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为暴君的药》 第1章 《当我成为暴君的药》作者:余子期【完结】 文案: 林听一朝不慎穿越到了古代, 他所在的王朝名叫大墉,大墉有个暴君叫裴行简。 其身患头疾,自登基以来性格阴郁、暴戾无度, 头疾发作时更是杀人当玩意儿,据传死在他手下的没有一万也有上千。 众人寻遍天下太医都救不回来。 直到某天寻到一名道士,指着西南之地断言:“此地有药。” 而林听就是那个药。 - 林听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莫名其妙获得个自带异香的buff。 而偏偏这buff又能缓解暴君的头疾。 按照原文走向,暴君因其暴戾行径很快引起全国上下不满, 最终朝中大臣忍无可忍,通敌将其斩于刀下。 而后敌国入侵,烧杀劫掠,百姓民不聊生,大墉至此亡国。 而林听的任务,就是阻止暴君发疯,救大墉百姓于水火之中。 他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人从鸡圈里带了回去。 传言果然不虚,林听见暴君的第一面就正好碰到他发疯, 眼见满室性命系于他一人身上, 林听深吸口气,缓缓走向暴君。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一剑抵在腹部, 暴君双眼阴郁,满脸嫌恶:“哪儿来的叫花子,拉下去。” 林听:…… 任务还没开始就腰斩。 好在他这个buff能救命。 林听终于留在了暴君身边。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每日不是在拯救大臣就是在拯救大臣的路上, 还要兼顾暴君治病良医、人生导师等多重身份。 最终,暴君头疾好转,朝纲肃清,君臣和谐友爱。 林听满意点点头,任务完成,背上心爱的小行囊就走了。 走到一半就被暴君抓了回去。 裴行简摩挲着他脚踝,“去哪儿?” 林听:…… “去、去你心里。” [偏执帝王攻x神经大条受]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朝堂 古代幻想 轻松 沙雕 主角:林听 裴行简 一句话简介:撒手,别抱着我吸 立意:有病及时治疗 第1章 大墉西南有座彩华城,城内有条临水街,街如其名,临着运河而建。 此时薄雾将散、晨光熹微,街面还飘荡着各式点心蒸腾而上的香气。 临水街尾有条早已荒废的幽暗小巷,曾是藏污纳垢之地,里面住着各种烧杀劫虐之人,几年来官府都不曾管过,据说半个月前上面来了一个大人物,几天时间就将这暗巷里的亡命之徒全抓了,如今只是一条空巷。 而此时——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慈航普渡天尊,各路神通广大的神仙,求求你们大显神通让我回去吧。” 林听双手合十跪在一个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破烂像前,紧闭双眼,满脸虔诚,上下左右拜了个遍: “不管你是谁,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我才上大学啊,还没体验够美好的大学生活,为什么我会到这儿来啊啊啊!!!” 林听已极其崩溃。想他前十九年累死累活,终于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前两天人还躺在宿舍的床上,结果一个不小心摔下了床,然后就摔到这儿来了。 穿就穿了吧,要是穿成什么帝王、王爷啦,整天可以摆烂、吃香喝辣的也就算了,可他竟然穿成了一个乞丐!!乞丐!!! 他穿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穿越系统是不是坏掉了,他本来应该是个大富大贵之人,不小心穿错了。 可两天过去,毫无进展,不仅没有进展,他昨夜实在熬不住随手找了个草席盖上睡了过去,然后就在做了个梦。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穿成其他大富大贵之人需要做逻辑修改,而乞丐不一样,乞丐可以是凭空冒出来的,不讲究来路,简而言之就是——穿越系统偷懒。 林听:…… 艹了,还有没有人管管,投诉通道在哪儿,他要投诉!!! 身后街巷繁华美好,林听却只觉如坠冰窖。 系统告诉他,他穿来的地方名叫大墉,而大墉有个新上任的皇帝是个暴君,据说杀人如麻,阴郁暴戾,还有一种一发作就更杀人如麻的头疾。 而他,莫名其妙穿来不说,还觉醒了一个更莫名其妙自带异香的buff。 偏偏他这异香buff能缓解暴君头疾,简直就是拯救暴君的良药。 知道自己任务的林听气笑了。 知道什么叫暴君吗,无论黑的白的好的坏的全都杀了那就是暴君,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浑身上下没一件好衣服的人能接近暴君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 而且要是被暴君发现他能缓解头疾,估计不是被供起来,而是被五马分撕挖心挠肝给皇帝炖了补脑子。 他又不是疯了要上赶着送死。 林听对着神像哐哐哐磕三个响头:“我一辈子行善积德,走路上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无仇无怨,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巷子里光透不进来,阴森森的,只有一丝冷风蹿过。 半响,面前的神像无任何动静。 林听更加绝望。此时肚子咕噜叫起来,他已经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饿。 林听起身,决定先去外面找点东西吃。好好活着,估计是不可能了,但要他饿死,那也太惨了。 只能微活。 外面天光大亮,刺得林听眼睛都睁不开,他四指并拢盖住眼睛,等适应外面的光线才睁开。 街面上除了人还是人,影影重重将道路挡了个严实。 此时一股香气飘了过来。林听深吸一口,肉...包...子!!!好香、好想吃。 隔着重重人影,林听和对面铺子上的老板娘对上视线。 老板娘先是一愣,临水街的叫花子早就被官府抓走了,这小叫花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身灰泥,瘦不拉叽,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吃饭。 她早上的包子还剩下一个,索性给这小叫花子算了。 “小叫花子,来。” 老板娘朝那人招手。 林听眼冒星光,揉搓肚子,越过人群到了铺子前,包子裹在油纸里,洇出了丝丝油气,勾得人欲.仙.欲.死。林听咽了咽,从兜里摸出一枚沾了泥土的铜钱。 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铜钱,还是昨日傍晚他贴在巷口墙角,一个路过的伙计以为他是叫花子看不过去便随手丢了一枚。 他心里一番交战,最后还是理性打败了感性将钱捡起来——他大脑是不想要这嗟来之钱的,嗯,是他手主动的,怪不得他。 诚然他现在跟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还是活着要紧。 虽然现在半死不活,林听还是自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将铜钱递过去,指骨上还沾着昨日被路过的马匹沾上的泥水,也不知道这古代交通怎么管的,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竟然允许在大街上跑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板娘见状说道:“这包子是我送给你的,不要钱,你吃吧。” 突然一股香气裹在风里扑过来,这香气似药,跟家里孩子喝的药味相似,但带着一股清甜,几个呼吸后,老板娘惊觉这香气竟是从面前这叫花子身上传来的。 顿时更加心疼——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道中落,流落到街上当乞丐。 “不不,这钱我一定要给。” 林听坚持要给钱,从小他父母就教导他——拿人东西一定要付钱,他刚来不知道这儿的物价,也不知道一枚铜钱够不够买一个肉包子,想来是不够的,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好在老板请面善,不嫌弃,抬手接过来这枚铜钱说:“行,我收下,你快吃。” 从旁边又接了一碗热水递过去,怜悯道:“小弟弟,这几天城里来了好多京城的大人物,最近官府都在收押散落的乞丐,你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被他们抓住了。” 那些乞丐没有亲人,谁知道被抓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 林听小心捧着肉包子,闻着丝缕的香气,闻言点点头道:“多谢姐姐,我记住了。” 一口一口咬着包子皮。 等他喝完了水就捧着包子往另一条街口走,刚才那老板娘说那条街有许多叫花子,他可以过去找个伴,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可不敢一个人生活。 一路上人挤人,林听昨日穿来时就发现了,临水街是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地面铺的是青石板路,旁边一条一望无际的江,来往船只从早上能排到晚上。 人口繁杂,管理严苛,敌不动就只能他动了——去找一条适合乞丐生存的街道。 刚拐过一个街口,忽然听到前面一声狗叫,吓得他包子差点丢出去。 之间前方十米左右站着几个手持长刀、身穿一模一样制服的人,胸前明晃晃写着一个‘捕’字,手里牵着条狗。 第2章 是衙门的捕快。 双方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正好对上。 林听抿唇,想到了刚才老板娘的叮嘱,再看看自己的穿着,他们会不会…… “那边的,站住。” 最前面的捕快突然指向他,“你这叫花子哪儿来的?” “靠啊啊啊啊啊……” 林听头皮发麻,顾不上还未咽下的包子,立马转身狂奔。 他果真是上辈子杀人放火缺德事做多了,今生要经历这么一遭。 “天老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会儿已过了辰时,临水街很多铺子都在收摊,但来往的行人比刚才更多。 林听一路撞过去,像条灵活的鱼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四周噼里啪啦,全是被他掀翻的车板瓦罐。 而他身后不远处,捕快急促憋闷的声音穿透人群。 “站住。” “快抓住他。” 林听半点未停,反而跑得更起劲。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肾上腺素飙升过了,他一天没吃东西还能这么跑,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那些捕快常年经过训练,四肢发达,个头高大,林听只庆幸这会儿街上人多,不然他只怕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会被那群人抓住,说不定还得被条狗咬下一块肉来。 “站住。” 捕快的声音拐着弯儿地传进林听耳朵里。 若他们不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关系,林听真想好好给他们说道说道,都知道你们来抓人,谁没事放着自己的命不要任由你们抓着玩儿,这话喊得属实差劲。 这条临水街太长,林听刚才算是从街头跑过来,越往前跑人就更多,前面一个白胡子老头推着板车从桥上下来,林听侧身堪堪从边上过去,右手却不小心擦上去。 “好疼好疼……” 像是擦破了皮,也不知道流没流血,只感觉一抽一抽地疼,但他这会儿来不及关心受伤的手,只能甩两下做做安慰。 他又惊险绕过一个推着糖水铺子的老妇,这要是撞上去他不得面朝黄土后脑勺朝天直接来个狗啃泥。 “好险好险。” 但幸运之神不会每次眷顾他。林听刚绕过糖水铺子就迎面直挺挺撞上一堵坚硬的墙。 他被撞得头晕脑涨,眼角余光却见这几人穿的也是相同的制服。 “你没事吧?” 那为首的一把抓住林听手臂提溜起来。 “没,” 林听摆手,回头一看,那几个捕快像是被人群拦住,加上带了条狗,被周边百姓好一通骂。离他距离还远了几步。 林听缓口气,心脏咚咚地跳,“没事,多谢。” 他说完将手臂从对方手里滑出来。 “等等,老大,这叫花子身上有股异香。” 旁边一人突然出声。 林听心口猛地一坠,靠——撞上谁不好,撞上来为暴君寻药的人。 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林听脑子里还在翻腾,脚步就一溜往前跑了。 …… 临水街虽为港口,但数十年如一日地平静,虽然近几天街上的官兵越来越多,但总的来说还是极其平和。 街头有条东巷,屋舍紧挨,鸡圈毗邻,偶尔有几个破落不堪的鸡圈,看上去似乎荒废了挺久。 寂静的巷口突然闯进几个捕快。 “那叫花子哪儿去了?” “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来了。” 随后一通窸窣翻腾的声音。“没在这儿。” “会不会往那边去了。” “走。” 那几个捕快绕着东巷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便转身往另一条道去了。 等到脚步声远去,临街的巷口又陷入沉寂。 突然从废弃的鸡圈中探出一只手。 林听费劲巴拉地从茅草堆里出来,又费劲巴拉地抖掉沾身上的茅草,天知道他刚才为了躲这群人下了多大的决心,虽然这鸡圈看上去没怎么用过,茅草都还是干的,但旁边几个鸡舍的味道简直不忍直视,那些捕快再不走,他没被抓走、没被跑死就要先被熏死。 生活不易,能活几何,不过微死。 “吓死了。” 林听拍拍胸口,缓着气,抬腿从鸡圈里出来,一脚刚踏出来,陡然听到上方传来声音:“你终于出来了,跟我们走一趟。” 林听一抬头,就跟蹲在茅草屋上的人大眼瞪小眼,正是刚才被他撞上的那几人。 林听:…… “艹啊啊啊啊……” 第2章 屋内佛香飘散、死气沉沉。大太监赵德海推门进来,轻脚踩在地板上,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床榻前蹲着一袭白衣,轻纱帷幔中,探出一只骨节伶仃的手,被白衣搭在手腕脉搏上。再往上,就是重重帷幔中,床榻之上突出的一道阴影。 赵德海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卫太医,圣上如何?” 等到走近才发现床榻旁的太医手抖得如筛糠。 卫太医颤巍巍诊完脉缩回手,连额头上冒出的汗都不敢擦。 他是今年新入太医院的,之前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这次别苑之行本来应该是派其他有经验的太医来,但太医院的太医整日都是脖子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人头落地,那些有资历的太医都不敢来,你推我推的,最后推到了他这儿。 但卫太医也只敢心里懊悔,早知道就不考太医院了,在外面随便开个医馆也比这强。 唉,这趟别苑之行他要是能活着回去,定要把院里那几个推脱的太医挨个骂一遍。自己不想送命就让他送命,谁的命不是命。 “圣上这是头疾发作,臣这就为圣上施针。”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身影就动了。 赵德海连忙过去伺候,“皇上。” 卫安立刻将头低下,来前他们太医院院判就千叮呤万嘱咐,在皇帝跟前伺候要万万小心,一丝丝儿的差错都不能有,那可都是拿命开玩笑。 上方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抬起头来。” 卫安被吓一跳,僵硬地将头抬起来,但他不敢直视龙颜,只将双眼撇向地面。据说皇帝头疾发作得狠时人畜不分,之前就有几个太医不幸赶上这位头昏眼花不认人的时候,听说当即就被吓死了。 他只能祈祷皇帝这会儿还能认人。 “又施针?” 裴行简手肘撑在床榻上,挺起上半身,墨发垂落遮住眼尾。他不明不白嗤笑一声,又重新躺回床上,眉间紧皱,似被头疾折磨得狠厉。挥手,“去。” 赵德海看着圣上被病痛折磨,心中也跟着难受,他是从小跟在圣上身边的,此刻恨不得替圣上受罪。 “皇上,就让老奴留下来陪您吧。” 卫太医刚来还把不准圣上的态度,赵德海却是清楚,刚才那个字是对他说的,圣上头疾发作有一个从缓到急的进程,若是太医在第一步就控制不下来,只怕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床榻之上再未传出任何声音。赵德海只能暗中叹气,圣上不再说话就是没有转圜的意思,他也没法。见皇上已经闭了眼,赵德海便悄无声息出去了,只留卫太医一人惊恐不明地跪在床榻前。 出了门,赵德海无声将门扇合上,转身就看到等在门外的天玄卫首领。他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安静,带着人往旁边移了几步道:“卓大人,那事可是有结果了?” 卓点头说:“赵公公,我们又找了几个人。” 赵德海小声提醒:“卓大人,这次可不能再出错了,圣上的耐心可有限。” “是是,”卓应声,前几次他们不知从哪儿抓来的一些想攀龙附凤的歪瓜裂枣,带进屋里不仅没让圣上头疾缓解,反倒加重了病情。也不知那个道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西南之地有异香之人,一个异香就能治病了那还要太医干什么,白吃饭吗? 他们圣上不信什么鬼怪异术,但许是被病痛折磨得太狠了,还是带着人来了西南之地。 卓觉得他们是被那道士给骗了,但他不敢说。“劳烦公公先看一眼。” 赵公公点点头道:“走,带我去。” - “大哥,您姓甚名谁呀?” “大哥,我就是一叫花子,你们抓错人了大哥。” 林听一路被人提溜着后领子,把他脖子夹得生疼。 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他们就撞了一面,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况且这几个人长得身高腿长,容貌虽然泯然众人,但一路抓着他走了小半个时辰还能面不改色,林听打心底佩服他们的体力。 “大哥,你们提了我一路不累吗?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绝不逃跑,行不行?” 抓着他的那人眼光如炬,平视前方,不论林听说什么都没反应,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林听说了一路口干舌燥,见这些人耳朵犹如铜墙铁壁,顿时泄了气。 “算了,我先歇歇。” 他刚才塞了个肉包子,这会儿饿得都没力气,看这样子,逃应该是逃不掉的,干脆省些力气想想待会儿怎么面对暴君。 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出现一座恢宏的宅院,门口的守卫看到他们,当即将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第3章 林听心想他们都不给自己蒙个面吗?就不怕他跑了吗?这么自信? 等他这一群人进了门,就见一个身影骤然飞下来,把林听吓了一跳,“我靠靠靠,你竟然会飞?” 那人扫了他一眼,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对抓着林听的几人说:“这叫花子从哪儿抓来的?” 林听:…… 大家都是人,他不就是穿得破了点,哪儿像个叫花子了,看不起他啊?那就把他放了啊!!! “回首领,大街上,我们看他在跑,撞上来,然后就闻到一股香,所以就抓来了。” 那人随意一挥手道:“扔仓库去,我去禀告公公。” “是。” 林听就又被提溜着在院子里左拐右拐,这院子很大,转得他头晕。 就在他快要晕时,身后的人停了下来。他费力撑起脖颈,对上面前两扇沉重木门,前两天下了雨,木门上还有明显被水打湿的痕迹。 随即他后面走出一人打开门,里面漆黑,光只能堪堪照到门口的一小快地。 林听怕黑,试图求饶:“大哥,我怕黑,能不能给我换个地儿?” 话音刚落,就被抓着的那人扔了进去,林听只觉自己像离弦的箭‘嗖’地摔到了地上。不过一息之间,大门又被关上。 “哎哟。” 林听被摔得脸疼手疼屁股疼,这些人也太粗鲁了,就不能轻拿轻放吗?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林听坐起来,四周黑得纯粹,真是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空气也凉丝丝的,寂静中似乎还有薄弱呼吸声。 “你也身带异香?” 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我靠,还有人?” 林听抱紧双腿,头搁在膝盖上,抱紧自己。 角落传来声音:“废话,能说话的除了人还有谁?” 林听心里吐槽:还有鬼呢。 随即角落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林听就感觉身边的枯草动了。 “唉唉,你身上的香也不浓啊,没凑近都闻不到,你这估计效果不太好。” 林听瘪瘪嘴,不搭理他。谁知道在这儿的是人还是鬼,况且他是真饿得没有力气了,不想说话。 那人没得到回应也不恼,自言自语说:“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面见皇上,要是我能在皇上身边留下来,那我们一家可就飞黄腾达了。” 刚说完就听木门哐一声被打开,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人太监打扮,而他身旁和后面那些穿着相同制服的人,林听都见过,前不久自己还在他们手上呢。 赵德海目光扫视一圈,道:“把他们都带前来。” 后方的天玄卫立即出动,一人押着一个跪在赵德海面前。直到出了仓库,林听才发现被关的还有两人,从这些人身上隐隐传出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浓烈、刺鼻。 估摸着是从各地搜索上来的身有异香之人。 赵德海眼神扫过他们,经过林听时顿住:“这人谁带回来的?穿成这个样子,还不快去洗干净。” 押着林听的人当即拉着他往另一边走。但还没走出几步,后面被矮木遮住的小路里跑出一个人,大喊:“德公公,不好了,圣上、圣上他头疾控制不住了。” 赵德海一听,当即指着他们道:“快,都带过去,你们都说自己身有异香,只要能救治圣上,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押着林听的天玄卫也停下问:“公公,那我这个——” 赵德海心一横,道:“也带去。” - 苍穹阁外,赵德海火急火燎赶过来,先询问守在门口的几个徒弟:“圣上怎样了?” 庆子和欢子是第一次在圣上门前伺候,此刻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圣上、圣上正在里面摔东西。” “还有卫太医的惨叫。” 赵德海一听就暗道不好,卫太医只怕要交待在这儿。他朝后面招手,“快带进来。” 林听跟他们一起被带到了大门前,天玄卫松开他们,就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守着,看这样子,是要他们自己进去了。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浑圆的东西带着残影朝他们飞来,‘啪’地一下落在林听脚边,瓷白的瓶子碎了一地。 那几个从没见过这阵仗,当即被吓得后退两步,然后就被天玄卫抵住后背退无可退。 “进去。” 天玄卫催促。 赵德海眉头一皱,心说这几个人胆子也太小了,不惊吓,目光一转,就见中间的那个叫花子竟然一动不动,明明那瓷瓶子就落在脚边,竟有如此胆量。赵德海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赵德海领着几人进去,大门合上。众人低头,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只有眼角余光中显出一地狼藉。屋内点着香,凌厉又浑浊,像是傲雪寒山被裹上了一层不透气的黑布,叫人闻久了难受。 林听视线顺着脚边往上滑,就见正前面跪着一个白衣之人,以头抢地,双手贴在地上,浑身颤抖,旁边还指着一柄刺眼的剑尖,光可鉴人,倒是剑刃上似乎有一抹红,像是什么东西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流。 林听眨眼,若他没看错——那是血吧!!! 靠靠靠,这是什么封建社会,杀人不眨眼,他一万个不想死。 屋内沉寂良久,赵德海觑着皇上神色,离得比平时远些,说:“圣上,这些都是身带异香之人,让他们试试吧。” 对面的人没说话,倒是剑身动了,没指着那白衣之人,改指着他们了。 一道嘶哑低沉的嗓音传来:“抬头。” 赵德海在一旁招呼:“快把头抬起来。” 林听深呼吸,视线顺着剑身往上,血水竟是流得更多,看到剑柄时陡然一惊,刚才的血并不一定是那白衣之人的,而是这暴君不想活了把剑柄下的一截剑刃捏在掌心,剑刃割开皮肉,血水顺着伤口滑下剑身。对自己都这么狠,他看着都疼。 顺着剑柄再往上,则是一身松垮搭在肩上的墨衣,再往上是青筋暴起的脖颈,而后是紧抿而褪色的唇瓣,干涸、了无生机,浑身透着一股死人感。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林听想着——要是暴君能留自己一命,他也不介意留在暴君身边好好当个药材,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那眼里爬满血丝,眼睑下青黑,似是好几天没睡觉,上眼皮下压,透着一股狠厉,两缕丝发盖住眼尾,更显得本就吓人的眼神更像要吃人。 而那双眼本来是对着他们所有人,但仅一息间骤然看向林听,阴沉沉盯着他。 林听心一沉,完了完了,这是个杀人的恶魔。 第3章 好在暴君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仿佛林听就是个若有若无的东西。 林听缓下一口气,尽力装作无害的样子。 “圣上,” 赵德海一见皇上这模样就明白这是头疾没控制住变狠了,若是在宫里,一般这个时候所有宫人都要被打发出去,转而唤天玄卫来,无他,这个时候的皇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要是他们留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交代在这儿。 当然天玄卫进来也不一定能控制住,毕竟他们圣上是什么人,那是十几岁就敢单刀入敌营,火烧连营割下敌方将领脑袋的人。等到圣上平静下来,他们进门,经常就会看见一两个天玄卫躺在血泊中,死了。 赵德海这会儿心中忐忑,但还是撑着大太监的职责躬身道:“圣上,不如让他们试一试吧。” 他说这句话心里也没底,这个时候的圣上一半清醒一半浑浊,能不能认人都不好说。万一圣上发狂想把他们杀着玩儿,那他们也就都完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裴行简偏头从面前这群人里挨个看过去,他眼前一半混沌一半清晰,脑内像是被千万只虫子啃食般难受,连带着眼睛也像是被人剜着疼。只有手心传来的刺痛能暂时将他从浑噩中拉回。 “第几批了?” 半晌他开口。 赵德海恭敬道:“第三批了。” 他们来到这西南之地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几个人也不是他们找到的第一批身有异香的人,前面还有两批,但结果都没能缓解圣上头疾。 裴行简嗤笑一声,“之前那群人什么下场?” 赵德海一愣,没明白圣上这句话是何意思,准备吓吓这几个人? “前两批人均无效用,已被打入大牢。” 此话一出,林听明显感觉到身旁两人呼吸急促,被吓出手抖。 