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月光独照》 第1章 [gl百合] 《我要月光独照gl》作者:洛阳bibi【完结】 简介: 陆今遥曾短暂失明过一段时间,被家人交托给沈绛。 两家祖上关系密切,按辈分来说,自己应该称呼对方一声“姨”,而实际上,这人只比自己大六岁。 那段日子里,听玄关传来按动密码的响动,和等沈绛回家,成了女孩灰暗世界里的唯一色彩。 大抵是看在两家的关系,沈绛照顾陆今遥,无微不至,大到衣食起居,小到情绪疏导。 有回陆今遥险些在浴室跌倒,沈绛胆战心惊推门进来,说什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洗完。 “都是女人,没什么好害羞的。”女人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 对面,镜子里,映出一张烧红的脸。 后来,陆今遥褪尽衣物将人迫至墙角,一字不落地复述对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眸底藏着暗潮汹涌:“你不是说,都是女人吗?” 那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 到底是打开家门再也无法喊一声“妈妈”比较痛,还是被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背刺比较痛呢? 陆今遥选不出来,因为这两者,同时发生在她的20岁。 她暗无天日的20岁,沈绛是那束唯一照进来的光。 她要得到这束光。 文案2. 不甘爱如流沙逝于指缝,陆今遥偏要握住。 沈绛越是躲,她越要与人纠缠。 一次欢后,沈绛披上自己皱乱的衬衣,沉默良久,温柔叹声:“陆今遥,在我身上,你还没玩腻吗?” 话毕,身后的人如藤蔓一般缠上来,附耳低语,莫名执拗:“我不腻——” “你也不准腻。” 阅读提示: 1he狗血文,倒叙,先做后爱,双箭头无火葬场。 2含金汤匙长大、被保护得超级好的任性富家小姐&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千疮百孔的深柜律师姐。 3简单的相互治愈故事,故事前期篇幅围绕女主眼盲期,有病治病,两位女主均有前女友,均有成长线,年龄差六岁。 4更新时间每天晚上20:30。 内容标签:都市 因缘邂逅 正剧 天降 主角视角陆今遥互动沈绛配角言温 一句话简介:得到她。 立意:了了见岐路,欲行难负心。 第1章 红豆冰沙 【有空吗,我在杭市,周一回广阳,我们后天见一面?】 【:最近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 【周末也没时间吗?】 【:抱歉[猫猫叹气]】 【:你在杭市好好玩,注意安全。】 - 和沈绛的最近一次聊天,还停在一周以前的某个深夜。 至于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陆今遥倚在古朴的木质栏杆上,长发披落,及至锁骨。 她的右腕系着条款式略老的金色手链,有颗深色碧玉石,镶在正中——是某奢侈品牌三年前推出的限定款手链,到如今,已算是很老旧的款式了。 陆今遥垂眸,指尖上划,继续翻阅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楼下,是人来往去的匆忙。 其实最近大部分聊天内容都差不多,大多以问句开头,句号结束,言简意赅。特别最近半年,她们除开约见的消息,基本上已经不聊其它。 或者说,是沈绛不愿意和她聊。 不算大的屏幕里,绿色的消息气泡永远多于没有温度的白。 沈大律师,总是很忙。 现在就连拒绝都学会了委婉体面,不忘在末尾补上一个可爱猫咪的表情包。 其实那表情包最开始,还是她发给沈绛的。 余光里,楼下入口处的门帘在此时被人从外掀开,陆今遥精准捕捉到那个进门的身影,好不熟悉。 她一瞬不瞬,乱飘的眼神霎时紧落在那人身影上,方才还放松的唇角,不自觉抿成一线,微微咬紧。 某些人,如今要见一面还真是难啊。 “哼。”她低低一声,哼出不满。 楼上楼下搁着一段距离,光用肉眼描述,来人似乎清减了不少。 是工作确实太忙了吗? 还是说,因为什么其它的事情而烦心。 片刻分神,不料此时楼下人微微抬头,朝着二楼张望。 陆今遥来不及躲闪,心中一紧—— 可对方并未朝她所站的位置看来,只匆匆两眼飘过。 短短数秒,陆今遥的心理活动相当精彩。 这时,有店员迎了上去:“您好,您是用餐还是找人?” 沈绛的注意力从二楼收回,稍稍侧脸:“你好,我约了朋友在夏舍。”很有辨识度的音色,柔和清晰。 店员这才看清客人的脸。 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士,缎面的衬衫搭配黑色西裤,矜冷雅致,细长的腰带绕过腰身,中央别着一枚极具设计感的金色logo,简约低调。 她认不出具体品牌,只觉得这一身被眼前的人穿出股天然的矜贵感,应当不会便宜。 出神两秒,店员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回应:“夏舍是吗?在二楼,我带您去。” 店员在前引路。 陆今遥始终注视那道身影,她半侧身,一手搭在质地光滑的木质扶手,目送二人上楼,然后拐进了通往包间的廊道。 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等人背影消失在廊角,大小姐才抬脚,不紧不慢地跟上。 回包间的路上,她迎面遇见方才为沈绛引路的服务生原路折返,与自己擦肩而过。 陆今遥站定在包间门口,平复两秒,忽然勾起没什么弧度的唇角,换上清甜的笑,伸手推开厚重的包间门:“沈绛姐姐——” 随着门被推开,她的视野逐渐开阔。 一阵雅淡的柏香飘出,萦绕鼻尖。 陆今遥的视线在小姨陆川芸身上掠过,很自然就锁定在了包间里的另一人身上—— 沈绛原是背对着门,这会儿听见动静,已经同步转头望来。 四目相对,陆今遥捕捉到对方眼中明显一闪而过的错愕。 这样的反应,让她陆今遥又气恼,又好笑。 很好。 沈绛果然在躲她。 陆川芸先她们一步开口说话,放下手里的瓷杯,含笑:“都忘记说了,了了是和我一起来的,非不让我提前告诉你,说要给你个惊喜。” 了了是陆今遥的小名。 沈绛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勾动:“……” 惊喜吗? 女孩朝她走来,吊带背心,白牛仔,蓬勃外放的生命力混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如此轻易就将沈绛的视野全部占满。 趁人思绪乱飞之际,陆今遥已经来到沈绛身前。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望着沈绛,像在撒娇:“会觉得惊喜吗?姐姐。” 沈绛没法作答,却知道陆川芸在看。 她熟练地牵起唇角迎上这双笑眼,轻声:“当然,很惊喜。” 口不对心的答案,陆今遥却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一般,任性又恶劣。 她仍然在笑,只是人已经绕到沈绛身后,细长的小臂搭在椅背上,将人半圈住,倾俯上身——这一幕落在陆川芸眼里,看起来就是关系亲昵的邻家妹妹在同姐姐撒娇,再正常不过。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沈绛在想些什么,陆今遥却瞥见了女人悄然绷紧的颌线—— 她在紧张。 陆今遥太熟悉沈绛的身体,以至于对方任何一个细微反应都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但是紧张什么呢? 怕自己不顾人前体面,做出格的事,说越界的话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自己靠得太近。 可是啊,沈绛。 过去那无数个夜里,明明我们也曾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做过比这亲密无数倍的事情,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很多事情,不能回想,一想,陆今遥就怨、就气,就咬牙切齿。 她眨眨眼,直腰起身,绕到旁边的位置坐下,只留下一句看似温暖的乖话:“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这些天忙着工作,都不记得之前说过要带我在下海好好玩了呢。” 沈绛在这时转过脸来,唇角弧度未减,依旧柔和:“怎么会不记得?你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 一如往常的态度,温柔、平和,让人无可挑剔。 明明从来没有承诺过这种话,沈绛依旧能够对答如流。 这样近的距离下,陆今遥目光从她脸上寸寸掠过,未曾找到丝毫破绽。 她凝着那双眼睛,试图将人看透。 终是无果。 女孩垂眸,无声笑了笑。她托着腮:“你工作那么忙,我要还不懂事地让你来接我,小姨知道后又要说我麻烦你——” “对吧,小姨?” 陆今遥忽然转头看向陆川芸。 第2章 她探身帮陆川芸空掉的茶杯添茶,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陆川芸皱着眉,眉眼间是无奈又宠溺的笑:“和你说多少次了,沈绛跟我一个辈分,你得管她叫姨,你叫姐姐那辈分全乱了。” 辈分早就乱了。 陆今遥在心中冷静辩驳。 关系也乱,纠缠不清,私下里,她对沈绛从来都是直呼大名的叫。 沈绛在这时出声圆场:“没关系,随她喜欢就好。” 陆今遥也不客气,顺着沈绛的话将话题揭过:“讷,你听见了吧小姨,沈绛姐她不介意我这么喊,关于辈分问题咱们可以各论各的。” 半撒娇,半耍无赖的模样,一看就被家里养得很好。 沈绛侧目,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染上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意。 给陆川芸添好茶,陆今遥顺手也给沈绛添了一杯。 气氛不错。 陆川芸朝人看去:“菜我点了一部分,沈绛你再看看,还需要添点什么。” 菜点得中规中矩,三人口味相近,基本没什么需要变动。沈绛拿菜单本翻过两页,又添了个开胃的凉菜,和一份甜品。 等菜陆续上齐,店员端着份单独的甜品进来,视线扫过圆桌,一时不知这份甜品该往哪放:“红豆冰沙给谁?” 沈绛出声:“放着就行。” 陆今遥尚未反应过来,只见视野范围内多出一双莹白的手,按住玻璃转盘,将甜品直接转到了她的面前。 沈绛帮她点的红豆冰沙,却是转过脸去,在同陆川芸说话:“之前来的时候点过一次,应该是了了喜欢的口味。” 陆今遥抿唇不语,盯着转到面前的红豆冰沙,倏尔,也转头看向陆川芸:“看吧小姨,我都说了,沈绛姐她不会嫌我麻烦,反而心里一直惦记我。”说不上算不算撒娇,咬字的尾音仿佛都在飘。 陆川芸恍然,也不觉得两人关系好得过分:“那你可要记着沈绛的好,少缠着她陪你胡闹,律所每天多忙啊,你倒是多心疼心疼她。” “知道了,小姨——” 陆今遥拖长了语调。 她仍然在笑,只是这笑多了几分兴味,意味深长,眼神有意无意在往沈绛那边飘。 她倒是想,人家让吗? 沈绛没看她,低头喝水。 话题不一会儿就被岔到别的地方,菜上齐后,沈绛开始为两人介绍地方菜系,然后又从菜肴,聊到其它。 和陆川芸许久不见,能聊的太多,远到儿时的玩伴,近到彼此的近况。 沈陆两家,祖上是世交。 时间倒回十几年前,沈绛经常跟着陆川芸她们那几个大的玩。然而世事无常,匆匆一眨眼,如今的陆家除了陆川芸,就只剩陆今遥这么一个独苗了。 陆川芸现在专注海外生意,今年都八月份了,还是第二次回国。 这回走前她路过下海市,特意过来见见沈绛。 陆今遥就坐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相较之前的活泼,这会儿倒是安静许多。 红豆冰沙很合她的胃口,沈绛果然了解她。 关心她,却又躲着她,避着她。 女孩托着腮,咬住勺子的前端,冰冰凉凉的豆沙在她舌尖化开,是满满的甜味,思绪却早已飘出老远,不在这个包间里。 而落在沈绛身上视线,如有实质。 沈绛也仿佛发现了这一点,始终没有转头去看斜侧方的陆今遥。 饭到尾声,她借口要去洗手间,起身离桌。 “我也去一下厕所。”人走没两秒,陆今遥匆匆留下一句话也跟着起身追出去。 意外的是,沈绛并没有朝洗手间的方向去。 陆今遥追着女人的身影,只见对方一路下楼,出了饭馆大门,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她跟过去。 被尾随的人似乎一直都知道自己身后有根小尾巴在吊着,她站在便利店柜台前随手挑了盒薄荷软糖,结账付款。 待到来人走到近,沈绛转身,两指间捏住的那颗糖径直递到了女孩唇边,食指指腹压住对方柔软的下唇,轻声吐字:“张嘴。” 陆今遥愣怔了下,双唇听话地张开,软糖下一刻被喂进她的嘴里。 女人的指尖也无意沾上几点湿润。 陆今遥含着糖,细眉轻皱,轻嗔:“凉——” 沈绛看着她,低眉在笑:“薄荷糖,是有些凉的。” 嗯。 八月天暑气正盛,薄荷糖刚好能够压压某些人的火气和满腹怨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超市。 软糖在舌腔里滚了两圈,陆今遥凝住身前的人,她并未掩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满:“沈绛,你为什么躲我?”明明是质问的话语,可说出口后却听起来像在撒娇,藏着委屈。 又倒了颗软糖,沈绛捏着,同样喂进自己嘴里。 她的答案也似早就准备好的一样,将陆今遥的问题轻巧挡了回去,轻声开口:“我没躲你。刚刚在包间里不是和你小姨说了吗,我来下海市出差是因为工作,这边的工作完了,我就会回去。” 那具体出差多久,工作什么时候算完呢? 陆今遥在心里接话。 这些,沈绛都没说。 女人始终一派从容,不闪躲,也未曾露出心虚的情绪起伏,面对陆今遥,她身上是与盛夏毒辣日光截然相反的温柔。 沈绛伸手拂过女孩脸颊的碎发,别至耳后,柔声反问:“那你呢,过来下海市也不告诉我。是来找我的吗?” 是,又怎么样? 沈绛总是能够如此轻易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看透。 陆今遥却觉得面前的人好像一团飘渺的云雾。 看得见,摸不着。 明知故问,揣着答案的温柔的反问,让陆今遥觉得几分嘲弄。 被嘲弄的,是她一厢情愿的心思。 是薄荷凉也压不住的躁意,一股无名之火自心头升起。 陆今遥别过脸,躲开沈绛的继续触碰。 恰好这时风起,方才被人细心别至耳后的几缕碎发,风一吹,又散了。 沈绛落空的手虚虚一握,缓缓放下:“不要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陆今遥凝着她,而后迈开步子继续往前,与人擦身而过,故作轻松地说,“我来下海市有自己的事情。” 她说:“我约了其他人。” 兀自往前走出一段,陆今遥发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 她在这时回头,天忽然阴了。 风托着云,沈绛仍旧定在原地。 原本铺在她身上的光也变得黯淡,陆今遥朝人远望,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竟然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能够被称之为荒谬的情绪。 是的,荒谬。 陆今遥竟然会觉得沈绛在失落。 失落,因为自己刚刚的话吗? 这个猜测,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走啦。”陆今遥若无其事地笑,呼唤对方,掌心抚过小臂肌肤,被阳光炙烤过的余温尚在。 好奇怪啊。 陆今遥突然平静。 她愿意在这一秒短暂接受,即便在一张床上躺过,连身体都能进入的两个人,距离依旧可以很远。 就像风想要拥抱云。 这一秒,陆今遥脑海里闪过三年里无数个碎片瞬间。 她,和沈绛。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有存稿,但不多,看能撑到啥时候吧,之后每天固定更新时间晚上8:30(不包括今天。 月光晒过噩梦 第2章 突然失明 陆今遥记忆里的这一年不见万物生长的痕迹,也没有温暖干燥的阳光,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春雨里,混着湿气和雨水的,浓烈的医院消毒水味。 那是一种讨厌、难闻,让人压抑的味道。 它无孔不入。 它随时间流逝,贴着肌肤钻进毛孔,将陆今遥的意志和祈盼,一点点消磨,蚕食,最后只剩空寂的绝望。 后来,消毒水的气味变成了浓郁沉香,血脉相连的至亲被印在黑白照片,装进昂贵的红木相框里。 披着法衣道士嘴里呜呜啊啊念着些听不懂的经文,不停转圈,黄纸元宝一沓一沓的烧,飘起的烟灰带着残余的火温,顺着鼻腔,侵入肺腑,像沾满病毒的载体,让人大病一场。 母亲的丧事一完,陆今遥就倒下了。 陆川芸忙得焦头烂额,一面忙着追责,另一面,她需要处理姐姐骤然去世后留下的各种财产和集团股权分配问题,无暇顾及陆今遥的身体状况,在下海和广阳两头跑。 好在,还有个沈绛。 凭着两家祖上的关系和多年的交情,陆川芸放心地将陆今遥交托到她手上。 可是这种事情,是心病。 除了提供个住处,在生活上多费心看顾点,沈绛也帮不了太多。 第3章 为此,她特地请了个阿姨回家帮手。 “陆小姐,醒醒,该用饭了。” “今天这锅汤是沈小姐特意托朋友买的料回来让我炖,放了花胶、松茸,足足熬了三个钟头,刚好用来给你补补身子。我熬了鱼粥,还做了个凉菜,你胃口不好,应该会爱吃。” 差一刻钟就是正午十二点,阿姨摆好碗筷,来到次卧床边站定轻声去唤床上的人。 陆蓁的丧事已经过去一周,如今已是五月,陆今遥始终没能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整个人反而愈发消沉。 她的生气和笑容,好似也被时间定格,一起留在那潮湿发霉的四月,随之入了土。 阿姨连着唤了两三遍,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动静,被子高高隆起一团,陆今遥留给她个侧睡的背影。 场面一时僵持住,直到女孩虚弱的声音低低响起:“太早了,我还不饿。” 阿姨没辙。 能做的只是在退出卧室的时候,重新带上房门。 做好的午餐最终归宿是冰箱,次卧整个下午没有动静,陆今遥一步未曾走出房门。 等傍晚时分沈绛从外面回来,房门依旧紧闭,阿姨满脸担忧地向雇主诉说情况:“午饭也没吃,今天没出过房门,中午我进去过一趟,人躺着睡觉,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 她只是个保姆,拿钱办事,没权利、也不可能去强迫看顾对象吃饭喝水。 沈绛听完,疲惫地点点头:“辛苦你了赵姨,我去看看。” 沈绛放轻动作拧开次卧的房门。 遮光帘将夕阳余晖尽数阻隔在外,屋内光线昏暗,因为整天未曾通过风,乍一踏入,还有股不太好闻的闷气。 “了了?”沈绛行至床前,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的人。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然后坐回床前,放柔语调,“哪里不舒服吗,阿姨说你今天什么都没吃。” 陆今遥认出她的声音,埋在枕头里的脸微微上仰,夕阳斜照进来落满那双干净的黑瞳,熠熠生辉。 下一秒,陆今遥从床上坐起来,埋怨道:“好黑。” 她皱起眉,眨动双眼,转动眼珠似乎在房间里茫然地寻找些什么:“姐姐,家里的灯坏了吗?” 她问:“你为什么不开灯?” - 被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冲击到,沈绛花了十几秒钟的时间,让自己从震惊,到强行冷静下来。 当她意识到某个可能的瞬间,当即试探性地伸出五指在陆今遥眼前一晃而过—— 很好,漆黑的瞳孔完全没有聚焦,看不见。 看吧,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从未眷顾过苦命之人。 短短两周时间,接二连三的坏事发生在陆今遥身上,就连沈绛这个不相干旁观者都觉残忍。 但它已经发生了。 “忘记告诉你了,小区今天停电,”为此,沈绛编出了自己这辈子最拙劣的一个谎言,“外头下了整天雨,天黑得好快,是不是没光感觉看不太清楚?”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着漏洞百出的谎话,竟未察觉自己的声线在抖。 陆今遥看起来像是信了。 沈绛引着她到餐厅坐下,继续道:“物业没通知,电也不知道要停到什么时候,咱们先吃东西,我看看一会儿能不能外卖买些蜡烛回来。” 沈绛拿起汤勺:“我喂你好了。” 几米外的厨房里,阿姨捏着抹布回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餐厅上演的这一幕,没敢发出半点声响。 瓷器碰撞的响音清脆,沈绛舀汤的动作,一下,又一下。 倏尔,她的动作被陆今遥平静的说话声打断:“沈绛,我好像看不见了。” 刹那间,室内所有动静都被这句话掐灭,只剩下细微起伏的呼吸声。 沈绛舀汤的手顿在半空,眼帘垂着,冷白色的光在她脸上割出一道明暗交错,神情透出隐隐的不忍。 沉默,往往是最残忍的回答。 陆今遥深吸一口气,突然没预兆地伸手去摸面前的餐桌,一个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碗筷。 瓷碗摔落,咣当刺耳,惊醒了旁边的两人。 阿姨赶忙上前:“沈小姐你别动,我来收拾就好,怕划伤手。” 沈绛看向她,礼貌赶人:“麻烦你。对了,收拾好这里你就可以下班了,剩下的明天再来清理。” 阿姨这把岁数,也不是第一次遇见雇主家发生这样的事,自然听懂话意。 她很快清理好碎片,起身告辞。 沈绛给陆今遥又拿了一个新的碗,柔声开口:“只是暂时的。” 她声音很轻,仿佛在小心翼翼呵护易碎的瓷器,算是回答陆今遥方才那句话。 “不,不是暂时的。”陆今遥摇头,伪装的平静之下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崩塌、碎裂。 她说话听起来有些崩溃,颤音明显:“我瞎了,对吧?” 什么停电,什么下了整天的雨光线太暗,这种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谎话。 陆今遥从一开始,就知道沈绛在骗她。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突然看不见这个事实。 陆今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捏得死死,骨节泛白。 沈绛去碰她的手,握住,一根一根温柔掰开,试图劝慰:“不要这样说,现在还不清楚你的眼睛是个什么情况。今天时间太晚,我们明天去看医生,肯定能治好。” “你要相信现在医学的水平,这里是下海市。” 她强硬摊开对方掌心,柔只见软的掌心肉上布满深一道浅一道的指甲印,几乎嵌进血肉。 陆今遥却恍若暂时丧失了痛觉,另只手掐得更紧。 空气静止的瞬间,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沈绛叹气,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陆今遥……。” 人却在这时,朝她肩膀靠来,低声呢喃,像在梦呓:“沈绛,你知道吗,这些天做梦我经常梦见妈妈。她说,她一点儿也不怪我。” 陆今遥笑了一声:“怎么会不怪呢?” 沈绛低头,只见女孩那张瘦到巴掌大小的脸上布满嘲弄神色。 陆今遥继续说:“我每天都在想,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这么久了,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言温那么讨厌我妈妈,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我非要喜欢言温,做什么都要带着她,那些人也不会知道我妈当天下午会出现在金融中心。” 陆蓁因为一场工人讨薪的纠纷而被波及到,是场无妄之灾。 给到施工方的钱她们早已打了过去,施工企业拖欠工人工资,负责人跑路,那些民工不知道受谁的怂恿找到了陆蓁这里,大白天将人堵在金融中心讨债。 混乱之下,有人推了陆蓁一把。 人往后倒磕到脑袋,血流了一地。 说起这些,陆今遥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当时的场景画面—— 鲜红的血,妈妈瞪大不可置信的眼睛,倒在自己怀里喊疼。 她开始再度崩溃,崩溃到极致,泪水漫出眼眶无声地流,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手背。等到再度开口,她声音里是透着死感的平静:“最爱我的人已经被我害死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爱我。” “不是的,还有很多人很爱你。”沈绛察觉到她情绪在急转直下,处在一个危险边缘的状态,开始尝试将人往回拉,“你的家人、朋友,还有你小姨也很爱你,只是她现在忙着处理你妈妈遗留下来的事情,分身不暇。” “还有我。”停顿两秒,她又添上一句。 许是因为同情,怜悯,又或许是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陆今遥唤醒了自己过往的记忆,让她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是你的家人。”沈绛将人揽进怀里。她的指尖绕过对方后颈,挑开细软的发丝落在耳后那片肌肤,细细摩挲,“我也会爱你。” 话音落地,余光里,她看见怀里的女孩伏在自己肩头,脊背轻颤。 陆今遥从压抑无声地落泪,到大声痛哭,哭到缺氧。 她抱紧眼前的人,仿佛要让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一次性流干。 因为贴得太近,沈绛甚至能感受到她每一次呼吸起伏时,胸腔发出的振鸣,自己心跳重合。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窗外天色逐渐擦黑,直到淹没最后一缕深清的蓝。 陆今遥哭累了,就窝在沈绛怀里直接睡死过去。 折腾半天,桌上的菜早已放凉,仍是一口未动。 沈绛默默叹口气,将人抱起又送回床上,仔细掖好被角。 夜深露重,刚刚入夏的五月,气温回暖得尚不明显。 她倒是饿,却被刚刚的事情闹得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回到餐桌上匆匆扒了两口凉的,就开始拿出手机给相关领域的朋友打电话。 关系托关系,总算问到个靠谱眼科专家的号码。 沈绛给自己接杯热水靠在岛台缓了会儿,拨通这个电话。 第4章 就在通话接近尾声之际,突然,“咚”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穿透次卧房门,动静传到客厅,紧接着是清脆一声玻璃碎掉的声响。 沈绛疲惫的神经瞬间绷紧,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脱口而出一声抱歉:“先挂了。” 人快步来到次卧的房间门口,拧门推开。 走廊的光铺进卧室,目之所及,满地狼藉。 大理石的台灯座扯着线落在地板,玻璃杯碎了一地,水渍混着鲜红的血,可怖非常。 陆今遥人就摔在床边,看起来像不小心被脚边的线绊倒。 来不及细想事情发生的经过,沈绛余光瞥见对方伸手在地板上乱抓,手里还躺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像是想做什么极端的事情。 “陆今遥!” 她又惊又怒,三步并作两步,踩过碎片来到对方身前,一把掐住那双被鲜血糊满的手,朝后用力反拉。 陆今遥:“疼——” 陆今遥很轻易就泄出了哭腔。 原本就未消肿的双眼再度蓄满水光,晶莹剔透,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顺着眼尾下流,在那张甜美的脸庞上留下道极浅的泪痕。 原来刚刚哭了那么久,身体里的水还没流干呢? 或许就是因为哭得不够累,所以才有心力生出这种伤人伤己的念头。 沈绛生气地想。 她周身萦着股极低的气压,冷着张脸,手上力度又重了几分,眼里盛着薄怒:“陆今遥,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投的营养液和霸王~ 第3章 看病 当然—— 陆今遥怎么会不清楚,她灰心又沮丧,眼泪落得更凶了。 沈绛怎么来得这样快,甚至没有留给她一点点能够实践空间和余地。 一场无声的对峙在暗光下展开。 摔在地板上的女孩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那张苍白小脸上唯一血色是她咬紧的唇肉,齿尖碾过,彰显她的不甘与执拗。 眼泪并不代表妥协与示弱。 眼睛看不见东西,却不妨碍陆今遥想象得到沈绛问这句话的时候在用怎样盛怒的表情盯着自己看。 她听出来了。 沈绛在生气,特别生气。 陆今遥以沉默对抗。 下一秒,忍着腕骨传来的痛意尝试抽出自己的被掐住的手,未果。只好转过头来,那双失焦无神的眼睛可怜巴巴看向被她惹恼的人:“对不起,姐姐……” “我只是想喝水。” 沈绛听着她随口编出的,毫无诚意的谎言。 第一次,被气笑了。 没心情去和一个病人太较真的掰扯,沈绛认下她这句蹩脚的谎话,转头提来家用医疗箱,消毒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满地的狼藉,与沈绛此刻糟乱的心情一致。 陆今遥这时候反而变得乖巧,一声不吭,碘伏在裸露的伤口来回擦过,她也只是咬着唇,低哼一声,浓密长睫一颤一颤。 好在玻璃碎片划得不深,这一切收拾完毕,接近十点。 在外忙碌整天回来,到家后事情更是一件接一件,完全没给沈绛留任何喘息的间隙。 她累极了。 感觉身上黏黏糊糊,想进浴室进行稍微清洗,又怕自己不在的这么点时间里陆今遥一个人会出事。 这种状态下的陆今遥,完全没法让人放心一个人待着。 她索性放弃。 “睡觉。”换上干净的居家服,沈绛翻身上床。 陆今遥手里还捧着沈绛帮她新接的一杯水。 她微微拱膝坐在床上,感受到一侧的床垫微微塌陷,似有所感,转过脸去。 漆黑的世界,五感放大,就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突然,一团虚虚的黑影朝自己压了过来—— 陆今遥悄然屏息。 下一秒,手里的水杯被人接走。 沈绛垂眸,扫了一眼杯子里几乎没怎么下降的水位线。 嘴里说着想喝水的人,压根也没喝。 她懒得戳穿,只是将东西搁在一边的床头,伸手揉开女孩细软的长发,勾至耳后,一开口,是恢复柔软的语气,其中夹杂着点无奈:“约了医生明天带你去做检查,快睡吧。” 她没必要和一个小孩,病人置气。 这样温柔的态度,让陆今遥冷漠坚硬的情绪高墙,今晚第一次出现裂缝。 陆今遥后知后觉想到沈绛的承诺的那句,“我也会爱你”,微微动摇。 她真的会吗? * 许是被沈绛的包容打动到了,冷静下来以后有所愧疚,又或者是那一刹浓烈的情绪已经过去,陆今遥暂时打消掉了那些不好的念头。 这一整晚,她睡得很安静。 沈绛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阿姨次日一早过来收拾,早餐是简单的鸡蛋挂面,陆今遥乖乖吃完了整碗。 见她不再似昨日那样强烈抵触,沈绛松了口气,好看的眉眼松软下来,笑着夸赞:“今天很乖。” 陆今遥怔愣片刻,随即藏在碎发下的耳朵开始无端升温。 她今年二十岁,不是十二岁。 沈绛的话,听着有些像在哄小孩。 托熟人挂号,沈绛带人去的是下海市有名的私立医院,一路绿灯,检查完所有的相关项目也才花了不过两小时。 医生对光举着片子,一张一张,看了又看。最后用小手电挨个照过女孩无神的黑瞳,得出结论:“放心吧沈小姐,她眼睛没有问题,片子我也看了,瞳孔健康,与神经压迫也无关。” 听完,沈绛稍稍放心,却仍疑惑:“那为什么她会突然看不见?” 医生拿起手机,操作几下,摘口罩:“结合你之前说的大概情况,我觉得她需要看的可能不是眼科,这个就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了。” 很快,沈绛的外衣口袋里响起一声消息提醒。 她解锁手机,看见对方发来的是条名片推送。 到这,沈绛已经隐约猜到些什么。 起身同医生道过谢,她牵起座位上的人走出诊室。 肌肤相触的瞬间,指腹传来微末的湿热,有些滑腻——在冷气充足的医院里,女孩的掌心被糊上一薄薄细汗。 明明那么害怕听见不好的断语,面上,却始终不露端倪。 故作坚强的纸老虎一只。 看透这层本质后,沈绛再侧目打量陆今遥这副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温声询问:“是不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嗯?” 陆今遥愣了会儿,不置可否:“嗯。” 转头,沈绛联系到名片上的那位精神科专家。 两人辗转驱车前往,整套流程下来,基本已经可以得出初步结论,是心因性失明。 针对这一病因,医生给出了几个合适治疗方案。 这时,一直缄默的陆今遥忽然开口打断:“沈绛,我累了。” 桌子底下,女孩规矩搭在膝上的手握成拳头,另只手朝沈绛所在的方向虚虚摸了几下,终于抓住,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陆今遥的声音有些紧绷,手里不自觉用力:“可不可以回家?” 沈绛悄然蹙眉。 小臂被陆今遥抓住的那块地方,不消几秒就泛起一圈薄红。 答应好会乖乖配合医生看病的人,却中途变卦反口。 沈绛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她同医生无声对视一眼,最终,无奈松口答应:“好,我们回家。” 听见妥协的回答,陆今遥紧绷的情绪松了点,手上的劲道也悄然散去。 沈绛不动声色从她手中抽回小臂,一边揉按,一边转头看向医生,神情歉然:“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夏医生,其它问题之后我再联系您。” 回去路上,沈绛始终一言不发。 陆今遥深觉不安。 她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时不时习惯性地偏头去看,做完动作,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看不见。 因为无法用双眼描绘,所以任何细微的情绪都会被催化、进而膨胀,变成可怕的怪兽,最后轻轻一推,她的城墙失守。 十字路口的红灯有九十秒秒,趁这间隙,沈绛拿起手机。 陆今遥听见传来的细微动静,在这时开口:“姐姐。” “嗯?” 沈绛抬眸,若有所思。 她捕捉到一个有趣的细节。 短短相处这些天里,陆今遥每每有求于她又或是耍心思的时候,就会乖巧地叫“姐姐”或者“沈绛姐”。 要犯浑和说正经事时,就直呼其名。 真是半点不遮掩。 “你会生我的气吗?”陆今遥小心试探,搭在安全带上的手抠住边角,低声说,“来之前都说好了配合看医生,临到头却突然反悔,让你白白浪费一天的时间陪我。” 沈绛:“不会……” 安抚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就此打住。她忽然垂眸,眼神扫到夏医生不久前给自己发的那些,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显冷淡:“你别想那么多,今天不想看就改天,没什么。” 第5章 如果让陆今遥认为,自己确实有在生气呢? 她会因此而做出改变,或者,至少承诺下一次的看诊时间吗? 事实上,两人前脚刚走出医院,后脚,夏医生就给她单独发了消息。 整整几页的病情分析和针对性治疗的方法,密密麻麻。 沈绛先前已经粗略地浏览过一遍,眼下又在看—— 心因性失明(psychogenicblindness)是一种由心理或情绪因素引发的视力障碍,而非由眼部或神经系统的器质性病变导致。它属于转换障碍(conversiondisorder)的一种表现,常见于经历重大心理创伤、长期压力或强烈情绪冲突的人群(1)。 主要特征: 1 .突发性:视力丧失可能突然发生,无明显生理原因。 2 .症状与生理检查不符:眼科检查(如眼底、视神经、脑部影像学)通常无异常。 3 .伴随心理因素:常与焦虑、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或童年创伤相关。 4 .波动性症状:视力可能时好时坏,或在特定情境下(如放松时)短暂恢复(2)。 大段的病理介绍后面,还跟了几句很重要的话,也是医生通过面诊后对陆今遥目前一个心理状态的评估。 “病人目前处于自我封闭,极度抗拒治疗的一个状态。” “如果不进行疏导,心理状态继续恶化,将会无法开展治疗。” “介于你是她身边目前最信任的人,沈小姐,我觉得你可以成为打开她的那把钥匙。” “如果她始终不愿意放开,建议你可以使用暴露疗法(3),适当地给予引导和情绪刺激。” “引诱,或者逼迫——” “直到她对你彻底放开自己。” 【作者有话说】 ps: 有关(1)(2)的解释均来自于网络搜索,这里只是引用作为小说设定,并未有过具体考证,所以当一个普通的设定看就行。 (3)暴露疗法:满灌疗法(floodingtherapy)也称暴露疗法、冲击疗法或泛滥疗法,暴露疗法分为实景暴露和想象暴露,不给患者进行任何放松训练,让患者想象或直接进入最恐怖、焦虑的情境中,以迅速校正病人对恐怖、焦虑刺激的错误认识,并消除由这种刺激引发的习惯性恐怖、焦虑反应。 第4章 扮得乖一点 沈绛不否认。 其实医生说得对,她确实是最适合当那把钥匙的人。 许是她亲眼见证了陆今遥从云端跌落泥潭,她最知道,陆今遥这样一个家里千娇万宠着养大的大小姐,是如何被现实击垮,从象牙塔里不留情面地拽出来,朝她露出狰狞可怖的獠牙。 大约就是这层缘故,女孩对她有着天然的信任、依赖。 这世上没多少人能接受得了,至亲的死,原来与曾经深爱的人挂钩。 陆今遥逃避面对也好,自暴自弃也罢,沈绛都能打心眼里理解。 或者说,感同身受。 很多时候,她仿佛透过陆今遥看见五年前的那个自己。 不同的是,五年前的她不像现在的陆今遥,身边有个“沈绛”,愿意伸手拉上一把。 倘若“引诱”和“逼迫”当真有效的话,她不介意做一回恶人—— 早已满身脏污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看法,被人书满劣迹碑石上,多一点,或是少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沈绛刻意放冷淡的态度被陆今遥敏感捕捉到,不安与忐忑,伴随她一路,直至打开家门。 第三人的出现,让女孩心中煎熬暂缓几分。 “你们回来得刚好,快坐,汤也好了,我去端过来。”阿姨听见开门的动静很开心,她提前在手机上和沈绛通过气,掐着点做晚饭,不早不晚。 “小心。”沈绛扶着陆今遥坐在玄关,帮人换鞋。她这会儿说话听起来不似刚刚在车里那般冷淡了,显然是在笑,“我闻见肉味了,好香,今晚做的什么?” 陆今遥听着二人来往的对话,心口发紧。 沈绛应该是在意自己临时反口,有些生气的,但程度不深。 那她需要做些什么吗? 还是让沈绛自己消化。 陆今遥很挣扎,她心知肚明,对方如今尽心尽力照顾自己,不过是因着祖上的情分和小姨的交情。 这样的情分,如同风中摇曳的柳枝,看似坚韧,实则脆弱至极一掐就断。 陆今遥只是有些害怕。 自己刚刚才没有了家,要是沈绛也开始厌烦她,她便再没去处了。 或许,她应该扮得乖一点,兴许能有用。 怀抱这样的想法,用晚餐的时候陆今遥忍着恶心吃下整碗米饭,还喝了小半碗汤——即使面对满桌菜肴,她始终毫无食欲。 这样,看起来够乖吗? 然而坐在她身侧的沈绛却在中途接到个电话,起身走往阳台,等再回到餐厅,桌上已经不见了陆今遥的身影。 阿姨看出沈绛的疑惑:“陆小姐脸色看着不太好,我扶她回房躺下了。” 沈绛听完,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凝重:“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身形一顿,转身就要朝次卧的方向走,阿姨又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还有,沈小姐,你上午出门前让我办的事情已经找人来弄好了,我现在把下载链接和密码发给您。” 沈绛暂缓离开的步伐。 她后知后觉,抬眸在房子四周扫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赵姨。” 沈绛再次拧开次卧的房门,看见床上的人影蜷起腿侧卧,背对门口。薄红的夕阳余晖穿过树影,一半洒落飘窗,一半照在陆今遥身上,让人莫名生出一种纤弱的易碎感。 她像一朵失去水分即将枯萎的花朵,在等待生命的最终审判。 陆今遥没睡。听见开门动静,她转动身体有些茫然地望来:“还有事吗,赵姨?”她以为是刚离开不久的阿姨又回来了。 沈绛没说话,从床尾绕了过来。 听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陆今遥便猜到了来人不是赵姨。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抿唇:“沈绛姐?” 沈绛挨着人在床边坐下,手背浅浅擦过她的脸颊:“哪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陆今遥摇摇头。 沉默片刻,她忽然开口,脑袋耷拉了下去:“对不起。”还是道歉吧,为着不久前不配合拒绝看病的事。 沈绛望着眼前的人,凝视良久。最终,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愿意和我说说吗?为什么。” 或许她应该“生气”,生得再久一点。 但她实在不忍。 以情绪去逼迫引诱,这样的手段或许成效明显,可对于现在的陆今遥来说都过于残忍,沈绛觉得这样花朵般娇弱的一个生命,不该再遭受更多的精神摧残了。 陆今遥咬唇:“我不想回忆。” 治疗,意味着要再一次直面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 这段时间,陆今遥依靠安眠药勉强能睡个好觉,不想再回到那种持续的精神折磨里。 她已经受够了。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沈绛的眼神落往一旁,平静地说着:“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不配合治疗的话,眼睛可能就一直看不见,你想继续这样下去吗?” 或许她应该将事实夸大,情况说得再严重一些,吓吓这支抱着象牙塔不肯撒手的花骨朵。 陆今遥神情露出明显挣扎,她沉默几秒,试探着开口:“可以给我几天时间缓缓吗?”至少不是能是现在。 “还有……” “这件事情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我小姨?” 沈绛这次没再心软:“你小姨过几天会到下海,我只能答应你在此之前不告诉她,但到时候一见面,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陆今遥听见这么直白的拒绝,似乎是早就料到的,也没太沮丧。 该说的都说了,沈绛抬腕看了眼时间,想到一会儿七点的视频会议:“那你休息。我就在隔壁书房,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叫我,或者给我打电话。” 现在的手机都有语音识别功能,陆今遥的手机就在床头触手可及的位置,应该不难办。 陆今遥“嗯”了一声,沈绛作势起身。 身旁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动静。 陆今遥偏头去看,只见视野范围内一团糊状的深色黑影开始晃动。 她朝着黑影忽然伸手,胡乱抓了一把—— 刚好抓到沈绛的衣摆。 陆今遥仰脸:“姐姐,我今晚有好好吃饭。” 她欲言又止,还是问出了那句憋很久的话。 “我乖吗?” 沈绛被她问得一怔,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很乖。” 听见这个回答,陆今遥眉眼松软下来,她很小声:“那你别生我的气了。” 别不要我。 陆今遥攥紧手中的布料,原本平整的衣物被她一点一点握成皱巴的模样。 第6章 胃里的不适感仍旧很强,但她无暇顾及。 陆今遥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一条伤痕累累的流浪狗,忍着浑身不适,还要冲人摇尾巴,讨人欢心。 她不在乎此刻面前站在这的人是谁,和她有着怎样的渊源和关系,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忍受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不能再被丢下了—— 只要不是一个人,怎样都行,做什么都行。 沈绛却从陆今遥这异常讨好的行为中,窥见一丝真实的内里,这让她感觉陆今遥这双手攥紧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的心脏。 整颗心被不知名的情绪淹没,泡得发酸发胀。 沈绛低头,深深凝望床上的人,忽的,俯下身去轻轻张臂将人拥住。她用掌心抚过陆今遥柔顺的长发,同样小声:“我没生气。” 将人安抚完毕,沈绛离开次卧,来到书房。 现在距离七点还有一会儿,她靠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习惯性地用手抵住人中,闭眼冥想。 思索片刻,沈绛忽然拿起手机。 她点开阿姨发来的链接下载软件,输入密码。 下一秒,界面刷新。 屏幕里弹出灰白色的监控画面。 沈绛的视线很快定格在画面里的女孩身上,眸光沉暗。18:51分。 陆今遥悄悄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作者有话说】 上监控(不是 第5章 闪过悸动 胃里恶心持续不断在翻滚,直往喉咙眼冲。 陆今遥忍了会儿,还是不舒服,想吐。 她掀开被子,在脑海中勉强复原这个次卧的格局布置,光脚下床——眼前黑蒙蒙一片,随着视野转换,偶尔出现斑驳杂乱的色团。 她沿着床边摸索,中途腿脚磕碰几下,终于顺利找到垃圾桶。 陆今遥抱住就开始吐。 尚未消化完全物气味混着人的唾液胃酸,扑面而来,有种说不出的难闻。 陆今遥断断续续吐了三次,直到吐无可吐,最后只剩唇边黏着晶莹的唾液。 丝缕湿黏的头发黏在唇边,鼻尖萦绕的是难以形容的酸沤味。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现在脏污狼狈的模样。 想要干净的纸和水,做个简单的清洗。 这放在平时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而今,却十分困难。 其实可以叫沈绛的,人就在隔壁。 陆今遥犹豫两秒,很快放弃这个选择,她不想让沈绛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大麻烦,她才刚刚将人讨好。 人有时就是这么矛盾。 她既依赖沈绛,又害怕让对方察觉到这样的依赖。 陆今遥咬唇,决定自己试试。 抽纸巾和水杯都放在床头柜,其实不难做到,只是她尚未完全适应眼睛看不见的生活,摸不准方向,明明短短几米的距离硬生生花费了十来分钟。 玻璃杯里的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晃了些出来,洇湿小块衣领。 陆今遥没管。 她用生疏而又笨拙的动作清理着自己,像初生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的婴儿,从头发丝到嘴唇,擦了又擦,再到口腔内部。 做完这一切再回到床上,浑身上下最后一丝精力也消耗干净。 脑袋挨到枕头,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狼藉的地面,脏乱的垃圾桶以及掉落的纸团,即便隔着摄像头,沈绛也仿佛闻到垃圾桶里飘出来的呕吐物的气味。 其实中途几次,她已经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理智迫使她最后又坐了回去。 陆今遥早晚要适应的,她得适应。 不在这方面吃些苦头,是不会下定决心要战胜心魔,也不会想起从前能眼睛能看见的生活有多好。 钻进蜗牛壳里躲着想要浑噩度日的人,不下惊雷震耳,叫不醒。 经历过深陷泥潭连挣扎都无力的日子,沈绛最知道,想爬出来,还得是自己有心求生,光靠别人拉不行。 她眉头深皱着,神情看起来严肃又凝重。 屏幕另一端,参与今晚视频会议的对面律师注意到这一点。还以为沈绛是对现有的合同条款不满意,他们再次开口,说话都客气了许多:“沈律师,你对这条3.1的调整还有什么意见吗?” 女人端起手边的水杯送至唇边,淡淡开口:“没有,下一条。” 对面律师:“……嗯,那我们继续。” 会议结束时将近十点半,沈绛花了些时间整理好新敲定的合同,发送到委托方邮箱。 她抽空打开监控画面看了一眼,次卧床上熟睡的人没什么动静,只是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些,像是连在梦里都感觉极度不安。 那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出的孤寂感,在渺无边际的暗夜里浮沉,空无所依。 抱抱她吧—— 好突然的念头,没有任何预兆。 一闪而过的悸动,就连沈绛自己都有些被惊到。 抱抱她? 就如多变的梦境,一样让人无所适从。 上一秒还在幽冷寂暗的海底,下一秒被人捞出水面,坠入柔软云端。 忽上,忽下。 有热源,但那不是太阳。 陆今遥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昏沉,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人抱着走。 她眼睛看不见,但鼻子却认出沈绛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淡香,几乎是轻松地就将原本房间里那股酸怄味给盖过去。 身体腾空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安。陆今遥下意识伸手,勾住女人的肩颈,身体紧绷:“沈绛?” 见人醒了,沈绛步伐稍顿。她垂眸,目光在女孩那张睡意朦胧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温声解释:“房间太脏了,等明天早上阿姨过来收拾,你今晚和我睡。” 气味那么大的屋子,即便看不到脏乱,也该闻得到。 沈绛自始至终都没管陆今遥,在等她来找自己求助、低头,不想人直接睡死过去了。 将人从次卧抱到主卧,沈绛又从衣柜里找出套没穿过的睡衣。当她指尖触到对方衣领时,呼吸骤近,陆今遥仿若受惊的兔子,朝后缩了缩。 沈绛这才发觉自己不声不响,很是冒犯。她轻声说:“衣服脏了,得换干净衣服睡觉。” 陆今遥迟疑片刻,抬头:“我自己换可以吗?” 自然。 干净的睡衣被交到陆今遥手里。 “我出去接水。” 沈绛拿起空水杯,转身离开,留给对方足够的时间与空间。 等脚步声远去,陆今遥用手顺着衣物寸寸摸索,她的动作看起来迟缓,但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换好衣物。 脱下来的脏衣服被随手放在床尾,沈绛将它们一起扔进脏衣篓。 紧接着,陆今遥又被牵着来到盥洗台,刷牙、洗脸,里外被帮着收拾得干干净净。 复杂难闻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嘴清新的牙膏味儿,和淡淡的清香。 每开口说一句话,陆今遥都能闻见。 她好开心。 开心过后,又是隐隐的不安。 深夜,沈绛关闭掉头顶的最后一盏灯,人侧着身子缓缓躺下,面朝陆今遥所在的方向:“下次不舒服可以和我说,不要藏着,不喜欢吃的东西可以不吃,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 仿佛看透女孩心中所想,沈绛没有提起被弄得脏乱的次卧,只是放低声音在宽慰:“都可以慢慢来。” 黑暗中,她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温柔,仿佛冷夜里升起的太阳:“就算不乖,也没关系。” 她在回应陆今遥傍晚时说过的话。 沈绛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总是能够如此轻易地读懂陆今遥每一个行为背后的深意。 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话末最后一个字音轻轻落下,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陆今遥呼吸沉了几分,开始思考沈绛这句话的真实程度—— 可以吗? 真的可以不乖吗? 或者说,只是嘴上说说用来安抚她的空话。 其实很好判断。 倏尔,静悄悄的房间里忽然响起窸窣动静,衣物擦过被面,陆今遥蜷着身体在被子底下缓缓挨近,半封闭的空间里,她每吸一口气都是沈绛身上的味道。 这种气味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让人头脑发昏。 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她只觉得很舒心,便无意识地想要更多。 沈绛的话无疑让陆今遥放开力气,将手里这根救命稻草抓得更紧,甚至十分卑劣地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的生命力,用以灌溉快要枯萎的自己。 她将自己塞进女人怀里,半是试探,半好奇:“抱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最新版的晋江收到作者回复会有小红点啦,有没有人想试试这个新功能[摆手] 第6章 永远的禁区 陆今遥十分擅于得寸进尺这件事,等不到拒绝的话语,她便理所当然把这当成了默认和纵容,心安理得。 第7章 抱着沈绛,她很快进入梦乡。 有人却在煎熬。 女性美好柔软的身躯,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温度灼人。 上一次和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贴得这么近,是多久以前? 忘了。 沈绛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似乎已经很久。 久到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其实是喜欢女人的。 那是她为自己设下的精神囚笼,永远的禁区。 困倦不已的大脑迟迟无法进入休眠状态,趁人睡熟,沈绛尝试过悄悄抽身,但每次用不了多久,睡熟的人便会无意识地再次贴上来。 如此反复几回,她已经睡到大床最边缘的位置,退无可退。 沈绛彻底没了脾气。 次日清晨,陆今遥醒来的时候伸手往旁伸手一摸,被窝里另一侧早已没了温度。 陆今遥坐起来,唤了一声沈绛的名字,无人应答。 没两分钟,门外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 阿姨推门进来,笑吟吟地和她说话:“陆小姐今天起得真早,现在才刚刚八点呢。早餐准备了绿豆百合粥和三明治,我扶您起床洗漱?” 陆今遥也没去想阿姨为什么知道自己醒了。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赵姨,姐姐她——” 阿姨领会到她的意思:“沈小姐啊,她一早出门去律所了,说是今天工作很忙。” “她让您有需求告诉我,或者打她电话。” 沈绛确实一早就出门了。 这个早,可以再往前推两小时,实际阿姨六点半到的时候,沈绛就已经衣物齐整地坐在岛台边喝咖啡,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陆今遥将剩下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她想了想,告知阿姨自己想再睡会儿。 房门再次关闭。 等四下阒静,转头,她重新蜷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这是沈绛的床,沈绛的被子,到处都是沈绛的味道。 陆今遥像个成瘾的人,将这气味深深吸进肺里。 这一瞬间,她生出种奇怪的餍足感。 困意来得很快。 大脑意识最后模糊的一刻,她还在想,沈绛比自己这段时间用过的任何安神药物都要管用。 这一觉她又睡了两小时,是饿醒的。空空如也的胃终于有了想要进食的欲望,陆今遥在阿姨的帮助下,吃了一块三明治搭配热牛奶。 昨晚那一觉睡得太好,以至整个白天,她少有的没困意。 “阿姨,今天出太阳了吗?”陆今遥坐在客厅里听电视响,眼前黑蒙蒙一片。 “没呢,在下雨,从昨晚下到现在一直没停。” 陆今遥有些意外。 她走到阳台上凝神听,果然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雨声。 陆今遥开始回忆,记忆中,这座城市下雨的模样。 才两天,她已经开始厌烦没有光的世界。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需要人帮,她突然之间就成了只能依附他人生存的可怜虫。 莫名的,一股突如其来的自我厌恶情绪油然而生,浓烈至极。 陆今遥用求生意志与疯狂反扑的负面情绪做对抗,良久,勉强占据一丝上风。 指甲嵌进掌心肉,留下一道道红印。 女孩这时回头,声音莫名哑了一个度,微微发抖:“阿姨,你能帮我吗?我想熟悉一下这个家。” * 被黑色填满的时间,空白且漫长。 陆今遥努力适应,想要做到至少基本自理。 但事实是,十分困难。 乍一下失去视觉,她连走路时的身体平衡都要控制得小心翼翼,独自在家里行走的事情无法一蹴而就。 沈绛晚上到家后,阿姨就尽职尽责地开始汇报:“陆小姐今天特别有精神,拉着我陪她熟悉家里的格局布置,整个下午都没闲着。晚上胃口也不错,吃过饭还喝了半碗汤……” “就是情绪不太好。”她面露愁色。 沈绛安静听完,一如既往冲阿姨笑着点头:“没事的,我去看看,辛苦赵姨。” 很多事情,沈绛没过问,不代表不知道。 比如陆今遥今天什么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家里的监控画面,她闲暇时都会点开看。 最开始是出于防范,以免陆今遥想不开躲在房间里做出一些极端事情,但眼下又有了新的用处。 至少通过对方这一天的行为轨迹沈绛看出来,有人又开始犯犟了。 她倾身来到女孩面前,蹲下:“阿姨说你今天在练习区域性活动。” “噗呲”两下,浓郁的药香散满房间。 她握着喷雾式药剂,掌心落在陆今遥皙白的小腿上,一下下轻揉。少了脂肪作为缓冲,瓷白的肌肤被磕到碰到,经常是一片青紫,瞧着吓人。 没等来陆今遥接话,沈绛慢条斯理,像只在与人闲话家常:“不满意吗?” “是不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是不满意自己没法做好?” 提问精准,有人开始松动。倏尔,头顶传来低声回答:“都有。” 沈绛揉按的动作顿住。她盖好手中的喷剂,突然起身,语气没什么起伏变化,却多出几分明显的淡冷疏离:“站起来。” 陆今遥似乎被吓住。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动作就已经先大脑一步,听从指挥站起来。 她不明白,从来对自己温柔包容的年长者为何忽然像变了个人。 她有些慌乱,又觉得委屈生气。 沈绛凭什么突然凶她? 下一瞬,眼前黑影晃过。 陆今遥听见沈绛走远的脚步,最终停在一个固定的方向。对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话声传来,自带冷感:“次卧的房间格局没变动过,你脑海里应该有张图,现在我在门口,你自己走过来找我。” 话音落地,站在书桌旁边的人依旧傻愣着,没有任何反应。 沈绛抱住肩膀,等了两秒:“能做到吗?陆今遥。”她凝着那道削瘦的人影,眸色深深,“回答我。” 陆今遥听见她沉下去的语气,这种被人直呼大名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可以。” 从书桌旁边走到房间门口,需要拐开几个障碍物,其实不算远,难就难在如何辨对方向。 而陆今遥今天所有的沮丧和较劲,都来自于这。 沈绛作为旁观者,看得透彻。 她让陆今遥当着自己的面再来一遍,然后,重蹈覆辙。 果不其然,人又走偏了。 “错了,这边。” “偏了。” “不对——” 沈绛不厌其烦地推翻,又再纠正。 科学家曾经做过实验,大部分正常人蒙上双眼去走一条直线,最后都会偏离终点。 人呢,越是急切地想要证明,就越无法做到。 实际上陆今遥对于方向的辨别能力并不弱,但她总在质疑,推翻,于是被自己困住,原地打转。 像绝望的囚鸟,飞不出亲手打造的牢笼。 沈绛养过狗,这些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实习新人,她知道训狗和驭人其实有相通之处。 看似柔弱的陆今遥,内里烈性执拗,她往自己心口压了一团浓烈的火,这团火里藏着对命运怨,对生活的恨,对未来的惧,还有对自己的强烈不满。 稍有不慎,压抑的火焰便会将一切吞噬,焚烧干净。 包括她自己。 这样的人被打垮在地,不是你让着,哄着,就能重新站起来的。 你要帮她,就得比她更强硬—— 将这根弹簧死死压到底。 又要适当柔软—— 触底之后缓缓松手,不至于被骤生的反骨所伤到。 这样,她反而会感激。 动物如此,人亦如是。 陆今遥刚上好药的小腿,又添上了新伤。 沈绛别开眼,有意不去看对方一路磕磕碰碰,将漠视进行到底。 她催促着:“继续。” 五分钟的时间,像是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陆今遥终于来到既定的终点。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咬紧牙关,朝前迈出最后两步。 陆今遥甚至都已经想好,该怎样回应沈绛的冷言冷语。不是低头服软,也不会摇尾乞怜,她—— 乱七八糟的念头戛然而止。身体,突然跌进一个满是温度的怀抱。 自己那一步尚未迈出……所以,是沈绛在朝她走近。 陆今遥茫然地抬起头,眼底漫开的乖戾情绪尚未来得及散去。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沈绛抱住她,声音落在耳畔。 女孩愣了一下。 重新注入温度的嗓音低柔,带上了笑,在夸她:“很棒。” 初始时的冷漠与凌厉,被温柔重新覆盖。 沈绛语速缓缓:“现在你知道了,这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难做到,其实都可以解决。慢慢来,不要老是和自己较劲。” 第8章 陆今遥这才反应过来沈绛刚才的突然反常,是为了什么。 陆今遥长睫轻颤:“嗯……”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女人说这话时的眼神,表情,眉眼弧度。 方才心中翻起的山崩海啸被这三言两语,轻易抚平。 两颗心脏贴得很近。 有那么瞬间,陆今遥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跳响动的声音。 那一闪而过情绪,她分不清那是悸动亦或是其它。 “疼不疼?”沈绛伸手,抚过她刚被撞到的胳膊。 陆今遥回过神来。 不问还好,一问,她立马被漫上心头的委屈所淹没。陆今遥扁着嘴,伸手将人回抱住,前额抵在沈绛的肩头不住轻蹭:“好疼的……” 细软的发丝掠过她颈侧。 沈绛轻笑。 会撒娇的陆今遥,比起向她讨好的陆今遥,又要可爱数倍。 至少不是演出来的。 陆今遥一点儿也不怨了,也不犟了。 她缓缓收紧小臂,此刻只想将两个人揉得更紧,说话也变得好乖甜:“谢谢你,沈绛姐。” 一听对方又用上了“沈绛姐”,“姐姐”这样的称呼,沈绛陡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她侧目,只见陆今遥用种无辜又憧憬的神情望着自己,双臂缠绕得更紧,似依树而生的藤蔓:“那姐姐,在我眼睛能够彻底适应之前,可以继续和你一起睡吗?” —— 沈绛浑身一僵。 第7章 奇怪失衡 “先上药。” 沈绛没有回答,只用一语揭过。 她牵着陆今遥在床边坐下,卷起衣袖,裤脚,看见泛红的肌肤上新伤叠旧伤。很难想象,如此脆弱的肌肤下蕴着一股难得的韧劲。 沈绛想到了路边不起眼的野草,也有同样强韧的生命力。 冰冰凉凉的喷雾碰到肌肤,力道或轻或重,陆今遥忍着没叫疼,只悄悄蹙眉。 等沈绛揉完,陆今遥又问一遍:“可以吗?” 她声音很轻,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碎亮的光。 沈绛这才意识到陆今遥真的很在意这件事,非得要个答复才肯罢休。 她一点点放下卷起的衣袖:“很想和我一起睡吗?” “嗯……” “那理由呢?” 明明自己也可以睡,不是吗? 其实这两天,沈绛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考虑到陆今遥的不方便。 但昨天晚上那种情况,不得不让她重新开始思考这件事。 “我……有时候晚上会夜起,不方便,自己很困难。”陆今遥早就准备好了合情理的理由。说完,她话锋一转,突然诚恳,“其实是和姐姐你一起睡很安心,我昨晚睡得很好,自从妈妈出事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过了。” 沈绛点点头,虽然陆今遥看不见。 她口吻依旧温和:“但我不是很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其实是不习惯陆今遥乱动,乱抱,非要贴着自己睡。 那种感觉,别扭又陌生。 长久以来,沈绛有一套自己的生活节奏,眼下因为陆川芸的托付,她暂时将陆今遥接到自己身边照料,有些亘久不变的生活习惯和规律,因为女孩的突然闯入,就此打乱。 可话又说回来—— 沈绛在话里留出了余地:“不过你是病人,我也确实答应了你小姨要好好照顾你。你昨天说让我给你一点时间准备面对治疗,现在想好了吗?” 陆今遥被她问得措手不及,迟疑片刻,才嗫嚅出声:“那……后天?” 沈绛一语敲定:“明天下午,我忙完以后回家接你。” 律师的本职工作,让她习惯和擅长在谈判桌上洞悉对手的想法与情绪,就像此刻两人的对话,本质上,和谈判并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陆今遥松口了,那就是可以。 沈绛觉得这事越早越好,直接斩断对方的摇摆和犹豫。 陆今遥没说话,算是认下这个决定。 当然,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 这场和风细雨的对话也让陆今遥意识到一点。 沈绛这个人,并非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好说话,尤其是这两天相处下来,陆今遥数次领略到对方性格底色里,更加强势果断的那一面。 当人从不稳定的情绪旋涡里拔离出来,自然就暂时恢复了思考能力。 陆今遥突然反应过来,沈绛的退让,是基于自己愿意好好接受治疗。 她后知后觉,这个女人,很擅长用饵。 “保持距离不能贴得太近,各睡各的,有事情可以叫醒我。” ——这是沈绛对陆今遥提出的,唯一要求。 乍一听是非常合理的要求,陆今遥满口应下,等真到了深夜躺下准备入睡的时候,才发觉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料想中的睡意并未到来。 她睁着眼安静躺在床上,五感放大,耳朵捕捉到卧室里的细微动静。 空调内机在响动,空气净化器开始工作,沈绛均匀的呼吸声,响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是哪出了问题呢? 陆今遥悄悄转头,将脸埋进被子里,习惯性地嗅闻。 很快,她发现了缘由。 很淡。 是味道淡了。 沈绛身上那种被她用来充当“安眠药”来用的味道,一天下来,几乎已经被覆盖得差不多,这会儿被子上只闻到清新浓郁的沐浴香。 那是她傍晚冲浴过后,身上掺带的某个品牌沐浴露的香味。 尽管沈绛用的也是这种沐浴露,但显然,那不一样。 暗夜中,陆今遥不满地皱了皱鼻尖,莫名的躁意如同蚁噬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的神经很疲惫了,睡意却迟迟不来。 一旁的沈绛却安睡得很香,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均匀得过分。 这样对比下来,陆今遥心中陡然生出种奇怪的不平衡—— “我和她达成了条件置换,我答应了她去看医生,却没得到好的睡眠质量。” “这不公平。” 陆今遥毫不犹豫地推翻这次交换的合理性。 这种奇怪的不平衡,催使她朝着沈绛悄然贴近,直到裸露的小臂能清晰感受到从女人身上渡来的体温,她停了下来。 这样一个距离,刚刚好。 陆今遥蜷着身子,侧卧,脑袋轻轻抵在对方肩头,像只蜷卧的猫。 这不算肢体接触,只是挨得近一点,应该也不算是越界食言。 陆今遥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找理由开脱。 她闻着沈绛发间飘过来的幽香,没两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睡意如期而至。 沈绛果然好用—— 在大脑关机前的最后一秒,陆今遥又在感慨这件事。 这天晚上,她梦见了去世的妈妈陆蓁。 不同以往,这次,陆蓁是来和她告别的,说自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陆今遥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不肯松手,醒来的时候,脸上湿凉一片。 下午一点,沈绛按照说好的那样,回家接人。 陆今遥在阿姨的帮助下提前换好衣物,坐在客厅等待。 许是经过了昨晚沈绛那一出故意,将她内里的求生意志成功激发出来,对于治疗,她已经不再那么抗拒。 “滴”一声,防盗门外传来指纹识别的响动,陆今遥第一时间转头望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隐隐期待每天这一声开门响。 女孩双手平整地搭在膝盖上,直起腰身,侧耳听玄关传来的零碎动静。 关门,换鞋,有金属碰撞的钥匙响,应该是车钥匙。阿姨似乎是这时才发现女主人回家了—— “呀,沈小姐,怎么买了这么大个熊回来?” “给了了的,她睡觉喜欢抱东西。” 阿姨笑了两声:“那我抱进卧室。” 陆今遥听着莫名其妙的对话,忍不住去想阿姨口中的“熊”是什么。 从对话内容里提取的信息来看,似乎是玩偶之类的东西? 但沈绛却说是给自己买的,还说她喜欢。 待人走到近处,陆今遥索性抬头直接纠正:“沈绛姐,我睡觉不喜欢抱东西。” 靠近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四下阒静,整间屋子唯一剩下的响动,是远处卧室里传来的动静。陆今遥看不见沈绛,此刻失去了对方的具体方位,只能通过捕捉微弱的呼吸起伏来判断。 但这有些困难。 她集中注意力,还是准备试试。 这时,一绺发丝擦过陆今遥的鼻尖—— 沈绛的呼吸伴随着她低柔的话音,自上而下,落在陆今遥的脸庞,缓缓扑开。 “是吗?” 她微微弓腰,凝住眼前的人,眸光深暗:“你确定?” 【作者有话说】 沈姐:嗯嗯嗯?我这些天受的罪假不了。 第9章 第8章 星座 是吗——? 这两个简单的字眼,被沈绛咬出莫名的深意。 难道不是? 陆今遥觉得很奇怪,她睡觉喜不喜欢抱着东西,难道她自己不知道? 等等。 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做出了某些行为,才让沈绛生出这样的误解…… 陆今遥的脑子慢半拍地转了个弯,然而沈绛却不欲与她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缠:“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夏医生在等。” 一瞬而逝的温度,与女人的说话声一起飘回头顶,仿佛方才那一刹的贴近只是幻觉。 陆今遥悄悄咬唇。 阿姨从卧室里出来,去看玻璃窗外的天:“沈小姐,我看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阵雨,你们出门带把伞。” 沈绛应声:“车上有的。” 她再次弯腰,牵起陆今遥搭在腿上的手:“走吧,了了。” “嗯……”虽然看不见,女孩习惯性地抬眸,方才还集中在话语上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别的地方。 被牵过那么多次,陆今遥今天第一次注意到,即使燥热的五月,沈绛的体温都要比正常人凉上许多。 像一剂清凉的薄荷,注入心脏。 这次看诊,十分顺利。 顺利到连陆今遥自己都有些意外。 治疗开始,前半段沈绛贴身作陪,后半段,由于涉及到病人私隐,医生将人礼貌请了出去,只留下陆今遥自己。 沈绛一走,陆今遥就莫名生出几分局促和紧张。 夏柳很快察觉到她情绪上的紧绷:“放轻松。” 她先是说了几句题外话,引开陆今遥的注意力,等人重新松弛下来,夏柳轻笑一声:“看来你很信任她,也很依赖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今遥轻轻抿唇,没否认。 事实如此,至于这样的情绪依赖和信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无心追溯。 这没什么不好。 人一旦沉入其中,时间就过得很快。 四十分钟的时间眨眼就过去,陆今遥从诊室出来,被护士领着来到大厅休息区,还没走近,就听见沈绛淡冷的声线从前方传来,字句里透着股隐隐的压迫感:“王律不在律所吗?这些都是早就要准备好的东西,明天开庭,你们现在告诉我证据链缺失,想起来找我?” “你们就是这样对当事人负责的?” 与陆今遥从前听见过的都不相同,又是另一个,她十分陌生的沈绛。 陆今遥没法想象,沈绛讲这通电话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走神的那么一小会儿,护士已经将她领到沙发上坐下,对方同沈绛小声交代了几句,陆今遥没太听清,只觉得像在完成什么交接。 她难得安静的没有开口说话。 大约是听见刚刚那通电话,知道沈绛的情绪不太好,生怕被波及。 然而下一秒,一双柔腻的清凉的手就伸了过来,将她牵住。沈绛放轻了声音,低声知会:“我打完这通电话,你稍等我一下。” 说完,人又立马投入到了电话里。 陆今遥怔愣住,忽然觉得好割裂—— 温柔的、有耐心的、细腻的沈绛,和肃冷的,不近人情的,强势的沈绛。 两个沈绛,两种极端。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亦或者,全都是。 人性是多面的,这再正常不过,就连陆今遥自己也有很多面。 但它们的共同点,是往往会将温和柔软的一面留给家人朋友,身边在乎的人。 所以,沈绛也在乎她吗? 陆今遥有些好奇的想,又生出些不知名的窃喜。 这情绪来得好没道理,她无暇深思。 陆今遥坐在一旁,听沈绛专注地讲着工作电话,而对方牵着她那只手时不时无意识地做着些小动作,偶尔,指尖轻轻刮过掌肉—— 在沈绛沉吟,亦或者是思考断句的时候。 一通电话结束,原本微凉的手也已经变得温热。沈绛收起手机,转头看她:“我一会儿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去律所,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你告诉阿姨,她会做。” 陆今遥点点头,而后下意识问:“那你晚上不回家吃饭吗?” 沈绛:“不了。” 言简意赅的回答,让陆今遥觉得自己问得好像很多余。 沈绛很忙,至少从刚刚那通电话里听起来,确实如此。 或者说,她一直都很忙。 只有沉浸在封闭世界里的自己,无暇顾及他人。 陆今遥后知后觉,自己对沈绛的了解是真的很少。 唯一了解的,对方今年二十六岁,职业是律师。 其它,一概不知。 而相较之下,沈绛大约已经将她渗透了个干净。 细想一下,这又很不公平。 回到家里,陆今遥开始有意无意想从第三人的口中尝试探取信息:“赵姨,你对我姐姐了解得多吗?” 趁闲暇,陆今遥进一步熟悉从客厅到餐厅的路线。房子是开放式的厨房,阿姨忙晚饭的动静,她在客厅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隔空聊天,阿姨时不时要分神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又要准备晚餐,倒没心思去细想这话的具体意思:“不算多吧,基本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毕竟我是干这个的。陆小姐问些这做什么?” “好奇。” “那您能详细说说吗?我想听。” 陆今遥一只手搭在了冰冰凉凉的大理石台面上,站定在岛台边,稍稍侧耳,乌顺的长发垂落肩头。 阿姨却是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 好奇怪的姐妹。 这些私隐的事情,用得着问自己这么一个外人吗? 尽管如此,她嘴里还是照实说:“也不算多,我只知道沈小姐是律师,她用餐的喜恶还有生活习惯那些我比较清楚,其它就没什么了。” 切菜声和着闲聊动静,阿姨话锋一转,突然追问:“对了陆小姐,蒸芋头你是喜欢软一点的口感,还是硬一点?” “都行。” 失了兴趣,陆今遥随口作答,心思早已跑到其它地方。 原来她和阿姨知道的东西加在一起,还不够填满一张敷衍的简历。 沈绛没有回家吃晚饭。 不仅如此,晚上九点的时候她打了个电话回来,拜托阿姨留宿一晚,说自己今夜大概率不会回来了。 陆今遥听到这个消息后联想到对方下午的那通电话,她想,应当是工作出了问题特别棘手。 沈绛应该忙得焦头烂额。 会和下属发火吗? 在家里那样温柔细心的一个人,生气起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 陆今遥忍不住好奇。 家里没有保姆房,留宿的阿姨不愿意睡次卧,索性抱张毯子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叮嘱陆今遥有事就大声叫自己。 陆今遥答应得好,心里却想,今晚阿姨应该能睡个好觉,因为自己很少夜起。 关上主卧的房门,又是一个单独封闭的小世界。 不同的是,今晚只有自己。 噢,不。 或许,还有沈绛白天带回家的,那只毛茸茸的玩偶熊。 那只熊现在正安静地躺在沈绛的位置上,陆今遥伸手就能碰到。 她想起沈绛中午回来时对阿姨说的话,沈绛说,“了了睡觉喜欢抱着东西”。 她喜欢吗? 陆今遥有些较真,她翻过身将这只熊捞进怀里抱住,尝试了一下。 没两分钟,嫌弃地扔开。 难受得很。 又大、又热,还占地方,陆今遥将这只熊从床的一侧移到另一侧,让自己与它交换了个位置,拥紧怀里的薄棉被。 那点缺少的东西被顷刻填满,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陆今遥很快进入香甜的梦里。 …… “沈绛。” “你是什么星座的啊?” 凌晨四点,陆今遥迷迷糊糊醒来,摸到床上仍旧空荡一片。 她唤醒手机语音助手,问了时间,呼叫联系人。 一遍无人接听,又呼出第二遍。 手机安安静静躺在掌心里,耳边是一遍遍响起的忙音,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沈绛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她又问了一遍—— “你是什么星座啊?” 电话那头的沈绛哭笑不得:“嗯?” 许是白日里耿耿于怀,就连晚上做梦,陆今遥都在填资料卡。 姓名,性别,星座,到第三项她就填不出了,急得她在梦里团团转。 半梦半醒的陆今遥还没意识到这不是梦,对电话那头的人无所回应。 沈绛第三次叫她名字:“陆今遥。”清晰柔和的咬字,饱含笑意。 像一脚踩空楼梯,跌破梦境。陆今遥猛然醒来,条件反射抓紧手机快要滑落的手机:“嗯,怎么了?” 第10章 沈绛见她清醒了,叹口气:“是你给我打的电话,怎么还问我怎么了。” “哦……我就是想问问,你忙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陆今遥整个人懒懒的,说话声还带着刚睡醒的柔软,全然不记得自己方才迷糊中说了些什么。 她是看凌晨四点沈绛还没回家,想着打个电话问问。 没想到电话拨出去,人差点困睡着了。 沈绛那头传来纸张翻页的动静:“还没,忙完就回来。”说完,她顿了半秒,问,“你怎么半夜醒了?有事情吗,阿姨在不在?” 陆今遥困得不行,刚睁开的眼睛又一点一点往下耷:“没事,做噩梦了,阿姨在外面睡觉呢。” 梦见大片大片的空白项她都填不出,浑身的焦灼感,像回到了中学时代考试写不出答案,没法交卷。 也算是噩梦吧。 一个姿势久了不太舒服,她翻身,黑暗中,和旁边那只熊撞了个面对面。 玩偶软绒毛扫过的地方带起些许痒意,陆今遥摸摸自己的鼻梁,打了个哈欠,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将这通电话维持下去:“好困,我要继续睡了。” 她开始胡言乱语:“你早点回家。” 说完,按下手机侧边的按钮,直接挂断。 没多久,陆今遥被重新拽入梦境。 仍旧是那张资料卡,空白格,她对着桌上薄薄的纸张发呆。 沈绛是什么星座来着——? 算了,下次再问。 第9章 窥破 毫无预兆的来电。 像夏夜的雨,来得快,去得急,等到清晨醒来,恐怕只剩深夜的未眠人还能忆起这场雨来过的痕迹。 陆今遥挂得匆忙,沈绛没说完的话还含在嘴里。 她愣了两秒,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喉咙里忽然滚出两声笑音,一直皱紧的眉也松了几分。 墙上时针又走一格,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敲响。 何真真抱着档案袋走进来:“沈律,这些是当事人昨天下午送过来的证据补充材料,我们已经再次整理核对过了,给你放这?” 她是上个月刚来的实习生,毕业不久,在律所当律师助理。 今天这出,是另外一个律师助理的失误,连累所有人熬夜加班。 沈绛低头看案卷,头也没抬:“嗯,放着吧。” 话音落地,没了后文。 何真真见状,正准备退出去,不想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 沈绛沉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疲惫中带有几分明显的关怀,不似工作时那样冷硬:“事情差不多了,没什么事你可以先下班,不用等我。” 何真真重重点头:“好的沈律,我把最后一点材料写完就走。”说完,她身形未动,双唇嗫嚅着似是还有话要说。 沈绛抬头看她:“还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何真真飞快摇头。顿了两秒,还是鼓起勇气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沈律师,你也早点结束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这样熬不行的。” 她实在是看不过眼。 下面人的过失,最受连累的人还是沈绛,熬了整晚饭都没吃,等天一亮又要去法院等开庭。 还以为小姑娘要说什么,原来是这。 沈绛笑着点头:“知道了,谢谢。” 等人离开,沈绛放下案卷整个人往椅背上靠,抬手按了按发酸的肩颈。 另只空闲的手,摸起一旁久未查看的手机,解锁。 休息吗? 现在是早上五点十分。 女人让视线落在屏幕灰色监控画面上,打开回放—— 整整一晚,她看见了那只玩偶熊是怎样被晾在一旁,陆今遥又是如何从原本的位置上,挪到她那边,然后将脸埋进软被里,深深嗅闻。 一举一动,都像个不太正常的瘾-君子。 看见这一幕,沈绛眸光闪动,神色莫名。 倏尔,她拿起手机给医生发送消息。 凌晨五点的律所,留下来的五六个人睡得横七竖八,趴倒一片。 将写好的资料保存,上传,何真真伸个懒腰,转头刚好看见二楼的身影。 沈绛侧身站在楼梯口,微卷的长发散落下来,合着玻璃墙外凌晨五点的蓝黑的天,有种静谧深邃的美。 何真真打了个哈欠:“沈律?” 沈绛锁好门从二楼下来,简单交代:“我回趟家,九点的时候法院门口见。” 大抵是将陆今遥的话听进去了。 沈绛践行了“早点回家”这四个字,将它们拆分开来。 “早点”和“回家”。 盛夏天亮得快,阿姨更是睡眠轻,一听见玄关开门的动静立马就醒了过来。 她看见沈绛提着大大小小几个早餐袋,连忙起身走近去接——单薄的塑料袋上,早已蒙上一层白色的热雾气,那是一种不具象的烟火气。 沈绛自然地松开手,弯腰换鞋:“赵姨,今天的早餐不用做了。” 阿姨打量着手里的东西,看两眼:“那我去装盘,您先吃点……” “不用,我回来路上吃过了。” “我回来冲个澡换身衣服,晚些时候还要出去,时间还早,你可以再休息会儿。” “我去看看她。” 沈绛换好鞋,径直走向主卧。 她当然不觉得这个时间点陆今遥会醒着。 只是这些天来养成了习惯,隔着屏幕不算,总要亲自看上一眼才安心。 结果陆今遥果然睡得香甜。 倒是被撇到一旁的那只熊,滑稽至极。 沈绛只觉得无奈又好笑,同它对视一眼,再想到自己不久前窥见监控画面里的那一幕,有种说不明,道不出的荒谬感。 沈绛说看一眼,当真就只看一眼。 她冲浴换衣,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出门的时候陆今遥还没醒。 错过了见面,陆今遥吃早餐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阿姨,你下次可以叫醒我的。” “沈小姐不让,她想让你多睡会儿。”阿姨笑呵呵的,也不同她置气。同时,将手边的豆浆又往前送了送,“这也是沈小姐买的,豆浆,你喝点看看好不好喝。” 陆今遥将摸索着碰到豆浆杯,吸管含进嘴里,边吸边咬,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女人淡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笑起来时的柔美模样—— 沈绛该哄她的,因为她是病人。 在确定了对方的纵容以后,陆今遥理所当然地想。 但沈绛不是病人。 她不会像自己一样,整天呆在家里。 她很忙,生活圈子很大。 除了照顾自己,还要工作、要生活、要社交。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每天等她回来。 想到这,陆今遥隐隐有些焦躁。 晚上,陆今遥依旧没能等到玄关传来密码开锁的动静。 又是和玩偶熊作伴的一晚。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律所有些忙,沈绛这两天总是半夜归家,睡在次卧,再清晨离去。 陆今遥见不到人,连话也只能通过阿姨在手机里和人匆匆说上几句,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如蚁噬将她的血肉慢慢啃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点点放大。 沈绛不在的这两天,她花大力气去适应看不见的生活,按时吃药,按时用餐,按时休息。 而剩下来闲暇的时间则是与自我长久、反复地对话。 过去的自我,现在的自我。 撕碎,重组,又撕碎。 终于,在精神压力濒临界点的时候,一通归属地是下海的来电化作恶魔的双手,将她往前狠狠推了一把。 所有辛苦重建的秩序,瓦解崩塌。 傍晚,一声清脆的指纹识别响将陆今遥拉回现实。 她几乎是在电子锁响动刹那,从沙发上起身。 沈绛打开门就看见女孩站在门口,莫名孤零。 “怎么站在这里?” 陆今遥静静站在那,顺着视野边缘那一点点微弱光亮,凝住眼前那团模糊的黑影,悄然摒气,怨意陡然横生—— 为什么这两天没有回来看看我? 不是你说的吗,你会爱我。 骗人。 沈绛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对,上前一步,用微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有些担忧:“了了?” 听见响在头顶的声音,陆今遥强自压下心底那些翻涌的冲动、湿暗,换上副乖巧模样,低声开口:“我在等你,姐姐。” 【作者有话说】 大家每天评论都好捧场好热情哈哈哈哈,太感动了!让我觉得自己这本好像真的写的还可以! 第10章 替人了断 五月的下海除了初露头角的暑热,还有潮闷。 连日的阴云飘在头顶,雨将下未下,人往室外一站,不消片刻身上就会冒出一层黏腻的细汗。 无论是这种黏腻的感觉,还是一会儿要见的人,沈绛都不喜欢。 若非因为陆今遥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和她异常的情绪状态,自己不会出现在这里。 第11章 沈绛站在楼下,抬头打量眼前这栋公寓楼。 楼体外层设计装潢老旧,隐约可见风雨岁月留下的痕迹,瞧上去应当有些年头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好几个学生从她身边走过,频频侧目。 小区旁边不远就是大学城,这片的公寓楼大多是租给了里面的学生,情侣,或者多人合租。 陆今遥和言温分手前,也经常一起住在这边。 不同的是,陆大小姐直接将房子买了下来,而不是租。 沈绛重重呼出口浊气,挪动脚步。 八楼,401。 幽长的廊道里一眼望去全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黑色防盗门,整栋楼批发安装,给人一种实惠的安全感。 沈绛在门前站定,按照陆今遥说的数字,输入密码。 门开的瞬间,屋内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言温看着沈绛,神情是错愕、受伤,却仍怀一丝希冀地盯着半开的防盗门,期待还会有人推门进来。 许是看出她所想,沈绛脚上的马丁靴踩在木地板上,慢步往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声响:“别看了,她没来。” “我来帮她拿东西,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都一样。” 沈绛语气没什么波澜,目光从踏进屋内的那一刻起就在四处打量,好一会儿,才落在不远处的言温身上,又问一遍:“有话要说吗?” 毫不遮掩的漠视,比锋利的言辞更具侮辱性。 言温这才沮丧地收回自己的视线,一副恍惚出神的模样,沉默不语。 沈绛凝着她,快半个月不见,人变憔悴不少。 大约也不好受,兴许良心未泯。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陆今遥妈妈过世、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还给陆今遥打电话。 自己这么些天精心养着的人,费尽心力眼看着总算好些了,结果今天就被这人的一个电话打回原形。 沈绛很生气。 若非是刻在骨子里教养在时刻警醒着自己,今天她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毕竟黑与白之间,还留置着大片灰色地带。 见人不语,沈绛也懒得多费口舌,索性绕开对方兀自在屋子里翻找东西——陆今遥拜托她的,今天过来是替人做个了断,顺便拿回去一些东西。 没什么生气的房子,似乎空置了很久,在这闷热的夏夜甚至连空调都没开,却不难看出主人曾经将它精心打扮过。 沈绛明白陆今遥不愿再踏足此处的原因。 这间房子,两年时间,承载了太多。 “她和你在一起吗?” 突然,身后响起言温喑哑的嗓音。 “与你无关,”沈绛没停顿,她弯腰拉开床头一侧的抽屉,漠声开口,“以后别再找她了,也不要再给她打电话,她不想见你。” 这话成功激怒身后的人。 言温上前两步,对她怒目而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代表她?” “我要见陆今遥。”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有什么话,也该她自己对我说。” 沈绛将取到的东西收好,站起,转身:“你见不到她。” 她神情冷了几分,定定望着面前这个眼眶发红的人,红唇微启:“让开。” 言温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地盯着她。甚至在看清楚了沈绛手里拿的东西之后,往前一步,欲要伸手去抢:“这是她送给我的——” “已经不是了。”沈绛侧身闪躲,顺手将她胳膊反拧推到一侧的床上,居高临下,说话不留情面,“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爱女心切的陆蓁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大约就是瞒着女儿,帮着强拉了这样一条红线——以绝对的身份地位利诱威逼,和言温做了场交易,却没想到有天会被反噬。 这场交易里,包括陆今遥在内,都没人无辜。 简直可以说是荒唐至极。 唯一的变数,大约就是言温在这场交易动了心。 “陆今遥在她妈妈去世前一天,都在用家里的资源帮你疏通关系。既然已经拿到了出国交换的名额,就干脆走远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你们家的生意现在也做得风生水起,不是吗?” 沈绛脸上的神情,是一闪而过的嘲讽。 “你和她妈妈的交易到此为止。她已经帮你很多了,做人如果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小心到头只是竹篮打水。” 她那双漂亮的淡眉微微蹙起,开口如判官审判,又似恶魔低语:“明白了吗?” 又是沉默,没有回答。 沈绛忽觉自己此番举动犹如对牛弹琴,实在浪费时间。 她将人松开,准备离开。 却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身后言温的声音远远传来,轻微气喘:“沈绛……” “你是不是喜欢她?” 沈绛身形一滞。 言温见她有所反应,忽然嗤笑,像是早已看透谜底的玩家,笃定开口:“从第一次在医院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也喜欢遥遥,对吗?” …… 沈绛记得很清楚。 陆蓁出事的那天,这座城市在下一场特大暴雨。 她当时从京城出差回到下海,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巧碰到电梯故障,只有两台电梯还在正常运行。 复杂的药水味混着各种各样人味儿,沈绛看了眼电梯前等候的拥挤人群,想也没想,转身走往楼道。 七层楼的高度有些磨人,不过咬咬牙,也上去了。 陆家出了大事,天要塌了。 她们家和陆家早年有过很深的交集,只是随着陆家长辈陆续过世,剩下陆蓁、陆川芸这两姐妹,两家来往少了许多。 不过,这并不妨碍沈绛与陆川芸从小交好。 身为姐姐陆蓁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对方出事时,陆川芸人在海外,分身不暇。 她遂将医院地址和陈秘书的电话都给了沈绛,还拜托对方在自己赶回国之前,帮忙代为照看外甥女,陆今遥。 沈绛早两年在陆川芸的朋友圈里见过小姑娘的照片,长得水灵灵的,皓齿星眸,明媚张扬,身上既没有陆川芸那种天然的傲气,也没有她妈妈的干练精明,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优渥环境下安然长大的温室小太阳。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会儿陆川芸特意回国就是为了参加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成年礼。 按时间往后算,陆今遥今年刚好二十。 好不容易爬到六楼,沈绛忽然停下脚步。 她听见上方楼梯间传来女孩隐约的哭声。 站在步梯上,沈绛透过金属栏杆悄然看了一眼—— 两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楼梯面上,一个揽过另一个,正低声安慰,姿态亲昵。 瞧着,并不像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医院里,生离死别是常态。 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经历至亲去世,更何况七楼是医院的重症监护区,能出现在这里,无一不是亲朋正命悬一线,伤心难免。 她安静收回眼神,暂且停下脚步,没有现身打扰这份心碎,只是余光不经意掠过女孩垂落身前的小臂,看见了那双骨肉停匀的手。 思绪跑偏了一瞬。 她想,这女孩的手腕真漂亮。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头顶传来的哭声渐小。 直到动静尽数消失,沈绛才继续往上。 果然,坐在楼梯的那两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那个哭得缓不上气的女孩,就是陆今遥。 再次见到对方,是在七楼icu旁边的家属休息区。 陈秘书接到沈绛的电话出来迎人。 双方打过照面,沈绛一眼认出陆今遥腕上那条款式特别的手链,同时,也从陈秘书口中知晓了那个陪在对方身边的女孩。 她叫做,言温。 * 所以,第一眼就天然生出的好感,能算喜欢吗? 沈绛没法回答言温的话。 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敏锐。 只是沈绛觉得,这点微末的好感并不足以驱使自己去做些什么,或者更进一步。 她不在意。 也从不觉得这样的好感会生根发芽,有破土的一天。 或许将它称之为怜爱与同情,更为合适。 等陆今遥眼睛好了,自己就会送她离开。 从楼上下来,沈绛在路边超市买了一包女士烟,许久不抽烟的她点燃后吸上两口,蹙眉,掐灭——升起的烟雾与那点不切实际的好感一样,虚无,缥缈。 回到车子里,刚坐下,陆今遥就毫无预兆凑到了她的身前,女孩身上淡淡宜人的发香与那点极淡的烟草味融在了一起。 大抵因为眼睛看不见,陆今遥对于距离的把控并不精准。 她的鼻尖,险险擦过沈绛的衬衫领。 陆今遥轻轻嗅闻,扇动长睫:“姐姐,你抽烟了?” 第12章 沈绛应声:“嗯。” 陆今遥没多问:“言温和你说什么了吗?” ——你是不是喜欢她? 脑海里又荡过言温说的那句话。 沈绛目光闪烁了一瞬,轻笑:“无非是一些道歉悔过的话,还说,有些话得你亲自和她说才行。” 陆今遥点点头。 在沈绛的注视下,她静默片刻,又重新靠回了座椅上。 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沈绛说。 “我不会再见她。” 【作者有话说】 你们嘴真甜啊哈哈哈哈,喜欢喜欢! 四月还有最后几个小时,大家记得看看自己是不是有营养液要过期了。 第11章 短暂复明 大抵从小在妈妈纵容的爱里长大,加上家庭条件优渥,模样也出众,陆今遥从前不管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只要是她喜欢的、想要的,从来不会得不到。 从懂事开始,陆今遥就什么都和陆蓁讲,自己的开心和难过,交了哪些朋友,再长大一点,便是今天抽屉里又被塞了几封情书。 在陆今遥的认知中,妈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们血脉相连,没有秘密。 所以当初入大学校园的女孩第一次心动,便也理所当然,和母亲分享。 “妈妈,她好像不喜欢女孩子。” 电话里,女孩第一次为了他人伤神。 她开始拥有沮丧失落,窃喜和期盼这样复杂的情绪。 这样的变化皆因为一个人,言温。 人为制造出来的泡沫爱情,像漂亮的毒水母,迷人又致命。 陆今遥被毒过一次,付出了惨重代价,自然不会再对这个人抱有任何的幻想和期待。 只是想要从中抽离出来,阵痛难免。 她不会再和言温见面。 现阶段的陆今遥太难控制住自己,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那种爱恨交加的扭曲感就足以将她再次拽入情绪深渊,将她吞噬。 不然,她也不会央着沈绛替自己来这一趟,做个了断。 脑子里乱糟糟,陆今遥发了一会儿呆,回神以后才发觉车内有些过于安静。 她才忆起,沈绛的存在。 “不回家吗?”陆今遥偏头。 身旁传来窸窣的动静,或许是座椅上的人调整了下姿势,又或许是别的,静了两秒,沈绛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难得出来一趟,这里离你学校很近,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自陆蓁进医院起,陆今遥就没再回过学校。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包括休学手续都是陈秘书代办,要说想念学校附近的小吃…… 她想了想:“红豆冰沙,可以吗?在北门附近,有一点距离。” 看不见女人的表情、动作,陆今遥只听见“咔”一声安全带解锁,沈绛说:“我去买。” 沈绛来去匆匆,归时,还带回一阵潮热的晚风。 当咬住勺尖那口绵密的冰甜,陆今遥长睫颤了一下,仿佛暂时驱散了头顶的阴霾。 她不声不响接过沈绛手里的冰沙,自己舀。 车子往回开的路上,沈绛时不时转头看她:“心情好点了吗?” 陆今遥感受着充斥口腔的甜意,歪头:“很明显吗?” 女人轻笑:“相当明显。” 陆今遥小声:“好很多了,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 这么多天来,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正常平静过。 不难过,不伤心,不被悲观,不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似乎因为那口红豆冰沙,得到短暂的救赎,暂时的解脱。 卖甜品的店家似乎是换了其它品牌的红豆沙,东西没之前好吃了,陆今遥吃完最上面一层就停下手。 她靠在座椅上合眼休憩,迷迷糊糊间,听见狂风呼拍车玻璃的动静。 陆今遥缓缓睁眼—— 夕阳沉落,整片天被染成了黄沙色。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在来回摆动,清扫狂风吹落的树叶,晚高峰的车流堵成一条长龙,前方亮起无数盏红色的车尾灯,道路两旁的大树枝梢被吹得左摇右摆。 是暴雨来袭的前兆。 她看了会儿,突然开口:“风好大,马上要落大雨了。” 一旁的人随口答应:“嗯,没关系,就快到家了。” 前方雨刮器扔在不停运作,“吱——吱——” 车内的两人静默数秒,几乎在同时转头。 “我能看见了!” “你能看见了?” * 这次复明只持续了短暂的半小时,到两人踏进家门,陆今遥的视野再次被暗沉覆盖,无法视物。 次日一早,沈绛便迫不及待地将人带去医院。 夏柳拿着热乎的片子带人从眼科出来,朝沈绛迎面走去:“问过了,片子没有问题,有这种情况是明显的好转,之前也跟你提到过,会有波动性症状。” 视力可能时好时坏,或在特定情境下(如放松时)短暂恢复。 相较沈绛的担忧,夏柳是医生,则表现得要平静许多。 在她看来,这属于正常的病情变化,且在向好。 今天并非约定好的理疗日期,不过上午安排较松,夏柳这边有个患者临时挪了时间不来,正好能腾给陆今遥。 介于昨天短暂复明的情况,她又为对方做了一次新的心理评估。 总体结果很明显,各项指数都在转好。 离开之前,夏柳将话又重新和沈绛强调了一遍:“其实这样心因性失明时间不会长,它不是器官病变,我这两天研究相关案例,短的几天,多的两周到一个月,只要让她把心态放好,很快就能恢复。” 听见最后那句,沈绛明显松了口气:“真是麻烦你这么费心了,夏医生。” 夏柳却是笑:“不用那么客气,我和你大姨是很多年的朋友。” “对了,有件事情我还是想问问,昨天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吗,她有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还是说,就只是突然能看见了。” 这件事情她斟酌几番,还是觉得问沈绛比较妥当,患者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 沈绛并不傻,被这样问到,很快就猜到陆今遥的短暂复明是和傍晚发生的那件事有关。她心里闪过一丝别扭的不快,直言不讳:“去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自然是言温。 陆今遥在大厅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沈绛才姗姗迟来。 她边走,还在回想刚刚医生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这么看的话,直面创伤的暴露疗法似乎对陆小姐来说很有成效。” “不介意当坏人的话,你可以再找机会试试,对她的恢复大约会有意外的帮助。” 又试。 怎么试,需要达到怎样的效果? 看陆今遥再一次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将人推下悬崖,再假惺惺地拉上一把,当那个救世主,享受她的感激涕零。 比起释放善意与温柔,沈绛发现,自己似乎更擅长做这样的事。 或者,也有一点享受。 “医生和你说了什么?”陆今遥听见熟悉脚步,伸手朝前虚虚一抓。 两人间隔着小段距离,在这双手即将落空之际,沈绛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小臂递过去。 她弯腰,垂眸,任由女孩抓着自己,语调软了几分:“没什么。她说,你再过不久就能好。” 很快。 大约,就在下一次的全面崩溃以后。 第12章 装看不见 再过几天,就是陆蓁的二七。 广阳那边习俗需要为去世之人做七,从去世之日起,每隔七天做一次法事,如此反复七次。 比起言温,妈妈的死,才是陆今遥最大的心结。 沈绛闲暇之余总是忍不住会想起医生说过的话,斟酌衡量,总觉得分寸不好拿捏。 她在隐隐抗拒的情绪中,又忍不住生出丝缕期待,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不巧的是,这天陆川芸突然到访。 沈绛接到电话时,对方已经出了机场。 她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将工作内容布置下去,往家赶的路上,在电话里同陆川芸提前交代了一些事情。 