卧千里,形成了天然屏障守卫京师。 白日,天空中出现北斗七星,斗柄指北。 依稀可见古长城的烽火台,大雁结队排成「人」字向南飞来。 此时,山脉以北,梅花绽开。 不是寻常的五瓣梅,每朵梅花皆是六瓣,而且花色全黑。 图的左右两侧,分别写了八个字。 「祸灭九阴,福生十方」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凉雾端详这幅画,它确实奇怪,怪在时序颠倒了。 燕北梅花开时,是冬末春初。 大雁南飞,却是白露秋至。 不只这一处的时节冲突。 白天,不应看到北斗七星,星星却出现了。 如果说它是艺术夸张地表现,为什么斗柄指北呢? 早在先秦典籍《鹖冠子环流》就指出了,“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黄裳编纂道家典籍多年,岂会不知这种天文常识。 一幅画出现了三个不同节气,还有梅花的图形也怪异。 自然界存在稀有的六瓣梅,但没有黑色梅花。 凉雾说:“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梅花花瓣的画法一比一复刻了西门吹雪家祖传铺子「合芳斋」标志。只是颜色不同,糕点铺用了红梅,这里却是墨梅。” “你没记错。” 叶孤城说,“巧就巧在万梅山庄恰好地处燕北,与画中梅花盛开的方位一致。” 这样一幅彩绘图只是单纯的风景画吗? 黄裳是否暗藏了别样深意? 凉雾对画释放了鉴定术,得到了很简洁的结果。 【鉴定术(精深):一幅奇画】 “奇”在哪里?没有多给提示。 从另一角度看,得到一个“奇”字的评论,它必暗藏了玄机。 凉雾环视四周。 此地本来是黄裳的藏书楼,已知他熟读道家典籍,从中自悟高深武学。 直到他失踪,仍未传出那门武学的内容,就连名字也不为人知。 游戏奖励的旁注版《道藏》疑似来自黄裳,却只能看到他的悟道过程,不见具体结果。 黄裳想过把自创武学传下去吗? 凉雾问:“黄裳的后辈都没有练武吗?” “没有。” 叶孤城查过,“他有三子两女,孙辈十二人,曾孙辈六人,皆不曾习武。” “我认为黄裳是神功晚成。说不定到他被任命为监军之前,才刚刚悟出一套完整的没有弊端的武学,来不及传于后辈。” 叶孤城问:“你是不是也认为这幅画暗藏了神功有关的线索?” 凉雾微微颔首,“把时间倒退二十一年。黄裳得知全家被灭门,不管他是去找谁报仇,应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来不及挑选合适的传人,留一幅画作为考题。谁解开,谁就能一窥他所创的绝学。” “这份绝学说不定包括了某个秘密。” 她猜测,“比如深宫老太监如何破解了吸星大法的弊端。同在京城,双方可能一度是朋友,有过切磋与交流。直到某天,其中一方奉行了‘宁可我负天下人’。” 话说回来了。 该怎么破解天花板的彩绘图呢? 叶孤城说:“前年,我看了这幅画,去万梅山庄一带走了走,寻找是不是有黑色梅花的传说。” “没有发现。” 对此结果,他不觉意外。 假设只找到墨梅即可,黄裳又何必多此一笔去画那些不符合节气的意象。 凉雾仰着脑袋,来来回回打量这幅画。 甚至像是唤醒铜镜一样,抬手对它释放一层内力,但不见丝毫变化。 “好吧。” 凉雾摇摇头,“黄裳不是神雕。同样的招数,在这里不奏效。” 叶孤城:“我想过左右两侧的十六个字是不是藏有提示。” 「祸灭九阴,福生十方」出自东吴葛玄的《道德经序》。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出自先秦老子的《道德经》。 两句话皆来自道家典籍,与黄裳研究方向完全吻合。 “前一句尚能理解为祸灭福生,后一句却难以轻易解读了,是老子的思想精髓所在。道,变化无穷,不是一般的玄妙。” 叶孤城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入手破解出黄裳所画的玄妙。 “如果从节气错乱的方向着手破解,画中情景是春夏秋冬混成一团。花开错时,星指错位,雁归错向。” 他找不到答案,“错、错、错,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对一幅画拨乱反正?” 藏书楼内,一时寂静。 两人举头望奇画,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 午后阳光斜照入窗。 窗户纸早就残破不全,将落未落的纸片边缘在风里微微晃动。 凉雾瞥了一眼窗户纸。 瞧着它要掉不掉的模样,还不如把纸全部撕掉只留窗框,更能显得干净整洁。 等一下! 她的脑中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 破了窗户纸就要撤下,满是错误的画作又为何不能毁去呢? “我们是不能对一幅画拨乱反正。” 凉雾跃跃欲试地说,“我们可以把它‘毁’了。明知是错,又何必留。” 叶孤城惊讶,“你该不是想砸了它吧?我敲击过天花板,没听到异样回响,不似夹层藏物。” 凉雾摇头,“不,换一种毁画的方法。” 除了砸画,还能做什么呢? 凉雾说:“用墨泼。” “墨?” 叶孤城得此关键词,再看头顶画作。 不必凉雾详述,他当即豁然开朗。 “是了!理该涂黑这一幅画。你稍等片刻,我回书肆取墨。” 为什么是泼墨? 黄裳给了好些提示。 从两列字来看,九阴之地,幽冥居所,漆黑无光。 玄之又玄的“玄”字,还能有另一种意思。玄色,亦是泛指黑色。 从错画的图案来看。 墨梅,强调了黑色。 北斗指北,北方的象征色亦是黑色。 不该南归的雁群依旧飞了回来,也是一条道走到黑。 另外,整幅画以白为底色。 指的是青天白日的正常世界,发生了种种错误景象。 第159章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黑夜里呢? 黑暗笼罩的世界,错乱颠倒。 在那里有着乱象丛生,反倒是一种正常情况了。 由此种种,可以大胆赌一把。 解开黄裳出题的正确姿势,是泼墨毁去这幅藏着秘密的水彩画。 叶孤城很快取来墨盒与毛刷。 对天花板上刷上一层厚厚的墨汁,叫整幅画黑到不留一丝白痕。 异状随即出现! 在乌漆墨黑的天花板上,似发生了某种反应,浮现出黑里透红的十六个字。 「万梅以西,洞锁烛龙,真经一卷,赠有缘人」 叶孤城与凉雾对视一眼。 这一把赌对了,解开了黄裳遗留的通关考题。 叶孤城:“烛龙,《山海经》有相关记载,又名烛九阴。说它人面蛇身,掌管了昼夜时序。它睁眼,白天来;它闭眼,黑夜至。” 回忆万梅山庄周边情况,不曾听闻哪个山洞锁着烛龙,但听过山庄西侧的山上多赤链蛇。 他说:“神话里的烛龙浑身赤色。也许,真经是藏在一个遍布红色蛇群的山洞里。” 凉雾认同这个猜想,“大方向确定了,找详细的山洞位置不过就是多些耐心。” 两人不是第一次搜山找洞。 比起在云南搜寻线索少到可怜的神秘岩洞,黄裳所指的烛龙洞方位清晰了很多。 不耽搁,今天出发寻找。 临走必须做好扫尾,将整块被涂黑的天花板都给拆了。 把木板 劈成几块带到野外空地,点火焚烧至焦炭,任谁也瞧不出它的原貌。 宫内有一个诡秘莫测的老太监,而黄宅又离皇宫不远,将有提示的画留下来恐徒生隐患。 烧了它,免得叫人黄雀在后地追踪而来。 黑烟缕缕,打着旋向天上飘去。 今后无人再能亲眼一窥黄裳的这道考题。 叶孤城瞧着一地焦灰,好似透过灰烬看到了一代宗师的非凡气度。 “武林门派招纳弟子时,通常要求入门弟子的第一步是对师父行叩拜之礼。尊师重道是交给弟子的第一课,我亦不能免俗。” 出于对前辈的尊重,他想过天花板可能有夹层,但下意识忽略了泼墨毁画的破解之法。 “黄裳截然不同,想得到他的传承就要敢于毁去线索。” 叶孤城感叹,“黄裳交给弟子的第一课是勇于挑战权威。《道藏》数千卷,他是读出道家的大自由。” 凉雾轻轻点头。 尽管尚未读过黄裳所留真经,但已经能感受到他所创武功的深远立意。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凉雾说,“黄裳应该希望后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必执着掌控他所创的武功,如此方得大道。不然的话,说不定陷入争夺真经的痛苦中,被贪欲蒙蔽,悲苦余生。” 叶孤城:“走吧,给陆小凤留条口信就出城。” 凉雾:“二十多年了,不知真经是否还在烛龙洞中?会不会有谁幸运到无需破译画中线索,直接掉洞里?” “天赋运气,不必羡慕。” 叶孤城对真经不执着,可仍希望遗物没被取走。其上,说不定记录了深宫里的秘密。 一个时辰后。 两人轻装上阵,疾行如风向万梅山庄而去,寻觅那一卷黄裳留下的最后遗物。 第82章 半个月前,雷雨夜,紫禁城天现异象,无常索命。 其后五天,皇太孙府遭遇绣眼大盗打劫。一人重伤,五人死亡。 流言渐起。 皇室霉运缠身,恐有更大的血光之灾将至。 陆小凤走出宫门,从肃穆走入喧闹里。 他随意选一家饭馆,凭着过人的听力,听到大堂里好几桌窃窃私语。 说是有喜事待办的就尽快办,免得之后要延迟好几个月了。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 柴寿年事太高,血光之灾怕是在他身上应验。只有皇帝驾崩,国丧期间才会大面积地禁止婚嫁。 陆小凤灌了一口酒,也不能说人们太过迷信。 从十天前,他被传召入宫去查绣眼大盗的案子,先后见了三次皇帝。 柴寿确实很老了。 白发苍苍,面颊满布老年斑。精神头不足,讲不了太多话就会气短。 陆小凤说不好老皇帝能活多久,但不认同皇家霉运缠身一说。 无常索命与大盗打劫都是人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前者,他是同伙。 后者,他成了查案人。 谁是嫌疑人已有眉目了,指向江湖组织红鞋子。 薛冰提供了相关线索。 去年春天,她好几次遇到穿着古怪红色绣花鞋的女人。 有时是宰猪屠户,有时是采蜂人,有时是捕蛇人。 她们长相不一样,但都会脚蹬不合时宜的同款鞋子。 是一双光泽艳丽的红缎绣鞋,绣着报丧鸟猫头鹰图案。 极其不搭的穿着,反常必有妖。 第四次遇到猫头鹰红鞋女时,拦住对方问个清楚。 就听对方说想发展她加入一个组织,交换情报,互相帮助。 之所以选择薛冰,是看中她的脾气火暴,路见不平就敢断人手脚。这符合组织的行事作风。 薛冰没有立刻同意,说是要考虑一下。 她猜女人的某个身份是专卖剧毒糖炒栗子的熊姥姥,那股随心所欲杀人的作风,她不一定能接受。 后来遇上陆小凤,接连遭遇了好几桩麻烦,也就把加入红鞋子一事抛在脑后。 待到年末,收到一封短信与一块绣着猫头鹰的红手帕。 对方认为她又不符合加入组织的标准了,说是此前邀请作废。赠一块手帕留个念想,往后有机会再合作。 红鞋子组织有两大特点。 其一,对割取目标对象的部分人体器官; 其二,穿着猫头鹰红绣鞋。 这与绣眼大盗都对上了。 另外,本次皇太孙府遭遇大盗的时间点很巧。 主子们离开,带走大批侍卫,库房在安保力量最薄弱之时遇袭。 凶徒行动非常迅速,没走弯路,速战速决。 应是有备而来,对皇太孙府的内部情况摸查得一清二楚。 说明贼人与皇太孙府早有接触,还不是泛泛之交,而有着较为近亲的联系。 妙华师太被列入可疑名单。 皇太孙妃领着王府一众去拜佛祈福,去的就是这位师太主持的苦行庵。 京城权贵家的女眷有一半都来苦行庵烧香拜佛。 别管来烧香的人是否真心信佛,接待方一来二去是能了解香客的家庭琐事情况。 陆小凤潜入尼姑庵探查,在师太卧室发现了一双红色猫头鹰绣花鞋。 由此证实妙华也是红鞋子的一员。 至此,红鞋子组织的嫌疑拉满了。 陆小凤却仍有怀疑。 所有已知线索指向红鞋子,这个组织就是真凶了吗? 尤其是把人眼皮缝起来的行为,是在取走人体器官上多加了一步。 在天子脚下的皇太孙府作案,多加“绣眼”的动作就会增大被抓的风险。 凶手是仗着武功高超不怕被抓? 还是出于其他的心态,改变了伤人模式? “绣眼”是炫技、是挑衅,也是嘲弄。 这种公然与皇家为敌的作风,与红鞋子首领招揽薛冰时的藏头露尾不同。 不管真凶是不是红鞋子,这起特大抢劫凶杀案都与之有关。 假设是被人嫁祸,以凶手对红鞋子成员的了解,必定也与组织内部某人密切往来。 陆小凤入宫汇报调查进度。 希望能够引蛇出洞,以妙华师太为鱼饵,让她联络组织其余人,设局把红鞋子首领引来京城。 既是为了当面对质,也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索要「牵机」的解药。 金九龄昏迷十天仍未苏醒,暂时也没有南张北王两位神医的消息。 一个月内,此毒不解,就算过时再吃了解药也会留下严重后遗症,整个人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陆小凤趁机向皇上提议,红鞋子组织的头目来历不明,希望能派一位高手坐镇。 久闻深宫老太监大名,不知可否请动他? 柴寿没有一口否决,只说视情况而定。 接下来就是一个字——等。 等红鞋子首领收到组织成员的求助信,赶来京城的苦行庵找妙华师太。 倘若那人是真凶,还会自投罗网吗? 即便她被栽赃,又敢不敢冒险前来查明幕后黑手呢? 陆小凤不知道。 就像他前后三次进宫,想借机追踪薛夫人与毁容老太监的瓜葛,但是一无所获。 那个老太监像是一只鬼。除了皇上,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就连皇太孙柴允荣,也没见过此人。 第160章 要问陆小凤在宫里查到了什么隐秘? 有一桩八卦被他发现了。 柴允荣长得很像年轻时的柴寿,不能说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有八成相近。 孙子像爷爷不稀奇。 人的相貌却非一成不变。 柴寿老到将近九十岁了,面骨都发生了变化,身形也佝偻起来。 如今把这对皇家祖孙放一起,不会有人说他们很像。 宫里没有柴寿的同龄人。 他年轻时的那一批宫人或死或退,几十年前就不在紫禁城。 这件事不是谁告诉陆小凤的,而是他凭着敏锐目光观察出来的。 猴精司空摘星一年能换上百张脸。 有这样一位朋友,他自成一套 “看脸”本领,能够推测出人脸在不同年龄段的面容。 陆小凤胡乱猜想着册立皇太孙的原因。 柴寿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子,即六皇子柴让。 从过往的口碑来看,柴让与柴允荣不相伯仲。 柴让之所以在继位之争上输给了大侄子,就是因为他与父亲柴寿的相貌相似度远远比不过柴允荣? 这种八卦无人可说。 十天前,凉雾与柳不度留下口信,将要暂离京城半个月,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陆小凤耐心等待,期望好消息的到来。 天有不测风云。 万万没想到尚未等到两人回京,就先等到了京城戒严。 五月二十九日,老皇帝驾崩的丧钟被敲响。 皇上殡天了?! 乍一听这个消息来得突然,但稍稍一想就毫不惊讶了。 人的长寿总有期限,皇帝也不可能真的万万岁。 一夕间,全城缟素。 陆小凤陷入茫然。 一堵宫墙掩埋了太多秘密。 柴寿死了,是把秘密带到了坟墓里吗? 毁容老太监又在哪里?薛夫人被杀之谜还有机会查明吗? 他立刻去找禁军首领兰虎,询问诱捕红鞋子头目之事是否有变。 这种时候,更想请老太监来督办新君潜邸被盗一案,抓住真凶。 “你在为金捕头的昏迷不醒着急吧?” 兰虎无奈地说,“我帮你请示,但先帝崩逝,皇权交接,宫里忙得飞起。有些事不得不朝后挪一挪。” 陆小凤何尝不知。 只是有种直觉,与皇宫相关的死亡案件必须尽快弄个明白,迟则生变。 他说:“兰统领,大家也不是外人了,给我交个底行吗?这些日子,你还见过那个老太监吗?” 兰虎沉默半晌,轻轻摇头。 “没有,先帝驾崩前后,从未出现过那个太监的身影。半个月前,紫禁城冒出鬼差之际,是我唯一一次见到老太监。” 兰虎匆匆离去。 陆小凤只能继续等待。 等宫里传出新讯息,等红鞋子首领入京。 五月的最后一天。 国丧期间,勾栏瓦市等娱乐场所全部暂停营业。 入夜,万籁俱寂。 客栈窗户被敲响了。 “咚、咚、咚”,三下声响不轻不重。 陆小凤听敲窗的节奏,先排除司空摘星来找,猴精才不会敲得这样有礼有节。 不过,真的守礼又怎么会放着正门不走呢? 敲窗户的人好像愿意讲礼,但讲得一定不多。 开窗,看到风尘仆仆的两个人飘在窗外。 “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 陆小凤连忙把人请进屋,“半个月前,你们留的那封口信也不提去哪里。一来一回的功夫,皇位都换人坐了。” 凉雾:“这事还说不准。” “啊?” 陆小凤一愣,“什么意思?有人要篡位?是柴让不服侄子登基?” “不是。” 凉雾问,“你见过柴寿与柴允荣了,他们长得有几成像?” 陆小凤不明就里,还是如实回答。 “人老了骨架会变,如今没什么相似。假设柴寿年轻五十岁,与柴允荣有八成相似。” 凉雾与叶孤城对视一眼,事态正如猜想,朝着最惊悚的方向发展了。 陆小凤立刻伸手,朝着两人面前挥一挥。 “别光顾着眉目传情,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发现。” “你自己看。” 凉雾懒得纠正陆小凤用词了。 从行李里取出一本手札,翻到第十页,递了出去。 陆小凤接过略显这本老旧的手札,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上面记载了一段关于《吸星大法》的研究记录。内容不成熟,只是两个畅想。 吸星大法的弊端之一,是吸取了不同真气会发生相互冲突。 除了设法把异种真气相融,是不是还能用切除法呢?比如把不同真气里无法融合的部分直接切除。 参考前朝太监创出的《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这门武功威力无穷,做到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当练习者切除了身体的一部分,有舍就有得,练功速度一日千里,是身体健全者完全不能及。 另外,吸星大法不必局限于吸取他人的内力。 既然以“吸星”为名,创出这套功夫的人想要汲取星辰之力为己用。 自古以来,流传过一些星辰之力的秘法。 比如传说里的七星续命阵,借天之力,延长阳寿。 陆小凤不知道《吸星大法》的具体内容。 读到“七星续命阵”的这个构想时,脑中宛如闪过一道惊雷,叫他抓住了一团乱麻中最关键的线头。 快速往后翻手札,后面却没有相关内容了。 “这是谁写的?” 陆小凤急忙问,“具体如何续命呢?谁掌握了这种秘术呢?” “是黄裳写的。” 凉雾说,“他失踪了二十一年,所留遗物只有他自创的《九阴真经》与这本武学研究杂记。都未提及续命相关的更多消息。” 尽管黄裳没有多提,一个可怖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柴寿的长寿是他命不该绝吗? 还是他悟出了《吸星大法》的进阶版本,比野兽更狠毒地向亲生孩子借命,用八个孩子换他活到八十八岁的高龄。 陆小凤瞬间懂了,凉雾刚刚为什么否认了皇位换人坐。 “你怀疑昨天死的不是柴寿,而是柴允荣?!” 柴寿选择孙子做继承人,就是看中孙子的那张脸。 由于年轻时与孙子长相相似,微调易容时更简单。 他使用邪门武功恢复到年轻时的样子,借着柴允荣的新君身份继续做皇帝。 “对,我们就是这样猜测的。” 凉雾又道:“从这个角度也能解释为什么要杀薛夫人灭口。神针山庄两代家主都是柴寿的绣娘,十分了解他青壮年时期的身体特征。” 《吸星大法》在吸取别人内力时有弊端,在汲取他人的生机续命时,恐怕也有弊端。 也许是续命的次数有限,也许是变回青年模样后,再怎么易容也难以掩盖某种身体特征。 凉雾说:“谁知道那个特征就是潜在的威胁,可以揭穿柴寿的真实身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叶孤城:“它也需要不仅仅是身体特征,那个部位成了这种重返青春功法的罩门所在。” 陆小凤只觉太荒谬。 如果推测正确,薛夫人是死得何其无辜,她都不清楚自己掌握了什么秘密。 无辜惨死的又何止薛夫人。 黄裳家的一百零三条人命,是要问个清楚,究竟被谁所杀。 推理到此,只差当面验证了。 凉雾佯装掐指一算,“今夜,鬼门关再开,黑白无常将会再次现身紫禁城。 鬼差说的话,果然是会说到做到的,‘阎王要他三更死,不得留他到五更’。” 叶孤城:“面具长帽,我都修补好了。回书肆拿了就能立刻入宫。” 陆小凤:“这次我要一起去。只要推测正确,是一定会打起来的,想必是不 死不休了。我也能做个帮手。” 陆小凤说着都有些哭笑不得了,“真没想过有天我会参与到弑君行动里。这是不是谋逆啊?不不不,我明明是在拨乱反正。” 叶孤城眨了眨眼,这真是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谋反之路。 第83章 无风无月之夜,再探紫禁城。 皇宫换了颜色。 满目皆白,好似从仲夏一夜入冬,望见白雪皑皑。 凉雾与叶孤城凭着前三次的经验,摸清皇城六成的线路。 今夜先直奔棺椁检尸,只要查明死者的身份,也就验证了推测是否正确。 摸尸。 摸大行皇帝的尸体。 摸停放在皇宫里尚未入葬的先帝尸体。 凉雾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她缔造的“奇”,不说位列江湖离谱榜第一,但也足以跻身前十。 第161章 一白一黑的鬼差引路,带着一个大活人从东侧潜入皇宫。 陆小凤犹豫过,在牛头与马面的头套里,他还是选了用真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问心无愧。 重大嫌疑人是皇上又如何,他也敢来讨一个说法。 三者疾行如风,近乎畅行无阻,直抵寿安宫外。 陆小凤差点夸奖不愧是黑白无常专业索命,这路线是摸得一清二楚。 没有嘴快地称赞。 毕竟是在搞夜袭皇宫,必须严肃一些。 停灵的寿安宫外,巡逻队伍严阵以待,谨防宵小来犯。 禁军首领兰虎亲自带队守夜。 更见宫门敞开,殿内灯火通明。 毁容老太监也在寿安宫吗? 或者换种问法,仅有先帝见过的老太监,他与柴寿是不是同一个人? 在黄裳手札中提到过一个猜想,解决《吸星大法》的弊端是通过练习《葵花宝典》。 柴寿是否将它付诸实践了? 答案藏在前方宫殿里。 冲! 凉雾给叶孤城与陆小凤比了一个分头行事的手势。 下一刻,大雾急速弥散。 雾气从宫道直冲殿门,覆盖了整座寿安宫。 这雾起得又急又猛,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自然现象。 深宫被丧白色覆盖。 突遇浓到化不开的雾气,更似鬼门关被开启,将阴阳相连。 这些雾不再是雾,反倒像是一团团冤魂。 气温骤降,鬼气森森霎时弥散,叫人背脊发寒。 “警戒!” 兰虎心头大骇,白无常的索命之词言犹在耳。 他不明白,先帝已经驾崩,为什么还有异象出现? 兰虎立刻高喊,“甲组护棺,乙组巡地面,丙组巡屋顶。丁组立刻将异状禀告皇上。” “踏!踏!踏……” 大内侍卫们训练有素,听令而动。 众人却都不免脸色紧绷,今夜的对手怕不是人类。 很快,殿内传来“哐当”一声重响,是棺椁盖子砸到了地上。 紧接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砸地声起,像是刀剑被折断掉到地面。 怎么回事? 兰虎冲入殿内,依稀看到大内侍卫似木桩子被定在原地。 武器掉了一地,刀与剑都被折成两截。 棺椁附近,有模糊不清的两团暗影。 兰虎一个箭步冲过去,却有人横斜而出拦住他的去路。 他抬刀便刺,但利刃被对方稳稳夹住。 “陆小凤?!怎么是你!” 兰虎离得近了,终于看清被大雾遮挡的贼人面容。 陆小凤抱歉地说:“兰统领,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想要一个真相。宫里迟迟不给回应,我不得不求助于特别的帮手了。” 兰虎正欲怒骂,说得再好听都是私闯禁宫的罪名。这次还是冲着先帝遗体来的,更是罪加一等。 不等他开骂,大雾却急速淡去,视野恢复一片明朗。 先帝棺椁边站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二十天前入宫索命的黑白无常。 咚! 兰虎好像听到心里有一块巨石的落地。 来了,鬼差真的再次入宫索命了! 不论二者是否真的来自地府,都是极度危险的对手。皇宫内罕有人能阻其出入。 老太监去了哪里? 怎么没有守护先帝灵柩,难道是去保护新君了? 兰虎明知不敌,仍是不卑不亢地责问: “阴阳有道,尔等为何频频插手人间事!龙驭宾天,岂可叫尔等侮辱先帝尸体。” 凉雾:“勾魂方面,你比我们专业吗?” 兰虎一愣,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凉雾:“你确定死的是柴寿吗?” 不然呢? 兰虎知道江湖上有各种易容术,但这等手段用不到先帝身上。 昨天傍晚,柴寿死在住了几十年的寝宫内。 寝宫内,有一堆宫人与臣子。 寝宫外,有一层层包围的禁军。 柴寿察觉到大限将至时,唤来了继承人柴允荣与倚重的大臣们。 最后一次谆谆告诫,是在笑容里离开了这个世界。 兰虎:“昨日,先帝驾崩,一众人见证了他含笑而终,总不能是我们所有人都记忆错乱了吧?” 凉雾:“你确定吗?先帝真的没有一刻离开你的视线。” 兰虎本来要肯定地说没有,但想起了那一盏茶的空档。 柴寿死前的最后一盏茶时间,挥退了所有人,与孙子柴允荣单独相处。 皇权交接,濒死的老皇帝对继位在即的新君秘密交代一些事。这再正常不过了。 “惊变往往发生在不经意的那一瞬。” 凉雾的话音落下,就听棺材内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那是骨节作响声。 叶孤城检查尸体,快速摸清了死者如何被施加易容术。 论易容,他是专业的,以“柳不度”为证。 如果柳不度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会变脸,换回原貌。 那是他特意设计的诈尸节点,致敬七七断七。 这具尸体不同,没有外力破解的话,至少维持一年的被缩骨变脸状态。 一年后,又有几个人胆敢提出打开先帝陵墓,开棺验尸呢? 如果让“大行皇帝”顺利下葬,等同于死无对证。 叶孤城略感奇怪。这种关键时刻,老太监为什么没有牢牢看守棺材? 是他自诩偷天换日做得天。衣无。缝了?还是认为不会有人荒唐到闯宫验尸? 兰虎听到棺椁内的怪响,下意识往前冲。 这次,陆小凤没再阻拦。 兰虎冲到棺椁边,大声质问:“你们要干什……” “么”字被卡在了喉间。 一幕极度荒诞的画面闯入兰虎的眼睛。 不知黑无常用了什么法术,棺材里的尸体变了。 死者的身材从佝偻变得高大了一圈。 那张沟壑纵横的干瘪老脸,褪去了老年斑,快速饱满起来。 死者瞬间年轻几十岁,更变成了绝不可能出现的那张脸! 兰虎失声惊呼:“皇上?!” 棺材内躺着的死者,赫然变成了新君柴允荣。 “你们施了什么邪术把先帝的遗体变成了皇上?!” 兰虎本能地不相信死的是柴允荣。 棺材停放了一天一夜。 如果柴允荣被抛尸在此,先帝的遗体去哪里了?今天继位的新君又是谁? 兰虎的第一反应是质疑鬼差亵渎先帝尸体,企图引起朝堂震动。 “邪术?” 叶孤城嘲讽:“枉你习武多年,没见过如何解除易容术吗?” 兰虎真没见过。 以假乱真的易。容面具早就成为江湖传说。 最近一次出现是去年冬季的西域,石观音与无花用了,但不知是谁制作的。 无需面具,直接使用内力改变骨骼面相,更是传说里的传说。 那就像是鬼,听的人多,见的人极少。 兰虎想到这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可不就是撞鬼了,黑白无常是有正经编制的鬼差。 他不由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凉雾没闲工夫解惑,只问:“新皇呢?他在何处,可敢来对质?!” 兰虎不能泄露皇帝行踪,哪怕只是说出皇帝今夜在哪个宫殿休息。 凉雾见状也不意外,“你倒是忠心。给你一个建议,你该立刻想一想是忠于国,还是忠于君了。”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兰虎极度不安,可以断定天崩地裂的大事要发生。 殿内,大内侍卫被点穴不得动弹,只有一双眼珠尚能转动。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茫然、错愕与紧张,似乎看到天塌的阴云正在逼近了。 “走。” 凉雾招呼叶孤城与陆小凤,“紫禁城能叫新帝入住的宫殿也就那么几座。现在汇集最多侍卫的地方就是新帝居所,很快能锁定他。” 三人似一股旋风离开了。 兰虎欲给侍卫们解穴,但这些人被陆小凤以灵犀一指定住,无法轻易解开。 “等着!” 兰虎只能先追了出去。 明知前方有一个可怖的秘密,但他不想被蒙鼓里。 长明宫,新帝今天选择的临时寝殿。 这里有大批侍卫把守,但挡不住黑白无常。 不过,凉雾三人扑了一个空,皇帝不在殿内。 不是所有人都像兰虎,面对鬼差威压仍能够守口如瓶。 一个大内侍卫交代了,“两刻钟前,皇上接报离开了。” 凉雾:“去哪了?” 侍卫:“真的不知道。传讯人并不在宫内当值。” 陆小凤想到正在进行的「请鞋入瓮」计划。 “是不是苦行庵有消息了?红鞋子头目今夜出现了?” 第162章 入宫前,陆小凤简单提了几句绣眼大盗案的进展。 六天前,柴寿派人围住了苦行庵。 抓住妙华师太,质问红鞋子组织与绣眼大盗的关联。 师太承认了是红鞋子的一员,但坚决否定参与到劫掠皇太孙府案件里。不只她,其他成员都是被诬陷的。 为证清白,书信一封请组织头目公孙兰入京。 收信地址在长安城,以八百里加急送去,大约两三天能送到。 陆小凤:“如果公孙兰能够第一时间收到书信且赶来赴约,这两天就该到了。” 凉雾却有一个疑问: “抓到绣眼大盗对皇帝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比看守棺椁不叫秘密外泄更加重要?” 叶孤城想到什么,问:“红鞋子头目,确定她是复姓公孙?” “对。” 陆小凤说,“妙华师太声称红鞋子首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公孙兰。” 叶孤城:“是否问出她擅长什么武功?” 陆小凤摇头,“只说公孙兰擅长易容与下毒。” 凉雾问:“复姓公孙,有什么说法吗?” 叶孤城:“前朝,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那不只是舞蹈,更是一套精妙的武功。如今江湖上仍有一些人号称习得公孙氏剑法。” “是了,比如薛红红。” 凉雾说,“薛衣人见识过许多剑法,将公孙剑法传给了女儿。” 说着,她想起前年的古怪旧事。 曾经有人用毛栗子做暗器,给与人缠斗的薛红红增加难度。 后来,薛红红被薛衣人清理门户。 她死后,墓地前出现一地毛栗子壳,不知是谁扔的。 今天,陆小凤提起红鞋子头目疑似专卖剧毒糖炒栗子的熊姥姥,熊姥姥又等于公孙兰。 这下,全都对上了。 公孙兰疑似盯上薛红红,对她的作为不满,就连人死了也要嘲讽一番。 起因是不忿于品行低劣的薛红红使用先人所创的公孙剑法,而且她还用得一塌糊涂。 凉雾解开了当年的困惑。 眼前冒出了新问题,柴寿是不是去抓公孙兰呢?两者有利益关联吗? 目前的已知线索,这两人仅有一个勉勉强强的关联点。 凉雾:“《公孙剑法》与《葵花宝典》都与前朝宫闱有关。” “不错。” 叶孤城又道,“金九龄身中「牵机」毒,也是前朝大内秘药。” 接二连三与前朝大内有关,哪有这样多的巧合。 如果公孙兰是被绣眼大盗推出来的替罪羊,真凶对柴允荣府邸与红鞋子组织都很熟悉。 另外,真凶还对一件事比较有把握。 只要叫公孙兰与前朝大内扯上关联,当时的皇帝就不会轻易放她活着离开。 换句话说,绣眼大盗对柴寿的行事风格有一定的了解。 谁能做到这些事呢? 此人更对京城街巷无比熟悉。 能摆脱官兵追捕,轻易杀害一个六扇门巡街捕快,还能叫金九龄重伤。 然后,绣眼大盗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雾把一系列事件串起来,“原来如此,盗贼最好的保护色是伪装成受害人出现。” 陆小凤也不傻。能办到这一切的,当属金九龄嫌疑最大。 “「牵机」是剧毒,太医院也没解药,他就不怕再也醒不来吗?” “敢吃毒。药,必有自信能完好无损地解毒。” 凉雾暂时不说这件事,“你带路,先去苦行庵。叫柴寿早两刻钟走了,公孙兰对上他的话,恐怕凶多吉少。” * * 京郊,苦行庵。 庭院内有一棵枯死的柏树。 妙华师太没有清走它,反倒围了一圈篱笆,将它保护了起来。 勤观枯树,修得佛心。 树下,有一间无窗的地下密室,唯有一扇门作为出入口。 今夜,枯树密室内多了两具新鲜尸体。 公孙兰与妙华师太被杀了。 今晚本是来澄清红鞋子与绣眼大盗无关,现在却表情惊恐地倒在地上。 尸体没有流血,表面无伤痕。 禅房内只剩一个活人,毫无疑问就是他杀的人。 凶手穿了一身定制的丧服,是唯有皇帝才能穿的衣服。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着地上的尸体走了几圈,又仔细观察这间密室。 须知柴允荣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不可能打得过公孙剑法的传人。 公孙兰与妙华师太应该是被赶来救驾的一堆大内侍卫乱刀杀死,而这些高手也身负重伤死亡。 皇帝瞬间拟定好了剧本。 “哐!” 皇帝踹翻椅子,好似因为谈判破裂,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啊!护驾——” 一门之隔没有人立刻踹门而入。 这不奇怪,侍卫们被要求退到一丈之上的地道入口。 照理说,该有紧急赶来的脚步声响起。 皇帝却没听到侍卫们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地面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难不成今夜不是公孙兰单刀赴会,而红鞋子组织剩余六人赶来助阵了? 皇帝推开地下室大门,一个呼吸跃出一丈高,速达地道入口处。 地道入口的闸门敞开着,守卫不见了。 没有听到金戈相交声响,只有一片怪异的死寂。 下一瞬,地道入口的光线一暗,一白一黑的两道熟悉身影冒了出来。 皇帝瞳孔猛地一缩,这两个鬼东西怎么又出现了?! 他根本不信世上有鬼差,但是时间太紧,二十天根本查不到对方的来历。 如此想着,抬手就是一梭绣花针。 多么熟悉的迅疾飞针术。 针针似电光,直冲黑白无常的四只眼珠而去。 “叮、叮、叮……” 随着一阵罡风对冲,绣花针悉数被扫落在地。 凉雾:“阎王要你三更死。柴寿,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苦行庵,枯树旁。 一众侍卫都被定在了原地,但眼睛能看、耳朵更能听。 能看能听,反倒叫他们呆若木鸡。 为什么白无常要对着新君叫柴寿? 先帝柴寿昨夜驾崩,尸体躺在紫禁城的棺椁里才对。 另外,柴允荣怎么练得一手诡谲至极的飞针术。 他的武功怎么会如此高超,刚刚又为什么要惊慌地在地下室内呼救? “大胆!一派胡言!” 皇帝坚决不认,“尔等冒充鬼差,实为谋逆之徒!朕岂容你们放肆!” 凉雾:“凭什么不让我们放肆?凭你练了葵花宝典,以自宫之术破解吸星大法的弊端?” 她又道:“还是凭你连杀八个亲生儿女,使用七星续命阵夺人阳寿给你续命?!” 她再道,“还漏了一位。还是凭你昨夜弑孙,偷天换日,盗用柴允荣的身份要继续做万万岁的皇帝?!” 啊!啊!啊—— 侍卫们口不能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惶恐。 此时此刻,听到这般惊天秘闻,所有的语言组织能力都丧失了,只剩内心尖叫。 “不!这不可能!” 兰虎紧随而来。听到白无常的三连问,他宛如被五雷轰顶。 先帝明明是文治武功的明君,长寿是上天对他的认可与赐福。 他怎么可能为了长寿,残暴到杀子杀女杀孙? 怎么可能对人狠,对自己也狠,狠到挥刀自宫? 更怎么可能杀死皇孙,易容成对方,只为继续皇权在握? 如此帝王,他还是人吗?不是妖魔吗? 昨夜能顶替皇孙,几十年后是不是能顶替皇曾孙呢? 被他用来借寿 的人,只是直系血脉吗? 某天是不是会扩大到宗室?又有一日把魔爪伸向朝臣与百姓呢? 兰虎不愿意相信侍奉了十年的先帝早就堕入魔道。 在大尧朝,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各大武林门派都不会同意,会叫朝廷见识什么叫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事态发展不以兰虎的意志为转移。 一场大战,说打就打。 皇帝被揭开老底,不顾上在紫禁城雨夜恶斗中的丹田旧伤未愈,也来不及把昨日用借寿秘法吸入的生机完全化为己用。 死! 今天所有的知情者都必须死! “今晚可没有雷电之力能被你们借用。” 皇帝冷笑着,即可展开吸星大法,吸功漩涡凭空又出。 没有雷电之力,就不能制造出异种真气力破柴寿的吸星术吗? 叶孤城以气为剑,六脉齐发,直刺柴寿的周身大穴。 剑气破空而出,辉煌迅疾,闪动金光。 不仅有剑之凛冽,更暗藏了一股从幽冥之地而来的九阴之力。 柴寿不管不顾,只把剑气作为内力吸入体内。 第163章 等六道剑气汇入本就重伤的丹田,一股异常的感觉冒了出来。 剑气属金,偏偏这次带上了极阴之力。 两者本该相克,不知为何居然能被同时发出。 下一刻,柴寿耳边响起了白无常诡异的问话声。 “二十一年前是你灭杀黄裳满门,为什么?” 这个问题好似钻到了柴寿的脑海深处,不容他不回答。 不好,这是摄魂大法,叫人有问必答。 柴寿死死忍住,不愿回答。 往事历历在目。 黄裳作为臣子,是忠心耿耿。 作为武学研究者,他虽然神功晚成,但从不敝帚自珍。心胸开阔,与人教学相长。 那是一个好人,不该惨死,不该被灭了满门。 柴寿不受控地大喊起来,“此子不除,他所创的武功将来必成大患。” 黄裳的创立功夫名为《九阴真经》,堪称至阴武学。 所谓阴阳相生。 如果有一日,谁创出了至阳武学。 当阴阳联手对付他,混合的异种真气能够重创他的吸星术。 这个顾忌在二十天前得到了进阶版的印证。 不是至阴至阳真气,而是死生之气叫他的丹田被重伤。 等一下。 柴寿察觉异样,为什么白无常此时提起黄裳呢? 下一刻,他的丹田猛地剧痛。 剑气与至阴之力形成了一股交融的异种真气。 虽然不是至阳至阴,但有异曲同工之妙,冲击旧伤未愈的丹田。 “啊——” 柴寿惨叫起来。 短短二十天,两度丹田被重创,应声破裂。 吸功丹田碎了。 他无力控制恣意流转的异种真气,只能任由真气乱窜,逆冲向奇经八脉。 再也无法维持易容术,变为了原本老态龙钟的那张脸。 柴寿目眦尽裂,“你们找到了《九阴真经》,学会了如何使用至阴之气!” 凉雾:“承蒙黄裳遗作指点,让你武功被废。只是可惜了,他全家一百零三口人,为你的长寿贪欲所害!” “宁可我负天下人!” 柴寿才不后悔,“我能切自己一刀,连儿子女儿都杀了,多杀几个人不是杀呢?!” 凉雾深知柴寿不会后悔,他走到这一步是足够狠毒,用白骨累累堆砌了他的长寿。 与其问对方悔不悔,不如问清楚为什么他要追杀公孙兰。 当她想要再用摄魂术,只见柴寿身体忽然暴涨,像是一只急速变大的气球。 “没有人能像我一样长寿!我绝不会告诉你们,我所创的借命神功是什么!” 话音落下,柴寿的身体“砰”的炸了。 他用最后一股真气内爆了。 躯体四分五裂,脑浆、脏器、血液等等到处飞溅。 这位史上第二长寿的皇帝,他最终死无全尸,碎成一地大小不一的尸块。 柴寿的寿字,成了他一生最荒诞可笑的注解。 第84章 人在家中坐,皇位天上来。 这种事听起来荒诞至极,在两个月前真的砸到柴让头上。 回想六月一日。 子时刚过,柴让从美梦里被摇醒。 宫内来人,不由分说把他迎进紫禁城。 他本来睡眼惺忪。 一天半前死了父皇又如何,才不会悲伤到睡不着。 天家父子能够关系亲近,那是求之不得缘分,可以被史书记载为一段佳话。 柴让从小没感受到柴寿的父爱,母妃更是在他刚过周岁时就死了。 他被甘贵妃养大。 甘贵妃是早逝三公主的生母,而在他十二岁时,养母也撒手人寰了。 柴让不能说没有一丁点夺嫡的想法,但早在五年前就放弃了。 当时,五皇子死了。 柴让成了柴寿的最后一个孩子。 看似是他最接近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也清楚地认识到不会有一丝希望。 柴寿几乎是明示要孙子接位。 自己如果乖乖配合,将来能被新君封为贤王。 如果不配合,可以试试饿虎不食子的下一句。 在前朝聂夷中的《过比干墓》写到:“饿虎不食子,人无骨肉恩。” 柴让一直感觉父皇不喜欢他,直到那一刻,他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 柴寿真的不存在什么苦衷,也不是为了保护儿子而疏远儿子。 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不喜欢到了能随意处决他的生死。 柴让没有铤而走险。 他庆幸自己从小就被冷待,没有过高的期盼就不会有难以排解的失落。 他欣然接受了大侄子被册封皇太孙,也很高兴大侄子成为新君。 短短一夜,天塌了! 他瞧着大行皇帝的棺椁里居然躺着柴允荣的尸体,听着禁军首领兰虎讲述苦行庵惊变,柴寿自爆成了一地尸块。 他毫无准备地被柴家宗室、三省六部朝廷大员推举成了继位的新君。 柴让:? 柴让:! 柴让:…… 皇位究竟是什么?应该怎么坐? 两个月过去,他忙成陀螺,根本没时间思考。 忙着接管各种政务,忙着处理棘手的丧事,忙着遮掩皇家丑闻。 昨天,终于将两具棺材入葬,他能歇一口气了。 柴让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超过了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正史不载,野史也一定会记录柴寿的功过是非。那就留给后人评说。 柴让觉得要用余生来思考皇位怎么坐的问题,现在只能确定他不想为柴寿那样的皇帝。 “圣上。” 太监王安前来通传,“陆小凤请见。” 柴让回神,“请他进来。” 陆小凤是来告辞的。 他在京城停留得够久了,配合给「苦行庵惊变」事件扫尾。 这就体现出用真脸夜探皇宫的弊端——被抓做苦力。 两个月前的弑君之夜,如果他选择佩戴牛头或马面,就能像神出鬼没的黑白无常一样,事了拂衣去。 鬼差索命后离开了,无人知道前往地府的往返票怎么买。 陆小凤没有走,他还有一些想要解开的谜团。 龟孙大爷是死是活? 金九龄与红鞋子组织的谁里应外合? 绣眼大盗把盗取的钱财藏在哪里? 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有明确的答案。 之前,推测金九龄自导自演了中毒戏。 他却一直昏迷着。 从他昏迷的第二十八天起,一天比一天瘦,一日比一日虚弱。 直到七天前,金九龄瘦到皮包骨。 当他像是一只披皮的骷髅死去,都没能再自主地睁开眼。 在停灵七日之后,陆小凤今天把人火葬了。 在金九龄死前的三天,终于请到行踪不定的神医「南张」。 张简斋来了,却也回天乏术。 别说把人治好,就是叫人死前恢复短暂的神志也做不到。 因为早在一个多月前,金九龄的脑子遭受重创,醒了也是痴傻。 张简斋判断,金九龄前后中毒两次。 第一次是「牵机」的变异版,这种毒的脉象看似凶险,却远不如原版伤害性大。 这点是太医院误判了。 变异版牵机实则只会叫人陷入昏迷,昏迷满一个月就会醒来。 倒也怪不得太医们,这些人在应对奇毒上,不比游历四方的江湖郎中见到更多实际案例。 金九龄没能在应该清醒时睁眼,是他中了第二波毒。 第二种毒。药的详细成分不明,从脉象看只能推测来自天竺。 这种毒主要攻击人脑,与牵机毒素混合后,会让人在虚弱中死亡。 这个问诊结果引出了另一个谜团。 第一次是金九龄自行服毒,为把自己伪装成绣眼大盗的受害者。 第二次又是谁下的毒? 金九龄昏迷后,人被安顿在了六扇门内。 反推他的第二次中毒时间点,那时金九龄已经成了绣眼劫案的重大嫌疑人,有看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巡逻。 下毒人必是高手,似是暗夜蝙蝠,来去无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随着金九龄的死亡,那批被盗的财物也石沉大海。 它可能被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更有可能被黄雀在后的下毒人带走了。 至于红鞋子的其他成员全都没有再出现过。 陆小凤推测出这些,没必要继续在京城停留。 今天向柴让辞行,言辞间很是轻松,“今日一别,但愿再也不见。” “巧了,朕也是这样想的。” 柴让笑着说,“每日祈祷一遍,但愿陆小凤与他的鬼差朋友离皇宫远远的,麻烦也就能离皇宫远远的。” 他取来三只小木盒,“朕拿不出别的谢礼,只能用这些银票聊表心意。其中两份,请你替朕转赠给‘黑白无常’。” 第164章 陆小凤爽快接下,应得之物没必要三辞三让。 他还是补了两句,“鬼差的行踪,像我这样凡人无法知晓。只得凭缘分再遇,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把银票送出去。” 有的事不必点破。 “黑白无常”是不是真的从地狱而来? 柴寿死亡之夜,覆盖深宫灵堂的浓雾与「弥天大雾」有没有关联? 柴让乐得糊涂。 对他来说,揭破先帝阴谋且将其逼到自尽的是鬼差索命,反倒比活人弑君要好。 人间律法与道德管不到鬼差。 作为皇帝应该不问鬼神问苍生,还有一句子不论父过。 他不会因为父皇被逼死就找鬼差算账,让那些是是非非被时间彻底埋葬。 柴让:“阴阳各行其道,朕不想叨扰鬼差。委托你保管银票,等你什么时候巧遇黑白无常,再转交就好。” 用钱做谢礼是心意,但不一定能送到收礼人的心坎上。 陆小凤更愿意换取龟孙大爷的下落,哪怕只是尸体被抛在何处的消息也是好的。 无奈,柴让查不到。 两个月前,调查柴寿的私人物品。 这厮对见不得光的事,是半张纸片也不留。 没有留下龟孙大爷的去向,也没有留下《葵花宝典》《吸星大法》的秘籍。 论清除证据,柴寿真的炉火纯青。 “青山不改,绿水长留,后会无期。” 陆小凤作别皇帝,带着银票离开了。 “后会无期。” 柴让也不多送。 空闲时刻,不如读一读刚刚上市的新书《鬼差工作日记壹》,作者是「白兔子灯」。 这本书在鬼节当天上市,半个月以来,在京城的销量火爆。 其实,今年志怪类话本都热卖了,疑似是黑白无常现世给带了一波销量。 柴让只把这书当成休闲读物。 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看看就好,不必也不想再次近距离接触。 陆小凤走出了秋高气爽的京城,走进了秋风暮雨的江南。 先到姑苏看望守孝的薛冰,陪她一起度过中秋。 原本即将提上议程的婚事,因薛夫人之死暂时搁置,等三年孝期后再议。 中秋后,他再往杭州送钱。 这次却是寻凉雾不遇。 被开门的哑巴鬼面管家又吓了一跳后,瞧着对方写了一行字。 「主人去太湖的陆家庄参加婚宴。三日后,八月二十二,陆归云与左明珠大婚。」 两年多前,百年世仇的薛家庄与掷杯山庄一度传出即将联姻的消息。 随着时间流逝,再也听不到相关消息。 五月初,凉雾在京城遥控人偶管家,得知杭州小院的隔壁邻居左明珠送来婚礼请柬。 左明珠将在八月下旬成亲。 新郎不是曾经死了都要爱的薛斌,换成了太湖陆家的陆归云。 为什么更换成亲对象? 请柬上写着公式化的邀请语,不可能写明来龙去脉。 当时,凉雾想着届时闲来无事就去吃瓜。 不好意思,用错词了,该是去赴宴吃喜酒。 后来,京城事了。 柴寿的死亡让一些事成为谜团,比如他追杀公孙兰的原因。 与前朝宫闱相关之物,除了《葵花宝典》、《公孙剑法》与牵机毒,还有什么吗? 唯一可能的线索是公孙兰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约小拇指大。 不是常见造型,它被雕刻成了一支花。 花朵呈盛开状,它参考的花卉原型品种未知。 玉佩背面微雕了七个字「绝情却被多情恼」。 凉雾检查公孙兰尸体,在触碰到这块玉佩时,游戏任务「消失的它」的进度推进了三分之一。 这次却没有发放随机奖励,也没有给出别的提示词。 好像是本轮任务完成后的大奖【本世界坐标】足够重磅,系统判断无需别的奖品刺激玩家的积极性。 早在凉雾意识到游戏面板不是简单的穿越时空金手指后,对它彻底没了天降大奖的期盼。 这玩意更似没有思想的法器。 触碰到特定事物,它才会给出机械性地回应。 不求开出意外之喜,也做足准备会有飞来横祸。 凉雾暗下决定,将来最好找到机会自主选择是否卸载这个金手指。 话说回来,在京城查不到更多线索。 凉雾作别叶孤城,开启两个月的江南游。 原本两人相约六月西湖赏荷,去不成了。 叶孤城被柴寿案耽搁了时日,尚未完成对丘陵书肆各分店的例行巡查,是要继续前往下一个城市出发。 来不及共赏映日荷花别样红,可以同看残荷留与游鱼盖夕阳。 如无突发事件,八月二十二,太湖西侧陆家婚宴再见。 临别时,叶孤城表示八月再见时,也许会捎来一桩秘闻。 他的措辞又是“也许”又是“秘闻”,自是不会提前透露具体内容。 凉雾颇有耐心,乐于等上一等。 只有一个前提,这秘闻要足够“秘”才不枉她的翘首以盼。 于是两人打了一个赌。 输的人送赢的人一件手作物件,物件的材质、内容、款式都随意。 就赌这则秘闻够神秘。 够神秘,叶孤城胜。反之,凉雾赢。 这是一则秘闻,当然不会告诉第三人知道,所以裁判只能由凉雾兼任了。 一场赌赛,有人既当赌客又当裁判,还能是什么正经靠谱的赌约? 凉雾自诩做事一向靠谱,没有一直做甩手掌柜。 小半年过去,是该问候徒孙,有关迷空步障教的选址工作做得如何了。 给桃花岛传信,如果黄药师近期有空就到太湖以西见一见。 * * 常州,云来客栈。 八月二十,雨后初霁。 有道是,一层秋雨一层凉。 黄药师见到凉雾时,她在悠哉悠哉地喝茶。 第一感觉:秋日哪有凉意,反而叫人上火才对。 想他在海上飘了小半年,从东海到南海去找合适修建门派驻地的岛屿。 三天前刚回桃花岛,没能歇一口气就被传召来了常州。 上边 一张嘴,下边跑断腿。 没想到这种劳心劳力的日子能叫他过上了。 偏偏怨不得旁人,师叔祖是他自己认的。幽怨是不可能幽怨的。 黄药师仿佛心平气和地打招呼,“五个月不见,别来无恙?” 凉雾怎么能不知道徒孙的真实性情。 黄药师要是没有一点小脾气,陆小凤明天就自愿变成两条眉毛。 “托福,无恙。” 凉雾说,“像我这样的掌门,必是信守对门人的承诺。” 黄药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要守哪门子的承诺? 凉雾将一本书抛了出去。 “早前说了,等我出门寻得合适的武功秘籍就给你瞧瞧,提升我教实力。《九阴真经上卷》,你先读着。” 黄药师接过真经,先是一喜。 这位掌门师叔祖没白认,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这本秘籍该不会是烫手山芋吧? 他没有立刻翻书,而是先问: “读书之前,我想知道你怎么获得它的,可以说吗?” 黄药师没有问得太直白,就差问你这取经过程它正常吗? 凉雾微笑。 送书给你,还问东问西,那就别怪她行事掌门的权力,一定要布置作业。 写读后感,给她狠狠写,十万字起步! 第85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然可以告诉你。” 凉雾说得敞亮,“我获得《九阴真经》的过程不简单,却是正儿八经地得到了创功人的认可。” 此言不虚。 破解黄裳留下的画谜是通过第一重考核。 深入燕北毒蛇洞,完好无损地取出了他埋在洞底的遗作,是通过了第二重考核。 闯过了创功人的双重考验,是名正言顺地得到《九阴真经》的传承。 另外,海把黄裳最大的仇人柴寿给除掉了,也是报了赠书之恩。 这个取经过程任谁听了都要夸奖她办事讲究。 凉雾挑重点描述如何取得《九阴真经》。 自是把柴寿相关内容隐去了。鬼差办案,最高机密,绝不外泄。 对于为何去黄裳老宅逛一逛,将功劳归于叶孤城。 凉雾夸奖:“柳老板爱岗敬业,好奇尚异,不错过任何搜罗珍本的机会。 