他将头压得更低,心道这人都是他们找来的,治不了暴君的头疾还得被莫名其妙打入大牢,这可真冤。随即一想,他的结局也不一定比那些人好到哪儿去。 赵德海见门口那几人被吓得有退却之意,而正中间的叫花子倒仍旧一脸淡定,不免对这人的好感更上一层。果真是好胆量,要是这叫花子也被圣上打入大牢,他也舍得为对方求个情。 实际上林听心里已经将暴君骂了个千百遍。一想到接下来的命运他就怕得要死,都说暴君身边不好混了,他果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获得这么个buff。 第4章 这时眼前暴君动了,赤足往后面走,最终停在了床榻边。 裴行简坐上床沿,沾满血水的剑仍旧被他抓在手里,似乎感觉不到疼一般。 他举起剑指着某个人说:“让他上前来。” 赵德海低垂眉目应声‘是’,走到他们跟前,指着林听左边那人说道:“你上去。” 被指的那人呼吸滞了一瞬,浑身抖如筛糠,连提步的勇气都没有。 几个呼吸过去还没有动作,眼见圣上要失了耐心,赵德海再催促:“等什么,还不快上去。” 那人都要哭了,但屋门关闭,外面把卫森严,他再后悔此时也走不掉,只能小步走向皇帝。 林听虽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上前方的目光犹如一座厚重的墙壁压下来,也怪不得这人走得不情不愿,就暴君这样子,别说一个平民百姓,他看就连平时伺候惯了的公公也躲得远远的,这不,这位公公还站在他们旁边呢。 第一个上去的还没靠近,也就走了三分之二吧,就听噗通一声像是膝盖骨与地面相撞的声音,林听余光就见那人跪得干脆利落,也不知是不是脚软走不了道了。 “皇上饶命,草民、草民从小体弱多病,喝了十几年中药才有一身药香,草民不是刻意隐瞒,皇上饶命啊。” 那人估计被吓惨了,哭得稀里哗啦,以头抢地不停磕头,头骨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极为渗人。 这还没靠近就被吓成这样,赵德海无奈摇头,这些人都是——在得知自己有机会面见皇上时恨不能昭告天下,盼着飞黄腾达、草鸡变凤凰,而一旦到了圣上跟前,全都像是被割了舌头、破了胆子,圣上还没问话呢,自己倒先抖落了干净。 这样也好,省得他们一个个去查是否有欺瞒的嫌疑。 这人哭了一会儿,裴行简才缓缓起身,赵德海赶紧过去扶住。 林听余光中只见一双瘦削染血的赤足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那人跟前,随后眼前一闪,竟是一剑挑去那人发丝,耳上也被割出了血。那人疼得抽了一声,但立刻又隐下,生怕被一剑挑了头,抽泣声在幽静的屋内尤为诡异。 “带下去。” “是。” 几个天玄卫进门,一左一右拉着那人就拖出了门,只留悲戚绝望的哭声响彻在屋内。 裴行简又指了一个:“你。” 赵德海立马心领神会过去拉了下那人:“还不快上去。” 被喊上的那人像是得了帕金森,刚往前走两步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哭喊:“皇上饶命啊,草民身上没有异香,是昨天得知皇上在找身患异香之人,草民为了骗取赏金,便用了东芝草泡澡,草民错了,皇上饶命啊。” 东芝草有奇香,泡完澡后身上会染上香气,能保留三日。 裴行简双眼无波,像是早就习惯。敛下眼中狂躁,只出声:“欺君,拉下去。” “是。” 天玄卫又进门将人带出去。欺君可是灭九族的大罪,这人可真是害惨了一家子人。 等到人被拖远,凄厉的哭声逐渐消失,屋内又安静下来。 赵德海将目光落到最后一个人——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今日这屋内人的性命可都系在这人身上了。 赵德海赶紧走到林听身边,见这人仍旧稳稳当当站着,看上去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吓到,出口的话不自觉软了几分:“去吧,不要怕。” 他虽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怕得要死。 林听深呼吸几口,心想反正来都来了。他迈出步子。 裴行简眼前像是被糊了血水,一片暗红,刚才那一遭勾得他头疾愈发严重,像是不甘而死的灵魂在扯着他的经脉。 模糊光影中,一个身着破烂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跟之前的那些人不同,这人走得稳当,眼里像是有光,但脸颊却是被尘土糊了一脸,从上到下脏兮兮的。 裴行简耐心告磬,这群人过得太安逸了,叫花子也敢放到他眼前。 于是林听刚走出几步,就被一把剑抵在了腹部,他刚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 就听暴君怒骂:“滚。” 林听呆住,不是,他人还没靠近呢就赶他离开,他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赵德海也是一愣,赶忙踱步上前,眉目低垂:“圣上,这人是天玄卫刚抓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换洗。” 裴行简却是已经转身离开,赤足踩在破碎的瓶子渣上竟像是走在平地一般,林听咂舌,这人是多喜欢受虐。 只听上方传来阴郁的气声:“那叫你们全都变成叫花子,怎样?” 赵德海不敢再说话了,圣上已明显动怒,再说下去,是真会将他们这群人赶去街上要饭的。 “拖去大牢。” 裴行简说,目光撇了眼跪在地上像死了一样的太医:“一起拖下去。” 卫太医刚上班第一天就遭此劫难,哭得惊天动地:“皇上,臣冤枉啊皇上……” 眼见他们都要被带走,林听心跳的得七上八下,怎么办怎么办,他人还刚进来就要被拉下去砍了,这暴君有病吧,他不就穿得破烂了点,至于要杀了他吗? 大门打开,几名天玄卫已经跨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听脑光一闪,左右都是一死,干脆破釜沉舟。 眼见着暴君已经坐上了床榻并将剑放在一旁,他突然往前冲,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扑到了暴君身边,一把抱住了暴君大腿。 突然的变故让众人大惊,赵德海率先反应过来,大喊:“来人呐,护驾——” 天玄卫已经进了门,见此变故所有人一齐涌进来,将林听重重围住。但无一人敢上前,毕竟是抱的皇上大腿,要是伤着了皇上,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裴行简也被吓了一跳,一手已经准备拿剑,但等这叫花子抬起脸来,一双清澈的眼看着他,显得无辜且纯良。他突然改了主意,将剑放下,勾起叫花子的下颌细细端详。 “好大的胆,敢在朕面前放肆。” 林听面上装作一派纯真,心里却想着那不然呢,左右都是一死,就是条砧板上的鱼也得挣扎一下吧。只不过刚才那一跑已经用尽浑身力气,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哼出一丝气音。 “皇上,让臣把这人处理了。” 卓请示道。 裴行简正要收手,忽地闻到一股香气,药里裹着清甜,疯狂钻入他脑海,将那些不停叫嚣的疼痛一丝丝抚平。 卓上前抓住林听正要将人扯开,就听座上的人突然出声:“放开。” 卓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放了手。 裴行简看着面前故作无辜的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把他留下。” 第4章 天玄卫得到命令当即放手,但仍围住他们,防止林听跑掉。 林听抱上去还觉得不够,将双手绕着大腿缠了一圈,两手交叠拽紧。 这样摩擦力更大,暴君拽不动。 大腿上传来更用力的收紧,裴行简居高临下道:“放开。” “我不。” 林听想也不想就拒绝。一屋子的天玄卫,他敢放手,那下一刻就会立刻被抓进大牢,指不定要被冠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到时候也是人头落地。 而且他跟暴君挨得近,能看到对方的变化,说明自己的异香有效,搏一搏还能活下来,他又不傻,必死和可能死当然选后者。 就这么一会儿,林听身上的香气愈发浓烈,仿佛滋润的春水,将撕扯的经脉一点点抚平,疼痛也在减轻。 眼前的光景终于清晰起来。裴行简这才看清面前之人全貌。 只一瞬他就眯起眼,那些道士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能为钱财性命自私卖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从不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裴行简一手摸起靠在床沿的佩剑,剑尖挑着叫花子脖颈间的发丝打旋,转瞬就将发丝截了下来。 “叫什么?” 林听这会儿心里一万句脏话飘过,他刚才一急就忘了,暴君手里还有把锋利的剑,一个剑刃飘来,甚至用不着天玄卫他就能人身分离。 所以,现在咋办??? “哎哟,皇上问你话呢。” 赵德海小声提醒。 他最了解圣上,刚才还眼眶发红、思绪浑浊,眼见着就要发狂,被面前叫花子这么一抱,眼底血丝褪去,话也恢复清明,看来头疾是缓解了。 且看圣上的态度,这一屋子人的性命还有救。 林听被暴君盯得头皮发麻,这人看着他干嘛,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那眼神就像是看一块砧板上的肉。虽然他现在也差不离,但他也是有骨气的好吧,凭什么对方问他就要说? 只见刀光一闪,一丝刺痛漫上脖颈。 不是,来真的啊? “林听。” 林听立马答道,骨气算什么,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悬在脖子上的剑倏然回收,立在他旁边床沿,剑身反射出他的容貌。 第5章 林听撇头看了一眼,又不忍直视地撇回来。 太丑了!!! “放手。” 裴行简重复一遍。 “我不,”林听抱得更紧,上半身贴到腿上去,“我放手你就要杀了我。” 裴行简只觉大腿上传来一股温热,热得他极不习惯,但他腿被抓得死死的,动也动不得。 看来这叫花子怕死得很。 罢了,这人还有点用,可以留下以后慢慢观察。 “朕不杀你,先放开。” 林听狐疑抬头,这屋里这么多人,大家都听到了,按理说皇帝说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那是对一般皇帝而言,对这不一般的皇帝——他还是继续抱着吧。 忽然间,下颌再次被掐住,林听被迫抬起了头,与暴君对视。就听暴君明显带着愠怒:“你放开,可活,不放开,我一剑杀了你。” 要他放就好好说嘛,非得这样来恐吓他吗,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林听实在不想再让冰冷的剑架在脖子上,感受那种生命流逝的感觉,他乖乖放了手。 随后就见暴君四平八稳躺上了床。 “手拿过来。” 裴行简道。 林听又将双手伸出去,倏然暴君伸出一只手来,拽着他双手贴到了自己手腕上,然后就不动了。 一旁公公上前将帷幔放下,重重帷幔打在林听手臂上,将里面光景隐没。 林听:???不是,他就这么坐在地上? 手中脉搏强劲有力,腕骨突出,硌着林听指骨,他想悄悄将手拿开,结果只动了一点就听帷幔里传来警告:“嗯?” 林听就不敢动了。 暴君捏着他性命的后脖颈,心里纵然万般不服,但不得不听从。 裴行简感受着香气丝缕钻入脑海,脑中思绪翻转。 呵,也不知是朝中哪个奸臣做的这一局。 林听等啊等,看着面前的香断了一截,手掌泛起了酸痛,终于听见床上传来动静。裴行简拂开了他手,坐起来,帷幔遮住了他大半光景。 “皇上,可好些了?” 赵德海立刻过来问。 床幔掀开一角,露出裴行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盯得林听头皮发麻。 “这‘药’果真神奇。” 床榻上的人勾起嘴角说道。 林听心中一喜,那是不是可以放过他了? 转而就听上面的人说:“把他关进东厢房。” 林听瞪大眼睛,这是过河拆桥吧,这就是过河拆桥吧? 赵德海赶紧在旁边问一句:“陛下,那卫太医——” 卫太医已经跪得快要昏厥过去了,他不敢发出声音,生怕皇上一个不高兴就当场把他处决了。 裴行简这会儿折磨的病痛暂时消了下去,心情好许多,看了眼床榻边缩成一团的白色人影,指尖在床沿木框上点了点道:“下去吧。” 是下去不是带下去,一字之差,但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 赵德海一喜,圣上意思就是放过太医了。卫太医也是幸运,千钧一发之际倒让个叫花子保了一命。 - 林听被一路拉出了大门,一左一右两个天玄卫拽着他往另一边走。 也不知道天玄卫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力气大得很,拽着他的手腕像是套上两个铁环,压得手痛。 “大哥,你们抓得我手疼,能不能松开,我跟着你们走。” 林听被迫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几步,实在疼得难忍便出声道。 见那两人面无表情像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又说:“你们武功这么高,我啥都不会,肯定不会跑,我乖乖跟着不行吗?” 那两个天玄卫看过来,见林听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是新冒出来的。这人脸上和衣服不干净,但手却是细皮嫩肉,虽有泥点,但骨骼纤瘦,比他们见过的那些王爷公子的骨形都好看。要不是这一身行头,很难让人将面前的人和叫花子联系起来。 一个说:“这是皇上的命令。” 意思就是不行。 但抓着的力道松了些。 林听被他们关进了东厢房,身后两扇木门合上,屋内骤然暗下来。 他转身就冲向大门,哐哐拍响:“你们干什么,我要吃饭,我要洗澡,把门打开。” 外面传来卓的声音:“热水和饭菜都已经吩咐下去,还请先生耐心等候。”随后任林听怎么拍都不再说话了。 林听拍得手麻了都没听外面再说一句,索性他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脚步虚浮地回坐到椅子上,撩开袖口看手腕上的红痕。 他自觉自己皮肤也不算娇嫩,恢复能力也好,说起来他从小到大受伤倒挺多,不也没留下疤痕,所以他不觉得手上的红痕是自己的问题,肯定是那两个天玄卫用力太大,没控制好力道给他掐出来的。刚才一路过来他就觉得疼得厉害。 古人习武力气确实应该比正常人要大很多,这也是为了更好保护皇帝安全。毕竟皇帝嘛,全国上下排名第一的国宝,走到哪儿都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而身为皇帝的侍卫则更需要强健的体魄和力气,他也理解。 但是,若他未来某一天跟皇帝混熟了,他还是要告状。 将手腕来回揉了几遍,林听终于感觉不那么刺挠了,他又开始浑身不得劲,一是他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脏得他都能闻到泥味儿,二是他早上就吃了个肉包子,也就顶了一个时辰的饿吧,这会儿实在是饿得快要贴上后背了。 他撑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望着门口。 片刻后,门口传来了动静。 先是熟悉的天玄卫声音:“卫太医。” 而后房门打开,阳光倾泻下来,卫太医手里拿着食盒犹如天神降临。这一刻,林听觉得这人帅爆了。 卫安端着食盒进来,对上林听殷切的目光,脚步顿了一下,而后走到桌边,将里面的一荤一素一汤放到桌上说:“适才听闻林先生两日未进食,在下母亲是开饭馆的,从小就跟母亲学了几道菜,也不知合不合林先生胃口。” 林听一骨碌坐起来,先在一旁铜盆里洗手,后抓起筷子就吃。 都这个时候了,就是白面馒头在他嘴里都能尝出山珍海味来。 “合合合,好吃,卫太医好手艺。” 林听竖起大拇指。 卫安笑了,又说道:“刚才从厨房出来时就见宫人们在烧水,想来是为林先生烧的吧。” 林听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闷头继续吃饭。 等一碗饭下肚,林听缓着肚皮,才不急不慢地问:“卫太医的伤怎么样了?” 刚才他趴在床边,离卫太医也近,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长条被剑刃割开的伤口。 那把剑上的血也不全是裴行简的。 说到这儿,卫太医竟然噗通一声跪下,吓得林听连打了几个嗝。 “卫安多谢林先生相救,今日要是没有林先生,只怕我如今早就身首分离,哪儿还能看见正午的太阳。” “别别别,”林听摆手,过去将卫安捞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指不定过几天他也头身分离了,到时候还得找人去给他收尸。 “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不如这样,给我讲一讲如今皇帝身边的人员结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要活下来肯定得先了解皇宫内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从小就不善交际,这不是为难他嘛。 “是是。”卫安被扶起来,擦擦眼泪,入宫当太医的第一课就是熟记宫中的各项关系,这可是他们保命技能,不然像先帝在时后宫关系复杂,妃嫔皇子出了事总要带一波太医下去,绝大多数太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时太医院人员流动极大,一度到了后期甚至无太医可用。 “当今天子乃是先帝宠幸的一个宫女所生……” 听卫安讲了半天林听也大致将皇宫里的关系梳理出来了。 先帝膝下曾有九个皇子,而裴行简只是一个宫女所生的最不受宠的皇子,在十二岁那一年亲眼看见生母坠井而死后又偶遇当时的太傅,然后被皇帝接出冷宫由太傅教导。 裴行简头脑聪明,身体条件也好,学文习武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十六岁时就能披甲上阵杀敌,在外十多年风霜,硬是将大墉边境失去的城池给打了回来。 后先帝体弱,九子夺嫡,裴行简被下了毒药九死一生,虽最后救回来,但留下了治不好的头疾。 屋内光线偏转向了另一方,正对大门的一块暗了下来。 这些都是皇室秘辛,平常人是不敢说的,卫安也是进宫后听太医院的同僚们说过,还特意叮嘱这都是“室内之言”,只用于让他们了解皇帝病症,到了外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卫安压低嗓音,外面还站着两个天玄卫,可不能他们听了去,到时候道圣上面前告状,不知那又是怎样一番血雨。 “那时先帝已经只剩这一个皇子,若无意外,只能他继承皇位,但又有头疾,太医、大臣们找遍了全天下所有大夫,数年过去都不见效果,也是上个月来了个道士称西南之地有异香之人乃是药,所以大家这才过来。” 第6章 林听听了一场极其复杂的八卦,咂舌:“皇上也信这些?” “圣上从小不敬鬼神,肯定是不信的,听说是太后娘娘相逼,为了给天下一个交待才过来的。” 林听腹诽:不是为了太后娘娘来,而是为了天下,这暴君跟太后的关系只怕也不和平。 林听将碗收进食盒,交还给卫安,“多谢卫太医。” 卫安笑笑:“林大人不必谢,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提着食盒就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几名太监就提着热水进门。为首的太监恭敬道:“我叫庆子,由我伺候林先生更衣。” 说着就要上来扒林听的衣服。 林听后退几步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洗就行。” 他不是古代人,又没有暴露癖,让别人伺候他洗澡这能洗得好? 他一番推脱,庆子见他坚决也只能将水温调好,放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带着人出去了。 - 苍穹阁内,裴行简正坐在梨花木椅上,赵德海捧着一摞折子过来,见圣上揉了下眉心,便劝道:“圣上,先休息会儿吧。” 裴行简头都没抬,手往外一挥,这是在赶赵德海走。赵德海叹息一声,转身站在五步远的位置。圣上看折子时不喜欢让人靠太近,太近了,会扰得他心烦。 外面传来卓的声音,裴行简搁下折子让人进来。 卓进门呈上一封折子。 “臣等在临水街探查,林先生是昨日突然从临水街冒出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 屋内清香淡雅,是皇帝心情还不错时才会点的香。正座之上的裴行简一手捻着折子,上面记录了林听自昨日出现到今日见到的所有人,不多——就三个,还有几名衙门捕快。 看上去背景简单,简单到很难从这人身上找到任何异常的地方。 裴行简倒是不意外,既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背景肯定都是处理干净了的,听卓这么说也没什么表情,反而问起另一件事:“京城如何了?” 卓说:“太后两日前见了安定侯。” “动作倒是挺快。” 裴行简起身,“继续看着,把林听禁制解了,许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 赵德海应声便立刻赶往右厢房给林听说了这个消息。 “真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林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问道:“我真可以在院子里随意活动?” 赵德海笑眯眯地,这林先生还是个小孩心性呢,一听能出去眼里光都藏不住。 “当真,不仅可以随意走动,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去厨房吩咐,这都是圣上吩咐下来的。” 送走赵德海,亲眼看见门口的天玄卫离开,林听当即转身拿出床榻下的一沓银票——这是刚才太医走前非要送给他的,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他拿点钱财也合情合理。 把钱塞进衣服里他就立马去后院。 他刚才就问过了,厨房的宫人做饭还得顾忌着这个油多不健康,那个盐多不健康,哪儿有外面吃的舒坦。 况且在院子里活动有什么意思。等他翻出去了,天高任海阔,随他吃山珍海味还是各国游行,那才叫自由。 第5章 赵德海也就中途打岔去了躺厨房,等再回到东厢房,里面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只留光影撒下一层飘散的灰。 看样子人还没走多远,他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放心,出门遇到卓便将人拉住,“卓大人。” 赵德海见卓大人像是要往苍穹阁的方向去,便提议:“咱们一路、一路。” 卓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去了苍穹阁。 赵德海一进门便禀告:“圣上,已经按您的吩咐撤了林听屋外的守卫。” 裴行简盯着奏折,头也未抬:“嗯?” 赵德海对林听印象极好,他有心想让林听在圣上心里留下一个好形象,便说:“林先生一听就高兴得不得了,一直说感谢圣上恩赐,等老奴再进去,人都跑没影儿了,估摸着是跑到哪个院子里玩儿去了。” 皇宫别苑乃是太上皇时期修建,后经先帝扩张,规模足足大了一倍,里面囊括四时之景,小桥流水……如今这个季节,正是一步一景的时候。要真细细看,就是三天三夜也看不完。 既然圣上许了林听自由行动之宜,那就是除了一些极其特殊的地方不能去,其他地方随他折腾。可见圣上对林听这个‘药’也是极其看重的。 裴行简不置可否,将看完的折子放上书案,任赵德海将折子摞到另一堆里,道:“若他真如你这般想,那就好了。” 果然,卓便紧接着道:“皇上,林听从厢房出来后就往后院走,看方向,去的是春晖园,又绕着边上的矮墙转了一圈。” 赵德海当即冷汗就下来了,春晖园乃是别苑的后花园,单纯去春晖园倒没什么,但偏偏绕着春晖园的那一面都是矮墙,又正好与外面巷道相连。 若是从春晖园跳出去,一旦没入街道人群里……赵德海不敢再细想。 他只能尴尬笑笑:“圣上,这……” 却见裴行简已然起身,绕过他走了出去,墨绿色外袍带起一股冷冽,像是利刃划破冰霜而来。 赵德海心惊了一瞬,连忙跟上。暗道要遭,早知道他就不多那句嘴了…… - 林听自东厢房出来后就直接往偏僻的地方走,边走便感叹这皇帝的房子就是大,一路上他已经数不清经过了多少个院落。每个院落景致也不一样,这边是风华雪月,那边就是林艳如火,但不管哪个院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院墙都很高。 也不知道把院墙设这么高有什么意思,他这种没武功的,就是再矮一半都爬不进来,而有武功的,这墙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好在这一路上也没个侍卫什么的影子,看来都被安插在皇帝身边了。 走了许久,终于在穿过月亮门后看到大片的花园,此时正是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中都带着花香。而最最好的是——这个院子周围绕着的是矮墙,还偏僻,简直是逃跑圣地。 林听绕着墙壁走了一圈,找到最矮的一处,这处高度只到他肩膀。 “就是这儿了。” 林听两手撑上,双腿用力蹬了上去。 可正当他侧身往外一看,吓得当即趴下抱紧了墙壁。 好家伙,外面怎么这么高啊。 墙壁的另一边是一条幽暗的巷子,巷子外就是,只要他跳下去就自由了,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另一边看上去比院子里高了一半,这要是跳下去跟自残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皇帝住的院子连地都要抬高吗?这也太奢侈了吧。 林听趴着墙面缓了缓,又试着用脚去勾地面。然后又缩回来。 不行,太吓人了,他没那胆子跳下去。 “你在干什么?” 一道厉声突然破空而来,打了林听一个措手不及,他吓了一跳,朝院子里倒了下来。 “啊——” 一声惨叫过后,林听摔进了花丛。 他扒拉开头上的花朵,头朝后仰,就见裴行简泰然立在五步远处,身后还跟着天玄卫和赵公公。 卓一溜上前将林听提起来。 裴行简眯起眼看他,林听刚才摔了个狗啃泥,前几日才下过雨,泥土里的水这会儿还没干透,将这人从头到脚糊了一身,跟早晨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你想出去?” 裴行简问。 林听双手被卓抓在身后,像个被审问的犯人,他站在矮处,稍稍抬头,这一看才发现皇帝竟然绷紧了神色,眼中怒火滔天,唇抿得死死的,活像他一旦说错了话就要给他宣判死刑。 林听嘴唇微动,说他怕那也是真怕,都说暴君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他可不怕死了嘛,但他要是说不想出去,只怕这人也不信,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是个谎话连天的人,到时候处境更不妙。 对待暴君,就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想。 他抿了抿唇说:“想。” 说这个字也没什么底气,从喉咙哼出一声。但裴行简耳力好,还是听见了。 他说完就见暴君笑了,说实话裴行简没那么恐怖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他长得好,一双丹凤眼,充分继承了皇家基因,光从气势上就能看出不是一般人,如今一身锦光流动的外袍,身姿如松挺立,更显得天横贵胄,卓尔不凡。 “那就回去多想想。” 裴行简说完便挥手,“带回去,洗干净。” 林听又被架了回去。 