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的我,成了她的月亮电台》 第1章 [gl百合] 《隐居的我,成了她的月亮电台gl》作者:沐泽步步生【完结】 简介: 【她听我讲世界,我靠她回人间。】 1. 时易以为,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她本是名校出身、投身公益的“人生赢家”, 却被恶意造谣,连陪伴多年的马儿都被人投毒。 她连夜消失,删号、断联、搬进深山,从此不和任何人产生情感联系,只留下一台老旧广播机。 隐居种地的她,只有深夜,才会对着广播机,讲自己看过的世界。 2. 但是,她来了。 镇上的女孩,有前途、有婚约,按理说这辈子不该和时易有任何交集。 可她偏偏一见面就替时易解围,又送药、又陪时易喝酒…还听了三年时易的电台。 女孩说,那声音陪她走过了很多难熬的孤独日子。 时易不愿再做躲在山林里的逃兵。 3. 她挣脱命运向时易而来,时易也破开逃避向她而去; 就算这个世界不许,她们也要亲手改写结局。 她们在电波尽头相遇。 时易的电台,是她走向镇子外面的桥梁;而她,是时易和整个人间的桥梁。 *酸甜口he *主要角色全女;男角色仅为推动剧情发展背景板,无任何情感纠缠 *所有人物、地点、背景均为架空虚构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田园 种田文 治愈 日常 主角:时易,遥音 一句话简介:隐居山野的极致i人心动瞬间 立意:歌颂在现实缝隙中诞生的温柔连接 第1章 在镇子旁的小森林那边,有一片阳光洒落的山谷。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镇上也很少有人谈起这块地方。 时易独自住在山谷东边一处避风的坡地上。 她的木屋是她亲手搭的,靠山上砍来的雪松木、还有当年上山时从镇上收购的旧门窗和砖瓦。 屋后有一棵老苹果树,早在时易到来之前,它就静静站在那里;如今也只是默默地守着她,看着她为一年四季做准备。 她白天劳作,种菜、劈材、放马、照顾鸡和羊,闲暇之余和狗谈天说地;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打开那台老旧的广播发射器,对着话筒讲故事。 她在电台里讲她见过的世界,讲雪山与沙滩,讲车水马龙与霓虹灯……她讲她过往的生命里,所有那些熠熠生辉、却不会再有人提起的片段。 她倒是从没奢望过谁会听见。 毕竟,她已经脱离社会很久了。她只是和万物一起、自在地活着,不再追寻什么,也不再和谁有什么联系。她不在乎电台对面是不是空无一人,只是单纯地想把见过的世界分享出来。 ------------------------------------------------------ 已经是深秋了,森林开始泛黄,风吹着枯枝沙沙响,露水比前些日子重了不少。 时易坐在自家木屋外的长桌上,在一个旧本子上快速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她的本子上是越来越长的采购清单:腌肉、火绒、盐罐、蜡烛、猪油...... 她写到一半,伸了个懒腰。她知道,又要下一趟山、去镇子里采买些必需的物资了。 冬天已经不远了。除了要给自己做准备外,她还要为她的孩子们考虑。 时易有两条狗:rook是备受信赖的大狗,有一身棕黄长毛和雪白的四只脚;她聪明、沉稳,会精心地看顾鸡羊。而ash则年轻一些,活泼调皮但极聪明,那一身纯黑色的被毛犹如绸缎一般。 她的马儿正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吃草。她叫minnow,是一匹金身银鬃的母马。她沉稳、矫健,几乎不太需要缰绳。 除了她们外,时易还有小山羊和鸡群。鸡舍里的领头鸡叫daisy,她是一只羽毛呈棕红带金属光泽的原始鸡。 她们不是顺从的“宠物”,时易从来不要求她们“亲人”。 她们是她不会说话的家庭成员,是和她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同伴。 所以啊,每一样都得算好。鸡羊的额外口粮、人和狗吃的肉、马儿的补品、大家的鱼肝油,还有火烛、陶罐、绳索这些,一点都不能缺。 时易的钱不多了。她不喜欢和其它人有什么接触,当然也不做什么人类社会中的工作,大多数时间只靠自己种的东西维持着。 还好,今年的收成不错,有富余的果酱、鸡蛋和晒干的薄荷等等,镇上那家杂货铺每年都会收一些。 写完一行,时易突然停住了笔。 阳光很亮,鸡群在土里扒着坑洗澡,minnow在草地上低头啃草,大狗rook则静静趴在台阶下望着羊群。 她握着笔,手指微微发凉。风轻轻吹过,带着几分秋天的味道。 时易有些犹豫。 和其它人打交道这件事,想想就让她感到疲惫。 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下山了。 ------------------------------------------------------ 几天过去,时易的采购清单越来越长。 她进进出出,收拾了整个农场里可以出售的东西。她用麻绳一捆一捆地把作物系好,码进篮子里;还要用厚厚的干草垫好,防止马背上颠簸碰破。 某天夜里,第一场霜冻席卷了时易的居所。她知道,不能再拖了。 清晨,rook早已经叼着她的靴子在门口晃来晃去,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老苹果树叶子已经快落光了,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黄中透褐的落叶,走起来嘎吱嘎吱作响。不过ash才不在乎这些,早已经撒着欢冲出去钻进落叶堆。 时易把混着豆饼的温热玉米粥端进鸡棚,鸡群早已经叽叽喳喳围在门口,只等她进门便一拥而上; 羊棚中传来的喷嚏声更频繁了。她把提前泡好的红糖水均匀地拌进草料。骤降的气温让羊们需要更多的能量。 安顿完一切后,她披上那件只在这个节令才拿出来的深蓝色棉衣,把预备的空麻袋和装好的篮子们绑在minnow的马鞍两侧。篮子口压得紧紧的,这样干果和罐子就不会在路上颠坏。 她磨蹭了一会儿,不太想走,山下的世界一如既往让她感到抵触。 但又想到冬天凛冽的风,她才终于夹了一下minnow的肚子,马儿款款迈开步。 山路熟悉又安静,一人一马带着两条狗徐徐下行,默契地不发出声音。ash总是比大家快一步,在前面跑得飞快,偶尔回来探头看看人跟上没有。 路过那个多年没人打理的石井时,rook突然发出报警的吠叫。路边一块潮湿的泥地上,时易看到了一串并不常见的脚印。是狼,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狼。 她勒住马,站了好一会儿,狗们也没有再动,一行人一起看着那串印子,直到风把落叶吹下来盖住它。等她们再出发,树林好像也沉默了许多。 镇子比前几年更繁忙了,街口的风远远地吹过来,带着一些喧闹的声音;而身后的山谷寂寥如旧。进镇之前,时易把脸上的围巾拉高了些。 这个季节大家都在准备过冬,镇子上人不少:有人在店口修火炉,有人提着腌肉走过巷子,有人在检查腌制蔬菜的瓦罐。空气中有烧木柴的味道,也有酸酸的腌菜味。 所幸,没有谁和时易打招呼。 镇上人或许记得她,但她们更擅长不提起她。她绕过主街和人多的地方,钻进熟悉的小铺子。 老板从不说太多,她站在柜台后随口问:“你还活着啊?” 时易没回答,只是点点头,随后把篮子们提上柜台。 老板熟练地把篮子里的东西铺开在柜台上,她摩挲着个儿大饱满的鸡蛋,又拿起装有果酱的罐子对光仔细看。 最后,她终于点点头,笑着对时易说:“还是很不错”,接着点出一些钞票递过来。 时易接过钞票,并没有揣回身上;而是又摸出清单递给她: 厚羊毛毯两条; 火柴、蜡烛、碳块和火绒;; 一些新的陶罐、麻绳、玻璃罐、布; ...... 鱼肝油、大瓶的,全家吃; 矿物粉、羊毛线团——备用; ...... 老板粗略扫视完,皱起了眉。 时易知道自己列得有些多,今年卖的钱似乎并不够。她叹口气,从怀中内袋掏出一个叠得很小的布包,点出几张皱皱的旧钞递给老板。 老板伸手接过,数钱的手顿了顿,眼神落在时易脸上,却又很快避开。片刻,她终于低声说:“听猎户家说山里今年...来了狼,天气也冷得早,你一个人住在山上,小心些。” 时易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板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终究闭了嘴。她知道时易不愿多答。 走出商店时,时易听见有孩童的声音,在背后偷偷说:“她是巫婆。” 紧接着,一块小石头落在她脚边。 第2章 她懒得回头,连脚步都没停。 但他们不肯就此作罢。又有几颗小石子砸了过来,打在地上、篮子边缘,发出轻响。小男孩们七嘴八舌地叫着: “她不会说话!” “她住在山里,是老巫婆!” “我爸说了,她偷东西过日子!” 孩童的声音叽叽喳喳,像细碎的风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他们天真,但天真从不意味着纯善。他们尚未学会克制,所以伤人时毫不自知。 他们说起从大人们的议论中听到的事,流利得像在背童谣: “她家的狗会咬人,是恶狗...!” “她那个马,是偷来的!” 时易脚步一顿,脱口而出:“不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能给出的解释太轻了,根本挡不住什么。 她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那些男孩子站在街边,围成一个小圈,稚气的脸上挂着兴奋的敌意,就像终于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猎物。 她张了张嘴,想说他们错了:rook和ash不会随便咬人;minnow是上山前买回来的马,不是偷的...但她不知道这样无力的话,要向谁解释;更不知道有没有解释的意义。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一旁响起: “你们几个闹够了没有?” 孩子们一愣,转头看过去。那声音不高,却干净利落,很有力。 见孩子们被唬住,那个女声又补了一句:“要我现在就去告诉你们家长吗?” 这下,孩子们彻底哑了。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几个年纪小的早已经转身跑没了影;剩下的也嘟囔着“快走”“有人来了”作鸟兽散。 街道一下子平静下来。 时易这才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她就站在一旁——一个年轻的女孩,挡在她和世界之间。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读到这里~第一章 节奏有点慢,介绍了一点背景,后面剧情会快起来!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呀 第2章 很少有镇上的人愿意走得离时易这样近。 那女孩儿看起来约莫二十岁,鼻梁侧面有一颗小痣,皮肤比镇上的大多数人都更白皙一些;乌黑的头发绑成一条简单的马尾辫,垂在背后。 她穿着一件浅褐色的粗布上衣,袖口还有新补的针脚。她的靴子上沾着干裂的泥浆,应该是常去山里的人。她歪了一点脑袋,像在观察一只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猫。 她眼睛亮亮的,里面没有敌意。 她又走近了几步,站定在minnow面前。 minnow背着耳朵打了一个响鼻。时易拍了拍马儿,把刚采买的物资塞进挂在马鞍上的麻袋。 女孩还站在那里。时易只好假装整理那些东西,试图掩盖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迫。 她突然开口,低声说:“没事了,那些小孩们都跑了。” 时易只得转过身,应该说谢谢的;但喉咙口像是堵住了,说不出话,只好冲她点点头。 那女孩好像并不在乎时易的沉默,笑了一下,又说:“他们都还小,不懂事儿,你别和他们真生气。” 时易摇摇头,尽量笑了一下:“我没有生气。” 女孩也继续跟着时易笑,眨了眨眼:“嗯,看着是真没生气,没生气就好......你家的大黄狗一直在盯着我看哦。” 时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rook果然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盯着这边;但她没有吠,也没有靠近过来。 时易没回应。 那女孩并不在意,仍然眼睛弯弯:“我不是坏人啦。” 说完这句,她又往前一步,转过身指指旁边那家裁缝铺:“我是来看那边裁缝家的狗的。在后院里,一只小白狗。” 女孩说这话时,声音特别小。 时易仍然没说话。女孩也不等回答,只管自顾自接着小声说:“我认识它。天一冷,我就悄悄喂它点东西吃。它不叫的,连尾巴也不摇,是个很倔的孩子。” “要去看看吗?”女孩试探地问,声音比刚才又低了一点。 她看着时易片刻,试图判断对方会不会拒绝。 时易没有再问,点点头;随后拎起身边的一袋东西,拍拍minnow的脖子让马儿停在原地。 她们两个绕过店门,往隔壁后院走去。 那后院很破,砖墙上生了不少绿苔,角落里歪七扭八堆着一些被雨打湿过又晒干的旧布料,发出一股说不出的霉土味。 一只白狗被铁链拴着,蜷缩在一小块阴影里。它很瘦,肋骨根根分明,毛发打结,脏得几乎像一条灰色的抹布,眼角有暗红色的的泪痕。 它坐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她们,眼神倔强得像一块未磨的铁石。 rook不出声,也不再往前走,静静站在时易腿侧;ash走得离她更近了些,尾巴垂得很低。 时易停下步子,没有再继续走过去。她早就学会了,不能逞一时心软。 她知道,她救不了每一个生命。她的马、她的狗、她的羊、鸡群、还有那块山谷,已经足够她一人担着。 但时易也没办法就这样转身离开。她打开袋子里的一包肉干,撕了一块,扔到狗链能够到的地方。 身后的女孩随她蹲了下来,在兜里摸了摸,也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馍片,扔在小白狗的旁边。 白狗还是没有动,眼中写满了执拗和防备。 女孩看着狗,说:“你还是这副德行啊......我们不是施舍你,是路过的姐姐怕你饿啦。...好啦我们走了,别害怕了,你快吃吧。” 她们站起身,并肩离开那个破旧的后院,往回走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吧唧吧唧声。时易下意识地停了停——那应该是小白狗低头咀嚼肉干的声音,小心翼翼地。 身旁的女孩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微翘起,轻声说:“看吧,它就是嘴硬。” 时易没有回答,但脚步轻了些。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头。她们很默契地没有再去讨论那条狗的窘态,也没有对它的去留做任何假设。但那条小狗的境遇仍然像一道深色的水痕,在空气里慢慢晕开。 那女孩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看到你在店里,看到你的狗和马......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种人。” 时易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看她,像是说给她自己听:“所以我知道,叫你一起来,准没错儿。” 突然,有女人的声音远远从主街传来:“遥音!” 女孩的动作一顿,压低声音,有点慌乱:“糟了…那是我妈叫我了……”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伸手拉住了时易。 “快跑。” 时易愣了一下,竟真的跟着她跑了起来,进入一条小巷。她们几乎是并肩奔跑,踩过青石砖瓦地面。 阳光从高处洒下来。空气中是镇子里的烟火气息、和女孩身上轻微的药草味道。 时易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个人并肩跑过。 那一刻时易忘了她的警觉、她的边界,只听见女孩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一起,回荡在小巷中。 她们在一面苔藓斑驳的砖墙前停下,女孩弯腰喘着气:“我妈要是看到我去喂那个小狗,或者看到我在外头跟人说话,就要骂我了。” 她转头看了时易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歉意,急急地解释:“不是说你不好啦,她就是...不喜欢我多管闲事。” 时易点点头:“没关系的,那我们就躲一下吧。” 女孩的脸跑得红扑扑的,几缕头发粘在脸上。时易不敢看得太久,赶紧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她背靠着墙蹲下,于是时易也蹲在她身边。 女孩侧过头看着时易:“你好像不住在镇子里,你住在哪儿啊?” 时易怔了一下,简短地答道:“我住在山上。” “我妈妈是药婆。我总是上山采药,你住山上,但我一直没遇见过你。”女孩顿了顿,又笑了笑,“不过今天见到了。” 她搓了搓手,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再找点什么话题。 半晌,女孩小心翼翼地说:“你刚才听到了吧,我叫遥音。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时易沉默了一下。女孩静静等着时易开口。 “我叫时易。不过,我不太喜欢人叫我的名字。” 遥音歪了歪脑袋,好像并不意外:“好吧,那我以后就叫你‘你’啦。” 她们就这样肩并肩蹲着,ash在一边用毛绒绒的狗脑袋拱时易的手。 遥音看得入迷,眼睛亮亮的,声音不自觉轻下来:“它好乖呀...它叫什么名字?” 时易笑了:“ash。” “好听,”遥音笑着说,“灰烬?正好是黑色小狗的名字。” 时易点了点头:“ash是在一个冬天来的。” 遥音安静下来,没有打断她。 “那天风雪很大,我在山路边发现了她和她的姊妹。还睁不开眼呢,被包在布里、用雪掩着。姊妹已经冻僵了,只有她还有一口气。”时易顿了顿。 第3章 ash把头搁在她膝盖上,她摸了摸小狗的耳朵。 “我把她带回木屋,放在火炉边,一点一点地喂羊奶喝,她这才活过来。她小时候全身是棕色的绒毛,后来慢慢褪掉了,变成了现在这条黑狗。” 遥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 时易摇摇头,接着说:“人,真坏...那么小的狗,怎么忍心的。” 遥音笑了笑,低声说:“幸好有你这样的好人救了她啊。” 时易没回应,低头摸了摸ash的头。 其实那只小白狗的境遇,比当年的ash好不了多少。 但她救不了每一只那样的小狗。 遥音像是察觉了她的低落,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你已经救过ash了,这就很了不起了。不是所有小狗都有那个运气...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时易抬起头看她,冲她笑了笑。遥音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 街道的声音像是远了一些,只剩下墙角风吹草叶的窸窣声。 片刻后,遥音抬头看了看天,说:“好啦,我妈应该走远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巷子另一边一指:“从这边回去吧。” 街上还是那么热闹。时易再回到minnow身边时,马儿有点等急了,不悦地甩着尾巴。她把袋子重新系好在马鞍上。 “你现在要去哪儿?回山上吗?”遥音又接着自然而然地问她。 镇上从没人这么问过时易。没有敌意,没有揣测,也不带警觉和试探。是一个人单纯想关心另一个人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时易看着她圆圆的眸子,指了指远方,山的方向。 遥音点点头。 “那你得早点走,今天傍晚风要变。”她眼睛眯了一下,看向街口的天色,“风会往东北转,半夜应该还要下霜。” 她和镇子上的大多数人不一样,她知道风的方向。 时易接着收紧马鞍肚带的搭扣。遥音就站在一边,歪着头看时易:“你住哪座山?是东边吗?” 时易扭头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遥音又笑了:“你真是不爱说话欸。” 时易翻身上马,调侃道:“你话倒是真不少呀。” 遥音拢起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出声:“是啊,我妈也这么说。” 街口风一吹,吹起minnow马鞍上挂的一截布。ash冲遥音叫了一声,她没躲,反而蹲下来朝狗伸出手。ash舔了一下,然后就跑了。 时易拉住缰绳,犹豫了一下,还是冲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遥音眨眨眼睛,笑着说:“路上小心呀,以后山上见!” 时易怔了一下,点点头。也笑了。 马儿走上山路,时易再没回头。可她知道,那女孩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 第3章 把镇上采买的物资收纳妥当,时易颇费了一番力气。 肉干要挂得高高的,否则会被狗狗小贼偷走,虫子也会纷纷来访;干果得赶着秋天最后的阳光再晒晒干... 一切安排妥当,她做了个简单的小盘点。日记本上的“采买清单”已经打了勾,她在“待办事项”处写写划划……最后,她决定再去溪边捞些鹅卵石回来,加固鸡窝的外圈地基。 次日清晨,时易带着rook和ash溯溪而上。 这天秋高气爽,是真正的冬季寒潮来临前、短暂“回光返照”的一天,风还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于是,她们走得远了一点。 秋天将这片小溪谷染得斑驳,蒹葭苍苍,落叶红黄。溪水并不深,清得能看见底下圆润的石子,那正是时易需要的。 沿岸几块扁平的巨石露出水面,被太阳晒得发白。 时易正一边顺着水流走、一边捡着石头,奔跑追逐的狗们突然停住脚步、警觉地看向前方水边,一动不动。 一个女孩在那里。 时易看到了遥音的身影。她站在岸边,裤脚微微卷起,俯身在翻看一株什么植物。 她安静又专注,低垂着眼睛,没看到时易。她身边放着一个编得很紧实的竹篮,篮子里已经装了些草药叶子,颜色深浅不一,时易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没看清。 阳光照着遥音的侧脸,她白皙的面庞有些发红,额前的发丝乱乱地从脸边垂下。她用小刀轻轻割下一束草,抬头的一瞬间,正好对上时易这边。 依旧是那双亮亮的眸子,清澈如脚下的溪流。 遥音眨了下眼,好像确认了一下,才笑着朝时易扬了扬下巴:“是你呀!” 随后,她站直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有点小骄傲地举起手里的植物:“我在采草药呢。这是车前草,止血的功效特别好,就是到了秋天有点干了。” 遥音的声音不大,但在水声里仍然清晰。 时易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本来没打算说话,却还是回了一句:“...你认识的真多。” 遥音跨过几块石头,朝时易这边走了几步,眼睛亮亮的:“你也来采药?” 时易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的,我...挖些鹅卵石。” “挖鹅卵石...来做什么?” “回去我要加固鸡窝,过冬了” 遥音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原来你有鸡呀!” 时易不知道为什么会回答她。 “有的,我们家领头的鸡...叫daisy,她很有意思,管理着一整个鸡群。” 其实,时易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主动闲聊过了。但那天遥音站在溪边,像是水生的精灵,一点点地引她开口——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时易心想,或许是秋季晴天的日头太晒,自己昏了头。 遥音咯咯笑了起来:“daisy?你果然会给鸡起名字!我很喜欢,听起来就像一只有主见的鸡。” 紧接着,她又问时易那天去镇子时骑的马的名字。 “叫minnow。” “小鱼?” “她小跑时,像在风里游泳,很轻快。” 以前的时易可不会同一个人说这么多。 遥音听完,认真地点点头,像是用心记下了:“听起来是很适合马儿的名字。” 一只山雀飞过,ash和rook被引得跳起追去,扑起一片水花。遥音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我记得,黑色的小狗叫ash!另一只也有名字吧?” 时易点头:“另一只是rook。” “ash和rook...我喜欢你取的名字们。”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追逐的狗们,突然又笑道,“你讲起你的动物们时,话才会多些。” 时易笑一笑,不置可否。 遥音也没再追问,继续低头采草。时易也便低头挑拣着石头。她们静了一会儿,只有风拂过水面的声音。 阳光打在遥音睫毛上的光线柔柔的,她有一双像小动物的眼睛。 半晌后,时易还是开了口:“你家里也养了什么吗?” 遥音采草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小时候就没有钱养。现在也没有。”她讲得很平静,“和你说过啦,我们家是采药的。小时候我妈背着我上山,教我辨认药草。后来我能跑了,她也老了走不动了,就留在山下熬药。我现在一个人来采。我们的钱不多。” 时易看着她,她头也不抬,只是把一根根车前草和蒲公英根整整齐齐收到竹篮里。 “不过我很喜欢动物......”遥音顿了顿,又笑了下,“我常常幻想着我也会有自己的小动物们...狗,马,鸡,你养的这些我都想过。甚至还有小时候书上看来的动物们。我想过各种样子、各种性格。它们要是乖巧亲人,那很好;要是不爱靠近我,我也还是喜欢。它们本来就不是来取悦人的嘛。” “遥音,你要是真的有她们...我觉得她们会喜欢你的。” 遥音突然弯腰,在水流中捞出一块鹅卵石:“这个不错,圆,重,边角也不刮手。” 她搓了搓那块石头,递给时易。 时易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遥音又继续低头翻找起来:“我小时候爱捡这些石头玩。它们每一个长得都不一样嘛。我用炭笔给它们点上眼睛,一个个排成一排,起名字,编故事。” 时易低头看着手里那颗她递给我的鹅卵石。表面光滑,确实挺适合画眼睛的。 遥音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我妈说我胡闹,但其实我觉得和石头玩儿真的很有意思呀。” 她顿了顿:“和镇上的人玩儿也不是不好啦,只是我有时候不太知道怎么接话。她们聊些我听不懂的事情,我总觉得我说的话也不是她们感兴趣的。” 时易把玩着那颗鹅卵石,过了几秒才说:“我其实也不是很会和人讲话。” 遥音歪过头笑了,眼睛忽闪忽闪:“至少你和我说了话啊,还告诉了我你家狗的名字。” 她们一起笑了。 二人在溪边徘徊着,时易捡石头,遥音采草。 风吹着遥音的头发,有几缕飘过她的眼前,她也不管,只继续翻捡,一点点装满她的竹篮。 第4章 时易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又开了口:“我挺喜欢来水边的。” 声音有点小。其实她并不擅长开头,尤其是这种听起来有点不必要的话。 好在遥音听见了。她看着时易,像一只认真的小鹿:“为什么?” 时易垂下眼看着脚下:“……因为所有的溪水,最后都会流向大海。” 她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没想到时易会这么说:“你...你见过大海吗?” 时易点点头。 遥音没有立刻回答。 “我没见过。”她的声音轻了一点,“我只是听说过,在广播电台里。” 时易竟然有点紧张:“什么样的电台?” “是我听了好几年的,”她捻着刚刚摘下的草叶,“那个电台讲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事。讲雪原上的狼群,讲一种花在半夜才会开,讲沙漠里有一种叫仙人掌的植物...当然,还讲了很多大海...海边的鸟儿和沙滩...” 时易屏住呼吸,不敢看遥音。 “我最喜欢那个频道了。虽然我没出过镇子,但每次听她讲,都感觉像真的去到那些地方一样...我几乎每天晚上干完活,都会在被窝里听...日子过得难的时候,就觉得像她给我的世界开了一扇窗。” 时易的心猛地一紧。 遥音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拍拍头:“扯远了。那你以后...还会去看海吗?” 时易也回过神。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一定。” “但你至少见过。”遥音眼睛里有一点点艳羡的光,“我都不知道山那边是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歪过头看着时易:“海滩...真的是那么大的沙子地吗?” 时易点点头:“海边的沙滩是金色的;沙子软软的,踩上去会陷下去一点。海风吹过来的时候,会有一股咸味。” “那海水呢,真的是看不到头的蓝色吗?” “海水有时候是蓝的,有时候灰一点,要看天气。”时易想了想,“太阳好的时候,会反光,有一些银白色的光跳动在海面上。” 遥音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想象着那些画面。 “你讲的...好像那个广播电台啊。”她突然说。 时易低头看水,脸有点热,都怪日头毒。 她又开口:“你肯定和那个广播里的人一样,见过很多地方吧?” “也没有...只是,走过几段路。” 遥音没有追问了,只点点头。 她们并排坐着,看着溪水绕过脚边流下去。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了,风也凉了些。遥音把手上的草捆好,收进竹篮里,站起身。 “我该回去了。再晚,我妈又要念我。” 时易也站起来,把装满石头袋的子拎好;招呼疯跑的rook和ash回来。 遥音向山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玩吗?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多多讲给我听,讲你的动物们,讲大海,讲那些山外的事。” 她眼里全是期待。 时易点点头。 她笑了:“那就说好了。” 遥音扭过身走上那条小山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大声喊了一句:“改天见!”又转身向山下走,很快就看不见了。 风一吹,水面起了涟漪。 作者有话说: 前三章更完啦!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哦~ 第4章 那天傍晚,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来,没有一点声响。 时易已经为屋子的炉火添了两次柴,屋里弥漫着松木的香气,混着刚煮好的姜汤甜辣的味道。她端着汤碗钻进毯子里,看着夜幕一点点沉下来。 时易梦见了她。 梦中。有人推开木屋的门,是她——遥音。她轻轻地走进来,站在床边冲时易微笑,一言不发。虚实之间,时易想说话,却张不开口。她们就这样对望着……混乱的梦境里,遥音渐渐幻化成一只鹿,跳出木屋,越行越远。时易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 时易醒来时,天色大亮,屋外的世界已被雪覆盖。 她推开门,ash蹦跳着蹚进雪地,在院子里踩出今年第一串小梅花。 rook还是像往常一样跟在时易脚边,照例检查禽畜棚;她已经见过了太多个雪季,这点雪对她来说不足为奇。 挡风毡子早已固定好了,干草也厚厚地铺在鸡舍、羊舍和马厩里。一切如常。 时易抬头看了看太阳的角度,意识到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趁着积雪不厚,人还能动弹,她决定再去附近的林子里砍些柴,有备无患。 返回时,她远远看到木门上挂着一个布包。她心中一紧,加快了步子。是闯入者,还是…?不会吧...... 时易把肩上的木柴随手丢在地上,快步走近门边取下布包。最朴实的布料,但捆得很是整齐仔细;打开后,里面是艾草、干姜、橘皮...一些驱寒的药物。 时易还在发怔,雪地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她抬头,正对上一双笑眼。 遥音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有点臃肿的旧棉袄,扣子系得不太整齐。她的耳朵和脸蛋冻得红扑扑,嘴里呼出一团水蒸气:“下雪啦,趁着雪还不厚,我给你送点驱寒的药来!” 时易还在惊愕中有点没回过味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遥音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笑:“那还不简单,你给我指过方向的。更何况,离那条小溪近的、适合居住的山谷就是这里了啊,进来之后转转就找到啦!” 她说得轻巧,但时易知道,虽然只有薄薄一层雪,但这山林冬天路滑,绕不对一次就是半日。 时易心里一动,没再问。 “...谢...谢谢你。快进屋来坐会儿吧。” 炉火重新升起,噼噼啪啪地响着。时易把姜汤倒出来,兑了一勺蜂蜜,放在遥音面前。桌上还搁着些烤南瓜片、晒干的红薯条,和这几天用酸面团烤的小饼——边缘有点焦,但她相信味道不坏。 遥音接过姜汤,没有急着喝,只坐在炉边,像孩子一样在慢慢地转着手中的汤碗暖手。 屋里一时很静,时易看着遥音红扑扑的脸蛋、鼻梁边的小痣出神。好在遥音也没有察觉,眼神还落在炉火里。 火苗跳了一下,时易的心也随着它跳了一下。 片刻,遥音终于扭过头来,正对上时易的视线,没有躲闪,反倒咧嘴一笑:“等你的时候,我有点无聊,就去看了你的鸡...果然有一只母鸡是鸡群的老大,她应该就是daisy...” 时易有些心慌,她会注意到自己早就在盯着她看吗? “我还去看了minnow,没敢进去,隔着棚子看了一会儿。她真漂亮...马身上的肌肉,好完美,是吧?” 时易又担心起来,她爱喝自己做的姜汤吗? “我都没想到你还有小山羊!你没跟我说过呢。你要小心啊,有个调皮的小羊一直在试着跳出来。” 时易开始觉得,小饼有点寒酸;她后悔没早点拿出一些肉干烘上。 “你那天和我说得一点没错!她们每个都有个性,也都是很好的孩子。” “嗯……她们确实是。”时易终于收住心里的野马,开口应了句。 时易低下头,手指慢慢在陶杯边缘摩挲一圈。 其实她很想说更多话。比如“谢谢你来看她们”,或者“谢谢你愿意喜欢这一切”,又或者“谢谢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但她这样习惯了独处的人,说不出口。 遥音还在说,语气仍旧那么轻快。 她不会知道,时易从来不相信有人能理解这个地方。 时易又从身边的柜子又抓出一把红薯条递给她:“这儿还有呢。” 遥音放下姜汤,像小仓鼠一样两手捧着吃起来。 时易注意到她更喜欢吃甜的,就悄悄往她面前堆了更多。红薯条是她几个月前晒好的,软糯香甜,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遥音吃完后就蹲下身去逗ash。大黑狗装作不太高兴的样子,扭着头不看她,尾巴却不自觉地摇起来,拍着地面啪嗒啪嗒作响。她伸手挠狗的下巴,ash终于忍不住回头咧开嘴笑了起来,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 她也咯咯笑着转过头来,眼睛弯弯的。 “你的小家真漂亮。”她突然说,“可以在这个屋子里看看吗?” 时易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可以啊。” 于是,遥音慢慢站起来,轻手轻脚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东看看、西看看。 她在窗前的桌边停住了,目光停在上面的一沓纸上。 “咦,这张...是你画的吗?” 她手上拿着一张时易几日前画的速写。 画上是一个人,坐在海边,海浪拍在岩石上。没有精细的上色,笔触也仓促,只是某日时易临睡前,突然想起她那天问过的大海,就随手画了下来。 时易犹豫了一下:“随手画的。” 遥音凑过去拿起来看了看,认真盯着那片海面。 第5章 “画得真漂亮,”她说,“这就是海吗...和我听电台的时候,想象出来的大海,好像啊。” 时易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不对其它人抱有多余的情感,但这一刻,她相信她喜欢面前这个女孩儿—— 她喜欢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狗,和她们玩儿;喜欢她夸minnow漂亮、矫健;喜欢她看自己画的海;喜欢她听自己讲话,喜欢她听自己讲故事... “你要是喜欢的话,送给你吧。” “真的呀?”遥音愣了一下,羞赧地笑着,“那我就收下啦。” 她小心地把那张画折了两下,塞进棉袄里侧的口袋里,还拍了拍。 然后遥音转向了墙角那张旧木桌,桌上放着些杂物,上头还压着一层布。 “这是什么呀?”她问,伸手轻轻掀开布角。 时易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没什么...老东西。”她快步走过去,挡在遥音前面,语气尽量平常。 那是一台改装过的、可收可发的老旧收音机,一个话筒,一本有点发皱的资料本,和一册厚厚的照片集。 时易希望遥音不懂这是自建广播电台的设备。 果然,遥音神色如常,绕回了桌边。 她坐下后,双手捧着脸,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没跟别人讲过。” 她低头看着炉火,神情有些严肃;火光映在她的眼里,跳跃着。 时易静静等她开口。 “我虽然没见过大海,但我好喜欢。我想,等攒够了钱,就去大海边生活。我可以开个自己的小药铺。” 遥音停了一下,又想了想:“...然后我想养一匹马。到时候我应该就有本事养马了...傍晚的时候,我就骑着她去海边溜达。” 她抬起头看时易,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小孩子说的?” 时易轻声说:“没有啊。听起来很好。” 遥音看起来显得有点意外。 “你以后会可以的,”时易顿了顿,尽量让语气自然一点,“你会开成那个药铺的,也会有自己的马。大海就在那里等你,没那么远的。” 遥音的眼睛又弯了起来:“那到时候我邀请你去玩!” 说完,她挠挠头,耳尖微微有点红,小声补了一句:“可别不来哦,也要带上你的小狗们来呀。” 随后,她又蹲下身,和ash玩作一团。 rook趴在旁边,神情很放松;虽然她一向不爱掺和这种热闹,但时易看得出来,她也喜欢这份陪伴感——就像自己一样。 火在烧,屋里暖极了。时易心里在慢慢解冻,一点点往外冒热气。 她们的嬉闹声中,时间过得很快。遥音慢慢站起身,裤脚上还带着灰尘和一些狗毛。 “好啦,本来下雪了有点担心你呢,看到你们都好就放心啦。”她一边随手拍着裤子,一边朝时易这边走来,“不过天气要变了,我得赶在天黑前下山。” 时易点了点头,把门打开。 