我们走过路过就不错过,餐后去黄裳家的荒宅溜一圈消消食。” 这话没说错。 有关黄裳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叶孤城提供的。 即便这次不为柴寿案再探黄裳荒宅,将来也会作为陶冶情操的考古活动去走一遭。 第165章 黄药师听后,仍有一丝保留看法。 倒不是质疑凉雾描述的取经过程,而是直觉有什么关键点被省略了。 他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掌门师叔祖可不是没脾气的温和之辈,再问下去,说不定又要切磋起来。 “原来如此,你辛苦了。” 黄药师又问,“取经不易,那位柳老板不介意你将《九阴真经》予第三人传阅吗?” “我当然征求了他的建议。” 凉雾不吝赞美,“柳老板,豁达大气,不带一丝犹豫,立刻同意。不怪丘陵书肆生意兴隆,他一直秉持开卷有益,并将其落到实处。” 她接着说:“你博览古今,必知投桃报李。等你读了这本武功秘籍,写些读后心得回馈对方吧。代表我教与人交流,少于十万字的谢礼就不礼貌了。” 黄药师听到前半部分,刚要点头认同,就被“十万字”给砸得脚疼。 十万字是什么鬼东西? 凭什么计算出这个数字? 凉雾是在报复吧? 一定是对他刚才询问取经过程的报复。 黄药师快速思考,想要找一个有理有据的逃写方法。 凉雾已经一锤定音,“就这样说定了,祝你收获满满,才思如涌。到时候将你所写的心得与真经下册做比对,瞧瞧有哪些异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在提醒对方,别忘了他现在只拿到了半本经书。 读武功秘籍读一半,就问他难不难过? 是不是望眼欲穿想要把后半部分将全书读完? 黄药师嘴角一僵,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开玩笑。 他会执着于读完一整本秘籍,否则就会辗转反侧、日思夜想吗? 好吧,他是。 半晌沉默。 黄药师还是认了,“掌门所言极是,十万字的谢礼才能聊表心意。” 凉雾笑意更甚,“很好,智者所见略同。” 你要是早做聪明人多好,那完全没十万字的事。 这种风凉话就不必说了。 凉雾没有得理不饶人,转问今日约见的正题。 “出海选址的进度如何了?有没有哪个岛屿合适建造门派驻地?” 黄药师也不纠结自找的负担,收好半卷真经。 把这小半年观测绘制的海图摊在桌上,“图中用画着桃子符号的五个岛屿,都进入备选名单。” 他说了选址思路。 首先,要是无人居住。 其次,岛屿要有自给自足又适宜居住的自然环境。 比如有天然淡水泉,比如不能有火山喷发的潜在威胁,比如岛上的土地要适合种植粮食与饲养家畜。 另外,岛屿与大陆需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环岛的潮汐风浪不能太平稳也不能太惊险,最好有有一个相对平稳时期便于出入。 凉雾一边瞧着海图,一边听黄药师分析各个岛屿的优势与缺点。 从东海到南海的大小岛屿,它们的分布与上辈子所知地形不一样。 这个世界有神雕等妖修出没,不能完全等同她所熟知的地球了。 不扯远,就说门派选址。 凉雾:“你的前期调查做得很好,接下来好好休息。之后,我会从麻衣教选出一支建造小队,再逐一考察这些候选岛屿。最后,我也会择日去实地看看。” 出海,她是一定会出的。 之前与叶孤城说好,去白云城瞧一瞧「天地太极图」的独孤胜原版画。 现在可以暂定时间了。 等麻衣教建筑小队完成二次考察,她就能够动身。 凉雾也关心地问了几句,“此次出海,钱够花吗?有没有遇上棘手难题或古怪事件?” “经费没用完。随后,我叫哑仆把送去杭州清水巷。” 黄药师说,“我没遇上特别的困难,遭遇风浪是出海都会遇上的波折。” 他说:“要说古怪,只有一件事。我在东海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岛屿。” 凉雾问:“它有什么特别的?遍布尸体?” 黄药师摇头,“没有尸体,一根白骨都没有。就是怪在这里,太干净了。” 具体说来,那是一座有着人工洞窟的岛屿。 洞窟被炸毁严重。 从残迹仍能辨识它本是依照阵法修建,遍布机关,而多是石制的器物。 “以洞窟的规模,少说住了上百人,却不见一件生活物品残留。 这些人不是匆匆撤离,而是很有计划条理地撤退。从洞窟残迹判断它的被毁时间,至多三四年。” “岛屿所在黄海与东海的交界线上,距离桃花岛大约五天的航程。 四年前,我搬到桃花岛,但从未听过这个废弃岛屿的相关消息。” 黄药师觉得怪,也是怪在这里。 废弃岛屿的全员撤退与他选定修建桃花岛,几乎是前后脚。 他没自负到认为这座岛是因为他废弃,只是时间上的巧合令人生出微妙感。 凉雾:“岛屿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表明原来居住者的身份吗?” “说不好。” 黄药师说,“我在一扇破碎的石门上发现了五福临门的刻纹。这本该算是传统纹样,但五只蝙蝠的眼睛不同寻常,它们的眼睛迸出光线。” 黄药师取来纸笔,画出简单示意图。 就见蝙蝠睁眼,双目四周环绕根根分明的直线,四散开来。 凉雾见过佛像刻画佛光普照。 这是第一次看到特意把「目光如电」具象化,只为用来刻画蝙蝠的眼睛。 “建筑是主人意志的体现。” 她说,“山洞的修建者希望赋予蝙蝠以绝佳视力,甚至堪比神力。” 这样做的理由不明,正如这座岛屿的弃用也是原因不详。 人去岛空,无从追溯。 凉雾搁置疑问,闲聊起旁的。 “后天,陆家庄举办婚宴。我收到了新娘送的请帖,你要不要一起留下喝杯喜酒?” 常州太湖陆家庄,家主陆归云。 陆家有好几座茶山,以种植销售顶级茶叶为营生。 陆家人口简单,二十八岁的陆归云,与比他小十三岁的陆乘风。 兄弟俩的双亲十年前去世,是陆归云把弟弟拉扯大。 倒也不是无依无靠。 叔父陆恒目前在蜀中为官,亡母是拥翠山庄老庄主李观鱼的表亲。 太湖陆家谈不上大富大贵,也是江南的一户殷实人家。 凉雾大致了解这场婚礼的新郎家世情况。 比起左明珠曾经交往的薛斌,陆家少了像是薛衣人这般的武力保障后盾。 弊端也是优点,避免了武力靠山自带的江湖宿怨旧恨。 左明珠与陆归云的这门亲事,有没有深情另说,门当户对是一定的。 这几天,凉雾观察了陆家庄所在城镇,显而易见地来了不少外地客人。 “我打听了,这几天来的外乡人八成是来参加婚宴,我们所在的客栈就有七家客人。” 凉雾略有意外,“这场婚礼的排场比我预期的要大。瞧这样子,整个江南武林都要到了。” 黄药师:“也不奇怪。陆家茶叶品质优异,不管爱不爱喝茶,江南叫得上号的门派有九成是陆家的客户。” 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生活必需品。 茶,自饮与待客都要用到,武林人士也不例外。 拥翠山庄的老庄主李观鱼重伤前,他也有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陆母是李家表亲,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年,陆归云抓这层关系,发展了不少江南武林的客户。渐渐地,陆家茶叶的口碑做出来了。” “陆家也给桃花岛送过茶叶,这次也发来请帖了。” 黄药师如是说。 虽然他更喜欢自种茶,但不否认陆家茶叶能喝。 能喝,他给出这般评价的茶叶不多。 陆归云会做生意,但也没有与所有的江南武林势力混个脸熟,还有一成不在陆家客户名单上。 凉雾回过味来,比如说陆家送礼就没送给「弥天大雾」。 黄药师瞧着凉雾不加掩饰的表情,也是说了句公道话,“没给你送礼也很合理。这两年,「弥天大雾」现身清水巷的日子能有几天?” 凉雾算了算。 前年四月,她正式搬入杭州清水巷小院。 五月与薛笑人一战,叫「弥天大雾」出名了。 同年九月,赶赴云南。直到今年三月,她重回杭州。 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又去京城,然后开启江南深度游。 满打满算,她在清水巷也就住了四个半月。 黄药师又说,“自从你离开江南,清水巷巷尾的午夜浓雾传说不减反增。好似你身在万里之外,仍能制造恐怖传说。” “对于传闻里邪乎其邪的江湖人士,陆归云与其贸贸然派人上门送礼交好,不如静观其变,多瞧瞧再说。” 第166章 黄药师还敢反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凉雾承认,这个道理没错。 只是从黄药师口中说出这些话,怎么有一股嘲讽味道。 谁邪乎了? 论热心肠,她比黄药师多得多。 别问白无常做的那些事要怎么算。 她谦逊大度。 炎飙与白无常的丰功伟绩,不必记在「弥天大雾」头上。 凉雾大度到底,不计较“邪乎”的标签。 “看出来了,你对陆归云的感官不错。” 黄药师:“我没见过陆归云。给桃花岛送茶的是陆家二管事张军,他办事沉稳可靠。” 凉雾明了,手下的靠谱侧面反映陆归云知人善任。 江湖人性情不一。陆归云派人恰到好处地接待不同客户,这也是一种本领。 她更好奇一点,“陆归云与左明珠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且不说薛斌,当年我们在戏楼听壁脚,左轻侯本来是想将女儿嫁入丁家联姻。” “不知道。” 黄药师才不关注别人家的情感纠葛。 赶巧撞见世仇之后私会,这种离奇运气只有过一次,就是找凉雾相认两人同属逍遥派。 谁的运气邪乎,不言而喻。 黄药师:“没出海之前,我在桃花岛上看花开花落,打哪去知晓别人的分分合合。” 凉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来是不能指望你担任迷空步障教的情报部部长。” 黄药师才不要管理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有劳掌门另请高明。” “那就辛苦我自己了。” 凉雾不在意没能吃到一口切好摆盘的瓜,亲自去田里顺藤摸瓜也不错。 依照时下江湖人办婚事的习俗,没有繁文缛节的讲究。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与常州陆家离不算远。 迎亲车队不搞八百里加急,一般要走上两天。 凉雾算了时间,车队最迟今天从左家出发,能在后天吉时赶到。 黄药师不由问:“你该不会想要潜入迎亲车队吧?” “我又不是薛斌。” 凉雾才不会为了吃一口瓜搞出大动静。 “耐心等待就好,后天宴会上总能观察一二。也不知薛家会不会派人送礼?” 黄药师一针见血,“送礼?你是想问薛家会不会来抢亲吧?”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凉雾果断三连否认,还倒打一耙,“我把礼金都备好了,祝福新人百年好合。你也盼点别人好,别尽看热闹不嫌事大。” 黄药师气笑了。 是谁在看热闹?他明明是顺着凉雾的思路在提问! 凉雾毫不心虚。 吃瓜一回事,看人打起来是另一回事。 她才没有想着婚宴发生闹剧,顺顺利利吃顿饭挺好的。 * * 月升日沉,日出月落。 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二,陆左两家结亲当日。 落日熔金,云蒸霞蔚。 陆家庄客似云来,江南武林九成都派来代表。 拥翠山庄是陆家亲戚,现任庄主李玉涵携妻子柳无眉到了。 花满楼也代表花家来了。 左轻侯与楚留香交好。 香帅不在江南,近期远在济南丐帮,处理石观音的遗留问题。 石观音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无花死了,小儿子被爆出是南宫灵。 此事曝光后,南宫灵再无可能接任帮主之位。 他联合被丐帮通缉的白玉魔丐,重伤现任帮主也是他的养父任慈,盗走了《降龙十八掌》。 楚留香没来,派出了亲如小妹的宋甜儿为代表,恭喜左明珠成亲。 岂止江南武林,还有其他地区的客人。 湘西的铁掌帮,帮主继位者裘千仞到了。 就连峨眉派也送来了贺礼。 凉雾远远地看到了孙秀青。 猜测陆家与峨眉派产生交集,可 能是因为陆家叔父在蜀中为官。 “凉教主。” 一道熟悉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八月二十二,我如期赴约。” 凉雾回头,就见叶孤城着一袭玄天色长衫走来。 “柳老板贵人事忙,路上辛苦了。” 这不是客套话。 两个月半前,京城分别。 叶孤城不只是巡查书肆。 七月初,南少林。 叶城主与天峰大师有过一场切磋,天外飞仙完胜少林绝技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凉雾猜测,一人分饰两角必是要叫其中一个主要角色保持热度,才能遮掩住另一重隐秘的身份。 她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一切可还安好?” “很好。南少林请的那杯茶,口感颇佳。” 叶孤城暗指与天峰大师一战打得畅快。 这次南下,也不只是去福建南少林,也走了一趟羊城。 叶孤城:“秘闻,我捎来了。你要现在听吗?” 凉雾点了点头。 距离婚礼吉时上尚有两刻钟,先搞一个秘闻做开胃菜也不错。 叶孤城微微撇头,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凉雾笑了。 反正都是用密语传音,有必要让她靠近了再说吗? 这就是多此一举。 不过,她愿意。 凉雾走近了一步,正要侧耳倾听。 忽而,停下动作。 她与叶孤城齐齐朝后看去。 只因有一股风窜到了两人背后,是陆小凤突然冒了出来。 陆小凤被盯得背脊发毛,却是一脸来办正事的表情。 “别来无恙,我是来给你们送钱的。各一万两白银,京城那位给的小心意。” “是吗?” 凉雾微笑,“钱呢?” 陆小凤没有把两万两银票揣着到处跑。 他讪讪一笑,“哈哈,我暂存在杭州百花楼了。” 凉雾就知道,“说实话吧,你偷偷摸摸的是要干什么?总不能是又输了与司空摘星的赌约,要来婚礼上搞点大事吧?” 陆小凤冤枉,“怎么可能!我是这种人吗?” 叶孤城点头,有理有据,“你曾经试图去书肆偷书。” 陆小凤一噎,他确实做过。 “不一样。我真的就是来喝喜酒,顺便看一看热闹。” 凉雾挑眉,“谁的热闹?” 陆小凤压低声音说,“你往离谱了猜。” 凉雾才不顺着陆小凤的节奏。 “是你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打断我们的聊天,不该是你主动爆料吗?” 叶孤城也添一把火,“如果消息不够奇特,两条眉毛的陆小凤将会是一道奇观。” 陆小凤:! 怎么一个两个都惦记他的胡子?! 陆小凤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清了清嗓子: “好吧。你们往西南方向看,角落里站着有一个穿白衣服的持剑男人。” 凉雾与叶孤城向西南角落看去,看到了一位年轻剑客。 在喜宴场合,男人的冷如冰山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陆小凤:“那是西门吹雪。” 凉雾微微颔首,这次是见着了。 之前在京城合芳斋与万梅山庄附近取黄裳遗物时,都没有见到西门庄主。 叶孤城问:“所以呢?西门吹雪是被人雇佣,前来截杀新郎,配合薛家抢亲?” “咳!咳!咳!” 陆小凤闻言,错愕地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哪有这样离谱?!” 叶孤城:“是你让我们往离谱的方向猜。不是这种离谱,又是哪一种呢?” 第86章 不等陆小凤回答,西门吹雪用行动证明了为什么说他离谱。 西门吹雪只会杀人的剑法。 从他剑上吹落的不是雪,而是血。 这样的人居然笑了。 对着向他走去的孙秀青温柔地笑了。 陆小凤鬼鬼祟祟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 他是特意来瞧冰山融化的奇景,又怕胡子遭殃才要偷偷八卦。 “你可真是……” 凉雾无奈地瞧了陆小凤一眼,“看来最近没什么麻烦事,你也难得清闲。” 陆小凤真冤,“我真是来送银票的,到杭州得知你去吃喜酒,我就与七童一起来了。也是巧,下午发现西门的行踪,就先瞧一瞧他的热闹。” 他压低声音,振振有词: “就像无法想象叶孤城会谋反一样,我从没想过西门会爱上杀人剑法之外的人或事。这种热闹一辈子估计看一次,岂容错过。” 叶孤城顶着易容假面,不疾不徐地问:“你见过叶孤城?” 陆小凤摇头。 叶孤城:“那你凭什么判断他不会谋逆?” 陆小凤一瞬无语,很快又恍然大悟。 非常义气地说:“柳老板,你与白云城该不是有宿怨吧?你放心,不论叶城主有多声名远播,我必是义无反顾地站你这边。” 第167章 他又想起一件事。 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柳不度两手空空,没有带剑来。 “之前,我说了你与西门是截然不同的剑客。” 陆小凤说,“今天,我要说你与叶城主也各有千秋。悄悄地说,我认为你尤甚于他。” 叶孤城:“哦?怎么说?” 陆小凤:“一个最浅显的理由,黑无常比人类厉害。” 凉雾自动翻译,这话等于说柳不度不是人,也就是说叶孤城不是人。 作为知情人,她受过专业训练的,必定不会笑场。 “咳。” 凉雾适时假咳,是为数不多的同情心作祟。 最后捞一把陆小凤,别叫他在当事人的面前搞反复拉踩。 陆小凤心无灵犀,没能及时刹车。 “我没见过叶孤城,但听人描述过他的剑法。天外飞仙,不似人间剑术。 怕只怕高处不胜寒。人久居云端之上,说不定有天突然一跃而下,砸向泥潭摔死了。” 陆小凤还给配了拟声词,“也就是‘啪嗒’一下。” 叶孤城面不改色地问:“你认为他会自己作死?” “是没什么值得他停留。” 陆小凤听说过,“很多年前,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人称剑中帝王。他却自断双指,再也不用剑。封锁山庄,不知所踪。” 总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天外飞仙既然不是人间物,人间就无法久留他。” 陆小凤转而笑嘻嘻,“嘿嘿。柳柳你不一样,你已经有地府编制了。” 叶孤城眨眨眼,意味不明地说:“谢谢夸奖。” “不客气。” 陆小凤还回想了一遍刚刚说的。 今天他发挥得格外好,也拽上白居易的诗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叶孤城,叫陆小凤一声叹息。 比起素未谋面的剑仙,像他这样的俗人,不免更挂怀认识多年的老友。 陆小凤关切地望向西门吹雪。 今天与其说来看西门的热闹,不如说期望他能添些人气。别真的断情绝爱地活成一座冰山,不做人了。 这个期望也许与西门追求的无情剑道不合。 不合就不合,陆小凤喜欢做在红尘里扑腾的走地鸡。 陆小凤脑中冒出一只昂首挺胸的红尾羽公鸡。 他的思维一如既往的跳跃,转头就问凉雾,“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凉雾确定了她与羽族不同频,尤其是陆小鸡,时不时调频错误。 陆小凤:“我是指西门与孙秀青能成吗?” 凉雾:“在神话传说里,月老就职天庭。” 陆小凤:“想你法力无边,必能施展神通,向月老打听一下。” 凉雾不明白了,她只是业余吃瓜,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有牵红线的能力? 前有周伯通,要她助力王重阳与林朝英再续前缘。 后有陆小凤,要她铁口直断姻缘。 “敢问陆半仙。” 凉雾虚心请教,“你从哪里看出我与月老关系亲厚?” 陆小凤:“我等凡人可不敢猜神仙们的事,我只想叫你预测一下独孤掌门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情投意合与父母之命,对西门是前者更重要。对孙秀青来说,应是要两者兼具吧?” 陆小凤:“大雾,你去过峨眉,更了解独孤一鹤。” “当年打上峨眉的,不只我一个。” 凉雾侧头看向叶孤城,“柳老板,你怎么看?” 叶孤城:? 绕了一圈,怎么要他来回答? 像他这样的孤高剑客,搜集分析的是通天之路的情报,不是恨海情天的八卦。 叶孤城回以沉默。 作为剑客的最后操守,不参与讨论情感八卦话题。 凉雾不催促,仅仅给予微笑,笑得犹如温柔春风。 叶孤城对上这个笑容,终是开口了,“独孤一鹤应该会欣赏西门吹雪的剑。” 只此一句,不能更多。 这才不是丢掉操守,只是客观评价另一个人的剑道。 凉雾满意地点头。 果然,她的笑容似春天般温暖,叫人不忍沉默以对。 陆小凤琢磨着,这个评价乍一听是好话。 孙秀青却不是与剑过日子,独孤一鹤对西门吹雪的人满意吗? “你少操点心。” 凉雾对陆小凤说,“缘聚缘散皆是缘。” “行吧。” 陆小凤却又补了一句,“听了你的看法,我就不多絮絮叨叨地问了。” 凉雾:“那就看孙秀青与西门吹雪前来参加婚宴,是两人自己想来,还是应了独孤一鹤的要求前来送礼。” 陆小凤一时不解:“有什么差别吗?” 凉雾回了最后一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小凤想了一会,体会到意思了。 如果孤独掌门要求孙秀青走一趟,就是要她瞧瞧前车之鉴。 所谓前车,是薛斌与左明珠背负家族世仇也要相爱的结局。 结局不是百年好合,而是分道扬镳。 薛斌来了。他表情平静,不像是参加昔日恋人的婚宴,好似来参加应酬走走过场。 薛斌的出现叫喧闹气氛有一瞬冷凝。 很快,空气又流动起来。 敲锣打鼓声响,迎亲车队到了。 陆归云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在喜乐欢庆的气氛里接出轿中新娘。 按照婚礼流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又往洞房而去,揭开红盖头,饮下合卺酒。 左明珠没有在房内等待,她一同来到露天宴席,与来宾喝酒吃菜。 整个过程顺畅得不能更顺畅。 薛斌没有抢亲,更没有黑脸,还能客套地敬酒。 薛斌代表薛家前来,说的是吉祥话,祝福新人永结同心,希望以后三家多多合作。 一杯酒,泯情仇。 让武林众人看到,相杀百年的薛家与左家不再问旧怨,而要朝前迈出新的一步。 左明珠干了这杯酒。 没有留恋,没有遗憾,神色平常到客套,只是面对潜在的商业合作对象。 两人错身。 一个坐下,另一个走向下一桌。 任谁都瞧不出两人曾经为了相爱的奋不顾身,往事已经散在风中。 没了? 没了。 凉雾围观吃瓜,看到了世仇相恋的故事结局。男女主角终是形如陌路,各自走进了新的人生。 这个结果,恐怕薛衣人早有预料。 当时他没有反对儿子爱上世仇家的女儿,但提出必须迟几年再成亲的要求。 薛家与左家互杀百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命仇怨。 两家唯一的继承人相爱容易,相处相守却要面对太多现实的困难。 喜宴继续热闹地进行着。 持续了一个时辰,宴席临近尾声,陆陆续续有人离席。 江湖人有内功傍身。武功越高,酒量越好。 那些喝得晕晕乎乎的,除了本就渴望一醉的人,否则就是内力不够。 凉雾远远看到薛斌准备告辞,她也打算离席,有一件事要找对方聊几句。 这时,有一桌响起了响亮的酒嗝。 “嗝——” 裘千仞一边打酒嗝,一边对邻座太湖帮的侯三说: “我们再比最后一场,用帮派秘密押注。谁输谁说。” 他拍了拍胸脯,“我说到做到,你敢吗?” 不知谁捎来的骰子,在酒桌上玩了起来。 裘千仞也参与其中。 瞧他酒意上头的大大咧咧模样,与江湖传闻里「铁掌水上漂」的凶猛性情完全不一样。 今年春天,铁掌帮裘千仞带队杀上衡山派,报昔日门派之间结下的旧仇。 那一仗打得衡山派是溃不成军,也自此奠定了裘千仞的铁掌威名。岂止掌法似铁,更是心性如铁。 今日,这位铁掌帮继承人从湘西到太湖来登门道贺,说是路过讨一杯喜酒沾沾喜气。 没想到他没有半点传闻里的威严,很快与同桌玩成一片。他很敢赌,是押上了门派的秘密。 对赌的侯三来自太湖帮,常州本地帮派,早年为围剿水匪而成立。 侯三也大喊:“赌就赌。比大小,你赌大赌小?” 裘千仞:“我肯定押大。” 侯三:“行,那我押小。” 这两人用门派秘密做赌注,成功地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力,要离席的客人也不着急走了。 凉雾也暂缓起身的动作,瞧着五丈开外的热闹。 就听侯三问:“叫谁来摇骰子?” 裘千仞:“盲选。就挑背对我们的酒桌,往西南方向数。” 侯三:“好。往西南方向数三桌,找头戴红色的人。如果没有一抹大红,再找一抹鲜绿。” 两人说定,齐齐回头朝西南方向看去。 第168章 凉雾眨眨眼。 那一桌不就是自己所在的这一桌吗? 不过,盲选的荷官没选中她。 今日,她的头饰取千山翠色,似大雨之后的青山不语。 也不是叶孤城,他的发带是暮山紫色,似夕阳薄雾笼罩远山。 头上有红的是谁呢? 一眼锁定了陆小凤。 “这位红发带的朋友,帮个忙。” 裘千仞一步三晃悠,醉醺醺地拿着骰盅来了,“请帮忙摇一下骰子,让我与侯三一局定胜负。” 陆小凤:? 怎么盲选也会选中他? 环视一圈,同桌其余十一人,没有一个头戴红色或绿色。难不成他天生与赌局有缘? 叶孤城瞧着裘千仞的脚步虚浮,目光醺醉浑浊,不像是演的。 这与情报里的铁掌帮继承人天差地别。要不就是情报错了,要不就是另有内情。 不论哪种情况,这场赌局有点看头了。 陆小凤不怕麻烦地接过骰蛊。 “一局定胜负,我摇了,你们倒数七个数。” 侯三也醉眼迷蒙走到这一桌。 是与裘千仞一起倒数,“七、六、五、四、三、二、一!” 就听骰子的晃动声停。 “买定离手。” 陆小凤打开盖子,“一一二,小。” 裘千仞输 了。 他嘟囔起来,“今天的运气真差啊,连输三把了。” 侯三被酒意糊了思维,想不起年初裘千仞打杀衡山派时的狠辣。 他赢了,不管不顾地叫嚷,“说啊!你快说!说铁掌帮的一个秘密!” 裘千仞摇头晃脑,不似刚刚放话下注时的豪气,这时倒犹犹豫豫起来。 “来喝喜酒,别伤了和气。” 柳无眉闻声而来,作为东道主的亲属,不叫场面失控。 她对裘千仞说,“久闻「铁掌水上漂」言必行行必果,裘副帮主必会履行诺言。 既然是喜宴上的赌局,说一个无伤大雅的门派秘密就好了。” “好吧。” 裘千仞站着,身体止不住地左右摇晃,抛出了一句话。 “我给你们说一个宝藏的秘密。” 宝藏! 这个词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 凉雾作为曾经的宝藏事件亲历者,当然也竖起了耳朵。让她听听,这笔宝藏是否有点新花样。 裘千仞:“众所周知,湘西有一种秘术,名为赶尸。这笔宝藏,是铁掌帮从赶尸匠口中得知的。 宝藏不是钱,而是一本唐初留下的奇书。是孙思邈、袁天罡与李淳风合著,得到它,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这三人是隋末唐初的名人,所涉足领域包括医药、占卜、天文。 裘千仞正要吹一吹三人有多么厉害。 侯三咋咋呼呼地问,“说重点,我们要怎么搞到这本书?” 裘千仞到嘴边的吹捧卡住了。 转而说:“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生。” 侯三:“然后呢?” “没了。想找宝藏,必须破解这十六个字。” 裘千仞又嘀咕起来,“据说铁掌帮找了几十年也没线索,你们有本事就去找。” 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撑不了。 不胜酒力地栽倒在地,还往地上呕吐了一大坨。 怪味四散。 客人们不由后退几步,婚宴现场一度安静。 这个宝藏的消息从醉鬼口里说出来,它保真吗? 如果是酒后吐真言,一本医卜奇书着实令人渴求。 人有命,才是一切的基础,而这本书可以包治百病! 裘千仞吐完,舒服了。 不管刚刚扔出宝藏的消息,舒舒服服地倒头就睡。 柳无眉瞧着地上新出炉的一摊烂泥,眼底晦暗不明。 又快速唤来陆家家丁,把人送去备用客房,也把地面也清理干净。 凉雾这一桌距离呕吐物最近,自然没人再吃下去,原地散场。 暂且不想十六字谜语,她追赶上薛斌,“薛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斌略感诧异,“你找我有事?” 对于揭开薛家丑事的凉雾与楚留香,薛衣人的态度是互不往来。 薛斌沿袭了父亲的做法。 他配合地走到一旁,却是想不出与凉雾还能有什么交集。 “你该不是闲得无聊,来问我为何与左明珠分开吧?” 这本是心里所想,但脱口而出。 薛斌苦笑,接管薛家庄两年了,他仍旧不够沉稳。 凉雾没有嘲讽,只是平静地说: “今日见到你,答案自明。概括一句话,恨比爱长久。你们背负的家族仇怨太重了,一加一大于二。有时候,放手是一种成全。” 此言甚是! 薛斌被说中了他与左明珠分手的真相。 没有第三者插足,只有败给了百年世仇。 最简单的例子,他或左明珠到对方家里做客时,与随意路过的一个家仆都可能存在血债。 当恋情曝光,就要承受两个家族的压力。 此类问题太多了,聚沙成塔,压得两人不到一年就喘不过气。 在没有互生怨怼前分开,多少还能留一份美好回忆。 今日之后,左明珠彻底朝前走了。 薛斌也不想自困愁城,他也要去书写新的人生。 回过神来,他问:“凉教主究竟为何而来?请直说,我量力而行。” 凉雾来参加婚宴不只是为了吃瓜,也是告诉薛家一件旧事。 有关公孙兰与薛红红结仇的推测,起因是她不认可薛红红学习了《公孙剑法》。 “令姐被投掷的毛栗子暗器,她墓前的一地栗子壳,九成都是公孙兰所为,表达了她的不满与嘲讽。” “竟是如此。” 薛斌恍然,时隔两年,终是解开了这个谜团。 “有劳凉教主特意跑一趟告知真相。” 凉雾不白送消息,“我有一问想要请教令尊,请你代为转问。可否告知是如何获得《公孙剑法》?” “不必转问,我能回答你。” 薛斌接管薛家庄后,从薛衣人口中了解到他是从什么地方搜罗了一堆武功秘籍。 有的是薛衣人年轻时的战利品,有的是他外出游历时捡的。 薛斌:“二十多年前,父亲在湘西山中捡到了这本秘籍,具体地点是在名为「云梦」的小镇。 在镇上停尸的义庄屋顶,他发现了《公孙剑法》。此书不全,有三成是父亲后来依照他的剑法补齐了。” 凉雾略感意外,短短一盏茶内,第二次遇上与湘西有关的事情。 刚刚爆料宝藏秘密的裘千仞,所属门派铁掌帮也在湘西。 薛斌:“云梦镇,在嵩梁山与洞庭湖附近。这些年也不见公孙氏后人上门索要剑谱,关于这本剑法没更多消息。你还有别的事吗?” “谢谢告知。凉某不多叨唠,薛庄主好走。” 凉雾得到想要的消息,转身走向了太湖湖畔。 喜宴丰盛,还佐以好几口不同风味的瓜。 有人热恋,有人分手,有人醉爆宝藏线索。 今天这一餐吃得太饱了。 饭后不宜直接回客栈,不如结伴去湖边遛弯消消食。 秋至,柳叶渐黄。 夜风拂柳,荡起一湖月光涟漪。 叶孤城选了一棵最扭曲的柳树。站在树下,静静等候。 不过多时,他见到凉雾来了。 “瞧你的样子,无须转问薛衣人,薛斌已经给出回答了?” “对。” 凉雾道出《公孙剑法》来自湘西「云梦镇」义庄,“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叶孤城摇头,“我没去过那一带。那是洞庭湖以西的区域,而书肆分店开在洞庭湖东侧的岳阳城。” 不熟也没关系,多跑几趟就熟悉了。 叶孤城问:“你打算去寻找云梦镇?” 凉雾点头,“不过,今夜之后,湘西恐怕不会太平。” 裘千仞的醉后大爆料,指不定吸引多少人去寻宝。 叶孤城比起发掘宝藏,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问:“你想邀请我一起去吗?” “当然。”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公孙剑法》是在义庄被发现的,义庄是停尸体的地方,这就涉及鬼差的工作范围。” 凉雾义正词严地表态,“黑白无常理应一起出现。我不会一个人做两个人活,你别想躲懒。” “好吧,那我就勉勉强强地勤奋工作。” 叶孤城的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意未散,聊起之前被打断未说的秘闻。 叶孤城环视一圈,河畔没有第三人,这次不会突然冒出陆小凤。 他说:“七月,我去了一趟羊城,夜探平南王府。秘闻与此相关。” 凉雾等了好久,终于能吃到这口瓜,“请细说。” 第169章 叶孤城语气寻常,“平南王世子与新皇柴让同一年出生。世子很胖,如果他瘦下来的话,就与柴让长得一模一样。” 凉雾目瞪口呆。 这段话的信息量超载了。相隔万里的人,怎么会长得一样呢? 凉雾:“我记得平南王宋明是异姓王,他不是柴家人。” 叶孤城点头,“对。” 凉雾:“要不就是巧合里的巧合,要不就两人的母亲是亲戚?这事也不好查了。” 柴让的母妃在他年幼时去世。 平南王妃在生下世子的第二年,撒手人寰。 叶孤城:“从对外公布的消息,那两位母亲没有交集。” 凉雾冒出一个迷思,“柴寿生了九个孩子,前八个都被他借命了,说不定借命法必须有血缘关联。那样一个狠毒的人却放过了柴让。” 这事细品起来很微妙。 是柴寿良心发现? 还是柴让的身世有异? 或是柴寿依照原计划借着柴允荣的身份登基,准备把柴让这个血包留后备用? 谜团被柴寿带到了坟墓里。 叶孤城:“我以摄魂术问了世子,他不知内情。我南下时,平南王入京述职,或许只有王爷知道一二真相。” “如今,柴让成为皇帝。如果平南王不想多生事端,最好就让世子一直胖着。” 羊城与京城太远,远到可以用余生掩饰秘密。 此前,平南王世子都没去过京城。 他活了二十几岁,文不成武不就。 等他袭爵后,无法像父亲一样再握实权。 从此做胖胖的逍遥闲散王爷,一辈子都不入京就好。 叶孤城:“这就是我要说的秘闻了,你觉得足够神秘吗?” “你赢了。” 凉雾心服口服地认了,“就等着我的手作小礼物吧。” 她又联想到一件事,“平南王家的秘密,给我提了一个醒。今晚爆料宝藏的裘千仞与传闻里的铁掌水上漂性格相差太大。这会不会不是他本人?而是双胞胎兄弟?” 叶孤城:“听闻裘千仞有一个哥哥与一个妹妹,但都没什么名气,具体长相就不好说了。 如果今夜来的是裘千仞的哥哥,他的酒后吐真言,怕是要给弟弟惹祸上身。” * * 陆家庄,客房内。 “裘千仞”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满脸都是懊悔。 他其实是武功平平的裘千丈,冒充了武功高强的弟弟在外招摇过市。 他怎么就喝醉后,把铁掌帮的不传之秘给说出去了呢? 论一个人到底能捅多大的篓子?! 完了,都完了。 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啊? 第87章 捅了篓子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裘千丈趁着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陆家庄一溜烟地逃了。 就逃跑方面,他的经验丰富,都是被弟弟追着打练出来的。 轻功不足,技巧来凑。 技巧缺失,直觉管够。 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顺利出逃。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铁掌帮地处湘西,横渡洞庭湖入沅江,向西行是崇山峻岭。 看到形似掌心向上的五座山峰,那就是铁掌山,也是铁掌帮的驻地。 裘千丈硬着头皮赶回去。 希望在铁掌帮宝藏的消息传开前,把自己醉酒吐真言的噩耗告诉弟弟知道。 之后要怎么办? 轮不到他慌了,天塌了有聪明人顶着。 * * 十月初五,立冬已过。 距离太湖陆家喜宴过去了四十三天,足以让“铁掌帮宝藏”的消息传到天南海北。 入冬后,气温渐凉。 三湘之地的人气倒是越来越热络了。 凉雾与叶孤城结伴去寻找藏有《公孙剑法》的云梦镇。 两人走水路从扬州出发,感受长江浪涛滚滚,直入岳阳城。 计划在岳阳城休整一天,再渡洞庭湖,进入沅江进入湘西深山。 太白诗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两人在岳阳城下船时,新月如钩。 月下轻烟笼湖,却难觅白云边的仙气缥缈。 湖畔酒家熙熙攘攘,遍地都是刀光剑影。 晚饭时间,各家酒楼餐馆全是操着不同口音的武林人士。 人多到溢出来了,大堂坐不下,在露天摆起桌椅。 叶孤城带路,往丘陵书肆的岳阳分店去。 听掌柜说起近期岳阳城的变化,从大半个月前,人迅速多了起来。 掌柜说:“最近三湘地图、历朝游记与地方志都卖爆了。买家多是武林人士,还有游方大夫、采药人。 那句「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生」,已经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 叶孤城问:“这些人有闹出什么事吗?” 掌柜:“有!好几座寺庙的佛像被毁了。只算岳阳城,建于初唐的圣安寺与白鹤寺都遭殃了。” 凉雾问:“因为‘施无畏印’?被砸的都是这一类佛像?” “对。” 掌柜说,“坊间盛传要破解十六个字才能找到初唐奇书。四组词汇之中,最直白容易理解的就是‘施无畏印’。” 不同佛像,有不同的手势。 其中有“释迦五印”,分别指代说法印、施无畏印、禅定印、降魔印、与愿印。 施无畏印,是右臂上举到胸前,右掌掌心向外自然张开。 这个佛印象征着令众生安定,亦能无所畏惧。 要找初唐编纂的奇书,去初唐建造的佛寺,砸开施无畏印的佛像。 从逻辑上,这个寻宝方向可以自圆其说。 叶孤城不信字谜能如此轻易被破解。 “佛寺是首当其冲地遭殃,但还没人找到所谓的宝藏吧?” 掌柜摇头,“没人找到宝藏,而各寺也不坐以待毙。佛门有相互帮助的传统,七天前,湘地所有寺庙发出联合声明。” 声明表示,寺院已经向南北少林求援,得到少林的武力支援承诺,不日就会派人来湘楚之地助阵。 “现在谁再敢砸佛像,就是与少林为敌。” 掌柜说,“这则声明发出来之后,暂时没听说再有佛寺被毁。” 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可不是一句空谈。 即便近几十年南北少林没有出过武功问鼎江湖的高僧,但论俗家弟子最多,当属少林。论存活最久的门派也是少林,始建于北魏年间,至今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 叶孤城:“还有哪家遭殃?衡山派可还太平?” “太平不了一点。” 掌柜说,“今早刚收到的消息,五天前衡山派被一群来自闽赣的武林人士围攻了。带队的人姓雷,据说是曾经五福联盟「霹雳堂」的传人。” 五福联盟,是很多年前江西与福建地区的武林区域性组织,解散四五十年了。 霹雳堂是其中的一个门派。 创始人姓雷,独门功夫是混元霹雳拳,也经营着火。药生意。 在联盟解散后,霹雳堂退缩江西。 门中弟子武功废弛,混元霹雳拳不知哪天起失传了,只能靠售卖火。药撑撑场面。 现任堂主雷惊,年约四十。 在衡山派遭遇这一波毁灭性杀戮前,雷惊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人物。 掌柜:“雷惊带人包围了衡山派,要其交出破解十六字谜语的线索。” 宝藏字谜明明是从铁掌帮传出来的,为什么是衡山派先被围攻? 凉雾一想就明白了,柿子专挑软的捏。 今年年初,裘千仞带领铁掌帮把衡山派打得落花流水。 现在爆出铁掌帮的宝藏线索,说不定就是从衡山派抢来的。 这个推测正确吗? 反正衡山派一蹶不振,趁它病要它命。直接杀上衡山严刑拷打,总能得到一个答案。 凉雾问:“衡山派还有人活着吗?” 掌柜说:“最新消息,南少林北上支援的武僧队伍,路遇被截杀的衡山小队,助其击退雷惊等人的追杀。” “这支小队最后只有七人活了下来,年龄最大的王杉也才十一岁,年龄最小的还是不满周岁的婴儿。” 掌柜叹息,“斩草除根,雷惊等人就连婴儿也不放过,这是比铁掌帮还要狠。 年初,裘千仞攻打衡山,也只杀了当时的掌门与两大长老。其余人虽是重伤,但都留了一命。” 凉雾听到这里,确定湘楚武林的乱斗之势已起。 在来的路上,她大致了解此处武林门派分布情况。 主要门派有二,湘西的铁掌帮与湘南的衡山派。其余都是零零散散的小帮派。 衡山派建立已有一百五十年,是从五十年前开始没落的,起因是独门武功失传。 镇派剑法「衡山五神剑」以五座主峰命名,分别为天柱式、芙蓉式、紫盖式、石廪式与祝融式。 第170章 五剑合一,森罗万象,叫门派称霸湘南。 不过,隐患从门派创立初时就埋下了。五路剑法,把门派分成了五股不同势力。 五十年前,祝融剑式的传人被杀,剑谱失窃。 四缺一的剑阵威力大减,也是衡山派的门派衰弱之始。 偏偏在同一时间,潘归于铁掌山创立了铁掌帮。 凭借自创的「铁掌功」,招揽大批帮众,迅速在湘西崭露头角。 都在湘楚之地,都 是要往大了发展的门派,争斗不可避免。 不知何时传出潘归之所以能创出铁掌功,是因为盗取了祝融剑式。 虽然一个是掌法一个是剑法,但内核都是刚猛路子。 潘归当然不会认,两派的梁子就此彻底结下。 十八年前,潘归病逝。 上官剑南接任帮主位,他的功夫却没练到家。 接位八年后,他有一次外出被衡山派围攻,身受重伤。 少年裘千仞不会武功,但大着胆子把濒死的上官剑南悄悄救了回家。 把伤员藏在家里,谎称是远房亲戚,找来一堆大夫给人瞧病。 也是运气使然,他遇上了一位高明大夫,把出气多入气少的上官剑南给救了回来。 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裘千仞得以成为铁掌帮帮主的亲传弟子,也把哥哥与妹妹都带到了帮内。 十年过去,裘千仞武功大成。 他是五十年以来,自创始人潘归之外,铁掌帮天赋最高的弟子。 今年年初,裘千仞带队重创衡山派。 更叫帮内众人心服口服,全数推举他为下一任帮主。 这段经历也成了一则江湖佳话。 直到「酒后吐宝藏」事件爆发,局势骤然变化。 凉雾不难推测,铁掌帮原本计划借着衡山派衰弱,一步步成为湘楚武林的龙头老大。 不等长期计划成功,铁掌帮尚未壮大到一定规模,藏有奇书线索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其余地区的江湖门派纷纷赶至,都想要从中捞到好处。 衡山派被灭门只是一个开始。 曾经的湘南一流门派被灭,更叫群龙无首,当地诸多小帮派必会浑水摸鱼。 湘楚武林,大乱已起。 凉雾与叶孤城没有远离纷争之地,反而更要深入湘西山林寻找「云梦镇」。 两人查找地图与地方志,确定那个小镇的位置。 一个好消息: 云梦镇在武陵山脉之中,它在铁掌帮以西的深山内。因为地势险要,附近没有江湖门派。 一个坏消息: 小镇被标注为“极阴之地”,岂止是不看到江湖门派,早在十年前没有活人了。 小镇四面环水。 一般情况下,只有赶尸匠才会进出。 整个镇子成为一个大型义庄,都用来停放尸体。 岸边竖了警告牌: 非赶尸匠,无符令不可入,违者死无葬身之地。 凉雾:“符令?我们该去哪座道观请?这些记录上都没说。” 叶孤城:“明日先过洞庭湖,等到了湘西,设法找到一位赶尸匠问问情况。” * * 湘西,铁掌帮。 裘千仞恨不得把大哥给吊起来打。 十年来,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局势,被裘千丈用一段酒后真言给毁了。 现在,不说整个江湖,至少有八成武林门派想要来铁掌帮寻得宝藏。 “如果我已经破解宝藏字谜,找到了那本奇书,至少能它为筹码去合纵连横。” 裘千仞拽着大哥的衣服,拓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了。 狠狠地质问:“可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说我用什么守住铁掌帮?! 衡山派被灭的事情,你也听说了。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说现在要怎么收场?” “二哥,你冷静一点。” 小妹裘千尺努力劝架。 瞧瞧大哥裘千丈的脸,是被二哥打到青一块紫一块,几乎被人打成猪头了。 事到如今,就算把裘千丈杀了,也不可能平息湘楚武林的乱局。 裘千尺:“我有一计!” 裘千仞没好气地瞪了小妹一眼,裘千尺永远只会偏帮老大。“你为了帮老大,又要出什么馊主意?” “不是馊主意,是真的好办法。” 裘千尺说,“至少少林寺的态度,是不希望大家杀成一团。不如你联合少林、全真等名门正派,举行一场面向全江湖的大比武,赢者才能获得奇书。” “现在我们是没有书作为筹码,那就退一步成为多方比斗的平台。 这样做,至少把一半的主动权掌握在铁掌帮手里。” “何况,我们也不是优势全无。我们了解湘楚大大小小的事,能给获胜者提供不少寻宝情报。” 裘千尺:“就叫它,「铁掌山论剑」。” 裘千丈被揍成了猪头,脑子反应慢了点,但还是察觉到异样。 小妹的提议好是好,但与她的性情不符合,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段没有讲? “小妹,你是不是还没说完。你想黄雀在后地利用获胜者。不管谁找到奇书,最后你把人给杀了,把书给抢到手。” 裘千丈说:“这就叫空手套白狼。” 裘千尺怒了。 她都是给谁收拾烂摊子? 第88章 「铁掌山论剑」,裘千尺的这个提议很快获得铁掌帮一致通过。 她对成百上千帮众提出此计时,肯定不会傻到把黄雀在后的想法也一起透漏出去。 想空手套白狼吗? 她的答案是想。 想不等于要做,要看事态发展动态变化。 现任帮主上官剑南始终念及裘千仞的救命之恩。 对于其兄犯下的滔天大祸,也不忍严格执行帮规把人处死。 裘家小妹急中生智想到挽救之法,运用得当还能因祸得福,提升铁掌帮的江湖影威望,这事再好不过。 为叫裘千丈弥补大祸,命令他快速前往中原武林,说服各大门派支持「铁掌山论剑」。 这人的武功平平,未免他半路被人套麻袋抓了,再加上裘千尺与教中两位机敏的好手同行。 “这是邀请的门派名单。” 上官剑南罗列出了一串门派名称,包括且不限于少林、武当、峨眉、华山派等等。 他说:“我帮地处湘西,与其他地区的江湖帮派甚少有往来。没有故交,只能靠你们的口才。” “除了传承多年的门派,名单上也包括了不轻易涉足江湖纷争,但颇具影响力的势力。比如神水宫与无争山庄,都要去争取。” 裘千丈接下名单,拍拍胸口,“帮主放心,我认了咱们铁掌帮的第二会说话的人,就没谁敢认第一。只要能让我见到那些不出山的前辈,我一定把他们请来。” 上官剑南承认裘千丈的口才了得,否则也不能一直成功冒充其弟。但托付此子办事,总有一种会出意外的隐忧。 “裘千尺,你且提点着你大哥。” 上官剑南举一个例子,“像是到了神水宫,拦着你大哥别胡乱张嘴吆喝。水母阴姬不喜男人,可没说出邀请就被杀了。” 裘千尺:“帮主不用担忧,我定当竭尽全力监督大哥完成此事。” 裘千丈翻着名单,下意识瞄了几眼叫他闯下大祸的江南地区。 “帮主怎么没写「弥天大雾」的地址?江南第一禁地,只是晚上不能去,我白天还是可以登门的吧?” 上官剑南摇摇头,“我们作为比武主办方,要找一群口碑尚佳且镇得住场子的门派做评委。凉雾就不必请了,这人有股子邪性,恐怕节外生枝。” 哪里邪了? 就问从薛家庄、云南到大漠,「弥天大雾」所到之处哪次没死人? 江湖每天都有人死,但与凉雾相伴出现的死亡不一样。 死的都是乍一看根本不会死的人,死亡方式更超出了常规情况。 比如折在云南的那些人,身中三尸脑神丹而亡。 毒不是凉雾下的,甚至还是她终结了这一场诡异毒杀。 这才更邪乎。 上官剑南怀疑凉雾的运气是有些说法的。 如今,铁掌帮经不起更大波折,还是不要邀请充满变数的人做评委。 假设之后凉雾来参赛,必是一视同仁地欢迎,不可能傻乎乎地把人拒之门外。 裘家兄妹点头领命。 现在不是与帮主讨论一个外人邪不邪的时候,立刻收拾行李北上。 裘千仞把大哥与小妹送上船,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 他不是什么仁慈之辈。换作宝藏消息出自别的门派,他八成会前去争夺。 以己度人,才怕自家兄妹此时外出被人围攻。 铁掌帮却必须派人外出联络。 让裘千丈去冒险,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万万不能阻拦。 第171章 “你不要太过忧心。” 上官剑南劝慰最倚重的弟子,“幸好宝藏指向神奇医书,而非绝世武功。医书的学习门槛高于武功秘籍,抢到它也不一定能学,更可能是待价而沽,换个好价钱。” 不一定用真金白银买书,而是用秘籍或别的珍宝来换取。 只要多了这一步交易手续,抢夺者之间下死手的情况就会降低。说不好今日的竞争对手,明天就会变成交易对象。 裘千仞懂得其中弯弯绕绕。 年初打上衡山派,他也只杀了掌门与两大长老,没有对衡山弟子赶尽杀绝。 铁掌帮要在湘楚发展壮大,非必要不结不死不休的 血仇。 为两派五十年的仇怨做一个了结,可以杀三个管事的。杀更多就成了嗜杀,反而不利于帮派扎根经营不利。 “雷惊那伙人有古怪。” 裘千仞说起从闽赣杀上衡山的那群人,“灭杀衡山满门的手法太过狠毒,势必激起本地门派抱团反击,他不像是来抢地盘的。” 裘千仞另有两个疑惑,“混元霹雳拳失传五十多年了,雷惊又从哪里学的? 而且为了找一本医书的下落,他为免太拼命了些。” 上官剑南:“十有八九,此子背后有人。说不定就是冲着包治百病的医书来的,不拿到此书誓不罢休。” 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医书,必是要治疗某种病症。 是什么病呢? 又是谁生病了? 上官剑南转念又想到另一桩事来。 “你还记得十年前将我从濒死边缘救回来的那个人吧?” “我记得他,但又记不清他了。” 裘千仞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那年,他一门心思要救活上官剑南。 没有高尚的救死扶伤之心,只想紧紧抓住改变命运的一根稻草。 裘家父母相继病逝,兄妹三人从小相依为命。 村长不公正,把原本分给裘家的良田换成了贫瘠土地。 种地养不活三人,只能外出打工。 酒楼伙计、驿站马倌、洗衣杂工等等,能卖一把力气的活都做过。 裘千仞早有打算,积攒一笔钱将来投靠某个门派学武。 遇上重伤濒死的上官剑南,是上天赐予他的珍贵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只要把人治好,他有信心成为对方的亲传弟子,将来接管铁掌帮。 十几岁的少年,所有积蓄也就十两银子,去哪里找神医? 寻了二十五位大夫,三个是骗子,二十二人见了病患直说准备棺材。 直到遇上那个年轻男人。 那张脸很普通,普通到见了就忘。 男人说相逢是缘,只要管一顿饭就给治病。他治病不用草药,而用符令。 裘千仞死马当活马医,立刻给男人做了饭。 饭后,男人取辰砂与自带的颜料,当场画符。 一共六道符。符成之际,原地生风。 三道贴在上官剑南身上,三道贴在了裘家木屋的门上。 令起,咒出。 符纸闪出灼目的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光褪去。 男人消失,上官剑南身上的伤不药而愈。 木屋大门却变得千疮百孔。 细看门上的裂痕,居然与上官剑南原本的伤口一模一样。 那场治疗过程玄而又玄。 裘千仞作为湘西人,或多或少听过这种治疗方法。 习祝由术,绘辰州符,无需草药,治愈百病。 比起“医”,此术近“巫”。 三湘之地,自古受到巫术影响,上可追溯到先秦楚国。 巫,可遇而不求。 相传真正的祝由术传人,特别是修行到了出神入化境界,反而变得籍籍无名。 大巫不显于人前,飘忽莫测地行走在湘楚大地上。 在治疗病患时,不问钱财多寡,只问有缘无缘。 治好上官剑南的神秘人,姓名来历不详,已经记不清对方的真容了。 他穿着男装,但不一定就是男性,也可能是乔装过的女人。 裘千仞问:“帮主为何突然提起那位?” 上官剑南没有直接回答,而说起十六字字谜的来历。 “宝藏线索是潘老帮主传下来的。二十二年前,一位赶尸匠被追杀,重伤逃到了铁掌山山脚。 他临死遇上潘老帮主回山,说出了这则秘密,原因是此物与铁掌帮命数相连。说完,他就死了。” 陌生赶尸匠,死前透露出宝藏线索。 这是“命数”一词就能解释的吗?是好命呢?还是歹命呢? 彼时,潘归年事已高,自知没几年能活了。 