再次回到厢房,林听倒是很快调整好心态,毕竟跑又跑不出去,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他对守在门口的庆公公说:“公公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门口阴影一闪而过。不过半刻就庆公公就敲来门进来,身后一排宫人端着餐食依次放到桌上。 “林先生,菜已上齐了,厨房没有热水了,这会儿正烧着,待会儿就能打来。” 林听摆摆手,那群人又悄声退下。其实林听才不相信厨房没有备着热水,只不过那些随时烧着的热水都是给皇帝用的,他想用,得单独让人去烧,所以需要时间。 第7章 不过他也不急,填饱肚子先。 而出了厢房的庆子立马赶去了苍穹阁,见了门口守着的赵德海。 “师傅。” 赵德海一挥浮尘:“圣上在里面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庆子又赶紧进去了。他从小跟着赵公公,这还是第一次单独面见皇上,内心惶惶不安。 好在裴行简并不在意他如何,见人进来搁了笔问:“林听在干什么?” 庆子斟酌着语气,圣上这话问得不咸不淡,像是只随便问一句,便回道:“回圣上,林先生回了厢房就叫厨房备了一桌菜。” 闻言裴行简挑了下眉,“他倒是心大。” 说罢又赶了庆子出去。“把人看着,要是再让人逃了,拿你们是问。” 庆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称是。 等到出去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薄汗,他走到赵公公面前恭敬道:“师傅,圣上这是——” 忽然间,嘴唇被捂住,赵德海“嘘”一声,说:“圣上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的,好好干职才是正道理,明白了吗?” 这一趟西南之行其实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倒不是他们觉得找不到那身带异香之人,而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圣上找了个这个人却全然不见开心,反而眉间皱起的次数比以前更多,也更加多疑。 也不是他们觉得圣上多疑如何,毕竟以当初九子夺嫡的局势,要是不多疑就走不到现在,只是如今看来,所谓道士的预言以及西南这一行充满了诸多疑点。 真是太巧了,就像有人量身为陛下定制的一样。 庆子不敢多言,点点头转身就回去了。 林听吃完饭瘫在椅子上,等到热水抬进来。古代洗澡是真繁琐麻烦,但也幸好他穿来时还保留了大学时的狼尾发型,沾水就洗倒也方便。 洗澡一个人就够了,他把庆子等太监全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脱了衣服闷进水里。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玄幻,林听泡在氤氲雾气中,热水舒缓全身,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眼皮也就开始犯困,他撑着洗了一会儿,终究抵不过疲惫将头搁在盆沿闭上了眼。 咚咚咚——“林大人、林大人。” 外面倏然传来急促的声音。林听猛地惊醒,一抬眼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大门被敲得震响。 林听放大了声音:“什么事?” 外面庆子都快要哭了:“林先生快出来吧,圣上、圣上头疾又发作了。” 林听立马起身出去开门。 庆子一脸惶惶站在门口,几名天玄卫也立在后面,神色严肃。 “我先穿个衣服。” 林听折回去抓起外袍边穿边走,“带我过去。” 东厢房在苍穹阁东面,但这一片院子都很大,走了几步天玄卫嫌弃林听速度太慢,直接一把抓着他用轻功飞了过去。 林听:…… 进了阁内,就见赵德海守在桌边,裴行简难耐地揉着太阳穴,闭紧双目,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那几个天玄卫把他送进来就退了出去,这会儿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个。 “皇上。” 林听唤了一声。 赵德海见林听来了,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扑上来:“林先生,您终于来了,圣上头疾发作,您快过来看看。” 林听三两步跨过去,刚走到裴行简面前,这人似乎感应到他存在睁开了眼。 林听走到裴行简身后,正要将双手贴上他太阳穴,就被拽住了指尖。 “放肆,谁让你来的。” 忍耐又愠怒的声音。 裴行简手掌宽大,但瘦,骨节分明,将林听四根手指拽在掌心,骨节相撞,撞得林听手疼。这人力气这么大!!! 而且这温度也太高了吧,这又不是夏季,屋子里也没烧地龙,裴行简体温高得不正常,烫得林听想缩回手,但刚动就被抓得更紧,从手背上传来一股沉郁的香气,像是长久浸泡在这种香料中,香味混进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赵德海立马低声道:“是老奴让林先生过来的。” 裴行简又发现林听站到了他身后,这可以说是大不敬,又低声骂了一句:“放肆。” 但林听不懂古代规矩,他只知道这会儿裴行简说话声音小了许多,烛火下的容貌明晃艳丽,倒少了白日里的阴郁,对林听这种从小没接受过皇权教育的人也就失了大半威慑力,因此他压根没动。 裴行简见了,头突突地跳,手上力道更紧。 “嘶——” 林听轻哼,没想到裴行简头疼成这样了还能有如此力气,要不是面前这人是皇帝,他早一巴掌拍上去了。 裴行简偏头回,就见林听眉头微皱,从他指缝里露出的半点指骨染上被挤压的红,明明疼得厉害,但还是尽力保持镇定,乖乖等着他下一步指令。 及肩短发半干,还在往下滴着水。 一滴打在他手上,裴行简猝然回神。 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叫花子,不管是谁派来的,他还搞不定不成。 第6章 一室沉寂。赵德海悄声退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俩徒弟叮嘱:“仔细听着里面,一有动静立刻来叫我。” 两名徒弟连声称“是”。 交代完,赵德海又转身下了台阶,外面星光点点,院子里几株海棠开得正浓。他抵着拂尘难得有心情看两眼。 屋内,裴行简已经躺在床上,帷幔被束在两侧,伸出的手臂青筋凸显,掌心朝上露出脆弱的手腕。浓黑发丝顺着床沿垂下,搭在林听手臂上。 他侧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最脆弱的地方已经露出,要是派来的杀手,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惜林听听不到裴行简心里所想,事实上,他现在心里压力很大。 问:被一个暴君盯着是什么感觉? 林听表示:古人诚不欺我,都说伴君如伴虎,这暴君一直盯着他是什么意思?还没放弃要把他打入大牢的想法?还是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他手无缚鸡之力,纯良无害,像是那种能经受折磨的样子么? 要不还是把帷幔放下来吧,眼不见为净,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想什么?” 裴行简发现林听眼珠子转动,问道。 林听茫然抬头:“啊?” 暴君这是已经开始不满足控制他的人,要开始控制他的思想了? 没听明白?裴行简眯起眼,仔细观察他表情。 面前的人一双清透的眼,凑近了还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眼眸圆润晶亮,像他之前猎杀的那些懵懂小鹿。嘴唇微张,似乎被自己刚才的话说懵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倒显出些傻气。 到底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傻? 裴行简敛下情绪,又问道:“你为何做乞丐?穷苦人家可生不出你这等容貌。” 林听:你刚才想杀我的表情我可都看见了啊。我做乞丐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要是安安分分当个好皇帝,不滥杀无辜,我至于从天堂跌到泥潭里嘛。 他滚了滚喉头,说:“之前家中还算大户,后来家道中落,家里没人了,我就只能上街当乞丐了。” 裴行简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他,林听毫不怀疑要是暴君眼睛能开火,自己早被突突成了肉泥。 “是吗,” 裴行简淡笑,“既然你家中无人,不如就跟我走。” 林听:啊?啊?啊?或许他能再挣扎一下吗? 这时裴行简突然侧头,眼眸狭长,眯眼看他:“不愿意?” 大有林听不愿意就灭了他。 好一招威逼,林听战战兢兢坐在地上,低头细声:“愿意。” 才怪。 裴行简冷笑。果然,装的欲拒还迎,最终目的不就是留在他身边。那就如他所愿,且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温和药香混杂在屋内檀香中,钻入裴行简大脑,一点点抚平撕扯的神经。 裴行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屋内烛火惶惶,映得一室沉寂。 林听无聊地趴在床沿,开始观察起裴行简的手。 不愧是皇家严选,裴行简不仅长的好,手指骨也比一般人的好看。 他长得高,手指更加修长,骨节分明,外面包着皮肉,几乎看不出什么血色,手心有一道血痂,是被剑刃割出的伤口,竟然不包扎,就这么敞开等着自然愈合。 暴君的刻板印象加一。 - 清晨,阳光透进窗棂。裴行简睁眼,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试着动了下头,脑中一片清明。因长期饱受头疾折磨,他已经好几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他起身,刚坐起来就发现床榻边趴着一个身影。 林听双手交叠搭在床沿,头搁在手臂上睡得正香。似乎还做了梦,嘴里咕噜不知道说着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圣上,已辰时了,可要起床?” 他一觉竟睡了这么久。“进来。” 门扉打开,赵德海带着宫人进来,看圣上眉目神采奕奕,眼下青黑竟也不见,顿时欣喜道:“老奴见今日圣上的神态,那是神清气爽,威风凛凛,俊美非凡,想来昨日林先生的药有效。” 第8章 裴行简看他一眼,“油嘴滑舌。” 赵德海赶紧弯腰抬手,谄媚笑道:“怪老奴没读过什么书,说不来那些清雅之词,让圣上污了耳朵。” 随后看到床榻边的林听,问道:“圣上,这林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林听睁开了眼,“早啊,赵公公。” 林听这会儿还迷糊着,没看到裴行简,倒先看到了赵德海。 赵德海此时恨不得把林听供起来,笑眯眯地回:“林先生醒了。” 裴行简已在宫人伺候下穿了衣服,回头一看林听还傻着,难得生了点耐心,指尖沾了几滴清水洒上去:“回神。” 林听一激灵,就见裴行简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眉间没了那股阴翳狂躁,倒显得庄严肃穆:“一晚上睡傻了?” 这天这地,这床这人,他怎么会在裴行简屋子里? 哦,昨晚他过来给人治病,然后呢,然后他好像就不知道了。 不是吧,他直接趴在裴行简床前睡着了? 林听倏然抬头对上裴行简视线,他问,“我昨晚是睡着了么?” 裴行简一边用帕子擦拭手一边点头:“睡着了,睡得死死的,喊都喊不醒。” 一旁的赵德海:嗯???昨夜他两个徒弟在屋前守了一夜,没听到陛下出声啊? 林听尴尬地挠挠头,这这这,这就有点尴尬了哈。 “那我——现在就回去?” 林听起身准备开溜。 “站住。” 裴行简拉住林听后领子将人带回来,指着布好的一桌餐食:“先把早膳吃了。” 啊?跟皇帝吃饭啊? 林听思来想去,觉得除了昨天他要爬墙跑这事外,他也没得罪过皇帝,应该不至于害他。正好这会儿肚子饿了,索性吃饱了再说。 于是他便坦然坐下,拿过一旁的碗筷就吃起来。 此时门外走进一名天玄卫,“禀圣上,马车已背好,可启程回京。” 林听差点把碗打翻出去,被裴行简用筷子抵住:“打碎了赔。”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回哪儿去?” 裴行简朝他一笑:“当然是回京城,既然你说要跟在我身边,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回去。” 林听:…… - 一行人吃过早饭就出发。此时日头高照,正是出门的好时机。 裴行简先上了马车,回头见林听正要往后面的马车里钻,一把将人拉回来:“哪儿去?上来。” 皇帝的马车宽敞、舒坦,正中还摆着各种小吃蜜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前提是这皇帝是个正常人。 林听试图挣扎一下,“我上去可能会挤到您。” 裴行简:“不妨事,马车宽大,装得下你。” 林听:“那我晕马车,会脏了您眼睛。” “卫太医已备了防晕车的药丸。” 林听:“我睡觉打呼,怕吵着您。” 说完就被裴行简捏着下颌抬起头,看向他:“昨晚你已在我房间睡了,打不打呼我自有判断。” 刚好过来的赵德海:啊?这话能这么说吗? 林听被夹得撅起嘴,说:“我一定要上去?” 裴行简点头:“必须。” 林听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裴行简松开桎梏,转身进了马车。而林听则立在车旁,几次深呼吸间做好了心理建设,上了马车。 彩华城离京城上千里,仅坐马车速度太慢,他们要先到港口乘船,临近京城时再换马车。 马车一路进了临水街。 再次回到临水街,虽然只隔了一天,林听却觉得恍如隔世。 路过一个巷口,裴行简突然问:“你家在哪儿?” 林听说:“我家在很远的地方,”他想了想:“比彩华城到京城还远。” 裴行简:“那你又如何流落到这儿来。” 林听一时哑然,他怎么解释,要是他说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来拯救暴君的,会不会被当成疯子,这暴君如此多疑,会不会当场就把他赶下车去? 他斟酌着:“其实吧,我家没在大墉。” 裴行简偏头:“嗯?敌国奸细。” “不不不,不是,” 林听连忙摆手,说:“就是,我家是来自另一个非常远的地方,靠马车是走不过去的。” 裴行简已经靠回了软垫上,闭目养神。 心里却想不知谁选来的小奸细,也不派个聪明点的,也或者是拿准了他不会把一个傻子如何。 如此看来,背后之人果然高明,不要他的命,还能治他的头疾,他且就看看,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 从彩华城坐船往上连行五日,临近京城再换上马车,终于在一个日头刚升时进了京城。 外面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上百上千道声音杂糅在一起,从数米之外传来,每种声音都听不真切。 林听被吵醒,睁开眼掀起帘幔,就被眼前景象震惊了。 街道两旁战满了士兵,个个身披黑甲,头戴玄盔,手上拿着长矛,顺着行道一路下去,用身体挡住了后面挤嚷的人群。 而士兵后面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卖果脯的、糖水的、糕点的,一眼滑过去全挤满了人,比临水街繁华数倍,但此时都齐齐将双眼对向了这边。 林听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进城门后,明明两边街道这么多人,他却只听到黏糊杂糅的声音了,因为,两边街道离他们——太远了!!! 林听坐在马车上望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勉强分辨出是男是女,至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他一个也看不见。不是看不清,是完全看不见,就像没有五官的人站在面前,多惊悚啊。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古代一些京城重要街道会特意给皇帝修一条宽阔到弓箭都射不到的距离,但直到此时亲眼所见,林听才终于感受到震撼。 “看傻了?”后面传来裴行简的声音。 林听呐呐:“这条街有多宽啊?” 裴行简道:“正阳街一路笔直往前直通崇正门,街宽一百五十米,两边各留出十米用作百姓街市,中间的通道均由皇家车队所用。” 街道每隔数米都列了一个天桥,以便两边行人通过,而此时有皇家车队通行,天桥上的人早已被赶了下去。 林听看呆了。 他们又往前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一座巍巍宫门,门前已立了数人。 林听一眼望过去,绿的、红的、紫的,应该是他们的的官袍,而最前方,则站着一珠光璀璨之人。等走近了,林听才发现这人脸上施了粉黛,但仍没掩住眼角的细纹,见马车停下当即上前来, “皇帝这一路辛苦了。” 车内,裴行简挑起帘头,目光扫过后面一群大臣,最后看向太后,扯起一抹笑:“太后命令在前,朕怎敢言辛苦。” 第7章 “皇帝去寻药乃是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天下百姓都会感谢皇帝的。” 太后款款说道,随即看到跟着皇帝出来的一个年轻人。 这人长得俊美,肤白,但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一路来受了些苦,两颊泛起了红晕。 不仅她,后面所有大臣也都看到了这个陌生人,顿时,个个冒出殷切的目光。 林听一路上被颠得手疼脚疼屁股疼,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等到马车停下,便跟在裴行简后面下车。 走出车门就被眼前的数道眼睛钉在原地。 不是,一个个都看着他干什么,他脸上没有奇怪的东西吧?这也太尴尬了,让他还怎么坦然走下去,要不他还是回车里躲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探过来,就见裴行简眼中带着戏谑:“下来。” 林听:…… 你不要露出这么看戏的表情好不好。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接过了对方伸来的手,就着力道跳下马车。 “这位是——” 太后笑着问道。 裴行简说:“我去寻的药。” 众臣眼睛一亮,那道士说的果然是真的。 太好了,他们有救了。 “哎哟,快让我看看。” 太后欣喜,拉起林听的手拍拍:“好孩子,辛苦你了。” 突然一股清雅药香飘散,太后吸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脑中清明。竟然有如此功效。 太后更高兴了:“孩子你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家里可有什么人?一路来可吃东西?”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打得林听措手不及,他看向裴行简,可这人正被大臣们围住,想来是没心情管他了。 刚回来连宫门都没进就开始工作,这是要卷死谁。 求助不了任何人,林听只能自己斟酌着回答:“今年十九岁,家住在一个非常非常远的地方,家里遭了灾,只剩我一个人了。一路来吃了两个饼子。” 那两个饼子还是赵公公看他饿得厉害偷摸塞给他的。反观裴行简今日就喝了点水,早膳都没吃,林听觉得这人想要修仙。 太后手掌在他脸颊上拂过,怜悯道:“可怜的孩子,今后入了皇宫,这世上的荣华富贵也有你的一份。” 第9章 林听露出微笑,学着车上赵德海教他的话:“谢太后,祝太后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太后笑起来:“这小嘴真甜,一路来饿坏了吧,皇帝也真是,自己不吃也不能饿了周围的人,我已让人备下饭食,先去我宫里填饱肚子。” 林听被太后拉着,侧头去看裴行简:喂,你倒是给我个指示,我到底去不去啊? 裴行简目光扫来,朝他轻点了下,而后又侧开。 林听咂摸着,这意思是,让他去? - 太后住慈宁宫,从宫门口要走小半个时辰才到。好在太后怜惜林听连日赶路的辛苦,也赐了他一乘轿撵,倒不用亲自走路。 到了慈宁宫,林听一进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只见院子里种满了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交叠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后笑着说:“我一个人久居深宫,平日里无聊,便种些花草陪伴,日子倒也不苦闷。” 说话间,她头上蝴蝶钗一闪一闪,像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倒与这满院子的花相合宜。 林听之前就听卫太医说起过,如今的太后姓谢,乃是安定侯谢如海的亲姐姐。先帝在时,当时的谢皇后生的儿子本是太子,但不知为何却被毒死了,如今还是皇宫里一大未解之谜。想来一个人在这幽深宫墙中,哪怕是太后的日子也会无聊。 见林听目光落在她头上,谢太后笑着将那只蝴蝶钗取下来说:“人老了,戴这些小年轻喜欢的东西倒显得突兀了。” 后面跟着的内侍立马接道:“太后娘娘姿容昳丽,在这皇宫里谁能比得过您。” 谢太后刮他一眼:“就你会说,如今皇帝后宫空虚,哀家就是想比也找不到人。” 听上去倒也没怎么生气。 内侍连忙掌嘴:“是是,奴才说错话了。” 他们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正殿。相比于外面的五颜六色,正殿则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满屋子都是金子做成的摆件,就连睡觉的床都用金子在周围嵌了一层。 比起外面那些花,这位太后应该更爱金子。 谢太后坐回正中的桌上,回头见林听局促,慈爱地招手让他过去坐下。 候着的宫人端了菜肴出来。 等到菜上齐,两人才动筷。饭间,太后又好奇问林听和皇帝是如何遇见的。林听摸不准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捡了些有的没的说,只想着裴行简快点把他带回去。 跟长辈吃饭压力可太大了。 裴行简先是回了重华殿,他离开了小半个月,堆积的折子都快成了个小土堆,等折子批完,他又召见了几个大臣商量各项事宜,等到结束,已经是未时了。 赵德海端着一碗海鲜羹进来:“皇上,先吃点东西吧,可别熬坏了身体。” 裴行简接过,瓷玉勺绕着金玉碗沿点了一圈,舀了一勺进口。不经意问道:“林听还在太后宫里?” 房梁上突然垂下来一个黑色身影,赵德海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是皇上的天玄卫,只为皇帝一人办事,来去无影,除了皇帝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就连他来来去去能见到也就那么几个熟面孔。 “回圣上,林听在太后宫中吃完午膳,现在正被太后留在偏殿小憩。” 裴行简指腹摩挲碗沿,瓷玉勺叮地放回碗里,垂下眼睑说:“外男与太后终究有别,去把人带回来。” 赵德海便带着人匆匆赶往慈宁宫。 这边林听躺在软床上,再一次感觉到生无可恋。 他最开始想的只是来吃个饭,等吃完了太后就把他送回去,可如今饭是吃完了,但他人却回不去了。且看走前裴行简那神态,难不成根本没想到要把他带回去,还是就放任他在太后这儿自生自灭。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跟把人带回去就不管的渣男有什么区别。林听越想越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拿过外袍披上,这外袍还是在别苑时赵公公特意找附近成衣铺子买的,大小尺寸倒挺合身。 他过去开了窗,这会儿因着太后要午睡,院子里都透着一股惬意安静,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就连门口的小厮也打着瞌睡。 忽地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林听打眼一看,那不就是赵公公嘛?他当即扒上窗棂朝那边无声张嘴:“救救我——” 赵德海带着天玄卫的人进了慈宁宫大门,一转头正好看见某人从窗口望出来的眼神。他读懂了林听的话。 赵德海欣慰,看看,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更向往陛下身边的。 此时太后已得知重华殿来了人,起床梳妆。 赵德海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正殿大门打开,谢太后走了出来。 “今日赵公公怎么有空往我这慈宁宫来。” 谢太后换了一身更华丽的双凤缠枝大衫,霞帔上锈金云霞龙纹,内以红罗铺底,头戴龙凤冠,两侧缀珠玉宝石连接的挑牌,更显大气庄重。 她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冷脸看着下方的不速之客。 赵德海恭敬道:“太后娘娘金安,圣上头疾发作,命老奴前来将林听带回去。” 太后有心想把林听留下,但林听入宫本就是作皇帝的药,她没有把人留住的理由,只能道:“人就在偏殿,劳烦公公自己去一趟。本宫还要找林听谈话,等用完了劳烦公公给送回来。” 赵德海躬身行礼,又说:“圣上来前说了,林听乃是外男,在慈宁宫中多有不便,圣上已为林听择了住处,还请太后娘娘不必烦心。” 意思就是人你别想再带回去。 谢太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殿。 等赵德海打开偏殿大门,就见一个月白的身影朝他扑过来。 “呜呜,赵公公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林听看到亲贴的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大哭。 “哎哟,林先生快住嘴,这儿可是慈宁宫,要说什么等出去了再说。” 赵德海被抱得一个趔趄,心说这孩子还挺皮实,给他撞得后退了几步。 好在见林听这样子也是不想呆在慈宁宫的,就这么一小会儿,给孩子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赵德海带着林听出了慈宁宫。 路上,林听询问:“赵公公,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赵德海说:“圣上在重华殿等您呢?” 林听紧张起来:“皇上要见我?难道他头疾又发作了?” 赵德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等到了重华殿,林听跟在赵德海身后轻声进门。 案桌后的那道身影坐得端正挺拔,一身金鹤缠枝纹外袍浅浅披在身上,手里端着折子,眼眸垂视,眉骨深邃锋利,薄唇相贴,下颌紧绷,墨发被束在脑后,金冠包裹。听见声音连眉头都未动一分。 林听心下了然,凑到裴行简跟前。“圣上。” 裴行简终于抬起眼来,说:“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林听瘪瘪嘴,他倒是想回来,但跑不掉啊。 随即裴行简朝赵德海看一眼,赵德海心领神会带着宫人出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听见状也准备出去,刚要转身就被喊住:“你留下。” 林听眨巴眼,啊?他一个人面对暴君啊? 大门在身后合上,隔绝大片日光,林听甚至觉得屋内温度都降了一些。 “过来。”裴行简朝他招手。 林听走到身侧,又听裴行简说:“蹲下。” 林听有些犹豫,这暴君要干嘛?但他还是乖乖蹲在裴行简身侧,抬头。 