风一下子吹进来,带着雪天的冷气;时易下意识往她身边挪了一步。 门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变灰,林子的边缘起了雾。 时易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说:“山上天气变得快。别再冬天上来了,危险。” 遥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很平静,然后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好。” 那一刻,遥音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时易不确定那是失望,还是只是屋里炉火的余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时易又忍不住张口:“等一下。” 遥音停住脚步,扭身看着她。 时易返回屋里,从床下的箱子里抽出一条红色的围巾:“谢谢你来…戴上这条围巾,路上暖和点。我们春天再见的时候,再还给我吧。” “那就说好了,”遥音小声说,随后接过围巾戴好,轻轻地转过身,往石阶下走。 她再没回头。 时易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木屋,走上山道。 直到那抹红色渐渐被薄雾吞掉,时易才关上门。 遥音吃过的零食还摊在桌子上。 时易盯着炉火,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窗外的光越来越淡,火的颜色倒是被衬得更亮了些。 如果她走之前再回一下头,时易可能就会开口。她想着,自己本可以说:“再坐会儿,山路滑,一会儿我骑马送你”,甚至说“多留几日吧,雪化了再走”… 但她没有,所以她也没有。 火又跳了一下,噼啪崩出一声脆响,把时易拉回现实。她伸出手,又丢了两块柴进去。 时易小声说了句什么,连自己都没听清。 可能是她的名字,也可能只是一声叹息。 第5章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 第一天,时易还能出门。鸡舍的门把还是那么冰凉,她敲了敲,推门看到daisy从干草堆里伸出头来,身后是团在一起的她的子民们。 冬天日照的时间短,时易并不盼着她们下很多蛋。她们不必像养殖场的鸡那样,用每天下蛋的数量来衡量一生的价值。 烧开热水后,她给所有动物的水槽都加了温水,希望能结冰得晚一些。 minnow喝到了兑着蜂蜜的水,她很满意。雪还没那么深,时易看到她喝完后在马舍附近小跑了几圈。 第二天,雪已经盖过了时易的小腿。 rook和ash倒是不在乎,像海豚一样一跳一跳,在雪地里弹着远去了。时易学着跳了两下,发现自己没有狗儿的本事,只好先烧上一壶热水,然后老老实实铲雪。 第三天,时易起了个大早,把提前准备好的骨头拿出来,加了水、姜片,一点盐和胡椒,还有几块风干萝卜,挂上炉子炖着。 她喜欢冬天里骨汤的香气,rook和ash也喜欢——两个湿漉漉的小鼻子一直围着她的餐桌转。 打开门,她昨天铲的路还依稀能辨认出来。时易松了一口气,重复着前两天的工作。 rook今天没有跟着ash跑出去玩,她不时抬眼看时易,像是想问点什么。但时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念。 夜幕深沉,时易坐在那张旧木桌前,戴好她的耳机。电台的指示灯缓缓亮起来,她把麦克风插好,轻轻旋转拨盘,停在那个熟悉的数字。 啪——发射键按下。 【“晚上好。这里下了三天的雪,所幸炉火很旺。今天的夕阳特别美,金红色的光透过窗户,屋子都铺了一层橘色。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海边骑马的那个傍晚。”】 【“那是一片空无一人的海滩,很安静,只能听见浪打上来的声音,还有远处海鸥的声音。大海在傍晚时会涨潮——也就是海水会变高。不过,我们今天不讲大海,我们讲一讲马儿。”】 【“你知道吗?大多数马对沙滩、尤其是潮湿的沙地,会有点不安。她们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不是‘稳定的’,步伐会变得很慢,尾巴也会甩得频繁,那是她们在试图‘保持平衡’。”】 【“那时候我还年轻,骑的是一匹雪白的公马。牠一开始有点抗拒,不肯上沙滩,前脚在沙地上试探着踩;后来他的朋友,另一匹马,走上沙滩之后,牠突然就放松些了。牠抬头嗅了嗅大海的气息,我拍了拍牠的脖子,牠就慢慢地开始往前走了。”】 【“我坐在鞍上,听着海风。那匹马走得很稳,踩在湿沙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牠的马朋友是一匹骝色马,年纪大些,跟在我们后面。马儿彼此之间是不用太多语言的,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传递信号。我们三个一前一后慢慢沿着海岸线走了很远。”】 【“我刚才提到了马儿的朋友——马之间有很强的社交关系,她们是群居的动物。在自由的草原上,不被拘束的马儿通常都有自己的朋友。她们会挨在一起吃草,互相挠痒,睡觉时轮流守夜。她们非常在乎身边的马和人。你和她相处久了,她就会把你当作‘群体的一员’。这也是为什么马会主动走近、跟随熟悉的人。”】 【“我有时候在想,人对群体的依赖,是不是像马一样强?当夜晚来得特别早,四周一片安静的时候,独身的人是否会想起某个声音?”】 【“马在野外的时候几乎不可能独处。被驱离群体对它们来说,是很严重的惩罚。哪怕只是暂时隔开一匹马,它也会躁动、嘶叫,有些马甚至会试图撞围栏,把自己弄伤。”】 【“我觉得,马对‘关系’的态度是很真诚的。她们不会讲好听的话来假装亲近。她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眼神、耳朵、尾巴、肢体的倾向告诉你:‘我信任你’。但如果你背叛过她,她也会记得很久很久。”】 【“人有时候很会讲话,但不一定是真心的。”】 【“当然,我和马儿们相处的这些年,也遇见过一些孤独的马。有的马被驱离马群后,会寻找安全的地方站着,警觉地观察每一个靠近的生物,不轻易信任。但如果你愿意静静待在它身边,哪怕不说话,只是一起晒一会儿太阳,它就会记住你的善意。”】 第6章 ...... 【“我们今天讲了骑马走在海滩上看夕阳的故事,还有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我很喜欢马,也希望你也喜欢。”】 【“你不一定要见过大海,才可以梦见它。你不一定要拥有马儿,才可以理解她们的温柔。”】 【“祝你也做个好梦,梦见傍晚的海风,梦见和马儿一起、一步一步走在沙滩上。”】 啪——发射键断开,电台指示灯缓缓熄灭。 时易摘下耳机,缓缓吐出一口气。 rook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蹭了蹭,尾巴晃了一下。 “怎么,你也觉得今天讲得太多了?”她低声说着,伸手揉了揉它的耳根。 遥音在听的广播,真的是自己的频道吗?她今天有在听吗?时易不禁苦笑,是否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外头又飘起了零星的雪,时易想,或许有人听见了吧。 —————————————————————————————— 山林沉入了夜的腹地,窗外只剩猫头鹰的低鸣。rook和ash已经睡熟了,时易还在翻看今夜广播的稿子。 她很多年没讲过“海边骑马”的故事了,甚至不敢再想那晚的海风。那是她人生中第一匹马。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时易从小到大,都是很符合世俗定义中“优秀”的小孩。她拿了奖学金,进了名校,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走在一条看起来稳妥而光鲜的路上。 当年的时易,拼命念书、拼命往上走。她想变得更强、更可靠,这样就可以去保护别人、照顾别人。 她工作了好几年,终于攒下一些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了那匹白色的马儿。 拥有一匹马儿,是时易许多年来的梦想。欣喜若狂的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云”。 她在休假的时候,带着阿云去过草原、去过海边,拍过很多照片。她为了马儿,搬家到城市边缘的地方,靠近马场,这样就能每天都去骑马。 时易觉得一切都走在正轨上。她有了越来越多的积蓄,也越来越想把爱意给予出去。她投资参与了一个公益项目。 起初很顺利,也确实帮助了很多流浪动物和没有书读的孩子们。 那是时易在进山前,最幸福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曾经的朋友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长文。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人设”,说她“虚伪”、“作秀”…… 更糟糕的是,那是时易最亲密的朋友。她几乎了解她的全部:生活习惯、行程、社交……这让那篇长文中的细节看起来真实得吓人。 那篇处处埋着刀子的文章,一下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时易私下去找那个朋友,想要当面说请。那个“朋友”却笑得前仰后合:“对,我知道这些是假的。但你过得太好了,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时易试着发出证据和解释的公告,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在放大镜下反复审视。 不是为了理解,而是为了寻找攻击的角度。 那时候的时易还没明白: 在一场被预设立场的围剿里,讲道理的人,总是最先被淹没的。 没人在乎真实,大家只想要释放恶意时纯粹的快感。 真相太长,谣言只需够一行。 铺天盖地的东西涌过来。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小报上的影射文章、同事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就像山谷里这三天的大雪,一场接一场,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时易不敢去单位、不敢走在街上、不敢见所有人。她曾经的亲友沉默着,仿佛她真做错了什么。 整个世界,只有阿云还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相信着时易、爱着时易。 她向单位请了长长的假,搬到了马场以寻求心理上的慰藉,想着等风波平静了再出去。 某个清晨,时易打开马房的门,发现阿云倒在地上。 马儿的眼睛还睁着,已经没有了气息。 有人跟着时易的行踪找到了这里,在马儿喝的水里下了毒。 阿云从来没咬过人,从来没踢过人。牠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用鼻子轻轻蹭时易的手臂。 时易后来时时想起阿云。牠一定不明白人类的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明白。 时易收起阿云的缰绳和马鞍,正式辞职,把所有社交记录都删掉,连夜走了。 她一个人往山里走,一直走到这片山谷,一直走到没有人认识她为止。 第6章 山谷里,春天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起点。 老苹果树慢慢萌出了新芽,时易看着嫩绿的小叶片从卷曲到展开;冬天里一直覆盖着积雪的阴坡也逐渐有了绿意。minnow出来放风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鸡群和羊群也再次活动在室外。 天气一暖,夜里也不再那么湿冷了。在捡蛋的时候,她留了几个没有拿走;她还注意到两只小山羊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 时易想着,她今年会应该迎来一些新的生命。她给她们准备好了更多干净的垫料。 每天早晨去看山羊和鸡时,时易总有点期待——不知道哪一天推开门,就会听见新生的孩子细细的叫声。 每天回到木屋时,她还是习惯性去看门把手上有没有挂着什么东西。 那天晨起时,时易终于发现山坡上野樱桃的花一丛一丛地开了。ash用鼻子拱她,一跳一跳地在她身边转。一向稳重的rook也罕见地跟着ash捣着乱,跟在身后追她的脚跟。 闷了一个冬天,时易想,是时候该出去兜兜风了。 她从屋里的挂杆上取下一个冬天没用过的马鞍,拍了拍灰。minnow一看到鞍子,耳朵就立了起来,甩着尾巴主动走过来。 看来冬天早就欠了她的孩子们一场远足。 时易顺手把那瓶冬天酿好的苹果酒和一些干果塞进鞍包里。那酒封得严实,颜色透着一点浅金。她原本就打算等天气暖了、找个晴天喝,看来今天正合适。 她们顺着山间小径慢悠悠地往前走,信马由缰。草色从山坡上铺下来,延伸到马蹄下。 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是那条小溪解冻之后再次流动起来的声音。而rook和ash早已追着一只蝴蝶,往水边去了。 时易心中一动,也好,就去小溪边看看吧。 她握紧缰绳,靠近溪边的泥地已经有点松软了,她要帮minnow掌握好平衡。 但其实,minnow很有经验走在这样的地上,也并不很反感。马儿张开鼻孔,慢慢地呼吸着水边潮湿而新鲜的空气,耳朵微微前倾。风轻轻地吹过来,拂过她银色的鬃毛。 阳光碎碎地洒在水面上,时易突然想起很久没想起的母亲。她教时易的第一个成语是“波光粼粼”:当时,她们站在一个湖边,夕阳在湖面上跳,她笑眯眯地对时易说:“这就叫‘波光粼粼’。” 那时,时易还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只记得她的声音和那一跳一跳涌动的光。 都过去了。 风再一次吹来,把思绪吹散。 果然,随着溪水一道轻轻转弯,时易看见了她。遥音正蹲在对岸的石头边,袖子挽到手肘上,撩着水玩。 时易的心狂跳起来。 遥音穿了新的衣服,是鹅黄色的褂子,柔柔的颜色像刚萌的新芽。 她还是挎着那个藤编的篮子,篮子里除了平时的药草外,还有些花,凌乱却鲜活地堆在一起。有几株是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紫花地丁,也有几枝细细的金缕梅,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白花混在其间。 时易在马背上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张口唤道:“遥音——” 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时易的一瞬间,眼睛亮了。 遥音笑着跑过来,脚下溅起水花,波光更粼粼了。 “终于又碰见你啦...!”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同样踏着水花赶过来的rook和ash扑住了。两个家伙一左一右围着她转,舌头直接舔上她的脸颊。她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弯下腰想摸狗们,却又被绕得团团转。 时易忍不住也笑了出来。minnow耳朵向后一动,她很好奇时易在笑什么。 遥音终于给足了让两只狗都满意的抚摸,得空抬头跟时易说话:“我前几天来都带了你的围巾的...想着还给你来着,但都没遇见你。” 她抓抓头发,有点懊恼地说,“今天正好没带,对不起啊...” 时易笑了。她想,没事儿啊,反正以后咱们还会见面。 她翻身从马上跳下来,问遥音:“你这么早就开始上山采药了啊?” 遥音低头抿了一下嘴:“唉,没钱啊,为过冬攒的那点草药都卖光了,今年雪下得太多......最后几天都要揭不开锅了。一开春我妈就催着我就上山了,说再不挣钱就把我嫁出去,让我早点找个能管饭的婆家,还能换点彩礼。” “不过我妈和我说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欢!好在前几天捡了个好东西,”她忽然眉毛一扬,眼睛亮起来,“一棵老山参,连根挖出来卖了挺多钱。这几天轻松多啦。” 第7章 时易听着遥音这样说,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涩意。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多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她只好看着遥音低头摆弄着篮子里的花,看着她清瘦的小臂。 “...要不,”时易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们一起坐一会儿?我带了点吃的...还有酒,冬天酿的苹果酒,今天正好可以开了。” 遥音抬起头看时易,先是一愣,随即弯起了眉眼:“我还没喝过酒...可以试试!” 她们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时易把minnow的辔头摘下来,让马儿去草地上散散步、随心意吃些草。rook和ash躺在阳光里打盹。风拂过水面。 时易把包着干果的小布包铺开在石头上,打开那瓶苹果酒,倒了一小点递给遥音。 遥音接过去时,认真地闻了闻:“好香啊......是苹果?还有点蜂蜜的味道?” “酿的时候放了一点。” 于是,遥音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刚入口时皱了皱眉,然后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喝!哇...原来酒是这种感觉!” 时易也喝了一点,微甜,酒劲不大,正适合现在喝。 遥音喝得很快,脸很快就微微红起来,话也慢慢多了起来。她讲镇上的狗们,讲草药生长在哪里,讲她小时候邻居家漂亮的雄鸡,讲她妈妈想让她嫁的男人,讲对门那家的三个孩子。她模仿着镇上裁缝说话的腔调,把时易逗笑了好几次。 然后,遥音突然说起:“你知道吗?最近镇上的孩子都去上学啦。她们会坐一个大长车去城里,镇上一下就空下来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突然慢了下来,眼神飘向小溪流向的方向:“我小时候也站在学校外面看过几次,偷偷听老师讲识字课。”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笑了:“我记得有一回,老师看见我了,问我要不要进去听。我吓得拔腿就跑,采药的篮子都忘拿了。” 时易看着她,轻声问:“那你妈妈没让你去上学吗?” 她没抬头,手指在石头边沿轻轻划着:“她说没用。说读再多书也不如嫁个好人家。她说送女孩子读书是赔钱的生意。” 时易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家里......有别的亲戚能帮衬一点吗?” 遥音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妈一直说是我的错。她一遍一遍问我,你怎么不是个男孩?你要是男孩,你爸爸就不会走。” 她的声音突然高了一点:“有时候我真的想问她——爸爸做错了事,她不是最该恨的是他吗?为什么要转移到我身上?她就不能像爱离开的爸爸那样,哪怕一点点地爱我吗?” 她的泪滴在石头上。 时易没说话,只是靠近了一点,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她放在石头上的那只手。 遥音没有躲,手指有点冰,时易就握得更紧了一点。 她就势靠过来,轻轻贴在时易肩上,带着一点酒气。 时易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便任她靠着,偶尔抬手轻轻拍两下她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遥音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风吹过溪边的草,鸟雀在林子里叫。 她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时易,湿漉漉的眼睛好像藏着很多说不出的话。 时易低声说:“没事儿啊,就是喝多了。” 她动了一下,没说话。 “以后,你要是得空,就来找我吧。”时易顿了顿,望进她的眼睛,“你知道我家在哪儿的。你想识字,我教你。你要是想写字,我也能教你。你想读的书,我这里应该会有。你不想说话就不说,我们就这样喝酒。” 遥音没有马上回应,但时易感觉到她贴得更近了一点。 “你要是想看外面的世界...我教你读书会好很多,你也可以多听一听那个电台...”时易补了一句,“不是谁说你是什么,你就只能是那样的。” 遥音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脸贴着时易的肩膀,好像舍不得从这段安静里离开。 可太阳已经开始往山背后落了,风也凉了下来。 时易轻声提醒她:“天快黑了,你该回去了。” 遥音没动,只嗯了一声。 时易转头看她,她的鼻尖有点发冷的红。 她唤过minnow,把辔头戴好,转身看遥音:“我送你吧。喝过酒走着容易摔。” 遥音看了看马,又看时易,有点迟疑:“我没骑过马......不会的。” “你坐后面就行。”时易说,“我来骑。minnow很乖,不会摔你的。” 时易翻身上马,然后伸出手。遥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了时易。 时易拉她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后。 遥音第一次骑马,身子僵得像块木头。 时易轻声说:“你可以抱着我,不然马一走,颠起来你肯定掉下去。” 遥音迟疑了一瞬,终于把手臂慢慢环过来,轻轻地抱住了她。 时易没回头,只是轻轻一夹马腹。minnow踏着林间小路,缓缓往镇子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手一直安安静静地环着时易。风从她们身边擦过去,带着暮色和草木的味道。 她们一路无话,林子渐渐稀疏,前方的地势也开阔起来。 远远的,镇子的轮廓在暮色里浮现了出来,很多炊烟细细地从屋顶升起。时易拉住缰绳,minnow也停了下来。她们站在树影的最后一段阴影里,再往前就要走进人声与灯火中了。 遥音也察觉到了,轻轻松开了抱着时易的手。时易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背后停了一瞬,才慢慢放下。 时易扶她下马。 “那...”遥音垂着眼睫,声音很轻,“我明天,还能来吗?” 时易看着她,轻声说:“我就在山上。你什么时候来,我都在。” 她终于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转身往镇子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甜甜的小故事要开始啦~点个收藏别错过哦 第7章 春天越来越热烈了。前些日子的风软草青,如今已是花繁叶茂。带着暖意的风吹来,花香在山谷里弥漫。 遥音早已经把那条红色的围巾交还给时易了。最近,她来得勤,午后的山路上经常出现那个提着篮子的身影。 当然,时易已经把自己的广播站藏在了更隐蔽的地方。 这些日子,时易白天和遥音一起劳作、闲暇时教她写字读书; 夜里,她像往常一样讲着电台,给“她”讲山外的世界。虽然时易仍然不能确定,遥音听的电台是不是她。 今天是个明媚的日子。时易一早就起来,把马儿和山羊们带去不远处的那片长满苜蓿的坡地上。 她嘱咐rook要看好她们,随后就下地去给生菜掐心、再割一点香葱。 鸡舍那边有些动静,她推门一看,原来是小鸡们已经破壳。有几只已经变得蓬松,离开了母鸡翅膀下,尝试着站起来走动;母鸡的翅膀下还有几只,隐约只能看到湿漉漉的羽毛。 忙完这些,时易觉得肚子也开始有点饿了。太阳已经爬到山坡上,阳光让人有些目眩的感觉。 她切了一把葱花,又在灶台上生起火、烧热锅,加了一勺猪油。待猪油化开,她打了两颗蛋下去,锅里“刺啦”一声,香气扑面。 鸡蛋快熟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远远传来rook的叫声,旋即放下手里的锅,向屋外看去。 山路上远远走来一个影子。有些洗得发白的裙子,手上提着采药的篮子,松松扎着的头发在风里飘着...再熟悉不过了。 太好了,又是遥音。 时易大声招呼她。她听到时易的声音,加快了步子。 不一会儿,那双含笑的眼睛就出现在木屋门前。 “我又来啦!” “今天采的药也不少呀?”时易看了眼遥音的篮子,“幸好我多做了两个鸡蛋,否则就不够吃啦。” 遥音笑着吐了一下舌头,走到灶台边凑了凑鼻子:“我最近不是总来吗,你还不习惯呀?” 时易把葱花炒鸡蛋盛出来,递给她一碗:“明天我一下子炒一打鸡蛋,备着你来。” 遥音接过去,一边吹,一边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时易:“你不会是...开始嫌我来了吧?” “那可没有,”时易笑着耸耸肩,“我喜欢你来。只是你来得太勤了,我都快记不清哪天没见过你了。” 遥音轻轻哼了一声,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哪有那么勤。” 时易点点头:“是,还不够勤。上次教你写的字,我今天得抽查一下。” 遥音一听要检查写字,嘴里喊着“不要啊”,笑着向后仰去。时易站起来背过身,假意去收锅,其实是为了藏压不住的嘴角。 “对了,小鸡们孵出来了。”时易把锅铲搁下,随口提了一句。 遥音正低头吃着,听到这话一下抬起头:“真的?都孵出来啦?” 第8章 “嗯,早晨我去鸡舍看了一眼,已经有几只在学着走了。” 遥音一听这话,眼睛一下就睁大了,马上放下碗:“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看看!” 时易笑了一下,没说话,拿起门边的披肩披上,推门出去。遥音几步跟上,和ash一起,跟在时易身后蹦蹦跳跳。 离鸡舍还有很远,就能听到零星的啾啾声。她们走近时,母鸡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去理翅膀底下的孩子。 “天哪......”遥音压低声音,眼睛几乎贴到栅栏边上,“它们也太小了...这只的毛,怎么是花的?你看它在学着啄着吃呢...” 她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宝藏,目不转睛,嘴里一连串地说着;时易站在她旁边,本来也想看小鸡,可眼睛却没挪开她。 遥音讲得兴致勃勃,声音轻快,一句接着一句。时易随着她点头,其实什么都没听清;最后,只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眼角。 时易站在那里,看她看得入了神。直到母鸡突然扑棱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 那天之后,春光更盛了。 遥音还是常常来。她来的时候,时易就做两人份的饭,反正不来的话也不会剩,ash这孩子很能吃。 小鸡们一天天长大,从最初摇摇晃晃学走路的小团球,变成成群结队、满地乱跑的捣蛋鬼。 时易带遥音给minnow刷毛,也试着教她一点点骑马。相比于骑马,遥音学写字要更认真。虽然老是抱怨手酸,但每次还是会仔细地边抄边记。 某个晚上,时易在深夜广播里讲完了关于落基山脉里灰熊的故事后,出门靠在木头躺椅上。趁着蚊子肆虐的季节还没到,她想晒一晒月光。 她突然想到:怎么总是遥音来找自己? 时易躺在那里发了会儿呆。 遥音也许没觉得什么吧。她总是那样,笑着说“我又来啦”,轻松得像只是顺路路过。 但时易知道,这段山路并不近。 时易罕见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时易找了个深一些的竹篮,铺了一层干草和一条旧毛巾。 天还没全亮,山谷里雾气蒙蒙的,草叶上全是水珠。 时易走到鸡舍边,小鸡们正挤在一起打瞌睡,叽叽咕咕地说着梦话。 她挑了三只遥音最常盯着看的小鸡:一只纯黑色的,一只黄色,一只有斑点。 按她的经验,这几个应该是女孩子:能下蛋、不会打鸣,遥音的妈妈大概不会反对。 随后,时易又用麻袋装了满满一兜玉米面,混着豆渣、鸡蛋壳粉和一些小米。 她招呼上rook和ash,起身往那条山路上走去。 走到镇子附近时,时易忽然有点犹豫。她提着竹篮和麻袋,望着远处小房子们的轮廓: 自己并不知道遥音今天会不会出门,也不知道她在路上看见自己会不会觉得突兀;更不知道这样的礼物是不是合适... 时易在岔路口那块石头边坐下,把篮子放在膝盖上。 这里应该是遥音上山的必经之路。如果她今天要来采药,就能遇见她。 时易不必、也不想走进镇子里…… 风吹乱了时易的头发,她低着头,小鸡们在篮子里叽叽啾啾叫着,拱来拱去。 时易用指尖轻轻按住它们的背,不让它们跳出来。她会接受这些小鸡吗? 过了不知道多久,听见山路那边传来脚步声。时易抬起头望。 遥音的声音如约而至,落进耳朵里,带着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还是那条泛白的裙子,采药的篮子尚且空空。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跑近了几步。 时易小声说:“我今天来等你。” 她把篮子一抬,里面的小鸡就叽叽叫了一声。 遥音看见了,眼睛一下亮起来:“这是...送给我的?” 时易点了点头,把篮子递过去。 “我这边小鸡孵得太多了,养不过来。”时易说,“我想着你要是喜欢,就先带回家养一段时间。” 遥音接过篮子,欢喜地盯着里面的小鸡看,顾不得抬头看时易。 但没过几秒,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收敛了笑容,垂下眼睛:“可是...我家不常养东西。也不一定有东西喂她们...我怕我妈不让...” 时易连忙解释道:“这几只都是母鸡,能下蛋卖钱的。她们现在也长大些了,不怎么需要照顾了。养在院子里就可以。等她们再大一点,很快就会开始下蛋。” 她拍了拍身边的麻袋:“小鸡吃的东西,我也装了一些,够她们吃一阵子。要是没了就来跟我说,我再给你装。” 遥音还想说什么,时易补了一句:“反正我那边还有的是,根本吃不完。” 遥音抿了抿嘴角,没再拒绝,把篮子抱得更紧了些,像是终于安心了。 她们并排走着。遥音突然有点犯难似的皱了下眉:“…我该怎么跟我妈解释这些小鸡是哪儿来的?” 时易想了想,故意说得漫不经心:“你就说山上认识了个朋友,送的。” 遥音抬头看她一眼,嘴角动了动:“哪那么容易糊弄。” 时易笑了一下:“那就说你走山路遇上个野人,非说这些小鸡跟你有缘,还硬往你篮子里塞。” 遥音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篮子的手晃了晃,小鸡在里面啾啾地叫着。 “行,那就这么说。”她嘴角还挂着笑,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住在山上?” 时易本来想像平常那样打个哈哈过去,但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松动,一些话就这样流出来。 “因为我不喜欢和大多数人相处。” 时易停了停,又忍不住接着说:“小时候,整个教育...或者说,我以之为榜样的大人、老师们,她们一直在教孩子们,怎么比、怎么抢、怎么赢。她们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将来过得好一点。” “可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从来没有人教过孩子们,怎么爱...怎么好好对人。孩子们只学会了争,学会了怕自己落后,怕别人比自己强一点。” 时易说得很慢,遥音听得很认真。 “久了,人心里就生出一种恨。不是吵架翻脸那种恨,就是那种...看谁多点东西就不高兴,看别人第一眼就想着比;看别人走得高一点,就想把她拽下来一起难过。” “你对她好,她觉得你别有用心;你帮助她,她却恨你有这样的能力。” 遥音没有出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时易继续说:“有时候你想去对别人好、去爱,可是根本没用。这个世界不是为了爱而准备的。” “我小时候,以为爱就好了、真诚就好了。但我后来发现…世界喜欢人去恨。世界喜欢挑拨人去把精力消耗在互相恨、互相斗上。我有时候又觉得可笑又可悲...多少人就这样在别人制定的规则里,靠恨来满足自己,这样恨了一辈子。” “有些规则那么可笑…一张试卷就能决定一个人合不合格,性别就能决定一个母亲是否爱孩子,肤色就能决定一个人会不会被尊重……” “人们制定那些规则,趋之若鹜地去恨‘不符合规则的人’,像鲨鱼闻到了血……” “后来我受不了了,我觉得我前所未有地累…我没办法再和人相处了。” 说完这些,时易大口喘着气。 遥音没有立刻回应。她在风里站了一会儿,低着头,像是在很用力地想。 “你说的那些…有一些很大的话,我没完全听懂,”遥音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你说得对。”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鸡,又抬起眼:“我有时候也在想……人怎么这么复杂呢。你的羊就是吃草、跑着玩、护孩子;鸡就护窝、找虫子。可人不一样。明明也都是自然里生出来的,怎么反而越活越绕呢?” 她瘪了瘪嘴角,眼睛有点泛红:“你能想到这些…你以前一定活得很累吧。” 她走近了一步,靠得很近,像是要听时易有没有继续说话。 时易没有办法说下去,只好沉默着。 遥音抬起眼睛看着时易,小声说:“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儿,我也来和你玩,是不是...觉得好一点了?” 时易点点头,她就又笑了:“那挺好的。” 她低头摸了摸篮子里的小鸡,小声嘟囔一句:“那以后,我多来陪你,让你再开心点。” 第8章 入夏了,山雨说来就来。 这天一早就闷闷的。鸡们没什么活力,恹恹地在离鸡窝不远的地方徘徊啄食。羊和马儿三五成群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时易也不想干活。她简单收拾完必做的事情,就泡了一杯茶、躺在木椅上歇下了。两只狗早已在她脚下睡昏了头。 这样差的天气,遥音应该不会上山了。想到这里,她呷了一口茶。 第9章 接下来只需要在大雨落下之前,把孩子们圈回家,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午后,暴雨如约而至。随着一声惊雷,雨滴劈里啪啦拍下来,窗外的山影树影一下变得模糊不清。 雷声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易坐在床沿边上,安抚着因为害怕雷声而缩在床底的狗们。 “没事儿的...这是外面在打雷,咱们在屋里面,没事儿的啊。” ash仍然瑟瑟发抖。时易一不吭气儿,她就抖得更厉害。没办法,时易只好不停和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雨停了,我就去给你捉些鱼来,我们烤着吃...咱们去溪边玩水。没准咱们还能遇见遥音呢,是不是?” 时易心想,她应该感谢狗们愿意听她絮叨,否则,这么多年她的语言能力早就退化了。 “你可喜欢和她玩呢,对不对?别说你了,我也喜欢。” “你还是这么害怕呀?那我们不提出门了啊,不去小溪。让她来我们家玩儿好不好?” …… 喃喃讲到最后,相较于安慰ash,时易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也想她...但到底有多想呢?我不知道。我看不清自己。” “我希望她走进我的屋子,但我很害怕。咱们俩,还有rook,还有minnow她们,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人,这样最安全了,不是吗?” “ash,你说,她离开之后,咱们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吗?哪天她真的不来了,我就又被留在原地了。” “我天天盼着她来。但我越发现自己盼着,反而越害怕这样的自己...我真有点害怕她来,就像你害怕打雷一样...” “就像打雷一样,你知道雷声一定会响,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响...你只能像这样躲着,瑟瑟发抖地等着下一声雷...” 敲门声是在这时突然响起的。 时易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遥音的声音响起:“是我。” 时易颤抖着起身,打开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遥音浑身都被雨打湿了,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她没有笑,认真地盯着时易,慢慢地说:“我正在采药,赶上下雨来不及回去了,来你这里避一下。” “...快进来吧。” 时易拉开一把餐椅给她,递给她一条毛巾。她慢慢擦着脸上的水。 时易不敢看遥音,背过身去,装作忙碌,给她烧水煮茶。 半晌的沉默。时易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妈妈不知道你在这里吧?她会担心的。” “你在乎吗?”遥音很快反问,声音很轻。 时易不得不转过身来,发现遥音也正看着自己。 “实话实说吧,我站在门外有一会儿了。我都听到了。”遥音斟酌了片刻,终于开口道,“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我以后不会来了。” 完了。 时易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疯狂的心跳声。她机械地张开嘴,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遥音摇摇头:“没事儿的,对不起,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我今天来,原本是带了紫苏叶给你的,想着你最近咳嗽。但看来我想得太多了,你不喜欢。”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着:“我没想到,我和那些‘山外所有人’一样;我没想到,你也想像躲着她们一样,躲着我。我以为你和我...跟你和别人不一样的。” 时易几乎不能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她无意识地重复着:“不是这样的...我只是随口在说这些,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遥音叹口气,看进时易的眼睛里。 时易不敢直视她。遥音的眼里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伤心,没有愤怒。 时易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很珍视我们的关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个人住得太久了...” 