一本神乎其神的医书,说不定能帮他延年益寿。 正因如此,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直到四年后撒手人寰,临了才告诉继位的上官剑南。 潘归不愿为了一己私欲,叫整个帮派冒着踏进圈套的风险。 上官剑南接任铁掌帮后一直奉行稳妥而不冒进。 他认为得不到宝藏奇书,铁掌帮也能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发展。 十八年来,他也有过动摇。 比如重伤不治的时候,想过要是有起死回生本事就好了。 这些年,他也试图自行破译十六字字谜,但毫无收获。 去年,他过了五十五岁,体力开始走下坡路。决意选定与自己行事风格迥异的裘千仞接位。 在衡山派之战后,他将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告诉帮派高层,没想到叫擅长听墙角的裘千丈也听了去。 “当时,我想是时候叫铁掌帮换一种行事风格。” 上官剑南说,“如今,奇书消息意外泄漏,或许真就是应了命数。曾经你遇上神秘人救了我,那是缘;这一次是劫。” 上官剑南:“是缘,不可强求;是劫,无法躲避。” 裘千仞不认同这种思考方式,是缘是劫不该由天命决定,而是由自己决定。 他却没有反驳。如果上官帮主换一个性格,自己也无法被收为亲传弟子。 裘千仞抓住一个重点,“帮主认为十六字字谜的来历,也许与那一群神秘莫测的巫有关?” 上官剑南微微颔首,“对。赶尸分为不同流派,其中一派用符箓,涉及了外人不可知的巫术。” * * 十月二十日。 船行沅水,停泊桃源县。 自本朝开国,此地成为了湘西的交通枢纽之一,多族混居。 过桃源往西走,深入武陵山脉,至巴蜀。 往南行,翻山涉水,进入云贵之地。 据说县城得名于《桃花源记》。 唐初修建的寺庙保留至今,香火依旧旺盛,留下不少名家的碑刻诗文。 凉雾与叶孤城横渡洞庭湖,选择在此下船并非来吊古寻幽。 桃源县有赶尸铺,两人想找专业人士打听进入「云梦镇」的正确方法。 在码头询问当地车夫如何去赶尸铺,却得了一个闭门羹的消息。 车夫甲:“想找赶尸铺?你们来迟了七天,镇上两家铺子都闭门停业了。” 车夫乙:“就怪那句「万里行尸」,叫镇上来了好些江湖人找赶尸匠问都问西,问是不是见过起死回生的医书。 两家铺子索性暂时关门,近期不接吆死人的生意。师傅们都回山里了,等这一波麻烦过去。” 车夫甲:“劝你们一句,别找赶尸匠了,不只俺们镇,估计湘西的赶尸铺这会都会停业。” 凉雾问:“全都停业吗?是有行会统一组织的?” 车夫乙:“行不行会的,我们这些外人不能够知道。反正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赶尸匠做死人生意,禁忌更多。” 车夫甲:“俺就知道赶尸匠不能和活人多话,怕是沾了多的阳气叫赶尸时尸变。 前几天,瞧见杨家赶尸铺打烊,俺就多问了一句。师傅说要等涌入湘楚的大批外人走了再开门,所有赶尸铺都一样。” 凉雾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早有预料宝藏字谜的泄露会给湘楚之地带来一堆麻烦,这下是影响到方方面面了。 车夫甲还补充,“你们住宿时,最好距离赶尸铺越远越好,最近别去那店铺附近转悠。” 凉雾不解:“为什么?” “有人闹事。” 车夫甲说,“三天前,一群赣江口音的人下了码头,二十来人,直奔杨家赶尸铺。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听那些人叫他雷帮主。这个姓雷的……” 车夫甲长叹一口气,“他作大孽了!” 姓雷,江西来的某个门派帮主。 凉雾一下子就想到了灭杀衡山派的霹雳堂雷惊。 “此人是不是叫雷惊?他做什么了?” “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车夫甲说,“他带人去赶尸铺,敲门没回音,就放出话来。两天后天黑前,如果见不到主事的,就把铺子烧了。” 第172章 铺子开在桃源县。 赶尸匠再怎么不与外人往来,在县城里必也有熟人,只是明面上不叫外人知晓。 姓雷的威胁狠话,就是说给赶尸匠的熟人们听。 凉雾猜测昨天没有赶尸匠回来,铺子很可能遭殃了。“昨晚,铺子被烧了?” “是喽!” 车夫甲的神色夹着惊恐,“昨天黄昏,这群人无法无天去放火。一开始,因为门上墙上有符令庇佑,火根本烧不动。” 符令。 凉雾听到了要点,“什么符令能防止火烧,要去哪里求呢?” 车夫甲:“这就不知道了。杨家赶尸据说是用符的那一派,是古老传承的巫术。大巫也许住在山里吧?” 他又继续说,“姓雷的眼看火烧不动。不知他与手下从哪里搞了一堆火。药,运来炸店。 大约炸了两刻钟,墙与门都塌了。符令被毁后,整座铺子都被烧焦了。” 车夫乙也是心有戚戚,“这些人好是嚣张!把前来问话的官差都揍了一顿,扬长而去。” 话到此处,又来了一位车夫,不屑冷哼。 “呵!” 车夫丙嘲讽,“敢炸赶尸铺,不要命了。我敢打赌那伙人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凉雾追问:“哦?敢问凭什么这样说?” “赶尸铺门墙上的符令不一般。” 车夫丙说,“县城的人都知道,那些符令可以抵御尸气与恶意攻击。谁故意毁了它就会中咒,在十二个时辰内暴毙死亡。” 凉雾心有怀疑,有这样诡异离奇吗? 想必雷惊等人更是对此诅咒不屑一顾。 她瞧了一眼天色,暮色近黄昏。 “如果诅咒应验的话,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姓雷的那些人就要暴毙身亡了。” 车夫丙:“不错。” 凉雾:“诸位有谁知道姓雷的那些人住在县城的何处?还是他们昨夜放火后就离开了?” 车夫乙:“要不说这伙人嚣张,没有逃走。今天上午,有人看到二十几人在县城外三里的破道观里借宿。” 凉雾向叶孤城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孤城心领神会,这是问他是否想去破庙? 是去会一会雷惊等人,也是亲眼见证符令施咒是否属实。 他当然要去。 立刻询问三位车夫,“现在,有谁愿意走一趟县外的破道观?我出五两银子,要求半个时辰内到目的地。” 车夫们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有应下。 这笔车费给得太高了,钱财动人心,但更怕被诅咒牵连。 “我去。” 车夫丙把心一横,“我也想瞧瞧那些人的下场。” 不废话。 一辆驴车,载着三人朝着县外的破旧道观驶去。 在车轮的滚滚响动声中,落日一寸寸下沉,最终淹没于地平线。 天黑了,夜风起。 乌云遮天,不见星光。 县城郊外,杂草肆意生长。 荒烟蔓草的黑暗深处,一座破旧道观若隐若现。 远远看到门口悬着一只白灯笼。 灯笼颤抖地随风而动,火光时明时灭。 野地的死寂突然被打破。 不是被驴车的车轮声所扰,而是响起一股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接连不断从破道观里传出,像是重物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车夫丙正欲加快速度。 下一刻,他猛地急刹车。 脸色瞬时苍白,目瞪口呆地望向道观门口。 只见二十几人列成一队,身体僵硬地似一块冰,直直跳过道观门槛。 为首的是姓雷的。 灯笼照出了他的青黑脸色,是睁大了眼睛,但眼球浑浊。 哪有半点活人气息,完全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这队人一跳一跳,好似<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神志全失。 动作倒是非常快,不知受什么牵引,迅速没入深山方向。 “呜——” 一阵疾风吹过,白灯笼掉到了地上。 破庙的唯一光源,灭了。 第89章 “追!” 凉雾跳下驴车,直奔雷惊二十三人消失的方向。 其实也说不清这支快速离去的队伍是不是由活人组成。 别看他们的动作僵硬,但跳得奇快无比,快到闪出残影。 凉雾与叶孤城轻功绝佳,近乎鬼魅般飘移。 近乎,就还不是真鬼。 比起变身鬼祟的雷惊一众,两人终是差了一点。几步之遥,没能拦住这一队东西。 就听车夫慢几拍的喊叫声从身后远处响起: “小心!那个方向是悬崖啊——” 车夫的话音未落,雷惊一众已经到了悬崖边,完全不带停顿直接跳了下去。 “哐、哐、哐——” 接二连三的重物砸地声回荡在风里。 今夜,无星无月。 凉雾与叶孤城朝下望去,天太黑了,瞧不清崖底的情况。 “你下吗?” 凉雾边问边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显然是要一探究竟了。 叶孤城肯定点头,“都慢点。” 两人特意放慢了下落的速度。 缓缓降落,当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味时,也就到了崖底。 悬崖不算太深,约五六十丈。 如果是晴天正午,视力好的高手站在崖边可见崖底景象。 此时,崖底是旧骨叠新尸。 旧骨是动物的骸骨,多是野猪。 新尸是雷惊等二十三人摔成烂泥的尸体。 当血渗入泥地,脑浆四溅,这群人是死得四分五裂。 雷惊等人是形如僵尸跳出道观时就死了,还是刚刚跳崖喉摔死的? 先后相差时间太短,以如今的验尸手段查不出精确死亡时间点。 只能看出这群人没有遭到利器或内功攻击。 他们又怎么会变成“僵尸”跳崖呢? 凉雾默默释放了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二十三具尸体,因中符咒死亡。】 鉴定结果没有说明是哪一种符咒,但变相证实了这个世界存在符咒之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世上能有武功,能有妖修,再多一种奇特力量有何不可。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凉雾很快接受这点。 她照常摸尸,查一查这些死者的随身物品。 二十三具尸体,多是搜出了银钱,只有一件来历不明的特别物品。 “铜制的令牌。” 叶孤城在雷惊的衣服内袋里找到半只手掌大小的令牌。 一面刻编号:庚戌 另一面是图像:五“蝙”临门,每只蝙蝠眼睛大睁,射出道道光线。 好眼熟的图案! 叶孤城:“这个图案与黄岛主在废弃岛屿上瞧见的一模一样。” 两个多月前,他与黄药师在陆家庄相互认识了一番。 由于突发铁掌帮宝藏事件,为免湘西乱起耽误寻找云梦镇的进程,双方不多细聊就告别了。 叶孤城帮忙留心选岛建派之事,询问了黄药师的出海遭遇,得知那个 神秘的废弃岛屿。 白云城孤悬海外,好几条海上航线通往不同的沿海港口城市。 南海、东海、渤海皆有通航,两百多年都没遇上过与蝙蝠相关的神秘岛屿或船队。 当时,他听黄药师提及那个废弃岛屿有蝙蝠造型,第一反应是“炎飙定律”又要生效了。 炎飙的两本书里没写过蝙蝠岛。 凉雾在嘲讽霍休疑心病重看到写宝藏故事就对号入座时,却随口举过一个例子。 ——“早知道我不写宝藏主人来自西域,而写他来自东海,非要加个设定就是满是蝙蝠屎的海岛。” 言犹在耳,一语成谶。 真得有一座古怪蝙蝠纹样的神秘海岛,原因不明地废弃了。 这块从雷惊尸体上搜出的令牌,证明“蝙蝠们”没有解散或死亡,只是换了驻地。 叶孤城:“据黄岛主描述,废弃岛屿的山洞被炸得粉碎。” 凉雾明白言外之意,“雷惊的霹雳堂做的就是火。药生意。” 这年头的民间火。药生意,不是大规模的杀伤性热。武器,远远没发展到那个地步。 多是制作烟花爆竹,也有用于开山采矿、水利交通工程的爆。炸物。 江西霹雳堂因为独门武功“混元霹雳拳”的失传沦为了江湖三流门派。 不过,火药营生倒是蒸蒸日上,提起烟花爆竹都会想到雷家。 “这个月初,雷惊追杀衡山派。与他对战的少林武僧说,此人的武功突飞猛进,很像是习得了消失多年的混元霹雳拳。” 凉雾猜测,“也许,雷惊加入了蝙蝠组织,用优质火。药换得了失传武功。” 有够讽刺。 雷家找了五十年也没找到的祖传武功,反倒被外人所有。 第173章 凉雾懒得嘲讽,当事人已经摔成烂泥了,也暴露了背后暗藏的秘密。 “雷惊嚣张的底气应该与‘蝙蝠’有关。想来这个组织的规模庞大,搜罗到手的失传武学只多不少。 这叫雷惊仗势欺人,他敢屠杀衡山派,更把纵火烧了赶尸铺认为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雷惊却死了。 死在他不以为意的符令上。 赶尸匠不出湘楚,多行走在深山中,一般很少与活人产生交集。 相关的江湖传闻,只说赶尸匠神秘,却不提及有多么厉害。 以往,非本地的江湖人听到只用一道符箓就叫人要死要活,多半会认为那是暗中施了某些手段,而不是所谓诅咒应验。 从雷惊的行为,也能窥见‘蝙蝠组织’对神奇医书的志在必得。 凉雾更关注另一点。 “雷惊之死证明了云梦镇外立着的那块警示牌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不是赶尸匠,在未持有对应符令的情况下入镇,是一头闯入未知危险。” 现在是明知山有虎。 偏巧遇上所有赶尸铺因故停业,要等到铁掌帮宝藏事毕才会重新开张,想求购对应符令的门路被堵上了。 叶孤城不信凉雾遇事则退,“眼下的局面,无非二选一。” “或闯云梦镇,或破译十六字字谜终结宝藏之乱。” 叶孤城说,“你想押哪个?我跟了。” 凉雾从未打算撤退。 「消失的它」任务,在触碰公孙兰玉佩时,堪堪推进了三分之一。 去寻觅《公孙剑法》的来历,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行操作。 理论上,藏匿剑法的云梦镇越是古怪,越有可能获得完成任务的线索。 明知或早或晚都要闯一趟云梦镇,避开解决不了问题。 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湘楚之地重归太平,也不是明智的做法。 等到猴年马月事小,只怕在这一波大乱中被人无意毁去了重要线索。 之所以这样推测,因为给铁掌帮留下奇书线索的是一位赶尸匠。 凉雾:“寻宝与探镇,这两件事说不定会殊途同归。字谜来自赶尸匠,铁掌帮多年未能破解,也许是一直找错了方向。” 叶孤城若有所思,“你是指力量体系不一样。破解字谜,必须从巫术的角度切入。” 凉雾点头,“就像我们与神雕对力量运用的方式不同。破解字谜,常规方法不起作用。” 叶孤城有一点不解: “如果宝藏字谜是赶尸匠被逼交代,尚能解释其隐瞒了破解思路。如果是主动托付旁人代为解密,为什么要选择铁掌帮?” 铁掌功以刚猛为主,练功大成则充盈阳盛之气。 赶尸匠竭力避免沾染阳气,与铁掌帮没有交情,出于什么目的送对方一本神奇医书的线索? 凉雾暂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无论如何,必须走一趟云梦镇。没有对应符令,只能硬闯。” 说是硬闯,也不是毫无准备地拔腿就走。 两人先折返雷惊等人死前借宿的破道观。 瞧见驴车还停在原地,车夫虽然瑟瑟发抖,也没有弃客逃跑。 三两句对车夫描述了崖底的情况,再把道观检查了一遍。 雷惊一众的行李四散着,还发现了一盒开山用的火。药。 空旷的殿堂内,煮菜的铁架搭好了。 木柴、水桶、放了血拔了毛的野鸡、锅碗瓢盆等等分置其侧。 瞧这架势,二十三人跳崖自杀前,正准备烧火做晚饭。 道观内完全没有打斗痕迹。 雷惊等人毫无防备地突然变成了僵尸,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 由此看来,赶尸铺的符令诅咒说是十二个时辰生效,就不带玩虚的。 凉雾与叶孤城深刻认识到此行危险,仍旧选择前往云梦镇。 暂定十天后出发,委托车夫打探附近有没有曾经的小镇居民,想聘其为向导。 云梦镇并非一开始就是大型停尸场。 从为数不多的书面记录里,已知它以前是进入武陵山脉赶尸的必经之路。 它的地势奇特,像是一个“中”字,位于水流湍急的大湖之中。 原本两头延伸出两块陆地,分别连接两岸,便于往来人群脚踏实地地赶路。 十年前爆发了一场地震改变地势。 外延的两块陆地被水流淹没,让云梦镇成为水中孤岛。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出入便捷的优势,镇民相继离开,让小岛再无活人。 赶尸匠没有放弃这条线路。只是从以往走陆路,改为行船登岛。 再后来,整个镇子渐渐变为超大号的义庄,也有了极阴之地的传闻。 凉雾认为必有不为外人知的原因让云梦镇变成了死地。 这年头的湘西山林,存在许多与世隔绝的村落。 当出行困难是常态,全镇居民就不会单纯为了这个原因在短期内全部迁出。 其中深藏的原因没有外传,只能希望找到当年的知情镇民。 凉雾在等待向导消息的过程里,还搞了一个尝试。 大巫,可遇不可求。 把桃源县逛遍了,也没找着巫的半片衣角。 赶尸铺被烧了,雷惊等人跳崖自杀,这些消息传了好些天,也不见赶尸匠出没。 赶尸匠似乎打定主意要避入深山,一直藏到宝藏相关麻烦被彻底解决。 凉雾找不到专业人士制作适合的符令,只能瞎猫撞一撞死老鼠。 在客房,取出两块大小相近的碎银,约半截拇指粗。 开启游戏面板,选择了很少用的【锻造术】。 理论上,备齐材料后启动锻造术,根据她的描述,扣除一定数量的经验值,有机会生成应对物品。 之前,用这个技能修补过金刚伞,还炼化了霍休的金银铸成新钱。 问题在于锻造术是有等级的。 以她刚刚突破精深级的技能,不知能否制造符令。 另外,描述越详细越好,提高生成物品的成功率。 比如想打一枚银锭,在备好碎银的前提下,必须详细描述尺寸大小,否则可能生成一坨屎状银子。 这次凉雾使用锻造术,就是碰碰运气。 她既不知通行云梦镇的符令以什么材质制成,也不知要使用哪种符文,更不知会耗费多少经验值。 选两块碎银作为制符的载体,只是朴素地认为银子比纸牢固。 她对法术的道听途说中,银子辟邪。如果有雷击木更好,但手边没有材料。 当启动【锻造术】,心里默念了一段描述。 ‘以两枚碎银制作两块符令,要求能够抵抗极阴之地与巫术、尸变相关的危险。’ 这描述有够笼统,皆因危险未知。 凉雾没把握能否成功,静待着木块是否发生变化。 三四秒后,桌面上的银子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光笼罩。 与此同时,游戏经验值开始疯狂锐减! 从以亿计数,眨眼间掉到了二百万,两年半的积累一瞬清空。 凉雾微笑。 没关系,钱要用到刀刃上,游戏经验值同理。 斥巨资,能搞到好东西吧? 金光持续了一百个数。 光散后,两块碎银的形状不变,仍旧是原来半旧不新的色泽,丝毫不见传说里开光物品能给人非同一般的感觉。 不过,碎银通体被刻上了繁复的纹路。两块对比,纹路一致。 凉雾看不懂这些纹路代表什么,圈圈绕绕的,像是鬼画符。 她对银块施加了鉴定术,想知道这玩意管不用管,又如何具体起作用。 【鉴定术(精深):一对符令,系统制作,无法评价。】 好一个坑人的验证结果出现了。 凉雾:…… 被扣上亿的经验点,她能面不改色,但这种鉴定结果让她狠狠深呼吸。 人的母语是无语,这话颇有道理。 以前,她鉴定过锻造术制作的物品,都能给出相应评价。 这次,经验值扣得凶猛,怎么就搞不出详细鉴定结果了? 难道她要夸奖这个本质不详的游戏系统颇为公正,不搞自吹自擂那一套?! 不论如何吐槽,游戏面板静默无反应。 也罢。 凉雾摇摇头,将一块碎银装到小麻布袋里。 本次使用【锻造术】技能就是一场豪赌。买定离手,不问输赢。 敲响隔壁叶孤城的房门,把另一块碎银抛给他。 “明天不管有没有等来合适的向导,午饭后都出发去云梦镇。” 凉雾说得随意,“这玩意,你收着。以前不明人士给的礼金,号称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天知道它刻的是什么符文,又是不是对云梦镇管用。反正也搞不到针对性符令,你带着它,聊胜于无吧。” 叶孤城接住碎银。 第174章 银子不足半两重,上面的刻文之潦草抽象,很像孩童的信手涂鸦。难以想象这样一块碎银能起到什么庇护作用。 他没有立刻收下,“只有一块吗?那还是你带着更好。” “是一对两块。” 凉雾取出小麻袋里的那块晃了晃,“一样的纹路,我们凑合用吧。” “谢谢。” 叶孤城郑重道谢,这才将碎银收下。 取一只精致荷包,将碎银单独存放,随身携带。 此物再怎么像是招摇撞骗的驱邪物品,因为它是凉雾送的,都要珍藏之。 叶孤城可以给出这样做的理性原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有理由相信凉雾持有的物品,即便瞧着再抽象荒诞,它也不会简单。 至于珍藏碎银的感性理由,他还有必要多此一举地说明吗? 第90章 十一月初一,计划在午餐后向云梦镇进发。 凉雾与叶孤城的运气尚可。 准备离开的这天上午,终是等来了一位云梦镇旧人。 贾楹,二十七岁的捕蛇人。 十年前随着大批镇民一起撤离云梦镇,后来嫁到了桃源县安家。 “我劝你们不要去找死。” 这是贾楹的第一句话。 她紧接着扔出第二句,“如果非去不可,一次性支付给我五百两白银,我才带路。” 五百两白银,即便对王府来说也是一单高价消费。 “这个价格很贵。” 贾楹颇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认为值得,因为我是在赌命。” 只赌这一把。 湘西乱了,赚了这笔钱,她就全家搬走。 她把条件说在前头,“只要天气允许,我能让你们半个月内抵达岸边,如何上岛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我只送单程,不会等你们返回。如果你们侥幸活下来,就按照原路出山,所以去时务必记路。” 贾楹问:“同意以上条件,再继续往下谈。” “五百两不是问题。” 叶孤城愿意高价请向导,但不会傻到被人当肥羊宰,“但你要先证明你有这个价值。” 贾楹:“你们要我如何自证?” 叶孤城:“回答三个问题。” 贾楹没有一口答应,“你们说说看。” 叶孤城:“第一问,十年前云梦镇发生了什么导致全员撤离?不要用地震导致水位上升的理由糊弄我们。” “第二问,非赶尸匠进入云梦镇必须有符令,这条规矩背后的故事是什么?” 叶孤城又看向凉雾,示意她提第三问。 凉雾:“第三问,等一下再说。” 贾楹想了想,“我可以回答,但我知道得很少。你们要先保证,不对外泄露今天听到的内容是出自我口。” 这个保证不会是嘴上说说而已。 湘西之地存在符咒的力量。 给神秘小镇的旧人一个承诺又违背了它,说不准会受到什么反噬。 凉雾与叶孤城问心无悔。 当即给出保证,也没察觉到躯体或精神上的变化。 就听贾楹说,“一切要从云梦镇的来历讲起。云梦,取自「云梦泽」。” 云梦泽是古时荆楚之地的湖泊群。 楚地尚巫。 某一支巫术的传人组建了一个族群,自称云梦人。 随着时光流变,古湖消失,巫医分家。 云梦人居住的祖地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从此开始在湘楚大地上不断迁徙。 本朝建立后,云梦一族迁入湘西的山林。近三百年,一共迁移了四次。 不禁止与外通婚,但要求婚嫁的对象都加入云梦族,群聚而居。 违背这条要求的人就会变得痴痴傻傻,退回幼童心智。 千百年来,云梦族的人数维持在三千到五千人不等。 主要分为懂巫术的、没有学习天赋的与外来者。 “在族里出生的孩子,十岁时会被带去检测。我没有学习巫术的天赋,所以不了解族中秘事。 学不了巫术,也没什么遗憾,还能学别的技能。巫很少,百里挑一。全镇三千多人,也就只有三十七个巫。” 贾楹:“为什么要不断搬迁?搬去哪里?什么时候搬?这都是祭司们的决定,其他族人只能遵守。 不遵守的,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全族搬到你们所知的云梦镇,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凉雾听出弦外之音,“十年前的情况却不一样,小镇全员迁出不再是祭司的决定。” “对,只有这次是不懂巫术的镇民们一致决定要离开。” 贾楹叹了一口气,“因为所有会巫术的人,全都死了。” 凉雾诧异,“都死了?怎么死的?因为地震?” 这不对。 根据已知的书面记录,地震对云梦镇本身的破坏不大。 是上流河道的走势变了,导致小镇四周的水位高涨。 贾楹摇头,“不是因为地震。是巫先死了,再发生地震。原因不详,巫们走在路上,毫无征兆地暴毙了。 很多人亲眼看到的,原本好端端说话的巫,突然就脸色煞白,倒地身亡。” “这就接上了你们的第二个问题。” 贾楹说,“地震后,云梦镇所在地的风水变了,不只是水位升高淹没了进出岛屿的通路。是怪异的气息陡然增加,叫人寒毛直竖。” “赶尸匠能够在小镇安然无事,是他们练得与阴森气息相处相关本领。 其他人就惨了。只要在镇上,不管白天黑夜,不管站着、坐着、睡着都会惶恐不安。” 十年过去了,贾楹还记得那种诡异感觉。 明明四周什么异状都没有,但她就是打心底发毛,像是被扔在一堆尸体里,哭着喊着找娘亲。 “镇民必须佩戴相应符令,安神的、辟邪的,甚至昏睡符,我们才能有片刻安宁。” 棘手的是云梦族的巫者都死了。 符有使用期限,等原有的那一批符用完要怎么办? “地震后,镇长派人去请武陵山脉深处其他的巫,可已知的几家都回绝了,说云梦镇变成了极阴之地。 风水非但变不回去,还会越来越凶。叫云梦族早做打算,远远搬离才好。” 事发四个月后,全族都被莫名惊惧折腾得不轻,一致通过了搬迁决议。 贾楹:“没了巫的领导,人心散了,三千多人分别迁徙到不同地方,远离云梦镇,避免被无形恐惧之物再缠上。绝大多数人离开了湘西,留下的在这里有了新家,比如我。” “这会仅仅听我说,你们应该不相信极阴之地有多令人恐惧,等你们到了自有体会。” 贾楹再次确认:“两位还想去云梦镇吗?” 凉雾与叶孤城轻轻点头,却是心意已决。 “最后一个问题。” 凉雾问,“请你把云梦镇原先的街巷布局画出来,尤其是原先义庄的位置。” “可以,我等会就画。” 贾楹报出一个地址,“从客栈往东走两条路就是我家。两个时辰后,你们带钱上门,今天出发。” 午正时分,叶孤城支付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亏得桃源县地处交通枢纽,县城有五家钱庄,当场可以核验票据真伪。 贾楹验证了银票是真的,走了正常流程预约兑换。 贾楹拿出现画的云梦镇地图。 麻利地背起行囊,买了三头毛驴,朝着深山深处进发。 这一路跋山涉水,三人走得都是人迹罕至的山路。 虽有野兽毒蛇出没,但都叫贾楹及时发现踪迹,顺利地带路规避了。 十三天后,她如出发前保证的那样,将两人完好无损地按时送到与云梦镇隔水相望的河岸旁。以行动证明,她作为向导值得五百两银子 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屹立岸边。 冬日里,树叶凋尽,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曳。 粗壮的树干需要三人环抱。 槐树干裂的树皮好似形成了一圈圈古怪的符文图案,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树下,立了一块石头警示牌,早就被风雨腐蚀。 上刻:非赶尸匠,无符令不可入,违者死无葬身之地 时至十一月,进入枯水期。 三人在山中走了近半个月,所遇的河流全都水位偏低,水流平稳。 眼前,环绕云梦镇的这条河与众不同。 “哗哗哗——”,半里地外就能听到无风起浪。 行至岸边,只见水流湍急,滚滚向东南方向流去。 岸堤上停了一排小船。 船半旧不新,大小造型不一。共二十一艘,每艘的船身漆了不同的姓氏。 凉雾看向河中孤岛的云梦镇,粗略估测从河岸到小镇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再望向远处高山。 云梦镇约在大河中央位置,从小镇另一头抵达对岸,也是差不多相同距离。 第175章 “这些是赶尸匠的船吗?” 凉雾问贾楹,“这些船外人可以借用吗?石牌上也没写。” 贾楹:“是赶尸专用的船。我看船只载过活人,但都是在赶尸匠陪同的情况下。不问自用的后果,我不清楚。” 话到这里,本次向导任务已经结束了。 还有一个时辰天黑。 贾楹没有在岸边扎营休息一夜的打算,她宁愿暗夜行路,也要离云梦镇远远的。 “我就送到这里,两位保重。” 贾楹在临走前说,“以往,族人遇上危险会祈祷神灵庇佑。我们尊称神灵为「云梦」,祂的形象是一头红牛,佩戴着没有五官的纯黑面具。据说是古时云梦泽的一种神兽。” “镇上见到不少相关图腾。你们遇到危险,可以试着向祂祈祷,但我也不清楚能否起作用。” 贾楹自嘲,“反正离开云梦镇后,我再也没有被神灵庇护的感觉。” “多谢告知。” 凉雾不指望素不相识的神明保护,可还是多记了一笔。 小镇变成极阴之地、成批死去的巫者、古老的云梦泽神兽,这些事件说不定存在某种内在关联。 凉雾也多嘴提醒了一句,“五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财不露白才更安全。” 贾楹:“我会带家人离开桃源镇。希望你们也能活着回家,某日我们别处再会。告辞。” 凉雾与叶孤城目送着这位雷厉风行的向导消失在了山林里。 两人没有立刻渡河,而在沿岸扎营一夜休整。 清点干粮,准备好饮水。 轮流值夜,只待再次天光大亮就入镇。 这一夜无事发生。 平静到唯有河流奔腾声不绝于耳。 翌日,旭日东升。 两人收拾行囊,没有借用赶尸船,而是直接飞渡大河。 蹬萍渡水,踏波无痕。 顷刻间越过百丈河面,降落在云梦镇渡口处。 落地瞬息,诡异骤起! 某种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就是叫人立刻生出莫名不适。 叶孤城快速环视四周。 渡口非常空旷,一眼可知没有潜伏的敌人。 他想起在长春谷遭遇过的死气屏障,与此地的感觉相似又有不同。 “死气是万物灭寂。这里不一样,更像是被成千上万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包围凝视着。” 尸体是死了。 在未烧成一堆骨灰前,却仍旧拥生前形貌。哪怕高度腐败,依稀能窥见它们与人间的关联。 “藕断丝连,似是而非。” 凉雾分析着这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停留于一大堆尸上徘徊不散,但它们已经不是他们或她们了。” 已知云梦镇是大型停尸场。 没在渡口看到暴露的尸体,在空气里充斥尸怨气息是正常现象吗? 这种不适感与十年前镇民们的惊惧起因相同吗? 没在渡口找到答案。 两人按图索骥,入镇继续探查。 云梦镇说大不大,沿着外围走一圈约一个时辰。再粗略查看每栋建筑,耗时一个白天即可。 从贾楹绘制的草图来看,小镇布局奇异。建筑物排布散乱,街巷弯弯绕绕。 云梦一族每隔几十年迁徙。 族人有着丰富的修建房屋经验,凌乱格局不能用手生去解释。 何况哪家哪户住在哪里,全都是祭司选址决定。 凉雾猜测小镇的乱象可能应和了某种阵法,乍一看好像鬼画符般潦草。 建筑的排列凌乱能归因于阵法。 古怪的气息却不能归因于尸体。 日薄西山,勘察完所有房屋,两人愣是没能找到一具尸体。 没有死尸,也没遇到其他活人。 小镇唯二的渡口全都空空荡荡,不见停泊的船只。 此时此地,整个岛屿几近空镇,唯有凉雾与叶孤城是活人。 随着两人在小镇停留的时间越久,那种被尸怨包围的感觉越盛。 太阳仿佛垂死挣扎,只剩一口气就要彻底落下。 要不要在云梦镇过夜? 当黑暗笼罩小岛,浓到令人如芒刺背的诡异不适感是否会量变引起质变? 两人商议,决定停留一夜。 白天找不出怪象源头,夜间如遇突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谓危机,有危才有机。 云梦殿,小镇祭坛所在。 殿内香案犹在,摆放神像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如同贾楹描述的,小镇随处可见红牛面具神的图腾。 商铺匾额、民宅门前、家中房梁等等位置,或是图画或是雕塑都有「云梦」神兽镇守。 偏偏祭坛内的那尊神像不见了。 它去了哪里? 现在也无从追问贾楹,镇民们迁走时神像是不是还在原位。 两人没选别的地方,就选在「云梦殿」打地铺。 将殿门敞开,叶孤城守上半夜,凉雾守下半夜。 入夜后,云梦殿死寂无声,听不到包围小镇的河流响起浪涛阵阵。 时间一点点流逝,始终一切太平。 不知不觉间,丑时将近,快到两人交班的时候。 凉雾睡得不沉,几乎卡点醒了过来。 尚未睁眼,只觉从门外吹来的风忽然变了,风向变得非常杂乱。 紧接着,就听到一帘之隔的叶孤城衣衫微动。 怎么回事? 凉雾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铺上起身,撩开了临时布帘,她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云梦殿的大殿宽敞,足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站立。 此刻,殿内悬浮着一张张“白面鬼脸”,伴随着凌乱的风声。 这些不是人化成的鬼。 是猫头鹰! 近百只夜枭身黑面白,齐齐盘旋在殿内。 它们的脑袋恰似惨白的鬼脸,这会转成各种奇怪角度,紧紧盯向一个人。 凉雾没有被盯上。 叶孤城被猫头鹰团团围住了,绕着他飞来飞去。 忽而,体型最大的那只发出了“咯桀桀——”的怪笑。 叶孤城只见夜枭展翅,直冲他的面门…… 额,不对。 最大的猫头鹰瞄准了他的发髻,虚抓了一下,随后原地 转弯,冲殿外飞去。 叶孤城没有出剑。 被一堆报丧鸟包围是很诡异,但他没有感觉到一堆猛禽的杀意。 这些鸟是要做什么? 最大的猫头鹰第一只冲出了殿门。 凉雾看到其余猫头鹰没有立刻跟随飞出,倒像是围成一张网,半圈在叶孤城背后。 凉雾推测:“它们是不是带你去某个地方?” 叶孤城不明白为什么选他呢? 既然不清楚原因,势必要去看一看。“我去去就回。” “我也一起去。” 凉雾说,“在鬼怪故事里,最忌分头行动。” * * 万里之遥。 辽东,长白山。 神水宫外,菩提庵内。 长长的一条锁链,一端锁住了尼姑青衣,另一端没入黄色帷幔里。 是夜。 锁链突然发出了近十年都没有出现的巨响,有什么在疯狂晃动它。 “咔嚓!” 黄色帷幔的尽头,锁链应声而断,一团黑影冲了出来。 青衣呆若木鸡地看着突发的变故。 十年了,锁链锁住了一段绝不可以外泄的陈年往事。 黄色帷幔之后藏了一只猿妖,那也是她神志全无的爱人。 猿妖本为春秋时期的通灵白猿。 某日得道修炼化为人形,自己取名为袁淼。 十年前,青衣与袁淼在湘西一见钟情,却又在情浓时突逢巨变。 某天,袁淼突然从人形快速退化,不是退回白猿,而是变为一只呆傻的黑猩猩。 十年来,黑猩猩痴痴傻傻地被锁在尼姑庵内,气息一日弱过一日。 今夜,它怎么会突然暴起扯断了锁链? 青衣不知该惊或喜,她小心翼翼地问:“袁淼,你是想起来了吗?” 黑猩猩没有回答,直接冲出门外。 错身而过时,它似乎多看了一眼尼姑,又似乎根本没有侧头。 青衣震断脚上锁链,立刻去追。 入目只有长白山的沉沉夜色,而猿妖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91章 猫头鹰向北飞去,一直飞到了云梦镇的北侧河岸。 那张由鸟群组成的“网”,企图将被选中的目标拽向湍急大河中。 “是河里有异常?” 叶孤城不确定地问。 猫头鹰们却不是神雕,没能给出针对性回答。 就是一味地扇动翅膀,要把人给推到包围云梦镇的大河中。 凉雾望向水面。 河面倒影星光点点。 这条河水质清澈,要不是它在枯水期也水量丰沛到奔流不息,瞧不出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第176章 真的不特别吗? 隔着河水,在对岸感觉不到云梦镇散发的尸怨鬼气。 十年前,小镇上的巫者一夜暴毙。 紧接着发生地震,上游水流走向被改变,这条河的水位暴涨导致小镇成为孤岛。 “这条河像是结界。” 凉雾猜测着,“它包围云梦镇,锁住了镇上令人莫名战栗的气息。” 向导贾楹没有夸大其词。 小镇弥散着诡异气息。 它与空气融合,无处不在。只要身处小岛,就不得片刻安宁感。 强悍如武林高手也会倍感不适,遑论普通镇民只会更加寝食难安。 两三天尚能忍耐,长期生活必会患上严重疾病。 云梦族选择了撤离,而不是追查解决小镇突变为极阴之地的起因。 十年来,小镇诡气没有减弱,而是愈发增强。 诡异气息是不是终有一日会突破大河的封锁,扩散到附近山林,甚至是整个湘西以及更大范围呢? 凉雾:“我们白天没在地上建筑中发现尸体或异样,但凡是必有因。让小镇突变的根源仍在这座岛上,才会叫诡异气息不减反增。” “不在地上,便在地下。” 叶孤城望了一眼河面,水中是不是藏着什么,只有入水一探才能知道。 “这群猫头鹰选择我,总不能是为虎作伥替河伯选亲来的,那更要叫它们知道选错了祭品。我跳了,你随意。” 说罢,他一头扎进汹涌的湍流。 凉雾笑着摇摇头,这人也讲上冷笑话了。 她岂能错过智斗河伯的名场面,也快速跳入了看似平平无奇的河流中。 百余只鬼面猫头鹰看着人类跳河,它们在河面上久久盘旋。 咯桀桀的怪叫着,似渗人笑声,也似唱起了期待勇士凯旋的赞歌。 水下,深夜缺少光源。 两人练得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视野也不免被急流阻碍。 运用起感知力,去感受水流冲刷身体时带来的讯息。 以跳入大河的位置为圆心,来来回回游了好一大圈,始终没有察觉到哪里异常。 云梦镇附近的河流深度约十五六米。 两人凭着闭气功夫下潜四五丈深,接触到河床底部,仍旧未见异常。 跳河前后,只感到一点不同。 被河水包裹时,那种诡异的耸立感消失了,变相验证了河水是结界的猜想。 万物有因,河水凭什么隔绝小镇上的诡异气息? 叶孤城确信河里必定藏了秘密,正如云梦镇也藏了一个秘密。 他忽而灵光一闪。 有且只有一次,他感受过被当做替身的滋味,是神雕透过他身上的剑意思念已经遗忘的故友。 今天,这群猫头鹰选中他是否出于相似的原因? 叶孤城抬手向岛屿方向,全力发出六脉神剑。 六脉齐出,穿透水流,击中岛屿水下岩石区域。 下一刻,被击中的位置爆发出一阵蓝白色光芒。 光芒组成了一扇虚影之门。 形似十日凌空那天,西域半空出现了连通断界的光门。 透过光门,隐约可见它背后是一个山洞。 两人游到光门边,相互看了一眼。 无需言语,「闯」这个字写在了彼此的眼神中。 哪怕明知光门背后是全然的未知,很有可能危机四伏,但也一往无前。 凉雾与叶孤城一起伸手探向光门。 很是奇妙,原本的岩石居然空了一大块,叫两人的手指轻易穿过。 等两人的身体全部没入光门后,发现河水被隔在了身后。 再次脚踏实地时,背后的门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冷冰冰的一块岩石。 无法原路返回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这就观察起被弄到了什么地方。 眼前是一个岩洞。 抬头,岩顶镶嵌着上百颗明珠,发出了柔和的蓝白色光芒。 珠子的材质未知,颗颗拳头大,排列成了水波纹的形状。 岩洞整体不大,也就二十三平方米。 空空荡荡,没有家具摆设。岩壁与地面岂止没有装饰物,更没有被打磨的迹象。 唯一特殊之处,是洞中央竖着的七尺高的长方形石块。 石块通体漆黑,说不清是具体是哪种石头。 正反两面只字不留,石面光滑到像是全身镜。 凉雾礼貌地敲了敲石块。 “咚、咚、咚”三下,就像是敲门后。 她问:“有人吗?” 安静,洞内只有安静,不见应答声。 凉雾对叶孤城说:“你不如再试试用剑气激发它?就像我在西域时用内力包裹了五面作为钥匙的铜镜。” “好。” 叶孤城再次使用六脉神剑,却不见石块有反应。 他想了想,以指为剑。 挥剑之间显煌煌之光,一招天外飞仙落在黑石上。 黑石没有应声而裂,反而将剑光吸入石中。 紧接着,石块显示起一段无声影像,一只白猿出现在影像里。 原来石块不是全身镜,而是显示器。 凉雾瞧着影像,这只白猿绝不普通。 它穿梭竹林,右臂持细竹一根。不时挥动细竹,竟是一套浑然天成的剑法。 画面切换。 猿来到深山潜入水中,弹指之间就开凿了一个山洞,在洞顶镶入许多明珠,似水波荡漾。 猿时而枯坐洞中,时而舞剑洞中,洞外河流掀起千尺巨浪。 某日,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七七四十九道雷电后,白猿化为人形。 这张人脸叫凉雾与叶孤城都是一怔,之前在画上见过。 十多年前,猿妖袁淼冒险逃出断界传递消息。 神雕描述过袁淼的人形长相,正与眼前影像里的白猿化形有八成相似。 不同之处是年龄。 石块显示的白猿人形是少年,瞧着不超过十七岁。 神雕描述的袁淼人形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妖的人形年龄变化,不能以人类的时间流速计时。 瞧着长了一岁,可能过了百年。也有可能是练了某种功法,导致了外形变化。 袁淼从人形少年到人形青年都经历了什么? 影像在继续。 袁淼修炼成人后,仍旧切换回猿形。 以白猿之体传授了一位少女剑法。 瞧着少女的衣着形制,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 少女凭一把竹剑,横扫千军。 袁淼见到这个教学成果后,满意点头,翩然离去。 他来到一座巍峨雪山山顶。 向天出剑,天空被撕裂了一个大洞,他没入了虚空之中。 少年袁淼的影像到此结束,他破碎虚空而去。 下一段影像,他就成了神雕以爪描述的青年猿妖。 袁淼重新出现在修炼成人的山洞里,但是状态非常差,肉眼可见地虚弱。 袁淼离开水下洞穴,水上景象与当年凿洞时有了极大变化。 沧海桑田,曾经是大河流过树林,如今变成了河中小镇。 这个小镇就是没有发生惊变前的云梦镇。 镇上坊市,人群熙熙攘攘。 隔壁街又能看到赶尸匠摇动铜铃,叫尸体排成一列跳动前进。 这是一幅奇异的和谐场景。 然而,危险悄然而至。 以袁淼的视角,小镇祭坛「云梦殿」被浓郁黑气笼罩,黑气来源就是殿内神像。 他闯入殿内,一剑刺向红牛面具神像。 面具被刺碎之际,神像竟然活了。 祂露出了一张诡异至极的人脸。 说是人脸,却不是一个人的。 有千万张脸长在同一个脑袋上,相互挤压与吞噬。 袁淼与神像一同消失,来到一个昏暗不清的空间,厮杀到了一起。 蓝白色的光芒与黑烟相互绞杀,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招式。 这一场打斗持续了很久。 以神像被封印为结局,袁淼却未获胜,他重伤败走。 他跑到一个神水宫装扮的女子面前,把那面「怒海行舟镜」交给她。 什么都来不及说,从人形退化成了奄奄一息的黑猩猩。 女子含泪将濒死猩猩带走,影像也到了尾声。 最后只有一段话: 土克水,水牢结界不可长久。窫窳现世,浮尸万里。以剑灭之,枯木逢春。 影像至此结束。 洞穴内,两人一时沉默。 这段影像的信息量有点大,是要好好消化一下。 半晌后,凉雾先去敲了敲进洞时方向的岩壁,完全没有开门的反应。 她直戳要点,“瞧这架势,袁淼找的是承他遗愿之人。只有彻底斩杀他未能战胜的窫窳,我们才能顺利离开。” 凉雾活跃气氛,“恭喜了,你被选中为弑神人了。” 第177章 叶孤城欣然接受,“同喜,有福同享。” 福祸相生。 谁说这一场恶斗必然是祸事? 对于不断自我挑战的武者来说,它反倒是福。 凉雾笑道,“谢谢。” 两人不多说笑,研究起从何破局。 凉雾说:“我听过‘白猿剑术’,典出东汉古书《吴越春秋》。 越女路遇袁公比剑,皆是剑法卓绝。袁公后化作一只白猿消失山林间。后来,人们多以白猿公指代擅长剑术的人。” 自古相传的典故,与黑石影像有几分出入。 袁淼向少女传授剑法时并未化成人形,始终都是保持着白猿模样。 叶孤城:“据我所知的野史,那位越女名唤阿青,一剑破千军。 如今仍有零星剑招传世,我曾经见过越女剑法残招式,但与影像里的是云泥之别。” “很正常,青史成灰。” 凉雾说,“春秋末年,吴越争霸,距今过去了一千六七百年。越女剑的奥义已然失传。” 叶孤城无暇怀古,眼下是要灭杀云梦镇供奉的神灵。 “袁淼称呼红牛面具神像为「窫窳」,这是《山海经》里的凶兽。” “窫窳很特别。” 凉雾专门研究过窫窳的故事,“它经历了死而复生。” 有关窫窳,《山海经》的记录是东一条西一条,对它的形象有多种不同的描述。 拼凑起来,得到一个死而复生的故事。 窫窳本是人面蛇身的天神,被危与贰负联手杀害。 天帝严惩了危与贰负,对于不幸惨死的窫窳感到非常心痛。 后来,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这六位大巫以不死药救回了窫窳。 复活的窫窳变了,一说它人面又赤身如牛,也说它长了龙头。 变的不只是外形,它也从备受天帝器重的仁慈天神变成了食人的怪物。 《淮南子》里,它的名字也从窫窳成了猰貐。 读音相同,却是沦为了凶兽,最终被后羿射杀。 凉雾推测:“云梦族信封的神灵,外形是一头红牛,长得与《山海经》里被复活的窫窳相似,却佩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 “我猜它与神话传说里的窫窳有着相似遭遇。原本是令人敬仰的法力高超大巫,后来因故身亡,被施加了复活术,变成了红牛面具神兽。” 成为神兽之后呢? 凉雾说:“云梦族每隔数十年就要迁徙,原因很可能与复生的神灵有关。 祂的复活有代价,不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祂不是单方面庇佑着云梦族,也会索取回馈,通过巫者去获得某些能量。” 叶孤城认同这个猜测,“云梦族的巫与红牛面具神兽关系非常紧密,形如一体。 十年前,云梦族的三十七位巫者一起暴毙。时间点与袁淼重创红牛面具神兽重合,那些巫的死亡应该是遭到了神兽重伤的反噬。” 梳理了前情,又要怎么除去与窫窳遭遇相似的红牛面具神呢? 袁淼在影像末尾留下一段话,给了提示「以剑灭之,枯木逢春」。 用剑灭杀,这是猫头鹰选中剑客跳河的原因。 而让用猫头鹰传信,也许因为袁淼与神雕相处多时,对羽族有亲近感。 话说回来,这与“枯木逢春”如何联系到一起? 凉雾想起神雕说的猿妖功法以水为基础,水下洞穴也证明了这点。 再看红牛面具神兽的情况。 “红牛面具神兽说是重生了,其实是半死不活,所以尸气颇重,让云梦镇被尸怨笼罩。这也表明它的属性与阴土有关。” 凉雾分析着,“‘土克水’,袁淼特意说了这句,是指他的功法被红牛面具神兽克制。 当时,他冒险逃出断界又受了重伤,所以他没能赢,而勉强封印神兽叫他濒死退化。” 神水宫弟子带走了退化成黑猩猩的袁淼。 之后的事情不得而知,只能确定「怒海行舟镜」是被藏到了神水宫里。 叶孤城暂且不谈袁淼的后来,眼下从五行相克的角度思考制敌之术: “袁淼与红牛面具神兽实战后,认为木克土能起大作用。假设创造出一套令枯木逢春的剑法,就能彻底灭杀死而复生的神兽。” 凉雾认同,“逻辑正确。” 然而,有一个问题。 剑本是杀器,杀戮是剑的属性。 令枯木逢春的生机又怎么会出现在剑上? “袁淼真是足够相信后人的智慧。” 凉雾抬头望向组成水波纹的明珠。 数了数,一共一百零八颗,其中一颗的光刚刚灭了。 她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长,我猜头顶的明珠全灭之际,就是水牢结界崩塌之时。届时,形如窫窳的凶兽就会破封而出。” 窫窳现世,浮尸万里。 一场巨大危险在罕有人知时,已经在偷偷酝酿中。 如同泰山即将崩于前的重压在身,两人没有退缩 焦虑,反而相视一笑。 凉雾:“也非全然没有头绪。水生木,袁淼演示了他源于水的剑术。” “不错。” 叶孤城又说,“在离开云南时,我们设想过将来复刻长春谷死气屏障与麻衣教生机石碑,令彼此见识没能得见的规则。现在是时候了。” 凉雾点了点头,综合两种思路,始创枯木逢春剑。 她又想到一件事。 “铁掌帮宝藏的字谜,「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春」,不知不觉对应了十二个字。” 万里行尸,是尸气深重的云梦镇,也是聚集了尸怨的半死不活神兽。 鸮啼鬼啸,是云梦镇猫头鹰群的突然出现,它们发出了似笑似哭的嚎叫。 枯木逢春,是袁淼提出的灭杀恶兽构想。 凉雾:“看似最好解答的施无畏印又会是什么呢?” 叶孤城伸出右手举至胸口,五指向外,自然张开。 “这个手印,你不觉得它与铁掌帮的五座山峰外形相似吗?” * * 正月初四,铁掌帮门庭若市。 在裘千丈不慎把宝藏字谜外泄之后,他巧用三寸不烂之舌,耗时三个月游说了一众名门正派成立联合评委团。 一场「铁掌山论剑」,在新年初一始于铁掌山,为期半个月。 最终获胜的人,在破解字谜后能顺理成章地拥有医学奇书。 尽管奇书尚无踪影,但几乎整个武林都投入到了这场比试中。 武林好些年没有如此盛事。 上次武林大会还是上次,少说有四五十年了,也早就没了武林盟主。 这次参与「铁掌山论剑」,最后能找到奇书固然好,没书能得到天下第一也不错。 比试开始四天,众人打得精彩纷呈。 裘千丈想着今日铁掌帮,那叫一个“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不由沾沾自喜。如今的盛况可以说是他一力促成,谁说他只会办错事呢? 仰望朗朗晴空,今天必定也是一个好日子。 裘千丈无比自信,提着下山采购的物资登船回山。 站在船头,遥遥看到铁掌山的五座山峰,第一次发现手掌造型的五座山峰好像是佛祖施无畏印。 以前见惯了铁掌造型的山峰,都没搞这般联想。 不会吧? 裘千丈生出怪异的直觉,该不会找了半天,宝藏就在铁掌帮内吧? 这是好事吗? “轰!” 忽而,白日惊雷。 晴天霹雳直击铁掌山的“中指”山峰。 第92章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身处云梦镇水下石洞,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愈发模糊。 洞内必有异于外界的能量存在。 凉雾观察着洞顶明珠,猜测蓝白色的光芒就是能量源。 第一颗明珠熄灭,是在黑石显影之后。 她与叶孤城尝试创造“枯木逢春剑”,一次又一次地做着不同角度的实验。 比如复刻出生机与死气的规则,比如推演“水生木”的诀要。 这一过程中,两人势必高速运行脑子与消耗大量体能。 两人却不觉饥饿,反而能量充盈。 是无意识中汲取了明珠光华,而珠子陆陆续续暗淡下来。 直至某一刻,一百零八颗明珠全都灭了。 洞窟陷入绝对黑暗。 很快,地动山摇。 岩洞被一股力量掀翻,岩壁瞬间裂开无数条缝隙,河水从缝隙里渗透进来。 那股令人战栗的尸怨鬼气不再被河水隔绝,反而随水流没入洞内。 河水结界,亡! 只听一声怨气冲天的吼叫声从地底钻出,那头类似窫窳的凶兽冲破了封印。 “嗷——” 随着凶兽震耳欲聋的叫声,整个岩洞彻底崩塌。 第178章 顷刻间,河水冲入四分五裂的洞穴。 凉雾与叶孤城以罡风护体,逆流而上,闯过碎石阵,冲出了水面。 天空,丽日高照。 两人重见天日,不知今夕是何年。 仅能从太阳位置推断是上午辰时,从气温推测仍是冬季。 无暇多想,只见河水乍起百尺浪,一道浓郁的黑烟破水而出。 烟浓如实质,只能勉强辨识出其核心是一头长着尖角的牛状怪物。 红牛怪面凶兽,它来了! 牛角一晃,黑烟向着四周迅速蔓延。覆过河面,遮蔽两岸植物。 岸堤警示石碑之侧,那棵老歪脖子槐树本就是风烛残年。 被黑烟覆盖后,即刻被摧毁了最后一丝生机。树根断,倒地而亡。 歪脖子树的遭遇,同时发生在其他生物上。 当黑烟过境,野兽哀鸣气绝,植物枯萎死亡。 窫窳现世,浮尸万里,绝非妄言。 云梦镇地处深山,方圆百里不见人烟。 此刻,没有人类能死一死,飞禽走兽与树木花草都在黑烟尸怨的攻击下成为尸体。 凉雾与叶孤城立于百尺浪头,直面黑烟迸发出的最强冲击。 两人得以幸存,是被龙形七彩霞光笼罩。 当凶兽催动了尸怨黑烟,两人佩戴的聊胜于无的碎银子护身符忽而生效。 首尾都长着龙脑袋的双头龙从碎银子里窜出。 两条虚影异兽身似彩虹,绕人成网,形成了两个绚丽的防护罩。 《山海经》有云:“虹虹在其北,各有两首。” 神话传说里,把彩虹视作两端各有一个龙脑袋的神奇异兽。 此时此地,虹虹以护身兽的姿态出现了。 