裴行简伸手捏住他脸颊,指腹摩挲着细嫩的皮肉。这张脸他已经看了很多遍,包括这双眼睛,但直到今日,他仍看不出这人想干什么。 无害的才最有害,这段时间以来他又发了几次头疾,有林听在,也便平稳度过。但这也同样表明在头疾恢复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会一直依靠他,离不开他。 “太后都跟你说了什么?” 裴行简问。 林听被捏得有些疼,将太后问话和自己答的一五一十说了。皇宫里天玄卫众多,他不信太后宫里没安插天玄卫,只要他敢说谎,后面指不定怎么死的。 听完,裴行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也不知这人脑子怎么长的,一会儿笨一会儿聪明的。 又松了手,林听脸上被捏出一个红印子。裴行简目光在上面停顿片刻,忽然说:“太后宫里不是个午休的好地方。” 林听正想蛐蛐那什么是好地方,就听对方又说:“重华殿旁的暖阁还空着,你去那儿睡吧。” 说完不等林听拒绝,就叫内侍带林听下去了。 于是林听就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不过裴行简还算有点良心,没让人守在门外,这说明他可以自由进出。 林听在榻上躺了会儿,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毕竟任谁一段时间内遭受巨大变化都不可能泰然处之,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宫有点太危险了,当初他就应该找机会逃的。 第10章 说起来,也不知道皇宫的墙好不好爬。 林听一骨碌翻身起床,先将门开个小缝,发现重华殿大门紧闭,门前一个侍卫也没有,不仅门前,整个院子里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林听开门出去。他从皇宫逃出去的概率几乎为零,但他可以现在练练翻墙技能,万一日后裴行简又微服私访带着他,他或许还能找个机会溜走。 说干就干,林听找了个底下堆着砖石的墙,双手撑上墙头,身体往上一涌,没上去。 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没上去,反倒把自己给累着。 他撑着膝盖喘气,“算了算了,休息会儿再试。” 等他一转头,猝然看见裴行简站在殿门前。墨发披散,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林听:…… 就不能出个声儿吗? “这么喜欢爬墙?” 裴行简说。 林听呵呵两声:“也不是,主要就是想锻炼锻炼手臂。” “有个地方比这儿更适合锻炼,要不要去试试?” 林听并不想去,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问:“哪儿?” “牢狱。” 还没等林听反应,几名天玄卫突然出现一左一右架着林听手臂将人拖了出去。 林听:??? “我&%¥%#%**” 第8章 “啊——” 幽暗冷寂的牢狱里,突然被一声惊叫划破。几名打瞌睡的狱卒一激灵翻下躺椅。等重新站起来,就见牢狱大门打开,外面天光乍泄。 刺眼白光过后,门口站着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左一右两人提着中间那个。 此刻中间那人还在嚷嚷:“为什么人生如此不公,别人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我年纪轻轻就要被关入大牢。” “我才十九岁,还是个青春男大,我还没体验完大学生活。” “上天,你对得起我吗?” 中间那人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些狱卒们一句也听不懂。 其中一个老狱卒睁着浑浊双眼看向门口,一左一右的两人一身锦袍,其上绣麒麟,腰佩刀,缀一串珠玉制成的玉牌,玉牌周围用金丝缠绕。 是天玄卫!!! 眨眼间,天玄卫就带着人到了他们面前。 “大人,不知这人犯了何事,需要哪间牢房?” 那老狱卒赶紧躬身,用苍老的声音问道。 他这才发现,被抓着的人是一名极年轻的少年,穿着华贵,眉梢高挑,神情间似乎还透着不服气。顿时心下了然,估计是哪家公子不小心顶撞了皇帝,被打入大牢。 天玄卫直接越过他们,打开了某间牢房。 “你们怎么擅自开牢房。” 一名年轻狱卒气愤道,随即就被老狱卒拉住:“住口,那可是天玄卫。” 那名年轻狱卒一听这名字,脸色唰白,当即噤声缩到老狱卒身后。 这边林听只觉天旋地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摔到了茅草堆上。 “哎哟。” 他爬起来,眼见着天玄卫把门牢房门关上,立马跑过去抓着柱子大喊:“大哥,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能不能给我换个好点的地方,这里这么冷,又没有暖气,不行就把他们生的那堆火移过来点行不?我怕冷。” 另一边的狱卒心道这年轻公子果真是没吃过苦头。这间牢房就已经是牢狱里最好的一间,茅草刚换了新的,他们睡的茅草都不是新的呢。 但天玄卫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林听,将他关好就转身离开,走前交待狱卒:“把人好生看着。” “是是。”几名狱卒连连点头。 等人走了,那老狱卒再走到林听牢房前。看这人如今生龙活虎的,估计也蹦跶不了多久。隔壁那间牢房关着的人当初进来时还一个劲地喊冤枉呢,不过几天时间就安静下来了。能关在这几间牢房的哪个不是惹恼了皇帝才进来的,想要再出去,难咯。 老狱卒摇摇头,继续喝他的暖身酒去。 林听喊也喊了,见人都走远了,干脆盘腿坐下来。 地面铺的茅草倒还算新,天顶上开了一扇天窗,薄薄日光透进来,照亮了中间的一小块地。而此刻,他就坐在唯一的日光下。 那边狱卒呼出一口气感叹终于安静下来,结果安静了不到半刻钟,牢房里又响起了凄凉的声音: “小白菜呀,地里儿黄呀,” “一颗草呀,无人疼呀。” 几人回首,就见那年轻人盛在阳光中,日光将他照得雪白,长睫微翘,琉璃般的眼珠子仿佛蕴着星辰。 众人惊呼——长得真好看。 林听自编自演唱了一段,终于累了。 罢了,人生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能活活,不能活那他也没办法。到时候一刀落下,说不定他就回去了呢。 他刚准备靠墙休息一下,忽然听墙壁那边传来声音:“小友因何进来?” “谁?” 林听弹起来,“墙怎么会说话了。” “小友别怕,我不是墙,我在你隔壁牢房。” 那边又传来沧桑的声音。 林听回想:“隔壁,我隔壁有人吗?” 他刚才进来得仓促,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 墙对面的人似乎是被这话给无语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刚才见天玄卫押着小友进来,小友可是也冲撞了皇上?” 也? 林听当即趴到墙上去:“老伯伯,你也是冲撞了皇帝进来的?” 那边嗯了一声。 林听靠着墙坐下,喃喃道:“那我们还能出去吗?” 那边陷入更长久的沉默。最后那老伯伯说:“圣上下令关进来的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林听心里拔凉拔凉的:“那岂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出去?” 不对,他有buff,就算裴行简想杀了他,至少也得搞点什么放血的小动作,不然等他没了,去哪儿找治病的药。这么说来,自己也算有点用。 林听思绪翻转,又问:“老伯伯,你又是怎么关进来的?” 老伯伯说:“跟你一样,冲撞了皇帝。” 那边的人顿了一下说:“小友可知京郊有个落石村?” 林听没听过。好在不用他回答老伯伯继续说:“落石村临渠河而建,近年来因水位上涨,一路往下的州府长年受洪涝灾害影响。圣上即位后,工部便上书想要在京郊修筑堤坝,河水分流。但修筑堤坝就离不开征地,因此整个落石村村民就需要搬迁。” “户部根据村民损失做好了补偿,也在京城内修好了房舍,但谁知落石村村民不愿意搬走,冲撞了围在村口的官兵。那些村民都是些勤勤恳恳的良民,老夫以为应该逐一讲明利害,感化村民,让他们搬走。” 老伯伯:“圣上却要求巡城营和工部逼迫村民立即搬走,要是有违命不从者,直接就地处决。” 啊?林听惊呆了,“不搬走还要丢性命?” “可惜老夫一把老骨头,不能劝阻陛下,还惹得陛下头疾发作、十分不快,老夫惭愧。” “等等,”林听突然想到,裴行简不是在彩华城呆了半个月嘛,“老伯伯,你是谁?还有,你进来多久了?” “老夫名叫言阙,观昼夜变化,进来已有一月有余。” 竟然是言丞相。林听想起来了,在他刚穿来时做的那个梦中,也梦到过这件事。裴行简即位后残暴不仁,但杀的大多都是些朝中大臣。而让他被百姓抵触的一个导火索就是这个落石村搬迁。 梦中所见,裴行简不顾丞相阻挠,为了将落石村村民赶去城内,不惜动用巡城营,与村民发生了激烈冲突。最后百姓的血染红了落石村村口的草地,而狱中的丞相得知此事,一边喊着“老夫无能,不能劝谏陛下,救百姓于危难之际”,一边撞了柱子。 这一举动直接引起大墉士林大夫的不满。那些百姓们做错了什么,言丞相又做错了什么。今日暴君能为达目的不顾百姓安危,那明日是不是就可以为了玩乐随意践踏百姓性命。 愤怒和恐惧顺着京城逐渐传至大墉的每个州府…… “不儿,那暴、皇帝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落石村村民还在吧?” 言丞相摇头:“我已进来月余,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林听回想这一路,他倾向于皇帝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因谶言赶去了江南。不然当他们回京城后,城内百姓就不应该是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们来。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挽回。 林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说道:“言丞相,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落石村村民好好的。” 言阙觉得这年轻人狂妄,说:“你如今已跟我一样被关在大牢,如何出去。” 林听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事,估摸着等会儿就会有人来找我了。” 林听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股清雅药香萦绕周身,在茅草堆里滚过一圈,又混上了茅草的气味。 听了林听的话,言阙就不再说话了。年轻人就是有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像他儿子,也像他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 第11章 林听等啊等,等到外面狱卒桌面上的烛火滴下了最后一滴蜡油,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霎时,日光照进来,将昏暗的牢房照亮一角。 等看清门口的两道身影,林听就笑了。 他朝两人招手:“两位大哥,又是你们啊,我刚才都说了不要着急,你看,你们这不是又来了么。” 那两名天玄卫打开牢房门,说:“皇上头疾发作,让我们来带你回去。” 林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了然道:“哦,那走吧。” 这次,林听没再被他们一左一右拉着走,而是大摇大摆地出去。经过言阙牢房前,见言阙一脸不可置信,林听笑着说:“言丞相,我先走了,再过几天我就把你接出来。” 言阙胡子动了动,最终是没说什么。 - 重华殿内跪了一地。案桌边的一小块地被水打湿,旁边铜盆倾翻,跪在后面的小宫女浑身颤抖,低声抽泣。而御案之后,裴行简手里执剑,剑身竖立,锋利剑身映出屋内景象,在赵德海伏跪的地面反射出一圈刺眼光晕。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喘。 裴行简举着剑,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仿佛翻滚沸腾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烫得他如同被倾压在滚锅里,一点点撕扯他的皮肉、经脉。 眼前的每个人都如此模糊,像是沾了血,浑身血红。若是一剑挑进他们身体里,血液喷射而出,会不会更加艳丽。 血……血…… 裴行简端着剑走向其中一个内侍。脚踩在地面发出咚咚声音,仿佛阎王的催命符。那内侍眼角余光见着皇帝的靴子朝自己走来,手中剑影薄刃,吓得连礼节都忘了,慌张往后退。 “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 这一抬头,就见面前皇帝正垂眸看着他,眼仁没了光彩,只有一片无尽的黑,而周围布满血丝,发丝覆住眼尾,显得诡异又阴美。 剑光在眼前闪过,内侍喉头一梗,吓死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切的声音:“皇上在哪儿,快让我进去。” 赵德海欣喜过望,救命稻草终于来了。 - 林听一进门就看见眼前骇人景象,而后对上裴行简探究的眼神,他往前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不儿,这是发展到哪一步了,还能认人吗?别一剑把他给咔擦了。 裤边被人拉了下,林听低头,就见赵德海趴得规规矩矩,小声说:“林先生,快过去吧,圣上这会儿已经开始不认人了。” 啊——,他他他……他就这么过去?不用给他点防护,比如铠甲什么的? 忽然,裴行简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林听钉在原地。他这会儿该怎么办? 裴行简走到他面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突然抓住了他手腕。 裴行简只着一件薄衫,此时衣袖卷起,手臂上青筋跳动。 林听恍然:“哦哦,又想让我给你治病是不是,那你快躺——啊”突然天旋地转,林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到了床上。 他脑子还很懵,跟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只见裴行简将他手往头上一抬,顺势压了下来。 林听:??? 我靠我靠,他不会是男同吧!!! 第9章 两人凑得极近。裴行简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林听脖颈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一股痒意。 “喂喂?你还好吗?” 林听试着推一推对方,结果被拽得更紧,压下来的紧实身体纹丝未动。 “别动。” 沙哑的嗓音融化在呼出的热气里。裴行简体温开始升高,身上出了汗,黏渍渍的。他穿得又薄,林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挺阔的胸膛。 不是,这感觉也太奇怪了,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这像什么!!! “喂喂,你能看到吗,是我,是我林听啊。” 林听正处于某种崩溃中。谁能告诉他,这人到底是怎么锻炼的,为什么力气这么大、这么重。他快喘不过气了啊! 赵德海早在圣上将林听拉过去时就将屋内众人带了出去,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炙热呼吸交缠,林听测头,裴行简脸色已不如刚才惨白,但仍旧眉头微皱,双目紧闭,正从他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药”。 屋内熠熠烛火燃尽,灯芯掉入烛台,空气仿佛凝滞。 良久,久到林听以为自己腿要被压断时,身上的人终于动了。 裴行简睁开眼。眼中丝血已尽数褪去,恢复清明,他眸光微动,看到了一脸视死如归的林听。 “睁眼。” 裴行简掰住林听下颌,逼迫他将脸对向自己。 林听不得不睁眼,径直撞入一双探究的眼中。 裴行简细细打量着他。这人倒是生了一幅好皮囊,眉眼微翘,眼皮薄红,像是受了委屈,一派的天真无邪。 背后之人可真是好手段。 林听被盯得极不自在,低声说:“能不能先起来?” 裴行简这才发现对方被自己压在身下。他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起身,坐在床榻另一头。 身上重量终于退去,林听狠吸一口气,翻身下床。“我去喊赵公公。” 裴行简慵懒地道:“站住。” 林听又站着不动了。 裴行简自身后上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过杯子倒水,淡声说:“这是第三次,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 林听眉眼一抬,打量裴行简脸色。是真准备赏赐他,不是放长线钓鱼的那种? 裴行简看出林听的犹豫,心里想这人还挺小心谨慎。指骨搭着杯沿,嗓音低沉:“朕的赏赐只有一次,要不要,可想好了。” 林听咽了咽,走到裴行简面前。其实他想要的还挺多,比如给他个住处,他现在还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又比如能不能别每天板着张死脸,一张脸长这么帅不是来吓人的。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件事比这些都更着急。 他道:“皇上,我刚才在大牢中,遇到了言丞相。” 裴行简看向他:“嗯?” “言丞相年过古稀,在牢狱呆了月余,身子不大好,看在他一心为民的份上,能不能——放了他?” 林听说完,喉结滚动,悄摸去看裴行简脸色。 他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有些突兀,甚至还有点过分。那些书上不都说嘛,敢跟皇帝对着干,那一定会死得很惨。可若是让他绞尽脑汁去想个方法救丞相,且不说裴行简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中,很容易看穿他的把戏,就是让他想,他大学生脑子还不一定灵光。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直说更好。 果然裴行简眉眼倏然冷下来。 自古以来,臣子私交过甚对皇帝都是大忌,更何况林听才跟言阙见过一面,竟然就开始为对方求情,如此正大光明在自己跟前拉拢朝臣。若是那些奸人派来的,难道不知此举乃是大忌,又或者,是故意为之…… 他自问从小到大看透了人情冷暖,但眼前这个人,他竟看不透。 裴行简眉眼下压,语气冷锐:“你可知言丞相是为何被打入大牢。” 林听点头说:“因为落石村的迁移。” 裴行简语调更冷了几分:“既然知晓,还敢为他求情,就不怕我将你拖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跟前就落下一道阴影,林听站在离他半臂的距离,唇角微扬:“我当然怕,但言丞相乃是百官之首,士林学子的表率,天下众人皆知其因平民百姓而入狱,如此忠心之人,乃我大墉不可多得的人才。” 跟前的人掷地有声,此时屋外暖光透进来,映在他眉眼上,眼睛里像聚着光。 裴行简怔然,还没人敢如此跟他说话,当即压声:“放肆。” 但并未有任何动作。 林听却觉得没什么不对,他是现代人,本来就不会古代那矫揉造作的一套,有话就直说了。 裴行简喝了口茶,而后说:“上月钦天监夜观天象,算出一月后将会有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若是那些村民还不离开,洪涝下,你觉得能活几个人。” 裴行简定定看向林听:“大灾下必有大疫,落石村临近京城,到时候第一个被波及的就是京师。” “三天时间,让那些村民搬走,我就放了言阙。” 林听躬身,眼眸顺垂:“我答应。” 言丞相,他要救,而那些村民,他也想救。 裴行简多看了他两眼,落石村迁移可不是一份好差事,这人此举又是为了什么?但若真能做到,倒是可以多留他两日。 突然一个物品落到手上,林听垂眸一看,是一块通体白润的玉牌。 “这块令牌可让你出入皇宫,去吧。” 林听拿着令牌出去。 赵公公在门口着急得直跺脚,看见林听出来,连忙迎上去:“哎哟,林先生,可急死我了,圣上现在如何?” 林听说:“皇上已恢复正常。” 第12章 赵德海立即招呼宫人们进去伺候,回首见林听正对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凑过去觑了一眼,这一觑把他吓了一跳:“呀,这令牌哪儿来的?” 林听没想到赵德海竟然这么大的反应,将令牌举起来,在阳光下通体莹白,像透明的一般。 “这令牌可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裴行简说这令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但林听只当这是皇帝的信物,毕竟能出入皇宫的物件可太多了,一个小小的令牌也不算什么。 赵德海拍拍他手腕说:“这可是圣上的贴身令牌,见令牌者,如圣上亲临。” “这令牌这么重要?” 林听咂舌。那裴行简还真舍得给他。 赵德海一眼看出林听在想什么,笑着道:“这令牌只对圣上之外的人有效,一般都是圣上指派钦差大臣时附上的物件,事情办完了就会还回来。圣上既然将此物交给了您,想必也是交代了什么。” 随即对林听恭敬行一礼:“如今要改口叫林大人了。” “别别,”林听浑身不自在,“赵公公,你还是叫我林听吧。” 赵德海笑笑,叫来庆子将林听带出去。 两人站在重华殿外,庆子问他:“林大人可要出宫?” 林听想了想,皇帝是准备让他自生自灭吗?他身无分文的,出了皇宫难不成继续去街上当叫花子?要是被裴行简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有碍皇家威严,毕竟持令牌着,如皇帝亲临,那他算不算是让皇帝去当叫花子了。 他正想着,就听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喊着:“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回首,见赵德海跑过来说:“圣上念林大人初入京城没有住的地方,便命人将祥宁宫收拾了一间偏殿出来给大人先住着。” “祥宁宫?” 赵德海一挥拂尘,笑眯眯地:“就是圣上的寝宫。” 准备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赵德海传完话又转身进了殿里。 庆子又问:“林大人,可要先去祥宁殿?” 林听摸着下颌:“不,先带我去大牢。” - 再次进入大牢,林听先是被阴暗湿冷的空气糊了一脸,抖了抖,踩着湿滑石阶下到地面,里面值守的狱卒已经排排站候着了。 想几个时辰前这人还是阶下囚,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钦差大臣”。几个狱卒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顿时看向林听的眼神都带了些殷切和崇拜。 “林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老狱卒率先开口。 林听说:“带我去言丞相的牢房。” “是是……” 再见到林听,言阙难掩心中的震惊,他胡须抖动,惊讶道:“小友,你这是——” 林听挥手让那些狱卒离开,蹲下从兜里摸出令牌递过去说:“我劝服皇上,只要能让那些村民在三天内搬离,他就答应把你放出来。” 言丞相在看清令牌的一瞬手就开始颤抖,指着令牌说:“你是如何劝服皇上的。” 他抓着柱子凑近,忽然闻到一股药香,轻淡朦胧。他突然想到这段时间听到的谣传,难道是真的? 言阙难掩内心激动,他将令牌递回去说:“林大人可有什么想问的,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林听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丞相,就是通透,一眼就猜出他要干什么。 “言丞相,麻烦你再仔细给我讲讲落石村的村民吧。” 所谓知己知彼,他得先了解那些村民到底为什么不搬,才好对症下药。 言丞相胡须一颤一颤,对他说出了落石村的事情。 原来最开始落石村村民得知朝廷让他们搬迁到城内时,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了的,但等到他们再去,那些村民却突然反悔,称自己祖祖辈辈在这个地方生活,如今要离开,庄稼田地都要舍弃,每家损失惨重,竟然开口要一人千两白银,为买种子种田和迁移祖辈坟墓。 去的官员当即就傻眼了,一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按照大墉当时的物价,普通家庭一年能花五十两银子,还是不拮据地那种花法。 这哪儿是要钱,这是要抢钱。况且朝廷早就给他们在城内修了更好的瓦房,还给他们重新分配了良田,一年的产量不知比落石村的土地高多少。 但无论他们如何劝说,那些村民就是不让步,守在村口不让官员进去。无奈之下,官员只能寻找守卫京城的巡城营帮忙,后来就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 听完整个故事,林听唯一的想法就是——就这? 言阙撕下一截衣布,对林听说:“林大人可否帮老夫找支笔来。” 林听拿了狱卒的笔给他。 只见言丞相在上面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包好递给他:“老夫如今身在昭狱,对外面的事心有无力,但老夫的孙子对落石村之事十分了解,林大人可去找他。当然若是林大人没有住处,也可凭此字条到府上住下。” 说完他竟是直起了腰,对林听恭敬一拜:“无论成功与否,老夫都在此谢过林大人相救之恩。” 林听心中动容。要说他当时接下这个活也是一事冲动,毕竟当初在梦中,言丞相自裁身亡那一幕可谓令人十足气愤和惋惜。 如今见,他的选择是对的。或许,他也能将未来支离破碎,敌国入侵至民不聊生的大墉变得更好。 林听低头,也朝言相深深一拜,拿着字条出了门。 第10章 重华殿内,烛火惶惶。 赵德海见圣上捏着眉心,挺括的眉眼间透着些疲惫,便上前道:“圣上,您已看了多时,休息会儿吧。” “也好。” 裴行简合上折子起身,青墨外衫将他衬得挺拔如松,正欲转身离开。此时重华殿大门正开,眼见圣上往冬暖阁走了,赵德海便过去准备关门。 结果门关到一半,就被人从外面抵住。“谁。” 赵德海凶厉一声,没见到陛下都要休息了嘛,这个时候还敢来,不要命了。 两扇门的缝隙间冒出一张硬挺的脸。 “原来是卓大人。” 赵德海看见来人,语气当即松懈下来。 天玄卫由陛下所建,也由陛下直接管辖,能在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特别的事情。 但赵德海也不敢私自开门,先是回头汇报:“陛下,卓大人在门外候着。” 裴行简去冬暖阁的脚步停下,随即又转身回到御案前,说:“让他进来。” 赵德海又把门打开,心中暗叹:陛下想要休息一下咋就这么难呢。 卓一身干练束衣,进屋跪在下首道:“回圣上,林大人出了重华殿后便去牢狱见了言阙,询问落石村村民的近况,言阙给了林大人一张布条让其去府里找他的孙子。” 裴行简眉眼微抬:“言季?他倒是聪明。你继续看着。” 说完,指腹扣了扣,又添一句:“彩华城那事抓紧。” “是。” - 林听出了狱牢,就停在门口。 外面守着的侍卫见他不动,问道:“林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 “无事。”