其中最主要的,是陆今遥现下的眼盲情况。 陆川芸当然有想过在那样的双重打击下陆今遥的状况会有多么不好,但听见“致盲”二字的时候,又觉得老天对人未免过于残忍。 短短一周没见,待到真正看见人,用掌心丈量过女孩愈发纤薄的后背双肩,听见那声怯生生的“小姨”,陆川芸久久萦绕眼眶的热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这才几天,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要是你妈妈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变成这样,不得心疼死。” “都怪小姨不好,没照顾好你……” 沈绛默默退至一旁,没去打扰,只摸出手机和附近的餐厅预定晚餐上门。 第13章 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记忆中那张温婉娴静的面容,在世时总是爱笑的。 陆今遥的妈妈会心疼女儿过得太差,那她的妈妈呢? 如今她把生活过得有条不紊,再正常不过,妈妈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了,还会继续怪她吗? 没有答案。 晚上,陆川芸留宿家中,同陆今遥还有好多的话要说。 主卧终于又归变沈绛一人所有,她莫名松口气,想着今夜总算又能安生入睡了。 半夜,洗漱过后翻身上床,沈绛瞧见旁边那只安静躺着的玩偶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手机里的监控回放——过去这几天晚上,它一直被陆今遥冷落在旁。 她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伸手抚了下玩偶的耳朵。 “你说,她为什么不喜欢抱着你睡呢?” * 陆川芸只是探望,无法在下海市待太久,次日傍晚,她便又搭乘黄昏的航班匆匆离去。 陆蓁去世之前早就立过遗嘱,她留下来的资产以及企业股份分配问题,在离世后,全部落在陆今遥的名下。 这部分财产,陆川芸现下只能是请人帮着打理,未来怎么处置,还需等到陆今遥完全康复以后自己决定。 同时,陆川芸早已移民出去,此次回国将近一个月,自己在海外的一大摊子生意已经搁置太久,很多事情不得不回去亲自处理。 去机场送人来回将近两小时,回到家时,天早已被覆上了一层幽蓝幕布。 “沈绛姐,我想再洗个澡。”陆今遥脱下身上的薄外套,转头叫人。 五月中的下海依旧是时冷时热。 陆今遥近来身体孱弱,沈绛害怕她在车上吹了空调要着凉,下午出门时,非让她多穿了一件薄外套,却不知陆今遥是易出汗的体质。 回来路上,见人睡着了,沈绛便将空调温度稍稍调高了些。 这会儿,陆今遥只觉得身上黏腻腻的。 可是阿姨已经回去了。 这种事情,平时都是阿姨帮着来。 沈绛一时难住:“那我……” 陆今遥先她一步开口:“姐姐你帮我从柜子里拿条睡裙出来好吗,嗯……还有贴身衣物,然后把我带进浴室就行了,我自己可以。” 沈绛:“嗯……好。” 空气里莫名多了几分尴尬。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这些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则,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何况是这样洗澡这样隐私的事情。 沈绛有些庆幸陆今遥没有让自己为难。只是将人带进浴室后,衣物递过去,她依然不太放心:“自己真的可以吗?” 陆今遥再次肯定:“放心。” 沈绛没说什么,选择了相信。 她想,陆今遥应该不是个喜欢逞强的人,可以就是可以,却在淋浴声响起后没几分钟,听见一声清晰的摔倒声,夹杂着吃痛的闷哼。 主卧的卫生间连接卧室,彼时沈绛坐在床上看电脑,听见响动,匆匆忙忙冲进浴室—— “怎么——” 目之所及,热雾下是大片的雪白。 她大脑“嗡”地一声,迅速将脸偏至一旁,有股热气迅速上涌,沿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说不清楚是浴室内本身就闷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么几秒钟时间,摔倒的人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粉色浴球落在墙角,陆今遥听见沈绛进来的动静,慌慌张张背过身体,一只手在胯骨旁悄悄揉动,有些吃痛。 沈绛扬起的嗓音忽而低下来:“……怎么样,摔到哪了?” 陆今遥看不见沈绛,注意力还在自己出丑的尴尬上,又想着方才是自己信誓旦旦让人“放心”,一时有些心虚:“浴球没拿稳,不小心掉在地上,我踩到了。” 这才滑倒。 水声还在继续落下,似与夏夜和鸣。 陆今遥竖耳聆听。 隔着一面玻璃,沈绛静默两秒,似乎终于下了某种决心,缓缓转身:“那我帮你洗好了。” 陆今遥几乎是下意识,差点咬到舌头:“不用……!” 不论是从小的生长环境,还是隐私意识,亦或者是自己如今的性取向,陆今遥都没法轻易接受让同性触碰自己的身体和隐私部位。 更何况,那是沈绛,不是澡堂工作大姨。 这样一个成熟漂亮的女性,身上又拥有着无数吸引人的特质,陆今遥觉得这很不合适。 热雾将她脸燎得通红,好在,沈绛看不到。再次开口的时候,陆今遥声音里多了几分坚持:“不用,我可以自己洗,你把浴球帮我捡起来一下好吗?” 说完,她往里稍了稍,摸到头顶的淋浴蓬头对准墙壁。 沈绛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帮她捡起浴球,音色有种说不上来的沙:“你洗吧,我在外面守着,等你洗完。” “沈绛……” “刚刚是意外,我自己可以。” 陆今遥拒绝。 玻璃门外的人安静片刻,随后再开口,换上了平静淡然的语调,波澜不惊:“都是女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陆今遥从话里读懂她的态度,一时语塞。 短暂的对峙后,是一方沉默地让步。 陆今遥抬手,将头顶的花洒重新掰正。 水流贴着女孩的发丝自上而下,流过曼妙的身体曲线,安抚焦躁的心。 她试图让自己忽略掉浴室里还有第二个人存在的事实。 或许沈绛正在看着自己,又或许,并没有,只是在做别的事。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陆今遥想。 沈绛说得没错,都是女人,自己有的对方也有,没什么好害羞。 眼下的情况特殊,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女人,就诸多避讳,平白无故地给人添麻烦。 她给沈绛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况且,自己是同性恋,沈绛又不是。 所以,没什么的。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将不太均匀的呼吸声一同融入滴答水声里,诡异的沉默在温度渐升的浴室中弥漫开来,换气的速度,赶不上雾气腾升。 陆今遥给自己擦洗发露,抹开,又冲洗,带有温度的水汽沾湿她的睫毛,润过她的瞳孔。 暗沉模糊的视野,在这时,漏了一丝光亮进来。 陆今遥愣了下。 不同于上次突然复明,这次,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眼睛恢复的全过程,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陆今遥已经能够模糊视物,看清楚近距离的视物轮廓。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陆今遥回过神来,下意识轻唤一声站在玻璃门外的人:“沈绛……” “嗯?”人影动了一下。 很快,那人替她拉开了封闭的玻璃门—— 一张染红的脸出现在陆今遥视线里,风光潋滟。 沈绛错开视线,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与自己故作淡然的语调并不贴:“洗完了吗?” 女孩湿漉的长睫颤了颤,晃神一瞬:“……” 她屏息片刻,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 自己现在叫人做什么呢? 告诉沈绛,自己突然又能看见了,不知道这次能持续多久。 可她现在,正,裸,着。 短短几息,陆今遥经过了一场巨大的头脑风暴,最终有了决断。 女孩绷紧声线,气息微微起伏,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看不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没什么,挂在门后面的浴巾可以拿给我一下吗?” 还是,先装看不见吧。 【作者有话说】 您有一个文案剧情,请注意查收。 第13章 私心作祟 从盈满水汽的浴室出来,回到清凉的卧室,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对于沈绛来说,煎熬无比。 自始至终,她没有正眼看过女孩年轻的身体。 陆今遥却在观察她。 沈绛从头至尾表现出来的波澜不惊和坦然,不过是她想让陆今遥以为的,而实际上真实的她,却是另外一副截然相反的模样。 陆今遥觉得,这很有趣。 ——“都是女人,没什么不好意思。” 明明一丝-不挂的人是自己,沈绛反而成了不敢看的那个。 吹风的热度驱散了小片区域的冷空气,陆今遥趁着沈绛帮自己吹头发这点时间,花了些时间去思考,一会儿该要给出怎样的反应才让沈绛不会察觉破绽。 她的发质细软,过肩的长发吹个三五分钟已是半干。 不等问题想出个答案,响在耳畔的风响忽然停了。 沈绛的说话声从后方传来:“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我去拿外卖,你稍等一会儿。” 方才在浴室里待的那段时间,沈绛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在了其它所有能放的事情上。 比如,架子上的牙膏还剩三分之一。 台上的洗手液快空了。 置物架上的沐浴液和洗浴用品好像也不剩多少,上次洗完澡想着要买,结果又忙忘。 第14章 在脑海中整理出一长串的物品清单,出来后,直接在外卖平台下单。 陆今遥坐在椅子上,侧过脸乖巧回应:“好。” 等人走出去以后,她静坐两秒,突然低头叹出好长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了已经捱过去的时间,还是为了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情。 外卖员按照要求将东西放在门口。 沈绛开门取完东西,折返回房的半路意外瞥见厨房的窗户没关紧。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今夜恐怕雨势要大。 她走近,伸手握住窗框把手。 这时,脑海中迟钝地闪过几个画面细节。 沈绛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半开的窗户被人重重合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女人微微侧身,腾出只手去摸手机,打开了主卧的监控画面。 —— “监控?” 陆今遥赤脚站在椅子上,伸手去够书架最上方的摄像头。 那是她无聊时四处张望发现的。 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自己睡觉的房间里放监控。 然而东西刚拿到手里还没细看,门外就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听见动静的陆今遥连忙将东西放回原处,从椅子上下来,她穿上鞋,又规规矩矩坐好,继续扮演一个看不见的病人。 沈绛走到门口的时候步伐一顿,缓了两秒,才推门进来。 她一手拎着袋子,另只手上是刚接好的温水,径直来到陆今遥的面前,将手里的水杯好自然的递出去:“喝水吗?” 陆今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谢谢——” 脱口而出的道谢,陆今遥从沈绛手里接过水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杯中的清水随着她小幅抖动的手腕,轻微晃动,暴露出心理活动。 女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抬眸,不意外地撞入女人那双饱含探究意味的眼:“你的眼睛,又好了?” 陆今遥:“嗯……” 什么时候好的? 沈绛没问,但眼神早已表达了一切。 她想不明白,陆今遥既然能看见了,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这件事情,有什么不能说吗? 今天的她已然十分疲累,还要分出精力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袋子里的东西有些重量,沈绛转动手腕微微施力,将东西提到桌面放好。 这样微小的动作,却让陆今遥误以为她是生气了要走。 “姐姐!” 陆今遥连忙拉住人的衣摆,轻咬下唇,就连耳尖也镀了一层淡淡的粉红:“是在浴室里,快洗完的时候……没第一时间说,是觉得当时那种情况下说了会很尴尬。” 比起尴尬丢脸,在陆今遥心里,沈绛对她的看法显然更重要。 她不希望自己被沈绛看成一个不知感恩,还爱说谎话的人。 沈绛垂眸,凝着她,忽然抬手:“我看看。” 陆今遥:“嗯?看什——” 末尾的那个“么”字尚未说出口,一双温凉的手已经覆上她脸颊。 陆今遥长睫颤了下,不由侧目。 沈绛这时弯腰蹲下,指尖轻轻压在她眉角,专注而又温柔的目光落她的眼睛上,一本正经:“会有酸胀或者什么其它不舒服的感觉吗,看东西会不会模糊?还是和上次一样?” 这样近的距离下,每一个字的吐息都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脸庞。 陆今遥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快,一时忘了回答:“……” 她才意识到,沈绛其实真的很好看。 这人五官精致又立体,是叫人看一眼要铭记很久的那种好看。 沈绛见她不出声:“嗯?” 陆今遥猛然回神,有些紧张,语速变快:“都没有,看得很清楚,和上次一样。” “嗯,夏医生说了这是正常情况,可能再来个两三次你的眼睛就能完全好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沈绛收回手,原地起身。 感受着肌肤上突然消失的温度,陆今遥思绪跑偏一秒:“嗯……” 沈绛重新提起那袋东西,温声开口:“那我去洗澡,你自己待一会儿。” …… 淋浴的热水从头浇下,沈绛伸手捧了一把水,将脸埋在掌心。直到令人压迫的窒息感盈满肺腔,那点深藏心底的情绪才缓缓释放出来。 她抹了把脸,深深吐出两口浊气。 才过去几天而已,陆今遥眼睛恢复的情况比医生预测的要好很多,甚至都用不着再使上那样极端的方法去将人刺激。 这是好事。 她也没骗陆今遥,这样的情况再来个两三次……噢,不,或许都不需要那么久。 也许在一周内,两三天以后。 或者就在明天,谁也说不准。 陆今遥会彻底好起来,重新拥抱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只是到时候,对方大约也不再那么需要她了。 沈绛私心作祟,有那么瞬间,脑海里某个见不得光晦暗的念头闪而过,碾过她的道德与廉耻—— 这种躲在暗处,偷来的时光。 要是,能够再久一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一边希望她快好一边舍不得[爆哭] 第14章 试探 陆今遥从来没想过,有天自己会爱上黑夜的颜色。 在这样单调、安静的夜晚,也能感觉到一丝来之不易的幸福感。 她大概清楚,这丝幸福的源头来自于哪。 尽管就在一个月以前,她才刚刚经历过至亲离世,爱人背叛,当时只觉得是末日降临,信念崩塌,独自被扔进冰冷的深海中挣扎浮沉。 好在,老天不算太过狠心,给她留下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紧。 有些东西,失去过方才知道拥有的珍贵。 陆今遥其实有些困了,但躺在床上却依旧舍不得合上眼,害怕明天醒来又回到那片冰冷的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盯着天花板发呆什么都不做,好像也弥足珍贵。 沈绛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悄然观察过后,侧身转了过来:“睡不着吗?”她的一只手臂横在胸前,半抱住。 夜晚的静谧被同样毫无睡意的第二人所惊扰。 陆今遥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小声:“不舍得睡。” 沈绛:“是因为害怕明天早上醒来,又看不见了?” 陆今遥:“嗯。” 床头夜灯黑着,窗帘没拉,沈绛借着远方折进来的微弱光源依稀能够看清女孩的侧脸轮廓。 她的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块薄荷糖,吐出微凉的嗓音,绵软动听:“别怕,你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难捱的日子,往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比昨天更糟糕。” 已经沉进谷底,再怎么差劲,也不会比当下更差。 陆今遥觉得沈绛这话很有道理。 她也想不到,自己往后的人生得要再摔一个多大的跟头,才能覆盖这段时间以来的痛苦。 大约都不会有了。 陆今遥跟着一点点侧过身来,手肘屈起,枕在头下:“我这两天其实已经没那么难过了。” 大多数时候,她的情绪是“希望眼睛快快好起来”而不是,“妈妈不在了好难过”,至于和言温的那段感情,就更别提。 只有偶尔不经意想起时,还会钝痛。 陆今遥一点茫然:“这样说,是不是显得很没有良心?” 沈绛却比她要看得更通透,给出的答案也更坚定:“不会,比起已经离开的人,眼下的人生更要紧。” 痛苦永远有比较级。 比起情感上的阵痛,真实作用在躯体上的反应显然更要更胜一筹。 在沈绛看来,老天残忍又仁慈。 陆今遥原本困在至亲离世的泥沼,走不出来,寸步难行,但老天偏又在她浑浑噩噩的伤痛之际,让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绝望不是无人可依。 当“我”开始受到伤害,未来可能陷入眼睛再也看不见的恐惧里,这样的恐惧,足以压倒一切悲伤情绪。 相较之下,悲伤淡去再正常不过。 陆今遥显然也不是真正想要从她这问一个答案,女孩思绪跳跃得厉害,开口,又是另外一件事:“你明天要工作吗?如果我明天醒来还能看见,能不能带我去你工作的律所看看?”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如今有了振翅的机会,自然跃跃欲试。 陆今遥终于有了想要出去透透气的想法,这是好事。 沈绛也为她高兴,自然无有不应:“好。” 不用闹钟,也不用人喊。 大约是心里惦记着这事,次日一早,陆今遥早早就睁眼醒了过来。 还能看见。 第15章 “啊——!”她高兴得翻过被子直接抱住沈绛,“沈绛,我好开心!我可以出门了!” 还在睡梦中的人被她这么一闹,彻底醒转,被突然吵醒的气恼,迅速被眼前之人的情绪所感染取代,化作纵容与无奈,同她一起笑。 沈绛依照诺言,今天出门工作将她带上。 律所的同事还是第一次见沈律上班的时候身边带着个人,大家一个比一个好奇,招待陆今遥,他们比对客户还要热情。 沈绛没阻止,看陆今遥游刃有余的模样,也知道对方确实已经从困顿的围城里走出来。她眉眼间含着笑,简单介绍:“亲戚家里的妹妹,你们谁不忙可以带她参观一下咱们律所。” 何真真立马举手表态:“我!我没什么事情,王律上午的开庭材料已经全部准备好,我只需要在十点的时候帮他送一份文件过去就好。可以吗,沈律?” 陆今遥也回头看她,那双水眸灵动,用眼神在征询,像是只走出家门,未经准允,依然不敢随意撒欢的小狗。 沈绛轻声:“去吧。” 陆今遥很开心地跟着何真真走了。 沈绛追着两人远去身影看了会儿,兀自转身,前往自己的独立办公间。 忙过前一阵,这几天要做的事情比较少,整个上午,她依照程序撰写材料,整理证据目录。陆今遥进门的时候悄无声息,似乎是有意想要吓她一吓。 沈绛却早早察觉到她得意图,先一步出声:“怎么样,参观完了吗?” 想要作怪的人,反被突然出声的沈绛惊到。 陆今遥偷鸡不成。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给你带了蜂蜜水。”女孩将手中的饮品往桌上一方,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沈绛姐,原来你是这家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在这打工。” 沈绛掀眼,笑睨她:“我不像老板吗?” 陆今遥伏在桌边,嘴里含着吸管看她,含糊地笑:“像。” 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 沈绛并不在意。 她放下手里的笔,目光掠过桌上的柠檬水和陆今遥手里的果茶,温和地朝人看去:“小何都带你去哪逛了?看样子,也没少和你说我的事。” 陆今遥:“嗯……是我主动打听的。” 这句话,让沈绛微微意动。 陆今遥主动打听她的事吗? 她伸手拿过那杯蜂蜜水,唇边噙着笑,若无其事:“是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说起这个—— 陆今遥原本安分下来的心又躁动了起来,一点跃跃欲试。 她也很好奇,沈绛真实的底色和私生活的一角。 听对方话里的意思,像是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陆今遥想了会儿,眨着自己那双纯然无害的水眸,试探着好奇问了一句:“她们说,姐姐你到下海市分所的这几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基本上没什么私人生活时间。” “沈绛姐,你都不谈恋爱的吗?” “没空,”沈绛眼也没抬,一根吸管直直插进杯子里,语气平常,“工作很忙,也没遇到很喜欢的。” “哦。”陆今遥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只是她的好奇心远不止这些,“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成熟稳重一点的?还是高个子?漂亮,帅气,又或者温柔可爱……男人,还是女人啊?” 末尾那句,问到了彼此的心坎上。 此时的她们。 一个,怀着纯然好奇又莫名的心思,伸手探究。 一个,仿佛被人精准窥见深藏起来的秘密,惊疑不定。 沈绛噙在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她以掌心缓缓抚过凝起水汽的杯面,另只手托腮,慢条斯理地朝人看去:“我不喜欢男人。” 陆今遥微微瞠目—— 她心脏忽然一紧,不知道为何,忽然想到昨夜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一股灼人的热气迅速攀上皙白的脸庞,烘得人些许意乱。 沈绛如果不喜欢男人的话,那不就是…… 结论尚未作出,对面,笑意重新回到沈绛的脸上。 她轻笑:“当然,也不喜欢女人。” 【作者有话说】 骗你玩呢 第15章 默契的谎言 像是站于夜空下游人在期待一场盛大绚烂的烟火,结果引线点燃,放了个哑炮。 短短数秒,陆今遥的心情坐了个过山车。 从惊愕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窃喜,最后重重落下,失望过后归于平静。 陆今遥不清楚自己的失望从何而来,甚至觉得有些荒谬——沈绛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啊? 这是对方的私生活。 窃喜就更无从说起。 或许,她私心里只是觉得沈绛这样的优秀,没有男人能够配得上。 这样一想,陆今遥也释然了。 她用力咬碎嘴里最后一颗珍珠,给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划上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陆今遥在沈绛的工作间里待了一段时间,起初,对律师每天的工作内容有些兴趣,沈绛也会抽空和她说上几句话,没多久,对方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自己只好懂眼色地闭上嘴不去打扰。 午餐,是和律所大家吃附近餐厅统一订的盒饭。 在家清淡了小段时间的,乍换口味,陆今遥觉得滋味也不错。 下午,何真真给沈绛送来法院寄送判决书:“对了沈律师,你下午有其他事情得叫宋杨,我一会儿得出门去给王律送趟材料。” 陆今遥一听,精神振作了些,她从桌上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我也想出门走走,真真姐,我和你一起去行吗?” 好甜一声“真真姐”。 桌后,沈绛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 陆今遥想出去放放风。 一个地方待太久,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何真真拿不定主意,眼神下意识望桌后方的人身上瞟。 沈绛没看她们,摆摆手,让两人直接出去:“去吧,办完事早点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旁边总算没有人影再晃来晃去,沈绛心静了些。 待两人走后不久,桌面一角,被她随手放置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 是短信提示音。 沈绛侧目去看,忽然亮起的屏幕上弹出条陌生短信:【你考虑好了吗?】 没两秒,又是一声—— 【求你了,再帮我这次,至少见一面。】 沈绛眸光沉了下去,始终不为所动,直至屏幕光再度暗下。 怎料对面的人穷追不舍。 没两分钟,一个陌生的本地来电直接拨进来,铃声噪耳,无人接听的电话在自动挂断的那一刻,又响起新的短信提示音。 【沈绛,别忘了,当初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紧随其后,接着弹出一条附着地址定位的消息。 * “你是一起还是在楼下等我?” 面前就是指定的商业大厦,何真真转头看向陆今遥。 她们脚下的这片商区地处河东边缘地带,两公里外就是大学城,对面是个刚刚建成没多久的大商场。 对于陆今遥来说,是如此的熟悉。 她冲何真真笑:“我在附近自己逛逛好了,一会儿咱们汇合。” 何真真:“那好。” 何真真提着手中的公文包匆匆走往商厦大门,一小时后,和沈绛在律所门口撞了个正着。 “咦,沈律师,你怎么从那边来……你也刚从外面回来吗?” 沈绛神情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随即看向她身后,泰然自若地转开了话题:“怎么一个人,陆今遥呢?” “怎么,她没回来吗?”何真真又“咦”了一声,她探身往里看,自顾自地念叨,“我去送材料她说她在楼下等我,王律有事留了我一会儿,后来我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自己不是很舒服,先回来了。” 边说她的目光落在了律所的前台接待身上,对方也是摇摇头:“我整个下午一直在这,没见到人回来啊。” 两人相视一眼,茫然又疑惑。 不等她们所反应,旁侧的沈绛已经原路折返,快步走往自己停车的地方。 她边走,一面摸出手机拨陆今遥的电话。 焦灼和不安迅速占领沈绛的情绪高地,何真真话里的那句“不舒服”说得实在太含糊,沈绛很怕陆今遥一个人走在路上眼睛又忽然出问题。 号码拨出去后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通。 陆今遥清透的说话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 声音状态听起来很正常。沈绛稍稍松了口气,她放缓语调:“何真真说你在电话里说不舒服,是眼睛又出问题了?” “没有。”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几秒,紧接着才是讪讪的解释,“我肚子不舒服,回来路上拉肚子找洗手间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沈绛浅浅应了声,没去深究这话的真假:“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第16章 面对这样直接的提问,陆今遥沉默着抬头看了一眼桌对面的人,随后报出对面商厦的地名。 沈绛按动车钥匙解锁,拉开门坐进去:“十五分钟到。” 电话挂断,一直坐在桌对面听见全过程的言温终于按捺不住,她伸出只手越过桌面,捉住陆今遥的小臂,神情焦躁:“你现在就要走?” 陆今遥将手抽回,下意识用拂灰的动作抚过被触碰到的那片肌肤,维持着耐心:“我现在没空和你聊这些,你先把东西还我。” 上回她拜托沈绛帮自己去取东西,取回来的东西她昨天看了,少了一样。 那件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 本想着日后痊愈了寻个时间再去找言温取,怎料今天刚好碰见了。 沈绛对自己的病情多上心,陆今遥是知道的。 她一点儿也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见了言温,不仅见了,还和人坐在一起聊了大半个小时,这才拙劣扯了个谎。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看出来对方的抵触和不耐,言温冷静下来。 临近出国,她还有好多的话要和陆今遥说,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要和人解释清楚,分说明白……只得死死咬住眼前这个机会。 她软下声来,同人商量:“东西现在我没带着,我们另外约个时间,我把它带出来还给你,行吗?” 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了。 陆今遥按亮手机屏幕看了时间,心里想着沈绛的那句“十五分钟”,隐隐焦灼,有种火烧眉毛的紧迫感。 她没功夫再与人继续纠缠,只好一口应下:“好,我到时候联系你。” 陆今遥匆匆走出咖啡厅,过马路时,又遇上红灯。 她走到对面商厦楼下刚站定没两分钟,沈绛的车就到了。 陆今遥又悄悄看了一眼屏幕时间,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和言温继续纠缠下去——根本就没有十五分钟。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又变回沈绛面前那个乖巧的陆今遥,侧身系好安全带。 沈绛看着她,皱眉叮嘱:“你的病情还不稳定,下次不要自己单独行动。” 陆今遥乖乖答应:“嗯,我知道了。” 说话间,车窗上摇。 当空气流动的通道被封闭,陆今遥敏锐地捕捉到了车子里那点陌生的香水味。 她轻嗅两下,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姐姐,刚刚去接人了吗?” 沈绛愣怔半秒,几乎是下意识否认:“没有。” 倏尔,又添补上一句:“怎么这么问?” 陆今遥摇摇头,那双漂亮的鹿眼弯起,点缀了星点笑意:“没什么,只是好像闻到了陌生的香水味……” “可能是我闻错了,又或者,是刚刚商场里带出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已经开始期待写到后面她们扯破对方的谎话开始搞刺激对抗! 对了,需要跟榜单调整字数,明天不更,后天见,入v的时间大概是15号。 第16章 关于沈绛 这次复明的时间,又比上一次多了一天。 以至陆今遥第二天醒来时再度回到那个黑暗模糊的世界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极大的落差感。 当一个健康正常的普通人,原来感觉那样好。 她以前竟从未发觉。 不过陆今遥也没沮丧太久,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近来的状态变化,知道距离彻底康复的日子并不遥远,索性将这段看不见的时光当做一场新奇的人生体验。 她身上那处腐烂发霉的伤口,经过一整个五月的暖熏和人细心养护,已经长出新的血肉。 六月,芒种当天,陆今遥迎来了第三次复明。 这次,比前两次持续得更久。 沈绛带她去了医院。 “其实她现在状态已经非常好,整个人也不像之前那样郁郁寡欢。心因性疾病最重要的诱因就是心病,她能好得这么快,说明过去堵在心里的那些事情已经想开。” “没什么意外的话,就已经算是康复了。” “但保险起见,建议最近半年还是每隔半个月来复诊一次。” 夏医生笑着给出最终断语。 待到走出医院大门,下完最后一级台阶,陆今遥盯着地面斜长的影子,怔怔出神。 她忽然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实感。 这才迟钝反应过来,医生说的那段话代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外”就代表,基本不会出现意外。 代表那段潮湿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代表新生,代表她在人生的路上狠狠摔了跤,却还是爬起来,认真走过了这一段,代表已经夸过这个坎。 代表,她很厉害。 这么想,陆今遥咧唇,无声地笑。 女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抬头望天。 今天阳光并不毒辣,温暖柔和,将她整个人包裹着。 陆今遥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不知从哪突然伸出一把扇子直接挡在她的头顶,遮住大部分光——还是张印着小广告的劣质塑料扇,街边推销常送的那种。 阴影覆落,陆今遥愣了下。 几乎同时,沈绛的说话声从后方传来,比六月的阳光还要温柔:“你的眼睛刚好,别对着太阳看,很刺眼。” 是沈绛。 陆今遥缓而慢地眨了下眼,回头看她,又看她手里格格不入的扇子,不免好奇:“你怎么会有这样一把扇子?” “路过医院大厅的时候,有个老奶奶给的。”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接这种东西。” “那看来我在你眼里十分不近人情了。” “不是……”见自己的话似乎被人误会,陆今遥又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理会那种路边广告推销的人。” “是个老奶奶给的。”沈绛撤下扇子,又在笑。她笑得很无奈,望着陆今遥,“东西总要全部发出去,我不接,她还是得要去找下一个人。” 倒不如接了,帮人省点力气。 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出来干零工赚钱,怎么看,也是只是个在努力求生的普通人。 这一点,和刚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陆今遥并无两样。 同样都在“求生”。 陆今遥没想到沈绛还有这样柔软的一面,心中对她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十五号是妈妈的生忌,我和小姨约好了,到时候回广阳去祭拜。” 两人一边走往停车场,一面闲聊。 陆今遥心情不错,说话也跳跃,上一秒还在问午饭吃什么,下一秒就提起了不久后要回广阳祭拜的事。 今天周四,六月十五是下周三。 沈绛想也没想:“我就不去了,最近案子多,替我帮你妈妈上柱香。” 陆今遥“嗯”了一声,侧目看她:“那你有什么东西想让我买,或者让我带吗?” 沈家的根在广阳。 这些年虽然在不断往沿海发展,但要说起“故乡”二字,也只有广阳。 沈绛的姥姥,姥爷,都还健在。 沈绛回得干脆:“没有。” 陆今遥听完,点点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六月十五当天,她和陆川芸开着陆蓁生前的座驾来到陵园,放眼望去,满山都是排列整齐的黑色墓碑,冰冷肃穆。 两人从后备箱里取出鲜花和水果,沿台阶一级级往上,陆今遥手上还拎了个六寸的生日蛋糕,是特别定制的坚果碎蛋糕,陆蓁喜欢的口味。 上次来这,还是母亲下葬的时候。 从四月,到六月,这中间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而已,陆今遥的生活却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种种恍如昨日,陆蓁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情绪上来,她便忍不住鼻酸落泪,一遍遍用指尖描过墓碑上那张冰冷的黑白照片。 好在来前陆川芸得了沈绛的叮嘱,知道陆今遥眼睛刚刚恢复,不宜久哭,没一会儿,便想着法引开话题,试图将这悲伤的气氛驱散些。 “说起来,我记得沈绛的妈妈就埋在那边那块。” 突然出现的名字让陆今遥大脑宕机了一下,暂时忘记悲伤。 她愣了下。 倏尔,陆川芸伸手将纸巾递到她的眼前。 陆今遥低声道谢,眼泪擦去些,想起来追问:“小姨,你刚刚说什么?沈绛的妈妈……” 沈绛的妈妈也不在了吗? 陆今遥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是自己哭得头昏脑涨,哪句话听岔了。 她从没听对方提起过。 而且就在离开下海之前她还特意问过沈绛,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带点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沈绛什么都没说。 陆川芸肯定地“嗯”了声,侧转过一点身体,朝另个方向望去:“来都来了,一会儿咱们也过去看看,给阿姨上柱香再走。” 被陆川芸三言两语这么一打岔,陆今遥悲伤的心情也消失了大半。 第17章 她蹲在墓碑前分蛋糕,边吃,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叙说着自己的思念。 等这边祭拜得差不多,两人又往上走几级,来到另一处墓地祭拜。 墓碑上刻的名字,沈如颜。 陆今遥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后又发觉:“沈绛是和她妈妈姓的?” 陆川芸笑她大惊小怪:“怎么了,你不也是吗?” 碑上的黑白照片已经蒙了一层灰,却难掩照片主人的娴雅气质,细看之下,她的五官确实与沈绛有几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 原来沈绛的长相是遗传了她的妈妈。 陆今遥在心中暗自感慨。 两人将墓位周围的落叶做简单清扫,归拢一处,烧了些纸钱,点燃清香。 出陵园的路上,陆川芸突然开口:“了了,你觉得沈绛这个人怎么样?” “啊——?” 陆今遥不假思索:“很好,各方面都好。” 她不知道小姨问的是哪方面,但她的回答,指的方方面面。 沈绛耐心,温柔,模样出众。 性格好,又年轻,在自己的职业领域也算是小有成就,这样的条件放出去,是无数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陆今遥想不到有什么词语可以用来形容沈绛。 她只觉得,任何的文字描述在这一刻都显得干瘪匮乏,毫无灵气,无法将对方的好描绘出十之一二。 陆川芸却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明显的偏爱:“你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她微微惊讶,又笑,“那看来,这两个月她待你真是很用心,非常好了。” 自然是极好的。 沈绛的用心不足为外人道,这些时日,只有陆今遥这个被照料的当事人才知道,自己承了一份多大的情。 陆今遥也笑。 她继续问:“那小姨,沈绛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我不是很清楚。” “她妈妈当年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而且咱们家和沈家前两代人来往密切,沈如颜嫁人后就和自己的娘家断了来往,后来更是跟着那个男人一起搬去了深市,逢年过节都不回来,我们和沈绛,也就见得少了。” “只听说是生沈绛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常年身体不好,突然病故的。” 陆川芸说得很模糊,只是寥寥数语间,看得出来对沈绛父母的那段感情似乎颇有微词。 陆今遥直觉不对,却已经问不出更多。 陆川芸收话很及时,并不很想在背后说人闲话:“你住人家里,没事别去打听这些。” 陆今遥点头:“我知道的。” 她嘴上这么说,思绪早已跑远。 六月不是扫墓祭拜的时节,陵园的停车场空出大片。 出去的时候,陆川芸将车钥匙交给陆今遥,让她先去车里等,自己则是找陵园的工作人员又给沈如颜添买了一些祭扫和描漆服务。 方才两人在墓碑前虽停留不久,但也能看出来,那块墓地已经有时候没人清扫打理了,甚至是描字的金漆都脱落许多。 按理说,沈如颜的后事,都是该沈绛那个亲爸在料理。 却不晓得这么些年,那个男人都在做些什么。 回到停车场,陆川芸隔老远就看见陆今遥站在树荫底下,女孩逮着树缝间漏下来的丝缕阳光,正低头和自己的影子较劲。 陆川芸看了会儿,神情柔软,不知怎的,忽而忆起很多年前,好似也在沈绛身上见过这样的一幕。 陆川纭悄然走近。 待上了车靠在座椅上,忽然又没头没尾地说一句:“其实她很多地方都和你挺像的。” 陆今遥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姨说的是谁。 陆川芸很轻地叹口气:“以前的她。”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人生来就是姐哦 第17章 前妻姐 这次回广阳,陆今遥总共待三天。 除去第一天到陵园去祭拜扫墓,剩下的时间,刚好匀出来处理陆蓁留下来的一些身后事——由于之前事发突然,再加上陆今遥直接病倒,很大一部分财产还暂且留在陆川芸手中暂管。 她不会要,也不想要。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粗略一算,即便陆今遥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富裕一生。 走前,陆今遥回了趟家。 那是陆家的老宅,最开始是很热闹的,有姥姥姥爷,陆川芸出国前也一直住在这。后来,两位老人相继意外去世,陆川芸跟姐姐陆蓁因为观念不合大吵一架,就此出国发展。 家里的人气越来越少,陆今遥也一点点长大。 到如今,妈妈也走了,偌大的房子只剩她一个人。 回到空荡的老宅整理了些东西,陆今遥又坐上回下海市的航班,飞机落地下海的时候,恰是黄昏,漫天的霞云火红一片,像在兆示新生的到来。 一进家门,陆今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带回来的两个行李箱,甚至等不及回房间。 沈绛弯腰换鞋,眨眼的功夫再转身回头,就见客厅地板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全是陆今遥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她不免好笑,眉眼间萦着股天然的柔情:“带什么东西回来了,这么着急拿出来。” 陆今遥盘腿坐在地板上,左右比划,指给她看:“这边这些,是小姨让我一定拿给你的。” “这里,是我自己想买给你的。” 算作是一点点感谢吧。 这话,陆今遥藏在心里没说。 回来前,她拉着陆川芸去了趟商场,各大专柜,买了不少东西,部分奢侈品需要配货等待,她等不及,就只挑了有现货的。 沈绛没拒绝,她含着笑缓缓蹲在一旁,安静地听陆今遥说话。 客厅的吊灯明亮,四周吊顶散着暖黄的光,与女孩眼底的笑意交映成画,温馨又和谐,让人有种久违的,“家”的错觉。 沈绛原本以为陆今遥这趟祭拜后回来又得消沉一阵,不想截然相反。 这是好事。 她听对方说了会儿,手机上,忽然弹出一条日程表提醒。 “我的电脑好像落在车上了。”沈绛忽然想起,她起身,在玄关和沙发扫视一圈,确定了自己的电脑是真的没拿上来后,微微蹙眉,“一会儿八点有个视频会议,我得去拿。” 沈绛边换鞋,抽空转头和她说话:“你先收东西,我下去拿电脑,一会儿就回来。” 陆今遥:“嗯……” 防盗门开了又关,沈绛人一走,陆今遥的热情瞬间少了大半。她低头看着手边的这些东西,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又开始整理。 过了得有五六分钟的样子,陆今遥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个礼盒包装的香水,怔愣两秒。 倏尔,她从地板上爬起来,快步走往玄关大门。 电梯上的数字从“13”落到“-1”,只花了十几秒。 厚重的梯门打开,女孩大步跨出,匆匆往外。 她记得沈绛的停车位,位置不错,距离电梯口没多远。 越过一辆又一辆轿车,空旷的地下车库很安静,潮湿阴冷。陆今遥又再往前走了几米,忽然,听见有人焦急的说话声:“你说你回去考虑,都这么多天了,还没考虑好吗?” 有人吗? 她愣了下,脚下步子稍顿。 正准备继续往前—— “地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熟悉的音色,微微压低的语调中透着丝熟悉的冷感。 是沈绛。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沈绛车位所在的位置。 陆今遥直接呆愣住,一瞬间,无数个想法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沈绛,在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对话? 而且听起来,两人的关系相当复杂。 陆今遥犹豫着,又再往前走了一段。 她小心翼翼躲在辆黑色的suv后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种初次做贼的感觉。 果然,车位旁,沈绛柳眉紧锁着正在和另个女人对话。 这人背对着自己,陆今遥看不清她脸,只听见恳求的话语继续传来:“我很需要这笔钱,沈绛,就当我借你的好不好,我以后会还你。你住在这么好的地段,你不可能没钱的,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就算是看在我们以前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偷听的人一颗心砰砰只跳,难耐又好奇。 沈绛打断这人的话,声音听起来已然很是疲惫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天下了你的车,我记住车牌打车跟了一路,后来又在你工作的律所等了几天……你住的地方好高级,电梯要刷卡,进出要门禁,我好不容易才跟着人进了地库,没找到你的车,只好在躲在入口守了一天,这才等到你回来。” 陆今遥听她说话,脑子里也在同步分析—— 大约是没跟上车,又晚了一步。 但又很巧,沈绛折返回来取电脑,两人这才碰上面。 第18章 这人,听起来好危险。 沈绛也是又惊又怒:“你跟踪我。” 她摸出了手机,看起来像是要拨号码。 怎料刚按两下,屏幕却被女人用手一把盖住:“你干嘛,你不要报警……” 沈绛压低声音,用另只手推她:“你先松开。” 陆今遥见事情似乎快要控制不住了,便打消继续躲藏的想法,准备现身帮忙。 “沈绛!” 这时候,女人突然哭喊出来,开始歇斯底里:“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放弃我们的感情,是你对不起我!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跑去和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结婚!” “是你欠我!你欠我的!” “求求你,别报警。” 她一会儿指控,一会儿哀求,语无伦次,到最后变成蹲在地上捂面哭泣。 陆今遥彻底傻愣住。 她被突然侵入大脑的庞大信息量给震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脑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 什么意思? 陆今遥的第一反应,是想起了那天律所里沈绛说过的话。 沈绛说自己不喜欢女人。 骗她的。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第18章 被灼烧 理智在提醒陆今遥,现在这样的情况,自己继续偷听下去已经不是很合适了。 但双脚像是灌了铅,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场荒谬的闹剧,陆今遥躲在暗处看完了全程。 从开始,到散场,前后不到十分钟。 等地库的人都离开了,陆今遥才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 她低头看自己手上的那瓶紧握的香水,忽然回过神似的,蓦的松了力道。 陆今遥回家的时间和沈绛前后错开几分钟,密码门打开的瞬间,屋里的人趿着拖鞋朝玄关走来:“你出去了?” “嗯。”陆今遥含糊应了一声。 她转头,视线掠过沈绛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有意无意多看了两眼——对方的下嘴唇破了一点。 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弄的,陆今遥佯装没发现,弯腰换鞋。 她注意到沈绛也在观察自己,抬眸,冲着人笑:“我逛商场时试了一瓶香水,觉得很合适放在你车子里,就买回来了。刚刚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到,就想着一起给你拿下去放车里。” 听到这里,沈绛的眼神露出几分不明显的古怪。她默了默,问:“你去地库了?” “嗯……” “我下去找你,没找到。” 陆今遥神态自若,识趣地回避。 直觉告诉她,刚刚看见的事情最好当做没看见,没听到。 人都要体面,沈绛想来也不想被人撞破那些不堪的隐私。 陆今遥不是个经常撒谎的人,却知道装傻,换好鞋以后朝对方走近,随口说着:“可能刚好错开了吧,不过没关系,姐姐你明天拿上放车里试试呢?” 她路过对方的时候没有停留。 身后,沈绛松了口气,柔柔一笑:“好。” 陆今遥却在这时定住脚步,转身,像是突然兴起:“那,要不要现在闻一下?” 沈绛望着她,含在嘴里回应的话尚未说出口,就看见身前的人已经有了动作——女孩打开香水瓶盖,对着自己手背喷了喷。 周遭的空气,瞬间被霸道而又馥郁的香水味道占满。 陆今遥上前半步。 那双萦着香气手轻轻蹭过女人的鼻尖。 是种很清新的花果香。 因为离得太近,味道显得过于浓郁,初闻下,沈绛竟然觉得有一点点眩晕。 “好闻吗?”女孩甜软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沈绛心跳快了几分,依旧配合着,温声:“嗯,好闻。” 陆今遥看起来很满意她的回答,弯弯的杏眼笑意更深了。下一秒,她抽回自己的手做同样的动作,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天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要给沈绛送一瓶车载香水呢? 大抵,还是因为先前在对方车上闻到的陌生香水味。 初次闻见,陆今遥就觉得不喜欢。 现在再看,原来当时的不喜欢不过是直觉的体现,全都有迹可循。 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陆今遥霸道任性惯了,思维已经定型。 她想得很简单。 既然不喜欢,那就换上喜欢的味道,完全覆盖掉。 凭感觉做事,也未曾深究自己这种行为背后的深意,只单纯履行人类身上尚未完全摒弃掉的动物性,觉醒了领地意识,仅此而已。 初到家时的兴奋劲已经过去。 再加上误打误撞之下窥听到沈绛不欲人知的隐私,陆今遥也没了与人分享这几日见闻的心思。 她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码好,交与对方,行李箱里剩下的东西带回了自己房间。 是的,陆今遥搬回了次卧。 她眼睛复明已经有段时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继续赖在沈绛的主卧,和人挤同一张床。 之前,陆今遥并不知道沈绛喜欢女人。 如今知道以后再回头去看,沈绛曾经的种种行为,确实饱含明显避嫌的味道。 自己也该识趣才是。 只是深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对方笑着说过的那句“我也不喜欢女人”好似总在她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沈绛骗了她。 陆今遥近乎执拗地在意。 为什么骗自己呢? 明明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相较之下,这段时间她的所有都近乎透明地被展示在沈绛的眼皮底下,她是如此的信任对方,依赖对方,难道就不能换回哪怕一点点的,同等的回馈? 这不公平。 很不公平。 陆今遥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到底有多不可理喻,但不平衡始终在滋生,开始泛滥。 女孩蜷卧着,下巴一点点陷进被子里,不知不觉间齿尖咬住了唇肉。 她又想起沈绛唇瓣上那个新鲜的伤口—— 和前女友,纠缠不休吗? 始终没法入睡的陆今遥索性按亮了台灯,伸手捞过放在床头的手机。 恰巧,这时手机响了一声,跳出言温发来的最新消息: 【最近有空了吗?我们见一面,我把东西还给你。】 自从上次见过以后,陆今遥再没联系过言温。 对方并不知晓她的近况,更无从得知她在母亲去世后的这段时间里,还经历了一段歇斯底里至暗时刻。 言温只以为陆今遥的不回消息和冷淡,是因为还在生自己的气,所以每隔几天便会发消息主动询问一次。 直到最近,陆今遥的眼睛好得差不多。 床上的人低眸凝着这行小字,悄悄捏紧手里的设备。 没一会儿,提示从消息栏消失不见。 她想了想,打开消息,编辑回复。 这一夜,陆今遥睡得并不安稳。 上半夜窗外下起了雨,雨点被风吹得斜飘到玻璃上,哒哒,哒哒,一声又一声落进她的梦里。 雨声唤醒尿意,睡前喝的太多水,陆今遥夜起去了两趟厕所。 第二趟回来的时候,她路过主卧,发现门缝底下还有明晃晃的光线露出,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 女孩晃了会儿神,在回房睡觉和上前敲门之间,鬼使神差选了后者。 几秒钟后,房门从里打开—— 沈绛一身黑色的真丝睡衣,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从卧室里铺出来暖光衬得她一双长腿又细又白,女人味十足。 “有事吗?” 她扶着门缘站在门口,望向陆今遥,漫不经心的声调里透着股与平时不同的慵懒与随意。 或许,还有几分醉意。 尽管不明显,但陆今遥还是闻到了很淡的酒气。 很快,她从沈绛几分迷离的眼神里再次确认这一事实。 “我从厕所回来,看见你房间门缝里还漏着光。” “你喝酒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陆今遥佯作关心,她其实大约能够猜到几分缘由。 然而沈绛并未打算如实相告,她抬手按了按眉心,露出一点藏不住的心烦:“工作上的事情,有点失眠,喝些酒想看看会不会入睡快点。” 陆今遥歪头:“那看起来,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沈绛无奈地笑了声:“嗯哼。” 气氛轻松了些,陆今遥趁机开口:“姐姐你喝的是什么酒,我能进去尝一下吗?我也睡不着。” 很合适的借口,沈绛没有拒绝的理由。 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从打开房门看见女孩的那一刻起,她内心的苦闷与烦心就得到了轻微的缓解。 沈绛只用了半秒钟的思考时间,就侧身给陆今遥让出一条进来的路。 时隔几天,再次回到这个房间,陆今遥眼神不自觉地往卧室那张两米二的大床上瞥。 第19章 就在不久前,她还睡在这张床的另一侧。 主卧的书桌上,摆着瓶还剩大半的路易十三,旁边,空置酒杯里盛着几块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杯中的酒液只剩底部还铺着薄薄一层。 沈绛给她拿了个新杯子,柔腻的语调从身侧传来:“要冰块吗?” 陆今遥在桌前坐下,悄悄打了个哈欠:“要一点就可以。” 她对酒精没什么兴趣。 这种酒她没喝过,但却认识,从前家中的酒柜里常年摆着。 沈绛给人倒了一点,送到面前:“试试。” 为了圆上自己刚刚撒下的谎,陆今遥硬着头皮喝了两口——清香醇厚的酒液,入口后,微微辛辣。 沈绛倚在桌前,垂着眸,将女孩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发现了端倪。 “好喝吗?”不似平日那样的温柔,她眸里多了几分兴味。 “嗯,好喝。” “可是你的表情不像是觉得好喝的样子。” “……” “有一点辣。” 谎言被拆穿得太过轻易,陆今遥只好实话说出自己的感受。 她不是爱酒的人,再好的酒到了她这里,也喝不出个好赖。 沈绛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举起,轻晃两下,光线穿过酒液被灯光切割成梦幻的颜色,她低眸看她:“以前是不是不怎么喝酒?” 陆今遥:“嗯,不爱喝。” “挺好,”沈绛点头,低声呢喃,“爱喝酒也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杯中还剩那点酒液,被她仰头一饮而尽。 女人的颈脖修长白皙,喉管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轻微浮动,宛若浮沉的白色海浪。 陆今遥目光不够控制地黏落在她的细颈上。 那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薄薄一层肌肤底下藏着喷张的血液,跳动的脉搏,太适合被人亲吻。 会留下痕迹的吧,那样脆弱的肌肤。 陆今遥思绪开始游离,泛滥。 没两秒,桌面响起“咚”地一声—— 沈绛放下空酒杯,那双朝她望来黑色的眸子里,又多了几分迷离的醉意,声线却依旧四平八稳:“好了,酒也尝过了,快回去休息吧。” 陆今遥不语。 她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对方那双沾满了酒液的红唇上,开始回味自己方才喝下去的酒液是何种味道。 沈绛用了她的杯子,喝她喝剩的酒。 可她仿佛才是那个喝醉酒的人,整个人都在被灼烧。 陆今遥今晚第二次将目光聚焦在女人唇瓣的伤口上。 饱满成熟的红樱桃沾到了碍眼的脏污,擦不去,抹不掉。 抬眸便会看到,让人一点点变得抓狂。 她起身,准备离开。 却又在走出房门以前,故意出声,在沈绛并不痛快的伤口上用力按了一把,以报复对方并不坦诚的行径—— “咦,沈绛姐,你的嘴唇怎么破了一块。” “是不小心咬到的吗?” 谁咬的啊。 【作者有话说】 很好,终于快要发疯了。 第19章 病态渐显 不大的伤口,第二天就结痂,凝成黑褐色小小一点黏在沈绛那双漂亮的红唇上,突兀又难看,上起妆来都很不方便。 陆今遥为着这个碍眼的小伤口,别扭了好几天。 她总是能看见。 和沈绛说话的时候会看见,坐一起吃东西会看见,只要抬眸,就会看见。 不仅她会看见,其它所有人的人,都能看见。 每当旁人问起,沈绛就会露出稍无奈的笑,一语带过:“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咬到的。” 是啊,咬到的。 陆今遥想,如果那晚不是自己亲眼看见的话,恐怕也会相信这番说辞。 再完美不过的借口。 芝麻大小的伤痂大大方方示于人前,女人面不改色为它编造出合理谎言,掩住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它代表着深度暧昧,与拉扯不清。 更有意思的是,陆今遥发现沈绛这两天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是要处理那天晚上遗留的问题,所以显得疲惫? 她实在没法往工作上去联想。 这样的猜测注定无法得到证实,陆今遥更倾向自己的第六感,在心里直接做出论断。 倘若无法证明不是,那答案只能是,是。 说不上来是种怎样的情绪。 陆今遥开始敏锐发觉自己好像又陷入了新的情绪旋涡,被另一种奇怪的占有欲裹挟着,她总是不自觉的,要将目光聚焦在沈绛身上。 除此以外,那些曾被压下、以为是完全消失了的不安与焦灼,也一并席卷重来。 她的眼睛是好了,但其它,好像病得更重。 沈绛也很快发现陆今遥身上的端倪。 “最近情绪不好吗?”沈绛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没一会儿,又撤下来,偏头去看副驾上的女孩,眼里盛着浅浅的疑惑。 今天是复诊的日子,一切顺利。 两人从医院大门出来坐回车子里,一路上,陆今遥情绪始终延续这几天的低落,话也不多。 沈绛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每一次,她用眼神与陆今遥的目光相触,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仿佛,女孩这几天情绪不佳的源头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想法荒谬,且无厘头,只在沈绛的脑海一闪而过,就被否定。 陆今遥想了想,没有否认:“有一点。” 下一秒,又是谎话,“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天气开始热了,又或者晚上没有休息好吧。” 她说完,将脸偏向车窗外,避开了与沈绛的对视。 自陆今遥眼睛出现问题以来,沈绛不管多忙总会安排好时间陪在对方身边,不落下任何一次。 是的。 她看起来,比陆今遥本人要更在意。 不是木头,也并非不懂感恩,陆今遥当然能够切身感受到这份浓浓的在意与关心。 只不过究其缘由,这样关心和照料,都被她归咎于两家的情分和小姨的嘱托。 这两天,陆今遥更是清楚意识到这点。 每每想到,她就觉得心中憋闷,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 等再过段时间,她的眼睛完全康复,被确认没有隐患,大约也就该从沈绛家里搬出去了。 届时她又去哪里呢? 陆今遥盯着不远处绿化带发呆,大脑空白一片。 她想了许久,竟然没有想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由生出股悲凉。 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国内已经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自然也就没有家,没有去处。 经过这段时间,沈绛或许可以算她半个家人。 可,这仅仅只是她自以为。 前两天的事情让陆今遥看明白,沈绛显然没有把自己当做家人、朋友,甚至是可以信赖的对象。 不然的话,也不会一直对自己隐瞒性取向。 最重要的是,陆今遥并不知晓沈绛与那个女人之间的纠葛到了何种地步,是否还有复合的可能。 如果沈绛要恋爱,那么,自己肯定是要离开的。 她不想离开。 也不想沈绛的目光和注意力,落在其它人身上。 她想要沈绛只关注她,只爱她。 尽管她都分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哪种爱。 但陆今遥却知道一件事。 她想要沈绛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留住这独一份的关怀与爱护。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了。 干净的玻璃窗上映着女孩模糊的脸庞,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沈绛察觉到陆今遥心思很重,见人不愿意多说,也只好收回试探的话。她伸手扶过女孩松软的发顶,温柔的口吻依旧:“了了,如果有什么心事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 现在不想说没关系。 “随时都可以。” 沈绛给出自己的承诺。 她始终觉得,陆今遥天生就该是璀璨的星星,热烈的太阳,而不应该是沉沉的乌云,了无生气。 陆今遥听完,似有动容。 倏尔,唇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知道了,沈绛姐。” 沈绛回以柔笑。 话题揭过,陆今遥暂且将这些心事搁置在旁。 车子发动后,她抓在手里的设备每隔几分钟都会振动,好像有人在做无声的催促。 女孩悄悄抿唇。 当车辆驶上主路,经过又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陆今遥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人:“沈绛姐。你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行吗?” “你有事吗?”沈绛有些意外。 她下午要回律所,原本打算是将陆今遥先送回家,自己再折返回去的。 陆今遥紧了紧手里的手机,用尽量正常的口吻解释:“我下午约了几个朋友要见,她们知道我家里出了事情,一直很关心我,这段时间都在给我发消息,我得见见。” 第20章 陆今遥不太擅长撒谎,却也知道沈绛对自己有多上心。 所以为了避免对方过多追问,她干脆将要见的人是谁,见了做些什么,缘由等等,一并描述得很清楚,像极了面对审讯时提前准备好口供的犯人。 沈绛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这条路上车流复杂,经常出事,她分不出太多心神去思考,只下意识问:“是大学同学吗?” 陆今遥“嗯”了一声。 女人淡眉微蹙:“一定要见吗?夏医生说你……” 医生说,陆今遥现在情况已经很稳定了,为了避免病情反复,最好远离刺激源头。 即便复发的概率非常小。 换而言之,眼下这个阶段沈绛不想陆今遥去见和言温相关的任何人——两人在同一所大学恋爱,又在同一个学生会部门,彼此社交圈的重合度太高。 陆今遥知道她的意思,没等她说完,就飞快抢过话头:“没关系的姐姐,我现在很好,而且我只是和她们见个面,叙叙旧,不会有事。” 陆今遥再三保证,并且强调,见不到言温。 沈绛只得松口,退让一步:“结束和到家的时候都记得给我发消息。” 陆今遥答应得十分乖巧:“好。” 下车后,陆今遥站在路边看沈绛的车子逐渐没入车流,消失在道路尽头,唇角边萦着的笑也逐渐敛起。 紧接着,她伸手拦下一辆空车的士。 半小时后,陆今遥依照约定来到指定地点。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包间房号,面无表情。 虽然不知道言温为什么要将见面地点定在ktv包房,但,她只是过来取回自己的东西,取完就走。 这是最后一次见了。 不管言温会说什么。 陆今遥在心中反复暗示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的闷气混着浓郁的空气清新香,乍一吸入,让人觉得头脑发胀。 光线并不明亮的包间里,言温正坐在沙发上。 看见她来,言温的神情微微动容,随后,伸手推了推自己面前的小木盒:“这是你要的东西。” 陆今遥没说话,径直走上前去弯腰拾起茶几上的木盒,打开检查,确认无误后终于松了口气。 东西到手,女孩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些,她重新抬眸望向言温,眼里有怨,有恨,或者还有连她自己也道不明白的剩余的情愫。 “……” 这一眼,否定了她们过去那两年,太过复杂。 原以为在经过了那些事以后,自己能够很洒脱的放下。 到这一刻,陆今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她有些高估自己,又或者,是低估了情绪这头巨兽是可以将人吞噬的存在。 原本这些天她就因为沈绛的事情极度压抑,此刻见到言温,从前两人相处的那些碎片不受控制地飘过脑海,汹涌而来。 陆今遥整个人仿佛被割裂成两部分。 一部分在说,这一切的发生也不全然都是言温的错,从前那些喜欢,真真假假,你不该否认真心的存在。 另一部分在痛斥她的优柔寡断。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言温找借口狡辩,这才多久,难道已经不记得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脑子里两种声音在不停打架,嗡嗡作响,撕裂着神经,陆今遥觉得又痛又难过,此刻竟然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似乎被沈绛不幸言中了。 陆今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指甲泛白。 她极力稳住声线,残存的理智在催促自己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谢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们以后不要联系。” 言温却在这时起身,出声叫住她:“遥遥!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是关于你妈妈当初找到我的事。” 陆今遥脚下的步子一顿,忽然安静。 她的指尖,死死抠紧手里的小木盒。 几秒钟后,言温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一步步朝她走近:“即使现在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也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始末,不是吗?” “你要判我死刑,我也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和阿姨之间达成的交易,到底是什么吗?” …… 整个下午,沈绛被工作缠得分身乏术。 这周又有两个案子临近开庭,她需要在证据提交以前,与当事人做最后的沟通与确认。 下周,异地开庭,她要出差飞往京城。 连日来工作与私生活的压力累到了一起,让人疲惫。 以至临到回家,沈绛进门换鞋看见陆今遥平时穿的那双拖鞋还原封不动摆在那,才想起下午自己好像还没收到陆今遥报备的消息。 这不像陆今遥平日的作风习惯。 沈绛穿过客厅,走近厨房:“赵姨,了了还没回来吗?”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阿姨一边忙碌着抽空回答:“陆小姐不是和您一起出的门吗?我以为你们会一起回来吃饭,就没打电话问。” 沈绛听完忽然有些不安,却又安慰自己陆今遥可能是玩得太开心,所以忘记报备。 “没事,你继续忙,我打电话问问。” 她解锁手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从忙音到自动挂断,“嘟”的每一声,都让沈绛蹙起的眉头更深一分。 她本就不多的耐心,逐渐告罄。 指尖一下下敲击手机背面。 两分钟以后,沈绛又再拨出第二个电话。 这回,忙音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了。 沈绛压住心底攀升的躁意,正要开口询问,电话那头传来了不是陆今遥的声音。 但却耳熟。 沈绛反应两秒,很快在脑海中检索出一个人名。 隔着手机,言温在那边说话带着明显急促与慌张,这让她甚至都忘了原本对沈绛的敌意,张嘴就是求助:“沈绛姐,我现在在你家小区门口……” “遥遥她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我没有门禁进不去,你能出来接一下吗?” 第20章 言温的陈情 没有人会不爱上那样的陆今遥。 她浑身萦着光,像一轮骄傲的太阳,走到哪里都闪着熠熠的光,在热烈地绽放。 所以当言温发现自己正被这样温暖的陆今遥喜欢着时,自然而然,就生出了惊喜和无措,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她不敢做出太直白的回应,怕将人吓跑,于是每一次接触中表现出来的谨慎与小心,落入毫无恋爱经验的陆今遥眼里,自然就成了冷漠和回避。 在言温看来,自己会爱上陆今遥,是必然。 这件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来推手,也不必开出多余的交换条件,飞蛾拥有天然的趋光性,她亦然。 然而陆蓁却比她们更早看清楚这一点。 那段时间,陆蓁不止一次从电话里听见女儿提起“言温”的名字。少女怀春的心情,宛若破土新生的嫩芽,无惧任何阻碍,对未知的前路怀满憧憬与期待。 陆蓁并非不赞同女儿喜欢同性,只是不相信人性,不相信十几岁的少年们头脑发热的所谓爱情。 她以招标项目作为条件,先一步找到言温的父亲,为女儿上好一道保险。 她要求,言温答应和陆今遥在一起。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只要结果。 其次,三年内两人不能发生实质性关系。 这个约定的效期是三年。 在这三年时间里,只要她们还在一起,陆蓁愿意在能力范围内为言家的物流生意提供最大便利。 彼时,言父生意正处于转型的关键阶段,能否拿下那个项目对他们一家人来说都很关键。这样看似百利而无一害的条件,言父在深思熟路之后,找到女儿,恳求她答应。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出戏而已。 他的女儿言温,并不是同性恋,只是需要扮演一个哄人开心的角色。 这放在古代,就是给小姐陪读的丫鬟。 短短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言温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被亲情裹挟着,只能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不”字,点头答应。 也是从那刻起,她的喜欢与情意被人包上一层廉价的糖纸,在陆蓁眼里,宛如儿戏。 陆蓁总是会提前为女儿准备好礼物,再借言温这个“女朋友”的手,送出去。 无论是大小节日,还是日常惊喜。 哪怕言温偷偷精心准备很久的生日礼物,也只会被陆蓁轻飘飘一句“别让了了扫兴”给无情地打回去。 那是一步走错后,就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往后,都没人会相信言温对陆今遥的喜欢从始至终都纯粹干净了。 她们管这叫做,交易。 如果要让言温来评价陆蓁是个怎样的人,那她大约会用“精明”、“自负”、“令人讨厌”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第21章 在她看来,陆蓁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而且是,成功的商人。 但同时言温又很清楚,对于陆今遥来说,陆蓁是对她投入了全身心爱意,在这世上最最信赖,骨血相连的亲人。 妈妈两个字,在陆今遥的世界里,从来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所以自始至终,言温都没有办法跟陆今遥开口。 她没法告诉陆今遥—— “我被你的妈妈裹挟、支配,加入到一场不得不开始的交易游戏里。” “在这场游戏里,从开始的规则制定到结束,我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力。” “我在这段关系里,没有自尊,没有自我。” “我像一个被你妈妈花大价钱买来,哄你开心的玩具。” 她确实有罪。 她最大的罪过,就是没有及时说“不”。 因为,这个交易原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倘若时间倒流回到2016年的那个凛冬,让言温再做一次选择,她一定不会主动提出要给爸爸做司机,开车送他前往投标会场。 这样,她和陆今遥的初见就不会是在场外的偶遇,而应该发生在忙碌的大学校园。 她也不会因此而进入到陆蓁的视野中,从而走进那个,陆蓁为她们家精心准备的完美陷阱里。 那么自然,她就不会对陆蓁生出扭曲的恨意与不满,不会在工人讨薪那天有意泄露对方的行踪,让事情发生,失控,最终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只蝴蝶轻轻扇动它的翅膀,而后,山河震动。 谁又能想到呢。 蝴蝶,它只是扇动了翅膀。 没人无辜。 言温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一颗真心会在往后余生里都被陆今遥彻底打上丑陋的利益标签。 她执拗地想要一个陈情的机会。 哪怕,和陆今遥的感情已经注定无法挽回。 于是,她又错了。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真相将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陆今遥再一次推下去,而她,早已经失去了能够将人救回的能力。 头顶乌沉沉的云如同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峦,在天空翻滚,仿佛随时落下。 言温挂掉那通电话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陆今遥身边,焦灼等待着。 直到远处小区内,有道匆忙的人影朝大门走来。 言温径直迎上去,不安又无措:“我不知道遥遥怎么了,突然开始失控,我说要带她去医院,她说什么都不肯去,只说要回家。而且她的眼睛……” 言温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直接掠过—— 沈绛没空理会她,仿佛经过一团空气,她径直走向蹲在道路边缘的陆今遥。 女孩双膝并拢,将脸埋了进去。 她两只手抱着头,满头乌发被揉得糟乱,嘴里在不停碎念些什么。 这一幕,看得沈绛心被针扎过般刺疼。 因为什么? 不用问,还是言温。 阴翳与盛怒在女人眸中一闪而过,她暂且压下这些,在陆今遥身前蹲下,放柔语调低低唤一声:“了了?” 陆今遥碎念的动静忽然停了。 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在确认什么似的,她转动了一下脑袋。 见这有效,沈绛继续:“了了,我是沈绛,你抬头看看我。” “沈绛?” “是我。” “沈绛……”陆今遥再次重复这个名字。 她抬头,那双晶莹的黑瞳闪烁着凝住眼前的人,又确认了一遍这是谁。 不消片刻,浓浓的水雾汽漫上眼眶让那本就模糊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陆今遥猛撞进沈绛怀里,双手绕颈将脸埋在对方颈侧,嘶哑的哭腔一下就泄了出来,破碎得让人心颤:“沈绛——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发疯 第21章 泄愤 陆今遥双肩随着呼吸起伏微微耸动,被泪水浸湿几缕碎发黏在那张白净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路边刚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白花。 只这么一点泪水,就浇灭沈绛心底方才升起的怒气。 女人一手绕到对方腰后不自觉得更紧,喉骨滑动,用有些发涩的声音回应:“好,没关系,我们这就回家。” 听见这句,陆今遥止住泣音重重“嗯”了声。 “自己能走吗?” “可以。” 沉默半秒,陆今遥给出肯定的答案。 她从沈绛的肩膀上抬起头,泛红的眼眸目光聚焦在女人脸上——仍旧像隔了层磨砂玻璃。陆今遥眼下所看见的一切,都被覆上层层细沙,似雾里观花,水中窥月。 沈绛早就提醒过她的,夏医生也不止一次说过。 陆今遥害怕极了,她不敢告诉沈绛自己眼睛的异样,只牢牢抓紧沈绛的小臂,随人起身。 头顶翻滚的阴云响起一声闷雷。 瞧着,马上就要变天了。 她们距离小区大门不过寥寥数米,沈绛揽过女孩的肩膀,刚往前走出两步。 “等一下——” 久未动作的言温突然朝两人走来。 闷热的晚风撩动她的发丝,沈绛这才发现这人的眼眶也泛着红,不知何时哭过。 她转脸,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覆着层薄薄霜意,定定看向言温,给人无声施压,似乎是在提醒对方不要再乱说话。 四目相对,言温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想起那天沈绛对自己说过的话。 沈绛说,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言温当然清楚,那不是提醒,而是威胁。 从头到尾,她像个不相干的外人站在旁边目睹了全程。 往前再数一个月的时间,沈绛如今站的那个位置,该是她的。 她目睹了陆今遥从认出沈绛开始,态度的转变。 目睹陆今遥依赖对方,信任对方,甚至一路过来起伏不定的情绪,都在看见沈绛的那一秒,被悄无声息地抚平。 仿佛江河汹涌汇入大海,那是最终的归宿。 到了此时,言温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自己早已经被陆今遥踢出自己的世界,曾经那个属于她专有的位置,大约,也已有人替代。 言温苦笑,将手里的小木盒递出去:“是遥遥的东西。”随着手臂伸出的动作,言温衣袖上滑,露出一截细腕戴着条金色手链。 沈绛皱眉,她很眼熟。 直到陆今遥轻轻拉扯她的手,示意她帮自己收下东西:“沈绛姐……” 沈绛会意,接过眼前的木盒,而后牵着陆今遥掠过言温身边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 言温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留在原地驻足良久。 她不自觉抬起另只手抚过腕上的手链,扯出抹自嘲的笑。 算了。 …… “你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沈绛很快发现端倪。 陆今遥不对劲。 两人从小区正门进来回家的路程会稍微远点,不过走小路会比走大道快,沈绛瞧着暗下来天色,怕半路落雨,便领着人穿过草坪绿化带。 但陆今遥的眼睛很显然没法应对这样的场景。 等沈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今遥裸-露在外小臂已经被灌木枝划过,留下几道碍眼红痕。 “……” 这样波澜不惊的问话,叫陆今遥格外心虚。 她看不清沈绛的脸,却能感受到对方在生气。 朝夕相处久了便是如此,陆今遥印象最深的几次,沈绛越是生气说话就越冷静,越这样波澜不惊。 实际上可能已经气疯了。 陆今遥不敢怠慢,她吸吸鼻子,说话的声音里还残余刚哭过的潮意:“只是有一点点模糊,看不清,没有到之前那种程度。” 只是。 沈绛在心中又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并不言语,她任由沉默在空气中流淌,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陆今遥网住。终于,在女孩快要窒息之前漠声开口,吐出三个字:“先回家。” 陆今遥乖巧地任由她牵了一路。 听见玄关门锁打开的动静,阿姨主动迎上来:“回来了……啊?” 话到嘴边还没说完,她就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一个进门后弯腰换鞋不说话,一个安静站在原地,忐忑无措。 很明显是吵架了。 阿姨的笑凝在脸上,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还要不要继续说话。 沈绛在这时出声,她直起腰来,礼貌开口:“阿姨,今天你早些回家吧,天气不好,我看外面应该马上要下大雨了。” 又是这样。 阿姨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起不久前自己也是被沈绛这样支走,连忙应声:“好的,沈小姐。我去收拾下厨房垃圾一起带走,还有晚餐我弄好了在桌上,饭在电饭煲里,你们自己盛一下。” 沈绛微微颔首:“嗯,辛苦。” 沈绛自己换好鞋,又蹲下来帮陆今遥换。 第22章 只是等她转过身来低头去看,才发现陆今遥已经自己脱掉鞋,正光着双脚站在地板上,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布满局促与不安。 沈绛握住她的脚踝,拿过拖鞋:“抬一下脚。” 女孩乖乖抬脚。 等阿姨离开,沈绛给坐在沙发上的陆今遥接了杯水递去,一边摸出手机:“我打电话给夏医生看她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她应该刚下班。” 一口水刚喂到嘴边,陆今遥听见这句话差点呛住,她连忙伸手去拦:“……我不想太麻烦别人。” 沈绛刚压下去的火一下又窜起来了,她凝住身前的人,还在克制:“看病怎么叫麻烦?” 偏偏陆今遥这会儿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像是打了层马赛克,读不到沈绛的眼神,自然也不清楚对方正在发怒的边缘。 怕沈绛担心,她还特意用的轻松玩笑的语气回应:“其实我眼睛现在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又好了。” “之前就是这样呀。” “而且外边很快就要下暴雨了。你说的,不是吗?” 傍晚,暴雨,又是下班高峰,夏柳如果是临时从医院那边过来,估计还得堵上一路。 陆今遥说得都对,沈绛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不用管这些。” 她挪开陆今遥的手,从通讯录里翻出夏柳的号码要继续拨号,没两秒,被她拿开的那双手就又覆了上来。 沈绛的火彻底压不住了,她抬高语调,声音忽然冷了下来:“陆今遥,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身体是你的,眼睛是你的,你对自己就这么不上心吗?” 陆今遥被质问得怔了一下,忽然浑身僵硬。 沈绛这样突然的发难让她措手不及。 还湿润的长睫颤了颤,她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我只是觉得,可以观察一晚情况,明天再看看。” 沉默两秒,陆今遥搭在沈绛腕上的手动了动,主动示弱:“你别生气,沈绛。”她尝试着转移话题,想把这事揭过去,“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好吗?阿姨不是说做好饭摆在桌上了吗,太久不吃一会儿该凉了。” “你下午在外边待了那么久,言温没带你吃东西吗?” 沈绛平静地反问她。 大火已成燎原之势,现在要收,已经来不及。 明明知道自己的眼睛刚好不久,情况还不稳定,偏偏要挑这个时候去见言温。 就这么放不下,就这么糟蹋旁人的关心,糟蹋自己是吗? 竟然为此,还撒了个谎。 沈绛缓缓合眼,从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种怎样的情绪,失望,愤怒,或者还有借题发挥的成分在其中,不过都无所谓了,陆今遥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见她只是想拿回一件东西。” 陆今遥听出藏于平静下的汹涌,另只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沈绛睁眼:“是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吗?” “嗯。” “陆今遥,你还在撒谎。”沈绛叹了口气,她将自己的手从陆今遥手里抽出来,冷静点破,“我们下午分开的时候不到两点,你说你去见言温只是为了拿回一件东西,拿东西需要花上整个下午那么久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去见她,你告诉我,难道我会不陪你一起去吗?” 她失望地摇头:“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借口。” 沈绛已经认定陆今遥撒谎的缘由。 “不是的,不是这样……”陆今遥却在不停摇头,见沈绛一直在误解自己,她有些着急了,“我知道你工作很忙,陪我出来看诊已经占用你很多时间了,所以才决定自己去做这件事。” 沈绛:“那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还撒谎说只是去见同学,和我再三强调,不会见她。” 陆今遥僵硬了一瞬:“我怕你生气。” “难道你骗我我就不会生气了吗?”沈绛气极反笑,话锋一转,将人钉得更死,“还是说,你只是想见她。” 已经被愤怒烧去了大半理智,沈绛看似冷静的话语下,每一句都精准扎在陆今遥的痛点上,好失望的语气:“但是你不该在这种时候去见她,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小姨,对得起你去世的妈妈?” 听见她提起妈妈,陆今遥大脑忽然“嗡——”一声。 “你别说了!” 她大声将人打断,那双隐隐又再开始泛红的眼眸紧盯住眼前的人,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你不要再说了,沈绛,我说过,我今天去见言温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那件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刻意将末尾三个字咬得很重。 那是妈妈去世前留给她的,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陆今遥忍住眼眶里开始腾升的热意和雾气,她好委屈,好难过,又好生气,沈绛这样误解自己,不相信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只是因为她撒了一个谎,就咬死她说的所有话都是谎言。 那么沈绛自己呢? 沈绛对她又何曾坦诚过。 说到撒谎,沈绛自己不也是满口谎言吗? 凭什么这样指责她。 这一刻,陆今遥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这些天来的内耗,压抑,加上刚刚的事情使得身体被饱满的情绪充成一个巨大的气球,大脑和神经都被刺激,处于一种极度活跃和亢奋的状态。 模糊不清的视野,在逐渐升起的热意中,逐渐变得清晰。 这样的变化,陆今遥不是第一次经历。 她将目光缓缓聚焦落在沈绛那张柔美的脸上,不笑的时候是生人勿近的淡冷。只见对方缓缓垂下眼帘,像是已经疲于应对她的“谎话连篇”,多有失望:“嗯。随你吧,你想明天看医生就明天看,只是你下次再要做这些事情的事情,请你多想想身边的家人和朋友,为她们考虑考虑。” “吃饭吧。” 沈绛泄了气,从沙发上缓缓起身。 她忽然清醒过来,这是一场毫无立场的指责,自己既非陆今遥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是对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物。 她们相识,不过两月。 况且对方还是病人,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过于糟糕。 大约是被气昏头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敷衍的语气,失望的态度,成为击溃陆今遥的最后一根稻草。 “吃饭?吃什么饭?” 陆今遥忽然抬高语调,将沈绛的说话声盖了下去。她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用力后拽,跟着起身。 现在轮到她被情绪支配大脑,开始不管不顾地反击,语速飞快:“沈绛,你觉得这样说话很有意思吗?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陆今遥眼底烧起焰火。 她们此刻贴得那样近,近到自己能够清晰地闻到沈绛身上那股特有的淡香,近到她每眨一下眼,都觉得睫毛快要扫到对方的脸颊,近到气息交缠。 陆今遥和沈绛瞳孔里的自己对视。 因为过于生气,陆今遥的胸口起起伏伏。 她紧抿唇瓣紧抿,并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是执拗地锢住沈绛的手,拽向身后,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倏尔,唇角勾起抹嘲讽的笑:“你说我撒谎,你自己其实也一样,不是吗?” 那个乖巧的陆今遥,变了脸。 沈绛似乎有被惊到。 陆今遥盯紧她的脸上的表情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丝,她清楚地看到沈绛看自己眼神从失望,到愕然,再到后知后觉重新燃起愤怒的火焰。 女人彻底冷下脸:“陆今遥,你发什么疯?” 她生气了。 不是失望,不是敷衍,是在生气地质问自己。 陆今遥忽然生出一种畅快。 看吧,这样就很好。 就让这场大火将她们一起点燃,焚烧干净,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沈绛起了头把她点燃就想中途抽身离开? 想都别想。 陆今遥静静凝望她,饱含深意的眼神在这张脸上流连、逡巡,最终落在下唇那点快要掉落的伤痂上,忽然软语:“我当然知道。” “你的嘴唇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真是吃东西不小心咬破的吗?” “嗯?” 陆今遥突然地发问,直接撕破了沈绛的体面。 她语速平缓,不疾不徐,依葫芦画瓢学着沈绛方才的模样,说着尖锐的话:“在律所我问你的时候,你和我说什么,你说你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你的嘴里也没一句真话。” 陆今遥捏紧她的手腕,越发用力。 她说着说着声音染上了哭腔,委屈至极,质问的语调提高了些:“你还说只要我愿意,你也可以是我的家人,你会爱我。” “你就是这样爱我吗,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 第23章 “谎话连篇。” “你才是谎话精。” 陆今遥盖棺定论:“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家人,你总是在骗我,哄我……” “我没骗你。”沈绛终于反应过来。 她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陆今遥会知道这些,也顾不得手腕上传来的痛感,只下意识安抚。 然而钻进牛角尖里的人,是不肯抬头睁眼看的。 陆今遥有些不耐,周身萦绕着躁意:“你有。” 沈绛皱眉,认真解释:“那些都是我的私事,我……” 女孩打断她:“够了。” 不想听。 陆今遥盯着面前这双不断翕动的红唇,注意力再一次被那点碍眼的伤痂吸引过去,眼底幽光划过,在沈绛再度想要开口之前…… 她低头,咬上去。 齿尖碾过那片软肉,在泄愤,在控诉。 “唔——” 耳畔响起女人吃痛的低-吟。 沈绛一手抵在陆今遥肩膀上,怎么推都推不开,直到浓浓的铁锈味在陆今遥的唇齿间漫开。 她们的喘息交缠在一起。 陆今遥忽然良心发现似的,慢慢松开牙齿。 她伸出舌尖,在沈绛被咬破的伤口处舔了舔,继续往里。 掌心下,她能感觉到被自己锢住的人,很轻地颤了下。 好烫,好软。 好甜。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说谎的人要被狠狠制裁! 下章v,明天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零点。 第22章 你又骗我 暧昧的水声在耳边“啧啧”响,乱掉的呼吸,失速的心跳,陆今遥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泄愤还是借着这样的理由,做了自己这些天来一直想做的事。 因为不喜欢沈绛的车子里有陌生的香水味,所以特意挑了瓶香水,拐弯抹角送出。 因为觉得那个伤痂碍眼,所以干脆覆盖,在沈绛身上留下自己制造的,新的痕迹。 她霸道,任性,蛮不讲理所以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么,沈绛会骂她吗? 还是说,又用那样失望的口吻和她说话,直接将她赶出去。 陆今遥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直到舌尖传来一阵剧痛—— “哼。”她吃痛闷哼一声,手下卸力。 沈绛趁这时将人推开,后退两步。 她被陆今遥吻乱的气息还喘着,面色微红,下唇被咬破的地方痛意明显。 女人紧蹙着眉抬手碰了碰伤口,低头看,指尖是鲜艳欲滴的红。 这一切的发生,都让人觉得好荒谬。 “陆,今,遥。”沈绛长睫颤着,升起的怒意与苛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现在眼睛又能看见了是吗?” 现在到底是谁在撒谎? 到底是谁谎话连篇? 陆今遥还在回味方才这个吻,没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深意。 唇上余温尚在。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被咬出血了,不自觉舔了舔唇,眼神落在女人殷红的唇上停留几秒,对上沈绛愠怒的眼神,没有说话。 “……” 理智回笼几分,陆今遥才惊觉自己方才失控之下都做了些什么。 只是都已经这样,做都做了,还能说什么吗? 说对不起吗? 还是告诉沈绛自己不是故意的。 可她分明就是蓄意。 陆今遥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是抿着唇,就用那双还泛红的眼眸就与沈绛倔强对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沈绛读到女孩眼中的偏执与倔强,她便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恐怕陆今遥并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 现在与人分说这些,只怕是会让失态继续失控。 毕竟刚刚那一切之所以会发生,皆因为她们之间的争执,彼此互不相让。 空气里的温度降了下来,失速的心率已重新落回原本的轨道,暧昧气息一扫而空,让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张织密的大网,将两人围困其中。 她们就这样无声地对视。 最终是沈绛先一步开口,打破气氛。 她面色不太好看,把话说得很重:“我姑且当你今天做的一切是因为伤心过度,情绪失控,但你最好想想自己在发什么疯。” 说完,她转身走往玄关,背影冷漠。 本以为会迎来劈头盖脸一顿骂,再不济,沈绛至少应该对她发顿火才对,但都没有。 这样高高托起,轻轻放下的处理方式让陆今遥不是滋味,也十分不安。 陆今遥反应几秒,等人走到玄关换鞋才意识到对方是要出门。 “你去哪里?” 她追上两步,拉高的语调里终于多了几分慌张。 沈绛却口吻冷淡,只稍稍侧脸,没有看她:“回律所加班,晚饭你自己吃吧。” 既然眼睛没事—— 沈绛背过身,一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吐出口浊气,重重按下。 那么,也就不需要她。 沈绛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下到地库,又是怎样将车子开了出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三环,上了环海公路。 车身两侧,一面是下海光怪陆离的繁华夜景,另一面,是与茫茫黑夜融为一体的大海。 糟糕的天气和她先前预料的差不多,云中翻滚的闷雷响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开始落雨,伴着呼啸的海风,一颗一颗用力砸在车身。 雨刮器运作的速度赶不上大雨下落的频率。 沈绛找了个地方停车。 雨刮器一停,不消片刻,雨水便模糊了挡风玻璃。“啪嗒,啪嗒”的雨滴砸落顺着四面蜿蜒流下,将沈绛隔绝在内,好似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女孩急躁又带有极度侵略性的吻,将她搅得天翻地覆。 纵使这只是一种泄愤,一种报复,但沈绛还是听见内心深处浪潮被掀起的声音。 陆今遥舌尖滚烫的温度,仿佛烫在她的心上,就连灵魂也跟着颤栗。 沈绛不想承认,自己很有感觉。 甚至,还有片刻地沉沦。 即使陆今遥那样粗暴,蛮横,不可理喻,她竟然出奇地容忍了。 沈绛神情古怪。 她掰过内后视镜用手将殷红的唇往下扒了扒,得以看清楚陆今遥故意留下的伤口。 那处原本都要脱落的黑色伤痂早已不见,取而代之是翻开的口腔黏膜,泛红肿胀,伤口随着她查看的动作还在不停往外鼓冒血珠。 这一回,比上次更严重。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咬在同一个地方? 新伤盖旧伤,实在惹眼。 而且又是这样引人注目的位置,要好,至少一周打底。 涂药都不管用。 沈绛烦躁地移开目光。 陆今遥咬得实在太狠,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怨气。 就因为自己骗了她吗? 只是那些,实在算不上欺骗。 那都是她自己私事。 沈绛将之前因为争执而来不及思考的对话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总算发现端倪所在。 比如,那天晚上地库里陆今遥应该听见,甚至是目睹了全程,所以才落后自己半步进门。 那么,当晚路过主卧门口也并非是巧合吧。 既然知道她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为何要故作懵然,追问自己受伤的原因。 沈绛看不懂陆今遥。 她偏头望向窗外,那张沉静柔美的面容上,写满难言的复杂。 这一刻,她脑海里忽然又响起争辩时对方脱口而出的那句恳切话语,陆今遥说“那件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窗外的湿气仿佛沿着车子缝隙钻了进来,将沈绛一颗心泡的发酸,发胀,变得沉甸甸。 就那么重要吗? 盒子里的那条手链,她在回来的路上悄悄打开看过,言温手上就戴着条一模一样的。 所以说到底,还是旧情难舍。 最终结论让沈绛抚平心中泛起的最后一丝涟漪,眼神逐渐趋于平静,又重新变回一潭深水,古井无波的模样。 只剩唇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不多时,车内响起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宁静。 沈绛眼帘微垂,一眼扫过那串未曾备注的号码,扔开。 没两分钟,号码再次拨入。 锲而不舍。 女人缓缓接起。 “什么事?” “钱我收到了,沈绛,谢谢你愿意帮我这次,这钱我会还的。” 沈绛听着电话那头容韶又在说些空泛的客套话。 以往这种事,她都是以沉默应对,懒得计较。 今夜或许是心情不好,又或许是厌烦了,沈绛不留情面点破对方这番说辞:“之前借给你的那几笔,你也说会还。” 容韶被她刺了一下,说话也僵硬许多:“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吗? 沈绛伸出舌尖舔过还作痛的伤口,终于想起连日来这一串倒霉事件的开始,皆源于容韶,心情愈发的糟糕。 第24章 “没什么事就挂了。” “等等!”那边,容韶不再执着于追问誻膤團對,快速道明自己的意图,语气放软,“我下周就回广阳了,走之前想请你吃顿饭,当面谢谢你。” “不用了,我没空。” 最后一丝耐心告罄,沈绛挂掉了电话。 这些年,容韶的所作所为磨光了她心底最后的愧疚。 一切都变了。 她不是当年的她,容韶也不是从前的容韶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糟糕透顶。 沈绛缓缓合眼,听雨滴一下下拍打着窗玻璃,陷入回忆。 她沿着陈旧模糊的记忆慢慢回到六年前的夏天,在广阳最潮湿的雨季里,她撑着伞在母亲的墓碑前跪了一天一夜,哭得歇斯底里。 “我错了,妈妈——” “对不起……” “我错了。” 那时候的雨,几乎和今晚这场大雨重合。 所以。 我错了吗——? 陆今遥坐在空荡的房子里,对着眼前这桌已经凉透了的菜肴,第不知道多少次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她并不想承认,也没法承认。 没了温度的菜肴已经失去了最佳口感,陆今遥心情乱糟糟的,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下吃到嘴里,更是觉得味同嚼蜡。 草草扒了两口,她将碗筷收进洗碗池里,躲回房间。 只是在经过主卧门口的时候,女孩不由驻足,晃了会儿神。 