凉雾暗叹一分价钱一分货。 那笔上亿的巨额经验值,它花得值!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 不过,以虹虹异兽形象出现的防护罩,是否暗示着它恰似绚烂的彩虹易逝? “护身符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是时候验证我们的构想了——响惊雷,生万物,枯木逢春。” 凉雾说着,当即运行内力,抬起双掌催发周身产生水汽。 话说回 来,什么是“枯木逢春剑”? 它凭何能灭杀法力高强到死而复生的阴土属性凶兽? 两人在猿妖洞穴内,不知日夜地从多角度进行了推演与实验,却一次又一次不得其法。 屡败屡战之后,再次提出了一个构想。 袁淼的最后一句留言提到“土克水”,而他的水属性剑法被凶兽压制了。 万物有相克亦有相生,木壳土,水又生木。这个“生”不是简单地给木浇水。 参考二十四节气,惊蛰雷响,万物复苏。 妖物多惧雷劫。雷鸣后,凶兽灭。 落雨大地,滋润了被尸怨气息腐蚀的枯朽之物,不正是一种枯木逢春? 思及此,不免想起京城苦行庵,柴寿说过一句“今晚可没有雷电之力能被你们借用”。 当时,他以此嘲讽黑白无常,不能似紫禁城变天之夜,巧借天雷制造天地太极图。 今日,相似的问题再次出现。 天际太阳高悬,晴空万里无云,从哪里找到雷电斩杀凶兽? 雷罚,只凭等待是等不来的。 明明类似猰貐的凶兽出世,一口黑烟灭杀了生灵无数,为何不见苍天降下惩罚? 上天不予,自己创造。 凉雾根据雷电形成的原理,提出了八个字“凝水兴云,以剑引雷”。 云,简单说来是水汽蒸腾上升至半空,遇冷液化后的水滴或冰晶聚合物。 当云层的水汽足够充足,冷暖气流的垂直运动足够激烈时,摩擦生电。 云层电荷积累,与地面的电压差到了一定程度,云层放电生雷。 如今,两人头顶的天空没有积雨云,那就制造一片云。 这是一种运用“水”的过程。 袁淼留影黑石,以其剑法阐释水之奥义。 异曲同工之妙的运水术,在生死符里亦有体现。 今时今日,凉雾不再是施术于人,而是与天的较量。 随掌而出的真气凝聚空中水汽,水汽越聚集越多,将其直冲天际发出。 那一刻,又急速凝水为冰晶,加速云层的冷暖气流的流动。 半空,开始聚集一团又一团浓云。 叶孤城不畏浮云遮望眼。 云既生,下一步就是要引雷成。 他以指为剑,掐动剑诀。 迅猛绝伦的剑气从指尖迸发而出。犹如一柄金气煌煌的长剑,从天外飞入云层。 以剑之金,引动雷电落地。 须臾,云梦镇上方变天了。 云层由白转黑,快速壮大,在天空形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黑色怪山。 云山重重,朝着地面方向逼近,好似要镇压下方一切邪祟之物。 在云山山体边缘,诡秘的紫色雷光闪动起来。 雷光乍现。 红牛怪面凶兽周身肆意的黑烟更加浓烈。 祂发出了似人非人的嘲讽声: “吾已超脱轮回之外,晋封为神,早就不受天雷之苦。尔等蝼蚁,不过垂死挣扎。” “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天说了也不算。” 叶孤城语气淡淡,随即出动了第二剑。 剑光如长虹经天,形成于出招之前,直击隐于黑烟中的牛角。 天外飞仙,辉煌迅疾。 红牛怪面凶兽亦是来不及闪避,叫牛角被击中了。 那又如何,也不过就是在牛角上留下微不可见的伤口。 不等祂嘲笑,一道玄紫雷光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倏然击下。 雷光不偏不倚,直接击中牛角的细微伤口处。 瞬时,电光没入凶兽身体。 把祂击得原地发颤,无限逸散开去的黑烟尸怨被一下击散了。 “啊——” 凶兽怒叫,“吾已封神,尔等竟敢弑神。” 凉雾第一次看清了凶兽的模样。 黑烟溃散。 一只四肢着地的巨型红牛踏在半空。 它有着一颗“千面人头”,头顶长着两只犄角。 其中一只犄角被雷击后,碎了一道口子。 把凶兽的脑袋叫人头不够贴切,它没有五官,而似一只粘连着千张不同人面的球体。 所有人脸都扭曲变形,露出了愤恨不平的眼神。 下一刻,牛角猛地对空中一刺。 铺天盖地的尸怨气息再次化成浓郁黑烟,直冲两人而来。 凶兽怒吼,“弑神者,死无葬身之地!” 虹虹护身兽直面飙涨的怨气冲击,首尾两端的龙脑袋被劈断了龙角。 “咔嚓”“咔嚓”。 断裂声响,围绕两人的护身兽都变成了缺角龙。 凶兽见状,怪笑起来: “桀桀桀!区区彩虹,岂敢阻挡尸神。你们以为一般的雷电能伤到我金身吗?” 凉雾直接无视凶兽的讥笑,她早就知道护身符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 想要重回安宁,只有杀了凶兽。 遂将自创功法运用到极致,加大凝聚雷云的力度。 叶孤城也对这番奚落充耳不闻,一剑又一剑地引动雷电击向凶兽。 他为什么要告诉凶兽这不是一般的雷云,而将生死法则融入其中。 每一道雷光击向凶兽,祂都要承受一次法则的拷问。 说来也怪,凶兽能够起死回生,怎么没有敏锐感知力?是因为祂成了一具怪异尸体吗? 凶兽眼看自己的嘲笑引不起对方的丝毫反应,加大了尸怨之气的攻击力。 祂在恼羞成怒之下,顶着锋利牛角冲向两人,以怨气之角直刺两人要害。 两人一兽打成一团。 怨气疯狂肆虐,侵蚀人的意志。 雷光频频闪动,击伤兽的筋骨。 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凉雾一次次挑战着身体极限。 内力被耗尽,又汲取天地生机补充。 周而复始,经脉在剧痛中被极大地拓宽了,整个身体都得到了自然之力的淬炼。 不知叶孤城是否也是如此? 这正是实战的价值所在。 在上百个回合的厮杀之后,忽而听到“咔嚓”一声。 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不是虹虹护身符碎裂,尽管七彩霞光已经变得非常稀薄,但还在竭力坚持着。 断的是凶兽的两只牛角。 满是尸怨的牛角应声而断,在雷击中碎成了灰烬。 “不!” 凶兽忽然惊恐大叫。 就见祂的身形变了,从红牛身体急速变为了怪异人尸。 这是一具缝合怪尸。 上半身的性。征与下。半。身不同,四肢的长短也不一样。显而易见,它的四肢、躯干、脑袋来自不同的尸体。 凶兽不敢置信,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可能的,吾已经成神,超脱轮回。” 第179章 凉雾瞧出端倪,凶兽感觉不到两人创造的雷劫蕴含生死规则的责罚,是因为它给自己上了保护罩。 “你蒙蔽了天机。从人尸化兽,制造了保护罩,躲避天雷之劫。” 一体两面。 保护罩蒙蔽了天机,但也削弱了凶兽的感知力。 话音未落,就听又数道雷声响“轰隆隆——” “走!” 叶孤城袖卷流云,即可携凉雾向外退出数百丈。 这次的雷不是他引的,而是天将雷劫。 就听雷鸣九霄。 九天之上,雷劫落下。 无悲无喜,无怒无情,携万钧之势直击云梦镇。 怪尸的防护罩已破,想要遁逃,但劫雷百道像是巨型牢笼将它团团包围。 “不——” 怪尸最后只能一声哀嚎。 它无力逃出,眨眼就被劈成了一地焦灰。身死,魂飞魄散。 雷劫却未就此停下,大有把整个云梦镇都给劈沉的架势,更是不放过其侧的任何异样生灵。 数道雷光击向凉雾与叶孤城。 虹虹护身兽的霞光猛地暴涨。 七彩漩涡将两人瞬移出了云梦镇深山。 以最后一丝能量,化作长虹贯日。在几个呼吸之间,终是坠落铁掌山。 “轰隆隆——” 劫雷追击彩虹而至,一道惊雷击中了铁掌山的“中指”山峰。 刹那间,中指山峰某处秃了一块。 * * 中指山峰,演武台。 今日汇集了一众前来「铁掌山论剑」的武林人士,都将这一幕离奇天象瞧在眼中。 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原随云就看不到,因为他眼睛瞎了。 金灵芝被天象震撼不已。 她半晌才回神,对身边的原随云描述情况。 “天上闪过了两道彩虹。在彩虹一闪而逝之后,居然打雷了,把山崖峭壁上的一大片植被都给劈秃了。” 没有第二道雷来。 天上不见云,却是飘下了三两滴小雨。 雨好像是被一阵风从其他地方吹来的,很快就停了。 天光依旧大亮。 朗朗乾坤,似乎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金灵芝更加错愕,“错了,全错了。” 顺序全错了。 应该是天黑凝云,先打雷再下雨,雨停天晴再有彩虹出现。 今天的天象怎么变得乱七八糟?像是疯子一般错乱? 原随云不顾天象错乱,只说:“快去找被劈秃了的山石。” “为什么?” 金灵芝不明就里。 原随云只说一句,“铁掌山与无畏印一模一样。” 金灵 芝想了想就懂了。 当铁掌山与字谜有关,哪里有怪象哪里就很可能有宝藏的踪影。 原、金两人立刻朝着秃石处而去。 其他江湖人也不是傻子。 好几个都想到异象与宝藏的关系,二话不说冲向秃石处。 留下一些没反应过来的,瞧见一些人跑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冲。 评委席上,裘千仞心里猛地一沉。 他想到那个荒诞至极的可能性,找了半天该不是宝藏就在铁掌帮的地盘上吧? 他立刻纵身一跃,朝着秃石方位掠去。 不敢说自己的轻功能独占鳌头,但也必须成为赶到异象现场的第一批人。 否则,东道主不知发生何事,被人笑掉大牙事小,更怕无法急速应对突变的局势。 此时,铁掌山中指峰,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众人比拼起轻功。你追我赶,争做第一个一睹宝藏究竟的那个人。 原随云没有等待金灵芝。似蝙蝠一般,冲在了最前方。 正当感觉到断崖秃石近在百尺,身后突起一股威压,令他如芒刺背。 是谁? 原随云无须回头,凭着风就能描绘出身后人形。 其人身材高大,浓眉高鼻薄唇,一脸威严。 在他收罗的江湖高手画像里,把此人排到前十榜中,正是神水宫水母阴姬! 这人怎么今天到铁掌峰了?前几天没听到消息。 原随云一瞬蹙眉,没有私吞宝藏的机会了。 他回头之际,已变得眉目温和,“敢问来人是神水宫宫主吗?” “对。” 水母阴姬肯定地说,“你是无争山庄原随云。” “正是在下。” 原随云客气地说,“水宫主既然来了,还请一同探索怪石。雷劈断崖露出秃石,说不定就是奇书所在。” 水母阴姬不置可否,她认同后面的奇书所在猜测,但为什么要答应这个邀请?凭她难道不能独占宝藏奇书? 水母阴姬没有应答,只是继续朝着断崖飞去。 原随云不可能退走,对神奇医书是志在必得。 两人几乎同时到了秃石前。 大片植被被毁,石头上残留着刚刚生成的雷击纹。 秃石约五丈宽三丈高,是标准的长方形,很像是一扇超大的石门。 水母阴姬挥掌,直接击碎秃石。 伴随着浑浊空气扑面而来,碎裂秃石后方露出一个山洞。 这个尘封许久的山洞,很浅。浅到一眼见底,只有一丈深。 洞深洞浅不重要。 重要的是洞内真的有东西! 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类似梳妆盒大小,静静地放在地上。 原随云使出一招流云飞袖,不顾水母阴姬在侧,先把箱子抢到手里。 他说的话却是客气,“谨防有剧毒暗器,还是由我来开启盒子,有劳水宫主护法。” 水母阴姬面无表情,但也没有争夺。 断崖另一侧,好些江湖人已经紧随而至,就差渡过悬崖天堑了。 水母阴姬:“行,你开。” 原随云问:“可否请你描述一下盒子的外形?” 他慎重行事,不愿因为看不见就错过任何细节。 水母阴姬:“盒子,瓷器质地。上有红绿黄三色,色同唐三彩。三种颜色构成一个图形。 黄土开了一朵红花,以绿叶衬托。这种红花的品种,我以前没见过。” 原随云摸着盒子外层是与水母阴姬的描述一致。 上有一把锁,已经完全生锈,用钥匙也打不开。摸一下锁,可以搓下一层锈来。 他直接将锁震开。 暗吸一口气,准备打开盒盖。 根据十六字宝藏字谜,发掘的神奇唐三彩瓷盒,必定能让他有所收获。 重见光明,这一天应该近在眼前了。 原随云打开盒子,取出盒中物品。 入手的感觉不是书,而是一块布层层裹住了一样坚硬的东西。 彻底掀开布,露出一块泥砖。 泥砖,一指就能戳碎。 麻布,最廉价的那一种,在岁月侵蚀下发黄了。 摊开破布,上面只有三个褪色大字——逗你玩。 字体歪歪扭扭,好似嘲笑寻宝人的煞费苦心,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随云的养气功夫再好,此时都不由变了脸色。 他咬牙切齿起来。 啊——!谁?!究竟是谁敢这样耍他?! 第93章 原随云犹不死心。 从他十岁练得一手摸字术,从未出错。 甚至能凭不同颜色对光照的热度吸收不同,判断字迹颜色,与落笔的时间长短。 今天却怀疑自己漏字了。 他反反复复地再摸了几遍破布。 布上没有第四个字。 指尖只能感觉到“逗你玩”的笔画,似尖刀扎向他的心脏,更是把他的颜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想再观察那只唐三彩瓷盒是否有异样,就听水母阴姬给出否定答案。 水母阴姬仔细端详瓷盒,确定地说,“就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空盒,没有特殊。” 原随云不相信,确切地说是不愿相信。 他笃定世上存在神奇医术。不说远的,八十多年前,段紫接受过换眼手术。 可惜这种医术失传了。 江湖上失传的武功不计其数,在多年后又会突然被人发现孤本秘籍。 原随云坚信自己能找到失传的神奇医书。 铁掌帮字谜宝藏传得有鼻子有眼,到头来怎么能是这个结果! 不等他从水母阴姬手里拿过盒子仔细再查,听到身后风动。 三个江湖人飞跃悬崖,追至秃石秘洞外的狭小石台上。 裘千仞先一步进洞,赞许原随云,“原少主名不虚传,轻功一绝。” “这位是神水宫的水宫主吧?久仰久仰。” 裘千仞又夸奖水母阴姬,目光却不由多瞥了几眼她手里的瓷盒。 秃了的石门被炸,门后露出了狭小的山洞。 原随云手里拿着破布,水母阴姬手持一只精美瓷盒。 这个场景让瓷盒的作用一目了然,它就是装载宝藏的盒子。那块破布该是包裹着瓷盒。 第180章 裘千仞如此想着,默默腹诽这事真坑人! 铁掌帮保管字谜线索二十多年,居然对眼皮子底下的宝藏视而不见。 认真回忆过去十年,他无数次路过中指山的断崖,从没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 他更是不懂了,赶尸匠的遗言与这个山洞有什么关系? 十六字字谜,也就“施无畏印”能勉勉强强有一丝联系。 当下不是捋请前因的时候,重点是宝藏是什么。 水母阴姬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不知她何时上山,之前没与铁掌帮打过招呼。 裘千仞先问温文尔雅的原随云,“原少主确认过盒内藏品是什么了吗?是否如同传言一样,是唐初的神奇医书?” 这话问的,试图把原随云划到自己阵营,不叫他与水母阴姬联手。 盒子在水母阴姬手里,假设原随云没来得及验证盒内之物,那就一起向神水宫宫主索要。 原随云已经把愤懑情绪都藏到肚子里。 他在裘千仞入洞时,恢复了往日平和示人的姿态。 “副帮主,请过目。” 原随云递出了破布,“这就是盒中宝物。” 裘千仞:? 他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大块破布,也不见上面有什么字。 裘千仞还是接过破布。 他发现布块有好些折痕,而中央位置最皱,是被人以极大的力气攥紧过。 紧接着,褶皱处的“逗你玩”三个黑字闯入视野。 除此以外,整块布没有别的内容。 裘千仞:?? 他更茫然了,这算什么宝藏?它应该是用来包裹宝藏的才对。 裘千仞问:“还有呢?” “呵。” 水母阴姬冷哼一声,直接把唐三彩瓷盒抛了出去,“还有这个。” 裘千仞小心翼翼地接住。 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只能看到一个空 盒子。 裘千仞:??? 他一直自诩聪明,哪怕哥哥闯祸无数叫他背锅,也总能想到应对方法。 今天,白日惊雷的一天。 他不得不承认脑子不够用了。一块破布,一个空盒子,这算哪门子宝藏? 山洞一眼见底,只有一丈深,勉强才站下三四个成年人。 洞外平台极窄,只能站立两人。 当下,西方魔教长老孤竹、华山派掌门枯梅师太站在洞口,目睹了洞内这一幕令人满头雾水的场景。 “别打哑谜了!” 孤竹可不管里面是谁,只要不是玉罗刹,他就没有真实的惧怕感。 他问得直接,“宝藏医书呢?你们都别想私藏,拿出来看看!这书说好是归天下第一所有,让我们先验验货。” 原随云语气惋惜地回答,“没有医书,盒子里只有写着‘逗你玩’三字的一块破布。” 他还反过来劝说众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大家都想开一点。” 枯梅师太紧紧蹙眉,“不可能!藏宝人开凿如此隐蔽的山洞,只藏一句玩笑话,岂会如此儿戏!” “对,不可能!盒子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孤竹也不信,怀疑地扫视原随云与水母阴姬,“是你们最先破门而入,开启盒子。你们是不是把奇书藏起来了?!” 原随云冷笑,“盒子里是有别的,就是地上摔碎的那块泥砖。我开盒时,破布包着它。” 水母阴姬冷冷地看向孤竹,“怎么,你还想搜身不成?!” 孤竹不甘示弱,“要是心里没鬼,何必怕人搜呢?” 他立刻找盟友,“裘副帮主、枯梅师太,两位意下如何?这会不查清楚,怎么向悬崖对面的一众武林人士交代?我们反倒成了帮凶。” 裘千仞从接二连三的蒙圈中回神。 这事棘手了! 如果今天没发现藏宝山洞,等正月十五决出了本次武林大会的冠军,再把烂摊子交给冠军就好。 如果今天把奇书找到了,也不怕原随云与水母阴姬作为第一开盒人直接把书抢走。 因为众多门派的代表都不会答应,必定会争上一争,铁掌帮也能从中说和。 偏偏是第三种情况。 藏宝洞出现了,但根本没有宝藏。 理论上,这事怪不得铁掌帮。 宝藏线索不是铁掌帮故意放出去的,是裘千丈酒后胡话,但众人被耍的怒火总要有个发泄口。 裘千仞发愁如何破局。 其实,他也怀疑水母阴姬与原随云私藏宝物,但是有的话不能摆到台面上说。 尤其是对方的武功更高,而他顾忌着铁掌帮帮众的安危。 不等裘千仞说几句打圆场的话,水母阴姬却已然出手。 “你的胆子大得很!” 水母阴姬一掌击向孤竹。 孤竹往后凌空一跳,险险避过这一掌。 他悬在断崖半空,朝着对面围观的武林人士大喊: “不好啦!水母阴姬联合原随云,要独吞宝藏奇书啦!”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裘千仞倒吸一口冷气。 从西域来的孤竹,这厮真是一根搅屎棍,当人面扣屎盆子。 搅吧,搅吧! 大不了搅到最后一起没命! * * 山林深处,一眼望去全是树、树、树。 “咻、咻——” 凉雾吸了好几次鼻子。 走在密林里,她不知怎么突然有点鼻子痒,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感觉不好受。 猝不及防间,一根杂草似残影从旁伸出,扫了扫她的鼻尖。 “阿嚏!” 凉雾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侧目看向始作俑者。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用谢了。” 叶孤城说着,特意左右晃悠了几下杂草,才把它扔向草丛间。 凉雾深吸一口气,鼻子里不上不下的感觉是没了,但总觉得被人当猫逗了。 叶孤城:“怎么?喷嚏释放法不得你心?懂了,下次改为中断法。” “谢、谢。” 凉雾微笑,“你不如帮忙祈祷没有下一次。” 叶孤城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这个祈祷,我做不了。祈祷也不能违背客观规律,有一种打喷嚏是恶作剧之后被人骂了。” 凉雾纠正,“哪有恶作剧,我明明做好事来着。” 叶孤城:“偷偷摸摸地调包了宝藏的线索,是做好事?” “对啊。” 凉雾理直气壮,“我写了「逗你玩」,就是劝一群人不要为一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书再奔波劳累。要是恶意调包的话,我该画张假地图。” 叶孤城:“这样说来,你是施恩不望报。” 凉雾:“是,我助人为乐。” 叶孤城:“你甚至是舍己为人了。” 凉雾煞有介事地点头,“谁说不是呢?” 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 回头望去,远处古松树顶的彩虹光圈早已彻底消散。 一炷香之前,虹虹护身符以最后一丝能量,将两人送出了天雷包围圈。 凉雾甚至都感觉不到耳边风动,看不清下方景色,就被瞬移到一个山头。 系统制造的护身符不只阻挡了尸怨气息,还有一招打不过就逃的杀手锏。 不是帮人助飞,更像是将人不定向地读秒传送。 事情总不会一帆风顺。 第一次不定向传送,让两人直接穿石而过,被扔到一个昏暗山洞。 借着虹虹护身符即将湮灭的霞光,迅速观察清楚山洞。 山洞狭小,仅能容纳三四个成年人站立。 地上,一只瓷盒被打开。 锁被扔在一旁,已生锈。其侧是一块破旧的大麻布。 盒中,泥砖压着一张字条。 上书一首打油诗: 奇书已随公孙去,仙居青山绿水间。 关洛之地仙草园,绝情却被多情恼。 别管押不押韵,重点是最后一句「绝情却被多情恼」。 这与公孙兰玉佩背面上的刻字内容一致。 再看瓷盒外部图案,黄土上有一朵红花以绿叶相称。 这花的品种未知,却与公孙兰玉佩正面雕刻的花形一致。 以洞内情况不难推测,瓷盒里原来有本奇书,被“公孙”取走了。 对方留下这张字条,目的是什么呢? 是好意告诉寻书者线索呢?还是故意设下瓮中捉鳖的陷阱呢? 不管哪种,从字条的发黄陈旧、山洞的空气浑浊、铁锁的生锈等,都能判断“公孙取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书是不是铁掌帮字谜里的唐初神奇医书? 凉雾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很清楚她与叶孤城现身藏书洞之事被人瞧见了,必定会被认为形迹可疑。 在洞壁上,依稀可辨长方形石门的门缝轮廓。 两人破门而出的话,八成会与在铁掌帮比赛的一群武林人士撞个正着。 第181章 因为字谜十六字更似预言,其中十二字已经在湘西应验了。 最后的“施无畏印”,大概率是指宝藏在铁掌山。 在人生地不熟的铁掌山,从疑似藏宝洞出去,被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追击要怎么办? 凉雾才不要交出字条。 铁掌帮的经验教训就在眼前,有的事必须低调进行。 想摸清公孙兰为什么与「消失的它」任务相关,就不能叫一群武林人士继续追踪宝藏。 说洞里没宝藏,人们一定觉得她说谎。 不如捏造假象。 把自己变成第一倒霉蛋,演一出被耍了的戏码。 取随身携带的墨锭与手套,指尖凝水取墨。 用指做笔,写三个字「逗你玩」,叫它牢牢渗透破布。 再以“死”的规则,将其做旧,似是多年前书写。 以上,从思考到落实,前后也就一分钟。 凉雾一边写一边叫叶孤城设法处理锈了的锁,让它能够重新扣锁瓷盒。 她的造假是一气呵成。 拿起处理好的破布把砖块包起来,准备把“宝藏”装到盒子时,门外蓦地乍起一声惊雷。 好家伙,劫雷追来了。 普通石门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天雷一击。 石门却没有应声而裂,那股能量被虹虹护身符吸收了。 好似充了一波电,原本要消失的霞光慢慢又亮了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两人不必破门而出?还能再用一次瞬移术? 如此想着,两人手上的动作不停。 做人不能半途而废,既然造假也就造全乎了。 将「逗你玩」放入盒里。用除了锈的锁,锁住盒子,再将它腐蚀至完全生锈。 别问“生死规则”如此使用是不是大材小用,好钢就要用到刀刃上。 对生灵频繁使用“规则”反倒会有不妥,今日的天雷追击说明了这一条。 于是,一份陈年宝藏新鲜出炉了。 两人将盒子放到地上,腾空清理其余痕迹,不留一枚脚印,再握住护身符。 至今不知护身符的正确启动方式,只能施以强烈意念——想要离开山洞,悄无声息地瞬移到山脚下。 一念生而光动。 彩光将人包裹,就像凭空到来一样,从洞里凭空离开了。 下一刻,两人出现在山林里。 这次彩虹是彻底消失了,护身符能量消 耗殆尽,两枚碎银也化成两撮银粉。 凉雾终是松了一口气,得空扫了一眼游戏面板。 「消失的它」任务仍旧卡在了三分之一进度条位置,一动不动。 没有白走的路,此行亦有收获。 让天赋值加一点(99/100);根骨再升两个点,提升到了(98/100)。 很快就能满点了。 满点之际,应该会有破碎虚空的资格。 不必想得太远。 凉雾可没忘了打游戏时,有些人到了最后一关是死活过不去。 如今眼看一个点数之差,说不定会磨上好几年。不着急,先把「消失的它」任务完成。 “话说回来。” 凉雾仰头瞧着高耸山峰,“也不知道谁会是开盒的幸运儿?但愿那人不要继续执着。” 叶孤城:“「逗你玩」一出,乱是肯定乱的,大多数人却也不会为一张破布下死手。 众人打了架,出了郁气,该散也就散了。至多是铁掌帮要清扫一地狼藉。” 凉雾:“冤有头债有主,铁掌帮也怪不得旁人,谁叫宝藏字谜是裘千丈泄露的。走吧,去云梦镇确认一番。” 两人不打算上铁掌山瞧热闹,做好事不必留名。 另一方面,也是验证了凶手会返回杀人现场的理论。 选择立刻往西再入深山,瞧一瞧云梦镇的结局如何,可没忘了两包行李还在云梦殿内。 取走行李,才是彻底抹除了灭杀凶兽的痕迹。 * * 三月十五,距离铁掌帮“逗你玩”闹剧过去了两个半月。 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件事,原随云与水母阴姬的手气不行。开宝藏,居然开出了一块前朝恶作剧破布。 话说大年初四当日,铁掌山中指峰是打成一团。 有要求开箱的两人交出真正宝藏,有围攻裘千仞说他坑人,还有一大波劝架别打的。 被针对的水母阴姬与原随云武功够高,一波又一波地接下了众人的围攻,这才叫事态慢慢降温。 轻伤的人不少,重伤者也有。 唯一被打死的,是西域魔教搅屎棍孤竹。要不是他挑唆,这一架也不至于如此激烈。 水母阴姬下的杀手,更放话出去,玉罗刹要报仇只管找她。 打架告一段落后,群策群力研究起“逗你玩”宝藏的真伪。 这是一件古物,从瓷盒的形制与陈旧度,推测它是武周朝的产物。 瓷盒被放到洞内少说五十年,也就是铁掌帮创立之前的事情,不排除更早的可能性。 十六字字谜到底是什么意思? 铁掌峰上无人能解答了,也没必要解答了。 既然见到“逗你玩”,存在医学奇书的可能性极低,何必再苦苦追寻。 随着时间推移,不甘散去。 绝大多数人的武林人士都认同了这个啼笑皆非的结果。 凉雾与叶孤城却非真相的唯二知情人。 取书留字的那位“公孙”若是活着,也必知道其中存在猫腻。 寻找公孙踪迹,自是下一步要做的事。 先确认云梦镇被天雷烧成火海,一切建筑化成灰烬,整个岛四分五裂沉入河底后,两人改道北上。 字条说“关洛之地仙草园”,这地方具体在哪里? * * 洛阳城,春日牡丹花正好。 凉雾时隔四年,再到丘陵书肆的洛阳分店。 分店早就重新装修,不见旧日白掌柜留下的痕迹。 不见旧人痕迹,不只是白掌柜的,也是“仙草园”的。 叶孤城查遍书库。 在关洛之地,别说近百年,近三百年也没有一个地方叫作“仙草园”。 这日,两人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听伙计来报宫九找上门来。 宫九一开口就是炸裂性消息。 “找了好几家分店,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是来求援的。二月离开襄阳时,一不小心把神雕给弄丢了。我找了一个半月,还没找到。” 凉雾:? 她不可思议地问,“多新鲜啊,你把客户弄丢了?你确定是丢了客户,不是你迷路了?” 叶孤城:? 他知道宫九带路有多离谱,现在看来是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叶孤城问:“比人还要大的雕,你是怎么能弄丢的?” 第94章 “真不是我迷路。” 宫九是迷路专业户了,所以格外记得自己顺利通行的时候。 他也觉得奇怪,“那么大一只雕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凉雾:“你从头说,别漏了细节。你最后一次见到神雕,是哪天?在什么地方?” 宫九回忆,“二月二,龙抬头。当时我与神雕在襄阳城外的山谷待了有一个月零二天,我出山去补充备用物资。隔天中午,我回到老地方,雕就不见了,也没留字说它暂时离开去哪里之类的话。” 叶孤城问:“你陪神雕去找记忆,找到了吗?” “它还是想不起来,但确定那个山谷很重要。” 宫九说,“那里是一个剑冢,埋了四把剑,还刻了一堆字,是独孤求败所留。不出意外,那位就是神雕失忆前的剑客朋友。” 宫九补充:“那人自号「剑魔」,说是纵横江湖三十余载,后来无人能令他一败,与雕幽居山谷。 纵观前五百多年,江湖上也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我猜独孤求败生活的年代,至少在唐朝之前。” 复姓独孤,还是一位剑客,至少是五百年前的人物。 凉雾与叶孤城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震。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不就是隋朝末年最后一位进入惊雁宫的独孤胜。 独孤胜,独孤求败,后一个名字多半是自取的诨号了。 叶孤城立刻追问,“你们在剑冢待了一个多月,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 宫 九摇头,“我只看到了埋的四把剑,也把衣冠冢给挖开了,里面的衣服都烂了。没有尸骨,也没有武功秘籍。” 没秘籍一点不奇怪。 神雕说它忘了一套剑法,九成是来自独孤求败。 它作为唯一“传雕”,本该是剑法的传承者。 宫九说:“神雕见了那些物品,没能触发记忆点。现在只能确定时空乱流的伤害性很大,神雕被裹挟着冲入断界后,受伤严重。” 第182章 凉雾听了,决定还是要去剑冢瞧一瞧。 她很难相信一只“寻宝鼠”与一只“失忆雕”办事没有遗漏。 这种实话就不要讲了,反正有更合适的理由。 凉雾说:“这样说来,雕是在剑冢不见的。你回山后找了很多遍,没发现踪迹。” “对。” 宫九说,“我找了二十天,还去神雕时常去打口粮的蛇窟瞧了几眼,都没踪影。然后我就开始找你们,先去了襄阳分店,听伙计说你们在洛阳,我就来了。” 叶孤城计算时间,“从襄阳到洛阳,你走了二十五天?坐马车的话,五天能到了。” 宫九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迷路了。” 叶孤城:“离开襄阳分店时,你为什么不搭乘书肆的马车?你提出租用的话,车夫会载你来洛阳。” 去年年初,他特意对各地分店发了协助宫九赶路的通告。 宫九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随后,以寻常到唠家常的语气说: “我是租借了书肆马车,走了一天,车夫病了,拉肚子拉到虚脱。我叫他原地休息,又雇了当地的另一辆马车。隔天那位车夫也病了。他下马时,停在隔壁的马突然给了他一脚。” 宫九立刻找补,“幸亏我及时出手,车夫没被踢到,但他摔了一跤腿折了。 我想着只剩三天的路程,就别雇佣车夫了,我骑驴走官路自己来洛阳。” 叶孤城:…… 凉雾:…… 一年多不见,寻宝鼠的特殊行路光环朝着离谱方向进化了,费车夫的那种。 凉雾问:“你迷路到哪里了?” “秦岭。” 宫九以为他是往北走,但是一不小心就往西偏了。 “我在山里遇到了隐居的王重阳与林朝英。把我送到了洛阳城分店门口,两人先离开了。说是要去抓周伯通,那家伙好像又闯祸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凉雾很能感同身受。 全真教换了马钰作为新掌教,年初的「铁掌山论剑」派了丘处机、孙不二与郝大通参加。 王重阳退休了,住到古墓里,却还要收拾师弟周伯通搞出的幺蛾子。 每个门派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比如铁掌帮是裘千丈,全真教是周伯通,迷空步障教是宫九。 算起来,还是宫九最靠谱了。 迷路不是他主观意志造成的,当点亮了寻宝技能,必是要有副作用。 凉雾自我安慰,掌门肚里能撑船,要包容门人的小小缺陷。 “前因,我大概了解了。接下来,你对找回神雕有什么想法吗?” 宫九:“回到事发地点,再去剑冢瞧一瞧。你们也许能发现我遗漏的线索。” 凉雾与叶孤城微微颔首,认同这个操作。 “你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凉雾又想到一桩事,“这一年多,你与神雕是怎么从西域抵达剑冢的?经过了哪些地方?” 宫九:“去年一月,从大漠西边出发。我带路,沿着昆仑山脉一路向东,到了柴达木河,翻青海南山,再过了青海湖,七月回到西宁。” 一别家乡八年。 他的乡音已改,少年也成了青年。 宫九与太平王私下见了一面,还帮忙处理了一点小问题。 当时,关外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黑虎堂,强硬要求对所有出嘉峪关的商队与镖队都收取‘保护费’,朝廷的出使队伍也一样被堵了。 擒贼先擒王。 宫九把堂主方玉飞给逮了。 后来了解到他的父亲是武当俗家弟子钟无骨。 多年前,钟无骨犯事被逐出武当,逃到关外创立黑虎堂,却一直悄悄行事。 后来被他吸纳到幽灵山庄,把黑虎堂传给了儿子方玉飞。 前年年初,陆小凤误闯了网罗众多亡命之徒的幽灵山庄,揭开了武当木道人是老刀把子的真相。 幽灵山庄溃散后,亡命之徒被逐一逮捕归案处决。 钟无骨死后,方玉飞全面接手地处西域的黑虎堂。 原本大漠里有一位石观音,后又冒出一位吴楼主,叫黑虎堂继续蛰伏。 等石观音与无花一死,方玉飞认为时机到了,可以让黑虎堂大杀四方。 他根本不信别冒头,冒头就被抓的理论。 宫九:“我把方玉飞的武功废了,押送回西宁城,朝廷判了斩立决。去年九月,咔嚓一下,他的头落地。” 他办了这件事,与神雕继续东行。 依照神雕的想法,恢复记忆关键应在山林深处,一人一雕就专挑没人的地方走。 走到除夕夜,也走到了襄阳城外的山谷。 宫九去抓蛇吃,兜兜转转迷路,一脚踩空,踩中了谷中剑冢。 然后找到独孤求败所留的遗址。 在山谷里待了一个多月,后来就有了神雕失踪事件。 凉雾听着一人一雕的东行过程,忽视最后结果的话,整体竟然还算平顺,平顺到宫九有空去帮朝廷剿匪了。 反叫她有点慌,该不是有什么暗坑吧? 毕竟宫九旅途多舛才是正常现象。 “听起来你们一路走得顺利。” 凉雾使用语言的艺术,“没遇到艰难困苦吗?有的话,别藏着掖着,说出来供我们防范一二,不要重蹈覆辙。” 宫九:“也不算顺利。去年二月到六月,昆仑山脉无人区地震频繁。我和神雕一直在无人区走,四个月遇上了七次地震。” 凉雾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点地狱笑话了,但这才是她认识的宫九效应。 宫九说:“神雕还给你捎了一件地震纪念品,是一块在冰缝里捡到的玉牌。 装在它的空间储物里。它说一些妖类成妖时,自带储物空间。人类修士只能借以外物。” 白驼镇分别时,宫九与凉雾说好了这一单的分成,以矿石与药材原料的形式来支付。 自从得知神雕有一个别人抢不走也偷不了的空间,宫九在昆仑山脉里放开了采采采又挖挖挖,把贵重物品都寄存在雕毛之下。 宫九:“我还捡到一坨不错的玄铁,想着能给柳老板铸剑,也要找到神雕才能拿出来了。” “多谢挂念。” 叶孤城抓住重点,取之自然的矿石、草药等,多是无主之物,拿就拿了。高山深处怎么会有一块人工雕琢的玉牌? 他问:“你说神雕捡到玉牌,具体是什么样子?” 宫九回忆,“像是古玉。半个手掌大,两面密密麻麻地刻了很多字。一面是汉字刻的魔啊煞啊之类称谓头衔,反面是一部梵文经书,我看不懂。” “刻了什么字不重要。” 宫九对玉牌上的字毫不在意,“神雕说那块玉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能量,是好东西。” “玉牌掉在无人区的冰缝里,也是无主之物,指不定是千百年前掉进入的。被我们看到了,是缘分。” “缘分?” 叶孤城说,“十多年前,玉罗刹创立西方魔教之后,亲手刻了一块玉牌。他曾经对教众放话,见罗刹牌如见他亲临。” 凉雾升起不祥预感,西方魔教的驻地在昆仑山脉偏东位置。 “该不是这样巧吧?神雕捡到的是罗刹牌?” 叶孤城:“没见到那块玉牌之前,不能下结论,但八成是的。罗刹牌一面刻着梵经,另一面是七十二天魔与三十六地煞的称号。” 凉雾沉默了。 她放心得太早,原来前方有这样一个深坑等着她。 礼物不能乱收,果然是一个朴素的道理。 神雕是去年夏秋捡的玉牌,至今没有听说罗刹牌被盗的消息。 没听说才麻烦,那表明这块牌子九成九是玉罗刹的真信物。 丢了真的罗刹牌,必是不能声张。 叶孤城想到传闻里在铁掌山做了一回搅屎棍的魔教长老孤竹。 “西方魔教成立十多年,从不在关内高调行事。正月里,孤竹现身铁掌山就有点奇怪。现在看来,他说不定是来找罗刹牌的。” 在武林各派集聚铁掌帮时,孤竹故意挑事,说不定是想浑水摸鱼。但他实力不济,被水母阴姬直接杀了。 距离孤竹被杀,两个半月过去了。 玉罗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轻轻揭过的可能极低,多半是他另有谋算。 宫九不由猜测:“不能是玉罗刹把神雕绑了吧?他怎么知道是神雕捡走玉牌?当时,冰缝四周没有第二个人影。” 凉雾:“神雕都说了那块玉牌有特殊能量。说不定玉罗刹能以某种特别方法远距离定位。” 尽管有了怀疑方向,在没有更多证据时,不能把玉罗刹直接定性为绑匪,免得错失了真相。 先去襄阳剑冢,瞧一瞧神雕的失踪地点有无更多线索。 * * 三月下旬,三人骑马从 洛阳出发。 这次没有谁拉肚子,也没有谁在客栈马棚拴马时被踹一脚。 第183章 只用了四天时间,顺利抵达襄阳城。准备半个月的物资,就进入城外山谷。 宫九用实力证明,他真的记住了如何前往山谷剑冢的路。 全程没有遇上野兽阻碍,也没有暴雨等恶劣天气阻碍,只走两个时辰就到了。 剑冢完好无损,独孤求败的衣冠冢也是老样子。 凉雾施加鉴定术,没查出特殊之处。 埋在石板下的四把剑,分别是锋利无比的利剑、紫薇软剑、玄铁重剑与普通木剑。 独孤求败的“石刻遗言”说明了每把剑的使用阶段。 根据石刻无从获知他的师从,仅知初入武林是二十岁前,手持利剑在河朔地区与群雄争锋。 四十岁后,他到达一草一木皆可为剑的境界。再后来的事情就没有记载了。 叶孤城猜测独孤求败在四十岁后偶入惊雁宫,他与神雕获得了前往另一个世界探索的机会。 至于剑魔与神雕为何分散,神雕怎么失忆的,又是另外的故事。 先不说远的,勘查神雕的失踪现场,在七天的搜查后,证明没有直接把玉罗刹认定为绑匪是明智行为。 神雕失踪案另有蹊跷。 凉雾深入神雕时常打野的蛇窟,发现蛇群都不见了。 没有新的厮杀痕迹,也没有蛇类尸体。 毒蛇们不知往何处去。 洞窟里,剩下了一堆碎石块与一面铜镜残片。 巧了! 这面铜镜就是「怒海行舟镜」的一块残片。 镜子碎片在去年年初被宫南燕带回神水宫,又怎么出现在剑冢之侧? 再说石块碎片,多数都碎成渣渣,拼不起来。 有一块勉强能辨识图案。 划痕构成一朵花的造型,就是公孙兰玉佩、铁掌山宝盒上出现的未知花卉。 凉雾使用鉴定术,得到花卉是神雕用爪子画出来的。 又向宫九确认,早先他勘察时,那些毒蛇还在洞窟里。 由此推测,这本不是一起失踪案,可能是群蛇伪造了神雕失踪的假象。 二月二当天,神雕遇到铜镜碎片持有者。 八成是为猿妖袁淼而来,因为某件事,赶往了神秘花朵所在地。 临走前,神雕刻字留书给宫九,也把铜镜作为残片留下,证明事情紧急。 蛇群从中作梗。 趁着宫九没回来,偷走石块与铜镜残片,把它们毁掉藏在洞窟深处。 宫九勘察时,蛇群仍然盘踞洞内,叫他没能发现异样。 “这群蛇不是一般蛇,而是菩斯曲蛇。作为神雕偏好的口粮,想来这些蛇有过蛇之处,有了报复思维也未尝不可能。 你出谷之后,蛇群本是要围攻神雕,但发现雕不见了,只有残有它浓郁气息的石块,蛇群选择将其毁去。” 凉雾说,“以上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是玉罗刹追到山谷发现瞧着石块与铜镜,摔碎后扔到蛇洞里消灭证据。” 不管是蛇群做的,还是某个人做的,关键是找到神秘花朵的所在地。 关洛之地的“仙草园”,它不见于书册,又要怎么找到入口? 眼前没有更多线索,只能叫“寻宝鼠”自由发挥。 凉雾与叶孤城不做任何干涉。 建议宫九完全凭直觉走,不必拘泥出行方式。 这一走,居然从襄阳又返了洛阳附近,不知不觉到了嵩山少林的山脚下。 * * 四月初一,大雨。 三人在茶铺暂歇,偶遇楚留香。 凉雾:“香帅,许久不见了。” 楚留香:“自从白驼镇一别,眨眼过了一年多。” 凉雾问:“你怎么来少林了?” 这个问题乍一听非常正常,随意聊天而已。 楚留香却觉得对面三人看他的眼神略有奇怪。 好像隐隐带着一种莫名的期望,期望他给出某种特别的回答。 凉雾暗道能否触发任务地图,就看这一把了。 第95章 “我为一桩凶案来到少林。” 楚留香不是来嵩山游玩,他发现说出这句后,对面三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没有直接说凶案,先好奇地反问,“你们呢?” 凉雾简洁明了地概括:“神雕失踪了,我们在找线索就遇上了你。” “那么大一只鸟,失踪了?” 楚留香感到不可思议,“我记得神雕的飞行术不太好,它是已经找回遗忘的技能了?” 如果神雕没有恢复飞行术,它从大街上走过,很难不引人注意。 换句话说,如果神雕不是飞走的,有人绑架雕或雕离家出走,想完全不被发现也非易事。 宫九:“神雕的飞行术时灵时不灵,一会瞧着像是能九天揽月,过一会又从半空坠地。” 这一路从白驼镇到襄阳,他想追求刺激时就会乘雕飞行。 妖怪耐摔,坠地就是掉几撮毛。他也练得一身抗摔术,真是不错。 叶孤城已让书肆留意了,确定神雕从襄阳失踪后的两个月,附近没有巨型妖怪出现的传闻。 “它该是勉勉强强飞走的,所去的地方不会太远,就在关洛之间。” 这点对上了公孙的仙草园在关中与洛阳一带。 叶孤城顺势问,“香帅有没有听过此地有一处名为「仙草园」?它与公孙氏有关。” “未曾。” 楚留香微微摇头,说起了前来少林的起因。 离开大漠后,他一直在处理石观音的遗留问题。 从南少林天峰大师口中得知了天枫十四郎与石观音的往事。 天枫十四郎救了渡海避难的李琦。 彼时,李琦所在的黄山世家被灭,只剩她一人受伤逃走,跨海旅途让她伤上加伤。 李琦被救活后,与天枫十四郎成亲生了两个儿子。 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学了一身功夫,某天不辞而别,再无音讯。 天风十四郎带着六岁的大儿子与周岁的小儿子,前往天。朝寻妻。 找了一年未果,他知道再也寻不回妻子,故意先后挑战南少林天峰大师与丐帮任慈。 而且将两个儿子分别向他的挑战者托孤。 说得是大义凛然,他此生为武道而死,最合适抚养幼子的就是战胜他的人。 天枫十四郎最终死在任慈手中。 当楚留香将石观音一家的消息捎给任慈知晓,南宫灵也得知了身世真相。 当年,乔峰义薄云天,是人人称道的丐帮帮主。 只因身世曝光,他是叛乱契丹族之后,就被丐帮大多数人排斥着退位。 比起参天大树般的乔峰,南宫灵就是路边一棵杂草,他很清楚接任帮主无望。 也终于明白任慈一直没有传授给他《降龙十八掌》的原因。 索性叛出丐帮,重伤养父任慈,盗走了《降龙十八掌》。 楚留香一路追踪南宫灵,今年二月终是在鲁西之地将人逮住。 “二月,南宫灵自尽,我把他也火葬了。本以为把秘籍送回丐帮就好,不想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十天前,任帮主的夫人被杀了。” 丐帮里谁都没见过帮主夫人的样子。 任慈的妻子叶淑贞,她永远遮面出现。 楚留香带着石观音之死的消息去丐帮时,得知任夫人原名秋灵素,是昔年突然消失的武林第一美人。 “秋灵素与石观音有宿仇,二十前惨遭石观音毁容。” 石观音一直见不得别人比她漂亮,当年给秋灵素两个选择。 要不由她立刻下手毁其容貌,要不然等秋灵素作画留一个纪念后叫她服毒。 秋灵素认识的人都不具备实力与石观音一战。贸然求助只是叫别人送死,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自知求助无门又遁逃无路。 是选了后者,找上当代名家孙学圃为她留住美貌的最后一刻。 “秋灵素毁容后痛不欲生,经由任慈的细心照料才渐渐断了死志。后来改名避世,嫁给了任慈。” 任慈不在意皆皮相的美丑,二十年如一日地一往情深。 “这份情意帮助秋灵素渐渐走出心魔。” 楚留香说,“毁容事件里,她唯独对不起一个人——画师孙学圃。这些年悔恨也无用。” 那一年画成,秋灵素越看越悲愤。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画中容颜更将不复存在。 重压之下,她一时癫狂,毁去了孙学圃的双眼。 楚留香去拜访了孙学圃。 昔年人像画第一画师在双目被毁后,一直过着落魄生活。 回忆当年,对导致自己眼盲的凶手却没有仇恨。 “孙学圃说能为秋灵素作画,即便是献出生命也愿意,那是他的荣幸。” 楚留香微微摇头,“或许,艺术家都是不疯魔不成活。” 凉雾只能一声叹息。 罪魁祸首石观音已死,受害者想以牙还牙也做不到了。 第184章 与其叹息过往,不如关注眼前。 凉雾问:“这段往事与秋灵素被害有关?难道她被杀后,被人挖了眼睛?” “对。” 楚留香点头,“秋灵素的死还不止这一个怪象。之前,她遇上了一件奇事,她的脸被治好了,更是一如桃李年华之貌,不见岁月流逝。” 石观音不见老,是她练了特殊的武功。 秋灵素只会三脚猫功夫,被医治到恢复了二十岁的容貌,着实神奇。 凉雾诧异,“谁有如此本事?” 楚留香摇头,“不知神医究竟是谁。今年二月初,一个素不相识的白胡子老头找上秋灵素。” 凉雾敏锐抓住时间点。 今年二月初,是“逗你玩”事件闹得最凶的时候。 给秋灵素医治的神医,与取走唐初神奇医书的“仙草园公孙氏”有关吗? 楚留香继续说:“不知神医姓名来历,只知道像是白胡子老头。那人单独找上秋灵素,说这堆药物能修复容颜,外敷内服的疗程是一个月就见效。” “他提出两个条件,神药售价五万两白银,以及秋灵素在痊愈前不能让第三人知晓此事。” 面对来历不明的大夫、成分不详的药物以及可疑到不能告诉第三人知晓的条件,本不该同意买药。 秋灵素却同意了,她终究不够超然。 再差还能比二十年前毁容时差到哪里?大不了赔掉一条命。 楚留香:“秋灵素知道任慈必然不会赞成,瞒着他接受了治疗。但她拿不出五万两,这笔诊金太高了。” 凉雾听着,直接幻视了走火入魔般的诈骗现场。 不过已知秋灵素的脸被治好了,只能说神医不是骗子,很有一套说服人的技巧。 “想必神医有过人之处。” 凉雾问,“他是口才了得,还是当时给秋灵素做了现场展示?” 楚留香:“据任慈后来所知,神医买了一块死猪肉给秋灵素示范药物效果。把猪皮划得稀烂,当场敷药给它复原了。” 凉雾诧异,这要不是搞了调包,还真能称得上奇术。 “之后呢?秋灵素怎么拿出五万两白银?” “她拿不出来。” 楚留香说,“拼拼凑凑,加上珠宝首饰只有五千两。与神医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千两成交。” 凉雾暗道这不是打对折还价,是直接打成骨折价。 “这药没有副作用?秋灵素不是死在药物副作用上?” “还真没有副作用。” 楚留香说起后续。 三月初一,秋灵素用药一个疗程结束。 她的脸彻底好了,不是一夜变化,而是在三十天内一步步地转变。没有副作用,她的身体仍旧健康。 终于,她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任慈。 任慈却又惊又怕。 他之前对妻子整整一个月睡觉也戴面纱而略感奇怪,但没有追根究底。 过去二十年,秋灵素大多数时候都以黑纱遮面。有时情绪上来了,连续几天连睡觉不摘面纱是常有的事。 没想到这次瞒着他搞了这样一件大事。 任慈立刻差人去寻神医张简斋,生怕药中暗藏祸端。 没有等到张简斋上门,却在三月二十日等到了秋灵素的尸体。 “当天早上,在丐帮总坛的会议大厅,秋灵素被人发现横尸血泊中。 她被乱掌打死,一双眼睛被挖出扔在尸体边。后来,验尸确定她是死于降龙十八掌之下。” “两天后,张简斋到了,确认秋灵素没有中毒等迹象。如果不是被人打死,她就是活着的医学奇迹。” 在秋灵素治好了脸的那段时间内,她仍旧似从前一样遮着脸。 准备等任慈退位后,与之隐居江湖时再摘下面罩。 去年南宫灵事发后,任慈决心卸任帮主之位,由洪七担任新帮主。 “今年二月,丐帮上下都为帮主交接而忙碌。原本预定在四月初一,也就是今天举办正式的新帮主继位仪式。” 楚留香如是说着,丐帮帮主交接仪式自是延后了。 “任慈看到妻子惨死,他刚刚养好被南宫灵打伤的旧伤,又迎来迎头痛击。 乱上加乱,丐帮只有洪七会完整的降龙十八掌,他成为杀人嫌疑人。” 楚留香觉得江湖谣传的“乔峰诅咒”怕是要成真。 当年丐帮不做人,赶走了一心为帮派发展的乔峰。从那时起,薄恩寡义的帮派就注定要走霉运。 八十多年过去,丐帮江河日下。内部分裂成了净衣派与污衣派,内斗一日胜过一日。 好不容易有了两边都认同的洪七接位,临了他成了杀人嫌疑犯。 凉雾对洪七杀人的指控持怀疑态度。 “我在云南见过洪七,他是带武入帮,所学驳杂。他想杀武功不怎么样的老帮主夫人,何必用降龙十八掌徒增嫌疑。” 她又道:“再说了,以洪七对丐帮地形的了解,能熟练地毁尸灭迹,而不是把尸体留在总坛会议室。” 楚留香微微颔首,“任慈也不认为凶手是洪七,但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不抓出真凶的话,洪七将来恐难服众。” 丐帮的当务之急是抓到真凶。 有两个追查方向,降龙十八掌被谁盗练了? 另外,秋灵素与谁有深仇?才叫她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害? “说起盗炼《降龙十八掌》,我也有嫌疑。从南宫灵手里追回这书,我用了十天把它送到丐帮。” 楚留香苦笑,“另外,去年八月南宫灵盗书时与丐帮叛徒白玉魔丐联手。我只抓到了南宫灵,不知另一人的下落。说不定是白玉魔丐练了。” 不只这一种可能性,还要考虑到丐帮丢失秘籍几十年了。 直到洪七前些年去无量山,才机缘巧合地寻回了这本秘籍。 “洪七在无量山偶遇了广弘法师,也就是大理国的先帝段誉,是由他传授了这本秘籍。” 说来《降龙十八掌》也是命运多舛。 乔峰临终前口述于虚竹,愿他帮忙选出合适的丐帮传人。 虚竹因故身亡,只来得及托人将整理好的秘籍送到大理。 当时,段誉身陷儿子们争夺王位的乱斗中,根本无力去选择合适的丐帮传人。 直至退位剃度出家,他再入中原时发现丐帮大变样,压根找不到可靠之才。 段誉本就不喜打打杀杀,与其叫品行不佳者得到神功秘籍,还不如将书藏着。 在自觉大限将至前,是在无量山偶遇了丐帮弟子洪七。 欣赏洪七的豪迈气度与宽怀胸襟,似有故人乔峰之资,就把完整的《降龙》传授于他。 楚留香缓缓道出了《降龙十八掌》的传授过往。 “过去六七十年里,这本书从关外传到大理,不说虚竹与段誉,代为送书的信使也有阅读秘籍的机会。说不准在哪个环节,有人誊抄了副本流出。” 凉雾第一次听到虚竹还有这段经历,那么他枯坐死于灵鹫宫的原因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把旧事先放一放。 且说秋灵素被害,这件事也是疑点重重。 用死因“降龙十八掌”就能把一池子水搅浑,难以追溯它的使用者是谁。 “凶手用降龙十八掌,很像是故意搅乱视线,叫人难有调查进展。” 凉雾问,“其他方向的追踪上,有什么发现吗?” 楚留香:“秋灵素唯一的仇人是石观音,石观音全家四口都死了。 疑点又绕回到那双被挖出的眼睛上。