林听朝他笑笑,让那两个侍卫继续守大门。 按理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关于落石村的信息,应该立即去言丞相府上。 但有个尴尬的问题是——他!不!认!路! 本来这偌大的皇宫七拐八绕的,围墙又高,若是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找到路,那岂不是什么贼都能进来。都说一如宫门深似海,或许也不全是后宫关系紧张的原因,这深得让人感觉在海底的墙估计也是一层原因罢。况且他又是第一次来皇宫,不认路也是很正常的。 想通这点,林听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尴尬都是多余的,这凡事都有第一次,等他来的多了,不就认路了嘛。 于是他揪着门口一个侍卫问道:“小伙子,这出宫要走哪条路?” 侍卫面无表情地指了条路。 林听恍惚看到那侍卫脸色有一瞬间皲裂,但等他再细看,又恢复了正常。 林听叹然,不愧是宫里的侍卫,这职业素养就是不一样,看看,这上班期间真是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果真佩服。 他拍拍对方肩膀:“谢了,兄弟。” 随后走向侍卫指的那条路。 走了约两刻钟,林听终于到了宫门口,他拿出令牌给守着的禁卫一一看过,对方才让路。 出了宫门又往西拐。言丞相交待过他,从宫门往正西走出几百米能看到一个飘香阁的旗子,那是个卖香料的铺子,从铺子所在的巷道进去,第一个宅院就是他家。 进了巷子,往前走数百步,林听果然在经过的第一个宅子上看见‘言府’两个大字。字体古朴,倒有些言丞相的素雅之风。 他上去敲了门,将布条塞给探头出来的小厮说:“我是你家老爷叫过来的,这是他的东西,你快去找你家孙少爷通报一声。” 那小厮本不认识林听,看这穿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个找茬的人,等到看清那布条上的字,当即推开半扇门说:“贵客稍等,小的马上去通传。” 说罢就急冲冲往后院跑。 第13章 林听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墨绿色外袍的男子带着人朝这边来。等看清门口的人,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下言季,敢问小友,这布条是谁给你的。” 言季托着布条询问。不怪他怀疑,实在是他外公已至古稀,换句话说——早就不年轻了。但看面前这小友,面色白皙,又白里透粉,似乎还不到及冠之年,活脱脱一个贵公子。总不至于他外公还有个谁都不知道的忘年交吧。 言季,就是言丞相唯一的孙子。这人长得还有几分言丞相的影子。 林听了然,便道:“是言丞相给我的。” “你见到我外公了?” 言季大喜,抓着林听就急切问道:“我外公怎样?可是吃了很多苦头?他身体可还受得住……” 林听被一连串问题打得猝不及防,摆手:“等、等一下。” 言季停住话头,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好,我们进去说。” 林听还没插进话,就被拉进了府里。 正堂内,言季叫人奉上热茶,眼睁睁见林听喝了,便迫不及待开口问道:“林大人,在下实在忧心外公近况,还请林大人能知无不言。” 林听放下杯盏说:“公子放心,言丞相虽在大牢,睡的茅草是干净的,饭食按时送来,守卫们也并未为难他。” 最后总结道:“身子还不错。” 言季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随即自嘲道:“亏我还是丞相之孙,如今外公入狱,我和母亲本想去见他,可惜墙倒众人推,那些曾经和外公交好的或是曾受过外公恩惠的同僚竟没一个敢帮忙。” 林听了然,是不敢,不是不愿。 倒也不怪那些同僚个个明哲保身,毕竟裴行简的凶名摆在这儿,谁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干这事儿。但他没说,言公子应该也能想到这点,听他语气,倒也没对这些人有多大气愤。 林听说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听完,言季当即起身朝林听一拜:“在下没想到,林大人竟然愿意为家公揽下这份差事。” 落石村的事已经拖了很久,朝堂众人都知这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不到弱冠之年的人竟然敢接下这份差事。 林听扶起言季。其实倒也不是他有多大胆,就是吧,他也算是有裴行简的把柄在手,对方也暂时不能拿他怎样而已,这不,把他打入大牢不久就将他又放出来了。这么说来,他这也算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唉,暴君身边不好混啊。 “无事,圣上给了我们三天期限,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 言季同意:“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是立刻去落石村,还是去工部。” 林听偏头,迎上一张饱含期待的脸,打了个哈欠说道:“现在?当然是休息了。” 言季:…… “啊???” 林听伸手拍拍对方肩膀,“放心,还有三天时间,不急。有没有热水,快让我洗个澡。” 他今天在茅草堆里滚了一圈,又日行几千米,身上都好像能闻到汗味。也不知裴行简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茅草味,毕竟凑那么近,应该能闻到吧。那他一个皇帝接受度还挺良好。 言季一时无语,真想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洗澡休息,这都临近傍晚了,第一天都快过完了,竟然一点都不着急的嘛。 但他见大人脸上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干着急。他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又让人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对林听说:“林大人今日不妨就在府上歇息。” 林听一想正好,他也不想睡在皇帝隔壁,那心理压力可太大了,万一裴行简半夜发病想不开要站在他床头,他一睁眼那可直接上西天了。 便说:“也好,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大早我们便去落石村。” 说罢,跟着下人去了澡堂。 等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林听躺在客房内。 抛去悬在头上差事不说,在这里还是挺惬意的。皇宫内太过庄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裴行简那头疾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他在宫里呆了一会儿,就觉得里面压抑,憋闷。还有个阴郁随时发病的皇帝。对于赵公公来说,那可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 而此时,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的赵公公刚将陛下批完的折子整理好,吩咐人带下去发往各个地方。 抬眼一看外面天色已暗,自从林大人来过后,圣上头疾也不犯了,精神更足,整整批了好几个时辰的折子。如今也只是眉宇间有些疲态,但并没有再发作的迹象。 赵德海心里高兴,当初那道士谶言一出,有多少人大骂其蛊惑帝心、不怀好意,如今看来,那道士才真是个奇人。 有林大人在,这宫里人的日子,才有了盼头。 见圣上起身要出去,赵德海连忙跟上去。 “圣上,外面凉,可要回祥宁宫?” 屋外静谧,繁星点点,几名内侍掌灯从重华殿到了祥宁宫。 进屋前,裴行简往偏殿瞥了一眼,黑灯瞎火,一点亮光也没有。 他不经意问了一句:“林听没回来?” 赵德海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卓突然闪出说:“林大人去了丞相府,此时已经在丞相府歇下了。” 裴行简眉头轻皱。 赵德海立马解释:“许是林大人刚接了差事,这会儿还在想要如何完成这份差事呢。” 裴行简没说什么,收回目光进了屋。 睡前,他脑中突然一闪而过:白日发病时,林听从狱牢茅草堆里出来是不是没洗澡? 第11章 第二日一大早林听就跟着言季去了落石村。 落石村在郊外,紧临渠河,前段时间下了雨,进村的路上都是泥泞。在林听第n次差点被泥土绊倒后,他们终于到了村口。 落石村已在此地矗立了上百年,村口的竹篱老旧,似乎被修缮过几次,上面新旧交替,一眼能看出岁月痕迹。 从村口望进去,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门口守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见他们由远及近,脸色变得紧绷,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像盯着仇人。 林听正想去问一下路,就见那老头突然跳起来,拿着手里的竹杖就往他们身上打,凶狠道:“你们还竟然还敢来,滚。” 一个滚字喊得中气十足,哪儿像个七老八十的人。 林听刚想说这人也太没礼貌了,他们都还没说话呢,干什么要骂他们,就被言季拉着往后退,“村长,一味死守不是办法,朝廷也为各位村民在城内修了房舍,重新分配了土地,落石村及其下几个州府近年洪涝灾害影响甚大,这个堤坝,朝廷是一定要修的。” 言季这话说完,那老头就更生气了,举起棍子追着他们打,还说:“那都是你们哄骗我们的话术,等我们全都搬了,你们把地占了,根本不会把屋子田地给我们,还要赶我们一村子人上大街当乞丐。” 林听疯狂躲闪,觉得老头这话说得还真没道理,便说:“老头,你这就不对了,你这话从哪儿听来的,朝廷修了房舍乃是实打实的,你们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村长鼻孔哼气:“讲道理?你们派官兵把我们村子围起来的时候有讲过道理吗,啊。”他将棍子插入泥地:“每家一千两银子,否则免谈。” “一千两,你咋不去抢钱。” 林听回怼。这一个村的人也忒贪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怪不得没有大臣愿意接这个活儿。 村长怒目圆睁指着他们:“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了……来人呐,来人呐,有人要闯村子了……” 林听看呆了,我靠,这是什么操作? 村里房舍窗户啪啪打开,露出一张张警惕的脸。 “快走。” 言季当即拉着林听转身就走。 他们进城找个茶楼缓一缓。林听靠在椅子上摊开,浑身无力,绝望道:“累死我了。” 言季早已经习惯,叫来小二上茶,递给林听一杯。林听接来一口闷下。 他们一路被老村长追到了城门口,要不是有守城的士兵,估计那老头还会继续追他们,看着白胡子白头发的,比他这个十九岁的大学生还有精力。 言季端着茶说:“外公入狱这一个多月来,我也曾试着去落石村劝说过那些村民,可每次走到村口都会被拦下,然后打回来。” 林听抬眸:“哦?也是村长赶回来的?” “有时候是村长,有时候是其他村民。” 啧,言公子体力也挺好。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言季追问。他外公已经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期间不许探视、也不许捎东西,他和母亲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找不到任何办法。 林听坐起身,“让我想想。” 他们正吃着茶,忽然听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对言季说:“公子,不好了,巡城营又把落石村围了。” “什么!” - 林听和言季匆匆赶到落石村外,只见村口黑压压一片铁甲,将出村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第14章 村子里,村民们抱作一团,不安地看着门口的黑甲卫。 最前面的村长将拐杖杵得哐哐响,佝偻着背指着他们大骂:“还有没有天理,这是我们的家,谁都不能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 身后村民纷纷附和:“对,我们就要呆在这里。” “洪水来了又如何,这些年的洪水还少吗,不也没把我们冲垮。” “就是。”“肯定是骗我们的。” “暴君。” 站在巡城营最前面的那人突然一□□向村长,枪尖悬在眼珠子前。 众人被吓了一跳,推搡着后推几步。就听为首这人道:“我乃是安定侯,奉圣上之命将你们带出去,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群众里发出一阵惊呼,眼神惊恐。大家都是平民百姓,面对这些穿戴铁甲的侍卫,他们手无缚鸡之力。 “完了完了。” 林听指着巡城营最前那人问言季:“那人是谁?” 言季说:“安定侯谢如海,谢太后的弟弟,也是巡城营的首领。” 林听觉得这人是不是个傻的,专门来捣乱的吧,不会干活就回家好嘛,回家吧! 他靠过去,不管如何,都得先让巡城营撤走。结果他人还没靠近呢,就被一个侍卫枪尖架上脖子逼问:“谁,赶擅闯巡城营。” 林听心说他可没有擅闯,他是光明正大走过来的。他拿出玉牌说:“圣上特命我来处理落石村的事。” 那侍卫一见立即收了枪,颔首让路。 林听正准备进去就被一道拂尘拦住,“哎哟林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啊。” 回头见赵公公站在他两步外,笑眯眯地说:“圣上来了,让您去见驾呢。” 林听指了指自己,“我啊。” 赵德海点头。 林听收回玉牌,又跟着赵德海离开。言季拉住他,担忧地说:“那公公是何人,你要跟他去哪儿?” 林听拍拍他肩膀:“没事,赵公公跟我很熟,我去去就来。” 他跟着赵德海一路往后面走,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车帘通体墨绿,其上再无任何装饰,打眼一看就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谁能想到里面竟然会坐着一位皇帝。 林听上车时裴行简正闭眼靠在挡板上休息,乌黑发丝束在金冠里,周围点缀玉石,一身青黛如意纹袍,此时薄唇紧闭,眉骨凸显,远远望去,更显得威严不可侵犯。 他上车的声音都轻了些。 尽管放低了声音,但裴行简还是被惊醒了,一双黑沉眼眸看过来,眼中警惕更甚,眼尾带了点薄红,似乎是没休息好。 林听不得不躬身打招呼,“皇上好啊。” 裴行简盯着他看了两息,而后淡淡地道:“过来。” 嗓音里还喊着几分喑哑。 林听靠近,但裴行简也没有动作,就这么盯着他。想到来这一趟的目的,林听润了润唇说:“刚才我来时看见外面巡城营把守村庄出口,那些村民害怕得很,能不能——将巡城营都撤走啊。” 裴行简眉眼冷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说:“坐过来。” 林听又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就听裴行简绷着道:“头伸过来。” 林听不明白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把头伸了过去。而后就被对方抓住脸颊,拖到自己眉眼下。 药香顺着鼻尖蹿入。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裴行简能将林听眼眶中的每个眼神都看的清清楚楚。眉前的发丝被他捏在手里把玩。 他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敢靠近他的,全都死在他的剑下,林听算是一个例外。 他对这人保持了十足的戒心,若是以往,他早就一剑了结了,如今又觉得这人有趣。 林听性子跳脱,与身上清雅的药香有一种割裂感,很难想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可喜欢自己身上的香。” 裴行简突然问。 林听凑着袖子闻了闻,他身上的药香淡,两步外就几乎闻不到了,他刚觉醒这个buff时,还觉得这香太淡了,他喜欢更浓一点的,但时间长了,他鼻子已经适应,如今他只要不特意去闻,几乎都闻不到。 还不等他回答,突然裴行简唇角绽放出一个冰冷的笑意:“不如我将你纳入后宫,以后日日供我赏玩,任我随叫随到,如何。” 林听心中警铃大作,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可是个男的啊,怎么进后宫,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不会是个gay吧,那他还能不能干了? “啊,可、可我是个男的啊。” 林听喃喃道。 裴行简指尖绕着林听额前的一缕青丝,他头发短,等长长了就可以盘起来,不知那时候又是个什么样子。 他懒洋洋地说:“本朝可有规定男子不能纳入后宫?” 林听不知道,他不点头也不敢摇头。呆滞在原地。 见人被吓到,裴行简才收回手,说:“下去。” 用完了就扔,渣男。 但林听没走,毕竟他上马车还有目的呢。 见人不动,裴行简“嗯?” 一声,偏头看他。 林听喉头滚了滚,说:“皇上,能不能把巡城营撤走。村民们没读过什么书,自然难以理解修筑堤坝的功利,如今巡城营在这儿,保不准还会与村民们起冲突。” 裴行简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会儿心情还不错,便说:“你倒是挺为他们着想。巡城营我可以撤走,但村民必须这几日搬走,否则” 旋即他阴阴冷一笑:“就把你交给太医院剖了。” 林听打了个抖,这暴君还有没有人性。且看这些村民的态度,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反正如今都到这一步,事情也是他主动承担下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远去,林听想到裴行简刚才的话,突然冷得将手缩进袖子里。他回去,巡城营的人已经撤离,村口的路又通了。 这回可以进去了。村长见他们又来,不善地问:“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林听尽量心平气和道:“村长,我们跟那群人不是一伙的,你相信我们,我们是来做调研的。” 那老村长不知道什么是调研,冷哼一声,没再赶他们走。 林听抓紧问:“我想问问,你们为何不肯搬走?” 那老村长愤愤地说:“不是都说了嘛,每家一千两银子,我们才搬。”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林听继续问:“可是觉得朝廷新修的房子有什么问题?” 这时人群里突然站出来一个男人说:“王先生都说了,朝廷修给我们的房子不好,又小、还漏水,就是为了占我们的土地才赶我们走。” 林听敏锐捕捉到关键词:“王先生?” 那出声的人自知说错话,混在人群里不出来了。 林听恍然,好哇,果然是有人在里面搅浑水。 第12章 之后任凭林听如何询问,所有村民都闭紧了嘴,没再说有关“王先生”一个字。 见再问不出什么,林听跟言季便只能先回府上。 “可恶!” 言季握拳捶上桌面,“怪不得我之前无论怎么劝说都没能让他们动摇分毫,原来真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林听往嘴里塞着米糕,云淡风轻地说:“落石村住的都是普通百姓,一辈子连衙门都进不了几次,如今竟然敢直接跟朝廷叫板,这后面要没有人指使才奇怪。” 言季惋惜道:“可惜没能问出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林听安慰他:“没事,今日至少有收获。皇上又给我们宽限了几日,今日先休息,明日再说。” 说罢拍拍言季肩膀,先一步回了厢房。 言季见林听处之泰然,不由得佩服:不愧是敢接下这份差事的人,到如今这个时候还能波澜不惊,明明自己还长他几岁,跟他相比,自己倒像个毛头小子,实在惭愧! - 等林听第二日醒来,见外面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笼罩京城上空,裹挟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 吃完早膳,就有下人来报宫里的公公来了。 言季又匆匆带着人到门口迎接,来的竟然是庆子。 对于林听住在言丞相家里这事,他们没有刻意隐瞒。据说圣上身边的天玄卫手眼通天,找一个人的住所,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查。所以就算想要隐瞒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 不过林听突然又想到:裴行简身边的天玄卫如此厉害,还是逃不过最后国破家亡的命运。一代暴君最后被斩首,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也是唏嘘。 庆子说:“圣上宣林大人进宫。” 林听惊讶:“这么早?” 难不成是皇帝头疾又发作了。他收拾收拾跟着庆子进了宫。 重华殿内,烛火摇曳,屋内熏了香,宫人们安静地站在离皇帝几步远的距离,静谧之中只有裴行简翻折子的声音。 林听进屋时,正见裴行简端坐在御案后。 今日天气不好,外面乌云笼罩,照进来的光线也尤为黯淡,倒是案桌上的烛火衬得这人眉眼如弓,鼻梁挺拔。 第15章 他今日穿了一身明黄龙袍,金冠速发,倒是很少见穿得这么明亮。想是早朝后就没换衣服。 听见声音,裴行简抬头看他一眼,随手指着旁边的空隙,命令道:“过来。” 林听又过去。 然后裴行简目光就转回折子上,没再搭理他了。 ???把他喊过来当花瓶? 林听站了一会儿,他靠得近,头稍稍往前一伸就能看到摊开的折子,大部分都是些问安的话,一会儿写写本地的自然风光,一会儿又说说最近百姓们又发明出一道美食,还说要是皇帝想尝尝,他们可派厨子上京城来做。 不过裴行简面无情地划了个“否”,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些折子裴行简过得快,提笔划两下就合到了一旁。 偶尔有几封折子讲的正事,裴行简就看得慢了,看完了还要在上面写写画画。这个朝代的字和现代还有些差别,林听一时没看懂写的什么,便伸长了脖子去看。 一旁候着的赵德海都快吓死了。心想林大人胆子也太大了,这是一个臣子能随便看的吗?那头都快偏到圣上跟前去了,哎哟…… “哎呀。” 林听惊呼,他刚才侧头侧得太狠,不小心撞到了裴行简肩上。于是紧急调整姿势,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撞上裴行简投来的目光。林听尴尬笑笑:“抱歉,刚才没站稳。” “看完了?” 裴行简忽然问。 看什么?林听抬眼就见裴行简竟然把手里的折子完全摊开。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淡声说:“若没看完,朕可以让你走近了看。” 一旁的赵德海冷汗都下来了。急切又隐秘地给林听使眼色:快拒绝啊!!! 林听接收到赵德海的眼神,领悟了他的意思,他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了裴行简刚才语气里透着危险,好奇心害死猫,不该看的不要看。 于是他低垂眉眼,双手食指指腹在下面偷摸搅着,说:“不了不了,臣看不懂这些,还是不看了。” “朕准许你看,除了这本,桌上的这些你也可随意翻阅。当真不愿意?” 裴行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在林听身上,试图在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 林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当即摆手:“不不,臣真不愿意看。”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况且他又不太认识这里的字,一摞折子,给他一天时间都看不完。 他就适合当当灵药、做做花瓶,混个日子最好。 没在林听脸上看到异常,裴行简无趣地收回折子。如此诱惑都没能让他动摇分毫,看来派他来的人必定熟悉自己的习性,且经过了严密训练。 可若是身边之人,又会是谁?裴行简压下眉梢,目光凌厉,但不论是谁,所图必定不小。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声响。只听庆公公扯着嗓子说:“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圣上正在里面办公呢。” 紧接着传来一声冷哼:“怎么,哀家如今连重华殿也进不得了?” 裴行简放下折子,对赵德海说:“让她进来。” 赵德海匆匆往殿外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太后和两名内侍进来,一名内侍手里还带着食盒。 裴行简目光在食盒上扫过,勾起一抹笑:“太后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重华殿来了。” 挥手让赵德海搬了雕花梨木椅过来。 谢太后坐下,见皇帝又开始看折子了,摆着的笑脸僵了一瞬,说道:“哀家前几日为先帝祈福,许久没来看皇帝,听闻这几日有林先生在,皇帝头疾都能及时遏制住。” 裴行简拿过茶抿了口,缓缓说道:“倒是多谢太后此前逼朕出宫,如今朕头疾已缓,太后也可放心了。” 谢太后施施笑道:“有林先生在,哀家当然放心,” 招手打开食盒,端出一个白瓷玉碗:“哀家昨日经过桃林,见桃花开得正艳,便折下些做了桃花羹,还望皇帝不要嫌弃。” 裴行简指尖一动,赵德海便上前接过桃花羹。 “太后有心,朕不敢不从,只是朕外出多日,堆积了许多事务,若无其他事,慢走不送。” 谢太后没想到皇帝竟如此果决,指甲抓紧了扶手,一息后又松开,若无其事地说:“那皇帝忙,哀家便先走了。” 但走前她又拉过林听的手拍了拍叮嘱道:“皇帝每日事务劳累,你可要时时关注陛下的头疾,切不可怠慢。” 林听连连点头,心想他又不是皇帝的妃嫔,躲都来不及,还想让他时刻在皇帝身边,那必不可能。 谢太后说完朝身后一伸手,宫女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给林听。 “这是给你的赏赐。” 林听眼睛都亮了。 这下要让他时时刻刻呆在皇帝身边,也不是不行。 “谢太后。” 林听双手摊开,珠圆玉润的白珍珠串落到掌心,手心上的重量带着一股独属于金钱的安全感。 送走太后,林听将珍珠串团吧团吧塞进袖袍里,再拍拍,珍珠相碰发出的撞击声如此悦耳。 他一回头就看到裴行简饶有兴味的眼神。 林听顿时忍不住腓腹:看看人家太后多大方,再看看你,一毛不拔不说,还想要我的命,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就这么对待我的。 裴行简似乎看穿了林听所想,让赵德海去了趟库房,等再回来时,手上捧了个箱子。 打开一看,竟是数串珠宝。 “既是为朕治病,太后虽已赏了你,朕也不能落下,这些珠宝你自带回去。” 手轻轻一挥,赵德海就将箱子递到了林听手上。 比珍珠串更沉,里面的珠宝五颜六色,衬得刚才还光滑白玉的珍珠骤然失了颜色。 林听心跳得七上八下,谢过圣上,将珍珠串也放进去,宝贝地合上箱子,现在他可以每天晚上数着珠宝睡觉了。 赵德海又让庆子进来将箱子拿出去,等会儿直接跟着林听回去时送到府上。 有了珠宝做慰藉,林听再次站到裴行简身侧都觉得干劲十足,就算做一个花瓶他也要做最好的那一个。 