沈绛傍晚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所以今晚,她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毕竟这样的事情不管放到谁身上,都会生气。 冷静下来后的陆今遥,此刻能想到的,只有愧疚和后悔。 好像农夫与蛇。 沈绛是那个好心将她带回家悉心救治的农夫,而她,就是那条不知感恩,将人反咬一口的蛇。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陆今遥一夜未曾安眠,加上夜里暴雨,她被窗外炸响的闷雷惊醒好几次。 清晨,阿姨走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见客厅晃过个人影。 配合着今天窗外阴沉的天气,阿姨惊了一下。 不一会儿,人影就朝这边望来和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阿姨。” 陆今遥没精打采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阿姨提起来的心稍稍放回,转为疑惑:“陆小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或者是一晚没睡? 陆今遥以往的生物钟,从来都是九点,眼下七点不到。 夏季天长,亮得快,落了整夜的雨到天明时分才稍稍转小,灰白色的天空铺满阴云沉沉,落进客厅的光线也昏暗。 陆今遥打了个哈欠,回答:“我觉浅,昨天晚上总打雷,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还黑着,手机时钟显示五点半。 醒来后陆今遥在主卧门口站了会儿,又去玄关转上一圈,确认沈绛昨晚真没回家。 更没心思睡了。 阿姨闻言也觉得合理,她点点头,换好鞋后开灯:“那您坐会儿,我去准备早餐。” 陆今遥没再接话。 她靠在沙发上随手拉过个抱枕靠着打盹,整个人昏昏欲睡。 至于为什么不回卧室去而是非要坐在客厅…… 阿姨在看清楚餐厅那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之后,心中有了大概答案。 房子女主人的作息也很规律,按理说,今天是工作日,沈绛这个点就算还没起也该有点动静了。 但进门这么久,主卧的门始终没被打开过。 看样子,两姐妹昨夜应该是吵架了,沈绛一夜未归。 主人家的家事,阿姨没准备过多打听。 她非常有职业道德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将餐桌上的残局收拾干净后,温好买回来的早餐,规整摆好。 “陆小姐,可以吃早饭了。” “嗯……”陆今遥懒懒起身。 雨势到了中午,又逐渐变大。 没完没了的雨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得更阴郁,整个上午,陆今遥除开上厕所接水,基本没有离开过客厅的沙发。 很多次她打开手机调出微信对话框,想给沈绛发点什么,到头,总是以沉默地退出结尾。 不知道发什么。 诸如“对不起”,“抱歉”此种道歉的话语,在昨晚发生的那些事面前,都显得太轻飘。 这样的道歉没有实感,也看不出诚意,不如不发。 下午一点。 陆今遥蜷着身体卧在沙发上午睡,突然,听见玄关响起防盗门开锁的动静。 这样轻微一声响在寂静的午后被无端放大数倍,精准落入陆今遥的耳朵里,让原本就只是浅眠人蓦的睁眼。 女孩长睫轻颤两下,迅速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她悄悄屏息,直勾勾盯着玄关进门方向。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陆今遥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阿姨也在这时从公卫里走出来,她双手还湿漉着,笑吟吟的,对于这位突然到来的客人并没表现出意外:“是夏医生吧?麻烦你特意跑一趟,沈小姐提前给我打过招呼了,您先坐,我去泡茶。” “不用,给我倒水就好,最近不怎么喝茶了。”夏柳没有换鞋的打算,她套上鞋套,径直朝着客厅过来。 陆今遥呆愣愣望着她,刚睡醒的大脑还在消化方才听见的对话。 什么意思? 阿姨知道夏柳会来,还说沈绛提前打过招呼了。 也就是说,沈绛上午就和阿姨联系过了,对吗? 请医生到家里来给她看眼睛,但却直接绕过了她这个病人,和阿姨联系。 陆今遥疲惫的大脑在艰难地转动工作,终于捋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同时,她从昨晚纠结到现在的事情也有了结论:沈绛暂时还不想理会她,却又碍于受了小姨的嘱托,没法撒手不管。 一直卡在陆今遥脑子里,那点微妙的愧疚与歉意因为新的线索介入,终于又再发生了一点改变。 很好。 她现在也有些生气了。 而此时,夏柳已经拎着东西来到近前,温和地关切:小陆?” “我来帮你看看眼睛,我们先来做一套测试,好吗?” “……” 陆今遥静默两秒,露出个乖巧的笑容,配合地点点头。 一小时后。 “从结果来看的话,没什么大碍,昨天的情况应该是临时性复发,没有持续影响,但近期尽量维持健康生活环境和愉悦的心情,不要再去接触刺激源头了,好吗?” 大抵是职业关系的缘故,夏柳说话也像哄小孩。 她一面将茶几上的东西纸笔工具往包里收,一面关怀。这让陆今遥忍不住想起沈绛之前每次哄自己的时候,也是如出一辙的语气和模样。 不同的是,沈绛不是心理医生,没有这份职业需求。 “夏医生。” 将人送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对方。 夏柳疑惑回头:“嗯?” 女孩双唇抿成一线,半紧张,半试探地询问:“夏医生,我姐姐她……让你来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还是想进一步确认沈绛对自己态度。 猜来猜去,陆今遥好累。 夏柳看着她,眼中盛着浅浅的笑意:“她拜托我过来帮你好好检查,说自己工作忙抽不开身。” 一般来说,她不会答应这种上门看诊的要求,毕竟是正规医院的医生。但沈绛再三恳求,再加上这中间夹杂着不浅的关系人情,夏柳才答应趁午休时间跑一趟。 陆今遥闻言,微微失落。 她从这样官方客套的话里,根本无法提取到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 沈绛现在到底怎么看自己。 送走了夏柳,陆今遥又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电视,耳边放着空响的节目,思绪却早已飘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呆沉思。 下唇上的软肉被齿尖压住,反复碾咬,女孩清秀的眉眼间萦着明显的烦闷与躁意。 “好烦。” 陆今遥低喃一声,随后抱住抱枕整个人往沙发上后倒,将抱枕往头上盖。 两三分钟后,她又倏地坐起来,捞过手机,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似的—— 被雨幕笼住的城市另一端。 律所二楼的落地窗前,女人举在的手机响起一声很轻微地振动。 “嗡。” 随着屏幕上灰白监控画面里的人有所动作,手机上方的通知栏,几乎是同步弹出消息。 -陆今遥:医生说我眼睛没事。 沈绛垂着眼,目光在这条消息上落了两秒,微微闪烁,直到它消失不见。 这时,监控画面里的人又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很快,上方又弹出一条消息。 -陆今遥:夏医生说你工作很忙,那你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第25章 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低头示弱了。 陆今遥承认自己很没有骨气,明明上一秒还在生气沈绛绕这么大个圈子回避自己。 但她总归是心虚理亏。 家里两个卧室的摄像头自从陆今遥的眼睛有所好转以后,就被全部撤了下来,只剩客厅这个还在。 陆今遥平时没怎么在意过这件事情,自然也就想不到在这种吵架冷战的时刻,沈绛会透过这个摄像头在偷偷观察自己。 甚至,她从没想过沈绛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消息发出去,她便将手机扔开了。 陆今遥又将抱枕盖在了头上,不想焦灼地捧着守着等待回复。 这样肢体语言暴露了心理活动,某些信息被屏幕这端的人解读出来,精准收到。 沈绛没准备立刻回复陆今遥的消息,她端着手机又再看了会儿,退出软件。 没两分钟,夏柳的电话追过来。 沈绛走回桌前坐下,手机附到耳边,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点缀了点笑意:“今天麻烦你了,夏医生。诊金转过去了,请你务必收下。” “这么客气?”夏柳在电话里调侃她。 沈绛低头,缓缓合上眼,声音里多了些难以察觉的疲惫:“占用了你的午休时间,本来应该请你吃饭亲自道谢才对,但我最近实在太忙了。” “好,那我就不跟你推辞了。” “打电话来呢是想告诉你,你家小妹妹的眼睛没什么问题,临时性复发,我还是那句话,远离刺激源头,千万要当回事。” 话说完,电话这头的人静默两秒。 远离刺激源头吗? 她想着昨夜陆今遥执拗失控的模样,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谢谢,我记住了,之后会好好看着她的。” 结束掉这通电话,沈绛将手机放回桌面。 她整个人靠往后方的座椅上,闭目养神,咖色的波浪长发散落肩头,没过雪白的丝缎衣领。 女人浑身上下写满一丝不苟的商务精致,唯一突兀的,是唇上那块让人难以忽略的伤口。 格格不入。 陆今遥昨夜没睡好,她也没好到哪去,分落这个城市两端的她们都在被同一件事困扰。 沈绛想趁着这会儿难得安宁的间隙,好好休息会儿。 偏偏不遂人愿。 空气才安静下来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 沈绛才刚睁眼,“请进”两个字含在口中尚未说出,门外的人就自行推门进来。 来人大大咧咧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顺手往桌上推过一个扎好的塑料袋。 沈绛抬眼望向不请自来的人,愈发头疼了,语气不自觉加重:“傅如音,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未经别人允许直接推门进来很不礼貌?” 沈绛所在的这家律所名唤“方瀛”,除开下海市,还在广阳,京城有另外的分所。 律所最初的合伙创始人有三个,其中两位,一个,是沈绛的二姨沈闻舒,另一个,就是傅如音的妈妈,傅淼。 沈家和傅家几代人关系都很好。 不过后来母亲和家中决裂,沈绛也就不得不与沈家这边的关系疏远了。 但说到底,沈绛与傅如音年纪相仿,少时也曾亲近过,如今两人又在一起共事,旁人怕她,傅如音不怕。 “那怎么办,我已经进来了。”傅如音摊摊手,一脸我也没办法了模样。 那张明艳夺目的脸,搭配上这样欠揍的表情,让人很是恼火。 好在,她有眼色。 傅如音发现沈绛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不敢招惹,于是在人发作之前迅速起身又退出门外,装模作样重新敲响房门:“咚咚咚,你好沈律,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沈绛颇无语地移开视线,懒得搭理,傅如音又笑嘻嘻地自己从外边进来。 没有头绪的心情被傅如音这么一闹,倒也没那么糟糕了。沈绛指了指桌上傅如音带回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午饭。小何她们说你早上七点就到律所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上午,饭也不吃……怎么,最近不学法改修仙了?” 从外边回来走了一路有些热,傅如音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一旁,整个人很随意地往身后椅子上靠,视线也跟着后仰的动作自然上跃。 她这一跃,很快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嘶——”傅如音倒吸一口冷气,“啧”了声,滑动椅子忽然凑近,“你嘴巴怎么回事,最近有情况啊?搞这么激烈啊?” 沈绛正在拆一次性筷子,傅如音突然一句,让她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掰断。 她深吸一口气,反唇相讥:“你最近不当律师,改行当狗仔了?” 傅如音并不在意。 她见沈绛没第一时间纠正自己,眼底兴味更浓了。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倒让她真多出几分探究的念头来:“关心一下你嘛,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我的好搭档,私生活这块我问问都不行了?” “吃东西不小心咬到的。” “前几天你也是这么说的。”指尖抚过光滑的下巴,傅如音端倪几秒后仔细点评,“这次好像比上次要更严重一点欸,是同一个人吗?” 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沈绛噎了一下,被精准戳到痛处,冷下脸来:“又咬到了,行了吗?” “ok,ok,我不问了。”傅如音举起双手识趣闭嘴,贴心地催促,“你快吃饭,一会儿该凉了,前两天舒姨还打电话问我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安静了没两分钟。 她托着腮,眼神又落在沈绛嘴唇上的伤口打转,喃喃自语:“这得亲多激烈才能亲成这样啊?” “……” 沈绛面无表情放下手里的筷子,微微启唇:“出去。” 傅如音被不留情面地赶了出去。 打包盒里的饭还剩下打半,沈绛拿起筷子又咽了两口,实在没胃口,索性盖上。 她抽过纸巾擦嘴,已经放得足够轻柔的动作在碰到伤口时,还是会扯起轻微的痛感。再想到下午出门见客又要同人解释一遍伤口的由来,沈绛心情更复杂了。 傅如音说的其实也没错,是很激烈。 但不是亲得激烈,是吵得激烈。 至于后来那个越界的吻…… 被沈绛刻意地直接忽略掉。 打定主意不回家,她在稍晚一些时候回复陆今遥的消息,告知对方自己这两天都很忙,不会回去。 陆今遥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生活起居又有阿姨照料,用不着自己操心。 沈绛想独自安静两天,暂时住到了新海区那边的房子里。 唯一的缺点是通勤时间较久,每天早上从住的地方开车到律所,要差不多四十分钟。 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 每天清晨和傍晚,沈绛都会收到阿姨按时发来的消息,陆今遥的生活状态,大致都还在她的掌握中。 到第三天,有人坐不住了。 “姐姐,今天也不回来吗?”陆今遥声音很轻地问。 电话那头的她大约是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说话听起来好乖,还有几分空灵静谧。 这让沈绛很难将她和那晚失控的人联系在一起。 彼时,沈绛已经走到停车场。 她紧了紧手中电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乖话生生掐灭心中那点不忍,给出的回答依旧:“了了,我最近都很忙。” 她放柔声音,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你乖乖吃饭好吗?早点休息,有什么想吃的就和阿姨说,让她做。” “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回去。” 说完,她没留恋地将电话挂断。 却没想到,会在深夜接到物业值班人员打来的电话,被告知有客到访,需要进行访客登记确认。 沈绛穿上外套,匆匆下楼。 她撑起雨伞快步穿过细雨织成的夜幕,来到小区大门的保安室。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先扫过陆今遥浑身干燥的衣物,然后才转头看向值班的安保人员:“不好意思,是我妹妹。” 值班室的保安一眼扫过她这身看起来就很临时的搭配,笑了声:“其实业主电话确认一下就行的,没必要亲自下来一趟。” “没关系,麻烦了。” 沈绛说完,牵起女孩的手,将人往回带。 六月中旬的夏天,因为接连不断的雨晚风里有着明显湿润的凉意,沈绛牵紧陆今遥的手,只感觉冰冰凉凉,没有丝毫温度。 陆今遥穿得好少。 露腰衫配条白牛仔,连件像样的外套都没带。 沈绛暂时没空去想对方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她蹙着眉,手里的伞毫无意识往陆今遥身上偏,只是在想这边家里的冰箱里还有没有生姜,能够让她给陆今遥煮碗祛寒的姜汤。 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走进单元门。 第26章 空无一人的一楼大厅里,沈绛低头收伞。 余光视野里,有双脚缓缓走近。白色牛仔裤的主人站定在她面前,陆今遥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绛,你又骗我。” 沈绛浑身一凛。 好突兀的话题开端,让她不自觉地绷紧神经,警觉起来,往后退开半步。 做完这些,沈绛才缓缓抬头,迎上陆今遥湿润委屈的目光。 “……” 是她太敏感。 该不该说,光是听见陆今遥那句话,她唇上的伤口就仿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沈姐也是ptsd,有点受不住哈哈哈哈哈 第23章 第三声 如果说忙一天是偶然,那么在争执发生过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沈绛依然选择用这样的借口来当做不回家的理由,那就是明晃晃的回避。 陆今遥花了两天时间,再三确认这一点。 她不想因为自己过度的揣测和猜想,让彼此间原本就陷入僵局的关系变得更僵,但沈绛的意图,明显到不加掩饰。 陆今遥的情绪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又多走过一个重复的循环流程。 从生气,到冷静,再到说服自己低头妥协。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处境—— 是她需要沈绛,不是沈绛需要她。 既然是所求于人,做错事情去道歉,就该彻底放下架子显出诚意才是。 面对面,才能将话说开。 于是陆今遥拜托阿姨买了新鲜的食材回来,亲自下厨,花了三小时,煲出一锅花旗参乌鸡汤放进保温桶,带着它前往律所。 然而非常巧的是,她到的时候,恰好遇上沈绛提前离开。 于是,她跟在对方身后,走了一路。 又是地下停车场。 陆今遥怀抱着侥幸用手机拨通那个电话,再一次听见沈绛说,“很忙”。 尽管又是拒绝,对方说话却不如前两天争吵时那样冷硬,尖锐了,她的口吻又恢复到最初时,轻柔有温度的模样。 如果不是视力太好,陆今遥清楚看见沈绛说这话时表情毫无变化的话。 * “先上楼。” 公共场合,不是说话的地方。 或者说,不是一个适合和陆今遥聊这种话题的地方。 沈绛穿过大厅来到电梯口站定,伸手按下按键,她转头望向女孩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对方缓缓迈动脚步朝自己走来。 电梯上行,总共十来秒。 从进门到坐下,陆今遥再没出声。 直到一杯晃荡的温水被送到手中,女孩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她抬头看向落座在单人沙发上的人:“这也是你家吗?” 中央空调的温度被调高了些。 沈绛进门后就脱掉了身上的外套,露出里面的居家服,精致漂亮的锁骨随她的动作起伏外露。 女人“嗯”了一声:“家里长辈的房子,空着没人住,现在在我名下。” 陆今遥:“哦。” 沈绛的家,不止一个。 这样的想法在陆今遥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扇动长睫,低头默默喝水。 同时,也在观察房子的布局。 同样是高档小区,陆今遥当然清楚,自己脚下所踩这块地方,要比她们现在住的房子价格高出至少一倍。 在寸土寸金的下海市,沈绛拥有的房产可能还不止两处。 沈家,完全有这样的实力。 所以,对方如果较真想要躲着自己,能够去的地方其实有很多。 但今晚她找过来,却没有被拒之门外。 这说明在沈绛眼里,自己犯下的错并非无可挽回。 想通这一点后,陆今遥心定了许多。 “有这么渴吗?”沈绛靠在沙发上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轻笑。 陆今遥接过水杯后,就一直维持着低头喝水的动作。 十几秒钟过去,动作还是那个动作,杯中的水位线却不曾下降一点。 沈绛委婉点破她。 思绪飞远的人差点因为这句话而呛到,陆今遥尴尬咳了两声,绯色攀上耳朵:“……” 她装作认真回答的样子:“有一点。” 听见这个回答,沈绛又笑了。 这一次笑声更加明显,也短促。 短短数十秒的时间里,沈绛笑了两次,她眸中含笑望着沙发上因为不好意思而正襟危坐的人,忽然勾起唇角。 此前困扰她好几天的问题,在这一刻被暂且搁置。 沈绛心情明朗许多,开始有心思逗人:“那你再喝两口?” “不用,已经喝够了。” 陆今遥婉拒。 她放下杯子,抬眸看向倚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虽然疑惑对方突如其来的转变,却也没忘记今天自己找过来的目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其实是想和你当面道歉。” 说到这,陆今遥停顿了好几秒,神情露出明显的别扭和不自然。 这样正式的低头道歉,是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 沙发上的人好整以暇地望着,既不催促,也未发表意见。 沈绛耐心地等。 她一只手抱住小臂,指尖在细腻的肌肤上来回轻抚。 大约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对不起,沈绛姐。” 陆今遥又换称呼了。 明明在楼下的时候,还直呼大名眼神湿漉,委屈得像是被人欺负过的小狗。 所以现在,是将心里的委屈全都藏起来了吗? 沈绛清醒地审视着眼前这一幕,剖析,猜测。 她听见陆今遥在用很诚恳的态度向自己道歉:“那天晚上你突然提到妈妈,我情绪太激动一时失控,所以……才会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嗯,没关系。” 没关系。 沈绛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给出了答案,而答案,也并非是在当下这几秒钟里形成的。 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天晚上的肢体冲突,只谈言语。 陆今遥一边说,一边注意她的表情,继续往下说:“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那么好,那么尽心,原本这些都不是你需要做的事,但到头来我却还埋怨你。” 说到这,陆今遥情绪已经开始转低。 沈绛及时制止了她:“医生评估你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所以你情绪失控,我能理解,不必在这件事情上进行过多的自我反省了,好吗?” “真的吗?” “真的。” “你不会怪我吗,姐姐?” 陆今遥今晚第二声“姐姐”。 她从沙发上起身来到沈绛的身前,蹲好,将脸枕在对方膝上,微微抬头。 又开始了。 陆今遥早已习惯,当她不知所措,就在沈绛面前扮乖、装可怜,这样的话,沈绛的注意力便又在她身上了,就连犯的错也会能一并被原谅。 顶部吊灯垂下的水晶缨子将柔和的光线折得迷乱璀璨,投在女孩那张乖顺的面容上,更具迷惑性。 沈绛察觉到些什么。 她将手放下来,搭在陆今遥柔软的发丝上,始终温和:“我为什么要怪你呢?我只希望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不要再去做一些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 沈绛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况且,她对陆今遥的关怀与保护未必没有私心,只不过这些她永远都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有些苗头刚一出现,就该扼杀。 温柔的面具底下包裹着一颗没什么温度的心,沈绛冷静地审视,审视陆今遥,审视自己。 到这,陆今遥其实已经达成了目的。 她从一开始便在引导话题,也如愿以偿,从沈绛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只是人总不知足。 她有两颗心。 一颗贪心,另外一颗叫做不甘心,那晚争执爆发的真正原因皆是这两颗心在不停作祟。 直到此时此刻,陆今遥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轻抿着唇,几秒钟后再次开口:“其实我都知道,姐姐你照顾我,是看在两家的情分和我小姨的面子。” 说到这里陆今遥停顿下来,长睫扇动,隐含期盼的目光落沈绛脸上。 沈绛会回答什么? 反驳她的话,告诉她,不是的,不是这样。 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陆今遥。 她想听这个。 可偏巧,沈绛的电话在这时不适时宜地响起。 “稍等,我接个工作电话。”带有温度的指尖滑到她耳后,很轻地捏了一下,意作安抚,紧接着沈绛举起手机起身离开。 陆今遥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最终止于书房门口。 那扇门,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女孩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蹲在沙发前,神情懵然无措,一时竟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就这样等着吗?要等多久?等沈绛回来以后继续接上话题吗? 第27章 方才还扮作乖巧,将姿态放得极低的人缓缓敛起脸上的神情,麻木地站起身来,陆今遥揉揉自己快发麻的大腿,转头,平静地环视这间房子里的一切。 从玄关,到厨房,客厅,再路过酒柜…… 陆今遥视线一凝。 方才进门时未曾注意,原来岛台上摆着瓶醒酒器,里头装着大半暗红色的酒液,以及不远处,喝到一半被女主人放置的酒杯。 看来,今晚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出现的话,沈绛是准备自己在家小酌的。 陆今遥想了想,抬脚过去。 …… “如果你坚持要这么调整的话,那么所有的已经提交上去的证据需要向法院提交申请撤回,全部重新整理。” “要赶在开庭之前……时间上会非常紧张,很大可能赶不及,你确定吗?” 清润的嗓音,字正腔圆,沈绛戴上耳机耐着性子与电话那头的当事人沟通,神情严肃,一面打开电脑登陆法院平台。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显示。22:46分。 到此刻,这通电话已经接通了将近半小时。 她手里这桩官司还有三天时间开庭,当事人却临时反口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说要撤回证据。 站在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沈绛自然是不建议,但她多费口舌,显然没法说服对面的人。 “既然这样,申请我先提交,明天上午律所见面再详谈。” 通话结束,女人侧过脑袋低头取下耳机。 方才处理工作实在太入神,眼下结束了,她才想起今晚这个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沈绛没有着急起身。 反而是往后方椅子靠了靠,十指交握搭在桌面上,一点点重新聚拢思绪。 陆今遥今晚的出现,突然,且毫无预兆。 沈绛不是没感觉到对方从下午那通电话里发出的和好讯号,而当时,自己只需要顺着铺好的台阶往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情就可以轻轻揭过。 但她装作听不懂。 经过那天晚上,一些问题其实已经悄悄浮出水面。 沈绛还没想好,今后的自己该要以何种身份站在陆今遥身边。甚至她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和陆川芸联系一下,谈谈陆今遥的去留问题。 不然的话,陆今遥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未必是一件好事。 陆今遥的病已经好了,她是个健康的人,一个健康的成年人。 沈绛扪心自问,自己没办法,也不能因为心底可耻的私欲试图去圈养和控制一个鲜活的人。 若是前段时间,沈绛还能骗骗自己,告诉自己那些悄然滋生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是为了保护陆今遥,不让对方受到更多的伤害。 现在不行了。 她比谁都要清楚,那天晚上的冲突之所以会发生,到最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先失控的,是她自己。 她讨厌陆今遥在自己面前撒谎、不诚实,更加讨厌,陆今遥撒谎是为了背着自己去见言温。 所以,她指责对方说谎。 所以,她用尖锐的话语刺激打压,希望迫使陆今遥向自己低头认错。 却没想到,无意引爆了女孩骨子里的叛逆。 过程都没错。 这样的做法太不光彩,私心甚重,她最终预见的结果是陆今遥自己向低头,承诺并且保证,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背着自己去见不该见的人。 但实际,却偏离了轨道,遭到反噬。 而陆今遥…… 陆今遥今晚会出现在这,就代表着她不接受,也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回避和处理方式。 走出书房这个门,紧接着就是要处理她们之间的事。 沈绛低声叹了口气,看起来一筹莫展。 五分钟后,她出现在客厅,看到的却是又一次预料之外的场景。 “你打完电话了?” 陆今遥手里捧着酒杯,半坐半依地靠在中央岛台前,嗓音懒懒,仿佛柔弱无骨。 女孩歪头过来看她,不太正常的红晕自锁骨蔓延至两颊,几缕垂落的发丝黏在那双还泛水光的红唇上,微微张合着。 沈绛眼神黏在陆今遥那张乖俏的脸上,凝望两秒,缓步走近:“我就走了一会儿,你喝这么多酒?” 她伸手去查看已经空掉的酒瓶和醒酒容器,顺手,将对方手中的酒杯轻松抽走,放到了陆今遥够不到的地方。 沈绛转过头来,垂眸看她。 陆今遥下一秒伏下身子,大半张脸贴紧手臂这样趴着,长发垂落,掩住她的面容。她条理清晰反驳着:“不止一会儿,已经快四十分钟了。” 别以为她喝了酒,就能糊弄。 她等得够久了。 在家里等,到律所等,来到这里,还在等。 陆今遥心中的怨气无处发泄,这么多酒喝下去,这些怨气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郁。 只是还在克制。 她用轻松的语气调侃,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发飘:“我看你开都开了,放在这里不喝好像有些浪费。” 沈绛不语,伸手拉过另外一把高脚椅,挨在陆今遥的身旁坐下,慢声问:“那我需要谢谢你吗?” 熟悉的淡香萦来,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将她拥住。陆今遥眼睫颤了颤:“不用。” 她支起身子,转过来对着沈绛:“姐姐……” 今晚,陆今遥唤的第三声姐姐。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时,她伸手环住女人的细颈,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递送过去,滚烫的唇贴近对方耳畔,轻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吗? 为了两家的情分,和小姨的交情。 那双醉意朦胧的眼里,拨开层层水意,分明藏着更深的执拗,哪有什么不清醒。 让人头皮发麻的酥意到遍全身。 热息萦在沈绛的耳畔,她呼吸发紧,气息乱了几分。 空气在沉默中流动,沈绛在僵硬中缓缓开口:“不是。” “嗯。”陆今遥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懒懒的。 她并没有因为得到答案就松开对方,反而搂得更紧。紧接着,扔出一个颗惊天大雷,炸开湖面那层虚假的平静,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吗?” 女孩咬字发飘,嗓音忽然压低,故作天真的语气里藏着明显作弄的意味。 分明是早已拿到谜底的人,在玩一场恶劣的扮演游戏。 她不要这份粉饰出来的太平了。 坐在这等待的四十分钟,过去每一秒,陆今遥的理智都在被一遍又一遍地推翻,她身体里的不安分在作祟,被酒精引诱着放大,迅速占领高地。 沈绛再次被陆今遥的话惊到。 她猛地转头,漂亮深邃的瞳孔紧紧锁住面前这张纯善的脸。 陆今遥并不慌张,任由对方探究。 松弛,懒散。 她让视线精准落在女人那双闭紧的唇上,而后缓缓上行,一路掠过微挺的鼻梁,最后径直撞入对方眼底。 陆今遥轻声询问—— “要不要和我接吻。” 【作者有话说】 可以猜猜妹宝是怎么知道的,相较于姐会克制压抑的间歇性发疯,妹宝会持续疯,一直疯…… 当然,她们都疯了我不疯才怪[彩虹屁] 这几天更新都在零点哦。 第24章 喝醉 其实那天和言温的谈话里,陆今遥听到的,不止是有关妈妈的事情。 她还从言温口中听见了另外一个名字,“沈绛”。 话题是怎样转到沈绛身上去的呢? 陆今遥细细回想,发现是从自己情绪隐隐失控,嘴里下意识呼唤沈绛的名字开始。 人在溺水时,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往往是最熟悉可靠的那一根。 除了沈绛,没有别人。 这个名字几乎已经烙进陆今遥的身体里。 言温听见第一声,以为是自己听错,直到更加清晰的第二声、第三声,她从陆今遥碎念出口的话里,提取出来部分信息。 想到沈绛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月,就取代了自己陪伴在陆今遥身边的两年,还让对方这样全身心地信任交付,她就难过得好似被人掠走了氧气。 陆蓁意外去世的事情发生以后,言温其实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 但沈绛的出现,将这最后一丝侥幸也掐灭。 被困进穷巷里找不到出口的人,便开始口无遮拦,她完全没发现陆今遥的状态在逐渐变差,只是焦急地释放出一些信息—— “你现在和她住在一起吗?” “遥遥,沈绛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好心,她对你好是有目的的,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从第一次见你,她就不安好心。” “她自己亲口和我说的。” “她喜欢女人!” “……她喜欢你。” 第28章 -沈绛喜欢你,她亲口说的。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陆今遥脑子里过了,然后被扔进无人在意的角落。 她甚至都想不起来,言温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 直到昨天夜里陆今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悄悄打开了主卧的房门,躺在沈绛之前睡过的位置上——她又找回了自己专属的安眠药剂。 尽管这张床上,属于它主人的味道已经变得很淡。 但也足够让她安眠一晚。 清晨睁眼,女孩抱着薄被懒懒翻身,小臂上传来微微的痒意。 她在被子上找到了一根发丝。 这根头发的颜色以及微卷的弧度都在提醒陆今遥,它的主人不是自己。 陆今遥就是在这时,忆起了言温说过的话。 沈绛真的喜欢她吗? 陆今遥不清楚,她质疑这句话的可信度。但并非不相信言温,只是疑惑,沈绛跟言温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呢? 很多事情,初始时没有发觉不是因为藏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从没往那方面去想过。 可一旦找到端倪,再往回看就会发现,其实遍地都是蛛丝马迹。 陆今遥很轻易地就消化完这个讯息。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 她煲好汤,出门,去见沈绛。 从下午三点出门,到晚上十一点十分,也就是刚刚,自己吻上去的前一秒。 总共是八个小时十分钟。 陆今遥用这八小时十分钟,彻底验证了一件事情。 沈绛或许真的喜欢她。 但大约并非言温以为的那种喜欢,而是十分纯粹的,基于人类原始冲动上所衍生出来的,生理性喜欢。 嗯,大概是这样一个词。 不拒绝,就是接受。 拥有天赋无师自通的人,懂得这个道理。 而沈绛灼烫的呼吸,乱掉的心跳,以及看起来被动承受自己无助的模样,无一不是证明。 这一次,没有争执,不是失控。 陆今遥将身体重心一点点全部渡过去,最后,将人压在岛台边缘的大理石壁上,当一个清醒的掠夺者,掠夺对方赖以生存的氧气。 头顶灯光明亮,将她们照得一览无遗。 攀树而生的藤蔓,又争又抢,它贪婪地汲取大树身上的养分,开始疯长。 主客易位。 不知不觉间,反而是沈绛需要将人紧紧抱住才不至于摔倒。 她将手心贴在女孩纤软的腰肢上,搂得很紧,能够很清晰感受到对方每一寸肌肤都在升温发烫,是能够将人轻易灼伤的程度。 沈绛的肩背被冷硬的桌角胳得生疼。 浓浓的酒气里混着股极淡的腥甜味,她不确定自己的伤口是不是又开始冒血——女孩柔软的舌尖总爱在那处含弄辗转,轻轻碾磨。 极度刻意。 对方的滚烫的舌每路过一次,她便会因为伤口触碰带来的痛感,忍不住轻颤。 陆今遥似乎爱极了她这种反应,像是身体对自己最诚实的肯定和喜爱。 沈绛很快察觉到女孩的恶趣味。 趁人换气的间隙,她将头转开。 陆今遥扑了个空,从唇间溢出的灼热气息全部喷洒在颈侧,引起肌肤一片颤栗。 “够了。” “……松开我,陆今遥。” 沈绛的呼吸还乱着,她用掌心推了推陆今遥的腰腹,想象中应该是以淡冷命令的形势说出口的话,却因为气势不足,凭添几分娇软的味道。 没有半分威慑力。 陆今遥没有立即起身,反而凑过来说话,长睫扇动:“不喜欢吗,姐姐?” “……” 怎么回答? 沈绛觉得这个问题大约又是故意的。 她既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怎么回答都会掉入陆今遥的陷阱里。 她索性沉默,并不开口。 陆今遥了然,那双晃荡的水晶眸子弯起,看起来天真迷离:“那就是喜欢。” 沈绛并不看她。 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找到支撑点施力,将陆今遥从自己身上推开,拉开了些距离。 她低头,用手撩开没入衣领的长发。灰色阴影覆下,女人不久前还在急喘的气息此刻已经变得平稳,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温润好听:“你喝醉了,需要休息,等睡一觉醒来以后你就会忘记自己今晚做的那些事情。” 翻脸无情,忽冷忽热。 若是说之前还有一层温情做遮掩,沈绛现在是装也懒得装了。 陆今遥愣了下,心中倏地燃起一簇无名怒火,但却没表现出来。 如果一切都符合她的猜测,那么,沈绛这样的反应也在预料中。 不过三两息的功夫,沈绛已经理好头发衣物从桌前起身。 她神色从容,肌肤的潮红已然褪去,身上不曾沾染到半分旖旎气息,除了那双还湿润的红唇,方才的一切都仿佛不曾发生。 陆今遥侧头望向她,眼底的醉意似乎变得更深,混混沌沌,还藏着些不明了的情绪。 “我走不动了,沈绛。” “可能是和你亲得太久,腿发软。” 陆今遥轻轻挑眉,将称呼换了回去,直呼其名。她任性地开口,“既然明天睡醒都会忘记,那你抱我进卧室。” 这是个蹩脚的理由,却站得住脚。 陆今遥这句话在沈绛听来,是和自己达成了“睡醒就会忘记”的默契。 她只思索了两秒,就用行动给出答案。 陆今遥一米七的个子,体重将将过一百,再加上前段时间生病又消瘦不少,沈绛弯下腰很轻松就将人从椅子上打横抱起。 女孩双手绕颈顺势将人重新搂住,将脸埋进对方脖子里。她用鼻尖贴紧那片肌肤,嗅着沈绛发间飘来的馨香,轻声询问:“你也醉了吗?” 如果说我是因为喝醉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做了那种事,那么你呢? 沈绛,你也喝醉了吗? 还是说,我这个喝醉的人力气太大,大到你无法挣脱,所以只能被动承受。 我看你分明也很享受。 看似被动的人,其实从始至终都在沉默着引诱,纵容,不是吗? 问题没有答案,沈绛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到底是执杆的人技法高超,鱼太笨,还是愿者上钩主动咬饵,没人分辨得清。 陆今遥双眸弯起,将人搂得更紧了些。酒意上头,她脑袋愈发昏沉,确实已经有些困乏了,没心力再去思考多余的事情。 换上干净的衣服,陆今遥将自己裹进柔软的被子里,脸深深埋了进去。 这张床上也有沈绛的味道。 让人安心,放松。 陆今遥再一次确认,自己是真的很需要身边这个人。 她没法想象,倘若有朝一日对方回归到没有自己的生活里…… 恰巧,这时一双纤白的手臂从她身后越至胸前,倏尔,脸颊被覆上一层细腻的温热。沈绛将她的脸从被子里托了出来:“会闷到,好好睡。” 女人说话的声音被夜色镀上一层柔意。 说完,沈绛又绕开掖了掖被角,这双手正要抽回去的时候不期然被人伸手抓住。 陆今遥握紧她的手腕,转头,一个施力轻拽就将人带至身前。 两道错落的喘息声缠在一起。 陆今遥鼻尖蹭过沈绛发凉的唇瓣,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此刻仿佛盛着浓稠的黑夜,宁静而又幽深,底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占有欲。 沈绛看不懂她,也看不懂自己,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深深的无奈:“又想做什么?” 陆今遥不予理会,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落在面前这张雅致淡美的脸上,逡巡、流连。 “沈绛,我也来和你做个交易好不好。”陆今遥轻声说。 女人垂下来的发丝落在了她的颈侧,有一点痒。 她宛若一只将人取悦小猫小狗,稍稍颔首,又抬起,反复这个动作用鼻尖轻轻蹭过那双柔软的唇,用最柔软的语调,低声诱惑:“你喜欢女人,那你喜欢我好不好,你想要的,我都能够满足你。” 但是,你只能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沈姐:又发疯了是吗? 然后妹宝: 开启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模式。 第25章 七窍玲珑心 这是今天晚上陆今遥第不知道多少次,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这种让人觉得荒谬的话。 处处都透着莫名的诡异。 是酒精的缘故,真的喝醉了吗? 沈绛懒得去猜测。 只是近在咫尺的那双粉唇对她来说,确实拥有极大的诱惑力,让人想要重重碾上去,含咬、揉碎,听它发出错乱的喘息,甚至是呜咽,低吟。 倘若她真的这样做了的话—— 陆今遥应该会很开心吧。 毕竟今夜对方一直在任性妄为地挑衅,这何尝不是另种形势的逼迫和试探。 第29章 乖巧天真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狡猾又贪婪,急躁地想要握紧眼前的一切,毫无耐心可言。 沈绛稍稍意外,原来自己与陆今遥中间差出的六年时光,如此明显。 二十岁的陆今遥在她面前,竟然宛如一张透明的纸。 “你喝醉了,休息吧。” 按下心中数道翻涌的念头,沈绛转动手腕,将手从女孩紧握的力道下抽了出来,听起来依旧只有无奈和包容。 柔暖的光线下,可以清楚看见她右腕那片被人握过的肌肤留下一圈淡淡的红。 沈绛没在意。 下一秒,陆今遥的手也脱力跟着垂落摔回被子上。她翻身过去抱住自己,背对沈绛,声音里透着股浓浓的困倦:“嗯,我喝醉了。” “晚安姐姐。” “晚安。” 沈绛轻声回应。 次日清晨,女人先闹钟一步醒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床的另一端,陆今遥仍旧保持昨晚入睡的姿势背对自己,两人中间留出来距离足够再睡下一个成年人。 同样睡在一张床,之前那样总是会睡着睡着贴近来的情况倒是没再发生了。 沈绛微微抿唇。 她没打扰,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到外面用公卫。 昨夜的小雨早已经停了,被雨水润洗过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凉爽,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松弛。 洗漱,化妆。沈绛再回到卧室换衣服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发呆。 听见门口有人进来的动静,陆今遥转过脸来。 两人相视一眼,女孩无神的瞳孔中有了聚焦,这次率先错开眼。 沈绛倒是自然很多,看着她,温声询问:“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 陆今遥打了个哈欠,声音发懒,有气无力:“有点认床,回家再睡好了。” 沈绛听完点点头,走进衣帽间,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一身规整。 陆今遥似有所感,偏过头去看—— 只见沈绛侧对着自己,身形高挑,脊背挺成优雅的弧度,长发柔柔披散下来。对方身上那件纯色的法式衬衫被一丝不苟地收进裤腰里,勾勒出女人窈窕的身段,低调的腰带宛若雪地上蜿蜒盘行的黑蛇,正中央的金色logo,衬出整体矜贵感。 沈绛今天的搭配一身纯白,矜冷,清贵,让人轻易不敢伸手攀折。 陆今遥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柔中带冷的面容上,绽出个清甜的笑:“真美,姐姐。”她托着腮,肘撑在柔软的被面上,晶莹闪烁的黑瞳看起来纯然无害,“我以前是不是都没有夸过你漂亮?趁现在,我多夸几遍。” “真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姐姐你的眼。” 沈绛被她夸得眼皮跳了跳。 从小到大,她被人夸得多了,也早已经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毕竟不管是内在的涵养还是家世相貌,自己的的确确领先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只是…… 基于昨夜陆今遥的种种表现,这话,落到沈绛的耳朵里多少有些奇怪。 她没接话,调整了一下腕上手表的位置,含笑:“快起床吧,我一会儿去律所前先送你回家,早高峰不好打车。” 陆今遥长长伸个懒腰,笑着应:“好啊。”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那事情的发生,就真的只是醉梦一场。 车子从地库出来靠近闸道时,车速放慢,旁边人影让行,陆今遥靠在副驾驶的位置透过后视镜看,发现是穿着物业制服的保洁阿姨。 阿姨右手提着扫把和铁钳,另只手上,拎着个装满空瓶的塑料袋,以及一个干净漂亮的保温桶。 陆今遥认出来,这个保温桶正是昨天晚上自己放在小区大门垃圾桶旁边的那一个。 还挺可惜的,沈绛一口没喝到。 陆今遥收回视线,用手抠住车窗开关,让玻璃缓缓上行。 早高峰,永远是拥堵的。 车子开一路,堵一路,道路两边的景色不断变化,两人全程没什么交流。等红绿灯的间隙里,沈绛偶尔低头查看和回复消息,可以看出今天应该也是十分忙碌。 等车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忽然提起:“阿姨说,你昨天煲了鸡汤送过来?” 昏昏欲睡的陆今遥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人。 这会儿,云后边的太阳已经冒头了,烫金色的阳光穿透车玻璃在沈绛的脸上割出一道明暗交汇,让精致五官更显立体分明。 “嗯,花旗参乌鸡汤。” 陆今遥没说昨天那锅鸡汤去哪了,只是提议:“沈绛姐要是想喝的话,我今天再煲一次。” 想都不用想,沈绛的回答自然是“不用”。 这里可是下海市,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要舍得花钱就能够买到,更何况她只是在等红灯的间隙里看见阿姨昨天发的消息,想起才问了陆今遥一嘴。 沈绛没有那么强的口腹欲,也不需要陆今遥为自己费心做这些。 但下午,女孩还是提上了新买的保温桶,出现在方瀛律师事务所的门口。 陆今遥才不管沈绛的回答是什么。 还没走到门口,前台负责接待的曲玲就已经远远认出人,待人进门,注意力更是直接落在她手里提着的保温桶上,笑着调侃:“小今妹妹,又来给沈律送吃的吗?” 昨天陆今遥过来,也是她接待。 “曲姐,”陆今遥乖笑着打招呼,然后问,“沈绛姐在吗?” 曲玲很是受用,她帮人指路:“沈律在会客室见客,你坐那边等等。” 陆今遥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 没一会儿,何真真抱着摞文件从另间屋子里匆匆忙忙出来,焦头烂额的模样,自陆今遥身前一晃而过。没两秒,又倒回来,惊讶地看着她:“呀,陆今遥,你怎么在这?” 不等陆今遥接话,她已经嘟嘟囔囔地自问自答:“瞧我,白问,你肯定是来找沈律的,不过她今天好忙,晚点要去法院,傍晚还有饭局。” “沈律知道你过来吗,需不需要我去告诉她一声?” 终于问到重点。 陆今遥听着对方吐露出来的信息,轻轻摇头:“不用了真真姐,我坐这等会儿没关系。” “那行,你自己坐,我忙去了。” 说完,何真真就要离开。 不过走之前,她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块不明物体扔进陆今遥的怀里:“巧克力来一块。”她压低声音,笑得鬼祟,“傅律前段时间从国外回来特地给沈律带的,结果沈律说难吃,不要。” 最后气得傅如音把巧克力分给大家,还挨个问人好不好吃。 话说完,何真真人已经飘走,留下陆今遥坐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块英文纸包装的巧克力。 难吃吗? 几秒钟后,陆今遥将那块黑巧拆开放进了嘴里—— 初入口时微微发苦的味道,化开后有些腻,回味甘甜。 大约确实不符合沈绛的喜好,毕竟,这人并不嗜甜。 陆今遥在心中点评完毕,她后知后觉,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对沈绛的喜好口味有了初步了解。 想来,这其中也有家中阿姨的部分功劳。 人来往去。 大下午的律所里大家都很忙,没人特别注意她。 陆今遥坐在这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样子,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本《民法典》,有一句没一句地看。 突然,她隐约间听到前台又再传来曲玲接待的说话声。 “嗯,找沈律师是吗……请问您有没有预约?”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没有预约的话恐怕不行,要不您先留个电话我帮您约时间,或者您要不看看咱们所里的其它律师,沈律的安排确实已经满了。” “抱歉,我的事情只想委托给沈绛。” “……” 断断续续的对话,陆今遥坐在这边距离有些远,听不真切。她只觉得和曲玲说话的那个声音好耳熟,并且,这人直呼沈绛的名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 抱着怀疑和探究的心思,陆今遥将手里的书搁放在桌面上,就要起身查看。 几乎是同时,二楼传来下楼的动静。 “什么事?” 陆今遥动作一滞,顺着抬头。 女人说话的嗓音柔和清冽,使得前台的争执动静一瞬变得安静。 “沈律。” 曲玲也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待人走到近前,她很快将事情缘由解释了一番:“这位女士没有预约,坚持要找你,她还说她认识你……” 曲玲的为难溢于言表。 沈绛目光落在容韶身上,不曾言语,看不出情绪。 没过多久,沈绛将身后的客户礼貌将人送出律所大门,唇角的笑容悄然敛去。她这才抬腕看了眼时间,话不知是对谁说:“去对面的咖啡店吧,半小时时间,够吗?” 第30章 不似电话里那般冷言冷语了。 “……谢谢你,沈绛。”容韶松开垂握的双手,非常小声,“够了的。” 沈绛恍若未闻,率先迈开步子走出律所。 容韶见状,自然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就在两人离去之后不多久—— 另一道身影也大门闪出,快步跟上。 【作者有话说】 给你们讲个鬼故事: 考研女生总在凌晨两点听到翻书声。某夜练习册突然渗出鲜血,倒数第二页写着—— “为什么不评论” 第26章 哪种妹妹 “你好,请问可以拼桌吗?” “随意。” “……” “小妹妹,坐在这是听不见那桌讲话的,要不然你还是坐过去听好了?其实我更建议你坐她们后面那桌。” “我倒是想。” 可惜,那桌已经坐人了。 陆今遥这才抬眸,正式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 她跟着沈绛从律所过来,几乎是前后脚进的这家咖啡厅。 这条街挨着金融商业中心,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白领,下午咖啡店里客人不少,那两人挑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临近位置唯一还空着的,就是这桌。 正如对面这个女人说的那样,距离还是太远,除了能看个影,什么都听不到。 傅如音放下手里的平板,饶有兴致地看她:“你认识沈绛啊?” “我看你跟着她进来的。” 赶在陆今遥接话之前,她又补充一句。 仅仅只看这两句话衔接起来后陆今遥眼神和表情的转变,傅如音就能够笃定这一点。 眼前这个小女生,就是跟着沈绛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更有兴趣了。 原本她只是坐在这边喝点咖啡,研究最近一起热案刚下来的法院判决文书,不成想咖啡喝得差不多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两张熟悉的脸进入她的视野里。 紧接着没多久,又跟进来一条小尾巴。 更有意思的是,这条小尾巴还要和她拼桌,坐下来以后毫不掩饰地将注意力放在靠窗边沈绛所在的那桌上。 傅如音瞧着女孩狐疑的眼神,思索片刻,从包里摸出名片,递过去:“我是方瀛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我姓傅,这是我的名片。” “可不是什么骗子哟,小妹妹。” 女人笑靥如花。 她冲陆今遥眨眨眼,调笑的口吻看破不点破,轻松化解对方心底的怀疑。 比起沈绛的柔和,面前这个女人更加热情,主动,像一团热烈的风。 陆今遥简单扫过名片上的信息,终于松口,朝人露出友好的笑:“傅律师你好,我是沈绛的妹妹。” 是的,妹妹。 反正自己第一次来律所的时候,沈绛就是和同事们这么介绍的。 “哪种妹妹?”傅如音十指交叉让手背微微陷落,轻轻托起下巴,依旧是玩笑般的语气,“我认识沈律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妹妹。” 倒是知道,现如今很多女同性恋喜欢姐姐妹妹这样互相称呼。 狡猾的女同性恋。 傅如音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陆今遥,陆,陆地的陆。” “是陆家的那个小姑娘?你妈妈是陆蓁?” “你认识我妈妈吗?” 现在轮到陆今遥发问了。 寥寥数语下来,她发现,傅如音似乎对沈绛了解不少,甚至是知道她们家和沈家关系匪浅,还知道她妈妈。 傅如音很快敛起玩笑的神情,看向陆今遥的眼神中,多出几分正经和同情:“见过几次。你妈妈的追悼会我送了花圈去,人没到场,当时有事赶不回来。” “我很遗憾。” 如果是陆家的话…… 陆家出了那样的事情,沈绛会把人带在身边也不足为奇了。 话中提到过世的人,气氛难免有些沉重。 陆今遥捧住面前的咖啡杯,低着眼眸,轻声说:“谢谢。” 她如今已经能够正视妈妈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只是从傅如音口中听到,还是会觉得恍惚难过。 追悼会那天,有很多人都送了花圈过来。 陆川芸让人用个小册子将那些人名一一记了下来,交到她手上,说这些都是以后要还的人情。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除了必要的财产继承和股权的处理,很多事情陆今遥都暂时还没心情去管。 那本小册子,自然也就没翻开过。 傅如音察觉到坐在对面的女孩情绪一点点陷入低潮。她暗骂自己这张嘴,低头轻咳一声,话锋突转:“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陆妹妹,你跟在沈绛后面进来还特意要和我拼桌,是想听什么?” “……” 陆今遥确实被她一句话拉回到眼前。 只是,这件事情她无法对傅如音解释。 左思右想,陆今遥只好临时编出个理由,往里半真半假地掺胡话:“我下午到律所来找沈绛姐的时候,刚好碰见那位女士指名道姓要找沈律师,只是她既没有预约,又说不出正当理由。她说自己和我姐姐认识,却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我不放心,就跟出来看看。” 漏洞百出的谎言。 傅如音甚至都不忍心回头去数错漏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个。她的职业便是律师,陆今遥这番说辞若是开庭拿到庭上去讲,打官司恐怕赢不了。 方才打消的疑心,现下又卷土重来了。 若非心虚,别有他求,又何必遮遮掩掩? 傅如音转动手里的咖啡杯,状似不经意:“那你不用担心,她们确实是旧识。” 陆今遥神情一怔:“你认识她?” 人下意识的反应最难藏。 当陆今遥意识到自己关心的重点不应该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傅如音在心中偷笑,面上却不露端倪,反而是继续往下说,故意透出些陆今遥想知道的信息:“不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哦,我们三个还是老同学旧相识,算起来的话……咦,时间过得好快,距离大学毕业竟然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想想啊,”傅如音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容韶和沈绛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关系就特别好,形影不离的。” “不过毕业后,好像就没怎么见过她们一起出现了。” 旧相识,大学同学,关系亲密形影不离,毕业分手。 庞大的信息量疯狂涌入陆今遥的大脑,她有些过载。 以至于傅如音又一句藏有陷阱的话落下以后,她轻轻松松就踩了进去。 傅如音问:“沈绛这两天嘴唇受伤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你知道吗?” 陆今遥懵了一下,下意识反问 她搭在桌面的双手不自然地拢紧手里的咖啡杯。 这么隐私的事,傅如音也知道? 女孩的反应被桌对面的人收入眼底,傅如音望着她,忽然笑得耐人寻味:“我当然知道。” “……” 陆今遥被她这样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迷惑了一瞬,双唇翕动着,微微蹙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接这个话。 余光,忽然瞥见靠窗的那桌有道靓白的人影起身,正朝这边走来。 陆今遥最终还是将已经迈入陷阱的那只脚收回,皱紧的眉毛一瞬松开,她露出笑容:“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太快,不小心咬到的吗?” 咦——? 没上钩。 就在傅如音疑惑之际,沈绛的清润嗓音自她身后传来,不急不缓:“聊什么呢?” 傅如音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没上钩,是被人打断了。 看来,今天的调戏到此结束,套不出更多的话了。 傅如音有些遗憾,却也很知足。她笑吟吟地转头同沈绛打招呼:“和你家小妹妹聊天呢,沈律。哎,要说这世界真小,我嫌所里人多闷得慌出来喝杯咖啡,结果兜兜转转全都是熟人。” 说完,傅如音看向对面的陆今遥:“对吧?妹妹。” 随着傅如音的话题引导,沈绛也将目光缓缓移到陆今遥身上,静候她的回答。 “……”陆今遥如坐针毡。缓了两秒,她想到怎么开口,“其实没聊什么,傅律师怕我误会给我看了她的名片,还开玩笑说不记得沈律师有个妹妹,问我是不是正经妹妹。” 又是那副纯善的模样。 陆今遥眨着那双晃荡的水眸,不紧不慢向沈绛告了傅如音一状。 她此时也回过神来,自己差点被人成功套话。 这些当律师的女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 “?”傅如音被陆今遥的直白将了一军。 她没想到看起来单纯的女孩,实际是只披皮的小狐狸,而且睚眦必报,转头就反咬她一口。 哑然失笑的同时,无奈扶额。 很快,沈绛冷嗖嗖的补刀也随之而来,口吻平和:“不正经的人,看什么都不正经。” 第31章 尽管如此,回律所的路上,沈绛还是开口为傅如音做了辩解:“傅如音她没有恶意,只是从小家境优渥,说话做事总是率性而为,如果有什么话说得让你不舒服了,了了,你别在意。” 熟知对方的脾性,沈绛自是不会与人较真生气。 但陆今遥不同。 沈绛怕傅如音把玩笑开过头了,让陆今遥觉得不舒服,耿耿于怀。 午后便开始露头的太阳晒得人有些发昏,陆今遥走了一路,正在思考找个什么话题打开聊天的口子,没想到沈绛先她一步。 只是提到,却还是傅如音。 陆今遥不太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绛和傅如音的关系看起来又好又坏,明明刚才在咖啡厅的时候,还隐隐有些针锋相对。 又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 毕竟是律师合伙人,又是老同学,私底下的关系不会差劲到哪去。 倘若是这样的话,她回话,就得往好的方面靠。 “不会的,姐姐,”陆今遥一改之前将人反咬的态度,杏眼弯弯,阳光落在她黑色的瞳孔里跳跃着金色光点,牵唇,“小傅姐姐开玩笑,我不会当真的,而且她还认识我妈妈呢。” 说着,两人经过一片树荫,沈绛轻微抿唇,眼眸深处漾起细微的情绪波动。 小傅姐姐? “你好像很喜欢管人叫姐姐,”沈绛转头看她,望过来的眸子里盛着柔柔的笑,捏紧指骨,“是一直都这样嘴甜吗?” 才见一面,就叫得这样亲热了。 陆今遥没发觉异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当然不是。”还不是看傅如音和你关系好,“小傅姐姐人很好,下午我还吃了一块她给的巧克力。” 傅如音给何真真,何真真又给了她。 所以=傅如音给她的,逻辑上没毛病。 沈绛听完,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融入风里。 晚上的饭局是业内联谊,市内几家有名的律所都到了,另外一位合伙人在外地出差,傅如音和沈绛代表方瀛出席。 这样的饭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次。 傅如音最讨厌这样觥筹交错的互捧大会,经常就趁着桌上某些同行大肆吹牛的时候,悄悄起身,溜出去透气。 今晚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她去的时间有些短,人回来后挨着沈绛刚坐下,就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沈绛。” “嗯?” “你家这个小妹妹挺有意思的,竟然还主动加我微信。”傅如音将手机屏幕竖起,举到沈绛面前,上扬的字音尾调里藏着十足的兴味。 沈绛看了眼屏幕上熟悉的头像,“哦”一声,转过头去。 良久,她端起酒杯送到唇边,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加吧。” 【作者有话说】 不喜欢听鬼故事是吗,好的,下次换种故事讲[彩虹屁] 第27章 失控前兆 傅如音轻声呵笑。 这样的笑声引来沈绛侧目。 她目光在对方微亮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两秒,又不动声色移开,接下来再遇到同行举杯敬酒,也不再进行推辞。 以往,她和傅如音出席这种场合总是点到为止,今天一改常态放开许多,不少男律师见状也拥了上来,嘴里多是些夸赞和吹捧的话。 傅如音一个低头又抬头的功夫,沈绛已经喝下第三杯敬酒。她不得不小声提醒对方:“你少喝点,这种场合应付应付得了,到时候醉了我可不负责把你背上楼。” 沈绛莞尔:“放心,我有分寸。” 傅如音悄悄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还有分寸呢。 谁不知道谁的酒量似的,在她面前装什么? 心里正吐槽着,桌上手机屏幕一亮。 有新消息进来。 傅如音也不避讳,当着沈绛的面直接解锁查看。 仍旧是陆今遥发来的消息,聊天备注已经被傅如音改成了“小机灵鬼”,仅有的两条最新消息占满沈绛的视线—— -小机灵鬼:[比心.jpg] -小机灵鬼:等下次我再煲汤,也给小傅姐你捎一份。 傅如音满意勾唇,同屏幕对面那只小狐狸继续有来有回地交着锋。 只是突然,身旁座椅后退,在地面划出一道短促刺耳响音。 沈绛起身,轻声知会:“我去趟洗手间,这里你应付。” 这顿饭持续到八点半,堪堪散场。 饭店门口,一干人等还在做最后的客套寒暄。 今晚大家多少都喝了酒,不方便开车,各家律所的人纷纷打过招呼,互相询问,有人喊的代驾到了,顺路的正好一起走。 傅如音和沈绛这边,自然也有人问。 沈绛笑着婉拒。她两颊泛起淡淡的酡红,说话却口齿清晰:“不用麻烦,傅律今晚没喝酒,她会送我回去。” 傅如音最近在生理期。 去年她因为这方面不收敛进医院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就变得老实许多。 生理期前后,烟酒不沾。 待人走远,傅如音好整以暇地开口质问,轻哼出声:“我什么时候说了要送你,沈绛,你麻烦我就不是麻烦了?” “那你把我扔这好了,我要是出事,你就是第一责任人。” “……无耻。” 沈绛充耳不闻,抬脚下台阶,径直朝着饭店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今夜无星无月,亦无风。 沈绛抬头望了一眼暗云密布的天,感觉自己被这闷躁的夜晚困住。 喝下去的那些酒仿佛现在才上劲,乱七八糟的情绪将人淹没。 她抓不住这情绪的源头。 沈绛放缓了脚步。 不一会儿,傅如音就从后方追上来,超过她。 走在前方的女人扬高了语调,长发轻晃,慢悠悠地:“走快一点,沈绛,慢得像乌龟,难道你没发现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天空尽头落下一条蜿蜒的银蛇,暗夜在顷刻间亮如白昼—— 被人随手遗留沙发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叮咚”一声响,跟着亮了亮。 厨房里吸油烟机鼓噪作响。 陆今遥系着围裙站在灶边,奶锅里是已经烧开的水,热气升腾间,她端着盘子小心翼翼,一面往里下水果块,一面搅动。 五分钟以后,一锅简单的醒酒汤制成。 这么会儿时间,清透的窗玻璃面已经被雨水晕开变得模糊不清,女孩走到窗边瞧了眼外头的雨势,这才想起来去拿自己的手机。 傅如音的头像亮起数字红点躺在列表,对方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七分钟以前。 -傅如音:人给你安全送到小区,已经进去了。 七分钟,从小区大门走到单元楼,够吗? 陆今遥来不及多想,披上外套抓起伞就准备下楼接人,不想一只脚刚换好鞋,门外就传来指纹识别的动静。 “咔”一声,门开了。 沈绛站在门口,走廊灯光自头顶洒落,她仍是下午那一身,白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肘弯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落湿的痕迹。 陆今遥松了口气,停下换鞋的动作:“我刚看见小傅姐的消息,想着下楼去接你……” “走得快,没淋到。” 沈绛打断陆今遥的话,从外头进来。 她一开口,是浓郁的酒气。 陆今遥没觉察到什么,想到厨房里那锅醒酒汤,又低头将鞋换回去:“我煮了醒酒汤,你喝一碗再去睡觉明天早上醒来不会头痛。” 身份好像突然间对调,陆今遥成了照顾人的那一个。 只是,沈绛却没感到丝毫的贴心。 她就站在那样,微垂着眸,盯住陆今遥蓬松的发顶:“你知道我喝了酒?” “小傅姐告诉我的。”陆今遥随口回答。 下午的时候,她明确问过沈绛今晚是否会回来,对方给的肯定答复。 也就是说,她们先前闹的矛盾已经划上句号,不会再被追究。 又或者换种说法,暂时告一段落。 但总归不太放心,所以陆今遥将傅如音印在那张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记下来,加了对方微信。 原本只是想从傅如音那里确认沈绛的行踪,没想到除此以外,还收获到了更多。 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傅如音就发消息提醒她沈绛今晚喝了不少酒,让她找找看家里有没有醒酒的药包,可以提前煮上。 陆今遥没找到药包,但搜小红书,看到有人分享苹果和橙子切成块煮水的醒酒效果也很好,她就做了。 “姐姐你去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儿,我现在去盛。” 鞋子换好,陆今遥给沈绛匆匆留下一句话又奔向厨房,仿佛轻盈灵动的春风,生机勃勃。 “……” 但风没有形状,是握不住的。 从刚刚到现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陆今遥提了两次傅如音。 从今晚的饭局开始到结束,这两个人一直在聊天。 第32章 以往并不喜欢应酬这种饭局的傅如音,今天好心情了一整晚。 聊什么呢,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这么一想,陆今遥倒是和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 沈绛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布满阴霾的心情在一点点蚕食剩余理智,克制得很艰辛。 她不禁想,就在一周以前陆今遥还被困在会随时崩溃的情绪里,身边最依赖和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她们爆发争执的那天晚上,尽管不愉快,陆今遥也还是在用力抓紧她。 傅如音不是变数。 因为在往后的日子里,陆今遥的生活恢复正常,身边会出现越来越多如傅如音一样的人。 痛苦的来源,归根结底,是自己。 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沈绛被拽进欲望的泥潭里,耳边响起的仿佛都是自己压抑的喘息声。 忽然—— “姐姐?” “已经不烫了,你尝尝,我加了蜂蜜和冰糖。” 女孩小声将人唤醒。沈绛睁眼,就撞进她那双水润清澈的眸子里。 陆今遥侧身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一条腿叠在另条腿下,手上端着碗醒酒汤,眼睛分明是在笑。 那些晦暗和阴郁被人为地再一次压回心底,有只大手轻轻按住。 沈绛接过她手中的碗,低头安静喝了大半,突然抬头问:“晚上吃饭的时候,傅如音说你主动加她微信,你加她做什么?” 沈绛有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不笑的时候深邃得像是一块幽深的墨玉,清冷明净。 陆今遥大脑飞快转了圈:“小傅姐不是你的朋友兼同事吗,我想着以后如果有事情找不到你,也可以联系她。” 撒谎。 如果只是为了紧急联系时能够找得到人,那有电话号码就够了。 见人不肯说实话,沈绛的心情愈发烦躁。 她很清楚这代表什么,就像那晚失控的前兆。 她开始厌倦陆今遥的谎言和表演出来的乖巧,在这一刻看来,一点儿也不可爱。 如果只有把人逼到失控才足够真实的话。 碗里的醒酒汤慢慢见底。 沈绛倾身,将碗放到伸手就能够到的茶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你们聊得很来。” “……还行?” 陆今遥回答这句的时候,迟疑两秒。 她觉得话题走向开始变得逐渐奇怪,沈绛的情绪似乎也不太对。 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 短短几息,女人已经放弃与血液中流淌的酒精做对抗。她眼神暗了下去,幽幽开口:“傅如音在下海也有房子,刚好,我过两天要去外地出差一周,你自己一个人晚上在家呆着应该也会闷吧,不然我和她说说,你去她那住几天好了。” 沈绛说完,转头望向陆今遥,竟然牵出一抹柔柔的笑:“你觉得怎么样?” 毫无预兆的对话。 陆今遥愣愣盯着她—— 如坠冰窟。 从盛夏到隆冬,只需要一秒,片刻后,她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沈绛这句话,直接印证了陆今遥这段时间以来的猜测。她反复折腾,发狂,费尽心思,就是想要留在沈绛身边。 现在,对方轻飘飘一句话将她往外推。 陆今遥分不清楚这是试探还是什么,也已经没有心情去分辨了。 “沈绛。”女孩清润的嗓音顷刻变得低落,染上几分沙意。她眼圈红红的,迅速萦满一层水意,“你是想赶我走吗?” “怎么会?”沈绛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她表情流露出几分心疼,伸手轻轻拂过女孩泛红的眼尾,同人温柔解释,“只是看你们相处开心聊得很来,所以问问,你想去吗?” 陆今遥哽咽得没法顺利说出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 沈绛却已经没心情忍耐她的沉默,她敛起温柔,口吻变得平静异常:“不回答的话就当你同意了,我现在就和她说。” 说着,女人伸手按亮手机调出和傅如音的对话框,开始打字。 这一切都当着陆今遥的面在进行,自然被制止,也在预料中。 “你想我去吗?” 沈绛不意外地盯住那双擒住自己右腕的手,强行忽略骨头里传来的刺痛感,双唇发颤,却仍不肯做先低头的那个人,“……现在是我在问你。” “这不在于我想不想你去,而是我看到你们相处得很开心,事实如此,陆今遥。” “你喜欢和她相处。” 沈绛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她其实完全可以将人推开,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自由意志的沉沦,让她有种生命被重新唤醒、活在这世上的感觉。 真实,鲜活。 哪怕这种的沉沦的终点,是深渊。 瞳孔里,映出她们彼此的脸。 陆今遥认真凝视着她,泪湿的长睫因为情绪冲击不停轻颤,来不及止住的生理性泪水,滴在沈绛的手背上,微微发烫。 “我知道了。” 陆今遥哭腔明显,越是眨眼,眼泪越是止不住地落。 哭得沈绛心烦意乱。 就在她快忍不住要心软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倾身,将她推倒在沙发背上。 沈绛的右手被陆今遥捉起,折于肩侧,那双哭红的鹿眼里是发狠的执拗,眼泪还在流:“那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边哭边做!边做边哭!(不是 当然,此做非彼做。 第28章 没醉 女孩横冲直撞的吻合着剧烈的心跳节拍一同落下,混着湿咸的眼泪,满满全是委屈与发泄。 但仍旧轻易拨动沈绛的神经。 伴随她整晚的不耐与烦躁被陆今遥吞吃入腹,以最为特别的方式安抚着。 酒精烧干血液,摧毁剩余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们是两团热烈的火,靠近彼此,只为尽兴燃烧,焚灭所有。 角落里的摄像头安静记录下这一切。 炙热的吻从唇一路往下,落在锁骨,没轻没重地含咬,青涩生疏,留下斑驳的红痕,而后又缓缓亲上修长的细颈,毫无半点章法逻辑。 沈绛感觉自己在被四处点火,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 “哼……” 她发出难耐的一声。 右手还被人折着,十指交扣,动弹不得。大约是害怕她拒绝和抵抗,陆今遥用了很大力气。 沈绛只得用另只空闲的手轻轻抚上女孩的腰肢,隔着薄薄一层布料,陆今遥灼人的体温让人难以忽略。 沈绛拍在对方的后腰上,呼吸都在发颤:“坐上来。” 这样侧身压着不舒服。 陆今遥的胯骨有些硌人,当然,贴合得也不够紧密。 沈绛不太满意。 一切都发生得好快,她来不及去思考。 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是从陆今遥身上挖下来一块,将自己心底空掉的那一部分塞满,填紧。 显然,还不够。 “快一点,陆今遥。”沈绛抖着声音催促,微微喘息。 收到指示的人,恍惚半秒,才领会这句话里的意思。 好在,她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下秒钟,陆今遥挪动身体改为跪姿,整个人直接跨在沈绛的腿上,以更紧密的姿势与人交缠。 两人散落的发丝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一时间客厅里只余下暧昧地水啧声。 沈绛被取悦,她扣住陆今遥的腰,低下头去找到那双令她浑身发颤的唇,交换一个深吻。 这大约是近期以来,她最主动,回应也最明确的一次。 只是,越来越多的眼泪流下。 女孩一面同她交换呼吸与心跳,肩背止不住地轻颤,藏在喉间的呜咽声也越来越明显。 沈绛松开陆今遥的唇,低头捧起她的脸,掌心换来一片湿润:“不要哭了,有这么伤心吗?” 好温柔,又无奈。 听到始作俑者这样没心没肺地问,陆今遥哭更大声了。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哗哗不断往下流,很快洇湿沈绛的衬衫,留下湿黏一片。 暧昧和旖旎被哭声冲散,连带着阴郁与烦躁一起。 沈绛一只手将人搂着,将纸巾轻轻压在陆今遥眼下,在她眼角眉梢处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不哭了好吗,你的眼睛才好没多久。” 全然忘了是谁先动手掀翻夜晚的宁静。 “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她说着,又一个吻落在陆今遥柔软的唇上,眼底都是歉意,“抱歉,了了。” 沈绛说着不走心的道歉,指尖还贴在对方的腰肢上,轻轻摩挲。 她比谁都清楚,如果还有下一次,她仍旧控制不住自己。 这是一场无止境的循环。 除非,陆今遥这个人会彻彻底底属于她。 但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陆今遥终于止住了哭声。她抽噎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睁着微微红肿的双眼,抬眸去看眼前的人:“这样够吗?” 第33章 “什么?” “你说看到我和傅如音相处得很开心,我喜欢和她相处。那现在这样够吗?我和你更暧昧,更亲密,接触得更深。” 陆今遥用了三个“更”。 她咬紧唇肉,眼神黯淡,说话的声音因为哭得太久有些嘶哑:“你还要赶我走吗?” 沈绛没想到陆今遥如此在意这一点。 又或者,她只是假装不知道。 毕竟,她能够轻易地抓到陆今遥的痛点,将人刺激到失控大哭。 这样想想,她简直坏极了。 沈绛不想承认自己方才的坏情绪,她轻声解释:“我从来没有说要赶你走。” “你说让我去傅如音那里住。” “我只是问你要不要过去住几天,因为我马上要出差,最少也要一周才会回来。”说到这,她顿了顿,那温柔的水眸里满是认真,“我没说一定要你去。” 陆今遥不说话了。 她秀眉蹙起,用审视的眼神近距离打量女人这张脸极具迷惑性的脸,仿佛要将人看个透彻。 沈绛任她审视,唇角噙着无奈的笑。 只是,陆今遥半个字都不信。 沈绛说什么,做什么,别想骗过她。 她只相信自己感受到的。 至少刚刚对峙上的那一瞬间,她从沈绛身上感受到了无形的怒火和压迫,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是占有欲?陆今遥难以分辨。 沈绛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也是那一刻,陆今遥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不喜欢自己表现出和傅如音十分亲近的模样。 她弄巧成拙,聪明用错了地方。 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也是无解。 沈绛不想承认的事情,并不会为着她的三言两语就改口承认。 就如同方才对方始终不肯低头,要自己先低头一样。 既然如此,那便抓住自己此刻能够抓住的好了。 陆今遥思绪乱飞,忽然,一双手轻轻抚过她的鬓发,落在她耳垂上:“还要生我的气吗?”女人指腹间的力道或轻或重,像在把玩一个好玩的玩具。 身体里褪去的热意逐渐复苏。 陆今遥微微仰起下巴,还湿润的粉唇微微张合,眼底光点闪烁:“那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上一次是,“你喜欢我好不好”。 看似相差无几的话,实际,陆今遥清楚,自己退了好大一步。 沈绛可以不喜欢她,没关系,她不在乎。 沈绛只需要喜欢和她接吻,喜欢与她进行身体接触,有一点留恋就行。至于这样的喜欢纯不纯粹,究竟算什么,没人在意。 只要这个人不属于任何人,身边,就会永远有她的位置。 这一次,沈绛答得很轻松:“我没有喜欢别人。” “那……容韶呢?”她又问。 只是这个问题,沈绛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她是我的前女友。” “已经结束很久。今天下午她来找我,也只是想拜托我帮忙处理她的离婚官司。” 外加还钱。 前两天向她借走的那一笔,又还了回来,看起来是下定决心想要从那段烂透的婚姻泥沼里爬出来。 原本以为下午从咖啡厅出来,陆今遥就要问的。 沈绛一直等着。 结果对方忍了那么久,等到现在才问。 “我拒绝了,给她推荐了别的律师。” “这样放心了吗?” 她说着,忍不住低头含住女孩的湿唇,主动邀请,又是一次心跳交换。 所有的解释,都是为了让陆今遥放心。 却没有任何一句,询问对方为何在意。 深夜,陆今遥顺理成章地赖在沈绛的房间,她听着耳畔传来女人错乱的呼吸声,用力缠紧那双长腿,低声追问:“今晚也是喝醉了,醒来就会忘记吗?” 昨天晚上沈绛说她喝醉了,一觉醒来以后就会全部忘记。 那今天呢? 今天她没喝酒,喝酒的人是沈绛。 很快,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沈绛拥紧了她,声音里隐着难耐:“不是……” 没有喝醉。 既然陆今遥已经将对她的依赖和喜欢表达到了这种地步,再粉饰太平,也是徒然。 沈绛放任自己。 最后的最后,陆今遥又缠着她说了一遍—— “不要赶我走。” 沈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 反正也不作数。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说出口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话假。 不过是溺在虚幻的粉色泡沫里,享受短暂的沉沦。 但有些事情,一旦细想,就全是破绽。 比如,陆今遥为什么毫无预兆地对自己表现出浓郁热烈的喜欢,甚至是喜欢到,几次失控。 这太反常。 三天后,在前往机场的高速上,即将飞离这座城市的沈绛才有心思沉下来一遍遍推敲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 出差在即,顺利通过安检口以后她抬腕看了眼时间,思量片刻,拨出一个号码。 现在时间接近十一点,沈绛不确定夏柳会不会有空接电话,她听着机场广播里传来的航班通报,耐心等着。直到手机嘟一声后,切入通话,夏柳的笑声从对面传来:“我刚刚还在和沈闻舒通电话呢,她说中午要去接你的机。” “这时候你应该在机场吧,怎么了?突然给我打电话。” 听见沈闻舒的名字,沈绛要说的话忽然卡在嗓子里。 怎么差点忘了,夏医生和二姨的关系很好。 只是,电话已经打了。 沈绛静默一瞬,在经过短暂的衡量后继续开口:“夏医生,关于陆今遥的病情我有些情况想要询问一下……” “当然,其中也涉及到了我私事。这些可以能麻烦你不要和我二姨说吗?” 电话对面的夏柳有点意外。她很快应承下来:“你放心,基本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病人的情况我会保密。” “谢谢。”沈绛放下心来,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在电话里将陆今遥这段时间来不合常理的表现和反应简单修饰过,说给夏柳听,“我想问一下,她这种情况……算正常吗?” 已经发展到心理上,乃至是身体上的依赖与分离焦虑。 夏柳沉吟片刻:“你知道在心理学上,有吊桥效应这一说法吗?” 它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走过吊桥时,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到另一个人,则会把由这种高压力紧张刺激的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归因于对方使自己心动而产生的生理反应,进而对对方产生情愫1。 “陆今遥表现出来的情况,虽然不全然相同,但与之类似。” 说不上不正常,但也说不上正常。 她继续说:“可能是因为在经受了接二连三的精神重创以后,孤立无援的那段时间里,只有你对她伸以援手,所以对你产生了不一样的依赖情感。” 夏柳并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是何种想法,只是想当然地宽慰:“很多人都会将这种情感误认为是喜欢,这很正常,等到逐渐祛魅以后她就会发现,其实并非如此。” 祛魅吗? 所以确实只是虚幻的粉色泡沫。 听完医生的话,沈绛说不上是觉得失落还是轻松。她轻声追问:“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一般不会很长。” “你可以暂时顺着她,等这段时间过去,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暂时顺着她吗? 也好。 挂掉电话,女人悄悄松了口气。 借着医生的话,她很轻易就卸下了这几天来一直盘踞心头的负罪与自责。 那就暂时顺着,等哪天陆今遥腻了—— 自然,就会离开的吧。 【作者有话说】 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没do! 另,1吊桥效应的解释来自百度百科。 第29章 小酱 飞机落地广阳的时候,刚过一点。 沈绛边往行李提取处走,一边看手机,二十分钟前沈闻舒就已经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机场,给了停车区位让她过来。 沈闻舒原本不必亲自来接的,但姨甥俩上次见面,还是春节期间。 沈绛估摸着,对方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己当面说。 见面后,沈闻舒接过她的行李直接绕到车后,笑着寒暄:“先上车,餐厅已经订好了。你在下海那边待了那么久一定很想念地道的广阳菜,景楼上个月主厨换了人,是从港都过来的名厨,我和几个朋友去吃过两次,很不错。” “你会喜欢的。” “二姨你说得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中午在飞机上,也只随便吃了些东西垫肚子。” 八岁以前沈绛在广阳待得多,后来随着父亲事业有了起色,重心转移,举家搬去了隔壁深市。 第34章 两地相隔不远,口味习惯相差无几。 在长辈面前,沈绛会显得拘谨一些,尤其是母亲这边的长辈。 车子驶出机场停车场,窗外景色有了变化,与下海那边连日的阴云密布不同,广阳天都是湛蓝色的。 沈绛看着熟悉的地标物从窗外闪过,一时很多感慨。 广阳,算是她的第二故乡。 无论是从情感,还是其它方面。 不过她如今既没有留在深市,也甚少回到广阳,而是选择了一千多公里以外的下海发展,相隔甚远。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沈闻舒才斟酌着开口:“这次提前过来是为一个案子的开庭做准备是吧,下午有安排了吗?” 沈绛心领神会。她转过头来,唇边噙着笑:“二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自家人,不必这么见外。” “倒也没想着和你兜圈子,怕打乱了你的安排。”沈闻舒笑笑,又有些无奈,“老太太最近住院,我想,你既然都到广阳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她。” “老太太病了?”听到这个消息,沈绛神情开始动容。她蹙了蹙眉,“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高血压。她的脾气你知道,太任性了,家里没人管得住,加上饮食吃喝也不节制,火气又旺,前两天跟大姐发了一通火以后直接晕过去,把家里人都吓坏了。”沈闻舒越说越是无奈,还一副非常头疼的模样,摇了摇头。 她们口中的老太太,是沈绛的姥姥,沈之玉。 姥姥今年七十二了,从前是正儿八经港都豪门世家出来的小姐,能力出众又好强,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因着各种因素带着姥爷一起迁到了隔海相邻的广阳扎根。 后来陆续生了三姐妹,也就是沈绛的大姨,二姨。 沈绛的妈妈最小,排行老三,从小到大都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一个。 当年姥爷去世,姥姥大病一场,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差点跟着一起去,把姐妹三个吓坏了,几人轮流守着开导,眼泪流了不少。 隔年,沈之玉就将家里的财产分成三部分,除去自己留在手里的,其它三份等分给姐妹三人。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大姐继承了家业将这笔钱投入到家族生意里,做得风生水起。 二姐从名校毕业投身政法工作,早年与人合伙创立下方瀛律师事务所,后来退居二线,继续深造,如今是广阳某高校的法学教授,人脉遍布政法界。 只有沈绛的妈妈,拿着当年家里给的这份巨额财产,全部投资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 当初之所以会与家中决裂,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沈绛的亲生父亲,吕善平。 这么多年过去,姥姥始终无法原谅那个昔日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为了一个男人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可以不要母亲,不要姐妹。 所以就连对方去世时,葬礼她都不曾露面。 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恩怨,按理说,不该迁怒到第三代人,但沈绛身上流着沈家三小姐的血,眉眼间神韵,也与母亲几分相似。 这些年每每见到她,老太太总很少有好脸色。 沈绛并非不想前去探望,她如实说出自己的担忧,温声开口:“我是怕她看见我,心情会更不好。” “怎么会?” “人老了,要面子,嘴上不饶人,其实你的事情她都有悄悄关注。” “而且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和你大姨总是偷偷在私下里和你联系、帮衬,这些事情她不知道吗?” “老太太耳聪目明,心里透亮着,不戳穿罢了。她其实很想你……”说到这,沈闻舒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声音也轻了下来,“也想小妹。”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绛没再犹豫:“那一会儿吃完,我和你一起去趟医院。” 沈闻舒目的达成,满意地笑了:“好。” 用过午饭,沈闻舒先是开车将沈绛送到落塌的酒店放行李,等人下楼,再驱车一起前往医院。 她们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 老太太午睡刚醒,现在这会儿,正靠在病床上和家里请来看护的阿姨发小脾气—— “我不要喝水果汁,你给我切个西瓜,我要吃那个。” “奶奶,医生说了你不能吃太多西瓜。” “这也不给吃那也不给吃,不让走也不让动!” “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沈之玉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一副气急的模样。 病房外的两人,就是在这时推门而入。 沈闻舒绕到床的一侧,坐下,动作很轻地拉着老太太身上薄被:“妈,看看是谁来了?” 认出是二女儿的声音,沈之玉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匆匆扫视,在看清楚沈绛那张与母亲几分相似的面容以后,她先是愣怔一瞬,紧接着表情垮掉。 “出去,不见。” 这样的场景,沈闻舒早已见怪不怪。 她用眼神稍稍安抚过沈绛,才继续去哄老太太:“妈……小酱大老远的过来看你,来者是客,你这样多没礼貌。而且你前段时间不还念叨着想见她吗?怎么这会儿见到了,反而要赶人家走。” 沈之玉冷哼一声:“谁要见她了。” 她这句话说完,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僵着起来。 沈绛也似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并未强求,她望着沈闻舒笑笑,依旧平和:“没关系二姨,既然姥姥她……” “既然有客人来,那小张你把那个西瓜切了,招待客人。” 沈之玉打断沈绛的话,不耐烦地吩咐下去,当然,也始终没忘记要吃那口西瓜。 沈绛闻言,识趣地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趁着阿姨出去处理果切,她便和沈闻舒一起陪着,坐在病床旁边和老太太聊天。 “最近瞧着瘦了些。” 沈之玉挑剔地打量她这张脸。 嗯,瘦了得有一圈。 沈绛被姥姥看得有些不自然,抬手摸过自己的脸,想了想:“可能是工作忙,最近天热起来,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 实则大概率是被陆今遥折腾的。 不知怎么,想到陆今遥,沈绛有片刻地晃神。 沈闻舒也在一旁接话:“是啊妈妈,当律师的工作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小酱回广阳是有案子要开庭,忙得很,但听说你病了,又特意抽时间过来看你。” 又是“小酱”。 这个小名,只有妈妈这边的亲人会叫。 港都那边的传统,刚出生的孩子,都会花重金请德高望重的师傅帮忙看上一看。 因为小时候长得黑,又被算命先生说命太薄不好养活,沈绛就取了酱油的“酱”字。 过了五岁才改名,改成现在这个绛。 于是小酱就留作小名,直至如今。 不算好听的名字,除了两个姨妈和姥姥,没人知道。但每次被这么叫到的时候,沈绛总会有种自己还是个孩子,并未长大,还在被家人爱着的错觉。 “来看望病人,空着手来啊?”沈之玉瞪了女儿一眼,呛声道,“我看是你去接人,半路上强行把人骗过来的。” “……” 沈绛游离的思绪被一句话拉回现实。 她惊讶于老太太的毒辣。但却早有准备,不紧不慢,笑着开口:“姥姥,没有空着手。” 霎时间,旁边两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 沈绛缓缓从身后摸出一个小纸袋,举在身前轻轻晃动,轻声说:“带了你喜欢的鸡蛋糕,还热着呢。” 人越是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反而每天都馋这口儿时的味道。尽管是路边几元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但沈之玉却开心得像个孩子。 趁着出来洗杯子的功夫,沈闻舒悄悄追问:“什么时候买的?” 沈绛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医院门口,你去停车的时候我看见路边有卖。” “我说了吧,她很想你。” “嘴硬着呢,你有时间回广阳的话多来看看她。” 沈绛没有立即应声。 等手里的杯子又过了遍清水,才缓缓哼出单调的音节:“嗯。” 一个杯子,两人站在阳台上洗了好几分钟。 直到病房里传来吵嚷的动静,她们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往里走。 “我困了,要睡觉,把他给我撵出去!”老太太说话声音在发抖,脸色难看至极,与方才看见沈绛时装出来的生气完全是两种模样。 沈闻舒往病房门口一看,神情也是变了变。她转头看向身侧的人,说话的语气跟着冷了几分:“快把他带出去,沈绛。” 方才片刻难得的温馨,仿佛昙花一现。 霎时间,沈绛觉得自己又被扔回了那个没有生机的,死寂的世界里。 或许,是她原本就不配。 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是罪人,都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沈绛带着那个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不速之客,一起离开。 第35章 一路上,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刚刚走出医院大门,旁边的男人就沉下声来,不太高兴地朝她望来:“你出差要回广阳,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如果不是今天凑巧来了一趟医院,正好撞见,恐怕等沈绛回到下海以后他才会知道这件事。 “这次待几天?” “三天,之后要飞京城。” “那你找个时间回家,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你妹妹挺惦记你的,还有,你婉姨也是。” “怎么说,我也是你爸爸,沈绛。”吕善平凝着她,挥手示意旁边的秘书走远。他沉吟片刻,才继续开口,“你妈妈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心里还一直在埋怨自己,走不出来。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们父女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你难道忘了吗?” 【作者有话说】 开始揭秘沈姐 第30章 错的事情 吕善平没有在医院停留太久,与沈绛,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 但每一句,都不是废话。 就像他说的。 他是沈绛的爸爸,他们是骨血相连的亲人。 炎热的午后,天空中没有半片云朵,直射而下的阳光照在沈绛身上,让她内心深处一直逃避和掩藏的事情,无所遁形。 出了医院,她沿着街道又走了许久。 仿佛感觉不到热,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的缎面衬衫早已汗湿大片。 沈绛站在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报了酒店的地址。 上车后,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扫视一眼,自顾自地发牢骚:“今年这天气,太热了。” “真的好热。” 陆今遥从门外进来,匆匆换鞋,对着坐在餐厅的阿姨抱怨了一句。 下海也很热。 这几天,全国各地都在迅速升温,温度突破三十五大关,直奔四十。 不过下海市的热,是令人抓狂的闷热。 家里中央空调基本二十四小时不停,陆今遥方才下楼去丢了一趟垃圾,几分钟的来回,身上就冒出一层黏腻腻的汗。 她好讨厌。 讨厌潮湿,讨厌夏天,更加讨厌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让人打不起半点精神。 “是挺热的,下海已经连续一周没见过晴天了,新闻还说过不久有台风要登陆呢,到时候大约就凉快些了。”阿姨一边择菜,一边回应她的话,旁边手机支起在播放短剧,和着客厅的电视响,背景音很是热闹。 陆今遥回到沙发上靠着,拿出手机开始看广阳市的天气,余光,瞥见角落位置的摄像头似乎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女孩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 灰白色的监控画面被突然弹出的来电显示顶下去,沈绛看着屏幕上跳跃闪烁的名字,愣怔片刻,几秒后,缓缓接起电话:“怎么了,了了?” “是你在看吗,姐姐?” 陆今遥轻快的说话声从对面传来,半点也不遮掩。 她举着电话,一边起身走到电视墙角落的位置,站定弯腰,声音含着明显的调侃意味:“我昨天才发现家里客厅还有一个摄像头没拆,忘记问你了。刚才我看见它动了一下,所以……是你在通过摄像头看我吗?” “……”沈绛静默不语。 她撤下手机,操作两下将通话界面切到后台,很快,看清楚出现在监控画面里,女孩那张放大的笑脸。 “不是。” 沈绛矢口否认,退出监控软件。 她并不想承认这件事。 或者说,并不想承认自己出门在外还对家里的人处处挂心。 打开监控画面是无意识的行为,沈绛脑袋空荡荡的,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画面已经跳了出来。 心情不好就想看看陆今遥在做什么,哪怕什么都没做。 但没想到会被人抓个正着。 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 沈绛觉得,以后都不必再做了。 思及至此,她同对话对面的人温声说道:“摄像头拔掉吧,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放在家里整天插着也不安全。” 陆今遥从她这几句话里,敏锐察觉到了一些低落和回避,突然有好多的话想问。 怎么回事呢?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昨天夜里,她们还躺在一张床上接吻。 现在,忽然就冷淡下来。 是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 陆今遥猜了很多,但克制再三,还是懂事地没将话题往那方面引,只与人闲聊:“你已经到广阳了吗?” “对,刚刚办完事情,现在回酒店。” “你如果有什么想吃或者想买的可以告诉我,我买好给你寄回去。” 陆今遥又笑了一声,远处,阿姨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都没有。” “你忘记了,我前不久才回了一趟广阳。” 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她自己早都买了。 沈绛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无奈地笑:“啊,是。” 她是忘了。 沈绛心不在焉,心思全然不在这,她透过手机听对面传来女孩的声音,只觉得心底的荒芜的黑洞越来越大,填不满,也堵不上,乱糟糟的情绪从黑黢黢的洞里漫出来,四处作乱。 她没有心情再和陆今遥继续聊下去,刚好,车开一路已经到达了指定地点。 司机靠路边停好:“到了,慢走女士。” 沈绛拉开车门,低头迈了出去:“先不说了,我到地方了。” “记得照顾好自己,了了。” 留下两句匆忙的话,沈绛将通话掐断。 只是没过几分钟,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彼时她手里正捏着房卡,准备刷门。