这样虐待尸体,不是一般的仇恨,也是我去找孙学圃的起因。” 以眼还眼,孙学圃被秋灵素刺瞎,他有报复的理由。 事实上,他却没有报复的念头,更不知任夫人就是秋灵素。 查到这一步像是卡住了。 楚留香不会放弃,查一查秋灵素是否有隐藏仇敌。 秋灵素化名叶淑贞做着丐帮帮主夫人,一直深居简出,鲜与帮众往来。 她只与任慈交心,对养子南宫灵也就是稍稍多说几句话。 得罪人的事,秋灵素主观上必是没做过。 “那位神医,是秋灵素二十年来接触的唯一的身份不明人士。” 楚留香试图找出神医, 或许对查到真凶有帮助。 秋灵素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神医是谁,她被杀后又要怎么去寻? 线索少得可怜,只有神医给的药。药已经用完,只剩外包装。 楚留香:“这是甜儿帮了大忙。她擅厨,对食物相关的一切嗅觉异常灵敏。 她闻出来,那块用来包药瓶的粗布,有一股极淡的菜香味。这歌味道全武林只有少林有。” 叶孤城想起一个人,“是苦瓜大师?” 北少林苦瓜大师的武学造诣了得,他的一手素斋比武功更好。 尝一口他做的菜,却比领教他的武功难得多。 第185章 “正是。” 楚留香说,“四年前,甜儿与苦瓜大师有一场厨艺上的较量,牢牢记住了那股美味的气息。虽然药包是二月初交给秋灵素,但甜儿仍能捕捉到粗布上的残留气息。” 凉雾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想来那块布在苦瓜大师的厨房放了许久,才叫它腌入味了。” 楚留香也是这样想的,“我已经打听过了,苦瓜大师应该不是那个神医。今年元宵节后,他与另七位北少林武僧南下泉州,要在南少林交流一年。” 苦瓜大师有不在场证明。 那就要查一查他的帮厨、打扫厨房的沙弥等人,是不是隐藏在少林寺的“神医”。 “听下来,我有一种感觉。” 凉雾说,“卖药的那位不一定是制药者本人。神医本医,多数都有些脾气。讨价还价那一段让我觉得卖药人只求捞一笔就好。” 让人恢复年轻容颜的神药,不仅可以治疗皱纹,更能把深入骨头的伤都抹去了。 如此神药,不愁没人买。 卖药人最初要价五万两是高到令人咋舌,但对有需求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 那人居然同意了秋灵素的骨折价,其中很难说没有古怪。 有关秋灵素之死,怪的地方不止一处。 叶孤城报出一个名字,“霹雳堂堂主雷惊,去年深冬死在了湘西。” 凉雾也是想到了蝙蝠组织。 雷惊为求医书,不管不顾烧掉赶尸匠铺子。很快应咒,诡异暴毙。 她简述了所知不多的蝙蝠组织的可疑痕迹。 “这个组织从东海小岛撤退,不知搬到了何处。从雷惊嚣张夺取医书的态度,他的主上对神医恐怕也是势在必得。” 楚留香立刻懂了这件事与秋灵素之死的关系。 “‘蝙蝠’寻神医不遇,秋灵素却幸运地被治好了二十年的痼疾。此人去丐帮逼问神医在哪里,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愤而杀了秋灵素。” 凉雾又补充:“凶手挖眼的举动,表明很在意视力,也与蝙蝠组织的图标对上了。 在‘五蝠临门’的令牌上,每只蝙蝠的双眼都放出光线,把目光如电具象化。” 谁会在意视力? 往往越是缺什么,就会越乎什么。 江湖上,著名的两位眼盲人士“南花北原”。 去年,前者压根没去铁掌山论剑。 陆小凤倒是提出过走一趟湘西,如果足够幸运得到医书,给花满楼治眼睛也挺好。 花满楼拒绝了。 以宝藏形式出现的医书,参与其中不免惹得一身麻烦,不愿朋友为他涉险。 何况治病是有代价的。 他本人能支付代价倒也无妨,就怕牵连旁人。 听闻八十多年前,段誉的妹妹阿紫重获光明,却是换上了另一人的眼睛。 花满楼绝不会牺牲另一人,他甘于黑暗的生活。眼盲,但心已至仙境。 至于原随云,他去铁掌峰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更知道他的手气倒霉到开出“逗你玩”。 没有更多凭证,不能就此推定原随云与蝙蝠组织有关。 瞎子不一定都会心理扭曲。 不说花满楼到了另一个境界,孙学圃也不憎恨挖去他双目的元凶。 蝙蝠组织与眼盲者的关系暂时不可论证。 先查实眼前的线索。 兵分两路,一明一暗。 楚留香与宫九明着给少林递拜帖,提出查找“神医”的请求。 另一头,凉雾与叶孤城暗中行事。 谨防少林有所隐瞒保留,不给外人勘察的区域就悄悄潜入。 * * 四月二日,凌晨时分。 苦瓜大师所在院落多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阔别一年,黑白无常再次来到人间。 苦瓜大师的禅房没人,但他有五位弟子尚在院内。 先去没有亮灯的弟子房间。 白无常确认了今夜这位弟子不在。 “黑无常”检查装有布料的衣柜,翻出了一堆袜子,不由眼神一凝。 鬼差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一找,是找到了眼熟之物。 只见白袜子的袜筒上绣着指甲盖大小的图案。它以莲花为底座,上面是一个「人」字。 叶孤城传音入密,“你来看看,这里竟有「莲生门」的符号。” 凉雾走近细看。 白袜子上的刺绣图案,赫然与沙漠地下城的「莲生门」符号一致。 地下城的吐罗火文,表明莲生门是唐初的西域佛门组织。 其修建的地下城与地下河组成了奇特的空间结构,恰好暗合「人」字立于莲花上。 当时,凉雾与叶孤城分析「人」字不是指人,而是指高飞的大雁群。 莲生门的教义是为祈愿惊雁宫再次现世。 这个唐朝初年的佛门组织却早就湮灭在了滚滚沙海里。 五百多年后,相同符号为什么会出现在少林和尚的白色袜子上? 第96章 下午,少林寺执事堂回应了楚留香的拜帖。 就寺内存在神药贩子一事,三天后给出最终调查结果。 那块残留隐约菜香的粗布,少林却完全不认同它来自苦瓜大师的厨房。 且不说粗布普通到随处可见,贩夫走卒的日常生活都会使用。 就说那一缕特殊菜香,谁闻到了?寺内寺外随便抓十个人都闻不出来。 这种证据不能是楚留香说有,它就有。 苦瓜大师的五个弟子,四人都说没见过。 还剩一人,了蝉下山采买,暂时无法给出回应。 隔天凌晨,黑白无常现身少林寺,在了蝉房内搜出莲生门符号的白袜子。 除此以外,比如标记不明的药瓶、秋灵素的珠宝首饰等物,都未能被搜出。 再探另外四位弟子的房间。 这些和尚的袜子都是白色的,其上的绣文就普通得多,与各自法号有关。 来都来了,把苦瓜大师的禅房也一并查了,也没有找到可疑物件。 天蒙蒙亮,鬼差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回到山脚,在早餐摊买了一壶豆浆与四块饼子去隔壁客栈。 四人边吃边商议下一步怎么查。 凉雾:“了蝉,此人可疑。身为少林弟子,却与消失多年的西域神秘佛门组织「莲生门」有关。” 楚留香在少林寺打听了苦瓜大师座下五位弟子的情况。 其余四人长居寺内,唯有了蝉时不时下山采买物品。 “了蝉有乔装成为白胡子卖药人的时间。” 楚留香说,“一月末二月初,了蝉离开了七天。从少林到丐帮,七天足以往返。在此期间,了蝉单独行动,没人能证明他的具体行程。” 宫九为了破译吐火罗文,曾经远赴西域之西。 在他西行又东归的八年间,从未在沙漠地下城之外见到莲生门标记。 这个标记居然出现在少林寺的膳房和尚袜子上。 “莲生门必定不止了蝉一人。” 宫九确定唐初的古老门派以换了一个名称存续下来。 门派的宗旨不详,至少成员之间会相互交换情报。 “任夫人是被毁容的秋灵素,这种秘密不该被藏身少林的了蝉知道,必是有人给了蝉通风报信。” 宫九可以推定,“我看新的莲生门依旧以和尚为主。不同寺庙的和尚之间相互拜访很常见,根本不会引起少林寺怀疑。” “对。” 凉雾认同。 有关了蝉是从哪里获得神药? 得知他隶属莲生门后,这一题倒是好解答了。 公孙氏仙草园与前朝有关,莲生门也一样,指不定是早在几百年前就互通往来。 凉雾:“等了蝉采买回少林,找他问个清楚。如果他自愿配合,那是最好不过。” 如果了蝉搞一问三不知呢?摄魂术就要派上用场了。 楚留香:“昨天少林执事堂说,了蝉报备的回山日期是明后两天之内。” 叶孤城:“也不要干等。这两天在嵩山附近找一找了蝉的另一个据点。 那些用来乔装衣物,卖药所得的金银珠宝,必是要有一个妥当的地方存放。” 既定方向,行动起来。 * * 四天一晃而过。 四月初六,少林寺仍旧不见了蝉归来。 从他十岁在少林出家,十五年间,从未有过逾期不归的情况。 原定八天往返隆德府取货,了蝉怎么延迟到第十一天还没回来? 近期没听说入晋之路突发自然灾害,或帮派火拼导致行路被堵。 这下,执事堂也不得不心生怀疑。 了蝉该不会真的私下变卖神药,因为得知药物购买者丐帮帮主夫人惨死,害怕被牵连就逃了吧? 楚留香获知此事,不由冒出了一个念头——了蝉会不会与秋灵素一样,被人愤而灭口了? 第186章 北行山西,进入无争山庄的势力范围。 自从原随云年幼因病眼盲,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延请天下名医为儿子治病。 秋灵素支付的药费包括金银珠宝。 一旦卖家把珠宝首饰在山西黑市变现,就有被原家察觉的可能。 了蝉在山西倒卖珠宝的话,原家说不定就是潜藏的买家。 西边不亮,东边亮。 了蝉采货未归,却叫凉雾先一步锁定了他在少林附近的据点。 以卖药人用猪肉给秋灵素展示修复药物的效果,推测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购买猪肉。 这些肉不一定是用来测试药效的,也可能是用来吃的。 出家人本来不食荤腥。 了蝉可以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破戒食肉也就不足为奇。 另外,了蝉作为苦瓜大师的弟子,也是烧得一手好菜。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也许出于这个原因,他用沾着菜香的粗布打包药瓶时,未能注意到粗布残留的气味特殊。 由此,前往嵩山四周城镇的猪肉铺去打探,找一个不定期光顾肉摊的白胡子老头。 他独来独往,不在当地常住,烧菜的香味却很有可能馋哭隔壁邻居家。 找了一大圈,找到洛阳城西市杀猪铺附近巷子,真的发现了符合全部条件的住户。 邻居表示对白胡子老头知之甚少,一个月最多见到他家亮灯三次。 老头名叫连望海,六年前搬来的。买下小院,声称在附近有别的住所,所以不常来住。 连老头烧得一手好菜,香味把四邻的狗都馋得汪汪叫。 不过,他完全没有人情往来的想法,一直都是闭门吃饭,从没招呼街坊撮一顿。 好几家邻居实在馋了,忍不住提着食材上门,希望能付费请连老头做一顿饭,但都被无情拒绝。 连老头说师门规矩,烹饪术不可外泄,给谁做饭是有好大一套规矩。 最近一次见到连家亮灯是十一天前,也只亮了一个晚上,隔天就又一片漆黑。 亮灯时间与了蝉下山日一致。 从这些描述,可以推测连老头是了蝉。 不给邻居做饭,他是怕菜式口感暴露了烹饪术师从苦瓜大师。 于是,叶孤城望风。 凉雾与宫九潜入院子,进一步确认屋内是否藏有充足证据,证明连老头等于了蝉。 小院虽小,五脏俱全。 主屋、厨房、杂物室、茅房等等,虽有一层浮灰,但是物品摆放整齐。 在宫九的随手一指下,先查了厨房灶台。 很快在柴火堆下方,发现颜色与附近不同的砖石。撬开它们,露出足够让人蜷缩其中的地洞。 洞内没有人或尸体,而是大小不一的七个盒子,分别装了金银珠宝。 其中一盒,有些珠宝款式与秋灵素买药的抵价物一模一样。 将地洞里所藏珠宝与任慈提供的支付清单对比,珠宝却少了三分之一。 继续摸查。 耗时一晚没能发现第二个藏钱洞,只查出两套白胡子老头的伪装服饰与假发假须。 小院里,几乎没有留下与少林和尚相关的物品,除了四双绣着莲花人字的白袜子。 这些足以证明“连老头”是了蝉的另一个身份,但无从得知他与莲生门如何联络,又具体从谁手中获得神药。 目前也能确定了蝉没有潜逃,要跑该携款跑路。 他没能按时回到少林,更可能是遭遇不测,被残杀秋灵素的挖眼凶手给盯上了。 楚留香决定北上,前往无争山庄一探原家虚实。 凉雾三人留在洛阳城。 轮流盯梢连老头家,瞧一瞧有没有可疑人士靠近。 至少有三拨人可能找了蝉,莲生门、挖眼凶手与神药提供方。 蹲守到其中任意一方都是好的。 * * 四月中旬,关洛之地的一处神秘山谷,如火焰般的情花开得正盛。 花朵仿佛漏斗,茎叶遍布尖刺。 一旦被刺中,万万不可在十二个时辰内动情,不然会身中剧毒。 公孙止远望了一眼娇艳欲滴的情花丛,是半步也不想靠近。 此花只因地狱有,它的毒性太过诡异,居然能够根据人的情思而变化。 在绝情谷,诡异之事太多了,情花只是其中之一。 唐初由公孙氏建立绝情谷,传授弟子出神入化的医术与问卜术。 持续至今六百年不为江湖人知,必是用上了非同寻常的保密手段。 公孙止作为旁支,负责看守成品药物,他对机密消息也是一知半解。 只知道山谷附近布以迷魂阵,唯有持有信物才能靠近。 其余不请自来的人,会在不知不觉间绕开山谷所在区域。 另外,来此求医者必须发誓一生不泄密。每个违背誓言的人都会暴毙身亡。 外来者进谷全凭一个缘字。 长老团不定期外出捡人,一些是病人,另一些是被看好的传人。 原则上,成为绝情谷的一员,终身不得脱离。 六百年了,不可能没人打破原则。 否则也不会有一本医学奇书流落在外,搞出「铁掌峰论剑」。 公孙止没想去外面闯荡,但也不想下半辈子就做一名看守,时不时还被人使唤来采摘情花。 想要晋升谷内的管事,医术或问卜必要有一个强项才行。他的本领却是不够,苦练无用,有的 本领必须沾一些天赋。 他忍着二十万分地不情愿,把自己包裹成密不透风的粽子,戴上厚厚的手套走进花圃。 今天采三株情花,继续给两个多月前来的黑猩猩治病。 长老团捡的病患,不一定是人。 今年二月,捡了一只黑猩猩,还跟了一个青衣尼姑,后来又来了一只巨丑无比的大雕。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公孙止一边腹诽着,一边不情不愿地摘花,将花篮送去炼丹房。 他立刻又接了一个出谷采买的跑腿差事,借机去洛阳一趟与连望海接头。 那笔美容神药的尾款该到账了。 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种来自天竺的剧毒植物种子。 金波旬花,花香有剧毒。 一旦赏花者变得力大无穷,说明吸入足量能中毒的香气。中毒后很快陷入昏迷,全身皮肤变成金色。 此时,无药可医,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来临。 哪怕是绝情谷的祖传医术也不行。 如同情花,金波旬花的毒性之霸道,也像是从地狱来的。 有的毒,真如民间传言,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容留你到五更。 因此,金波旬花在很多年前就被连根摧毁。 直到莲生门在天竺发现了三株幸存花卉,叫它们再一次被批量种植。 公孙止要此花的种子,只为种出鲜花毒杀绝情谷的长老团与其他公孙氏。 没法通过常规途径升职,索性借住外力把压在他上头的人全杀了,占谷为王。 至于他的武功不够好,以后要怎么守住这块地盘? 已经有了腹稿。 娶一个能成为助力的妻子,最好是头脑简单、兼有家传武学,更对他情根深种。 入夜,公孙止如期到了洛阳,却不见连望海家门口点燃一盏红色灯笼。 接头暗号,怎么没有按时亮起来? 他绕到小院的后墙,熟练地取下一块墙砖。 以往也有不亮灯,直接取物的交易。 今夜,他横看竖看,墙内空空,没有半点尾款的踪迹。 连望海该不是要赖账吧? 公孙止在翻墙一探与打道回谷里犹豫了一下,选择立刻离开。 偷卖谷中药物一年多了,一直没有暴露就是他足够相信直觉。 直觉告诉他,现在就跑,连望海的这套院子不干净。 跑得越快越好,等他跑回绝情谷的领域就安全了。 子时,夜阑人静。 宫九跟了一路,随着了蝉小院墙外的鬼祟男人,从洛阳城内一路跑到荒郊野岭。 然后,他迷路了。 迷路是家常便饭,但这次似乎格外不同。 好像是一不留神就没了男人的踪影,再怎么找也找不到。 宫九不确定了,别的事,他都敢于做判断。唯有迷路的原因,他把握不好。 到底是他迷路的老毛病又又又犯了,还是这个山谷真的有古怪? 第97章 绝情谷的入口藏于密林深处的山岩上。 先要找到被植物覆盖的山洞洞口,穿过九弯十八绕的甬道,必须走对那条路,才能到达地下河。 蜿蜒河道,水流古怪,时不时打着旋。 水中错落耸立着十三块巨石,就差一寸与洞顶相接。 每块巨石都刻着繁复符文。人的目光与之相触,就会不由自主地头晕目眩。 第187章 如能顺利从地下河的巨石阵里穿梭而过,河床突然变得狭窄。 岩洞陡然收缩,像是一线天,每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涉水而过。 半夜三更,公孙止从洛阳城出逃。 一路不断地回头张望,但没能看到一只鬼影。 他没有放松,反而越发惊惧。 被不明之物盯上的如影随形感,令他毛骨悚然。 哪怕穿过地下河,瞧见地洞尽头的灯火摇曳,被危险迫近的感觉不减反增。 守卫们听到水流异响,警惕地迟些紧盯洞口。 子夜时分,怎么会有人来? 绝情谷的入口之隐蔽,加上四周阵法加持,建谷六百多年都没被谁从外闯入。 当今武林能有如此厉害的敌人吗? 等守卫们看清来人,都是一愣。 问:“公孙止,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公孙止把惊恐藏在了肚子里,故作唉声叹气: “嗐!别提了。我也忘记带钱袋了,要不连夜回来取,只怕被人当成吃白食的。” 说“也”,因为离群索居的绝情谷人,曾经出现过入城买东西忘付账的窘事。 守卫们都是哈哈一笑,放了公孙止进谷。 公孙止打着哈哈,立刻进谷。 绝情谷共有四处建筑群。 藏经阁与问天楼不可随意进出。另外两处,分别是普通门人的生活居住区与修炼场地。 公孙止瞥了一眼问天楼,整栋楼被符文笼罩,在月色下泛起迷离的黑红光晕。 他心里打了一个突,加快脚步赶向自己的房间。 里里外外确认一番,没有被谁盯梢。 快速把所有积蓄、两套备用衣服与一只巴掌大的雷击木盒打包到行囊里。 这样的动作预演过多次,不超半盏茶,他就完全收拾妥当。 没有拔腿就跑,反而茫然地坐在床边。 绝情谷不安全了。 这是今夜寻连望海不遇之后的直觉,自己倒卖药物的事情很可能会暴露! 绝情谷的隐秘性极好,一直都是非请勿入,但他莫名感觉很快会被事主找上门。 他能逃到哪里? 天下之大,他倒卖药物之事一旦暴露,还能躲过长老们的追杀吗? 为今之计,先下手为强。 原本想种出金波旬花,把一众绝情谷高层毒杀之后,占谷为王。 现在要改一改策略,启动地下河的锁仙阵,把整个山谷彻底封锁起。 阵如其名,七日后,谷内生灵俱灭,就连神仙也不例外。 往后百年,这一块区域会成为毒瘴弥散之地,不再适合活物生存。 用了这一招,“谷”直接没了,无法占谷为王。 这般厉害的锁仙阵,集结几代谷主的修为所炼制。 原本是最后一招绝杀,把强敌引入谷中,来一个同归于尽。 公孙止没有炼阵的本事,本来也不被允许知道如何启动阵法。 这些年,他医不成武不就,但在怎么斩杀绝情谷一众上,是铆足了心思。 先从藏书里寻觅谁有本事破解绝情谷的阵法。 湘西深山的大巫有本事,但是距离他太远了。 或是找到唐初的西域莲生门,但它据说早就消亡。 幸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一年半之前,公孙止第一次偷药,盗了三颗补气血的药,能叫人瞬间恢复被重伤的内力。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变卖又不会被谷中长老发现,遇上了一个昏迷重伤的和尚。 和尚的袜子上绣着莲生门的标志图案。 公孙止狂喜。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必须好好利用这个和尚,施加救命之恩,获取想要的符咒。 据说每个人发誓加入绝情谷时,就被无形的忠心咒言所束缚了。 而在谷中出生的公孙氏们,更在血脉里被下了背叛绝情谷就暴毙的诅咒。 不信? 不少人试试就逝世。 幸而,背叛之事论迹不论心。 如果不是实质性叛出绝情谷,诅咒不会发生。 公孙止也曾有过怀疑,所谓诅咒是不是灵验。 他盗药时没有异状,但给莲生门和尚使用后,自己就突发心绞痛。 他一直身体健康,没有心脏病,突然发病很可能是应了诅咒。 也是他命不该绝。 被救的和尚醒得快,刚好有一件随身携带的解咒法器。 和尚自称老实和尚,为报答公孙止的救命之恩,岂止赠予法器,更是让他提条件想要什么。 公孙止牢牢把握住机会,索要了启动锁仙阵的方法。 先把最坏的一步准备好,把如 何将谷中人与山谷玉石俱焚的技术掌握在手里。 后来,他与莲生门进一步合作。 他盗药,莲生门卖出,平分所得。有时不要金钱,折合成报名暗器。 洛阳城的连望海是他的对接人。 交易一年多始终顺畅,直到今夜突发变故。 公孙止不清楚连望海遭遇了什么,但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 当狠则狠。要是他先打听明白是哪一次的药出了问题,在去想对策时,说不准长老团已经将他处死。 如此想着,公孙止提着包袱出门。 进入绝情谷只有一条路,他若无其事地从地洞离开,与守卫们告别。 在穿梭地下河时,打开了雷击木的盒子。 将十三颗佛珠逐一放到了河水巨石上,等离开山洞后,毫不留恋地碾碎了用来启阵的最后一颗佛珠。 这有用吗? 公孙止心里存疑。 虽然老实和尚给的法器叫他躲过了一次背叛诅咒触发的死劫,但始终觉得莲生门的本领不如古籍里记载得高超。 古书里说,那些西域秃驴能召唤仙宫降世。 老实和尚却连救命丹药也拿不出来。 那些法器很像是前辈传下来的旧物。所剩不多,是用一件少一件,也可能年久失修而接触不良。 公孙止心里忐忑,祈祷法器务必生效,不然他就要被宰了。 一盏茶后,在他的注视下,绝情谷唯一的出入洞口缓缓“封闭”了。 这种封闭不是机关门移动。 岩石仿佛活了,居然会急速生长,洞口被长出来的石头给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公孙止瞪大眼睛,对岩石上上下下摸了又摸。 原来的洞口好似伤口,当它完全愈合了,根本瞧不出原本裂洞的痕迹。 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地动。 震得他差点滑倒跪地,还好用轻功叫自己掠向远处。 也是奇了。 以往看向绝情谷的山壁,总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现在只有普普通通不必多瞧的想法。 锁仙阵成了? 公孙止无法完全确定。 能用的招都用了,接下来就是逃了,逃到一个愿意把他奉为上宾的地方。 预案早就做好了。 北上山西,到太原无争山庄,用治眼术换取原家的供奉。 为什么不选择去江南花家? 原因简单,花满楼不似原随云,没有去铁掌山论剑。 他要高价卖药,当然卖给有迫切需求的人,才能卖出好价格。 公孙止一溜烟地逃了。 绝情谷内,天翻地覆。 神雕正站在粗壮树枝上睡觉。 被剧烈地动惊醒,一个爪滑,“咚”地摔到地上。 它快速爬起,皮糙肉厚摔不坏。 向四周望了望。很好,没人看到坠雕的窘态。 准备装作无事发生地飞到枝头,但拍了好几下翅膀,居然无法起飞了。 神雕:? 怎么回事,它的飞行术不该是越练越好,为什么连离开地面也做不到了? 只见一股浓雾很快弥散山谷。 雾呈妖异的紫红,似乎要把高悬的明月染成血月。 血月一出,大凶即至。 神雕听过类似传闻,但它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血月。 不多时,原本安静的山谷嘈杂起来。 神雕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守卫们叫喊:“山谷出入口消失啦!” 通宵炼丹的人叫嚷:“炸炉了!所有的丹炉都炸了!” 普通弟子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会有血色雾气?” “啊!不好了!” 巡查队长喊道,“内力,我的内力被封住了。” …… 大乱骤起,谷中人仰马翻。 这个形容词不到位。 绝情谷不养马,是人仰鱼翻。 谷中小溪的鱼群,有一条算一条全都翻起鱼肚皮——死了。 神雕又试图振翅高飞,但怎么尝试都失败了。 不多时,它感到了一种与断界相似的气息,正是来自迅速蔓延的红雾。 绝情谷正被某种力量封锁起来,要把它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 第188章 谷中弟子绝大多数对突发情况一头雾水,就连执事长老也不清楚究竟怎么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长老团十三人确定了今夜突变是因何而起。 有人启动了地下河的锁仙阵。 理论上,需要长老团一致行动才能开启的玉石俱焚大阵,它竟然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究竟是谁干的?! 结合守卫们的汇报,今晚唯一有异样的是药房管理员的公孙止。 再查药房储物柜,赫然发现少了好几瓶成药。比如回春丹、补气丹、复明丹等等。 “天杀的公孙止!” 大长老咒骂,“必是他监守自盗,害怕事情暴露就联合外敌,把我们都灭杀谷中。” 二长老面如枯槁,“完了,全完了。” 锁仙阵历经几代谷主协力,在前朝灭亡时成阵,防的是强劲外敌。 据说,这个阵以鱼死网破为理念打造,根本就不留一线生机。 其实,近二百年的长老团都达成了默契,即便到关键时刻也不用这个阵法。 比起前辈们的你死我亡,现在更倾向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外敌杀来,那就逃吧。 然而,废除锁仙阵也不容易,只有谷主级别才能做到。 绝情谷有三百年没有谷主了。 皆因学艺不达标,无人能进阶“谷主”称号。 三长老骂骂咧咧:“公孙止怎么敢把绝情谷的丹药卖给外人?他的医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外人不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服用本门炼制的药物。不经解咒,服药人承受不住丹道遗毒,必会引发各种副作用。 轻则不见效地腹泻,重则某天突然暴毙。短则一日,长则两年,副作用必定发作。” 另外,但凡敢偷丹药往外卖的人,在外人服用第一颗时就该心绞痛而死了。 所谓“包治百病是假药,药到病除是毒。药”。 超出世间常理的药物起效,必是要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或是有着严苛的使用条件。 四长老:“额,学堂上是没说过这一条禁忌。” 三长老没好气地说,“这是重点吗?!我们什么时候亏待过公孙止了?他怎能丧尽天良屠杀同门!” “行了,现在争吵这些无济于事。” 大长老说,“锁仙阵启,谷内生灵只剩七日性命。” 她抱歉地看向神雕,本是请雕来帮忙治病,不料变成了要命。 “这场绝情谷浩劫让你等三位也受到牵连,实非我愿,但也无可奈何。” 神雕确定自己飞不起来的原因,不是自己的技术越来越差。 它用爪子在地上问「没任何办法了吗」? 长老们都是唉声叹气地摇头。 二长老:“锁仙阵为了同归于尽而建立,将整个山谷连根摧毁,从没听说它设有后门。 现在,大家变得不能用内力。再过三天就会连走路都苦难,最终枯坐谷底而死。” “哎……” 二长老长叹一口气,“哪想到有一天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趁着还能走动,再烧一顿好吃的,做个饱死鬼吧。” 四月十五,圆月当头。 绝望的情绪从这一刻开始笼罩绝情谷。 神雕转着雕眼。 它仍不死心,大风大浪都闯过了,难道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明明给宫九留下了进入绝情谷的方法,这人找了两个半月怎么还没找来? * * 午时,艳阳当头。 宫九带路,领着两人前往昨天叫他跟丢可疑目标的地方。 “就是这里。” 宫九在一棵桃树上找到了他昨晚留下的标记。 “昨晚,我跟到这里,那个男人忽然不见。我再寻找,绕着绕着就出山了。” 叶孤城环视一圈。 入目是一片片望不到底的树林,不同树种相互错落,莽莽苍苍。 他对宫九说,“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宫九不解,“你是指我昨天在这里迷路了?” “不。” 凉雾说,“是指你居然能准确地找到这棵树,而距离我们入山只过去有一个时辰。对你来说,这不正常。” 宫九后知后觉,“是哦,我怎么能做到的?” 凉雾沉吟片刻。在所有读过的书籍或传言里,不曾记载脚下这片区域的异常现象。 “也许是负负得正。” 她大胆推测,“这座山内部存在一个强大的阵法,对你造成了类似鬼遮眼的效果。某些区域却又与你负负得正,反而牵引你找到了刻下记号的桃树。” 叶孤城:“理论上,附近应该有出入口或阵眼。” 凉雾对宫九说,“你感觉一下,附近哪一块叫你感觉最为正常?” 这一感觉就用了五天。 三人没能在刻字桃树附近找到洞口。 虽然遇上了一堵山岩,还发现了一串枚新鲜脚印往山外方向去,但愣是找不到洞口。 别说洞了,连一道裂缝也没瞧见。 宫九继续凭直觉走路,兜兜转转五天后,在高耸的悬崖边停了下来。 他说:“五天走下来,这里给我的感觉最正常。” 悬崖深不见底。 往下望去浓雾遮蔽了视野,隐约听到轰鸣水流似是瀑布声响,从下方传来。 朝对面看去,竟也瞧不清对面的断崖相距多远,是被雾气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种地方哪里正常了? 凉雾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速速离开,打道回府。 不对劲! 她怎么会生出直接撤离的想法呢? “有意思,有股力量想要我滚。” 凉雾没有被影响。叫她滚,她就滚,那岂不是太好说话了。 “也不是第一次跳崖了,一回生,两回熟。” 凉雾指的是在无量山与叶孤城一起跳过崖。 “你们说崖底能有什么呢?” 第98章 三人跳崖的速度倒是快,等来到崖底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崖底没有空旷山谷。 空间有限,一眼望到尽头,光线更比悬崖上暗了好几个度。 崖壁仿佛倒置的漏斗,上窄下宽。这令阳光照射到谷底的时间非常有限。 潭底,一汪潭深,不见游鱼。 潭水一侧为瀑布坠崖而下。 另一头的陆地上最多盖上十几栋茅草屋,又是高耸崖壁。 青苔丛生,杂草疯长。 这里没有任何人类或动物的生存痕迹,别说脚印,就连鸟粪也瞧不见一坨。 宫九:“这里给我的感觉很平和,没有在山里转悠的迷糊感。” 凉雾又四周寻觅了一圈,没有在岩体或土地上找到暗门。 正常情况下,此处不可能被用来作为门派的出入口。 它的地形太险了,这个悬崖深度远超无量山的琅嬛福地。 没有一等一的武功,崖底就是死境。 上不可出山,留下也没有维持生机的充饥食材。 叶孤城指了指深不见底的水潭,“若有暗门,只会在水下。” “那就找一找吧。” 凉雾取出从公孙兰尸体上顺来的玉佩。 “不知这块玉对寻路能否起到什么作用?还只是一块单纯的身份证明?” “扑通”三声,水花溅起。 三人潜入水下。 光线很快暗到全黑,水中视物不易,更多是感受水流的变化。 越游越深,超出陆地上可见的水潭范围,向着地下暗河的方向去。 水速倒是平稳,但水温变得越来越低,似乎趋近冰点,在快速掠夺人的体温。 这条地下暗河有尽头吗? 它怎么能藏起一扇暗门呢? “咚。” 不知何时,宫九蹬脚时似乎踹到了什么,发出沉闷一响。 踢着什么了? 总不能说踹到鱼头了吧? 宫九再踹了几下,“咚、咚、咚”声音接连响起。 证明水里是有非常之物。 他转身细探,发现那是一块水中冰。 冰面如同半身镜的尺寸。厚度却远超镜子,大约半臂。 它随水流漂动,移动到三人身侧。 冰是从哪里来的? 凉雾抓住这个异样。 流动的河水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冒出一块冰,是否有更厚的冰层存在? 感受着水流温度,向更加寒冷的地方游去。 这般闭气功夫之高明,将人化作一条鱼,才能在水下畅游了半个时辰。 从跳水到向寒冰处游动,是先向下再向上,游出了一个巨型的“u”形。 “咚!” 这一次是叶孤城撞到了浮冰。 将冰拨开,斜上方位置赫然出现了厚厚的一堵冰墙。 说来古怪,冰墙没有完全堵住水流。 这堵墙似有无数孔洞,令水流缓缓渗过,而让流水速度变得不疾不徐。 第189章 三人在冰墙前停下。 触摸它,居然不是彻骨严寒,而叫人感到微微发热,仿佛有无数股气流在冰层下窜动。 叶孤城试探着向冰层释放了剑气。 冰墙没有碎冰掉落,反将剑气吸入其中。 确定了,这不是普通冰。 它的成分未知,墙另一头的情况更是难以估量。 不等凉雾释放鉴定术,游戏面板的任务条栏动了。 【「消失的它」任务进度2/3,你找到了一个阵法的后门。】 进度条终于动了! 去年正月接的任务,到今年四月下旬总算是又有新进展。 这说明做任务的方向找对了,是要揭开与前朝的某些武林绝密。 眼下,要怎么打开阵法的后门呢? 凉雾轻叩玉佩三下,示意叶孤城与宫九准备好。 她要用这玩意试一试能否破冰,接下来任何异变都有可能发生。 下一刻,当玉佩与冰墙相触,它被瞬间冰封。 玉牌上雕琢的那朵未知名花卉,本是宛如羊脂的玉色。 它忽而变得血红,像极了一朵用人血浇灌的花盛开了。 然后呢? 没有了。 凉雾:? 就这?怎么感觉像是缺了一口气? 叶孤城见状想到了什么,他模拟公孙剑法,向玉牌释放了一道剑气。 剑气触碰玉佩,刻字的那一面变了,「绝情却被多情恼」也开始渐渐变色。 第一个“绝”字先红了起来。 叶孤城对玉佩继续使出剑招。 之前读了武周年间的旧书《抓鬼杂记》,他悟出了半套公孙剑法。 不是每一剑都能点亮玉佩刻字。 当用尽半套公孙剑法,仍剩“多情恼”三字没有变色。 凉雾随即一试。 三年前,杭州城外的古玩集市,曾经看过薛红红使出公孙剑法。 已知那是薛衣人在湘西获得残本,融入其自创剑招的补齐版本。 薛红红的剑,被公孙兰所鄙夷。 今天,凉雾以气成剑,将整套剑诀落于玉佩之上,最后三字终是被依次点亮。 「绝情却被多情恼」的红光大盛。红似血,瞬间蔓延到整堵冰 墙。 说时迟,那时快。 须臾间,冰墙消融,墙后水流形成一股强悍吸力,将三人吸入高速漩涡。 * * 断肠崖上,神雕、袁淼与青衣排排坐。 这里是绝情谷的最高点。 从崖边往下望,血雾浓到漆黑。 崖底是深潭。 据说潭水深千丈,往着地心而去。 锁仙阵以水汽成阵,哪里水多,哪里禁锢的力量最强。 显而易见,论整个绝情谷锁仙阵威力最猛之地,当属断肠崖底下水潭莫属。 这些不重要了。 启动阵法的五天后,再想谷中哪里被血雾侵蚀最严重已无必要,因为所有人的双腿都已经无力行动。 唯二能走路的只有神雕与白猿袁淼。 原计划,对袁淼的治疗将持续九九八十一天。 在第七十三天,锁仙阵被突然启动,一种名为「灭」的规则笼罩绝情谷。 谷内的生机迅速流逝,更叫所有符文失灵。 最初,鱼类全数死亡,炼丹炉全部炸了。 到了第六天,植物几近全部枯死,饲养的牲畜也都相继死亡。 断肠崖边,残留着最后一抹生机,情花在血雾里妖异绽放。 袁淼望向情花丛感叹:“不愧是从异界移种的奇花,如今它还能**地活着。” 情花,是治疗袁淼旧疾的关键药引。 且说去年冬天,一只黑猩猩震断锁链,从神水宫外的菩提庵逃出。 它是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某种呼唤,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就顺着感召跑。 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又躺过了多少河,在雷劫滚滚的那一日,抵达了感应之地。 看到一座小岛被雷劫劈得成为火海,烈火熊熊烧尽了一切阴晦。 劫雷之后,天降甘霖。 当雨丝渗透它的每一根毛发,仿佛带走了些许沉疴旧疾,也添了几丝神志清明。 重伤十余年,神识浑浑噩噩。 雨后,他记起了自己叫袁淼,是一头白猿化人的妖怪。 从与世隔绝的断界逃了出来,妖力被重创。 不等寻到治愈之术,与即将现世的尸魔死战,在云梦镇退化成了一头黑猩猩。 只对名为青衣的人类,保留了一份亲近之情。 怎么治好自己的旧伤?他曾经掌握哪些法术?与云梦镇有哪些旧缘? 更多的记忆仍旧混乱不清。 不多时,青衣也寻来了湘西,更是带来神医公孙洪。 公孙洪,绝情谷大长老,因为听闻“逗你玩”事件来到湘西。 铁掌山中指峰秘洞,原有一册从绝情谷被偷的医书。 那是公孙洪年轻时的旧事了。 那年铁掌山上还没有铁掌帮,只是一座荒岭。 公孙洪初出绝情谷,去寻找盗书的叛徒与医书。 找到叛徒时,人已经死了,而医书被其藏在湘西秘洞内。 从叛徒的遗信得知,在谷外已组建家庭有了孩子。 公孙洪念及同宗同脉,留字条一张。 如果叛徒的后人有缘找到绝情谷,也想要重返家族,那么前尘旧怨不必追究。 一晃五十五年,始终没有人凭着字条寻来。 没想到今年居然闹出了“逗你玩”的大笑话。 是谁调包了字条? 公孙洪在铁掌山转悠一圈,没能找到答案,但遇上了沾着特殊气息的尼姑。 尼姑一袭青衣,却是沾着妖气。 公孙洪顿时来了兴致。 绝情谷内的藏书记录着千奇百怪的故事,其中也提到了妖。 武周朝,有猫妖化人失败的案例。 隋朝末年,更有一人一雕行走江湖。 公孙家与那只雕有过一次交集。 据说是受到雕所住山谷的启发,决定了绝情谷的选址。把门派建在深山,而非荒漠里、大海上或雪域中。 公孙洪年轻时偶然途经剑冢,谷内只剩衣冠冢,神雕与剑客早已不知所踪。 这回遇上猿妖袁淼,是她活到七十多岁,遇上的第一只活着的妖。 如此缘分,当然要设法治好袁淼。 分两步走,牵神与愈体。 牵神,是让袁淼受损的神识恢复,让他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 届时,他能充分判断自身伤情,再对症下药地治愈身体。 涉及神识的治疗,必是错综复杂。 公孙洪却有一味奇花能做药引。 情花,对于肉。体凡胎,能产生一种特别的剧毒。 不动情的人不会中毒。唯有情丝千千,才叫心如刀绞。 毒与药,有时是一线之隔。 如果猿妖断情绝爱,给他服下情花毒也是无用。 需是至情至性的病患,才能以一缕情丝为引,由其伴侣坐镇牵引疗愈他的完整神识。 另外,如果得到一丝息土之气,则能事半功倍。 《淮南子墬形训》记载:“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 息土,传说里仅仅一小块就能生生不息的土壤。 绝情谷传承六百年,有见过妖,但是没见过息土。 也是巧了,袁淼记得神雕吞噬过一撮息土之气。 雕是变不出息土,但拔一根雕毛,就有类似气息。 三者再往剑冢去。 二月初,恰好遇到了寻找记忆找到襄阳城外山谷的神雕。 应了罗隐那句“时来天地皆同力”。 袁淼的病,治愈有望。 他满足至情至性、爱人同心、朋友助力的治病条件,那还有什么不敢一试吗? 答案:有的。 以情花为药引,牵引回神识,需要情侣双方同时服用。 青衣不是大妖,只是一个武功不够高强的人类,九成承受不住袁淼的庞大神识冲击。 公孙洪有一招封印术。 用时七日,将那股冲击力封存在青衣的脑海深处。 假设未来她能突破半步先天境界,封印自动解除。 如果青衣此生难至先天境界,余生将再也记不起袁淼的存在。 青衣对自己的武学造诣,有清醒到悲哀地认识。 她是水母阴姬的大徒弟,但是天资普通,悟性平平。耗尽后半生,也难抵达半步先天。 她见到袁淼恢复神志清明的那天,双方情最浓时,也就进入遗忘袁淼的七日倒计时。 或许,这样也好。 彼时年轻,从没想过爱上一只妖的后果。 没想过某天自己青丝变成白发,对方青春依旧的对比差。 枯坐尼姑庵十多年,她想了很多,从未后悔将退化成黑猩猩的袁淼带回神水宫。 第190章 她知道水母阴姬不喜男人,更知道违背门规的弟子会被逐出神水宫。 明知必会受罚,也无法因此放弃袁淼,任由他流落惨死山林。 青衣在赌神水宫宫主的威严行事下,残留着不轻易显露的温情。 她赌赢了,没有被毙于水母阴姬的掌下,被罚余生戴着镣铐在尼姑庵思过。 水母阴姬面对世俗难容的人妖恋,没有杀死黑猩猩,而将它一同锁在尼姑庵内。 这种惩罚何尝不是默许式庇护。 青衣对师门有愧,但做不到背信弃义,也无法断情绝爱。 只能守住神水宫的尼姑庵入口,尽一份绵薄之力。 匆匆十余载。 当青丝泛起白发,她又一次有了选择的机会。 世间不得两全法。 上一个十年,她护住了袁淼。下一个十年,她也该回报师门之恩。 青衣深思熟虑,同意了治疗方案。 当年,缘起于袁淼对她的救命之恩。 如今,缘尽于她对袁淼的满腔情丝。 缘起缘灭终有时。 一生之中有过一段特别的缘分,她已经满足。 当治疗到了第七十三天,袁淼从黑猩猩变回了白猿原形。他的神识完全复原,所有记忆都回来了。 袁淼承诺他会等待,等青衣走完这一生,期盼她冲破半步先天的奇迹再次出现。 与此同时,青衣感到自己记忆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七日后,会完全失去对袁淼的印象。到时候仅留一个概念,她为医治爱人,心甘情愿选择了遗忘,此后一心归于师门。 当锁仙阵启动,没能延缓失去记忆的速度。 青衣望着断肠崖下的浓郁血雾,又 看向绽放到即将凋零的绚烂情花。 她是被白猿抱到这里的,但已然记不起与袁淼有过怎么样的相恋细节。 她的内心却无比平静,“我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够这样坦然地面对死亡。明日死去也无妨,唯有一憾,没能与师父亲口告别。” 神雕抻了抻爪子,想写点什么,最后什么也没写。 它的遗憾可多了,偏偏不记得遗憾是什么。 记忆没找回来就被困死锁仙阵中,真是好惨一只雕! 仰起脑袋,不见太阳。 血雾是巨大的封锁罩,遮天蔽日,把山谷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还有十八个时辰。 神雕倒数着绝情谷被灭的时间期限。 如果没有失忆,是不是能想到破解之法? 可怜它的失忆症,连绝情谷都束手无策。 像它这种独行雕,不符合情花牵引术的使用条件。 神雕刚想着上天都不给它做明白鬼的机会,就听到断肠崖下方响起轰鸣式的水流声。 怎么回事? 神雕向山崖下探头探脑。 下一刻,瞪大了雕眼。 血雾居然在急速溃散,眨眼间消失了一大片。 随着血雾散去,明显感觉到束缚妖力的「灭」之规则也崩塌了。 是锁仙阵被破了! 谁干的?怎么能从锁仙阵威力最强的地方攻破它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 蓦地,一条水龙卷从崖下水潭暴起,溅起水花无数。 宛如一条巨龙呼啸腾空。 飞龙在天,云开雾散,正午阳光瞬间照耀绝情谷。 谷中,两百多人都在等死。 有的静静等死,有的暴饮暴食,有的化身话痨。 这一刻,被忽然普照大地的阳光给惊呆了,更被水龙升天给惊掉了下巴。 二长老对公孙洪说,“老大,你掐我一把。我好像大限将至有幻觉了,水龙的龙嘴里是不是站着三个人?” 三长老对公孙洪说,“老大,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听过预言。比如「水龙当空,死劫尽去。绝情出世,制霸天下。」” 四长老对公孙洪说,“老大……” “别叫了。” 公孙洪打断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问话。 “公孙一族,早就医卜分家。绝情谷一脉不会问卜之术,我没听过什么稀奇古怪的预言。” “你们就不能警惕一些。来者能破阵而入,也能一刀一个把你们都宰了。” 话虽如此,公孙洪还是露出了笑意。 太好了,这次应该能捡回一条命,再多活几年了。 断肠崖边,神雕朝天上的水龙挥翅膀示意。 嘿嘿,瞧它看到了谁? 三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迷空步障的向导服务果然靠谱,甚至能把身处死境的客户接引回人间。 神雕挥翅膀挥得太激动,一不小心爪滑了一下。没站稳,从悬崖边摔了下去。 尽管摔雕摔习惯了,也就是掉几根毛,但它还是要点面子的,维持神雕的神性。 努力扑腾翅膀飞起来,不叫自己以坠崖的姿势欢迎同伴到来。 凉雾三人被一股强大水流吸力卷到半空。 还来不及去想怎么又看到一个悬崖,这个悬崖的下方水潭与来时崖底得水潭又如何连通,就见到了失踪多日的神雕。 神雕似乎是要迎接三人,不叫三人用轻功落地,特意从悬崖边起飞。 近了,雕飞得很近了。 这时,神雕一个身形不稳。 没能够到三人,而向下急速坠去。 在绝情谷众人都在张望是谁破了锁仙阵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坠雕再现。 雕砸到了情花丛中,惊落花瓣无数。 它身体不疼,但是缓缓闭上眼睛。 神雕:心累了,要不还是让绝情谷毁灭吧。 第99章 绝情谷没有被毁灭。 坠雕的神雕拍拍翅膀又站了起来。只要它不尴尬,就还是当世最具威严的妖怪。 不过,已知如今的妖怪仅剩两只。 一只是它,另一只是仍需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化人身的白猿。 这种细节不必在意。 神雕仰首阔步,也去听一听三人如何攻破锁仙阵,将绝情谷从差点全灭的死境里拯救出来。 宫九本非多话的性格,但多年的向导生涯让他变得擅于描述各种冒险经历。 他对绝情谷众人说起前情。 从返回剑冢丢失了神雕的行踪开始,是如何历经七七四十九难(并没有),才在关键时刻破阵而入。 “一条水龙撞碎冰墙,将我们三人衔在龙嘴里,冲破重重水牢的禁锢,一飞冲天。 巨龙过境,血雾尽除,我们终是成功地来到了绝情谷。” 宫九抑扬顿挫地说了最后一段,“迷空步障的向导服务,使命必达,全江湖无人能敌。承诺不论上天入地,必把客户护送至目的地。” 神雕的目的地是前往能让它恢复记忆的彼方。 在这个目标达成前,绝不会叫它半途夭折。雕多摔几次不是问题,那是找回飞行记忆的必经之路。 宫九说得声情并茂。 长老们听得屏气凝神。听到最后,都不住拍手叫好。 “好!好!好!” 公孙洪表态,“从今往后,三位就是绝情谷的贵客。任何能帮到忙的地方,刀山火海,我等都在所不辞。” “还真有一件事劳烦长老们。” 凉雾顺杆上,“我想参观一下藏书阁,若能有一位博古通今者陪同讲解,那更是求之不得。” 任务进度在抵达水下冰墙时有了推动,想必绝情谷内藏有与「消失的它」相关线索。 尤其是前朝相关的武林秘辛,需要查一查。 比如《葵花宝典》是何人所著?促使柴寿着急杀死公孙兰的原因是什么? 公孙洪爽快答应,“好,我立刻安排。但这几天没人能陪同你们入阁,大家都需要一段时间调养身体。若有疑问,晚餐时一并问我。” 锁仙阵被打破了。 它造成的破坏无法更改,有些损失无力挽回。 比如天一阁被摧毁的符文与丹炉,是集结历代谷内高手所制。 随着谷内人才凋零,再也无法复刻前辈们的成就。 最直接的影响,像是一些神乎其神的丹药,例如叫秋灵素恢复容貌的药品无法被炼制出来。 这些药近似“仙丹”。 不只用普通药理炼制,辅以符咒之术使用了某些规则,所以残有“丹毒”。 不经绝情谷的特殊手法消除丹毒,药到病除之际就是埋下隐患之时,暴雷只是或早或晚。 当服药者身上纠缠的因果太多,暴雷速度越快。 比如大善人能以功德自愈丹毒,但杀人如麻之辈可能一夜过去就暴毙。 公孙洪把这些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是提醒三人在藏经阁看书时需要有取舍,也是直说“灵丹妙药”作为谢礼并不合适。 凉雾谢过对方的提醒。 她懂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也没想要非但的药物作为报酬,能有阅览藏书的特殊待遇就够了。 第191章 换个角度看,推测公孙氏一脉以丹入道。 只是谷中的幽居日子过得久了,人才不济,难以重复先辈荣光。 绝情谷藏书阁岂止是不对外开放。 重重深锁,有许多书就连谷中弟子也没读过。 不开放,有时是一种保护。 比如叶孤城在绝密书库里,找到了《葵花宝典》的完整功法秘籍。 它是前朝太监向葵所著。扉页上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是让柴寿规避吸星大法弊端的办法。 还找到了一本残卷《羽化登仙阵》。 其中一篇提到九宫欺天阵,窃取八种气运收为己用,就能更换命格。 自从以后,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想找到一条通往天外天的捷径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番描述不禁让人想起十年前的星宿海。 绑匪疑似复姓“慕容”,具体名字不详。 绑架了八个人准备献祭,是要完成他的成仙美梦。 在绝情谷书库,更是找到外面罕有的惊雁宫记录。 山谷创立者公孙寰与其妹公孙宇,继独孤求败之后,有幸一探惊雁宫。 姐妹俩没有进入位于地下的战神殿,而是推开“山术塔”的大门,以服饵、丹法、玄典、拳法、符咒等术寻觅修行之道。 公孙宇更擅长符咒。绝情谷的符咒相关痕迹,都出自她与她的传人之手。 三百年多前,符咒一脉因为不愿遵从静守谷中的理念,多数人都离开了。 公孙洪:“除了少数避入湘西,与其他巫者混居,宇祖的传人多是死在本朝开国之前。” 凉雾追问原因,“是死在五代十国的乱战里?” 从武周朝灭到尧朝建立,期间历经了七八十年的天下混战之乱。 许多武林门派也参战了,分属不同的地方势力,期间伤亡无数。 公孙洪爆出了一段往事隐秘,“更准确地说是死于「弑神」计划。” 她没有直接说这是什么计划,而问: “三位看绝情谷的阵法,它不似凡间所有。 这种阵法的制造之法泄露出去会如何?” 宫九实话实说:“不 如何。得了图纸,不一定能造。你们自己人都复刻不了锁仙阵,即便制造之法外泄,九成九也造不出第二个了。” 公孙洪一噎,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话也不错,但世上不缺野心勃勃的人,不惜代价也要造成。” 她找补了一句,立刻扯回正题。 “所谓「诛魔」计划,就是不让近乎仙魔之术的武学有任何扩散的机会。 免得掌握非常力量之辈想杀皇帝就杀,想宰高官就宰,动不动就造反威胁朝廷。” 武林势力已经影响朝堂,断不可叫它操控朝廷。 当年,各地割据势力都同意促成此计划,最初却是因为一个神秘门派的突然出现。 公孙洪说:“天灵宗以灵鹫为门派符号,在武周朝亡的乱世之初,在西域凭空现世。所用武学近乎仙术,当时高手不可敌。” 凉雾听着有点耳熟。 逍遥子在缥缈峰改造了一个废弃的遗址,作为逍遥派的驻地。 它的门口有两座巨大的灵鹫雕像,而被命名为「灵鹫宫」。 灵鹫宫地下室满布石刻武学,诡异玄奥,一般人不可直视。 那都是废弃门派所刻。虚竹坐化前,特意将石刻全部毁去。 这个门派多半就是公孙洪口中的「天灵宗」了。 凉雾问:“天灵宗都做了什么?” “抓人。” 公孙洪说,“男女老少,贫富不论,抓他们想抓的。” 凡事必有因,大肆抓人也一样。 公孙洪:“后来得知天灵宗从天外而来,在大战中受到重创,逃到我们的世界。 频繁抓人是为了进补。不是直接吃人肉,而是食用人的气运与精。气。” 凉雾默默翻译。这要放在星际故事中,是外星生物入侵地球,把人当成食材。 不过,天灵宗更像是修行故事的反派角色,大败后窜逃下界。 以法术降维攻击,抓了大批人当成滋补的“药品”。 这下更好解释逍遥子的禁忌门规。 他胆子甚大,把邪修门派的遗址废物利用了。 这种事传出去必定麻烦不断,所以不得叫外人知道逍遥派的存在。 就听公孙洪继续说,“天灵宗的行事引起众怒,彼时尚有少量研究通天之术的武学与玄术存世。诛魔会成立,宇祖一脉也参与了,联手围剿天灵宗。” 这个行动是秘密进行,唯恐消息泄露让天灵宗占得杀人先机。 总体说来,围剿成功了,但又成功得不够彻底。 公孙洪:“当时的绝顶高手们与天灵宗同归于尽,公孙宇一脉也几乎折在大战里。” 叶孤城抓住重点,“这件事却不见于史书。官方正史不收录,民间野史也没有提起。