他又陪着裴行简呆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放下折子揉了揉眉眼,赵德海见缝插针将桃花羹往前推了点说:“圣上,太后送来的桃花羹要冷了。” 裴行简一贯不喜欢这些甜食,正要叫人处理了,回头发现林听正对着桃花羹流口水。 他当即改了主意,把桃花羹推到林听面前:“想吃?” 林听点点头。早上没吃饱,这会儿有点饿。 裴行简食指敲了敲碗身说:“拿去吃吧。” 林听连说了三个谢谢,端起碗就要往嘴里送,就听裴行简慢吞吞地说:“你就不怕这里面下了毒?” 林听张嘴的动作一顿,惊恐地睁大眼睛。不儿,太后——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在自己亲自端来的桃花羹里下毒,这跟把我要刺杀皇帝几个大字写在脑门上有什么区别。 见林听被吓到,裴行简轻笑一声:“骗你的,太后在宫里还没那个本事。” 但林听再看这碗桃花羹就已经有阴影了,吃还是不吃,这又成了一个问题。 最终他还是将那碗桃花羹吃了。他相信裴行简不会骗他,毕竟他还有用,若是死了,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能治头疾的药。 吃过桃花羹,裴行简终于大发慈悲放林听回去。 此时已过晌午,他也有些疲惫,需要午休片刻。 暖阁内已熏了药香,是太医和香师照着林大人身上的香气,找了上千种药草香料调制出来的。此时裴行简躺在床幔中,脑中思绪翻转,丝缕香气入脑,却不能驱散疼痛半分。 赵德海见皇帝眉头紧皱便明白这是头疾又犯了,立马说:“林大人这会儿还没走远,老奴这就叫林大人回来。” 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喊住:“不用。” 赵德海回头,言辞恳切:“圣上——” 裴行简感受着脑中撕裂,自找到林听以来,他已经好几日没再感受过这种疼痛了,如今才这么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 由奢入俭难,他发觉自己已开始对林听形成了依赖。 这种依赖不仅仅是对他身上的香气。他认为林听身上有某种力量,一种能让人不自觉将目光看向他的力量,这是极其危险的。 裴行简抬手,稍稍往下压,示意他们离开,赵德海只能退出暖阁,守在内外。 外面天色阴沉,不过片刻就开始下大雨。赵德海看着无边雨幕,叹息一声。 - 暴雨如注,林听先去天牢见了言丞相一面,把言公子让带的话给带到,而后又问言丞相是否认识什么姓王的人。 最终是没有结果。 林听便乘着马车一路回了丞相府,刚准备进府,就见言季带着几名小厮急匆匆往外走,雨水在身后形成水柱。 “怎么了?”林听问。 言季走近,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落石村涨水了。” 第13章 “圣上,圣上。” 赵德海踱着小步进入暖阁内,见陛下拧着眉,摸不准这是进行到哪一步了,压低声音道:“卓大人求见。” 第16章 若是一般的人,赵德海是决计不会进来通传的,外面天大的事那能有陛下重要吗? 但卓乃天玄卫首领,圣上让其办的事必定是头等大事,只要有风吹草动就要立即上报,若是报晚了,他们一个两个都得挨处罚。 裴行简浅眠,自赵德海进暖阁时就被吵醒了,他捏着眉骨,脑子里一胀一胀地不舒服,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赵公公又去殿外把人带进来,还顺带把候在外面等皇帝醒来的工部尚书也捎了进来。 等几人进来,裴行简已在内侍的服侍下穿好磊衣袍,正从暖阁里出来。 许是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他看上去眼眸清明,身形挺直,倒不像之前被头疾折磨的样子。 殿外暴雨如瀑,裴行简看着外面绵延雨水形成的灰蒙烟色,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钦天监说的大暴雨,就在这两日。 两人一进屋,工部尚书赵仪便跪下说:“陛下,落石村涨水了,依如今的雨量,恐有洪涝之势。” 而紧接着卓也跪下说:“陛下,林大人和言公子去了落石村。” 一道天雷劈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炸开,屋内瞬间明亮,又霎时恢复灰暗。 细密如针刺的刺痛感再一次席卷而来,裴行简挥手让两人下去,拧眉靠上椅背。 重华殿内静得出奇,赵德海大气都不敢喘。他瞅着圣上的神色,薄唇紧抿,脸上血色退散,跟以往头疾发作的前兆一模一样。 “圣上,” 赵德海小声道:“要不把林大人喊回来吧?” 这会儿林大人不在,他没有安全感。 裴行简眼底血丝凸显,隐忍说:“不必。” 这几日他是有些太过依赖林听了。 或许这就是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只要让他对林听产生依赖,就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从而达成某种目的。 可惜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弃子,十年的疼痛他都忍了过来,那些人的计划注定落空。 赵德海看着圣上眼底猩红的样子,心里也很焦急。 当初圣上被接出冷宫时就是他照顾,当时的圣上没有背景,也没有手腕,自然不能跟那几个母族强大的皇子相比,反而经常被那些人欺负。 每日生活在尔虞我诈中,身边接近的也大多都是有目的的人,圣上从小就养成了多疑的性子。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能治疗头疾的“药”,可圣上却总是觉得林大人靠近他是有所图。 赵德海活了大半辈子,自认在这宫里见识了各样人物,林大人眼底的那份坦荡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他有心想为林大人说说好话,便说:“老奴跟着陛下十几年,若是陛下觉得林大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加派几个天玄卫看着就行了,左右都在陛下的掌控中,何故跟自己过不去啊。” 殿外雨打声噼里啪啦,炸开在人心里。 裴行简沉默良久,突然道:“备车。” - 林听他们到落石村时,雨下得更大了。 言季撩开车帘,不过一息间门口就被打湿,水汽顺着车板洇向里面。 他担忧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雨。” 声音混杂打在车棚上的哗哗雨声里,听不真切。 他望向外面,结果三步之外看不清路,十步之外只有一片白烟,当即拉下来帘子对林听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雨小点了再来。” 林听也顺着掀开的车帘望出去,外面白茫茫一片,升起的水汽将整个落石村包裹得严实。 这雨下得不正常。林听当即拿着伞就要下去,却被言季拉住说: “林大人,这雨太大了,安全为上,我们先避一避吧。”虽说皇帝多给了几天时间,但村民的想法哪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心里也很着急,但林听身形瘦削,看样子也是没习过武,外面雨大风大,万一把人吹跑了怎么办。他不仅就不出外公,也没法向皇帝交待。 可林听却执意要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不妨事,这雨太大,我担心落石村涨水,过去看看。” 说罢,他一只脚踏出了车门。 只一瞬,密密麻麻的雨滴爬上鞋面,尽管有伞顶着,他还是瞬间就湿透了。 言季见状也拿过一旁的大伞紧跟着下马车。 二人来到村口,就见暴雨之下渠河水位疯涨,已经齐平岸边,风雨摇着水面,顺着岸边泥土灌进了田地。 “水,水灌进来了。” 村子里一个壮年大喊:“大家快走啊。” 霎时间,每家每户屋门打大开,村民们倾巢而动,抱着锅碗瓢盆往村口跑。 暴雨浸润了土地,脚踩在上面深陷进去,又被用力拔出来,溅起散乱的泥点,地面落下一道清晰的脚印,但不过片刻,就被暴雨冲刷掉。 暴雨如注,但除了林听他们没有人打伞,所有人都顶着暴雨搬东西。匆忙中有人的鞋被挤掉了,但此刻也管不到了,打折赤脚在泥土里奔跑。 生死攸关的时刻,每个村民脸上都被雨水浇灌出了恐惧的表情。 眨眼间,河水漫过庄稼田,漫到了村里大路上。 “这是洪涝。” 言季突然说,吩咐小厮赶快把马车开过来,好让那些村民把贵重的东西暂时放在马车上。 然后一回头就见林听已经把伞扔给旁边的小厮,卷起裤腿冲进了雨里。 “林大人——” 言季来不及阻止,就见林听身影消失在了雨幕中,他当即回头吩咐:“快去找京兆府尹,带几个大夫来。” 这一场雨下去,每家的损失不说,风寒必定高发,说不定还会爆发异常瘟疫。 “鸡、鸡。” 林听冲过去捞住从背篓掉下去的鸡塞回背篓里,又抓过一旁掉出来的鸭塞回去,“鸭、鸭。” 随即又听到狗叫声,他这才发现村口小路对木桩上还拴着一只土狗。 “还有狗。” 林听跑上去把拴着的绳子解了,土狗汪汪地朝他叫唤。 林听一把闭上它嘴,喊道:“别叫了,快上岸去。” 狗听懂了他的话,顺着人流跑到了村口高地。 林听又往前跑发现村长还在后面杵着拐杖走,身后洪水如猛兽般追过来。 水已漫过小腿,到了膝盖,在水里行进也变得更为艰难,眼见村长掉到了最后,林听逆着人群跨过去,村民经过试图拉着他:“小伙子,洪水来了,快走啊,你还往里面走干什么。” 林听喊着:“村长还在后面。” 趟水到了村长面前,转身弯腰说:“村长,你快上来。” 村长湿透的衣物紧贴着材瘦的身板,他把林听往前推,颤巍巍的声音被雨水隔断:“小伙子你快走,我老了,会拖累你们。” 一旁返回的村民见状赶紧将村长抬到了林听背上,再返回去搬自己的东西。 “没事,” 林听一步步趟过浑水,洪水已经漫过膝盖,村口的小路全都被水覆盖,他只能跟在村民后面抓瞎一点点往前挪。 等到终于将村长背到了高处,此时林听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湿透的衣服重重地贴在他身上,他索性将外袍脱下来,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 “哇——” 突然一声小儿啼哭,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小孩贪玩去了庄稼地,此刻水已经漫过他下巴,他双手撑着面前的木桩大哭。 “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大婶突然惊叫着往里面跑,被众人拦住,“太危险了,水已经把村庄淹完了。” “孩他娘,你守着咱家的东西,俺去救孩子。” 说话的汉子正要过去,就见那年轻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朝孩子游去。 “那是谁啊?” “上次他来过我们村。” “不行,雨太大了,那年轻人只怕会被冲走。” 言季刚把马车腾出来正要去找林听,等发现水里越游越远的那道身影,心脏都差点吓掉。 “这怎么又往里跑了。” 林听逆着水流游到小孩身边,他庆幸自己以前学了游泳,又是身穿过来,游泳技能还在,不然换做不熟悉水性的,早被卷跑了。 他伸手掰过小孩的手指:“小朋友,别怕,把手放到哥哥背上。” 洪水冲刷,将他们推向更远。 小孩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只本能地啼哭,根本听不进去林听的话。 林听没法,只能生生掰开小孩双手,让他侧抱住自己脖颈,而后顺着水流往岸上游。 等游到岸边,村民们伸手把孩子拉了上去。 林听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眼见着手伸到跟前,他想抬手,却已经没了只觉。身体承受了太多负担,此时已筋疲力尽,整个人朝后面倒去,眼皮逐渐闭合。 他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林听心想。 闭上眼前,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黑色身影,随即他就感觉有一股力量把他往上提,几息之后,洪水冲刷的阻力消散。 耳边隐约传来:“林大人”、“呛水”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坚硬的平面。 第17章 然后他的脑中就像被糊了一团,似乎要做什么,但他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许久,模糊的思绪逐渐清晰,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喊声:“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缓缓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双含着愠怒而凌厉的眼锋,眉眼笔挺,透着一股低气压。 一道惊雷炸过,阴暗的车厢被照亮。 林听一愣,哑着嗓音:“皇上?” 第14章 “哎哟林大人,您终于醒了,可急死老奴了。” 赵德海缓着吓得差点死掉的心脏,天知道他跟圣上过来看见林听背着个孩子孤零零地在水中是什么心情,林大人这身板哪儿受得住啊。 眼见林听把孩子交上去结果自己差点淹进水里,他更是吓得心脏都跟着停了。幸好天玄卫及时赶到把人捞上来。 赵德海心有余悸地说:“林大人,不是老奴说您,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去办就行了,这里熟悉水性的人又不是没有,您又何必自己去呢。” 那可是洪水,这么危险的地方,万一真有个不测,那他们怎么办,圣上怎么办呐!!! 他抬眼去看圣上,果然圣上脸色已经黑了,眉眼低压,薄唇紧抿,风雨欲来。更是忍不住瑟缩了下,林大人,自求多福吧。 此时林听还茫然着,晃了晃头,脑中一股水声。他抱紧了头:“啊,我脑子进水了。” 随即一只手拽着他手腕扯开,触感冰凉,比他在水里泡过一圈的都还要冷。 林听抬头,就见裴行简松散着墨绿竹纹外袍,眼底血丝漫上眼眶,眉锋下压,透着股不怒自威。 一阵风吹进来,林听抖了一下。 这感觉——不太妙啊~~ 他低声说:“这、这是哪儿啊?” 眼睛绕着周围转了一圈。 赵德海紧跟着说:“林大人,这是在圣上的马车里。” 随即收获裴行简一个眼神,他福至心灵,在角落拿了把伞就出去了。 林听试图挽留:“别——” 黑色身影唰地消失在雨幕中,没有丝毫留恋。 现在车厢内就只剩他两人。 赵德海走就走吧,出去后还自觉贴心地把车帘合上了,此时车内昏暗,没有明光照进来,呼吸声就显得更为清晰。 林听忽然觉得这氛围太奇怪了,尤其裴行简还抓着他手,对方手又冰凉冰凉地,寒气透着他手腕骨钻入,极其不自在。 良久,他润了润唇,主动打破这份沉默:“陛下,您怎么来了?” 裴行简冷硬地说:“你为何要去救那两人?” 林听觉得这问的是什么话,当即道:“臣刚好看到他们受困,就去救了。” 说话时,贴在脸颊上的雨水顺着颤动滑落,隐入脖颈里,里衣被水完全浸泡,一寸一寸贴在他身上,窄瘦的腰肢随着呼吸起伏,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整个包裹住。 裴行简喉头滑动,目光上移,见林听一脸坦荡、自然,仿佛他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裴行简闭了下眼。 一开始他觉得这人藏得很深,其手段高明,无论如何试探都能滴水不漏化解,且与他所怀疑的几股势力似乎并没有联系,似乎在告诉他可以放松警惕。 林听太过坦荡,眼眸明亮,赵德海有一点说得对,若是心里不干净的人是冒不出这种眼神的。 他脑中思绪偏转,却不知林听已经在心里把他腓腹的好几遍。 这皇帝是在干啥? 他不准备放手了? 咋还越抓越紧了,不会是在想要如何罚他吧? 呜呜,赵公公你在哪儿啊,我一个人承受不来啊。 腕骨上传来轻痛,林听忍了又忍,实在没法忍了,低眉敛目道:“皇上,能先放开臣的手吗?” 裴行简沉着脸看了眼被抓在手里的手,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他不动声色松开手,握拳收了回去。 桎梏松开,林听捂着手松动筋骨,就听裴行简道:“是谁派你来的?” 林听茫然抬头,什么派他来的,难道皇帝察觉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他可谁都没说,这是怎么知道的? 见面前的人脸色瞬间变化,裴行简狭长的眼眸一瞬间闪过冷光,再次捏起林听,决定给他一次机会,语气冷凝:“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可不杀了你。” 林听被吓傻了,啊?他刚从鬼门关出来,这一脚怎么又进鬼门关了? 这何止是暴君,这是个活阎王吧,动不动就杀杀杀的,知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哦,在这个朝代皇帝就是法。 但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他看裴行简这随心所欲的性格,估计是没把这条谏言放在心上。 林听眼神闪了闪,他穿越过来并非本意,但实在是匪夷所思,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信,不会把他当成疯子关起来吧。 “你、你都知道了?” 裴行简心底一沉。果然,无缘无故到他身边来的怎么可能没所图,是他自己被这天真的双眼迷惑了心智。 只见林听四指并立,头顶青天,腰挺得笔直,庄重道:“我发誓,真是上天让我来的。” 车厢内诡异地沉默。 林听有点慌,他见裴行简眼神像机关枪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狭长的眼眸突然漠然。 几息后只就听一声嗤笑。 裴行简放开了林听下颌,直起腰,如松般挺拔。只听他道:“下去。” 林听:“啊?” 赵德海去了隔壁的雨棚躲雨 ,正等着圣上召唤呢,就见林听一骨碌下了马车,那迅速的动作,不想是正常走下来的,像是被赶下来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上前问道:“林大人,这是怎么了?圣上他——” 没有把你怎样吧? 林听莫名其妙被赶下车,此时也有些生气,不相信就不相信嘛,至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把他赶下来嘛,他都搞不懂裴行简到底在气什么,是觉得自己骗了他,但他真就是被上天派来的,他还不想来呢。 这时马车内突然出声:“赵德海,进来。” 赵德海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端着小步就上了马车。 但几息后他又出来,手里拎着一件鹤毛披风,递给林听:“林大人,这是圣上吩咐奴才给您的,宫人已热了姜汤,林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千万别感冒了。” 林听想拒绝,但余光一瞟对上车厢里隐隐绰绰透出来的视线,他推拒的手转了个弯将披风拢到怀里。 “多谢赵公公。” 赵德海眯着眼笑:“林大人应该谢的是圣上。” 林听:……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朝那边点了个头,就转身朝言季那边去了。 赵德海回了车厢,见圣上闭目低眉,回道:“林大人收了披风,很是高兴呢。” 裴行简不咸不淡地说:“朕眼睛看得见。” 赵德海便不说话了。 他虽然不知道林大人和圣上说了什么,刚才进来时也被圣上阴沉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但后面圣上又吩咐他递披风,就连林大人行礼说话的规矩都忘了,要是以往可是大不敬,如今圣上却一点没追究,想来也只是面上生气,心里估摸着还是想着林大人的。 此时言季正组织小厮给村民们分发御寒的衣物,每人一碗姜汤,看见林听过来招呼道:“林大人,您也过来碗姜汤吧,圣上命人带了衣物和姜汤,我正给他们分发下去呢。” 等林听走近,他一眼看到对方身上的披风,脸色变了变:“林大人,你这披风——” 林听随意道:“是圣上给的。” “哦哦,” 言季放下心来,心想林大人还真是受圣上宠爱。 林听走近了才发现后面停着数十辆马车,他指着那些马车询问:“这些马车哪儿来的?” 言季顺着手指回头看了一眼说:“也是圣上命人带来的,如今落石村被毁,村民们无处可去,圣上命人将村民们先暂时带到城内的难民所。” 他此前一直以为当今圣上是一个暴君,当听闻圣上他要不管不顾赶这些村民离开时,他也是非常气愤的。可如今看来,或许这些村民能提早离开就不会遭此一劫。 分发完姜汤和衣物,众人休整一番,村民们便被安排上了马车。 落石村所有村民加起来有上百人,好在皇帝有先见之明,及时带了数辆马车过来。 林听上了车,他身上还穿着里衣,白衣贴身又显透,言季连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拿过被林听扔下的外袍给他。 林听接过,外袍也已经湿透,不适合再穿在身上,他便团在一旁,用披风裹住全身,倒也没那么冷了。 一路行至难民所,林听远远地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口,等他凑近一看:那不正是裴行简的马车嘛,他还以为对方回宫去了,没想到来这儿了。 因着刚经过一场灾祸,此时村民们面色呆滞,身形疲惫,进了难民所后围在一起,府尹薛平已经命人起了篝火让他们围着取暖。 第18章 林听下车时就见赵德海已经等在车前了,手里摊着一件长袍,笑着说:“林大人,圣上行到半路想着林大人衣服湿透没有干净衣物可换,便给林大人找了件衣物,望林大人保重身体。” 林听摸不准皇帝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抬手接过。 这是一件金松鹤纹的外袍,领口处翻折,绣着卷云纹,配上的腰带上绣夔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衣服上还隐隐透来一股淡香,像是长久被放在衣柜里用香熏着。不像是刚买的,倒像是被人穿过的,腰带上的龙纹若隐若现,而有资格穿这件衣服的—— 林听不再想了,拿着衣服回到车内换上。 等再下来,赵德海眼前一亮。他就说,林大人风姿绰约,五官秀美,这衣服穿在皇帝身上是端庄君子,穿在林大人身上则是明艳惊人,好一个美人。 言季眼神倏地亮了。之前没发觉,林大人原来、这么、好看。 赵德海发现言季的眼神,当即一甩拂尘:看什么呢。 言季匆忙收回目光,耳朵尖悄悄红了。 林听没关注这两人暗中的小动作,他径直进了里面,此时数百人挤在一个院子里,看见他纷纷低下了头。 村长走出来说:“大人,谢谢您。” 后面的那些村民也跟着说:“多谢大人相救。” …… “不妨事不妨事。”林听摆摆手,又问他们:“可有什么需要的?” 村民们摇头,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填了肚子,这会儿是决计不敢再做要求的。 这时一个妇女忽然拉着孩子上前给林听跪下说:“多谢大人救我儿一命,大人乃是良善之人,是我们被钱迷了心窍,这才遭此劫难。” 林听赶紧把人扶起来。 大娘接着道:“此前大人来我村里询问的那个王先生,是一个月前到我们村里的。” 林听静静听着,按照大娘的话,那‘王先生’给他们每人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找朝廷要钱,要是要到了那就赚大了,要是没要到,五十两可是他们一年多的花销,怎么都不会亏。 而且那王先生还说,朝廷本就是想把他们赶出村子,等他们出去了,就不会再管他们了。那群村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对于离开故土心里不安,最后答应了那个‘王先生’的要求。 林听问到了关键,便立即去找裴行简汇报。 虽然他现在不想面对裴行简,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唉!小说里的冷脸洗内裤又有了个具象化的表达——冷脸干活儿。 第15章 裴行简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刚才林听在车上待了片刻,他的头疾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这时赵德海进来报:“林大人来了。” 裴行简睁眼,眼中流露出兴味,看刚才林听下去那个样子,还以为要威武不屈不愿上来。便道:“让他进来。” 赵德海便高兴地去传话:“圣上让林大人快快进去。” 林听总觉得赵公公笑得奇怪。 再次踏上马车,林听浑身不是滋味。唉,从古至今的打工人都不容易啊。 他上了马车,帘子一掀,就与裴行简对上了视线。 外面雨已经小了许多,但车内却被熏得又香又热。 裴行简坐在正中,一身墨绿锦袍,一手抵着下颚正朝他看过来,眼中透着玩味,嘴角上勾,似笑非笑。 林听:…… 他果真不该来。 但所谓来都来了,再下去,岂不是让对方知道他怕了。 于是林听顶着目光穿过车帘,站在车厢里。他身量不低,在车厢里直不起身,只能躬身。 可恶,他不想弯腰的。 裴行简朝他一挥手:“坐。” 林听眼神绕了一圈,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皇帝的专用马车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车中间支着一个小桌,上放了各式糕点,就连他身下的坐垫都是皮质的。 想想刚才他来时坐的丞相府的马车,颠得他屁股疼。还是皇帝会享受。 刚坐稳就听裴行简又说:“找我何事?” 林听收回思绪说:“皇上,臣刚才从落石村民口中得知,他们此前的行为都是受一个叫‘王先生’的人指示,只是那人蒙着面,村民们都不知他长什么样子。” 裴行简眨了下眼,慵懒问道:“说完了?” 林听点头,昂。 “下去。” 裴行简淡淡地说。 林听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啊? 再次被赶出马车,林听已经气成了河豚。靠!他再贴上来他就是狗。 看裴行简单样子,应该是知道有这么个‘王先生’,那干嘛不早点告诉他,溜着他玩很快乐吗,那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一旁候着的赵德海眼瞅着林大人气鼓鼓地离开,心想这又是怎么了,赶紧上了马车回话:“圣上,林大人走了。” 裴行简眼光瞥向他。 赵德海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估摸着这会儿皇帝心情还不错,没看那嘴角都扬起了嘛。他可是好久没见圣上这么开心了。 又说:“老奴见林大人走时气得狠,那双臂都抡出圈儿来了。” 裴行简道:“孩子心性。” 随即指了下桌上的糕点:“带去给他。” 赵德海眼睛瞬间眯起来,瞧瞧、瞧瞧,圣上虽然嘴上说着不相信林大人,身体却诚实得很。 他当即袖子一卷,迎着皇上灼灼目光将桌上的糕点全给收入囊中。反正圣上从不吃这些,不若让他都给拿去林大人。 林听前脚刚踏进难民所,就听后面传来喊声:“林大人,林大人留步。” 他一回头就见赵公公咚咚地往这边跑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压得袖子一duangduang的。赵公公跑近了,双手压着膝盖大口喘气。 “哎哟,林大人真是——年轻身体好哇。” 林听不明所以,随即就见赵公公从袖子掏出一个小巧食盒,递到他手上,一边喘气一边说:“林大人这一路辛苦了,圣上命老奴将糕点送来,” 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哎哟,要老奴说圣上可是很感谢林大人的呢。” 林听:……呵呵 他掀开食盒盖子,所谓皇家出品,必属精品,里面的每样点心都极精致小巧,让人看一眼就觉食欲大开。 林听咽了咽,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吃的过不去,他坦然收下,眼睛弯成小月牙:“多谢赵公公。” 赵德海目送林听进去,满意地点点头。 要是没有他,这林大人和圣上可怎么办呐,要是林大人不留在圣上身边,那满朝文武可怎么办呐。 