以为陆今遥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沈绛看也没看,打开房门往里走的同时接起电话:“还有事吗,了了?” 然而这次,电话里传来的是沈闻舒的声音。 “小酱,到酒店了吗?” “……嗯,刚到。” “我想起自己有辆车停在律所一直没开,你到时候过去直接找老刘拿钥匙,在广阳的这几天就开那台车吧,不然到处跑,总是打车也不方便。” 沈闻舒言简意赅,对于不久前病房门口发生的不愉快,只字不提。 沈绛便也识趣:“谢谢二姨。” “一家人,不用说谢那么见外。” “姥姥情绪怎么样了?”沈绛想起老人先前失控气急的模样,不由多问了一句。 “刚睡下。她看见你爸爸,还是很生气。” 吕善平不知道从打听到老太太病倒的消息,一声招呼不打就上门了。 让人措手不及。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是你爸爸把女儿从她身边抢走,最后还……” 剩下的话,沈闻舒没再往下说。 也不好说。 在沈家人眼里,吕善平确实就是罪人。 沈绛的妈妈年纪轻轻就病逝,他这个做丈夫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用沈之玉的话说就是放着好好的人生不过,宁愿去陪着男人吃苦落下一身病,弄得年纪轻轻人就没了,这叫活该。 但人都不在了,这些难听的话沈闻舒当然没法说出口。最后也只是安慰了沈绛一句:“好好照顾自己,要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尽管打我和你大姨的电话。” 沈绛轻声应“好”。 走进房间,她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靠窗边沙发坐下,愣愣发呆。 两边的家庭关系,像一团理不清线。 沈家始终仇视吕善平,而吕善平也一贯将姿态摆得很低,实际上,从未觉得自己有错。 沈绛站在中间,却认为,妈妈的病逝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记着吕善平说过的话,她在广阳待了三日,案子结束的当天下午便从这边驱车回到深市,两小时的车程,傍晚刚好到家。 这是一顿看起来温馨的晚餐。 用吕善平的话来说,一家人难得都齐了—— 桌上有他的妻子,女儿。 临走的时姚婉将缠着沈绛不放的女儿好不容易哄进屋子里,给他们父女留下单独说话的时间。 晚上九点飞京城的航班,时间足够充裕。 吕善平站在院门口的大树底下,抽了两支烟,才缓缓出声:“这次回广阳,有去墓地看看你妈妈吗?” 沈绛声音很轻地颤了一下,长睫落下小片阴翳:“……没有。” “那下次回去的时候过去看看,我想她已经不怪你了。” “嗯。” “最近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没有。”仍旧是这两个字。短短几句话,沈绛已经觉得如此压抑,有些喘不过气,她掐住指尖让自己的情绪尽量看起来平静、正常。 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她反复想到当初传来噩耗的那个电话。 第36章 当时,吕善平像发了疯一般在电话里对她痛斥,口不择言,骂她恶心,白眼狼,不该把自己那些乌糟事情告诉给妈妈听,不然的话妈妈也不会气得发病。 当初电话里的吕善平与面前这个慈父般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闻言笑了声,爽朗道:“嗯,没关系,爸爸不逼你,不管你想留在哪、做什么,都可以。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但一定得是对的事情,沈绛。” “相信你妈妈会在天上看到,也会欣慰的。” 末尾这两句,像是安慰。落入沈绛的耳朵里却那样的刺耳,暗示性极浓。 这一瞬间,她不知怎的,想到的竟然是陆今遥那张清甜的笑脸。 沈绛忍不住走到旁边的花圃弯腰干呕,那双如墨玉般清滢的眼瞳,因为生理反应,此刻染上一圈妖冶的红色,几缕发丝垂落,黏在女人的唇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吕善平走上前来关心:“怎么了?” 沈绛却下意识闪开他的手,一边伸手去摸纸巾:“没事的爸爸,可能是来的路上空调开得太低,有些受凉,我胃不是很舒服。” “你放心,我会记住你说的话。” 吕善平看着自己这个女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沈绛沉默着上了司机的车,没去管家里保姆拎出来的大包小包,塞满整个后备箱,那是名为父爱的关怀。 她没让自己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浸太久,落地京城第二天,便马不停蹄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里,让自己分身不暇。 也正因如此,四天下来,陆今遥很少找得到沈绛的人。 她发过去的消息,对方回应甚少,电话打过去,总是没说几句便又被其它事情打断。 陆今遥察觉到有些不对,又安慰自己,沈绛只是工作太忙。 毕竟,对方不可能没有缘由的反复无常。 而且沈绛都已经答应了她,不会赶她走。 好在,只有四天。 陆今遥心里的焦躁与不安,在第五天傍晚的时候,达到顶峰。 这天,她早早就让阿姨回去,独自守在家里等人回来。 屋子里的灯都黑着,玄关传来指纹解锁声的那一刹,陆今遥几乎是下意识起身走过去。 门开的瞬间,两边的地脚感应灯亮起,照亮归家人的身影。 同时,沈绛也看见了正朝自己走来的陆今遥。 陆今遥缓缓停下脚步。 四目相对。 沈绛率先移开眼神,若无其事地问:“阿姨呢?不在吗,家里怎么不开灯?” 这一眼,让陆今遥本就焦躁的心情愈发沉郁。她抿了抿唇:“今天你回来,我让阿姨提前走了。” 女孩停住的步子重新迈开。她缓缓朝人走近,眼眸在笑:“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姐姐,没休息好吗?” 沈绛将手边的行李推到一旁,弯腰换鞋,声音里都透着疲惫:“这几天工作太忙了,案子也难缠,处处都不顺心。” 所以,确实是因为工作咯? 得到有用的信息,陆今遥稍稍放心了一些。 却又不满一周未见,沈绛归家后的冷淡。 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事情吗? 做点什么,让沈绛开心一点,最好能够将人注意力转移,不至于那么疲惫。 这样,沈绛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她的好,变得更加喜欢她。 可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呢? 陆今遥站在玄关的柜子旁边,凝住女人的侧脸,忽然有了答案。 她想她是知道的,沈绛究竟喜欢什么。 动作轻缓地放好鞋子,女人蹲在地上,悄然叹了口气。 直腰起身的瞬间,她似有所感。 人影贴上来的前一刻,沈绛侧脸躲开—— 湿热柔软的触感,落在脸颊上,险险擦过她的唇瓣,心跳都漏了半拍。 空气死一般寂静。 倏尔,沈绛哑着嗓音低声开口:“抱歉,了了。” 她垂眸,没去看对方:“……我很累了。” 【作者有话说】 好想让她们做啊 第31章 有开心吗 陆今遥被沈绛这两句话冻住,僵硬地站在那,羞愤、不解。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小丑,在沈绛面前手舞足蹈地表演,明明想哭,却不得不笑着演完这场戏。 好在,这里不是舞台,没有灯光。 两旁的地脚灯亮了又灭,感应不到有活体移动,没几秒,玄关再次投进黑夜的怀抱。 陆今遥庆幸两秒,听着耳畔边传来沈绛平稳地呼吸声,将人松开,有些拘谨地退至一旁,垂着眼:“对不起啊,沈绛,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一点。” 感应到她的动作,地脚灯再次亮起,暖黄色的光线自下而上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沈绛长睫颤了下,朝人望去。 陆今遥显然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此刻的表情,她将脸迅速别开,转身就要走:“既然你很累,那我就不缠着你胡闹了。” 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宛若一片羽毛落下,悄然无声。 这般乖巧小心的态度被沈绛看在眼里,如同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她心脏上扎落,隐隐作痛。 沈绛又后悔了。 她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 自己身上的矛盾与折磨和陆今遥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去伤害陆今遥呢? 从头到尾的这一切难道不是经她默许,纵容,引导,才会演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现在自己一句“累了”,便又想暂时地缩回那个鸵鸟壳里,将人撇开。 陆今遥已经够可怜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私欲,对方完全没不会卷入这种混乱而又畸形的关系里。 沈绛浑浑噩噩,心中的负罪感又多几分,层层枷锁之下,她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脑子里在天人交战,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沈绛追出两步,险险捉住那双手。 在陆今遥回头望来的那一瞬间,她低头凑近—— 补上了那个被自己拒绝过的吻。 相互交错的鼻梁,留出的位置绝佳。 潮热的呼吸,触感湿滑柔软。 陆今遥先是睁大了眼,身体僵直片刻,很快,便被女人舌尖勾缠着卷入欲-望的浪潮里,翻滚沉沦。 不自觉间,她主动伸出双臂,回拥眼前的人。 她们的身体曲线,又完成了一次完美契合的画作,墙边的地脚灯始终亮着,彼此交缠的身影被映在白色的墙面上,看起来温馨又暧昧。 无暇顾及太多,也来不及思考沈绛的反复无常。 回应是本能,靠近是天赋。 直到两双湿润的唇缓缓分开,陆今遥才想起来提问:“……不是累了吗?” 沈绛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落下一个吻在她的眉尾上,温柔地转开话题:“我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体重涨了一些,这样算吗?” 昨天早上起来称体重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胖了两斤,陆今遥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就是没发现那两斤肉长在了哪里。 “当然算。” “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好好养回来。” 瘦吗? 陆今遥感受着双手丈量下沈绛的腰围,刚想说你也是,就被沈绛疲惫的话语给挡了回去。 “好了,身上全是汗,我回房间洗个澡。” “今晚太累了,估计一会儿弄完就直接睡觉。” 沈绛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将它们连在一起。 尽管并没有人问。 陆今遥却已经聪明地听懂意思——今晚不会再发生其它,如果没什么事,你也可以早点睡了。 她识趣地松开对方,换上笑容,假意催促:“那你快去吧。” 沈绛的右手重新搭回被冷落的行李杆上,推着行李,缓缓往前,直到走回房间门口,她才又转身遥望了一眼身形没入黑暗中的人影:“陆今遥……” “确实有变得开心一点,谢谢你。” 说完,她拧开房门,走进去。 主卧房间的灯光在下一刻铺到走廊地面,而后又随着房门闭合,被黑暗重新吞没。 陆今遥没有回应。 她还立在玄关,齿尖悄悄衔住唇肉。 真的有开心吗? 看起来,不太像呢。 * 次日,沈绛没去律所,一觉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陆今遥正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玩手机,远远听见客厅传来阿姨的说话声,转头,刚好看见沈绛的人影。 陆今遥想到昨晚的事情,抿住唇,要打招呼的声音又咽回喉咙里,让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 实际上,余光总在不自觉地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第37章 沈绛靠在餐厅的岛台上和阿姨说话,沈绛走过去了,沈绛又走回来。 过了十几分钟,女人端着咖啡拉开通往大阳台的玻璃门:“早上好,了了。” “……” 有时候,她是真不知道沈绛这个人心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事,为什么总像天气预报一般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陆今遥不紧不慢,将视线缓缓移到她的身上,眨眨眼:“早上好,沈绛姐。” 女人拉开椅子在女孩对面的位置坐下,双腿交叠起,微微笑:“其实不算早了,这几天实在太累,昨晚一觉睡到刚刚,醒来时还在想闹钟怎么没响。” 陆今遥放下手机,望向她:“今天不用去律所吗?” 沈绛:“下午去。” 说完,她抿了口手里的咖啡,目光落在陆今遥手里小幅倾斜的屏幕上,微微一凝:“在看机票?” 屏幕有些许反光,但大致界面能够看清。 陆今遥顺着她的眼神,晃了一下手机,忽然从躺椅上坐起:“嗯,我正准备和你说的,小姨这几天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她那里住几天,想让我过去散散心,换个心情,就当作是旅游。” 从下海市直飞新加坡只需要五个多小时,并不麻烦。 陆今遥没有在陆川芸问的第一时间就给答复,主要还是因为前几天沈绛出差,而自己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同对方说。 今天早上,陆川芸又提了一遍,她才开始查看最近的直飞机票。 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和人开口,沈绛就已经先发现了。 这样也好,她想听听看沈绛的意见。 陆今遥已经挣扎了一早上。 她一方面不想辜负亲人的好意,给人泼冷水,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沈绛的状态,不放心在这时候离开。 毕竟沈绛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太过反常。 嘴上说着开心的人,实际,并不开心。 她感觉到了。 只是…… 沈绛会需要她吗? 陆今遥安静等待着,目光落在女人那张极具迷惑性的面容上,等来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沈绛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睛在笑,脱口而出的话看起来并未做过多思考:“那决定了吗?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如果时间合适的话我可以开车送你去机场。其实你小姨说得对,这几个月你生病闷在家里肯定也很无聊,去那边玩玩也好,多出门走走,新加坡现在的天气比下海市要舒服很多。” 看吧,沈绛不需要她。 陆今遥盯着那双漂亮的乌瞳,不知为何,一瞬间觉得好沮丧和失落,明明是早已经预料到的答案。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一直需要对方的人,现在却天真地妄想被人需要。 陆今遥敛起心中涌起的失落感,盖上手机,佯作没主意的模样:“还没有欸,我看看再做决定好了,这几天还得抽空回一趟学校宿舍。” “回学校?做什么?” “之前申请了学校的宿舍床位用来午睡和平时放些东西,陈秘书帮我办了休学手续,但宿舍里的东西还在,这几天考完试马上就要放假封校,有些东西我得回去拿一趟。”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陆今遥也就一直没着急去,但总归要拿回来的。 她想的就是挑个人少的时间去,最好等宿舍的人都走光,免得遇见室友还要被关心追问。 现在正是时候。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原本处于阴凉处的座椅随着太阳角度偏移,一点点暴露在阳光下,让人感觉在被炙烤。 陆今遥没什么反应,沈绛却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刚好杯子里的咖啡也已经见底,她便起身回房。 只是那张清柔的笑脸在关上房门那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变成另种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 沈绛背抵着门微微躬身,双手撑着大腿,整个人缓缓下滑,宛若一只脱线的风筝。 陆川芸在早些年的时候就已经移民新加坡,生意也全都在海外,是根本不可能回国发展的。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陆蓁出了事情,她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放下手里的生意,数次回国。 其实前两天,对方给她打了电话,提起过这件事情。 只不过当时开庭在即,沈绛又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缠住,没有时间去深思,只匆匆应下说等自己回下海以后会和陆今遥提起。 结果直到今天发现陆今遥在看机票时,她才想起这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陆川芸哪里是想让陆今遥过去住段时间、旅游散心,分明是想借着旅游散心的名头将人接过去适应,看陆今遥在那边住不住得习惯罢了。 新加坡,本来就是一个华人占比极高的国家。 若是习惯的话,陆川芸要做的下一步大约就是将人接走,永远不再回来。 毕竟,陆川芸的陆就是陆今遥的陆。 她才是陆今遥在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唯一的亲人。 沈绛再次体会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好像刚刚萌芽的种子,还未来得及破土而出有被人看见的机会,就被永远地扼杀在了这一步。 第32章 我在这里 往后几天,陆今遥都爱上在清晨到正午的这段时间里,窝在大阳台的躺椅上,小憩或者发呆。 与沈绛不同,对于逐渐升高的气温和灼在肌肤上隐约发烫的温度,陆今遥觉得很享受。不是感觉不到热,只是觉得,被阳光炙烤的感觉让自己觉得安心。 干燥、炎热的夏天驱走四月潮湿发霉的记忆,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反反复复烘干,重获新生。 这几天,她和沈绛的关系反而回到最开始那样正常和谐的状态,没有人再越界,也不会主动提起那些失控的夜晚。 所有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陆今遥发觉自己的情绪好像进入一段宁静期。 她不再变得急躁和迫切,家里的摄像头全都撤下了,所以她让自己成为一个人形摄像头,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沈绛言行。 后果就是,仿佛掉入一团厚厚的云雾里。 对方每一次的反复与矛盾,都让她忍不住在这团浓雾中再往前一步,直至身陷其中,进退两难。 大雾重重,封住前路,拨也拨不开。 好像又遇见难题了呢,妈妈,你在天上看得到吗? 陆今遥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沈绛送她那只熊,忍不住悲伤。 以往遇见的那些难题,总有陆蓁帮她参考、给她支招,或者干脆直接解决。 这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解题,只能靠自己。 只是她暂时还没什么解题头绪。 出门散心的日期未定,陆今遥抽空看了眼班级群里下发的离校通知,选择在七月十一号清校的前一天,回到学校。 傍晚的校园因着学生们早已离校,显得空旷安静许多。 陆今遥用卡刷开宿舍的门,环望一圈,来到自己桌位前站定,低头整理收拾。 她要拿走的东西不多,挑挑拣拣,只拿了些重要的证书与书本,用个帆布袋装起来。至于其它的,则是准备花些钱让宿舍阿姨帮忙处理扔掉。 东西整理到差不多的时候,虚掩的宿舍门被人从外推开—— “陆今遥?” 听见声音,陆今遥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身回头。 室友梁萌萌站在门口看着她,诧异又惊喜:“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寝室里进贼了呢,一看又不像,你家里的事情……你回来收拾东西吗?” 没过脑就说出口的话让她差点咬到舌头,好在收回得及时。 陆蓁出意外的事情当时上了热搜头条,闹得挺大,大家基本上都知道。梁萌萌打量室友的神情,见她好像没太大反应,悄悄松口气。 “对,你还没离校吗?” 陆今遥确实不在意。 她已经度过应激的那段时间了。 “马上就走!晚上的高铁我东西都收好了,你看,一会儿跟部里的大家吃顿饭就走。” 梁萌萌一边说,一边指着放在桌位旁边打包好的行李给陆今遥看。 她的东西放在角落里,被椅子挡住了大半,是以陆今遥方才一眼扫过去根本就没注意到。 “给言学姐践行,她不是马上就要出国交换了吗?之后不会再回学校了。” “你要一起吗?” 她突然改口询问。 陆今遥之前也是学生会成员,和言温的关系没遮掩过,有部分人以为她们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有部分人,知道真实的内情。 她和宿舍成员的关系比较表面,回来的次数也不多,所以梁萌萌属于前者。 自然,也不会知道她和言温已经闹掰分手的事情,只以为是单纯朋友间闹矛盾,还想帮着缓和。 陆今遥直接利落拒绝:“我就不去了,我东西多,收拾起来还需要点时间,你自己去吧。” 第38章 “哦,那好吧。” 好意被拒绝,梁萌萌看起来颇为遗憾。 等她离开以后,陆今遥又打开衣柜,拿上几件自己已经穿习惯的衣服放进帆布包,一起带走。 剩下的就是打扫卫生,处理旧物。 她给阿姨转了辛苦费,在旁边守着,偶尔帮忙搭把手。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沈绛给她打来了电话:“收拾完了吗?我刚从律所出来,不远,过来接你然后在外面一起吃完饭再回家。” 陆今遥手机附在耳边,看了一眼从走廊尽头扔完垃圾正往回走的阿姨,估摸着开口:“差不多了,那你在学校西门等我吧。” “好。” 挂掉电话,陆今遥又守着阿姨将最后两袋垃圾扔完,关门落锁。 从女生宿舍到学校西门,有一段路要走。 陆今遥估摸着沈绛应该要到了,脚下的步伐加快,却没想到这个点的西门还有另外一群人也在等车。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越是刻意避开不想见的人,最终还是会见到。 “学姐,那我们先走了。” 言温微微笑,冲车上说话的人挥手:“下次见,到家了记得在群里说一声。” 七八个人分了三台车离开,很快只剩下言温一个。 她站在街边的路灯下,与陆今遥隔着大概两个人的距离,没有故意靠近,只是自顾自地解释:“我打的车还有一会儿才到。” 不是刻意找机会单独相处。 陆今遥听见,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话音落地,就连微弱的风也停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让人不知所措。 言温见人不是很想和自己说话,索性放弃了再开口的打算,低头去看打车软件。 说多错多,她不想让陆今遥更加讨厌自己。 陆今遥却在这时开口:“什么时候走?” 问的是出国的事情。 言温愣了愣,重新放下手机朝人看来,认真回答:“还在等签证,签证下来了就走,可能在这个月底。” “九月开学,家里想让我提早过去熟悉环境,而且看房租房也需要时间。” 陆今遥听完,微微点头:“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也祝你前程似锦。” 这句话,让言温忍不住动容。她动了动身子,似乎是想朝人走来:“遥遥……” 陆今遥却用一句话终止了她的想法:“是真心的,我没打算让自己一直恨你,因为那没什么意义。” “而且,如果我真想报复你,你也没法这么顺利地拿到交换名额,不是吗?” “……”言温喉咙发紧,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 因为陆今遥说的是实话。 言温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孩,黄昏晚霞的光沐在她身上,忽然让人觉得好陌生。 明明陆今遥此刻就在这里站着,可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让她真正觉得遥远。 她好像真的,无法再回到曾经那样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的时光里。 短短两个月,陆今遥已经开始朝前走。 她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还需要匆忙地找些话题来掩盖自己的失落与狼狈,不至于太失态,于是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放心。” “还有,谢谢你告诉我,沈绛喜欢我的事情。” “……所以呢?你也喜欢她吗?”言温不太明白为什么陆今遥要突然谢自己这种事,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现在狭隘得只能想到这个。 “一定要喜欢才能在一起吗?”陆今遥终于愿意转过身来看她,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你忘了吗,你教会我的,除了喜欢以外还可以是因为很多其它的因素。” 比如利益和需求的置换,各取所需。 说起这些,陆今遥的情绪依然会有波动,只是她已经学会将这些藏起来,独自消化。 她承认,自己如今还没法做到像是刚刚说的那样,无动于衷,每每想到过去两年自己的真心不过是被人用来交换利益与前程的工具,都还是会有一瞬间想要将人毁掉的冲动。 只是将人拽下来又如何呢? 和言温继续纠缠不清,在恨意中翻滚吗? 然而恨与爱,原本就是难以完全割离开的两种情绪,只有蠢人才会觉得恨比爱更长久。 陆今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的地方,有道人影,缓缓停住了脚步。 又起风了。 道路两旁绿化带里的大树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陆今遥想了想,继续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但是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刚好她也喜欢我,这样就很好。” 沈绛喜欢来自她的安抚,喜欢和她拥抱、接吻,乃至是一起做更亲密的事情。 其实都无所谓。 总之,那样忽冷忽热的反复无常不会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她暂时还没解开那道题,但没关系,目前这这种程度也足够。 陆今遥笑得散漫,她看见言温的眼神从不敢置信的意外,逐渐变成受伤,难怪,忽然生出种报复的快感。 她就是故意说给言温听的,带着幼稚的报复心理,想要将人刺痛,要人时时刻刻记住曾经的所作所为:“或许我和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分开,但是没关系。” “因为你知道的,言温,我不是第一次经历。” ——恰恰是因为我在你这里,已经跌倒过一次,所以不会有第二次。 打到的网约车停靠在路边,双闪亮起,按响鸣笛。 言温手里电话响了,她在陆今遥的注视下匆匆离去,空荡的人行道上很快只剩陆今遥一个人。 沈绛还没来。 按理说,不需要那么久的。 陆今遥低头摸出手机正准备给人打电话,然而在号码拨出的前一秒,有人先一步来电。 陆今遥将手机附到耳边。 这时,一辆汽车从路边疾驰而过,话筒里传来几乎是重叠的背景音。 陆今遥怔了怔,倏尔—— “往后看,了了。”沈绛轻声开口。 陆今遥回头,只见人就站在几米外的树荫下,定定望着自己:“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又碎一次 第33章 离开 “我还以为你有事情耽搁了才迟迟没来。” “早就到了,只是你们学校西门那块不好掉头,我把车子停在了前面一点地方,走过去的。” “看看想吃什么。” 沈绛简单翻阅手中的菜单,没一会儿,递到陆今遥的面前,眉目温和。 做完这些,她转头看向侯在一旁的服务生,询问今天的主厨推荐菜单有哪些。 陆今遥慢悠悠地翻看着手里的菜单,余光却一直落在对面正和服务生交谈的沈绛身上,心不在焉。 所以,沈绛在她身后站了多久呢? 那样一个距离,是听见她和言温说的那些了吗? 听见了多少? 假如真的听见了,为什么一路过来显得那样淡然平静,不管是态度神情都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陆今遥唇不自觉地抿紧,脑子里在天人交战。 她目光久久凝落在固定的那一页菜单,直至对面传来女人轻柔地声音:“选好了吗,了了?如果实在不知道要吃什么的话还是我来吧。” 思绪被骤然打断。陆今遥合上手里的菜单,牵出个笑:“好吧,确实不知道要吃什么。”其实根本就没有看。 沈绛转头看向服务生:“那就按今天的主厨推荐菜单来一套吧,甜品要红豆冰沙。” “好的女士。” 待人走远,沈绛端起手边的柠檬水轻轻抿了一口,随口道:“不知道这家的红豆冰沙会不会好吃,你稍后试过可以点评一下。” 沈绛的话让陆今遥微微触动,没想到之前自己随口提到的红豆冰沙竟然被人放在心上,记到现在。 想到这,陆今遥越发不安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有多过分,有些话,藏在心里彼此明了是一回事,说出来让人听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今遥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沈绛到底是否听见,才好计划补救,她忍不住开口试探:“其实沈绛姐,刚刚等你的时候我和言温……”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女人温声打断她的话,缓缓抬眸,安静地望向她,“了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不会再和言温单独见面。 沈绛此刻的模样让人感觉很在意。 是的,就是在意,从最开始就特别在意,陆今遥终于想起最初那次两人的争执是如何开始的。 她微微张唇,暂时咽下已到嘴边的试探话语,改口解释:“那是个意外。我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她和学生会的几个朋友在路边等车。” “所以你没有骗我?” “当然。” “就算一定有事要见她,我也会告诉你的,姐姐。” 第39章 陆今遥向对面的人郑重保证,神情模样都极为认真。 沈绛凝着她,忽然笑了:“不用这样,我相信你。”她低头去拆配套的一次性筷箸。 陆今遥却意外于这场对话如此短暂。她迟疑了一会儿:“只是这个吗?” “我的意思是,姐姐,你想问的只有这个吗?” 沈绛手上的动作未停,掀了掀眼帘:“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看来沈绛是真的没有听见她说的那些话。陆今遥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有意将话题转向别处,她转头去看窗外的天,“天已经黑了呢。” 沈绛也顺着她的视线一齐望去:“嗯,其实从白天到黑夜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极致转变的时刻,往往都发生太快,没有任何预兆。 话题被彻底带过,热菜上桌,两人一边吃,一边交流口味评价。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对面街道的店铺亮起各种颜色的招牌灯,还有奶茶店的音响在外放歌曲,歌声隔着一条马路,被风送到了这边。 隐隐约约,让人足够惬意。 回去的路上,陆今遥又接到陆川芸打来的电话—— “刚和沈绛姐在外面吃完晚餐,正准备回家。” “嗯,学校宿舍的东西都处理好了,没什么要紧的。” “哪有……我当然想你的,小姨。” “那就十五号吧,怎么样?” 听到这个确切的日期数字,驾驶位上的人眼睫忽然颤了颤。 等陆今遥挂掉电话,沈绛若无其事地开口:“十五号走吗?” “嗯。”陆今遥将手机扣在腿上,自然地说,“小姨十八号生日,说希望到时候我能陪着她一起过。” 这当然是陆川芸的借口,她只是想将人快一点接到身边而已。 但就算是借口,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 “应该的,”沈绛点点头,没有更多的表示,“到时候我送你去机场。” “好。” 她没有去看日历上的那天是周几,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陆今遥做事干净利落,做好决定,到家后就立马付款确定了航班。 十五号中午一点,沈绛刚刚好有时间去送,也不会耽误工作。 陆今遥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到。 她走的那天,整座城市的天空笼着好大一片乌云,大雨随时要落的模样。 天气预报说晚上八点就有台风过境,新闻广播还有电台一遍遍的播报,词条推送到市民们的手机上,提醒大家关好门窗,避免外出。 沈绛看过天气预报提示,上面写的从上午十一点开始,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要下雷暴。 她私心里,有点卑劣地将希望寄托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雷暴上,幻想着或许会因为天气恶劣,能让原定要起飞的航班推迟。 可惜,天气预报并不准。 航班准时起飞。 在陆今遥走后没多久,沈绛驱车从机场回市区的半路,这场姗姗来迟的雷暴终于到来。 整个下午,天像漏了个洞,暴雨如注不停地往下落,下海周边一些地势较低的地方已经出现积水的情况。 考虑到晚上八点会有台风过境,趁雨势有所缓和之际,沈绛让律所的大家提前下班,结束今天的工作。 她也准备走。 最后一点工作收尾的时候,阿姨的电话拨了进来:“沈小姐,晚餐我已经准备好摆在灶台上了,看您什么时候回来,热热就行。今天情况特殊,我就先回家了。” “好的。”沈绛打开免提,手机放在桌面上,随口问,“有香酥鸡吗,我记得了了昨晚说想吃这道菜。” 阿姨很是疑惑:“陆小姐今天不是飞新加坡吗?” 沈绛在这边沉默了一瞬,恍若初醒。 “哦,对。” “瞧我,工作忙忘了。” 挂掉电话,她忽然卸力靠往身后的椅背,整个人直愣愣出神。 五点半的时候,律所大门被人从外推开,风斜着刮,几秒钟时间飘进来不少雨滴。 傅如音半边身子湿得差不多,她边收伞边往里走,嘴里全是抱怨:“太夸张了,这天是被捅了个窟窿吗,明明瞧着雨小了,转头没多久又下这么大……” “沈绛?你还没走啊!” 从柜子里翻出条干毛巾,傅如音一边擦着湿发,经过茶水间的时候被窝在沙发里的女人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地捂着心口:“人都走空了你不回家还待在律所干嘛呢?灯也不开,装鬼吓人啊?” 沈绛抬眸扫了一眼她的狼狈模样,嘴不留情:“我现在回去,不就会变得和你一样吗?” 落汤鸡。 傅如音被噎了下。 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没错,只是这人今天说话怎么莫名其妙带有攻击性。 自己好像没惹她吧? 不过下一秒,沈绛关切的话就追了过来:“何真真的柜子里好像有吹风机,我上次见她用了,你自己去吹吹,别感冒。” “哦,知道了。” 傅如音打消方才那点疑虑,话题又转到了另件事上:“对了。律所去年分红已经到账,你下午收到银行的打款短信了吧?” “我昨天看了眼咱们律所八月的案子,不多,你可以把手上的事情放放,计划一下带上小陆妹妹找个地方玩玩,去散心,毕竟她妈妈这事对她打击还是挺大的。” 傅如音边说,将擦得半干的湿发撩到身后,刚抬头就迎上沈绛那双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情绪波澜,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她忽然一个激灵:“……看着我干嘛?” 这眼神,怪渗人的。 她说错话了? 沈绛莞尔一笑,没什么表示地转开脸去看窗外的大雨:“谢谢你的提醒,我回头问问她。” 正常中透着诡异,诡异中又透着不正常。 傅如音直觉今天沈绛的情绪不太对,并不想往枪口上撞,识趣地退开去找吹风机吹头发。 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说起来,陆蓁的案子过几天要开庭了吧?” 因为合作的施工企业拖欠工人薪水而引发的一场讨薪血案,陆蓁作为甲方高层,无辜丧命,这事由她所属的集团法务向钱湖大厦的法人、以及那天出现在钱湖大厦参与讨薪的所有工人,发起诉讼。 算算日子,这个案子是在三天后开庭。 由于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影响,各界都在关注着,届时会公开审理。 “嗯。”沈绛淡淡应了一声,接话说,“我到时候会去旁听的,不过不管法院最后怎么判,这个案子最后估计还是要走二审。” 傅如音也说是:“麻烦着呢,涉及面太广了。一条人命在那,谁都不想担这个责任。” 说完,她撑起手里的雨伞准备离开。 在扎进雨幕之前,傅如音又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茶水间的人,柳眉蹙起:“赶紧回家去你,家里不是有人等着吗?再晚陆今遥又得给我发消息问东问西了……” 傅如音的声音,没入倾盆的大雨里。 她这句话让靠在沙发里的人眸光骤然缩了一下,指节缓缓屈拢。 没人在家等。 【作者有话说】 来姨妈脑子转不动,今天迟到了一点哈[化了] 第34章 难耐 这场由台风带来的大雨一直下到半夜,席卷过后,只剩满地狼藉。 翌日天不亮,沈绛从律所出来。 回家的路上她看见街边两旁的环卫工人早已开始清扫工作,市政的清扫和抢修车辆随处可见,绿化带上倒落的大树以及不知是从哪吹来的店铺招牌,被一一装车运走。 这座城市正赶在天亮之前,恢复它原有的繁华面貌。 暴雨冲刷过的下海市洗去夏日经久不散的闷热,迎来了短暂的凉爽。 没有人发现沈绛在律所待了一夜。 她很安静。 安静地收拾好情绪,安静地回到无人的家中,洗澡、换衣,让自己重新看起来和往日并没什么两样。 就像台风过境后的下海,尽管满目疮痍,但总会在天亮之前变回光彩照人的模样,就像那颗永不熄灭的东方明珠。 陆蓁案子开庭当天,沈绛提前抵达庭审现场,进行旁听。 关注这个案件的人有很多,涉及面也非常广,她到的时候旁听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被告工人群体的家属,还有几个眼熟的同行。 公检法顶着巨大舆论压力,今天的庭审流程几乎没什么悬念,在相关证据齐全以及事实伤害既定的情况下,钱湖大厦很难撇清己方的安保失职的责任。 他们的律师并不推卸,也代表企业方深表遗憾与抱歉。 至于工人方,在当时极度混乱的情况下有人在前方恶意伤人,有人在后方拥挤推搡,所有人都逃不开责任,一条人命,需要所有人来承担。 除去主要责任人的量刑,其它剩下需要衡量的,不过是赔偿金额的多少。 第40章 沈绛深知,这场庭审过后大众的关注点会继而转移到赔偿的金额数字或者刑期上,会有人对其纠缠不休,继续提出上诉。 甚少有人在意,陆今遥在这场意外中永远失去了妈妈。 “裁定如下——” “全体起立。” 随着四个字音落下,现场所有人稀稀拉拉从椅子上站起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尽不相同,有人忧虑,有人凝重,有人波澜不惊。 屏幕那头的陆今遥看到这里,不自觉捏紧手中平板。 她听见视频里传来的判决书宣读,呼吸都沉了几分。 潮热的水汽很快将她视线模糊,漂亮的黑色眼瞳,如水中晃荡的玻璃珠。 陆今遥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该怨恨,还是该难过,亦或者看见有关这场意外的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而觉得释怀。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的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谁去坐牢,赔偿的金额数字又会有多少,她根本不关心。 因为代价,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视频放到最底,平板自动息屏,陆今遥被困在情绪的漩涡中久久无法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两下。 陆川芸说话的声音伴随着叩门响从外传来:“了了,我方便进来吗?” 桌边的人用手背迅速抹掉眼泪,深呼吸两口,才开口回应:“你进来吧小姨。” 房门被人从外拧开。 陆今遥从书桌前转过来面向门口,她看见陆川芸已经换好了家居服,手里端着个巴掌大小的碗正朝自己走来:“看你晚饭好像没怎么吃东西,我让阿姨煮了点燕窝。” 陆今遥挤出个并不自然的笑:“谢谢小姨。” 这副模样,想要瞒过陆川芸可太难了,更何况刚哭过的眼睛还湿润着。 陆川芸心中蕴着浓浓的担忧,她一眼扫过桌面放着的平板,关心道:“在看什么呢,怎么……好像刚哭过?” “妈妈去世的案子今天当庭宣判,沈绛姐给我发来了庭审回放,我刚看完。” 陆今遥并未隐瞒。 她相信,陆川芸应该已经看过这个视频。 沈绛将庭审回放发给她的时候,她人还在外面,到晚上终于回到家里了才有时间打开。 结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需要过多的说明,陆川芸听完缘由自然明白陆今遥为什么会哭。 她拉过一把椅子,缓缓坐下,等人情绪平复了会儿,才问:“怎么样,这几天还适应吗?” “嗯,挺好的。” 今天是陆今遥到新加坡的第三天,刚好,也是陆川芸三十二岁生日。 她们住的地方华人产业浓度很高,不管是从吃饭口味,还是生活习惯上比较,基本与国内没太大差别。 今天一整天陆今遥都跟着对方在庄园别墅里游玩、活动,陆川芸将她介绍给了很多人。 那些人里有对方多年的好友,商业伙伴,以及华人海外商会里的各种企业家。 从这就可以看出来,陆川芸在海外的华人圈子里有着相当的人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是陆川芸想让陆今遥看见的,或者说,想让她放心。 用柔和的目光描过女孩眉眼,陆川芸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下:“那有没有考虑过,跟着小姨到这边来定居呢?” 陆今遥霎时间愣住。 “我知道这个提议对你来说很突兀,或许之前也没有想过,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你妈妈已经不在了,她只留下你这么一个骨血,我作为她的亲妹妹,有责任代替她照顾你。” “但你也知道小姨的生意全都在海外,早已经移民过来,比起拜托国内的朋友,我还是更希望能够把你接到身边照顾,也更放心。” 陆川芸将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一句一句往外吐露,她想要替代姐姐的位置,让陆今遥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只是—— “小姨,我还是想留在国内。” “我不想出国,也不想移民。” 陆今遥将这些话迅速消化一遍,很快给出答案。 在刚刚那几秒钟时间里,她眼前闪过很多张人脸,这些人里有多年的朋友、同学,最后画面定格在沈绛身上。 “为什么?” 陆川芸对她这么迅速地回绝有些感到意外。 “我不知道。” “可能……就是不想吧。” 陆今遥来不及深思,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开口回答,可若要让她说个具体缘由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不想离开沈绛吗?是,但也不全是。 陆今遥暂时还看不明白自己。 陆川芸也不逼她,随口就转开了话题:“那就先不提这件事情。你把燕窝喝了,一会儿早点休息,反正既然来了,就在这边好好玩段时间再回去。” 要说服一个人离开生长的故土远走他乡,不是一时半会儿急得来的事。 陆川芸明白这个道理。 接下来几天,她都没再同陆今遥提起这件事,只是变着法带人熟悉这个国家的各个景点,让人缓慢适应。 陆今遥沉寂很久的朋友圈开始活过来。 最近,她发状态发得多了些,一些从前经常一起玩闹的朋友见她重新活跃在网络上,以为她已经走出阴影,也发来问候与邀约。 “什么时候再一起出来玩啊” ——这是陆今遥这几天,收到重叠率最高的一句话。 从小到大,她的人缘向来不错。 比起列表里这些重新热络起来的朋友,她与沈绛的关系,反而始终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状态。 在异国他乡的第十天。 陆今遥开始有些想念下海市那个临时的“家”了。 想念家里那张床,想念玄关每天传来指纹解锁的动静,想念阿姨做的菜,也想念下海闷热的晚风里,总掺杂着一丝大海的味道。 最最想念的,是和沈绛接吻时的悸动,仿佛有无数只蚂蚁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咬得人心痒难耐。 她都已经快要忘记,在那段最难捱的时光里,支撑自己熬下去的味道是什么了。 沈绛现在在做什么呢? 要是家里的摄像头还在就好了。 陆今遥在深夜里暗自发出这样的感慨,她鬼使神差点开了智能家居app,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之前一直处于灰色离线状态的摄像头,此刻竟然在线。 陆今遥点进去,很快,有画面弹出—— 空旷的客厅里光线昏暗,屋子的主人只开了顶上一圈灯带,将整个空间晕成昏暖色调。 沈绛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不久,人坐在沙发上靠着在用平板,身上仍是单调的衬衫西裤。 陆今遥放轻呼吸,端着手机在这头悄悄偷看。 这种感觉,新奇又诡异。 只是摄像头的角度有些偏移,陆今遥看了会儿,没忍住动手调整。 往左,再往上。 监控画面的幅度被她这么一调,看起来更加舒服。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通操作完毕以后,沈绛突然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起身离开了客厅。 “?” 陆今遥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对着手机蹙眉嘟囔:“这就走了吗,怎么不多坐会儿……” 可是客厅的灯还没关,所以人在不久后应该还会回来。 陆今遥观察到这点细节,又放下心来,干脆切出软件先回复朋友们的消息。 与人闲聊时间过得很快,等她再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陆今遥重新切回到监控画面,网络卡顿了会儿,转圈,开始刷新画面。 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镜头里的女人又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那身单调的衬衫西裤已经被换下,变成黑色的冰丝睡衣。 衣摆下方,女人两条长腿在昏暖的光影中交叠在一起,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她手里仍旧端着平板,看起来认真专注。 没多久,陆今遥看见沈绛侧过身去拿旁边的手机。 数秒钟后,她手中的电话毫无预兆响起。 陆今遥一个晃神,手机摔空,直接砸到脸上。 她吃痛一声,来不及反应便再次摸起落在枕头旁边的手机,接通电话。 “……” 安静的夜晚,陆今遥仿佛听见沈绛的呼吸声顺着电流钻入她耳朵里,让人心痒。 “了了……” 沈绛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她问。 “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妹宝:毫不犹豫地钻进圈套 第35章 至少告诉我 如果想念会以虚拟箭头的形式存在于当下,那么站在上帝视角,沈绛定然能够清楚看见,在自己开始想念陆今遥的那一秒,也有条歪歪扭扭的轨迹跨越了数千公里,轨迹的终点,直指向她。 第41章 这条连接两端的轨迹,是双向的。 沈绛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就在她插好摄像头准备翻看过去的监控回放时,实时监控的画面忽然动了。 动了一下还不够,还有第二下,第三下,偷偷摸摸做这事情的人定然觉得自己隐蔽极了。 沈绛有些懵然。 家里这个摄像头,除了她以外,剩下那个能操控的人也就只有陆今遥了。 只是会有那么巧吗? 在她刚刚插上摄像头不久,在她正被虚妄的思念与痛苦折磨,在她即将再次沉入孤寂的黑夜,陆今遥以这样的方式冥冥中回应。 沈绛恍惚回神。 她切出画面打开后台管理,将列表里登入的另外那个ip地址揪了出来,答案直接浮出水面。 大约,她与陆今遥之间确实有缘分在羁绊,所以才会如此巧合。 所以—— “你在做什么?”沈绛轻问。 她始终低着头,目光凝落在微亮的平板屏幕上,没有朝角落里的监控哪怕望去一眼。 但她知道有人在看,这就足够了。 刚被手机砸到的地方还在痛,陆今遥用手去摸鼻梁,面红心跳地撒谎。也不算撒谎:“我刚看完你给我发的庭审视频。” “嗯。” “小姨端了一碗燕窝进来给我喝,我喝完了,正准备休息。” “……” “然后……和以前的朋友在微信上闲聊了几句。” 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省略了隐瞒下来的那部分。 陆今遥只字不提自己偷看的事情。 尽管如此,她脸颊还是烧得慌,方才沈绛电话打进来的瞬间,她忽然生出种做坏事被人当场逮住的感觉。 虽然实际上,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沈绛听完她干瘪僵硬的汇报,笑了一声:“嗯,就这些吗?” 陆今遥听她这样笑,越发心虚了,遂连忙打岔:“当然,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你呢?你刚刚在做什么?” 听着对面急匆匆地转开话题,沈绛没再继续追问。她顺着陆今遥的问话作答:“我现在在客厅,用平板翻看一些案卷材料。” 陆今遥:“哦……” 其实不用沈绛说,她都看见了。 这不稀奇。 沈绛工作起来的时候就是经常没完没了,尽管现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半。 通话还在继续。 陆今遥摸出自己的耳机戴上,将屏幕界面切回监控软件,她就着并不高清的监控画面看身影融入夜色中的人,那双光洁的长腿在摇摆轻晃。 像美人鱼的尾巴。 陆今遥在回忆。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沈绛身上穿的这套睡衣她从没见过。 之前,对方在家总爱穿长裤。 要是等她回去沈绛可以当着自己的面再穿一次就好了。 话题最终还是绕回到摄像头上。 陆今遥佯作临时想起的模样,开口询问:“对了,家里的摄像头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拔下来了吗,我刚刚点进去看发现它又突然在线了。” “是吗?”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很是惊讶,“那应该就是阿姨做卫生的时候插上的,我之前忘记和她说了。” 女人游刃有余,将摄像头会在线的缘由推到了阿姨的头上。 她抬起眼眸,微微侧目,终于将脸转向了摄像头所在的方向。 这一刻,她们仿佛越过距离与空间,遥遥对视。 陆今遥看着画面里的人起身、走近,来到自己跟前停下,在看清楚对方将手抬起伸来的瞬间,嘴里的话脱口而出,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要拔掉吗?” 沈绛动作未停。 陆今遥看见自己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出现小幅晃动,紧接着,沈绛那放大的张脸出现在方方正正的画面里,对着镜头莞尔一笑:“不拔了。”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万一哪天突然想我了,可以点开看看。” “……” 陆今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沈绛好像总是很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她的无措被人轻松化解。 “好啦,开玩笑的。”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再看一会儿材料。” 沈绛握着手机,退回到沙发上,监控画面里的人慢慢拉远,身影再度融入这满屋的夜色。 陆今遥赶在对方挂断电话以前,匆匆开口,有些着急:“等一下,沈绛!” “……我确实有一点想你。” 其实不止一点,是很多。 陆今遥好像很难为情,又忐忑不安担心自己说出去的话得不到回应,最后还是不甘心战胜了理智。 她不甘心今晚这通电话就这么挂掉。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沈绛主动打给她的第一个电话。 尽管这么多天以来,她们每天都维持着联系。 但那很表面,也止步于日常关心。 很奇怪。 明明在这里住得很习惯,小姨对她也很好,她总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沈绛。 吃饭的时候会想起,洗澡的时候会想起,就连睡觉在梦里,都会想起。 明明,她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眼睛也已经好全,但对沈绛这个人的依赖反而不减反增,仿佛成瘾一般。 陆今遥尝试着克服过。 结果很明显,失败了。 电话那头,有人安静得过分。 陆今遥双指放大,想要努力从监控画面里分辨出对方的神情,只可惜实在离的太远,光线也昏暗,被放大拉近的画面里女人只剩下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她听见电话里传来很轻地一声“嗯”,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陆今遥隐隐有些急躁:“那你呢?” 只得到这样一种回答,她并不满意。 她骨子里那点叛逆和任性又被沈绛成功勾了出来,开始不管不顾地反问,非要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最好是“我也很想你”。 否则的话她会想要立刻顺着屏幕钻过去,再次咬破沈绛的唇,然后用自己方式逼迫对方说出她想听的话。 看吧,沈绛总是能够轻易将她激得不讲道理,变得自私又任性。 只是,她始终没法瞬间穿越千万里。 对面的人也并未如她所愿,沈绛只是兀自低语,又像在答非所问:“阿姨昨天做了你想吃的香酥鸡,还说,等你回来以后要做给你吃。” 所以,陆今遥。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如果是想从她这里听到同等的回应,那么,是不是也该拿出一点诚意。 至少告诉我,你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好了我知道今天字数是有点少 第36章 奖励 陆今遥回国的行程定得很突然。 谁都没有想到那场公开的庭审视频会被人发到公共平台,又在网络上掀起一场新的风波,风向转变得太快,人们的声音从最开始的同情,变为质疑。 这中间的转变,只需要几段声泪俱下的背景自述,以及一个底层贫苦劳动者的身份。 那天参与到讨薪事件的二十一个工人需要均摊三十七万的赔偿款,赔给去世人家属,然而,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拿不出这笔钱。 原本被工地拖欠的薪水还没着落,眼下又要赔出去一笔。 比起钱湖大厦只想息事宁人,破财消灾,这些均摊下来在普通家庭眼中看来并不算多的数字,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网上的舆论现在分成两种。 一种认为,陆家根本就不缺这三瓜两枣的赔偿款,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些钱。意外谁都想不到会发生,但这些实实在在的钱均摊到二十几个穷苦的家庭身上,则是天大的负担,甚至可能因此彻底改变某个家庭的命运。 一种觉得,一码归一码,你的苦难并非受到他人的加害,怎么别人有钱还成了原罪?做着慷他人之慨的行为,伪善嘴脸,既然觉得三十几万并不多,那怎么就没人愿意替这些家庭出这笔钱呢? 只是无论哪一方的声音更大,陆蓁的名字都不可避免又被架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对于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是极大的不尊重。 陆今遥刷到几条相关的微博,点开后气得手抖。 “你好,给我一杯热牛奶。”陆川芸偏头向乘务员要了杯热牛奶,递到旁座的桌板上,有些忧心,“还好吗?了了。” 她们此刻正在万米之上的高空,飞机正平稳地飞行。 现在是下午13:25分,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个小时这座航班将会抵达下海的东虹机场。 按照陆川芸的原计划,是要留陆今遥在自己那住上至少一个月的,但偏偏眼下多出不少的麻烦事,需要回国处理。 自事情在网络上发酵以来,陆今遥一直郁郁寡欢。 陆川芸不是没有发觉,只是每次当她开口询问和关怀,女孩的回答都大差不差,和当下没什么两样:“我没事,别担心小姨,我不会被网上的这些事情影响到的。” 第42章 接收到来自亲人的关怀与担忧,陆今遥展颜一笑,牵出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只是不达眼底的笑意却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这样的笑容并非出自真心。 她端起面前的热牛奶,喝了两口,为了不让陆川芸的注意力继续落在自己身上,索性拿起眼罩:“我想睡一会儿,小姨,快到的时候叫我。” “好。” 很快,陆今遥的眼前覆上一片柔软的黑。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睡意,也不累,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陆川芸应该还有更多关心的话在等着自己。 陆今遥不太习惯,又或者说,只是不太想让亲人为自己担心。 她不希望陆川芸的注意力总在自己身上,老是想着怎么照顾自己,劳心费神。 尽管她承认自己这两天的状态并不好。 但她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有些情绪可以独自消化。 两小时后,随着起落架与厚实的水泥地面相触,机身小幅颠簸过后落地东虹机场,开始滑行。后方客舱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提前解开安全扣,做好下飞机的准备。 陆今遥侧过脑袋去看窗外飘过的熟悉地标与建筑,心头涌起一股熟悉的安定感,心情明朗许多。 她还是喜欢国内,喜欢下海市。 尽管这里的夏天又热又长,还总夹杂着连绵不断的雨,但她就是喜欢。 沈绛提前二十分钟抵达机场,在国际到达口等着。 接到人以后,她们直奔停车场。 陆今遥手中的行李箱,很自然地过到沈绛手底下,对方只在刚见到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陆川芸的身上,两人边走边谈正事。 既是正经事,陆今遥自然不好插话,也不好打扰,便安静地跟在一旁。 她从余光里细细打量女人的眉眼,半个月不见,沈绛似乎清瘦了些,五官愈发立体,给人的整体感觉没什么变化,比起从监控里看,多了几分温度,和实感。 “我接个电话。” 上车前,陆川芸看了眼手机来电显示,知会一声,往旁走出几米。 沈绛见状,便也不着急上车了。 她松开拉车门的手,转过来看着陆今遥,掌心朝后轻轻抵在车身上,以一种半倚半靠的的姿势,微微前倾:“要不要趁现在,抱我一下?” 女人眸子里含着笑,语调轻柔。 陆今遥不明所以,黑瞳微微一缩:“……?” 现在吗? 她下意识转过头朝不远处的陆川芸看去。 会不会太大胆了些。 陆今遥看起来有些犹豫,又意动。 沈绛便知晓她是会错了意,无奈开口:“这趟出门回来看你并没有很开心。最近几天呢,是不是很烦,但是又没有人可以说?” “我说过的,在我面前可以不用扮乖。” 沈绛温柔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总能够将一切看透,她缓缓引导:“如果觉得不开心、委屈、憋闷的话不要藏在心里,可以发泄出来,不想告诉别人的话就和我说,没有关系。”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这一刻翻腾起来。 陆今遥胸膛轻微起伏着,呼吸慢慢急促,鼻酸眼热。 其实她是可以自己消化的,也可以坚强懂事,可是却沈绛却总是能懂她的委屈和脆弱。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将她身上那层柔软的茧衣层层剥掉,一眼看到最真实的她。 忍了一路,没有在亲人面前落下的眼泪,被陆今遥抹在沈绛的衣领上。 她边哭边骂:“网上那些人是非不分!” “嗯,你不要去看。”沈绛一手揽着她,稳稳接住这些情绪,轻拍她后背低声安抚,“我和你小姨会处理好的,没关系,相信我就可以了,好吗?” 方才一路过来,她和陆川芸就在说这件事。 早在来机场之前,沈绛就已经拟好了律师函,只待陆今遥落地以后签了委托书她就能够以委托律师的身份代对方发出律师函,起诉那几个牵头的营销号。 只是这些,陆今遥都还不知道。 陆今遥没说话,又或者是已经泣不成声,不想回答。 沈绛听见自己耳畔落下鼻音极重的一个“嗯”字。 她忽然生出些怜悯,觉得上天未免太不公,给陆今遥铺了这样一条坎坷的路,总是在对方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将人又打趴下去。 陆川芸的电话没打太久。结束通话后她转身,就看见沈绛倚在车上将人抱在怀里,那张眉目清柔的脸上蕴着心疼和不忍。 这一幕,让她陷入复杂的沉默里。 陆今遥愿意对着沈绛袒露情绪,而不是自己这个小姨。 陆川芸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了。 她缓缓走近。 沈绛见她过来,也十分从容地将人松开,出声解释:“网上的事情她情绪有些受影响,哭出来就好了。” 陆川芸没说什么:“上车吧,先去你们律所。” 关于委托,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讨。 尚周集团的法务团队远在广阳,陆川芸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是直接委托给在下海市的沈绛去处理更好,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陆今遥依然要跟在她身边,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沟通处理。 回到律所以后,沈绛叫来助理将准备好的文件合同拿上,几人直接进了会议室。 前后不到半小时,拿捏不定的地方双方进行简单的沟通过后,很快敲定。 熟人办事,知根知底。 事情办完,沈绛将人送到会议室门口。陆川芸冲她笑笑:“晚上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我一会儿就飞广阳,时间很紧,约了人晚上谈事情。” “了了这边还是要麻烦你多照看。” “没问题的,川芸姐。” 陆川芸说着,叹了口气,看起来复杂又无奈:“可能还要多麻烦你一段时间。我问过她了,她说她想留在国内,国内我能想到可以托付的人……就只有你了,沈绛。” 话题转得太快,陆川芸突然提起这事,沈绛没能立即接上话。 这便让人误以为是自己这个请求让她感觉到了为难,陆川芸连忙开口:“你放心,沈绛,咱们交情归交情,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照顾人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川芸姐。” 沈绛没有做过多解释,只是偏过头,看了一眼还乖乖坐在会议室里人,唇角漾起轻柔的笑意:“了了留在我这挺好的,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 她不曾亲口听见陆今遥的答案,但,陆今遥现在人就坐在这里。 与陆川芸又寒暄几句,沈绛叫来何真真将人送去机场。 她只身折回会议室的时候,陆今遥正不耐地扔开手机,那张乖俏的脸上写满烦躁与一闪而过的戾气。人抬头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又陡然安静下来,只剩莫名的委屈与颓丧。 “沈绛……”陆今遥唇半张着,湿漉漉的眼神朝她望来,讨要安抚。 “我想亲你。” 现在,此时此刻。 陆今遥提出大胆,不合时宜的要求,她知道自己会被拒绝,也知道这有多荒谬。 会议室与一楼办公间,就隔了层玻璃墙,里外互通。 她只是想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发泄一下糟乱的情绪。 却没想到沈绛听见她这话,认真思考几秒,紧接着在陆今遥惊讶的眼神里走到会议室的门口,锁好门,拉上百叶窗帘,然后走回她的身前。 “五分钟。” 沈绛屈膝挤入陆今遥的□□,轻轻扶住对方的肩膀,倾身—— 一个轻盈的吻落下。 沈绛含住女孩的唇瓣,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语调轻扬:“给你五分钟时间,陆今遥。” 就当做是奖励。 还知道要回家。 【作者有话说】 给出门还知道要回家的小甜狗一点奖励好了 第37章 就在刚刚 为什么会说是奖励呢? 大抵,是因为陆今遥曾经对她做过同样的事情。 沈绛自觉是个还算细腻的人,尤其在觉察情绪这一块,陆今遥到底是“扮乖”还是真乖,她自会分辨。 过去的那段时间,她已经见识太多次。 所以沈绛觉得,如果和自己接吻能够让陆今遥变得开心一点的话,那这五分钟很值得。 她应下来。 五分钟,甚至不够人坐下吃完一块蛋糕,喝完一杯咖啡,它不长,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短暂。 至少沈绛在陆今遥升温的呼吸里,感受到了不再克制和压抑的渴求与发泄。 陆今遥很需要她,如藤蔓攀树而生。 这让沈绛被深深取悦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的好心情会因此一直延续下去。 但,没有如果。 律所墙上的时钟又转一圈,到快要下班的点。 沈绛在二楼开视频会议,耳机里对方的律师代表正在做收尾陈词,她目光一收,一转,楼下会客区的人就不见了身影。 第43章 十分钟后,会议结束。 沈绛下楼到空荡荡的会客区找了一圈,走到前台询问曲玲:“陆今遥刚刚出去你看见了吗?” “哦,沈律。” “小今妹妹说她去对面的咖啡厅见一个朋友,说如果你找她的话让我告诉你,她很快就回来。” 曲玲说完,又继续低头整理这几天的访客登记,看起来有些头疼。 沈绛听完,站在原地思索两秒,抬脚走了出去。 余光瞥见闪过的人影,曲玲抬头,她望着沈绛的离开的背影发了会儿懵。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哦,想起来了。 上一次,追出去的人是陆今遥,今天角色对调了。 沈律和她妹妹还真是……好特殊的姐妹关系。 出了律所,沈绛边沿着面前这条石板路边往外走一边拨陆今遥的电话,忙音响了两秒,对面的人接起通话,同时,沈绛瞧见前方拐角的那颗大榕树底下,有人转过来朝自己挥手。 手机里,女孩的声音钻过来:“沈绛姐,我在这。” 有风吹过的动静。 沈绛侧目去看旁边那家院子里的老槐树,零碎的花瓣飘落。 陆今遥的声音忽然远去。 她似乎是捂住了话筒,在与谁解释:“你等我一会儿。” 是她身旁站着的那个人影。 沈绛蹙着眉,缓步朝前。 几乎是同时,陆今遥也撇下身边的人朝这方走来。 “怎么回事?” 沈绛定住脚步。 距离又再拉近了些,此时,她终于看清楚那颗大榕树下,站着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又是言温。 她静静望着陆今遥那张纯善的脸,眸光淡冷下来。 陆今遥恍然未觉,又或许是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心思,只与人大致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她今天傍晚的出国航班,是去机场的路上临时改道过来的,特地给我送来一些东西,说是能帮上忙。” 说完,陆今遥将拿在手里的透明文件袋递给沈绛。 女人接过,垂眸扫了一眼大概。 是群聊记录取证。 瞧着,应该是陆蓁那事发生之前那群工人为了维权讨薪拉的群,这其中的聊天内容,很多涉及到了当天在钱湖大厦发生的事情。 足以证明,群里的部工人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极端。 或许对官司起不到太大的帮助,但若是用在扭转舆论风向上,确实会起很大作用。 言温有这些并不奇怪。 毕竟,当时陆蓁的行踪也是通过她的嘴泄露出去的,那她使使劲,自然也能拿到这些。 这是张迟到的赎罪券。 沈绛遥望一眼仍旧等在榕树下的人,再朝陆今遥开口时,语气温和了几分:“要很久吗?” “聊差不多了,我和她道个别,毕竟她特意过来一趟。” “那我在这等你。” 沈绛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她选择给陆今遥留出足够的空间去处理这些事,毕竟她追过来,是因为担心。 不是别的。 沈绛同自己再三强调,按下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勉强转开注意力,走到旁边小院的墙头下站定,脚底青色的石砖上,是散落满地的白色槐花。 也就四五米的距离。 她听见女孩走回言温身边,与人道别,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沈绛听不太清。 只是有一句她听得真切,风将声音送到她的耳边—— “可以抱你一下吗?” 沈绛抬眸,重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陆今遥似有迟疑,最终还是很小幅地点了点头,于是言温在她默许地眼神里,上前半步,张开双臂将人轻轻拥住。 沈绛瞳孔骤然缩了缩,变得幽深。 黄昏的光影落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有那么瞬间,沈绛仿佛觉得又回到了两个月前自己初见她们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局外人。 现在,她还是像个局外人。 “……” “可以告诉你吗?” “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的那两年的时光像偷来的美好,我对你的喜欢没有作假。”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真的要画上句号。 陆今遥静默良久:“我知道。”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再无磨难,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陆今遥。” 言温说这话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墙头下的人影,终于放下自己心里最后那点不甘心。 祝福吧。 别让最后剩余的那点曾经,也变得丑陋。 过去的事情就该留在过去。 陆今遥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选择在这一刻,与过去释怀。 她松开了言温,后退半步,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我会的,也祝你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以后还会再见吗?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不会了。 陆今遥昂首大步,走回到沈绛身边,停住,唤了一声抬头看花的人,看起来心情畅快许多:“走吗?回律所,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等了两秒,沈绛才缓缓转过身来,若无其事:“不回律所了,回家,带你吃饭。” 说完,她眸光匆匆掠过对方垂在身侧两边的手,心情沉郁。 陆今遥用那双手,抱了其他的人。 就在刚刚。 【作者有话说】 让我想想,沈姐也是时候要疯一下了! 第38章 猝不及防 “阿姨请了一周假,回老家处理长辈的丧事。没有你想吃的香酥鸡,但这家八宝鸭很不错,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沈绛说话的嗓音低柔,透着股不疾不徐的温吞,她用公筷往女孩面前的空碗里夹了一块。 陆今遥夹住这块亮泽的鸭肉送进嘴里,香软滑腻。 “我不挑的。” 她满足地眯起眸子,眼下漂亮的卧蚕堆起来像两座隆起的小山丘,酒窝浅浅。 事情解决完,差不多就是吃晚饭的点,沈绛将车开到预订好的餐厅,才姗姗告知陆今遥阿姨请假一周的事情。 她始终惦记着对方临走前说过的那句“想吃香酥鸡”。 这让陆今遥很是受用,虽然她早已经不馋那道菜了。 当下提起,也只是随口一说。 “虽然那边的厨师手艺也很地道,但我还是觉得国内的师傅做出来更好吃。”陆今遥边吃,字音含糊地从嘴里吐出来,配上一口米饭腮帮微微鼓起。 像是只正在进食的小动物,已经全然将下午那点不快的情绪抛诸脑后。 但沈绛还没有,她还记着。 见陆今遥胃口不错,女人又拿起瓷白的勺往对方碗里舀上一勺豆腐,眸色深深:“喜欢吃就多吃几口,你大病初愈,需要好好养。” 多吃几口,晚上才有力气招架。 沈绛说完,眼皮耷拉着低头饮了口热汤,觉得寡淡无味,没什么胃口。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但基于对自己的了解,大约是很难度过今晚。 并非只是因为傍晚时自己看见的那个拥抱,还有过去的这半个月里,陆今遥并不明朗的态度。每当夜幕降临,扭曲的情愫便又积攒下来,多了一分。 这些得不到回应,无法问出口的情愫,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三言两语下来,沈绛脑海里已经闪过很多种画面。 又要将人逼哭吗? 她确实是十分擅长这样做,但又有些于心不忍。 陆今遥才回到自己身边,不超过十二个小时。 那么用委婉一点的方式…… 沈绛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晚餐结束后回到家里,胃中翻滚,她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跑到客厅,抱住垃圾桶开始呕吐。 陆今遥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她站在玄关听从沈绛喉咙里发出来的痛苦声音,来不及换鞋:“晚上吃的东西不干净吗?” 客厅的灯没开,光线暗着,遮掩住几分女人脸上的病态。 沈绛伸手撩开那几缕散落的头发,摆摆手,靠着身后的沙发坐在地毯上,声音略微发哑:“可能有些着凉?最近气温反复,夜里空调都开得很低。” 她选择了一句带过。 实际上,不止。 昨天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沈绛的头发还湿着,没时间吹干,只用毛巾匆匆擦过便回到桌前参加电话会议。 等工作结束的时候,她的头发也已经被空调的冷风吹干了。 其实来自身体上的不适从今天早晨起床时就已经有了端倪,只不过今天要忙的事情太多,又要去机场接人,沈绛硬生生将这点信号搁置在旁。 等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来自身体上的不适已经达到顶点,迎来剧烈反扑。 “那怎么办?我送你去医院。” 陆今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医院。 沈绛抬手拉住要起身的人,吐出滚烫的气息:“不用。” 第44章 “头有些沉,”女人双腿屈起,手肘抵在膝盖上,撑住额,披散下来的长发将她大半张脸上的表情都遮挡住,只听见虚弱的声音传出来,“体温计拿给我一下,在电视下方的柜子里。” 可能是发烧了。 沈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大致判断。 陆今遥依照她说的去做,将温度计翻找出来,一量,三十八度五。 果然发烧了。 在过去量体温的几分钟时间里,沈绛又抱着垃圾桶吐了两次,胃里的东西算是全部清空,吐无可吐,唇色透着虚弱的白,人也有些脱力。 看得陆今遥再次陷入焦灼的情绪里,她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拿出手机:“不行,我还是打车送你去医院挂个水,怕出事。” 听见这话,沈绛拢起眉毛。她半张着唇正要出声阻止,不想马上就被人以更加强硬地口吻压了下去:“听我的。” 玄关落过来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半明半昧,沈绛安静地偏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还是头一回,她在陆今遥的身上看见强势的影子。 沈绛心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到底没再出声制止。 这场计划好却尚未来得及发难的预谋,被一场猝不及防的肠胃感冒打散。 晚上八点,陆今遥领着人坐在医院急诊科的输液室里,打上了点滴。 当那根长细针头扎进肌肤底下脉络清晰的血管,沈绛将脸偏向一侧,很轻微地皱了下眉。 陆今遥注意到她这个回避小动作,心念微动,正要安抚,护士的叮嘱声这时从正前方传来:“肠胃感冒,禁食两个小时,家属注意看着输液瓶,空了就叫人。” 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听起来好冷漠。 “好。”陆今遥应下,心头别扭了一瞬,随即又释怀。 她很快想起来这是在急诊的输液室,护士每天不知道要对多少人,说同样的话,若是换做她的话,想必热情也高涨不到哪去。 头顶挂着两个大号的输液瓶,长长的输液管,这端连到针头。估摸着,一瓶需要四十分钟到一小时,单子上还有三瓶小的没挂上去。 等全部输完,最快也是十点半快十一点了。 想到这,陆今遥偏过头去看沈绛—— 对方刚好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陆今遥掖了掖唇角:“要是觉得困的话,可以靠着我肩膀睡会儿。”她边说,不自觉地坐得笔挺了些,这样肩膀刚好到沈绛一歪头就能靠到的高度。 女人却在这时转过头去,没多看一眼:“我还不困。” 温软的语气,说出口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淡冷疏离。 陆今遥不得其解。 她想了想,把这归咎为自己的错觉,又或者是沈绛现在身体实在不舒服,无暇照顾这些。 既然不想说话,她便安静陪着就好。 但不一会儿,她手背碰到沈绛指尖,只感觉冰得像是一块寒冬里的玄铁。 陆今遥拢起眉峰,伸手将这双插着针头的手握住:“你冷吗?” 沈绛掀了掀眼,目光落在陆今遥覆住自己的手背上,又落进她眼底:“现在是夏天。” “不一样。”基本的常识陆今遥还是有的。药液直接输进血管,她有过大夏天冷到发抖的经历,“这是在室内,开着空调,而且你还在输液。” 沈绛当然知道。 但她的回答仍旧是:“不冷。” “但是你手好冰。” “你可以想办法让它热起来。” 说完,沈绛阖眼,脑袋朝后靠在后方的墙壁上。 她现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不止是身体上的不适,看见陆今遥,沈绛便又想起几个小时前对方与言温在黄昏下拥抱的美好画面。 道理其实都懂,但很难忽略,这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深刻过往的存在。 无论她怎样抵触,都是无法抹掉的事实。 即便是言温做了那样的错事,陆今遥仍旧愿意与之和解,释怀。 这又何尝不是另种形式上的在意? 相较之下,她和陆今遥分开半个月,对方除了在第十天的时候对自己直接地表达过一次想念,其它时候,都很平常。 就连回到下海,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有不得不需要处理得意外发生,并非因为自己。 沈绛不得不让自己开始直视。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还在想,至少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坐着。 现在,沈绛又想起了夏医生的话。 医生说,陆今遥对自己的喜欢是一种畸形的错觉,只待时间一久,便会退热。 诸如此类的话语,那天在电话里夏柳还说了很多。 回忆开了个头,就打不住。 心头躁意开始疯长。 然而一口突兀地热息,将女人烦乱的思绪吹得七零八落。 发冷的手背上传来湿热的暖意,让人心头一颤。沈绛蓦地睁眼,低头,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人:“你在做什么?” “给你暖手啊。” 只见陆今遥双手捧在一起,围成个小圈,圈中心护着的正是沈绛那双在输液的手。 她抬眸与人对视,没多解释,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让手暖起来。 她在一口一口,望小圈里哈气。 沈绛长睫轻微颤动,要说的话哽在了喉间。 陆今遥拿不准她在想什么,只能从神情分辨,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这番举动有些幼稚好笑,白光下耳朵渐渐染成粉色,她放轻了声音:“效果可能不是很好……” “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陆今遥松开沈绛的手,从座位上起身。 像是夏夜里一阵轻盈的晚风。 沈绛眼见她三两步跑出输液室,过了几分钟,又哒哒哒跑回自己身边,怀里揣着一个烫变形的矿泉水瓶,蹲下,发尾在空中飘起轻微的弧度。 女孩将灌满了热水的矿泉水瓶塞进她的手里—— 是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古老而又朴实的取暖方式。 “你捧着这个。” 陆今遥的手心里还残余烘暖的热度。 她拎起沈绛那只正在输液的手,小心搭在矿泉水瓶,两只手就这样交叠着搭在膝盖上,仰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倏尔,露出甜津津的笑:“暖和吗?”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起月底了,大家看看自己有没有要过期的营养液 第39章 前兆 医院急诊,夜里人也很多,大半夜她们坐在这看着正前方墙壁上正在放节目的小电视,竟也不觉得冷清。 沈绛抬头,又扫了一眼头顶的玻璃瓶——最后一瓶药液快要输完了,时间接近十一点。 陆今遥就陪在她身边,忙前忙后了一整晚。 其实原本不必忙的,只是每当矿泉水瓶里的水放久了开始转凉,女孩便又会自发地起身,去打上一瓶稍烫的热水回来给她换上。 初始时沈绛还不觉得冷,中途她靠在椅子上眯着睡过去了一小会儿,被渗入骨髓的寒意刺醒,打了个冷颤。 这时候,掌心底下还泛暖意的热水瓶就显出陆今遥的先见之明和细心。 也是这时候,沈绛心底忽的生出一点实感。 被人照顾实感。 而照顾她的人,是比她小六岁的陆今遥,就在不久前,还抱着自己抽噎痛哭,需要自己去事无巨细的照应,现在反而掉过头来了。 自己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几瓶药液输完,沈绛的体温降回了正常范围,胃里的不适感也消失了,只是这么一番折腾,身体还是虚弱。 潜伏起来的疲倦与困乏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苏醒。 陆今遥回来的第一晚,两人相安无事。 没有火花,没有情欲的碰撞,是难得的和谐与安宁,甚至是躺下之前,她还贴心地拿出体温计要求沈绛夹住,又帮人量了一次体温。 沈绛望进她的眼底,女孩的眼神澄澈干净,比月光还要皎洁。 那个会迫切、焦急,甚至是带着一丝渴求向自己索吻的陆今遥,不见了。 沈绛读不懂自己的心思。 她只是难以控制地,生出一点失落。 大抵黑夜天生就有蚕食理智的能力,沈绛闭上眼的那一秒,空洞被放大,她又再想起了夏柳的话,同时,也想起了陆今遥最近两次向自己索吻的情形。 心中愈发确定,自己,对于陆今遥来说大概只是类似某种抚慰剂一样的存在,能够镇定,安神,暂时地消除负面情绪。 而正是因为和她发生亲密行为能够得到很好的抚慰效果,所以陆今遥才会下意识觉得,这种作用是相互的,所以之前才会在自己出差回来表现出明显低落和疲惫情绪的时候,主动献吻。 为什么呢,陆今遥大抵觉得这是在回报她,也想以同样的方式抚慰她。 所以,夏柳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第45章 陆今遥将这种依赖情感和抚慰作用,错认为对自己的喜欢。 心里揣着事情,这一晚,沈绛睡得并不踏实。 同样睡得不踏实的还有陆今遥。 她半夜醒来两三次,每次,都要撑起身体用手背悄悄去碰沈绛的额头,对比过自己的,确认温度正常才放心再次躺下。 次日是周六。 两个同样没有睡好的人睡到中午才醒来,叫了附近的餐厅外卖。用过饭后,陆今遥再次确认沈绛的体温,才放心让人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是以,头一回,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房子安静得过分,客厅的电视关着,音响也没在放音乐,沈绛在书房呆着,陆今遥则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手机。 沈绛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你在做什么?” 冷不丁一声传来,陆今遥手腕抖了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她回头看沈绛,女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薄棉家居服站在沙发背后,发尾卷起微微的弧度,有些调皮,她一手端着空杯,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垂着眼在看自己——其实目大部分目光落在她大腿上的平板屏幕。 “没什么……”舌头在嘴里打架,陆今遥下意识回答这三个字。 沈绛目光平静地移到她脸上。 陆今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好敷衍,遂又详细说明:“言温又给我发了点东西过来,是那二十一个工人的一些基本信息,我正在看。” 其中包括联系方式,目前的住址,基本家庭情况等等,她才刚粗略浏览了一遍。 陆今遥准备做些事情,但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发律师函打官司这事,沈绛已经在做了,但走诉讼流程时间线拉得太久,且对反转舆论风向起不到太大作用,她不想让妈妈的名字再频繁出现在大众视线里。 逝者已去,她的妈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该再被卷入这样的纷争,也不该成为网民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不过陆今遥关心的不止是这些。 她瞄过沈绛看不出太多情绪的脸,还是有些担心:“你……还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她直觉眼前的人情绪不太对劲,怀疑对方是不是身上哪还不舒服。 尽管距离上次量完体温,才过去一个多小时。 沈绛看着她,缓缓摇头:“没有。” 女人掖了掖唇角,垂眸盯着手里的空杯,笑了笑,温和中透着疏离:“你继续看吧,我只是出来接杯水,不用管我。” 说完,她趿着拖鞋离开。 陆今遥眼见着人径直走进了书房,重新关上门。 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 沈绛说她出来接水,那她刚刚是接完水才走的吗? 陆今遥开始回想对方手里的杯子,印象很是模糊。 记不太清了,可能有吧。 她继续低头看屏幕上的资料信息,手机则是停留在微博界面,脑海中有隐约的计划轮廓在慢慢成型。 因为需要言温在中间牵桥搭线,陆今遥不可避免地将人加了回来,消息也是有来有往地回,但也交流的内容也仅限于这件事。 陆今遥以为,沈绛应当会比自己忙。 但没过多久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人从里面出来,走进主卧。 二十分钟过去。 等人再出现时,身上的衣服变了。 是之前陆今遥在监控画面里见过的那套。 黑色的冰丝睡裙质感极佳,细细的吊带勾在肩上,锁骨蜿蜒一览无遗,裙摆落在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 沈绛整个人仿佛还冒着潮气。她发尾的弧度沾湿了些,肤色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刚刚进卧室冲了个澡。 陆今遥呼吸轻了几分,心思早已经飘到其它地方,有一点难耐、心痒。 或许是那晚心中许下的愿望被神明聆听到了,慷慨地赐予给她。 只是沈绛始终没有上前同她说话。 沈绛上阳台转了一圈,又去到厨房。 “哒,哒、”,“哒,哒”,拖鞋趿过木地板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动静,略显冷清的房子开始变得热闹,有了活人气息。 沈绛从她后方经过,靠近,又远去。 陆今遥听见对方打开冰箱,挑了点水果出来切洗,水流冲过池壁。 这一切做完,脚步声终于渐近。 女人手里端着碗洗切好的水果来到客厅,将东西随手搁在茶几,靠进长沙发,她双腿交叠起,随手打开了电视。 “了了,吃水果。”沈绛眉眼稍弯,侧过脑袋去叫人。然后拿起遥控器调小声音,“不用管我,你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今天下午第二次,她同陆今遥说“不用管我”。 陆今遥心不在焉含糊“嗯”了声,借着沈绛喊她吃水果,从单人沙发挪到长沙发坐下,就挨着沈绛,大概两拳的距离。 不远也不近。 鼻尖却能嗅到对方身上飘来的馨香,裹着沐浴露的味道。 有人开始心猿意马。 陆今遥叉起盘子里的草莓,吃了两块,目光再次聚焦落在屏幕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时,已经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她哪还有心思看? 沈绛还让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余光里,那个将她心神勾走的始作俑者正松弛地靠在沙发里,一侧长发勾到耳后,薄唇翘鼻,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电视的液晶大屏幕上。 这就是,魅惑而不自知吗? 陆今遥侧目看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眼神,耳尖开始迅速泛红。 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一会儿,她终于发现自己有事情可做。 屋里空调温度有点低,沈绛穿得这样凉快靠在沙发上,其实应该多盖层毯子的。 陆今遥是这样想的。 于是她起身,从沙发的另一层将毯子拿过来,帮沈绛盖上。 从锁骨,到膝盖以下,全部遮完。 是难得正经的口吻。 “我觉得还是盖上好,你退烧都没二十四小时。” 沈绛掀了掀眼,默不作声地朝人望去。 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颗草莓,草莓尖尖已经被她咬掉了,陆今遥将毯子盖上来的时候,她正准备吃第二口来着。 本来想的是,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现在不想了。 耐心告罄,沈绛直起腰背,身上的毛毯随她起身的动作下滑,往下全部堆在了腰胯处。 她朝人拍拍身旁的沙发,那双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你过来。” 陆今遥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情要说,顺从地在她拍过的位置坐下,转过脸来,疑惑:“怎么了?” 沈绛先是低了低头,将另一侧头发,也别到了耳后。 过了三秒,她才缓缓抬脸,紧闭的唇在这时微微张开一条缝:“张嘴。” 陆今遥盯着女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有些陌生的眼神,心底划过一丝悸动,但到底还是照做了。 一颗心砰砰地跳。 尽管,她不知道沈绛到底要做什么。 下一秒,沈绛手里那颗没吃完的草莓喂进了陆今遥半张开的嘴里,衔住,女人纤长的食指推着果肉往里,并没有点到即止,反而进入更深,直到指尖被熟悉的潮热包裹着,触到柔软的舌肉。 她在这时,用力下压,指腹压在滚烫柔软的舌肉上。 陆今遥睁大双眼,愣怔怔地看着沈绛,生理反应让她眼底开始浮起薄薄一层水雾,登时像极了像漂亮的水晶珠子。 沈绛欣赏着这对漂亮的水晶珠子,缓缓抽出自己裹满晶莹的手指。她浑不在意地倾身,一个吻落在女孩的唇上:“陆今遥,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和言温联系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作者有话说】 五月的最后一天啦,大家节日快乐! 第40章 交易达成 齿关闭合,清甜的草莓在她口中榨出汁水,覆去那点因为异物闯入带来的酥-麻和悸动。 陆今遥卷起舌头,抵住上牙重重磨了两下,将那颗草莓吞吃入肚。 沈绛说话的语气,轻柔,但没什么温度。但她这副模样陆今遥很熟悉,因为已经不是初次领会了。 沈绛又生气了,还是因为言温。 她们好像一直在这件事情上绕来绕去,每一次,问题看似已经解决,其实从未解决,于是顺留到下回,又再反复。 只是随着一次又一次,陆今遥逐渐看清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的,对自己莫名的占有欲。 因为,到这回,沈绛生气的理由已经站不住脚。所以,也不演了。 “所以,你因为我和她重新联系,从昨晚一直生气到现在。”陆今遥用那双泛起水光的眼眸,描绘沈绛看上去淡冷的眼睛,眉毛,和她漂亮的红唇,一只手轻轻抵在对方的肩窝,保持着那点微末的距离。 她的掌心底下,是沈绛蜿蜒的锁骨。 第46章 这是一句笃定的陈述句,并非反问。 沈绛望着她,出奇地平静:“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 不止,还有昨天那个分别时的拥抱。明明是一段已经结束了的感情,她站在不远处,却像在看一副画满惆怅与遗憾的惜别图。 “可是,为什么呢。”女孩蹙起眉毛,又露出了那副纯善无辜的神情,眼里闪动着疑惑,像是真不明白一样,“沈绛,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生气。如果只是因为关心我的病情……你知道的,其实我眼睛已经没有大碍了,见她也不会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和她重新联系也只是因为有些东西,需要通过她获得到。” “你生气,不是因为担心我。” “你生气,是因为在我身上放了很多的占有欲。” “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对我,有占有欲。” 陆今遥最后那句话问得轻而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落下。 对于沈绛来说,却是往宁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石子,涟漪骤起。 “那你呢?” 沈绛眼神下移,落到了陆今遥肩膀散开的长发上。她没有回答,而是巧妙地反问,将踢到自己眼前的皮球又不轻不重地踢了回去。 你也一样,你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亲吻我,依赖我,甚至想要独占我吗? 沈绛以为,陆今遥的回答会是“喜欢”。 毕竟,陆今遥曾经对她说过两次“喜欢”,一次是“你喜欢我好不好”,另外一次是,“你不要喜欢别人”。 这两句话指向的意思,是同一个。 但出乎意料。 “因为和你待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安心,天然就想和你亲近。”陆今遥竟然说了实话。前半句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最后那句,咬字的时候不自觉重了些,让人听出点执拗与霸道,“所以我不喜欢你身边有别人,我想和你建立更亲密的联系。” 甚至是关系。 这样,她就能把沈绛留住,留在她身边。 之前倒是没想过要与人摊开说这些,但今天这个时机很巧,她话赶话,干脆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概是已经摸透沈绛对自己也有几分在意,不像之前那样,心里没底。 沈绛听完这些,没说话。 陆今遥的话先在她脑子里转了圈,很快被拆析得明明白白。 职业敏感度,她经常会要帮客户看合同,拟合同,最要注意的就是条款里的文字漏洞,严谨,是做律师必须要有的专业态度。 陆今遥很狡猾,用坦荡真诚的口吻,为她铺了一个不算陷阱的陷阱。 这是一段表达得很模糊的话语。 陆今遥很聪明,话里只字不提“喜欢”二字,但若是听的人,想要将这句话往“喜欢”上套,也解释得通。 倘若沈绛没有事先咨询过医生,大约也会觉得,这就是喜欢。 但现实就是很讽刺。 早已提前拿到答案的沈绛听完这段话,并没有生出任何欣喜或是惊讶,她波澜不惊,宛如一潭没有生机的死水,心彻底凉下来。 明明在此之前,那颗心脏还跳动得很用力,想要疯狂地表达那点隐晦的占有欲。 但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听人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 陆今遥却拉住她有些发凉的手,要一个答案:“我说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了,沈绛。” 沈绛这回没迟疑:“因为喜欢。” 沈绛轻轻叹出一口,似有若无的气息。 她是喜欢陆今遥的,是那种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跳的那种喜欢,尽管她心里有很多的矛盾。但这一点,真得不能再真。 有些滑稽。 她和一个小自己六岁的,还差着辈分的人坐在这里说这些。 陆今遥在与她耍心思,她却说了实话。 不过这实话,估摸着,对方也不会信。 所以即便说出口,沈绛也没什么负担。 “嗯……”空气静默两秒,陆今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被拉长的音调。 她确实不信。 这话来得太轻易,太直白,不符合沈绛平时的作风——那种说句话要拐三个弯,连拒绝都要做到体面,委婉的作风。 陆今遥怔愣片刻,倏尔,掖了掖唇角,说:“那,你要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空气再次陷入静默。 这一刻,沈绛耳畔边闪过很多种声音,微微松动的唇在下一秒钟抿得更紧。 陆今遥绷紧的心,却蓦然松开。 她悄悄松了口气,迅速掩过那点一闪而过的失落,在心里说,看吧。 沉默,就是否认。 你看,这算什么喜欢。 回避,忽冷忽热,甚至是在她抛出确定关系的橄榄枝时,直接不说话以沉默应对。 她不觉得沈绛是真的喜欢自己。 因为,真正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她是体会过的,是决计不会舍得让人在那样若即若离的感觉中反复挣扎,确认。 还好,自己也只是试探。 陆今遥轻轻笑了。她笑得不太走心,只想赶紧打破这让人尴尬的沉默:“其实,喜欢也不一定要在一起,不是吗?” 沈绛柔声接话:“你说得对。” 陆今遥听她这样从善如流,突然生出点烦躁。 她将这点烦躁很好地压在心底,将自己的任性和私心释放出来一点,捧住女人的脸,认真说:“但你喜欢我的时候,就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不能有别人。” “比如呢,前女友吗?” 沈绛望进她的眼睛里,明知故问,温吞地说出这句话。 陆今遥点头:“是这样。” “那你呢?” “我什么?” “我当然也是,只要还和你待一起,我就不会喜欢别人。” 陆今遥用了一秒钟时间读明白沈绛这句话。 “嗯,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交易吗?” 沈绛忽然想起那天自己等在路边,听见陆今遥和言温的对话。其实“交易”这两个字最早最早,可以追溯到两人第一次争执的时候。 那时候,陆今遥就对她说过。 她说—— “沈绛,我也来和你做个交易好不好。” “你喜欢女人,那你喜欢我好不好,你想要的,我都能够满足你。” 但当时的陆今遥没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过了这么久。 她能给的,和陆今遥想要的,终于被双双当成筹码整齐地码在了桌面上。 要进行一场,嗯,交易。 沈绛在心里无声地咬了遍这两个字,心脏忽然一阵抽搐。 就是觉得,一眼望到头了。 她和陆今遥,不曾开始过,就已经一眼望到头了。 但这不也正是自己最初预设好的,最想要的结果吗? 就像陆今遥方才问她要不要确定关系,她完全没法给出回应。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也重如千斤。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明明白白的交易开始,等有一方喊停,再坦坦荡荡地结束,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等陆今遥腻了—— “那我觉得,这样很好。” 沈绛笑了笑,及时掐断继续蔓延的思绪,说着违心的话,肯定陆今遥。 她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这样就很好。 见她这样好说话,陆今遥唇角的弧度也扩大了些。女孩跪坐在沙发上,倾身环住她的脖子,像是撒娇一般听起来比较开心,两边的细眉拢起:“那说好了,你只能喜欢我。” 陆今遥又再强调一遍。 沈绛轻轻“嗯”了一声,任由她抱着,此刻胸腔里那颗,仿佛已经变成一块风化已久的石头,死气沉沉。 就陆今遥连近在咫尺的呼吸,也无法唤醒她的心跳。 这时,耳畔传来女孩细弱的呼吸声:“你的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 “中午吃过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绛以为她在担心,拍拍人的肩背,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没想到陆今遥听完这句,呼吸一沉,又一放。仿佛是在犹豫中做出了决定,她缓缓松开沈绛的脖子,退到足够与人对视的距离,咬了下唇:“那你需要我为你做点别的什么事情吗?” 