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公孙洪点了点头,“诛魔计划有两步,围剿天灵宗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飞鸟尽,良弓藏。” 围剿一个来自异界的宗门,让各路豪强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具备驱雷掣电之能。 这般翻云覆雨的力量叫人胆寒。 一批步入先天境的高手牺牲了,借此时机追杀其尚未成气候的后辈,焚烧所有相关武功秘籍。 “这还不够,能销毁人间的秘籍,无法摧毁来自天外的历练场。比如「惊雁宫」,每隔几十年出现。达到一定武学修为,可以凭运气进入。” “说是凭运气,也能摸索出一套技巧。像是莲生门懂得一套召唤阵术,可以叫惊雁宫的出现位置在期待地点附近。” 公孙洪对此所知不多,也只能泛泛而谈。 话锋一转,“没有办法摧毁天外历练场,但能设法叫它们不再降临。” “假设我们的世界在某条无形线上运行,依照一定规律会遇上惊雁宫等天外历练场,稍稍修改运行参数即可错开与对方的相遇。” 公孙洪摇摇头,“这样做,很愚蠢,因为我说了对天灵宗的战争胜得不够彻底。” 当时没找到天灵宗的驻地,不确定是不是有漏网之鱼。 另外,邪修掌教临死前放话了。 天灵宗能找到这里,其他修行宗门也可以,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下一个空降的天外门派是善是恶,尚未可知。 可知的是通天路断后,下次再有外敌来犯,甚至组建不出一支能与之对抗的队伍。 公孙洪长长叹了一口气,“高瞻远瞩、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等等品质之所以被人称赞,因为它们说易行难,并不常见。” 英雄战死,竖子当道。 诛魔计划变了味,却被完全实施了。 说是说除魔卫道,谁是魔谁是道,到最后已然黑白颠倒。 连年征战的乱世,多方乱斗。 死的人起于何因,是不是掌握某些通天秘闻,都成为不可考证的谜。 公孙寰一脉幽居绝情谷,鲜少与外界往来,没有参与诛魔行动。 因为收留了少许公孙宇一脉的后人,才能完整了解其中隐秘。 得知真相,也就到此为止。 绝情谷没有振臂一呼的想法,明哲保身地选择了沉默。 “多年后,柴荣一系问鼎天下。虽然诛魔行动进行时,柴荣仍是牙牙学语,柴家也没有参与其中,但难保其立场如何。” 公孙洪表示,“在尧朝建立后,绝情谷避世避得更深。两三百年过去了,谷内弟子的资质却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实躲避并非最佳解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尚未有第二个天外门派突然降世。” 道理都懂,做出改变却非易事。 直到今天绝情谷被锁仙阵的同归于尽攻击力毁伤。 幽居山谷的保护力所剩无几,不得不迈出改变的脚步了。 凉雾听完这些,猜测柴荣也读过某些天灵宗的残片功法,才会练成了诡异的借命术。 猜的对与否不重要了,重点是如何找到惊雁宫。 凉雾问:“藏书楼有没有记载如何让惊雁宫重临人间?” 公孙洪说:“理论上,当初能偏移轨道,如今就能修正。” “谷内保存了些许阵法理论书籍,是当年收留被追杀的武林人士所留。” 她苦笑着说,“传到我们这一辈,书早就落灰,都没读过。我无法给建议,只能由你们自行寻摸出门道。” 公孙洪无力寻觅通天法门,但尚能做一件事。对于绝情谷的叛徒,不给他在外逍遥快活的机会。 * * 山西太原,无争山庄。 前天,一个名叫公孙止的男人登门毛遂自荐,说是能医治原随云的眼盲症。 公孙止以两枚复明丹,要求原东园将他奉为原家客卿,为他置办豪宅且支付大笔金银。 当然,治病一事口说无凭。他敢自刺双目,试一试药效。 第192章 若说前半段话,是叫人怀疑公孙止信口开河。 后面的以身试药,足以让原东园重燃治好儿子的希望。 原随云欣然同意公孙止的条件。 但提出必须是自己挥剑,且由他来二选一,选择给公孙止哪粒药。 不疑这等神药的存在,皆因亲身感知了秋灵素毁容旧疾被治好的先例。 原随云出剑了,确定刺瞎了公孙止的眼睛,叫他服下了一颗复明药。 一夜之后,公孙止神奇地康复如初。用事实证明仙药的威力。 原随云许久没有忐忑又期待的感觉。 想他不知挖了多少双眼睛,做过不知多少次换眼术的尝试,都失败了。 去湘西争夺医学奇书,又是被人当成猴耍,只得到“逗你玩”的三字留书。 终于,时运到了他的这一边。 别管公孙止用什么卑劣手段得到了仙药,只要此药有用就行。 原随云特意沐浴焚香,才将这一颗丹药吃了下去。 约一炷香之后,从丹田升起一股暖意,蔓延向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见证了一场大地回春。 徜徉春风里,时间变得模糊,一不小心就到了天明。 等一下! 天明?!他的眼前居然有光亮了。 原随云欣喜若狂,正要睁开眼睛迎接久违的光明。 这一瞬,眼前的光明大盛,就像是惊雷在眼睛里炸开,将眼球直接炸爆。 两行混着眼球碎片的血 泪流出,哪有什么光明。 剧痛从眼睛蔓延开去,霎时到了双耳与喉间,又直冲丹田而去。 “呃,呃!” 原随云痛苦到忍不住叫喊,但发现叫不出完整的声音。 不!他的嗓子怎么哑了? 不只嗓子,就连耳朵也痛到听不清。 这根本不是神药,而是一味毒。药。 没让他复明,倒是让他又聋又哑。 那股混乱的气息直冲丹田,几乎要废了他的武功。 原随云勉强压制住内乱气息,跌跌冲冲地撞门而去,跑向公孙止的房间。 门开,无法质问下毒者了。 公孙止七窍流血,双目圆睁。 一脸惊恐地倒在地上,像是临死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死。 尸体僵硬,死了已有一两个时辰。 原随云触摸着尸体,绝望笼罩了他。 完了!全完了! 一夕之间,从仙境跌到地狱。岂止没有复明的机会,他更是变成了聋哑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100章 最近,楚留香有点倒霉。 他从洛阳北行,前往山西太原试探原家与蝙蝠组织的关联,半途却被水母阴姬拦路了。 即便是梦游,他也没有游过辽东的神水宫,怎么会被水母阴姬追杀呢? 被追杀的人必是要问原因。 奈何水母阴姬不正面回答,只说她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话,鬼都不信。 楚留香有两个猜测。 或是替谁背了黑锅,或是被他重伤的某人与水母阴姬有密切关联。 苦思冥想,没有头绪。 这一年多忙于处理石观音遗留的南宫灵问题,从哪里去得罪水母阴姬。 期间,只有一人之死与南宫灵叛出丐帮案无关。 南宫灵叛逃联合了白玉魔丐。 白玉魔丐因为十几起奸杀案被丐帮列为头号叛徒,且对他的悬赏十多年未果。 楚留香没能追到白玉魔丐的踪迹,倒是发现了另一个“死而复生”的采花大盗。 二十年前,雄娘子犯下多起采花大案。由于他擅长于易容,逃过了多方势力的追捕。 后来神水宫传出消息,此人行至长白山,被水母阴姬击毙。 死人怎么会复生? 雄娘子对此问题却一个字也不泄露,只说杀了他就好。 楚留香没直接动手,让苦主来处置比较好。 联络了他知道的几家受害者,约定时间在开封城见面。 去年,腊月初七。 那一面之后,受害者几家一人一刀,杀了雄娘子。 楚留香猜测难道是他发现雄娘子没有死,伤了水母阴姬的颜面? 因为神水宫宣布处置的采花盗,居然又完好无损地活了二十年。 楚留香道出这个猜想,只换来水母阴姬更凶猛地攻击。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件荒诞极致到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水母阴姬不是因为丢了面子而追杀他,而是来给雄娘子报仇的。 这怎么可能呢? 神水宫宫主不喜男人,此事天下皆知。 很快,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从陆地打到了水里。 楚留香凭着皮肤呼吸术,以非人似游鱼的呼吸能耐,胜过了憋气憋不住的水母阴姬,居然在水里将她击败了。 神水宫宫主以水悟武,但输在了水下功夫上,这何尝不是一大讽刺。 水母阴姬败了,没有再不死不休地缠斗。 她深深看了楚留香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一架看似来得莫名其妙,楚留香却是被塞了一口味道难以形容的大瓜。吃瓜费命,也耽搁了他前往原家对峙。 等楚留香抵达太原,无争山庄已经化为火海后的废墟,更是成为街头巷尾最新的劲爆新闻。 一言以蔽之,四月十七日的清晨,原随云弑父。在杀了原东园之后,又一把火烧掉了无争山庄。 拼凑原家佣人们的描述,他们都不知道原随云究竟怎么了,推测他是突然疯了。 当天,原随云先是冲到客房,找献药的公孙止。 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客房,在走廊上横冲直撞。冲到原东园的院子,乱剑砍死了父亲。 仆从无意中瞧见这一幕,直接傻了。 当头被扔了一只火把,差一点点就砸中了他。 幸亏这次原随云失了准头,火把掉在仆从的脚边。 仆从尖叫着逃走,大喊着少庄主疯了,把老庄主给杀了,一路跑一路去找管家。 原随云没有追击逃走的仆从,而是在庄内四处放火,还将门柱、房梁等一一击塌。 无争山庄就此陷入了混乱,三四十人胡乱逃窜。 后来衙门组织人手来救火,未免火势扩大,蔓延到周边住宅。 等把火完全扑灭,已经到了当天下午。 清点庄内尸体,一共三具。分别是公孙止、原东园与老管家原流。 第一个人的死因不明,后两个都是被砍死的。 佣人们逃得早,都逃了出来。 原随云与他收的徒弟丁枫在火灾后却一起不见了。 “以上,就是我前去山西的遭遇。” 楚留香在原家废墟里搜查了三天三夜,没有找到失踪两人的去向线索。 他返回洛阳城,将突发惊变告诉了凉雾。 “结合佣人们的描述,我推测原随云服下公孙止的灵药后,不仅没有复明,还变得又聋又哑。 他的武功也出了岔子,从被击碎的门墙可以看出那些真气逆乱之相。” 楚留香还有一个推测,“从公孙止献药到原随云服用,只有两天一夜。 公孙止是通过被毁眼睛的极端方式亲自证明药效,但原家也不该如此莽撞地用药。” 原随云瞎了二十几年,请过的大夫如过江之鲫。 即便公孙止证明药物有效,但是孤证不立。这种道理原家父子不可能不懂。 “除非对于原随云来说,这不是孤证。他早就见识过神药的威力,是治好了秋灵素的病。” 楚留香凭此进一步推定残杀秋灵素的凶手与原随云有关。 凉雾完全认同,概述了绝情谷见闻,着重提到神药的副作用。 “与一般药物的副作用不同,丹毒更似因果报应的催发器。原随云变得又聋又哑,武功出了大问题,也侧面验证了是他残杀的秋灵素。” “受害者不会只有一个秋灵素。原随云能快速确定秋灵素被治愈,必是握了一张消息网。” 凉雾怀疑废弃的蝙蝠岛上曾经关押过不少人。 那些人遭遇凄惨。 或是原随云心理扭曲故意施虐,或是他为了治愈眼睛而进行各种人体实验。 再从秋灵素死于降龙十八掌的这个特征,可见凶手对于运用别家武学的熟练度。 凉雾猜测:“为了治病,原随云极有可能大肆搜罗各家武功秘籍,就像他去铁掌山找奇书一样。 对他没用的秘籍就拿出去卖掉,蝙蝠岛也成了利益交换之地。” 楚留香点了点头,“一个人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做不成这些事。 丁枫作为原随云的徒弟,很可能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两人的消失是去了老巢避难。” 凉雾持相同看法,“比起尽人皆知的无争山庄,那个隐蔽的老巢,对生不如死的原随云来说更加安全。” 第193章 有的人,得知他生不如死固然解气,但让他彻底死了更叫人安心。 因此,对原随云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做到这一点,着实有些难度。 原本的蝙蝠岛在三四年前废弃了,新的岛屿只会更加隐蔽。 以往原随云没有重伤时,在岛上进行黑暗交易,还有可能暴露位置。 现在他几近废人,更有可能蛰伏起来,减少暴露的风险。 如果从原随云身边的人入手,他已经把无争山庄给烧了。 对外公开的亲友,只剩万福万寿园的金灵芝,疑似与他是恋人关系。 楚留香火速赶往福建金家,希望能从金灵芝方面,追查到一些线索。他却有一股预感,此行恐怕会扑空。 凉雾将原家的情况转述给了绝情谷众人知晓。 她也好奇,为什么原随云没有直接被丹毒反噬到原地暴毙? 大长老公孙洪推测,是此人持有某种护身法器。 比如莲生门就有一些法器传承。 之前,公孙止的交易对象是了蝉和尚。 了蝉应该不是直接售出丹药,而是经过了莲生门的某些化解丹毒工序。 莲生门也一定给过公孙止护身符之类的物品,让他逃过了忠心咒的反噬。 这类护身符护得住公孙止几次,但有使用期限的,才叫他最终暴毙。 原随云的护身法器可能来自了蝉。 四月末,在山西晋城附近,发现了蝉的尸骸。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完全腐烂。 从尸骨袜子上的特别刺绣,与头骨因戒疤残留的伤痕,推测了了蝉的身份。 了蝉的眼眶骨骼被利器所伤。他的双眼遭到凶手刺挖,与秋灵素的死状特征一致。 没在尸体上发现个人物品,可能被凶手顺走了,也可能被过路人摸尸取走。 五月初,少林寺与丐帮一起发布悬赏令,将嫌犯锁定在原随云身上。 更是对了蝉背后的神秘组织喊话。 表示了蝉之死是“工伤”,却非为少林负伤,而是为白袜子组织负伤。 对方的负责人不该做点什么吗? 距离原家大火,四个月一晃而过。 中秋至,桂花开。 江湖上仍不见丝毫莲生门的回应,也没有谁成功地接下少林与丐帮的悬赏令。 楚留香的直觉应验,未能找到金灵芝的行踪。这人离家四个多月,没有捎回只言片语。 他又跟踪调查了金家其他人,基本确定这一大家子对原随云的暗中行事并不知情。 此前,金太夫人最不看好这一门亲事。 别管无争山庄是不是在山西大势,她不看好的理由很简单,原随云看不见。 也别管这人武功高到能弥补眼瞎的缺点,江湖多才俊,为什么偏要挑一个瞎的? 无奈金灵芝喜欢,做祖母的拗不过,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了。 现在,金家也加入全面搜查原随云的队伍里。 以万福万寿园遍布江湖、朝堂、商界的人脉,愣是没发现蛛丝马迹。 八月十七,洛阳城外,绝情谷中。 宫九与神雕早就离开了,再次踏上寻觅记忆的旅程。 凉雾汇总多方消息,概括起来一句话。 姓原的这厮被多方追踪,却好似隐形了一般,再无踪影。 他该不是被谁以黑吃黑的方式,死在某个角落里了吧? 凉雾有一搭没一搭地推测着。 近四个月,她与叶孤城一直留在绝情谷抄书。 也是守护山谷,以防原随云得知灵药的来历,找帮手突袭,来逼迫公孙氏给他治病。 等两人把要抄的书抄完,没等到半个人影来偷袭。 其实,这段时间江湖一派风平浪静。 哪怕是丢了罗刹牌的西方魔教,也没传出风吹草动。 唯一的江湖大事件,是华山派掌门枯梅师太圆寂了。 死因是练功出了岔子,积累的旧伤爆发,不治身亡。 “我准备回杭州了。” 凉雾对叶孤城说,“昨天的桃花岛来信,麻衣教的海上勘验队用时十个月,完成了对几座候选岛屿的复查。最后待我决定选其中一座海岛,择日动工修建门派驻地。” 之前计划好了,根据麻衣教勘探队的报告,她出海走一遭。从北至南,把五座待选岛屿实地观察一遍。 凉雾报出了大致路线,问: “估计半年能走完这一圈。等来年三、四月,以白云城为行程终点。我去府上拜访,欣赏独孤胜真迹的「天地太极图」。你意下如何?” “这个安排很好。” 叶孤城说,“我必扫榻相迎。” “那就说定了。” 凉雾将一只锦袋递了出去。 “之前,答应你的手作小彩头。这一年事多,叫它来得有点迟了。打开看看吧。” 去年夏秋,两人就一件事打赌。 叶孤城捎一个消息回来。如果那个秘闻足够秘,他就能赢得凉雾的手作物品。 后来证明,秘闻够秘。 即,平南王之子只要瘦下来,与当今圣上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揭开输赢,是去年八月的事情。 凉雾近期刚刚得闲,制作了手作彩头。 叶孤城接过锦袋。 入手的第一个感觉,它很轻。 打开,只见一条天青色的发带,尾端锈了一朵白云。 刺绣的针脚不够细密,图案异常简单,一看就知道不是华贵之物。 叶孤城却觉得这条发带制作得巧夺天工。 “我很喜欢,谢谢你的精心制作。” 他夸得有理有据,“一抹疏淡流云,飘荡在蓝天上。粗细不定的针脚,恰如其分地体现出了云的飘忽不定,时浓时密。” 凉雾笑了,被逗笑的。 她有自知之明,这条手工发带是勉强能看。虽然诚意十足,但是工艺平平。 谁说叶城主不会说好听的,只看他想不想说而已。 这人的夸奖确实过誉了。 凉雾却欣然接受。 超出一般评价体系的过誉夸赞又如何。有人敢夸,她就敢照单全收。 凉雾:“你喜欢,这是再好不过。” ‘如果你能亲自为我束发,将发带系上就更好了。’ 叶孤城嘴唇微动,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应该更郑重一些,等他做好准备,等来年三月,凉雾来白云城时再说。 八月末,两人带着各自抄的书离开了绝情谷,一个回江南,一个下南海。 * * 秋去冬来,冬尽春至,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时。 今年三月,南海白云城的城主府比以往都要窗明几净。 自从去年接了迎接贵客的消息,白管家一直处于干劲满满的状态,要把最好的城主府呈现在贵客面前。 叶孤城看了都想劝对方稍微歇一歇。 他却不说,不然白管家就找到理由要他再试试新衣是否合适,哪里要改动。 穿着体面迎客是基本礼仪,可也没必要三天一小试。 不只试衣服,比如还让他从摆件到吃食都试一遍。 看看哪些摆件摆在客房最合适,看看哪些食材要列入菜单,务必拿出最好的招待客人。 叶孤城不语,只是默默配合了白管家。 三月初七,白管家又敲响了房门。 叶孤城抬头,熟练地问:“今天又要试什么?” 白管家难得摇头,“我是来传消息的。刚刚北岸的渔夫发现了一具浮尸。” “死者是女的,尸体轻度腐烂,还能辨识出长相。二三十岁的年纪,生面孔,不是白云岛人。 死状很惨,她的心脏被摘掉了。在尸体上没发现能辨识身份的个人物品,您要不要去瞧瞧? ” 白管家希望能快点破案,总不用一起摘心案去迎接贵客的到来吧? 他觉得在待客方式上,还是传统一些比较好。 用美酒佳肴招待客人,而非用一具没了心脏的尸体。 毕竟白云城是一个正经地方,不是吗? 第101章 白云城北岸捞到的浮尸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近一年的金灵芝。 叶孤城检查了尸体,死亡时间三天左右。 金灵芝身上没有利器伤。 那颗消失的心脏也不是被利器割走,而是被徒手摘取。 华山派,摘心手。 叶孤城即刻想到去年夏天亡故的枯梅师太。 枯梅死后,华山上发生了一场掌门接任风波。 她的大徒弟高亚男没能顺利接位,被突然冒出的华真真打断。 华山派第四任掌门华琼凤,被誉为辣手仙子。 她的武学造诣超出了开山祖师,将镇派剑法清风十三式完善至臻,更创出独门武功摘心手。 某种程度上,华山派的“华”就是华琼凤的华。 第194章 华琼凤没有搞家族继承制,而是让有能力的弟子接位。 华真真是华琼凤的玄孙侄女,一直没有上过华山。 在去年的华山派继位大典上,她却以掌门监察者身份登门,要求暂缓仪式,先把门派秘籍外泄的事情查清楚。 原来,华琼凤临终前将所创秘籍心法交给了堂兄,也给出一桩秘密任务。 华家人学习她的武功,就要肩负起监督华山派掌门,维护华山派安定的责任。 近百年,华山派虽遇过艰险,但始终团结一心地传承了下来。 比起同在一座山却被石观音灭门的华山剑派,算是有惊无险地发展着。 当秘籍传到华真真这一辈,出现异样。 在铁掌山论剑时,疑似非华山弟子熟稔地使用了清风十三式,此人就是金灵芝。 当时,这个消息没有传开。 “逗你玩”事件叫铁掌山论剑以闹剧收场。 目击金灵芝用剑的江湖人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没把疑惑外传。 直到爆出原随云疯了,金家在满世界找失踪的金灵芝,这才将异状透露给金家知晓。 华真真获知此讯,怀疑华山派内部出了问题。 万福万寿园的人脉网庞大,但华山派与之只是泛泛之 交,远不到赠予镇派剑法的地步。 这个问题不查清楚,谁能保证新掌门不是泄密人。 华真真的质疑说得有道理。 高亚男听得却是一肚子火。 这不止骂了她,更是骂了仙逝的枯梅师太。是前掌门看守不力,才叫秘籍外泄。 打起来变得顺理成章。全华山派加起来,却都打不过华真真。 技不如人,只能认罚。暂停接位大典,调查清楚门派秘技为什么会被外人知晓? 这些华山掌门接任大殿的风波,被去观礼的江湖人传来出来。 秘籍被盗,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丐帮。 华山派也把嫌疑人锁定在原随云身上,但查来查去都查不出谁与他暗通款曲。 想找偷学秘籍的当事人,金灵芝却也失踪了,调查内鬼的进度就此卡住。 现在,金灵芝死了。 死在华山另一门绝技摘心手之下,这是比清风十三式更绝密的华山武学。 倘若枯梅师太未死,她是为数不多能用出摘心手的人。 如今,明面上只有高亚男与华真真会这门功夫。 因为华琼凤定下规矩,华山派只有掌门、选定的继承人与掌门监管者能练习摘心手。 当武功心法练到精深时,不只是一种力量工具,更是如何获得力量的思维方式。 武功心法的学习,也是考验人对世界万物的认知。 所以说平和中正的武学安定人心,邪门诡异的功夫移人心智。 华琼凤设立学习摘心手的门槛,是这门武功的心法过于阴毒,太考验修炼者的心智。 定下修行门槛,是保护华山派。本质上希望修炼者的心性坚毅,不为外物所移。 但愿不拘泥正邪功法,化万物为己用。叫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华山掌门也是以此标准选择的。 标准是标准,不是每一任掌门都做到。 不过,枯梅师太用她形如枯树的一只手,证明了她对华山的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少年时,她程门立雪,换得入门学习的机会。 年轻时,又豁出性命,明知不敌,但抱着敢同归于尽的必死之心,呵退强敌。 从青年接任掌门之位,到二十多年后到步入中老年,她一直都是公正严明地处理华山事务。 对此,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华山派查了十个月没查出内鬼是谁,但没人把矛头指向死去的枯梅。 叶孤城深知江湖传闻的水分。 怀疑枯梅的话,却引出一个问题——作为一派掌门,何故出卖华山派? 凉雾随口一猜,“也许是老房子着火?” 今日,她乘坐着专属海船「六六六号」抵达白云城。 迷空步障教即将驻扎海岛,怎么可能没有几艘海船。 两年前,让黄药师留意合适的船只,买下后进行改造。 接连搞了三艘,分别是「六号」、「六六号」、「六六六号」。 六,代表吉利的数字。 简单的船名,朗朗上口,才不是她多少沾了一些起名废的属性。 凉雾在阳春时节,乘坐「六六六号」拜访白云城城主府,就听叶孤城谈起昨天飘到岸边的金灵芝尸体。 凉雾听完华山派秘籍外泄事件,随意一猜枯梅与原随云的关系。 这个猜想却不脱离基本法,她从进入江湖后没少见不可告人的恋情。 “世仇相恋、人妖相恋、过度自恋,还有水母阴姬的性向成谜,再多一对老少恋也不怪异。” 她还能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枯梅能从原随云身上看见她自己的影子。” “别看两人的出生差别极大,一个是孤苦无依的孤女一步步往上拼成了掌门,另一个生来就是三百年武林世家的独子,但原随云从小就瞎了,这点足够叫他吃足苦头。” “因怜生爱,只要枯梅足够爱她自己,年龄不是问题,她也就能爱上原随云。” “说不定枯梅是假死,隐姓埋名去照顾原随云了。那却不是二人世界的简单爱情故事,金灵芝也在。 金灵芝与原随云是在家人面前过了明路的恋人,这点枯梅也知道。” 凉雾分析到这里,甚至都能编造出逻辑满分的金灵芝死因。 “三个人的爱情难免有点拥挤,去掉一个才能过得顺心。 可惜了,枯梅没有选择肤白貌美的金灵芝,而是一条道走到黑地选了又瞎又聋又哑的原随云。” “最终,月黑风高时,枯梅以一招摘心手挖出金灵芝的心脏,把她变成了一具她尸体。 尸体坠海,随着海水漂到白云城的岸边,为了找无常申冤。” 凉雾以一句话给现编的狗血故事结尾,“不论我猜得对不对,今日踏入白云城就遇到被挖心的金灵芝,当真是好极了!” 叶孤城:…… 不等他发表听后感,书房门外传来“哐当”一声。 书房的门没关。 两人的谈话无不可对人言,不可言的部分自会用传音入密。 听脚步,便知是白管家刚走到门口。 白管家一贯自诩老成持重。眼下却是一个手抖,不小心把钥匙给摔到地上。 他麻利地捡起钥匙,若无其事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对凉雾说,“凉教主,您的客房钥匙,请收好。您的船员也都安置妥当。” “多谢,有劳了。” 凉雾接下钥匙,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幽怨。 凉雾:? 难道是她随船捎来的礼物有亿点多,让白管家整理得辛苦所以幽怨了? 白管家说了不客气,就一脸稳重地转身离开,好像他从没出现过异样。 凉雾目送步履稳健的背影远去,又侧目问询叶孤城。 “你是不是克扣白管家的薪水了?叫他带着幽怨情绪上工。” 叶孤城眼见被倒打一耙,他才不白挨这一下。 “我明明是给他加薪水了,幽怨的源头在你。” “在我?” 凉雾怀疑自己被扣黑锅,“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我今天刚到,又没叫他加班。” 叶孤城:“怪就怪在你什么都没做。白管家的精心准备布置,像是府内的假山花草、新茶瓜果等等,都比不过一具突如其来的尸体能引起你的兴趣。” 凉雾:…… 她没病。 不至于古怪到偏爱把弄尸体,而对日常生活的美好事物视而不见,实在是金灵芝的尸体来得刚刚好。 这半年,她在海上漂着,一直未能发现原随云的踪迹。 今天入城,线索就撞上来了,岂能不叫好。 “等揪出原随云,我定会好好欣赏城主府的一草一木,不辜负白管家的一片用心。” 凉雾转回正题,“你对尸体的来处有想法吗?” 叶孤城:“或是在船上杀人后弃尸,或是从附近岛屿飘来的。” 他取来最新版本的白云城海域地图。 “以这半个月天气,从白云城到最近的大陆口岸单程航行最少六天。我已经差人去打听近期过境的船只有哪些。” “如果是从附近岛屿飘来的尸体,则是在这块区域内。” 叶孤城虚画了一圈,“圈内大大小小的岛礁,已知的约七十二个。不保证是全部,海上不比陆地,难免观测有误。” 凉雾瞧着海图,新的蝙蝠岛会在哪里呢? 原本的蝙蝠岛在黄海与东海的交界线上,位置较为隐蔽。 黄药师能发现它,都是借了几分运气。它却被废弃了,新的据点比之有什么优势? 凉雾疑惑,“桃花岛的船只进出数量连白云城的零头都不到。废弃旧岛,把新蝙蝠岛选在白云城附近,应该会极大激增暴露的风险。” 第195章 “我也思考过这个 矛盾。” 叶孤城也觉得原随云的胆子太大了,这不能套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反常总有理由。 叶孤城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除非那座岛屿不可能被外人发现,借助某种阵法让它隐形了。路过船只看不见它,还会不自觉偏移航线,不会靠近它。” 玄妙之阵,世间罕有,但见于绝情谷记录的古籍上。 成阵之法需借深海奇物的能量。奇物可遇而不可求,只在传说里,很多年没人见过实物。 叶孤城指了指地图,“白云城每十年绘制一次海图,这张是七年前画的。 我对比了二三十份老版本海图,岛屿数量有轻微出入也是常态,一次海啸就可能淹没一座小岛。” 正因小岛被淹是自然规律,所以没有大批难民出逃时,一座无人岛的悄悄消失不会引起关注。 凉雾若有所思,认同了这个猜想。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不会是原随云建造的隐形阵。但凡精通玄术,就不会贸然服用公孙止的丹药。” 叶孤城:“在四五年前,南海上发生了一次鸠占鹊巢事件。” 凉雾:“明天就出发吧,去找找是不是存在一只超级倒霉的‘鹊’。” * * 南海,无名岛。 地洞内,一个白发老头被挖去双眼,他的武功被废,四肢被铁链紧紧捆绑着。 吴明记不清被关了多久,但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天了。 如果谁能叫他再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就送对方一场泼天奇遇。 第102章 吴明回想起被擒的经历,仍觉自己是被霉星笼罩了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往事说来也不复杂。 他学什么都快,想学的武功学一遍就会。 学武根本没有挑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也是一样轻松上手。 人到古稀,愈发无趣,开始构想建立一个杀手组织就叫「隐形人」,无声无息地操控天下。 然后,第一次受挫,他被人放鸽子了! 十多年前,他一眼看中太平王世子赵平。 观其根骨清奇,身份恰到好处,更妙的是心有死结难解,这种死心眼的小孩最能为他所用。 授其武功,就等对方主动送上门来,成为隐形人的得力副手。 赵平说再回一趟王府,等过了新年就给答复。 吴明自信满满,任由人离开。放长线钓大鱼,这一招他从没失手过。 短短一个春节,以赵平的迷路本领,别说找到解开心结的办法,能不能顺利回家都是问题。 然而,赵平一去不回头,紧接着太平王府公布了世子的死讯。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吴明不信赵平死了,但是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踪影。 他去偷摸开棺挖尸,但只看到骨灰坛。 追查谁可能截胡,只查到了太平王送出了一套杭州清水巷的宅子。 被赠予的一方,是太平王府牧场的牧民之女。 双亲遇难,王府顾念旧情,赠送一套小院给孩子,选在其父的家乡。 一切合情合理。 吴明敢打赌其中必有猫腻。 他紧盯了宅子,一旦有人入住,必找其盘问清楚。 不至于严刑拷打,而是要敲骨吸髓让人为己所用。说不定找回赵平的同时,再拐骗一个打手。 清水巷巷尾的小院却空置了一年又一年。 整整五个春夏秋冬,院子始终没人入住,江湖上也没出现赵平的行踪。 吴明不可能干等着,在搜罗其他杀手的同时,也要给自己找点具有挑战性的事情。 某天,突发奇想,「隐形人」缺少名副其实的驻地。 如果能制造出一座隐形岛屿,才与他的杀手组织相配。 玄术,从前也有涉猎过,那是另一种力量体系。 当时没有深入研究。以他之能,强得可怕,只要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 好消息:耗时一年,好不容易获得来自深海的奇物,炼化为阵法材料,成功地把一座小岛隐形了。 坏消息:刚刚劳心劳力地完工,他最虚弱的时候被人偷袭了! 吴明想过虚与委蛇,但被直接挖了眼睛。 后来获知卑鄙的偷袭者是原随云,不是盯上了他,而是盯上了刚刚被隐形的小岛。 说来也巧。 成也隐形,败也隐形。 吴明被暗算成功,是在小岛被成功隐形后,自信地认为没有外人能找上门来。 偏偏原随云这厮瞎了眼,他不靠视力去看岛屿,而靠敏锐感知力判断海上有什么存在。 这种情况下,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岛屿,让他成功登岛了。 那些杀手不是原随云的对手,全都被杀了。 要是赵平在就好了。 吴明一千零一次咒骂截胡他的那个人,偏偏还不确定究竟是谁干的。 面对原随云的鸠占鹊巢,他打定主意,绝不泄露隐形阵的来历。 被暗算,被挖眼,被囚禁,至少能守住最后一样东西。学识在脑子里,谁都盗不走,大不了就是一死。 要做的就是等。 任何阵法都需要维护,至少要确保阵眼能量充足。 吴明被关在了他亲手打造的地洞内。 一年又一年,至今大概五年过去了。在暗无天日的地洞,不知具体时日。 以五年为期,阵眼必须补充能量源,否则隐形效果开始失效。 这是设计时定好的年限。 以“五”为数,不为别的,就是咬牙切齿地纪念一下。 他等清水巷巷尾小院有人入住,一等一个不吱声,就是过去五年。 前五年等待,后一年建设隐形岛,再一个五年就被囚禁了。 被囚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打听到江湖动向。 每隔两三天,他才被哑仆喂一顿饭,一天也不一定能喝一口水。 除了哑仆,只有原随云偶尔会来,想要套取他的话。 吴明的丹田被毁,武功被废,小心翼翼地留住了体内的最后一股真气。 除了练武之人普遍使用的下丹田聚气,他开发了所谓的“上丹田”,即印堂穴的位置纳气。 以上丹田的所剩不多的真气护住神志,确保自己不会被摄魂术等功夫催眠套话。 吴明装作傻了,从不回应原随云,也就没法知道外面的情况。 其实在他年轻时遇上过一门武功,能把整个身体都当成丹田。 一旦练成,外力难敌。 在神功大成前却有一个关键关卡,必须自废武功且自断全身经脉。 经脉重塑所需时长不定,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期间形如废人。 所谓不破不立,有舍有得,待到完成重塑就能天下无敌。 然而,有一条阳关道可以走,为什么要自寻苦吃去趟刀山火海? 当年,吴明把《嫁衣神功》随意丢弃,不屑于读完它。 等被武功被废,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将年轻的自己打一顿,哪怕把书读完也是好的。 以他的记忆力,这五年设法修炼,必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初怎么翻了两页就扔掉书呢? 幸好,最痛苦的人不是他,而是把他变成了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 吴明想到从金灵芝嘴里套出的那些话。 原随云吃了一颗复明丹,居然把自己吃得又聋又哑。 武功更是废了大半,错乱的真气一直在体内乱窜,忽而暴涨忽而骤停。 本想找枯梅帮忙运动调理,但是一个华山派前掌门压不住,至少要再来四五个。 找帮手?别做梦了。 现在江湖几大势力都在通缉原随云。 “诶嘿嘿——” 吴明越想越开心,又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咕,咕,咕……” 笑得太用力,肚子开始饿了。 吴明的脸色唰地阴沉下来。 他被饿了很长一段时间,负责送饭的哑仆没来,闲得无聊的金灵芝也没来。 不知地面上是什么情况,是原随云又在故意恶心他了? 还是金 灵芝、枯梅、原随云三人内斗起来,内部乱作一团? 吴明希望是后者。 他当然没少在金灵芝面前挑拨,恨不得这个蠢货一刀结果了原随云。 骂金灵芝蠢,是他少有地骂得直白的时候。 万福万寿园势大。 金灵芝作为被金家宠大的孩子,挑什么样的对象不好,非要选一个脚踩两只船的男人。 原随云狠毒到一言不合就挖人的眼睛,只因他没有的,就不许别人也有。 连杀手都鄙视这种人。 吴明自诩不搞虐杀这一套,讲究快准狠,叫人死得痛快。 话说回来,他也是从金灵芝口中,终于得知是谁入住了清水巷巷尾。 第196章 “凉、雾!” 吴明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牧民之女姓凉,这是他十一年前打听到的消息。 当年没把不会武功的十四岁小姑娘放在眼里。 如今再看,她上头一定有人,才能劫走了他看好的金牌杀手苗子! 吴明改了念头。 他又饿了一次肚子。 这时候,谁把他救出地洞,让他吸一口新鲜空气,他不会给对方泼天奇遇了,最多就是说一声谢谢。 如果来的是凉雾,那必是要耍一耍对方。 只是隐形岛的阵眼能量一日不枯竭,岛屿就不会彻底暴露。 恐怕他活不到能戏耍谁的那一天。 * * “大海啊,你全是水。” 六长老郝明站在甲板上,又一次在诗兴大发时卡词了,“水、水、水……,算了水不出来了。” 郝明离开了麻衣教。 他没赶上前一批的勘察队复查海岛行动,自请成为凉雾的船员出海。 凉雾本是要拒绝的,郝明的年纪大了,何必在海上颠簸。 不过,对方坚持,表示「六六六号」需要充沛武德应付海上惊险。 最终,凉雾同意了。 一船十三位船员,全都会武功,还有医术不错的。 有麻衣教来的,有绝情谷来的,也有她正儿八经从码头聘用来的。 叶孤城瞧着这一船人,不似去抵御海上惊险,倒像是去创造海上的凶恶传说。 因此,他也加入了。 十五人从白云城出航,寻找那座被隐藏起来的海岛。 找了一个月又十一天,依照东、北、西、南的顺序逐一核对海图上的标记,暂未发现哪座岛消失不见。 不怪六长老念叨大海全是水,在海上搜寻拼的就是耐心。 「六六六号」在又一次折返白云城补给之后,向南出发。 四月二十日,夕阳无限好。 凉雾远眺海天之色。 太阳似一颗巨大的火球,正在被海水一口口吞噬。 漫天火烧云,似乎是天空曾经被点燃的残骸证明。 红到炫目的晚霞,看久了竟是有些恍惚,好像霞光出现了叠影。 凉雾眨眨眼,西方天空的叠影消失了。 低头对比海图,这一带存在一座被记录过的海岛。 根据八年前的记录,岛不大,约为半座紫禁城。 岛上有淡水泉,但土质不利于种植农作物,所以没有人类生活。 以如今的航海术,如非日常航线,很难精准定位到这类小岛。需要多绕几圈,寻觅岛屿具体位置。 ‘朝北绕一圈。’ 凉雾刚要对水手说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她倏然抬头,再次遥望出现重影晚霞的方位。 西侧,天空与大海一切如常。 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检查一闪而逝的重影,而是绕一圈航行呢? 这不符合她平时的性格。 “朝西开。” 凉雾说,“我们的目标地点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叶孤城向西望去。 没有岛屿的影踪,唯有黄昏暮色笼罩海面。 何必朝西走,简直是浪费时间。 当他冒出这个念头,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尊重凉雾的判断,已成了他的行事准则之一。即便不认同对方,也不会武断否定,必要实地验证一番。 此刻,下意识的想法与处事原则相悖,必定受到了无形干扰。 叶孤城借此异常情绪,反推出隐形岛近在前侧西方位置。 六长老郝明问:“要往西开多久?” 叶孤城:“开到你恨不得立即掉头,好像前方有你最厌恶或恐惧的存在。” 郝明很想说他不带怕的。 行船两刻钟后,却有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漫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海面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这时,凉雾叫停了船只,“在这里停下。” 她走到甲板最前端,以意念从游戏背包取出扣在掌心的小扫帚。对着海面,启动扫地僧技能。 上次,使用这个技能开启了断界之门。 随着她的衣袖挥动,一股磅礴的罡风直击海天之间。 “咔嚓、咔嚓……” 空中,蓦地接连响起了碎裂声,仿佛一个无形屏障崩塌了。 凉雾回头对众人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下一刻,空空荡荡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岛。 第103章 岛上洞窟,烛火幽幽,一股血腥尸臭味挥之不去。 洞内不见尸体,更难见人影。 枯梅严厉的怒喝声再起:“怎么学都练不会,你是蠢猪吗!猪还能哼唧,你连叫唤都不行。废物!从头再练一遍!” 她劈头盖脸地怒骂原随云,但对方给不出什么回应,这才又一次想起这人聋了。 枯梅愤而写了一堆字,把纸打到他的脸上,大吼道: “给我再练一遍!我就不信,控制不了你的真气乱窜!” 原随云面无表情地挨了一巴掌。 接下那张纸,不必触摸也知道是满是枯梅的咒骂,骂他没用骂他不努力治病。 如果时间倒退一年前,根本想不到会有今天。 谁不是夸他天资过人,任何招式一练就会,唯一的遗憾是目不可视。 枯梅曾经也即崇拜又怜惜他,连一个字的重话都不会说。 这一年,一切都变了。 在枯梅假死后,金蝉脱壳来到南海。 去年六月登岛,一心要把他治好,让他试练各种武功。 开始的几个月,枯梅尚有理智。当他的病情看不到好转的趋势,她就越来越疯。 今年正月,枯梅杀死了丁枫,只因丁枫说一句“大过年的,大家稍稍放松一下。” 丁枫被一掌拍死,扔到了海里。 这座新的蝙蝠岛四周有无形屏障,将岛屿隐形。 抛尸结界内,尸体彻底沉海,不会随波逐流飘远。 话说回来,五年前原随云发现黄药师在东海造了一座桃花岛,产生了蝙蝠老巢可能暴露的危机感。 从北到了南,他在大海上寻找退路。 原本以无名岛的位置,距离白云 城只有三四天航程,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却在无意中发现它的隐身特性。 能隐形的岛屿不可能无人窥觊,岛上先来了一个虚弱的小老头。 趁你病,要你命。 原随云击杀老头的下属,将老头的武功也废了,挖去他的眼睛,将人关在地洞里。 想拷问出小岛隐形的秘密,但老头失明后就疯了。一疯五年,说话颠三倒四。 老头自称吴明,而江湖上根本查不到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原随云一直觉得老头不是真疯,可吃了公孙止的毒丹后,他也顾不上别的。 每天练功,希望能控制体内错乱真气,希望能治好嗓子与耳朵。 哪怕被枯梅咒骂对待,恨不能将她凌迟,但也忍了下来。 事到如今,只能依仗枯梅。难道还能指望金灵芝? 从前利用金灵芝,借着金家庞大的人脉,收罗各种消息。 原随云不信金灵芝能够一往情深,这人能共富贵,但绝不能共患难。 果不其然,前几日她就吵着要回到大陆,在岛上待了一年像是坐牢,再也忍不了。 枯梅直接出手,摘掉了她的心脏。 理由简单,金灵芝的去意已定,她很可能暴露隐形岛的位置,不如以绝后患。 原随云乐得看到这一出,还嫌枯梅下手太迅速。 摘心手能在瞬间要了金灵芝的命,没叫她饱尝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之苦。 不过,人死了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一年以来,原随云过得痛不欲生,但还是苟延残喘着。 每日饱受痛苦折磨,他也没想要死,还是要活下去。 只要他活着,有朝一日定能…… “轰——” 一股巨大的气流声击碎了幻想。 气流不知从何而来。 好像从岛屿深处袭来,这一瞬整个小岛都为之震颤。 有什么东西碎了。 空气的流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随云却无暇感受小岛变化。 他正在运功冲破丹田里的困阻之气,措手不及地被强大的气流猛地冲击,直接被掀翻在地。 耗时一年,他好不容易理顺少许的真气。 就因这一招不慎,大股真气在经络里又一次横冲直撞。 这一次是火上浇油,是雪上加霜,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体内真气再也控制不住,彻底乱了。 原随云的脸色乍红乍黑,像是一个突然胀大的气球。 枯梅即刻出手压制。 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她一己之力调理不了这股真气。 第197章 习武之人的真气内乱,当自身武功越高,越难以叫外人医治。 原理简单,施加援手的人要以超出病患四五倍的内力,才能一力降十会地去梳理错乱气息。 否则只会两败俱伤。 “噗——” 枯梅控制不了原随云体内的暴乱真气,她反而被牵连,吐出了一口血。 再看原随云,他怒瞪失焦的双眼,面目狰狞又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 嘴巴开开合合,但哑巴发不出声,只能发出不甘的干吼。 他不想死。 这样死了,一年以来所受的折磨都白熬了。 再不甘,却也最后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原随云死了,死不瞑目。 临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所杀,好像一条蛆虫随随便便就被蹍死了。 枯梅不可置信地抓住原随云的手腕,没有摸到脉搏跳动的迹象。 又是试了试他的呼吸,仍旧不见一丝活的气息。 “不——” 枯梅凄厉地大喊,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是这个结果。 她疯狂地摇动尸体,几乎要把对方脑袋给摇断,但再也得不到一丝反应。 枯梅抱着尸体跑出山洞。 夕阳散落,仿佛将整座岛屿笼上一层血色。 海风徐徐,风里藏着初夏的气息。 没有别的异状,无从判断刚才的强大气流从何而来。 枯梅冲入关押吴明的地洞,想撬开疯癫老头的嘴巴。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多少给一个胡扯的解释。 吴明却早就没了呼吸,散发出腐臭气味。 他瘦得像是一具干尸,两颊凹陷,两颗眼珠已经完全浑浊。 枯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十一天前最后一个哑仆想逃出岛时,也被她杀了抛尸。 大概半个月没人给吴明喂饭,他被活活饿死了。 死了,都死了! 枯梅踉跄地回到了地面,盯着原随云的尸体,看了好一会。 这一会,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必要再想。 忽然,枯梅癫笑起来。 一掌击向尸体心口,挖出了原随云的心。 她又一掌击向自己的心口,挖出了自己的心。 枯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两个颗心血肉模糊地融到一起。 三刻钟后,海船靠岸。 凉雾在击碎隐形阵之后,立即感到海面一阵剧烈晃动。 她没有冒进。 不清楚阵法余波会引发哪种攻击,先绕岛远远地环行一圈观察。 除去第一波强烈震动,没有发现别的异常情况。 凉雾与叶孤城带四名船员登岛,让六长老郝明与其余船员看守海船。 不多时,见到两具被挖心的尸体。 两颗心脏被攥紧在枯梅手里,但已经变成了一坨难辨彼此的烂肉。 凉雾无视这一幕死状之令人作呕,拿着卸除易。容面。具的药水,往尸体脸上涂抹一番。 没有出现“脱皮”现象,说明死的两个人没有佩戴面具。 她看了一眼叶孤城。 叶孤城心领神会,对尸体摸骨检查,轻轻摇头。“没有使用特殊武功易容。” 凉雾又默默使用鉴定术。 【鉴定术(大成):一具新鲜尸体,男性,死于真气乱行;另一具新鲜尸体,女性,死于心脏缺失。】 “原随云与枯梅死了。” 凉雾宣布了这个结果,还是用从船上捎来的斧子,把两具尸体的脑袋都砍了下来。 砍下脑袋,以防诈尸。 之后以尸为证据,通知华山派,内奸找到了。 枯梅与原随云的尸体要被运走。 还有一具尸体就地火化,是在地洞里发现的干瘪老头尸体。 寻遍半座紫禁城大的小岛,只发现了这三具尸体。 从岛上洞窟的痕迹来看,曾经还关押过一批人。 洞内或多或少残留血腥味,但没找到第四具尸首。 那些死者与金灵芝一样,都被抛尸大海了。 凉雾也大致确定了被鸠占鹊巢的“鹊”是谁。 多年前,宫九提过他跟着一个小老头学过一些武功。 地洞内,一个干瘪老头被囚禁至死。 在他的尸体之侧,墙上有一段血字。 字迹歪歪扭扭,血迹干涸,但仍有一丝腥味,应是他临死前割破手指所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徒赵平切记,荧惑守心日,巨蚌吐珠时,惊鸿雁归来,海上仙宫现。吴明,绝笔」 当凉雾看到这一段血字,游戏面板上跳出了任务完成的通知。 【「消失的它」完成,发放任务奖励本世界坐标(待使用)。】 这个游戏任务来得毫无预兆,始于叶孤城提起惊雁宫的存在。 它耗时许久,经过两年又四个半月,猝不及防地终于小老头吴明的临死留字。 凉雾盯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八个大字,对于吴明能够做到这一点持保留意见。 另外,所谓留字给徒弟赵平。 吴明如此长情吗?十一年了,还放不下那个死了的太平王世子? 这更像是一个坑。 要是信了他的邪,被坑的还不只是宫九。 凉雾反正一个字都不信。 * * 七月十三,鬼节将近。 白云城上,孤月悬天。 三更将至,夜深人静。 凉雾倚靠窗边,遥望天际明月。 时间过得真快,她入住白云城一晃将近三个月。 其间,来了华山派代表接走了枯 梅的尸体,也来了金家人接走了金灵芝的尸体。 原随云的尸体履行了作为证据的作用后,被烧了,把骨灰随便洒到粪池中。 令人生厌的事不必多提,不如想些近来发生的趣事。 这三个月,凉雾过得一如既往地充实。 选定南海上的一座无人岛作为迷空步障教的驻地。 在五月初的一个黄道吉日,她象征性地挖了第一锹土,正式启动门派驻地的建造工程。 凉雾也没有辜负白管家的精心布置,充分欣赏了白云城城主府的一草一木。 岂能错过叶孤城的藏书,包括那一页数百年前独孤求败所绘制的「天地太极图」。 画页已泛黄,被虫蛀的部分无法再复原。 其玄奥气势却不减当年,令人更加向往踏入战神殿,一观真正原版的《战神图录》。 投桃报李。 此行白云城,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本绝密手抄本。 当年虚竹毁去灵鹫宫地下石刻,将那些诡异武学遗迹记录成一本厚厚的笔记。 凉雾誊抄了这本石刻武功。 今非昔比,她再也没有看过就忘的奇怪反应,可以从头到尾地如常阅读石刻武功心法。 将复刻本赠予叶孤城,也是期待凭此天外之学,一起寻觅通天之道。 来到白云城也不只是武学交流。 进入七月,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欢庆七夕佳节。 凉雾与叶孤城一起度过今年的七月初七。 参加穿针比赛,逛街寻觅美味小吃,也放两盏河灯,望着灯火消失在流水尽头。 不过,两人欢度了七夕,仍是以朋友的身份。 “咚、咚、咚。” 从外响起三下敲击窗框声。 窗外,桂树下。 叶孤城一袭白衣,轻袂如云,飘然而至。 他似乎语气如常地问:“今夜月色不错,要不要去飞一圈?” 凉雾承认今夜的月色很美。 月即将圆满,也是七月半鬼门开的征兆。 不同于七夕的温情脉脉,中元节的夜多了鬼气森森。 凉雾挑眉:“很快就要子时了。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这样的夜,你邀请我去飞一圈?” 叶孤城:“难道不是刚刚好?这样的夜适合鬼差出行。” “有道理。” 凉雾笑问,“还有别的由头吗?” 叶孤城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他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十一年前,七月十三的深夜,我们在星宿海地牢里相遇。时光荏苒,十一载悠悠过去,是要纪念一番。” 如此森然鬼夜,哪个正常人会选择表白心意呢? 叶孤城默默自问自答了一句,原来是自己选的好时间,那完全没问题了。 第104章 初秋,白云城夜凉如水。 七月十四,子时城寂,街头灯火阑珊。 脊兽们伫立在屋顶静默不语,仰望两道白色身影从半空飞过。 凉雾不是第一次在夜幕里俯览这座海岛城。 