总归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下林大人可以留在陛下身边了吧? 林听进了门,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大红官服的人正指挥着手下分发米粮。 他过去问言季:“这人谁呀?” 言季说:“京兆府尹——薛平。” 林听恍然,不怪他一时没想到,主要是这人的气质看上去就很割裂,光看头就像个土匪头子,而看穿着,又确实穿着四品官府。 薛平看见林听便过来拜见。其实林听没有品级,也就是平民一个,他作为京城四品官,本应受林听拜见,但奈何林听有圣上给的令牌,见令牌者,如圣上亲临,实际上如何不说,但这明面上,林听就代表着圣上。 “下官京兆府尹薛平拜见林大人。” 林听被吓了一跳。他哪儿懂那些繁文缛节,两手将薛平摊起来说:“免礼、免礼,薛大人辛苦了。” 薛平连连摇头,谦逊十足:“不辛苦不辛苦。” 又将腰弯了下来。 他们这些京城的官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下官拜见上官得拜两次,以显对上官的尊敬,而上官自然也要扶两次,显示对下官的赞赏,说出去也是个面子。 因此薛平又等着林听第二次将他扶起来。 圣上点的钦差大臣扶他两次,这说出去多有面子。 林听目光沉痛。 得,这人怕不是个表演型人格。 眼见薛平恭敬的手将要放到他摊开的手上,林听倏然收回手背在身后。 “薛大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下去休息吧。” 说完目视前方,走了。 走了? 薛平傻眼了。 啊?就不能再扶一下他吗?那他怎么办?是起来还是不起来? 林听去了村民们聚集的正堂,衙门的人正在分发米粮。他随手抓了把派送下来的米,京兆府送来的米颗颗饱满,还是新鲜的。 府尹倒还是靠谱的,林听又突然大发慈悲,返回去把薛平扶起来,“薛大人客气了,快快起来,别闪着腰了。” “是是。” 薛平此刻是再也不敢弯腰了,擦了擦额角的汗,跟在林听身后进了正堂。 村民们围在一起,有的正在升篝火做饭,一锅浓浓的米汤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开。 林听都忍不住频频往锅里看。 第19章 薛平眼观四路敏锐察觉道林大人的小动作,当即谄媚道:“林大人肯定忙累了吧,下官让下人给林大人盛点米粥,再来几碟小菜如何?” 说着他就要招呼旁边候着的小厮。 但被林听抬手制止:“别,我不饿,就看看、看看。” 他虽然眼馋,但也知道这些都是村民们不可多得的口粮,要是他一瓢,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来一瓢,那村民们还吃不吃了。 作为皇帝特派钦差,他得以身作则,绝不能开这个头。不然跟贪官何异。 薛平见林大人态度坚决,心里肃然起敬,听说陛下去了一趟西南,回来时身边就跟了个林大人。不愧是陛下跟前新晋的红人,这思想觉悟就是高。 薛平框框一顿拍马屁:“是是,林大人高风亮节、一心为民,是下官僭越了……” 一通马屁拍得林听不好意思起来。他绕绕头,其实吧,他也没那么好哈哈~~ 等到村民们填饱肚子,薛平又从兜里拿出一沓纸说:“此前朝廷已经给你们在城内建好了住所,还分了土地,这是你们的地契,如今可还有人想要回落石村不要地契的?” 下面坐着的村民个个低头不敢说话。 经过这一遭,他们哪儿还敢再回落石村,谁敢把命拿着玩儿。 之前那王先生真是害惨他们了。 见没人反对了,薛平便吩咐人一个个发放地契房票。 林听看他们沉默乖顺,不免想:果真是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等一切收拾妥当,薛平就要带着这些村民去新的住所,走前薛平邀请林听同行。但林听摆手拒绝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他啥也不会,跟过去只会添乱。 送走村民们,林听也要跟着言季回丞相府。 出了难民所的大门,就见皇帝的马车还停在原地,不过车头调转了个方向,对向他们。 林听摸了摸袖子里的糕点,想着要不要去跟裴行简打个招呼,一阵风拂过,吹起帘子,车厢内一一双凌厉眼锋射过来。 林听抖了一下,算了算了,这暴君跟他八字不合,还是少接触好。 言季指着那边:“那人是——” 林听想起来,言季没有官身,也没进过宫,自然不知道皇帝长啥样,他当即一把拽着言季肩膀转了个弯推着人走,“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我们快回府上,我饿了。” 言季:“哦哦哦。” 林听又说:“虽然村民们搬了,但那个什么‘王先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他们全去了新住址,需得派人守着落石村和他们新的住所,一旦发现就立马抓起来。”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奸人如此胆大,敢在暴君的地盘上撒野。 …… 目送人远去,裴行简松开抵着帘子的手,绸缎丝滑落下,遮盖住了眼前的光景。他轻挥了下手。 赵德海当即会意朝外面喊:“走。” 走出去几息,就听陛下沉着声音道:“我记得先恭王的宅子在正阳街上。” 赵德海回道:“恭王府在正阳街东巷,离崇正门可就一盏茶的时间。” 先帝时最宠爱的除了当时的太子外,也就这个恭王了,就连府邸都在皇城根下,可惜恭王死得早,府邸也就这么留下来了。 裴行简说:“打扫出来。” 赵德海心下一惊,但不敢胡乱猜测陛下的心思,低头应下。 第16章 翌日一大早,林听还在睡梦中,就被砰砰敲门声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就见言季站在门口,看到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林大人还没醒啊?” 林听心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要是他醒了还能关着门。随即一想,他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他清了清嗓子说:“现在醒了,有什么事?” 言季曼满脸兴奋:“我们抓到‘王先生’了。” 林听眼睛陡然睁大,“在哪儿,快带我去。” 他跟着言季去了后院的材房。按言季所说,他们从昨日就一直派了数名武夫去村民的新址,本来还想着村民们都已经搬了地方,那‘王先生’计划落空,也许不会再去找那些村民了,大家准备碰碰运气。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那‘王先生’是今早寅时去的,那时街上无人,估计是觉得路上安全,但他们的人早就在哪儿等着了,等人一出现,村长一使眼色,那些武夫们一哄而上,直接就将人五花大绑了回来。 等林听到了材房,就见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白布蒙眼,一身粗布短衣,衣服上还打了几个布丁。 他双手被缚于身后,浑身上下都在挣扎,嘴里塞了布,正哼着。 林听不用猜就知道肯定骂得很难听。 他走上前将塞嘴的布拖出来,空气安静了两秒,而后就听着老头大骂:“哪个王八蛋羊羔子敢绑你爷爷,你tm活腻了,放了老子,不然有你好看的……” 林听让人拿了两把椅子放在门口,招呼言季坐下。 “要不我还是把他嘴塞上吧。” 言季担忧道。 “不必,” 林听抬手,“让他骂。” 说罢他拿出昨日赵公公送来的糕点,余光一瞥见言季眼馋,便又掏出一块递过去:“昨儿赵公公给的,你也来一块?” 言季眼睛瞬间就亮了,这可是皇上同款糕点,林大人就、就这么给他了? 林听见人不收,以为是不好意思,将糕点塞进言季手里说:“我这儿还多着呢,赵公公给了我一大盒。” 言季小心翼翼捧着,听到林大人的话更是手心微微颤抖,眼神崇拜: 林大人不愧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啊。 林听吃了三块糕点,喝了两盏茶,终于等到‘王先生’气若游丝,头靠上身后的墙壁,焉儿了。 “你们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林听起身拍了拍手,走近道:“就是你怂恿的落石村村民反抗迁移?” ‘王先生’冷哼一声:“是我又如何?” 言季问道:“你的计划已经失败,又为何要去找村民?就不怕被官府的人抓起来?” ‘王先生’突然挣扎,说:“我给了他们钱办事,他们没办成那钱不该退回来?我去找他们要钱的。” 林听笑了:“原来你也没多少钱啊,那你怂恿村民到底什么目的。” ‘王先生’就闭嘴不说话了。 林听眯起眼。果然有猫腻,看这人的样子就不像是个有智谋的人。 他顺手抽了跟狗尾巴草,将这人眼罩取下,威胁对方:“说不说?” ‘王先生’重获光明,眯起眼看他们,而后倏地把头偏向一边,拒绝沟通。 好,好,好,林听撸起袖子,焉儿坏道:“不说是吧,你等着。” 他转头让言季也抽了跟狗尾巴草,吩咐人脱了‘王先生’瞎鞋子,一人一只脚挠痒痒。 “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啊啊……” 霎时材房里传出了大笑声。 “说不说?” 林听一边挠一边威胁,“再不说我给你多加几根,把你衣服扒了丢大街上去。” 说完他突然招呼:“来人,把他衣服刮了。” 周围上来三个大汉,三两下就把‘王先生’衣服扯得只剩一件里衣。林听摆手让他们褪下,继续问:“说不说?” “我说,我说。” ‘王先生’被挠得浑身抽搐,听到要被扒光衣服丢大街上当即怂了。 到底谁是官谁是民,还有没有天理了。 此时天理林听满意地收了手,将草随意扔在一边,坐回了椅子上说:“把他扶起来,绑到凳子上。” 于是‘王先生’又被固定在凳子上。 林听一手支着下颚,一腿挎在另一腿膝盖上,活像个地痞流氓。 言季见了想要提醒,但踌躇几番,还是算了,跟着坐回了椅子。 ‘王先生’此刻看林听就如同见耗子见了猫,此时晨风微凉,他一身老骨头被吹得颤颤发抖,说:“是、是有个蒙面人给了我银子,让我鼓动落石村村民拒绝搬迁,说只要成功还会再给我一万两。” 一万两?林听咂舌,这后面的人是得多有钱啊。 “你就没怀疑这是假的?” ‘王先生’白胡子糊了一脸,枯唇蠕动:“假不假的,我也不亏。后来村民们都搬走了,他们没守承诺,那银子自然得还回来。” 得,这人怕是被忽悠瘸了。 “你知不知道,妨碍朝廷公务是什么罪?” 林听狠狠一拍椅把手,严肃道:“最高可是死刑。” 言季愣了愣,妨碍朝廷公务罪?他们大墉有这个罪名吗? 那王先生一听会被判死当即吓破了胆,哐哐磕头,痛哭流涕:“小人错了,大人救救小人,我可以一辈子给大人当牛做马……” 林听摆摆手,做出一副难为的表情说:“你这事,不好办呐,要活命,得立功吧~” 王先生突然抬头:“小人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子,但小人记得那人声音,只要能听到声音,小人就能认出他。” 第20章 林听满意地点点头,勉为其难道:“既然这样,那本大人就帮你一次。” 王先生感激得恨不能把地给磕出个大洞来。 问完话,林听就进了皇宫。他能放王先生一马,但皇帝那儿可不好说,得赶紧揪出幕后之人,好把言丞相救出来。 不过裴行简却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林听到大门时就见庆子已经等在那儿了。 “圣上派奴才在此等候林大人。” 庆子年轻,从小就跟着赵德海,说话的表情神态都有几分赵公公的样子。 林听疑惑:“皇上知道我要来?” 庆子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林听也不细问,皇上的事哪儿能什么都跟太监说,庆子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他一路跟着庆子进了宫。往里走,眼瞅着周围景色陌生,他问:“我们要去哪儿? 庆子解释道:“圣上今日在后园练箭,奴才带大人过去。” 林听揣着手,总觉得心里冷飕飕地。 等到了后园箭亭,却不见裴行简身影,一问才知皇帝刚才就去了舒华池。 舒华池乃是一汩自然形成的温泉,为裴行简上朝后所建,只供皇帝一人。 林听又跟着到了舒华池。 只见赵公公一人守在入口处,身后树木掩映、花色宜人,将通往舒华池的小路挡了个彻底。 赵德海见林大人到,当即侧身,让出小路,说:“林大人,请。” 林听指着自己:“我一个人去?” 赵德海笑着点头,催促道:“圣上已等了多时,林大人快进去吧。” 林听便踱步往前。走了五六步,拐弯便见眼前一片氤氲水汽,朦胧中似有个身影,水池周围亭台雕琢,檐上刻飞龙腾舞,栩栩如生。 听见脚步声,那水池中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眼底疲懒,淡淡扫他一眼。 林听心头一紧,啊这这这——暴君怎么没穿上衣啊。腹肌和人鱼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展开在他眼前。还有水汽凝结滴在锁骨上,顺着胸膛隐入某个位置。 林听当即低头道:“臣还是先出去吧。” “站住。” 裴行简叫住他,“转过来。” 林听默默转过身,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去看裴行简腹肌。 而后就听水声流动,几个呼吸间裴行简就已经走到了池边,声音压在水雾里:“找朕何事?” 林听心说你都知道他要来了还不知道他来什么事,骗谁呢。 “丞相府的言公子抓到了当初怂恿村民反抗的人,臣特来汇报。” 说着眼角闪过一个东西,林听忍不住抬头去看,接过就见裴行简从水里起身,荡起的水珠从胸膛流下。 林听立马闭了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水波流动的声音逐渐靠近,而后停下,片刻,裴行简出声:“睁眼。” 林听眯开一条缝,见对方已穿戴整齐,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人出了舒华池。 一路到了室内,裴行简突然叫太监:“去,把人带上来。” 又对赵德海说:“舅舅也该到了吧。” 赵德海道:“老奴这就去太后寝宫催促。” 裴行简坐下,又让人搬了椅子来,就在他侧旁。 “坐。” 林听目测了两人的距离,要是坐过去——他一不小心就可能打到暴君的腿,可要是站着——他也不知道要站多久,能不能把椅子拿远点。余光瞥了又瞥,就他这个位置挺好。 裴行简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想都别想。” 林听遂放弃。安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天玄卫先把王先生带了过来,按照皇帝的要求塞进了屏风里,半刻钟后,安定侯终于姗姗来迟。 而此时,裴行简正看着折子,安定侯进门时连眼神都未给一个。 安定侯谢如海跪在下首等了又等,额角冷汗直冒。今日是太后喊他进宫,他根本没告诉皇帝,可偏偏不凑巧,赵公公这个老机灵突然带着皇帝赏赐来慈宁宫,他躲闪不及,两人就这么撞上了。 本来他作为国舅进宫看妹妹无可厚非,可偏偏少了礼数,此事可大可小,也不知圣上会不会突然发难。看样子,圣上的头疾应该是没有发作。心里便先送了一口气。 裴行简看完了手里的折子才看向安定侯,说道:“起来吧。” 安定侯恭敬起身:“谢皇上,” 又立马解释道:“太后大早上传信说生了重病,臣一时心急如焚赶着见妹妹这才忘了礼数,还请皇上治罪。” 裴行简放下折子,语气平淡:“舅舅是着急见妹妹才忘了给朕说,倒也可以谅解,如今舅舅见了朕,也算是全了礼数。” 安定侯放下心来,看来皇帝是没准备处罚他。 两人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最后安定侯离开。 人一离开,天玄卫就将王先生带了出来。 裴行简问:“如何?” 王先生此时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是是是他。” 心里无尽懊悔,他当初就不应该贪那点便宜,这怎么就招惹上侯爷了。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裴行简挥手将其关进大牢。 等人走了,又问林听:“你怎么看?” 林听咽了咽。他怎么看,他竖着看。 他也没想到啊,这背后大boss竟然就是安定侯,巡城营的首领,他们不是一家的嘛,干嘛背后捅刀子。 而且当初巡城营和村民起冲突那事儿……林听不敢想了,却想越心惊。 他喃喃道:“所以,王先生说的那人,就是安定侯?” “可是——” 他腰腹一紧,低头,就见裴行简一手勾着他腰带上面挂着的玉佩,享受地闻着他身上的异香,根本没听他说话。 似察觉到他目光,眼眸眯成狭长的一条缝,说:“朕突然后悔了,把你放在偏殿太远,不如就在我正殿支一个屏风,把你脚上锁上一只金链,就让你每日睡在我旁边如何?” 林听:?????? 靠,变态啊~~~ 第17章 “不如何。” 林听说。再一次坚定了这人脑子有病的想法。 “皇上若无事,臣便先走了。” 说罢他不等裴行简说话就转身往外走,一路撞了桌腿、门框。 候在门口的赵德海只听屋内叮铃哐啷几声,他正担心是不是圣上跟林大人打起来了,林大人那身板哪儿打得过圣上哟,准备去搬救兵。结果就见大门忽然打开,林大人匆匆出来,连声招呼都没打绕过他就走远了。 那背影匆忙,更像是落荒而逃。 赵德海:???这又是咋了??? - 林听一路狂奔回丞相府,就着桌上的一壶茶灌了下去,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就说,暴君之所以是暴君,就是其行为不能以常人来定,看看,那裴行简刚才说的什么话,他是来路成迷,他也解释了,他也知道那解释听着特不靠谱,但他一个大好青年,要是整日被关在暴君寝殿,那像什么,那不就是禁*? 难不成暴君还有这种爱好? 林听抖了抖,要他说,就是身上这异香buff搞的鬼,要不是这玩意儿,自己能被半路抓过来么。 他又让小厮去拿了几支香,搬了个小香炉进屋,然后吹开火折子,火舌舔过香烛,青烟飘渺。 有人经过时就见林大人那件屋子的窗口冒出几缕青烟,林大人正对着上天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下人们窃窃私语:“林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道,神神秘秘的。” “难道林大人还能通鬼神?” “管他呢,反正林大人救了咱们府上,我听说这些厉害的人都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反正我们只要当好差就行了。” “去去去,别看了。” 林听烧完香拜完佛,心里踏实了点。既然来都来了,且一时半会儿他也回不去,不如好好接受。 之前的那个什么系统告诉他要拯救暴君,那日梦中所见,暴君被人斩于马下,敌国入侵,烧杀劫虐,百姓死的死,奸的奸,惨不忍睹。他如今人在大墉,为了今后和谐幸福的生活,他得劝住暴君,不能让他动不动就杀人。 林听向菩萨许愿让他能好好活着,至少不要动不动就被暴君一剑搁在脖子、胸口,他有几条命这么造啊!!! 炉中青烟直上,似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林听心中一喜,又许愿等暴君头疾好后他就归隐山林,做个有钱有闲的大富翁,最好再也不要见到裴行简那张阴沉沉喜怒无常的脸。 然后直上的青烟啪叽一下拐了个弯儿,还晃了晃,像是在摇头。 林听:…… 呵! 他累死累活为他们干活,结果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他?这跟周扒皮有什么区别。 他不归隐山林难不成还能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连这儿的字都认不全,他敢做皇帝敢用他嘛。 然后青烟似停滞一瞬,突然又直了。 林听:…… 呵呵!!! 第21章 他已经累了。 把香炉放回去,正好赶上丞相府吃午饭,林听将思绪全部抛至脑后,连干了两碗米饭。没办法,早上吃得少,饿了。 言夫人一扫往日的阴霾,连连往林听碗里夹菜。说起来林听比他儿子还小,却有如此作为,前途不可限量。还表示林听想在丞相府住多久都行,等得知林听家世,更是泣涕涟涟,差点拉着林听要认他当干儿子。 最后还是被理性的言季给拉住了。他虽没进过朝堂但也知晓:朝中重臣相互交好可不是好事情。尤其他们这位皇帝更是杀人如麻,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们几个怕是命都要悬在脖子上。 林听好不容易从言夫人的热情款待下解脱,回了房间就让人拿了几幅小孩儿练字的帖子和笔墨来,面对下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林听神秘地说:“我自有用处。” 那些下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片刻就把东西给拿齐了。 然后林听屏退众人,开始练字。 他想了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认字是最基本的,不然万一哪天被人坑了都不知道。好在他所住的这个小院子偏僻,一般都没什么人来。 林听在屋子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吃完饭时言季突然提议:“明日我们去落石村村民新址看看吧,这样也好给我外公一个交待。” 对哦,言丞相还关在大牢里呢,当初裴行简可是说了他让落石村村民搬走就放了言丞相,今天都快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他思索着,想着明天找个时间进宫探探。 唉,好烦,又要进宫。 - 夜晚,月明星稀,夜风和煦。 林听洗漱完,躺上床准备睡觉。 他脑中想着明日要去宫里,一想到进宫就想到又要面对裴行简,一想到裴行简,脑子里就忽然浮现出今早在舒华池看到的那一幕。 按小说里的写法,十个皇帝九个身材好,还有一个身材特别好,虽然他能想到裴行简身材挺好,但这身材也太好了吧,话说他一个皇帝,平日里不是批折子就是批折子,上班时间堪比007,是怎么保持这种身材的。 而且水雾蒙蒙下,那个地方好像也挺—— 靠,林听猛然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他茫然睁开眼,对着床顶眨了眨。 “啊——” “我靠我靠,我刚才在想什么。” 林听惊悚起身,捏着被角,“我可是直男啊。” 他看看自己的肚子,扁平的两块腹肌。果然人不能过于比较,他一定是被裴行简的身材打击到了,这才念念不忘,等他明天就开始锻炼,一定要练出八块腹肌。 想通了这点,林听放心入睡。 然后,半夜丑时—— “啊——” 一声惊叫划破天际。惊醒了正在打盹的看家狗,汪汪地叫几声。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他睡觉。 林听抱着被角坐在床榻角落,他刚才做了个梦,梦中那人拥有坚实的八块腹肌,他甚至还上手摸了摸,触感光滑,爱不释手。视线往上,裴行简那脸猝然出现,将他吓醒了。 林听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人果然不能看见太过惊艳的腹肌,不然晚上睡觉容易产生阴影。 - 第二日一大早言季就来找林听。他们说好了今日要去落石村村民的新址。 敲了三声,房门终于打开,露出一张像被吸干了精气的脸。 言季吓得连退三步:“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林听将门打开说:“无碍,晚上没睡好。” 言季稍放下心来,看来不是做了什么不可说的事。 林听进屋给两人倒了杯茶,咕咚咕咚两口下肚,才终于活过来了些。 “可是夜间有蚊子?” 言季问,如今三四月,正是是草长莺飞之际,蚊虫也更加活跃,被蚊虫骚扰睡不着觉也是常有的事。 “府上有驱蚊虫的草药,我让下人备些,每晚在屋子里熏两个时辰可保一晚上无蚊虫。” “谢谢。”林听有气无力地说,算是应了言季的说法。毕竟他也不能向人解释是因为昨日被皇帝的腹肌冲击太大,一晚上都睡不着。这说出别人怎么看他,还能不能保持愉快的聊天了。 吃过早饭他们就去了落石村的新址。朝廷修的新址在城东的雀儿巷,离城门很近,想是也是为了方便村民出入城门种庄稼。 他们到时,正见那些村民在忙活。大家虽搬了家,但整个村子的人都住在一起,彼此间也没生分,看到林听他们,还热情招呼他们到家里喝茶。 “咱们的日子比以前好了。” 一个农妇说,“朝廷给的田更好种。” 后面一个汉子高兴比手说:“今年咱们的庄稼要比去年多三成哩。” …… 见他们生活得开心,林听也放下心来。 临走前,村长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锭说:“大人,这是当初那人给我们的银子,大家这几天都在想把它交给大人。” 按理说这些银子是赃物,都应该上交。但林听却有点私心,况且村民们遭受灾害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安定侯和那王先生害的,没有那两人怂恿,村民指不定早就搬家了。 于是他摆手道:“村长,这些银子你们就留下,朝廷不会追究你们的。” 这些村民不容易,刚遭了一场洪水,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可还多着,这些钱就当是王先生和那安定侯给的补偿。 村民们没见过这么好的官,念叨着感谢林听,感谢朝廷,感谢皇上。 林听欣慰,原本由落石村民引发的一场对暴君的恐慌完美化解,这下离暴君被杀应该更远了些吧?他穿过来连个随身系统什么的都没有,进展到哪一步也不知道,全凭着他自己估摸。 离开新落石村,林听便又去了皇宫——言丞相还关在大牢里呢,他得要人去。 进了宫,就听赵德海说皇帝刚起,这会儿正在沐浴。 林听本想在祥宁殿外等候,但赵德海非拉着他进了殿内。 金丝编织的龙纹屏风上,隐隐透出一个人影,林听进来时刚好看到那屏风后的人影从浴桶里起身,他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结果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下去。 好在及时撑住了赵德海,不然他就要在这儿摔个狗啃泥,这也太不稳重了。 “圣上,林大人来了。” 赵德海出声。 那屏风后的身影偏过头,双手拽着衣服一拢,宽肩窄腰的身材就被宽松的衣物遮盖了大半。 林听等了几息,就见裴行简穿戴整齐从屏风后出来。 一身墨蓝锦袍,头发湿濡垂下,眼眶里似还有红血丝。像是头疾发作的神态。 林听转头看向赵德海。 赵德海点头,以往皇上头疾发作前期都会泡在药浴里,偶尔能在前期抑制住,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只能延缓头疾加重的速度,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裴行简坐上梨花椅,抬眸看向林听。 似乎被自己昨日的话给吓着了,站在赵德海身后,低眉垂目,双手搭在腹前绞来绞去,像是纠结得很。 他开口:“林听,过来。” 林听虎躯一震,又想到昨日的梦,他实在不想过去,但奈何皇帝的命令不得不听,他也只能过去。 等人靠近了,一股熟悉的药香铺开来,抚平了脑中刺痛。裴行简闭上眼吸了几口,等头疾缓和了,又说:“朕还以为你不敢再来。” 林听抬起脸,眼下青黑,像是没睡好。 “皇上,臣答应的事已经完成,那言丞相——” 裴行简早就猜到他是为这个来,食指扣着案桌,沉声叫来天玄卫:“把言阙放了。” 天玄卫领命出去。 林听松了口气,来这儿的目的完成,他又开始琢磨要离开。 裴行简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想回去?” 林听点头。 忽然裴行简站了起来,一股沉郁香气倏然蹿入鼻尖,林听猛地往后一退,昨日种种又在脑中盘旋,他眼神不自觉地黏在了裴行简腹部。等眼神再往上,就对上裴行简沉冷的目光,林听倏然收回视线。 刚才这人没发现自己在看他吧,要是被发现了,那也太尴尬了。 裴行简头疾舒缓,此时心情正好,大发慈悲挥手:“下去吧。” 林听睁大眼,暴君今日这么好说话? 他赶紧跟着赵德海出去了。 等赵德海再回殿内,就见圣上执笔舔墨,案桌上的纸页虽笔触飘动。 