沈绛疑惑地看着她。 做什么事情?她需要陆今遥为她做什么? 这句话,一开始沈绛并未读懂。但没一会儿,在她的注视下陆今遥两颊的肤色染上淡淡一层粉,像晕开的水胭脂,叫人浮想联翩。 沈绛呼吸一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既然是交易的话,她应承了陆今遥想要的东西,那么同理,在陆今遥看来,自己也该给出相应的回馈,那样才叫交易。 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最是讲究公平、公正,良好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占人便宜的事。 第47章 再结合对方之前说过的话,“你想要的,我都能够满足你”。 沈绛终于读懂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所以,原来在陆今遥眼中自己想要的是…… 陆今遥松开唇肉,将不平静的波澜全都掩起来,故作镇定地看向她,足够直白:“你想和我做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儿童节耶 第41章 是我不好 一个猛浪过拍过来,沈绛就是那条被留在海岸边,逐渐流失氧气的鱼。 细密的白沙被浪潮带来的海水浸湿,层层渗入,浪去后只留下潮湿和泥泞,往下一翻,全是被太阳晒过后,难闻的沤味儿。 沈绛从未想过,原来陆今遥的心里,自己被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仅限于生理欲-望上的索取。 所以也难怪。 难怪陆今遥能够将这样事情说得如此坦然,随意,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陆今遥是非常认真的将她们摆在天平两端,做一场公平的交易。 沈绛只觉得心脏又像被针尖密密麻麻地扎了一道,不痛,那是一种难捱的折磨。 不过听完,好像也没有料想中那样太大的反应,情绪过载,今天这一遭,她已经提前麻木过。 所以陆今遥看见自己说完这句话以后,沙发上的人垂了垂眼,然后,一只手缓慢地抬起提拎着偏移的衣领,从她面前起身,安静离开客厅。 “咔哒”一声,是主卧房门关闭,传来落锁的声音。 沈绛将她独自留在了这。 没有回应,没有眼神,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这样的沉默,陆今遥实在难以招架。 她一下就被人从伪装的镇定中拽了出来,呆坐在沙发上,焦虑、不安,又带点茫然无措。 她说错话了? 可是,沈绛表现出来的模样,明明是聊得很好,已经达成共识不是吗?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病没好利索,所以才有这样的反应。 但傻子都能看出来,不是后者。 陆今遥在沙发上不安地坐了几分钟,来到主卧门前,抬手。她抿唇,眼底闪过迟疑与挣扎,迟迟没有落下敲门的动作。 就这么几秒钟的思考时间,反而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主动打开了。 卧室里窗帘拉着,让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沈绛站在昏暗的光里,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她看见陆今遥站在门口也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眼陆今遥仍举在空中没有机会落下的手,倏尔,侧身,让出一条进来的路。 门口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不进来吗?”沈绛这才开口询问,声音很柔。 她是这么问的。 可陆今遥分明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见明晃晃的耐人寻味——不是你说的,要做吗? 她微微屈动指节,僵硬了半秒,放下那只准备敲门的右手,抬脚走进卧室。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房门自动落锁的动静。 从走廊里铺进来的那点微弱光线,也随着房门闭合,被彻底吞噬掉。 陆今遥咽了咽口水,正准备转身回头,甫一下落进温软的怀抱里。 沈绛用鼻尖蹭过她脸颊,灼热的呼吸打在耳畔,随着心跳节奏起落,轻声:“需要准备一下吗?” “……不用。” 陆今遥听见自己莫名发涩的声音,还有些抖。 毕竟,她的镇定和假模假样的洒脱都是装出来的,从前与人做到最亲密的事,不过是抱在一起接吻。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她尤为陌生的领域。 “嗯。”沈绛低低应了声。 话音落地的瞬间,手直接从她衣摆里钻了进去,温柔含住女孩的唇。 当冰凉的指尖碰到温腻的肌肤,激起小片鸡皮疙瘩,陆今遥下意识缩了缩。 沈绛掐住她的腰,声音里掺了点蛊惑的味道,轻哄:“有点凉,刚刚洗的手。” 她说:“你忍一忍。” 陆今遥心也被这句话勾得颤了下。 她当然知道,只需要一会儿,沈绛冰凉的手就会被自己迅速升高的体温捂热。 才刚刚开始,她便已经感觉要被烧化了。 暑热仿佛透过拉紧的窗帘钻进屋子里,烘得她连骨头都快要酥掉。 她被沈绛带着跌入柔软的床榻,脊背往下微微塌陷,凌乱的发丝散落两边,对方的手早已沾上了她的体温。 指尖似有若无的路过,轻抚。 一收一放间,有什么在掌心绽放,就挨着心脏。 陆今遥眼底也绽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微微眩晕。 这样被人掌控情绪的感觉,让她觉得刺激又陌生。 只是沈绛似乎并没有很在状态。 “算了。” 所有的动作,随着女人低哑一声,按下暂停键。 沈绛将手从陆今遥的裤腰里抽了出来,掌心轻轻按在女孩平坦的小腹上。她垂着头,几缕散落的发丝搭下来,倏尔,空气里传来一声很轻的气笑浮动。 “你……怎么了?” 陆今遥红着脸,气息还在不均匀地喘着,坐起身来看她。 沈绛从人身上下来,倒在另一侧的枕头上,抬手捂住自己上半张脸,连带那双沉郁的眼睛。 她下不去手,做不下去。 但她不能这么说,显得她很玩不起。 毕竟陆今遥看起来那样洒脱,豁得出去。 明明刚才还很生气的。 独自待在卧室的那七八分钟,沈绛想的是,既然陆今遥觉得自己是这种人,那么她便当一回这种人,也无妨。 现在却又突然临阵退缩。 沈绛不知该如何开口,话在喉咙里转了圈,她用软绵无力地声音说:“我感觉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有些懒,没力气。” 下次吧,她想说。 滑稽又诡异的一句话,都已经做到一半,不上不下的时候忽然喊停,显得她像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性冷淡,要不是有病。 沈绛也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真是有病极了。 但她已经不想再去审视自己,审视和陆今遥之间的这段畸形关系了。她今天的精力已经全部透支完,只觉得好累,再没力气去思考任何问题。 身旁的女孩听懂了她的话。 静默在空气中流动,几个呼吸之后,陆今遥翻过身来用征询意见的口吻问她:“那,你没有力气,我来行吗?” 沈绛有些错愕。 柔软的睫毛扫过掌心,一遍又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应下的,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感受得非常清楚,陆今遥在她身上以青涩又生疏的手法描绘,勾勒。 她又变成了被拍在海岸上的鱼,张着唇呼吸,开始缺氧。 无处安放的手,又再重新搭在眼睛上。 沈绛闭着眼,长密的睫羽黑暗中不住轻颤。 陆今遥画的第三个圈,指尖挑起。 她的乖软的声音带着气音:“我不太会,沈绛,你教教我……” “这里,对吗?” 她还是有些生涩。 沈绛原本就憋着气,被磨了许久,卸掉温柔又有些微微恼怒。她迎上陆今遥那双泛水雾的眼,晶莹乌亮:“不会你说什么你来?” 她以为陆今遥会。 “我想学。” 陆今遥盯住沈绛的眼,咬住唇肉,试探着往里触了触。 像在被另一双唇温柔吮吻。 温暖,湿润。 随着指节寸寸没入,沈绛腰肢瞬间就软塌下来,失去力气,又变成回难耐的气喘。 陆今遥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终于摸索到一点要领。 她愉悦地弯起眼,倾身上去叼起沈绛的唇,听她迷失,听她陷落,听她支离破碎。 陆今遥手上的节奏,一直轻缓。 不疾不徐,不轻不重,极度磨人。 直到女人半睁半阖的眸子里泛起晶莹的水意,陆今遥垂着眼眸仔细看她,里头藏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侵略性。她亲亲沈绛的眼睛,又亲亲她的鼻子,最后吻落在她的唇上,轻声说:“好喜欢。” 陆今遥第一次知道,人可以美到这种程度。 而这样美的沈绛,此刻只属于她。 隐晦而又私密的餍足感油然而生。 陆今遥思忖两秒,小臂抽离,然后跪在床尾将脸埋了下去。 下一秒,高低不一的气音从沈绛的喉咙里钻了出来,她纤长的五指插-入女孩柔软的发顶。 这场荒唐,持续到深夜。 陆今遥从主卧的淋浴间冲完澡出来,扫过一眼凌乱的床,不见沈绛的人影。 最后是在连接客厅的外阳台上,将人找到。 月光下,沈绛身上只披了件白棉衬衫,长衣摆落到大腿根部,她双手扶在阳台的护栏上,朝夜色中眺望,披散的长发被晚风吹起轻扬。 少了一点优雅矜贵的束缚感,多了几分散漫与不羁。 但不知为何,有种落寞感。 第48章 陆今遥从她身后靠近,借着微弱的月色,还能看清对方大腿下方尚未散去的红色指痕。 那是沈绛意乱情迷之时想要躲,她不让。 “在看什么?” 陆今遥伸出手臂,好自然地环过她腰肢,与人贴近。 沈绛身子很轻微地抖了下,她似乎有被惊到,仿佛是思考得入神。但很快整理好情绪:“没什么,出来透透气。” 陆今遥与她对视。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深色的眼珠,里头盛着月光,仿佛还有尚未完全化开的水意。 以及,她。 陆今遥在沈绛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她今晚心情很好,只是,沈绛的情绪似乎一直不太高涨,只有在和她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才稍稍放开了点,做完,便又回到绷起来的状态。 陆今遥不是很明白。 她转过来,用脸轻轻蹭过对方的发丝:“你还在生气吗?言温的事情。” “没有。” “我已经不生气了。” 沈绛否认,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抚过她的长发。 陆今遥思考片刻,吸气,又吐气:“那,是我做的不好吗?” “嗯——?” 沈绛没太明白。 直到她抬眸对上陆今遥灼灼的眼神,微微羞涩,又有些难以启齿的神情。 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她心尖仿佛被极快地燎了一下,说话声不自觉地放轻,放低:“没有,你很好。” 是我不好。 是我不该一次又一次地纵容自己。 越陷,越深。 【作者有话说】 晚了点,写这章需要多点情绪。 第42章 一点点点 阿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她拎了些老家带回来的香肠和特产,进门看见陆今遥,十分惊喜,忍不住拉着人好好聊了会儿,问她新加坡那边好不好玩,东西合不合口味。 中午,沈绛回家吃饭,看见桌上那道迟了很久香酥鸡。 说不好陆今遥现在还想不想吃了。她还是习惯性地夹上一块放进对方碗里,还未抬头,就听见坐在对面的阿姨欲言又止,带点抱歉:“不好意思啊沈小姐,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过来了。之前说好先做半年,但前阵子家里的老人出了点事,儿女们又在城里打拼,没法扔下工作回去,只能我顶上。” 这事,本来可以在电话里或者微信上直接说明的。 但这三个多月以来,沈绛对她极为不错,不仅开的薪资可观,人也客气礼貌,平时有什么事都直接折算成钱转给她,算是她在家政这行这么多年来,遇见过最好的主家了。 可惜缘分不深。 陆今遥听见阿姨要走,也愣了下,一口饭含在嘴里,嚼了又嚼,心中生出些许不舍。 沈绛倒是没太大反应,轻声说:“没关系,我理解。” 她坐姿端庄秀挺,一边夹菜,已经开始考虑阿姨走之后的安排:“一会儿吃完我把这个月的薪水结算给你,嗯……我这边可能还是要再找个阿姨,如果有合适的,麻烦你帮我推荐一下。” 末了,又补充一句:“最好两广那边的,口味清淡点。” 陆今遥不是很能吃重口味。 事情说清楚了,阿姨没有久留,匆匆吃完这顿就起身告辞。 沈绛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昨天买的水蜜桃,切好,端到客厅沙发挨着陆今遥坐下,不多会儿,她就发现了身边这人的兴致不高。 “怎么了?”沈绛叉起一块桃肉送到陆今遥嘴边,往前递。另只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脸,看她。 陆今遥好自然地张唇,咬住,然后用牙齿尖端一点点将桃肉全部送进嘴里,拢拢眉:“只是觉得赵姨走了好可惜,我还挺喜欢她的。” “她做的饭也合我口味。” “但阿姨不是家里有事吗?没办法。” “你就没有一点点点舍不得吗?”陆今遥伸出手,让食指和拇指碰了一下,做了个“一点点点”的手势。 沈绛与她对视两秒,放下手里的叉子,慢条斯理将手里那盘切块的桃肉递到茶几上,短促笑了一声:“人生聚散是常事,总要走的。” “我只是觉得,要再找个合适的阿姨回来,会有些麻烦。” 沈绛在认真思考这件事,在她看来,要把陆今遥养好是一件需要细致、马虎不得的事情。 陆今遥却只从她听起来温和的语气里,听见了习以为常的淡漠与平静,仿佛人与人的关系从来就是如此,不论是相处三个月,或是三年。 说到这,陆今遥陡然想起来自己和沈绛满打满算相处下来,也不过才四个月。 那假如今天要走的是自己,沈绛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吗? 她不是很舒服,又觉得自己不舒服的点很奇怪。继而又想是不是自己这半年经历了太多,失去得太多,所以才将人的相遇与离别看得这样要紧,敏感。 毕竟对于沈绛来说,确实只是一个家政阿姨而已。 但她不同。 她和沈绛的关系,已经在五天前的那个夜晚,一脚跨入到最亲密的行列。 连身体都能进入,难道还不够亲密吗? 陆今遥反问自己,暂时心定。 盘子里的桃肉渐渐只剩两块,沈绛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起身。 “我该走了。”她抬手将松散的长发撩到身后,垂眸看向仍散漫靠在沙发上的人,随口问了句,“你下午在家,还是……” 陆今遥本来就不是什么很宅的人,前段时间出国玩了大半个月回来,生活习惯什么的都已经逐渐恢复往生病前靠拢。 前天就听对方在念叨什么什么电影要上映了。 昨天晚上她靠在沙发上回消息,誻膤團對陆今遥几台设备摆成一排,很有气势地抢演唱会门票。 今天…… 沈绛想起来,所以问问。 被这么一问,陆今遥倒是想起来了。她抽过纸巾擦擦嘴:“我下午要去趟工地。” 沈绛点点头。 陆今遥又“嗯”了一声。 她看见人拎着西装外套朝外走了两步,才又转过头来,清淡的细眉都皱在了一起:“什么工地?”沈绛有点晕头转向,反复咀嚼两遍,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陆今遥掖了掖唇角,认真说:“沙川的那个烂尾项目工地。” 沙川的烂尾项目工地,也就是承包方卷款跑路的那个工地,因为拖欠了大笔工人工资发不下来,导致项目停工。再加上后来这事涉及到了人命,争议巨大,所以被一搁再搁。 也是因为迟迟追不到欠款,那二十一个工人里,有一半搬到了工地上的临时房里。 一是为了节省生活成本,二是为了找机会追回工钱,不给钱工地就别想二次开工。 却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现在别说二次开工,估计再过段时间,工地的水电也都要停了。 陆今遥也是从言温那里得知的这件事。 她想来看看。 抬头望了眼头顶的灼灼烈日,陆今遥有些目眩。 她切切实实感受到八月正午后的太阳有多毒辣,光是站在这片不平整的水泥地上,热气从脚底往上攀,人仿佛在被生生地活烤。 太热了。 细细的汗水从毛孔里冒出来,凝成珠,沿肌肤纹理往下没入领口。 女孩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体感温度:41。 实在太热了。 她打车定位目的地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附近如此荒凉,而工地对面唯一一个餐馆,贴上了关门歇业的牌子。 附近甚至连颗遮阴的树都没有,她等不到沈绛过来了。 陆今遥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思考,就决定撑着手里的伞穿过马路。 她走进工地大门时瞥了一眼旁边东倒西歪已经看不大清字迹的施工安全指南,抿了抿唇。 工地大门早无人看守了。 四周拉了安全围栏,不让人进,甚至还放置红色醒目的禁止入内指示牌,可这样死物拦不住人,围栏与围栏之间很容易就被人开辟出条可以进出的小路。 陆今遥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她边往里走,边用手机给沈绛发语音:“外边太热了,附近也没有营业的店铺可以避暑,我自己先进去。” 发完,她将设备揣回包里站在伞荫底下环顾四周,思考着工地宿舍大概会在哪边。 而刚刚发过去的那条消息,在几分钟以后,被人点开。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等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电梯停在负一层,沈绛抬脚往外,稍稍侧头将手机听筒送到耳边,边听语音边朝停车区域去,好看的眉形早已蹙起。 她唇角微微下压,按住语音键:“我这边的事情刚完,现在过去,你见到人了吗?” 中午的时候陆今遥和她解释说自己要去工地,看看那些参与讨薪事件的工人,是不是真如网上说的那样可怜,过不下去。 第49章 沈绛虽然不理解,但也知道阻止不了。 只是她不放心陆今遥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所以让等等,等自己谈完事情陪她一起去。 没想到陆今遥掐着点从家里出发,自己这边也比预计结束时间稍微晚了点,中间就空出半个小时。 “咻”的一声,语音消息发送过去。 但这条发过去的消息直到路程开过一半,对面都没有人再回应。 路上沈绛不停地瞥手机,等消息,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没什么规律和节奏。 车子开到地方,她压着唇角开始给陆今遥拨电话。 一个,无人接听。 两个,三个。 就在沈绛觉得是不是该换个号码拨,改打“110”的时候,陆今遥的电话回过来了。 “我在工地的临时房里,从大门进来往左,贴着墙一直走就到了。” “你慢一点,注意脚下可能会有细钢筋什么的……别伤到。” 电话那头,陆今遥说话欲言又止,喉咙里仿佛还藏着话。 沈绛眼下没心情去揣测那些,她应了声“好”,松开安全带直接下车。 按照陆今遥指的路,沿着围墙走,她很快找到这些工人居住的临时房——其实就是可拆卸的集装箱房屋。 沈绛在其中一间敞着门的铁皮房里,找到了陆今遥。 彼时,人正坐在小板凳上,一条腿抻着,一条腿屈膝,扭着脖子和身后的大姐聊天。 直到身前落下一道影子,她才反应过来转头。 然后就看见沈绛沉着张脸,站在自己面前,沈绛先是扫了一眼她狼狈的模样,再又将视线落在她右脚上那双深蓝色的大号塑料拖鞋上。 陆今遥抓紧屁股下的板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开口解释。 “我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断板里冒出来的钢筋了……” “鞋都被扎穿了。” “是屋里这位大姐给我找了双拖鞋换上。” 哦,难怪呢。 难怪在电话里强调让她小心地上冒出来的钢筋,原来是栽过了。 沈绛看了眼陆今遥无辜的脸,又看了看她脚上那双与她本人极为不衬的丑拖鞋一眼,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良久。 沈绛蹲下身来,与坐在小板凳上的人平视,叹口气,紧接着视线落在对方白嫩的右脚上:“拖鞋不错。” 她评价道。 “……” 陆今遥不知道这句评价里是否含有讽刺的意味,因为按照沈绛的性格,这会儿应该又在生气了。 然而,话音落地,沈绛握住女孩裸白的脚踝,轻轻往上抬,查看擦伤。 陆今遥毫无防备地缩了下。 被人碰到的地方,觉得又酥,又痒。 下一瞬,前方传来沈绛轻软的低问声。 她问。 “疼吗?”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第43章 开始了解 这一句“疼吗”,沈绛等了好几秒。直到再次掀起眼朝人看去的时候,陆今遥才迟钝地回了个:“嗯……” 从喉咙里拖出来的,长长的尾调。 她避开了沈绛看向自己的目光,水亮的瞳仁一转,盯着脚边的水泥地面,似乎是有些心虚又对沈绛表现出来的关心有些无措。 那可是脚,用来走路的脚。 她也没穿袜子,还是夏天。 被沈绛捏住的右脚僵硬地绷着,动也不敢动,好像被点了穴道。 陆今遥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和沈绛是全天下最最亲密的人,比如,在那天晚上,对方抱住她,在她耳边婉转低吟的时候。 所以她总是能够肆无忌惮的同人撒娇,索吻,甚至是偶尔摆大小姐脾气耍横。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和沈绛其实没有那么熟悉。 比如,她并不知晓对方的喜好和过去。 嗯,还有星座也不知道,她到现在也还没问。 再比如,现在。 仿佛在沈绛眼里,自己的任何事情都应当由她来照顾,不管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或是从吃喝到穿衣住行,理所当然得就像她们原本就该这样紧密地挨在一起。 “喝点水吧,大热天的让小姑娘你为了我们这事情特地跑这一趟,还受了伤,我还挺过意不去。” 第三人的出现,让陆今遥反应过来将右脚从沈绛手里抽回,脚尖点地,重新落回那双拖鞋上。 她转头接过递到面前的一次性塑料杯,从善如流,扬起纯善的笑:“没关系冯姐,我们的工作是这样嘛。” 冯大姐将手里的另一杯水,递给沈绛:“你也是记者吗?” 沈绛缓而慢地眨了下眼,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是“记者”。 陆今遥接话比她快,带了点不明显的含糊。 “嗯……” “她是我们领导。” “姓沈。” 有陆今遥的铺垫,沈绛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身份了。 她伸两只手接过冯大姐手里的塑料杯,微微一笑:“你好。” 矜冷,又不失礼貌,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让陆今遥觉得熟悉中又透点陌生。 领导的刻板印象是什么? 高贵,话少。 沈绛直接拿住了精髓。 陆今遥暗暗咂舌,忽然觉得沈绛也好会演啊,自己只是递了个话过去就被她四平八稳地接住。 冯大姐有点被沈绛身上难以遮掩的气质震慑住。 原本她还对陆今遥方才说的记者身份存疑,毕竟陆今遥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又是一个人来的,也拿不出证件证明自己就是记者。 但现在她看见沈绛,信了个八九分。 “啊……沈小姐你好,没想到电视台这么重视我们的事情。”中年女人收回手去,不太自在地放在裤腿两侧擦了擦,脸上是腼腆的笑。 沈绛冲她微微颔首,又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的陆今遥,缓缓起身:“我在电话里听见小陆受伤了,怕出点什么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毕竟职员在工作时间内受伤,我们单位也要负责任的。”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称呼陆今遥,直接用“小陆”,说到受伤两个字的时候,拢了拢眉头,看起来一点点不悦。 沈绛当然知道陆今遥今天特地过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心里虽然不赞同,但还是配合对方演完这出戏,帮人问到了些想知道的信息。 末了,扶着人一瘸一拐到旁边几家临时房里转上圈,了解过基本情况,再装模作样用手机拍点照片。 “换这双,那个直接扔掉。” 事情办完,前后不到四十分钟。回到车上,沈绛从后备箱拿出一双没穿过的拖鞋摆在她面前。 一看能够提前甩掉脚上这双难看的拖鞋,陆今遥没异议地换上。紧接着,她又随口问了句:“你车里怎么还放了拖鞋啊?” 沈绛:“防扭伤。” 倒是没扭到过。 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是穿在陆今遥的脚上。 回到家里,沈绛又让陆今遥去厕所将伤口好好冲洗了一遍,然后翻出家里的医药箱,打开碘伏和棉签,蹲在沙发前帮人上药:“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又是这声,好温柔的“你忍耐一下”。 陆今遥心不受控地荡了荡,她盯着沈绛纤白的手,正在帮自己上药,想起那天晚上对方也是这样抱着她说的这句话。 陆今遥有些心猿意马,藏在发丝底下的耳朵开始升温。 她有些想沈绛了,其实。 但近一周来,两人总没什么太好的机会能够顺理成章去接触,顶多,也就接个吻。 沈绛专心致志帮人上药。 沾了碘伏的棉签擦过伤口,陆今遥会下意识轻颤,兴许还是疼,沈绛便又将动作放轻一些。 伤口不深,倒是没有去医院打破伤风的必要,但很长一条,且外层的皮被直接擦掉,看起来比较吓人,轻易就让人想到当时的场景,随即生出后怕。 陆今遥这一脚要是再踩得歪点,现在烂掉的恐怕不是鞋,人大约就已经在医院,被穿透的是脚掌。 沈绛想到这,手下力道不由重了几分,声音也淡下去:“我知道你特地去这一趟是想做什么,说实话,我不赞同你的想法。” 而且,还这么莽撞,一个人去。 陆今遥疼得拧了下眉,但没哼出声。女孩的心思被沈绛这句话吸引过去,她倾身,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扇动长睫:“那你说,我是什么想法?” “你看了网上的舆论,被影响到,想花钱平息把网友的嘴捂上。” 就像那些网友说的,陆今遥不差这三十七万。 对她来说,这些钱,可能也就是随手买件首饰,买个包的花销,更别提陆蓁生前就给她买了信托基金,每个月到账的零花钱都不止这点。 陆今遥并不否认,反而抿着唇笑:“是。我确实是想,这点赔偿的钱,我可以不要。” 第50章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沈绛想的那样懦弱,只想息事宁人。 沈绛手里的棉签微微抬起,看她。 陆今遥清楚地瞧见对方眼里的疑惑。她抬起上身,双手改撑在身侧,身后发丝轻摆着,乖俏的脸庞挂着融融笑意:“但我不想现在告诉你,我准备做什么。” 沈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然好奇,但不是喜欢多问的人。 默了两秒,她将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撑膝起身,陆今遥的视线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自下而上,一直牢牢黏住她的脸:“以后做这种决定,不要头脑发热,一个人去。” “很危险。” “言温给你的信息是一张纸,一个文件,里面的文字都是很浅层的信息,你根本不知道住在那个工地里真实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们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可能会对你做危险的事,什么都有可能。” 陆蓁就是很好的例子。 意外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没那个本事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在这一行做得越久,见过各种各样的刑事案卷,社会新闻,沈绛最不相信的就是人性。 不要和她说什么底层人可怜,朴实,在挣扎求生。 很多时候人发善心伸出去的那只手,可能会成为被拽入地狱,拖进深渊的源头。 沈绛不觉得陆今遥这样“大发善心”的行为有多伟大。 相反,她觉得那很蠢。 毕竟判决书摆在那,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只是“蠢”这个字,过于锋利伤人,她永远不会对陆今遥说这样的话。 陆今遥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她还是在笑,边笑,边摇头,身后垂落的发尾也在轻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沈绛。” “可是我不那么觉得,”陆今遥顿了顿,说,“我不觉得底层人的大部分底色,就都是坏的,也不会认为他们的穷苦,都是自己造成的。” “当然,肯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 “所以我今天去这一趟,就是想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 到底值不值她那一点怜悯。 事实证明,人并没有那么坏。 冯大姐忙前忙后给她翻出一双没穿过的新拖鞋,局促,但在尽量表现得礼貌。那些工人家庭也是,有的出去打零工养家了,留下来的就收拾屋子,准备晚饭。 他们确实过得很拮据,陆今遥亲眼看见的。 特别,冯大姐今天跟她聊的时候,还在感慨说日子其实过得也并没有太难,分摊下来一万多的赔偿款,她们家再攒攒就能拿出来了。 言语间也流露出对那场事故的抱歉。 他们这些人,有部分其实并不上网,也不知道网上的舆论刮到了哪一边。只知道是非黑白,法院判了,他们确实错了,参与到其中,所以再苦再难,也不会说觉得受害人有钱就不想赔。 都没有。 “其实没上大学之前,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样。我没接触过太多的底层人,但是我们宿舍有两个女孩子,是困难的家庭出身,我一开始不是很习惯和她们相处,就是……你知道的。”陆今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承认自己身上有些娇养出来的毛病,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人的生活要那么纠结,拮据。 再加上她只是偶尔过去宿舍午休。 “但后来接触久了,我就知道,她们其实人都很好,上进又有自尊心,也不会想着你家庭条件好就占你便宜,都不会。” 陆今遥话匣子打开了,许是想要向沈绛证明,她边回忆边说,不知不觉和沈绛说了好多自己以前的经历和生活。说到有趣的事情她就抿着唇笑,两颊的酒窝也若隐若现,眼睛亮闪闪的。 不知不觉中,沈绛也没发现自己逐渐变得柔和的眼神。 她看见陆今遥身上消失已久的生命力,似乎又回来了。 也是这一刻沈绛才发现,原来陆今遥身上有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空白和未知,眼前的女孩并非一个单薄需要保护的存在。 相反,她可能刚刚才开始接触,真正的陆今遥。 可是突然间,她又觉得有些难过。 因为对方有太多太多的过去,她都不曾参与,也不曾了解零星。 “你念大学的时候,身边没有这种同学吗?”话锋一转,陆今遥转头问她。 沈绛唇微张着,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她像在思考,又像在回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我没有。我念书的时候从很少参加班上组织的活动,也没加入任何社团。” 她眼里只有必要的社交和比赛,目标就是拿奖,而且是拿有用的奖。 当别人还在埋头苦读的时候,沈绛用着家里的资源,早已经进入大律所跟在名师后面学习。她人生中走的每一步,都必须精准向上,不能踏空,不能无用。 陆今遥很诧异:“那你也不交朋友吗?” “我爸……家里人说,不要在无效社交上浪费过多的时间。”沈绛其实想说是她爸爸从小这么教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换成了“家里人”。 “所以大学的时候,我不怎么交朋友。走得比较近的就是傅如音,还有……” 还有,容韶。 话到嘴边,那个名字沈绛突然不想提了。 她笑笑,带过话题:“没什么,不说了。” 陆今遥也意识到什么。 傅如音的名字后面还能跟着谁?之前就听傅如音提过,沈绛和容韶,她们三个是同一个大学毕业。 所以,不像自己这样喜欢交朋友。 沈绛喜欢的人,能够独占她的时间,拥有她全部的目光。 这样想来,陆今遥竟然觉得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 她很难想象出,沈绛眼中只有一个人的模样。 当然,也不是完全想象不到。 毕竟现在的自己,也享受到了几分。 光是这几分就已经让她有点离不开面前的人了,那之前的容韶岂不是更…… 陆今遥越想,心中仿佛有小簇的火苗在烧,烧得她心烦意乱。 明明一分钟以前,她还心情很好。 沈绛也猜到了陆今遥会有所反应,或许还会不舒服,所以她及时打住。 但没想到,对方的反应比她料想中的更大,更直接。 只是陆今遥的右脚还伤着,刚上完药,脚掌不好踩地受力。所以在人倾身朝自己压来的时候,沈绛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扶住陆今遥的腰,拦着,怕人从沙发上摔下去。 她低声提醒:“小心点,怕摔。” 然而下一秒,陆今遥已经环住她的脖子,用湿热的唇将她含住,舌尖扫过带点侵略性,黏黏糯糯地同她撒娇:“那你抱住我。” 这样,就不会摔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不仅准时,也不短! 第44章 有关系 陆今遥一面索吻,一面肆无忌惮,丝毫不担心自己摔下去的话右脚其实没有受力点,大概出于对沈绛是天然的信任。 沈绛不会让她摔的,即便没有刚刚那句话。 陆今遥很喜欢被沈绛抱紧的感觉,也喜欢对方每一次露出无奈的神情望向自己,却依然会毫无底线地纵容她为所欲为。 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会生出一种横戈在彼此间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阻碍,消失的错觉。 也会生出一种,自己被需要、被看重的错觉。 这个世界上另一个会这么纵容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沈绛出现得刚刚好。 她完美地填补上陆今遥身体里烂掉的那块窟窿,严丝合缝,让她又活了起来。 拥抱是心脏贴着心脏,舌尖扰乱心跳,然后燎起野火,烧遍四肢百骸到达神经末梢,这个时候身体会在接收到大脑指令之前,先一步做出不那么理智的行为。 比如,陆今遥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怀里的人,用鼻尖蹭了蹭沈绛柔软的唇。她眉头压着,气息有些凌乱:“沈绛,我可不可以……” 陆今遥说这话的时候,掌心贴在沈绛腋下的位置,拇指隔着衣料,在轻轻画圈。 沈绛被这样若有似无,不轻不重的动作揉得心神荡漾,喉咙里的气息压了一瞬,才克制地轻轻呼出来。 她一只手搂着陆今遥的脑袋,轻抚她的发丝,另只手贴在细软的腰肢上,将人扶着,指腹在小范围内摩挲,偏头凑到女孩的耳畔边说了句什么。 陆今遥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 沈绛轻笑一声:“没骗你,今天早上来的。” “那,我在下面也可以。” 陆今遥稍稍修改了一下提议,不依不饶。 有些事情,本来上一次就要做。 陆今遥一直记着,还有些耿耿于怀。自从那晚以后,几天过去,沈绛的身体早已康复完全,但人却都没有一点动静,看起来,也不是很沉溺于跟自己发生亲密关系。 这就算了。 第51章 最糟糕的是,她想。 她像是被下了蛊,有点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就连做梦都梦见了好几次。 沈绛唇微微张唇,随后抿紧。 她诧异于陆今遥能够没羞没臊地说出这样理直气壮的话,听得自己都觉得脸红。 但这样直白热烈的陆今遥,着实让她好心动。 只是…… 沈绛心里缠着一缕复杂,终究按下了那分心动。 “下次。”她说。 “为什么?” “我有一点累,腰酸,不是很舒服。” 她总是能够找到合情理的借口。 陆今遥听完,也觉得找不到反驳的途径,即便这已经是沈绛第二次说“下次”。但在对方直白地说出“不想”以前,她总会想办法说服自己。 “所以你不是不想。” “嗯,不是。” 沈绛说着,主动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 到了晚上,沈绛果然有一点点痛经表现。 虽然只是在用晚餐的时候稍稍表现出来一点,但陆今遥眼尖地发现,对方好几次松开扶碗的手放到桌面下方去按了按小腹。 她翻出止痛药又接了杯热水,等沈绛喝完等药效的时候,用手机搜了搜痛经该要吃点什么好。 搜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有的说姜糖水,还有的说可乐姜茶,当然更多的是在趁机编故事打广告卖货。 陆今遥不太会辨别这些,她自己从来不痛经不说,也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所以信以为真下单买了好几样东西,还添了钱让商家发加急。 结果东西次日傍晚送到家门口,沈绛回来看见的时候都傻眼了。 她将桌上的东西拎起来放在手里一样一样的看,一会儿看看陆今遥,一会儿看看手里温经保养品,唇角外扩,深色的眼瞳里蕴着极为明显的笑意。 陆今遥不傻,一看沈绛想笑又忍住的模样,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看起来有些懊恼:“你想说我被骗了,是吗?” “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沈绛将手里的东西按在桌面上,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息的笑音,安慰说,“我会喝完的,那……现在就泡一包试试吧。” 沈绛冲了两包。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陆今遥。 等杯子里的冲剂颗粒一点点在热雾中消融,陆今遥将低头抿了一口,拧紧的眉头又稍微舒展了一些,她咂咂嘴,转过脑袋去看沈绛,为自己挽尊:“其实还不错。你觉得呢?” 沈绛又笑了一声,圆润的指尖敲点着杯壁,应得十分自然:“是还不错。” 再没有哪时候,比现在的生活更好了。 沈绛偶尔也会生出一种,自己心里的那潭死水,也在慢慢变活的错觉。 又过了一周,尚周集团突然召开新闻发布会,请来各大知名媒体。 到这,沈绛才总算知道陆今遥瞒着自己是想做些什么。 她陪人飞了一趟广阳,去参加这个新闻发布会,用的,是“受害者家属”这个身份,代表集团,也代表陆蓁放弃这笔工人赔偿款。 面对镜头,她也说自己曾经去工地看过那些工人家庭的实际生活情况,真情实感。 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很快逆转。 夸她的、夸她妈妈的,甚至还有人将陆蓁往日里做过的慈善举措一一列了出来,供人歌颂。 然后意料之中,尚周集团也从这次的舆论风波中顺利脱身,不仅解决了融资危机,连带股价也跟着涨了一波,。 陆今遥就是在这时,放出了自己想要售出手中一半股权的消息。 这一半的股权卖出去后,也就意味着,尚周集团的高层势力会迎来重大洗牌。 不过届时这些,都已经与她不相干了。 “其实,这已经是最优解了,不是吗?我不想妈妈辛苦建立起来的尚周和她一样被困在这场舆论里,哪怕沾上一丁点的污名,我都不想。” “同时,我也对学习管理企业,经商这些没有任何兴趣。” 陆今遥坐在四季春的包间里同沈绛说这些话。 她用开水熟稔地汤碗,一边将旁边已经烫好的推到对方面前,笑容干净:“我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能够开心、顺遂过完这一生。” 所以,她当个富贵闲人就够了。 不乱投资,也不去想那些够不到的野心。 至少目前如此。 沈绛也终于看懂她用那三十七万,换来了什么。 只单单是尚周股价上涨这一条,陆今遥手里那些股份卖出去都不知道能赚回多少个三十七万,这些事一件接一件,其实都是紧紧相扣的。 这不是怯懦,更不是让步。 而是以小谋大的利益置换。 陆今遥嘴上说着对经商管理没有任何兴趣,其实骨子里,就流着天生精明商人的血液。 这是一种天赋。 陆今遥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就从象牙塔里走了出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又或者,不是突然。 只是两人相识之时陆今遥处于一种实在糟糕的状态,所以,呈现出来的模样是破碎且脆弱,需要人保护。 而现在…… “是不是觉得对我,有一点改观?”陆今遥一点点倒掉碗里的开水,按捺不住唇角扬起的弧度,直勾勾盯住身旁的人。 如果人类有尾巴,那她的尾巴一定早就高高甩起来。 她之所以一直瞒着沈绛,不和人说,就是等着这一刻。 陆今遥很张扬,也不矫饰,说话做事都坦荡荡走明路,她在向沈绛诠释,什么叫做被爱包裹着长大的人,有绝对的底气和自信。 当然,她的目的达到了。 接收到这一讯号的人莞尔一笑,轻轻“嗯”一声,夸赞说:“你很厉害,了了。” 沈绛说着,没忍住想伸手碰碰女孩的脸。 而陆今遥也察觉到她的意图,很配合地将脸往这边扬了扬,轻抿唇角,眼睫微微扇动。 包间的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 沈绛的伸出的指尖蜷了蜷,立马缩回。 那只手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回面前的茶杯上。 她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轻抿,紧接着换上温和的笑容与走进来的陆川芸打招呼:“川芸姐。” 陆今遥将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拢了拢眉毛。 “又见面了沈绛,”陆川芸回以微笑,落座后还在忙着回消息,“路上堵车来晚了些,你们点菜了吗?” “还没。” “小姨你看看想吃点什么,他们有夏季上新。” 陆今遥最后看沈绛一眼,将手边的菜单推过去。 这顿饭下来,沈绛鲜少和她有眼神交流,甚至是以前会有的夹菜行为,今天也没有了,好似在刻意避嫌。 陆今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站在沈绛的角度,又不是不能理解。 到饭局快结束时,陆川芸走出包间去接电话。 陆今遥喝了杯水润过喉咙,在这时开口:“其实……就算我小姨知道也没关系。” 她看向沈绛。 她的性取向不是什么秘密,家里人也一直知道,并未反对。 尽管,她和沈绛现在还什么也不是。 要说陆川芸知道后会有什么问题,唯一可能有的大约是沈绛和她差着辈。而且陆川芸最开始是出于信任,才让沈绛来照顾自己。 这其中关系有些乱,不过陆今遥也觉得不是不能解决,只要自己从中周旋得当,这些都能解决。 但沈绛却摇头:“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陆今遥将身子侧过来,双腿并拢,膝盖方向就朝着沈绛所在的方向。 但靠在椅子上的人没有转头看她。 沈绛又用上了陆今遥最不想听的那种口吻,往日私下相处时的纵容,也在此刻失去踪迹,她平静地说:“总之,不可以。” 第45章 我等不及 “吃好了吗?用差不多的话,我们就走?” 当令人窒息的沉默快要铺满每一个细小角落,陆川芸及时推开了厚重的包间门。 她手里还捏着手机,回座位的时候扫一眼已经停筷的陆今遥和沈绛。 “走吧。”沈绛莞尔一笑,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 去停车场的路上,三人并着排。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这回,陆今遥走在最右边。 已经入秋的天,傍晚时走在室外没有那么难耐了。 沈绛在左侧,她一边走一边偏着头和中间的陆川芸交流,她们在说一些陆今遥不太能听懂的话题。 好像有关工作,又似乎和生意股份有关。这时候,陆今遥又觉得自己和沈绛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好开。 她们中间差的那六岁,一下就具象化了,变成一堵推不动、跨不过的厚厚城墙,自己只能站在这边眼睁睁地看。 而沈绛就站在那堵高墙之上,垂眸看她。 其实如果沈绛愿意对她伸出一只手的话,她可以很轻松的越过这堵墙。 第52章 但很显然,沈绛不会这么做。 不然的话,方才在包间里也不会那么干脆,不带任何商量余地地说出“总之,不可以”这几个字。 所以陆今遥只能靠自己翻越这堵高墙。 她有点懒,又有自己的小脾气,因为沈绛刚刚的态度有些不悦,暂时不是很想翻上墙头去窥探高墙另一边的风景了。 反正,沈绛也不是真的喜欢她。 反正,只是一场公平置换的交易。 这天晚上,包括接下来几天,陆今遥难得开始和沈绛保持距离,她们没有住酒店,就住在陆家在御景壹号湾的别墅里。 这里足够大,房间也够多,上下两层,即便住在一起也能做到互不打扰。 即便是从下海来到广阳,沈绛也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常常到半夜才回来。 陆今遥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也没机会问。 偶尔一回,她夜起出来接水,听见楼下房间关门的动静。 陆今遥将平常用来留给和沈绛相处的时间,给了陆川芸。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我二十号又要回去了,了了,真的不考虑跟小姨走吗?” 陆川芸这次回来,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这两天,和陆今遥住在同个屋檐下接触的频率多起来,她不死心地再次开口。 陆今遥比上次更坚定,甚至都没花时间思考:“我不想,小姨。” “好吧。” “走之前,我想再去看看姐姐,也好有个交代,告诉她事情已经完全处理好了。”陆川芸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问陆今遥,但她知道,陆今遥会和自己一起去。 然而到了那天,她没能出现在陵园。 生意上出现的临时意外,让她不得不改签,提前回去,于是改为由沈绛陪着陆今遥去做这件事。 只是在陆今遥心里,前几天吃饭时的小插曲还没过去。 她仍旧记着这笔,所以一路上也没多主动去和人搭话,只翻转着手腕看手机,没消息可回的时候,就将手撑在窗沿上看车外倒退的风景。 沈绛偶尔会不动声色地,悄悄看她一眼。 陆今遥无所察觉,她的思绪早已飘到很远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沈绛看起来竟然没有想下车的样子。 陆今遥有些愣住,她扶着车门,转身看驾驶位上坐着的人:“不一起吗?沈绛姐姐。” 如果说先前陆今遥只会在想要使坏或者是从自己这里获得些什么的时候才会开口叫“沈绛姐姐”或者“沈绛姐”,那现在又多了一条,刻意的礼貌疏远。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妈妈的墓是不是也在这?”陆今遥从并不久远的记忆里拎出来陆川芸说过的话,她是很认真在问。 却没发现,沈绛隐隐抗拒的态度和方向盘上逐渐收拢的五指——最后松开。 “好。”沈绛抿住唇角,低头解安全带。 她想起来上次分别时,吕善平让自己有空来看看妈妈。 沈绛决定趁这次机会,尝试着去做。 她和陆今遥一起,在陵园入口处买好祭拜用的鲜花和水果,缓缓沿着青石阶梯往上走。 等到了该分道的时候,两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陆今遥回头看她,扇动长睫:“我稍后过来找你。” 沈绛点头,轻轻“嗯”一声。 她抱着鲜花缓步前行。 短短数十米的距离,被她走出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每一次抬脚,都觉得沉重,胸腔里可用的氧气也一点点变得稀薄。 最后沈绛站在墓碑前,低头凝着方正的黑白照片。 她缓缓蹲下,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地上,轻声开口:“妈妈。” “我来看你了,但我或许不应该来。” 她低敛着眼眸,盯住金色阳光下盛放的素白花朵,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爸爸说,你已经不怪我了,让我来看看你。” “但我知道,不是。” “因为我还是那样,过去这几年我一点儿也没变,我变不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沈绛那张矜冷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类似痛苦的神情,她将自己平整的西裤捏出一条又一条褶皱,声音低若蚊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 沈绛落下很轻的三个字,良久,从墓碑前撑膝站起,沉默地发呆。 她不像陆今遥,其实没什么话想要对墓碑底下的人说。 陆蓁是意外去世的,而她的妈妈……吕善平告诉她,她的妈妈是因为得知了她是同性恋的事情,觉得无法接受,所以被气得发病骤然离世。 所以这么多年来,沈绛很少过来扫墓。 不是不想,是不敢,觉得羞愧、负罪。 不过还好,看起来,吕善平即便是组成了新家庭,心里也还始终惦记着妈妈——沈绛目光落在妈妈干净整洁的墓位上。 看墓碑的漆色,与相邻的墓位比较要鲜亮很多,一看就是补过的。 没多久,陆今遥空着手朝这边走来。 沈绛看她,细心捕捉到对方眼睫濡湿过的痕迹:“和你妈妈说完话了吗?” “嗯,你呢?” “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在陆今遥出现之前,沈绛早已将那点不示人前的情绪收敛起来,又装回心底那个黑黢黢的小匣子里,密封盖上,她看上去一切正常。 正常到陆今遥也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夜幕降临后,月光晒过飘窗,陆今遥收到沈绛发来的消息。 沈绛问,一楼酒柜里的酒可以喝吗? 彼时的陆今遥正站在卧室的卫生间里,对着镜面拍面膜,她回了三个字:你随意。 确实随意就好。 一楼酒柜里的酒,很多都是陆蓁在世时别人送的。每一瓶都贵重,但对陆今遥来说,沈绛不算外人,即便两人现阶段还在闹别扭。 哦,不对,是她单方面别扭。 这几个月和沈绛住一起,陆今遥也知道对方偶尔会有睡前小酌的习惯,所以对于这条消息并没在意。 等她躺在床上敷完面膜,又做完一套简单的护理,才发现刚刚那条消息回过去以后,沈绛没再回复自己。 陆今遥捏紧手机,看屏幕亮屏又息屏,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于是翻身下床。 她打开门,双手撑在二楼的木栏杆上朝下看,除了回来时刻意留的照明壁灯,什么也看不到。整个一楼不见人影,安静得过分。 沈绛问她酒柜里的酒能不能喝,结果人也不在。 那是把酒拿回房间里去喝了? 陆今遥秀眉拧紧,转身下楼。 拖鞋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站在沈绛房间门前,抬手,轻叩三下。 咚,咚,咚。 没声响。 又三下。 咚,咚,咚。 没有第三次敲门,因为陆今遥的耐心已经告罄了。这里是她家,她以主人的身份自诩,自然也不会和沈绛讲什么客气,敲两次门已经是她最大的礼貌和教养。 就在她将手搭上门把手,准备直接进的时候。 门从里面开了。 扑面而来的酒味。 女人穿着丝质睡衣站在落地灯的暖光里,纤长的五指朝后撩了撩长发。 她最上方的扣子解开了一颗,蜿蜒的锁骨随着主人抬手的动作,若隐若现。 酒精里混着点涩,还有甜。沈绛身上的沐浴香和酒味混在一起,融成难以形容的馥郁,有些冲击陆今遥的大脑,让她迷醉了一瞬。 喉咙莫名有些发干。 她凝着眼前的人,有些多余地问:“你喝酒了?” 沈绛从头到脚看上去都很清醒,人也站得很直。 只是那双眼睛,暴露了自己。 太不清明。 沈绛站在那安静地看她,轻轻吸气,又轻轻呼气:“我不是,问过你了吗?” 是的,沈绛问过她了。 陆今遥在心中暗骂自己挑了句最没用的话问,但她很快组织好语言,重新提问:“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绛垂眸,眼睫缓缓落下,又缓缓抬起。 她盯着陆今遥那双一张一合的唇,已经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酒精将大脑搅成了一团没用的浆糊,她现在没法思考,没法分析。 只凭本能做事。 而她的本能就是,想亲。 所以她这么做了。 伸手捉住陆今遥的手腕,将人带进门内,抵在冰冰凉凉的墙壁上,低头,含住,心里发出满足地喟叹。 比起酒精,和陆今遥紧密相贴,似乎更让她觉得更安宁。 酒气渡了过去,她的心跳与坏情绪也一起渡了过去。 陆今遥从沈绛得迫切与急躁中,品出来几分不对劲,但她此时无暇顾及对方的坏情绪。 因为沈绛主动得不像话。 与前一次的被动和兴致缺缺相差甚大,面前的人勾着她,引着她,抚摸、探索,甚至是握着她的手,往裤腰里带,急切地想要被抚慰。 第53章 陆今遥当然也很想,她一直都想。 但…… 她反手捏住沈绛,将对方的手抽出来按在腰胯间,声音低低的,欲言又止:“我带了,那个。” 指套。 “不过在二楼,你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好吗?” 陆今遥用唇讨好地蹭蹭她的。 之前做过一次以后,陆今遥就上网查过功课了。 指套是偷偷买的,还没用过,这次来广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就拿了一盒带过来。 没想到真能用上。 虽然有些过于隐晦,但沈绛听懂了她的话。 “不用了。” 她望着她,那双墨色的眼瞳里藏着深深的蛊惑,低哑的嗓音带点潮意,像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我等不及。” 极轻的气音,落在耳边,落在脸庞,落在她的心尖上。 陆今遥被这双眼睛看得难以招架。 明明没喝酒,但她仿佛也跟着醉了。 沈绛说,她等不及。 陆今遥轻咬唇肉,整颗心脏都被酥-麻的悸动充斥着,占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那我,再去洗一遍手。” 【作者有话说】 。 第46章 公平 陆今遥的心跳很乱,像被路过的小鹿踹了一脚,动摇西摆,抱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担心沈绛会不会听见自己放大的心跳声。 如果是那样的话,未免有些太丢人了。 那不符合大小姐的作风。 她想,现在不是以前了,她应该慢慢让沈绛看见自己稳重的一面,她觉得,自己在沈绛面前应该是从容镇定的。 如果不是,那至少不能差人太多,当然也不可以表现出一副沈绛只需要伸出手指勾勾,自己就拥上来的错觉。 总的来说,陆今遥不想让沈绛觉得自己特别喜欢。 因为沈绛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没有特别喜欢她。 现阶段的陆今遥,执拗地想要一个公平。 不过今晚的沈绛显然比她更迫切。 陆今遥将手伸到龙头底下,反反复复,仔细洗了两遍。 她没有留指甲的习惯,纤纤十指,被洗出层淡淡的绯色,泠泠流水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让夜色也添上几分暧昧的颜色。 陆今遥抬眸看镜子里的人,明眸皓齿,粉嫩的唇上渡了一层水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身后,沈绛一只手抱肩倚在卫生间的门口,头靠在门框上,长发散漫地披下来如随意生长的藤蔓,那双漆黑的眸子盛着比夜色更浓的欲望,深不见底。 陆今遥一对上她的眼神,心脏就忍不住收缩悸动。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凭一个眼神就将人勾得神魂颠倒。 “还没洗好吗?” 沈绛嗓音低沉下来,像冬日干燥的玻璃蒙上一层水雾。 流水声嘎然而止。 陆今遥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和人一路回到床上的,她的呼吸和沈绛缠在一起,薄薄的胸腔每一次起伏,都会获得新的氧气,然后再又被掠夺出去。 沈绛就是那个掠夺者。 陆今遥牢牢盯紧身上的人,指尖勾了勾:“你今晚好着急。” 湿湿的,润润的。 沈绛整个人很明显地颤抖一下,撑在她两侧的双臂软塌下去,又费力重新支起。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女人颈部光洁的肌肤已经冒出极薄一层细汗。 用眼睛看的话,很难发现,所以陆今遥用舌尖去尝。 她很调皮,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就落在距离沈绛心脏最近的位置,轻轻收拢。 沈绛的心跳就落在她掌心,砰砰,砰砰砰。 她开始有些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汗了,因为这个姿势,看起来真的很费力的样子,但这样的沈绛也真的好迷人。 陆今遥听见她用不太完整地声线回答自己,气息浮动。 “嗯……” “想你了。” “想和你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做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不好吗?” “你不喜欢吗?” 最后一句话尾音轻轻勾起,足够轻佻。 她说这话的时候腰身微微塌陷下去,修长的天鹅颈微微仰起,像女娲用手勾勒出来,一幅昳丽迷人的画。 陆今遥觉得主动权好像早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指尖在被沈绛温柔吮吻,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看着这样热情沈绛,陆今遥的脑海中不适时宜地闪过很多种念头,即便她知道,自己不该问。 “姐姐,你……” “和其它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指节又再温温吞吞,往里一些。 沈绛从喉咙里溢出来一声,支撑身体的小臂已然在发颤,有些脱力了。 “嗯?没……没有。” 没有过其它人。 沈绛想说的是这个,但酒精和来自深处的刺激让她没法深思陆今遥话里的意思,只凭本能回答。 可在陆今遥听来,沈绛仅仅只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没有这样。 于是她被排山倒海的醋意淹没,将这一切都怪责在沈绛头上,怪责她们相遇太晚,又怪责对方的若即若离和忽冷忽热。 相比已成为过去式的容韶,人家至少有,过。 而她呢,什么也不是。 各种意义上的,什么也不是。 尽管她们现在做的事情,如此亲密。 一提到确认关系,沈绛就沉默,甚至是害怕被陆川芸发现她们好得过分。 所以陆今遥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从小到大,她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要被人藏着掖着见不得光。 是她拿不出手吗?还是说不够优秀,年纪太小。 本能,让陆今遥忍不住靠近,但骨子里的傲劲,却又让她不甘于此。 她开始执拗地问沈绛一些问题,比如“你以后只喜欢我好不好”,“只有我好不好”,“只能和我这样”,自然无一例外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但陆今遥仍旧不满足。 大约是知道,人在情动时分做出的承诺说出的话,都做不得数。 她又开始责问沈绛,拿捏着欲-望,将人抱紧。问她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让人知道?” “为什么不要和我确定关系?”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在破碎中诞生,像狂风骤浪中勉强支撑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支离破碎。 沈绛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 她只是用很轻地气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女孩的名字,抓紧这根稻草:“陆今遥,陆今遥……” 那是陆今遥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陆今遥”三个字也能被叫得如此性感、动听,每一个字眼都像是飘在云端上,轻轻坠落。 这一晚,沈绛到了很多次。 在陆今遥手里。 今夜的她好敏-感,又快,一次又一次,多到足够让人忘记那些烦恼愁结,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只专心眼前的亲密。 酒精化作水,以另外一种方式被人从她的血液中析离出来。 后半夜的时候,陆今遥抱着她,捉住她的手往欲-望的尽头处带,想要一个“公平”。 沈绛那时,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被赶走的理智回笼,她又开始习惯性地回避与沉默,只是这一次,陆今遥态度十分坚决。 她想了想,起床洗了个手,指尖在外面打转。 等到最终陆今遥夹紧的时候,沈绛也将人搂住,一个个温柔的吻落在女孩松软的发顶,安抚年轻轻颤身体。 那时的沈绛以为,自己对陆今遥的欲-望,能够永远克制在这。 荒唐一夜,次日,沈绛睡过正午才醒。 她醒来时,陆今遥已经不在床上了。 扫过一眼被人随手搭在床尾的衣物,沈绛揉揉脖子,掀被下床,裸着脚踩进浴室。 等换穿戴整齐,梳妆完毕后从卧室出来,她听见陆今遥窝在沙发里打电话的动静。 “喂,小姨,昨晚我睡得早,手机开了静音所以没听到。嗯……本来早上起来就想着要给你回电话的,后来忙别的事情去又给忘了,对,嗯。” 陆今遥一面从容地和电话那头的陆川芸说谎,听见房门开关的动静,回头张望。 “先不说了。”她匆匆挂掉电话,起身,看迎面走来的人,“早餐我留了一点在厨房,是蟹粥和油条,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到吃午饭的点了。” 只在夜里升空的月亮,敛起她的光华,吝啬地藏了起来。 沈绛又变回了平常那副从容,矜雅的模样。 她低头将衬衣袖子规整地挽起,露出小截细腕,边走边说,言简意赅:“我不吃了,约了人要见,马上要迟到。” “对了,下午我要回姥姥家一趟,晚上不和你一起吃,你别等我。” 沈绛用最简短的话,同陆今遥交代一些事情,或许听起来会让人觉得少点些温度。 第54章 陆今遥等眼前的人说完,安静看着她,一副欲要将人看透的模样,突然开口:“你昨天晚上的情绪很不对。”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沈绛手里的动作一顿。 长睫轻扇,她缓缓抬眸,一眼望进陆今遥眼底:“情绪不对的,只有我吗?” 昨晚在床上的陆今遥,也挺疯的不是吗? 做到后来,总掐着她的点在问一些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从起床洗漱到换衣化妆的这段时间里,沈绛也不禁在想,陆今遥究竟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占有的话,她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陆今遥昨天晚上问的那些,已经超出她们的关系太多。 莫名其妙的对峙。 沈绛忽然笑了声,气氛打破。她伸手帮陆今遥将碎发别到耳后,温声宽慰:“好了,不逗你了。是昨天下午和你去墓地看过世的妈妈,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心情不怎么样。” “我可以走了吗?约的一点,快迟到了。” 她唇角噙着笑,静静侯着,耐心等陆今遥一个回答。 人是要安抚的。 沈绛比谁都清楚,陆今遥的情绪一旦又失控,最后承受的人还是自己。 腰还隐隐有些发酸。 而站在身前的人,也终于愿意松口。陆今遥稍稍侧脸,在她手心里蹭了一下,语气放软:“那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 “嗯,有事电话联系。” 待人出了门,陆今遥又坐回沙发上。 息屏的手机在她手心里来回打转,她想着沈绛方才的话,手背轻轻抵在唇边,陷入沉思。 过去,不好的事情吗? 会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原来今天是高考啊,那就高考加油吧!! 第47章 温度 和沈绛约好的人,是沈闻舒。 她来广阳的消息从未隐瞒过,沈绛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沈家拜访,但不代表她不会将沈闻舒约出来,主动问候。 上次老太太在医院住了小段时间,这阵子饮食作息都被严格控制,一不让她吃想吃的东西了,便又开始闹脾气。 虽然沈闻舒总是和她说,姥姥是喜欢她的,但沈绛始终没法迈过自己心里那关。 “不见也好,小老太太最近脾气大得很,逮着谁都要骂上两句。思维不大清楚,偶尔,脱口叫你妈的小名,把我都吓一跳。”沈闻舒抬手将茶送到嘴边,叹口气,又放下去。 “对了,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你得考虑一下回广阳了。下个月月底,这边的刑辩律师又要走两个,下海那边的人够用,我最近在想,如果情况再这么下去的话,广阳这边的分所干脆关掉算了。” 沈闻舒早就不过问律所的经营状况,但偶尔,也会关注一下,近两年各大律所对于“人”的资源争夺,越来越激烈。 这事沈绛其实最近也在烦恼,只是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办。 “我回去和傅如音商量一下。”她说。 “嗯。” “还有,陆家的那个小丫头现在是你在照顾着对吗?” 话题忽然转到陆今遥身上,沈绛不明所以。 沈闻舒看着她,笑:“大姐昨天和我说,房地产再过几年要到头了,她对尚周集团涉及的那一块,也有点兴趣。” “所以问你,能不能帮忙问问。” 陆今遥手里拿着陆蓁留下来的股份有百分之五十五那么多,而她想出手的部分,是三十五,很多人都想要。 因为交易一旦达成,便意味着能够直接成为尚周集团的高层股东,甚至是成为最大股东,对集团的未来决策有着决定性话语权。 这事想要敲定,估计还有一个漫长的筛选和沟通过程。 只是沈绛没想过,沈家这边也有兴趣。 毕竟两边的领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甚至没有半点交集。 但沈闻舒把话说到这份上。 也就是说,不想通过正面交涉了,要走人情关系的意思。 沈绛当然懂,股份卖给谁不是卖。 只是,她一想到自己和陆今遥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本就覆了一层交易色彩,如今再掺利益进去,恐怕是越来越难回头。 但大姨二姨都对她很好。 沈绛将摇摆的为难咽下,吞回肚子里,莞尔:“那我找机会,问问她。” 和沈闻舒用过午饭,沈绛又回了趟方瀛在广阳的分所,处理一些事情,晚上和这边的几个大律师一起吃饭。 大姨的电话在傍晚落日时分打到她手机上,先是简单寒暄了几句,紧接着直奔主题。 沈燃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有手腕,不拖泥带水。 说的还是中午沈闻舒已经说过的那件事,于是同样的话,沈绛又和大姨也说了一遍:“我找机会问问她。” 但其实,沈绛自己也不太摸得准这个“机会”会是什么时候。 她没想好。 晚上八点,她按密码打开家门。没有料想中的喧闹,一楼客厅的电视关着,灯也只留了一盏,扑面而来的冷清。 沈绛低头去看玄关的鞋,确认一遍,陆今遥不在家。 她有些意外。 因为中午自己出门的时候,对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在家等你”。 所以她忙完后,就直接回来了。 但说会在家等她的人却不在。 说不好现在是种什么心情。沈绛觉得,可以理解,或许陆今遥的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被自己当真了,但又不可避免地会有一点失落。 大约是无意间生出的期待没有被人很好地托住,就这样直直落下去,摔到地面。 七零八碎。 沈绛没来得及弯腰打扫这份碎掉的期待。 因为下一刻,一楼的大门便又被人从外打开了。 门檐下的感应灯混着夜色,与归家的人一同进门,陆今遥手里拎着餐厅外带用打包袋,不期然迎上沈绛回头望来的目光。 她们对视一眼,她看见沈绛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几个字。 陆今遥想也没想,自然地先将手里的打包袋递到沈绛手里,边换鞋边说:“我朋友,在国外留学上周刚回来,听说我回广阳了非让我和她们一起出去吃夜宵。” “我说今天不方便,她们就打包好了给我开车送过来,非要我吃。” 送来以后,陆今遥见时间还早,沈绛也没回来,便坐上车陪朋友们聊了会儿天。 不太久,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吧,没想到沈绛这时候回来。 “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 沈绛气息浮动,轻笑一声。 “很好。” “我们从小学就认识了,后来高中毕业她去澳洲留学,我去下海念书,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等陆今遥说完这句,沈绛忽然切身地感受到,广阳确实是个比下海市有温度的地方。 已经是九月中旬,广阳的气温还在三十左右徘徊。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温度,沈绛还是头一回,从陆今遥口中听见“朋友”这样的字眼。 她总是后知后觉,陆今遥是土生土长的广阳人。 脚下这片土地是孕育陆今遥的地方,她在这,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过往。 沈绛耳边不由又回响起沈闻舒的话。 先前,她还在烦恼,觉得如今从下海回到广阳的话,会很麻烦,其中牵扯到的东西也很多。 但仅仅过去几个小时,她看见陆今遥穿着连衣吊带裙,踏着夜色归来,手里拎着载满生活气息的打包盒,好不自然地往她手边递。 忽然,就觉得这件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陆今遥说这句话功夫,已经换好鞋。 她按亮一楼的灯光,趿着拖鞋往里走,没忘记问:“螃蟹,还有一点其它海鲜,要吃点吗?” 沈绛没拒绝:“我进去换套衣服。” 五分钟后,沈绛换上一身灰棕色的中式居家服出来,衣服上镶着浅色图案,看着像竹叶,又像是花苞,和她整个人雅韵的气质很搭。 陆今遥听见有人靠近的动静,抬头看她一眼,怔愣两秒。 就是这两秒,女孩手中倾斜的打包盒差点洒出汤来。 她又连忙把盒子里的食物倒碗内,等所有的食物全部端上桌,她又从冰箱里拿出瓶气泡水,随后问沈绛要不要喝酒。 沈绛摇头,柔软的发尾随她动作摇曳,挨着桌子,笑得有些无奈:“不了,短时间内都不想再喝酒。” 一语双关。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谁都没主动提起,但不代表不存在。 陆今遥仿佛被这句话点中,心跳恍然漏掉一拍,仿佛被灼到。 她背过身去只拿自己的气泡水,面对冰箱的低温冷雾,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嘟囔:“其实喝酒也挺好。” 那个样子的沈绛,她好喜欢。 事实上,自从认识以来,沈绛每次沾酒都会露出格外迷人的一面,那是对方从不轻易示于人前的一面。 第55章 每当这种时候,陆今遥都会觉得,她被自己私藏。 脑海里又闪过女人昨夜那双秋水含情的眼,心也跟着荡了荡。 拿着气泡水回到桌前坐下,陆今遥抬眸,又瞥见对面的人正用手拨动头发,将前头的发丝撇到肩后去。 这样恰巧,露出被遮挡住的锁骨。 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是半遮半露的吻痕,叫人看了浮想联翩。 陆今遥方才安定下来的心思,又开始乱飘。 她连忙收回眼神,递手套招呼人趁热吃蟹。 沈绛接过手套,开始摆弄吃蟹的工具,她慢条斯理,抽丝剥茧般细心,将柔嫩的蟹肉一点点剔出来,放到旁边的碗里。 陆今遥想着,她可能是想全部剔好然后再一次性吃掉。 却没想过,这碗蟹肉是剔给自己的。 所以当沈绛脱了手套,将晶莹的瓷碗推至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先是茫然,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沈绛轻声开口。 简单几句话,其实已经在心里酝酿很久。 她惦记着大姨嘱咐的事情,原本以为,不过是随口在陆今遥面前提上一句就行,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自己看见陆今遥眨动着杏眸在认真等待下文的模样,又说不出来了。 其实还是想要她们之间的关系,能纯粹一点。 不想变成第二个言温。 沈绛哽了哽,喉咙里的话忽然泄成一声带气音的笑:“嗯……要说什么来着,突然忘了。” 陆今遥也跟着笑了:“那你想起来再和我说。” 说完,她低头去夹沈绛剔出来的那碗蟹肉。刚吃两口,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抬头:“不过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这段时间相处,和沈绛报备自己的行踪已经成为了习惯,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宋姜说,好久不见了,她难得回来一趟,想约我明天晚上出门聚聚,所以明天晚饭我肯定不和你一起了,嗯……夜里或者还会去酒吧喝点酒,玩玩什么的,回来可能会比较晚。” “宋姜就是今晚给我送夜宵的那个朋友。” 思及沈绛对自己的上心程度,陆今遥忙不迭又主动添补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不怎么喜欢喝酒,就是陪她们一起去。” 沈绛听完,随口问:“什么酒吧?” 没想到会被追问,陆今遥眸光闪了闪,等了两秒才回答:“bluse,就是普通的氛围酒吧。” 她说完,悄悄屏住呼吸等对面的反应。 其实那是个拉吧。 宋姜提议要去的,还是非去不可的那种,谁不愿意她跟谁急。 陆今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跟做贼心虚似的。 不过她想,沈绛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知道那种地方,那都是爱玩的小孩会去的地方。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听她说完以后,没再多问,只是淡淡开口。 “嗯,去吧。” 【作者有话说】 到底还有谁在坚持追连载! 第48章 很漂亮吗 沈绛对桌上的螃蟹海鲜其实没什么兴趣,之所以答应“一起”,也不过是因为陆今遥开口邀请了。 况且时间还早,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这么早回房间睡觉的话,陆今遥大约又会觉得自己是在躲她。 所以在象征性地吃了一只以后,又没法说“我先进去”这样的话,剩下的时间,沈绛就将蟹和虾全部剔好放进碗里,然后送到陆今遥面前,理所应当得有些过分。 她安静地等着陆今遥吃完,时不时和对方搭一两句话,心思却不在这桌面上。 女人一只手撑在桌面抵着太阳穴,眼帘低着,目光落在下方的手机屏幕上,在用小红书搜索“bluse”这个酒吧,指尖很随意地滑动。 嗯,其实都不用点开具体,光是匆匆扫过首页宣传帖的封面就知道这个酒吧有多香-艳,多潮。 因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沈绛已经看见了各种,坐腿的,嘴对嘴撕纸条的,贴身跳舞的,潮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对面传来一声轻叹:“其实我吃不了那么多。” 沈绛这才慢半拍地扯回思绪,指腹抵在手机边框上,按得有些发紧。她抬起头来,掀眼瞧那一碟子白花花的虾肉,若有所思:“其实没有很多。” 螃蟹和虾,剥掉的壳堆在一旁瞧着唬人,实际上剔出来的肉就那么点。 陆今遥知道她的意思。 “主要是,螃蟹比较寒。” “我应该快要来姨妈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按照手机推算的日期,她应该在四天后来,不过这几个月她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波动又大,作息什么的都不规律,所以不一定能按时来。 但有一点。 陆今遥抿抿唇,和沈绛说自己的身体习惯:“我虽然不痛经,但要是经期前后老是吃些生冷的东西不忌口,肚子会很难受。” 倒不是痛。 而是小腹会有一种极强的下坠感,里面像是被塞满了东西,又涩又胀,特别难受。 所以,陆今遥往后一退,从桌前站起来朝那一整面酒柜走去:“我开瓶酒喝喝吧,可以祛寒,以前家里的阿姨做海鲜都会温点黄酒问我们喝不喝,但我估计家里没有黄酒……” 本来说不喝酒,最终还是喝了点。 沈绛也没动,就坐在桌对面托腮看着陆今遥喝。 陆今遥吃两口,喝一口,吃两口,喝一口,不疾不徐,明明是价值不菲的酒被,硬生生被她喝出水的感觉。 没多久,女孩脸颊浮上淡淡的红晕,像扑了一层诱人的胭脂。 屋子里的灯光很亮,让人分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永远停留在白昼。 也让沈绛能够清楚地捕捉到,陆今遥五官上任何一点的细节变化。 比如,有时候那一口喝得急了,被辣到,又会吐吐舌头,拢起眉毛皱动鼻尖。 沈绛坐在她的对面,眼神执笔,细细勾勒着这一切,聆听自己心跳的动静。 此时的她又忍不住开始想,明天这个时候,陆今遥也会像现在这样,和三两朋友坐在酒吧的卡座里,喝到面色酡红,身边坐的不知道是谁。 总之,不会是她。 “刺啦——” 椅子腿划过瓷砖地面,打破和谐安宁的气氛。 陆今遥睁着那双水灵的杏眼,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沈绛突然起身,毫无预兆地说了今晚的结束语:“时间不早,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休息。” 沈绛身上流露出不太明显的情绪浮动,陆今遥有些迟缓地伸出手,但没接住。 她有些遗憾。 但不太缜密的思维,下一秒,便又被混沌的酒精所占据。 “那晚安。”她说。 次日傍晚,宋姜开着自己拉风的红色轿跑来接陆今遥出门,沈绛当时还没回来,但陆今遥按照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还是给她发了条消息过去报备,说自己出去了。 半个小时候,她收到沈绛的回复。 -早点回家。 尽管昨天陆今遥已经说过,会要玩得晚些,沈绛还是发了这句。 陆今遥回了个比“ok”的表情包过去,便全心投入到和许久不见的朋友聚会里。 大约九点,她们抵达了宋姜要去的那个全女酒吧,“bluse”。 “这个还有这个,先上几瓶,不是我吹我跟你说,出去这几年我别的都没长进,酒量是蹭蹭蹭地涨,几天不喝都浑身不得劲。” 宋姜抱着手机点单,头往陆今遥的方向抻,挨得老近,生怕对方听不清自己说话。 今晚这场她请客,一点不吝啬。 陆今遥听见了,用肩膀轻轻撞她一下,取笑:“那我今晚要好好见识一下,以前的三杯倒长进到什么程度了。” 宋姜轻嗤一声,不屑。 没管她,第一次来这种小众圈子的酒吧,陆今遥两只手捧着酒杯坐在那,四处打量,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看见疑似情侣的好几对。 那种独属于两个女孩子之间流动的暧昧,她一眼就能分辨出。 即便不是一对,那也肯定不清白。 她喝了两口酒,小腹微胀,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宋姜笑她说还没开始喝就要去洗手间了,随即摆摆手,让她快去快回,结果没想到陆今遥去这一趟回来场子已经热起来了,前方最里原本空荡的舞台站上去一个弹唱歌手,露腰吊带,工装裤,西部美式妆,披散下来的长发里扎了几条小辫子,有一点野。 她一开口,手指拨了拨吉他弦,场子立马变得沸动。 宋姜看得眼睛都直了。她一把拉过陆今遥坐下,激动得语无伦次:“快看快看,怎么样?是不是不白来?” “你这反应……我记得你不是直女吗?” 陆今遥微微张唇,她看看舞台中央的弹唱歌手,又看看宋姜。 她的小伙伴宋姜,从初中开始就坚定喜欢阳光类型的男孩,上了高中,更是和校篮球队的一个学长谈上了,现在却在广阳最出名的拉吧里拽着自己胳膊,对台上的女歌手犯花痴。 第56章 陆今遥很想问,对方出国的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咳,”宋姜低头,尴尬笑了一声,起身倒酒,“人是会变的嘛,性取向也是流动的。” “怎么,你装得这么淡定冷静,难道觉得不好看吗?” 曾经形影不离的小伙伴,直勾勾地盯着她。 陆今遥坦言:“我不喜欢这款。” “那你喜欢哪款?之前那个?” 宋姜说的是言温。 她没见过言温,但是看过陆今遥发来的照片和视频。怎么说呢,言温那样低调的学姐款,在宋姜这种野惯了的人眼里,还差点意思。 但陆今遥摇了摇头:“不是。” 要说起她喜欢什么样的,她现在脑海里有一张特别清晰的脸,和具体的人,可以直接对号入座。 不过宋姜没继续问,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再度掀起的一波起哄声吸引过去,她索性离开卡座,扎入舞台下方拥挤的人潮里。 陆今遥笑笑,转过身去加入到其它几个朋友的游戏局里。 玩了几轮,她按亮手机看一眼。 有沈绛发来的消息,问她和朋友玩得怎么样,酒吧氛围如何。 陆今遥拿起手机对着舞台中央拍了一张,然后打字:氛围挺不错的,今晚还有驻唱歌手,宋姜对这个歌手的评价特别高,很漂亮是不是? 末尾那个问号刚打完,旁边传来朋友们催促她罚酒的声音,陆今遥又连忙锁上手机,端起手边的酒杯饮尽。 喝下去的酒液烧过喉咙,点燃神经,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开始变得兴奋,血液也随着音乐震动。 二楼的吧台旁,女人手边的屏幕亮了亮。 她周身萦绕着冷淡气息,与这充满着喧嚣与欲-望的声色场所格格不入,却又格外引人注目,如同暗夜里的一捧清雪,让人忍不住想要,玷污。 所以,总有人忍不住要上前搭讪。 然而沈绛却只会歉意地同人笑笑,红唇一勾,婉拒:“我女朋友去厕所了,一会儿就回来,不好意思。” 紧接着,继续将视线投往一楼卡座。 -很漂亮吗? -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来,我也想看看。 沈绛回完这条消息,抬眸,视线落到了一楼舞台的歌手身上,唇角朝下压了压。 陆今遥夸过自己漂亮吗? 忘了。 陆今遥看见这两条消息,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她今晚运气不好,输了好多次,酒也喝了不少,解锁手机正准备回消息的时候,宋姜从热闹中抽身回来,一把拉起她往外走。 消息没回成,东西都险些从手里掉下去。 陆今遥握紧手机,望着宋姜的后脑勺:“你要带我去哪啊?” “那歌手中场休息了,你帮我去要个联系方式。” “?” “你想要联系方式为什么要我去,你自己不能去吗?” 陆今遥一把拉住她,停下脚步,觉得很荒谬。 有那么害羞吗,她看宋姜也不是那种人啊。 哪想人转过头来,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一把松软的头发:“我刚去要过,人家婉拒了。” 但她还是很想要。 “……” 陆今遥眨了眨眼,一时无言。 好吧,这确实是,挺尴尬的。 宋姜牵着陆今遥的手,小幅晃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撒了一个很夸张的娇:“好遥遥,你帮我要嘛……” 陆今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不迭应下。 于是她在宋姜的催促下孤身来到歌手休息的散台,右手端着酒杯,牵起唇角,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甜笑,落落大方:“嗨。” “想请你喝杯酒,可以认识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笑晕,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潜水 第49章 没少喝 沈绛选的位置视野挺好,身后是过道,左手边就是加高过的木栏杆,她坐在高脚椅上面前摆着一杯果汁,能将一楼动静尽收眼底。 发出去的消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但她却看见陆今遥被一个短发女生拉着,走到舞台左边的散台上,给人敬酒。 距离太远,沈绛看不真切,耳朵也被密集的节奏鼓点给占满,心中躁意很盛。 又过了五六分钟,她才收到陆今遥发来的回复。 陆今遥说,好啊。 “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来”,“好啊”。 楼下,成功加到微信的陆今遥已经回到卡座,只是她没来得及再多编辑两句消息,手机就被宋姜一把抽走:“我看看她朋友圈。” 很上头的样子。 陆今遥有些瞠目,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宋姜这么不矜持的样子了。 名为池野的女孩,微信名也叫池野,但对方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动态很少,往下划拉很久才找到几张自拍。 宋姜将手机扔回来,又抱住陆今遥的胳膊,声音做作得很嗲:“遥遥,你发消息帮我约她一会儿下工后来我们这桌玩嘛,看她来不来?” 虽然她可以拿陆今遥的手机自己做这件事,但到底还是不太礼貌。 陆今遥又被她这样做作的动静给恶心到了,笑着从人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依言照做,但没忘记拍开宋姜的手:“不管你是谁,赶紧给我从宋姜身上下来!” 亲昵,打闹,两小无猜默契,旁若无人在耳语,有人心脏被挤压得发酸,发胀。 沈绛没有再坐下去。她最后喝了一口杯子里果汁,起身下楼,一边踩着音乐的节奏往外走,一面低头编辑消息给陆今遥发送过去。 -我事忙完了,现在回去。刚好离你说的那个酒吧很近,我来接你? -不早了。 不知道这条消息陆今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沈绛站在街边的路灯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条抬脚走向停车的位置。 不早了。你还没玩好吗? 这条消息,字句里隐藏着让人不难读懂的暗意。 沈绛似乎是笃定陆今遥看见后会乖乖跟自己回去,所以直接上车等。 又过了五分钟,她仍然没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绛伸手摸过手机,直接拨电话过去。 这回,陆今遥倒是接得很快,含混着丁点醉意的少女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遍,沙沙的,滑滑的,一点腻人:“喂?” “看消息了吗。” 沈绛偏头,酒吧门口闪亮的彩色霓虹映入她黑色的瞳孔。 酒精拉扯神经,陆今遥迟钝两秒,缓缓反应过来:“啊?你给我发消息了吗?我看看。我刚刚在和朋友玩,没注意手机。” 沈绛安静等着,五指搭在方向盘上,不太耐烦地敲了几个来回,直到那边再次传来人声。 “我可能现在,暂时走不了。” 并非沈绛想听到的回答,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不再动作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快了些,给沈绛认真解释眼下的情况,尽管听起来乱乱的,有些语无伦次:“是这样,宋姜想和那个弹吉他的女孩子认识,让我去帮她要微信,把人约到我们这桌来玩,人家答应了,一会儿就会过来。” “所以,我现在走不太好。” 一会儿人家过来没看到她,很不礼貌。 陆今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还是第一次,在沈绛面前表现得这样为难,以前从未有过。 “要不,你先回家?”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沈绛轻吸一口气:“我已经到酒吧门口了。” “啊?那……” “哪桌,我进去。” “咔”一声,沈绛在那边又松开了安全带。 陆今遥这边有些吵,听不太真切,她重新和人确认一遍:“嗯?你要进来吗?” “是不方便吗?” 到这,沈绛的声音已经不再如一开始那样沉静、平和,就像一锅冷开水在又一次沸腾的边缘,细细密密的气泡从锅底四周往上冒。 在陆今遥看不见的地方,女人眉尾轻挑,问句的尾音勾起,掺杂着几分特殊的情绪在其中。 就好像是,在生气。 陆今遥隔着电话都感觉到了沈绛的不对,她脱口而出:“方便。” 挂掉电话,她把桌灯拍下来给沈绛发过去,告诉对方她在b5。 紧接着,她开始挨个叮嘱几个熟识的朋友:“一会儿我姐姐过来,你们别乱说话。” “我姐来接我,你们说话都注意点,不该说的别说。” “尤其是你,宋姜。” 陆今遥叮嘱完一圈,一把拽过宋姜的胳膊,重点警告。 宋姜正喝酒呢,杯子里的酒液洒出去一些,洇湿了手背。 她眨眨眼,抽纸擦手,一点儿没把朋友的话放心上:“笑死,陆今遥你哪来的姐姐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 “是正经的那种姐姐吗?” 她开玩笑,调侃人家。 没想到陆今遥这回既没跟她急,也没瞪她,而是很认真的回答:“还真不是。” 第57章 ??? 灯光恍惚,霓虹错落的光影如一场绚烂的浮梦,切割宋姜的视线。 陆今遥置身其中。她的神态表情,干净且郑重,像是一株出落得骄傲漂亮的小白花。有那么一瞬间宋姜差点开口——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从我遥遥身上下来! 当然,最后她也只是悻悻摸了摸鼻梁,没敢忤逆:“哦,那我注意。” 是她们家遥遥的心选姐呢,难怪这么郑重。 同时,她也好奇。 陆今遥前不久被创成那个样子,人都差点要病死了,有段时间连自己都找不到人,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她动心,那得是何方神圣。仙女下凡吗? 宋姜很快见到那位“神圣”。 沈绛来得挺快。她在车上补了个口红,揉了揉长发,没停留,抬脚再次踏入这场澎湃热闹的狂欢里。 时间接近十一点,头顶的音乐已经开到最大,一轮又一轮轰炸着耳膜,能够很好地掩住心脏的轨迹,以及各种心怀鬼胎。 陆今遥第一眼看见从人群中走来的沈绛,先是心中一荡,然后才是惊讶。 倒不是惊讶别的,是惊讶沈绛今晚的穿着。 女人着条黑色的长裙,款款而来,窈窕的身段被上好的缎面包裹其中,她上身披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很好地将妩媚的性感添出几分慵懒的温柔,微卷的长发松松散散披落肩头,柔与冷、浓与淡,在沈绛身上被完美中和。 这人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精致的艺术品。 只是……沈绛今晚这身,陆今遥没见过。 而且沈绛在电话里不是说她工作完回家,顺路过来接自己吗?一般工作中为了凸显自己的专业性与正式,身为律师的沈绛,从来不这样穿。 不像是顺路来的。 陆今遥有了结论,心跳开始砰砰跳个不停,搭在腿上的手心也跟着冒出层黏腻的汗。 既然不是顺路,那就是特意为了自己来的。她终于读懂方才电话里沈绛的那句“是不方便吗”,为何听起来怪怪的了。 就是在生气。 回想一下过往沈绛生气的反应。 糟糕。 陆今遥耳朵开始在空气中升温,脑子也乱成了一滩浆糊,想到的全是些乱七八糟带颜色的东西。她连忙端起酒杯润润发干的嗓子,垂下眼帘。 怎么,还有些期待? 倏尔,陆今遥的视野范围内迈入一双黑色高跟,在她跟前停下脚步。 “了了。” 陆今遥长睫微颤,抬头迎上沈绛的凝视的目光。 一秒,两秒。 明明是公共场合,她却忽然觉得万籁俱寂,暧昧至极,仿佛要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吸进去,连灵魂都被对方的目光温柔地轻抚了一遍。 陆今遥轻咳一声,脸颊莫名发烫:“介绍一下。这是沈绛,我……” 什么呢?沈绛是她的什么人呢? 沈绛现在的状态,陆今遥摸不准,如果自己说是姐姐的的话,会不会火上浇油。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时,宋姜从旁边摸过来,十分贴心地帮她说出口:“姐姐对吧?”她朝沈绛笑笑,“刚才遥遥都和我们说了,说她姐姐要来。” 陆今遥默默转过头,安静地看她一眼。 沈绛也短促地笑了一声,意味莫名。 没法改了。 陆今遥只能顺着宋姜的话应下:“嗯,姐姐。” 说完,她又觉得喉咙有些干,拎起酒杯又喂了一口。 趁着陆今遥喝酒的间隙,沈绛自如地在她身旁坐下。 淡淡的柏香从旁飘来,熟悉又醒神,笼罩这小片区域。陆今遥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旁边的沈绛身上,倏地,她用余光瞥见女人陡然倾身,一言不发就朝自己凑近过来。 她搭在卡座沙发上的五指陡然收拢,紧张了一瞬。 然而沈绛却只是将距离停在她颈侧的位置,几个呼吸,轻轻嗅闻。 陆今遥便明白她这个动作的含义是什么,转过脑袋小声解释:“没喝很多,你知道我的酒量,要是喝很多的话我早就晕了。” 沈绛不置可否,一双乌眸无视这声色与喧嚣,安静地凝着她:“但也没少喝。” “……” 陆今遥咬咬口腔内壁的唇肉,转过脸去,静默无言。 她怎么知道? 过了会儿,陆今遥再次转过头同身边的人搭话:“你平时工作不会穿成这样,今晚是特意从家里出来找我的吗?” 话问出口之前,陆今遥其实已经做好了沈绛不会回答,或者是习惯性地回避。 但这次,沈绛没有。 “是呢,就是过来找你的,”女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好看的下巴微微扬起,朝某个方向点了点,示意,“她也是。” 陆今遥顺着她示意的方向,侧目望去,一眼看见背着吉他,穿越人潮,正朝她们这边走来的池野。 她低头按亮时间,屏幕上是十一点整,池野下班了。 陆今遥忽然一凛,回头再对上沈绛那双缀满笑意的眼,脑子里那点微醺的醉,瞬间就醒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陆紧急提问:怎么办! 第50章 无声无息 一眼望见坐在卡座里的陆今遥,池野走上前来同人打招呼,几分飒气,几分明艳。 她的气势看起来比在舞台唱歌的时候要收敛许多,视线在周围逡巡一圈,看见宋姜的时候,意外地停顿了半秒。 池野在陆今遥身边的位置坐下了。 倒是自来熟,不用招呼,自己上手倒酒,一面侧头与人说话聊天。陆今遥却有些如坐针毡,她逮着机会就给宋姜使眼色——人可是你让我叫过来的? 宋姜这会儿却怂了,飞快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陆今遥有些傻眼。 旁边的沈绛似乎也没打算管她,池野坐下以后,她整个人往座背上靠,眼帘垂着,单手抱住胳膊,另只手端起透明的酒杯,将自己隐没在霓虹背面的阴影里,不去看陆今遥,也不看任何人,好像就真的只是过来安静等着接妹妹散局回家的好姐姐。 “要玩点游戏吗,你会什么?”池野问她。 陆今遥盯着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嗯,我今晚其实已经喝了不少酒了,玩游戏手也黑,再喝的话,一会儿得醉了。”她婉拒。 池野表示不在意:“那你喝水也行。” “……那光我们两个玩,人有些少,你等等我,我去叫朋友。” 一计不成,陆今遥又生一计。在池野愣怔的眼神里,她把宋姜拉了过来:“我朋友,宋姜,你之前在台上唱歌她也很喜欢。” 沈绛在这时,偏头看了她们几个一眼。 就在她准备继续专注自己手里那只酒杯的时候,宋姜不知抽什么风朝这边转头,忽然叫她:“姐姐不玩吗?” 沈绛没什么反应地看着她,指尖在雕纹并不规则的酒杯上,轻敲两下。 “我的意思是,玩游戏嘛,人多才好玩不是吗?” “三个人的话,是有点少了哈。” 她开始打哈哈,无意识摸耳后。 别人不知道,但陆今遥知道,从小到大,宋姜一做这个小动作就是紧张得要死。 为什么紧张呢? 总不能是因为沈绛,宋姜今晚和沈绛才第一次见呢。 更不会是自己。 那就只能是因为池野了。嗅到点微妙的不同寻常,陆今遥正要开口帮沈绛婉拒,怎料对方矜冷的声音先一步落下:“好啊。” “但是我也不能喝酒,我开车过来接她回家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陆今遥。 沈绛说话的时候眼睛笑了笑,是看着人说的,说不好这句话是不是在对谁宣示主权,又好像没有。 宋姜听出来点意思,一时觉得牙酸,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不清是那个“也不能喝酒”的“也”字意味深长,还是后面那句“接她回家”更直白。 初次见面,宋姜觉得自己有被秀到。她有些无语:“这么说咱们四个人玩游戏,你俩都不能喝酒呗?” 陆今遥和沈绛几乎是同时:“嗯。” 沈绛放下腿,微微倾身,靠近过来:“玩什么?” 浮动的发丝擦过陆今遥的耳边的肌肤,又是一阵熟悉的柏香。她的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有反应,裸露的小臂上冒起层密密麻麻的小栗子。 突然,想回家了。 回家。 做些,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 闪了闪长睫,陆今遥按下这突兀的念头,在心里叹口气,认命地开始充当宋姜和池野之间的润滑剂。 游戏开始,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手臭。输了又输,水喝了不少,玩到四五局陆今遥就说要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发现沈绛倚在厕所门口的大理石壁上,正在等她。 那双平静的黑瞳,温和注视着她,如同黑夜里闪耀的猫眼石。 第58章 陆今遥先是一怔,而后心头一热涌起股难以克制的悸动,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撞进对方怀里。 沈绛微微弓起的后背被她一撞,轻轻后抵,不得不与墙面完全贴合,女人垂落的双手几乎是很自然就揽住了她,天赋一般。 酒吧的洗手间外,从来都是艳情和暧昧滋生的绝佳场所,有人在这耍酒疯,有人靠着墙壁蹲在地上哭,有人赖着不走,还有人会难耐地热吻。 陆今遥什么都不想做,或许是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绪,又或许是深藏的占有欲正在滋生,她想要牢牢住进沈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就像今晚这样。 她要沈绛只看得见她,只容得下她,只为她而来。 该不该说,在发现沈绛是特意跟着自己过来的时候,陆今遥其实内心有些得意。 “我们偷偷溜走吧,回家。”她环着女人的脖子,唇瓣贴在对方颈侧张合,整个人都被好闻的柏香味笼罩着,仿佛更醉了。 沈绛五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看了怀里的人一眼:“玩累了?” 总算玩累了是吗? 沈绛还在介意陆今遥拒绝跟她回家的事,听不出来多余的情绪,陆今遥自然也就听不出来其它。 她皱皱鼻尖,温湿的唇贴在对方耳侧那块肌肤难耐地蹭了蹭,撒娇:“我不想跟她们玩了,我想和你玩。” 玩一个,只有她们两个人能玩的游戏。 现在和沈绛双双溜走,她们会像一对为爱私奔的恋人,就像小说电视里演的那样,有种与世界背道而驰,逃离亲朋的背德感。 沈绛被她蹭得心痒,一时觉得有羽毛落在心脏,轻轻挠过,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抱一只超大号的猫咪,还是正在发情的那种。 但很显然,陆今遥这句话对她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譬如,心中那汪沸腾快要炸开的泉水,慢慢的,开始降温。 沈绛低声应了一句:“好。” 她们牵着手从酒吧的侧门出去,刚下过雨的小街上,人影稀疏。道路对面的路灯下,有女人站在那吸烟,看穿着打扮,应该也是从酒吧里钻出来透气的。 沈绛牵着陆今遥正要走,路灯下的人在这时刚好转过来,看见她,先是诧异,而后视线落在被她牵着的陆今遥脸上,笑了声:“原来你真的有女朋友。” “我还以为你看不上我,胡乱说的。” 这两句话…… 沈绛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一直到进家门前,陆今遥都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 “刚刚那个人什么意思啊?” “你们认识吗?” “什么女朋友?” “你和她说你是来找女朋友的吗?” “说的是我吗?” 陆今遥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嫌疑,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那双看向沈绛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 然后等来沈绛一个拖长了语调,纵容又无奈的:“是……” “是什么?” 像是终于踩住了沈绛的尾巴,陆今遥将人抵在玄关的柜子上,拥住,轻声低语。 女孩诱人的唇瓣近在咫尺,一副任人采撷的姿态。 暧昧呼吸间滋生,看不见的火花,点燃了空气。 沈绛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一只手撑住柜面,另只在绕到对方的腰后,往前轻按,低头吻了上去。 喘息和抑制不住低-吟很快在安静地夜晚中起伏。 沈绛想,她应该知道陆今遥想听的是什么。 但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不如就让它消融在炙热的吻里。 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急性肠胃炎就还真挺折磨人的 第51章 预告函 沈绛从来没有说过,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被人肆意掌控身体,操控五感,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感觉。 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声音、思维,乃至呼吸节奏甚是至心跳都脱离了自己,被完完全全掌握在陆今遥手中。 也是每当这种时候,大脑会处于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 什么都不用想,也没法想。 她不用去想,与陆今遥这场没设期限的交易游戏还剩多久,时而忐忑,时而焦躁,像行走在大雾中被团团笼罩找不到方向的人。 也不用去想,这段关系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会怎样。 更不用去猜测,陆今遥看她的时候那双会发光的眼睛,里头盛着的炙热与喜欢,会不会也是一种假象。 有时候没有标准答案的填空题,才最让人抓心挠肺。 年轻的女孩在经过几次尝试之后,技艺越发精巧。 她为她攀越未曾到过的高峰,沉入幽深海底,飘上绵软的云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也把陆今遥弄得湿漉漉。 不记得做了几次。 沈绛太累了,累到甚至懒得起身去做事后的卫生处理,从头到尾都是陆今遥抱着她,帮她温柔地擦拭,还残留温度的指尖滚烫,隔着薄薄的湿巾,一遍两遍。 余韵未清,轻轻触碰也仿佛有另颗心脏在跳跃。 沈绛好似也习惯了这样被她服务。 “快睡吧……”沈绛闭着眼睛在夜色中轻语。 她抚过女孩支在身侧的小臂,掌心顺势滑落,轻轻覆在对方屈起的五指上。 陆今遥反手握住,与她十指交合,一根根钻入指缝,全部填满。 待帮人处理干净最后一点,陆今遥才翻身睡下,满心要溢出的热忱与爱意让她迫不及待要宣之于口,说与人听。 