屋里只剩窗外的雷雨声。 时易努力控制自己,平复了一下状态,慢慢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遥音没有立刻躲开,只是垂着眼睫,看着她们交握的手。 但几秒后,她还是坚定地慢慢抽开了。 “你别这样,”遥音低声说,“你这样,我更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她抬头看时易。 时易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很高兴,可是...” “可是你从没想过我会留在你的生活里,对吗?”遥音打断她,语气很平静。 时易怔住。 “你只是把我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吗?我会和山下的所有人一样,成为你世界里‘路过’的人,是吗?”遥音紧盯着时易,从桌旁站起身,“你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只要天气允许,我一定会上来...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我帮你种菜、挑水...你的动物孩子们,现在都认识我。你说想吃镇上的腌菜,我第二天就给你带上来。我第一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你握着我的手教的;我第一次读完一本书,是你一个字一个字带我读的;我家还养着你送的小鸡...” “这段时间...我们说了那么多和别人都不敢说的话。”她语速慢下来,“你给我讲过你看过的世界,我说过我的妈妈、我的家庭......我们不是那种无关紧要的朋友吧?” 时易低下头,不敢看她。 遥音的声音小了下来:“我以为我是特别的。” 时易张口想解释,却被她一抬手止住。 “你不用急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遥音说,“我不是来逼你的。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不算重要的人。” 时易看着她,艰难地开口:“你当然算...我只是怕我留不住你。”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留下?”遥音反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觉得,我不会真的留在你身边?” 时易无法回答,只好低声说:“我不知道。” 遥音轻轻点了点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有光在她眼里闪动。 “你愿意我留下吗?”遥音问得很慢,应该是在给时易最后一次机会。 时易脑海里一片嗡鸣,终于开口:“我不是不愿意你留下...我只是...我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躲开......和人的相处,总是给我带来不幸的东西。慢慢的,我处理关系的方式就只剩下逃跑。”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不然,我也不会这样住在山里,对吧?...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记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梦,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红薯干。你对我来说,不是‘其它人’,真的不是。” 她终于抬头看遥音:“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你我就下意识想逃。我想你留下;但我怕你留下,我怕我留不住你,我怕你走近我后...会后悔。我怕我习惯你以后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我怕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些了,淅淅沥沥。 遥音退了一步,站回门边,把放在地上的篮子提起来。 “谢谢你今天让我避雨。”她平静地说,“我不会再梦到你了,你也别再梦到我。” 时易觉得自己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只能听见心跳得乱七八糟,想挣扎出来却做不到。 遥音转身走向门口,这一次没有停留。 时易想伸手拉住她,想说“别走”。但她的声音哽住了,只能看着手指在半空中慢慢垂下。 雨还在下。遥音没有带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易站在门口,听着她脚步声溅开水花,一声比一声远。 —————————————————————————— 雨停后。 时易一直无法面对那一夜。她逼着自己照常劳作,打扫鸡舍、铲马粪、收割蔬菜后播种下一轮。她试着用劳动把自己的心埋住。 直到那天她从门边走过,发现一个叠得紧紧的小信封落在角落。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了,时易觉得应该是那天和遥音争论时落下的。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清晰。一笔一划十分用力,时易能想象到她伏在案上书写的样子。 “我喜欢你说话,听你说你去过的地方,我都觉得像是我也去过了。 我喜欢rook和ash,她们都好聪明,也对我好。还有minnow,她好看。 我也喜欢我的小鸡们,她们长大了,很乖。鸡蛋,给你吃。 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在认真写字,我要是能写得更好,就可以写更多话给你看。 我今天很想你,希望你现在也刚好想我。” 时易一下子跪在地上。 原来,她那天是带着这样一封信来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看到这里呀~ 收藏看下一章,破镜马上重圆! 第9章 日子就这样流淌着,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10章 时易的生活好像回到了遥音来之前的样子。 她喂鸡,照料新生的小山羊,放马,劈柴……只有一个例外:答应ash的烤鱼没有做,因为她不敢再去小溪边。 午后的山路上不再有那个提着篮子的身影,她也不敢再看那封信; 不过,时易仍然在做每天晚上的电台: 照旧的时间、照旧的声音、照旧的节奏,讲着那些温柔的、平静的、遥远的故事,北地的落雪、沙海中的清泉、南方的白墙黛瓦……她努力控制情绪,不能让听众听出她的颤音。 虽然,时易不知道观众还在不在。 时易一向喜欢文字:她们安静又诚实,一片一片落在她的日记本上、广播稿里。她的心可以靠文字抵达想去的任何地方——除了这些日子尝试给遥音写信的时候。 一向让时易引以为傲的笔,迟迟写不出曾经游刃有余的词句。她的文字突然变得太脆弱,被思绪轻易压垮在信纸上。 她叠好那封没写完的信,像往常一样,丢进火炉。纸张卷曲起来,火舌迅速攀附其上,一缕一缕灰白的纸屑被火光托起,在炉中短暂地盘旋。 心意成灰时,晨光从窗棂透进来,外面传来了鸡的鸣叫。毯子上的ash连眼都不肯睁;rook抬头看了时易一眼,又倒下睡去了。 她披了件外套走出去。鸡舍那边热闹了不少,今年新生的小鸡真是很多。她们都长大些了,绒毛已经完全被一排排坚硬的新羽替代,看不出幼年的样子了。 时易伸手轻轻捧起一只,小家伙温热的腹部颤颤巍巍贴着她的手掌,好奇又不服气地眨着眼睛。 现在想起来,遥音带走的那三只,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给她们起名字,会不会在夜里听到她们咕咕讲梦话,会不会想到把小鸡带给她的人。 时易轻轻把那只小鸡放回干草堆里,她快速钻回同伴中,消失在daisy身后。 今晚的夜空很清朗,时易照例调到那个熟悉的频率。 【“晚上好,这里是山谷电台。今夜是新月,清朗的日子。没有月光和云彩打扰,星星就显得分外明亮清晰。夏季的银河大概会在午夜前后升起,从南边爬上来。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电台结束后,去开阔的地方,躲开灯光,碰碰运气。”】 【“说到星星,我们今天要讲一些小生灵——候鸟。科学家发现,它们在夜间飞行时,会结合星星的位置,还有磁场、地形和气味,一路精准地飞回曾经的巢。”】 【“在其它国度,有一大片湿地保护区。生活在湿地里的赤颈鸭,每年都会从遥远的越冬地飞回同一片浮岛。它们如果结为夫妻,就会在同一个位置重逢,筑巢、孵蛋、养育孩子,一年又一年,遵守着一个沉默的约定。有人在它们脚上系了标志,记录下这份重复又坚定的归来。”】 【“那只雌鸟曾连续五年都守在原地,等她的伴侣从旅途中归来。有一年,雄鸟晚了十天,科学家都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但雌鸟没有动,她就等在她们曾经的家。直到第十天傍晚,雄鸟终于回来了。她们什么也没说——当然啦,赤颈鸭也不会说话。他只是收拢翅膀,走到她身边,像往年一样。随后她们开始照常生活,就好像这一年从未分离过。”】 【“我总是忍不住想,她是凭什么确定自己的伴侣会回来的?飞越几千公里的海洋、陆地,没有通信,她却一动不动地守着一块浮岛。人们说那是本能,可我宁愿相信,那是她的选择。她在等的,也许不只是那只鸟——而是那个只有彼此才懂得的世界。”】 ...... 【“有时候我想,爱一个人,到底该不该等?你要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还会回来?赤颈鸭从不问这些。她们只是年年如约而至,年年回到原地。等到那熟悉的影子落在身边,那一刻,你就知道,你没等错。”】 【“银河应该很快就要升起来了。晚安,愿你今晚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处。”】 啪——发射键断开,时易摘下耳机,走出木屋。 明明是夜晚,周遭却亮得惊人。银河铺陈在头顶,如一条潋滟的绸缎,从天这头流泻到天那头。微风带着夏花的气息,萤火虫悠悠徘徊,在屋檐下闪着小小的光点。 整个山谷都覆上了一层盈盈的纱,时易想,自己真的在现实世界吗?她不知道。那一刻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早已经睡着,正做着一个极其温柔的梦。 像在溪边遇到遥音那天,波光粼粼,星光也粼粼。 时易告诉自己,如果现在还不去找她,会后悔一辈子。 她丢下身后的木屋,向着山路狂奔而去。银河一头勾着她,一头坠向她迟迟不敢抵达的山脚小镇。 狗们在时易身后叫了几声,她没回头。 她的脚步踏过草地、树林,夜露很快打湿了鞋和裤脚,但她顾不上。 划过耳边的风声、脚步踩踏树叶的沙沙声、猫头鹰的鸣叫声...世界变得不重要,这些她都听不到,除了洪水一样从胸腔中冲出来的想念与悔意: 她不怕在她面前显得狼狈,不怕说出“我想你留下”;她不怕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依赖,也不怕那点硬撑的尊严会不会在她面前崩塌。 她不怕承认自己渴望亲密,不怕承认自己其实也害怕孤单,也希望有人能留下来…… 她唯一害怕的,是她早就被自己那些话推得很远,再也不会回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要到去镇子必经之路的最后一个岔路口…… 遥音真的在那里。 时易停住脚步。 银河汇聚,万千星光都向她涌来。 遥音盘腿坐在石头上,仰头看天幕。风吹乱她的发丝,萤火虫照亮她的面庞,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天。 原来,有人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觉得所有奔赴都不算徒然。 时易一时间不敢出声,只是怔怔看着她的侧影。 遥音转过头,眉眼依旧温柔:“这么美的晚上,我知道你会来。” 她们就这样看着彼此眼睛里的星光,任银河流动、虫鸣起伏。 等时易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泪水早已布满了脸颊。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那天你问我,愿不愿意你留下;你问我,在我眼里,你是不是和别人一样,终究只是路过的人。” “现在,我要用我全部的真心告诉你——你不是别人。” “你是那个我想一直一直一起生活下去的人。不是几天,不是一个季节,是很久、很久。我想你留下来,我们一起骑着马儿去溯溪,一起带狗们去疯跑。我想你随时可以推开木屋的门,回到这里。” “我想你在我每一个日子里,在我的生命里,而不是只是路过。”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问我,那个带着‘心’的字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很复杂;我不曾教过你,现在我想告诉你,那是‘愛’;是要有心,才能讲得出、写得出的字。我现在站在这里,我想带着我的一颗心,告诉你——我愛你。” 遥音擦了擦眼角,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的纸条展开,递给时易:“我早就想给你这个。” 时易低头看,那纸条有些折痕,边缘卷起,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我愛你” 那三个字仍然很笨拙,但写得很认真、很用力。 “你以为我现在还不知道‘愛’是什么意思吗?”遥音哽咽着,“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了镇上的老师。我把写法背下来了,练了好多遍。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愿意听我说。”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起时易的手,把那张纸按在掌心里。 “我知道你怕过,你觉得我不怕吗?可我没想过走。我会留下来,不是因为你的话说得动我,是因为我真的、真的想留下来。” 时易一步上前,把遥音抱进怀里。 遥音回抱住时易,泪水滴落在她的肩膀:“你说的答案,我心里都知道。我不是来找答案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逃了。” “我从没怀疑过你的感情,我不是傻子。你看我的眼神,说话的方式,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怎么会不懂?” “我只是难过你宁可回头逃,也不愿承认这一切是真实的。我想留下,我以为你知道。” “这次,你不要再躲了,好不好?” 时易点了点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更紧地抱住她。 遥音却忽然踮起脚,轻轻地碰了一下时易的唇。 时易愣在原地,脑子里语言、思考、逻辑全部熄灭,但身体已经快一步先回应:低头,捧住她的脸,吻了回去。 她终于不再克制,也不再迟疑。所有那些日复一日的思念、懊悔、忍耐、反复推开又想回头的纠结,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风穿过树林,银河依旧横亘在头顶,虫鸣声渐渐远了,整个山谷都静了下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们两个,在这个夜晚终于找到了彼此。 第11章 时易的指尖轻轻掠过遥音的后颈,她的发丝散在时易肩头,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遥音低声说:“你终于不逃了。” 时易轻轻地嗯了一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以后再也不逃了。” 作者有话说: 我在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听《至少还有你》:“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 形影不离~” 【“这里是山谷电台,谢谢你读到这里!如果你喜欢这对萌萌的小情侣,请点个收藏、送点营养液吧~拜托拜托”】 第10章 “咚咚…咚咚…咚咚…” 陶碗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易蹲在屋檐下的石板地上,手里握着沉甸甸的石杵,一下一下地捣着碗里的凤仙花。花瓣在碗底被碾碎,汁液慢慢渗出来,染红了陶碗。 混合后的花泥颜色逐渐变深,像熟透的柿子肉,明艳而饱满。阳光正好,照得时易的头发微微发烫。 “我来啦!”脚步声由远及近,遥音像一只雀儿似的飞过来,先在时易脸颊上啄了一下,随后笑眯眯地扬起手中的布袋,“你让我带的明矾我带来啦!神神秘秘地今天非要我来,还不许忘带明矾,说什么惊喜……是要搞什么呀?” 时易偷偷把碗往身后藏了藏,起身接过袋子:“你猜猜?” 遥音撅着嘴,双手抱着时易的胳膊轻轻晃:“不知道…你告诉我嘛。” “是要染指甲呀。”时易忍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 遥音眨巴着眼,明显被勾起了兴趣:“染指甲?我没试过……只用明矾就行吗?” 时易摇摇头,从身后拿出陶碗,把明矾倒进碗里,继续慢慢地研磨。 遥音一下被吸引住了,就蹲在旁边,和ash一左一右,一人一狗目不转睛盯着时易手里的碗。 待到花瓣泥和明矾一起搅成均匀的糊状,时易催着她去水缸边洗手。她有点磨磨蹭蹭,洗完手也不肯伸出来,耳根红得像碗里的凤仙花。 时易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拉过了遥音的手:“还不快点?” “我没涂过指甲…怕不好看。”遥音忸怩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涂丑的,”时易把头靠得离她近了点,“再说了,你怎么都好看。” 遥音一瞪眼,抬手作势要打:“你又乱说话!” 时易笑着往后一躲,还是被她轻轻拍了一下。她们就那样闹成一团,遥音转过身假装生气要走,时易装可怜求饶。 风在木屋前打转,笑声飘得老远。 闹够了,遥音才一边叹气一边坐回时易身边。她重新握起她的手,舀起一勺花泥。 遥音乖乖地摊开手指,她们终于安安静静地开始涂指甲。 薄薄的一层红,在遥音指尖慢慢晕开来。 遥音的手凉凉的,时易摸到她指腹有些茧子,手背上还有草木划出的小伤痕。她心里一酸,问道:“我送你的小鸡们,应该快能下蛋了吧?” 遥音正垂着睫毛,细细看着指甲上的红色,嘴角偷偷往上翘,显然在臭美;听到时易说别的话,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嗯嗯…应该快了吧。” 时易一边涂一边继续问:“再给你带一点小鸡吃的粮食走吧?省得你妈妈念叨。” 遥音这才回过神来,视线从指甲上挪开、飘向远处的林海:“啊……还真是,唉…那多谢你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再给你装一袋,送你下去。夏天山上东西多,你再带一些我做的小饼和果干回家,好不好?” 遥音抿着嘴,点了点头。 时易也不再追问,头更低了些,借着专心的名义,慢慢地握着手给她涂。遥音也不催,就一直任她握着,偶尔歪头看看。 换另一只手的时候,时易试探着问道:“你妈看见了会说什么吗?” 遥音顿了顿:“就说采药的时候摘了花,自己涂着玩的吧。” 时易装作不经意地问:“还不准备告诉她,山里野人的真实身份呀?” 遥音没说话。 她们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很快就聊起了那只爱跳围栏的小山羊,还有rook最近总跟一只小公鸡闹别扭的奇怪行为。 碗里的花泥已经见底了。时易望着她指尖那一抹抹红,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自己这样一个只会逃的人,本就不该奢求和她手牵手、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底下。 “来,我给你包上,然后咱们去采药。你涂了指甲,不许动手。我今天来做你的长工,你说哪棵、我采哪棵。” 遥音扑哧一声笑了,点点头,乖乖坐在那里。时易轻轻拿布包住她的指尖,一层层地缠好,然后起身去打理她下山要带的东西。 她把粮食分成几小袋,方便遥音藏着带回去;小饼和果干也包了满满一布包,还加了一小罐蜂蜜。 遥音在一边看着时易一样一样塞:“是不是有点太多啦?” “咱们不是有马嘛。”时易笑着朝马棚一抬下巴,“今天就让minnow辛苦一下了。” minnow很快被牵了出来,缰绳、马鞍和驮包都打理妥当。 遥音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马脖子,小声说:“谢谢你呀。” 她走在前头,时易牵着马跟上。 夏季的山路满是虫鸣与鸟叫,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投在她们白皙的后颈上,斑斑驳驳。二人就这样朝遥音常去采药的林子方向走去。 时易扭过头,看了一眼出发之前放在山坡上的山羊群,rook会照看好她们的。最近春天新生的小羊们长得飞快,跑起来已经隐约有她们母父的样子了。 她突然想到… “……我得给羊群换点血了。”她对遥音说,“还有鸡。不能再这样内繁殖下去了,好几年了,不添新的血液进来,早晚会出问题。” 遥音“嗯?”了一声,转头看她,有点茫然:“什么内…繁殖……?” “就是,现在全是一个家族里的鸡跟鸡、羊跟羊,几代内都在一个家庭里生孩子,久了容易出问题。” 遥音的表情依旧迷茫:“可她们是小动物啊,她们又不知道谁是亲戚。” 时易笑了:“所以咱们才得替她们把好关呀。” 遥音好像明白过来了,也笑了:“那你就要买新的动物啦。要买什么样的?你挑选的时候有什么说法吗?” “有,”时易说,“我可是有很多奇怪的标准,毛色都算最基本的,要年龄合适、性格对得上家里的、体型也得匹配……最重要的是看眼缘!” 遥音无语道:“……你是在相亲还是买鸡?” “相亲。”时易说,“我得替我家的鸡和羊相亲。” 遥音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等她收敛了笑,时易有些迟疑地接着说:“但是,得下山,去镇上……还不能去那家杂货店了,得去别的地方吧…我有点……” “我知道你的,你当然不想去啦,”遥音立刻接话,“但你不是跟我说过嘛,要养一群全世界最健康快乐的小羊呀。” 时易不语。 遥音认真地盯着她的眼:“要是你去,羊们大概会很开心吧…我也会开心的。” 时易还是不说话。遥音拍拍头,自然而然地接着说:“我想起来啦,正好,下周镇上有大集市,肯定会有人带牲畜去卖,我陪你去。” 时易张了张嘴,还是说出了口:“要不然…算了吧,人那么多,我去不来。” 遥音温温柔柔地朝她笑了一下:“你去不来?没事儿呀,我带你去。不去人多的摊子凑热闹,买完了咱们就走,我帮你和人讲话。就当咱俩出去玩儿一趟,好不好?” 时易低头去拣了一棵草药,放进篮子里:“行,那就这样说定了……如果那天天气不好的话,我们早点回来。” 遥音没再多说,轻轻“嗯”了一声。 ———————————————————————————— 说好要去集市之后的那几天,时易总觉得日子走得特别快。 今天早上喂完鸡,时易站在鸡舍门口看了一会儿,开始认真地盘算起来: 到底要买几只?光公鸡不行,还得挑一些母鸡; 山羊要选年纪小点的,和今年新生的小羊一样大是最好的; 回程怎么办?用背篓,还是让minnow驮?...这次出门要不要带minnow? 她越想越头大。 下午遥音来时,她正坐在屋后修旧背篓。 遥音远远就看见了,笑得花枝乱颤:“这么早就准备上你的‘相亲’了呀?” 时易轻哼一声:“那当然,给我家孩子们相亲,马虎不得。” 遥音走过来蹲下,摸了摸那个背篓:“这个太小了,你要真打算买两只羊,还是用麻袋让minnow驮着吧。” “你可得陪我去啊。” “那不必多说。” 时易低头继续编篓子,眼前却有点发虚。她想象着自己牵着马,走在密集的人群中间,听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第12章 遥音好像看穿了她心里的小剧场,不紧不慢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说话,就站我后头。我挡着你就是了。” 时易嗯了一声,然后轻轻点了一下遥音的额头:“去屋里把我的小本拿来,我说你写,正好看看还记不记得字儿怎么写。” 遥音捂着额头瞪了时易一眼,但没反驳,转身进屋去了。 一会儿,她拿着那个小本子和铅笔走出来,坐在时易身边:“说吧,我肯定都会写。” 时易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鸡,三母一公,羽毛快长全的;羊,一母一公,四个月左右。” 遥音点着头,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划着,表情很认真。 时易看她写完,凑过去一瞄:本子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四只圆滚滚的鸡,两只羊,和一个小爱心。 时易瞥她一眼。 遥音已经预感到不妙,眼睛瞄到时易的脸色变化,立刻“哎呀”一声跳起来,笑着往后跑:“字太多啦我忘了怎么写嘛——!” “你过来!”时易站起来假装要追,遥音边跑边比着鬼脸回头看她;狗们不明所以,在一旁汪汪叫。 那一刻,时易忽然觉得,哪怕集市上再吵再闹,有她在,就不那么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你读到这里~求个收藏~ 今天我写的时候在听《人间自在仙》,很好听! 希望大家喜欢她们甜甜的小故事,嘿嘿 第11章 她们两个牵着马到镇上时,市集正热闹。 路两旁的摊位摆得满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果蔬的香气混着牲口身上干草的味道。 时易提前一天托遥音去了杂货店,帮忙卖了些鸡蛋、羊奶和莓果,又带上了一部分曾经留下的旧钞。 她已经不太熟悉山下的物价了,只能按最多的来估算,就多带了点钱。 时易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遥音在前面带路。她们被人流挤得晃来晃去,minnow也有些紧张地甩着尾巴。 时易本能地拉紧缰绳;遥音回头朝她笑了一下,小声说:“别怕,我在呢。” 她突然拉了拉时易的衣角,指向一边:“卖小鸡的阿姨...在那里,咱们去看看?” 时易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隐约看到很多黄澄澄的小毛球。时易有点紧张,但还是点点头,跟遥音一起走了过去。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嗓门儿很大、很热情,她笑吟吟地招呼着:“妹妹们,来看小鸡呀?这些刚孵出来两三天,个个都是家里自己孵的。你们要养的话,我挑最活泼的给你。” 时易蹲下来仔细查看箱子里的鸡崽们。毛还蓬着,像团黄绒绒的小团子,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被好好照顾的样子;她们活泼勇敢地在箱子里蹦跳着啾啾叫。 她努力冲摊主大婶笑了一下:“有年纪大一点的吗?我们挑回去配的。” 大婶的笑纹更深了:“有有有!” 说罢,她麻利地转过身去,搬出另一个铁丝笼,里面站着一些羽毛基本都长齐的青年小鸡。她们已经褪去了柔软的绒毛,身上大部分都是利落的成年羽;眼神灵动,翅膀紧贴身侧,脚爪扎实有力、干净不沾粪便。 这些小鸡们很健康很漂亮。时易和遥音并排凑近笼子边沿,精心挑选着。 最后,二人用一个竹编小笼装了四只最合眼缘的鸡崽。 大婶爽朗地给她们打了折,叮嘱了许多照顾小鸡的注意事项,她们都一一应下,大婶这才放心把笼子递过来。 时易接过来时,鸡崽们正在里面扑棱扑棱乱跳,热闹极了。她低头看着她们,突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遥音哼着歌蹲下来,靠近笼子往里看,那几只小鸡警觉地停下动作,眼神滴溜溜地盯着她。 她伸出一根手指,有节奏地在竹篾上轻敲了两下,一只鸡崽果然好奇地凑了过来,歪头看她。她小声笑了:“你看,她认识我了。” “我们得给她们取名字。”遥音站起来,“你取两个,我取两个。” 时易点点头:“还得问daisy同不同意呢。” 随后,她们走向牲口区。 摊子前挤着四五个人,摊主是一个中年男人,后面圈着一群小羊。 有的小羊看起来还没断奶的样子,站都站不太稳,被人拽着腿拎出来让人挑。那男人冲她们招手:“哎哎,买羊的?来看看?” 时易不想跟他讲话,但他声音很大,围观的人已经朝她们看过来。 时易正想摇头,遥音已经笑着挡在她前面:“我们想看大一点的,有没有四五个月的?” 那男人上下打量着她们两个,笑得有点轻浮:“哟,姑娘买羊啊?看着岁数也不大,懂不懂啊?” 时易不咸不淡地回道:“就算不懂也不至于被宰。” 他没想到时易竟然会回嘴,表情微微僵了一下,哼了一声,转头去牵羊:“行啊,随你们挑。” 他拉出几只青年小羊:“这几只行,刚好五个月。给你们便宜点,一只一百块钱。” 时易皱了皱眉。市场行情她不是很懂,但这些羊骨瘦如柴,被毛干涩,眼角有分泌物,身上也脏脏的,怎么看也不该要一百。 她犹豫着没接话,那男人却哈哈大笑着说:“怎么?买不起?” 时易一下子站不住了,转身就走。遥音没有马上追她,而是严肃地对男人说:“我们不买了。” 时易走到集市外围,靠着一棵歪脖树站住。人群的喧闹声像一只巨大的蜂窝,在她脑后轰隆作响。 遥音的脚步声靠近,她把水壶递过来:“喝点水。” 四下无人,于是,时易借着接过水杯的机会牵过遥音的手,她没躲开。 “那样的人,我们不理他、不就是了。”她语气平静,甚至有点调皮。 时易忍不住笑了一下。 “要不咱们早点回去吧。”时易低声说,“已经买了小鸡…而且我好像不太适应这地方……” 遥音没正面回答,只是把手抽出来、指了指另一边:“那边还有一些摊子呢,好像还安静一点,我们最后再看一眼。” 时易跟着她拐进一条稍窄的小巷子。不远处有个简陋的小摊,摊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坐在一张席子上。 妇人身旁有三只成年的山羊,或趴伏、或站立,一只老母羊贴着她的腿趴着。这些羊看起来都被打理得很干净,也胖胖的。 时易和遥音刚靠过去蹲在摊前,那只老母羊就慢悠悠地站起来,走了两步,低头蹭了遥音一下。 时易一怔,低头看她。羊轻轻咩了一声,声音沙哑,没有敌意。 老妇人笑了:“她挑人。平常陌生人靠近她都不理的。” 遥音俯身摸了摸老羊的头,她乖顺得像一只猫。 时易问:“她多大了?” “快七岁啦。”老妇人拍拍羊的背,“我养这群羊很多年了,一直不舍得卖。但我的孩子要我去城市里,带不了她们……总不能扔在大山里,是吧?我就想给她们找个好点儿的人家。” 时易抬头看她,老妇人也看着她们,目光柔和:“小姑娘,我看着你们两个像是会养羊的。你们要吗?老母羊是头儿;年轻些的是一只公羊、两只产奶的母羊,还没到两岁呢。” 时易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是养羊的,可以带她们回去,多少钱?” “我不收钱的。”妇人说,“但我要你答应我,好好养她们,草给够、别饿着,冬天别冻着就行。” 时易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遥音从老妇人手中接过羊的牵绳,帮忙系在马鞍上。 —————————————————————————————— 时易牵着minnow,身后跟着四只山羊,提着装有小鸡们的竹笼,沿着山路缓缓上行。 她们还买了一些动物们吃的精料、舔盐、常备的兽药等等,这次集市之行收获颇丰。 遥音陪她从集市出来之后,就回家了。她说她妈妈今天要她早点回去帮忙,好像是最近村子里生病的人很多,但具体情况也没多说。 天色已经变暗,林子上隐隐浮着一层雾气。 rook最先发现她。大狗从羊棚里钻出来,棕黄色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壮硕。她轻轻摇着尾巴,快步走到时易面前,抬头嗅嗅,又看向身后的羊、手里的鸡。 时易蹲下身摸了摸她宽阔的脑袋:“我回来了。这些都是我带回来的新成员,你看吧。” 她用鼻子蹭了蹭时易的手背,时易就势把鸡笼放在地上。 rook仔细嗅了嗅,见小鸡们惊慌地蹦跳,便不再强求,转身走向那几只新来的山羊。 山羊们一开始有点不安,往时易腿后缩了缩。rook便尽可能轻柔地检查着,又不失仔细,像一位尽职的守卫官。她闻完一圈,站定,轻摇着尾巴回头看了时易一眼。 时易笑着拍拍她:“谢谢你,二把手。” 第13章 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位新居民,都得经过rook的“检阅”。这是她认定的某种必要的仪式。 时易把新来的羊和鸡隔离在单独的笼舍。她们需要在这里停留两周,以确保健康、适应环境。 随后时易把物资放在储藏室小架子上,又整理好。再抬头时,天已经快黑了。 她站在暮色中,望着这一切,想到遥音说的“镇上人生病变多”的话,知道她这些日子又要辛苦了。 她越想越庆幸自己今天下山买了新鸡和新羊。 前些日子她只是跟遥音说,要“引入些新的血液,防止内繁殖”,那确实是一部分理由——但并不是全部。 真正让时易决定添置这些小生命的,是遥音手上的伤痕和茧子,是她学着识字读书时渴望的目光,是她音清瘦的臂膊,是她每天跑遍山林却不说一句累。 遥音值得更好的人生。 时易已经想清楚了,她不能只是一个人这样过下去。只管自己的避世固然简单,可是若想替遥音分担一点、让她的生活松快一点,就得多为未来做一些准备。 多几只羊和鸡,就能多出一些鸡蛋、羊奶、羊毛……就多一点让遥音不必再为生活奔波的余地。 时易当然没告诉遥音这些。她要是知道了,多半会笑着念叨;又说怕时易辛苦,又说不必花这些钱。 时易躺在躺椅上,盘算着:如果一切顺利,以后也许可以再多养几只,这样每年的集市就能挑几个小羊羔、小鸡崽,拿去卖点钱。 到时候……也许她就不必每天都采药;也许她们就可以更自由一点,不必那么辛苦,不必总是算计着日子。 天快黑透了,晚风里带着草木的气息。羊儿卧在围栏边,鸡舍里也安静下来。rook静静地坐在木屋前,不声不响守护着她们的小山谷。 时易的心头涌上一阵温热: 她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读到这里~!喜欢的话就点个收藏吧 爱是尽力而为,但仍常觉亏欠…… 第12章 林间的蝉鸣日渐稀疏,傍晚的风里开始夹杂一些凉意。 今年早春生的小鸡们已经能下蛋了,新买的小鸡和山羊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rook每天晨晚巡视羊栏与鸡舍,已经完全接受了她们;只有ash还偶尔冲着新来的羊叫两声。 一个无风无云的晴天,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青草地上。 遥音比往常来的晚了些。她这一周来的次数不多,就算来也很晚。 时易问过她,她说是夏末了、家里活儿多的缘故。于是,时易也就没有再多想。 时易一出马厩,就看到遥音站在门口、仰着脸对自己笑:“你送我的小鸡,有两只已经能下蛋啦。” 她走近两步,像献宝似的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摊开来给时易看。里面躺着两个浅褐色的鸡蛋,壳很光滑。 遥音脸颊红扑扑的,她骄傲地说:“我养得还不错吧?” 时易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点点头,学着她平时的语气夸她:“嗯,养得很好!” 这个下午像往常一样,时易打理农活儿,遥音坐在阴凉里分拣着篮子里新采的草药。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三只鸡要是都这么争气,很快就能天天有蛋吃了。”时易翻动着鸡舍里的干草,“你和你妈妈吃不完的话,就拿去铺子里卖钱,负担会轻一点。” 遥音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认真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嗯……谢谢你。就是……最近……” 时易停下手中的活,转身看着她:“最近怎么了?” “其实……最近真的挺累的,”遥音迟疑了一下,揉揉自己的脸,“还记得我上周和你说镇上好多人生病吗?这几天越来越多了。” “原本以为是风寒,可大家咳嗽得越来越严重……有的人咳得根本睡不了觉。我们家总是排满了来拿药的人…连攒着过冬的药柜都快翻空了。” 她低头拔了拔身边一株野草,没拔断,又放开了:“我没见过这么多人一下子都生这么严重的病……昨天我妈妈都开始咳嗽了……” 她有些哭腔,越说、声音越低:“我之前没敢和你说…这几天来拿药的人太多了,我晚上回去还要帮妈妈熬药……前天有人半夜来敲门,说小孩烧得不行了……” 时易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手拨开她垂在脸侧的头发,这才看清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一阵愧疚涌上时易的心头——怎么能没有早点看出来呢? 时易把声音尽量放温柔:“你是不是一晚上没合眼?” 遥音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好在鸡下蛋了呀,我们明天打算煮鸡蛋汤喝。没事儿的…我妈妈也在吃药,再补补应该就会好了。” 她还在努力撑着。 时易没再说话,起身把她抱进怀里。 遥音一开始怔了一下。过了几秒,她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她的额头贴着时易的肩窝,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鹿。 “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不要怕。”时易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对她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一只手轻轻攀上了时易的小臂。 她顺势握住那只手:“去屋里睡一会儿吧,我来给你拣草药。等一会儿太阳低些了,咱们骑马下山。” 遥音没有答话,只是把另一只手悄悄伸进了时易的衣服里,环着她的腰。 时易继续说:“骑马下山的话,你能多睡一会儿。我会看天色叫你的,你暂时什么都不用想,补觉就行了。” 遥音抬头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一颤一颤,嘴唇紧紧抿着。时易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时易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走吧,我送你去屋里睡。” 她牵着遥音走回木屋。 等进了屋,时易替她把薄被抖开,遥音坐在床沿一言不发地靠着她。 