入住城主府近三个月,她在叶孤城的邀请下,一起飞了二十九个夜晚。 两人赏过月,听过雨,轻触薄雾。 月夜,天上皎月与城里华灯相映生辉。 两人站在城池制高点的鼓楼尖顶,任由海风漫卷衣袖,随手一挥便能钓起一竿风月。 第198章 雨夜,雨时急时缓地落下。 两人徜徉雨中,听雨滴敲击屋檐、长街、树叶,又缓缓渗入海滩沙砾,欣赏一座城宛如水墨画般悠然舒展。 雾夜最是迷离。 两人隐于半空雾气里,亭台楼阁变得朦胧不清。 整座城被轻纱笼罩,万物若即若离。 那一刻,城池变得很远,彼此之间却无限接近。 今夜,时近中元。 耳畔,秋风飒飒。 鸟瞰青烟袅袅,一些人家开始祭祀先祖,正在焚烧香烛。 凉雾与叶孤城飞过民居,飞过鼓楼,又飞过城墙。环城一圈后,在海岛东岸降落。 海岸线上有一片棕榈树。 棕榈的树干挺拔,无旁枝斜出。 宽大的绿叶全部集聚于树顶,青翠似大蒲扇。扇走了炎热,也扇走风霜,为人遮风挡雨。 这样一片棕榈树林,庄重而有序地守卫着白云城。 两人漫步树下。 叶孤城自然而然地说,“我见过白云城的很多面。阳光下、月色里,被风吹雨打或被烟笼雾锁,唯有一面未能得遇。” 他说:“建城至今,快三百年了,这里一直没有下过雪。” 凉雾:“很正常。地处南海的岛屿城池,降雪是极度反常的现象。” “确实。” 叶孤城仰头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棕叶,“依照常理,这些棕榈树终其一生都无缘遇上一场雪。” 他暂停脚步,“今夜,我想送它们一场悖于常理的奇遇,你也一起看看吧。” 话音落下,指尖凝气,直射棕榈林上方。 聚集水汽,又迅速降温。水凝成雪,洋洋洒洒地随风而落。 七月南海,沿岸树林。 海浪在不远处一次又一次拍打沙滩,“哗哗”击岸声不断。 头顶,月华倾泻。 银色光芒穿透树叶间隙,落了一地的光影婆娑。 伴随月色,大雪纷沓而至。 雪来时,没有凛冽寒风,反而如梦似幻般地为青翠树叶覆上一层白。 凉雾注视着一场奇幻雪景的发生。 她不觉寒意,只觉妙趣横生。 雪纷纷,也落到了两人的发梢、眉角、肩头,制造出了两个“雪人”。 凉雾:“谢谢你送我一场奇遇。” “不用客气。” 叶孤城说,“这场雪完全是你带给我的灵感,奇遇总在意料之外降临。” 他顿了顿,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和盘托出。 “近三百年,白云城没想过能遇上一场雪,今夜它遇到了。我也没想过能遇上一段情,缘起于十一年前。 不知不觉,我们认识十一年了。以后能换一种身份相处吗?不只是朋友,也是道侣,是恋人,是战友。” 叶孤城从怀里取出锦袋,右手稳稳地递出,“我私库的钥匙,库内物品任你随意取用,你愿意收下吗?” 雪仍在下,比刚刚更加汹涌。 以雪观心,足见造雪者的心绪起伏忐忑,绝对不是表面的平静。 凉雾望着叶孤城,想过有一天他会开口推进两人的关系。 当猜想照进现实的这一刻,满心欢喜油然而生。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正经人选择中元节前夜表白? 叶孤城察言观色,不需提问就立刻抢答: “如我之前说的,今夜纪念我们相遇十一年。何况你不是一般人,鬼差的相恋始于中元前夜,很是应景。” “这份别出心裁的巧思,着实令我印象深刻。” 凉雾戏谑,“在挑选日期上,你很 有分寸。我明白你之所以不选六月的理由,是避过了六月飞霜,世有奇冤的意象。” 叶孤城岂会听不出这是戏谑。毫不在意,全作夸奖对待。 趁机追问:“既然你夸我日子选得好,何不奖励我能够心想事成。” 稍稍抬起右手,示意凉雾收下代表他一片诚心的钥匙,就是对他最大的奖励。 凉雾有意逗弄,故作为难地问:“谁叫你说得突然,如果我想不应呢?” 叶孤城心里一空,还是面色如常地回答: “遗憾是必然的,然后再接再励,争取下一次叫你同意。在你给出回答前,请让我说明一件事。” 他凝望近在咫尺的凉雾,雪覆盖了她的发髻,似乎将青丝染成白发。 叶孤城:“七月飘雪与冤案无关,只为一个美好的期盼。今夜你我同沐雪,唯愿此生共白头。” 若能寻得惊雁宫前往天外天,当修为越高,长生不老不再是荒诞的梦,白头反倒变得遥不可及。 如此一来,期盼白头偕老,是期盼能携手走过漫长的永恒。 凉雾恍然,这场雪竟然暗藏了如此深意。不等她回应,头发就被按了几下。 只见叶孤城伸手压了压她发梢上的雪花,不叫雪轻易随风逝去。 凉雾:? 一般情况下,是帮着轻轻拂去发间异物,哪有故意把发间雪压实的操作? 凉雾错愕,“哪有你这样的?” 叶孤城也压了压自己头发上的雪,理直气壮地说: “第一次见到此生共白头的美好场景,我想多留它片刻。现在,你能充分感知我的强烈心意了吗?” 凉雾啼笑皆非,却坦诚地点头,“感觉到了,不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了。” 叶孤城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眼底满含期待,期待听到一个应允他的回答。 凉雾被看得仿佛坠入了天边云海。 云,变幻莫测。 置身云海,只觉被无穷温柔包裹。 令人流连忘返,敢往天上去,丝毫不惧高处不胜寒。 “我答应你了,我们可以更进一步。不过,……” 凉雾应了,但仍旧没有接下代表信物的钥匙,而是先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有三个条件。” 叶孤城立刻说,“愿闻其详。” 凉雾:“第一,将来不要婚宴,麻烦得很。最多邀请相熟的朋友吃顿饭。” 叶孤城点头,他也不爱过度热闹,“好。” 凉雾:“第二,将来也不要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探索远方,不知哪天会与这个世界告别。能寻到一个合适的教主继承人,就是我的运气了。” “当然好,我与你不谋而合。” 叶孤城非常认同,“我也只想在离开前寻到一个合适的弟子。” 白云城城主一职不是完全的家族继承制。 第一任城主不姓叶,而是姓云,将城主之位传给了徒弟。 白云城与许多武林门派一样,三百年来时而将城主之位传给子嗣,时而传给更具才能的弟子。 叶孤城问:“第三个条件呢?” 凉雾眨眨眼,“没想好,先存着。” 叶孤城笑了,也不怕最后一个条件似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将锦袋塞到凉雾手心,“如你所愿,最后一个条件先存着,这也充当一回凭证。” 凉雾郑重地收好私库钥匙,要她立刻拿出一枚信物,她还真没有准备。 就地取材,折一大片棕榈叶,融去雪花,现编一把棕叶小宝剑。 把它递给叶孤城,“凉雾牌宝剑,别无分号。闲来无事,你能凭此睹物思人了。” 叶孤城妥贴剑收入怀中。 他收集过许多宝剑。别看这一柄“叶编剑”不足手掌长,却能断定它的威力最为凶猛,是能直刺他心房最柔软的位置,定当好好珍藏。 想来遗憾,之前凉雾送的碎银护身符,在铁掌山发挥了防护功能后,化成粉末随风而逝。 凉雾没给对方叹息的时间,挠了挠他的手心。 兴致勃勃地建议,“择日不如撞日。纪念定情的第一夜,我们去试一试新鲜刺激的?” 叶孤城手心一痒,痒意瞬间蔓延到心头。 他控制着自己没有过度联想,但子时已过,正常人第一反应是该上床睡觉了。此刻,还能玩什么? 叶孤城问:“去哪?” 凉雾:“上船。” 海风猛起。 风大,差点将“船”字吹成了“床”字。 叶孤城庆幸自己的听力够好,没有听岔劈了。 凉雾勾着对方的小指,“向「六六六号」,出发。” 从东岸飞一飞,两刻钟后到了停船港口。 「六六六号」没留人,船员们入城休整,每天中午轮班来打扫检查一圈。 凉雾轻车熟路地摸黑领路,带人前往她的舱房。 开门,燃灯。 她指向舷窗下的两盆花,“情花,我向公孙长老要了种子,在海上种活了,这两天刚刚开花。 你要是喜欢,明天捎一盆回府,但要注意别让旁人碰到尖刺,毕竟预备的解毒丹数量有限。” 叶孤城谢绝了,“不必了。一年到头,我在府里最多住上三四个月。不用让白管家冒着被扎中毒的风险。” 第199章 他问:“情花有毒,你为什么养它?” “当然是为了体验情花带来的刺痛。”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你不好奇情花带来的神奇中毒体验吗?情动则有钻心之痛,它与定情之夜很相配,不是吗?” 凉雾真心实意地想要试一试。 百毒不侵的体质,早就让她觉得也是一种缺陷。不知毒的运行,何来攻破毒素之际的突破呢? 情花据说来自天外,也许能成为让她有感的毒。 反正有解毒丹在手,有了不被毒死的底线保障。 叶孤城:? 哪对正常情侣在定情的第一夜,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玩剧毒的? 凉雾目光灼灼,期盼之色溢于言表。这样的新鲜刺激体验,值得来一把。 叶孤城笑了。 他再也不复平静表情,终于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真实情绪。“这个提议,真的好了。” 两人伸手,握住同一根花枝。微微用力,让尖刺扎破皮肤。 烛火摇曳,光线昏暗。 当双方的指尖流出鲜血,血顺着情花的花枝缓缓往下流。血液相融到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血,红得迷离。 很快,两人俱是感到心口一痛,畅快地相视而笑起来。 凉雾望着那一抹红,忽而开口:“你说怎么办?我想亲一下你的伤口了。” 第105章 两人的鲜血顺着花枝蜿蜒而下,没入花盆的泥土里。 彼此都伤在指尖。 针刺般的伤口很小,但扎得极深。 叶孤城眼底荡起涟漪,只为凉雾这一句想亲他的伤口。 他没有回答,先一步牵起凉雾的手,吻上她指尖。 凉雾伤口的血腥味,瞬时在他的唇齿间弥散。 他还能尝到一缕沁人心脾的甜,那是被情花之毒侵蚀后的鲜血味道。 凉雾被吻得指尖轻轻一颤。 十指连心,伤在指尖的情花之毒渗入经脉,令人心如刀绞。 十指连心,吻在指尖的绵绵痒意窜入血液,诱人心头悸动。 剧痛与心痒来回交织,感官的刺激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嗅到空气里迷乱的腥与甜,甚至感到神魂摇荡,几欲触摸生命的始与终。 不过,凉雾仍是稳稳端坐,除了指尖发颤,表面无异样。 海风吹。 停靠在港口的船开始摇晃,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起伏。 浪翻浪涌,不知许久。 叶孤城结束了落于对方指尖的绵长之吻。 抬头,看到凉雾不动如山地坐着。 若非她眸盈秋水,眼波流转,好像真的对这个吻无动于衷。 凉雾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如玉光洁,不见半点猩红。 被花刺扎破的位置,没了外力的持续刺激,不再流血,只留一个忽略不计的破皮伤口。 血不会消失,它转移了。 她的指尖血,染红了叶孤城淡色的唇。 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上,不只薄唇泛红。 他的唇角也残有一滴血痕。很小,仅如一粒红豆。 红豆,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灯火幽黄。 凉雾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叶孤城的唇角血色上移开。 她取来一块素白手帕。 拉过对方的手,为其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 凉雾不急不缓地擦拭着,一下又一下,让白帕沾上了深浅不一的红。 叶孤城只觉一颗心越来越痒。 每一次指尖被擦拭,素帕一角也会轻轻扫过他的掌心,仿佛若即若离地描摹着他的掌纹。 手掌的痒无法得到缓解,它没入皮肤,顺着心脉袭击心脏。 叶孤城忍耐着,克制着,压抑着,面不改色地摊开手掌任由凉雾动作。 他感觉到手帕不只拂过了掌纹,还拂过了手上因为常年握剑而生的薄茧,似要抚摸清 楚他的前半生。 痒意越积越盛,终是到火山爆发的临界点。 他欲收紧手指,一把握住作乱的源头,那块手帕却先一步被抽离。 “好了。” 凉雾微笑,“你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叶孤城抓了一个空,反而笑问,“然后呢?” 凉雾明知故问:“什么然后?” 叶孤城:“我不仅指尖有血,不是吗?” 凉雾:“你知道。” 叶孤城不迟钝,怎么能感觉不到嘴角血迹,“我能感觉到。” 凉雾:“所以呢?” 叶孤城:“你刚刚说想要亲一下伤口,现在指尖不见血,不如换个地方。” 凉雾十分确定这是一场蓄意引诱。 明知是勾引,岂能浪费对方的良苦用心。 她笑着倾身,在叶孤城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当血迹化于唇间,彼此压抑许久的心痒被彻底点燃。 两人相拥着,释放内力。隔空取物,将船锚拔了起来。 船,在内力催发下起航。 夜空,圆月独照。 海上,云缠雾绕。 一艘海船缓缓驶出了白云城的港口。 船随波逐浪,向着大海飘去。摇摇晃晃,恣意游荡。 * * 天乐四年,二月初。 眨眼间,新皇登基四年半了。 陆小凤乘坐了一艘前往南海的船只,它即将靠岸。 同船,黄药师领着他的两个徒弟曲灵风与陆乘风。 这艘船从杭州而来,往迷空岛而去。 迷空步障教的驻地修建了一年又八个月。 主体建筑全部完工,工程进入收尾阶段。 黄药师带着两个徒弟上岛,请掌门师叔祖过目掌眼。 陆小凤搭船登岛,是送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关于他的喜讯。 薛冰去年除服,两人决定今年初秋成亲。 另一个消息就叫陆小凤有点头秃。 他作为西门吹雪信使,把一纸战帖送到南海。 不是给凉雾的,凉雾又不用剑,而向白云城城主约战。 “哎……” 陆小凤叹气,他真不希望两败俱伤,但心知此事劝不住。 这种下战书的信使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遇上脾气不好的,说不定就先斩来使。 陆小凤与叶孤城素昧平生,也不知白云城城主是否会应战。 此去迷空岛,想请凉雾代为引荐。 同在南海,她与叶孤城至少有过一面之缘。 原随云与枯梅的老巢被铲除,是凉雾所为。 两具尸体从白云城运回大陆,叶孤城作为一城之主或多或少了解情况。 陆小凤由此判断凉叶两人有过交集。 凉、叶。 陆小凤默念着这两个字,不由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究竟在哪里听过呢? 他拍了拍脑袋,拨弄了几下胡子,任凭怎么开动脑筋,却是想不起来。 黄药师默默摇头,瞧着陆小凤陷入奇怪状态,没有与他搭话的想法。 作为极少数的知情者,他才不会说出“叶孤城等于柳不度”的真相。 这种事是要本人揭露。 海船如期靠岸,岛上尘土飞扬。 初春时节,迷空岛在完善阵法,又是种植树木,又是搭建假山。 凉雾接见了曲灵风与陆乘风。 后者在陆家庄婚宴上见过一次。 四年前,黄药师参加完陆左两家婚宴,就动了收徒的心思。 直到去年,他才正式把十八岁的陆乘风收入门下。 这四年,陆乘风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他比从前高一个头。 光长个子没用,武功与脑子也要渐长才好。 另一个徒弟曲灵风年长几岁。 黄药师遇上他的时间迟了一些,却更早将他收入门下。 凉雾对此不置可否。 对迷空步障教的两位新门徒,谈不上不满意,但也谈不上多看好。 在演武场,她观看曲陆两人的对练,不吝夸奖二者的性情不错。 就武功方面,只说年轻人很有大的进步空间。 天资不高,难入一流。 这种大实话就不说出来打击人。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现在可以确定两者不是年轻成名的那一款,但也不能断言没有大器晚成的可能性。 人的机遇很玄妙。 凉雾本人就是经典的奇遇例子。 不谈她的穿越时空,黄裳年近八十岁才写出《九阴真经》,而他人生的前六十多年都不会武功。 指不定哪天一场大彻大悟,或是一场天降奇遇就会叫普通人变成绝世高手。 因此,不必断言曲灵风与陆乘风的未来如何。 “去种树吧。” 凉雾没有多留两人谈话。 她才不想絮叨,不如让两人直接投入门派的建设中,帮着种树造阵。 武学天赋难得,可遇不可求,但对门派的忠心可以后天培养。 第200章 某种意义上,黄药师比她强,至少寻到了两个合心意的徒弟。 她想找一个合适的教主接班人,但无法从已有的门人里挑选,谁都不合适。 黄药师性情太桀骜,麻衣教的长老们年事已高,张洁洁只想天南海北地玩耍。 选择宫九,变数更大。 就没听过哪家教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在寻找正确的前路。 陆小凤瞧着演武结束,走到凉雾身边问:“刚才的比试,你看如何?” 凉雾:“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1 陆小凤脱口而出:“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1 凉雾失笑,“你还想着篡位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陆小凤连连摆手,“顺嘴,就是顺嘴就把老白的诗念出来了。” “你来南海一趟,不能是找我对诗来的吧?” 凉雾确定这人别有来意,“为捎喜讯的话,托黄药师把请柬带来不就行了。只要今秋有空,我定会去喝一杯喜酒。” 陆小凤实话实说:“我打赌输了,做一回西门吹雪的信使。他想约战叶孤城比剑,托我走一趟白云城以示郑重。我先来找你了解情况。同在南海,你与叶城主认识吧?” 凉雾点头,却把重点放在了西门吹雪身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春天西门吹雪与孙秀青成亲。去年夏天诞下一子,孩子应该还没一周岁吧?” 这桩婚事之所以传到了南海之遥,不是因为大办特办,而因婚前的峨眉山一战。 独孤一鹤考验西门吹雪,与之比剑。 西门吹雪没赢。 他只会杀人的剑法,若是赢了也就是杀了孙秀青的师父。 独孤一鹤却也谈不上赢。 他的年事已高,在处置霍休之案时,将掌门之位交给了马秀真。 与西门吹雪一战让他伤得不轻,往后不会再动武了。 陆小凤听得懂凉雾的言外之意。 现在孩子不满周岁,西门提出比剑之约,究竟没把谁 放在心上呢? 是西门死于剑道无悔无怨?还是他认为叶孤城不会赢? 不谈孙秀青是否赞同此事,孩子太小了,就要让父亲缺位吗? “哎……” 陆小凤又叹气了,“我劝过。西门只说请我先去一趟南海,比剑的具体可以再约。这两三年内,由叶孤城作决定。” 凉雾不对别人的家事多加评论,只说: “如果你想当面转达约战口信,恐怕要等上一个月,听说叶城主近期不在白云城。” 这一年半,迷空岛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凉雾与叶孤城也没闲着。 今年春节,终是将圣火令上的波斯文武功全部翻译出来。 山中老人所著的武学与中原武功的路数相去甚远,是完全不同的武功体系。 圣火令武学让两人灵光一闪,最终确定了召唤惊雁宫降世的方法。 有道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再结合绝情谷的藏书阵法,可以提出一个构想。 当一个世界运行规则在冥冥之中达标破碎虚空的门槛,惊雁宫才会出现。 直白点,它是高手检测器。如果武道衰弱,时无高手,它可能不会来。 前朝莲生门的召唤阵,会集门派高手一同出力,让惊雁宫的降临地在西域地下城附近。 今时不同往日。 三百年前的诛魔计划让天降试炼场偏离轨道,想要引其重回正轨必须释放更多能量。 因此,选择特殊地点,选择特别时间,设置太极万物阵。 借着阵法的增幅效果,成千万倍地放大一众武功能量,牵引惊雁宫现世。 既然惊雁宫是某种检测器,召唤它就不能只用一种属性的武功,融合释放不同武功,成功的概率更大。 具体的操作方法仍在探讨中。 叶孤城不会一直待在白云城,要出门寻找称心如意的徒弟。 毕竟一个合适的城主继位者不可能从天上摔下来。 凉雾隐下细节,只对陆小凤说:“你去羊城玩一圈,等三月再去白云城。” “也好。” 陆小凤多问一句,“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依你看,这场比剑谁会赢?” “我没看过西门庄主的剑术,不能下论断。” 凉雾说得客观,“我能说的是叶孤城不只会杀人的剑法。” 陆小凤自动翻译,叶孤城的剑术已臻化境,足能收放自如,留人一命。 “都活着就好。” 陆小凤长舒一口气,足够相信凉雾的判断。 也不打扰迷空岛门派驻地的收尾工作,吃了一顿便饭,乘船去羊城。 临走,他说羊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日就给迷空岛得大伙捎去几样尝尝鲜。 * * 羊城,码头。 陆小凤刚刚下船,正要抛铜钱决定往哪个方向走。 忽而,一道人影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朝他冲了过来。 陌生的年轻男人脸色煞白,“咚”一下砸在他的面前。 陆小凤迅速后退,没有被砸到脚尖,却看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虚弱地伸手虚抓了一下。 “四条眉毛,你是陆小凤,爱管闲事。” 男人强撑着说,“找到凉雾,告诉她,三年之期已到,西方魔教恭迎新教主继位。” 男人说完,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陆小凤:? 这是碰瓷吧?他是被碰瓷了吧?!被碰瓷的,很可能还不只他一个。 第106章 “这位是你给我捎的‘羊城特产’?你的送礼速度也太快了。” 凉雾瞥了一眼昏睡的年轻男人,这就是陆小凤召唤她来羊城的原因。 她很难不为薛冰捏一把冷汗。 以陆小凤被麻烦缠身的速度,薛冰与“麻烦鸡”的婚宴真能顺利举办吗? 陆小凤也无奈,有的天赋本领,他无法操控自如,比如让麻烦适时远离他。 “我也想不到双脚刚刚上岸,就被人碰瓷。玉天宝这个家伙,你以前从来没见过?” 凉雾摇头,“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三天前,陆小凤在码头被突然碰瓷。 他不可能傻傻地立刻调头出海找凉雾,必须向年轻男人打听得清楚一些。 把人强制弄醒,问清对方姓谁名谁,又与西方魔教是什么关系。 来者玉天宝,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儿子。 理论上,他是下一任教主的有力候选人,但武功太差了。别说胜过父亲,就连魔教山门的守卫也打不过。 玉天宝自称对做教主没兴趣,他擅长吃喝玩乐。 不管谁接任,只要优待他这位前教主的孩子,每月给足零花钱,他就举双手双脚赞同。 三年半之前,玉罗刹在教内宣布了一件事。 他再次强调了创立魔教时的话,将来把罗刹牌传给谁,谁就是新教主。 那段发言变相否定了玉天宝的顺位继承权,除非他拿到罗刹牌。 “当时,玉罗刹放话让教众们都好好表现,他会进行为期三年的考察。 去年腊月二十二,原定正式公布罗刹牌传给谁的日期,不料突发意外。” 陆小凤转述玉天宝惊魂未定的描述。 “那天早上,玉罗刹被发现死在卧室,被人乱剑砍死,随身携带的罗刹牌也不见了。 事发时,玉天宝不在山上,他很熟练地偷溜去玩了。等得知教内巨变,出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陆小凤卖了一个关子,“你猜猜是什么事。猜对,我请你吃晚饭。” 凉雾听到罗刹牌被盗,即刻确定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 真正的罗刹牌,早在三年半之前就被神雕捡走了。 从时间上看,与玉罗刹宣布得罗刹牌得魔教的时间一致。 近三年多,凉雾把神雕的赠礼放在游戏背包里。 不管罗刹牌能否号令西方魔教,只把它当成一块备用的特别能量石。 特殊的阵法需要特殊能量源。 参考吴明的隐形阵采用了深海奇物,为召唤惊雁宫多准备一些能量源是有备无患。 直说了,凉雾不会把罗刹牌还给玉罗刹。 玉牌是神雕凭本事在高原冰川缝隙里捡的,又不是从玉罗刹枕头底下偷的。 凉雾不在意被冠上黑吃黑的美名,叫玉罗刹吃这个闷亏。 三年以来,安然无事。 没想到兜兜转转,西方魔教还是找上了她。 对方是知道她拿了真的罗刹牌?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凉雾猜想着,又瞅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玉天宝。 这厮只受了一些皮肉伤。 据他对陆小凤说,用了一个半月狂奔到了羊城。 每天睡不满三个时辰,把找新教主的任务委托出去,终于能放心睡了。 第201章 凉雾说出了猜想,“去年腊月,玉罗刹被害后,玉天宝是不是发现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块罗刹牌?” “你猜对了。” 陆小凤说,“事发前夜,玉天宝去了赌场,输了三百两银子。他不开心,花掉身上的最后一块碎银,在酒摊买酒喝。” “玉天宝是一个人喝酒。第二天,他在客栈长租的房间里醒来,猛地发现腰间多了一块罗刹牌,吓得酒全醒了。” 陆小凤也问过细节,“玉天宝去找酒摊老板问情况,老板说是玉天宝独自醉醺醺地离开,没有瞧见别的人。客栈的伙计也没看到谁进入玉天宝的房间。” 一块罗刹牌,不请自来地出现。 玉天宝心慌不已,生怕是谁从玉罗刹手里盗了牌子,要嫁祸给他。 再去打探消息,听说父亲被杀了。这下彻底傻眼,立刻逃入中原。 他沿途变卖了昂贵衣服、发冠、佩饰等等,筹得一些车资。穿着粗布麻衣来到南方,只为寻一座新靠山。 之所以找凉雾,理由也是非常充分。 陆小凤:“玉罗刹的武功是他自创的,其中一招很特别,名为「大雾弥散」,叫人瞧不清他如何出招就死于雾里。这个特征仅有西方魔教高层知晓。” 凉雾嗤笑,“难不成在魔教高层眼中,我是玉罗刹的爱徒?他放养在中原武林的杀手锏?” 陆小凤朝着床头的方向努努嘴,“玉天宝是这样讲的,所以带着罗刹牌来找你了。 我想先瞅一眼牌子,他还不让,说要等寻到你再给看。” 碰瓷他的人说不让,他就听话地不看,岂不是成了陆呆鸡。 陆小凤租了一间房子,安顿了身无分文的玉天宝。 等人睡着,对其彻底搜身。连鞋垫也没放过,自是取到了罗刹牌。 “瞧,就是这块。” 陆小凤把玉牌递了出去,“雕工精致,玉质上乘。除此以外,它只是一块玉石而已。” 凉雾仔细打量。 以肉眼很难区分真假罗刹牌,仅从外表看两块玉牌是一模一样。 入手,感觉上有了微妙差异。 只有使用过特殊能量石,才能懂得那种感觉。 她又使用了鉴定术。 区别真罗刹牌的材质被鉴定为能量石,这块玉牌的材质是和田玉。 玉罗刹被杀。 紧接着,一块假牌子离奇闪现在玉天宝身上。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阴谋。 不论制造者是谁,制造阴谋必有所求。 此事一出,不提更大的目标,至少能让西方魔教乱起来。 凉雾把玉牌抛给陆小凤,“你从哪里搜出来,给它放回去吧。我就当没见过。” 陆小凤:“西方魔教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凉办’。” 凉雾说,“走吧,晚饭请我吃一碗凉拌面。等玉天宝睡足了,让他打哪来回哪去。” 陆小凤追问:“你不管了?”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我不是玉罗刹的弟子,他又对我往日无恩,凭什么管?” “西方魔教的教主,这种苦差事谁爱当谁当。我在南海享受阳光沙滩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去高原冰山吹冷风?” 凉雾说的是肺腑之言。 假设玉天宝如他所言,只想做尽情享乐的咸鱼,又怎么能叫素不相干的人去做他的靠山。 做靠山,这可不是轻松的活。 凉雾尚未找到迷空步障教的合适接班人。 她没有称霸江湖的想法,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吞并西方魔 教。 “甚是有理。” 陆小凤把牌子挂回玉天宝的脖子,就像从没取下过一样。 他问凉雾,“请你吃晚饭,去哪家店?” 凉雾:“走吧,凉拌肉丝面加蛋,我知道有家馆子做得不错。” 两人说着走出房间。 反手关门,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两炷香。 窃听屋里的动静,只听到玉天宝发出时断时续的鼾声,他睡得非常香。 凉雾与陆小凤面面相觑。 不知该夸玉天宝心真大,还是该嘲讽这人缺心眼。 两人摇摇头,翻墙离开租屋。 等来到街上,陆小凤才说,“刚刚我确认了玉天宝的颈上脉搏,他不是装睡,是真的睡着了。” 凉雾:“玉天宝不像从西方魔教里长大的。还是江湖传言有误?魔教其实不会尔虞我诈,实则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陆小凤也觉得不可思议,“传闻玉罗刹杀人不眨眼,教众都畏惧不已,他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孩子?” 陆小凤困惑,“难不成玉罗刹把为数不多的温情都给了孩子,导致慈父多败儿?玉罗刹没想过他死了之后,还有谁能给玉天宝兜底吗?” “只能确定一点。” 凉雾推定,“玉天宝被教成这般性情,玉罗刹是真没想过要这个儿子继承教主之位。” “说到教主之位。” 陆小凤问,“你当真不往西域去瞧一瞧?树欲静而风不止。玉天宝能找来,说不定还有其他魔教教众能寻来。” 凉雾:“武功,一日不练三日空。迷空岛的大伙正缺各种陪练,魔教教众赶着免费送上门挨打,我也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哈哈,这话有理。” 陆小凤哈哈笑了。 凉雾又说:“不过,我本来有前往西域的计划。等迷空岛彻底完工,下个月出发去昆仑之西,到明教的光明顶走一趟。” 圣火令的波斯文武功已经被破解。 上面提到搭配《乾坤大挪移》使用,效果更好。那是明教教主的独家武学。 根据圣火令的描述,叶孤城推测《乾坤大挪移》对完成召唤阵有帮助。 当“挪移”之术练到极致,不限于借力打力地使用万般武功,更是对天地万物的腾挪变化。 为此,不妨走一趟明教,沿途还能勘测何时何地布置召唤阵。 如今,西方魔教乱了,昆仑山脉东侧短期内不会太平。 这也无妨。打成一锅粥,说不定叫她浑水摸鱼。 凉雾:“玉天宝的出现给我提了一个醒,稍稍伪装进入昆仑山脉。 免得我被八抬大轿请上山,非要叫我接手教主之位。” 是时候了,让传奇小说家「炎飙」再次出山。 第107章 玉天宝一觉醒来,又一次天塌了。 他认定的魔教神秘继承人,居然拒绝接任教主之位,让他打哪来回哪去。 “我不走。” 玉天宝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也没蠢到回昆仑送死。 “爹被杀了,象征他身份的罗刹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身上。我回去,教众肯定会向我讨一个说法。我连守门的也打不过,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玉天宝话锋一转,“你不一样,跺跺脚就能让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同样持有罗刹牌,我是德不配位必遭其殃,你是实至名归叫万人称臣。” 凉雾挑眉,她在魔教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 这一年半,她不是一直窝在南海监工造岛。 三不五时去上岸去岭南,见识当地门派的武功,进行友好切磋。 也没听说「弥天大雾」成了小儿止哭的新利器。 一路向西,关外青藏高原上的魔教又是听到了什么变异版本的江湖传闻? 玉天宝察言观色,立刻改了有点粗鄙的用词,“不是屁滚尿流,是噤若寒蝉。” 凉雾暗道这也没有区别。 她抛出犀利一问,“魔教教众是更怕你爹,还是更怕我?” “我爹。” 玉天宝脱口而出答案,又道,“但他被杀了,你活着。大家自然更怕你。” 凉雾从这句话看出了西方魔教的行事风格,八个字概括“强者为尊,人走茶凉”。 “你说了不少话,却是少了一句。” 凉雾似笑非笑地问,“你想要拥立我做新教主,你看好我的实力,你期待我能保障你逍遥快活。那么玉罗刹父之死呢?你不要求我帮忙找到杀父真凶吗?” 玉天宝一噎。 从委托陆小凤到面见凉雾,他确实没提过要为父报仇。 “我、我……” 玉天宝磕巴了几下,“你同意接管魔教,势必要查清我爹之死。这是必经的一步,不用我说。” 凉雾一针见血,“客观上的必须查,与主观上的希望查,是两码事。 看来玉罗刹与你不是父慈子孝。他让你随心所欲地玩乐,供你花钱如流水,可你对他的死活漠不关心。” 凉雾:“今日,你对父亲尚且如此。来日,你会如何对待新教主呢?” “我不是白眼狼!” 玉天宝喊出这一句,终是爆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是!爹是对我有求必应,但我觉得他没有真心。我说不想学文章就不用学了,我武功练不好就不必练了。随便我尽情享乐,有一天就快活一天。” 第202章 “小时候,菊长老劝过爹几句。她去世后,没人再要求我。爹说他是教主,我作为他的儿子要什么有什么,不用辛苦打拼。” 玉天宝一直乐得轻松,但被保护得再好,只要在魔教生活就会看到教众们之间的厮杀。能者上位,败者比丧家之犬过得还不如。 “午夜梦回,我也害怕。等哪天爹不在了,我会是什么下场?前几年,想要找点正事做,但干啥啥不行。 我吃不了苦,已经享受惯了。爹没有责骂我混日子,反倒给更多的钱随我花销。” 玉天宝更有了一种不可对外言说的感觉: “比起我努力上进,我混日子的态度似乎更让爹满意。你说这正常吗?” 凉雾默然,玉家父子俩的相处确实不正常。 玉天宝无措地挠了挠头,又是自嘲地说: “有的事察觉到它不正常,但不能往深了想。我没本事,知道真相后,八成承受不住。” 他也想开了,“不问,不查,不改变,至少我能潇洒快活几年。去问,去查,去弄个究竟,也许我马上小命不保。” 混一天是一天,混过一年再一年。 玉天宝情愿稀里糊涂一辈子。对他自己尚且如此,对玉罗刹也一样。 “谁杀了爹,谁把罗刹牌放到我身上,归根到底无非是利用我达成某个目的。 我费力了 解真相又能怎么样?我没本事给爹报仇,也没本事不被人利用。我认命了,不明不白也能过一生。” 百种米养百种人。 有人宁可清醒地死,有人只想浑噩地活。 凉雾不赞同后者,但也不会强逼玉天宝成为前者。 “谢谢你的坦诚,也谢谢你认可我的实力。只是我对魔教教主之位真的没兴趣,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优渥待遇。” 她真心建议,“罗刹牌被神秘人放到你身上,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趁着追兵未至,你另择靠山吧。” 玉天宝想破头也想不到还能找哪座别的靠山。 除了被长老们畏惧的“凉魔头克星雾”,谁还适合接掌西域魔教? 他才不是随便把罗刹牌拿出来送人。有些人武功再高,也与魔教不搭。 说不定听他自爆身份,不是直接砍掉他的狗头,就要禁锢他的自由。 这点江湖常识,玉天宝还是有的。 找上凉雾,不仅因为她的武功与玉罗刹有相似之处。 更因为在接管门派方面,她有经验。 将麻衣教成功收入囊中,并入她所创的迷空步障教。 迷空步障教,助你探险未知人生。 门派提供陪同探险的业务,价格面议,但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有必死的觉悟。 这般苛刻的条件,还能有客户吗? 还真有。 近一年江湖传言,顶级向导宫九陪同一只巨雕行走江湖。 玉天宝偶尔清醒时也会羡慕。 比起他流连的赌场与酒楼,翱翔于天的日子才是真的畅快。 家雀也知鸿鹄之志。 可惜,他吃不了苦、耐不了劳,想得再明白,轮到做的时候就一塌糊涂。 这辈子吃的最大苦就是这一个半月。 典卖了所有的行头,装成丐帮预备役,从西域逃到羊城。 好几次差点被打,他滑跪的速度够快。 他都觉得足够幸运,逃到羊城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在码头晃悠着寻找去迷空岛的机会,只等了五天就遇上爱管闲事的陆小凤。 再逃一回的话,连路费也凑不齐,小命还能留多久? 这种时候不指望肆意地吃喝玩乐了,先能活几天是几天。 忽而,玉天宝灵机一动,“我能加入迷空步障教吗?” 打不过,就加入。 已知魔教那群人不敌迷空步障教,所以他要加入。 玉天宝又着急补充,“让我打杂就行。” “你还挺头脑灵活。” 凉雾不是嘲讽,而是陈述事实。 玉天宝能在西方魔教活到二十多岁,不只有玉罗刹的护航,也有他的生存之道。 这套办法不够高明,也不会被很多人称颂,但也是一种及时行乐与灵活应变的活法。 凉雾:“不是谁都能加入迷空步障教。如果你有自信留意,只有五成麻衣教门人加入我教。入教,有一套删选标准。对熟人尚有要求,更不必提是对外选拔。” 玉天宝问:“要我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 凉雾反问,“你身上的麻烦太大了。想迷空步障教为你遮风挡雨,要问你能给什么。” 玉天宝能交出象征魔教继承权的罗刹牌,但这玩意已经被拒收了。 他还有什么呢? 从魔教偷溜下山,丰富的吃喝玩乐经验? “我对魔教的大小密道都很熟悉,也知道东昆仑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 玉天宝说,“我几乎都去过。对了,有一家赌场还没来得及去,它就倒闭了。银钩赌坊,蓝胡子开的。” 凉雾记得这家赌坊。 银钩赌坊背后是黑虎堂。 堂主方玉飞对往来商队索要天价“保护费”,连朝廷的使臣也不放过,被宫九给一锅端。 玉天宝:“我还看过不少魔教藏书。记录了整个昆仑山脉各种各样的事情,哪有鬼怪出没,哪有疑似有玉矿,我都背得出来。用这些内容来换一个在迷空步障教打杂的名额,可以吗?” 凉雾计划远赴昆仑,相关情报是多多益善。 不只为了去明教找《乾坤大挪移》,也想寻觅一个地点布置召唤阵。 自古昆仑多奇事。被誉为万山之祖,也被称为第一神山。 最可能在昆仑山脉里有所得,成功计划召唤惊雁宫。 凉雾却没有表现出多少迫切的需求。 “这里是南部沿海的羊城,距离昆仑万里之遥。我不派人去昆仑验证,怎么能确定你是不是胡编乱造?” 玉天宝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他身无长物,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行吧,我也不太苛刻。” 凉雾似乎勉勉强强地发一次善心,“给你十天,把你所知都写出来。十天后,如果内容令我满意,你就在羊城的「鲜味铺」打杂。” 鲜味铺本是万福万寿园的产业。规模不算大,买卖干贝、海虾、蛤蜊等食材。 一年半前,金灵芝、枯梅与原随云的尸体被先后发现。 这间铺子作为金家给出谢礼之一送给凉雾,感谢她为金灵芝之死找到了真相。 凉雾转手将其充作迷空步障教在羊城的联络点,与海上的迷空岛通讯往来。 海货生意照旧,但从掌柜到伙计全换成了教内人手。 给玉天宝安排这个去处,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他的小命,只要他能吃这份苦。 凉雾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负责打扫店铺,试用期一年,包吃包住,每月工钱一百文。你的活要是做得不利索,掌柜随时能开除你。” “好!好!好!” 玉天宝立刻应下,“我就喜欢做清扫的活。” 一百文钱都不够他以往的一顿饭,但是此刻就像是天降甘霖。 他不清楚鲜味铺是什么来头,但知道能被凉雾安排的店铺,只要不是他爹亲自来杀上门来,必定能护他小命。 玉天宝甚至有点庆幸。 好在他爹死了,无法因为他自作主张选择罗刹牌的下一任主人,也没法因为他改投别派而追杀他。 凉雾深深地看了玉天宝一眼,这厮莫不是想到了幸好死了爹的地狱笑话。 她认为此事尚无定论。 七年前,说霍休死了,结果他在暗中谋划把金鹏王朝的财宝尽入彀中。 三年前,说枯梅死了,后来证明她跑去无名岛,给原随云治病治到疯魔。 如今说玉罗刹死了。 凉雾只以一句话回应。但凡没经过她验尸的死人,一律按照没死对待。 假如下一秒看到玉罗刹现身,完全不惊讶。那不是鬼,就是幕后操盘手。 为此,要安排多一些人手驻扎「鲜味铺」。 “你别高兴得太早。” 凉雾没有故意恐吓玉天宝,“用不用你,还要看你能写出什么子丑寅卯。” 玉天宝连连点头,“我会好好写的。” “今天,你就去鲜味铺住着。” 凉雾又多问了一句,“西方魔教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 “我只知道一些长老们的想法。” 玉天宝说出了他所知的魔教高层对凉雾的身份猜想。 “你是成功背叛玉罗刹的亲传弟子,是最有实力的魔教继承人,是黑吃黑的魔头克星,更是势必一统江湖的凶神恶煞。” 凉雾:…… 脑补可以冷门,但不能邪门。 这不单单是离谱了,四条流言没有一条和她搭边啊! 第108章 第203章 三月初一,辰时一刻,开业大吉。 迷空岛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挂红符,舞剑阵。 众门人列队,齐饮一杯门派开山茶。 在凉雾的创教者致辞后,迷空步障教正式成立。 前三天,羊城「鲜味铺」就提前挂出“迷空步障教初创,特殊商品十三折”的庆祝横幅。 哪家店铺节庆,居然反向加价大酬宾? 原来是「弥天大雾」所创的门派,离谱中透出了一丝合理。 离谱有一就有二。 离谱的是这些“打折”商品还搞限量款,更离谱的是 居然真有一群人买。 最离谱的是这些特价商品并非想买就能买,还要有购货资格。 路人不明就里,问了几嘴,得知这是针对某些武林人士供应的特别货物。 溢价部分是船票,坐船在门派落成仪式当天登岛观礼。 不必赠送昂贵的礼物,出一张船票钱就能来喝酒吃菜,共同分享喜悦。 不过,登岛名额是邀请制,旁人想高价购票也买不到了。 路人甲:“哎哟,我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迷空岛上到底有什么?” 路人乙:“你可别好奇。杭州清水巷巷尾传说,没听过吗?” 路人丙:“子夜时分,生人莫近,毒雾弥散,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杭州是‘弥天大雾’的家,迷空岛是‘弥天大雾’的门派驻地,后者只会更邪门。” 「鲜味铺」内,玉天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路人们的唠嗑,他在挥着扫帚扫地。 在凉雾的武力改造下,他被塑骨改脸,有了一张为期一年的假面。 现在,他改名叫“王一贯”。 起名“王一贯”是定一个小的目标,把工钱从每月一百文涨到每月一贯钱。 昨天,南少林的天峰大师来买“打折商品”,瞧见他在清扫地板,态度还怪好地勉励了他几句。 昔年北少林有扫地僧,横扫当世高手,说不定哪天迷空步障教也能再出一位“神秘的扫地工”。 王一贯没那份冲劲。 他做着扫地工,等待西方魔教的乱杀内斗过去,到时候再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眼下期待迷空步障教越做越强,强到他作为扫地工都能吃香喝辣。 迷空岛上,没有客似云来。 凉雾秉持一切从简原则,仅邀请了一些有过合作的朋友,凑了三四桌宴席。 来客只出船票钱,不必送重礼,大家和乐地聚一聚。 没来成的反倒补了一份大礼。 上个月,欧阳锋来信,卫兰在元宵节诞下一子,不便于远行。 这次不来吃席,赠予一枚「通犀地龙丸」作为贺礼。 以前,他没有拿得出手的谢礼,今年终于能补上一件好物。 此物乍一看像是黄色鸽子蛋。 是欧阳锋取西域奇兽的尸骸精华,再添加诸多秘密药材,炼成了以毒攻毒的避毒丹。 此丹需要用天山雪蚕丝织造的锦囊储存,从而隔绝丹药本身的剧烈毒性。 凉雾用不上避毒丹。「百毒不侵」的特殊状态叫她难以体会毒物的侵蚀感。 即便尝试来自天外的特殊情花之毒,只堪堪持续了一个晚上,不等服用解药就不药而愈。 将通犀地龙丸放到门派库房,待门人有需要时取用。 凉雾又将别的贺礼分类。 一些不在邀请名单上的人,也托关系把礼物送上了岛。 比如远在辽东的神水宫,也送来一份贺礼。 当然不是天一神水,而是与人等高的盒子,装了千年人参。 谁瞧了都要怀疑它成精化形了。 凉雾特意用鉴定术,确定人参没有成精,仍是普通药材范畴。 如今,神水宫宫主是宫南燕。 三年前,水母阴姬忽然退位,其中原因鲜为人知。 凉雾从时间上推测,此事与水母阴姬败于楚留香手下有关。 不是因为那一场追杀失败,叫水母阴姬不再问凡尘琐事,是源于她与采花大盗雄娘子的复杂感情。 神水宫厌恶男人,但水母阴姬与采花大盗有了私情。 她甚至不惜编造杀死雄娘子的谎言,助其逃脱江湖追杀令二十余年。 当雄娘子在多年被楚留香所擒后,水母阴姬想为其报仇,却败于她自悟武功的水战中。 这些事叠加起来令水母阴姬心气全失。 神水宫宫主换了人做,也就毫不意外。 楚留香不是多嘴之人,凉雾亦然。 相关猜测只有少许人知晓,没叫神水宫的名声扫地。 宫南燕的贵重贺礼未尝不是表达感谢。 凉雾不多深究对方的送礼动机。 只是遗憾水母阴姬自困于长白山顶,这就少了一个布阵助力。 惊雁宫疑似高手检测器。 为唤它现世,布置太极万物阵,需要注入大量武功能量。 此阵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成万物”的基础而成。 构想中,至少向阵内输入六种不同武功,而且都必须是绝世高手输出的澎湃内力。 凉雾输出混沌之力以做太极。 叶孤城拟阴阳之力而成两仪。 接下来,以春夏秋冬的四种属性武功构成四象,集聚起一团足以撼动时空缝隙的武功能量源。 例如圣火令的武功诡奇至炎,颇有“夏”的意象。 再如神雕去年回想起的独孤剑法,肃杀万物。它挥一挥短小的雕翅,似有凛冬笼罩大地。 记忆很奇妙。 神雕想起了剑法,但对传授它剑法的人仍然没有印象。 它与宫九继续走在寻找过去的旅途中。 一雕一人没有出席今日开派仪式。相约今年八月中秋,迷空岛再聚首。 凉雾计划在中秋前敲定其他助阵者的人选。 这次邀请林朝英与王重阳登岛,也是商议请两人为召唤阵助力。 林朝英为克制全真武学而创的《玉。女。心经》,实则情意绵绵,阴阳相济,颇有春暖花开之相。 虽然还没找到合适的圣火令武学速成者,但春、夏、冬三象已有初步预案。 唯有“秋”属性的武功仍是空白。 水母阴姬的武功由水而悟。 秋水共长天一色。水之于秋,想必能有几分特殊武功感悟。 去年,凉雾给神水宫送去拜帖。 回信是宫南燕代笔,说是水母阴姬永久闭关,不再见客。 这次随礼而来的问候信,多是客套性话语,而提了一句水母阴姬没有改变主意。 其实,比起前几十年江湖的寡淡无趣,当世武林堪称能人辈出。 等到想要集齐武功属性合适的内功高手时,无奈发现顶尖高手死的死,自囚余生的心气已散。 凉雾恨不能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一人独大的江湖毫无乐趣,百花齐放才是春,百舸争流方致远。 “少了水母阴姬,还有玉罗刹。” 叶孤城前天回到南海,听凉雾提起西方魔教之乱,他去羊城瞧了一眼玉天宝。 目前仍未收到玉罗刹疑似假死的讯息。 叶孤城却完全不信这人死了。 不为别的,只说玉罗刹制造了特殊能量的罗刹牌,就不可能轻易被杀。 假设玉罗刹真的被害,那个凶手势必更胜一筹。 “我认为有人故意借西方魔教之乱,只为找回真的罗刹牌。幕后黑手希望有人拿着真牌去争夺教主之位。” 叶孤城猜测,“八成是玉罗刹自导自演,而他利用玉天宝用得狠心,两人大抵不是亲生父子。说不准玉天宝是他抱养的仇敌之子,专门用来做挡箭牌。” 凉雾不在意真假魔教少主,如今没有玉天宝,只有王一贯。 她收了“昆仑山脉吃喝玩乐指南”,就保证对方一年的太平。 魔教之乱的幕后黑手可以螳螂捕蝉,她当然可以黄雀在后。 “不论是不是玉罗刹苦心做局,真的罗刹牌无法还他。我最多日行一善,只要玉罗刹愿意竭尽全力助我们成阵,可以送他一场召唤奇观。” 感谢神雕的旅途小礼物。 罗刹牌在哪里,这笔交易的主动权就在哪里。 * * 凉雾扮成炎飙,叶孤城以柳不度的假面出行。 林朝英与王重阳也一起,四人以采药的名义进入了西域高原。 夏至时节,四人参考玉天宝的吃喝玩乐指南,顺利地在昆仑山脉走了三个多月。 沿途遇上了一波接一波的魔教内斗厮杀。 却不见谁胆敢虚造一块虚假罗刹牌,也不见幕后黑手出现。 魔教的热闹看不完,但适合布置召唤阵的 契机始终未能寻到。 行至东西昆仑交界时,冒出一则突发消息。 ——焱飙,正在被多方人士追缉! 第204章 这人从今年年初开始,在西昆仑做说书先生,说的是昆仑山的鬼神之事。 说东西昆仑的交界山谷有一扇通往阿修罗界的大门。 说诡门附近有奇花异果,吃了能增长武功内力,治疗百病。 这些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焱飙一再强调只是故事而已。 他很快在西昆仑走红,热度直逼售卖《关中历险记》时的盛况。 好景不长。 四月中旬,明教出来打假。 说书的是焱飙,不是炎飙。差了一个“火”,就是仿牌与正主的区别。 焱飙故意借用炎飙的名气,在说书时打出《关中历险记》续作的称号。 明教不欢迎投机取巧之辈。 焱飙却说写书的“二个火”写的都是虚构故事。 他,“三个火”,说的是真实发生的奇闻,昆仑山脉里确实存在阿罗修之门。 谁是正牌炎飙还重要吗? 此言一出,飞速传播。 阿修罗门是啥玩意?很多人不在意。 对于吃了能增长内力的奇花异果,却是很多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奇物。 正牌、仿品傻傻分不清楚。 那完全不重要了。重点是抓到焱飙,叫他带路去找宝物。 一场“焱飙”在哪里的追缉行动,从明教光明顶附近开始。 前天,五月的最后一天,有人在东西昆仑交界发现了“焱飙”的行踪。 这叫山下客栈涌来大批江湖人士。 伙计简略地说完这则突发消息,匆匆去服务下一桌客人。 凉雾听后,一阵沉默。 「炎飙」这个名字恐怕真的有点奇怪光环,就连仿品「焱飙」也能引起腥风血雨了。 也不知谁那么大的胆子蹭热度呢? 第109章 “这是‘三火’的大致画像。” 叶孤城在客栈打探了一圈。 他找到了四位当场听过焱飙说书的旅客,根据这些人的描述拼凑出一幅草图。 焱飙,二十五六岁,方脸,长相普通,身形高瘦。 凉雾瞧着草图。乍一看,图中人与她假扮的炎飙有七成相似。 虽然两张脸的五官不同,但焱飙把握住了三个特点。 泯然于众的外貌,方脸,以及鼻子侧翼点了一颗痣。 五年前,炎飙一度现身白驼镇,被宫南燕追捕。 双方当街闹过一场,人群里必是有人记得炎飙的大概模样。 “难怪这人能模仿‘二火’,焱飙是有一些天赋在身上。” 凉雾问,“那些听众找到《阿修罗门历险记》在哪里发生吗?” 叶孤城摊开玉天宝提供的昆仑行径图,在上面虚画了一个圈,“基本推定在这个范围内。” “从我们所在的客栈出发,如果有熟门熟路的向导引路,至少走二十天可以攀登到这个时节的雪线以上,就进入阿修罗门区域。” 时值夏季,雪线位置偏高,也就是说阿修罗门深藏在人迹罕至的冰川雪域里。 详细方位不易确定。假如没有向导引路,极可能望山跑死马,找上一年半载都白找。 何况,绝大多数人无法在高原山巅生存。 雪线之上,气候极端,食物匮乏,地形多变。 人连最基础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每往上走一步距离阎王更近一步。 