她收拢五指,小声开口,那双还蕴着水意的眼眸中升起暗夜里的星光,晶莹荡漾着:“沈绛,我真的好喜欢你。” 大约、可能,再也骗不了自己只是置换式交易般的那种喜欢了。 “你呢?” 骄矜的女孩捧着一颗真心,小心翼翼,在静谧的夜晚用小小的气声追问。然而身旁传来的,只有女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沈绛已经睡着了。 次日,熟睡的人被一阵嗡嗡的手机振动声给吵醒。昏暗的卧室不见一丝光亮,叫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女人长发散落,懒懒翻身,一只手抬起捂住眼睛,另一只手伸出,朝振动来源的方向去摸。 按下手机侧边的接听键以前,沈绛熟练地清了清嗓子:“喂,你好。” 温和得很清醒,只是有一点不明显的涩意,像是用嗓过度,又很久没有喝水润喉。 电话那边的人压根没听出来,只是对声音的主人有些意外:“沈绛?” “遥遥不在吗?我找她有点事情。” 陆川芸的说话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沈绛仍旧闭着眼,钝了两秒,她猛地将盖在眼睛上的手撤开,将在暗室内亮着光的屏幕举到眼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不是她的手机。 也说不清陆今遥的手机为什么会在她这边,昨晚的情况实在太混乱了,而眼下,也并非探究这些的时候。 沈绛以最快的速度想好说辞,将手机重新附到耳边,从床上缓缓起身,用听不出破绽的声音平稳应对:“她肚子疼着急去厕所,手机忘在沙发上没带,我帮你拿给她,稍等。” 说话的同时,她用另只手轻轻推动身旁还在熟睡的人。 陆今遥缓缓醒转。 她睁着还迷蒙的睡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沈绛未着寸缕,半遮半掩靠在床头,长发披肩的模样。朦朦胧胧的轮廓,昏暗的屋子里,手机屏幕光折在女人耳侧那片肌肤,如丝缎一般光滑细腻。 脑海里的困意与复苏的本能激烈打了一架,没分出个胜负,陆今遥张了张唇,正要开口。 沈绛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噤声姿势,安静凝着她。 陆今遥像是被这个动作撩拨了一下,长睫缓缓扇动,心脏又再开始微微发胀。 紧接着,她看见沈绛低着头调出手机备忘录迅速打出一句话来给她看:你的电话我接错了,你小姨打来的,我说你去厕所了。 懂了吗?沈绛用眼神示意询问。 陆今遥回过神来,缓缓点头。 她从沈绛手里接过手机。 几乎是同时,身旁的人掀开软被翻身下床,陆今遥微微睁大双眸。 沈绛回头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展露自己窈窕的身段,仿佛一副雪白的绸缎上泼了一勺浓稠的墨,黑与白的极致配色,性感又冷淡。 拖鞋趿地的动静从这边传到手机那边,倒正正好给手机那边的陆川芸营造出一副从客厅走到卫生间给人送手机的错觉。 陆今遥的目光跟着沈绛一直进到卫生间里,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落回被面上:“喂,小姨。嗯,我手机忘拿了,没事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踢被子有些着凉,你找我什么事……” 不一会儿,卧室的卫生间里传出来隐约的淋浴声。 窗帘拉太紧还不觉得,陆今遥挂掉电话一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 第59章 陆川芸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都没回,这才打电话过来询问。 趁着沈绛在里面洗澡,陆今遥拿起手机点了个餐厅外卖,也回到楼上洗漱清洁。 两人再度在一楼碰面的时候,外卖恰好送到。 沈绛在陆今遥对面坐下,发尾润润的,瞧着是刚刚吹过头发,她换了身居家服,领口最上一颗扣子还是敞开,隐约可见暧昧斑驳的红痕。 瞧人神色,仍旧还透着微微的疲惫。 陆今遥伸出舌尖无意识地润了润唇角,看见自己在对方身上故意留下的那些痕迹,一时脸烫,又有种这人被自己盖章的雀跃感。 “你小姨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 沈绛打开盖子,将筷子拆开,先递给陆今遥,然后才是自己。 她睨了一眼对面有些走神的人:“陆今遥?” “哦,没什么,”眸光闪了闪,陆今遥移开视线伸手接过沈绛递过来的筷子,“跟我说卖股份的事情,陈秘书昨晚就给我发了张初步筛选过的名单表,一直没等到我回复,于是就去问了我小姨。” 昨晚……她确实没空看手机。 今天早上,也确实起得太晚。 不过好在也没耽误什么事,陆今遥解锁手机调出那张表举到沈绛面前,说:“你看,就是这张表,陈秘书之前跟了我妈妈很多年,她办事很靠谱。这些人的来头,以及各种背调,她都另外做了一份发给我,等我晚点吃完饭仔细看看,之后应该会要和部分意向人选见面了再详谈。” 其实抛开其他因素,买卖这种事,无非是价高者得,陆今遥作为卖家,其实不是很在意买家是谁。 她也没注意到,沈绛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几秒,很快有些刻意地低下头去,兀自撇开话题:“鱼肉不错,很嫩,你尝尝。” “是吗,我还没吃,我试试。”陆今遥放下手机,手里的筷子伸向那盘清蒸鲈鱼。 用完午饭,两人窝在一楼的沙发上。陆今遥靠在沈绛身上在用手机和陈秘书发消息,沈绛手里握着遥控器,没去看身旁的人,目光落在前方跃动的液晶屏幕上,突然开口:“我晚上回下海,接下来你得自己一个人待在广阳了。” 陆今遥打字的动作一顿,抬头,微微蹙眉:“这么快?” “工作忙,我来广阳快一周了。”沈绛捏捏她的手心,眉眼舒展,是无奈的笑。 然而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在悄悄收拢。 陆今遥不疑有他,只觉得,沈绛说的是事实,对方工作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这次陪自己过来已经待得够久。 但她依然很不舍。 因为,她昨晚才刚刚看清楚自己的心,仔细数数,甚至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而且,她也还没能沈绛口中要到只言片语的回复。 有些不甘心。 但也不能突兀地现在就开口,问沈绛说,你喜不喜欢我,我很喜欢你,不是想要和你做交易置换的那种喜欢,是想要认真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那我们就在一起,确定关系,不用管别人的看法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辈分。 时机不对,氛围也不对。 一段感情的开始,不应该是这样着急忙慌。 所以陆今遥只好暂时咽下,想着等股份卖出去,自己回到下海以后再做打算。 她其实不确定沈绛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但她知道,经过对方这段时日的陪伴,以前的那个在象牙塔里被爱沐浴着长大的陆今遥,已经在逐渐痊愈,慢慢回来了。 随着状态越来越好,她不再患得患失,也不再时常忐忑。 她不怕自己会被拒绝。 因为她是被爱灌溉着爱长大的陆今遥,这样的陆今遥,不吝啬多付出一些,多浪费一些,她总是有爱人的底气与能力。 而且她觉得,沈绛也是喜欢她的。 这就够了。 陆今遥不再计较即将短暂分离的事情。 傍晚,她们在外面用过晚餐,陆今遥将人送到机场安检口,磨磨蹭蹭,欲言又止,她咬咬唇还是决定先给出一点预告。 就像怪盗基德偷东西之前总要向目标发出预告函一样,她也对沈绛发出了一张,只属于自己的等待预告函。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无人在意角落里的小状况。 陆今遥轻轻拥住沈绛,又将人放开,年轻女孩的脸上挂着明媚恣意的笑,她翘着唇,神神秘秘:“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是什么?” “现在不可以说吗?” 沈绛眉梢轻挑,含笑看她,并不拥有天赋一般的直觉。 陆今遥:“等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好了!复活的感觉真好啊!明天看看能不能多写点! 第52章 突然到访 沈绛从来都是个克制的人,尤其在母亲过世后的那几年。 她克制地生活,克制地喜欢,克制地掩藏自己,克制地不让任何变量因素进入到自己的生活里。 所以当陆今遥说出那句话,沈绛心中的期待本能地在那片土壤生根发芽,只是嫩芽才刚刚冒出头,就被习惯性地克制给按回地底。 她不会多问,陆今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自然,这也代表她不会让人过多的探究自己。 所以,隔天傅如音倚在茶水间的柜台看她出现在律所,惊讶得将嘴里的饼干咬碎一块,碎屑落了一地:“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在广阳待上一周吗?” “事情都处理完了?” 沈绛这才想起来,傅如音前两天刚问过自己的行程安排。 她端着咖啡杯若无其事地路过对方,面不改色,淡声开口:“嗯,有事回来和你商量,关于广阳分所的事……” “就为了这啊?” “在电话里也可以说,你不对劲。” 傅如音抽过纸张,擦干净嘴边的碎屑。 她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到律所忙了一阵后才想后知后觉想起来饿,找同事们讨了点苏打饼干吃。 咽了口水,她继续说:“算了,反正问你什么事你也不会说。广阳那边其实我想了想,最好的办法是你回去,毕竟你之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而且沈家的关系网辐射到那边,很多事情会好办许多。你先过去试着救救,实在不行,再关停吧,一下说要关掉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毕竟广阳,是方瀛律所最初的起点,现在却变成了要最先放弃的那一个。 沈绛和她想的差不多,将杯口送到咖啡机下方,敛眸应下:“好,刚好这段时间案子不多,我和你交接一下下海的这边的事情,然后就回去。” 如果要从下海回到广阳,要处理的事情还挺多。 首先搬家就是一件繁琐的事情,而且沈绛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来得及和陆今遥说。 也不知道对方是会选择和自己一起回广阳,还是继续留在下海市。 应该会吧? 毕竟,陆今遥就是土生土长的广阳人。 两人分别后回到下海的那一周里,沈绛刻意没有过问对方卖股权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她回避姿态很明显,那天陆今遥举着名单在她面前晃了一眼,除了沈燃以外,她还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沈绛没想到,吕善平也对尚周的股份有兴趣。 一想到自己倘若继续待在广阳,少不了会被吕善平探查到和陆今遥之间的关系,兴许到时候还会想要通过自己走走陆今遥的路子,沈绛当即就做了决定要回下海。 至于沈家。 沈家的沈和沈绛的沈原本就是一个沈,陆今遥现在不清楚,不代表身边不会有人提醒她。毕竟陈秘书都将买家的背调做得那样详尽了,陆今遥总会知道。 有些人情,根本不需要自己开口讨。 是想给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给。 时间一天天过。 和陆今遥的联系频率不会太频繁,但也维持在每天晚上一个视频电话。 有时候是半小时,有时候是十几分钟。 陆今遥说,她就听,不说,她也不问,偶尔会同人分享一下下海自己的日常生活。 其实,也没什么好分享的。 一个人生活,枯燥又乏味。 家里少了个人,沈绛就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程序化的刻板生活里,请阿姨的事情也不那么着急了。 彼此间好不容易烧起来的暗流涌动,随着时间推移降温,又逐渐平息在了水面之下,被深深藏起来。 沈绛独自在下海过完了国庆长假,眼瞧着,马上就到中秋。 陆今遥手里的部分股权,赶在节前与沈燃签下了转让合同,合同签好后她很开心地打电话告诉沈绛:“还有一点收尾要处理,我买后天上午的票回去。” 沈绛打开手机日历一看,后天是十五号。 被按下暂停键的时间,因为陆今遥的这句话,仿佛又再开始缓慢地流动了。 第60章 生命因为有所期待,而变得鲜活。 隔着天南地北,电话里的女孩也在对她施展着神奇的魔法。 沈绛在电话这头笑笑,已经开始思考到时候带陆今遥去哪家餐厅吃饭:“那我到时候来机场接你。” “好。” 挂掉电话,她打开通讯录给家政公司拨过去,约人上门进行深度清洁大扫除。陆今遥的房间有段时间没人住,四件套和床面卫生,都需要重新做一次清洁。 十四号是雨,算不得好天气,但却让人有了几分入秋的凉爽之意。 沈绛端着杯豆奶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看雨,雨滴滴拍在清透的玻璃面,留下蜿蜒曲折长长一条水痕,她想,比起广阳,陆今遥应该会更喜欢下海的秋天,尤其是下雨天。 陆今遥会喜欢的。 她唇角噙着笑,暖和的豆奶下肚,人还没回来,她已经开始延伸她们共同的往后。 请的两个家政阿姨八点的时候准时上门,忙忙碌碌打扫到下午四点,将剩余的垃圾也一起带了出去。 五点的时候,沈绛接到何真真的电话,临时出门去了趟律所。 等回来时,她发现屋子里灯全亮着,玄关的拖鞋也少了一双。 沈绛怔愣片刻,某个答案在脑海中缓缓浮出。 她扶着玄关的柜子,甚至都没想着换鞋就直接朝里走,笑意先一步攀上了眼尾,清音含笑:“你不是说明天上午才回来吗,怎么……爸。” 饱含情绪的语调,在短短几息时间内,经过了升扬与下降,从隐隐地雀跃到落于平地,变回往常的模样。 从书房走出来的男人手里捧着本《法治的细节》,慢悠悠地走向她,推了推眼镜:“在和谁说话?” “没谁,爸,你怎么来下海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而来还突然到访,跑到她住的地方。 沈绛不是很自在,面对吕善平的时候她不像在面对这世上血缘关系极近的亲人,反而有种说不明白的,不想面对和回避。 她想起自己还没换鞋,便转身走回玄关。 放鞋的时候,才发现柜面底下放着一双属于男性的皮鞋,其实如果刚刚弯腰仔细看一下的话,能看见。 就是不知道,吕善平会不会对自己刚刚的反应起疑。 沈绛有些不安,却又深知此刻能做的,就是尽量平静,不露破绽。 她走到吕善平的旁边,挨着对方坐下。 男人合上手里的书,冲她笑笑:“来这边谈生意,顺便看看你。对了,你婉姨知道我要过来特意让我带了不少东西给你,都放门口地上了,等你有空,自己收拾一下。”他指指玄关进门那块的位置,随即,又抬眸环视,打量了一圈屋内摆设。 突然问:“恋爱了?” 气氛瞬间冷凝。 沈绛的心脏也仿佛被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喘不过气。 她镇定地开口:“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瞧着也不像,家里也不像是有男人生活痕迹的样子。”吕善平搭上二郎腿,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整个人往沙发上靠。他突然转过来望着沈绛,“遥遥。” 这样的称呼,让沈绛突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她微微蹙眉:“爸……” 吕善平很少这样称呼她。 还小一点的时候,沈绛会以为爸爸这样叫她是因着喜欢,因着父亲对女儿的爱,后来大些了,沈绛逐渐发现,并非如此。 吕善平每次这样叫她,不是因为惹妈妈生气了想让她去哄妈妈开心,就是想让她帮忙在妈妈面前说项。 但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 吕善平看着她,一脸慈父的模样,娓娓道出来意:“爸爸呢,最近在公司里遇到难事了,话语权不够,有些决策做下来也是束手束脚。” 熟悉的开头。 “你知道的,有些时候,声音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已经决定了不会回公司帮忙的话,那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你妈妈留下来的那部分股份转让到爸爸手里。” “公司能够发展得更好,应该也是你妈妈希望看见的。” 吕善平没说太多,只点到这里。 他现在手里的企业,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但并非白手起家,他今天的荣华富贵,都是当年的沈家三小姐将身家全部投进去,换回来的。 所以当时的吕善平很是感激,且为了在沈家人面前争取表现,更是将股份的大头都写在了沈绛妈妈的名下。 却没想到,沈绛的妈妈在去世前就留下了一份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遗嘱。 这份遗嘱是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女儿沈绛。 只是这些年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沈绛一直也没动过这些遗产。 她沉默半晌,安静地抬起头来:“爸爸。我想,我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帮你按下这些反对的声音。” 她可以像以前那样以大股东的身份签决策同意书,但不能转让掉妈妈留下来的股份。 尽管受转方,是她的亲生父亲,妈妈的丈夫。 沈绛总觉得,这是自己与母亲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了。 吕善平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都可以,爸爸明白的。” 说完,沈绛起身帮他泡茶。 滚烫的茶水自壶口淋下,灌入杯口,热雾腾起,男人说话的声音从旁传来:“对了,你刚刚进门的时候在跟谁说话?” 拎壶的人一个不稳,险些让开水烫到肌肤。 吕善平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指尖一下一下敲在西裤上,没去看女儿的动作:“谁明天回来?” “沈绛,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吗?” 第53章 美梦 看似已经被略过的话题,因为某些未能达成的目的被人重新提起。 几年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拉得远了,还是因为自己经历得更多,成为了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拥有一眼看透事情本质的能力。 比如她现在看吕善平,只觉得对方的演技好拙劣。 自从母亲去世后,沈绛将自己放逐到了下海市,一个远离沈家,也远离吕善平,远离故土的地方。 这些年,父女俩其实见得不频繁,逢年过节,一年见到两回都算多的。 她安慰自己,吕善平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有野心,有城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在被自己拒绝以后会觉得生气做出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沈绛将手中拎起的茶壶放下,不假思索:“前段时间陆家出事,陆川芸拜托我帮忙照顾她的外甥女,小妹妹这段时间都住我这,但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回广阳去了。” 她说得很随意,甚至没有表现任何出犹豫迟疑。 即便她不说,吕善平也会自己去查。 所以不如坦荡些,反而不会叫人生疑。 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父女,她了解她的爸爸。 “陆蓁那个女儿?” “嗯。” “我说尚周的股份怎么最后卖给沈燃了呢。” 吕善平忽然笑了声,听起来意味不明,或许是有所暗指。 他原本就对沈绛拒绝自己有些生气,现在更是。 沈绛是他的女儿,当初这个女儿出生的时候,为了讨沈家那边的好,他主动给孩子起名姓沈。 尽管如此,沈家并没有对他有丝毫的改观,始终不肯承认他这个女婿。 这么多年过去,那边对他仍旧是不待见,沈家的老太太更是从没给过他半点好脸色,前阵子他提着东西上医院探病,连病房门都没能进得去。 不管他做得多好,如今有多风光,在沈家人眼里,他好像依旧是当初那个一穷二白的破落小子。 说起来都是窝囊气。 如今愈发,他这个女儿,也是越来越亲近沈家人了。 吕善平懒得说更多。 沈绛却想着,怕被父亲误会自己帮大姨不帮他,想了想,还是出声解释:“沈家和陆家祖上本就交好,虽然陆家长辈亡故,去世得早,但情谊总还是在的,我帮陆川芸照看人是看在长辈们的面子,陆家将股权卖给沈家,自然也是为了祖上那点情谊,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你不用和我分辨,我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 吕善平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拍拍西裤,从沙发上起身,依旧斯文得体:“我还有事,下回再来看你。” 他垂眸看向这个并不跟自己一条心的女儿,并没忘记展现父爱:“你婉姨让我给你带了不少干货,没事你让阿姨多炖汤,喝着补补,看你瘦得。” 沈绛笑着应好,又说上次从家里拿回来的那些都还没吃完。 她将人送出门,走到电梯口,这么小段距离又问候了一番家中妹妹和姚婉的情况,勉力与眼前的男人扮演父慈女孝。 将人送走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门锁密码。 很多旧物,沈绛总是不爱去修改。大学毕业独立出来住以后,她住过的所有房子密码还和以前深市家中的密码一样,久而久之,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第61章 但吕善平的突然造访敲醒了她,很多该留在过去的东西,不应该被自己一直带着往前走。 半夜一点,沈绛站在玄关,听见隔门传来又一次“密码错误”的提示。 萦绕脑海的困意尚未完全消散,她想了想自己这个点起床站在这的原因,不免觉得好笑,缓步上前将门打开。 楼道里的光,连同门口颀长的影子一同铺进屋内。 陆今遥眨眨眼:“咦……?” 门开了。 沈绛垂着手站在门内,颇好笑地看着她,也不出声。 陆今遥这才觉到几分尴尬,夜深人静的走道里,那一声又一声的“密码错误”是挺滑稽的。她大幅抿抿唇,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搭在行李箱上:“我吵到你了吗?”, “防盗锁客服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有人一直输错密码,问家里是不是来贼了,需不需要帮忙报警。” 她是被防盗锁后台客服打来的安全示警电话吵醒的,客服说有人在尝试开她们家的防盗门,密码错误三次,反馈到了后台中心,询问是否需要转到110。 沈绛睡得懵懵的,拿起手机打开可视门锁看了一眼,说:“不用。” 有人和她说明天上午的航班到家,结果提前回来,被关在家门外面进不来。 陆今遥听得蹙起细眉,一提起箱子,越过门槛,坐在玄关处弯腰换鞋,嘴里念叨着:“这个门锁一直说我密码错误,可是我记得,明明是这个。” “我刚改,忘记告诉你了。” “?” 陆今遥抬头去望身前的女人,却听见对方好笑的声音传来,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你明明可以用指纹开门进来的,不是吗?” 对哦。 是哦。 这是智能锁,并不是只有单一的密码功能,她的指纹也是录入在内的。 陆今遥静默几息,换好鞋,才小声开口:“我忘了……” 许是在外面待得太久,又许是想要见到沈绛的心情太过迫切。 总之,她忘了。 所以大半夜,闹了这样一个乌龙。 时间太晚,沈绛没有问陆今遥为什么非要坐这么一个红眼航班,大半夜赶回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见到她之后,惊喜的样子。只是说:“很晚了,快去洗漱休息。” 于是陆今遥胸腔里鼓胀起来的小气泡,一颗颗炸开来,没有半点声响。 她的心脏又酸又涩,站在蓬头下冲浴的时候还在想,问题是不是出在半夜吵到了沈绛休息。 毕竟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吵醒,是挺烦人的。 而她原本的计划,是悄悄回家,趁人熟睡,偷偷钻进被子里。 这样等人一觉醒来就会发现,怀里多了个人。 现在这样,和原计划差了好大一截。 她安静地擦干身体,从浴室出来,又安静地掀被上床,在沈绛身边小心翼翼躺下。 耳畔边传来均匀地呼吸声,在静谧的夜晚被放得很大,陆今遥听得一清二楚。 沈绛似乎已经再次入睡了。 她一点点侧过身,枕在折起的小臂上,透过暗沉沉的黑夜凝望就睡在枕边的心上人,半点困意也没有,脑子里思绪乱飞。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轻到让人觉得是幻听。 随后,床垫微微塌陷。 身边的人似乎是翻了个身。 下一秒,陆今遥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中。 她的腰肢被人搂过,折起的小臂被拉下来牵进被子里,沈绛伸出条腿挤入她双膝中间,光滑的长腿与她交缠在一起,使彼此贴合得更加紧密。 沉缓的呼吸,一收,一放,与心脏收缩的节奏完全一致。 说话的声音,却是黏黏糊糊不太清醒。沈绛在被子里很小力地捏捏她的掌心肉,在哄:“快点睡啦。” 分明是已经困极的模样。 陆今遥的胡思乱想和九曲回肠,都被沈绛这声不太清醒的软语给哄好。她抬抬腿,也贴着对方蹭了蹭,又再往沈绛身上贴紧一些,仰脸:“你亲一下我,我就睡。” 话落到地上,好一会儿,都没人接。 就在陆今遥怀疑沈绛是不是再次睡着,没听见自己说话的时候,人动了。 沈绛低了低头,在窗帘拉紧的沉暗光线下,找到她的唇,温柔印上去,一秒,两秒。 “好了。”她准备撤开。 下一瞬,却被一只手捧在耳后固定住脸庞。 陆今遥翻身而上,一条腿将人膝盖挤开,灵活的舌尖抵开她的齿关,将这个吻贪婪地加深,再加深。 沈绛自喉间发出极轻地一声轻吟:“嗯——” 沉睡的神经,开始逐渐苏醒,每一寸肌肤都被难耐地热度迅速燎过。 灼热的气息相互碰撞着。 陆今遥一只手贴在沈绛的腰胯,细细抚摸对方凸起的胯骨,用指尖描绘着这块骨头的形状。 她的长发散开,落在沈绛的肩头、锁骨,宛若无数条黑色的藤蔓,将人缠绕,那股直冲天灵的酥-麻感,让人难以招架,渴望想要得到更深、更多。 是的,陆今遥擅自改变了说好的“亲一下”。 怎么可能只有一下呢? 这半个月,她没有哪一天不想眼前这个人。 哪怕今晚不会做什么,也该为这半个月收点利息。 腰胯间的痒意开始蔓延到小腹,细细密密,如蚁噬一般。 沈绛后知后觉开始回应,她环住陆今遥的脖子,五指插入对方柔软的秀发,掌心下压,迫使人更紧密地贴向自己,吻得更深。 一时,分不清谁才是那个掠夺者。 她们在唇齿间,无声宣泄压抑的情感和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意。 陆今遥从来没有接过这么长一个吻,久到她忘记了时间,舌根都开始发麻。 最难得的是,她手没有乱动,始终克制着只在那个地方。 沈绛是真的很困了。 从激烈的喘息,落回逐渐平缓的呼吸,陆今遥亲着亲着发现怀里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了,才发觉,原来沈绛是又睡着了。 她凝着对方的眉眼,细细勾勒,忽然生出一种自己好折腾人的错觉。 陆今遥将人抱住,亲亲她的鬓发,又亲过她的眼睛、眉毛,爱不释手的模样:“晚安,沈绛。” 她轻声说。 我会有个美梦。 那个美梦是,关于你。 【作者有话说】 也祝大家今晚好梦 第54章 就要得到 夜里亲到一半没下文的那个吻,在破晓时分,薄光漏过窗纱,被人再次续上。 她们接了一个充满牙膏味的吻,这次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人会打扰。 沈绛微烫的指尖搭在女孩平坦的小腹上,一圈一圈,勾勒出腰线的形状,她很想往上些,再往上一些,但又理智始终占据上风,没让她做太出格的事情。 窗外果然如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下起了小雨,将昨日的雨延续到了今日。 简单用过早餐后,陆今遥拖着懒散的身体往阳台的躺椅上一靠,发出舒服的喟叹:“我还是喜欢家里这个阳台,敞亮,舒服。” 她一个人在广阳住的时候虽然也有大阳台,但总感觉就不及沈绛家的这个。 女人慢慢吞吞跟在她后面,走到入口处,没再往前。 她斜斜倚在玻璃门框上,一手端着豆浆杯,一手抱住小臂看躺椅上的人伸着懒腰,徐徐开口:“有件事情一直没和你说,等过完这个月,我要转回广阳的分所去负责那边的案子,就常驻那边了。” “啊?”陆今遥果然有反应。 她从躺椅上坐起来,回转身,拧眉:“那我岂不是刚来下海,就又要回去了?” 沈绛听她说话,怔了怔,兀的低下头去发出短促一声笑,又抬眸看她,委婉说:“我都还没问你是要留在下海市,还是和我一起回广阳呢。” 怎么就变成了“刚来又要回去”? 陆今遥的答案总是那么的直白。 她不用你去猜,也不会和你拐弯抹角,喜欢一个人的话,她会将心意全部摆在明面任你审视,赤-裸裸,生怕你看不见。 沈绛很难克制自己,不去爱这样的陆今遥。 她总是对自己说,不要太贪婪,不要去肖想太过美好的事物,眼前的人就像海市蜃楼那样美好,抓不住、握不紧,陷得太深,最后只会被活活拖死在自己执念里。 如果说陆今遥陷在低谷的那段时间,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的重要性,那么随着对方渐渐康复,又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沈绛只觉得自己离人越来越远。 长在阳光底下的人,生来就会发光,并且不吝普照身边的人。 沈绛和这样的人截然相反。 到如今,沈绛已经隐隐感觉到,并非是陆今遥需要她。 可能,现在已经变成是她需要陆今遥的陪伴。 眼前人影晃过,有人起身。 第62章 沈绛手心一空,手心那杯被人过到手中,送至嘴边轻抿。 女孩粉润的唇瓣也沾上奶白色的豆汁,陆今遥习惯性地啧啧嘴:“我当然要和你一起。” “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小姨要好好照顾我的,别想耍赖。” 沈绛安静地看着她,一口又一口,抬起另只手也抱住了小臂,敛眉轻笑:“嗯,那等回到广阳,我也给你找个带敞亮大阳台的房子。” 这事,应该可以拜托沈闻舒问问。 “说话算话。” “算的。” 这已经是陆今遥的第二杯豆浆了,她晃晃杯中所剩无几的豆液,良心发现似的问了沈绛一句:“你还要喝吗?” 沈绛凝着她,指尖抵在嫩白的肌肤上,陷进去些,掐出一点嫣红。 她说:“尝尝。” 陆今遥便将豆浆杯往她面前递。 然而沈绛说的尝,并非是这个尝。 她一把接过女孩递来的杯子,放到阳台的小边几上,而后折返回来端起陆今遥脸,先是用暧昧地眼神细细抚过这双粉润的唇,直到将人看得脸热心跳,才慢慢低头含住,碾磨。 清新的豆浆味儿,带点甜。 与陆今遥时常没有耐心的侵占不同,沈绛主动的时候,永远温温柔柔,好像一潭将人缓缓容纳的水,两条湿软的舌在交缠共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在落下。 今天的第二个吻,是豆浆味的。 临近中午,两人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她们常去的一家私房菜,点了不少陆今遥爱吃的菜。 用陆今遥的话说就是,既然下个月就要搬回广阳去了,那这家馆子是吃一回少一回,走之前她得多吃几回。 沈绛不置可否。 用完午餐,陆今遥跟人回到律所取了份文件。 有段时间没见,律所的大家看见她也都是很热情地打招呼,何真真私下里又给她塞了块巧克力。 “又是傅律给的吗?” 仍旧记得上次那块巧克力的来历,陆今遥好笑追问。 何真真却说不是。 她嘿嘿一笑:“我恋爱了,男朋友买的,请你吃。” 何真真脱单没多久,如今正处于热恋期,遇见谁来问都想大方通知一下。 陆今遥有些意外,又觉得合理。她甜甜一笑,给这位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送上真心实意的祝福:“真真姐,恋爱快乐!” 说完,她撕开手里的巧克力,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和上次那块黑巧的口感不同,这次何真真给的,是酒心巧克力,入口即化的甜中夹杂着直冲天灵的酒辣,只一瞬间而已,却让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大约,这就是爱情。 让人昏昏沉沉的上头,觉得难以抽身,所以也能容忍那一瞬被辣到的不适,到最后尽数咽下回味的时候,便只记得那点腻人的甜了。 十月已过大半,沈绛和傅如音将所里的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手上还剩两个月底开庭的案子,空闲下来的时间一大把。 陆今遥吃完那块巧克力,在一楼坐了会儿,等人下来后说突然想去看电影。 沈绛抬腕看看时间,她们约了夏医生下午四点复诊,看场电影的话,来得及。 “那去最近的万达?” “好。” 陆今遥轻快应下,在沈绛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牵起人就往外走,一面低头用手机翻看万达影院的电影排片:“最近好像没什么好看的电影,我看看豆瓣有没有推荐的……” 沈绛还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陆今遥表现得如此亲密。 她心头稍紧,有些在意地往周围环望一眼,发现律所里的同事们无人在意,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沈绛凝着女孩半张优越的侧脸:“那你仔细挑一挑。” 半小时后,两人走进空荡的影厅,在一片暗光下爬到第六排的位置坐下。 电影已经开始有两分钟了,她们晚了些,陆今遥还非要买爆米花。 是部马上要下映的电影,午场人很少,除开两人,整个厅还有另外两个观影者,是对小情侣,在倒数第二排,和她们隔着好一段。 于是陆今遥当做是在家里,她边吃爆米花,一边侧过脑袋和沈绛时不时地交流电影剧情。 “开始了。” 陆今遥挪挪屁股,调整靠姿。 沈绛侧眸,睨了她一眼,唇角噙着笑。 她从没和陆今遥来过这种场合,因为电影院从来是情侣恋爱,或者发展时用来约会的地方。 而她和陆今遥来这种地方,会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今天是对方主动提出的。 沈绛收好心思,将注意力落回前方的电影上,余光却还总是时不时落在旁边的身影上。 陆今遥今天话很多,又或者是电影剧情实在太烂,不符合她的胃口,她总是在和沈绛说话。 “女主好傻。” “为什么呢?男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觉得这样发展很奇怪吗?” “我有点受不了了。” “……” 带着气音的吐槽声响在耳边,被刻意压低过,影响不到旁人。 沈绛刚开始,还会认真回答一两句,到后来,她逐渐发现,陆今遥压根不需要自己回应什么,也不需要有人附和。 因为陆今遥的吐槽,只是单纯想要吐槽,忍不住,要说出来。 她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被陆今遥听见了。女孩转过头来看她:“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沈绛眉眼含笑,但还是扬起下巴示意前方:“笑剧情。” “……” “你的笑点是挺特别的。” 陆今遥咬碎嘴里那颗爆米花,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 一场电影有整整两个小时,又臭又长,看到后面,陆今遥已经是如坐针毡,她看见后面那两对小情侣竟然已经提前离场了。 正想和沈绛说,要不我们也走算了。 但转头一看,沈绛看得很入神,她只好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好不容易看完离场,刚走出影城,陆今遥就忍不住了。 “好想当面问问编剧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写出这个故事的啊,男女主别扭来别扭去,整整纠缠了七八年都没个结果,最后还是be,这不是给观众喂屎吗?” “难怪票房那么低呢。” “你说,明明是相互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沈绛看她这样较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开始就不对呢。” “那很重要吗?” “应该重要吧。” 至少对于这部电影里的男女主来说,很重要。 只是观众觉得,不重要。 陆今遥拧拧眉,又说:“那就算是这样,那后来男主不是也发现自己是真心喜欢女主的吗?” “但是女主不知道啊。” “而且就算她知道了,也挺难过自己那关的吧。” 沈绛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整个人显得有些空落。她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陆今遥没跟上来,便站在原地,回头:“怎么了?” 陆今遥看着她,眉头紧锁,没说话。 过了会儿,才再次迈动脚下的步子,走回沈绛身边:“反正,如果是我,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沈绛偏头看她:“嗯?” 陆今遥牵动唇角,轻声说:“是我的话,喜欢,就要得到。” 第55章 困扰 不经意的话语,轻飘飘没有力度,却让沈绛听进了心里。 她怔了下,双唇嗫嚅着,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要从何说起。 这样的话,符合陆今遥的个性,会从她嘴里说出来倒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沈绛笑笑,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电影而已,不用太较真。” “为什么不能较真?这个电影就是拍得很烂,我就要说!” 陆今遥依依不饶,越说越生气。 待两人从走出地库电梯来到停车位,沈绛转头一看,人没上车,原来陆今遥正低头站在车子旁边攥写某个软件上的一星影评。 她无奈地笑了声。 挺好的,她想。只有生命力旺盛最鲜活的那一类人,才拥有事事较真的能力。 末了,陆今遥还在朋友圈发了条带感叹号的避雷动态。 沈绛瞧见她的动作了,直到车子等红灯的间隙,她才有空拿起手机查看,看完后又是一声轻笑,顺便按了个点赞。 陆今遥这边很快收到点赞提示。 她扬起眉梢,对于沈绛认可了自己这一点觉得很满意:“你也觉得不好看。” 先前从影院里出来的时候,沈绛不冷不热的反应差点让陆今遥误以为对方觉得这部电影还不错。 所以虽然当时心中诸多吐槽,但还是收敛了许多,没再当面说,觉得不太礼貌。 现在看来并不是。 不然,沈绛也不会给她点赞了。 第63章 “是不好看,也不难看。” “但它难看到你了,那就是它的不对,该被避雷。” 女人目视前方,唇边还噙着淡淡的笑意,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她两只小臂搭在方向盘上,人往后靠,指尖有规律地轻敲击着,从容散漫,靠窗的半边身子沐浴在秋日阳光下,姣好的五官被光影切割出旧日的美感。 整个人美得像是一幅极有意境的油画。 沈绛给陆今遥带来的感觉,从来都是藏于山林深处的一汪沉静湖水,温柔,宁静,虽然湖面地下暗藏波澜与汹涌,但从来少起波澜, 现在这汪湖水,忽然动了。 沈绛的喜恶,因为她的偏向而产生了偏向。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只寥寥几个字,甚至算不上表示,但却让陆今遥觉得十分心动。 手机抵住掌心在无意识地来回翻转,陆今遥抬起一只手,摸摸人中,掩不住漫开的笑意。她侧目看看身旁的人,忽然说:“你这样没有原则的话,很容易让我觉得,我们正在谈恋爱。” 沈绛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正思考自己该要如何回答,后方传来尖锐的喇叭响,一声赛过一声的催促,昭显着当下人们为数不多的耐心。 也有好处。 好处就是,话题被喇叭声打断,可以不用回答了。 陆今遥也没太在意自己那句撩拨的玩笑话。 倏尔,她重新解锁手机,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沈绛一声:“诶,夏医生也点赞了。” “她给我发消息问我们什么时候到,说她等着下班呢,今天就剩我一个复诊了。” 夏柳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手里的自动签字笔倒在桌面一按,一放,伸了个好长的懒腰,叹道:“看完,收工!” “没问题啊,眼科那边传来的检查我也看过了,没问题,非常好,恢复得很棒。” “恭喜你们。” 夏柳一手撑住桌面,起身,拿上空杯转身接水,给两人留下短暂的时间用来消化。 沈绛含笑,重复一遍方才夏柳说过的话:“恭喜你,了了。” 虽然来之前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亲耳听医生说的感觉,又不一样。 从不见天日的四月,到如今,已经过去半年之久。 站在此处回头看,昨日种种,恍如做梦一般让人觉得不真实。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姐姐。” 陆今遥冲她眨眼,外人面前,她又对沈绛用上了“姐姐”这样的称呼。 这样人前的乖巧与人后的乖张形成鲜明对比,沈绛捻了捻指腹。 不远处,夏柳端着水站在饮水机旁边已经喝上了,她一手撑住身后的桌子,将这幕收进眼底,迟迟没有过来。 等陆今遥中途出去上厕所,她才唤了一声沈绛:“我听你大姨说,你下个月要回广阳了是吗?” “嗯。” “她和你一起去?” 沈绛听出来夏柳有话要说,从靠姿调整为抻直腰背,迎上对方的眼神,安静等待后文。 夏柳缓缓走近,将杯子放回桌面:“你上次咨询我的问题,有好转了吗?她还是那样……依赖你?”没拿捏准该要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夏柳随便挑了一个。 沈绛摇头:“没有。” 不仅没有,甚至更甚。 从前往后推,仔细算算也已经有三个月了。 沈绛偶尔会想起夏柳说过的话。 夏柳说陆今遥对自己,只是创伤后依赖,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她会刻意地去忽略这件事情的存在,一时也不知道是在骗陆今遥,还是在骗自己。 或者说,她只是想要沉浸在当下那种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里,哪怕心里知道,这种感觉,只是虚妄的泡沫。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就这样继续下去?” 夏柳抱住肩膀,转动椅子看向她,表情凝重:“有件事其实一开始你问我的时候我就该说的,当时我只考虑到了她的病情,所以忽略了你,但就这次复诊的结果来看,她很好,复发的概率基本为零。” “所以,你可以多考虑考虑你自己了。” “如果她这种依赖会让你产生困扰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进行关系中止。” 算是医生的友情提醒,夏柳将其中的利害与人分说明白,没做太多的干扰。 两人聊了会儿,话题又转到了其它事情上,没说两句,陆今遥从门外折返进来。 沈绛看着进门的人,有些诧异她的速度之快,明明刚离开没两分钟。 陆今遥出声解释:“我没拿卫生巾,东西在你包里。” 她指指沈绛放在另张椅子上的包包,多看了桌后方的医生一眼。 沈绛伸手把包拿过来,很快将东西翻出来给她:“去吧。” 没在医院停留太久时间,只是从厕所出来后,陆今遥的情绪有一点不太对,肉眼可见的话变少了,情绪也不太高涨。 问及晚上想吃什么的时候,陆今遥一反常态地表示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但下午在电影院买了大桶爆米花,吃得一点不剩。 陆今遥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站不住脚,她皱皱鼻尖,又说:“肚子有一点不舒服,痛经。” 今天是她来姨妈的第三天。 沈绛熟悉她的身体,且不说陆今遥鲜少会痛经,即便会痛,也只会在第一天的时候有那么一点。 即便知道对方是在说谎,她也没戳穿,仍旧温和地说:“既然不舒服那就回家吧,不在外面晃了,等晚点你再看看想吃点什么,我们叫餐厅外送。” 陆今遥再也受不了这种粉饰出来的温柔。她别过脸去,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好。” 等回到家,陆今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将房门带上,把所有的一切,包括沈绛,都通通隔离在外。 她说:“我很不舒服,想要睡会儿。” 于是筑起了高高的围墙,厚实的屏障。 突如其来的情绪,没有半点遮掩地释放出来,让沈绛看到。 沈绛便知道,这“不舒服”的由头,是自己。 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其实也很好猜。 陆今遥不像她,在逐渐康复后,感知爱的能力逐渐恢复,这使她不会再像之前生病时那段时间一样去患得患失,没有自信。 陆今遥的开心或是沮丧,都会明明白白的让你看到。 所以沈绛知道,大约是对方去厕所时中途折返回来拿东西,站在门外听到了一些什么。 她没解释。 但陆今遥将自己关进卧室以后,就一直没出来。沈绛有些担心,又觉得不吃晚饭不好,于是在八点的时候,第一次敲响次卧的房门:“了了。”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房间里没动静。 整个屋子针落可闻,像是忽然没了人气。 沈绛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动静,她清楚的知道,那叫忐忑不安。 于是她又敲了一遍。 这次,陆今遥没耽搁。 隔着扇门,沈绛听见拖鞋踏在地板上摩擦走动的声音,然后面前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打开,奶油色的暖光从半开的门缝里铺到她脚边。 陆今遥站在门内,已经换下白天那套衣服,她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一双漂亮杏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人,往里侧了半边身子:“要进来吗?” 沈绛一双红唇朝下,很细微地抿了抿,安静迎上女孩的眼神,轻声开口:“我不进去了,就是想问问你舒服一些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今遥听完,忍俊不禁,喉咙里漏出极短促一声笑。 也不知是觉得自己好笑,还是沈绛好笑,或者两者都有。 她抬手捋了捋垂落耳边的长发,重新拨到后方,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没有,不要。” “更不舒服了呢,姐姐。” 沈绛看着陆今遥,知道对方这是在冲自己发脾气。 只是,她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了。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们任由沉默在空气中发酵,蔓延,像一只扭曲的怪物将残存的幻想吞噬。 陆今遥也终于没了耐心。 她咬咬唇,后退半步,伸手要将房门关上。 沈绛却在这时伸出一只小臂,扶住门框,她静静望向她,吸气,又呼气:“我没有觉得困扰。” 从来,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觉得沈绛气人是真的有一套的,诶,她知道你想听这个,她就要给你说这个。 第56章 死水 陆今遥说不好听到沈绛的这句话后,自己是种什么心情。 好比肥皂水中鼓出来的空气泡泡,越冒越大,越冒越大,它突然一下破了,炸开,但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空荡荡,甚至连一点儿水渍都没溅到。 没有伤心难过,也不会觉得安慰或是开心,都没有。 第64章 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虚惊。 原来那样浩大的声势,不过是做给自己看,做给沈绛看。 陆今遥伸手,将对方搭在门框上的手轻轻拿开,用了自己最不擅长的回避姿态,长密的眼睫扇动、垂落:“嗯,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但是她,也得仔细想想。 沈绛终究没有进来。 陆今遥合上房门。 处于经期,子宫里的血液在频繁流动,汇到一处,连带着脑袋也开始钻牛角尖,进了死胡同,走不出来。 陆今遥躺在床上回想自己今天在医院听见的那些话,时不时,耳朵也闪过沈绛的那句“没有困扰”。 没有困扰,所以呢? 沈绛看似回答了,其实根本就没有回答。 陆今遥不相信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听的是什么。 如果将“没有困扰”改成“我很喜欢”的话……或许,她会觉得好受一些,也说不定。 从最开始的气急,悲愤,到现在陆今遥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她不知道这是种怎样的状态,但她知道,自己这次没有被情绪拖拽着变得失控,这是好事,至少,她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与沈绛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想来,沈绛好像也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任何明确的喜欢啊、爱之类的字眼。 这时候陆今遥又不得不感慨,沈绛啊沈绛,从这样一个人嘴里的说出来的话,就如同她本人的职业一般严谨,一丝不苟,不容有半分差错。 那自己呢? 秋日的夜晚其实十分凉爽,卧室窗户半开着,时不时有湿润的晚风往里钻,撩动窗纱,但可能是心里装着事,今夜的陆今遥翻来覆去,只觉得焦躁难安。 陆今遥换了个姿势,转过身来,不期然和靠墙放置的那只半人高的玩偶熊对视上了。 现在回头看,沈绛最开始给她买这只熊的原因,其实再明了不过。 是她,因为眷恋和依赖,所以想方设法地靠近。 陆今遥不得不回头审视自己,她对沈绛的依赖和喜欢,是重大创伤后而产生的心理综合症吗? 又或者更严谨一点,只是,吗? 半夜三点,被夜色笼罩住的卧室床头,亮起一束微弱的手机光。 陆今遥还没睡。再严谨些,她睡得很浅,已经睡了一觉又醒来,即便是闭上眼睛,脑子里也还是和沈绛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捞过手机,给同个屋檐下只隔着一条走道的人,发过去条消息。 -我想花点时间好好想想这件事情。 消息发过去,陆今遥便将手机扔开,不管不顾地蒙上脑袋尝试再次入睡,许是烦心的事情有了初步定论,这次,入睡,她睡得沉了些。 次日就是中秋节,陆今遥一觉睡到快中午,被活生生饿醒。 仔细算算距离她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快要二十四小时。 沈绛整个上午都没出门,特意捧着本书坐在客厅,次卧房间的门一开,她便抬头张望,等人洗漱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她又慢悠悠合上手里的书本,朝人看去:“你醒了。” 陆今遥揉揉发酸肩颈,趿着拖鞋走过来。 “嗯……” “有吃的吗?我饿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比起昨晚,她现在状态自然了许多,也没有再摆出一副要和沈绛生气较劲的模样。 这是沈绛第一次觉得,自己摸不准陆今遥的想法了。 她红唇翕动,没想好该要说什么,只好将手里的书本往旁一搁,起身走向厨房:“有月饼,前几天别人送的,还有律所里发的,好几种口味,五仁、豆沙,咸蛋黄,我都拿来你看看想吃那种。” “好——” 陆今遥往沙发上一靠,晃动脖子伸了个懒腰,还随口同人道了声谢。 这句“谢谢”,让伸长了手打开柜门正要拿月饼的沈绛动作一僵,无意识蜷了蜷指尖。 陆今遥趁这会儿查看手机消息。 点开微信才发现,昨晚自己发出去的那条,早就有了回复。 沈绛没有对她的想法表现出任何态度,只是问: -那还回广阳吗? 她回复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二分,就在自己睡着后没多久。 也就是说,昨晚睡不好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陆今遥抿抿唇,听见身后传来折返靠近的脚步,按下锁屏,放好手机。 她从沈绛拿来的月饼里挑了个最普通的豆沙馅,咬一口,喂口水,含糊说:“回的。” “嗯?”沈绛不明所以地看她。 陆今遥咽下那口月饼,将意思更清晰地表达了一遍,她笑得仍旧很甜,但落到沈绛眼中,却始终不那么纯粹了:“我想事情,不影响搬家。” 陆今遥知道沈绛的意思。 沈绛怕她觉得不舒服、尴尬、没那么自在,所以才会委婉地问,那你还要和我一起回广阳吗? 陆今遥其实很想问,那如果我说,不呢。 你会开口挽留吗? 但她没这么问。 因为人心,经不起试探。 中秋节。 是某种意义上,她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传统的正式节日。 吃了小半个月饼,陆今遥和沈绛说自己忽然很想吃哪家馆子,于是回到卧室换了套衣服,两人开车出门吃午饭。 这种传统节假日,口碑好一点的餐厅基本都被预定满了,好在陆今遥今天心情不错,有耐心,拿着机子打出来的排号单,也愿意等等。 沈绛却忽然觉得,这样的陆今遥好陌生,好像只是过了一晚,身边这个人又距离她远了很多。 她不知道昨天一整晚,陆今遥都想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也想了很多。 其中包括,有那么片刻,她甚至希望陆今遥的情绪可以不要这么健康,这么稳定,可以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逼着她咬着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当然,她好像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只是这样,至少有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 现在,好像连纠缠都没法做到了。 十一月,她们从下海搬回广阳。 房子是沈闻舒按照沈绛列的要求找的,是家里闲置的一套复式,一楼是客厅餐厅,有个书房和保姆房,卧室都在二楼,这次搬家两人没有带太多的东西,陆今遥的行李更是不多,她在沈绛家里住了大半年,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自己能够带走的东西就那么多。 也就一点衣服,和电子设备。 那只玩偶熊陆今遥没带,她将它留在了下海。 新的篇章,新的生活。 搬回广阳以后,沈绛很快从较为清闲的状态,一键进入加速忙碌期,她忙着挑案子、接案子,也忙着为律所物色新鲜血液,以维系正常的运转。 家里又请了个阿姨,四十来岁,和沈绛一个姓,单名一个香字。 刚开始的时候,陆今遥叫她“沈姨”。直到有天傍晚沈绛回家吃饭,和阿姨同框出现,陆今遥这样习惯性地叫了一声,两人同时看向她——一个神情复杂错愕,一个则是用眼神询问,有什么吩咐。 陆今遥这才觉得不对。 她好笑地对沈绛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从此改口,管阿姨叫香姨。 实在是近半年来和沈绛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到陆今遥都要忘记,原本自己也该管沈绛叫一声“姨”。 十二月,广阳终于开始有入冬的迹象了。 温度终于降到个位数,沈绛的外套也从薄薄风衣,换成了大衣,尽管里头还总是一成不变的商务套装。相较之下,陆今遥的穿衣风格就很多变,怎样穿搭,全凭她那段时间的心情和喜好。 她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上床了,也不接吻。 自从那天陆今遥说需要花时间想想以后,沈绛就没有再问,也没有主动提起,好像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可以不明不白的开始,也可以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 从无到有再到无,沈绛始终表现得那么坦然。 陆今遥有时候仔细一想觉得很生气,可过了会儿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好气,甚至越到后面,她越悲观地觉得,夏医生说的好像是对的。 她对沈绛,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浓烈的喜欢了。 因为沈绛好像也不喜欢她,时间一久,她便支撑不住这种没有回应的冷淡。 钻进牛角尖里的人,这次没有人在后面拽,帮着指引方向,便出不来了。 陆今遥就这样干耗着,也不想出来,不想动。 两人各忙各的,早出晚归,出门和回家的时间都错开,住在同个屋檐下,有时候甚至一天都见不到一面,联系全靠手机。 这样风平浪静,如潭死水波澜不兴的互不干扰,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夜晚被打破。 这天晚上,陆今遥和朋友们提前结束娱乐局,打车回家。 广阳的冬夜,个位数的温度,风一刮,还是会冷。 第65章 计程车停在小区侧门,下车后,陆今遥裹着身上的麂皮绒外套低着脑袋往里走。 不巧的是,她走的那条路,离小区的主车道很近,是进出地库车辆必经之路。 也就是那么一个偶然抬头的瞬间,陆今遥瞥见了沈绛的侧脸。 不是在路上偶遇,也不是对方刚好开车回来。 而是坐在一台陌生的黑色凯迪拉克里,是副驾的位置。 车子迎面开过来的时候,刺目的车灯晃过陆今遥的脸,她半眯起眼,看见沈绛坐在车子里,和旁边开车的年轻男人正在说话。 看起来,融洽,和谐的模样,唇边还噙着熟悉的笑。 一晃而过的画面,直到这辆车消失在地库深处,陆今遥站在原地回味许久。 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来打开下一阶段! 第57章 新的答案 北京时间,21:34分。 家门打开,迎接沈绛的,首先是头顶亮起的玄关感应灯。 空寂的屋子上下两层,没有半点人气,冷幽幽,空荡荡。 屋内的中央空调没开,她换好拖鞋后往里走两步,先是上楼站在陆今遥的房间门口看了眼确定没人,然后摸出手机,一手搭在栏杆上俯瞰一楼,准备给人打电话。 只是号码尚未来得及拨出,玄关传来“滴”一声响—— 门开的瞬间,感应灯又亮了。 沈绛按住锁屏,翻转手机,屏幕朝下,她两只手就这样轻轻撑在栏杆上,凝着一楼进门的身影,好一会儿。等陆今遥将屋里的灯全按亮了,她才缓缓出声:“又和朋友出去玩了吗?” 声音从二楼传来,陆今遥惊讶地抬头,望向那片没开灯的区域:“啊?嗯。” 沈绛站在那,身体一半被光笼罩着,背后是无尽的黑,半明半昧。 她站在那垂眸看了会儿,不紧不慢地抬脚下楼,走到陆今遥面前。 很淡的味道,复杂,难闻。 女人蹙了蹙眉:“你喝酒了?还是抽烟。” 陆今遥还在想刚刚看见的事情,对于沈绛的提问没防备,也很莫名。 她侧头嗅嗅自己身上衣物,思忖片刻:“都没有,在大排档吃了点夜宵回来的,可能是隔壁那桌的烟味飘过来,沾到身上了。” 说完,她缓缓眨了下眼:“你刚回来吗?” “最近……好像都回来得很晚。” 陆今遥还插在外套口袋里,指甲掐住掌心的软肉,来回摩挲。 一步,两步。 她看见沈绛径直掠过自己,三两步往下到了沉降客厅,坐下,靠在沙发,揉弄发酸的肩颈,嗓音低了下来:“近期在帮一个企业做商业并购,方案还才不断调整,比较忙,饭局和应酬也比之前多。”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 揉了会儿,沈绛回头张望,发现陆今遥仍旧站在原地,就这样望着自己。 最近两周,她和陆今遥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不近、不远。日常见上了还是能说上几句,但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相顾无言,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 沈绛没打算让沉默继续发散下去,她主动开口,结束话题:“我没事,在这坐会儿就回房间休息了。” “你回房间吧,早点休息。” 陆今遥:“哦。” 是没什么好说的呢。 好像也没有合适的切入口可以问,陆今遥按下微微发胀的心情,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一楼走到二楼,用了一分零二十五秒。 沈绛没有回头叫她。 这天晚上,陆今遥再次翻出之前那个问题,开始重新书写新的答案。 这次没人拉她走出死角,但她知道自己回头了。 这晚以后的近半个月时间里,陆今遥又撞见了两次,还是那台黑色的凯迪拉克,同一个男人。 有回车子没开到地库,直接停在小区门口,陆今遥看见沈绛下车后男人也打开了车门,不一会儿,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抱出来一束花。 刺目的大红色,鲜艳夺目。 沈绛进家门时手里没抱着花,陆今遥不知道她是收下之后,在楼下处理掉了,还是根本没收。 但,这总归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其实也不太好受。 因为陆今遥发现,自己那种不讲道理的占有欲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受控制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在疯狂攻击她的理智和教养。 经过这段时间,她发现,她好像能接受沈绛不喜欢自己,也能接受,沈绛之前被动接受的一切,不过是出于牺牲的好心想要给她最大的抚慰,也愿意让彼此间的关系退回安全线之前,做住在同个屋檐下的室友,假装相安无事。 但唯独不能接受,沈绛喜欢别人。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陆今遥就觉得,自己又要病了。 或许可能压根就没好过,只是病根藏起来,藏得很深。 有个声音在教唆她,去狠狠打破这段时间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平静,将水再次搅浑,把高高在上的月亮摘落在手,和她一起坠落凡尘,变得湿漉。 无人可以倾诉的心事,陆今遥只好说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宋姜听。 人不在国内,九月那次短暂相聚之后,对方早就一张机票飞回大洋彼岸继续念书了。 隔着时差,国内已经天黑,宋姜正在租住的公寓里给自己整川式小火锅,解决午餐,她手机放免提一面听陆今遥说,一面手忙脚乱给自己调蘸料:“磨磨唧唧的,一件事你哪能翻来覆去想这么久,猜来猜去也不嫌烦啊?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她。” “完了!完了!醋加多了,这碗蘸料废了,又得重新调。” 电话那头的人咋咋呼呼,全然没有半点共情能力。 陆今遥:“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你又知道?” “我问过。” 宋姜噎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改口:“那你就……发个小疯,吃醋,看看她什么反应再说,她要是不生气也不觉得有什么,那就是不抵触,不抵触就是默认可以的信号。” 我也发过。 陆今遥倚在岛台边,低头看脚边自己影子,很想这么说。 可话到嘴边转了圈,总觉得不是很合适。 这种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不适宜让宋姜知道,怕会把人吓到。 但宋姜说得也不无道理。 陆今遥仔细想了想,过去每一次自己变得失控,沈绛总能很好地将她那些溢出来的情绪托住,帮她消化。 是每一次。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最近一次…… 陆今遥觉得,现阶段下健康的自己,没法找到那种想要发狠的心情。她泄了气:“我觉得你说的,我办不到。” “不是吧,陆今遥,你是不是有点太乖了啊?这有什么做不到的,这很简单啊!” “如果是觉得清醒的状态下做不到,那就喝点酒。” 宋姜挠挠自己那头绒绒的短发,很懂地发言:“酒精可以放大你的情绪、感官,你的嫉妒,你的喜欢,你的占有欲,你的阴暗和贪婪,这可是个好东西。你就喝吧,一喝一个不吱声,等你喝得差不多了,你就想想那男人给她送花的场景,一想一个疯,没跑的。” 宋姜说到了点子上。 于是陆今遥将视频打开,和她挂着电话,然后起身从一楼的酒柜里拎出两瓶红酒,甚至都懒得醒,直接干喝。 她们俩人隔着一万多公里,一个青天白昼,坐在桌前吃火锅吃得满头大汗,一个孤影自怜,缩在沙发上端起酒杯一口又一口。 宋姜被辣爽了,一口冰镇可乐下去以后忽然想起什么,抬起脑袋怼向摄像头:“喝多少了你?你那酒量我记得也不怎么样,差不多了吧?” 陆今遥打了个红酒味的嗝,脸烧得滚烫:“差不多了。” “那现在什么想法?” “想见她。” “还有呢?” 就这?宋姜满脸都写着无语。 “想,亲她。” 陆今遥现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滚烫,她动作迟缓地眨动双眼,里头水光泛动。 倏尔,陆今遥在宋姜怒其不争地眼神里,将手里的空酒杯重重放下,与岛台相触,发出一声极为清脆刺耳的响,一时惊了对面的人。 只听她深吸一口气,声量提高:“想问问她跟那个男的到底什么关系,自己没车吗,非得每回让人送到家门口,是打不到车还是找不到代驾?那天的花到底收没收,是怎么个意思?” 陆今遥越说,情绪上来了,唇角垂着,眼尾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被酒精染的,整个人仿佛一朵被蒸熟的红海棠,愠怒,娇艳。 惊呆了宋姜,她手里夹着一块烫好的牛肉卷都忘记往嘴里放。 她快要笑死了,认识这么多年,没见过陆今遥为爱发疯。 第66章 她心说,刚才还说这不会那不会呢,现在一张嘴叭叭个没完,不说得挺好的吗?早把心里话说出来给人听,不都早解决了? 宋姜明摆着乐,边说,她打开了录屏:“我觉得你这状态很好,可以再喝几杯,维持住。” “还有!” 陆今遥没搭理她,又拍了下桌子,然后胡乱抓过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怒斥:“现在都几点了?八点半了!每天加班到那么晚,也不知道是跟哪些人在加班。就算加班,那不知道发条消息回来跟我说一声吗?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还说什么会爱我!” 宋姜:“嗯嗯嗯。” 陆今遥连着说了十来分钟,有些忘我,也忘记了时间。 狠话和骂沈绛的话她说了不少,到后来酒劲上头,基本是在胡言乱语,偶尔用文字输出。 她一会儿说自己好可怜啊,被女人玩弄,人家跟她上床不睡完也不愿意跟她确定关系,一会儿又说等沈绛回来,要给人点颜色看看。 宋姜也没问具体是怎么个给颜色法。 当她看见视频画面里出现的另一个人,直接果断掐掉电话:“先挂了,你保重。” 陆今遥迷迷蒙蒙地抬头:“嗯?” 她一手撑额,眯着醉眼查看已经断掉的视频通话界面,指尖落到聊天框的正闪烁的光标上,准备打字。 忽然,手机被一双手从面前抽走。 陆今遥发昏的视线也跟着手机一起移动,屋子里的景象,都被光晕出残影。她缓慢地转向,直到看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家里,站在自己身后的沈绛。 手机,就落在沈绛手里。 沈绛一只手搭在岛台,低头翻了翻记录。倏尔,抬起头来,那双漆黑明净的眼,安静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陆今遥,依旧温柔:“为什么要骂我?”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个小疯 第58章 嫉妒心 陆今遥愣怔怔望着她,被酒精糊成一团的脑子转不动弯,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又或许是上一秒还在被痛批的当事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这事,实在太有冲击力。 但陆今遥释放出去的那个“张狂”的小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她的嘴比脑子要快,接话也快,一双泛水雾的醉眼直勾勾将人盯住:“骂你……”说话中途不受控制打了个嗝,气势瞬间就弱下去,“怎么了?” “你该骂。” 空气死一般寂静。 沈绛安静看着她。 原本就已经烧红的脸即便再升温,也感觉不到什么。 陆今遥觉得,自己是真的喝大了,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就这样吧,她在心里闭上眼。 沈绛都听见了,也看见了,这种时候解释反而落了面子让人看不起,倒不如大大方方认下。 我就骂你了,怎么着? 估计沈绛也会觉得很莫名奇妙吧。说不定还会生气,毕竟现在的她,看起来确实挺像是一个借着酒劲耍疯的人,在无理取闹。 但沈绛没有,陆今遥的手机在她掌心翻转几下,被她轻轻放回岛台桌面。女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仍旧十分耐心地追问:“我怎么就该骂了,是又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情?还是……” “你好烦啊,沈绛。” 陆今遥看似不耐地打断她,说话有了颤音。 真的,好烦。 眼前这个人太温柔了,对她也太好了,总是这么没底线的包容,就连被自己被骂,首先想到的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到自己不开心。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伸手,发狠推了下沈绛的肩膀,实则发软的四肢压根没什么力气,只是皱着一张俏脸委屈地质问:“你为什么每天回来这么晚,你——”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陆今遥蓄满的情绪被打断。 沈绛摸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按掉,示意对方接着说:“好了,你可以继续说。” 然而没两秒,手机又响了。 接二连三的来电,说明一定有要紧的事情。 沈绛没再迟疑,她握着手机看了陆今遥一眼,轻声安抚:“我接个电话,很快。” 沈绛侧对着她,走到几步之外的地方,附耳接听。 是房之维打来的电话,说她有文件袋落在自己车上没拿,车子开出去不远,现在停在一个路口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掉头给她送回来。 沈绛想了想,文件袋里装的不是什么重要材料。 正准备开口说不用。 身后,突然响起陆今遥有些熏醉的声音:“谁给你打电话?” “凯迪拉克吗?” 说话轻飘无力,没有重心,声音钻进她耳朵里像隔了一层朦胧的纱雾。 沈绛回头看她。 什么凯迪拉克? 陆今遥咬紧下唇,神情里多了些不耐,手也开始不安分想要去拽她:“是不是?” 沈绛怕陆今遥从高脚椅上下来站不稳会摔,便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扶住她的腰,温柔地命令:“你乖一点,别乱动。” 电话那头,男人有些傻住,似乎是没见过沈绛跟谁这样温柔。他轻咳一声:“沈律师?” 沈绛举着手机,注意力还在陆今遥身上,她面不改色:“我妹妹,喝醉了有一点闹人。” “东西放你那就行,不用特地送回来,等明天或者后天我找时间去拿。嗯,麻烦你帮忙保管……先挂了。” 话未说完,沈绛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末尾最后三个字听起来仓惶,局促。 原因正是来自眼前的人。 陆今遥见她不理会自己的提问,还和电话对面男人解释说是“妹妹”之类的话,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突然倾身往前,就要去抢她的手机。 这才有了沈绛着急忙慌地挂电话。 她其实不太能摸得准陆今遥的心思,直觉这次是和前几次一样,因为某些事情,引起了对方心中的反叛和占有欲。 陆今遥和宋姜的聊天记录她看了,但短短几行文字给出的信息内容太少,沈绛根本没法判断。 女孩没有章法的行为,使得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见陆今遥执意要抢自己的手机,沈绛也不躲闪,反而是配合地将设备送到她面前,陆今遥却没接稳。 手机从掌心翻下去,“啪——”一声,重重摔落在地,甚至惊亮了不远处厨房台面的感应灯,也砸了陆今遥一个激灵。 沈绛沉沉吐出口气,没生气,但也不理解:“陆今遥,你今晚到底在演哪一出?” 她没去管摔在地上的手机,反而是捧过女孩的脸,扶正,五指施力抵在两边的颌骨上,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带着十足的审视意味:“你喝了多少酒喝成这样?” 虽然之前陆今遥也有醉过,但那都是微醺,喝成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不好吗?”陆今遥看着她,眼底的水光揉成一片潮湿,轻声追问,“你不喜欢吗?姐姐。” “可是我很喜欢。” 陆今遥看见那双墨色的瞳孔因为自己的话而微微收缩,笑了声,继续说:“因为清醒的时候,我快要被自己憋疯了。” 陆今遥深吸一口气,覆上沈绛的手,指腹沿着女人的指骨,往上,一根根掰开。她吸吸鼻子:“我看见他送你花了。” “他还大半夜送你回来,不止一次。” “我也不想看的,可我总是能够遇见。” 陆今遥的眼眶红了,看向沈绛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像在责问:“这两个月我不找你,你是不是觉得解脱了,好轻松,终于甩掉了我这个包袱?” 眼泪滴在沈绛的手背上,那片肌肤都仿佛被灼伤。 一滴,又一滴。 沈绛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陆今遥的抽噎声,被一点点洇湿,变得皱巴巴,她终于意识到症结所在。 想解释说不是陆今遥想的那样,自己也没有收那束花,坐对方的车回来只是因为工作关系结束后顺路,而她的车,因为半个月前遇上了连环车祸,撞得不轻,被4s店拖走维修了。 是的,出了车祸。 因为那场事故,她连做了三天噩梦,只是那几天总也见不到陆今遥的人,两人的作息又岔开,她便没有和对方说了。 倒不是没有其它的车可以开,但也不在这片,懒得去取。 要解释的话有很多,但最终,沈绛什么也没说。 被陆今遥这么指责控诉了一通,她想到了最开始。最开始,是陆今遥和她说—— “是你说的,你需要花些时间好好想想。” 沈绛用尽量平稳地声线,控制自己不抖不颤,去陈述一件她也觉得很委屈的事。 她的胸膛起起伏伏,平静得让人好难过。 她只是不说、不哭,也不闹人。 那因为这样,这一切就都是她的错了吗? 从头到尾,她其实也没有弄懂过陆今遥。 陆今遥的喜欢比风更难琢磨,风过不留痕,没有形状,冷热随心,热烈的时候像沸腾的开水,让你时时刻刻都被灼热包裹,感觉快要和她一起融化。 第67章 冷的时候,就比如过去快两个月,让人觉察不到一丁点儿的温度。 甚至,会要怀疑从前的那些热情是否真的发生过?不然怎么能做到那样坦然,干脆。 沈绛其实都已经做好就这么断掉的准备,毕竟,她早就在为这样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但现在,陆今遥却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借酒发疯站在这质问她。 沈绛这会儿也想问问。 “陆今遥,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眼底翻涌着痛苦和挣扎,嗓音沉了下去,喑哑中掺着压抑的绝望:“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老是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让我觉得,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又总是在我快要信以为真的时候,让我看清现实。 但喝醉酒的人,没有逻辑,不讲道理。 陆今遥见沈绛避开了自己所有提问,心中的酸意又上一层,更加笃定沈绛是想结束这段畸形关系,甩掉自己这个包袱,和其他人开始新的一段。 于是她慌了、不甘心了、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沈绛面前,陆今遥永远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她找不到破局的办法,也不知道该要回答什么了。 所以她选择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陆今遥仰头去寻沈绛的唇。 却被人偏头躲开。 “做什么?”柔软的唇印在她脸庞,陆今遥的呼吸也烫得吓人。 陆今遥眼睫随着呼吸轻颤:“我们做/*/爱吧。” 她不知道该要怎么办了。 她唯一知道的是,沈绛喜欢和她做这种亲密的事情。 哪怕其实没有爱。 有时候陆今遥也会觉得这两个字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明明,没有爱的两个人也可以做。 沈绛的脑袋被她这句话炸得嗡嗡作响,甚至出现短暂的耳鸣。 气血上涌,她突然觉得很生气,想骂人,还想问陆今遥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但理智总是比涌上头的怒意要更快一步,将情绪活生生压回去。 沈绛用了力气,推开抱住自己的人,克制不住地冷漠刻薄:“喝多了就回自己房间去睡觉,找我发什么疯?” 陆今遥被她激得又红了眼,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沈,绛——” 沈绛弯下腰去捡自己的手机,转身欲走。 屏幕亮起的瞬间刚好触发人脸解锁,房之维十几分钟前给她发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告诉她不用担心,文件袋他没碰,等到时候会完璧归赵。 还关心让她早点休息,说醉酒的人很麻烦,不好照顾。 明里暗里,全是殷切的讨好。 两人隔着一拳距离,沈绛能看见的东西,陆今遥自然也能看见。 这回,陆今遥被嫉妒心彻底冲昏头脑,再没了理智。 她一把拽过沈绛的手。 “哐当。” 手机再度摔回地板,只是已经无人在意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错乱交叠的脚步声,沈绛被陆今遥一路拉拽上楼,进了卧室,又进到相连的卫生间,而后被带到了淋浴底下。 陆今遥一手攥紧她的腕骨,另只手取下蓬头,打开热水。 沈绛看着她的动作,眼皮跳了下:“你想做什么?” 女孩双唇抿得发白,神情执拗,没有回答。 直到水流冲到身上的瞬间,衣物全湿。沈绛几乎是下意识侧过脑袋,抬手挡了挡,说话的语调也抬高几分,像是已经气急:“陆今遥,我真的要生气了,你今天晚上实在是……”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人推至身后的湿漉的墙上。 很快,她们一起变得湿漉。 陆今遥仰头,含住女人的唇,将她剩余的话全都吞入腹中。 她抓起沈绛的手,放在自己湿滑的脸庞,眼波荡漾,已经乱掉的呼吸里藏着急促和不安,微微喘息着:“难道你就不想我吗,沈绛?”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路虔诚地吻下去,吻到人身体发颤,吻到人呼吸急促,吻到沈绛喉咙里藏不住的声音漫出。 她又问了一遍,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真的,不想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终究是写不完了 第59章 文案回收1.0 不想吗? 身体反应已经给出最好的回答。 沈绛当清楚自己有多么想念陆今遥,是一经触碰便再也压抑不住,汹涌澎湃,溃不成军的那种想。是想要更深入,更亲密,严丝合缝将彼此嵌入身体的那种想。 但同时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 “陆今遥,我不想。” 从喉咙里艰难挤出的六个字,沈绛呼吸很重。 世界都仿佛静了下来,看不见的火星被悄无声息浇灭,陆今遥的动作也随着沈绛这句话停了下来,她看上去不解、茫然,还有几分伤心。 沈绛反手横在身前,覆上那双柔软的唇,另只手伸出,关掉正在出水的花洒。 这一出闹得,她浑身都湿透了。 昂贵的西裤湿得能够拧出水,妆也花了,长发一绺一绺,外套下的衬衫半透半湿贴紧肌肤,勾勒出诱人的身体曲线。 凝在肌肤上的小水珠,在光束底下发亮。 她站直身体,用小臂将自己与陆今遥隔开,直视那双水意泛滥的杏眸,眼睫轻颤:“你之前……说你要花时间好好想,那你想清楚了吗,答案是什么?” 沈绛问完,一点点挪下自己的手,不再封住她的唇。 但掌心的余热尚在,微微发痒。 她是很生气,但这气有一部分在气陆今遥,也有部分是在气自己。 她还是想听听陆今遥的答案。 陆今遥听出来沈绛在很严肃,很认真的问自己,只是思绪被酒精搅成了一团,好简单一个问题,分析抽离出来,需要好久。 她花了点时间,去整理自己的语言:“我,想清楚了。” 陆今遥用手背擦掉滑落的水痕,说话有些急躁:“我喜欢你,不是医生说的那种病态性的依赖,是纯粹的喜欢,和其它任何事情都无关。” “我喜欢你,就是想时时刻刻见到你的那种喜欢,想和你确定关系的喜欢,想要参与到你生命轨迹中的那种喜欢。”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今遥一口气,说了好多个喜欢。 沈绛静静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瞧不出多余的情绪,宛若一潭幽深不见底的水,她看着陆今遥,就只是看着。 像在判断,又像是在分辨。 “是吗?”沈绛轻吸一口气,缓缓出声,“你这个结论,是什么时候得出来的?” 陆今遥咬咬唇:“……前几天。” “前几天,是哪天?” “22号,上周五。” 陆今遥往前往前数了数,总算想起一个确切的日期。 沈绛顺着她给的时间想了想,是房之维送花的那天,陆今遥说她看见了。 原来如此。 “是吗。” 沈绛在这两个字后头,落下一个波澜不惊的句号。 她再次靠上湿漉的墙,垂下眼帘盯着满地水渍,直挺的脊背弯了,睫羽下方落了小片淡淡阴影,藏起那双好看的眼睛,像败落的残花。 听见陆今遥说那么多句喜欢,沈绛没有半点动容或是欣喜,漫上心头的,反而是后知后觉的难过。 喜欢她,却能够晾她两个月,明知道她还在等一个答案,却半点关心和回应都没有。 喜欢她,想了两个月没想明白的事情,却在不相干地追求者出现之后,快速拿到答案。 那之前的两个月,都是在做什么呢? 陆今遥口中的喜欢到底有几分重量。 沈绛没法衡量。 因为她没法从对方的行为判断出,这是喜欢。 她甚至觉得,只是因为有第三人的出现介入激发了陆今遥本身的占有欲,所以对方误判了对自己感情。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舍得晾她两个月呢? 难道不会辗转反侧,难以忍受,情不自禁吗? 陆今遥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开始焦灼不安,她重复肯定自己的话:“我说的是真的……” “嗯。” 沈绛抬头,身上被泡的有些发凉。 她不想再这样狼狈地待下去,掌心朝后抵住墙壁,借力站直身体,冷静地建议:“不要在这里说好吗?要不我先回房间,你也洗个热水澡,有什么事换身干衣服再坐下来说。” 十二月的天,即便全屋供暖,也遭不住这样。 /:. 陆今遥摇头,又点头,紧接着开始一言不发地解衣。 她不像沈绛是从外面刚回来,她就一身居家服,里面连件内衣都没穿,脱掉后就是真的一览无遗。 沈绛察觉到陆今遥的意图,伸手按住对方解扣的动作:“我先出去。” 陆今遥歪头:“你不能帮我洗吗?” 沈绛愣了下,倏尔开口:“……不合适。” 第68章 “哪里不合适?” 陆今遥先是抛出问题,而后又自顾自地接上话,眼圈红红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轻声说:“关系不合适,对不对?所以我一遍遍问你要不要和我确定关系,你每次都不回答,因为你不想。”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你从来没有觉得困扰。” “我没有不相信。” “但你知道我不开心的是什么吗?我不开心的是,你从头到尾除了那句‘没有困扰’,从来没有否认过医生说的话,你为了让我快些好起来,一直在做牺牲,你容忍我对你的亲密行为,容忍我越界,容忍我的所有。” “你好伟大啊,沈绛。” 陆今遥这句伟大,有着十足的讽刺意味。 她说着,一把扯开沈绛的手,三两下就将剩下的几颗扣子解开,然后是湿掉的睡裤,直到最后一层布料,将它们全部一起,随手扔在角落。 奶白色的肌肤底色,因为酒精的缘故,泛着浅浅的粉。 陆今遥没去管沈绛,兀自弯腰给浴缸放水,但余光却一直落在呆站一旁的女人身上。 她发现对方没有走,但是也没看她。 似曾相识的一幕,很熟悉的场景。 陆今遥想起自己失明那段时间,有一回,沈绛也是这样和她站在同个空间里,也是自己没穿衣服,沈绛不敢看她,当然,她也是第一次赤身裸-体去面对另外一个人。 只是那时候,她们的关系还不是这样。 她不知道沈绛的性取向,只单纯把人当做一个温柔可亲的姐姐去依赖,而那时的沈绛,是否已经对她生出别样的心思了呢? 无从得知。 只是这些事情回想起来,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过去了好久好久。 她刚刚又对沈绛说了好多遍喜欢,然而还是和之前那么多次一样,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有一种,眼巴巴捧出真心给人看,然后被忽视践踏的感觉。 从小到大,陆今遥没有受过这种轻视,无论是拒绝也好,接受也好,至少有个答案。 沈绛这样的反应让陆今遥觉得,自己没有被好好尊重。 浴缸里的水位在一点点上升,她脑子还晕乎乎的,回头看沈绛,人依旧望着别处,没有看她。 陆今遥扯了扯唇角,无声地笑了,她忽然生出很恶劣的心思。 沈绛不是喜欢纵容她,喜欢牺牲吗? 倘若强扭的瓜不甜,那她就偏要勉强看看。 “你也把衣服脱了吧,都湿透了,会着凉。”陆今遥睁着迷蒙的醉眼,望着沈绛,一只手在伸进浴缸在水里划动,哗,哗的。 这句话仿佛什么开关,沈绛听完,脚下动了:“我回房间洗澡。” 她动,陆今遥也跟着动,陆今遥伸手,从水里捞出的掌心湿滑,拉住她挽起衣袖的小臂,说:“就在这洗。” 说出去的话,好一会儿,都没回应。 女孩原本是半倚半坐在浴缸边,眼见沈绛迟迟没有动作,也不回头,她便起身了。 一双赤脚,踩过湿滑的地面,带起“啧,啧”的水声。 陆今遥天真的声音响起:“怎么不看我?沈绛姐姐。” 浴缸放水的动静掩住女人紊乱的呼吸声,和没救的心跳,丝丝缕缕的悸动一波又一波上涌,迅速将人淹没。 陆今遥一步一步走近,将人迫至墙角边缘,目光灼灼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她眸中藏着深深的暗涌:“你不是说,都是女人吗?” 陆今遥故意用沈绛曾经说过的话,激她:“我有的,你都有,还是说,你其实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怕一看见我的身体,就会有反应?” 沈绛终于缓缓转过脸来。 她的视线落在女孩年轻的身体上,凹凸有致,骨肉匀停,细腻的肌肤在顶光照射下莹白泛光。 四目相对。 陆今遥满是醉意的眼底漫起轻浮的笑意,她忽然拉起沈绛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人感受自己的此刻过速的心跳,柔软,以及疯狂。 “喜欢吗,沈绛?” 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我很喜欢。 陆今遥贴近她,脸颊又再泛起一层淡淡的绯红,却并非因为害羞。大约是喜欢看到对方不太情愿,但又始终不会拒绝的自己的样子,满足了她恶劣的心思。 沈绛不知道陆今遥问的是哪种喜欢,只知道自己整个掌心都在发烫。 她下意识翻转手腕,想要抽回,却被那双手死死按住。 “别动。” 陆今遥霸道又不讲道理,不满地轻斥她。 “其实我还有一点一直不明白,”她用指腹轻轻按在女人纤细的指骨,上下轻抚,道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你每次和我上床,从来不进去?” 不管她怎么想,怎么撒娇,怎么哄着沈绛都没用。 沈绛对她做过最出格的,就是用手,还是在外面。 沈绛翕动着唇,尚未开口,答案就被抢答:“你在给自己留退路,对吗?” 陆今遥从来就不蠢。 退路这种东西…… 她笑了一声,倾身附到对方耳畔,轻轻开口:“那我宣布,从今晚起,你就没有了。” 说完,她偏头,封住女人的唇。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一个文案,明天收一个文案,两个文案就都收完了[眼镜] 第60章 不知疲倦 爱是人自由意志的沉沦,这个观点,直至如今,还一直存在深刻的争议。 奥古斯丁提出的自由意志悖论在爱情领域得到延伸——爱的能力既可能导向自我完善,也可能导致盲目依附。 当代研究更强调这种‘沉沦’的辩证性,它既包含感性冲动对理性选择的超越,也为自我成长提供契机。反对观点,则主张爱的选择始终源于自由意志的主动投射(1)。 所以从这一秒钟开始,到底是她的依附沉沦,还是绝对清醒下所做出的主动选择呢? 沈绛分不清楚。 亦或者,这是是一场清醒的沉沦,是溺水的人放弃挣扎求生的机会,主动松手,睁眼见证灵魂的溺亡。 她会与陆今遥双双沉入这海底深渊,被囚于这畸形感情的牢笼,没有期限。 吸足了水的衣物掂在手中湿沉,它们曾经带着标价不菲的标签,挂在某个橱窗里,光鲜亮丽,面对世人展现,此刻却被揉成一团,扔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与烂泥并无两样。 是陆今遥一件一件,亲手褪去的。 她并不虔诚,也没有耐心,甚至在衣物剥落的下一秒,滚烫的唇就迫不及待贴了上去。 沈绛的肌肤被水泡得太久,发凉,泛白,乍一看,宛若精美的白瓷,脆弱不堪,它会在她用力的吮吻下迅速漫开一片桃粉,会随着她掌心的收与放,留下淡淡的红痕。 但陆今遥今晚想要从沈绛身上掠夺走的,不是这些。 浴缸里早已放满,她们从花洒下挪开,沉入水面。 晃荡的水声响在耳边,在安静的夜晚,听来显得格外淫-靡。 陆今遥将自己想成攀树而生的藤蔓,而沈绛,就是那颗被她纠缠不放的绿树,她从对方身上汲取、掠夺、吸收,永永远远,紧缠不放。 她需要沈绛。 于是她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沉入水底,让沈绛亲自感受自己到底有多需要。 湿滑,黏腻。 陆今遥咬着唇,呼吸已经乱得不成模样:“沈绛,我想要。” 她直勾勾地盯着沈绛,跪坐的姿势,莹白细长的小臂扶住浴缸边缘,整个人看上去执拗又疯狂:“我想要你的一切。” 不论是泛红的眼尾,还是那双水雾弥漫的乌眸,都让人感觉仿佛随时会要碎掉。 这一次,她没给沈绛留拒绝的机会。 沈绛凝住这双眼睛,好似也读懂了陆今遥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一次,不再逃开了。 她安静地承受,温柔地接收,选择再一次托住陆今遥的任性和蛮不讲理。 她从浴缸里微微坐起,两条光滑的腿将人圈住。 她们面对着面。 女孩湿润的肌肤也着泛着光,细细碎碎,比莹润的白玉更加细腻。 这样美好的身体,美好的陆今遥,被沈绛视若珍宝。 于是她小心翼翼。 她亲过陆今遥的眉毛,眼睛。 然而是耳朵,嘴唇。 她听见在水声中渐起的喘息声,她吻过陆今遥微微仰起,用来吞咽的性感脆弱的喉咙。 如果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 那么从这一秒钟起,倒计时被她们亲手按下了。 耳畔边好似还有滴答滴答的秒钟跳动的声音。 沈绛鼻腔微微发酸,她环住女孩细软的腰肢,偏头,吻落在了她的耳朵上,几乎同时,沉入水中的那只右手终于脱离掌控。 她挑起,又滑落。 抚弄,又轻揉,直到寸寸没入。 怀里的人在轻颤,在抖动。 第69章 陆今遥是潮湿的、滚烫的、紧致的,也是脆弱不堪一击的。 沈绛看见她扶住缸壁的手,悄悄收拢,喉咙里藏起来的声音,一点点忍不住外溢。 “姐姐……” 陆今遥的声线在抖,她忍不住趴在沈绛的肩膀上,叫了她‘姐姐’。 这时候沈绛发现,今晚疯掉的,不止陆今遥一个。 兴许这种情绪会传染。 于是她低头,亲了亲女孩湿润的下巴,眼里漫起潮湿的热意,心脏发胀:“都给你,陆今遥。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这样你会开心吗?” 浴缸里的水,一圈一圈往外荡,拍打着缸壁,水流往外溢。 沈绛的声音掺上了一点点沙哑:“喜欢吗?” 透明的液体自女人脸庞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陆今遥根本没法回答沈绛的提问,她只觉得头晕脑胀,心脏在缺氧,那只搭在浴缸边缘的手也一点点脱离,从抓,变为撑,五指张开撑在缸壁上不让自己滑落下去。 滑落,又撑起,然后再滑落。 跪在浴缸上的膝盖,也传来尖锐地痛意,痛意与快感交织着。 沈绛与她唇舌交缠,继续追问:“喜不喜欢我?” “喜,喜……欢,好喜欢。” “嗯。” “那就喜欢得久一点。” 做久一点。 沈绛拥紧她,眼底一片悲凉,却好温柔地问:“今晚不睡了好不好?” 说完,她将人抱起后推,一只手握住陆今遥的脚踝,抬起,整个脑袋扎入水底。 沈绛偶尔也幻想过,会不会陆今遥的出现,其实是上天怜悯,是赐予到她身边来,特意拯救她这段糟糕腐烂人生的存在。 因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绛其实是个胆小鬼。 她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坚强,独立,她需要有人好用力地拉她一把,甚至是反复坚定地拉她一把,才敢卸掉身上的重重枷锁,才敢尝试着,重新向前。 这半年多以来,她在一遍遍的挣扎、反复、推翻又思量,有时候封固的思想堡垒开始松动,觉得倘若幸运真的降落在自己身旁,那么她,也愿意挥刀挖掉身上烂掉的腐肉,和太阳一起迎接新生。 但这束光,好像只是短暂的在她身上照耀了一下。 幸运不曾降临,陆今遥口口声声的喜欢,只是在将她推向更暗的深渊,接受又一次到来的凌迟。 但这一次,或许会很慢,是一刀又一刀,让人望不到尽头的绝望。 沈绛看不见希望了。 她觉得,这段关系从根上就是烂的,她们越是纠缠,越是深入彼此,就越是背道而驰。 没有爱承载的欲-望,不叫做//爱,只是单纯的占有和发泄。 就比如此刻的疯狂,只不过是在加速燃烧。 她听对方用最缱绻眷恋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感受陆今遥的身体,操控她的心跳,聆听她的破碎,品尝她的湿润,看她为自己流下生理性泪水,却始终没有一丝半点的真实感,只觉得越来越遥远。 可是她们明明离得这样近,亲密到可以进入彼此的身体。 还要多久呢。 沈绛有些麻木地想,陆今遥腻掉自己,到底还需要多久? 浴缸里的水逐渐变凉。 沈绛将人从水里捞出来,抱在怀里,擦干,吹好头发又抱回床上。 陆今遥似乎已经酒醒了,但身上各处却还泛着斑驳不一的红,她四肢软绵,说话也有气无力。 沈绛没有帮她穿睡衣,只是将人塞进被子里人,然后回了趟房间,下楼捡回自己的手机。 手机没摔坏,只是快没电了。 沈绛插好充电器,转身回头,看见床上的人缩在被子里露出个脑袋在看自己。 沈绛看着她,她也看着沈绛。 “困吗?” 陆今遥下巴在软被上轻轻蹭过,那双漂亮的乌眸里没有了光,只剩无尽的空洞,她声音很轻,又有些懒:“不是说,今晚不睡吗?” 沈绛笑了笑。 其实有时候,她也会想,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小姐,骨子里怎么会有这样一股执拗的疯劲。 但,她挺喜欢的。 这天晚上,陆今遥到了很多次。 以不同的姿势,不同的节奏,但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她每次到的时候都会将沈绛抱得很紧,很用力,几欲将人揉进骨髓血液,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吗,沈绛?” 陆今遥第无数回这样问。 不同的是,这回,沈绛给了回答。 她说:“喜欢,很喜欢。” 终于得到了想听的答案,陆今遥也没有表现得很欢喜,甚至一点开心都没有。 她还是觉得心空荡荡的。 或许,这也是她们共同的默契。 她不相信沈绛喜欢她,就如同,沈绛也不会信她嘴里的任何一个字。 终于到彼此都精疲力尽,窗玻璃上泛起薄薄一层水雾,模糊了视野。 黑夜渐渐翻白,黎明的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得以窥见满室旖旎。 沈绛这一觉直接睡到午后,中途有几个电话进来,她接起,又挂掉,被陆今遥不满地拽回被子里,当做人形抱枕抱住。 于是她只好打字给发消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上午应该不会去律所。 等数字时钟跳过一点,沈绛再也睡不下去。 她掀开被子,将陆今遥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悄悄移开,翻身起床,一面去捡已经皱乱不堪的长衬衣,披上。 却在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被人从后拦腰抱住。 女孩未着寸缕,就这样紧密地贴了上来,严丝合缝。 陆今遥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撩开颈侧的发丝,将脸埋进去,细细亲吻:“今天不去了不行吗?” 她说话的声音有一点点哑,不如之前清透干净了。 沈绛当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转头,伸手扶起陆今遥的脸,凝望对方,没有说话。 “不可以吗?” 陆今遥轻轻蹙眉,手却已经从她宽松的衣摆钻了进去,握住。 她偏脸,吻又落在女人的掌心,一下一下,要命的痒。 沈绛的身体在她的有意地撩拨下,再次苏醒。 不知疲倦般。 她长睫不住地颤,沉默良久,温柔叹声:“陆今遥,在我身上,你还没玩腻吗?” 空气静默了一瞬。 倏尔,身后的人如藤蔓一般缠上来,附耳低语,莫名执拗:“我不腻——” 陆今遥将人系好的扣子再一颗一颗解开,低头,含住,身上那股疯劲仿佛过了一夜还没挥霍完,只想抓着人不分昼夜地荒唐下去。 “沈绛,你也不准腻。” 不甘爱如流沙,逝于指缝,陆今遥偏要握住。 就算没有爱意。 她也要,做那个和沈绛纠缠最深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两个文案回收完毕! 这章如何,请评价! 另:文中(1)引自网络搜索,出处不明。 第61章 没关系 又是一次昼夜的交替。 这一回,主次易位。 陆今遥如愿以偿,又算准了一次。 她算准了沈绛对自己的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过分试探,始终没有碰到那根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底线。 可能压根就没有吧。 那沈绛人也太好了,能够为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陆今遥略讽刺地想,伴随着一点点难过。 晚上八点,女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参与一场无法缺席的视频会议。 她穿着一件湖蓝色衬衫,清透,淡雅,衣服是从衣柜里拿出来刚换上的,没有上妆,但唇瓣点缀了一点嫣红用来提气色,松软的长发被发圈束起,规整地落在肩后,整个人又恢复到那副沉静,矜冷的模样。 下身,是条带暗纹黑色的睡裤。 陆今遥洗完澡后擦着湿发路过书房,推开虚掩的门看了眼。 她先是一快速扫过对方的穿搭,紧接着听见熟悉的语调娓娓传来。女人侧对着她,神情专注,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纤长的食指习惯性搭在右侧的蓝牙耳机上,另只手则是悄悄绕过电脑摄像头,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小幅度地揉按自己的腰窝。 让人觉得好割裂。 大约没有人会想到,此刻电脑前如此知性专业的沈律,就在半个小时前,还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和她缠绵悱恻,共赴云雨,嘴里含着不成语调的嘤咛。 陆今遥站在门口听了会儿,直到发尾的凝落的水滴到地板上—— 很轻的一声,却是将她的神思唤回了。 听不懂。 女孩抬脚,回了沈绛的房间。 然后吹干头发,掀开沈绛的被子,枕着有沈绛味道的枕头,昏昏入睡。 她的房间乱成一团,早已没法睡人。 第70章 彻底睡过去之前,陆今遥脑子里闪过一句之前不知道在哪看见过的网友评论,她觉得很有意思。 网友说,这个叫干湿分离。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陆今遥睡了个昏天黑地,中途好像感觉到有人上床,又有人探出冰冰凉凉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 她轻哼两声,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被子里继续睡。 其实挺累的,做了那么久。 只是当时的她像个充满气快要炸掉的气球,所以才会不知疲倦地,缠着、赖着,直到将彼此都消耗干净,好像那些负面的、不愉快的,都随着流失的力气,暂时消失了。 次日,沈绛叫家政阿姨上门打扫。 平时很要形象的陆今遥也懒得翻动身子穿衣服了,她仍旧懒洋洋地缩在被子里,探出条光滑的小臂,偶尔睁开一只眼,看阿姨在床头床尾忙前忙后,像是一只被养得很好的贵族猫。 就是不知道阿姨看见隔壁房间的狼藉模样,会想些什么。 直到下午过半,陆今遥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下楼拿外卖。 在消失了超过二十四小时以后,她成功和宋姜再次连上线。对面现在是半夜一点,但宋姜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困,她的短发已经长到肩膀,现在能够扎起一个小揪揪,正焦头烂额地赶deadline。 “哇,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是被鬼吸干了。” “消失一天,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干嘛去了你?” 宋姜抽空关心她,视频那边键盘声噼里啪啦。 陆今遥饿得不行,低头先扒两口饭,咽下去,喝口水,才缓慢回答:“做//爱。” 像是往对面扔了颗雷,炸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宋姜眨巴眨巴眼,跟老旧的没有上油的机器似的,生硬地转过脑袋面向镜头,欲言,又止,有种石破天惊地怪诞感:“你现在说话……都这样了?” 那要做//爱,也不能做一天一夜吧? 陆今遥被她表情逗笑,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认下:“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确实是被吸干了,但不是鬼吸的,是女人吸的。 宋姜还是觉得很荒谬。但想想那天在酒吧里见过的沈绛,又感慨了一句:“你吃真好。” 终究是八卦心思占了上风,她也不着急赶deadline了,有好多问题想要问:“那你那天那么骂她被听见了,不得被狠狠……?”那什么啊。 宋姜傻笑一声,往椅子上一倒:“天呐,这不纯纯奖励你吗?” 