时易也坐下来,看着她:“我就在外面,不会走远的,放心吧。” 遥音这才点点头,乖乖侧身躺下,把脸埋进被子里。片刻后她呼吸均匀下来,蜷成小小的一团。 时易轻手轻脚退出木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摊开她篮子里的药草,一根一根地分拣起来。 她会守着她的。 —————————————————————————— 次日凌晨,天还没有亮,时易就起身收拾包袱、备马打算下山了。 rook和ash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一前一后跟在她脚边,想同她一起走。时易严厉地点了点她们的脑壳:“今天你们不能去,在家里好好守着。” rook低低哼了一声。两条狗没有再坚持跟上来,但一直站在门口望着她。 快到镇口的时候,天色微微亮。时易留了个心,提前下马,把马儿拴在了离小镇有点距离的林子里。 远远望过去,街上比她想象的还要寂寥。没有太多人走动,没有闲聊吆喝的声音…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夹杂着一两声孩子的哭泣。 她沿着遥音之前给她描述过的线索寻觅着:红色砖墙、晾衣绳、一棵歪脖的苦楝树…… 最终,时易在一座低矮的平房前停下。窗子里透着昏黄的灯光,门是虚掩的,墙根处还有一个新垒的鸡窝。 看来就是这里了。 刚站定,就听见屋里传来年迈女人干涩的咳嗽声。 时易犹豫了一下,刚要抬手去敲门,门内却忽然有人推开——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和门内的人撞了个正着。 是遥音。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伸手捂住张开的嘴:“你……” 时易小声说:“我来给你们送点药。” 遥音还没来得及回话,屋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谁?”一个粗哑的嗓音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内。 那是一个年迈的女人,瘦削得几乎像一具骨架,套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褂子,领口已经磨出毛边。她的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神锐利,带着明显的戒备和疲惫。 应该就是遥音的母亲。 她站在门口,瞥了一眼遥音,又转过来上下打量着时易。 遥音站在她身侧,不敢说话的样子,只低着头轻轻转着衣角。 时易抢先开了口,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我是遥音的朋友,来看她一趟。我带了一点药来给你们。” 她妈妈皱着眉:“我没见过你。你不住在镇子上吗?” 时易心下一紧,只好点点头:“是的,我住的地方稍微远一点。” 她妈妈的眼神从时易脸上扫过,又落到她手里的布包上。她沉默了一下,脸上并无欢迎的意思,咳了两声,才慢慢侧身让出一条狭窄的过道:“进来吧。” 时易点点头,脱下帽子,跟在她们身后走进屋子。 第14章 屋里光线不好,空气中有一股药渣混着潮气的味道。炭炉昏昏沉沉地燃着,角落里堆着一些风干药材,桌上的碗碟大多数都有裂痕和缺口。 她妈妈自顾自坐下来,显然并不打算客套。 时易走到桌边,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摊开。 先是她这些年存下的干草药:金银花、桔梗、板蓝根等等。随后是几个玻璃小瓶,里面是当年从山外带来的西药:止咳糖浆、退烧片、消炎药等等。 “我带了一些干草药,还有一些……西药。”时易尽量让语气温和,“听遥音说镇上最近在闹风寒。” 她妈妈站在旁边看着,那眼神依旧警惕,但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终于,她冷淡又敷衍地说了一句:“谢谢。” 说完,她突然转向还站在门边的遥音:“这就是你说的,送你小鸡的山里朋友?” 遥音像被点到似的一震,连忙应了一声:“嗯嗯,对的……” 她妈妈“嗯”了一声,接着又质疑地扫了时易一眼。 “家里是忙不过来,没空整天往外跑。”她妈妈慢慢踱着步,“你还年轻,要把心放在正事上,别总和乱七八糟的人一起玩。” 遥音脸色白了一下,嘴唇颤动着:“她不是……” 她母亲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遥音声音立刻断在喉咙里。她低下头去,手指揪紧了衣角。 她妈妈不再看时易,她收起药,咳嗽着转身去灶台边烧水。 时易并不意外,也不想责怪。毕竟自己是来历不明的“山里人”,在这样传统封闭的小镇里,本身就是“不安稳”、“不可信”的信号,不该奢求太多的。 时易拍了拍衣角,站起身,小声对遥音说:“药的服法,我画在纸上了。每一个药后面画了几条线,就是一天吃几次;画了几个圈,就是一次吃几颗。” 遥音点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谢谢你。” 时易还是不放心,她看起来太累了,况且,也不确定她认不认识药的名字。 时易犹豫了片刻,最好的法子就只能是这样了。于是,她低声补了一句:“你要是看不懂的话……就听晚上的电台,我会在电台里讲一遍。” 遥音点点头,刚想习惯性地说“好”,却忽然怔住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时易,嘴微张,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她轻声发出一句几乎听不见的“你……?” 但她们没有时间多说了。 遥音的母亲已经在灶台那边喊“过来——”。时易只好给了遥音一个“之后再说”的眼神,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走到街上时,时易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遥音还站在昏暗的屋里,神情恍惚,嘴唇微微颤动,手里还攥着那张写了药品服法的纸。 她定定地看着时易,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时易没说话,只冲她点了点头;到路口再回头时,屋门已经合上了。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读者朋友你好,这里是山谷电台。”】 【“有点酸涩的伤心剧情要开始了,不过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请点个收藏吧~拜托拜托~”】 【“希望读到这里的朋友今天开开心心,事事顺利!”】 第13章 【“晚上好,这里是山谷电台。是我。”】 【“今晚的电台开始前,想先跟一个人说一些话: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我是电台那头的声音。”】 【“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我其实一直希望,当你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可以更自在地做梦,不需要把它和一个具体的人挂钩。”】 【“我想让你听到候鸟、潮汐、银河、奔马……我想让你听到无拘无束的世界,而不是听到‘我’。”】 【“我怕,如果你知道是我,你会对这些声音有了‘关系’的负担。那样你就不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听众,而成为…必须回应的对象。”】 【“可我从来没指望你回应。我只是想在你每个孤单的夜里,能有一点点不孤单——和我在讲电台时一样。”】 【“如果你愿意,我以后依然会在这个频道,讲一些你可以放心倾听、不用回答的故事,就像从前一样。你在听的,对吗?对不起。”】 【“但今晚,我们先不讲故事,而是讲这些药:退烧药,是白色小药片,一天三次温水送服,大人每次两片,小孩减半;止咳糖浆,在深棕色的小瓶子里,用勺子量,早晚饭后各一次,大人每次一勺,小孩每次半勺……”】 …… 【“你要是累了,就关掉电台,好好睡吧。暂时记不住也没关系的,我还会重复,明天、后天……一直重复讲到这次风寒过去。”】 【“别一个人撑着,我们会好起来的。晚安。”】 啪——发射键断开。 时易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 第一束晨光照进山谷时,时易已经在溪边翻找鱼腥草、金银花和一些清热止咳的草药了。 虽然觉得遥音应该不会上山来,但时易还是在离开木屋前,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出门,一会儿回,桌上有吃的,去吃”,又在屋里的桌上给她摆好了她爱吃的红薯干、糖饼和一些水果。 待篮子被草药装满,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时易提着篮子匆匆回家,遥音果然没来过。门上纸条和桌上的零食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把篮子用布盖好,出门去鸡棚收了今天的鸡蛋,又挤了两罐山羊奶;随后把在不远处吃草的minnow叫回来,备鞍、启程下山。 哒哒,哒哒,马蹄声回荡在山路上。 此时下山是合适的吗?时易不知道。但此刻,她无法多考虑什么,只记得遥音站在那间昏暗的小屋里、忧愁的双眼、单薄的臂膀。 时易只想见到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好。 她夹夹马腹,minnow心领神会,步伐加快了许多。 终于抵达镇上时,已经是午后了。相较于昨天清晨她到访时的冷清,此时镇上倒是有些人。只不过她们大多低着头、神色匆匆。 一个男人提着药包从巷子里钻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消失在街角。 尽管如此,时易还是能感受到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它们从窗后、门缝、帘子间透过来,带着本能的不安。 她并不意外,因为自己是这个镇上最不和谐的人:没有病容,也不是常客;没有家人,衣着陈旧,独自行走在街巷中…… 或许下次,她应该找个人少一点的时间来会更合适……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遥音家的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时易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叩响那扇门。 片刻,门开了,是遥音的妈妈。 “阿姨,我又采了一些草药,和自己家的鸡蛋、羊奶这些,想带给你们……” 女人抱着臂挡在门口,皱了皱眉,语气仍旧生硬:“怎么又是你?你要多少钱?” 听起来,她妈妈的声音沙哑了许多,眼下的乌青也比昨天更加明显。 “我不是要钱的。我和遥音是朋友,只是想帮点忙。” 女人的眉头微微松开,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在时易的脸上扫了又扫。许久,她把门又打开了一点,咳嗽着说:“多谢,放进来吧。” 时易小心地把篮子放进门内,刚起身,她突然又开口:“别耍什么花招!我家孩子心眼实,我可没那么傻。要钱?一分没有!” 时易苦笑着摇摇头:“真的不要钱的,你们用得上就好。对了阿姨,遥音呢?” “遥音出门去了,”女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这些做什么?她有她的事情做。” 随即,她把门关上一些,做出了送客的样子:“谢谢你送来的东西。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门在时易面前合上。她无奈转过身时,突然看到墙根的鸡窝顶上揣着一个小红布包,叠法很熟悉。 时易悄悄过去,拆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张泛黄的草纸,笔迹却很新,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但不让上山了”,旁边画了一个小爱心。 她心下了然,遂揣进怀里。 从遥音家那条小巷拐出来后,时易仍抱有一丝希望,在镇中停停走走、寻寻觅觅。她走过当时和遥音相遇的杂货店、后院有那条白狗的裁缝铺、村口的水井旁……但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反倒是看见她的人多了起来。 沿街的大门和窗帘,随着她路过时的脚步声被合上;压低的议论声夹杂在咳嗽中,隐隐约约传到她耳边;去年在杂货店门口欺负她的那几个孩子,好像也在街对面指指点点,但很快就被家长拽走了…… 聚焦在时易身上的目光中带着怀疑,不安,猎奇:一个平时隐居在山里的“巫婆”,随着瘟疫来到了镇上。 第15章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来镇上的时机选的太差了。下次应该趁人少的时候出现,免得吓到镇民。 太阳已渐渐西沉,眼见寻她无望,还沾惹了一身是非,时易只好走出小镇、去林子里找马儿上山。 ------------------------------------------------------ 回到山谷时,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山峦的剪影。 一路上吹的风让时易有点头疼。她摸了摸额头,好在没有发烧。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后又风干,腿脚也有点酸胀。 四周一片沉寂,此刻,只有她身上的疲倦如影随形陪伴着她。 时易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但两团毛茸茸的东西扑了上来,是rook和ash。她们发出低低的委屈呜咽声,前爪搭在时易的腰上。 她俯下身,抱着狗们的脑袋:“我回来了。” 两条狗细细嗅闻着时易衣服上陌生的味道,一时都不肯退下。 在这小小的门口,她们三个抱在一起,抵御着一切未知与变数。什么都不可怕了。 片刻,狗们散去后,时易起身倒了一杯水,放了一些蜂蜜,搅匀后喝了几口,才觉得浑身松快下来。 这两天太过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做。羊棚鸡棚没有打扫,精饲料没有准备,菜地也没太仔细打理。 夏末,不仔细筹备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秋天和冬天已经迫在眉睫。 时易把马鞍放回鞍架,点亮油灯,挽起袖子,依次打理着家务。 一切暂且拾掇停当,她坐回熟悉的电台前,一如既往地调试设备,按下发射键。今天的内容仍然是前一天的药品使用说明,她从头到尾反复讲了三遍,这样,遥音应该每一种都能听到。 【“最后,这场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晚安,做个好梦。”】 时易关掉电台。rook和ash已经睡熟,这几天家里的小动物们全劳她们两个费心。木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时易披上披风,走到门口透气。 夜风吹着树林沙沙响,她倚在门前的躺椅上,手里捧着茶,望着山下的方向发呆。遥音在做什么呢?有被传染上吗?今天是不是也很辛苦?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就在时易将要起身回屋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点光,从镇子的方向缓缓升起。 那光点浮在风里,在夜色中缓慢上升,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不似寻常人间灯火。 她屏住呼吸。那是一盏孔明灯。 她立刻站了起来,盯着那盏灯。它飘来又浮去,像是在朝木屋的方向缓缓靠近,却又始终隔着一点距离、看不真切。 这是时易曾在电台里讲过的,孔明灯。她说在某些地方,人们会在夜里放飞一盏灯,用细竹条把轻薄的宣纸撑成一个圆筒,底下固定上小块蜡烛或松脂,再写上名字或者愿望,放它飞向天空。 这样天上的神灵也能看见,地上牵挂的人也能看见。 遥音还记得。 风又大了一些。那盏小小的光点在半空晃了晃,终于不胜风力,熄灭了,落入山影之间。 时易不知道是不是遥音。那一抹忽明忽暗的火光并没有署名。 可时易知道是她。 不为什么,就是知道。 遥音没办法说给时易听的东西,总是这样,在风中慢慢地飘过来,刚好落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第14章 这些日子,遥音都没有上山来。 每天白天,时易做完必需的农活儿,就去山间采药;晚上的电台里,她重复一遍药品的用法后,就讲些轻松的小段子,希望遥音听到后能开心些。 再次收集到足够的草药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时易照例套上马,踏上了去往镇子的山路。 不过这次她仔细选择了进镇的时间,凌晨就出发了。她想着这样到达镇子时正好是早上,不仅人少,还更有可能遇到遥音。 想着又要看到遥音笑吟吟的脸,时易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她轻手轻脚穿过晨雾弥漫的小镇。按理说这时醒来的人应该不多,但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呀——”的一声,是木门打开的声音。 “你又来了?” 时易下意识停步,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拿着扫帚站在门边,神情冷淡。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人咳嗽几声,第二扇门也打开了,随后是第三扇,第四扇…… 越来越多的人探出头来。 “她就是那个怪人吧?” “住山里那个……什么来头也说不清。” “前两天我就看到她了……这场病来之前,我家孩子也说见过她……” “嘿,你们没发现吗?她来了,才有这场病呢。” “嘘!别让她听见!” 声音越来越多,如涓涓细流汇集在一起,冲刷着时易的手足无措。 有一个胆儿大的青年走上前来,挡在她前面:“喂!你到底来做什么?” 她抓紧手里的布包:“我听说,镇子上在闹风寒…我去采药婆家,送一点药和吃的。”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戒备而不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这时,她听到侧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没错,我认识她。” 那声音,是遥音的母亲! 时易大喜,猛地转向声音的方向;虽然她大抵是不喜欢自己,但总归能向镇民们解释清楚她的来意。 时易急切道:“阿姨!是我,我这次又来给你们拿一点药草和鸡蛋,和前两次……” 遥音的母亲却打断了她。 “对,就是她,”她看都不看时易一眼,面向人群,一边咳嗽、一边狠戾地说着,“她这几天常往我家跑!来了两次之后,我女儿现在也病倒了,发烧得都晕过去一整夜了!谁知道她搞了什么鬼!” 时易愣在原地,遥音母亲的话像冰水一般,从头到脚淋在她身上。 女人咳了两下,又继续说着:“以前她就总带我女儿出去鬼混!她进出咱们镇也没人拦着,现在好了,出事儿了吧!……” 顷刻之间,人群沸腾开来。 没有人愿意相信时易说过的话,没有人在乎时易到底做过什么,没有人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大家只需要一个能被指认的对象,来发泄对未知的恐惧。 时易已经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了,湿冷的感觉从脚底蔓延上来,捂住她的口鼻。她尝试着大口吸入着空气,但窒息的感觉仍然凝固在胸腔。 她感觉自己浑身在冒汗——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是这样被围猎着。 那些暗处滋生的、悄然流淌的恶意,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肆无忌惮地奔涌出来。 “滚回山上去!” “你还想害多少人?” “看看她的篮子!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 嘈杂的声音压住了她。她竭力控制住转身逃走的想法,强迫自己转向遥音的母亲的方向。 时易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一遍遍向虚无解释着:“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是听她说‘这场风寒开始了’,之后才下的山……我带的都是药、鸡蛋什么的,我只想帮忙……遥音呢,她怎么样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近乎哀求般,她一遍一遍向人群中问着:“她怎么样了?她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但没有人回答她。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还装什么!” “瘟神,就是你带来的!” …… 时易无力地摇着头:“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遥音……我可以带更多的药草……” “你还敢提我女儿的名字!”遥音母亲挤到人群前面,眼中满是怒火,“你还嫌我们家不够乱吗?和她鬼混几天,真想伸手管我们家的事儿了?你算谁啊?” 时易怔住了,她算谁啊? 对啊,她这样住在山林里、没有身份、没有社会地位的人,到底,算是谁? 她这样“山里的怪人”、“巫婆”、“野女人”,该如何开口说:“遥音是我的恋人?” 时易嗫嚅着:“……朋友,我们是朋友。” “哈,”遥音母亲嗤笑一声,“招来病的‘朋友’?你是不是之前就经常把她拐去你那山沟里,一呆一整天?我告诉你,离她远点!别带坏了我们家孩子。我们没有这样的朋友!” 在大家眼里,她们的关系从来不成立。时易甚至不配得到一个代名词。 她独自向镇外走的影子落在青石板路上,显得那么荒唐。 有那么一刻,她恨自己。 如果她当年没有选择抛下一切,来山林隐居;如果她仍然有体面的职业、被认可的身份,活成被世人认可的模样,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她就可以照顾遥音,不让她受这么多苦? 是不是她就可以挺起胸膛,牵着遥音的手,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说:“她是我的恋人”? 第16章 不像现在,如此无力。遥音发着烧昏迷,自己却被人墙阻隔在外,什么都做不到。 时易恨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她没有骑马,正如当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山谷时那样: 身后跟着沉默的马儿,心里压着看不见的行囊;一步一步随着蜿蜒的山路,走回了木屋。 今夜没有广播电台,因为时易最珍惜的听众不在。 她在屋前的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夜,看着暮色四合、倦鸟归林,看着星子慢慢浮现,看着银河向西南方沉落,看着天边再度泛起鱼肚白。 好像应该哭一哭的,如果能哭出来就好了。但时易的眼泪,早在从那个世界出走时就已经流尽了;它没有理由现在为她的悔恨而再度落下。 -------------------------------------------- 时易又下了几次山。 她不奢求向镇民们解释什么,也没有天真到期待能洗清身上的指控;她只想试试能不能见到遥音。 但每次寻她,都以失败告终。要么在镇外就被拦下,要么在走近她家时被发现,要么在她家门口被她妈妈骂走。 她母亲的怒骂一次比一次刺耳,就好像时易真的是那场瘟疫的化身。 最成功的一次,时易已经从遥音家的后窗隐约看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身影。但是,下一秒,她就被镇上的小孩发现了,他们炸了窝似的尖叫起来;时易只好快速离开,连确认是不是她的机会都没有。 时易还尝试过,偷偷把草药和物资放在遥音家门边;但下一次到镇上时,就会看到它们被拆开、打碎,丢在镇外最显眼的地方。 镇上的病情一直在失控。后几次下山,她甚至看到了披麻戴孝的队伍和……棺材。咳嗽声夹杂着哭声,她站在镇边的树影里,看着棺盖被缓缓合上。 时易越来越担心。但她什么都做不了,连遥音是否还在发烧、是否吃得下东西都无从得知。 被思念灼痛时,她只能一遍一遍翻看着遥音留下的痕迹:稚嫩的笔迹写就的信件,画的在草地上追逐奔跑的两条狗,草杆编织的千千结…… 她们一起买来的小鸡已经长大了;她最爱吃的红薯干也新晒好了。 再后来,时易每天都会下山去镇上,远远望一下她家的方向:没有白布,没有哭声,墙角的鸡窝还在,有生火做饭的痕迹。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来——遥音还活着。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该再做。 -------------------------------------------- 一个月后。 山上的风已经有些转凉了。晨起烧水时,蒸腾的雾气总是久久不散。 根据时易这些日子远远的观察,镇上的病情似乎好转了一些:街头巷尾的白幡被陆续撤下了,咳嗽声渐渐稀疏,马路上行走的人也多了起来。 她隐约看到镇中心的广场搭了一个简易布棚,里面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忙前忙后,发放些什么东西;偶尔有汽车送来药箱和补给。 虽然仍然不敢靠近,但她知道,应该是镇外的世界来了支援。终于不再是迷信,不再是全靠她们熬草药,不再是抓一个所谓‘瘟神’推上风口浪尖——而是医学,是清晰而科学的秩序。 想到这里,她的心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下。 也许,遥音已经吃下了更有效的药;也许,有人正在照顾她;也许,她已经康复痊愈了。 时易开始有了一个念想:她盼着这一切尘埃落定,盼着遥音像以前一样上山采药,盼着镇上人疑虑的目光不再聚焦于自己,盼着遥音……再走向这间小木屋。 时易默默地向自己许诺,如果那天真的能来,一定备好马,去山垭口等她。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读到这里!如果喜欢的话可以点一下收藏呀,感激不尽~ 第15章 那天,时易在林子里就远远望到,镇上的集市终于又开起来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回来了。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摊贩,成群结队在广场上嬉戏的孩童,三五结伴去溪边浣洗衣服的妇女…… 传入她耳中的不再是咳嗽声与哭丧的声音,而是谈天说地、欢言笑语。 看上去,镇子已然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时易把头埋在minnow的鬃毛里,马儿身上热热的气息混杂着干草的味道,让她找到了久违的安心感。 只要镇子活过来了,遥音也一定会好起来;她自己也不会再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就可以放心出现在镇上找她了。 晚上回家,时易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电台。随着熟悉的电流声,她按下发射键: 【“晚上好,这里是山谷电台,好久不见。”】 【“我想……让我和我的听众都难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吧?所以我今天不再讲药的使用了,希望以后也不会需要再讲到,大家都平安、健康!”】 【“今天想讲一句很古老的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有点难懂吗?没关系,我们来一点点讲。”】 【“这是《诗》里面的句子。讲的是古代的士兵,被遥远的南方独自出征。她迟迟无法回家,和旧日的战友也分别了。”】 【“她想念着战友:那个人如今在哪里?是不是连战马都已经流落在荒野?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那个人?”】 【“在难过低落的时候,她想到了她们曾经许下的誓言:‘生死离合虽多变,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到白头。’”】 【“我愿意相信美好,相信这首诗的作者和她的战友都熬过了这场战争,就像镇子熬过了这场风寒;相信相爱的人如我们,也会熬过那些恶意与阻隔……”】 【“我最亲爱的听众,明天,让我来见你。”】 【“晚安,今晚听见的人,明天都能见到想见的人。”】 ---------------------------------------------- 次日,时易又出现在镇上。这次,她换了一身颜色低调的衣服,把头发扎起来藏进帽子里,把围巾围得高高的、挡住下半张脸,壮起胆子走进了镇子。 她穿梭在熟悉的小巷间。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就算有,也不过是瞥一眼,没有人叫住她,更没有人驱赶她。 平静而幸福的日子里出现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并不像在瘟疫时期的闯入者那样扎眼。 她们的注意力被重新点燃的烟火气吸引着:沿街商贩新摆出来的萝卜白菜,街口热腾腾的早粥摊,临时药棚前排着队的母亲和孩子…… 整个小镇刚从漫长的噩梦里醒来,所有人都在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对邻里邻居讲一声“早上好”。 时易小心地把自己埋在人潮的缝隙里。 是啊,镇子已经重新活过来了。她只要再走一点、再近一点,就能见到遥音了。 视野尽头,是那面熟悉的红色砖墙和歪脖苦楝树。时易心头一动,加快了步子。 家中空空的,没有人。 没关系,她们应该是出门了;在这样充满喜悦的日子,是应该到处走走。 也许去摊贩那里买菜了,也许去找邻居聊聊天,也许是去广场上晒一晒太阳…… 时易理了理围巾,转过身沿着小巷往外走。她打算在镇子里绕一圈,去裁缝家看看,去集市看看,去老街口看看……都碰不见的话,最后再绕回来。 只要遥音还在镇上,总会碰到的。只要今天能见到她就好,见一面就好。 再次路过她们初遇的那家杂货店时,时易心中一动,溜进隔壁裁缝家的后院。 一如既往的破旧、杂乱。那条小白狗仍旧趴在墙角,更瘦弱了。想来也是,村里闹病这些日子,人都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它。 它还活着,已经是幸中之幸了。 时易走近它,它连抬头吠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摸了摸口袋里,还有一些为下山赶路准备的干粮:馍片,一点点肉干。 时易拧开水壶浇湿馍片后,连着肉干向小白狗扔过去。 它并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戒备,或许是记得时易和她的善意?或许是在这段日子里没人管、太饿了? 总之,它爬起身来嗅了嗅,随后便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你还记得……和我上次一起来的姐姐吗?”时易蹲下身,和它视线平齐,“我一会儿就会找到她。我们一起回来看你。” 小白狗含糊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听懂了。 “她一定还会来给你带肉干的,”时易压低声音,“她和我一样,一直记着你的。你再撑一撑……跟我一样,再撑一撑。” 院子那头传来脚步声,时易赶紧起身,把水壶重新塞进口袋。 “等着我啊,”她最后看了它一眼,“我一定会带她回来。” 重新回到街上,她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广场上的人不少。在人群中,时易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那天堵在她面前吵嚷、喊她“瘟神”的人。她们也在挎着篮子和左邻右舍嘀嘀咕咕,笑得很大声。 第17章 但她们没再看她一眼。 也是,时易这样的人,只有在需要一个替罪羊出现时,才有被关注的理由和价值,才会被从社会的边角提起来、拽到风口浪尖上。 她低下头,把围巾又往上扯了扯,从她们身后悄悄绕过去。 时易在人群缝隙里转了一圈,始终没看到遥音的影子,却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神情更严肃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凑了过去。 那是四个年纪不大的妇人,正一边收拾竹筐、一边说话。字字句句全都落进时易的耳朵里。 “……这回算是吓破胆了。你说这病来得,头一阵子还没觉得什么呢。” “一开始我们家还说就是寻常感冒呢……结果染上了,咳得停不下来,还发烧。” “嗨,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啊。药婆家熬出来的汤还能顶一顶呢,到后面……” “后面哪还顶得住啊!她自己不也病倒了……我大哥家的女儿,高烧烧了三天三夜,眼看人就不行了。” “咱们街口那谁谁不也……唉!连后事都没来得及办利索。” 有人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要不是来了那个医生,真不知道咱们这镇子……” 旁边一个人接口:“可不是嘛,这下活下来的都沾了他的福,要换早几年……唉。” “那样的话,镇子上得死多少人呀……” “啧,还是外面的人懂啊,带了针管、带了药,见效真快!咱也没见过那些东西。这么多年了,咱们光知道抱着锅子熬那点苦汤子。” “唉,要我说,外面的人就是见识多。她们那儿街上都通火车,有什么要紧事一个电话打出去,不像咱这山沟子,出趟门都难……” “要是咱这镇子也能常有外面的人来就好了……听说这个医生这回还要留一阵子,看镇上还有没有后面落下病根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着后怕,也带着对那个外面来的医生的好奇。 …… 时易站在她们背后,心里一半是庆幸,一半又有点空落落的。 她也从山外来,却再也不是“外面的人”。她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留住。 说到后来,几个人又开始议论那医生是哪里来的,听说住在哪家,什么时候走。 “这几天那医生住在药婆家呢。听说她们,还有药婆家的闺女,天天一块儿对药方子、教着怎么用针、怎么用外面带进来的药……” “人家多好心啊,也没嫌咱们这的人什么都不懂。” “哎,可别说得咱们药婆什么都不懂……她熬的那些药,头些天也顶了好些事呐,好多人喝了之后好转些了…” “就是后来得病的人太多了,她和她闺女两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 她们说着说着,又有一个女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没?药婆家的闺女,叫遥音,这次也帮了大忙啊。” “是呢,我前天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姑娘给人扎针呢,可麻利了。听说是那个医生亲手教的怎么施针!” “啧啧,可不是,她从小跟着药婆熬药研草,脑子好用。要换别人,哪能学得会。” 人群里传来一阵附和声,几个竹筐碰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咚咚”声。 时易的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骄傲。哪怕只是隔着人群,听到这些零零碎碎的夸奖,她也为遥音感到由衷的骄傲。 那是她的恋人啊,是她见过最聪明、最用心的人。 时易忍不住把后背挺直了些。 正说着,那个年纪最长的妇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子:“哎,你们知道吗?我可听说了个事…听说咱药婆呀,已经和那医生订了亲,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人家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炸开了锅似的低声笑了起来:“真的?哎呀,这可真是福气……” “遥音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样心善又水灵的姑娘,就该配这个好心又俊朗的医生!” “这可好,一门好亲事!” 时易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在听《诀别书》…欢快的旋律,逐渐降调。 其实我也不喜欢写这样的章节,章纲和详细分镜都列好了,就是下不去笔(叹气),但剧情总要发展的吧! 别担心,最后是happy ending! 再次感谢读者们看到这里~比心~ 第16章 时易跪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几个人听到动静,扭头看向她。她们神色一变,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互相拉扯着衣袖、收了声音,便匆匆散开了。 天地在旋转,时易硬撑着重新站起来。 这里是镇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口;光天化日之下,周遭的环境容不下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崩溃。 时易胡乱挑了一条人少的小巷钻进去,背靠着墙,强迫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平缓下来。 只是听三五个人的闲话,真假尚未可知……再说了,遥音不会的,时易相信她不会那样做的。 她摇摇晃晃走在小巷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不知不觉间,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回到了遥音家门口。 那扇门依旧紧闭,院子里空空荡荡,唯有时易送她的三只鸡在地上啄食。 时易盯着那面熟悉的墙出了会儿神。 这时,隔壁屋子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看着很面善。 