换句话说,在没有外力相助时成功寻到阿修罗门,不是运气爆棚,就是武功超绝。 叶孤城:“此路难行,难于上青天,但至少有两百来人已经登山,只为获得增加内力的奇花异草。这个诱惑太大,让人愿意搏命。” 凉雾问:“耳听为虚。三火说他讲的是真实经历,以什么为证明呢?是不是有成功的案例了?” “你所料不错。” 叶孤城说,“明教有三人最先验证了三火焱飙的话。” 一个半月前,明教声讨焱飙冒用炎飙的名号说书敛财。 尽管明教与炎飙素无往来,但听过不少此人邪门的传闻。 正所谓:炎飙过境,奇案自来。 从霍休、薛笑人到石观音的阴谋败露,都有通俗话本写手炎飙的身影。 五年前,此人最后一次现身。 在西域之西的白驼镇,他被骗入「海市蜃楼」组织,后来与宫南燕一起被关到地牢。 吴楼主是无花男扮女装的真相被揭开后,整个地宫被一锅端。 白驼山庄带队打开地牢里救人,却只找到了宫南燕。 炎飙不见了。原本关押他的牢房,反而关了那个押送他的打手。 明教不想沾上炎飙这种邪门的人。 今年,在光明顶附近遇到假冒伪劣的焱飙,立即要将其驱逐出去,说是不容弄虚作假之人在眼皮底下蹦跶。 被驱逐的“三火”焱飙振振有词,他才不是冒名顶替。 只是读音相同,凭什么不叫他用自己的姓名?是大家习惯性地先入为主,认错了他。 真假也不重要。 三火说的都是真实经历。 敢叫前来驱逐他的明教门徒试一试奇草的功效。 明教三人原来只会三脚猫的功夫。一拳下去,只能勉勉强强打死一头猪。 吃了焱飙给的根茎,十二个时辰过去,内力涨势惊人,能轻轻松松地击碎一堵墙。 “试吃与演武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叶孤城说,“时间是四月十七日,地点在明教山门下的茶寮。有一个细节,三人吃的奇异植物不一样。” 焱飙说花叶无法保鲜,他只带了根茎。 乍一看是常见的狼毒花、龙胆与雪莲的根茎。 这三种植物在西域高原不算罕见,都是已知的药材。 明教处西昆仑光明顶,教内储备了不少相关药材,也熟知相关药性。 照理说,明教三人食用了三种植物的根茎不能可能内力暴涨。 在服用植物的十二个时辰后,不可能的怪事偏偏发生了。 结果一出,全场哗然。 当日,“三火”焱飙却没有出现。他提前溜了,在客房里留下字条,说不想被任何人利用。 逃走是不想做向导。 他给出的药材本身不奇特,是因为生长在阿修罗门附近变成了奇珍异草。 阿修罗门却是异常可怖。 上次,他死里逃生,不可能自寻死路再次上山。 他也够大方了,把阿修罗门的神奇之处以说书的形式传播出去。已经造福武林,听众们各凭本事去找。 叶孤城:“就凭这一点,焱飙自认他远胜于只会编故事的‘二火’炎飙。” “很多人都支持‘三火’焱飙,” 林朝英也找了不少人搭话,发现客栈里的来客几乎清一色赞叹焱飙。 “这群人说多一个火字,三火的格局比二火大多了。” 林朝英冷哼,“说得粗俗点,这与有奶就是娘有何差别。” 凉雾反而笑了,作为被拉踩的正主没有气愤,只是觉得滑稽。 透过现象看本质,三火焱飙的一系列操作恐怕所图不小。 最初,焱飙借着炎飙之名上位,可以说是为了牟利。 在明教三人的内力增加后,事态变得复杂起来。 这不是一位说书先生想要借机赚钱那样简单,透出了一股别有用心的味道。 “现在一群人寻找焱飙口中的奇花异草,与当时找神秘宝藏医书没有本质区别。” 凉雾说,“铁掌峰的逗你玩事件才过去三年,人们仿佛忘了那桩宝藏争夺赛的荒唐结果,大家好像都失忆了。” 叶孤城:“不是失忆,是失了智。”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人们却不会引以为鉴。 三年前,铁掌帮召开比武大会,把夺宝人群得互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一次,三火焱飙放了话就溜,登山寻宝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多场恶斗。 王重阳已经探听到一些悲剧的消息,“现在客栈里来的寻宝者不是第一批,第一批在一个月前已经上山,但还没看到谁活着回来。” 四月中旬,明教三人验证了奇植的效果,暂时没有发现用药材提升内力的副作用。 一些人想着先抓住焱飙,有向导才能走对路。 另一些人却凭着说书内容直接莽,自行登山,企图捷足先登。 根据三火的说书内容,从众人所在客栈的位置登山是通往阿修罗门最省时的一条路。 五月上旬,客栈迎来首批寻宝者。 伙计估算陆续送走了两百多位的登山客。 没瞧见活着回来的人,但发现已经死了的尸体。 当地猎户在半山腰附近陆续发现了二三十具尸体。 寻宝者没走到雪线以上,或遭遇野兽捕杀,或被人为杀害了。 凉雾没有嘲笑寻宝者。富贵险中求,她也不例外。 只是所求有所不同。 寻宝者们想要增加内力的奇异植物,她想找到布置召唤阵的绝佳地点。 第205章 此行西域昆仑,对照玉天宝的回忆指南,至今尚未出现偏差错漏。 近期突然冒出指南从未谈及的特殊地点,当地植物古怪地自带内力增幅作用,那极可能是人为设下的陷阱。 不过,换一个角度看,能被选为陷阱的地点,本身说不定也有特别之处。 凉雾:“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既然我们遇上了阿修罗门的传闻,值得一探。” 叶孤城微微颔首,“可遇不可求的能量源往往在计划路线之外。我们不妨失一回智。” 林朝英与王重阳没有疑议。 早在出发前就说定,此次线路由凉雾安排。 欲知《阿修罗门历险记》的具体内容,只需向客栈购买一份手抄的说书内容。 哪里都不缺生意头脑。 有些人对找奇花异草没兴趣,但对赚钱很感兴趣。尽可能走访那些听过现场的听众,把焱飙的整篇说书内容汇编成册。 收录故事的誊抄者们,把书放在客栈寄卖。反正焱飙不见踪影,计较不了版权问题。 每本手抄册子卖三两银子。 对前来昆仑寻宝的江湖人而言,算是合理定价,都能买得起。 凉雾该花花该省省,给四人只买了一本。 读完,拟定了一条粗略的登山路线。 从客栈采购必备的上山物资,向着空气稀薄的山巅冰雪深处进发。 上山的遭遇明显分成了两个阶段。 在雪线以下,前后遇上七批埋伏的劫匪。 寻宝路上的敛财方式多种多样。 不仅有借鸡生蛋的卖书法,还有一伙接一伙地趁机抢劫。 已知有接连不断的江湖人通过几条路上山。 劫匪们先抢占地利优势,再柿子挑软得捏,收割武功平平又妄想吃下奇草一夜成为高手的傻子们。 凉雾预料到了拦路打劫的操作,但不明白自己为何频频成为被劫目标。 难道「炎飙」一行四人长得很像人傻钱多的肥羊吗? 一路上山,一路端掉七个打劫点。 问劫匪为什么选择打劫自己? 回答都是凭感觉,「炎飙」那张脸瞧着挺讨打。 凉雾:…… 等攀登到雪线上,她摘去了炎飙的假面,悄悄期待转运。 进入高原雪域,确实没有再遇到劫匪,但接连十天也没遇到第五个活人。 * * 六月二十三日,入夜后,天空猛地转阴。 寒风乍起,直刺入骨,这是暴雪将至的征兆。 四人迅速寻找背风处挖冰洞躲藏,等到暴风雪过去再赶路。 行至背风处,竟在空莽雪原上望见了一抹亮光。 昏暗夜色中,微光隐隐约约穿过冰层,从冰块搭建的圆顶屋中透了出来。 东西昆仑交界的无人区,在万山之巅的雪域,这里怎么会住人呢?! “咚、咚、咚——” 凉雾敲了敲冰屋的门,“请问有人在吗?我们上山来寻「阿修罗门」。” 等了一会,屋内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冰砖厚实,只见微光,却无法看清屋内的陈设与人影动向。 不请自入不是好习惯。 凉雾没闯空门的喜好。尤其在不该出现人踪的高原雪域,更当谨慎。 她正想提议不如先就近挖洞躲避风雪,忽闻风声微变。 有人踏风而来。 望向风变处,一个头发半黑半白的老者翩然而至,停在了冰屋的三丈之外。 这是一张凉雾与叶孤城都熟悉的面孔,就见他双手拇指皆断。 某人消失了许多年,踏破铁鞋无觅处。 后来遇上了别的机缘,能否找到他变得不再重要。 今夜在茫茫冰川之上,竟是不期而遇。 “阿吉……” 叶孤城刚要询问谢晓峰怎么会来到荒无人烟的冰川。下一刻,他的话卡在喉间。 动了! 谢晓峰的影子动了一下。 在他本人纹丝不动的时候,地面上的影子蓦地扭曲了一瞬! 第110章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谢晓峰目光平和,仿佛全然不觉身体有异样。 他闲话家常般地对叶孤城说,“上次见面,你的个头还不到我腰的位置。一晃二十年,差点认不出来你了。” 二十年前,谢晓峰去过白云城,与时任城主叶如柳是故友。 叶孤城很小就开始练习骨相易容术。当时,得到了母亲的断指故友指点一二。 谢晓峰自是认得“柳不度”的模样。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 后来,白云城城主之位母亡子继。 谢晓峰传来消息说要调查独孤胜遗踪,之后一去不回,彻底消失在了茫茫西域。 叶孤城寻觅阿吉多年,想要获知调查结果。年复一年,音讯全无。 在追寻途中,遇上了被死气封印的长春谷,遇上了从断界掉落的神雕,遇上了锁仙阵内的绝情谷,遇上了隐形的无名岛。 最重要的是遇上了凉雾。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莫不如是。 等到不在期盼见到阿吉,谢晓峰冷不丁地出现。他的影子居然违背了自然规律地扭动起来。 叶孤城眼看对方闲庭信步地走向冰屋,好像不正常的反而是别人。 “二十年不见,我也能对你问一句‘别来无恙吗?’” 谢晓峰失笑,“确实,我如今不算无恙,影子有点调皮了。” 凉雾差点吐槽出声,自行扭曲的影子能叫“调皮”吗?明明是诡异至极吧! 四年前的元宵节,她委托左霓裳去天山脚下的养猪场送信给阿吉。 数月后整封信被退回江南。 左队 说养猪场早一年已经转卖,改为了葡萄种植园。场主简吉不知去向,这封信无法送达。 凉雾从此失去了阿吉的音讯,岂料再见竟是昆仑山巅。 “要下暴雪了,进屋再聊。” 谢晓峰笑问,“四位应该不会不敢进屋吧?”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调侃。 他的下一句话却严肃了许多,“如果不愿触碰影子变异的真相,没必要继续深入冰川,那有更可怖的存在。”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凉雾怎么可能不去,她对影子扭曲的成因颇为好奇,率先一步走向冰屋。 影子是光学现象。当光无法穿透不透明物体,所形成的较暗区域就是影子。 当影子异变,是不是意味着谢晓峰的身体,正以肉眼不见的原因发生了变异? 冰屋大门也是一块厚实的坚冰。 高山之巅,无需门锁。能来到这里的生物,不是一把锁就能拦住对方。 谢晓峰推开冰门,室内陈设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 一眼望去,冰墙、冰桌、冰椅、冰床,万年寒冰散发着缕缕寒气。 若不是油灯、纸笔与水囊增给房屋添了些许颜色,等门一关,就像被封印在超大号的冰制棺材里。 这种冰屋显然不适合常人居住。 当坐到椅子上,寒气贴着尾椎骨游走全身。 “抱歉,暂时没有茶水。” 谢晓峰说,“等一会天降暴雪,再用冰盆去接一些。” 叶孤城显然不在意一口喝的。 事到如今,开门见山地问:“你何时上山的?影子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两个月之前,我来到昆仑山雪域。” 谢晓峰也不绕圈子,请四人随意落座,“是为追查友人的怪病而来。” 这些年,他以阿吉的身份在西域生活。 有时养猪,有时收粪,有时游历。早在传出「炎飙」是青衣楼楼主的拜把兄弟消息时,他就悄然返回中原祭拜白掌柜。 当时不现身,是毫无必要。 丘陵书肆为了寻觅通天之路而建立。 他不出现,至少还留有一线希望,而不是带去遍寻惊雁宫不得的坏消息。 谢晓峰其实也没有放弃追求更高的武道。 他会追踪一些怪异事件,好比今年春天,朋友阿一的离奇死亡。 “阿一是制毒高手,隐居西域多年,四处云游研发炼制新毒。 今年三月初,他走了一趟东西昆仑的交界处。下山后的第三天,离奇暴毙。” 有多离奇? 奇就奇在影子不对劲。 阿一的死亡发生在马铺外。 二月初四,初春的黄昏阳光没几分热度。 阿一前往马铺,准备选购一匹快马。 掌柜、阿一的徒弟、另两位不认识的买家,一共四人目睹了阿一的死亡过程。 “阿一的影子突然疯狂扭动,他抱头呼痛,脸部、脖子、手掌等外露的皮肤出现大片因为高温灼烧而生的水泡。” “前后不超过六十个数,他好像无火自燃。皮肉直接化成了一股黑烟,留下衣服包裹一捧骨灰。” 第206章 谢晓峰在半个月后收到阿一的徒弟报丧消息。 这件事太诡异了,不像是凡间毒物能做到。 阿一的徒弟猜测师父的离奇死亡,与昆仑雪顶之行有关。 阿一下山时,心情不错。他说在山顶遇上未知毒物,等好好准备一番,再次登山勘察。 “小徒弟没法上到山顶雪域,不清楚究竟阿一的具体发现,我就来一探究竟。 在这座冰屋以西的十里地外,发现了一道三丈宽的冰缝裂口,深不见底。” “它的特别,你们一靠近就看得出来。雪线之上,本来不见植物生长。 那个裂口附近的方圆一里地却长满各种西域常见植物。乍一看没有特别,但吃了就能增加内力。” 谢晓峰指了指自己,“我试吃过了,确认奇异植物的作用。” 凉雾问:“那是影子变异的原因?” “不。” 谢晓峰摇头,“奇植酌量食用,没有问题。引发影子异变,要从「蜮」说起。左虫右或的那个「蜮」。” 凉雾立即想到了含沙射影的典故。 根据晋朝《搜神记》的记载,一种名为“蜮”的怪物也叫做“短狐”。 它朝着人影喷射沙粒,就能使得中招者生病,或头疼发烧,或皮肤生疮。 谢晓峰继续说:“与传说里类似,从冰缝而来的蜮是形似鳖状的三足甲虫,通过口器喷射似沙的颗粒。 不必击中活物本身,只需射中影子就能让人或动物中毒,不久后汽化成烟。” 蜮发动攻击,是为了猎守食物。 “活物是它们的食物。有摄入就有排出,蜮排泄的透明黏液滋润了植物根系后,会叫植物变异成让人提升内力的奇植。” “第一次吃奇植提升内力的效果最显著。随着次数增加,必须成倍食用才能继续提升。” 谢晓峰:“我用一个月确认了「活物化烟 ——蜮食用人烟——排泄物滋养植物——增加内力」的循环链。有人比我更早弄懂了这件事。” 凉雾四人立刻明了此事与谁有关。 雪域山顶终年难见活物。 蜮严重缺乏食物,也就无法让更多植物变异。 活物哪里来? 三火焱飙的说书故事,吸引了大批武林人士的登山探险。 另外,《阿修罗门历险记》从故事到变为现实,明教三人的武功变化实例是关键转折点。 凉雾问:“你在山巅见过三火焱飙吗?或者明教的某些人。” 谢晓峰回答:“我不知你们说的三火是谁,但在冰缝附近见过明教现任教主施横。 大半个月前,我亲眼看到他死在冰缝附近。与阿一的死状一样,无火自燃。衣服里,除了随身物品,只剩骨灰。” 说着,他拿出了一只布袋。 “从施横骨灰堆里取出来的。《乾坤大挪移》的秘籍,还有他食用变异植物的用量记录。你们自己看。” 凉雾先翻开了记录小册子。 施横第一次食用奇草是去年腊月初九,最后一次是今年的六月初二。 用量明显呈几何级增长。 册子也记录了蜮的数量、冰裂缝隙的尺寸变化。 蜮从最初的十四只增多到九十六只。 冰裂也从最初仅能让婴儿通过洞口变成了三丈宽。 另外,册子上还有死亡的动物与人类数字。 今年五月以前,以动物为主,死了七人。 从四月末到六月初二,共计有一百零二人死亡。 凉雾蹙眉,瞧这些数字,死去的人与动物应该都是用来饲养蜮了。 施横为了获得提升内力的奇植,是希望蜮越多越好,却不想物种入侵是大问题。 凉雾问:“用什么方法能除掉蜮?施横似乎掌握了某种秘法驱使它们,他又怎么会也汽化死亡呢?” 谢晓峰微微摇头,“我也不知详细内情。” “六月初四,我遇上施横,他正在冰缝附近挖植物。看到我,他二话不说把挖到的根茎往嘴里塞。 当时,有三四十只蜮在冰缝附近,不分差别地对我和施横都发动了含沙射影攻击。” “施横表现得对蜮的攻击毫不在意,他吃了手上的奇植根茎后,立刻对我出掌。 我们打了十个回合,他突然面色大变,狂喊着‘不可能,我是明明有神功护体’,然后无火自燃,成了一道黑烟。” “事后,我读了《乾坤大挪移》,我认为这套武功能够一定程度转移化解蜮的攻击。 施横应该是以此为依仗,但他还是死了。一来是没能练到乾坤大挪移的最顶层,二来低估了蜮的来历。” 蜮,从冰缝深处而来。 它的攻击方式、致命原理与常见生物显然不同。 谢晓峰:“所谓含沙射影,蜮喷出的‘沙’不是沙子,而是特殊气息凝结的颗粒。这种气息与冰缝深处给人的感觉相同。” “我的影子发生变异,并非被蜮射出的沙子喷到。我深入了冰缝,被那股能量包围后,影子就变了。 肉眼看到的是影子变了,其实躯体变了,血肉骨骼发生了由实向虚的转化。” 谢晓峰说到这里却笑了,“我只是影子开始扭动,有一个人更惨。他探秘冰缝深处,身体一半虚化了。现在似人非人,你们不妨猜猜那个倒霉的是谁?” 第111章 “玉罗刹。” “玉罗刹。” 凉雾与叶孤城异口同声地猜到。 距离玉罗刹被害已有七个月,魔教内部持续乱斗。 一个词概括就是“杀疯了”,长老团全灭,堂主们各有负伤。 至今没人拿出罗刹牌。 虽然一度流处玉天宝带走玉牌的传闻,但没有后续。 倘若是玉罗刹故意假死,他成功地引爆魔教内部的鹬蚌相争,将有着不臣之心的人都炸出水面。 应该收网了。 再打下去,魔教真要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为什么不见渔夫收手? 不排除一种可能,渔夫本人遭遇了意外事故。 谢晓峰肯定了两人的猜想。 “五月初,玉罗刹被困在冰缝深处。他走得 极深,被洞内能量侵蚀得非常严重。要不是他的武功特殊,本就具有虚实转化的属性,坚持不到今天。” 谢晓峰看向凉雾,谈起她与玉罗刹之雾的差别。 “玉罗刹的雾气不重在控水,更像制造光影效果,将周身虚化,让人感觉雾蒙蒙一片。” 凉雾更好奇玉罗刹深入冰缝的原因,是听说了《阿修罗门历险记》? 她更联想到一种可能性,“制造罗刹牌的原石,是不是从无底冰缝里取出的?” “位置相近。” 谢晓峰回答,“当时却没有冰缝,只有一块巨石。” 十八年前,西方魔教成立。 玉罗刹在昆仑山脉的冰雪深处,发现了一块特别的岩石。 就像是园林里的假山般大小,它乍看与和田玉原石没有差别,其上却刻有一句梵文。 “那行梵文翻译过来,就是「阿修罗界之门」。” 谢晓峰听被困在冰缝深处的玉罗刹谈起过往。 “玉罗刹削下一块小块原石,带回去研究。他没能发现更多,将原石做成了罗刹牌。” “十八年以来,他几乎每年会去瞧一瞧岩石的变化。石头一年比一年缩小,不像有人为外力干预,更像是自然风化。” “直到去年夏天,岩石彻底不见,当时地上尚未有冰缝。 今年五月,玉罗刹看到地面突现三丈冰缝,他很不怕事地深入一探究竟,然后就被困住了。” 谢晓峰认为巨型岩石有着封印作用,堵住了未知能量的扩散。 当封印随时光流逝而失效后,类似“蜮”的怪物从未知空间来到了人间。 “我试图击杀蜮。火攻、水淹、土埋、刀劈、内力袭击等等,已知的手法都杀不死它们。 蜮遭到攻击会虚化,那些攻击仿佛穿过空气。这令我想到‘鬼蜮伎俩’一词。蜮恰似鬼,不惧常规攻击。” “哎……” 谢晓峰长叹一口气,“以冰缝的扩张速度,蜮恐怕只是排头兵。之后冒出什么来,犹未可知。从人迹罕至的山巅,扩散到山下人群聚集区,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怕怪物接连冒头,但不知消除它们的办法就是棘手困境。 “等我的影子彻底失控,将和玉罗刹一样,深入冰缝才能保持神志。 在洞内坚持多久似人非人的状态也不好说。” 谢晓峰讲完昆仑山巅的变故,询问四人: “你们为何上山?若来探查增加内力药草的成因,没必继续冒险靠近冰缝了。它已经困住我和玉罗刹,不必再搭上四个,不如下山找一找解决之法。” 此话落下,非但不见四人萌生退意,反倒瞧见跃跃欲试。 王重阳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在扩张的冰缝,恰好符合召唤地点的条件。” 第207章 林朝英也笑道,“不错,这是一石三鸟之计。既能解决未知能量四溢的风险,又能解决召唤阵能量源不足,顺手让被困冰缝的人寻到一条出路。” 谢晓峰不解,“召唤什么?” 叶孤城:“惊雁宫。” 谢晓峰无比错愕,“你们怎么寻到方法的?独孤胜只在襄阳城外的山谷留了一个剑冢,并未提及与惊雁宫有关的讯息。” “说来话长。” 凉雾听着冰墙外的狂风呼啸,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 “反正躲避风雪,那就长话长说吧。” 冰屋内,油灯微明。 伴随着漫天风雪声,凉雾道出这些年的江湖经历,离奇曲折,跌宕起伏。 说完旧事,她翻阅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 这门武功总共七层。 从心法可知,当练习者的内力越深厚,练成的速度越快。比如她使用一天一夜,即可练到第六层。 此功的核心作用有二。 一来充分激发练习者的身体潜能,二来极尽腾挪转移之能事,将各家武学都为己所用。 到这一步,与小无相功颇为相似。 此行西域,原本就有计划去明教找此武功,是为了它的第七层。 在圣火令的波斯文记录里,提到《乾坤大挪移》的撰写者也只练到第六层。 第七层只是一种构想。 它完全突破人体极限,不再是挪移武学的阴阳两气,而是试动天地乾坤。 山中老人提醒,明教教主练到第六层就该止步,否则走火入魔几乎成为定局。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凉雾刚好需要一种腾挪天地之力的功法。 今日得见《乾坤大挪移》,诘屈聱牙的第七层心法正和她意。 “此法练人身,走火入魔。用于阵,恰到好处。” 凉雾问,“你们怎么看?在设定好的召唤阵上,辅以这门武功的第七层,是否能如虎添翼?” 叶孤城点头,“一如推论,这门功夫符合预期。眼下,‘夏’之武学的使用者也找到了。” 取出翻译的圣火令武功,把它递给谢晓峰。 叶孤城:“圣火令武学与《乾坤大挪移》,原本是明教教主才可以练习的武功,两者相辅相成。 待你不日练成之后,等今年中秋去南海唤来神雕,我们就可以在山巅布置召唤阵。” 谢晓峰接过秘籍,手握实打实的书页,仍然有种不可思议地如坠梦中的感觉。 他想过某年某月某日,通天之路会再次降临人间。 心存希望,火种不灭,但没有奢求那天能在自己活着时到来。 只是听着凉雾适才讲述的种种经历,奇迹是真的出现了。 谢晓峰讷讷点头,半晌回神。 他深知奇迹不是一味等来的。 那是坚持不懈地努力准备后,抓住了一丝罕见的契机。 不再感叹,直入正题。 “或许等不到中秋。迟则生变,再拖上几个月,我与玉罗刹都不一定能坚持住,更不知冰缝会发生哪种裂变。” 谢晓峰翻看了圣火令武功,有把握三天后练成。 他建议速战速决,“不如四日后就启动太极两仪四象召唤阵,缺少的神雕‘冬’之位,可以用昆仑之巅的冰雪能量代替。” 凉雾思忖片刻,认同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待风雪暂歇,我去冰缝实地观察一番,向玉罗刹确认他是否愿意倾力配合。” 这一等就是三天。 昆仑山巅的暴风雪越刮越大,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才停止。 奇异的是冰缝四周不见积雪,各种植物反季节生长得茂盛。 冰缝又扩大了。 三天而已,裂缝居然扩宽了一丈。 变大的还有蜮。 这些似鳖三足甲虫,说是虫,居然有足球大。它的个头比暴风雪之前长大了五分之一! 不过,从冰屋到冰缝仅见到寥寥六只蜮。 蜮不似往常在冰缝四周生活,是向雪线之下去了吗? 凉雾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知山下之事。 眼前的情况变化叫人不容乐观,各种迹象无不昭示着阿修罗门正在加速被打开。 尽管不知曾经是谁用特殊岩石封印冰缝,又在石上刻下阿修罗界之门的梵文,但近期山巅的境况证明所言非虚。 阿修罗,非人非神非鬼。 虽有神力,不具神性。虽近鬼状,但有神威。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通鬼神之力。 恰如冰缝之下涌出的那股能量。 凉雾以极快的速度避过了蜮的攻击,深入冰洞。 越往下走,阳光越微弱,奇异能量越浓郁。 这种能量给人一种感觉。 它处于虚实之间,不在此方亦不在彼岸,不生不死不存不灭。 这股能量过于强大,它会侵蚀人的身体,将人同化的一部分。 要在冰缝短暂生存,必是要掌握非常本领,比如玉罗刹原先就会的虚化之术。 在阳光即将完全湮灭之处,静默地伫立一团类人形的雾气。 近到只有一丈距离,也无法辨识对方的五官了。脸都被虚化了,乍看就似浓雾一般。 凉雾确认:“你是玉罗刹?” 玉罗刹没有回答,而是肯定地说,“是你捡走了罗刹牌。” 凉雾:“何以见得?难道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不能。” 玉罗刹却说,” 手握罗刹牌,势必会来昆仑山脉。不论是不是冲着教主之位,都要弄清它的来历。” 凉雾:“持牌者就不能不求甚解吗?” “呵呵。” 玉罗刹笑了,他的周身虚相随着笑震动起来。 “假设人人都能拿罗刹牌,又要此牌何用呢?它用封印阿修罗界的岩石制作,自带诡异能量。 你不觉有异,是你的内力足以掌控它。江湖上没几个人能保管三年而不疯魔,早晚都要来昆仑查清它的真实来历。” 玉罗刹说,“我推测是你持有它,有何错误吗?” 凉雾:“你可真会给人挖坑。” 玉罗刹就当作夸奖,“天下没有白捡的午餐。谁捡走罗刹牌,谁就要承担风险。” 凉雾又问:“玉天宝手里的那一块呢?是你借他之手,挑起魔教内乱,为了肃清不顺从你的叛乱者?” 玉罗刹不甚在意地点头。 凉雾:“这样利用玉天宝,你把他当儿子吗?” 玉罗刹淡淡地说:“我把他当成什么从不重要,他怎么活才是他命运的走向。”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从来没有明令禁止玉天宝学文习武。如他破而后立,是他的本事。如他安于现状,是自找的苦果。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凉雾微微颔首,“所以,你变成这幅鬼样子也是你的自我选择。” 玉罗刹一噎。 这一遭是失算了,想要探查冰缝的能量来源,却被困其中。 他面不改色。 准确地说没有“面”了,五官已经模糊不清。 冰缝里的浓郁能量是他变成非人的罪魁祸首。 却也因为能量足够充裕,让他至少还能维持作为人的神志。 一旦走出冰缝,整个人就会化作烟尘消散。 玉罗刹不后悔。 他死在寻觅更高武道的路上,也是死得其所。 不过,能不死的话,还是要争取一下。 “你来到这里,是叫我做下一个选择。” 玉罗刹说,“直说吧,给我什么选项?” 凉雾也不拐弯抹角,“竭尽你所能,耗尽内力,完成一个召唤阵。成,我们有机会一步登天;败,我们全部灰飞烟灭。” 当召唤阵起,每个参阵者都没有喊停的回头路。 谁也无法断言百分百能成功,谁也无法预测具体用时多久。 直至榨干最后一丝精。气神,只求惊鸿雁归来。 玉罗刹没有犹豫,“不就是一条命,这一把我跟了。” * * 天乐五年,六月三十日。 东西昆仑山交界区,在之前接连三天的暴雪后,山脚突然出现了大批奇怪的鳖状三足甲虫。 每只毒虫像人脑袋一样大。 遇人则含沙射影,一旦人的影子被射中,顷刻间汽化成烟。 江湖人士为求得提升内力的奇异植物,或聚集在山脚下,或徒步在山路上,都难逃毒虫攻击。 短短五天,毒虫肆虐,哀鸿遍野。 人死化烟,烟雾弥散,遮天蔽日。 六月的最后一天,昆仑山下已有几百人丧命。 在日夜交替的那一刹,山巅突然爆出七彩霞光。 站在山脚抬头遥望,视野模糊不清。 只能在隐隐灼灼之间,瞧见似乎有一座巍峨宫殿出现在云层之中。 三声龙吟由天将落。 在震耳欲聋之际,原本肆意进攻的毒虫原地化为乌有。 第208章 百晓生从毒虫口中死里逃生,见此一幕,拿出本子速记。 《江湖秘史尧朝卷》,「天乐四年,六月末,昆仑巅,仙宫现,毒虫俱灭。问,天高几重远,何人唤仙宫?」 第112章 西域昆仑之巅,特殊能量从雪域冰缝急速向外扩散。 凉雾六人不眠不休,运行着太极万物阵。 以混沌之力制成太极阵眼,以阴阳之气化为两仪,再用春夏秋冬的武学天地能量拟为四象。 将能量石两枚、七彩宝石两枚、罗刹牌一枚尽数投入神木王鼎,淬炼成引阵之气。 最关键,凉雾获得的任务奖励「本世界坐标」终于可以启动。 默念启动坐标,令召唤阵势起,由此腾挪天地乾坤。 山顶无风,云海却汹涌翻腾。 天无惊雷,却有千斤重的无形威压落从玄天而落,压在施阵者的每一个人肩头。 重如泰山的威压,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天道规则。 它的一部分曾经被故意篡改,如今是要拨乱反正。 这一切始于在人迹罕至的昆仑山巅,持续了整整五天五夜。 凉雾六人不眠不休,将自身逼到了几近非人的地步。 在最后一丝精力被耗尽前,猛地感到肩头一松,无形威压终于消失了。 这一把押上全部,终是赌赢了。 风,忽而狂涌。 从冰缝中泻出的古怪能量,在顷刻间被阵法急速吸收。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的瞬间,随着三声龙吟啸天,天裂开了一道口子。 电光石火间,一座巍峨宫殿悬浮在云端之上。 飞檐凌空,似大雁展翅翱翔九天。 祥云缭绕,缥缈间宫墙若隐若现。 四条魔龙绕宫殿游弋,通体闪耀五彩斑斓的黑。 龙轻轻一个吐息,大批在山脚肆虐的蜮瞬间覆灭。 「惊雁宫」的匾额高悬殿门之外。 三个大字以钟鼎文书写,射出夺目金光。 金光散落,凉雾身体蓦地一轻。 只见六道接引光柱,从惊雁宫射向阵中,六人从地面消失。 一个眨眼,凉雾被瞬移到了一座阁楼前。 身边不见其他五人,面前的大殿门上挂着一块黑底白字匾额——「问道阁」。 这不是独孤求败记录中的战神殿。 战神殿在地下,而问道阁在高层。 隔着窗棂,浮云飘荡于窗外,时不时还能看到魔龙的大脑袋从外掠过。 凉雾没找到上下楼的通路。 除了问道阁的大门,这一层不见其他出路。虽有窗棂,但无法撼动。 她不执着非要进入战神殿。 参考绝情谷建造者的经历,公孙家姐妹俩进入了更符合她们心意的山术塔,习得医卜之术。 接引光柱很可能将每一位求道者引向最适合各自的区域。 凉雾推开问道阁的大门。 门启,似踏入一片雾海。 白色浓雾弥散,难以测量空间大小。 一只只光团飘在浓雾中,五彩缤纷,大小不一。 凉雾伸手一抓,距离最近的深蓝色光团没入她的掌心。 随即,识海里的游戏面板高频闪动。 游戏背包里的物品全都弹射而出,散落了一地。 面板数据完全虚化,似一瞬崩毁。 紧接着,却又化成了一股强悍能量没入她的神识。 这一刻,终于明白穿越始末,以及金手指从何而来。 惊雁宫依照一定规律在各界穿梭。 当捕捉到各式高手的存在痕迹,它每隔数年前往那个世界,助当世高手进修更高的问天之术。 意外难免发生,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闯入预计外的世界。 凉雾的上辈子终结于游戏舱爆。炸,正是惊雁宫意外闯入时的巨大能量波干扰所致。 这个起源亘古<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的武道炼场自成一套补偿机制。 将她的神魂投放到最合适借尸还魂的时空。 与此同时,抓取她临死前的意识,模拟出一套当时最便于她理解的金手指。 以游戏面板的形态,给她一些路径去摸索天道规则。 任务奖励除了人偶与能量石之外,只有逍遥宝剑这一件实物。 其他奖品皆以意识传输的形式发放,或是武学秘籍或空间坐标。 这与惊雁宫的支配权有关。它与当前世界脱轨太久,无法操控截取实物。 瞬息制成的游戏系统,实则是一件法器。 对它投放了惊雁宫内的藏品,比如人偶、能量石与逍遥宝剑等实物作为奖品。 游戏面板在当前世界第一次被启用后,系统自动抓取本世界的天地法则与武学力量。 越是高阶的武学,越有可能被抓取到。一如扫地僧的武功,一如逍遥派功法。 扫地僧技能作为免费发放的新手礼包,是游戏系统首次抓取规则的具象化表现。 它自带了劈开空间的属性,所以能够破开断界屏障,击碎隐形岛阵法。 今时今日,当凉雾来到了惊雁宫,游戏系统这件法器也就完成了使命。 法器最终化为一股能量,没入修行者的神魂中。 这种消散不是失去,而是将如何解析规则、创造规则、掌控规则的知识传承下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从此以后,凉雾最大的金手指就是她自己。一念起规则生,一念灭万物亡。 这种对规则的应用,就从炼制一款超级版本的游戏背包开始。 其本质是空间储物能力。 凉雾由于神魂穿行时空而因祸得福,自带类似神雕等妖修才有的空间力量。 在问道阁,她学习起各色光球所包含的规则。 现场开辟独属自身神魂的储物空间,把一地物品重新收纳其中。 一个位于神魂的储物空间,其原理包含森罗万象。 比如穿梭不 同时空,躯体需要达到何种强度;比如不同世界的天道之下,对神魂的压制与滋养。 问道无历日。 凉雾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地狗刨着。 惊雁宫内,其他人亦然。 度日如年,旧词新解。 用它描述在惊雁宫里的日子,就是每一天都如一年般漫长。 不知不觉间,似乎在修炼场内过了七年之久。 当凉雾被光柱随机传送出惊雁宫,她被瞬移到了昆仑山脚。 询问路人,才知人间其实刚刚过去七日。 惊雁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已经从此间离开。 它将遵从每隔数十年再现的规则,某天捕捉到此方高手涌现时重新降临。 短短七日,进出惊雁宫的六人脱胎换骨。 这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描述了客观状态。 十三年前初至,凉雾的根骨为负数。 如今,从身体发肤到神魂意识,全都得以淬炼圆满。 她具备了冲出此世,没入虚无,升入更高时空的条件。 这一点,不仅凉雾有所感,叶孤城亦有所感。 要说一看就能看出身体变化,必是谢晓峰。他自断的两根拇指,不可思议地断指重生了。 有人却瞧不见这一幕了。 林朝英与王重阳被投放在山顶,亲眼目睹了玉罗刹的去向。 玉罗刹选择在冰缝完全闭合之前,进入阿修罗界。 来不及详述道别。 他只留一句,那是更适合他武功属性的世界。有缘,来日再见。 别离,从离开惊雁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发生,是与这个世界的道别。 天道有常,超出它的存在会被隐隐排斥。 凉雾与叶孤城早有心理准备,计划以两到三年的时间完成此间未尽之事。 * * 天乐七年,八月十六。 又过了一年中秋。桂花飘香,更添一层秋凉。 昆仑之巅显形神秘宫殿,逼退怪异毒虫,这则江湖传闻已经流传了三年多。 从最开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后来渐渐被人们认为只是一种误传。 怪异毒虫肆虐是真,云中仙宫却不存在。 山脚与山顶相隔太远。那应是一幕落日刹那的光影幻象,与海市蜃楼相似。 当时恰好毒虫消散,让人们脑补了仙宫浮现的异象。 毒虫的集体飞灰湮灭也好解释。 这是来自昆仑山顶的毒虫,不能适应山脚气候,到时候就暴毙了。 乍一听有理,却不能说服所有人。 怀疑者仍然不死心地攀登昆仑山脉。 耗时两个月,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只见茫茫雪冰,哪有仙宫的半点影踪。 时间久了,曾经轰动一时的仙宫传闻成为茶楼酒肆的笑谈。 陆小凤知道那不是幻象。 昨天,他和让仙宫现世的两位始作俑者共进了中秋宴。 这顿晚宴可不一般,还有神雕参加。 第209章 说来神雕与宫九没去昆仑,也没在约定时间返回南海,直到五个月前刚刚回来。 一人一雕被困在神秘海岛长达三年。 三年前某日,荧惑守心,巨蚌吐珠。 在那等奇异天象下,神雕与宫九被狂风裹挟,被卷入一座无人小岛。 小岛矗立巨石,石上刻字「侠客岛」。 岛上有岩洞,在洞内石壁上刻着一套顶级武功《太玄经》。 岛上还有地下密室,存了几大箱子的海底奇珍。 吴明在藏宝箱里留书一封。 说他是无意觅得此岛,借其特殊地形,作为隐形岛的备选地址。 之所以不作为首选,是因为侠客岛的能量特殊,他把握不住所以废弃了。 留下这些奇珍,给首徒赵平使用。 如果别人寻得,但愿能分一半给太平王世子。 宫九见到自己已经逝去的姓名,对着来自小老头的留书没有感动。 别信了小老头的邪,否则就会倒霉。 在无名岛上,吴明死前特意留下血字,「吾徒赵平切记,荧惑守心日,巨蚌吐珠时,惊鸿雁归来,海上仙宫现。」 那段话似是暗指惊雁宫的出现时间与地点。 如果真的照此寻找,就会找到侠客岛。 然后被困在岛内,错过昆仑山巅的冰缝能量蔓延时机。 海上没有仙宫,只有小老头埋的几箱子奇珍。 在进入天外天的修行试炼场机会面前,奇珍黯然失色。 宫九不是特意找岛,是被变化的天象给卷入岛内。 直到三年后,童辉航船出海。 不熟练的航海术叫她撞到了岛礁上,报废了整艘船,无意中从外部撞破结界缺口。 这才让宫九与神雕冲破牢笼。 以示报答,一人一雕告知童晖,岛上山洞内《太玄经》的玄奥之处。 这一番遭遇反而给凉雾带来了合适的教主继承人选。 九年前,她化身童姥助力施茵假死逃生。 施茵已亡,童晖新生。 童晖勤奋习武,周游山河大川。 感悟向死而生之术,也尽情探索潜藏在一花一木中的美好。 当童晖冲破侠客岛禁制,获得《太玄经》的机缘,叫她的武功迈向顶层高手之列。 时隔九年,凉雾与童晖再遇相认。 后者毫不犹豫拜入迷空步障教,前者欣喜于终于找到了靠谱的继承人。 凉雾由衷夸奖宫九。 时隔多年后,宫九的心愿已经达成。 他的向导技能已到至臻之境,即便无心插柳,也觅得一位合适教主接班人。 昨夜中秋宴,陆小凤听了这些秘闻,不由觉得撑得慌。 餐后,柳不度主动约他。 今日午时一刻,杭州湾畔,听涛亭见。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要告诉他。 陆小凤摸着他心爱的小胡子。 他知道了那么多秘密,见识过叶孤城胜了西门吹雪,见识过凉雾撰写给花满楼的治眼神功,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秘密呢? 午时刚过,抵达听涛亭。 “哗哗——” 海风徐徐,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岸,闪动粼粼波光。 陆小凤到得稍稍早了一些。 一路上,好奇心作祟,叫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环视一圈,望见两道白色身影。 凉雾与叶孤城由远及近,联袂而至。 陆小凤见此一幕,略感古怪。 约他的是柳不度,来的怎么是另外两个人呢? 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珠子。 他看到了什么?! 只见叶孤城站定,眼神柔和望向凉雾,轻轻抚平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啊—— 陆小凤心里狂喊,脑中一团乱麻。 凉雾与柳不度才是出生入死的一对,不是吗?! 叶孤城算什么,第三者插足吗?! 陆小凤:哦不!乱了,全乱了! “你很惊讶?” 叶孤城侧头看向陆小凤,“如果这样呢?” 说着,他切换回了柳不度的那张脸,用上了拟声,“现在,你的心脏有没有好受一些?” 叶孤城不待对方回答,又变回了原貌。 他发誓,看到陆小凤呆若木鸡的样子,真的没有在心里偷笑。 因为叶孤城光明正大地笑了。 “你、你、你!” 陆小凤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一刻,他终于反应过来,柳不度与叶孤城的名字源自同一首诗。 两人相识十年,自己居然一直被死死地蒙在鼓里! 陆小凤哀怨地看了一眼叶孤城,更加哀怨地看向凉雾,“你的口风未免太紧了一些!” 凉雾煞有介事地说,“人无信不立。口风紧,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你就说这个秘密能不能震惊到你吧?” 陆小凤:“可太能震惊我了,差点就变成惊吓了。” “你对自己的承受力,要有信心。” 凉雾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道别的酒,昨夜已经喝过了。离别的话,昨夜也说过了。今日,我们最后再赠你一场奇观。” 陆小凤有心理准备了。与凉、叶两人的今日一别,余生多半难以再见。 他没有感伤,只有祝福。 “我能做的不多了。最后,由衷祝愿你们逢凶化吉,勇攀高峰。” 凉雾与叶孤城微微颔首。 凉雾:“你也珍重。” 她先凌空一跃,长袖翩飞,向天击出整整七掌。 天色骤变,由晴转阴。 乌云翻腾,电闪雷鸣。七七四十九道劫雷说来就来,尽数朝着凉雾劈去。 凉雾悬在海天之间,任由雷光洗涤身躯。 当最后一道劫雷劈完,天裂之处散落金光。 凉雾回望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过去的十六载春秋,她的人生在此度过。 从今日起,要去探索更高的世界了。纵身没入金光,消失在天裂的尽头。 杭州湾上,一艘客船从泉州港而来。 一大群武林人士参加了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的葬礼,返回江南。 众目睽睽,目睹了这一幕离奇的裂空奇景。 凉雾,迷空步障教教主,人送外号「弥天大雾」。 她把天捅了一个口子,扛过了七七四十九道雷劫,飞走了。 不,不止一次裂天。 在第一次裂天的金光消散后,又有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操作。 叶孤城紧随其后,以剑气破天。 渡过属于他的雷劫之后,也飞入了虚空深处。 众人:啊!啊!啊! 谁来说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个事?! 无论如何,从此刻开始,江湖必会世代流传这一日的破碎虚空离奇传说。 (正文完) 第113章 天乐十五年,秋,峨眉前任掌门独孤一鹤寿终正寝。 蜀中峨眉,满堂缟素。 今天头七,待今日过后,盖棺入葬。 丑时一刻,烛火幽幽,灵堂内七个人守着棺材。 是独孤一鹤的七个徒弟,昔年江湖人称“三英四秀”。 七人早就四散天涯。 最早被逐离的是三师妹叶秀珠,因为她迷恋霍天青而陷峨眉与师父于不利。 后来,孙秀青嫁给西门吹雪,远去燕北。 再后来,张英凤回到京城继承泥人铺家业。 严人英与石秀云常年云游在外,一年到头也不在峨眉待上几日。 常驻峨眉的只有两人,接任掌门之位马秀真,与七人里剑术最高的苏少英。 一场葬礼叫七人重聚,就连叶秀珠也来了。 在独孤一鹤临终前,仍旧挂念着被他亲手废掉武功的弟子。 漫长的十八年,不知将昔日为情痴迷的徒弟变成什么模样? 叶秀珠被逐出峨眉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远离蜀地,到黄河边的偏远小镇隐居,做着捞尸人的活计谋生。 年复一年,见证了千百桩尸浮尸沉带来的悲欢离合。 不知哪天起,旧日往事久远到宛如隔世。 年轻时的峨眉四秀之一彻底死去,活下来的是帮助亡者落叶归根的叶师傅。 叶秀珠重新练武。练的是独孤一鹤赶走她时,赠予她的一套刀法。 刀比剑更适合后来的她,大开大合,似黄河之水天上来,更如黄河泥沙俱下。 刀与剑对比,哪一种兵器更为上乘? 这种事问孙秀青,怕是给不出一个结论。 为什么第一个想到问孙秀青? 她曾经是与当世剑神是最亲密的人。 叶秀珠身在黄河之远,仍旧关心曾经的师兄妹。 听闻孙秀青远嫁万梅山庄,也听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战后,他又变回了山巅的无情寒雪。 八年前,飞仙已向天外去,寒雪顿悟为剑神。 叶秀珠听得此事,第一次离开黄河之畔,赶往燕北探望孙秀青。 第210章 同样偏执于情爱,她已经寻回自我,不愿二师姐陷入无边苦海。 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一切平和到不可思议。 孙秀青早就知道她与西门吹雪的追求不同。 就像飞鸟与鱼仅在海面的一瞬相遇,绚烂地爱过,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好合好散,两人约定一同抚养孩子孙素尘长大。 孙秀青岂止没有颓废,更是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她住在万梅山庄附近,游历燕北多地。一直到孩子十二岁,她天南地北走得远了。 江湖人大多只见剑神之威。 叶秀珠却觉得二师姐孙秀青的勇气坚韧,又何尝输给过西门吹雪。 “哗——” 忽而,一股狂风刮过,将灵堂丧幡吹得阵阵作响。 子丑相交,夜深人静。 风不知从何而起,差点把灵位前的长明灯也给吹灭了。 马秀真七人皆是心头一震。 迅速起身,观察四周,但不见一丝可疑痕迹。 直至天明后将师父落葬,也没有谁冲着他的尸体下手,或是故意上门找茬。 难道灵堂内只是骤起了一阵风? 空穴来风,也不一定有原因。 就当作是师父显灵,最后化成一阵风与七位弟子告别。 风过无痕。 叶孤城默默注视着独孤一鹤的墓碑,转身落于峨眉山脚。 他没必要现身。难道要老老实实地说凌晨不好意思,差点撞到棺材上? 第一次回来看看,落地的姿势不够熟练,对穿梭时空的把握有失准头。 明明锚定了白云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不小心到了峨眉山。 叶孤城相信这只是一次偶尔的失误,等到多穿梭几次,必能万无一失。 他不是身负迷 路光环的宫九,不可能总是跑错位置。 朝着无名指上的白玉戒释放一道剑诀,白玉里闪过一缕红光。 玉戒一对,一黑一白,是凉雾炼制的定位法器。 两人各戴一枚,与神魂绑定,仅供本人使用。 当红光闪动,说明处于同一时空。 反之,泛起绿光。也会显示出对方所在时空的坐标。 当黄光闪动,则是在不可观测的状态。 对戒不能当做互通有无的通讯工具,它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抵御一次致命袭击。 叶孤城眼看红芒,内心安定。 虽然偏移了原定的方位,但彼此没有跑岔就好。 随即,他的眼底泛起笑意。 茫茫三千界,无需常伴左右。一对戒指,却有心意相连。 这次两人一起回来,是对穿梭时空的首次尝试,所以挑选了有明确定位的世界。 叶孤城询问客栈伙计,得知今夕何夕,现在是天乐十五年的八月十八。 如此也确定了此次穿行基本成功。 在观棋烂柯的故事里,山中一日,世间百年。 实际情况却相反。在修行界生活了八十多年,本世界只过去八载春秋。 两人推算出时间差,决定此时回来,也是赴一场旧约。 多年前,在嘉兴烟雨楼定下了十七年后星宿海幸存者重聚。 聚会日期,正是三天前的八月十五当夜。 虽然没能赶上宴席,但鉴于穿梭时空的误差性,不超出一个月就算控制得当。 叶孤城不确定凉雾具体是哪一天到的,她的预期降落目的地是襄阳城。 不论两人落地何处,依照事先约定,在埋着折纸酒坛的嘉兴府衙门附近客栈碰头。 一路往江南去,他化作普通顾客逛了几家丘陵书肆分店。 了解到近八年的畅销书榜上,炎飙的历险记丛书系列一直榜上有名。 那一年,昆仑突发毒虫“蜮”伤人事件。 人们通过明教教主的笔记,得知“三火”焱飙是明教故意编造的虚假人物,用来吸引江湖人跳入陷阱。 真相随着云端仙宫的传闻越传越远。 说书的“三火”一直没再冒头,被怀疑是死在了毒虫攻击下。 写书的“二火”终在八年前又出现,却也再难见其真容。 丘陵书肆说明,炎飙因故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留三本遗作《江南历险记》、《昆仑历险记》与《海上历险记》将逐一出版上市。 细心的读者发现炎飙写书的时间远早于出版时间。 这就引出了一个关键,二火是不是会预言? 否则书中某些桥段怎么会早于江湖秘闻曝光前就被落纸成文? 另一些人却持反驳观点。 炎飙的三本历险记出版时,一些江湖大事已经曝光。 作者完全可以对故事细节稍作修改,叫它看起来成书于多年前。 因此,诞生了江湖三大未解谜团之一。 炎飙是不是有预言天赋,由于泄露天机,所以英年早逝? 另外,两大谜团分别是昆仑仙宫会不会再来? 弥天大雾与叶城主捅破天之后,两人去到什么地方? 叶孤城琢磨着,是时候给江湖增加第四大谜团了。 襄阳剑冢,一人一雕站在沙地旁。 凉雾在中秋节落地襄阳城。 比预期的时间迟了十天,她指上黑玉戒闪过黄光,表示叶孤城暂处不可观测的状态。 凉雾先去剑冢确认神雕的行踪。 之所以把落地点定在襄阳附近,为了转交一件法器给神雕。 恰好,雕没有出远门,在剑冢过中秋节。 别后重聚,凉雾谈起修行界见闻。 她遇上了独孤求败,遇上了逍遥子,还见到了猿妖袁淼曾经指点过的阿青。 聚散匆匆,各自修行。 独孤求败有要务在身,暂时没法回来,他托凉雾转交一道传讯符。 当神雕与他处于同一时空,符文就会亮起,届时可以相聚。 神雕在沙子上用爪写了一长串字。 写迷空步障教的发展,有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前去求学; 也写宫九接了新客户,与西门吹雪去寻找除了惊雁宫之外的天外修炼场是否存在。 至于神雕自身,它仍未完全恢复记忆。 有关独孤求败的部分记起来了,但怎么会冲入断界的往事仍然想不起来。 这些记忆碎片也许要再用几十年去慢慢寻觅。 它有一种明显的感觉,当记忆恢复得越多,就越被这个世界的天道排斥。 当记忆完全复原之际,就是它飞升上界之时。 凉雾也不会当前世界停留太久。自落地的那一刻,她感到了无形重压。 必须完全收敛修为,那股恨不得把她踹出去的天道制约感才会消失。 一方世界有一方运行规则,是约束也是保护。 这也解释了为何在这个世界难得一遇如同老怪物一般的高手。 且说破碎虚空抵达的修行界,也不是唯一的存在,其上亦有更高的时空。 天外有天,莫不如是。 修行者们各凭本领穿梭各界,在出世入世之间,见识不同法则。再求突破,往更高的世界而去。 凉雾在剑冢停留了五日,发现黑玉戒指泛起红芒,启程前往嘉兴。 * * 九月九,秋高气爽。 重阳节,人们三五成群地前往城外小山,登高望远。 嘉兴城内,却有刚刚碰头的两人静悄悄地来到衙门后墙。 凉雾与叶孤城沿着墙根走了一个来回,发现一处泥土的颜色略有差异。 密切注意着街巷情况,抓住四下无人的时机,飞速挖开那块泥地,发现一只封口酒坛。 这不是十七年投入折纸的酒坛。 应是苏蓉蓉六人今年中秋相聚后,重新埋了一只新酒坛。 摇一摇。 酒坛几乎是空的,内里只响起两张纸片的轻微摩擦声。 凉雾:“我们八成猜对了。那六位取走了各自的心愿折纸,将你我的两份又埋回了土里。” 叶孤城:“打开看看吧。” 破开黄泥封口,一颗纸星与一条纸龙被倒了出来。 在地下埋了十七年,纸张已然泛黄,其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凉雾的纸星写了「上天瞧瞧」,叶孤城的纸龙「前往天外天」。 两人相视一笑。 当年根本没有提前商量。这是志同道合则不谋和合地落笔。 叶孤城问:“你听说江湖的三大谜团了吗?” “听说了。” 凉雾知道三大谜团都与她有关,“你想说我们何不创造第四个谜团?” “对。” 叶孤城说得肯定,“我猜你已经准备好。” “当然。” 凉雾心领神会。 多年前,她提出奇思妙想,画一套系列春宫图,内藏某种神功。 如今,这套功法已然成竹于胸。 第211章 凉雾:“神功俱备,只欠画师。” 叶孤城抬手,朝着墙根随意一指。 墙根有一棵歪脖子枯树。 忽而一股东风来,死去的枝丫蓦然新生,长出了嫩绿新芽。 叶孤城笑问:“我可有幸成为那一股东风。” 凉雾:“固我所愿,不敢请耳。”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 谁会是发现春。宫藏秘的幸运儿? 春。宫图又会在江湖上掀起何种风云? 未来不可预知。 一代人会有一代人的传奇,江湖的故事总在继续。 【终】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