陆今遥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心脏也过电一般,连忙扯过纸巾擦擦嘴,又喂了口水下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别说都跟人家滚到床上去了你还不开心,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那天还跟我在这喝得昏天黑地,我还真以为你遇上大难题了呢。”宋姜熟稔地开口调侃,开她玩笑。 说完,发现没回应,仔细一看才发现屏幕那边的陆今遥表情不对。 陆今遥握紧手里的筷子,饭也不吃了,唇抿起眼神盯着一处发呆。 宋姜看见,心里一个咯噔。她暗骂自己这张开光嘴,干巴巴出声:“还真是啊?” “那你们这,算什么啊?” 是啊,算什么呢。 陆今遥也问自己,她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床伴?算不上。 炮友?谁家炮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恋爱关系?就更别提了。 沈绛要是有想要和她恋爱的想法,昨天晚上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陆今遥一筹莫展,怎么想,都不对。 她唯一知道的是,事情在被她越搞越砸,人也被她越推越远。 真是……不管解法如何,交上去的卷子都被画上一把鲜红的大叉,怎么做都不及格。 接下来,她就连该要怎么和沈绛相处都不知道了。 而在相互疏远,保持距离这一点上,沈绛又永远和陆今遥有着惊人的默契。 她们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而走出循环的唯一办法,是自己出声,先喊停。 陆今遥不舍得,她就这样硬生生捱着。 直两天后,一场席卷全球的灾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 一夜之间,社会停摆,医院人满为患,包括广阳在内的几个重点爆发城市,各个路口被拉起了封条。 凛冬到来。 人们还是能活动,只是不能随意出城,进出都要查验绿码。 宋姜视频连线跟陆今遥大哭了一场,怕得要死:“你不知道啊遥遥,我们这边老外根本不把这病当回事,吓死人了,每天的病例几千几千地涨,现在回国的机票都买不到,我妈想找关系买票让我回去,根本买不到……我会不会死在外面啊,我才二十岁,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呢!” 陆今遥又难过,又好笑,挂掉视频后她又给远在国外的陆川芸拨电话过去,忧心忡忡。 病例,每天都在新增。 新闻,每天都在报道。 陆今遥从嗓子发痒,到咳嗽,再到发烧,整个过程发酵只用了三天。 当她握着温度计,看清楚上面的数字显示时,那种熟悉的绝望感再度席卷而来。 距离上一次,才过去不到半年。 这次,是更深层的恐惧。 于是她将自己关在房间,等到沈绛晚上回家发现人不在,只能隔着房门和她进行一场湿漉漉的对话。 “我发烧了,三十八度四,虽然我的码还没红,但我上网搜了很久的症状,全都能对上,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是得病了,万一传染给你,到时候你也得染病,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这时候陆今遥也不管什么喜欢不喜欢,纠缠不纠缠了,生死面前,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 这是一场未知的灾难,全人类都在遭殃。 “我建议你还是离我远点,一会儿别害了你。” 她抽抽搭搭,很快从小声的哭变成大声:“我真的好怕啊沈绛,新闻都说这个病毒有潜伏期,我前两天还拖着你非要做//爱,你会不会已经被传染了啊?” 门那边,沈绛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她的轻淡的声音才从门后传来:“你先把门打开。” 陆今遥抹了一把眼泪,没搭理沈绛,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抱着膝盖继续抽噎:“或者你要不打110和疾控得电话,让他们把我抓去隔离治疗吧?不过听说年轻人进去以后治好的概率挺高,其实没那么吓人。” “既然没那么吓人,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 “我不敢。” 陆今遥说完,自己笑了,哭着笑了。门那边也跟着传来短促一声笑,也不知道是被无语到了,还是觉得真就有那么好笑。 沈绛回答她:“我不打。” 过了会儿,陆今遥又问:“你戴口罩了吗?” “在家戴什么口罩。” “得戴。” 戴不戴的,哪怕是心理作用,说不定有用呢?陆今遥在这边胡思乱想着,也没发现门那边的人已经好一会儿没出声了。 她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回应。 外头走廊安安静静,偶尔,能听见从窗外传来楼下喇叭循环播放的声音。 陆今遥忽然觉得很不安。 她脑袋烧得晕晕的,一面希望沈绛离自己越远越好,一面又希望,对方不要那么理性,不要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 又等了几分钟,门外还是没动静。 陆今遥按捺不住,起身了。 她一手撑住墙壁,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轻轻打开反锁的房门,朝光亮的走廊探头望一眼。 就这一眼,门开的瞬间,一截小臂从旁边伸出,拦住她关门的动作。 沈绛从墙侧边走出来,扶住门缘,好看的眉毛堆拢成峰,凝望泪眼莹莹的女孩:“我和你住一起,你要是真得病了,我也得被带走。” “在这,和在这个家的任何地方待着,没有区别。” 而陆今遥却说,让自己离她远点。 这不可能,也不现实,更加没必要。 听她说完,陆今遥的神情明显有所松动。沈绛便又将房门推开了些,掌心探上她的额头,问:“退烧药吃了吗?” 陆今遥咬唇,含泪,点点头。 吃了的。 沈绛呼出一口气,眼神颇复杂地望着她,明明是安慰的话,说出口却显得几分不自在:“其实也不一定是病毒,你前两天……感冒着凉了也是有可能。” 她想说的是,前两天陆今遥玩太疯了。 然而不好说,因为这人是在她身上撒疯。 沈绛又叹了口气。 陆今遥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这时候提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歉:“对不起,沈绛……” 第71章 不是因为生病才说对不起,而是为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她的喜欢好自私。 对不起,总是好霸道又任性。 对不起好多,好多。 还有好多个没有说出口的对不起,陆今遥难以启齿。 沈绛却心知肚明。 她知道陆今遥在为什么道歉,但…… “没关系,”沈绛轻轻呼出一口气,牵起唇角,伸手帮她擦去眼泪,温温柔柔地笑了,“没关系的。” 她又重复一遍。 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回答了。 不管再来多少次,她的回答大约依然是—— 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是什么能让时间一键加速,那当然是,仿佛是按下了人生暂停键的三年疫情。 梦醒 第62章 三年 这天晚上,沈绛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 她陪着陆今遥,两人分睡同一张床。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谐过了,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床上,安静、自然地聊天,无关欲-望,也不谈论明天。 尽管睡前女孩还嘟嘟囔囔,很小声地告诉她“这样不好”、“不安全”、“怕传染”之类的,但沈绛知道,这只是独属于陆今遥特有的一种撒娇方式。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你走,她只是,想要你更坚定选择,然后告诉她,你会留下来,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所以沈绛告诉她,说:“我不会走。” 然后世界都安静了。 陆今遥心满意足地钻到她怀里,将脸贴在她用来呼吸的侧颈,很轻地蹭了下。 这一刻的她们,仿佛从来没有过嫌隙,只是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恋人。 好消息是,陆今遥没有被病毒感染。 沈绛嘴上那么说,其实也担心,她整晚都没怎么睡好,半夜起来几次用体温枪给熟睡的人量了量,温度稳步下降,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到傍晚,人只是还有一点咳嗽,但胃口和精神都已经回来了。 经过此次虚惊,两人都越发的小心。 出门,回家。 防护,消毒。 每日的新增病例仍旧再以成百上千的速度增长,听说有认识的人被抓走了,又过不久,远方传来噩耗,是某某地方封城的消息。 又过了几个月,形势变得更加糟糕,新的通知禁令发下来,她们已经连家门都不让出了。 2020 年的灰色,比2019年的四月更可怕。 那是一场覆及全人类噩梦,这场噩梦,持续了整整三年。 或许在这样的生死大事面前,她们之间那点离心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又或许,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她们牢牢锁在了一起,她们被圈定了活动范围,哪也去不了,也和外界切断了大部分的联系。 于是她们不得不暂且放下那些需要计较的东西,互相依偎着取暖。 有些东西,就被这么放着搁置了,没人再提。 但站在这条笔直的人生刻度线上往回看,陆今遥仍旧觉得,那是自己人生中,过得最平静,最温馨的三年。 她好像真的和沈绛恋爱了。 她们好像真的有了一个家。 她会在沈绛开视频会议的时候跑到厨房,对着博主昨天更新的教学视频做一道新菜,然后等人忙完出来,将新鲜热乎的菜喂到她嘴边,自信满满地问她味道如何。 紧接着沈绛会笑着告诉她,好像盐味淡了一点。 她们还是会做//爱,在清晨、在黄昏,又或者是在被月光晒亮的黑夜里,在落地窗前,在沙发上,浴室里,楼上楼下。 那一声声的轻-吟,和共享的体温,难道不算爱吗? 每一次对视后心脏发出震颤的声音,和温柔克制眼神,难道不算爱吗?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也不算爱吗? 陆今遥一遍又一遍地回顾这三年。 她确信,她们之间是有爱的,沈绛对她是有爱的。 陆今遥从梦中惊醒。 是一脚踩空,心脏空漏半拍的惊险。 尽管车里温度舒适,空调打得很低,但她后背还是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毛汗,有点黏糊。 她偏头看向车窗外,道路两边的风景在不断后退,车子已经开上机场高速了。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她和沈绛前后脚回到包厢,吃完结账,沈绛说要送陆川芸去机场。 车子前后视镜里,驾驶位上的人抬眸瞥了一眼:“醒了?” 陆今遥抬眸,和那双温柔的乌眸对视,很轻的一声:“嗯。” 她开始游离放空,低头看手机的次数多了点,像在和什么人聊天,等车子下了机场高速,人才活泼起来,缠着陆川芸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陆川芸这一走,下次再见,怎么着也得是按月往后数了。 陆今遥还是很舍不得的。 没了妈妈,陆川芸这个小姨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遥遥可能会在下海待上一阵,要是有什么事,沈绛,你费心照应着点。”车子送到航站楼,停不了太长时间,陆川芸长话短说。 沈绛没迟疑地点头:“我会的。” 后座的人扒在车窗上,微微仰脸,好看的杏眸被笑意和日光所浸染:“放心吧小姨,我很乖的,不会给她……沈绛姐姐添麻烦。” 在陆今遥看不见的地方,沈绛听完这句不动声色地抬眸去看后视镜,眉梢的尾端扬起了些许弧度。 陆川芸没对陆今遥的话有任何表示,却也忍不住笑:“嗯,你最好是。” 陆川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姐姐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我总是不放心,等明年你学业完成,到时候搬去新加坡和我一起住好了。” 话语匆匆,时间有限,陆川芸没说太多。 等车子驶离航站楼,重新开上回城高速,陆今遥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沈绛抬眸,从内视镜里瞥见后方的人影,主动搭话:“很舍不得吗?” 沈绛了解她,越是这种分离的时刻,陆今遥越是喜欢装作若无其事的平常。 只是再怎么装,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许多事情,在年长者眼中,其实是一眼看破。 陆今遥托腮看向窗外,眸色平静:“还好,已经习惯了。” 嘴硬,明明就很舍不得。 沈绛没有戳穿她,一些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又咽回去,最终说出口变成了不掺任何私人情感的安慰:“其实你小姨说得对,再忍一忍,等你在国内的学业完成以后就可以搬过去和她一起,到时,你们就能常常见到了。” 离开国内,去新加坡。 那么也就意味着她们之间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也将迎来结束。 陆今遥皱眉。 这话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出于好心角度在为自己着想,只是她听完以后不知道为何,莫名觉得刺耳。 “沈绛。”陆今遥放下支在窗边的手,朝前看,波澜不惊,“一会儿到市区,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好了。” 陆今遥继续说话:“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没那么多功夫理会我,我这次来,也确实不是来找你的。我在这边玩几天就回去,你放心。” 话里有刺,还带气。 女人在心中无奈地叹口气,静默片刻,温声开口:“你要去哪?” 陆今遥如实相告:“约了以前的大学同学,有聚会。” 休学两年,她以前的那些同学早就毕业了。 其中大部分人毕业后就留在了下海市发展,来之前,陆今遥和从前学校里关系好的几个朋友联系上,约好要见见。 沈绛没想到陆今遥说要见的“朋友”,是以前的旧同学,她一时怔住,部分不太好的回忆画面随着对方的话,如雪花般飘过大脑。 在沈绛看来,陆今遥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接触与那段灰色记忆相干的人。 但现在看来,陆今遥似乎有自己的考量。 沈绛没说什么:“地址,我送你过去。” 陆今遥扒在椅背上,一张脸从座椅后方探出来,探究似的眼神看她,唇角微扬:“你不忙吗?” 沈绛侧过脸,同人对视一秒,转回去,声音不自觉就放得低柔:“忙的,但不差这一会儿,我送你过去。” 听见这句,陆今遥心中阴霾散去几分。 她思忖两秒,报出一个地址。 接下来整个下午,陆今遥都没有再主动找过沈绛,就好像是在故意印证自己这次过来确实只为了单纯游玩。 直到日照西斜,红日沉落。 极美的明霞逐渐被深邃的蓝调所取代,风清月皎,沿江路旁那一排不算挺拔的垂柳倒映在江面,树影憧憧,对岸的商铺高楼,早早就亮起霓虹。 江边酒楼的大包厢内,男男女女七八个,一派热闹。 第72章 攒局的男人刚回完消息,抬头叫住斜对面的人:“陆今遥,一会儿吃完去附近soulbar喝两杯吗?阿智听说你回下海了,说什么都要过来,让我拉住你别那么早走。” 桌上有人调侃:“他不是要加班吗?” 男人:“是啊,这不是咱们陆大小姐回来了吗!” 陆今遥稍稍后仰,靠在座椅,她一手扶住后颈活动两下,弯起漂亮的杏眸:“可以啊,反正也好久没见大家了。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拿起手机起身。 从厕所隔间出来,陆今遥解锁屏幕,查看消息,一片红点里没有关于沈绛的任何讯息。 龙头感应出水,冰冰凉凉的水柱打在手背上,没能冲刷掉半点陆今遥心底的渐盛的躁意。 她紧抿红唇,思忖片刻,擦干净手打开聚会临时拉的群聊,从里挑出几张看得过眼的合照,编辑朋友圈,点击、发送。 等到了soulbar,陆今遥对着桌灯又拍下一张,照片留白部分是几排整齐的酒。 配字:见到了好多老同学。 第二条朋友圈发送时间,21:05,分组好友可见。 沈绛能看见的,但她会来吗? 会来的。 沈绛了解她,正如她了解沈绛。 陆今遥抿抿唇,做完这些,将手机搁置一旁,很自然地融入到其它人的话题里。 酒杯中的液体空了又被满上,陆今遥不记得自己喝到第几杯,当旁边的女同学将手机送至跟前,才让她后知后觉:“陆今遥,你电话响了。” 陆今遥回过神来,一手撩起长发扶额,垂眸去看亮起的手机屏幕。 心里那块空置整晚的地方,在这一刻,终于被填补上。21:47分。 来电显示:沈绛。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请欣赏妹宝如何教会老婆长嘴哈哈哈哈哈 《我和我的哑巴老婆》 第63章 我腻了 过去这三年,好像原地踏步的三年,时间仿佛被封进一个小匣子里,让人感觉不到流逝,也无所谓真实感。 但陆今遥用这三年时间,补上了对沈绛缺失掉的那部分了解。 比如说,她终于知道沈绛的星座到底是什么了,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原来处女座。 难怪她手里的锄头不管怎么挥,都挖不到底,沈绛藏起来的那颗真心到底在哪,她根本就找不到。 不过当初那个青涩浮躁的女孩也长大了一些,学会了忍耐与隐藏。 锄头挥得累了,她索性懒得继续挖,还是等人亲手捧给自己看。 第一个电话,陆今遥没接。 她按下静音,看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从跃动,到消失,心中一片安定。 十分钟以后,第二个电话拨了进来。 陆今遥喝杯子里最后一点酒,然后拿起手机和外套,和老同学们打了声招呼,留下一句改天再聚,就起身往外。 她在掀开门帘走出酒吧的那一刻,接听了沈绛的电话。 对面的人依旧言语轻柔,开口却是毫无预兆地通知:“我来接你,已经到了。” 今晚这出,有点像三年前在广阳的那个夜晚。 也是自己去酒吧,也是见朋友。 沈绛悄悄跟了过来,不仅说谎,说是忙完后顺路过来接她,还在被她告知暂时不能回家以后,直接加入了她和朋友们的聚会。 熟悉的占有欲,让人舒心,也让人难过。 陆今遥挂掉电话站在大门张望两眼,很快,视线锁定在马路斜对面停着的一台哑灰色保时捷上,径直过去。 沈绛换车了,不是下午那台。 不过不打紧。 她认得这辆,再熟悉不过。 夜色笼罩下的江岸边街灯昏黄,车子的主人并没有打开内置的车顶灯。 陆今遥甫一打开车门,小臂就被双清凉的手给捉住。 心跳漏掉一拍。 熟悉的香水味萦绕而来,手的主人将她轻轻下拉。 像海藻湿软,也如藤蔓柔软。 使她心甘情愿地被缠绕住,整个人跟着,被一齐带了下去。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一个没打招呼,缠绵的吻。 极轻的一声,车门关上了。 隔着条马路,对面是眼花缭乱的霓虹街灯,她们身后是清寂的南江,江面水波粼粼,无心路过的风调皮戏弄,卷起细细的涟漪。 沈绛腰线紧紧贴住副驾的座椅,她腾出一只手来熟稔地调节靠背,让陆今遥能更好地跨在自己身上。 数月不见,两人对彼此的气味依然敏-感。 陆今遥气息微喘,她伸出手攥紧沈绛腰侧的布料,调整姿势,自觉顺从地低头,去迎合对方这个热切的吻。 湿舌缠绕间,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鸦羽般的长睫轻盈颤动,抖落了路灯洒下的细碎金光。 逼仄的车厢里,温度攀升。 沈绛微微仰脸,一手搭在对方紧致的腰线上,一手握住陆今遥的小臂,顺势下滑,直到手心传来冰冰凉凉的金属触感。 借着窗外照进来街灯的光,她垂眸,美目半睁,看清楚陆今遥左手腕上戴着的手链。 女人眼底深热的潮意悄然褪去。 倏尔,只剩淡淡的清明。 她松开陆今遥的唇。 上一秒还被掠夺的氧气,忽然变得充盈。 察觉到对方忽然抽离,陆今遥睁眼,那双漂亮的鹿眼迷离诱人,还氲着薄薄一层水意,我见犹怜。 她尽量平复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和呼吸,低头,伸手去捧沈绛的脸,好让对方更好地看清自己,明知故问:“不是说很忙吗,怎么又要特地过来接我?” 沈绛掌心依旧贴在她腰后,大半张脸都被笼在灰色阴影下,只有柔柔的话语传来:“不放心,答应了你小姨要好好照顾你。” 陆川芸分明是绝佳的借口,沈绛用得娴熟。 一句话,前半句真,后半句假。 可这不是陆今遥想要听见的答案。 她居高临下,朝后撤动身体,使得窗外微弱的街灯光线得以落在面前这副姣好的面容。 沈绛由得陆今遥用这种目光审视自己,更像在纵容,直到右边的耳垂的软肉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她轻微皱眉,抬手,打断对方蓄意报复的动作,拇指指腹贴在陆今遥凸起的腕骨上来回摩挲,不轻不重。出口的话依旧轻细,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陆今遥,少和他们一起玩。” 不是商量的语气,是在要求。 陆今遥心知沈绛担心自己会触景生情想起以前那些事,所以才这么说。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 陆今遥低头凝着对方,故作为难:“可我在下海市就认识这么些人,不和她们玩,那我和谁玩?和你吗?” 陆今遥:“沈律师这么忙,会有空陪我吗?” 沈绛指腹重重按在她的腕骨,顺着话接:“后天周六,我把事情往后排一排,你想去哪玩,我陪你,行吗?” 正是陆今遥想听的答案,只是她不想自己在沈绛表现得太过殷切,故作矜持了两秒:“后天我好像约了人,不过要是你约我的话,我可以调整一下计划。” 沈绛也笑,配合着她:“嗯,那就谢谢陆大小姐愿意赏脸让我作陪。” 中午在便利店前僵着的气氛在这一刻得到缓解。 陆今遥最擅长得寸进尺,趁沈绛这会儿好说话,她又黏着人温存了好一会儿。 没多久,沈绛自副驾下来,从另侧上车。 “heyporsche。”陆今遥熟稔地唤醒导航,报出自己落塌的酒店地址。 不料沈绛伸手,直接关闭。 陆今遥偏头看她。 昏黄的路灯光影宛若流水,落成一束,在女人清冷的面庞漾动,连带着发丝都变得柔和。 沈绛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誻膤團對,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唇:“你不住酒店。” 她转过脸来看她,神色从容:“你和我住。明天我陪你去酒店办理退房,把行李拿走。” 听见沈绛的话,陆今遥愣怔半秒。她忽的将脸扭至另一边,望向窗外,赶在唇角弧度扬起之前,抬手遮住自己小半张脸,装模作样地闷声回应:“哦。” 然而干净的窗面上,倒映出清澈的笑眼,被月色浸染得格外明亮。 她挺开心的,又不怎么开心。 车里开始播放舒缓的轻音乐。 沈绛安静地开车,偶尔分出余光来看身旁的人。 陆今遥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又透过这张脸,望尽江对岸的繁华夜景,逐渐敛起眸中的笑。她的指尖搭在脸颊上,一下下轻点,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等车子开进熟悉的路段,进入小区地库,陆今遥跟在沈绛身后走进电梯,她眼看着对方刷卡按下楼层,然后在梯门关闭之前,按下了数字“1”。 “我不和你住。” 陆今遥转头看她,像在说吃饭,喝水,但言语很有力度。 第73章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电梯到一楼了。 沈绛清淡的眉眼蹙起,眼见着人越过自己走出电梯,她还是跟了出去:“了了?” 刚才在车里,还很好,不是吗? 陆今遥还说,想让自己周六陪她玩。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之前,在广阳的时候。 还是说,仍旧在为中午的事情生气? 沈绛有些理不清陆今遥的脾气了。 她以为,这次陆今遥不依不饶地追到下海来,还是和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两人拐出单元门,夏夜特有的潮湿热浪扑面而来,裹着风。陆今遥停下脚步,侧身,站在光影里看向追出来的沈绛,轻抿唇角:“嗯……” “其实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不准备缠着你了,沈绛。”她清淡地笑了,脸颊两边仍是浅浅的酒窝,“你看你,应该也挺苦恼的,年初彻底解封以后你就迫不及待从广阳又跑到下海,就为了躲我。” 以前是互相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现在不了。 陆今遥不准备再陪沈绛这么慢慢耗,慢慢熬,慢慢猜心。 当个游刃有余,看起来从容洒脱的大人,她也会。 冷漠和回避,也是沈绛教她的,她学了个十成十:“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缠着你,也不会再和你接吻,上-床,刚刚在车上……就当是最后一次。” 陆今遥长睫扇了扇,轻轻呼出口气。 她说到这里,顿住,目光定在沈绛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上,逡巡,审视,无处安放的右手搭在另只手臂上,开始把玩腕上的那条手链。 沈绛瞥见她的动作,看起来是那样漫不经心。 她接着,口吻轻松地继续说:“其实你搬走以后我就想明白了,毕竟三年多了,我总这么不依不饶,也挺烦人的是不是?” “我这次来,确实不是为了你。” 陆今遥又强调一遍。 沈绛眼睫长睫颤了下。 那,是为了谁? 她很想问,但声音哑在了喉咙里,静默无声。 陆今遥看着沈绛,既没红眼,也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真正像个平静的大人。 沈绛也看着她。 陆今遥在这一刻,穿过时空,倒回三年前回答沈绛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 她笑着说:“我腻了。” “所以我不能住你家里,很抱歉,沈绛姐姐。” 陆今遥没有等人开口。 这次,她比沈绛先一步转身,走之前,学着对方曾经温柔关切的口吻:“很晚了,姐姐回去吧,不用送我。” 没有回头看,也没有着急离开。 陆今遥一步步走远,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轻松,方向明确。 夜里的温度并不低,没走多远,陆今遥就感觉脖子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有发丝黏住,她伸手拨开。 身后没有脚步声,沈绛没有跟上来。 但却有道灼灼的目光,牢牢黏着。 陆今遥又往前继续走了一段,直到快要看见小区大门,她才缓缓转身,回头看了一眼铺得宽敞笔直的石板路,亭台楼榭,小桥流水。 这小区很大,绿化设计也很好,她挺喜欢的。 不过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走出大门,陆今遥摸出手机打车,订单刚刚发送出去,陆川芸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意料之中。 她将手机附到耳边,接听,电话那头陆川芸没有责问,也不惊讶,反而开口就说:“你逼人家了?” 陆今遥有点啼笑皆非。 这是她的亲小姨。 就在半个小时前,回沈绛家的路上,陆今遥盯着窗外倒退的夜景,解锁手机给陆川芸发了条消息。她说:小姨,要是我和沈绛在一起了,你别太惊讶。 然后就接到了这通电话。 陆川芸第一反应是,你逼她了?而不是“怎么回事?”又或者,“沈绛喜欢女人?”,都不是。 这说明,陆川芸早就有所察觉,也知道沈绛的性取向,甚至是这几年来每一次三人会面,她和沈绛之间那些暗流,可能都没逃过小姨的眼睛。 陆今遥忽然就觉得,沈绛一直不让自己对外说这件事,也挺滑稽的。 像在掩耳盗铃。 她微仰起头,看藏在云后半遮半掩的月亮,轻轻“嗯”了一声,没否认:“嗯,算是吧。” 就是逼她了。 也不算说谎,陆今遥说“腻了”的时候,心安理得,甚至真的有一丝丝觉得解脱的感觉。 她是真腻了。 腻了这样的追逐、循环,畸形的怪圈,腻了沈绛的回避和隐瞒,所以她要打破这种模式,让两个人都从里面走出来,只是可能会有点用力过猛。 陆今遥也没把握。 她不知道沈绛挨这一下,得缓多久。 话音落地的瞬间,她掌心麻了一下。 手机轻振,有消息进来。 她撤下手机,看了眼消息提示栏。 沈绛问她。 -那周六,还需要我陪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都很准时吧~ 第64章 再约 “没有,不算恋爱。 但这样的关系维持有段时间了。 嗯,小姨不是也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 陆今遥用毛巾裹着湿发,在套房的沙发坐下,气音笑了声,语气很俏皮。 手机从她坐下的那一刻开始就打开了免提,放在了方便的扶手上。她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笑起来的神态,竟然与沈绛也有几分神似。 陆川芸的说话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叹一口,又笑出声:“我不是假装不知道,哎呀,其实我只是觉得,沈绛不会那么做嘛。”随后顿了顿,又补了句,“也没想到你们会牵扯这么深。” 不是那种会借着朋友的托付,会吃窝边草的人,就算要吃,也应该是大大方方,会第一时间告知自己。 这才是陆川芸一直装傻的原因所在。 而且每一次三人一起吃饭、见面,陆今遥的眼神恨不得是黏在沈绛身上,举止也不遮掩,反观沈绛,一直都很克制地保持距离,从不做回应。 陆川芸自然而然就以为,是自家小孩在单恋。 毕竟陆今遥喜欢女人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现在会喜欢上沈绛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但是没想到,两人背地里纠葛那么深。 如今听陆今遥突然一下捅破窗户纸,她一时也不知该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好——此时距离她们上一顿饭吃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所以你才问,我是不是逼她了?” 陆今遥轻声开口。 那边,陆川芸低低应了一声,随后叫她名字:“遥遥。” “嗯?” 陆川芸欲言又止:“沈绛其实……如果可以换种方式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逼着她。” 陆今遥听出来了。 小姨在心疼沈绛。 心疼什么呢? 大概是缘于,自己不知道的一些事情和经历。 她不意外。 发尾的水珠凝落,在肩侧的位置洇开小片,迅速泛起凉意。酒店的房间空调效果很好,空气被冷风吹得干燥,舒适,但陆今遥的心情此刻却有一点点湿润……和,隐隐约约的兴奋。 “小姨。” “嗯?” “我想要这个人。” 陆今遥干脆又直白地对陆川芸说,丝毫不掩饰自己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进攻性。 她稍稍倾俯上身,凑近手机,吸气,又呼气:“如果说你,还有妈妈,你们是我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因为血缘关系而选定的家人,那沈绛就是我自己想要选择的那个。” “我想要她。” 陆今遥眨眨眼,拨了一把肩侧的湿发,放软语气:“你帮帮我,小姨。” 结束这通电话,陆今遥又点开和沈绛的聊天对话框,那条孤零零的白色气泡,还躺在那,等待自己的回复。 陆今遥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发过去: -我都行,看你,如果你工作事情不好安排,我可以叫其它朋友。 很微妙的回复。 不说需要,也不说不需要,她将决定权直接抛回沈绛手里。 即便在这之前沈绛已经说过,她可以将事情往后排,腾出个周六。 你想来吗? 如果你想来,那你就来。 你不想来,我可以找别人。 字里行间,透着很隐晦的无所谓,不似之前那般会明确给出“我想要”,这种直白的答案了。 至于两人之后怎么相处,这条沈绛在看见这条回复以后,也有了答案。 陆今遥的答案显而易见。 她们不用断联,不用老死不相往来,可以回到最初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甚至还可以当朋友,用最简单的关系相处。 发完这条,陆今遥放下手机,上床睡觉。 第74章 次日清晨,她看见了沈绛半夜回复过来的消息。 /:.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沈绛说,周六见。 陆今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唇角止不住地牵起了弧度。她瞥一眼窗外正好的阳光,托住腮,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也不似自己想的那样难。 傍晚,陆川芸的电话拨来,给她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陆川芸说,关于沈绛的事情,她确实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她很早就出国了。 但陆今遥既然将态度表露得这样明确了,她会帮着去问问她们那个圈子里的朋友。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家世相近,又常年有过来往,想要打听出一些事情,不难。 毕竟沈绛喜欢女人这件事,也是早就在朋友圈里传开了的。 这通电话带来的消息,陆川芸告诉陆今遥,沈绛在她妈妈去世那年,确实和家里大吵了一架,紧接着人就离开广阳搬到了下海发展,连带着后续几年春节都没回去过。 至于吵到什么程度,因为什么,这些事情太私密,就不是外人能够打听到的了。 “你可以让她想办法去问问容韶,沈绛妈妈去世后不久,她们两个就分手了,容韶知道得肯定比我们这些人要多。”傅如音说。 陆今遥听完这些,乖声道谢,然后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独自愣神许久。 是的,这才是她必须要告诉陆川芸的目的,因为很多事情,只有陆川芸出面,才能找到一点线索。 初识,她与沈绛的相处时日尚短,两人之间关系发展畸形,从未深入了解过,也没有过往作为铺垫。 她找不到能够将人抓紧的办法,便只能一次次从失态到失控,将彼此的关系生硬维持在一个状态下,进不得,退不得。 但三年时间,朝夕相处,恰好补足了她们之间正缺失的那一部分,就是时间。 陆今遥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沈绛,但已经能够从日常对话和细微的反应里,捕捉到对方的反常。 她用一千多个日夜,去完成一幅名为“沈绛”的拼图,然而现在还差最重要的一部分,并非她凭一己之力能够完成。 她需要知道沈绛藏在心里的,那些不肯示于人前,宣之于口的过往。 她需要知道症结在哪,才能怎么解。 所以她需要陆川芸帮她。 到了晚上,残月没入云后,陆今遥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两声,收到了陆川芸发来的一条详细地址,后面还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容韶现在住的地方。 正巧,也在下海,不过地址却是在偏远的郊区。 陆今遥上租房软件搜了搜,发现容韶现在住的地方是个旧小区,环境一般,均价不高。 陆川芸说,托人打听过容韶现在不在下海,人去外地出差了,得要周五才会回来。 陆今遥算算自己在下海停留的剩余时间额度,思忖两秒,拿起手机给沈绛发消息。 -周六我另有安排了,下次再约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饭有点少,你们凑合吃两口(还饿那就到别人那去多吃几口 第65章 命运轨迹 沈绛每天的收到的杂乱消息挺多的,包括但不限于,理解能力较差的当事人反复追问同一个问题,和法院工作人员的拉扯,以及来自同行偶尔的问候和资源互推,还有动不动就@全体成员的群艾特。 但她的消息列表里,有一个对话框永远不会被不断冒头的新消息给刷下去。 那就是,被她置顶起来的陆今遥。 所以当这个背起行囊,带着小鱼干想要去远方的猫猫头像上方亮起红点时,沈绛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陆今遥告诉她,周六有安排了,下次再约。 彼时的沈绛端着空的长杯,站在厨房净水器旁边正准备接水,这条消息让她注意力偏移了一瞬,以至于杯子都没有对准出水口,水流了一地,滴到地板上溅湿了她的裤脚。 明亮的暖灯下,女人缓而慢地眨动长睫,覆落小片阴翳,那双眼睛里藏着她最为隐秘的心情。 几分钟后,沈绛放下手机,跪在地板上将亮晶晶的水渍一点一点擦干。 只是,好像越擦,水越多,地板遭殃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潮湿的热雾一点一点漫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啪”,一滴,两滴。 女人削瘦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半张脸都藏进了阴影里,无声抽咽,仿佛在空荡寂静的舞台上,上演一出无人观看的哑剧。 忘记陆今遥这个头像是什么时候换的了,好像是几周前,还是一个月? 陆今遥以前用的头像是网上很常见的那种网红,看不见正脸,模模糊糊的氛围感,用了好久从没换过。 陷入猜疑中的人,注定不会放过能够折磨自己的蛛丝马迹。 所以沈绛想,这个新的头像,应该也寓意着放下和离开吧。 “——要去流浪啊?” “你这头像能不能换个,我说?” 被猝不及防弹了个微信电话,宋姜接起后大声抗议:“跟我前段时间暧昧的那个学妹一模一样,每天看你顶着这个头像给我发消息,我都心惊肉跳的。” 宋姜已经完成学业回国了,虽然过程很坎坷,但好在总算熬过来了。 经此一遭,她算是对外面的世界彻底祛魅,还是觉得自家待着安心,踏实。 陆今遥:“不要,喵喵环游记你没看过吗?” “这就是你换头像的理由?” “对啊,挺好看的,没事你可以去看一下。” 陆今遥给好朋友安利起自己刚追完的动画片,一边坐在地毯上剥橘子。闲扯两句,她直接奔入主题:“诶,我问你,之前你妈跟你爸打离婚官司查那些小三小四,请的那个私家侦探业务能力很出众是不是?我还记得你说他以前是做狗仔的,你问问你妈,把他名片要来,推给我一下,我想找他查点事情。” 宋姜“嗯嗯”两声,紧接着就问:“你查谁?” 陆今遥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微微的酸意,让她下意识将眼眯成了一条缝:“你别管……” 有好些的陈年旧事,光靠问也不行啊。 陆今遥觉得,还是两条腿走路,双线铺开,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给沈绛发出去的消息,回复在二十四小时以后,姗姗迟来。 对面不问缘由,也没有多余的赘述,就一个简单的字:好。 陆今遥端着手机看光标在聊天框里闪烁,反复咀嚼这个“好”字,她想到每天睡前都会清理未读消息的沈绛,隔了一整天才想起来回复自己。 这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所以……沈绛啊沈绛,你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复这条消息的呢? 周六。 陆今遥下楼用过酒店的早餐自助,之后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打车前往陆川芸发给她的那个地址。 断断续续的堵车,快一小时的车程,司机赶在陆今遥快要睡过去之前,终于抵达小区门口:“到了,小姑娘。” 陆今遥蓦一下,从软绵的梦里醒来,一脚踩实。 拉开车门,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太阳光灼得人生疼。 她扶了扶头顶软软的宽檐帽,裙摆摇曳,又再低头确认一遍手机上的地址,抬脚穿过马路。 小区的门卫看守不严。 陆今遥站在门口等了会儿,蹭人出来的门禁,轻易就闪了进去。 她路过飘着落叶的喷泉水,看见池底沉着几点明晃晃的塑料垃圾,阳光被水滴切割成水晶模样。 楼栋前摆放的垃圾桶里飘出异味,极为难闻,四周地面是阴干后颜色深浅不一地垃圾水渍,陆今遥进到一楼大厅,站在电梯口,脑子里还在思考该要用怎样的开场白介绍自己才不显得突兀。 等站进电梯里,按下楼层,她又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 只是当真正面对面见到的时候,准备的一切都没派上用场:“你好,我……” “我认识你。” 容韶站在门内,看见陆今遥也很意外:“你一个人来的吗?” 她眼神很自然地飘到陆今遥身后,打量一圈空荡荡的楼道,没看见第二个人,隐约有些失落。 倏尔,她让目光落回女孩身上:“外边热,进屋说吧。” 后颈早已热出了一层黏黏的薄汗,准备好的台词没有用上,陆今遥抿抿唇,默不作声跟着容韶进了屋子。 “鲜榨橙汁喝吗?先前朋友送的脐橙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只好全部榨掉,上午刚榨的。” 陆今遥点头,挨着沙发坐下,有些局促:“我都可以,谢谢。” “加冰?不加冰?” “常温的就好。” 容韶关上冰箱,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只干净的玻璃杯,倒入橙汁。 从冰箱里刚拿出来鲜橙汁咕噜咕噜倒进长杯里,玻璃面上很快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汽,像是漫在了陆今遥的胸腔里,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第75章 容韶没回头,很随意地问:“应该不是沈绛让你来找我的吧?”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 事实上,容韶好几年前就知道了陆今遥的存在。 她当初跟踪沈绛,一连好多天,自然不会关注不到频繁出现在沈绛身边的陆今遥。 当初走投无路的她,心虚且固执地一遍遍强调今时自己悲哀的处境都是由沈绛一手造成,不过是想着,多咬住几块筹码,这样沈绛说不定会多愧疚几分,再帮帮她。 沈绛也确实帮她了。 但她也知道,旧情用到这种份上,就是最后一次。 沈绛给她介绍了靠谱的律师,费用也为她负担了,但她还是没能成功离婚。 但幸运的是,那场长达三年的噩梦,成为了解救她的钥匙。 容韶丧偶了,就在病毒开始蔓延的第一年。 因为形势紧迫,人的尸体是被统一拉走,火化处理,甚至不用她操心任何的后续。 那是容韶觉得自己长那么大以来,得到的命运第二次眷顾。 第一次眷顾,是她在大学的时候遇到了沈绛。 今时不同往日。 经过了人生起伏,生离死别,马上进入三字开头的年纪,容韶也看开了许多。她以为陆今遥是沈绛现在的女朋友,也不和人兜圈子,很敞亮地知无不言。 她说了一些,她知道的事情。 陆今遥留在容韶家里,和她一起吃了个午饭,直到下午两点过,才顶着热辣的日头离开。 再次路过门口那个喷泉的时候,陆今遥看见一只翻肚皮的小锦鲤飘在水面,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它的腹鳍还在微微扇动,鱼唇一张一吐,在费力吐着泡泡,挣扎求生。 是什么感觉呢? 陆今遥站在太阳底下,刺眼的光晕开在水面,她就这样看着那条鱼,看了许久,连内衬被汗湿了都不自觉。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个时候的沈绛,那个她不曾见过的沈绛。 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夜之间失去了至亲,在听闻母亲去世噩耗之后不仅要赶回去奔丧守孝,还要承受来自父亲的谩骂和指责。 据容韶回忆,当时她身上的压力也挺大的,她们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她家里知道后,开始不断逼着她相亲。 那时的她咬着牙挺着,其实也已经摇摇欲坠。 但沈绛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回来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对她不闻不问,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天问她:“如果我说我们分手,你同意吗?” 容韶当即就觉得,沈绛是扛不住了。 沈绛在亲人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放弃了她。 所以刚分开那几年,她始终怨恨。 所以才会被陆今遥在地下车库撞见她对沈绛歇斯底里:“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放弃我们的感情,是你对不起我!” 容韶至今都还记得,那种恨意在胸腔里翻滚的感觉。 陆今遥听完她说的这些,好半天没有说话。 她用力地吸气,又呼出,仿佛要吐尽肺里的浊气,不住地眨眼,最后轻轻抬手捂住了嘴唇,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在微微颤抖。 末了,陆今遥看着沉浸在往事里,神情落寞的容韶,轻声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的她不是在把你往外推,也不是在用沉默逼你提分手。” “她可能,是已经自顾不暇了,在等你发现。” “哪怕你伸手救一救她呢?” 怎么就没有人救一救那个快要碎掉的沈绛呢? 容韶没有救她。 反而是在沈绛朝她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时,将人推进了更暗的深渊。 陆今遥只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每吸一口气心脏都胀得生疼。 二十出头的沈绛,不是二十岁陆今遥。 陆今遥何其幸运,同样的命运轨迹,不同的是,她遇见了沈绛。 沈绛很慷慨,她伸手拉了陆今遥一把,没让她溺死在黑暗的深渊。 但当年的沈绛,没有人拉。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二十分钟! 第66章 下火 烈日不饶人,高温热气混入空气,蒸发每一个毛孔。 陆今遥在喷泉旁站了会儿,不知道是晒得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出了小区,她没想好要去哪,遂沿着街边的树荫往前漫无目的走了一段,看见家开门营业的奶茶店,便推门走了进去。 被晒得绷紧的肌肤,终于得到片刻的舒缓。 在柜台前对着一排排花里胡哨的饮品名字发了会儿呆,点好果茶,陆今遥挨着靠墙的位置坐下,两手交握着梳理思绪,食指习惯性地搭在左手的虎口,来回摩挲,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十七号——”直到身后传来店员的喊单声。 陆今遥的思绪被唤回,起身去拿自己点的饮品。 重新坐下以后,她插上吸管,润了润发干的喉咙,然后解锁手机找到傅如音的头像,不疾不徐按下对话框旁边的语音键:“小傅姐姐。” 七八分钟后,一个冒头的小问号发了过来。 -傅如音:? 暑意消得差不多,陆今遥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她举起手机送到唇边:“我来下海了,好久不见大家想过去看看,顺便给你们带点下午茶什么的。你在律所吗?” 傅如音又是一个:? 这次,是秒回。 -傅如音:看我? -傅如音:还是看她? 她动作很快,这句话发过来后,紧跟着又发来一张照片。 一看就是现拍的,照片背景是律所一楼熟悉的小会议室,她坐在长桌右边,对面坐的就是沈绛。看样子是在开一个临时的内部会议,也不知道是还没开始,还是中场休息。 傅如音举起手机拍照的时候,沈绛端着水杯正喝水,她掀了掀眼,目光朝镜头懒懒凝来:“你在拍我?” 傅如音挑眉看她:“很不明显吗?” “拿你照片卖钱,五十一张,卖给暗恋你的人给大家换下午茶喝。” 傅如音说话没正行,半真半假,她说完,转头叫住刚进来的何真真,抬手叩了下桌子:“诶,真真,你去问问大家有没有想吃的下午茶,最好列个单子,有人请客买单,不吃白不吃。” 何真真没错过她俩的上两句对话,诧异了会儿:“还真有人请啊?” 手机这边,陆今遥看着傅如音发来的那句“还是看她?”,气息起伏,很短促地笑了声。 她端起手边的果茶抿了口,点开对方发来的图片,放大,看镜头里的沈绛。 心跳漏了一拍。 仿佛是照片里的人通过镜头,在和她对视。 还是那样熟悉、不经意的眼神,陆今遥就这样一个眼神,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 它经常出现在任意一个午后,或者黄昏。 沈绛抱着电脑,靠在床上,或者客厅的沙发里,看她在旁边忙一些无厘头的事情,或是屏幕键盘快要起火的时候,安静地看过来,然后着含笑温柔地问上一句:“在做什么啊?” 区别在于,这张照片里的沈绛没有笑,她藏起了自己吝于展示人前的那一面,只留给陆今遥。 陆今遥心里酸酸甜甜的,又像是在冒气泡,心里叹息一声。 嗯。 几天不见,还是那么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照片里的人好像瘦了一点,脸颊两边的棱角弧度更清晰了。 也不知道这几天,沈绛睡得怎么样。 有没有被自己的刻意疏远而折磨到呢? 陆今遥已经开始后悔,从容韶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后,她觉得自己好坏。 放下奶茶杯,陆今遥将沾了水汽还微润的指腹落在屏幕上,按出指印,打出几个字回复傅如音:当然是看你。 “哦,看我是吧?那来吧,我在呢。哎呀,那你这下午茶可得破点费了,最好是还配点降火的饮料,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热,最近律所里有些人啊,眼瞧着脾气见长,一点小事都没耐心。”继光明正大地举起手机拍照之后,傅如音这回更是举起手机送到耳边,当着大伙的面,发送语音消息。 沈绛莫名其妙看着她。 陆今遥听懂话里里调侃和暗示,轻轻抿唇。 手机刚放下,傅如音的消息便又追了过来。 -傅如音:赶紧来吧,你再不来她能把自己憋死。 她大概知道这两人闹矛盾了,毕竟陆川芸打听沈绛的往事,从自己这过了一遭。 := 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不过无所谓。 在她看来,陆今遥肯来见人,就说明事情马上能够解决。 锁上手机,傅如音好整以暇地坐下,等秒钟转到三点,会议开始。 接近一小时的会议,中途手机屏幕亮了两次,傅如音没有点开。 四点一刻,大家刚散会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处理今日剩余工作,律所前台有人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个大号的泡沫保温箱,放在地上。 第76章 陆今遥跟在外送员后面闪身进来,趁大家伙注意力都在保温箱上,笑着sayhello。 几年过去,所里添了几张新面孔,但大多数还是熟人。傅如音这时笑着从茶水间走过来,清清嗓子,开玩笑:“今天的下午茶是咱们小陆妹妹请客哈,大家可以开始谢了。” 一楼的热闹,飘上二楼。 沈绛站在独间的窗户旁边,拉开百叶窗朝下看,默不作声凝住人群中央被拥簇的那个身影,心跳快了几分。 十分钟以后,陆今遥拎着纸袋包装和一杯不知名的饮品,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一手撑在桌面。 沈绛长睫颤了颤,没抬头:“傅如音应该在一楼。” “我见过她了。” 陆今遥的另一只手也撑了上来,垂眸看桌后方的人,细细描绘——她没看错,沈绛是真瘦了点。 女人这才按下手里的案卷资料,掀眼,掖掖唇角,又张唇:“嗯……不是说今天另有安排吗?怎么有空来律所。” 陆今遥定定望着她,没忍住弯眸笑了笑。 她笑得很莫名,很突然,让沈绛摸不着头脑。 让人心怀希冀,又忍不住期待的一个笑。 这一瞬间,沈绛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 陆今遥拆掉桌上的饮料包装,撕开吸管,插好,送到沈绛面前,轻声说:“我来找你,有事情和你说。” “嗯……看在我请你吃下午茶的份上,你能请我吃个晚饭吗?” 沈绛默了默,没接话。 她捞过送到眼前的饮品吸了一口。 淡淡的,一股草药味。 便低头瞧了眼杯身上的标签:金银草菊花茶。 还真是,下火的。 猜不到在结束这一切以后,陆今遥突然主动找上自己的原因。沈绛没有明确应下这顿晚餐,却在人出去以后,拿起手机开始看餐厅。 六点的时候,她拎着外套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见坐在会客区休息的陆今遥。 沈绛带她去了以前她们常去的一家私房菜。 饭后,陆今遥说自己有点吃撑了,想要走走,好消食,于是她们来到附近的喷泉公园。 夜幕将落未落,深蓝色的天空挂着三两点稀薄星光,有夜跑的人化作一阵轻盈的风,从她们身边经过,不远处的阿姨们正在热身准备开始广场舞。 打太极的,出来散步的,遛狗的。 夏天就是这样,当太阳西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才仿佛真正活了过来,纷纷外出活动。 她们,曾经一起度过很多个相似的傍晚。 但每一个,都与今晚的当下不同。 走了一圈,沈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她定住脚步,不再往前:“现在可以说了吗?为什么来找我。” “如果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直说。” 沈绛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到陆今遥来找自己的原因,只能归结于此。 以前,容韶也是这样。 她静静凝着陆今遥,站在路灯下,薄薄的肩背看起来有一点孤清。 陆今遥回头看她,总觉得像在看一捧快要融化蒸发掉的清雪,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季节,降落在自己身边。 大约因为沈绛今天穿的白色套装。 陆今遥抬手,在自己颈侧摸了一把,侧目看向不远处的喷泉,呐呐开口:“我今天,去见容韶了。从她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你的。” 摸不准沈绛的态度,陆今遥选择在这种时候告诉对方,其实也有一点赌的成分。 她的原计划,是想将所有的一切从头到尾了解清楚,捋顺以后,着手解决,最后才是告知沈绛这一环。 当然,这样做其实也有很重的私心在里面,她想要沈绛以为自己是真的腻了,烦了,想要放弃了,让对方也尝一尝自己从前反复经历过的揣测,不甘与煎熬。 比如,这些天来的冷淡让陆今遥发现,沈绛真的有在悄悄痛苦。 但她从不将这些痛苦示于人前,连同她的脆弱与不安,全部藏进了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不欲人知。 陆今遥一开始真是这么想的。 只是从容韶那里出来以后,她改变了想法。 沈绛身后沐着光,脸却藏在了阴影里。她用了好一会儿时间,去消化陆今遥的这句话,再开口,嗓音微微的涩:“为什么要去见她?” 陆今遥收回目光,与她对视:“想了解你,想了解,你的过去。” “其实这几年相处下来,我知道你藏着一些事情,不想告诉我。” “你总是……忽冷忽热。” “我察觉到了一点,但不够清晰,很模糊,你不肯主动告诉我,我只好自己去查。” “我求小姨帮我问的。”说到这里,陆今遥笑了一声,轻快又愉悦。 方才升起略略有些凝重的气氛被她这一声笑给打散了,女孩上前一步,用手将身后的长发束拢,又松开,软软的目光对上沈绛的眼神:“她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沈绛。” 沈绛的眼神,不知不觉与她缠到了一起。 陆今遥从来不知道与人对视也能这么有感觉,她按住心中疯长的悸动,目光瞄过对方微微翕动的红唇,咽了咽喉咙:“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和她说的吗?” “怎么说的?” 沈绛那双温柔的眸子里,终于也多了些沉于欲-望的色彩。 陆今遥被她看得呼吸乱了几分,忽然咬咬唇,别开眼去:“……” 沈绛一怔:“怎么了?” 陆今遥咬住唇,又松开,呼出一口气,随即转身继续往前走:“再往前走走吧,我想找个地方坐一坐。” 说不清是晚风热,还是脸颊升起的温度更热。 怎么说呢?没法说。 难道说,你刚刚的眼神太直白了,让人难以招架。 陆今遥并不陌生。 通常沈绛露出这样的眼神就是,想睡她。 【作者有话说】 又到月底了,快看看你们有没有要过期的营养液!(感觉这是这本书最后一次提醒你们了 第67章 我想救你 傍晚公园里,还空置的长椅并不很多。 两人沿着石板路慢悠悠地朝前,路过三两把长椅,都已经有人。陆今遥索性放弃,来到一处僻静花坛旁边,直接坐下。 沈绛没有料及陆今遥会有这个动作。 她迟疑了会儿,低头扫过自己的白色西裤,就看见陆今遥从包里摸出湿纸巾在大理石铺贴的花坛上擦了又擦,然后抽出干净的纸巾,铺开看她:“可以坐了。” 嗯…… 沈绛又很微妙地怔了一下。 和陆今遥的距离拉开以后,她仿佛才在一点点相处的细节里重新观到全貌,就好像从前那几年相处,一直都是拿着放大镜在看,甚少注意过镜片范围外的其它。 比如现在。 沈绛挨着她坐下,勾起耳边的长发,习惯性搭腿:“其实脏了也没关系,会有干洗店的人定期清洗。” 陆今遥习伸过指尖挠挠她的裤子面料:“白色沾灰,看着怪难受的。” 做完这个动作,才发觉不合适——轻薄透气的绸面下方,贴着大腿。 头顶落下一道灼灼的目光。 陆今遥即便不抬头,也知道沈绛这会儿肯定在看自己。 方才平息下去的悸动又开始胡乱窜动,陆今遥屈起指尖,安静地收回作案工具——是她说的结束一切,现在却还没从之前的亲密中转换过来。 陆今遥懊恼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故作淡然地抬头,与沈绛对视。 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沈绛这双眼睛会说话。 刚刚,她说的是,想睡你。 现在,她说的是,想亲你。 但其实她又什么都没说。 陆今遥不得不说点什么,将这慢慢凝聚的暧昧打散:“我小姨没说什么,你放心吧,影响不到你。” “哦。”沈绛收回目光,偏头去看旁边夜跑路过的女孩。 其实她没担心。 准确来说,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陆今遥把她们的事告诉了谁,甚至刚刚对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有一点点开心。 但陆今遥回避了一件事。 她刚刚原本是问沈绛,“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和她说的吗?”,现在却只告诉自己陆川芸是怎么说的。 陆今遥将话题转回了容韶身上:“容韶告诉我,那时候你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你觉得你妈妈去世的责任全在你身上,她也被家里步步紧逼,最后是你先扛不住,和她说了分手。” 说到这,陆今遥故意顿了顿,抛出两个字:“对吗?” 她问沈绛。 看上去,是向对方在求证这段话的真实性。 沈绛转过来,静静开口:“对。” 陆今遥周身的沉静与柔软被这样一个字眼刺破,她咬住下唇,暴露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急躁与不平:“不对!不是这样的,沈绛。” 第77章 “对我你也要撒谎吗?” 沈绛凝着陆今遥,轻轻笑了:“那你觉得,真相是什么呢?” 她抬起右手抚上另只小臂,掌心隔着衣物轻轻摩挲。 今夜的月亮好似被藏起来了,但她坐在这,就好像一轮清淡的明月,不急不躁,不辩不争,任由他人在脑海中勾勒出想象的模样。 哪怕旁人想象中的她,并不那么皎洁。 “其实,你当时也很绝望是不是?你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了,你会说那样的话,就说明你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你希望她能看你一眼,把目光放在你身上,而不是那些乱七八糟让人烦心的事情,你想要她看懂你,然后……救救你。” 对于当时的沈绛来说,容韶是最亲密的爱人,也是她当时唯一可以指望的人。 用“救”这个字眼,或许太重,但当时的那个沈绛,真的就是在等人搭救。 沈绛唇畔的弧度消失了。 她望着陆今遥,漆黑的眸子里盛着不知名的情绪。 沈绛别开脸,掖起唇角:“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反应,陆今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鼻腔开始一阵阵发酸。 “还说了其它的吗?” 沈绛放下搭起来的腿,两手放在大腿上,双腿交叉,低头看她们的影子。 陆今遥深吸一口气:“她说,她之前一直挺恨你的,恨你说分手,恨你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恨你说到做不到。” “嗯,恨我是对的。” 才不对。 自私的人眼里才会只看见自己,如果容韶真有她说的那么珍惜这段感情,怎么会连沈绛发出的求救信号都没收到? 陆今遥克制着继续开口,声音沉了下去:“她还说,感觉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她,说放弃就可以放弃。” 沈绛眨眨眼,抬起右脚点了点地,笑笑:“嗯。” “还有吗?” “还有挺多的,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我懒得说了。” “你想听吗?” “不想。” 容韶这个人早就在她的生命中淡去,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在意。 但…… “我想知道你听完她说的那些再来找我,是为什么?” 沈绛双手撑在身旁,侧头去看陆今遥,眸光闪烁着:“应该不止是想和我聊这些没用的陈年往事吧?” 确实不是。 但话到嘴边,陆今遥有一点说不出口。 她心里想的事情,很热血、很澎湃,但是用嘴说出来的话就显得很矫情、很幼稚,还很天真。 晚风将枝叶吹得婆娑作响,陆今遥用气声说:“我想救你。” “嗯?” 沈绛没听清,低头凑近来了些。 陆今遥脸热了,用余光瞄她,声音大了些,直起腰背贴近她耳边:“我想救你一次。” 不会一直是住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在打碎了乌托邦以后,公主也能执剑成为别人的骑士。 沈绛怔愣片刻,笑了:“救我?”初始是觉得意外,好笑,但细细一想,又将声音放柔,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你来救呢?” 她现在看起来,过得很糟糕吗? 应该没有吧。 她今年二十九岁,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在行业圈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家世不算显赫,但也有人托举,从世俗的角度去看她的人生,已经是完美得不像样子。 陆今遥却说:“你并没有救到当年的那个你,不是吗?” 看上去已经淡忘过去,走出来了,实际上,只是眼睁睁看着当年那个自己溺亡在原地,被永远困在了那一年,那个阴影里,不肯往前走一步。 当初没能救到自己,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你不想试试吗?沈绛。 沈绛眼波晃荡一瞬,忽然又想搭脚了,或者撩撩头发也行,总之做点什么事情来缓解被这样直白剖析的不自在。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花了些时间按捺住自己内心的不平静,问:“你怎么救我?”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陆今遥神秘地笑了笑。 沈绛的反应让她心情好了不少,也许是为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她终于在猜心这件事上,赢了对方一次。 陆今遥卖了个关子,没打算全说:“不过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之前说我腻了,其实是真的,但我不是腻味你了,只是腻味我们之间这种畸形的关系,所以我想,等我一点点了解清楚你的过往以后,再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当然,不只是我,你也有重新考虑的权利。” “你可以喜欢别人,也可以考虑和我建立一段新的关系。” 陆今遥不知道沈绛的看法,但她觉得,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发光,厉害极了,显得特别成熟和拿得起放得下,好像在和过去那个霸道任性的自己彻底说拜拜。 果然,在她说完这两句以后,沈绛看她眼神都变得耐人寻味了。 沈绛又在笑,她今晚笑了很多次。 陆今遥舔舔嘴唇,继续说:“本来是准备等这些做完以后再告诉你的,因为擅自打听你的私事,不知道会不会冒犯到你。” “是挺冒犯的。” “但没关系。”沈绛接话很快,“那么之所以改变主意提前告诉我这些……?” “是想告诉你,我和容韶不一样。” 果然。 沈绛心底有簇小小的火苗燃起,陆今遥在心疼她。 这让她觉得很欣喜。 “知道了,”这些天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女人勾起唇角定定望着身旁的人,轻声,“那我就,等着你救我。” 等着你救我。 这几个字实在太有诱惑力,它将人高高托起。陆今遥这辈子第一次有种被人强烈需要的感觉,沈绛三言两语就她开始膨胀,热血澎湃,迫不及待想要为她执剑杀敌。 尤其是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又一次开始流动自己熟悉的欲望色彩。 陆今遥有些口干舌燥。 她突然抬手,将手心横过来虚虚遮住沈绛的眼睛,叹口气:“你能别这样盯着我看了吗?” “怎么了?” 沈绛又莫名了。 已经是第二次。 她记得,之前她们俩在路边说话也是这样,陆今遥突然别开脸往前,说要找地方坐下聊。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会说话?”陆今遥有一点恼,想直说,又觉得这种事情很难以启齿,像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 沈绛头顶升起一个小小的问号。 她疑惑,眼神虚虚掠过对方手掌下方,看见陆今遥抿紧的唇,忽然明了:“现在知道了。” “那我替它和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陆今遥放下自己的手,这回轮到她不明白了。 “因为它说了冒犯你的话。”沈绛润了润唇,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语气,眼神却施施然落在她的唇上,进一步将人冒犯。 沈绛也叹口气,轻声:“它应该在说,我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六月的最后一天啦 第68章 蠢蠢欲动 晚风热热的,心头也热。 沈绛的一句盖章解读,证明了陆今遥的所有感觉都没错,耳后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她凝着沈绛克制的眼神,长睫扇动,眨一下眼,又眨一下,最后温温吞吞吐出几个字:“想想也不犯法。” 话音刚落,身旁气息浮动,沈绛笑了。 陆今遥也没忍住跟着笑。 虽未明说,但两人都知道这一声笑便是默契达成的标志,陆今遥委婉地拒绝,沈绛从容地接受,她们之间的关系真正步入一个新的阶段。 沈绛看着她,眼神闪了闪:“其实……” “不要说!”陆今遥更快一步截断她的话,“嗯,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吧。” 她想,和沈绛目前这个阶段,说这些已经在计划之外了。 更多的,她想留到以后。 慢慢来,不着急。 沈绛听懂她的意思,也不勉强:“走吧,再逛一圈就送你回去。”三伏天,还是挺热的。 陆今遥晚餐并不如说的那样吃了很多,沈绛估摸着她肚子里的食早就消得差不多,事情聊完,再待下去也没意义。 之前送过一次,这回沈绛不用陆今遥开口,车子直接开到酒店大门。 待人下车,她摇下窗户轻声将人叫住:“在下海还待几天?” 陆今遥走近,想了想:“大后天回去,还要见见其他朋友。” “开学时间呢?” “九月五。” 沈绛在脑海中过了遍自己的日程表,指尖搭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到时候我应该不在下海,不能去接你了。” “没关系。”陆今遥看着她,弯唇,“我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用很刻意去迁就,你全凭心情就好。” 第78章 “那过几天去机场……” “也不用你送。” “我自己可以,沈绛。” 陆今遥语气更坚定了一些。 她也该是时候好好纠正一下,这三年里养成的,习惯性依赖沈绛这个毛病。 沈绛点头:“好。” “那你上去吧,晚安。” “好梦。” 陆今遥露出甜津津的笑,穿过马路,她站在酒店门前再次回头,朝沈绛停车的位置遥望一眼,抬手挥了挥。 沈绛了然笑笑,收回眼神,发动车子离开。 三天后,陆今遥离开下海,她没有去送,只是给对方po机票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同时,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红笔,翻到下一页台历,在“5”上画了个圈。 陆今遥其实早就办了复学手续。 过去三年,大环境的原因,学校将很多课程都安排在了线上。 现在一切恢复正常,只剩最后一年,陆今遥自然也就该回到学校里去,继续自己未完的学业,好好划上一个完整句号。 一尾被沈绛救回来悉心照料的小鱼,终于游回大海。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酷暑的八月。 她们都不约而同,默契遵守那天达成约定。 沈绛很有耐心地等着陆今遥去一页页翻阅自己,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那些她难以启齿的过去,无法言说的感受,和苦苦维持的自尊心,被陆今遥以一种巧妙的方式绕过,对方仿佛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她,你不想说,没关系。 很多事情,不用张嘴,也可以。 沈绛给予陆今遥翻阅自己的权利,为她大开绿灯。 炎热的夏从八月延续到九月,直到教师节过后,一场暴雨将残余的暑气清洗了个干净,下海市才迎来一点点入秋的凉爽。 十一号,沈绛从东虹机场出来便直奔停车场,她先是回家放好行李,洗了个澡,然后掐着时间来到成大。 陆今遥今天下午课排了三节,一直上到五点和旁边两个大教室一起下课,走出二教大门,她一眼就看见站在对面宣传栏下的沈绛。 即便是在涌动的人潮里,沈绛也都脱颖而出得很轻松。 或许这就是天生自带聚光灯的人,不论是长相或气质,她都与这青涩的大学校园格格不入。 陆今遥看见她先是一愣,然而偏头和同行的女生低语几句,她们越过人流朝这边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曾提前告知,也没给她来电话。 太过寻常的语气,不见惊喜,只有意外,简简单单的疑问句。 沈绛攒了一路好心情,陆今遥平淡的反应给按了下去:“有事情找你。”她看一眼陆今遥身旁的同学,目光转回对方身上,“有空一起吃个晚饭吗?” 被看到的女同学相当识趣:“那我先走了。陆今遥,你待会儿还和我们一起去开房吗?” “去的,我和朋友吃个晚饭就回来。” ‘开房’两个字落进女人的耳朵里,她静默不语,指尖落在手机壳的背面,不轻不重点了点。 和同学道过别,陆今遥才看向沈绛:“走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不过你没提前说要来,今天只能在这附近吃点,一会儿我得和她们汇合。开学没两天学校旁边的马路施工,直接把水管挖断了,从昨晚停水停到现在,寝室里几个女孩子商量着一起去校门口开个钟点房洗澡。” “那吃食堂?”沈绛听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提议。 陆今遥眨了下眼,迟疑:“可以吗?” 那副表情好像在说,吃食堂你吃得惯吗? 沈绛看懂她的神情,一点点无奈:“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你这样显得我好像是什么不喝露水的仙女。” “那去你们三食堂吧,听说你们学校三食堂的红烧排骨很好吃是不是?” 陆今遥又偏头看她。 这次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学校三食堂的排骨好吃? 开学一周了,陆今遥还没去过三食堂。 一是忙,大四上学期的课程紧,二是因为离得远,天热,懒得绕远。 但以前她是经常来的,因此哪个窗口卖些什么,也熟门熟路。 沈绛站在窗口前挑花了眼,难以决断,陆今遥索性代劳。她们两个人错开打菜,陆今遥特意给沈绛打了刚刚说过的红烧排骨。 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没吃两口,陆今遥就直奔主题:“你找我什么事?” 从最开始见到她问“你怎么来了?”,到现在这句“你找我什么事?”,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字眼,甚至也没问问她是什么时候回下海的。 这好像,和分开前说的不太一样。 仔细算算,她们上次见面是二十五天以前。 从前总流行一个说法,叫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似乎有足够的科学依据,毕竟当初陆今遥彻底依赖上她,也只花了不到一个月而已。 那现在陆今遥的反应,是说明,已经在逐步脱敏了? 沈绛夹起盘子里的排骨咬了口,觉得索然无味。 她细嚼两下,抬眸,清润的嗓音很是好听:“下午出差刚回来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说要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还记得这事吗? 还是说,那天傍晚在公园说的那些话,只是哄着她玩。湖面上的假性平静被一颗细小的石子打破,荡起一圈圈涟漪,连锁反应。 陆今遥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情绪,专注着自己。手里筷子在米饭上戳两下,她犹犹豫豫开口:“我正想和你说这事……” “沈绛,我可能歪打正着,查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和你妈妈有关。” 宋姜推荐的那个转业狗仔人脉很广,挖料更是专业,加上陆今遥出手大方,早在一周以前他就查到了陆今遥想知道的东西。 牵萝卜带出泥,有很多。 这一周,陆今遥一直反复横跳,她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告知沈绛,结果拖啊拖,拖到沈绛先找上门来。 还主动问她,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沈绛猜到了一些,沉默片刻,笑笑:“吃完说。” 有些事情太倒胃口,不适合吃饭的时候说。 母亲去世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沈绛看在眼里,不是全然无所察觉。她有过猜测,只是一直没想着要去证实罢了,但这样的猜测终究是让她和吕善平一年比一年疏远。 比如,为什么在人前对妈妈一往情深的爸爸,在妈妈去世的第二年就重组家庭。 而女方,还带了个半大的小孩。 但不管说不说,沈绛都不太有胃口了,她勉强吃了点,盘子里的东西基本没动。 陆今遥的胃口倒是不错。 沈绛安静地看她吃完,起身去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两瓶苏打水,递到对方手边的时候盖子已经拧开:“其实学校停水的话,你可以去我那洗澡,不用和别人出去开钟点房。” 沈绛有些介意‘开房’这两个字,尽管陆今遥是和寝室里的女孩子们。 但她不说。 陆今遥喝着水,一边拧眉:“啊?去你家太远了,学校和你家都不在一个区。” “不是那个房子。”沈绛摸出一张门禁卡,放到陆今遥面前,轻声解释,“我在江南苑有一套公寓,小户型,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没多远。” “你应该知道这个小区吧?” 江南苑,是个开发得比较好的中高档楼盘,它的位置刚好在两所大学中间。 陆今遥确实听过,因为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她就考虑过要在江南苑租房子,但当时看了好久,没看见有合适的户型出租。 兜兜转转过了几年,沈绛却告诉自己,她在江南苑有房。 陆今遥笑得很甜,她将那张墨绿色的门禁卡捏在手心把玩,忍不住调侃:“沈绛姐姐,你在下海市的房子好多哦。” 久违的‘沈绛姐姐’。 沈绛心情指数回升了一些,解释:“这套不是我自己买的,是我妈妈送给我的成人礼,我之前念大学的时候偶尔回宿舍,大部分时间都住这里。” 所以…… 沈绛问:“你要去住吗?” 陆今遥本来都已经收下那张卡,要说谢谢了。 下一瞬,就听见沈绛说她念大学的时候经常住这。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自己不曾参与进去的过往。 尽管这段时间以来,陆今遥都表现得很大度,没所谓,甚至没有露出半点在意的端倪。 但真正提起时,陆今遥发现骨子里的自己,其实还和三年前那个会嫉妒,会发疯的陆今遥没什么两样。 这段时间,她接触了很多有关沈绛的过往。 除了心疼和喜欢,还有另外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悄然滋生,蔓延。 陆今遥暂时还没学会如何自洽,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她一直忍着没联系沈绛。 原来她依然是那个会因为沈绛和其它女人亲密,就嫉妒得要将对方嘴唇反复咬破的那个陆今遥。 第79章 所以现在光是想想沈绛交给她的这张房卡,有另外一个女人碰过,甚至是那间房子曾经见证一段令人唏嘘的感情,她就忍不住,又想对沈绛做一遍当初做过的事情。 甚至是,还要更过分。 是一场没有预兆,也不见端倪的山崩海啸,从开始,到结束,坐在对面的人都一无所察。 陆今遥按捺住心底滋生的蠢蠢欲动,将门禁卡放回桌子上。 她说:“不了。” 【作者有话说】 开饭 第69章 口是心非 “其实你知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更主要的是我想尽快融入她们。” “但还是谢谢你。” 陆今遥扯了个听起来还合适的理由糊弄过去。妈妈已经去世三年,她也学会了在人前收敛一些自己的任性,尽管只是假象。 人家也是好心,陆今遥对自己说。 沈绛没说什么,默默收回那张门禁卡。 她们把盘子里的剩菜倒掉,端到餐具回收处,走出食堂,迎面就是一阵习习的凉风。 昨个儿城区落了一天一夜的大雨,连带今天空气都是润的,风拂过裸露在外的小臂,竟然还有一点点凉快。陆今遥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决定和人长话短说:“沈绛,我给你发点东西,内容有点多,但我不建议你现在看,你最好回到家里再看。” “或者是看完以后找个地方收拾好情绪,再开车回去。” 陆今遥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沈绛很聪明,她光看陆今遥这个反应就知道,对方要发给自己的东西应该远不止她之前猜的那么简单。 可,既然那么担心的话…… 沈绛凝着她,笑笑,用故意轻松的口吻开玩笑:“你看起来是在担心我,但好像,又不是。” 如果真有那么担心,在意,为什么不是陪着她、守着她把东西看完再走,反而是更在意另外一件,可做可不做的事情。 陆今遥方才看时间的那个动作太明显了——和室友约好要一起出去开钟点房洗澡。 沈绛觉得,很滑稽。 所以现在在陆今遥心里,是任何一件事,都比她的事情要重要,对吗? 移开目光,沈绛别开脸让复杂的眼神落在了别处。 她现在有一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想到陆今遥,也想到吕善平,还想到曾经刻意忽略,不愿深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晚饭没吃几口,这会儿出了食堂反而觉得胃里开始反酸了。 沈绛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垂眸:“算了。你赶时间的话就先回去找她们吧,东西你发给我,我回家再看。” 她重新看向陆今遥,又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没什么事的话,那就……” “你要是想要我陪着你的话,我可以。” 陆今遥咬唇,忽然打断。 她定定凝住沈绛那双沉静的眼眸,呼吸都放轻了,又再重复一遍:“你需要我陪着你吗?沈绛。” 食堂门口人来往去,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太过诡异,加上本身也十分引人注目,不知不觉间有好几道视线落了过来。 公共场合,沈绛将自己外涌的情绪收得滴水不漏。 如果是要她想,要她说,要她挽留陆今遥才愿意分出一点时间的话。 沈绛看着陆今遥,静默两秒。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在和陆今遥赌气,她突然笑了,笑得淡漠又疏离:“谢谢,不用。” 没让陆今遥再送,沈绛和她在路口就分手道别,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回到车子里,沈绛静坐了会儿平复情绪,才拿出手机解锁。两人分开以后陆今遥就把东西给她发过来了,是个pdf,文件不小。 沈绛没有像自己说好的那样,回家才打开。 她抬手撩了一把长发,捋到肩头,指尖落下,轻触下载。 文件打开的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文字图片仿佛也在她的脑海中扔下颗威力不小的炸-弹,炸得她头脑发胀,浑身发冷,尖锐的耳鸣声袭来。 平整熨帖的西裤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抓出明显的皱纹,沈绛突然想起那时候吕善平第一次把姚婉母女带到家里吃饭,给她介绍那个小姑娘。 他介绍说:“这是橙橙。” 吕橙。 “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 …… 陆今遥找的那个人查到的东西不少,其实最开始,他的视线只聚焦在沈绛和她妈妈身上,但陆今遥给的实在很多,人爽快,又好说话,于是他顺手又查了查其它人,准备附赠一些。 像是吕善平这样精明的商人,身上收拾得很干净,能让别人查到的,基本也就是大众所知道的。 于是他着重调查的姚婉母女。 姚婉的过去也干净得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一样。 但吕橙就不一样了。 刚上高中的吕橙,性子活泼,又在家里备受宠爱,直来直去的根本藏不住什么事情。那人凑巧查到了吕橙在网络论坛上注册的一个账号,密密麻麻的发言记录里,其中有条,回复的是个树洞秘密帖,楼里是许许多多披着马甲在互联网上肆意释放的人。 吕橙在这个帖子里留言,说:“我的秘密,我的继父其实就是我的亲生爸爸。” 今年四月,吕橙刚满十七岁。 沿着小姑娘的年龄往前推一推,一直到出生…… 也就是说,吕善平不是她猜的那样变心,更不是简单的出轨,一个有他血缘的孩子不会凭空冒出来,如果没有感情基础,他又怎么会和其它女人生孩子。 二十年,或者更久? 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九岁而已。 沈绛很难接受,一个在人前处处表现出疼爱妻子女儿的男人,其实是个衣冠禽兽。 她想起这些年来,姥姥和两个姨妈对吕善平一直不假辞色,哪怕这个男人再怎么示好、表现,原来这不是偏见,只是见过风浪的老人眼睛更毒辣,看人更准罢了。 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大脑,沈绛扔开手机往旁边去摸扶手箱。 她想从里面拿瓶水出来,压一压胃里翻腾的恶心,打开一看,箱子里是空的。 之前放的水喝完了,忘记添新的进去。 后备箱里有。 于是她又拉开主驾驶的车门,朝车后方绕去,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恰巧此时一辆电动车从正前方驶来,横冲直撞的模样。 沈绛自个儿都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紧,被人从后拉了把:“小心你。” “……” 女孩熟悉的声音里,透出焦急。 沈绛空白的大脑反应两秒,迟钝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你怎么?不是说……” “你还说你不会在车上看,答应我回家再看呢。” 陆今遥打断她的话,没好气地说。 用眼神细细描过对方不太好看的脸色与神情,心疼终究是盖过了醋意。她松开沈绛的手:“要拿什么?” “我想喝水。” 陆今遥蹙眉:“你回车上坐好,我帮你拿。” 沈绛没说什么,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不一会儿,她听见后方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陆今遥弯腰抱了几瓶矿泉水回到车上,给她拧开,送到身前:“喏,喝吧。” 沈绛伸手接过:“谢谢。” 趁她喝水,陆今遥顺手就剩下的两瓶水放进了中央扶手箱里,靠回座位的时候发现沈绛正盯着自己的看。她掖掖唇角,看回去:“好点了吗?好点了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陆今遥的驾照是一个月前考下来的。 但她不怎么喜欢开车,也不爱在学校高调,所以平时出行仍旧打车。 沈绛没理会:“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在这。” 不是说,要和室友拉近关系,一起开钟点房洗澡吗? “你没回寝室,你一直跟着我。” 陆今遥用右手撑住坐垫与她对视,眼神透出几分不自然,轻轻哼出声:“你好自恋啊,沈绛。” “是不是?” “车钥匙。” “还没缓好,再陪我坐一下好吗?”沈绛声音有些疲惫。 她朝后靠回座椅,眉眼间透出几分惹人怜惜的柔弱感,这样的感觉,很少会在她身上出现。 窗外的阴,仿佛照进车厢里。 此刻的沈绛,简直浑身上下都在对她释放一种“我很需要你”的信号,脆弱,很适合被人抱进怀里安抚。 陆今遥按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说:“你刚刚还说,不需要我陪。” “我说不要,你就不陪了吗?” “那你现在怎么坐在这里?” 要说口是心非,谁又不是呢? 沈绛实在没有心情和她拉扯,她牵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嗓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发闷:“我心情有点差,陆今遥。” 听懂沈绛的示弱,陆今遥敛起自己那点小脾气,不接话了。 后座的空间挺宽敞。 第80章 她在沈绛‘迫切需要’的眼神下,靠过来一点,又靠过来一点,然后倾身将人拥住,让自己的体温与心跳一并渡进眼前这具柔软的身体。 “这样会好一点吗?”陆今遥声音很轻地问,感觉自己像只大号的安抚玩偶。 沈绛回抱她,回答的却是:“没有。” 陆今遥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好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半张脸埋进女人的长发里:“那这样呢?” 她嗅到沈绛身上熟悉的幽香。 嗅觉往往是五感中最为灵敏的那个,它会直接唤醒身体的记忆,认出久违的人。 陆今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瞬间就变得不对劲了,小腹也在一点点发热。 “也没有。” 沈绛的回答仍旧软绵绵的,一只手搭在女孩的削瘦的肩背上,另只手扶着她的腰,偏头看她。 陆今遥转过脑袋,迎上女人的眼神,长睫轻颤。 她看懂了。 “可以吗?”沈绛轻声询问,搭在陆今遥后腰上的那双手,隔着布料轻轻点了一下,颇有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回答。 却又在陆今遥沉默的那两秒钟里,想起她们现在的关系,于是适时地示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会好受很多。” 说完,她用灼人的目光细细描过对方的唇形,再重新凝上陆今遥的眼。 于是错乱的呼吸混着甜软的香气,一同落下来,碾过她的唇。 忍不住的轻吟从喉咙里溢出。 沈绛灵魂也跟着轻轻颤栗,发出舒服的喟叹。 她太想陆今遥了。 太想。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说点什么呢 第70章 猫都嫌挤 沈绛也问自己,她真的有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别人的安慰吗? 其实并不。 从前那么多年,也都是一个人过来了。 区别在于,她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安慰,别人的目光,但她需要陆今遥的。 嗯,更确切的说,是想要。 早在回头看见陆今遥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沈绛就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是一副什么模样了。 或许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但这不代表难受和恶心都是假的。 沈绛有一种微妙的享受感。 她在享受不久以前,陆今遥曾经亲口定下规则,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们就按这个规则来,谁都不准越界。 但现在,她只是稍稍示弱而已,陆今遥就轻轻松松扯掉所谓的关系定义与规则,奔她而来,陪伴她,满足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这场点到即止的亲密接触持续三分钟,五分钟?或许还要再久一点。亲完以后,陆今遥眨着湿润的眸子软绵绵地问她:“这样好些了吗?” 沈绛让目光克制地落在那双殷红的湿唇上,嗓音沙沙的:“好很多了。” 没有撒谎,确实是好很多了。 沈绛开始理解,为什么陆今遥在最煎熬的那段岁月里,会如此用力地想要握住她,占有她。 不过是人之常情。 这是陆今遥驾照拿到手以后第一次开车上路,尤其,还是一台完全陌生的车。 她倒不怕给沈绛的车刮了或者是怎么,只是有些担心自己手生,怕撞车。 反观沈绛拉好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一脸淡定,温和开口:“走吧,没关系,市区车速不快,撞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陆今遥本来不紧张的,听完,反而紧张了。她掖掖唇角,转头看她:“你这车挺贵的吧?” 沈绛轻笑着说:“放心,你赔得起。” 实在不想赔,拿人抵也行。 陆今遥又再熟悉了一下车辆中控,定定心神,发动车子驶离原地。 真正上路以后,她反而没有那种紧张感了。 两人到家的时候七点刚过。 陆今遥看一眼寝室群里的消息,寝室长@她说临时来水,不用去外面开房洗澡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陆今遥锁上屏幕,没回。 她走到厨房,熟稔地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苏打水,然后靠在大理石台面上,安静喝水,默默打量这间她闭眼都能画出户型图的房子。 忽然,有种时间被拉回三年前的错觉。 她和沈绛的关系,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开始的,这里承载见证了她们的好多好多。 还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远处,主卧的房门开了。 陆今遥移目望去,看见刚换好衣服的沈绛从走廊那边过来。她直起腰,朝人走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我们学校有查晚归的,十一点之前我得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挨着沙发坐下。等陆今遥说完,沈绛不疾不徐地抬头:“成大的晚归,好像是超过时间以后就回不去了。” 她顿了一下,问得有些刻意:“对吧?” 陆今遥迎上她的目光,仿佛心尖被很轻地拨了一下:“嗯……” 不是错觉,沈绛是真的很清楚。不仅知道她们学校三食堂的红烧排骨好吃,还知道晚归规则,根本就是特意了解过。 听见陆今遥肯定,沈绛也不绕弯子。她说:“那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明天早上我再送你回学校上课。” “不行,”陆今遥蹙眉,竟然在很认真考虑,“我早上有课,要起挺早的,你家离学校太远了。” 沈绛瞧她这样认真地分析,目光停在对方张合的唇上,突然又很想亲上去。 她眼神软了软,轻声建议:“那住江南苑的房子?那边我请阿姨提前打扫过了,能住人,一会儿我们洗个澡就出门,家里有你能穿的衣服和睡衣。” 陆今遥刚刚用了‘你家’,沈绛这会儿不动声色的纠正,说的是‘家里’。 但有人这会儿却不在这上面,陆今遥连眉也懒得皱了:“我不想住。” 谁要住你和前女友一起住过的房子啊? 陆今遥要醋死了。 偏偏这会儿不舒服得忍着,不能说出来,因为今晚情况特殊。 她是来陪沈绛的,不能把人心情越弄越糟糕。 沈绛听出来点端倪,朝她的方向微微倾身,问:“不想和我住,还是不想住江南苑的房子?” “后者。” 沈绛皱皱眉,又松开,让视线落在前方的茶几上。她探手从编织篮里捞过一个橙子,没抬头地转开了话题:“我想剥个橙子吃,你吃吗?” “吃一点。” 陆今遥开启惜字如金的模式,她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将右腿腿搭上来,微微屈起,安静地看着沈绛剥完一整个橙子。 空气里满是橙皮味儿,又清又涩。 沈绛抽出湿巾擦擦手,先是给自己喂了一瓣,神情微妙地凝住,然后若无其事分一半给身旁的人。 几秒钟后,她不意外地看见陆今遥皱着张俏脸弯腰去捞垃圾桶,将吃到嘴里的橙肉吐掉,紧接着拿起不远处的水漱口。 沈绛舔舔牙根,回味着口腔里还残留的酸意:“酸吗?”她笑着问,笑意直达眼底。 陆今遥将手里的水瓶扔开,猛地扑上来,搂住女人的脖子恶狠狠控诉:“你故意的,你刚刚吃到了也不告诉我。” 沈绛不受力倒在了沙发上,捏住陆今遥的耳朵,轻轻拉扯:“你也没告诉我。” 她凝着身上的人,意味深长:“醋你都喝那么多了,一瓣酸橙子算什么?” 趁着剥橙子的功夫,沈绛松松神经,换了个脑子。 提到江南苑的房子,这是陆今遥第二次明确表示拒绝,且露出了明显的不悦。所以只需要顺着这个点往前回溯,找到自己最开始提起房子时,说过的话,逐一检索。 她的逻辑性不差,问题的症结所在,也很快就被找到。 陆今遥咬着腮帮子看她,像在生气,又像憋屈,沈绛看她,只觉得在看一只圆鼓鼓的河豚,然而这样的想法才生出来没多久,她就被河豚咬了。 沈绛也不客气地咬了回去。 但河豚是有毒的。 那是一种强效神经毒素,中毒的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口唇麻木、呼吸困难、全身瘫痪,严重者甚至会因呼吸衰竭死亡。 沈绛觉得这些症状自己全都符合。 陆今遥身上的侵略性又开始冒头了。 沈绛的唇舌被她纠缠,占据,氧气被掠夺,身上的力气也逐渐流失,整个人软得快要化成一滩水。偏偏那一双唇还不知足地往下,沿着颈线,落在锁骨,然后是…… 沈绛捧住她的脸,唇缝间溢出低低一声喘息,低头去看那双欲念翻滚的眼:“没洗澡,不嫌脏吗?” 陆今遥没回答,只是偏头用齿尖衔住她的手,又伸出舌尖轻轻舔过。 让沈绛想起来小的时候,自己蹲在路边给流浪猫喂东西,小猫吃饱了也是这样舔她。 痒痒的。 陆今遥还想埋头继续,沈绛掰过她的脸:“有事情要告诉你。” 第81章 陆今遥再次抬眸,下巴搁在了她的锁骨上。 热息喷洒,四目相对。 沈绛缓了会儿气息,拣重点说:“那个房子,容韶没有住过。” “那是一套公寓房,只有六十多个平方,很小,最开始只有我自己住,后来和她恋爱我又另外在学校外面租了一套。” 那栋房子,是沈绛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后妈妈送的,也算成人礼,就是想让她一个人在外地,大学四年能够过得更好,更舒适。 再加上沈绛挺早就走沈闻舒的关系在下海的律所开始实习了,各种专业书籍和带回家看的案卷不少,六十平的公寓只够她自己一个人用。 再多一个,别说是人了,猫都嫌挤。 陆今遥听完这句“猫都嫌挤”,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 她将脸埋进沈绛的肩窝里,肩背轻颤,一股一股的气息,长发扫过,不管哪一样都让沈绛觉得好痒。 她将手搭在女孩的后颈,抚了抚,柔声:“现在愿意住那个房子了吗?” “我考虑一下。”陆今遥端上了,轻易不下来。 气息浮动,沈绛极短促地笑了声,又卖关子:“其实还有个问题。” “嗯?” “那个房子多余的空间被我用来改成了工作的书房,屋子里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沙发也很小,睡不下人。” 陆今遥眨眨眼,掌心撑住沙发支起上身,仰头凑近,用气声问:“什么意思?” 不等沈绛回答,她已经自顾自接上话,唱单人相声似的,又开始笑:“懂了,你想跟我睡一张床,所以变着法让我陪你住那边。” “你不正经,沈绛。” 沈绛倒也没否认。她含着笑意,又问了一遍:“那要去吗?今晚。” 去吧。 为什么不去呢,离学校就几百米的距离,甚至说不好是不是比寝室离上课的地方更近。 更重要的,是沈绛三番四次地邀请她。 沈绛需要她。 沈绛想让她去,想要她陪着。 陆今遥向来慷慨。 于是她们各自洗澡换衣,穿过夜色再次回到陆今遥的学校附近。 那张墨绿色的门禁卡,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落回了陆今遥的手上。 她打量着这个小区的高级门禁系统,以及物业规范程度,到了晚上,没忍住翻身抱住沈绛,伸手挠挠对方的腰窝,小声开口:“沈绛。” “我总觉得,你妈妈不会因为你喜欢女孩子就怪你,就生气。” “她都送你这么好的房子了。” 陆今遥不知道这房子得多少钱,但沈绛高考完那年,才是什么光景啊?那是房价最巅峰的时候,又是在寸土寸金的下海市。 “你妈妈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你,生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她最爱你了。” “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作者有话说】 又睡一张床了,不发生点什么真的说不过去。 第71章 母亲节 沈绛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妈妈了,她几乎都要忘记,妈妈的说话时的声音是怎样的。 潜意识里,她将这当成一种责怪。 因为失望,生气,所以才不想来看她,不想出现在她的梦里。 母亲刚去世的那半年里,沈绛曾经将自己锁在家里整整一周,不去律所,也不出门,用过安眠药,也试过酒精,她用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自己快速入睡,企图在梦境里寻找到已逝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但结果却令人很是沮丧。 她一次都没有梦见,她的妈妈。 所以这么多年,沈绛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吕善平当初说过的话——这个在生物学角度上,被写在她亲生父亲那一栏的男人。 “一个道貌岸然,满嘴谎话的男人说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陆今遥一针见血地评价。 空气都变得静默,沈绛没有反驳,只是翻身过来,轻轻将人抱住。 因为曾经坚信不疑的事情,开始崩裂,端倪初现。 陆今遥说得没错。 她的妈妈,很爱她。 大抵因为有人陪伴,这一夜,沈绛睡得格外安稳。 清晨七点的闹钟,陆今遥在手机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将声音按掉,轻手轻脚翻身下床,换衣,洗漱。 她一边刷牙,一边往群里发消息让室友帮她带上专业课本。 不大的公寓,活动范围就那么点。 从卫生间出去以后,陆今遥看见沈绛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眯眼看自己。女人散乱的长发披在肩头,经过一夜,睡出了弯曲的弧度,蓬松,自然,让陆今遥有种久违的感觉。 “早上好。” 她弯起眼眸,清清爽爽和人道了声早,在心里对沈绛说了声好久不见。 刚起床的沈绛声音仍旧沙沙的,性感得很好听。她也回:“早上好。” 八点的课,陆今遥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她匆匆忙忙收拾好便要离开:“我得走了,你一会儿也要去律所是不是?路上记得抽空买早餐吃。” 沈绛随口应了声。 却对方换好鞋准备出门的时候,将人叫住:“门禁卡,没拿。” 她伸手示意,玄关柜子上还安静躺着一张墨绿色的磁卡。 陆今遥这次没扭捏,她揣上,收好:“那我收下了,有需要的话我会过来住的。” “嗯。” 两人都没提下次见面的事情,也没说今晚还要不要一起,但傍晚时分却又默契地在这间小公寓里汇合了。 这样一连过了三天。 沈绛在某个清晨,喝着杯子里的豆浆,缓缓开口:“接下来一周我都不过来了,我不在下海。” 她望向餐桌对面的人,释然一笑:“我回趟深市,处理一些事情。” 家事。 沈绛没打算当个被人一直糊弄的傻子,也不在意这一锄头挖下去,挖到怎样的陈年往事,会对吕善平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去世的妈妈一个交代。 那些有关吕善平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想要验证的话,很简单,当面问问看就知道。 说起来,姚婉最近在和吕善平闹离婚。 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一年。 听说吕善平近半年都不回家了,有什么需要用的东西,就让秘书回家取。 他自然是不肯签离婚协议的,所以现在,姚婉在走诉讼程序。 沈绛没关心过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好奇,毕竟三年的封闭期过去,有太多的夫妻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感情破裂的不在少数。 但现在,她想过问一下了。 飞机落地深市,沈绛没有耽搁,从机场租了车就往家开。不曾提前打过招呼,是以姚婉站在二楼阳台往下看见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沈绛,还以为自己眼花。 “沈绛?” “是我,姚阿姨。”沈绛一手插兜,抬头看她,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很久不见了。” 姚婉看着她,只以为她是回来找吕善平的,便直言道:“找你爸?你爸不在家,你现在找他估计还得跟秘书预约一下时间。”最后那句,有轻微的嘲讽。 沈绛自然听出来了。 只是她今天来,也并非同人闲话家常。 敛回笑意,她定定看向二楼的人:“我找你。” 说完,她便收回视线,抬脚直接从院门进了屋子。 家里管家瞧见这微妙诡异的气氛,不敢多问,扔下手里浇花的活儿,连忙进屋沏茶迎接。 