时易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脸,迎上去搭话:“婆婆,早上好啊。” 婆婆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慢悠悠地问:“小姑娘,我看着你有点面生啊,你是哪家的啊?” “……啊,我是别的镇上来的,来这家走亲戚。”她顿了顿,逼着自己笑起来、说下去,“这不是听说…听说她家闺女要订亲了,我是她堂姐,过来看看。” 老婆婆“哦”了一声,立刻笑起来:“是啊是啊,和我们镇新来的那个俊后生,还是医生呢!她妈妈一手张罗的,操碎了心呢。哎,这丫头自己还不乐意呢,我还劝过她。要我说,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满脸都是替人牵线搭桥的热心喜气。 时易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酸,眼前一阵发黑。 “哎哟,小姑娘你哭什么呀?怎么还哭了呢?” 她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睛,费力挤出一点笑:“没……没什么,我就是……替她高兴……高兴得……” 时易不敢再聊下去,只好胡乱对老婆婆摆了摆手,踉跄着转过身向巷子外走去。 刚拐过一个弯,她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前面传过来。 几个小孩从她身边追逐打闹着跑过去,边跑边笑着。 “咱们的大恩人要结婚啦!要留在镇子里啦!” “咱们以后都不用害怕生病啦!” “是啊是啊,我娘说过几天就能吃酒席呢!” 孩子们跑远了,说笑声散在风中。 那些彻夜不眠的夜晚,那些被反复翻看的字迹,那些精心准备的电台讲稿,那些来回走下的山路……一切的一切,统统变成了笑话。 时易神魂晃荡。恨不得现在就转身跑回山里,锁上木屋的门,把自己埋进黑暗里永远不出来, 可是…… 可是一阵风从巷口吹过来,她猛然清醒过来。 一个声音在心底一遍一遍对她说:得去看看,哪怕只远远看一眼。 时易心想,自己必须要见到遥音,才能下定论。 她抬起头,看向镇中心的方向。那顶简易的布棚,那个曾经挽救了无数生命的地方;现在也许会变成宣判她的感情死亡的地方。 她摸了摸下山前塞在兜里的、遥音给她写的纸条,一步步往那儿走去。 ------------------------------------------------------ 远远地,时易就看到布棚外面围着一圈圈的人。 大多数人在排队,有孩子拿着袋子讨药,还有几个婶娘围在一起言笑晏晏。 她深吸一口气,挤进人群、踮起脚尖……在人头攒动间,时易一眼就看到了遥音。 是她朝思暮想的姑娘。 遥音站在布棚下面,比以前更消瘦了,下巴的轮廓线条也更分明了;几缕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粘在苍白脸颊上。她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嘴唇紧紧抿着;那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空洞地盯着前面,却还是那样好看。 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啊。 那一瞬间,所有的绝望、愤怒、委屈、不甘、恐惧,都突然噤了声。 时易只知道,自己爱她。 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日夜,那么多风声……时易再度看见她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只有这个念头。 一件崭新的外套穿在遥音身上:鲜亮的橙色,镇子上没有的潮流款式。但那衣服过分宽大了些,腰身和袖口都不太合适。 第18章 时易记得,遥音说过的,她不喜欢橙色,嫌这颜色显得张扬。可现在,她却把那本不属于她的颜色好好穿在身上。 就在时易的脚步忍不住想向遥音迈过去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从旁边走出来,干脆利落地挡住了她。 白大褂背对着时易,背影干净、挺直,整洁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帘子,彻底把遥音藏在后面。 只隔着几步,时易却看不见自己的爱人了。 医生没有和遥音说话,可那样的距离,近得让时易忮忌。 时易想喊她,可她知道自己不能。 她低头看见自己袖口露出来的那张小纸条,被攥成一团,皱皱巴巴,像一块没用的废纸。 旁边的身影看着有些熟悉,细看,是遥音的母亲。 她母亲脸上堆满了笑意,和旁边的人讲着话;时不时还拍一拍医生的胳膊,又骄傲地回头解释着什么。 那笑容多么灿烂,再不复那天在人群前指认她的狠戾。 医生微微偏了下身子,好像要侧过头和谁说话。 那一瞬间,遥音的目光就那样从他肩膀后面穿了出来,落在时易身上。 时易怔怔地站着,不确定那转瞬而过的视线是不是对准了自己,还是只是恍惚地掠过;更没看清那一眼里到底藏了什么——是哀伤,还是犹豫,还是……是永别。 她没再敢看她第二眼,转过身,落荒而逃。 ------------------------------------------------------ 【“这里是山谷电台。”】 【“我们来讲个大家都听过的老故事:戏曲里的白娘子和许仙。”】 【“说是很久以前,湖边上有一条修炼千百年的白蛇,叫白素贞。她修成了人形,和姐妹青蛇下凡来看人间的热闹,偏偏一眼就爱上了一个凡人书生,许仙。”】 【“白蛇修行千年,什么苦没吃过?可就是没尝过‘情’字的滋味。结果她为了这一个‘情’,嫁做人妇,和许仙过起了寻常夫妻的日子。”】 【“后来为了救许仙,她又去盗采灵芝,水漫金山,连累自己一身修为毁了个干净。”】 【“可是,可是…白蛇只知道许仙有情,难道…青蛇就无情?”】 【“青蛇白蛇两姐妹,相处五百年,分明也是情。”】 【“在一些老的戏本子里,青蛇本是男身,初见白蛇就动了心。斗法斗不过白蛇,才甘心化作侍女,跟在白蛇身边。”】 【“她以妹妹的身份,陪伴白蛇五百年修行,又一同去看人间。”】 【“她看着白蛇一步步爱上凡人,帮她寻夫、护她斗法、替她盗草求药……哪怕心里千刀万剐,也还是护着白蛇。”】 【“小青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是白蛇一声‘青妹’,她就留下来,心甘情愿地照顾怀孕的姐姐。”】 【“在故事的最后,她看着自私薄情的许仙、伤害了姐姐的许仙,带着愤怒、不甘和遗憾,惟有杀了他才能解恨。”】 【“世间的情啊……从来不仅仅是女男之间。”】 【“可惜世人只能看得见女男的情。就像白蛇只能看得到人间有情,不知妖也有情。”】 【“若是命里注定今世无缘,我便做青蛇罢了。”】 【“哪怕这一世不曾有过与她并肩而立的名分,不曾被回报以爱,都没关系。”】 【“只要能在姐姐身边,看她平平安安地幸福着,不要再为个凡人把道行赔干净了就好。”】 【“但心有不甘时…还是在想,姐姐啊,若是当初你愿意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又何必去寻那许仙。”】 【“晚安。”】 啪——发射键断开,指示灯缓缓熄灭。屋子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低电流声。时易摘下耳机,伏在桌上。 炉子的火光一明一暗,桌上电台故事讲稿的字被照得影影绰绰。 最后一行,是她没讲出口的一句:【“只求相伴。”】 她用手指在那行字上蹭了蹭。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完全熄灭了,只剩下一点点灰红的余烬。她不想去管,也没力气去管。 炉火一灭,屋子里跟着冷了。冷也没什么要紧,反正这一方山谷,本就没有几处是暖的。 时易的额头贴在桌面上,脑子里却翻来覆去都是遥音的脸,和那几个字。 只求相伴。 窗外虫鸣窸窸窣窣,明月透过窗棂,静静倾泻在她的木桌上;半梦半醒间,月光与天光交接,清脆的鸟鸣划破了空寂,长夜将尽。 时易多希望,遥音能听得见今晚的电台;就算只听到了半句,也好。 第17章 时易站在熟悉的红砖墙前。 遥音家门前大张旗鼓地晒着几条崭新的红色被褥,几口刚上过漆的精致箱子码在一旁。苦楝树的树枝上还系着一些绣有喜字的花布,随风轻轻飘动着。 时易的视线向下移动,墙角空落落的,那个鸡窝和她送来的三只小鸡不见了。 她终于横下心,敲敲门。 不多时,门打开了,是遥音的母亲。 她母亲看到时易,马上眉头拧紧、露出嫌恶的表情:“怎么又是你?还想坏我们家的好事,是不是?” 时易用肩膀抵住被大力关合的木门,努力把头探往门里:“阿姨……我没有别的意思。遥音在家吗?我只是想见见她。” 她母亲冷哼一声,手还搭在门上,嘴角扯出一点古怪的笑:“我闺女?她高高兴兴准备结婚呢,没时间见你这样的怪朋友。别再来缠着了,好事会让你闹糟了,听明白了吗?” 时易死死抵着门,近乎哀求地说:“阿姨……我求求您了,让我见见她。我有话要跟您说,也有话要跟她说。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害她的。” 她母亲被时易拦得没法关门,眯着眼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你啊……别一口一个‘好朋友’了。谁家女孩这样盯着‘朋友’?一个山里跑出来的瘟神,别成天往我们家凑……你到底有什么话跟她说?” 时易的头皮一阵发麻,却还是硬撑着开口:“阿姨……我真的不是想做什么坏事,我和她……不是朋友……是……” 女人挑起嘴角,语气变得戏谑:“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天天惦记着见我闺女做什么?她现在好好的,有人疼有人护,福气大得很……要不是那医生,她这条命能保得住?你算什么?你能给她什么?” 时易指节抵在门框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阿姨……是我喜欢她……我们不是朋友……是恋人。” “恋人?”她母亲冷不丁拔高了声调,随后马上压低,怕被人听见似的:“恋人?呸!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个女的搅和什么?传出去不嫌丢人现眼?” 她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指着时易,把时易逼得往后退了退:“我就知道,你敢想!你敢拿这种事血口喷人,凭空污蔑我闺女!好好的女孩儿让你祸祸成什么样子!” 时易的双手都在抖,想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母亲冷哼一声,抬下巴指了指院子里那几条红被褥和漆木箱:“瞧见没?这门婚事已经没跑了。人家的礼物都送来了,下周好日子一到、就吃酒席!那医生是外面大城市来的,给她带了药、救了她的命,人家有钱、有本事。你呢?你能给她什么?” 时易呼吸发颤:“我……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跟她说清楚……” “跟她说什么?说让她跟你跑?想拉她跟你一块躲山里当巫婆,当野人?跟你上山里去吃草啃树皮?可笑!哦,对,你是给了她三只鸡,我已经全卖了,给她置办嫁妆了!” 这些话语像刀子,一字一句往时易的心口戳:“我告诉你,她现在要嫁的是个正经男人,是救命恩人,是我们全镇子的大救星。你算什么?你们俩的事儿传出去,她一辈子也别想抬头做人!别再来丢人现眼了,滚远点,别脏了这门亲事!” 话音一落,女人猛地用力一推门。 “砰”地一声,门板把时易挡在外头。 ------------------------------------------------- 两天后,时易正在一处旧石桥旁游荡。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绕了多少条巷子,又擦过多少扇关着的门。 风拂过她的脸时,她的心几乎是空着的,没期待过真的能遇见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映入眼帘,时易猛地停住了脚步。 仍然那么清减,背对着阳光,站在街口,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发丝在晨风里轻轻摇着。 是遥音。 时易愣在原地,胸腔里炸起一场烟花。 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那个人就会消失在这道石桥的尽头。 遥音还是那样,像波光粼粼的河水里生出的精灵。 时易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遥音……” 遥音回过头,怔了一瞬,立刻就红了眼角,向时易小跑过来。 第19章 她们终于又紧紧相拥。 那一刻,世界止息了。 短暂的拥抱后,遥音小声说:“这里人多,来这边。” 说着,她便拉着时易的衣角,引着她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一站定,遥音的泪水潸然而下。时易的心如刀劈火炼般痛楚,顾不得更多,只能笨拙地一直为她拭去泪水。 她们一时之间无言。 片刻,时易终于开口:“……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不是你自己答应的。” 遥音紧紧咬着嘴唇,一边落泪、一边不住地点头:“我妈妈坚持逼着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她就把我送来了舅舅家……这几天我假装答应,她们终于放松一点,我才能出来走动……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时易再也无法自抑,泪水滑下,紧紧握住遥音的手,“时间不多了,一会儿人又要多起来。我们走吧,我带你走……minnow就在外面的林子里,脚蹬还是你熟悉的长度,我们骑上就能走。我带你走。” 说着,时易正欲拉着她往外走。但握着的手却坚定地…停在原地。 虽然还带着哭腔,但遥音的声音依然坚定:“我不走。” 什么? 时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遥音。 遥音的眼睛里闪着毅然决然的光,咬了咬嘴唇:“我不走。” “为…为什么……?” “你说的‘带我走’,是去哪儿?”遥音轻声地问。 “去…去山谷里的木屋呀,就是我们之前一起生活的地方,你知道的呀。我们可以先在更深的山里躲一躲,等风头过了,我们换一座山,再养些鸡和羊……总之,我能护着你,咱们去哪儿都行。” 遥音静静听着,呼吸浅浅地起伏。 风吹过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她的手在时易手掌里轻轻抖着,脚步却没有动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问时易:“你想过我的事吗?” “什么?”时易心头忽地一紧。 “我的事。我的人生,我想做的事。” 遥音望着时易,眼角还挂着泪,声音却那么笃定、倔强:“你从来没问过。” 时易张口欲辩,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遥音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出过镇子;在遇见你之前,也没机会读书。我要感谢你的电台,给我开了一扇窗户。每个夜晚我都听着外面的世界,幻想着大海、雪原、港口、沙漠……” “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是唯一一个和我一起去喂那条小白狗的人。我爱上了你:我爱你抱着小狗时笑得弯弯的眉眼,爱你抚摸着马儿时柔和的神色,爱你给每一只小动物用心地起名字;我爱你酿的果酒,晒的红薯干,种的一畦一畦的菜苗;我爱你教我写字、带我看书,给我讲山外的故事……” “我一直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你能把外面带回山里,带给我听……” “我看到了你。我不仅看到你的眉眼身形,我还看到你的心。我看到你的温柔、你的爱、你的勇敢、你的孤独、你的脆弱…还看到你一直在逃。” “所以,能不能请你…也看看我?” “我问过你的……你以后还会去看海吗?你说不会了。” “你不想再看见别人,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你只想留在山里,把我留在你的木屋里,留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听了你的电台…那么久。我多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不知道。我好想亲眼看看大海。我看你画的大海,想着无边无际的蓝色,想得要发狂。” “我想认识更多的字,我想读更多的书,我和你说过的…我想以后有本事了,在海边开一家小药铺。” “你给我讲外面的路,可你现在要我为你封上那条路。”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山里当你的影子。我也想走出去,去体会你在电台里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你有你的山谷,可我的远方不是这里。” 遥音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可她很快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 “这场病以前,我从来没想过那么远。那时候跟你在山里过日子,有你在,有狗有马有菜地,有酒有花有月……我真觉得这样也挺好。我真的想过和你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这次病来了,我躺着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要是我死了呢?要是这病没好,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呢?” “我突然一下子想到,人…是会死的。这一生只有一次,我不能只靠‘这样也挺好’把它混过去。” “这一辈子,我做不到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不能再跟着你一起逃了。那不是我要的活法。” 时易怔怔地站在她面前。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巷子外突然传来女人慌张的呼喊声:“遥音!你在哪儿!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遥音身子一颤,抬头看了时易一眼,什么都没再说,把手抽了回去。 下一秒,她抹了一把泪,转身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你看到这里 这几天出成绩啦,祝高考的小读者们金榜题名,考上心仪的学校! 第18章 那天,遥音走后,时易一个人在石桥上坐了很久。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几天是怎么熬过去的。 电台上盖的布已经不再掀开了。 木屋的窗子没关严,山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进来,吹得炉火忽明忽灭。时易却没有力气起身添柴。 她枕在rook的身上,心乱如麻。 她想着遥音的笑眼,想着她发白的裙子,想着她消瘦得厉害,想着她要嫁人,想着她说:“我这辈子不能就这样和你走进山里。” 时易反复想,遥音说的没有错。 可她又恨。 她想恨遥音,恨她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和自己走进山里?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一起幸福到老? 可时易做不到。 时易只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开设这样的电台,为什么要带给她那么多“山外”的故事,为什么要教她识字读书、给她听人间万里…… 时易甚至自私又歹毒地想过,要是自己从没给她讲过那些,她会不会就心甘情愿陪自己困在这座山里? 可时易还是做不到。 她爱她。 她爱遥音自由自在地飞,爱她眼里闪着光,说要去看大海,要读书,要走远,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开药铺,要站在那些电台里讲过的地方看一看。 如果再来一次……时易还是会讲给她听。 尽自己所能,讲完所有记得的山外的故事,教她读每一本的书。 时易只盼她飞向远方时,能记得回头看自己一眼。 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里,遥音要怎么飞呢? 时易想,遥音说的“不愿嫁给医生”,或许只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温柔的谎言。 没关系。那个医生有本事、有钱,有她走向山外世界需要的一切…如果这样,她能飞得更远,时易会祝福她。 但时易还是想……看她一眼,就当是了却这一段缘。 她这样想着,脸边滑下两道热流。 日子差不多了。 清晨,时易天不亮就起身,先给鸡棚里倒满了拌着豆粕的玉米碎粒,又在马厩和羊圈的石槽里装好了苜蓿草和燕麦,这些料应该够她们吃上两三天; 最后,时易把肉干和干粮都摆在了rook和ash够得到的长桌上,蹲下身,一只只摸过她们俩的头,嘱咐道:“看好家,等我回来。” 狗们一左一右蹲在木屋前,安安静静地目送她孤身走上熟悉的山路。 -------------------------------------- 时易刚踏进镇门,远远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锣鼓声。 随着声音,她走到了镇中心的广场。这里早已热闹成了一锅沸腾的水。席面已经摆了十几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瓜子、花生和五颜六色的喜糖。 几个红光满面的中年女人正给小孩们分糖,孩子们像耗子似的在桌子缝里钻来钻去。 广场一侧支了几口大锅,几个壮实的厨子正挥着锅铲翻炒,一阵阵葱花蒜末爆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镇子。 附近临街的窗户和墙壁上都贴着红彤彤的喜字儿,那几棵老树的枝头也都系满了红绸子。 她默默看着人群笑闹,任由锣鼓声一阵阵往心口砸。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今天的确是个值得庆贺的大日子:医生给镇子带来了药,救了所有人的命;而现在,他要迎娶这镇子里最温柔漂亮的姑娘,全天下最好的姑娘——时易的恋人。 不远处,几个力夫正把一顶喜轿抬出来,落在广场正中。新刷的红漆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轿帘子边缀着明黄色的流苏。几个小伙子试着抬了抬,嘿嘿笑着比划怎么抬得更稳当。 第20章 有人调笑着大喊:“一会儿可别摔了新娘子!”;围观的孩子们拍着手,嚷嚷着要摸一摸轿帘讨喜气。 很快,她们就要抬着这顶轿子,沿着时易无比熟悉的街巷去接遥音;再把精心妆饰的遥音,送到那个大恩人的身边去。 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出现了。他换下了那身白大褂,穿着一身从山外带来的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口那朵大红花鲜艳得扎眼。 人群像被磁铁吸住似的围拢过去,纷纷发出艳羡的惊叹。 新郎笑吟吟地应付着众人,话说得得体又大方。 片刻后,他转过身,抬手整了整胸前的红花,喊了一声:“走!接新娘子去!” 锣鼓声又响起来,鞭炮也一挂接一挂地放。 时易如行尸走肉一般,混在接亲的人群中。 喜轿停在熟悉的砖墙前。那扇老旧的木门此刻被刷得干干净净,门框上挂着大红灯笼,正中贴着红得刺眼的喜字。 她母亲满面春风,正起站在门口迎轿。她见到那俊朗的女婿,笑得合不拢嘴; 身边几个婶子跟着打趣,嘴里念叨着什么“有福气”,不忘催着新郎递红包。 几个人围上来,嘴里喊着“拦门咯!拦门咯!” 可谁都看得出来,门闩早就被悄悄拔了下来。那门缝宽得都能看见堂屋里挂着的红绸子一角。 那男人理了理袖口,稳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锣鼓敲得越发急促,一个白胡子老者扯着嗓子喊:“接——新娘子喽——!” 时易站在人群最外头,闭上了眼。 想不到,再见她,竟是这般景象。 下一瞬,一声惊呼像一颗石子,猛地砸进了这片欢天喜地: “人呢——?!” “人呢!” 人群陷入片刻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小孩尖尖的声音扯破了这份难堪:“新娘子跑了!”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有人往屋里冲,有人扯着嗓子喊,有人转身往院墙后跑……有人慌慌张张去问她母亲怎么回事,她母亲哆嗦着嘴唇,眼一翻,软倒在门槛旁。 那顶喜轿还停在院门口,红漆在日头下闪着光。 时易愣在原地,耳朵嗡嗡响。人声像隔着很远、很远,从天边的什么地方传来。 有人推着她往院里挤,她像踩在一块松软的地面上,脚下发虚,怎么也动不了。 时易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不是个梦。 遥音跑了?……她真的跑了? 时易猛地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腿侧面,一股钝痛瞬间炸开,好真实的痛感。 她倒吸了口凉气。不是梦。遥音真的跑了。 她低头快速深呼吸了几次,紧紧握住拳,把那股颤意压回去。 院子里的人乱作一团,院子外的人还在挤着往里涌。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时易。 天赐良机! 她顺势侧过身,沿着人群边缘退了出来;没敢回头,钻进旁边那条通向镇外小巷,一口气跑到头。 得赶紧找找遥音的踪迹,得给她挡一挡,不能让她们先找到。 时易拐出巷口时,心里冒出一点懊恼:要是今天骑了马就好了,能跑得更快、更远一点…… 但她转念一想,一个人走路也好,灵活、不扎眼。 时易看准了镇子南边一片低矮的瓦房,这边空无一人,遥音不在这边。 于是,她回头大喊:“我看见新娘子了!在这边!” 远处的人群正群龙无首,听到时易的呼喊后,立刻响起一些零落的回应;随后,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在第一个人到达之前,时易转身钻进旁边那片小灌木林,悄没声地抹掉了自己留在原地的脚印,深藏功与名。 她知道,遥音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她采药的群山;镇上人想抓她,能想到的法子都是往街巷和镇口堵;可她若真要躲,八成会往山里跑。 遥音能去的落脚处不多,最稳妥的就是时易的小木屋。 时易屏住呼吸、回头看了眼,确认没人跟上来,这才绕过镇子,沿着一条常年没人走的羊肠小道,往她们的山谷里去。 她的心跳得很快,砰砰砰,一下顶一下。 林子里风声带着潮湿的土腥味,时易背上的汗湿了又干。脚底踩过的落叶沙沙作响,有几次还惊起了草丛里的野兔,嗖地窜开,吓得她心口跟着一跳。 遥音是不是会回来?是不是正在木屋门口等着? 树影缝里,隐约看见木屋的影子了。还有鸡舍、马厩……遥音是不是又像第一次来时那样,去看小鸡们了? 时易放缓脚步,慢慢走近;紧紧盯着那间小屋。 她忍了好几次,没敢喊遥音的名字。 时易停在小屋门口,抬手止住扑上来的rook和ash,听着自己心跳的回声。 终于,她下定决心推开门—— 可屋里空空的,没人在等她。 那……遥音到底去哪儿了?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万一…她在路上…… 时易没生火做饭,也没点灯烧水,就那样靠着门口蹲下来。 她能听见外头林子里的虫鸣和风声。她细细地听着,盼望着能听到一点脚步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夕阳从门缝里漏进来,又慢慢模糊在阴影里。 时易原本以为自己能等到遥音:不留下也没关系,至少能来敲这扇门,来好好告个别,在这里歇歇脚再出发。 可直到月牙爬上枝头,除了风吹草叶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她靠在门上,脑子里空荡荡的。 一直到深夜子时,时易正迷迷糊糊地听着自己的呼吸昏睡,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越来越近,踩得山林都随之颤动。 她心口一沉,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已经本能地撑着门板站了起来。 两条狗也快速站起身来,做出警戒的防御姿态。 时易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木屋外头站着一群人,女女男男,衣裳上还带着林子里的草叶和灰尘,一个个脸色阴沉。 最前头是遥音的母亲,站在人群正中,眼尾红着,目光死死盯住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呀~感激不尽! 第19章 遥音的母亲死死地盯着时易。 时易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面前的人群就已经沸腾起来。 她听见七嘴八舌的咒骂声。随后,不知道是谁,大声地喊了一句:“人肯定在她这儿,搜啊!” 几乎是一瞬间,两个人冲过来架住她,几个人冲进木屋,剩余的人分散开来、冲向柴房、马厩、鸡舍、羊舍…… rook和ash低吼着在她身侧,做出保护的姿势。 时易俯身想把她们护在怀里,可还没等她蹲下去,两条狗就被人一脚踹开。 ash惨叫一声,翻了个跟头撞到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木门被撞得咣当作响;时易听到屋里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砸碎,尖锐的碎裂声刺着她的耳膜。 她向人群大喊“她不在这里!”,伸手想要拦住进屋的人;可刚抬起手,立刻就被人反手一按,整个人撞在门框上,肩胛骨磕得生疼。 这时,马厩传来minnow的嘶鸣。时易心中一动,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别碰我的马!minnow!!!别怕!!!你们别碰她!那里没有人!” 没有用。 她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吵嚷咒骂、马的嘶鸣、狗的狂吠、鸡群拍打着翅膀扑腾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全部混成一团糊在耳边,时易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沉入水底。 有人回头冲她吼:“人呢?你这里还有哪儿能藏人?!” 时易失了力气,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咳出一口腥甜的血。 按着她的人松了手,也加入了找寻的队伍,任由她一个人瘫在那里。 在冷硬的空气中,一只手突然搭上了时易的肩膀。 她回过头,是一个大婶。 大婶凑近时易耳边,小声嘟囔:“闺女,别跟他们硬扛……婶子知道你心里没坏水……” 她悄悄拍了拍时易的背:“哎,别怕……” 时易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小山羊们咩咩惊叫着奔来。 她抬眼望去,羊圈大门已经被砸烂了。 rook和ash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四散奔逃的羊靠拢过去,时易知道狗们想保护羊群。 时易用双手撑着身体,想再次站起来,嘴里一遍遍叫着两条狗的名字……她只希望她们安安静静躲远点,别被再被波及了。 旁边一个老阿姨也凑过来,小声叹了口气:“你要真有本事藏她,哪能现在还老老实实留在这儿,挨这顿乱翻……唉……可怜见的……” 第21章 鸡飞狗跳,羊叫马嘶;满地狼藉,惨不忍睹。 被翻得差不多了。 终于,有人嘟囔:“没影儿啊……真不在?” “要不,她是往别处跑了……” 人群里的喧哗声渐渐收拢。那股疯狂终于平息下去。 遥音母亲走上来,低头俯视着地上的时易,眼里的寒意凛然:“你要是敢把她藏这儿,让我抓到后,你也别想好过!” 她袖子一甩,转身带着众人往山下走了。那群人骂骂咧咧,推搡着往外退,呼啦啦的脚步声踏起鸡毛和尘土。 一个年轻女人走在队伍的末尾,低头看了时易一眼,流露出一些不忍的神色。 她什么话也没说,偷偷把手里捏着的一块毛巾塞到时易的手心里,又拍了拍时易的肩膀。 等她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地平线,这片山谷终于又只剩下时易一个人,和她的孩子们。 她怀里抱着两只呜咽着的狗,在地上大字型躺平了好一会儿。 一轮皎月挂在天边,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时易苦笑着,没什么好说的。 人群就是这样。只要你给随便一个什么由头蒙上“善恶”的幌子,就能很轻易地牵着人群走…… minnow还在一旁呆呆地站着,她吓坏了,尾巴不停地甩。 时易爬起来,走向她,抚着她的脖子,低声哄了好一会儿。minnow还是背着耳朵,一个劲儿往后缩。 她轻声哄着马儿:“没事了,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再碰你了。” 把minnow带到马厩里哄睡后,时易就转身去围拢羊群。她粗略地数了数,羊没少,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鸡群已经围在领头鸡daisy身旁了。但daisy看起来并不安宁,而是一直踱来踱去、冲时易咯咯地叫。 于是,时易仔细检查了一遍杂乱的鸡舍。终于,她在墙根下发现了一只僵硬的小鸡。 小鸡静静躺在那里,翅膀上粘着木屑,脑袋歪在一边,已经没了呼吸。 应该是被搜查的人群混乱中踩死的。 时易伸手把那具小小的身体捧起来,带到木屋旁边,随后用手刨了一个土坑,埋下了她。 冰凉的土壤冻得她手指发僵。 片刻默哀后,时易起身转回,用一块旧木板抵住羊圈门口,又找了些破布挂上,暂时挡挡风。 最后,她走向rook和ash,狗们身上都有一些轻微的伤。 她翻找出一些外用的药粉,蹲下身给两条狗清理着伤口。 处理到ash腿上的一处擦伤时,她突然一抽一抽地哭了,黑漆漆的狗眼落下泪来。 狗不是人,也想不到为什么有些人是这样的。 一切收拾完,时易把两个狗都揽到腿边,点燃了火炉。 明艳的火苗一下子窜起来,柴火噼里啪啦地炸开。她们仨的影子映在木屋的墙上,紧紧靠在一起。 暖意慢慢蔓延开来,流过时易冻得发木的指尖。 rook蜷在毯子里、ash头枕在她的脚上,都沉沉睡去了。 虽然小屋被翻得不成样子,可只要炉火还烧着、狗还伏在腿边、还能偶尔听见minnow在马房里打响鼻、还有个地方坐着,就足够时易撑过这一晚了。 时易不能走,必须得等下去。 哪怕这个地方已经被镇上的人找到、知晓,被翻得底朝天,也还是和遥音之间的最后一条线。 时易多么希望遥音走得更远、更高,走向她想要的生活; 可时易何尝不知道,这条路多么长,多么难…… 万一遥音中途需要歇歇脚呢?万一遥音跑累了想回来呢? 要是遥音需要,她得在。她得在门口留盏灯,让爱人在山谷寂静的夜里,还能看到一点火光。 所以她不能走。 时易忍不住合了下眼,只一瞬,脑子里就浮出来她走进门的样子: 还是那么清瘦,头发松松地挽起,发尾垂在肩头;含羞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喜悦;仍然穿着那身熟悉的旧衣服; 带着一身山外的尘土和疲惫,被自己拥入怀中。 时易猛地睁开眼,炉火还在跳,而她怀里空空的,只有ash在一旁轻轻地打鼾。 ------------------------------------------------------ 【“晚上好,好久不见。这里是山谷电台。”】 【“今天是喧嚣的一天,对吧?发生了太多事,或许大家都没空听电台了。可我还是盼着,有人能在今晚刚好听见我。”】 【“我们讲了很多次大海的故事。这次,我们来说说站在海里那盏最温柔的光,灯塔。”】 【“航海从来都很危险的。在冬季,海浪如猛兽,一艘船如果迷失了方向,就会像深夜里脆弱的火柴,随时可能熄灭。”】 【“而这时,一座灯塔对远航的船只来说,不仅是指引归途的方向标,更是海里的守护神。”】 【“日月交替,四季更迭,灯塔就这样孤独又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船来船往。”】 【“它所有的本事就是一盏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过去,那点光就像针一般,在海雾里戳破黑暗,告诉所有船:‘这里是安全的家,我还在这儿亮着,请向这里来吧。’”】 【“灯塔永远站在那里,别无选择。它不是鸟,也不是鱼,不会飞、更不会游。它只会亮着光,守在礁石上,任风吹、雨打,任潮汐又起又落,任海鸥在肩头歇脚。”】 【“可船呢?船要去很多地方。”】 【“船总要绕过灯塔,驶向海平线以外的世界。船要穿过风暴,要和鲸群并肩同游,要去拜访陌生的港口。船走得很远,会装载新的货物,看见不同的风景;也许船再回来时,船身上已经刻满了新的名字。”】 【“而灯塔却不能动。”】 【“灯塔也想过要动的,它曾想过跟船一起走。可它就是灯塔,没有这样的能力。”】 【“别说一起走了,它连船去了哪儿都不知道,只能站在那里看着。”】 【“要是能知道船的轨迹就好了啊……要是能在出海那天就跟着走多好。可不行。船要去的地方,灯塔去不了。”】 【“它也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脚,没有翅膀,没有帆。恨自己只能站在这里,用一盏小小的光,告诉海上每一艘路过的船:‘我在这里,你去吧,去吧,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吧。’”】 【“更何况,灯塔也不敢走;它若真的走了,那船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于是,灯塔就在这里。点着光,等着船,思念着船。”】 【“今晚的故事就讲到这儿啦。”】 【“这里是山谷电台,还在老地方的山谷电台。”】 【“灯塔在这儿,晚安。”】 作者有话说: 后面是甜的!会甜的会甜的 马上就苦尽甘来了,不会难过太久的! 第20章 这些日子,时易一直在寻找。 太阳一升起,她便骑马出门:溪边、镇里、山谷…附近的每一座山她都走过,每一片林她都穿过。 遥音走得那么决绝,竟真的杳无音讯。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一样,无声无息。 秋天的风越来越凉了,时易心中的牵挂也越来越重:遥音吃得饱吗?穿得暖吗?晚上有个能歇脚睡觉的地方吗? 时易想她,却不怪她,更不会去拦她。 倘若真的找到她,时易也只想看她一眼,确认她是否平安,是否需要帮些什么…… 如果有可能,时易愿意用自己前半生所有的见识,帮她在外面的世界走得更顺。又或许…… 时易想过陪遥音一起走。 不过在找到遥音之前,这些都是她的空想罢了。 一天,在镇中漫漫寻觅时,时易终于站在了她曾经的家门前。 上次来时,这里还人声喧嚷、张灯结彩,如今却灰沉沉的,像是被秋天的霜冻抽干了气息。 门虚掩着,锁也没上。她心头一动,伸手推开了门。 遥音母亲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坐着。 她听到时易的脚步声,回头一瞥,眼神便死死钉在时易脸上:“你还敢来?” 时易在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苦笑一声:“我怎么不敢?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见她眼神里的怀疑还未消散,时易只好继续解释:“这么多天来,我也一直在找她,不见踪影。” 女人恨恨地盯着时易:“就算你没带她走,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闹成这样荒唐?” 时易抬起头,直视着她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笃定地说:“没有我,她一样会走。” 她母亲微微一怔,好像被时易的回答惊了一下,随即狂笑起来:“哈哈……走?她怎么可能走?她从小就听话,什么都顺我意,明明能找个好婆家的。医生那样的条件,她凭什么走?我给她找了那么好的男人,她怎么舍得走?” 她激动地喘着粗气,站了起来,手指着时易,声音猛地拔高了:“就是你!跟你搅合在一起之后,她才开始跟我犟,说什么不想结婚、要念书、要跑出去!” 第22章 她一边说,一边懊丧地撑着桌子:“她这一走,这辈子好姑娘的名声都完了!谁还敢要她?谁家还敢认她?以后怎么活?以后还怎么嫁人?” 时易打断她:“她只有结婚一条路吗?” 女人愣了一下:“不然呢?” 时易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迎上遥音母亲的目光:“可是,她那样活得不快乐,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她要是真的愿意,她会跑?撑着‘好姑娘’的名声,依附别人过一辈子,您觉得这就是女儿该走的路吗?” 遥音母亲盯着她看,嘴唇颤了颤,想反驳。 “阿姨,”时易继续说,“通往幸福的路不止有那一条。结婚,不是女人活着的唯一法子。” 一阵风钻进屋里,吹动窗帘,发出簌簌声。 “你说得轻巧……”遥音母亲喃喃地说,“一个不成家的女人,怎么能行?她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大能耐?那个医生条件那样好,我……我还不是想她好……” 时易摇摇头:“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医生算是个好职业,那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成为医生,自己给自己幸福?为什么偏要找一个是医生的男人呢?” 遥音母亲愣住了,嘴唇颤着:“她是个女孩啊……女人要是想过好,不靠男人怎么行……” 时易站起身,和她面对面:“世界不是这样。女人可以读书,可以做好任何事,可以靠自己活得比谁都好。她用不着讨什么‘好婆家’的欢心,也用不着谁来夸一句‘好姑娘’,用不着靠男人或者婚姻来得到幸福。” 她一时间没回话,时易就继续说:“在镇外,有的是优秀的女医生,有的是优秀的女老师,有的是自己当大老板的女人……她们幸不幸福,跟有没有男人,没半点关系。” “您是她的母亲,您也是女人,您为什么不能相信女人也有能力过得很好呢?” 遥音母亲的嘴唇颤着:“可这地方,哪有几个能耐大的女人?有也轮不上咱家……” 时易摇摇头:“那她想不想做那样的女人,您问过她吗?” 遥音母亲低下头不说话。 时易往前逼了一步:“您这辈子从没真心问过她想要什么。您一直在替一个还没影的‘婆家’规训她。” “乖顺、懂事、不读书——这些都是别人要她做的。可她自己不需要这些,她不是商品、不用靠这些取悦别人。她想要什么,那是她自己该决定的事情。” “是您,早早给她划定了只有这样一条结婚的路,她才走的。” 二人一时间无言,时易盯着她和遥音相似的面容。那张脸刻满了风霜,还有和遥音如出一辙的倔强。 她也不过是被那些“规矩”活生生捆了半辈子的女人。她一刀刀被削成现在的样子,又把同样的刀子削向女儿。 她确实是想为女儿好;她选择的路虽然狭隘,但却是她懂得的唯一活法。 时易没法怪她太狠,可也没法原谅这条路要让遥音再走一遍。 时易的声音又轻下来:“我不是来责怪您的……我也不是来吵架的……阿姨,她走了之后,最难过的应该就是我们两个……” 遥音母亲的眼里泛起水光。 时易低下头,继续说:“我天天在山上找,镇里找,什么地方都找过,就是找不到。天凉了,我怕她穿不暖,怕她饿着,怕她找不到一条好路……” “我想她万一要回头的时候,应该有个安心的落脚地方。我求您……要是她回来,别再把她锁进那桩婚事里。别再把她往死路上逼……好吗?” 屋里静得只听见风声。 女人鬓角的几缕白发被风吹乱。 过了很久,她抬起眼来看时易,两行浊泪缓缓流下:“……要是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让她去读读书……真傻啊……” 她抬手胡乱擦了把眼角,眼泪还是掉下来,砸在桌面上。 “我这辈子,跟男人那点破事儿折腾了一辈子……我自己出不来,还……还差点把我闺女也拖进去了……” 她转过身,没再看时易,低声自言自语着:“……女人自己,也能活好……也能自己……也能自己找点幸福……” -------------------------------------- 【“这里是山谷电台。还是我,还是这个地方。今晚……你会在听吗?”】 【“首先,我想让你知道,我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 【“rook和ash每天都在等你回来。两条狗跟着我和马儿,走遍了周围每座山。我们一直在找你。”】 【“可是今天,我最想让你听见的是:我在找你,不是为了把你拉回到哪里,不是为了用我的选择来绑住你的人生。”】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以前,我总以为只要把自己藏在这片山里,就安全了。门关上了,谁都找不到我,风雪进不来,麻烦也留在外头。我自以为那是自由;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自由,是懦弱。”】 【“我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你,可到头来,连自己都护不好。我总说要带你过想要的生活,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迈出那一步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这才看清楚,你从来不软弱。你看起来柔顺,其实心里比我更有勇气。你敢转身,敢丢下‘顺理成章’的安稳,敢一个人扛起外面的风霜。”】 【“所以,我要郑重地跟你道歉……对不起。以前我总想让你跟我一起留在山里,以为那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怕……”】 【“可那不是你的自由,那只是我的躲避。”】 【“我一直没勇气去面对那些我躲了一辈子的东西。我怕走出去,怕看见人,看见流言蜚语,怕看见这个世界怎么碾碎我们和我们的选择。”】 【“我更怕去想,我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所以只敢一条路走到黑。”】 【“我以为只要你也在这儿,这个躲藏就变得有意义。我骗自己那是‘安全带’,是爱,是守护……可我从没问过你要不要。”】 【“是你自己转身走出去的,不是我送你走的。我到现在都觉得丢人。你比我勇敢太多了。”】 【“今晚风已经很凉了,入秋了。我还是想你。想知道你冷不冷,吃没吃饱,晚上睡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听见,但我只求你……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让我知道你还好好的,好不好?”】 【“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再替你安排什么,更不会劝你回头。”】 【“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起走。”】 【“最后,让我们像以前一样,讲个故事吧:在生命注定的死亡面前,做一只反方向的企鹅。”】 【“冰原覆盖的地方,生活着一种奇异的鸟儿,叫做企鹅,是黑白色的,用双足行走,不会飞。”】 【“每年,她们都成群结队走向一片开阔的水域觅食。”】 【“大多数企鹅都会望一会儿从未到达过的群山,然后放弃,回到自己熟悉的圈子里,继续重复的生活。”】 【“可是科学家发现,一些企鹅会在注视雪山后,突然下定某种决心,然后向它直冲过去。山在七十公里开外。即使科学家抓住她、带她回到栖息地,她也会立刻掉头朝群山走去。”】 【“人类不能过多干预野生动物的行为,科学家只能看着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山。”】 【“神奇的是,一旦企鹅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不可能半途而返。”】 【“在那一瞬间,她不再是企鹅,而是一个走向未知的探索者。”】 【“如果说,曾经的我只能做凝望你的灯塔;那么现在的我,愿意做一只与你并排走向远方世界的企鹅。”】 【“今晚就到这里。明天我还会在,后天也会在。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有一天,风里带回来你的消息。”】 【“晚安。这里是山谷电台。”】 第21章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得更早些。 时易没再下山置换什么过冬的物资。她实在是没那个心力,也没那个勇气。 夏末那会儿,遥音还在。好在她们一块去集市买鸡和羊时,把动物们的口粮先备了些; 至于时易自己,去年剩下的罐头、盐和肉干,勉强可以撑到明春,也就够了。 这些日子,她还是每天去找遥音,虽然依旧没有音讯。 初雪那天,气温骤降。午后,时易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迷迷糊糊地,大概是发烧了。 她撑着身子干完活,又去烧了壶热水、煮了点简单的草药,就倒回床上就再也起不来了。两只狗急得团团转,一左一右趴在被子边守着,一动不动。 病中,时易昏沉的梦里总有人在敲门,一开门就是遥音站在雪地里,耳朵冻得通红,手里提着个篮子,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直直往怀里倒过来。 一睁眼,屋子却依然是空的,冷气把梦全数吹散。 第23章 又熬了一夜,烧退了些,但心口依旧空空的。 今年的初雪日,再没有人为时易送来祛寒的药了。 ----------------------------------------------- 冬天日落得很早。余晖刚沉进山后,窗外就没了声音,只剩几声倦鸟归巢时的啁啾。 时易的活儿收拾完了,她点起一盏灯,窝在炉子边上,写着晚上的电台稿。 与其说是稿子,倒不如说是一封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的相思信。 狗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她脚边,打着小呼噜。 突然,rook警觉地竖起耳朵,一声不吭往门口走,鼻子贴着门缝嗅。 时易没当回事儿,心说又是哪只傻兔子路过。正要张口叫她回来,ash却也跟着起身,背毛炸起,低吼着靠过去。 一股凉意爬上后脊,时易心中警铃大作。 她打开木屋门,一阵风扑进屋子里,两条狗像箭一样冲出去,站定在雪地上; 顺着狗们目光的方向望过去,雪地上,竟然有……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 那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身后还有几团黑影伏在雪里,隐隐透着野兽的气息。 风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嚎。 时易心口猛地一抽,这时候来山里的人,要么是找死,要么是……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狗们率先冲了出去,她转身回房提了一把柴刀,也跟了出去。 那人突然脚下一软,栽倒在雪地上,喊出一声“救命!” 熟悉的声音隔着风雪,遥遥地飘过来, 真的,是她。 时易来不及多想,加快了步伐。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风割在脸上生疼。 好在,前头的rook和ash已赶到遥音跟前。她俩并排把她挡在身后,朝着藏匿在雪里的黑影发出压低的吼声,喉咙里滚着杀意。 时易终于赶到了她们身边。 月光一晃,她看见那几只狼,蹲伏着做出攻击的姿势,眼珠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它们饿得不怕人了,排成弧形,试图逼着她们退到一棵老松树下。 时易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遥音猛地回头,月光下脸冻得发白,褴褛的衣衫裹在身上。一看见时易,嘴唇颤了颤,只说出一声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小心……” 狼却先动了。 一只看起来个头儿最大的饿狼猛地窜出来,扑向她们。 rook斜刺里杀出,咬住它的脖子,狼被拽得在雪地里打了个滚;ash跟着扑上去,截住另一只跟上来的狼,甩头撕咬。 时易冲过去,一刀劈在狼背上,刀口被厚毛和骨头挡住,手腕被震得发麻,柴刀几乎要脱手。 狼痛呼一声,风刮过来,全是腥甜的味道。 遥音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松枝,冲和ash缠斗的狼身上大力戳过去。那狼一缩,被ash逮住机会,按在了地上。 时易一脚把一条扑向遥音身后的狼踢开,挥刀再砍。 rook身下的狼终于逮住机会,脚底抹油,溜回狼群里。 rook得空抬起头,发出一串洪亮的吠叫,把剩下那几只逼得后退几步。 雪地上是狗的喘息和狼的低吼。狼们显然还想扑,可又被血腥味吓住,不敢靠近。 时易举着柴刀,遥音提着那根松枝。她们和狗一起,四个围成圈,把彼此护在背后。 不知道僵了多久,最先中刀的那只狼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慢慢把身子往后挪。其它的狼呼应着,也倒退着撤离了。 最后,狼们转身钻进林子深处,远远传来几声野哭似的嚎叫。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雪还在落,扑簌簌砸在肩头,透进衣领,让人冷得直打颤。 遥音站在那里,不语,只是凝望着时易。 时易把柴刀随手往雪里一丢,走过去,顾不上手上黏着血,就弯腰把她揽进怀里。 啪嗒,她手里的松枝掉在地上。 遥音整个人冰凉得厉害,时易没松手,更用力把她圈得更紧些。 她的额头抵在时易肩上,在怀里发着抖,像只冻僵的小鹿;她的手慢慢环过来,终于紧紧抱住了时易。 “对不起……”遥音嗓子哑得很,带着一些哭腔,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时易抱着她,漫天大雪落在她们身上。 背后rook和ash还在冲狼逃走的方向低吼;片刻后,狗们确认没狼了,围着她们转了几圈,用鼻子拱了拱遥音的腿。 时易听见自己心口“咚咚”地响。 “回家。”时易把她的手从背上拉下来,握在胸前,冰得像雪块一样。 遥音抬头看着她,眼里的泪一点点滑下来,连珠似的落到她手背上。 时易没再说话,牵起她往木屋走;狗们跟在后头。 她们踩出的雪路很深,向那还亮着一点火光的木屋走去。 遥音的手在时易掌心里一点点退了力气,最后软绵绵塌下去,整个身子坠倒在雪地里。 时易被她一带,没站稳,几乎跟着她跪进雪里。 狗们在旁边绕着发出低低的呜咽声。rook把头顶在遥音腿上,想把她拱起来,却没有用。 时易蹲下身支起遥音,发现她轻得吓人。这些日子在外头应该不好过。 她把遥音打横抱起来,继续往木屋走去。 推开门时,暖气扑在脸上,可怀里的人还是凉的,一点没回温。 时易蹲下身,先把女孩放在炉子旁那块旧毛毯上,让她靠近火炉。她还没醒,发丝间还残存着几片雪花。 火炉里的火烧得快灭了,时易赶紧抓了些干柴来,一块块塞进去,把火拨旺。随后又找出那口搪瓷锅,舀了水、加入橘皮和艾草,搁在炉子上烧。 狗们已经趴下了,她看到ash脖颈上有几道血口子,就叫狗过来,把被血水濡湿打结的毛发用热水洗开,再拿攒的草药抹上,又包好了绷带。 rook岁数更大,更有经验些,所以没有受太重的伤。此刻她正老老实实趴在遥音身边,脑袋枕在她膝盖上,偶尔舔舔她的指尖。 艾草水烧开了,时易把姜切成丝,丢进锅里。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带着姜味的蒸气氤氲出来,暖暖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木屋。 她蹲下去,摸了摸遥音的额头。火光把她脸上照出一点血色,她的身体摸起来没有那么冰凉了,时易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她又给狗们喂了肉干,再摸了一遍两条狗的身上,确认没别的伤;随后再翻出柜子里余下那条厚被子,把遥音从头裹到尾,连脚尖都掖好。 炉火烧得旺了,柴噼啪炸开,火星落在炉门边,发出点点的光。 时易盛出一碗姜汤,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有些太烫了。只好把碗放在桌子上,晾一晾。 她贴着她躺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臂弯里。 时易细细端详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遥音又瘦了,脸颊肉都没了;嘴角有一些干裂,眼下压着一圈乌青。她的头发披散着,带着一些属于外面世界的苦涩味道。 时易一时没忍住,俯身把额头贴到遥音的额头上,心口一阵一阵发热。 她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但看起来她过得很辛苦。 时易想着,没关系,只要能再见到她就好,她们会幸福的。 姜汤晾好了,她支起一点身体,用手轻轻托住遥音后脑,把碗沿贴到她嘴边。 热气碰到唇缝,遥音的睫毛抖了抖,像梦呓一样低语:“……唔……” “来,喝点热的。”时易低声哄她,一勺一勺把姜汤喂到她嘴里。她咽得很慢,可好歹喝了下去。 狗们安静地卧着,已经疲惫地睡着了,这场大战并不轻松。 火光把小屋照得亮亮的,松木燃烧的清香弥散在四周。 雪夜已经被封在门外,寒冷不会再进来了。 一碗热腾腾的汤下肚,遥音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 时易就这样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思念终于有了一个归处,软绵绵落回心里,再不往外跑了。 不多时,遥音睫毛颤了颤,终于缓过劲儿来,缓缓睁开眼。她先是迷茫地望着火,再望着时易,再一眨眼,两行泪就流下来。 时易伸手把她滑到下巴的泪擦掉。 遥音抿了抿嘴,咳嗽了几声,终于开口:“我有很多很多事想和你说……比如,我当时为什么没告诉你,我这几天去了哪儿……最主要的是,我…这次其实是想来和你告别的。” 时易看着她微蹙的眉,伸手把她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告什么别呢?” 遥音低垂着眼睛,声音越说越低:“告别,我要走了。对不起……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和人接触,但我还是想去山外的世界看看。在分开之前,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时易笑了,没答话,把遥音拥入怀里。 遥音的眼神有点失望:“你怎么一直在笑啊?你…这么快就已经放下了吗?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24章 时易点点头:“有啊,我要说:我爱你。” 遥音怔住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没来得及掉下去的泪。 时易握住她的手,望进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呢?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我宣布!虐虐的剧情结束了!从今以后都是小甜文了!终于把伤心的剧情写完了哈哈哈 感谢你看到这里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呀 第22章 遥音嘴一抿,眼看着又要落下泪来。 时易连忙托住她的脸,轻声说:“先说说吧,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 遥音擦了擦眼睛,缓了一口气:“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我要逃,是怕牵连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帮我,要么去镇子里闹、要么让我藏在你这里……太危险了。” “我就一个人,随时都能跑;你在这里有狗、有马、有小屋,走不掉……我不想牵连你。” 时易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不怪你。” 遥音大概不知道,那天镇民们还是找到了这里,翻得一片狼藉。 时易起身又去盛了两碗姜汤,递给她一碗:“来,再喝点汤。你之后去哪儿了,怎么又回来了?” 遥音接过碗,低头吸了一口汤,继续说:“我…那天跑出去之后,先顺着镇边上的小溪跑,这样没有气味和痕迹……然后,我找了个溪边的灌木丛,蹲着等到镇上大部分人都上山去找我,才敢出发。” “我想着还是得出镇子。之前那些孩子,不是坐着长条的汽车去镇外上学吗?我就找到了汽车走的公路。我不敢在路上走,就在旁边的林子里、沿着路的方向走。累了也不敢休息……一夜之后,我走到了一个没去过的、大一点的地方。” 时易边听她讲,边喝姜汤。 “我找了个面善的姥姥问路,她说这里是‘县城’。往外面,还有更大的城市,‘省会’、‘海市’、‘京市’什么的…我没太记清楚。她说再往外走的话,就必须要坐汽车或者火车了。” “我没有什么钱,去车站问了问,没钱买票就没办法去更远了。倒是有几个司机说,可以搭我一程,可我总觉得那些人的眼神不太善良,在打量我。我没敢上他们的车。” “我想,可能要先看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也再多了解一些情况。我去问了几个店家…一听说我没读过书,都不肯收我。” “最后,是一个开早餐铺的婶婶,看我可怜、也看我识得一些字,才答应让我做帮工。” 说到这里,遥音忸怩地笑了笑,向时易身边凑了凑:“还得谢谢你教我识字啊。” “那几天,我就在婶婶那里做帮厨,住在铺子里。她心特别好,每天都给我结工钱,也给我饭吃。” “我给她讲了你说的那些远方,又问她,要怎么才能走出去看这些呢?她跟我说,如果想看到这么多,要努努力,多赚钱、多读书才可以……” “婶婶又给我讲了她女儿,在外面的大城市上大学。她说那边机会多一些,更好赚钱,也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学习知识和技术。”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再往外走,去找更好的机会。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拔腿就能走,靠热情和决心就能去看世界……现实不是这样的,我还得先磨练一段时间、攒攒钱。” “快入冬了,我也攒下了一些钱。我数了数,足够去大城市的火车票了,还余下一些。我想着正好,这么久时间过去,镇上的人应该不会再找我了吧…也不会牵连你了,我想回来和你道个别,就去大城市打拼。” “婶婶有点不舍得我,但还是放我走了。她给我带了很多吃的,我就沿着原来的公路走回来了。往山上走找你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雪,还遇到了狼……幸好你出来了。” 遥音讲完了,顺手把喝完的汤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钻进时易怀里:“你刚才说…不用和你告别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是真的吗?” 时易拍着她的后背:“看来我的小听众最近是辛苦啦,都没有时间听电台哦。” 遥音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凝在时易脸上:“我可一直想着呢……!我始终都把收音机偷偷揣在身上、偷偷听。我还听了你讲的白蛇青蛇,我想和你说才不是那样呢!但我那天跑到县城里之后,收音机就丢了,应该是丢在路上了……” 时易吻了吻她的额头:“无妨。正好,我要当面讲给你听。” 她坐直了身子。 “我们每天都在等你回来。rook、ash、minnow……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还有我,都很想你。我们一直在找你。” 时易自嘲地摇摇头:“没想到,我的心上人这么聪明。我离了你呀,脑子都不转啦,笨得只知道在山里和镇上乱跑着找。” 遥音脸颊快速飞起一片红,伸手要来环时易的脖子。 时易看向她的眼睛:“今天,我最想和你说的是:我这些日子找你,不是为了拦住你,也不是为了用我的选择捆绑住你的人生。”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我以前总以为,在这座山里是最安全的。门关上了,什么事都找不到我。我以为那是真正的自由……可现在我想明白了,那是懦弱。” “懦弱到连爱人都保护不好,连拉着你的手站在阳光下都做不到……我说着要带你过你想要的生活,可那样的我,做不到。” “我只顾着缩起来、活在我的世界里了,误以为你也想。你走了之后,我发现…我不再想那样活下去了。” “我想过的生活,只有和你一起才可以。” “你从来不软弱。你心里很坚强、很有主意。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敢跳出去、敢转身,敢丢下那些顺理成章的安稳。” “所以,我要郑重地对你说,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了,那不是自由、只是我的躲避。” “我爱你,一直都爱你。所以我不想再要求你和我一起缩在山里,我也不想再做一个无力保护爱人的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陪你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时易的话音刚落,遥音睫毛抖了抖,眼圈红了。 火炉里的柴噼啪响了一声,火一跳,映着遥音眼里的泪光一闪。 她小声地说:“骗人的吧…你别逗我啊……” 说罢,她摇了摇头,胳膊紧紧地环着时易,眼里的委屈像要溢出来。 时易一字一句地说:“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我发誓,如果有假话,就罚我一亲你、嘴上就长大燎泡。” 遥音破涕为笑,轻轻捶了时易一下:“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没轻没重的话。” 时易趁机亲了她的脸一下,又退后一点,做出严肃的表情:“你看,没长什么大燎泡吧。天地良心,可见我说的都是真话。” 遥音捂着嘴扭过头去,笑得肩膀都在颤。 半晌,她回过身来,又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真的吧…?你不是不想离开这里、不想见人吗?” 时易点点头:“是真的。那是曾经的我;但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能和你在一起更重要。如果一定要和你分开,那这山,也没什么意思。” 遥音歪着头想了想,又说:“狗们很方便就能跟着我们走,倒是好办。但是…你的马儿、小鸡小羊,该怎么办?” 时易正色道:“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要去大城市打工,就是为了攒钱去看世界吗?” 遥音“嗯”了一声,又扁扁嘴:“估计要很多年……唉,需要很多钱的感觉。” 时易又问:“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我们脚下这片山谷,或许有比城市更有赚钱的机会。反正都是要赚几年钱,你愿意在这里,和我一起先过几年、赚点钱;等攒够了钱,再一起去看世界吗?” 遥音眼里流露出惊喜的光,但很快又被怀疑取代:“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座镇上生活,大家都没有人赚到很多钱的……走出去的人,靠得都是考学。我怕我没有这个本事……” 时易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有的。” 遥音愣了一下,嘴唇张了张,还想说什么。 时易抢先开口:“你信不信,当年我在外面绕了好久,最后才选了这片山谷?这里不是注定了穷,是没人知道怎么用它来换钱。” 见遥音听得认真,她的语气放得缓和了一些:“你还不相信我呀?我正好有一些经验,知道怎么把它用出来。咱们这里什么都有,气候也好,要种就种、要养就养。只要咱们愿意折腾,就能慢慢攒下钱。比在城里打一天几十块的零工强。” 遥音的眼睛一亮一亮的:“真的可以吗?我们……可以不离开这里、也能攒够钱去看世界?” 时易笑了:“能不能成,要看咱俩肯不肯下工夫。但只要肯干,这山肯定能养得住咱们,也肯定能送咱们走出去。” 第25章 说罢,她顿了顿,刮刮遥音的鼻梁:“这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试试?” 遥音盯着她,沉默片刻,突然“嗯”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就往她怀里扑过来,鼻尖蹭到她脖子里,甜甜地笑了:“好!” 终于,她们不再是孤立两边,一个人熬着,一个人躲着;从今往后,她们什么都一起扛。 时易扶着遥音的肩膀,故意咳嗽了两声:“正事儿说完了吧?也不知道关心我一下……这几天我想你想的都病了。” 遥音仰着头,撒着娇说:“哎呀……对不起嘛,见了你太激动了嘛。这几天我就来照顾你啦。” 时易笑了笑,揽住她:“雪这么大,哪儿都去不了,正好冬天里也没啥活儿干。咱们就猫个冬,一起把身子养好,把账也盘盘清,等开了春,就一起开干。” 遥音“嗯”了一声,又拉长了尾音:“好——” 时易低头贴着她耳朵说了句什么,她怔了一下,脸一下子红得要滴血,手却还不肯松开。 雪夜那么长,她们有的是时间。 作者有话说: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最喜欢写这个调调啦! 又幸福上了嘿嘿…… 谢谢你看到这里!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呀!~ 第23章 清早,时易还没醒清楚,就觉得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睁开眼,果然是遥音。她正猫在一边拨着时易的头发,玩得正起劲。 遥音见时易睁眼,笑得眉眼弯弯,声音黏黏糯糯的:“醒啦?” 时易“嗯”了一声,翻身把她整个抱进怀里:“怎么醒得这么早?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遥音点点头:“是啊,没睡好。你半夜总抢我被子。” 时易心里知道她在撒娇,起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哄道:“好好好,怪我。待会儿给你煮腊肉煲饭,赔个罪好不好?” 遥音又哼哼唧唧往时易怀里钻:“好呀……你这炉子也太好用了…一点都不冷。比我以前家里烧的那点火盆可强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床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呜咽。原来是rook站在一边,蹭着床沿催人起床;ash早已经醒了,正在木屋门口嗅着门缝,她想出去玩儿。 遥音在被子里闷声笑着:“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俩要吃饭啦。我们这就起床给你们准备。” 她要起身,却被时易一把按回去:“再躺会儿吧,这段日子在外面辛苦了。” 时易先给两只小狗准备好了肉,又翻出红薯干、熏鸭腿和面饼,分给遥音一半。 二人挨着炉火,吃着简易的早饭,窗外的雪像柳絮般纷纷绵绵、落个不停。 遥音啃着面饼:“这算不算是咱俩第一次一起过冬?去年我只来看了你一次,其它时间只能听电台……这次终于和你窝在一起啦。” 时易一边偷偷把鸭腿上的肉撕下来分给rook和ash,一边笑着应和着:“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吃过早餐后,时易从麻袋里掏出腊肉,开始切块;遥音淘洗着米。随后,一并放在铁锅里,添了水和调料煲着。 锅里咕嘟咕嘟响着,腊肉味儿飘出来,遥音闻得直咽口水。 时易看在眼里,心知她是这些日子在外面受了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打开屋门,外面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稍往外走,冷风就往人脖子里灌。 时易退回屋里,翻出两件厚棉衣,递给遥音一件。 她们一起出了门,手拉手去了鸡舍。 一打开门,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daisy带着那几只下蛋鸡站在窝里咯咯叫。一见人来,她们的嗓门儿更大了,带了一些骄傲。 遥音走上去,俯身摸了摸鸡窝里,还真掏出两枚温热的蛋。她递给时易:“快看,这几只鸡真争气,这么冷还下蛋呢。” 时易刮刮她的鼻尖:“等开了春,咱再多养一些,鸡蛋多了就能换钱了。” minnow从马房里探出头,看她们在忙活,哼哧着鼻子喷了一口热气。 遥音跑过去,抚了抚马儿的脖颈,手掌探进鬃毛里,又暖又厚实。minnow这几天被雪困着,没法放牧,有点憋坏了,一听见人说话就跟着刨蹄子。 时易扭头冲马儿喊:“等雪化了,就带你跑一圈,忍忍啊。” 马儿好像听懂了,重重打了个响鼻。 二人把活儿都收拾利索,回到木屋时,煲饭刚刚煮好。 遥音端着碗,执意要把最好的那块腊肉喂给时易,二人笑笑闹闹。两只狗在餐桌下蹲点,也收获了很多意外之喜。 待酒足饭饱后,她们没有急着收拾锅灶。 时易拿来了那个厚厚的旧本子,招呼遥音也过来一起看。 前些日子,她伤心消沉,没有好好做准备,物资只勉强够她一个人过冬。现在遥音来了,还需要好好筹谋: 腊肉、熏火腿,尚有存货; 墙根还有一排大白菜; 大米、玉米碴,余量不少; 仓房里还有萝卜、山药; 两罐蜂蜜,两坛自酿果酒; 鸡群能少量下一些蛋; 秋天存下的山核桃、栗子; …… 时易皱着眉,还是不太够。 遥音歪头看着她:“吃的东西不够吗?” 时易笑了笑,把手里的本子合上:“是有点…当时没想着你会回来得这么早,怪我,没给你备。” 遥音眨眨眼:“饿不着的,我还在呢。” 时易疑惑地一挑眉,遥音接着说:“我小时候学过怎么从冬天的溪里捉鱼,去找冰面上的洞口……我还会打兔子,雪地上能留下脚印,更别提咱们还有狗了。” 时易听了一愣,很是惊喜:“你竟然会这些?” 遥音点点头,继续说:“冬天也没办法上山采草药嘛……我们总要想个生计。我还会编捉兔子的笼子,晚上放出去,也能逮兔子。等雪停了,咱们就做两个。” 时易揽过遥音,亲了她额头一下:“咱们之前还说要靠山赚钱,这不就吃上了?” 遥音笑嘻嘻环住时易的脖子:“这样靠山赚钱,等再过几年,我们就能去看海了吗?” 时易撩开她脸边垂下来的头发,重重地点点头:“能。” 夜幕降临,窗外寒风呼啸。 木屋里炉火烧得正旺,火光跳动,映着桌上的账本,也映着她们两个人靠在一起的背影。 临睡前,遥音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时易:“开春了之后…我想回去一趟镇子里。” 时易试探地问:“回去见一下你妈妈?” 遥音点点头,眼睛闪了闪,不说话。 时易斟酌片刻:“你走了之后,我去见过她。” 遥音一下睁大了眼睛。 时易揉了揉她的头:“我和她…聊了很多。和你的父亲有关的那些事,她一直没走出来。我想,见一下也好。她需要好好听听你的声音。” 遥音听着,眼眶有点红,伸手轻轻拉住了时易的衣角:“嗯。到时候你也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时易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好。我陪你去。开春雪化了,咱们一起下山。” 遥音轻轻地说:“没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有自己的生意,开始赚钱了……她就会更认可我想走的路。” 时易点头称是:“这样最好,我们也有底气一些。” 说完,时易便沉默了。她的目光落在炉火上,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怎么才能把这片小山谷用好呢? 种地吗?镇上家家都有地,种出来也不值几个钱,只能自给自足;养鸡羊倒是能卖,但她们两个人,怕是撑不起大的场子。 况且,也舍不得把孵出来的小鸡和亲手养大的小羊卖掉呀…… 要真想攒到走遍世界的钱,光靠眼下这点营生肯定不够。 突然,时易心里一动:遥音采了那么久药,她懂药;这次风寒,又和医生学了一些技术。 镇上只有一个药婆家,平时供给的草药全靠山里采,真正去采药的也只有遥音一个人。 要是能在山谷里,把常用的药草大规模地种出来,再辅以遥音的医术,开个医馆,就有了一整条供应链…… 想到这里,时易一喜,凑过去问她:“你跑山采药那么久,是不是很了解草药的生长习性呀?” 遥音愣了一下,很快又点点头:“知道呀!我跟我妈妈学了好几年,自己又采了好几年,哪个地方出什么药我都记得住。” 时易简单地讲了开一个草药种植园的想法。 遥音听明白了时易的意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一下子坐了起来:“真的可以吗?咱们自己种草药?” 她双手托腮,低声念叨着:“那样的话,就不用再跑得那么远去采药了…也不用每天都往山里钻了。我们自己种,还可以煎好了卖给镇上,对啦,往县城卖都可以!” 