直到一杯茶喝完,姚婉才从楼上下来。 不是刚刚见到的那身了,她又换了身衣服。 女人这些年保养得很好,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差甚大,物质方面,吕善平从没亏待过她,即便是普通阶层出身,现在的她,俨然一副上层贵妇的模样。 沈绛看见她,又不免想起已过世的妈妈。 如果妈妈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不如姚婉看起来年轻、漂亮,因为过去跟着吕善平起家那些年,她的妈妈没少吃苦。 姚婉在她斜对角的沙发上坐下,和善地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和你爸爸打过招呼了吗,马上到饭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阿姨做,晚上就住家里吧?” 沈绛想到这些,忽然觉得很心酸。 她看着姚婉,异常平静,既不生气,也不愤怒,只是平静地开口:“姚阿姨。” 沈绛调出相册里早就存好的论坛发言截图,摆到茶几面上,递给对方看:“我这次回来是想问问,你和吕善平当年的事。” “我知道你要和他离婚了。” “说实话,这么多年,你挺对不起我和我妈妈的,现在我只想从你嘴里听一个真相。” 沈绛搭着腿,不紧不慢地往沙发上靠,冷静从容的模样,不像在家里,像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地从对方手里一点点抠出自己想要的筹码:“真相现在对你来说,应该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对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可以保证的是,沈家之后要做的事情,不会波及到你和你的女儿。” 第82章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姚婉放下手机,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等于是变相地答应条件置换:“也是你的亲妹妹。” 沈绛轻轻一笑:“随便,我姓沈。” 姚婉看了她一会儿,起身上楼。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她又下来,怀里抱着一本保存很好的相册,顺便开口,支走了做饭阿姨和家里的管家,仍旧在沈绛对面的位置坐下。 翻开相册,姚婉伸手,指了指两张挨在一起的大合照:“你看。” “这张照片,是你爸爸的高中毕业照,他在这,我在这。” “这一张,他的大学毕业照,这是你妈妈。” 不用多说,仅仅只是两张照片,就已经透露出了相当多的信息。 姚婉是年少时的爱慕,青春总有遗憾,吕善平高考后对心仪的女孩表过白,但被拒绝了。 后来再次遇见,是八年后。 那时候,他大学毕业刚四年,因为走狗屎运得到沈家三小姐的青睐,有了创业的启动资金,还愿意陪他一起吃苦,事业小有成就。 当时,两人已经扯了结婚证,也有了沈绛,只是吕善平迟迟不被沈家人承认。 由于自尊心受到打击,加上事业得不到沈家的更多帮扶而进入停滞期,与姚婉的偶然重逢,让他生出了别的心思,也想起了年少慕艾的心情。 于是他在姚婉面前,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 说来很巧,当初毕业后某些原因,姚婉注销了之前的社交账号,所以也和高中的朋友圈彻底断联,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发现吕善平对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 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吕橙要出生了。 从那时起,姚婉就彻底想明白,吕善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当然,她当初没能彻底抽身的原因,除了女儿,还有一个。 那就是吕善平对她们母女俩确实不差,即便不经常过来,但物质上从未亏待过,权衡之下,姚婉选择了就这样过下去。 很现实。 虽然不道德,但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除了一个月偶尔要抽那么几天出来应付吕善平,其余时候都很富贵,自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名分什么。 直到后来,突然有一天,吕善平给她发了条莫名其妙的消息,说什么,断掉吧,以后都不要见面了,没头没尾。 当时姚婉正在美容院做美容,看见这条无厘头的消息,想了想,还是打断了美容师。 她起身走到外面去打电话,结果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吕善平消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样子吧,才又出现。姚婉找机会询问他这件事,对方有意避开,只回答说不记得发过这样一条消息了。 紧接着没多久,姚婉听说了沈绛妈妈去世的消息。 “就这么多,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妈妈去世后没两年,他说要和我扯证结婚,我听他安排,自然也就没有异议,只是明面上他是橙橙的继父。”姚婉喝了口水,润过喉咙。 沈绛始终表现出一派平静。 有什么线索被姚婉轻飘带过,她抓住了端倪,又重新拽回面前:“他给你发消息的那天,你记得具体日期吗?是什么时候?” 沈绛这个问题问得很细,姚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见她十分认真,便拿起手机开始翻找:“我找找聊天记录吧,这些年和他的聊天转账那些,我都存着没删。” 关键词搜索,很快定位到。 “找到了,”姚婉将手机递给沈绛看:“是2014年,5月10号。” 那天刚好,还是母亲节。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很早~ 第72章 我们 从吕家出来后,沈绛回到车上,缓了很久。 黄昏暮色笼罩着门前那条熟悉的老路,像是一条通往旧时光的通道,而道路的尽头,刻满了谎言与丑陋。 沈绛看得出,姚婉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姚婉一点儿也不想得罪沈家,她精致利己,但足够坦诚。 谈话的最后,姚婉也坦言,自己对吕善平的感情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消耗完了,后来还愿意跟着他,不过是放不下富足的生活。 从前她在外面,没名没分,但有钱有闲,不用整天对着吕善平那张脸,所以觉得自在。 但自从和吕善平扯过证以后,两人就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要操心的事情也变得多了起来,还要忍受对方的烂脾气。 吕善平在沈绛妈妈面前,扮演一个温柔深情的丈夫,瞄准的是沈家的资源。 但在姚婉面前就不会了,从前那样的日子,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再过,更要处处彰显自己的成功人设和男子气概,过去封闭起来的那三年,两人更是摩擦升级,每天争吵不断。 所以当一切都回归正轨,社会重新开始运转以后,姚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 她要离开这个凤凰男。 这么多年,她手里的钱攒下不少,房子从吕善平手里哄来几套,女儿马上成年,即便之后吕善平一分钱不给,她们母女也能够好好过完下半生。 手机响了又响,沈绛没去看。 她想,大约是姚婉将手里保留的一些转账流水和聊天记录那些都已经打包好,给她发了过来。 这是她要求的。 姚婉也应得很爽快,大约也猜到了沈家知道这些后不会轻易放过吕善平,而她,刚好能够借着吕善平被沈家报复分身不暇的时候,脱身离开。 当真是一点感情都没了。 沈绛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亲情、爱情,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能够在另一个人面前扮演深情,伪装自己,长达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到最后东窗事发以后,又凭空捏造出另外一个故事,将所有罪责都扣在另一个人身上。 也是这时候,沈绛意识到,在吕善平的眼里,自己只是第二个沈三小姐。 她和妈妈一样,是工具,是可以链接到沈家的桥梁,是登云梯,是任何,唯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才能毫无负担地换个理由,将所有罪责推到她的身上,无视她的自责与内疚,不在乎她的苦痛,甚至是利用她的内疚,企图控制她,从沈家乃至其它人那里再掏出点值钱的东西来。 估计在吕善平的眼里,他只有一个女儿。 那就是姓吕的,吕橙。 沈绛安静地趴在方向盘上,鼻尖仿佛忽然嗅到一股劣质皮革被太阳炙烤的味道,呛鼻又难闻,钻进胃里,让人直犯恶心。 但沈绛知道,那不是真的。 因为她租的是店里刚到的一台新车,租金一天一千元,不可能有这种劣质的味道,来的路上都没有。 出问题的,是她自己。 大抵是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流着吕善平的血,这个男人身上的劣质基因是不是也有部分遗传到了自己身上,她觉得,那股被太阳烤过的劣质皮革味,大约是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 她就是那块劣质皮革。 沈绛的大脑皮层这会儿活跃得快要炸掉,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直到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车厢内汇集的低气压,撕开条缝隙,漏了点氧气进来。 沈绛看见是陆今遥来电,伸手接起:“看你没回我消息,所以给你打电话。” “打扰到你了吗?” 陆今遥那边很热闹,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还有电视综艺声,大约是在寝室。 她一开口,就把沈绛拉回了有温度的现实世界。 萦绕在心头的阴云散去几分,沈绛另只手重新搭上方向盘,侧着头轻轻枕上去:“没有。” “那聊完了吗?” “刚刚从家里出来,一会儿准备开车回广阳,然后……明天大概要回沈家见见我二姨。” “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陆今遥在那边笑,故意端着语气叮嘱:“那你要记得吃饭。” 沈绛用气音哼出短促一声笑:“嗯。” 和陆今遥聊了会儿,说了些不相干的话题,挂掉电话以后沈绛发觉自己心情舒缓不少,至少再没那么压抑了。 她直起腰身,靠回座椅,打开陆今遥发来的消息一条一条浏览,唇角不自觉又漾开了笑意。 -下课了。 -今天突然又想吃三食堂的红烧排骨,运气很好,最后一份打给我了。 -[图片]看这块排骨! -长得好丑哦。 -你到家了吗? 最新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沈绛将这些消息一一引用,回复。 -下课了。 刚刚才看到。 -今天突然又想吃三食堂的红烧排骨,运气很好,最后一份打给我了。 好幸运哦。 -[图片]看这块排骨。 说不好像什么,我的想象力有限[皱眉] 第83章 -长得好丑哦! 长得好丑哦! -你到家了吗? 最后一条,沈绛想了想,没再引用。她按下语音键,将手机送到唇边:“不用担心我,一会儿我在路边找个地方吃完东西再上高速,等晚上到家了我给你发消息,好吗?” 陆今遥当然没有意见。 她只要知道沈绛好好的,没有难受,没有崩溃就行。 晚上十点过,沈绛抵达广阳,在订好的酒店住下。 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简单用过早午饭然后驱车前往陵园,买了祭拜的东西,在妈妈墓前呆了很久,一直到快要傍晚,才满脸凝重的离开。 出了陵园,沈绛直接回沈家。 沈燃不在,她提前和沈闻舒打的招呼,到家以后,沈绛先是陪着老太太吃过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晚上把人哄上楼睡觉以后,才和沈闻舒开始谈事情。 当天晚上,沈绛留在沈家过夜,睡的是妈妈曾经的房间。 第三天,沈绛又驱车去了趟陵园。 第四天,她飞回下海,重新投入到律所的工作里。 回去以后过了大半个月,姚婉在沈绛的授意下,趁吕善平差遣秘书回家拿东西,装作不经意提了嘴之前沈绛回家的事。 当天晚上,吕善平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问她怎么回家也不跟自己这个亲爸说一声,还责问她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来看看他,真是不孝顺。 彼时沈绛正枕在陆今遥的腿上,吃她喂到嘴边的葡萄,不咸不淡喊了一声:“爸。” 陆今遥便懂了,她立马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声音,然后竖起耳朵听手机里传出来的动静。 沈绛见她这副模样,含笑睨了她一眼,然后撤下手机,在对方的注视下打开扬声器。 那表情仿佛在说,瞧,现在不用竖起耳朵听了。 陆今遥满意地送她一个wink。 沈绛开口:“你说那天啊,嗯,是,出差路过就回家看了看,就在那边待了半天,回家看了眼你没在家,就没让婉姨告诉你我回去过。” “免得你担心。” “听婉姨说,你最近身体不好,老是跑医院。没什么事吧?医生怎么说的?” 沈绛言语中透着隐约的担心。 陆今遥见她演得似模似样,想笑,又不能笑,肩膀抖得一颤一颤的,沈绛瞧见了,还特意竖起食指贴到唇边,示意她不能笑出声。 男人不太满意的声音从手机里继续往外钻,他叹了口气:“还不是公司的事情,有个项目迟迟拿不下来,这几年的经济冲击太严重,资金周转不过来合同也不如之前那么好签了,我忙得焦头烂额。” “你要是真孝顺,就该自己回来看看我,或者回来帮我分忧,而不是光嘴上说。” 陆今遥听到这,不笑了,大大翻了个白眼。 沈绛瞧她这副表情,觉得有趣得很,眼睛在笑,但讲电话的语气还是那样,带了点愧疚:“爸,我回去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你是知道的。” “不是我不想帮你,如果有我能帮的地方,我一定帮。” 那边沉默了一瞬,突然改口:“真的?” “我听说公司现在接触的这个项目,他们之前好像和沈家做过生意,要不然你帮我去问问沈燃……” 刚扔下去的饵钩,饿极了的鱼甚至都等不及绕上两圈,就直接咬住了。 沈绛依照着从前的态度,先推拒了一番,然后赶在吕善平失去耐心,又开始利用她的愧疚和自责之时,改口应下,答应帮忙询问,但“不一定成功”。 吕善平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等她消息。 这通电话弯弯绕绕打了那么久,陆今遥才是最生气的那个。她长叹一声,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天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沈绛撑住沙发坐起来,撩开长发,捏捏她的脸,叹声:“不要脸才能走到今天呢。” 随后,她拿起手机准备给沈燃发消息,让沈家那边准备配合。 陆今遥也正要和宋姜吐槽这个事。 消息没发两条,陆川芸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先是按照惯例简单询问了一番陆今遥近期的生活,然后才下通知:“过两天中秋节,新加坡这边华人多,我给他们也放中秋假,我回国陪你们过节。” 陆今遥精准地捕捉到小姨在措辞方面的问题,她将字眼挑出来:“我,们?” 陆川芸笑了声:“沈绛没在你旁边吗?” “你叫上她,你们一起。” 【作者有话说】 我会悄悄加更,然后惊艳所有人!(快点夸我 第73章 黑与白 挂掉陆川芸的电话,陆今遥坐在那盯着沈绛看了会儿。 发完消息的沈绛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小姨。” 陆今遥将手机翻转过来,按在沙发上,她模样看起来略苦恼——装出来的那种。 “她说下周回国和我们一起过中秋节,要叫上你一起。” 之所以说是装出来的,因为陆今遥一点儿也没掩饰,明目张胆在试探。沈绛笑笑:“那行程订好发我一份,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接机。” 她一条腿斜搭着,左手撑在耳后,又放下来,觉得还是不妥:“嗯……我先看看餐厅,中秋撞上了国庆,过节很多餐厅都需要提前预定,到时候没位置。” 自己过和有客人来是两回事,骨子里的教养让沈绛习惯考虑周到。 对于陆川芸要和她们一起过节这件事,她表现出一如既往的从容,尽管八月份的时候,陆今遥已经告诉过她,陆川芸知道她们之间的事了。 所以这也意味着,这次见面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还以为能看见沈绛不太自在,或是稍稍窘迫的一面。 陆今遥有一点失望。 但失望过后,又觉得大约正是沈绛身上这样的特质在深深吸引着她,不管何时何地,都好像一汩不断冒出,缓缓流淌的泉水,不论四季,永远遵循保持一个节奏,有让人跟着平静下来的魔力。 陆今遥盘腿托腮,看她:“要见我小姨,你都不紧张吗?” 沈绛倒没说不:“一点。” “看不出来。” “要是能让你看出来,我这么多年律师也白做了。” 换个姿势靠在沙发,沈绛用平板找餐厅,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餐厅电话,准备一会儿挨个打。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笑,但没看陆今遥。 很松弛,很有魅力。 陆今遥却一直在看她,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是哦,而且我发现你说谎话的水平还挺厉害,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也不脸红。” 比如刚刚接到吕善平的电话,语气变幻得那么自然,让手机对面的人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在人就在自己身边坐着,光听声音和语气,陆今遥也要跟着信了。 她忽然用脚碰了碰沈绛的小腿,狐疑:“那,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 这个问题,很有要翻旧账的嫌疑。 沈绛没正面回答,却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与之对视,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逗她:“你猜猜。” 不用猜,肯定有。 陆今遥看得开,并不同人在这上面掰扯内耗。她只是好奇:“所以说,做律师给人辩护需要经常撒谎?” “也不算,法庭上以当事人的利益为主。如果事实对你的当事人不利,那么在辩护时,模糊不利于我方的事实,是有必要的。” 陆今遥很难得同自己讨论这些,沈绛想了想,多说了几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简单对与错的问题,要么不接,当你接下这个案子,就得用尽全力去维护当事人的合法利益,得客观。” “律师存在的意义,是给所有人一个开口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哪怕那个人十恶不赦。” “这就是为什么死刑犯上庭也需要给他配一个律师。” “至于公正与否,案子如何判决,那是法官的事。而搜寻证据,呈交法庭,是警察应该做的事情,位置不同,要做的事情就不同。” “各司其职。” 沈绛说完,发现陆今遥神情变化得很微妙,她在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但不是坏的那种。 怎么说呢,一点惊讶,一点意味深长,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惊喜,有小簇地火焰在跳跃其中:“沈绛,我发现,你很有当坏女人的潜质。” “你又正,又不正的,嗯……让我想想怎么说,就好像行走在黑与白的灰色地带,被模糊定义的存在。” 黑与白,正与反。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陆今遥觉得沈绛很正,各方面都很正,但同时,她也会在人性的灰色地带,法律鞭长莫及的地方,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惩罚欺负了她妈妈和她的人。 她可以是清霜皎月,也可以是,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妖冶神秘。 陆今遥不清楚自己现在看沈绛是种怎样的眼神,但她内心此刻的感受是…… 第84章 好想和她做。 陆今遥十分惊喜,认识这么久,她又在沈绛身上发现了自己不知道的一面。 越是深入的了解这个人,她就越为她着迷。 怎么办呢,更想得到了。 陆今遥咬咬下唇,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占有欲又开始作祟。 沈绛饶有兴致地看着陆今遥,眉梢轻挑,没有说话。 沈绛想,陆今遥应当不是很清楚,很多时候她动什么心思,想使什么坏都被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猜都不用猜。 她们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缠绕,完成了一次湿润无声的对白,各自在心中淋了一场春雨。 陆今遥松开紧咬的唇,直勾勾地望着她,声音很低:“沈绛,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嗯,我记得的。” “等处理好吕善平的事之后,好吗?” * 中秋节撞上国庆,陆川芸知道国内长假里人流量的厉害,于是提前了几天,坐二十九号的航班回国。 即便如此,还是没避开人流。 假期的热潮已经提前开始预热,陆今遥和沈绛从机场接到人以后回市区的路上,开一段堵一段,时不时听见有人摇下车窗操着一口地道的下海话骂人。 是有些熬人。 沈绛单手搭在方向盘,几根手指有节奏地来回敲动,耐心应对路况,同时,也在侧耳倾听陆今遥和后座的陆川芸在闲聊,时不时会接上一两句。 “我昨天上网刷到数据披露,说去年国庆下海市总共接待了一千八百多万人,今年只高不低,吓死人了!小姨,你订的酒店在哪啊?还是上次那家吗?”陆今遥脑袋偏在座椅边,问后座的人。 陆川芸“啊”了一声,接话:“我没定酒店,沈绛说节假日酒店溢价严重,浪费钱不说,好一点的地方也不好订,说让我住她家就行。” 家里? 陆今遥懵了下,转头去看开车的人。她们现在住的地方就两间卧室,住家里的话,怎么住? 难道她和沈绛在小姨眼皮子底下睡一个卧室? 陆今遥眼神都开始变得不对劲。 沈绛看她一眼,没忍住笑,解释说:“是中景濠庭的房子,你之前去过一次的,还记得吗?”还是很早前的事情了,两人第一次闹矛盾,沈绛跑去那边住了几天,“那边比较大,是我大姨在这边的房产,前几天我请人提前收拾过了,一会儿咱们回家拿几套衣服,到那边去陪你小姨住一个小假期。” 陆今遥对此,竟然一点儿不知情:“你什么时候计划的?” 她语调拔高,又压低,大约是意识到了陆川芸还在后面,剩下的半句变成了自顾自的小声嘟囔:“……我怎么不知道?” 后座,传来一声憋不住的气笑,陆川芸清清嗓子,没有说话。 堵住的车队长龙开始缓缓前行。 沈绛稍带油门,跟在前车后方,也跟着笑:“你没问。” 路况进了三环后变好许多,至少没那么堵了。 车子先是回了一趟现在住的地方,收拾好东西,又往中景濠庭开。 到家后不久,沈绛接到预订餐厅打来的电话,同她再次确认今晚订下的桌位。 挂掉电话看一眼手机,沈绛才发现自己的微信有未读的新消息。 她看一眼手机,又望向正站在客卧门口帮陆川芸推行李的女孩,轻轻笑了。 是陆今遥发的。 估摸着是在车上那会儿觉着自己什么都没提前和她说,憋着气了,于是在线上揍她几下,发了一排小鳄鱼揍人的表情包。 [打你] [打你] [打你] 沈绛想了想,配合地回了个表情包。 几乎是同时,几米之外,陆今遥口袋里的手机响亮一声。她松开手里的东西,递交给陆川芸,随后摸出手机扫一眼状态栏的新消息提示。 刚刚。 -沈绛:[吐血] 陆今遥也笑了。 两人隔空互动,虽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落在陆川芸的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趁着沈绛进厕所,陆川芸将陆今遥叫到身前,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你们的关系,还是之前那样什么进展都没有吗?” 那天,陆今遥用那种可怜的语气求她,和她说‘想要这个人’,她自问是能帮的都已经帮了。 陆川芸看见面前的女孩摇摇头——那就是有进展。 她松了口气。 陆今遥:“我们现在也不上床了。” 松出来的那口气又再吸回肚子里。 陆川芸复杂地看向她:“这不亚于中国发展倒退一百年。” “也不是,”陆今遥被小姨的思路逗笑,她想了想,拣了几句要紧的话和人着重解释,“小姨,她还需要点时间,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陆川芸点点头,表示理解。 末了,还是没忍住添补一句。 “得抓紧。” 【作者有话说】 天杀的,你们昨天都没给我留言,这实在令人宫寒。 第74章 更衬你 陆川芸这次回国,和沈绛之间的相处模式倒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她们俩都绝口不提陆今遥,一个装作不知道,一个装作没发生,在辈分这方面,两人仍旧各论各的。 只是这回,陆川芸没有再开口纠正外甥女说,“这是姨”,“你得喊她姨”这样的话了。 本来好好叫着,若要较真了去论辈分,只会越喊越乱,她自己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十月五号晚上,外滩有大型烟花表演秀,人山人海。陆川芸好久没有凑过国内的这种热闹,提前几天,就跟两人说好到时候要去看看。 结果当晚到了现场,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走散了。 陆今遥牵着沈绛的手挤在人堆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摩肩接踵’,往前移动的时候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两脚。 她只能尽量往沈绛所在的方向贴:“好多人啊,早知道听你的花钱上酒店观景台。” 沈绛也没想到人会多到这种程度,但她生性不爱抱怨:“就这一次,下回不来了。你小姨难得回来一次,咱们克服困难陪陪她。” 陆今遥没忍住笑出声:“她现在人都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黄浦江上吹来的风吹不散拥挤的人潮,前方刚好空出一点位置。 沈绛拉住身旁的人,很灵活地就钻了过去,占到一个观景位。 陆今遥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率先感受到扑面而来清新的江风——终于不再是混杂各种人味儿的空气。 她贪恋地吸了两口,转头夸沈绛:“天呐沈绛,你还有这么灵活的身法?” “是不是很厉害?” “简直太厉害了~”陆今遥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她转头看了一圈周围,想找找陆川芸在哪。 没找到陆川芸,反而发现右边隔个身位的地方,有男人挤在人群里盯着她们看。 沈绛左肩一沉,女孩温热的呼吸扫过来,落在她的耳畔,酥酥-麻麻的电流窜过,起了一堆小栗子:“旁边的那个男的,好像在瞪我们。” 沈绛稍稍侧脸,只看见陆今遥好自然地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 这个角度,低头就能亲到。 特别适合接吻。 沈绛有一点晃神,还是陆今遥的话唤回了她的注意力:“我知道了,肯定是刚刚你带我挤过来的时候他没你快,觉得我们抢了他的位置。” 说完,大小姐掀掀眼皮,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瞪谁呢? 沈绛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淡淡,收回目光:“不用管,外滩又不是他家开的,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 不大的音量,在吵嚷的人潮中实在不起眼。 但陆今遥却能笃定,那边的男人听见了。 因为那个男人脸色僵了一下,像吃了只苍蝇那种难看。 陆今遥乐了,她抱住沈绛的胳膊:“‘技不如人’是这个技吗?” 沈绛终于还是没忍住,克制地抬起手,捏住陆今遥的耳朵揉了揉,从容地笑:“怎么不算呢?” 陆今遥也跟着笑得更欢了。 既然沈绛说算,那就算吧。 时钟跳到九点整,整片外滩数万发烟花齐齐升空,天空是一幅铺开的画轴,千红万紫,光怪陆离,以人力造就的繁华在这一刻足够比拟宇宙星河。 陆今遥一手扶着栏杆,手机放下来,讷讷出声:“真的好美,沈绛,咱们今晚没白受罪。” 旁边的人长睫很轻地扇动,同她一样,眼底铺满了璀璨:“嗯。” 陆今遥支起肘部,托腮:“我上回来看,烟花还只是烟花,就升空,然后炸开,哪有这次这么高级啊……” 看得出这次烟花秀下本钱了,各种图案,比画还美。 沈绛:“毕竟是彻底解封后的第一年。” 万物复苏,百废待兴,国家政-府想要尽全力抹去民众这几年留下的阴影,要刺激消费,自然也就要花大力气,花大心思。 第85章 “砰,砰——” 烟花还在不断升空,沈绛后知后觉捕捉到陆今遥上句话里的关键字眼:上次。 她撤回目光,落到身旁女孩的脸上:“上一次,是……” 陆今遥抢答:“嗯,应该是大二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 “哦。”沈绛转过头去。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陆今遥正在和言温恋爱,所以大约是和言温一起看了场盛大的烟花秀吧? 这样想想,眼前的这场烟花秀也没有那么的好看了。 几年过去,言温这个人,如今在陆今遥心里还有几分份量呢? 沈绛脑海中不由得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因为方才收回目光之前,她又看见了陆今遥出门前特意搭配的那条手链,仍是之前那条,款式已经过时了好几年。 陆今遥,是很缺手链吗? 烟花秀接近尾声,外滩上的游客散去不少,手机响起,陆川芸从十几米外的另一侧朝这边过来汇合。 来的时候,沈绛将车子停在附近的商场里,现在回去,三人经过商场一楼,路过一家熟悉的品牌专柜。 沈绛径直往里:“看一下。” 陆今遥看见她在玻璃柜台前站定,柜姐很有眼色地迎了上来。视线跟着落下:“你要买手链吗?” “嗯。” “帮挑挑看,哪条好。” “如果是你的话,你喜欢哪条?” 沈绛没抬头,目光落在展柜逡巡着。 听着沈绛的话,陆今遥信以为真。她左右来回认真打量几眼,莹润的指尖落在透亮的玻璃柜面,轻点:“我的话,这两条吧。” “这条素雅低调。” “这条款式别致,之前市面上没怎么见到过,是设计师新款吗?” 她好奇地抬头,问柜姐。 这几年,她倒不如之前那样爱置办首饰衣物了,但从小娇养出来的眼光品味仍旧保留。 柜姐张嘴就是夸赞的话:“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条确实是前几天刚出的秋季新款,全球限量供应……” “两条都包起来吧。” 不等对方说完,沈绛轻声打断,掌心轻轻覆在另只纤细的手腕上,捏住,微微抬眸。 陆今遥和柜姐都因为她这句话惊讶了一下。 一个,是惊讶她这么草率,甚至都不试戴。 另一个,则是惊讶自己今天撞了大运,快下班之前直接开了两单大的。 “你都不试一下的吗?”陆今遥心里藏不住话,直接问出了口,“而且这是我挑的,我喜欢的,不一定适合你吧?”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眼光有问题,但风格喜好嘛,各人不同。 沈绛侧过身体,掌心弓起微微撑住柜面。 “不想,还要脱手表。” “不然……你帮我试试吧?” 她牵起唇角,笑笑,直接忽略了陆今遥的第二个问题,好自然地说出这样不太合理的话。 重要的是,陆今遥还真答应了。 于是柜姐从展柜里拿出两条手链,对着陆今遥伸出的细腕比对,同时,也帮她解下手上原本戴的那条,小心放到一旁。 柜姐的动作很温柔,接客经验也老道,和客人聊天,从不会让话头掉到地上:“您这条手链好像有点脏了,我帮您用清洁液现场清洗一下吧?很快。” 陆今遥欣然应下:“哦,好的呀,谢谢。” 沈绛默不作声,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发表意见。 等陆今遥戴好手链,将两只手伸到她面前来给她看效果,转动手腕:“你看看,感觉怎么样?” 沈绛认真地给出评价:“好看。” “挺漂亮的,比你手上刚刚那条要好看,更衬你。” 说完,她抬眸对上陆今遥的眼神。 陆今遥刚好也在看她,眼神怪怪的:“……又不是我戴。” 而且,为什么要拉踩啊?这句,她藏在了心里。 人家买东西,她也不好扫人家的兴,见沈绛是真满意,陆今遥便偏头和柜姐说包起来。 等沈绛刷卡付完钱,帮她清洁手链的另外一个柜员也回来了,人家凑近来,一边帮她重新戴好,嘴里在问:“诶,小姐,您这条手链也是咱们家的吧?好眼熟啊,我刚才想了想……应该是19年的春款设计是不是?现在已经买不到了,我记得当时还拿了国际奖项的。” “对。” 一直坐在旁边休息的陆川芸听见这话,抬头仔细扫了眼陆今遥腕上的手链,认出来:“这是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姐姐送你的那条吧,我记得当时国内断货了,她托我找人在国外买的。” “是的小姨。” 陆今遥凝着这条款式已经‘过时’的手链,很柔软地笑了笑。 倏尔,身前落下小片阴影。 沈绛上前两步,靠近过来,欲言又止:“你妈妈送的?” 可是,她那时候明明看见…… “对啊,怎么了吗?”手链已经重新戴好。陆今遥晃晃手腕,抬眸对上沈绛的眼神,清澈明亮。 这时,旁边传来柜姐很有礼貌的声音:“沈小姐,您的两条手链已经打包好了,您拿好。” 沈绛咽下冒到嘴边的话,接过身前递来的纸袋,鼻腔里轻轻呼出浮动的气息,仿若轻叹:“没什么,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二十四万字喽! 第75章 翻旧账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沈绛又接到吕善平打来的电话,演了一场不费力的‘父慈女孝’。 吕善平在电话里说,沈燃果然还是看在她的面子和项目负责公司打了声招呼,虽然个别条款比之前说好的提高了一点,但现在这种情况,能签下就是好。 “明后两天就能把合同签下来,我亲自去。” “爸爸没看错你,沈绛。” 电话里,吕善平听起来心情不错。 正因为合作方将姿态摆得很高,甚至是修改了个别条款,他才火急火燎地想要快点把合同签下。 对面越是不给好态度,就说明这事沈燃是真的打了招呼,但也可以看出其中的态度很勉强,做这些,不过是为了给沈绛一个面子,也符合沈家人向来不待见他的刻板印象。 若要是沈家突然之间给他大开绿灯,他反而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末了,沈绛关心几句公司目前运转的情况、资金链紧张的问题,又听见吕善平说已经没事了,这两天正在和一个海外公司接触,一切向好,让她没事多回来看看自己。 挂完电话,沈绛从阳台折回客厅,朝陆川芸道了声谢:“吕善平说这两天和一个海外公司接触上了,看样子他的兴趣不低,谢谢你,川芸姐。” 那家海外的公司,应当是陆川芸的手笔。 陆川芸早年就出国了,对于陆家,吕善平只知道陆蓁,其它的鲜少了解过,一个从来未曾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的人,自然能够最大限度降低他的防备心。 沈家在内,陆家在外,她们联手,一个吃掉吕善平现有的大部分可动用资金,另一个,抛出诱饵,引诱吕善平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加大杠杆,贷款入局。 等一切准备就绪,陆川芸再抽身搁置,叫停合作,无限延期。 这样一来,吕善平的公司资金链便会全面崩盘。 最后,由沈家出面收割。 原本从沈家三小姐手里骗出去的那些,终究要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一场没有硝烟报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会在春节之前落下帷幕。 陆川芸没所谓地摆摆手,轻描淡写:“自家人,不用说谢谢。再说了,之前你还帮了遥遥那么多,光是凭咱们两家的交情,这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没反驳她那句“自家人”。 沈绛走到冰箱面前,拿出一瓶酸奶出来:“要吗?”她回头问。 陆川芸自然是摇头,她从沙发上起身:“这大晚上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她明天上午的航班呢。 沈绛于是自己开了瓶酸奶,倚在岛台边喝。她用手撑住后方的台面,微微屈膝,仰头看顶上的垂下来的水晶缨子,愣愣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瓶酸奶见底,女人随手将空瓶扔进了垃圾桶。 熄灭客厅的灯光,沈绛回到主卧洗漱。 一个小时后,她披着半干的湿发从主卫出来,转头,发现卧室房门半开半掩,往里再走两步,便看见陆今遥穿着睡裙正坐在书桌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国外名著。 听见脚步声,陆今遥回头,眼睛望着她笑:“沈绛……” “怎么还没休息?”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 沈绛趿着拖鞋,缓缓走近,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她身上是满满的湿意,就连肌肤都白得发亮。 像被濡湿的清雪,在慢慢蒸发。 雪蒸发的味道是什么样呢? 好想将脸埋到沈绛的脖子里,好好闻一闻。 陆今遥按下自己的心猿意马,将椅子转了半圈,面向书桌,指指桌面上那两并排摆放的首饰礼盒。 第86章 沈绛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你前两天买的手链,”陆今遥一只手搭上桌面,侧身看向她,欲言又止,“我刚刚洗完澡出来,发现有人把它们摆在了我的床头上。” 有人。 这家里就三个人,到底是谁放的,好难猜哦。 沈绛也懒得同人打哑谜,她一手撑在椅背,直说:“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陆今遥当然也猜到了。 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只是好奇:“为什么要突然送我手链啊?” 而且还,拐弯抹角的。 沈绛低眸凝着她,想了想,还是说了真话:“因为不喜欢你老是戴着那条旧手链。” “之前我在言温那里看到过,她有条一模一样的。” “我不知道你这条是你妈妈送的。” 说完最后那句,沈绛的神情露出一瞬的别扭,食指屈起,在椅背后方摩挲两下。 随后,她松开了手,转身径直走向身后的床,轻言细语:“没什么事就回房间早点睡吧,东西你拿走,不要再拿过来拿过去了,戴不戴都随你。” 陆今遥却从后方身后追过来,跳到她背上。 沈绛没防备,身形一个歪两人直接摔到了床上。女孩趁机翻身而上,笑吟吟地看她:“原来,你在吃言温的醋啊?” 沈绛没说话,细眉微挑,算承认。 “那你这口醋,吃得够久,算陈年老醋了。”陆今遥同她开着玩笑,调侃,眼神细细描过她的眉眼,往下,落在那双殷红的唇上。 方才按下去的那股悸动因为这一眼,开始进行疯狂反扑。 她没忍住,低头含住:“你挺能忍的,沈绛。我来尝尝到底酸不酸……” 女孩探出柔软的舌尖,发出邀请。 片刻后,身下的人开始有了回应。 两人都没想过事情会朝暧昧的方向发展,毕竟陆川芸在的这几天,她们顶多用眼神纠缠一下,十分的克制,守礼。 今天是最后一晚了。 但陆今遥似乎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多等,她捉住沈绛皓白的细腕,按着它,陷入被面:“你乱吃飞醋,你要补偿我。”她亲亲沈绛的耳朵。 “不行,”沈绛别开脸,想躲,她的气息已经乱掉,压着嗓音,“你小姨还在。” 尤其是,卧室的门也没关。 但凡陆川芸出来走动,路过门前,就会听见两人在做些什么。 沈绛的感官快要炸-掉。 陆今遥一点儿不当回事。她膝盖轻轻一顶,已经挤入沈绛的腿间,另只手已经撩开她的衣摆,清秀的眉眼也染上了欲-望的颜色:“那你忍一忍,不要出声。” 沈绛只感觉自己在节节败退,悸动化作电流在身体里乱撞,将理智撞得七零八碎。 她难耐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喘音。 仰起修长的颈脖,像蜿蜒起伏波浪,形状美丽, 赶在陆今遥再度俯身亲她之前,沈绛抬起另只手,捂住那双唇:“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给我时间好好想清楚,你自己也想清楚,在这期间,我们不能发生关系。” 这确实是之前约定好的。 陆今遥思忖半秒,索性直接耍赖:“那,我食言。” 沈绛气笑了:“陆今遥,食言而肥知不知道?” “我才不管什么肥不肥呢。”陆今遥伸出舌尖,舔舔她的手心,痒得人将手一缩。 身上的人睁着一双水光泛滥的眸子朝她看来,湿漉漉的:“我好想你,沈绛,我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你不想我吗?” 她们上一次做,都已经是四个月以前了。 “你明明,也很想我。”陆今遥嗓音低了下去,沉入黑夜。 这件事情,她很确定。 指尖顺着布料边缘探进去,寻到了潮热的水源。 她轻轻一勾。 身下的人回应似的,轻轻一颤。 沈绛按住她的手,语不成调:“上一次……看烟花秀。” “嗯?”陆今遥俯身,吻上她修长的颈脖。 “是和言温一起看的吧?” 话音落地,陆今遥的动作忽然停了。她抬起头来,对上沈绛认真的眼神:“嗯……”犹豫着,小声问,“这个醋,也要吃吗?”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她还不认识沈绛。 今晚随口的一句,陆今遥没想到沈绛会往前联系想到那么多。 “为什么不?” “你之前吃容韶的醋,吃少了吗?” 有些账陆今遥能翻,她为什么不可以? 沈绛眼底的情动渐渐褪去,她捉住陆今遥的手往外抽,翻身将人推开从床上坐起来。 陆今遥以为这是生气了,讷讷看着她:“沈绛……” 沈绛冷淡地看她一眼,下床,锁门。 ‘咔哒’一声。 而后是主卫传来的,哗哗的水响。 动静持续了有那么十几秒。 在陆今遥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沈绛又折返回来。 这次,她将散开的长发往后拨,发圈叼在嘴里,还润着的双手抬起,朝后,将浓密的乌发束起,眼神懒懒散散,落回陆今遥身上。 是陆今遥无比熟悉的一个动作,这预示着,接下来沈绛要对她做一些极具侵略性的行为。 她的心跳,早在沈绛抬手束发的瞬间,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挤开她的膝盖,沈绛俯身,一个炽热的吻先是落在了她的美人筋,然后缓缓上行,停在耳畔:“很久没做了,你想慢慢来吗?” 极具蛊惑性的嗓音。 “一根?还是两根?” 随后,她轻轻一笑,将陆今遥方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记得忍住,别出声。” 【作者有话说】 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沈姐是诱受吧 第76章 一束花 沈绛骗了陆今遥。 她没有给陆今遥能够适应的时间,直接进的两根。 “哼……” 女孩清秀的细眉蹙起,难耐地咬住下唇,脑袋偏向一边,埋进枕头,轻轻喘息,雪色的肌肤染上了蜜桃的粉色,看起来更为诱人。 不似疼痛的表现。 陆今遥抚上她那只手,描绘指骨凸起的形状,声音低低的:“你好着急。” “不是你问我的吗?想不想你。” “我现在正在回答。” 右腕沉了沉,指节缓缓没入,沈绛漆黑的眸子也点燃一小簇火焰。 她左手撑在陆今遥肩侧,低垂着眼,以一种上位的姿态将对方的反应一点一点收入眼底,她看见对方很有感觉地想要蜷起小腹,却又因为被自己按住,像一朵被迫绽放的花朵。 她感觉到陆今遥覆在她手背上五指收拢,握紧。 她听见难以自抑地轻-吟,目睹迷乱的神情。 是啊,今晚真的好着急。 大抵是因为此刻只有最大限度的占有,才能够稍微缓解一点她心中的介意与不快。 尽管很早就明白言温这个人早已经是过去式,可每每想到陆今遥因为这名字吃过太多苦头,留下过于深刻的回忆,她就想要一遍遍地进行覆盖。 沈绛动了动手腕。 她每一次轻抬,都是氧气的度让。 下一次沉落,陆今遥就又被撞得七零八碎。 被撑满的感觉过去之后是无数股细小的电流直窜天灵,陆今遥脑子麻麻的,有一点缺氧,又有一点觉得不够。 身体里的水分在急速流失,全都流向同一个地方。 濡湿了沈绛的手。 沈绛没太轻易地放过陆今遥,仿佛要将过去的克制,一次性全部释放出来。 她以前总是觉得,陆今遥随时都会腻,随时可能走,自己不应该索取太多,也不应该陷得太深,所以从来只是给,永远不会张口说要。 实际上,她不是不想要。 她只是,不敢。 比起陆今遥的不管不顾,她总是顾虑更多,想得更多,也擅长去预设坏的结果。 就比如今夜。 陆今遥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悄悄溜进她的房间,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做这种事情很荒唐,哪怕,陆川芸就住在隔壁。 有声音要溢出来—— 沈绛腾出左手,轻轻将人捂住。 她凑近,呼吸打在自己的手背上,嗓音低低的:“宝贝,会被人听见的。” 沈绛盯着陆今遥那双湿润迷离的眼,看对方被撞得没有聚焦,眼波轻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忍耐的声音,小腹也跟着一热。 “很乖。”她温柔地夸赞着,然后将手松开,低头封住陆今遥的唇。 沈绛让陆今遥看见了自己最大的耐心。 她总是做一会儿,停一会,然后又继续做。 光洁的后背留下了女孩深深浅浅的抓印。 这种要给不给的做法让陆今遥很难受,又全无办法。 她觉得自己像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在被沈绛翻来覆去,一点点拆分。 床单洇湿了大片,由浅变深。 第87章 做到一半,沈绛会抽出自己的右手,举到陆今遥面前,让她帮忙揉揉细腕,笑着抱怨:“有一点酸。” 全然不觉自己那双湿漉漉的手,看起来多淫-佚。 等漫长的一次终于接近尾声,陆今遥缓好以后,翻身而上,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早就泛滥成灾的沈绛。 “哇哦。”陆今遥故意使坏,将泛着晶莹的指尖送到面前,眼睛里藏着小勾子,“怎么弄的啊,沈绛?” 女人靠在床头,衣衫半解,看上去风情而又懒散。 她伸手按在女孩的发顶,往下引带,轻轻喘息:“你弄的。” “舔干净。” 后半夜,两人做了简单的清洁,换到陆今遥睡的那间屋子。 沈绛已是相当疲惫。她将人搂着,闭上眼,安静地抱了会儿:“明天会有阿姨来收拾,不用管。” “还是……有点关系的吧?阿姨是外人。” 陆今遥从她怀里抬起头,想到那满室的狼藉,整张脸烧得慌。 到时候阿姨一收拾一个不吱声,心里恐怕还会想,这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大概猜到陆今遥的心理活动,沈绛好笑地叹了声:“怎么几年过去,脸皮还是这么薄,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你脸皮厚。” 陆今遥从她怀里钻出来,裹着被子翻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她想起沈绛那句蛊惑人心的“舔干净”,心砰砰直跳,仍旧十分心动。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沈绛是脸皮挺厚的。 至少,她不行。 翌日,两人起得比平时稍晚。 陆川芸坐在餐厅吃完早餐,才看见陆今遥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从房间出来。 待人拉开椅子坐下,她给人递过去一杯豆奶,习惯性问上一句:“晚上又熬夜玩手机了?”陆今遥眼睛刚好去她那住的那段时间,就经常熬夜。 “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吃完你去敲敲沈绛的门,叫她起床。” 陆今遥含一口豆奶咽下,没说话。 没两分钟,沈绛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陆川芸听见开门的动静回头,与人对视两秒,又收回目光。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等等。 主卧似乎是在右边,和她的卧室挨在一起,只有陆今遥房间是在左边。 但沈绛刚刚,好像是从陆今遥的房间里出来的? 先是去厨房接了杯水喝,沈绛悠悠来到餐桌前坐下,习惯性地挽起衣袖,主动开始闲聊:“今天天气不错,连着阴了几天,看天气预报我还以为今天会下雨呢。” 陆川芸照例分给她一杯豆奶,嘴里不经意地说着:“凑巧了,今天你们两个好像都比平常起得晚……” 陆今遥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差点噎到。 她抬起手背掩住唇,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神四处乱飘也不知道该要往哪里放好。 旁边,沈绛已经戴好手套。 她晃晃手腕,咬一口三明治的尖尖,眼角眉梢间是不迫的从容:“我房间里的中央空调突然坏了,昨天晚上燥得慌,去了了屋子里将就了一晚。” 与其试探来试探去,不如坦荡一点。 陆川芸刚刚不都看见了? 沈绛说完,桌子底下膝盖轻轻碰一下陆今遥。 陆川芸听她说完,眼神果然也跟着落到了自家外甥女身上。那副神情,明显在问:是这样吗? 陆今遥没眼看她,只含糊应了声:“嗯……” 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见她这样,陆川芸极短促地笑了声,然后端起空掉的豆奶杯起身,笑盈盈的:“我吃好了,回房间收拾行李,你们慢慢吃。” 等人彻底走远,沈绛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她偏头看身旁的女孩一眼,没忍住取笑:“你脸好红。昨晚非要做的时候,没想过吗?” 捂了整晚的嘴都不管用,人家光是开口问上一句,就不打自招了。 十一点的国际航班,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仍旧是将人送到机场,陆川芸一边解安全带,匆匆交代:“下次再见估计得是春节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很忙。” “你们俩,自己好好的。” 陆今遥又舍不得了,她扒在副驾的座椅上,整个人蔫了下去:“小姨……” 短暂一周的相处,有她,有陆川芸,还有沈绛,她们融洽得好像一个真正小家庭。 然而假期一过,就又要分开了。 陆今遥很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挺恋家的人。 以前,是恋有妈妈的家。 现在,好像没有能够确切称之为家的地方。 陆川芸伸手摸摸她的头,目光在她腕间停留了一瞬,笑了,忽然小声:“新手链不错,很衬你。” 女孩愣住。 陆川芸趁这时,抬头叫沈绛的名字:“沈绛。” 前方的人转身回头。 陆川芸柔声嘱咐:“帮我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似曾相识的一幕。 两个月以前,她们也是这样一起将陆川芸送到机场,当时陆今遥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回程的路上,沈绛还安慰她说,没关系,等再坚持一年完成学业以后,陆今遥就能搬过去和陆川芸一起生活了。 现在回想,那时候简直是心口不一得很可笑。 “怎么样,假期还剩半天,想去哪?回家吗?”今天天气不错,路况很好,估计要进到市区以后才会开始堵。同样一条路,心境不同了,心情也变得不一样,沈绛看眼后视镜里自己,连眼神都透着股柔意。她轻声说,“这会儿家政阿姨应该上门了,正在打扫。” 这句话,瞬间就让陆今遥联想到昨天混乱的一晚。 她抿抿唇:“不回去。” 谁想回去给阿姨留下一个“私生活狂野”的刻板印象啊? 陆今遥偏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绿化带,远处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白色云,它看起来,很像一朵花的形状。 她撑着脑袋看了会儿,突然出声:“我们去约会吧,沈绛。” “你还没有送过我花呢,你买束花送给我。” 沈绛怔了怔,侧目看她一眼。 陆今遥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用轰轰烈烈,也用不着多浪漫。 但她觉得,一段感情的开始,应该是从一束花。 虽然她的上一段感情,也没有花,她从没和言温提起过这件事。 站在此处回头看,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想要达到的终点,也已经是触手可及。 但一百步那么长的路,有九十九步都是她走完的。 沈绛太懒了。 之前不觉得,现在一想,陆今遥突然有点耍性子了,想闹点小脾气。 她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追一下我。”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也送你们一束花。 第77章 向阳 陆今遥睡着了。 沈绛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又一次说话,久久没等到人应答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转头,就看见陆今遥歪着脑袋,额侧抵着车窗,安静地睡着了。 女孩鼻尖靠近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会泛起白色的薄雾。 短暂地出现半秒,又迅速消失,像过去无数蒸发过的梦境,周而复始。 车子靠近外环就开始堵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放眼望去全是回程的人,车队长龙一路慢腾腾地往前挪,鸣笛的喇叭声几乎没有,许是这一次长假回来,打工人的耐心值又被蓄满,足够消耗好一阵。 沈绛将音量调小,歌曲换成舒缓的轻音乐。 陆今遥说想去约会,但沈绛看她睡着时的恬静模样,还是将车子开回了家——她们之前一直住的那个家。 昨夜折腾到太晚,早上又碍于陆川芸还在,没法睡懒觉,两人索性将这部分缺失掉的睡眠用假期的最后一个下午补回来。 用过晚餐,沈绛又开车回了一趟中景濠庭,把她们日常用的东西收拾装好,拿回这边。 经过八天假期,有些东西,很近了。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谁都没有开口明说,而是在等个合适的契机,模模糊糊的一层,要够到,似乎还差点。 收假后,陆今遥重新回到学校,投身到忙碌的学业中。 每天上不完的专业课,参加不完的活动,往返在宿舍楼、食堂,还有教室三点一线。 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住宿舍,只有周六日或者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去江南苑的房子。 那天回程路上看见的,那朵很像花的云朵,一觉醒来后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没再想起来过。 她突然看见,就突然想到,然后突然睡着,忘记得也很突然。 大约,只是当时很想要。 然后那朵云,在几天后的某个傍晚真正变成了一束花,出现在她们宿舍楼下的外卖员手里,指定要陆今遥本人签收。 第88章 “也没署名,什么都没写,不好猜是谁送的。” “会不会是隔壁班那个团支书啊?他这两天没课老往我们教室跑,总是有事没事找陆今遥搭话。” “建筑系的那个可能性也很大。” 舍友们七嘴八舌,对这种粉色八卦很有兴趣。 陆今遥则是将那束包装得很精美的向日葵抱在怀里,来来回回仔细打量一圈,在进门时,扔在了靠垃圾桶的墙角边。 回到宿舍后她换身衣服,走进浴室,出来的时候,毛巾一下下擦着不小心沾湿的发尾,接到沈绛打来的电话。 “花收到了吗?”沈绛一开口,笑音就顺着收声良好的耳机钻进她耳朵里,挠得人心痒,仿佛就趴在她的耳朵边笑。 但陆今遥没功夫细细感受:“你送的啊?” 她愣了下,起身,随即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啦一声响:“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舍友们好奇地朝这方望来,只看见陆今遥拉开门跑飞奔出去的背影。 过了五六分钟,虚掩的门又被人从外推开。 女孩抱着那束被她扔在垃圾桶旁边的花,略凌乱地从外边回来,头发丝都被吹成了风的形状,青春逼人。 开学快两个月,几位舍友倒是从没见过陆今遥这副模样,一个个瞪大眼,只觉得好惊悚。 陆今遥没管她们,她抱着那束差点丢掉的向日葵,靠着桌面小心摆放,重新戴上耳机。 沈绛还在笑:“干嘛去了?气都没喘匀。” “去救你的花。”陆今遥悄悄翻个白眼,端起水杯猛喝两大口,“你下次做这种事好歹留张纸条给我,再不济也留个姓,差点就真进垃圾桶了。” 沈绛也是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她默了默,轻声说:“我也没想到,开学才这么点时间,你就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 陆今遥差点被水呛到,她一口气往回吸,不出声了。 很好,沈绛果然是职业律师,总是能够那么精准地从别人随口一句话里抓到重点。 缓了缓,陆今遥端起杯子又抿一口水,发问:“为什么突然送我花啊?” “你上次在车上说的,让我买束花送给你。” “哦。” 是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陆今遥想起来了。 原来不是沈绛自己想送啊。 心情指数跌了一点,她又问:“那为什么,是向日葵呢?” 沈绛:“第一束花,代表我第一次见你时的初印象。向日葵象征着太阳与美好,而太阳,不仅能够自己发光发热,还能将光带给身边的人。” “陆今遥,你很像一颗小太阳。” 然而认识沈绛以后没多久,这颗小太阳就没了能量。 她失去了发光发热的能力,自顾不暇,更遑论去照耀身边的人。 她差一点,就被黑夜永久浸没。 但无论这中间经历了什么,现在总归是又活了过来。 陆今遥听完以后,欢快地笑了。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答案,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挂完电话,她从舍友那里要了个快喝空的中号矿泉水瓶,从中剪开,做了个简易的花瓶把这束向日葵插了进去,就放在阳台上。 学过几年插花,陆今遥的手艺其实还不错。 没一会儿,她身后宿舍里其它三个室友鬼鬼祟祟探出头来:“陆今遥,这是谁送你的啊?怎么扔了还捡回来。” 陆今遥摆弄向日葵的手顿了顿,端着下巴思考两秒,得出答案:“我喜欢的人。” 几个室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里,每天,陆今遥都收到一束不同的花,有时是外卖小哥送来的,有时,是沈绛过来接她,自己拿在手上。 江南苑的房子,和宿舍的阳台都快摆不下。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吕善平过生日,大摆宴席,沈绛这个女儿特意抽空从下海飞回去给他过生日。 这个时候,姚婉已经和他签完离婚协议了。 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带着女儿,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会上。 “谢谢你啊,小沈,要不是他着急想要银行批贷款,怕我闹事给他贷款闹黄了,他不会这么轻易松口答应和我离婚。”宴会进程过完一半,姚婉找到坐在角落里醒酒的沈绛,低声道谢。 人家愿意抬手放她,那是人家大度,她还是知好歹的。 沈绛意外,又不意外,态度很平和:“不客气,之前说好的。” 姚婉望一眼宴厅中央,香槟塔旁被拥簇的男人,多说了两句:“他以前还是挺低调的,从没这么大办过。估计是这次通过你拿下个这么好的项目,又刚刚搞定海外那边,觉得自己是真时来运转了,想要给之前为难他的那些人好好看看。” 沈绛笑笑,不置可否:“挺好的。能笑的时候就多笑一会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句话,等于直接宣判了吕善平的结局。 姚婉迎上女人那双笑意清淡的眼,只觉得有些后怕,又庆幸。 说完,沈绛起身,结束了和姚婉的对话:“我去洗手间,失陪。” 时间差不多,这场热闹再有不久也该谢幕了。 从洗手间出来,沈绛去了宴厅外的小阳台。 已经立冬一段时间,深市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前来参与宴会的宾客都穿得不多,不想挨冻,没什么人会往这边跑。 从喧嚣中脱身出来的沈绛,望着天边一轮霜月,兀自出神。 要是妈妈知道她这么做,应该会开心的吧? 要是她们都能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沈绛倚在栏杆上站了会儿,收到陆今遥发来的微信,是一张今日鲜花的图片,和一句话:今天怎么又是向日葵? 送花的游戏,陆陆续续持续快一个月了。 除了第一天是向日葵,接下来每天陆今遥收到的花都不一样,从未重复,有时是海棠,有时是风铃,经过这一个月,陆今遥认识了以前好多叫不出名字的花。 但今天,她又收到向日葵了。 所以来找沈绛要个说法,看看是不是有人快没招了。 大约能够猜到陆今遥发这句话的心理活动,沈绛唇角微扬,心头的阴郁散去几分,举起手机送到嘴边:“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束了。” 陆今遥的电话立马拨来:“为什么是最后一束了?以后都不送了吗?” 沈绛笑着反问:“你想要我送吗?” 陆今遥不上钩,她换了个问题问:“那为什么最后一束要是向日葵?” “寓意好嘛,用向日葵开始,就用向日葵结束,始终如一。” “就这呀?” 陆今遥保持怀疑态度。 “还有。”沈绛换了只手讲电话,冰凉手背贴在小臂的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栗子。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清月,在想陆今遥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站在宿舍的阳台和她讲着电话。 下海的月亮,也和深市的一样圆吗? 如果不是吕善平今年决定要大办生日,今晚她应该是站在陆今遥面前,说这番话的。 沈绛轻声开口,用比今夜月色更加清冷、皎洁的嗓音,缓缓道明自己的心意:“最开始的那束向日葵,象征太阳和美好,是我眼中的你。而最后这束,代表我自己。” “什么……意思?”陆今遥隐隐约约感觉到沈绛即将要说的是什么,但她这会儿,突然变得很紧张,心跳不受控的加速,脑袋发懵。 沈绛用比雪落更轻的语气,虔诚许愿:“向阳。” “我想向阳。” 我想追随你,美好的太阳。 但她还想问问太阳的意见。 “太阳愿意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补昨天的更新,晚上会再写一章(时间不确定,最后!给我留评论! 第78章 百分之一百 晚宴在十点前就结束了,吕善平喝得有点多,好在他十分在意自己出门在外的那张脸,没有太过得意忘形。只是在姚婉带着孩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凑上去说了几句心里话。 “你真觉得,跟我离婚以后你能过得更好吗?” “姚婉,你会后悔的。” “就像高三毕业那年你拒绝我表白一样,你会为你的目光短浅而后悔的!” 寒风将一些隐隐约约的字音吹到了沈绛耳边,她站在大门阶梯上方,瞥一眼下方的情形,只见姚婉的好脸色明显快要端不住。 秘书这时匆匆上前,将人拉开。 姚婉牵着吕橙钻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绛有预感,应该过不了多久,姚婉就会想要给吕橙改姓了。 叫姚橙,比叫吕橙要顺耳许多。 她想,大概没有哪个妈妈想要自己的孩子跟吕善平这种人姓。 吕善平的酒劲是真上来了,他走路都在飘,说话也开始吐字不清。秘书将他塞进车里,离开之前,还很有眼色地过来问候了一下沈绛:“大小姐,客人送得差不多了,您是和我们一起还是……” 第89章 沈绛打断他:“你们走吧。” 秘书点点头:“好的。” 女人拢拢身上的大衣,转过身,抬眸的瞬间,又瞥见头顶那轮孤傲的月亮。 鬼使神差的,她解锁手机,买下一张十点半发车从深市回下海的高铁票。 古时诗人最爱歌颂月亮,但他们不知道,清冷皎洁的月亮,它本身,并不发光。 它和沈绛一样。 它也需要太阳。 陆今遥确实没有说大话,她确实救到了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沈绛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想,她靠在宽敞舒适的商务车厢,望远方苍山上高悬的明月,看它,也像在看自己。 不是此时此刻,也不在几个月前。 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在过去她们朝夕相对的三年时光里,她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被陆今遥救到了。 只是陆今遥并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和可贵之处,因为世间万物,都依赖着太阳。 那晚在公园里没说完的话,还有很长的下文。 沈绛很想告诉她,其实,我早就被你救了。 其实,就算你不追来找我,等成大九月开学,我也会主动去找你。 江南苑的房子早就为你备好了,家里你住过的房间也一直维持原样。 晾你几个月,只不过是想让你更清楚地想明白,对我的喜欢,究竟是不是时间堆出来的错觉。 当你重获心身的自由,遨游更广阔的世界之后,是否还愿意停留在我身边? 如果到时候已经不想了,也没关系。 沈绛想得很多,担忧也很多。 大约是母亲去世的阴影久久萦绕不散,再加上被容韶很轻易地放弃过一次,不想在未来的某天再经历一次。 她总是想让陆今遥想清楚一点,想得再清楚一点。 她想要百分之一百的确认。 只是这些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陆今遥就以最热烈的姿态,义无反顾地奔她而来。 这样珍贵的心意与感情,是不应该被辜负的。 这是沈绛获得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六小时的高铁,沈绛在两点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列车进入下海区域时,手机收到当地文旅的短信提示。 清晨快六点的时候,沈绛推开了家门。 昨天周五,陆今遥没住学校,也没去江南苑,而是回了她们经常住的房子。 已经入冬的天,亮得很晚。 沈绛放下行李,走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然后带着一身湿气钻进干燥温暖的被子里,将自己当成一片拼图,完美地嵌进另外一个女孩的身体里。 睡梦中陡然被人从后抱住,陆今遥迷迷糊糊翻身,她胡乱摸了把,嗅觉比其它感官更先认出沈绛来:“嗯……干嘛你……” 她得鼻音很重,听起来困困的,又软又绵,眼睛都没睁开:“你回来了啊?” “嗯,坐高铁回来的。” “不是说还要待一天吗?几点了……” 陆今遥把手伸出被子,又想去摸手机。 那条胳膊被沈绛一把捞回来,放回被子里:“还早,外头天还没亮呢。” “昨晚电话里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天都没亮,太阳还没上班呢。”陆今遥醒了几分,却还是困。她把脸往沈绛香滑的颈窝里一埋,耍无赖,“先睡觉,睡醒再说。” 是的,昨晚在电话里,沈绛并没有要求陆今遥立即回答自己的问题。 她说,晚上太阳不上班,你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思考该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在我明天回下海之前想好。 但沈绛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等不及,坐了整夜的高铁提前回来。 清晨六点,太阳仍旧没上班。 她轻笑一声,抱着怀里的人做了个极短暂的美梦。 早上九点,窗帘定时拉开,冬日干燥的阳光铺满大半张床。 沈绛坐在床边,揉揉颈脖,装模作样走到落地窗前对着窗外的耀日开口:“上班了,太阳。” “……” 装睡的人不情不愿地翻过身来,睁开一直眼看她:“你好幼稚,沈绛。”以前她怎么没发现沈绛还能这么幼稚? ‘幼稚的人’转身走回床边,抱着肩膀,垂眸看她:“你就不幼稚了,赖床的人能成熟到哪去?” “拉你一起幼稚!” 趁人不注意,陆今遥一把将人拽回床上,她们重新摔进温暖的被窝里。 冬天的周末就该赖在被窝里,而不是早起。 括号,和喜欢的人一起。 阳光越过沈绛,落进陆今遥的眼睛里,细细碎碎地闪耀着。 沈绛长发披散着,伸手撑起半边身子,逐渐敛起眼中的玩笑之色,又说一遍:“回答我,陆今遥。我熬夜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回来,就是为了听你这一句。” 她轻声说:“你愿意吗?” 隔着电话,陆今遥都紧张,面对面,她更那什么了。 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紧棉花。 果然,看不喜欢的人跟你表白和喜欢的人跟你表白,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女孩晃荡的眼波闪了闪,只听她细声细气:“你听。” “嗯?” 陆今遥噗嗤一声笑:“太阳说了,她愿意。” 沈绛捧住她的脸:“是太阳说的,还是你说的?” 陆今遥心想,有区别吗?不是你说的我就是太阳。 但她还是弯弯眼眸,正面回答:“是陆今遥说的。不是什么太阳啊月亮,是我,陆今遥想和沈绛在一起,陆今遥想当沈绛的女朋友。” 说完,她就将脸埋进沈绛的怀里,又大声喊了智能管家的名字:“关窗帘。” 陆今遥困困地打了个哈欠,没说自己昨晚挂掉沈绛的电话之后大脑兴奋到两三点才消停。只是软绵绵地同人撒娇:“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虽然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但她们,还会有无数个沐着阳光醒来的清晨,这些清晨会分布不同的四季。 四月里潮湿发霉的记忆,会因为沈绛的出现而被刷洗干净,变成雨后干净的青草香,陆今遥觉得自己不会再因此而做噩梦了。 燥热的七八月也不再叫人觉得闷热,有关于它的印象会被沈绛身上的味道所取代。她们会在盛夏的夜晚,发尽身上的每一滴汗水,与彼此融合在一起,或许,还有大海的味道,咸湿。 还有秋天和冬天。 因为爱上一个人,对往后的四季都有了期待。 陆今遥很想说,妈妈,我又被人爱着了。 这个人她爱我与你爱我不同,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她的爱,不吝于你,不吝于小姨。 正因如此,才更珍贵。 回笼觉睡醒以后,陆今遥对着阳台上插好的向日葵拍了一张照片,找到它向阳的角度,发到朋友圈。 配文:其实太阳和向日葵应该是双向奔赴吧。 没两分钟,沈绛点赞。 陆今遥在书房里找到了她。 但她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在工作,只是捧着手机,唇角边噙着笑。 陆今遥凑近一看,发现沈绛在几分钟以前,发了一条和自己内容相同的朋友圈。 显然是从她那偷的,一个字没改。 她问:“你在笑什么?” 沈绛将手机递给她,欲言又止:“嗯……你小姨的评论。” 陆川芸评论:这就谈上了? 大约是相处停于表面,沈绛确实不太清楚,陆川芸私下还有这样的一面。 陆今遥接过,看到,没忍住笑出声。 几秒钟后,她再刷新:“哎呀,她删了。” 陆川芸删了以后又重新评论,留下四朵很有年代感的玫瑰花表情。 陆今遥将手机还给沈绛,说:“可能是想起来微信朋友圈共友都能看见,你也能看见,觉得不太礼貌。” 沈绛接回手机,识趣地点点头:“懂了,我会装作没看见。” 过了会儿,她回复陆川芸的评论,也是四朵很有年代感的玫瑰花:谢谢川芸姐[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玫瑰][玫瑰][玫瑰][玫瑰]今天的更新也送达 第79章 冷笑话 天气在进入十二月以后,就更冷了,加上陆今遥课业繁忙,中旬有两门马上要结课的考试等着,所以也加入到了和室友们一起泡图书馆的活动里。 沈绛也挺忙的。 靠近年尾,她接了两个法援分过来的案子,这两案子都是在别人手里转了几圈,没人要,法援那边跑来问她能不能帮帮忙。 对了下自己的安排表,沈绛想到陆今遥年底也忙着复习考试,便接到了手里。 谁谈恋爱也不像她们这样似的,还没黏腻几天,新鲜够本,就开始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 第90章 大约是有着之前那三年打底,沈绛总觉得,她和陆今遥像是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只是到了最近才真正拿到一个正式的名分。 还有件事情值得一提,言温要回来了。 这条消息,是当事人亲自发给陆今遥的,当时陆今遥就躺在沈绛的腿上玩手机,明晃晃弹出来的消息,被沈绛一字不落地看见。 当年在陆今遥动用家里关系运转的情况下,言温拿到了成大那一届唯一的交换名额,出国交换。 为期一年的交换期限,因为那场难以料想的灾难,被延长再延长,后来毕业以后言温干脆留在了那边,一边找工作,一边等机会回国,意外得到了不错的工作机会。 今年春节,她打算回国过年,看看家人旧友。 自然,陆今遥被她列在了旧友名单里。 沈绛当时没什么表示,也不挂脸,但事情揣在心里,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干脆把已经困得不行的陆今遥也一并弄醒,两人都别睡。 事后,陆今遥软绵绵地窝在她怀里,玩她头发丝,在指缝间绕啊绕,哈欠连天困出了眼泪星子:“沈绛,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实际年龄可以倒退个二十岁。” 沈绛捉开她的手,讲了个冷笑话:“那我现在算不满十四岁周岁的幼女,和我发生性关系是犯法的,这点你知道吗?” “……”陆今遥有被冷到。 她为沈绛的特殊幽默感只有自己能看见而感到无比惋惜。 应该把这人送去非洲制冷的。 也真是好笑,今天晚上被睡的那个,到底是谁啊? 不过好在,言温这事在沈绛这算是暂时翻篇了。 陆今遥和她说好,等人到时候回国,她们两一起请对方吃个饭,然后彻底翻篇。2023终于走到尾声。 下海的第一场雪,在12月29号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毛毛点大,连着下了三天,跨过旧年到新年,也还是没能染白这座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 沈绛却因为突然的降温,保暖不当,有些感冒。 低烧不退,陆今遥带她去医院查完血开了点药,回来的时候带上车门,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嘟囔:“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今晚你可别再加班了,吃完药就早点睡觉。” 沈绛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听起来有些虚弱。 走到半路,陆今遥又“哎呀”一声,折回去:“还有一袋药放后座上我忘记拿了,你到前边等我一会儿。” “好。”沈绛看她小跑着离开,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没走太远,走到地库的门禁前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等人。 没看手机。 低烧的脑袋还是有一点昏沉,她就直愣地站在那,放空出神,直到后方传来碎碎的脚步声。 不像是陆今遥。 沈绛回头,正对上吕善平那张憔悴的脸。 她的第一反应,这个小区不能再住下去了。 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容韶。 这次,是吕善平。 沈绛有些惊讶对方会跑到下海来找自己,却又并不意外。 实际上,由陆川芸背地里操控的海外项目在十一月底就已经抽走了全部资金,进入停摆状态。 这一个月以来,吕善平从最开始还能积极面对,稳住阵脚,到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现在,在四处借钱补窟窿,拆东墙补西墙。 倒是给沈绛打过几个电话,但沈绛都没接。 才这么点时间不见,男人看上去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鬓边还有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白发。 从前的吕善平哪能允许白头发这样的东西出现,影响外在形象啊? 他永远不服老,永远不服气,永远爱自己,爱得如珠如宝,把自己捧在手心。 沈绛看着他这副落魄憔悴的模样,蓦的笑了。 她上前,同人打招呼:“最近过得还好吗?爸。” 吕善平阴着一张脸,年轻时斯文俊俏的影子在这张脸上仿佛还能找到一些,但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慢吞吞取下自己的眼镜,缓步靠近,一边接沈绛的话:“嗯,还不错,之前靠着你走沈家的关系才拿下了那个项目,花了我好多心血,现在……” 眼镜框被他突然用力地摔到了沈绛脸上:“你个小贱人,跟沈家那群杂碎一起合伙耍我!” “我的心血!” “我这么多年来辛苦经营的一切!” “你真够可以的啊,老子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跟你妈一样,都应该早点去死!” 话音落地,吕善平一脚朝她小腹踢来。 因为事先就有防备,沈绛险险躲开了男人踹过来的那一脚,但还是有些被吓到。 她其实不太支撑得住,身上没什么力气。 余光里,瞥见陆今遥的身影出现在空旷的车库主道上。 沈绛强按下身体上的那些不适,与人周旋着拖延,轻言软语,缓缓后撤:“你在说什么啊,爸爸,我怎么不太听得懂?你又和大姨闹不愉快了吗?” 吕善平冷笑一声:“还在我面前装傻是吧?” 他的后方,陆今遥距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沈绛在用力地掐自己,后背上都是冷汗,将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右脚上。 她想着,等吕善平再走近一些,她就给人来一脚,踢裆,然后跑开。 然而现实是,亚健康状态下的她,抬脚都很费力。 威胁正在逼近。 沈绛有一点后悔。 其实她早应该有所防备的,这段时间以来陆川芸和沈燃不止一次打电话提醒过她,她以为山高水远,吕善平找不到自己这边来。 所以接下来这一脚是踹在肚子上,还是什么其它的地方呢? 应该会很痛,但是忍忍吧,反正死不了。 吕善平这种人,应该没那个胆子真做点什么,只是泄愤。 沈绛麻木地想。 然而,料想中的那一脚并未到来。 陆今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保洁用的铁撮箕,没轻没重直接往吕善平的脑袋上招呼,两下就给人砸开了口子,血汩汩地往外流,瞧着还挺骇人。 等人反应过来,她又把裤腰上刚解下来的皮带攥手里,往人脸上抽出两条大红印子:“一把年纪了脑子不清醒是吧,给你抽明白点。” 没一会儿,物业的人也紧随其后到达现场,帮着把人控制住。 陆今遥于是趁乱又踹了吕善平两脚,骂他“秃毛的野鸡想变凤凰,软饭都吃不明白,活着也浪费空气”。 这话把沈绛没忍住逗笑,问她这些骂人的话都是从哪学的。 陆今遥正要说是自己前段时间在追的一个年代剧,里面的大姨就是这么骂人。还没开口呢,旁边忽然一阵骚乱,吕善平浑身抽抽,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 不多久,警察和救护车也来了,随行的医护人员确定是中风。 两人到楼下了没能回成家,被一起带到了分区派出所。 陆今遥伤人了,具体情况还要看伤情鉴定,可能大概率得归成刑事。 方才吕善平的样子瞧起来不大好。 虽然这事跟她不一定相关,但确实有些棘手。 路上,沈绛拨了好几个电话找关系,拨给沈家那边,又拨给傅如音,让人准备好相关材料和现金带过来一趟,等天亮,她就给陆今遥直接取保候审。 做完这些,又是一轮笔录问询。 时间走到半夜,沈绛有些脱力。 陆今遥由于涉案伤害他人,暂时还不能离开。走之前,沈绛争取到和她见上一面,用尽量平常的语气:“我让傅如音来给你办取保候审,最快明天,你就可以回家。” “嗯,”陆今遥乖乖点头,看起来比她轻松许多,“那你回家睡一觉好好休息,明天来接我。” “还有,医生开的药记得吃。” 陆今遥还在惦记她在生病。 沈绛有一点不好受。 身上不好受,心里也不好受,她想,陆今遥长到这么大应该是第一回进派出所。 结果是因为她。 她忽然有些鼻酸:“怕不怕啊?” 陆今遥弯起杏眸,摇头:“不怕。” 她有什么好怕的,她女朋友可是专业能力超强的律师。 沈绛低头,眼圈红了。 她重重呼出口气,重新抬头时看向桌对面的陆今遥,也跟着笑:“怕也没关系,再给你讲个冷笑话吧。” “他脑中风了,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情况不太好,意识昏迷。” 她轻声说:“我可以用受害人女儿的身份,对你出具谅解书。” 陆今遥真的笑了。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没有之一。 【作者有话说】 好luei 第80章 赡养 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沈绛有听陆今遥的话,吃药,洗漱,好好休息。她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很多个碎片化的梦,梦见了很久没有入梦的妈妈,还有吕善平,有容韶,还有陆今遥。 第91章 梦里,陆今遥对她说没关系,你看,天亮了,太阳又要升起来了。 沈绛从梦中惊醒,有种从梦境坠回人间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身上黏黏一层细汗,她抬手摸摸额头,不烫了,烧似乎已经完全退下去。 但太阳还没升起,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裹着清透的蓝色,是天亮的前兆。 沈绛看眼时间,不准备继续睡了,她走进浴室又冲了个澡,换衣吃早餐,然后拿上车钥匙出门,直接开到傅如音住的地方。 不想让陆今遥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分钟都不想。 不到八点,傅如音就已经坐上了沈绛的车子:“哎哟,派出所都还没上班。而且昨晚电话里不都说好了吗,等人家上班以后就走流程给你批,中午之前就能把人领回去,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绛看她一眼,郑重其事:“算我欠你个大人情。” 傅如音立马闭嘴,沈绛这句话,可太有分量了。 但她有些事情该提还得提,她揉揉后脖子,朝人看去:“我还没吃早饭。” “吃肯德基吗?” “哈?” “那边派出所旁边就有一家,刚好,肯德基也卖咖啡,你将就一下在那把早餐和咖啡一起解决了。” “……” 傅如音默默翻个白眼,真是够够的,服了。 数字时钟跳到八点半,她跟在沈绛身后,几乎是踩着秒钟走进接待大厅。 沈绛连夜从沈家那边找的关系,快速审批,交钱领人,两个小时后她从傅如音手里领到人,确认一遍陆今遥的精神状态良好,才松松眉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功臣:“谢谢,这次多亏你,你去哪?我送你。” “不必!”傅如音单手插兜,下巴微扬,朝陆今遥所在的方向示意,“看她这蔫蔫的样子,估计一晚没睡,你先带她回去吧。但规矩你知道的啊,你们这事派出所这边虽然大概率不会立案,规矩还是要守。” 傅如音:“最近一个月都不要离开下海。” 沈绛见她这么爽快,记下这个情:“我知道的,改天请你吃饭。” 陆今遥的黑眼圈瞧着确实有些明显,毕竟是生平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还在里头过了夜,衣服还是昨天那身,下摆有些皱皱的。 沈绛倾身帮她拉上安全带,声音很柔:“冷吗?昨晚上睡了会儿没有,是不是饿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再回家。” 说完,抬眸对上陆今遥那双清润的眼,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将剩下的后半句补充完整:“嗯,你不用担心我,我今早起来烧已经退了,药在出门前也已经吃过。” “我不饿。”陆今遥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低头,用前额碰了碰她的,“你忘了,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早餐。” 沈绛:“那就先回家。” 她回到主驾驶位,拉过安全带。 旁边,陆今遥迟疑片刻,还是将自己心里暗藏的担忧说出了口:“你爸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个伤情鉴定……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医院看看他?” “不用管他,死不了。” “我们先回家,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沈绛打了个起步转向灯,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笑:“还说不怕。” 昨晚表现出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她还以为,是真不怕。 陆今遥被看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但在沈绛面前,没打算端着。她小声说:“当时是不怕,但过了一晚上,我也被警-察同-志教育过了,他们说事情可大可小,让我以后做事三思。” 事情经过那边已经了解过,也做了笔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基本不会发酵了。 但职责所在,一顿严肃的教育课免不了。 陆今遥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哪里又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估计是把那些话听到心里去了。 沈绛望着她,指尖落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沉吟:“相信我吗?” “我当然。”陆今遥连忙接话。 她当然相信沈绛。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话她都可以不信。 唯独沈绛。 女人收回目光,温声说:“那就回家。”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陆今遥将心放回肚子里,不再提起去医院的事。 回到家里躺进浴缸,被热水舒服地包裹着,她好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外间相连的卧室里传来沈绛讲电话的声音。 “喂,是的,已经接到人了,放心 “……没事,放心。” “谢谢,对,已经没事了,谢谢。” “……喂?” 沈绛好像很忙的样子,接了不少电话。 陆今遥懒洋洋地趴在浴缸边,打起精神听,想听听看,能不能听出来都是跟谁在打电话。 可是,真的太困了。 半梦半醒间,她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鱼,被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睁眼一看,沈绛已经放干浴缸里的水,用浴巾把她包起来,抱在怀里:“到床上睡。” 还真的,不是梦。 陆今遥伸手环住女人的颈脖,轻轻靠上去。 从浴室出来到床边,不算很远的距离,整个屋子被地暖烤得热烘烘,陆今遥困意更甚了。 沈绛站在床边弯腰把人塞进被子里,余光,瞥见一抹清透的白。 心弦像是被很轻地拨了一下,余韵很长。 很快,陆今遥直接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在外边:“你刚刚,都在和哪些人打电话啊?” 沈绛想了想:“我家里人,一些帮了忙的朋友,还有你小姨。” “你家里人?” “我两个姨妈,你见过的。” 知道这边出事,沈燃和沈闻舒挨个打电话来问过了。 沈绛同她开玩笑,一本正经:“嗯,我跟她们说,是要捞我女朋友。” 陆今遥听见,整个人都懵了。 她完全没有准备,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接这话。索性把头往被子里一埋,翻身,只留个后脑勺给沈绛:“……好困,我先睡了,醒来再说。” 如果逃避有用的话—— 嗯,逃避确实有用。 陆今遥在家休养了两天,稍稍平复这场突如其来的虚惊。 她第二次提出要和沈绛一起去医院看看吕善平的伤势,这回,沈绛没反对。 那天来的救护车是下海三院的,因为离得近,需要抢时间。 医院是普通的公立三甲,没有专门的单人病房,最好的,就是三人间,在下海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电梯都很难挤上去。 吕善平昏迷一晚,其实次日就醒了过来,只不过因为脑中风,现在已经说不出话,四肢活动也受限。 沈绛她们是去探病的。 陆今遥觉得,自己好歹给了人家几撮箕,那天晚上瞧着流了好多血,她想着,再怎么这也是沈绛生物学上的爹,两手空空过去不好看,好说歹说,两人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驻足。 “刚刚说不买的是你,现在挑的这么认真,还是你。” 跟在沈绛身边,陆今遥很小声地嘟囔。 沈绛听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极短促地一声笑。 陆今遥拉她一下:“笑什么啊你?” “嗯……”沈绛抿唇,开口轻声解释,“你说空着手去看望病人不好,要买水果,但我觉得买了也是白买,中风的人也吃不了这些,所以一会儿咱们提上去做做样子,走的时候又提回家。” 所以呀,她挑这么仔细。 自己吃的不得仔细点挑? 说完,捏起一颗草莓,看向她:“买点草莓回去吃?” 陆今遥一时无言。 她早就发现了,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沈绛,其实内里也蔫坏蔫坏的。 沈绛最后挑了一篮子水果,全是陆今遥爱吃的,她递给老板包装得漂漂亮亮,提着进了医院。 临近中午,三人间的病房只有吕善平在,另外两张床空一张,还有个不在,想着大约是下楼找饭吃去了。 两人一脚踏进病房的门,就闻到一股子病房特有的药水味儿,说不上难闻,但也着实不好闻。 床上的男人瞪着珠子朝门口看来,在看清楚来人是谁以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陆今遥有些不太适应。 她其实不太清楚中风的病人具体表现是什么样,这是头一回,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沈绛却表现得平静许多。 她也没管他,就喊了一声“爸”,温声细语:“没特别的事,就过来看看你,然后告诉你一声,准备给你转院转到私立医院去养病,毕竟这三人间你也住不惯。医生说了,你这病需要人长期看护,长期养,等转过去以后你就自己单独一间病房,我请人二十四小时看护你,你会舒服很多。” 从她们进门起,一直不停地“咿呀”声安静了。 第92章 吕善平转动眼珠子,安静盯着她看,眼里没有一丝信任。 沈绛笑了:“怎么,怕我害你?” “我不会的,我又不像您那么没良心。” 吕善平仍旧盯着她,没反应,整个人陷入一种呆滞木讷的状态。 陆今遥站在旁边,瞧这对父女,觉得自己好像是时候该要回避一下了。 她叫一声沈绛:“我去病房阳台接个电话。” “去吧。” 随着一声关门响,病房内外被分离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沈绛坐在椅子上,低低头,忽然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她叹口气:“但是呢,我也没有那么有良心。” “我会一直养着你的,直到你老死。” “就算你不想活了,我也会养着你。” 她平静地看着他,像人间的判官,在宣读没有感情的判词:“但我不会花钱给你做康复治疗,也不会做其他干预,我能保证的是,你躺在床上躺一天就能活一天,饿不死,渴不死,吃喝拉撒都有人管,从法律上来说,我这也算是完成我的赡养义务。” 躺在床上的男人又激动起来,咿咿呀呀,想要抬手,无奈没有半点力气。 沈绛看穿他的意图,含着笑问:“想骂我什么?” “算了,反正也听不懂。” 沈绛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床尾,垂手而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被打回原形的可怜虫,通知他最后一件事:“你的公司,不日将会被沈氏收购,你从我妈妈身上骗来的那些,最后都要还回沈家。” “爸,你好好活着吧,妈妈在天上也会看着。” 我们都希望你活得越久,越好。 【作者有话说】 半死不活地长命百岁才最酸爽吧 第81章 正文完结 沈绛办事效率很高,说要帮吕善平转院,不出一周就办好,她甚至放下手里的事情请了一周假,陪着男人回了趟广阳亲自帮他找的看护。 这些年,吕善平在外辛苦经营自己顾家深情又上进的一个人设,听说他病了,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与合作过的伙伴,出于情面,三两结伴上门探望,大家唏嘘不已。 沈绛一一接待。 她知道,当初花费大把力气成功跨越阶层的男人,拼尽了全力维护自己外在的光鲜,到底有多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不体面的模样。 精神上的凌迟,往往是一点点将人所在乎的东西全部剥夺。 沈绛正在做这样的事情。 她有时候感慨,自己不愧是吕善平的女儿,身上流着和他一样虚伪罪恶的血液,不同的是,吕善平将这份特质拿来作恶,而她,只是以恶制恶。 许久不见的爷爷奶奶也来了。 两老在高级病房里拉着儿子的手大哭一场,絮絮叨叨许久。 沈绛看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慰两句,递过两杯热水,不意外也成为了絮叨的对象:“还好有你在,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我就说你爸爸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找了你妈妈。” 沈绛听见这两句话,看着眼前滑稽的场面,有一点想笑。 她眉眼清柔,回拍老人的手背:“这些都是我身为女儿,应该做的。” 话音落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大约是又想说什么,想反驳,又是一阵咿咿呀呀,口水沾湿刚换的枕头。 沈绛用纸巾帮他擦干净口水,按铃叫来看护。 看吧,正如吕善平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爱妻顾家的好男人一般,她现在,也是广为人知的孝顺女儿了。 几天以后,沈绛飞回下海,不再扮演孝顺女儿的角色。 她有些疲惫。 精神疲惫,身体上也疲惫,报复成功的快感只短暂地持续了几天,紧随而来的,是填不满的空荡和失落。 沈绛并不知自己这样的情绪因何而来,她只是,有一点不在状态。 好像,又回到了妈妈去世那年。 很快,身体每月一次的潮汐如约而至。 有了借口,沈绛便将所有的“不在状态”都归结到月经上。 “你不是说不舒服,在家等我吗?” 深冬傍晚,天黑得总是格外快,眼下不到七点夜幕已经完全落下,黑夜如同一碗被打翻的墨汁,浓密,黏稠,遮天蔽日,不见星光。 沈绛站在平整的柏油路上,借着两旁路灯的光影,看陆今遥踩着碎步朝自己小跑过来。 一米,两米。 沈绛伸手,好自然地将她牵住,握在掌心。 而后撩动眼皮,目光扫过不远处同行过来的男生,半露的下巴往围巾里压了压:“在家一个人待着也不舒服,在哪都不舒服,不如出来接你。” 结果看见陆今遥跟个男同学有说有笑地出来,心里更不舒服了。 还不如在家待着。 陆今遥觉出几分酸气。她回头匆匆与同学道别,然后拉住沈绛的手,和自己的一起放进羽绒服口袋。 两人朝西大门走,女孩偏头,看见光影下沈绛那半张清冷落寞的脸:“是结课考试,小组作业,我和他在说的是这个。” 藏在口袋里的手,握了握她:“别不开心。” “哦。” “肚子还疼吗?” “吃过止痛药了。” 这话题聊得。 沈绛兴致不高,明显不是很想说话。 陆今遥只得自顾自地找话题,不让气氛冷场。 又走出一段,穿过马路,沈绛忽然出声:“下午翻了翻你们学校的论坛,看见了表白墙。” “你还挺受欢迎的。” 这两句一出来,酸味儿更明显了。 陆今遥倒是不奇怪沈绛会看这些,毕竟是能知道成大“三食堂的红烧排骨好吃”的人。她想了想:“那下次,我也狠狠吃一次你的醋,吃回来行不行?” “你已经很久没吃过我的醋了。” 沈绛似笑非笑地侧目看她,仔细算算,其实陆今遥在她这只吃过容韶的醋。 “我不是。” “主要是……我也没有能吃醋的机会啊,你的工作场合我也不参与,我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追你。” “还是有一些的。” “嗯?” 沈绛说着,从她口袋里将手抽回,微微抬起下巴,拿出手机对着微信通讯录开始念:“安辉的王律,泽诚的周总,枫于的肖律,佟老师……” 好一会儿,陆今遥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等等,沈绛!你在干嘛啊?” 陆今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笑得身子都歪了过去。 哪有人当着女朋友的面挨个数追求者的,跟点卯似的。 沈绛眼里也浮出笑意,但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说:“给你念,有哪些人在追我,给你一个吃醋的机会。” 陆今遥已经逐渐开始熟悉沈绛的冷幽默,且相当地配合:“那我回去好好查一下你跟这些人的聊天记录,看你跟他们是不是只有工作上的来往,要不是,我就吃醋,大吃特吃!” “好啊。” 沈绛收起手机,重新牵住她。 头上飘着的那朵小乌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 大约是看见了太阳露头。 两人回江南苑的小房子,几百米,不远,但路上要经过一条街,地理位置的原因,这条街夹在两个大学中间,一到夜里就要冒出不少推车卖小吃的摊贩。 陆今遥每次回江南苑,都逃不开这条街。 还隔着一段呢,沈绛就在想今天陆今遥会要买什么。她给烤红薯投了一票,又给铁板豆腐投了一票。 最后陆今遥站在卖烤红薯的小车面前,眼神亮亮地看向她:“好香,我想吃。” 果然是烤红薯,沈绛默默在心里给烤红薯的选项画了个大红勾。 , 她转头询价,然后开口:“老板,拿个小的。” 十二块钱的小红薯,陆今遥两只手捧着,烫得左手倒右手,一边吹气,一边撕皮。 沈绛就这样看着她,在腾升的白雾里,仿佛看见生活具象化的模样。 是过去那三年里,缺失掉的那部分拼图。 陆今遥咬一口烤红薯,说好甜,然后不由分说递到沈绛嘴边,用眼神催促她也咬一口。 等沈绛吃了,她又眯着眼睛忙不迭地追问:“是不是?是不是挺甜的?” 十二块钱的快乐,廉价却又昂贵万分。 在这个深冬的傍晚,寒风还凛冽着。 沈绛点点头说:“是。” 于是陆今遥跟着再掰一小块下来,送到她嘴边。 当然,她有时候也会说“不是”。 那么陆今遥就会说:“沈绛,你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这么甜你都吃不出来呀?” 然后陆今遥还是会再掰一小块下来,送到她嘴边。 沈绛一想到这两种回答最终都会导向同一结果,就有些忍俊不禁。 陆今遥走在她身旁,瞄到她唇角漾开的笑意,也忍不住含着笑:“开心一点了是不是?” 第93章 “嗯?” “你最近,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激素吧,等经期过完应该就好了。” 沈绛想也没想就给出了回答,至少她自己真是这么认为的。 陆今遥却觉得不是。 沈绛看女孩吃完烤红薯低着头在脱一次性手套,若有所思:“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知道。你最近的状态给我一种,你在飘荡,心不在焉,不知道该要往哪落的感觉。”扔掉手套,陆今遥十指交叉着轻轻搓动,抬眸望进她的眼底。 ——像天上的云,地上蒲公英,水中的浮萍,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这种感觉。 陆今遥觉得有一点像前几年自己遭受打击的那段时间,心无所定,找不到归宿,好像也没有家了。 可是,眼前的沈绛为什么也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呢? 心无所定吗? 陆今遥总觉得,不应该。 她能够理解经过吕善平的事情,沈绛大约从精神上,又再经历了一次彻底断亲。 可是,难道在沈绛眼里,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可以落定的归处吗? 这个问题,陆今遥没有问出口。 她换了种方式:“沈绛,我们一起买套房子吧。” “你喜欢在下海还是广阳?我估摸着你以后工作应该就留在下海了,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住了很久,有很多回忆,但大多数都是不好的,我不太喜欢。” “我们一起买一套,然后参与进去,从设计到装修。” 她们现在,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她们总在回家,总在说“回家”。 沈绛的房子很多,可是好像没有哪一处能够真正地称之为家,有让人心安的归属感,特别是今年重新回来下海以后。 她们,似乎总在换地方住。 从下海,到广阳,又从这个区,到那个区。 陆今遥想,或许她们可以尝试一下在一个地方固定扎根。 反正,她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没有归属,无所归依的人。 她们选择了彼此。 陆今遥站定,转身看向她,虽然今夜无星也无月,但路灯也照出了月光的美好:“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这样,会不会让你多一点,家的感觉?” 陆今遥这个提议有些突然了。 沈绛望着她,伸手将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完整的下巴,光洁漂亮。 她默了会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重新牵起陆今遥的手,一遍遍抚过对方的手指,从指根到指节,温声:“我比较喜欢大平层,你呢?” 陆今遥太喜欢沈绛这种独特的回应方式了,比起“好”或者“不好”,更加让人觉得坚定。 她在心里炸-开了烟花。 “好巧……” “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朋友们,还有一点日常剧情留到番外写,番外有想看的吗?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