第26章 她越说越快,说到后面声音却又小下来,又抿了抿嘴,露出一点犹豫的神情。 “就是…就是我只会认草药、找草药,可我没种过……要是种坏了,或者长不出来怎么办?万一耽误了……怎么办啊……” 时易看着她有点不安的小神情,忍不住笑了:“没种过也没关系呀,谁一上来就什么都会?这山谷的水土好得很,一年种不出,再过两年肯定能成。” 看遥音不说话,时易又接着说:“只要你知道它们喜欢什么土、喜欢长在哪儿,我们就能先试着种一点。马房旁边那块坡地最肥沃,等雪化了我们可以埋点草木灰养着,开春翻出来就能用。” 遥音听得一脸认真,像是在听那些电台故事。 说到这里,时易又顿了顿,认真地看着遥音的眼睛:“咱们可以先从简单的来,鱼腥草、金银花、板蓝根,这些你熟不熟?” 遥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熟啊!这几个我小时候跟着妈妈学的时候就摘过。对了,咱们还可以试试半夏、柴胡……” 时易听着她一口气数出一大串草药名,忍不住笑了:“行啊,我的小药师真是行家。” 遥音被夸得不好意思,往她怀里缩了缩,小声说:“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合作伙伴’了,不是只会吃的米虫。” 时易揽着她的肩膀:“谁敢说你是米虫?你要真是米虫倒好了,我乐意喂一辈子。可你不肯啊,你还要去看世界呢。”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遥音突然问:“要是以后真赚了大钱呢?要是咱们有很多钱呢?” 时易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那就买最远的车票,去最漂亮的海滩,养很多心爱的马儿。” 她们相拥而眠,就这样窝在这座山上过了整个冬天。 作者有话说: 我修了全文,现在是第三人称啦,时易就是以前的主角。 追读的友友别担心,剧情都没变化的,只是从第一人称变成了第三人称视角! 谢谢你读到这里~ 第24章 春雪已经化了大半,通向镇子的山路上很泥泞,满是残雪初化的积水。 黎明时分,天还没有大亮,镇里还没多少人醒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时易和遥音并排溜进镇子。她们小心翼翼躲避着可能遇到的人群,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是余下的山药、熏肉、干粮等等。 时易小声问:“冷吗?” 遥音摇摇头,攥紧她的袖子:“不冷,就是有点紧张。” 她们的脚步停在遥音曾经的家前。 时易看遥音有些迟疑,低声说道:“要不然…我们回去?再往前走,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遥音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还是要来看一下的。” 她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遥音母亲正背对着大门坐着,整理着草药。听到门响,形容枯槁的女人转过身来,呆住了,手里的药根掉在地上。 她的嘴唇翕动着:“你还知道回来……” 遥音迈开步,走到她身边,怯生生喊了一句:“妈妈。” 她母亲猛地上前,死死盯着她的脸,那双干裂粗糙的手仔仔细细摸着她的脸颊:“瘦了…你瘦了……” “跑了那么久……一声不吭……要不是有人给我带了句口信,说好像在县城见过你,我还以为你已经……” 话没说完,泪水就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滚落下来。 遥音咽了咽口水,说:“妈,对不起。我那时候要是不跑,就再也跑不出来了……我不想一辈子……” “你——”她妈妈抬手想敲她,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去,只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不要命了……这个冬天那么冷,唉!” 遥音的眼圈也红了:“妈妈,我在外面过得很好,真的。我跟一个开铺面的婶婶一起干活儿,赚到的钱,够自己吃穿,还有剩下的。” 她低下头,又抿了抿嘴:“我不和那个人结婚……也能过得很好。我就是…不想再嫁给男人了。我不喜欢那些人,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走我喜欢的路……我们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过得很好。” 遥音话没说完,却被母亲抱住了。 母亲的胳膊死死环着她,仿佛一松手孩子就又要飞走似的。 “妈妈知道了……妈妈知道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越掉越急,“是妈妈不好…只晓得让你走跟我一样的路……我光知道女人可以这样过了,妈妈不敢让你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 她吸了吸鼻子,又拉过遥音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喃喃着:“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自己出去跑了这么一趟,都扛过来了……都长这么大了……” 时易这时才走上前,把包裹放下,小声开口:“阿姨,这是一些山上的吃食,冬天下雪封山了,一直没机会给您送下来。我们准备以后一起在山上做一点事业……” 她母亲转过来看了一眼,抬手抹了把泪,显然对时易还是有一些抗拒:“我知道你待她好,我看得出来……可你们两个女孩子,这成什么体统?还要躲山沟沟里当什么野人?外面多少好日子不过,跑这大山里折腾些啥?” 遥音握着母亲的手,小声却很坚定:“妈,你别这样说。……是我自己要和她在一起的。” 时易也上前一步:“我们不是去做野人。春天来了,我们想在山上种草药,先供给您和镇子上,以后做大了卖到外面去,赚大钱。” 遥音的母亲怔怔看着女儿:“种草药……你们知道那活儿多苦?这会儿又不是采,是要种……那不是说种就能种的……” 遥音听到母亲语气里没有了早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恨意,于是安抚道:“妈妈,我认识草药、知道它们的习性;时易有地,也能干活儿……我知道苦,可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我愿意。” 她母亲又落下泪来,沉默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随你吧……你要是认准了,就随你吧……可你们一定得好好过,别受罪……也别叫人戳了脊梁骨……”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时易,眼神里仍有未尽的怀疑和不安,带着一个母亲最后的倔强说:“你听见了没?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我闺女要是跟着你吃了苦……我饶不了你。” 时易心中一酸,也点头:“阿姨,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做出个样子来,在小镇上也有个立足的事业,不会让她受苦了。” 遥音的妈妈冲遥音笑了一下,带着些无奈和不舍:“去吧,闺女,你真是长大了,自己的路、就好好走下去吧。” 晨光照进屋子,镇上已经有了些人声,隐隐约约能听到邻居的门吱呀作响。 遥音的妈妈摆摆手:“快去吧,镇上的人都醒了……你们两个女孩在一起,要是被人看见,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样子。” 说着,她又把身边桌上的一些草药根往遥音怀里一揣:“拿上这些去吧,以后缺什么就回来找我。路上避着点人,别跟人多话,听见没?” 时易赶紧拉住遥音的手,推开木门:“阿姨,您多保重,我们以后常常回来。” ------------------------------------------------- 山路依旧湿滑,遥音和时易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遥音有点分神,险些滑了一跤。 时易一把拉住她,捏捏她的手心:“是后悔了吗?” 遥音摇摇头:“怎么会。就是觉得,我妈妈变了……” 时易托着她的手,稳稳带着她迈过一个泥水坑:“以前,她是被困了一辈子。” 遥音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她总在念叨走了的爸爸、没出生的弟弟……总念叨着让我赶紧找个好婆家,有所谓的依靠。后来,我和她说‘我不喜欢男人’的时候,她都要疯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明明女人独身一个人也挺好;和别的女人,无论是爱人还是朋友,一起过也挺好……这么多条路,怎么就只能围着男人转呢。” 时易说:“对,她被规训了一辈子,从小就被告诉要找个男人依靠、要生育、要过‘正经女人’的日子。她自己没走成别的路,也没见过别的路,所以只能逼着你走她知道的那条路。” 遥音叹口气:“我真是没想明白,她当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为什么却非要我过不喜欢的日子,也不肯让我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明明现在这样,我才是真的高兴啊。” 时易低下头,语气放软了:“所以咱们不那么活,不被那套规矩套住……最幸运的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遇到了彼此,也有勇气走出来,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遥音笑了,轻轻“嗯”了一声:“对。我确实不想走我妈的老路,但我不是因为那个才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喜欢你,只想要你,才和你在一起。” 时易偏过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那咱们就好好干,把想要的日子一点点过出来。” 第27章 说话间,小木屋已经出现在眼前。 有了遥音的帮忙,每天的活儿快了许多。 等到把一切都收拾好,两个人也吃过午饭,天还很早。 时易拿出那个旧本子,招呼遥音一起坐在木屋外的桌子上:“来,咱们先把春耕的活儿敲定了。” 遥音抓了两块红薯干过来,托着脸看着。 时易已经在本子上画好菜地的分布,看她坐下,笑着敲敲她的头:“你写啦,不多练练怎么行?不会的字我教你。” 遥音嘟着嘴,不情不愿拿过笔和本子:“那不许催我。” 时易摇摇头:“不催不催。你写吧,来,这个格子是离咱们屋最近的那块地,种点去年留种的西红柿、小白菜和毛豆吧。” 遥音一边慢慢地写,一边说:“嗯……是,草药不是一下子就长好的,咱们是得留一些地,先种点菜。” 时易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格子:“这里是新开出来的地,我知道你爱吃甜的,咱们种西瓜吃。” 遥音一边写,一边撒娇地笑:“哎呀,甜的你也爱吃嘛……你教我怎么写‘瓜’!我不会。” 时易凑过来,贴着她坐,又握着她的手,慢慢在纸上写着:“来,我教你。” 遥音的脸有些红,耳根发烫,眼睛看着纸上的字:“教我写字就好好写字嘛,坐得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时易不理,偏过头去把发丝别到耳后,又凑回来,脸颊靠在她肩上:“笔顺别写错了,一笔一笔来……对,就这样。”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遥音悄悄瞟了一下时易的侧脸,发现看似严肃的时易,其实脸颊也微微红了。 时易写完一个“瓜”,才松开她的手,问道:“会了没?” 遥音“嗯”了一声,却身子一歪倒在时易身上:“再教一遍嘛。” 时易无奈一笑,点点头,又握住她的手,俩人靠在一起,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待她们整理好春播的蔬菜瓜果,预留的草药田,可以用的肥料,和明后天要去采药根的山头之后,晚霞已经挂在天边,远处的山林也罩在一层柔灰色的薄雾里。 新生活,已经在这片山谷里悄悄生根发芽。 作者有话说: 收到了一些很宝贵的评论,有的时候我措辞不太敏锐,也有不恰当的地方,谢谢大家的指正! 第25章 连着几场雨过去,一些叶类中药已经长得很旺盛了。 山坡上那片新垦出来的田地里,青绿的艾叶一排排探出头来。 一早起来,时易和遥音便提了两只竹篮,沿着田埂走了一遍,将最茂盛的那一批艾草一棵棵掐下来。 遥音懂得多,她特意挑了长势最好的,还教着时易怎么选。 时易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一上午啦,是不是够了?” 遥音在充满艾草味清香的风里回过头,兴高采烈地说:“够啦够啦,咱们留一点晒干自己用,剩下的就可以捆好去集市卖!再留一点……” 时易笑着接过话:“留给你妈妈。” 这两个月,她们每周都会找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从小路溜到镇上,把采草药根时余下的新鲜草药带给遥音的妈妈。 “她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没办法上山采药,还得继续做药婆的营生,我们得给她送点药。”遥音这样解释道。 是以,镇上药婆的门面还开着。 采完这批艾草,时易和遥音一起坐在屋外的小桌上,把叶子一把把理顺,用细麻绳捆成小束,摆在竹筐里。 春风吹得人心痒痒的,屋里的茶水刚刚煮沸,rook和ash在一旁打盹,马儿和山羊群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切都安稳又明媚。 遥音抬头看着时易,突然伸过手,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我知道日子,后天镇上有大集市,我们带上这批艾叶,再带点儿鸡蛋、生菜什么的,去当个小摊主好不好?” 她已经做好了继续劝说的准备,因为她以为时易会拒绝或者推辞的;毕竟,时易是一个不那么喜欢人群的人。 谁知时易“嗯”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她,认真道:“走吧,咱们一起下山,把第一笔钱赚回来。” 遥音一愣。她盯着时易看了好几秒,才眯起眼睛笑了:“好呀!” 说完,她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时易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肩上。 “你不那么怕人啦。”遥音黏糊糊地低声说,“我以为你要等一等的。” 时易用力地回抱她:“不是我不怕人,是我怕没有你。” 遥音稍稍偏过头,飞快地在时易嘴角亲了一下。 --------------------------------------- 这天是个大晴天。镇外的小河边,各色摊子一溜排开,卖菜的、卖鸡蛋的、卖牲口家禽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次集市规模很大,不仅有本镇上的人,还有不少外镇来的摊主和游客。远处还有几辆小汽车,应该是城里来观光游玩的客人。 时易和遥音找了个靠边的小空地,把竹筐一只只摆开,艾叶、鸡蛋、小捆的蔬菜、一罐罐羊奶,都码得整整齐齐。 二人的摊子刚摆好,就有人认出了遥音。 “诶,这不是药婆家那个闺女?前阵子跑了,连婚都不结了那个……” 旁边的人啧啧两声,又看见时易:“旁边那个不就是山上那个怪女人……当时镇子上闹病,都说是她带的,啧。” 窃窃私语的声音围绕在小小的摊位旁。 时易的手攥紧了竹筐的绳子,指节微微发白。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但仍然有些被水淹没的感觉。 遥音则侧过身,面向人群,大方地笑着:“要看看艾叶吗?我们山上自己种的。药婆看过的,亲口说了好!” 有些人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靠过来翻了翻,咂咂嘴:“是不错,挺新鲜的……多少钱一把?” 遥音趁热打铁,报了价,又提起装了鸡蛋的筐:“顺手带几个鸡蛋吧!山上的走地鸡下的,可香了。您要是买艾草,我们就送些鸡蛋。” 听到这话,围观的人都凑了上来。有人忍不住买了一些,虽然嘴上还说着:“哎,别说……要不是你们的东西真好,我才懒得搭理你们……” 遥音就笑着应应;时易站在她身后,听着那些风凉话,也强撑着镇定。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遥音把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冲着人群喊道:“新鲜的艾草——自己家种的!带一把回去,驱蚊又除湿!买就送山里的笨鸡蛋。还有新摘的菜,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 时易抿了抿嘴唇,也学着她喊了一句:“新鲜的艾草,买了就送鸡蛋,来瞧一瞧——” 好几个人被这免费送的鸡蛋勾过来,围着看。 纵然还有些人对她们两个指指点点、话里带刺,终究还是拗不过那一把把鲜嫩的艾草,和篮子里圆润结实的鸡蛋。 有人嘴上说着:“啧,她们俩还敢回来摆摊?”可话音一落,已经挑了几把艾草,又顺手拿了两颗鸡蛋,嘀咕着:“试试看吧,要是真好,也不管是谁种的了。” 遥音倒是笑得轻松,嘴也甜:“ 哎呀,您眼光好,挑的这些能不好吗!” 就这样,小摊前慢慢聚起人来。 出了几单后,她们的腰包里已经有了一小沓皱皱的纸币。 ------------------------------------- 一个婶婶走向小摊。时易认出来了,是那天在山上被镇民搜家时,偷偷安慰她的女人。 她没像其它人那样说三道四,只是站定,端详了她们俩一会儿,然后蹲下来仔细挑了两把艾草,就要掏钱。 时易心里一动,抓起几个鸡蛋,塞进她的篮子里:“婶婶,那天……” “行了,过去的事儿别再提了。”女人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孩子,也别总是低着头。我看得出来,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女人顿了顿,又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咱这小镇啊,人嘴碎,心不一定坏。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慢慢来。” 说完,她抬手拍了拍时易的肩膀。 遥音并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个婶婶没有恶意,马上凑上来说道:“姨姨,下回再来,我们挑好的留给您!” 时易没再说话,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 正值中午,集市人声鼎沸。 遥音正蹲在摊前捆艾草,时易坐在一旁分拣鸡蛋,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哟,这不是咱们镇上那位逃婚姑娘吗?还真回来了啊?” 两人抬头看去,是一个面带酒气的中年肥胖男人。 他嘴角斜斜地咧着,目光在遥音和时易身上来回打量,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还有这位……当时不是说是个山上来的巫婆?你们俩……敢摆摊,也不嫌晦气?” 第28章 摊前几个刚凑过来的人顿时迟疑了一下,有人低声议论,气氛一下僵住了。 遥音脸色一白,刚要起身,时易却已经站了起来挡在她前面。 时易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男人:“当时镇上的病,城里的医生都说是流感了,你这会儿再嚼舌根,是觉得自己比医生还懂,还是存心找事?” 那人像是没想到她们会回击,愣了一下:“哟,脾气倒不小。” 时易往前走了一步:“我们正经摆摊做生意,您不买,就让开,别挡着后面的人。” 男人脸色一沉,刚要说什么,旁边卖腊肉的阿姨站起来,叉着腰加入战场:“老王你吃饱撑着了吧?这姑娘们种地卖菜,靠自己吃饭,你起什么劲?你家儿子打游戏不上学,你咋不去管?” 卖豆腐的小妹也来了句:“可别坏了人家生意,咱这是集市,不是你家门口唠嗑的地儿。” 男人被几人一顿围攻,脸上挂不住,讪讪地撂下一句“我不买还不行啊”,灰溜溜地走了。 遥音看着时易的背影,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时易回头看她:“不怕。你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做买卖,就得站得住。” 遥音抿嘴一笑,低声应了句:“站得住。” ------------------------------------- 午后,有一位拄着拐杖的奶奶慢悠悠走过来。 她的头发雪白,背有些驼了,面容很慈祥和蔼。她走近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摊上的艾草,又看了看遥音的脸,突然问道:“你这小姑娘……你妈,是不是咱们镇的药婆?” 遥音一愣,随即笑起来,点头道:“是的,我是她女儿。婆婆,您认得我娘?” 老奶奶点点头:“哎呀,你妈熬药也是有本事的,我那风湿病全靠她配的药才缓过来呢。”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低声说:“姑娘,前些日子,你跑了的事我听说了……我说,生拉硬拽的亲事,过不下去就跑。你跑了也没错。你妈心里是疼你,就是心急了点。” 遥音一时没接上话,眼眶却有些泛红。 老奶奶蹲下身,一边挑着艾草,一边念叨:“你们家这艾叶长得真不错,新鲜。” 时易赶紧递上一小把:“奶奶,这些送您尝尝,您要是觉得好,再来买。” 老奶奶抬头又看了看时易:“你是山上的那位吧?都是好孩子,好好过啊。” 她说完,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钞:“来,我要两筐。” 遥音眼圈红红的,连忙拦住:“奶奶,我们免费送您一些吧,买多了用不完。” 她又摆摆手,笑道:“不用送,我认你们的货。你们就安心做下去吧。别听那些人咋咋呼呼的。” ------------------------------------------------- 就在集市快要散场时,她们正收拾着散乱的麻绳、空筐和仅剩的一点艾草,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斯文年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不像镇上的人,说话带着点外地口音:“你们这艾草,是自己种的?” 遥音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姐姐,这是山上自家地里种的,没打过药,用的是鸡粪堆的肥。” 那人俯身闻了闻,又轻轻摸了摸,点头:“品质不错。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是从城里的药材行过来的,刚好在镇上出差,看见你们的摊子……以后要是有货,或许能谈谈长期合作。” 时易和遥音对视了一眼。随后,时易客气地说:“我们目前的产量不大,规模还小。不过,我们有考虑以后扩大规模,到时候一定通知您。” 女人递了张印着“嫖姚药业采购部”的名片,笑了笑:“那我等你们消息。” 她走远了,遥音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好一会儿,问时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 时易低头看了看:“嫖,是迅速、矫健的意思。你知道古代有位馆陶公主吗?就叫刘嫖,意思是身姿轻盈、行动敏捷。” 遥音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所以你还要教我再多读读书呀。” 时易揉揉她的头发,又说:“这个采购部的意思,就是人家是专业收草药的,以后可能会来进好多货的。” 遥音听了,惊喜地“哇”了一声,把那张名片收进了口袋:“说不定哪天,我们也能当大商人啦。” 作者有话说: 嫖,是轻捷迅速的意思; 娇,是女子像乔木般高大挺拔; 媛,是女子们伸出援手,紧紧相拥; 妇,是推倒大山的女人; 奸,是女子肯干能干… 被污名化的女字旁汉字,应该被归还本来的含义 第26章 那晚,她们回到木屋后,把东西都收拾妥当,赚来的钱也整齐地叠好放进了床底下的小铁盒里。 遥音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念叨:“咱们这样下来一个季度赚的钱,可比我在县城打工多多啦,还是你有本事……” 她学得很快,已经会写她们种的绝大多数药材的名字、还有一些田间地头的常用词语了。 时易只是一味地笑,不答话。她正在给屋角桌子上的那台闲置许久的广播机擦拭灰尘、连接电源。 “你还要播啊?”遥音歪头看着她,有些奇怪,“我都在这儿了,你还要给谁讲故事?” 时易笑笑,调试着麦克风:“咱们以后不讲故事了,换个内容。你要不要来听听?” 【“这里是山谷电台。今晚不讲故事了。”】 【“今天我们来讲讲草药。”】 【“这两个月,山上雨水足,艾草长得很好。我们选了几块田,专门种艾草、地黄和藿香这些,也种了点白芷和紫苏。”】 【“艾草,能理气血、散寒湿,夏天悬挂还能驱蚊,这个大家都知道。我们为大家选取了最好的品种,叶片大,药效好,无论是晒干还是煮水,都是调理身体的好东西。”】 【“我的爱人是草药世家出身,种草药可是专业得很,一边选一边念,说‘这是要给人身上用的,不能马虎’。”】 【“我们现在做的是小规模,每周采一批。这段时间有艾草,还有一些动物药,比如桑螵蛸、地龙什么的。以后有了新的药材成熟,会在这里跟大家更新情况。”】 【“有需要的朋友,可以寄信来问。地址就写xxx镇xx街的药婆家,收件人写‘山谷电台收’就好。我们会及时查看、给您回信的。”】 【“这里是山谷电台,晚安。”】 广播结束的时候,遥音已经在时易背后拥着她了。 遥音把脑袋抵在时易的背上:“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时易不回头,手上还整理着麦克风和稿子:“爱人。” 遥音用额头在她背上蹭了蹭:“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正式的叫法……” 时易转过身来:“你不喜欢吗?” “喜欢……”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一支笔滑落到地上,被谁一脚蹭开,骨碌碌滚进桌底的暗处。 二人的发梢扫过彼此的脸颊,肢体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遥音的气还没喘匀:“你再叫我一次呀?” “……我说,”时易低下头,轻轻抵在她唇边,“你是我的爱人。” ------------------------------------------------------ 一天午后,刚在药草田里忙完的二人回到木屋,一起煮茶读书。 遥音从书架上抽下一本线装书,翻到一半,看着一段字皱了眉:“这写的是谁?” “上官婉儿。”时易把茶杯推到她手边,“是古代权倾朝野的巾帼宰相,读读她的故事吧。” 遥音用手点着书,慢慢地读了一会儿,又说:“我大概看明白了。我还发现,她的名字,总和一个叫‘太平公主’的人出现在一起。” 时易点点头:“她们两个都是才华横溢的女人,当年一起参与政事。” 她起身走到遥音身边坐下,指着书上的一段话:“你看这里。‘千年万岁,椒花颂声’,这是太平公主给婉儿写的墓志铭,意思是千千万万年,她对她的思念、还有大家对婉儿的赞颂声都不会断绝。” 遥音没说话,靠在时易身上,默默继续读着。 “你知道的,我小时候,我妈不让我识字读书。”她突然开口,“她总说,‘女孩上学有啥用,能找个好人家就行了’。” 时易伸手搂住她:“我知道。现在都过去了。” 遥音的眼神越过时易,落在窗外的山野里:“现在我读到了,女人也可以从政,可以掌权,可以像上官婉儿一样,被赞颂千万年。你教过我那个词,名垂千古?对不对。” 时易柔声道:“对的,名垂千古。继续读吧。” 遥音又读了几页,抬起头问时易:“好像,她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太平自尽那年,婉儿早已身亡。”时易垂下眼睛,“她们活得太靠近权力。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人很难活出想要的样子。” 第29章 遥音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不能像她们。” “嗯?”时易侧过头。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起种田、一起读书……一起去看世界。” 时易听完笑了:“好啊,遥相对坐,时意绵绵。” ------------------------------------------------------ 初夏的风吹过田埂,吹得田地里的草药如波涛般起伏。 她们天天都在山间,寻觅适合种植的草药根,摸索草药生长的地方和习性。木屋前的药田越来越大,草药的种类也越来越多。 遥音画了一张田地规划图贴在墙上,还学着时易广播电台时的腔调、站在前面说:“专业化种植,品质保障。” 时易翻看着遥音写的记录和账本,笑着说:“你的字写得真是漂亮了。” 她们的收成一日比一日好,下山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镇上的集市隔三岔五就会出现她们摆摊的身影。 遥音很快便和周围摊位的姨姨嬢嬢们熟络起来,每次来还会给大家带一壶自家熬的祛暑凉茶。她嘴甜,手上配药也干脆利落。客人一上前,她便依着人气色、脉象推荐合适的草药,还能给人配简单的方子。 时易还是不爱和其它人说话,她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记录本。她记得很清楚:哪个客人对哪种药物过敏、大家提到哪种茶喝了效果好、哪些方子最畅销…… 一来二去,她们的草药摊便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也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rook和ash最喜欢她们下山赶集的日子了。每次她们回来,时易总不忘从集市带点新鲜的小零嘴:晒干的肉条、小袋装的风干鱼干……她说要奖赏两只小狗看家的功劳。 遥音每次都说要带上狗们一起去赶集,但时易还是怕不稳妥。 山谷电台仍旧每晚播放,但再也不是那些缥缈的故事集,而是她们的草药宣传、茶饮配方。有时候,时易前一晚刚讲过的方子,第二天就在摊位上被人追着问。 ------------------------------------------------------ 摊位还没完全摆好,就有熟面孔拎着篮子走过来了。 “姑娘,上次在你这儿买的那个莲子心茶,真去火!”是附近的铁匠姐姐,她袖子一挽,眉眼里全是笑意,“我这两天整个人松快多了!” 遥音笑着迎上去,麻利地倒了一杯茶:“清热降火的,最适合夏天喝啦!今天我们也带了,不过这次加了一点冰糖,中和莲子心的苦味,这里有熬好的茶可以试喝,您尝尝?” 铁匠一边尝茶,一边打量着摊位的变化。 她记得最初这里只铺了一块布、摆了几捆干草药;如今却整整齐齐码着几个竹筐,还有几瓶熬好的茶装在玻璃罐里供人试喝。 每味药都用纸包得精致,旁边还放着写有功效的小卡片,摊位前头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山谷草药”四字,字迹娟秀清雅(出自时易之手)。 “啧,我说姑娘们,你们这生意是越做越像样啦。”铁匠忍不住感慨,“你们可得勤来着点儿,大家都在说你们草药好、人又实在。” 遥音笑着应下,时易坐在一旁快速写下“铁匠,莲心茶加冰糖反馈良好”的字句。 从集市上回来,她们又照例去遥音母亲家送药和取信。 带着一沓信件回到山上后,她们发现其中有一封精致的邀请函。 时易打开来,标题是几个烫金大字:“xx城草本医学分享会”,主办是隔壁镇的一家大诊所,还有几个名字印在下方。 遥音的眼睛亮了:“是她!这个名字我认识!” 时易坐在门槛上,搂着ash,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谁?” 遥音语气藏不住兴奋:“就是第一次去集市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采购部的姐姐。你记得吗?那个给咱们名片、说可以一起合作的。我记得她的名字!” 时易翻了几页,看着那一串宾客名单,眉头却皱了起来:“这种场合……人太多了。不去也没什么,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不急着去这些吧。” 遥音的笑意微微一滞。 “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她顿了顿,轻声说,“不是你说的吗,咱们要靠自己养活自己,把事业做起来。她们现在请我们去这么好的分享会,干嘛不去呀。” “我觉得有点没必要。”时易站起身,把ash从怀里放走,避开了她的目光。 遥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问:“你是不是…不愿意见人,所以不想去?” “不是。”时易背对着她,“我真的就是觉得没必要。” 屋子里一下静下来,只剩下纸页在风中轻轻翻动的声音。 “那我自己去。”遥音低声说,“我想试一试。” 时易没有说话。遥音也不再等她回答,把信收好,转身进了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喜欢她们!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第27章 那天晚上,气氛有些微妙。 遥音没再明着说“分享会”的事儿,吃晚饭时只顾低头扒饭。天刚黑下来不久,她就早早钻进被窝了,卷着被子,面向墙侧躺着,也没和时易说晚安。 时易有些无奈,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关了灯,爬到床上贴着遥音躺下。 她试探着戳戳遥音的脸。 遥音一动不动。时易知道她在装睡,但拿她没办法。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遥音就偷偷起身收拾行囊了。 前段时间,她自己做了一个新的本子,用来记录药方和一些草药茶的配比。自从字写得越来越好,她就不想再和时易用一个笔记本了。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和一些晒干的茶包收进包裹里,又拿出那封邀请函,仔细看了看,放在最外层。她想了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去书架上拿了一本小小的字典,揣进包里。 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你要一个人去?” 遥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时易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抱着被子盯着她。 她移开视线,不想正面回答:“你醒啦?” “嗯,”时易声音还有些哑,“挺早的嘛,收拾去分享会的行李呢?” 遥音皱了皱眉,把包裹绑好:“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说‘没必要’吗?” 时易放下被子,坐起来,语气还算平静:“我说的是实话。以前上班的时候,去过那种会场……说白了就是一群人围着,讲些场面话。回来之后,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咱们自己的地。” “那也总比不去强吧?我又不傻,能听懂一点是一点。” “我们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去集市上摆摊稳稳当当,客户也多,咱们又不靠那些场合出名。” “可我就是想去看看。不要因为你不想见人,就一直这样拦我。” 时易愣住了。 其实,她确实有一点小私心,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也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 她知道这或许是个机会,也知道遥音是真的想去,可她却本能地抗拒。不是因为理性评估的“没必要”,而是因为潜意识里的退缩,和一点点……怕遥音走得太快。 她避开遥音的眼神,小声辩解着:“我没有……我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 遥音叹口气,也懒得继续争辩了:“所以我自己去。” ------------------------------------------------------ 天色还早,山路上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遥音一个人走着,怀里抱着那个不算沉的小包袱,步伐却有些迟疑。 她心里其实挺打鼓的。 她没坐过几次车,更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就连写字识字都是这一年来才学会的。要是别人一眼看出她没文化、或者她自己讲错话……该怎么办? 她更紧地抱着手里的小包,那本小字典的边角硌着她的胳膊,让她安心了一些。 她咬着牙想:没什么好怕的,县城都自己去过了,这不就是个隔壁镇子上的会嘛。 可心底还是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其实是希望时易能和她一起的。 她知道时易不是坏,她懂她,不爱热闹、怕见人、怕麻烦。她能理解她那种沉默下的退缩,也理解她嘴里“没必要”三个字背后的逃避。可这份理解,并不能抵消她的失落。 她嘟囔着:“明明都答应‘我们一起的’,到了真要一起的时候,就只剩我自己了。” 雾散了一点,阳光从树缝里斜照下来。隐隐约约地,遥音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到近。 遥音认得,那是minnow的马蹄声。 她嘴角翘起了一点,有点想笑,又强忍着不动声色。有点惊喜,也有点……意料之中? 时易嘛,怎么会真的让她一个人去。 可她还是没回头。 她故意低头,继续走路,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但走得更慢了一点。 第30章 片刻,马蹄声停在她身侧,时易翻身下马:“你怎么才走到这儿啊?我以为你早下山了。” 遥音脚步不停,也不回头看时易:“你不是说不去吗?” 时易牵着马儿,追上她的脚步:“哎,我可没说不去,我只是说‘没必要’。” 遥音猛地停下,转过头正面对着时易:“觉得没必要就不去嘛,现在又下山做什么?” 时易移开目光,有点心虚:“我……我出门让minnow跑跑,透透气,她整天在山谷里也没意思。” 遥音笑了,盯着时易身上特意换过的衣裳、塞得鼓鼓囊囊的鞍包,还有马鞍上挂着的那只水壶和一点干粮。 “你出门遛马,怎么连干粮都带上了?” “就是……不能空手出门嘛。”时易咳了一声,目光飘得更远了,“哎,反正顺路……要不然咱们一起去吧?” 遥音没再接话,突然扑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 “我差点就真以为你不来了。” 时易低下头,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怎么会不来嘛。” “我把咱们家的红薯干都带走了,”遥音蹭了蹭她,“我还想着你要是真不来,就一点都不给你留。” “那我现在来了,是不是得奖励我点儿?” 遥音哼了一声:“勉强考虑一下。” 时易一夹马腹,minnow就开始轻快地小跑起来。山风扑面,遥音感觉自己的心跳比马蹄声还要快。 ------------------------------------------------------ 到隔壁镇上时,已经是午后了。 时易牵着minnow,回头对遥音说道:“邀请函上写了,会议是明天开始,咱们先找家旅馆住下吧。” 遥音有点犹疑地问:“我没住过……是给大城市来的人住的吗?” 时易笑了:“谁都可以住。” 她带着遥音穿过街口,推开一扇写着“xx客栈”的门。里面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院子,种着一丛一丛的绣球花。一个穿着布衣的中年女人坐在屋里,热情地招呼着她们。 时易先和人家打了招呼,就去了后院的马厩安顿minnow。 遥音则一进门就僵住了,脚不动,眼睛却忙得很,看墙上的字画,看角落的热水壶,看前台放着的电话机…… 时易回来,发现遥音还在一边东张西望。 “走啦,”时易走上前牵了牵她的手,“咱们去办登记。”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遥音看着时易写字、交钱、领钥匙,她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嘴唇轻轻跟着时易的动作念着:“写名字……付钱……钥匙……” “记这个干嘛?”时易接过钥匙,回头笑她,“你下回还想自己来住呀?” “那也说不准……”遥音小声嘀咕,“总要学会的嘛。” 两人上了楼,推开房间门的一瞬间,遥音又呆了一下。房间里有两张床,一个架子上挂着叠好的毛巾。 她走进去,小心地摸摸枕头、揭开被子,又回头看时易:“好干净呀。” 时易把包袱放下,一边脱鞋一边说:“坐下歇一会儿吧。” 遥音跳过来,抱着时易的胳膊晃:“陪我一起嘛。” “当然,以后你去哪儿都陪你。” 遥音靠着她坐下,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订的是两张床呀?” 时易扑哧一声笑了:“旅馆一般都是双床房啦!” 遥音撅起嘴角,不依不饶地盯着她:“那你自己说,是不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时易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保证!” 遥音哼了一声,这才靠着她不动了。 ------------------------------------------------------ 傍晚,两个人新鲜了一把,第一次一起下了馆子。 遥音没怎么吃过饭店,进门时就有些拘谨。菜单拿在手里翻了半天,还是推脱着、不肯下决定点菜。 时易笑着菜单抽回来:“你别看了,干脆我来点。” 她转头招呼伙计:“麻烦来一份松仁玉米、一碗雪菜肉丝面,再来个糖醋排骨。” 菜一上桌,遥音的眼睛一下亮了,第一筷子就不假思索地伸向了糖醋排骨。 她一边说着:“唔……还是你做的菜好吃。”一边却一筷接一筷,诚实地光了盘。 时易看着她,轻声笑了:“我就知道你爱吃甜的。” 天黑了,她们回到旅馆后,时易先去马厩看了看minnow的情况,回来洗漱过便在床边坐下了。 遥音则趴在桌上,摊开笔记本,反复检查着自己写的药方。 她把那几包草药茶样品拿出来,排在桌上,又小心地把写着药名的小卡片摆好位置,认真检查着有没有错字。 时易提醒道:“你都看第五遍了。” 遥音抿了抿嘴:“可我一紧张就会忘。” 她翻出字典,又重新查了几个字的写法、标准的读音,记在本子上。 她突然扭过头,问时易:“第一次面对那么多人,说话、展示我们的药……万一我说错了怎么办?” 时易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 “音音,你已经准备得很好了。你看,这些卡片都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的,这些茶包都是你一个个包好的,连里面的药都是咱们一起种的……” 遥音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小声说:“我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时易点头:“会的。你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明天,我就站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夜深了,遥音还是没有入眠。 时易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还不睡啊?又在想明天的事?” 遥音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在想……要是有好心人看到这里,愿意点个收藏、送点营养液,那我明天一定能超常发挥!” 萌萌的小情侣笑着一齐说:“谢谢读者朋友!拜托拜托~” 第28章 分享会比遥音想象中的要热闹得多。 她拉着时易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场上讲的人个个西装革履,说着“中草药含有的有效化学成分”、“辅料之间的相生相克”……她听不太懂,只能低头翻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把偶尔听懂的一两个词记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推荐了她们,主持人突然点名:“今天有一家‘山谷草药’,是从事草药种植行业的,还带来了她们自己调配的草药茶。我们想请她们来介绍一下经验。” 遥音一下子抬头,整个人僵住了,嘴唇发白。时易碰了碰她的手,鼓励地朝她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了那座小小的讲台。 无数道目光几乎在一瞬间聚焦过来,她的手心立刻沁满了汗,心跳如擂鼓。她紧张得几乎想转身逃走。 可一眼望下去,她看见了时易。 那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人群中,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她想起时易昨晚教她的话:“如果要去讲话,你就当台下坐着的都是大萝卜,而你面对着一片萝卜地”,莫名安心了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站定,模仿着之前几位发言者的语气:“大家好,我们是‘山谷草药’。” “我今天带来的,是几款我们自己种、自己配的草药茶。” 她顿了一下,视线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药材……取自山中,是我们亲手采的药根,种在地里养大的,长到相应的季节,成熟之后采摘……然后…然后……” 她觉得自己说得太乱太糟,一股热气从脸颊烧到了耳根。 她语调越来越轻,几乎不能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位姐姐率先鼓起掌来。 掌声开始是零星几声,后来席卷全场,汇聚成一片海洋。 遥音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时易说得不对。 这才不是什么大萝卜,这是一群认真听她讲话、甚至愿意鼓励她的人,是她未来可能的朋友、客户。 她呼吸变得平稳许多,再次抬起头,声音也比刚刚清晰:“我们从来不用农药和化肥,用专业的话说,就是‘有机种植’。我们的药材,也都是按季采收的,尽量选在药性最足的时候。” “至于草药茶。我家世代在镇上煎药、卖药,我从小跟着我妈妈一起采药、认药、配药,有不少方子是她给我讲的民间秘方。后来我也开始自己试配方,再根据每次喝完的反馈,进行调整。” 她顿了顿,从包袱里取出几个茶包样品,举起来。 “比如,最近天气热,卖得最好的是这款清热解暑的莲子心茶。里面除了莲子心,还有竹叶和金银花。泡制的时候我们也会加冰糖,来中和莲子的苦味。这是我们自己摸索、搭配出来的。” “这些茶包,我和我的…家人,每一款都自己试过,很多是我们自己天天在喝的。我们知道哪款清火快、哪款不伤胃,也知道怎么泡效果最好。” 第31章 …… “从种下一棵薄荷苗,到一份写着‘提神醒脑’的茶包,每一步都由我们自己完成。我相信草药是有能量的。” “谢谢大家愿意听我讲完。” 遥音讲完后,台下再次掌声雷动。 有人举手提问:“请问你们的草药方,有没有药理基础?我看你们卡片上写着‘养肝安神’,请问是有什么依据吗,还是只靠民间用法?” 遥音一下子懵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药理”是什么意思?她没学过这个词。 她捏着衣角,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场有点安静,气氛开始尴尬。 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排传来。时易从后排起身,款款走上讲台,和遥音并肩而立。 时易先礼貌地微笑颔首,向提问者致意:“谢谢您的提问。这些配方确实以传统民间经验为主,但我们在整理的时候,每种药的效果、配料的相生相克等等,是有参考经典药书作为印证的,比如《本草纲目》和《神农本草经》。” 她从包里掏出一沓手抄笔记,还有几张简单的客户反馈记录表:“这里是我从书中摘抄的一些理论依据,和一些真实的客户反馈。” 她停顿了一下,平静地扫视着台下:“我们想把我们的经验整理出来,和大家交流,也希望能请像您这样的专家帮忙看看,我们有没有哪里理解不对、该怎么改。” 她语气诚恳、逻辑清晰,说得不卑不亢。 那个人接过时易递过来的材料,翻看几页,终于舒展了眉头:“嗯……确实在书籍文献中能找到记载。虽然不是标准指南,但也有一定理论依据。” 主持人及时出声圆场:“其实这正是我们开这个会的意义,把不同背景的人请到一起交流嘛。民间智慧也值得被认真对待和记录传承。” 遥音一直望着时易,眼眶微微有点红。 她想起平时她学写字读书时,时易总在一旁翻看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当时她还不懂那些书讲的是什么,以为时易只是在消磨时光。 原来,时易是在读医理和草药典籍;她读那些书,都是为了站在她身边,帮她挡一次风雨。 ------------------------------------------------------ 演讲环节结束后,会场内渐渐活跃起来。原本安静的观众席变成了热络的讨论区,与会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名片、看药品、讨论细节。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过,朝她们快步走来。 是嫖姚药业采购部的那位姐姐。 她换了一身干练利落的深蓝色职业套装,胸前别着金色的工牌,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远远看见她们,她就笑着挥了挥手:“你们真的来了呀。” 遥音一下认出了她:“姐姐……你也在呀!” 时易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欠身,郑重地说:“谢谢您引荐我们。” 姐姐笑道:“我只是把你们的名字填在了推荐表上。至于有没有被选中、上台发言得怎么样,全是靠你们自己。” 遥音也反应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嗯…谢谢姐姐,我们一直在努力做好这件事。” 那位姐姐翻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印有公司抬头的纸,正色道:“我们公司有个草本产品栏目,现在准备拓展一个‘民间药方’系列,主打民间药草、功能性茶饮。这是我们部门的意向书草案。如果你们有兴趣,我们愿意邀请你们以‘山谷草药’的品牌名,参与我们的联合试点。” “你们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也不用更名。我们会负责包装辅导、客户对接和渠道推广,你们只管做好内容、保证供应就行。” 遥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就能合作了吗?” “当然不是马上签合同,”姐姐笑了笑,“但这是正式邀请。如果你们愿意,接下来我们可以安排初步审核和产品测试,然后再讨论具体合作。” 遥音低下头看着那张意向书,像看着一扇打开的门,门后有大千世界。 她没说话,时易接过纸看了两眼,又看她一眼:“音音?” 遥音抬起头:“我……我想试试。” 姐姐点点头:“很好,那我下周会带团队去实地走访一次,也想和你们详谈后续的合作细节。方便告诉我具体地址吗?” 时易答道:“我们住在xx镇外的山谷里,山路有些曲折,地址不太好写清。到时候您和团队在镇外的上山路口等,我下来接你们。” 姐姐又和她们商定了具体的时间,在本子上记下;随后,她合上文件夹,冲她们点头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遥音低头看了眼那张纸,又抬头看看时易:“咱们的新生活……真的在生根发芽了。” 时易看着她,温柔地笑。 ------------------------------------------------------ 出了会场,她们拐进街边一家电器铺,买下了一台小巧的电话,还有一本日历和一个滴答作响的挂钟。 时易摸着那台电话的包装盒:“要打通和外头的路了呀。” 遥音点点头:“嗯呢。” 她们把东西小心地包好。 出了客栈,minnow甩了甩头,长长地嘶鸣一声,便开始轻快地小跑。 进了山谷,风儿凉爽,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一群鸟儿被马蹄声惊起,扑棱棱飞向天空。 时易握着缰绳,突然说:“音音,我要跟你道歉,对不起啊……一开始说不去这个会。” 遥音靠在她背上,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还不了解你呀。拉你一把就好啦,你肯定和我一起来的。不过……这些事,你不觉得有点像梦一样吗?” 时易轻轻嗯了一声:“像个好梦。” “但不是假的,对吧?” “不是。”时易转过头,朝她笑了笑,“梦里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一点点发生了。” 遥音用力抱住她:“我有点怕……但我也好高兴。” “怕什么,咱们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时易等遥音走进木屋,偷偷在门外对大家鞠了一躬:“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营养液~音音果然发挥得很好!” 这篇快要完结啦,下一本过两天就开始!感兴趣的朋友看看我的预收呀 第29章 那天清早,时易和遥音提前下了山,在镇外的山路口等着。 合作团队来得比预计早了一点。一辆贴着标志的银灰色商务车缓缓驶来,车门打开,那个姐姐首先下车,身后还跟着两位同事:一个拿着厚厚文件夹的项目经理,另一个则是穿着野外作业背心、肩上背着照相机的调研专员。 一些早起的镇民已经发现了这支陌生的城里队伍,三三两两聚在不远处,好奇地张望、讨论着。 遥音有点紧张,抓紧了时易的袖子;时易对她眨眨眼,牵过她的手。 时易冲团队招手:“请随我们来,这边上山。” 山路蜿蜒曲折,车子上不去,一行人缓缓步行着。调研专员低头看着道边茂盛生长的植物,忍不住感叹:“这座山里的植物多样性……真不得了。” 快到山谷时,遥音先快走了几步,先把rook和ash带到木屋里安顿好,免得她们突然汪汪叫着扑上来吓着客人。 进入山谷之后,几位专业人员马上进入了状态。 调研专员绕了一圈,实地查看了她们种植草药的田地、晒干药材的木头架子和储存用的小屋;然后又蹲在地里,详细测量记录了土壤成分、植被种类、附近小溪的水质,甚至还采了几株药材样品留存。 项目经理一边翻阅着时易递上的配方笔记,一边在自己的文件夹上勾勾画画。她和那位姐姐低声交流着,时不时点点头。 遥音听不懂她们具体在谈些什么,但看时易始终沉稳的神情,她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时,田地间的调研专员拍完几张照片,朝她们这边喊道:“这片山谷的土壤状态非常好,含钾量和微量元素比例高,排水性也不错,很适合草药的生长。而且你们没有乱种,完全是顺着地形来的,养得挺讲究,真是‘因地制宜’。” 项目经理抬起头,附和着她:“确实不错。这里不仅适合种,还有外面不容易见到的草药品种……用来做差异化产品试点,很有潜力。” ------------------------------------------------------ 午后,她们和团队围坐在木桌边,展开文件和草图,反复讨论着,终于拟定了试点协议。 第一阶段,先试一个季度。 内容是:由“山谷草药”提供当季主打草药及相应草药茶的手工配方,公司则提供包装、渠道和运营支持。所有茶包明确标注“传统药方,有机种植,源自山谷”,归入公司新开的“民间药方”系列产品线中。 如果这个季度运营效果好,用户反馈积极,就会开展第二阶段的合作。她们会拥有一个专属品牌位,做三到五年的稳定供应,按季度结算采购金和销售提成。 第32章 时易拿过合同,递给遥音。 遥音只看了个开头就皱起了眉。 “净利润”、“税务预缴”、“冷链运输”、“线下渠道试投”…… 虽然她全程参与了讨论,也认得那些字,可是那些字拼在一起、落在纸面上,就有点让人不明白。 她低着头,无措地来回翻着那几页纸。 时易把她的局促都看在眼里,于是对团队说:“不好意思,给我几分钟时间,我给我的家人说明一下。” 对方姐姐点点头:“当然。” 时易把合同接过来,摊开在桌子上,一行一行,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着:“这句话意思是,我们拿给公司的茶包,公司会帮我们贴上牌子去卖,赚的钱,我们可以分五成……” 遥音听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时易翻到最后一页,问她:“大概就是这样……我目前没发现什么坑,你觉得我们接下这个项目怎么样?” 遥音小声说:“我们也没做过这么大的事,不知道能不能……” 那位产品经理姐姐笑着插话:“姑娘们,别有压力,你们的条件挺不错。咱们还得试点嘛,不用一步到位的。” 遥音对她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时易,终于说道:“好,那我们愿意。” 时易也跟着说:“我们一定拿出这一季最好的药来。” 姐姐笑着伸出手,郑重其事地说:“好,那我们就合作一季试试看。” 她在合同尾页签下名字,再递给她们:“三个月之后,希望我们还能再坐在一起,签个更长的。” 签完字后,天色已晚,山里的风已经有些许凉意了。 合作团队准备离开了。 在她们走出院门前,那个采购部的姐姐突然停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轻声问道:“你们两个……是在一起吧。” 遥音脸红了,不答话;时易却坦然地点点头。 姐姐笑了。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复杂,带着羡慕和藏不住的怅然,不再有刚才谈公事时的干练利落。 她低声说:“你们要一直好好的,别像我当年那样。” 说完,她便转身跟上两位同事的步伐,离开了。 ------------------------------------------------------ 夜深了,山谷一片寂静。 木屋里的灯早已经熄灭,rook和ash规律地打着呼噜,马厩里时不时传来minnow吃夜草的声音。 “音音,你睡了吗?” “没有……你也还没睡啊?” “睡不着。” “时易,我之前连字都不认识……现在我居然能在一份正式的合同后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真的很棒了,音音。一直是你带着我,走在这条路上。” “时易,你说如果试用期我们做得好,签了后面的长期合同,是不是三五年后,就真的能去看大海了?” “那肯定能。我仔细算过了,报酬很不错。” “时易,你真厉害啊……我就知道,听你的没错。你说这片山谷能赚钱,我们真的做到了。” “嘿,多亏了你坚持要去那个分享会,不然哪儿来的今天的事……” 安静了一会儿。 “时易,我们赚了钱,在去看大海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做……” “什么事?”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 星光点点,透过窗户洒进来,木屋里满是细碎的低语声和未来的影子。 ------------------------------------------------------ 她们是在签完合同的第五天下山的。 时易本来说着隔天就去镇子上;但合同一签,太多事需要打理、规划,两个人忙着忙着,五天就过去了。 天刚亮,山谷里满是鸟儿的啁啾声。 她们把新采的草药晾好,又检查了鸡圈和羊棚,收拾妥当,就牵着minnow下山了。 遥音小声说:“你还记得那天的样子吧?它真的很瘦……我记得当时你就很在乎它,现在我们终于有钱啦。” 时易握着缰绳:“当然记得。去年秋天你跑去县城里的时候,我还去看过它的。” 她们的口袋里揣着整整齐齐一叠钱。 又到了裁缝铺,不过这次,她们没有偷偷溜进后院。 那位裁缝正坐在铺里修补一件老式外套,看到她们进来,招呼道:“今天做点什么?” 时易没绕弯子:“我们想把后院的白狗买走。” 裁缝愣了一下:“买狗?你们怎么知道后院有狗……那狗又瘦又脏的,不中用,你们买回去干啥?” 遥音说:“我们愿意养。您开个价吧。” 裁缝看了看她们两个,半晌才说:“行啊,你们真要的话,五十块钱。去牵走吧。” 时易点出钱递过去,她们再一起并肩走进那个熟悉的后院。 这里依旧潮湿破旧,小白狗还蹲在那块阴影里,比去年更瘦弱了些,眼角盖着大片厚厚的分泌物。 它抬起头,看见遥音和时易,慢慢站起身,仍旧做出防备的姿势,整只狗绷得像一把拉满的弓。 遥音蹲下,照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丢在它面前。 小白狗盯着她俩好一会儿,才低头把肉干咬住,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它吃得很快,却只是快速吞下,没有任何愉快的神情。 时易没有急着靠近,她先等着小狗咽下最后一口,然后缓缓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停在小狗的鼻子附近。 小白狗僵了一下,鼻子嗅了嗅那只手,身体依旧紧绷、战栗,但没有咬。 遥音小声说:“它不想伤害我们……它只是想保护自己。” “嗯。”时易点点头,“很多时候,狗的攻击行为不是因为凶,是因为太怕了。它遇见过的坏人太多了,所以再遇到人只能习惯性地先咬,确保自己不会先受伤。” 她轻轻碰了碰狗的下巴,狗微微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于是她更轻地、缓慢地,顺着它乱糟糟的毛发摸了一下。狗还是紧绷着,但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凶了,甚至露出一点茫然。 遥音默默看着,轻轻松了一口气。 等它不再那么紧绷,时易才俯下身,熟练地解开了那条绑了它不知多少年的项圈。绳子一松,小白狗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怔怔地站着。 时易说:“我们走吧。” 她小心地把狗抱起来,那狗就呆呆地窝在她怀里,不叫,也不动,只是缩成一团。 她们一起离开后院,回到了巷口,把狗轻轻放进minnow的马鞍包里,那里早已经铺上了一条干净的旧毛巾。 一路上,小白狗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遥音跟在minnow身边走着:“我刚才看了,她是女孩子。” 时易点点头:“那她一定能和rook、ash处得来。” “那起个名字吧。”遥音想了想,“这么可爱的姑娘,就叫小葱吧。” 时易笑了:“好听。小葱姑娘。” 等她们回到山谷,rook和ash马上跑了过来。但时易并没有让她们接触,而是让遥音先抱着小葱,自己则赶紧拿出了准备好的除虱草药糊,还去烧了热水。 洗完身子、驱完虫,小白狗终于放松地趴下了,安安静静吃着一整碗狗狗饭。 她仍然吃得很快,但享受多了,也没有发出威胁的声音。 吃到一半,她停下,望了一眼不远处看着她的遥音和时易,尾巴在地上轻轻扫了扫。 作者有话说: 做过很多救助+一年宠物美容师+十几年养狗人温馨提示大家: 见到不熟悉的小狗,一定不要上去就摸脑袋呀(小狗看不清你在她头上做什么,会误认为是攻击)! 已经缩在角落/自己家门前,身体紧绷的小狗,一定不要靠近呀(她已经认为自己被逼到绝境了,超害怕)! 没有任何一只小狗生来就是恶的,就想咬人;但小狗会在试图保护自己的时候,做一些可能不那么友善的决定。 虽然时易的操作已经比较模范了,虽然我们的小葱姑娘没咬人,还乖乖被时易和遥音抱回家,但这在现实里真的太看运气了!千万别轻易模仿哈! 想帮助一只狗,请先保持安全距离,观察它的状态,再做决定哦! ------------------------------------------------ 小葱和她一样,都在学着怎么不再逃避,不再躲藏,怎么坦坦荡荡去爱。 她们救回了小葱,也救回了过去的自己 第30章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山谷里的日子依然有花有月、有风有雪。但她们的世界,早已完全不同。 当年那个为期一季度的项目试点完成得远超预期,遥音和时易按时交付了合格的茶包和药材,质量稳定、效果卓越,试销的反馈好到出乎意料。 有客户给她们写了长长的感谢信,说她们的解暑茶饮兼顾了口感和药效,是她尝试过最好的解暑饮品。 第33章 公司迅速提出了第二阶段的五年长期合作,计划增加品类、提高收货量、开放定制线,还安排了专属的销售团队。 但她们没有一口答应,反而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去权衡思考土地和自己劳动力的可持续性。 最终,她们自己起草了一个附加合同,明确了“年产量上线、土地轮作与保护、根据时令选择品类、保留山谷草药品牌自主权”等核心条目,而公司全盘接受。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很多条款都是遥音写的。她白天劳作,夜里就读时易的书,已经对经商的模式小有了解了,能提出很多有帮助的条款。 如今,“山谷草药”已经是当地草本饮品领域里小有名气的品牌了。在城里的超市拥有了稳定专柜,还有一批喜爱天然草药的忠实顾客。 她们配合默契,收支稳健,和公司合作愉快。如今,这份五年合同已经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公司提出了新一轮的深度合作意向,还想开发更多产品线、打入更多市场。但这一次,她们谢绝了。 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从来都不是一纸纸合约里的商业蓝图,而是更广阔的世界。 ------------------------------------------------------ 那天傍晚,夕阳红满了天,透过窗户落在小屋里的木桌上。时易打开门进来。 “我回来了,”她笑着说,“尾款到账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她把一张盖了章的文件递给遥音。遥音接过那张纸,低头仔细地看着,没说话。 现在,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处理这些文件了。 她们早在几年前就悄悄计算过一个“梦想数字”:那是可以让自己和喜欢的人慢慢看遍山川河海的数字。不是巨额财产,也谈不上什么财富自由,但足够让她们走得远一点、看得久一点。 那份文件拿到手里,她们才发现,这些年赚到的钱,比那个“梦想数字”还多了一些。 “时易,你记不记得我们刚签第一份合同那会儿,我还要你一句句帮我读懂合同?” “记得啊,我还记得更早的那个冬天,你刚从县城回来……我们在雪地里打狼,然后一起商量着要做草药生意,一起攒钱。” “现在我们真的做到啦。” “音音,我们都走得比自己以为的远。” 遥音抬起头,朝她笑着:“差一点,我就要和一个不爱的人结昏,或者在小镇当一辈子不识字的采药姑娘……五年前,我是绝不敢想今天的。” 时易摇摇头:“不会的,音音。就算没有遇见我,你也会找到自己的出路的。你是像野草一样坚韧的女孩,哪怕长在石头下面,也会自己挤一条缝隙长出来。你怕过、犹豫过,可你从来没有停下过。” 遥音怔了怔,又轻轻笑了一下:“你也是啊。你遇到了那么多难过的事情,把自己关了那么久……也没有丢掉想重新开始的勇气。” 时易笑着说:“苔花如米小……” 遥音快速接过话:“也学牡丹开。我前几天刚读了这首诗呢,还记得。”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晚风吹进木屋,她们相拥而吻。 这一刻,没有庆祝,也没有太激烈的情绪。她们只是彼此靠得很近,近得刚刚好。 一种平稳安宁的幸福,在山谷的黄昏中静静流淌开来。 ------------------------------------------------------ 自从有了去看世界的计划,她们便中断了鸡和羊的繁殖,把雌雄分开饲养,逐渐为分别做准备。 这些年来,那些年迈的鸡羊已经一个个离开了这个世界。daisy在一个霜降的早晨安静地合上了眼,身边是她的子民们。 她们一起为daisy挖了个小土丘,种了一丛蓝莓,纪念这位曾一呼百应、嚣张跋扈的领头鸡。 至于剩下年轻的鸡和羊,她们一直在寻找可靠的领养人。 终于,隔壁镇那个卖豆腐的姑娘答应了下来。那是她们在集市上认识的邻摊女孩,热情爱笑,当年经常给她们的鸡带些豆渣,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她们把所有的鸡和羊都托付给了她,又付了她一笔照顾的费用,还叮嘱了很多话: “鸡们都老了,下蛋频率不会那么高了,不要总想着下蛋了……” “这只黑羊爱黏人,她靠过来的时候,多摸摸她。” “那只花鸡有点呆,容易走丢,你记得留心……” 姑娘点点头,一一记下,还带她们去看了精心准备的新鸡舍和羊舍,说:“你们放心,我把她们当自己孩子看。” 交接那天,鸡被装进竹篓,羊群也被安安稳稳牵走了。 遥音望着她们的背影,揪住了时易的衣角。 时易搂住她:“她们跟着她,不会吃苦的。” 遥音点点头,却还是红了眼眶:“就是……有点难过嘛。” ------------------------------------------------------ 她们又调查了两个星期,最终在距离不近的另一个镇子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马场,愿意接受minnow的长期寄养。 场地宽敞整洁,有大片的放风草地;草料新鲜,饮水干净;饲养员经验丰富,还有几匹同样温顺沉稳的马儿作伴。 她们带着minnow实地看了一圈。马儿甩着尾巴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堆放的草垛,又对不远处的几匹马轻轻打了个响鼻。 时易说道:“把她一匹马和我们关在山上那么久,是我们对不起她。她很久没遇到能做朋友的马儿了。” 负责的阿姨笑着摸了摸minnow的脖颈,说:“别担心,这姑娘年纪不小,性格又稳当,很快就能交上新朋友。有我们在这儿,她会被照顾得很好。” 她们订下了一年期的寄养合同,细致地标注了饮食、起居、运动、护理、兽医等保障条款,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 分别那天,minnow站在栅栏里,静静地望着她们。 遥音握着时易的手,有点不安:“她是不是生气了?” 时易拍了拍minnow的脖子:“不会的,她什么都知道。去吧,minnow,就当是度个假,我们过些日子回来接你。” 马儿低头轻轻碰了碰时易的肩膀。 远处,minnow新交的马儿朋友正在草地上长嘶着呼唤她。于是,她甩甩尾巴,转过身去慢慢走向马群,步伐稳健,没有犹豫。 属于minnow的假期也终于来临,一场闲适悠长、只属于马儿的旅程。 ------------------------------------------------------ 遥音还是很焦虑。 不是为出行计划的路线,而是为了小狗。 她一遍遍翻书上写的坐火车的情节,又小声对着rook、ash和小葱念叨:“火车万一不让带狗怎么办啊……要是被赶下来可怎么办……” 但她每次去问时易,时易都笑笑,只说:“别担心。” 遥音有点生闷气:“你总是这样。” 某天清晨,时易背上了小包,说:“我要去镇里处理点事,准备临行的东西,可能得走几天,家就交给你啦。” “你去干嘛呀?” “保密,等我回来你就知道啦。” “你又不说清楚要做什么。” 遥音嘟囔着,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天后,时易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藏不住笑意。她神神秘秘地说:“下山,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遥音半信半疑地跟着她下了山。 那天午后阳光正好,树影斑驳映在山路上。 她们刚刚走出山路,走近镇口,遥音就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小汽车停在路边,车窗上贴着一个小贴纸:那是她之前随手画的,三只小狗和两个人并排走的图案。 时易扭头冲她眨眨眼:“你不是怕火车带不了小狗嘛……确实带不了,但是以后我们自己开。” 遥音捂住嘴巴:“你什么时候……怎么买的?你怎么会开车?” 时易带着她走进车子,拍拍车身:“我白在外面过那么多年呀,当然会开车啦。手续都办好了,检修也做了。就等你坐副驾驶位了。” 遥音看着那辆车,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流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时易……你真是……总是偷偷搞这种事。” 时易握住她的手,把她带上副驾驶:“上车吧,音音。先带你兜兜风,适应一下,过几天就出发。” 前方公路蜿蜒曲折,一路延伸,在视野尽头悄然没入群山之外。 车窗上的贴纸被太阳映得闪闪发光,上面三只小狗和两个人笑得那么灿烂。 遥音把头靠在窗边,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坐车……” “那以后都由我带你坐。去哪儿都行,到天涯海角去。” ------------------------------------------------------ 启程的前一夜,时易又打开了屋角桌上的广播电台。 她调试好麦克风,熟练地拨动按钮。 第34章 【“晚上好,这里是山谷电台。今天的节目,是这段时间内的最后一期。”】 【“我要和我的爱人一起出发了,带着旧回忆和新梦想,去看看世界。”】 【“那么,亲爱的听众……如果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电波中见面……”】 【“我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遥音站在后面,静静看着时易关上机器、拔掉电源、盖好布,收进床底的箱子里。 半晌,她开口道:“……我第一次听你的电台,是十八岁的时候,我妈妈几块钱淘来的一个旧收音机。”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特别遥远的人,或者说,是精灵。风都找不到你。” “你的声音和故事……那么坚定,那么温柔。我想着…一定要跟着你的声音,走得很远很远。” 时易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我刚开始讲电台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听。我只是一个人孤独,总觉得要有点什么声音,否则…会从世界上消失。” “当时,我从来没期待过有回音。” “但…我真的遇到你了。你知道吗,音音,你是我的电台最意外、也是最好的回音。” ------------------------------------------------------ “小葱,你又胖啦……真的要减肥了!” 遥音一边念叨,一边托着小白狗的屁股,把她推上后座。小葱哼哧哼哧地往里爬,好不容易挤到座位上,又压在ash身上。ash被她挤得翻了个白眼,rook则默默往窗边缩了缩。 后备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衣服、毯子、应急药箱,还有她们精心准备的干粮、滤水壶……一切都稳稳妥妥地待在那里。 遥音随身的包里,已经准备了一份地图和行程安排。 时易执意把路上吃的小零食也塞进她的包里,说自己开车习惯吃点什么。 “你开车时候双手要握着方向盘呀,怎么能吃东西嘛。” “你喂我嘛……”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紧。 车载广播刚好切入一首老歌,旋律温柔。遥音一下听出旋律,哼了两句,时易便跟着接上了下半段歌词。 时易轻踩油门,银灰色的小车缓缓驶出镇口,驶上那条通向远方的公路。 这条路,漫长、充满着未知。 没关系。她们相视一笑,无论路通向哪里,都是在一起的方向。 她们的旅程,正式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终于完结了!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 一开始写大纲的时候,打算写一个be的故事。后来慢慢细化写章纲,写到第9章 ,实在是舍不得,一想到be,难过得都要哭出来…… 怒改he,然后才开始写正文!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故事里的她们能够幸福。 所以我会继续建设番外,她们的幸福小日常 请大家多多关注! 感谢所有读到这里的读者。我开文的时候,没有存稿,只有章纲,都是大火现炒的,是大家的喜爱和支持,才让我可以一直写下去…… 再次谢谢你!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