身后两名宫人拿着帕子将湿发一点点擦干。 他放轻脚步过去说:“圣上,老奴见林大人眼下青黑,似乎昨夜没睡好。” 裴行简将薄纸一卷交给赵德海,唇角勾了下,淡声道:“年轻人火气大,你去库房挑些补品送去。” 赵德海一愣,嘶~~原来如此。 顿时眼中聚上笑意。 林大人呀,真是~~ 第18章 林听出去时,言丞相和孙子言季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第22章 见他出来,两人纷纷行礼感谢:“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 林听笑得坦诚:“不妨事不妨事,言丞相乃我大墉才干,我救言丞相也是在救我自己。” 毕竟按照梦境中所言,言丞相之死直接导致君臣异心,更加剧了大墉灭亡。 不都说年轻的时候不努力,老了就只能伤悲嘛。为了他以后能平安在大墉养老,他还是年轻的时候多压榨点吧。 言阙闻言油然生出一股敬佩。 果然是文人相轻,林大人一身文人风骨,虽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性,可见未来可期。 于是转身语重心长地对自己孙儿说:“季儿,你可要多多学习林大人的稳重,林大人可是……” 忽然身后传来哐啷声,而后是急促的吸气声,紧接着就听某人惨叫:“我靠我靠……” 言阙转回头,就见年轻稳重的林大人正双手抱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往后蹦了蹦,见他们看过来,嘴角裂开笑:“哈哈,没想到车板这么高哈。” 言阙胡子动了动,伸出苍老的手指向另一边:“林大人,车凳在那边。” 林听晃眼一看,果然看到一个高度适中的车凳。他放下腿,拍拍刚才绊倒的地方,哈哈两声:“刚才没注意,哈哈。” 瘸着腿拐到另一边,在马夫搀扶下上了马车。 “外公,您刚才要说什么?” 言季追问。 言阙胡子又抖动几下,沉默片刻,最后说:“林大人稳重中又、又不失活泼,你、你要多向林大人学习。” 说罢也跟着上了马车。 言季见状也跟着上去。 一时间,马车里就坐了三个人。好在这辆马车够大,三人一人一边,倒也不挤。 车夫上马,鞭子一挥就要驶动,突然听传来身后尖细的嗓音:“留步,林大人留步——” 林听把车帘子一掀,就见赵公公拽着拂尘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内侍。 言府的人也看到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停下。 赵德海停在马车前,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他刚才就担心赶不上,所以腿抡得飞快,好在马车及时停下来,不然他还得派人去一趟丞相府。 虽说这一趟也去得,但要是能在宫门口就把事情办完,那自然更好。 “林大人,老奴来给林大人送东西。” 赵德海拿过身后内侍端着的锦盒,绕过车窗交到林听手上,又说:“圣上特命老奴将此物交到林大人手上。” 林听颠了颠,盒子倒不沉,还用卡口锁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正准备打开看看,就被赵德海阻止:“林大人不可。” 林听疑惑:“这里面什么东西?” 随即就见赵德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林大人回去再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林听夹着盒子摇一摇,像是有什么小块东西撞击的声音,声音很小,听不真切。 搞什么,这么神秘。还有赵公公这笑,怎么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索性将盒子揣进袖袍,这盒子不大不小,在他袖袍里突出一个四方形状,林听用手压了压,说:“多谢赵公公,那我回去再看。” 赵德海笑着点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灿黄的令牌:“圣上还吩咐老奴将此物交给林大人。” 林听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这令牌像是用某种特殊的材质做成,面上金光,正面雕一金龙,比之前裴行简给他打玉牌小,也更轻。 “这是什么?” 他问,没注意身后言家两人看到令牌变顿时变了脸色。 赵德海说:“这是天玄卫的令牌,圣上说了,林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天玄卫历练历练。” 林听吓得差点把令牌甩出去,陡然拔高音量:“啊?” 我啊?你看我像是能进天玄卫的样子吗? 他一不会武功,二不会爬墙,他进天玄卫能干什么,当靶子吗?还是暴君又准备对他动手了? 林听又把令牌扔回去,拒绝道:“不行不行,这活我干不了。” 他可有自知之名了,送命的事他绝对不干。 赵德海被砸了个满怀,捞住差点摔在地上的令牌,说:“哎哟林大人,您误会了,圣上并未让您真的当天玄卫,” 从袖中又抽出一张纸,“圣上说了,您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做个贴身侍卫。” 林听打眼一看,上面竟然是拟任他为贴身侍卫的命书。 御前侍卫他倒是听说过,这贴身侍卫又是个什么,听起来就不太正经。 见林大人不信,赵德海说:“就是每日跟在圣上身边,研研磨、递递折子这些,很轻松的。” 原来是贴身秘书。 林听凑过去小声问:“真的很轻松?” 赵德海拍拍胸脯点头,眼珠滴溜一转道:“每月还有银子拿,要是圣上高兴,随手赏几颗珍珠、翡翠……” 林听听得心动不已。要想老年生活过得好,年轻时候跑不了。他得提前多攒点银子,等以后归隐市井,也能更快活不是。 于是他又拿回令牌,“这活儿我干了。” 赵公公高兴地送他们离开。 等回了丞相府,林听进了屋就迫不及待把盒子拿出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顺着卡口一开,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盒子圆圆的、毛茸茸的东西,样子非常奇怪。 林听拿了一片看了又看,实在没看懂这到底是什么。正巧这时言季过来找他,林听便将人拉进了屋子,将受手上的东西在言季面前晃悠: “言兄,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言季看了一眼,而后突然睁大眼睛,脸颊腾地就红了。 他指着林听手里的东西,支吾半天:“这、这、这——” 林听不明所以,晃了晃言季肩膀:“喂喂,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烧起来了?这东西有怎么难以启齿? 言季猛地后退几步,一脸难言地看着他。 林听:?。 言季抿了下唇,似做了好大一番思想斗争说:“林大人,这个是、是鹿茸。” 顿时林听觉得手里的东西烫手。 怪他,当时怎么不问清楚就接了。 还有,裴行简送他鹿茸干什么?到底是什么给了裴行简错觉认为自己身体不行的,赵德海真没拿错? 林听手忙脚乱地把锦盒盖上,干脆扔进了柜子角。这东西烫眼,还是不看为好。 言季神情恍惚地走了。 当晚,赵德海盛着一碗燕窝进了重华殿。 裴行简接过,尝了几口,随意问道:“给林听的补品送了没?” 赵德海笑道:“给了,老奴亲自挑选的,保管叫林大人吃了精神饱满。” 说完就见圣上一脸难言地看着他,他心头一咯噔,小心翼翼道:“圣上,可、可有什么问题?” 裴行简觉察不对,问道:“你送了什么?” “鹿茸。” 裴行简:……“我是让你选些有助于入眠的补品。” 赵德海惊醒自己做错了事,立马跪下来:“老奴办错了事,请圣上责罚。” 裴行简放下玉瓷碗,抬手按着眉心,有些头疼——他要怎么给林听解释自己让赵德海拿的补品只是单纯的补品,而不是补那方面的? “算了,” 他挥手,“你先下去。” 当夜,因着那盒鹿茸,林听又光荣地失眠了。 他半夜爬起来裹着被子缩在床角思考人生。他只是看了一眼,他根本没喝,为什么会睡不着。 那裴行简到底什么意思,是嘲笑他不行?他虽然比不上裴行简体格好,但他也不虚的好吧,他年龄小、他变化大,那裴行简凭什么嘲笑他不行。 等第二日言季再去找林大人,却发现屋子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抓过路过的小厮询问,才知林大人一早就去了后院的园子里。他又往园子去,发现林大人在亭中,一会儿弯腰,一会儿伸手,一会儿又拉腿。 他走过去:“林大人,早啊。” 林听见是言季,上下扫了眼,发觉这人身材似乎也比自己好那么一丁点儿,便挥手:“言公子,快来跟我一起锻炼。” 言季不懂,但既然是林大人做的事,一定是好事。况且他外公也说了,要多学习林大人,所以林大人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也跟着林听一会甩手,一会儿踢腿,一会儿又跳。 等一套动作干完,林听终于舒坦了。 贪多嚼不烂,今日就先学习热身动作,明日要是有空再绕着园子跑一圈,后日跑两圈,循序渐进,才是正法。 他搬过言季肩膀说:“你来找我何事?” 言季似是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他今日来就是想请林听吃个饭。 林听救他们言府于危难之境的恩情他们没齿难忘,但林大人百般谦虚,拒绝府中的宴请,更是让他外公刮目相看。 甚至他外公还感叹:有如此文人风骨,何愁大墉不安定。 虽然家宴吃不成,但他们可以想其他办法嘛,就比如请林大人去外面酒楼吃一顿。 第23章 果然林听一听是去京城排行第一的登仙楼当即就答应了。 对美食的向往是每个人都有的。虽说昨日言府也准备设宴款待他,但他拒绝了,无他,实在不想社交啊,谁想在休息的时候还社交,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但言季邀请他去登仙楼,并说明只有他们两人,林听很满意。美食嘛,就是要在舒服的环境下慢慢品尝才能有滋味。 等到正午十分,他们便到了登仙楼。 言季用了丞相之孙的身份,选到了一个临街靠窗的包厢。 坐下时林听不禁感叹:还是丞相的身份好用。 今日天朗气清,窗户开了个小缝,微风缕缕。 外面街巷豁达,百姓安居;远处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倒是一片繁荣景象。 此时包厢们打开,小儿端着精品菜肴进门,在桌面上摆出一个漂亮的拼盘。 说完客观慢用便推门离去。 而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听下面似有叫骂声传来: “滚,你个小瘪犊子以为自己是谁,老子可是安定侯世子,你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敢管老子的事。” 随后是一阵乒铃乓啷声,女子的尖叫声、四周群众轰然声,如浪潮般一声盖过一声。 林听放下茶杯,眯起眼:“安定侯、世子?” 第19章 登仙楼乃京城第一酒楼,来这儿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想到今日竟被一个世子搅和了。 林听从二楼往下看,就见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正将一名女子抵在桌前,上下其手。 那女子惊叫着救命,她旁边的侍女全被世子的武夫拦住,靠近不得。 登仙楼的掌柜自然要维护店内的客人,带着几个打手过来劝:“世子爷,这姑娘是小的店里的客人,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还没说完就被世子一巴掌掀翻,“滚,本世子做事,岂由你个贱民来管。” 那掌柜捂着脸,却也不敢让身后打手上前。这可是安定侯世子,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安定侯必不放过他,那巡城营铁蹄踏过,他们这一干人怕是命都没了。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客人被欺负。 于是他仍旧站起来,试图劝阻,又被世子身后的护卫一把掀起,撞上了后面的桌凳。 “滚。” 安定侯世子爆喝一声,一楼大堂里的人纷纷逃窜。 安定侯世子大笑:“我看有谁敢管我。” 楼上,林听将面前景象尽收眼底,凑过去问言季:“这人真是安定侯世子?” 言季点头:“我曾与世子有一面之缘,这人确实就是安定侯世子——谢全。” 还谢全呢,只怕过几天就会变成谢缺了。 林听:“他一直都这么放肆?安定侯也不管管他?” 就听言季叹息一声道:“安定侯乃是太后的亲哥哥,当今如日中天,朝中有哪个敢不给他们面子,谢世子再跋扈,京中权贵也只有让着的份。” 然后他就见林听摸起桌边一壶刚盛满的茶水,脑中一闪,难道林大人要—— 眼见着林大人将茶水举到了谢世子头上,言季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万万不可呀林大人,安定侯可是圣上的宠臣,万不可冲撞世子殿下呀!” 林听冷笑一声,宠臣,那可未见得。裴行简跟太后关系就不好,难道还能跟太后亲哥哥关系更好。他手一翻。 ‘哗啦——’ 一注茶水从天而降,顺着谢世子头顶而下,将人淋了个彻底。 一时间,店内的人惊呆了。 世子也惊呆了,不可置信地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脸色霎时爆红,面目狰狞,朝上面看去。 只见二楼栏杆出,有两人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手持茶壶,挑衅地朝他眨了眨眼。 谢全气急,哆哆嗦嗦指着那个拿茶壶的人吼道:“给老子抓了他。” 一时间,楼板被踏得震天响,三名武夫气势汹汹地朝二楼跑来。 言季有些怂,但他发现林大人一脸云淡风轻,以为他自有应对之法,又稍稍放下心来,问:“林大人,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林听摇头,“没有。” 言季心哐哐快要跳出来,他颤抖着嗓音:“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听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跑啊。” 说罢他便拽着言季就往另一边跑。 对方都攻上堡垒了还不跑更待何时,不然还真被那群人抓住啊,他可不愿意。 两人一路从后门出去,又跑向了大街,此时街上人头攒动,跑着跑着两人就散开了,林听本想回头找一下言季,却看见那三名大汉紧跟其后。 我靠我靠,林听当即莽足了劲往前蹿,既然那几个大汉都在他身后,那言季就是安全的,他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把这几个人甩了。 京城的路他不熟悉,顺着人流东跑西跳,眼见一条巷道人少,他当即拐了进去。 但还没跑两步,就猛地刹车,绝望地双手抱头。 完蛋,他进了条死胡同。 偏偏此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林听回头,就见那三个大汉将出去的路赌了严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林听往前两步,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各位大哥,都是误会。” 那三人双手握拳相碰一下,骨头相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尤为沉闷。 “世子说了,不论这小白脸说什么都不能听,等世子过来自有处置。” 林听笑脸僵住。 他累了,看这几人没有动作,他也跑不出去,明白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索性找个干净的地儿盘腿坐下。 人,还是不能太冲动。 片刻后,谢世子终于乘着马车到了。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被茶水汤过的头发却不容易干透,湿哒哒地贴在脑后。 谢全很生气,鼻腔狠狠哼出一声。 一名武夫当即谄媚道:“世子息怒,小的这就把这小白脸抓过来。” 世子冷哼一声,阴沉着脸走近林听。 等看清对方面容,他忽然横出一只手拦住欲上前的武夫,“慢着。” 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啧啧,还是个小美人。” 林听都快呕出来了。呸,他一个男的,鬼的小美人,存心恶心他是吧。 而后就听谢全招呼身后的武夫,“把人带回去,小心点儿,别伤着了。” 林听看着面前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抱紧了自己。 没人注意到暗中一道黑影极速闪过。 — 重华殿内,案桌旁烛影摇晃,裴行简看完纸上所述,卷着页边塞进了火苗里,火光迫不及待卷了上来,吞噬着送上来的纸张。 “倒是空有一身脾气。”他淡淡道。 一旁赵德海着急得想探探头,却在接触到圣上冰冷的视线时倏然低垂。 刚才进来的乃是天玄卫副首领——青山,也是受命暗中观察林大人的那位,如今青山来回禀,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赵德海心中忐忑,林大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您可千万要抗住啊。 他垂手道:“圣上,可是林大人出了什么事?” 裴行简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在登仙楼惹了谢全,被谢全抓进了府里。” 赵德海一听当即就要掉泪了,“哎哟,圣上,林大人那小身板可不禁糟蹋呀。” 那谢全是什么人,那可是从小被溺惯了的人,只要惹了他,轻则打骂,重则连命都不保,谁见了不得躲着走。林大人又是怎么惹上的哟。 他瞧着圣上眉头微皱,试探着问:“圣上,可是头脑又不舒服了?可需要老奴吩咐人打药水来?” 裴行简食指在案桌上扣了扣,开口:“去把人带回来。” 说罢他想了想,“至于世子,多一条腿少一条腿都无妨。” “是。” 青山领命出去。 - 林听被抓进了安定侯府,扔进了一个屋子。 他结实地摔在了地上。 屋门合上,挡住外面光亮。 几息后又突然打开,谢全走了进来,脸上邪笑:“小美人儿,想不想本世子?” 林听匆忙后退两步,防备地抱紧自己,“你要干什么?” 我靠,这人不会准备对他下手吧。 他的清白啊!!! “我可是个男的。” 闻言谢全更兴奋了,“男的老子做.起来更爽,小美人儿,只要你让我爽了,刚才的事本世子可以不追究。” 林听觉得荒唐,明明是他先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且看那女子,估计还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这谢全竟如此不知羞耻。 眼见谢全走近,林听又往后退几步,眼睛在屋里寻找,看看哪儿有趁手的砸人工具。 “小美人儿。” 谢全被林听欲拒还迎搞得身下亢奋,迫不及待就贴了上去。 林听侧边一躲,堪堪擦过谢全肮脏的手。 我靠我靠,好险,快来个雷劈死他。 第24章 哐啷——,屋顶一声震天响,一块顶板砸了下来,正好砸到谢全耳朵。 谢全疼得呲哇乱叫,抬头,就见屋顶空了一块。 一个黑色身影正从洞口下来。 四目相对,谢全惊吓得正要大叫,那黑影瞬间扔出一块石头,将谢全砸晕了过去。 目睹全程的林听缩在角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黑影跳到林听身边,一把抓过林听衣袍:“跟我走。” “大哥,能不能等一下。” 林听恳求道,“他刚才绑了我,我打他一顿出出气,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跟你走。” 青山脑子转了一圈,皇上说把林听带回去,现在林听已经在他手上了;又说谢全可以不用全手全脚,所以把人打残也可以。况且林听又入了天玄卫,领了圣上贴身侍卫一职,是他们自己人。 几相结合,没任何问题。 于是他站在一旁,点头:“好,你打完了我们就走。” 林听没想到竟然答应得这么快,撸起袖子就往谢全脸上锤了几拳,本就肥头大耳的脸上瞬间多了几道淤青,看着十分解气。 “让你强抢民女,让你欺负老子,遭报应了吧,哈哈哈……” 林听又打又踢,等打爽了才放下衣袖,整理衣摆,对青山说:“兄弟,走吧。” 青山便又带着林听从洞口飞了出去。 林听被提着来到了重华殿外,说:“皇上在里面,让你进去。” 林听喊住青山:“大哥,皇上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赵德海不在,他摸不准皇上是什么心情,心里还是有点虚啊。 青山回忆一下,而后摇头:“没有表情。” 那就很可能是生气了。 那谢全明面上也是他的侄子,自己打了他的侄子,裴行简要真生气了不会又把他打入大牢吧。但他这几日观察下来,裴行简和那几人的关系又不太好,这事儿错的可不是他,要说起来,还是谢全问题更大些。 林听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屋。 入了殿门,只见正前方裴行简薄唇紧抿,眉眼冷淡,听见声音直直朝他看过来。 林听腿一弯,径直跪下了。 “皇上,臣惹到了谢世子,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打蛇打七寸,不管有没有错,反正他先道歉。 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说不定就不好发作了呢。 第20章 殿内静得出奇。赵德海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心说林大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看这给圣上把话头堵得,没见圣上眼神都暗淡了嘛。 裴行简看着林听,这小孩跪得笔直,嘴上说着知错了,但一脸倔强,哪有半分知错的样子。分明就是来堵他的话,让他看在诚恳的份上不好再发作。 到哪儿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裴行简蹙眉,声音沉冷:“你可知谢全乃是安定侯世子,你惹他,乃是以下犯上,朕可治你罪。” 果然,对面的人焉巴了,不服地嘟了下嘴说:“臣现在知道了。” 还是不知道。裴行简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明日安定侯必会在朝会上对你发难,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朝会?林听想起他明天就要跟在裴行简身边干活儿了。安定侯若是在朝会上对他发难,那岂不是要将谢世子的事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到时候谁尴尬还不一定呢。 他往前跪了几步说:“那谢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妇女,他都不怕被御史弹劾,我怕什么,大不了我跟他在朝会上对峙。” 他想得很简单,他做不来古代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索性就直白点,不都说了嘛,不能自己去适应别人的节奏,要让别人适应自己的节奏。 “莽撞。” 裴行简挑眉。 林听却不服:“反正人我已经惹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好在那被欺辱的女子成功从恶魔手中逃脱,也不枉他舍命相救。 他说完就听裴行简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嘲笑他无知,总之这笑的不是什么好意思。 他顿时一股委屈漫上心头。本来他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谁知道古代的规矩这么多,他一个现代人,突然穿越过来,又突然被带入宫里,他以前自由散漫惯了,要他看到弱者被欺辱又要顾忌欺负一方的身份不能上去帮那弱者,跟他从小学的观念不符。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 他憋屈道。 屋内安静几息,裴行简抬眼看想他。半晌,吐出一句:“年轻气盛。” 脸上倒是一贯的风轻云淡,没有愠怒的表情。 林听观察了一下,裴行简没生气,那是不是就说明他也认可自己的做法。他就说嘛,裴行简和太后一脉的关系本就是个面子工程,估计早就看不惯谢世子的行为,只是碍于安定侯面子不好说。 他忽然觉得,他可以赌一下。 于是他倾身贴在案桌前,伸出指头拽了拽御案上的纸,裴行简看他一眼,似在询问他又在干什么? 林听试探地说:“皇上,你也看不惯安定侯世子吧?” 他没直说安定侯,但其中的隐喻皇帝肯定明白。 果然,裴行简皱眉,沉声:“放肆。” 林听都快对‘放肆’这两个字免疫了,也没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那么怕,又说:“臣这也是没办法了嘛,要是皇上想治我的罪,那我索性自己走到狱牢里去得了,也用不着安定侯来告状。” 裴行简看着他,眼眸深沉,里面氤氲着某种隐秘的情绪,盯得林听心里发毛。 “今日你在祥宁殿睡下。” 裴行简挥手吩咐内侍去把偏殿收拾出来。 林听一想到今日要跟裴行简在一个屋檐下就觉得牙疼,咕嚷道:“言府的马车就在宫外等着,臣就不打扰圣上了。” 说罢,他起身作揖就要走,却听身后不急不缓的语调:“只怕此时安定侯府的马车也在宫门外候着。” 林听踏出去的脚霎时又缩了回来。既如此,那就—— “臣又想了想,还是留在宫里罢。” 开玩笑,敌人守在宫外,他这会儿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臣若是这会儿出去被安定侯抓到乱打一顿,那明儿还怎么给圣上守卫。”嗯,他绝不是担心被打。 裴行简见人笑得谄媚,眼角弯成月牙,眼眸晶亮狡黠。对这话不置可否,虚与委蛇的人他见多了,但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人他还是第一个见,傻得很。 - 吃过晚饭林听跟着庆子去了祥宁殿偏殿。虽说宫人们都已经收拾一番,但林听还是看到屋内布置的一瞬皱紧了眉头。 相比于太后宫里满屋的黄金,皇帝这儿就只能用朴素来形容。 左边一张大床,中间一副桌凳,右边再放一个置物架,上面空落落,啥都没有。用的都是上好的香檀木,但是吧,整个屋子除了帷幔是白色的外,只有檀木的深色,从门口看进去,黯淡无光、沉闷没有活力。 林听最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氛围,但奈何现在人在屋檐下,只能入殿随俗了。 不过这满屋的配套倒是跟裴行简给人的感觉一样,想来都是宫人迎合裴行简弄的。 他想着反正自己只住一晚,这些装饰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庆子带着内侍端来水和浴桶,林听洗漱完毕已是到了睡觉的时间。他眼瞅着外面风平浪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抓过庆子:“庆公公,皇上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庆子笑着道:“林大人可是累了,圣上每日批折子得到亥时,有时甚至到子时,太晚了圣上就在重华殿睡了。” 林听心疼裴行简一瞬。谁说做皇帝好了,做皇帝可太难了,连觉都睡不好。 他又想起了裴行简的腹肌。不禁深思:这人每天这么高强度工作,是怎么保持腹肌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临到睡前都还在想。 不过等他睡上偏殿的床就没再想了,这床比言府的床舒服太多,他刚沾上床就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林听就被人从睡梦中吵醒。 屋外传来庆公公连绵不绝的敲门声,“林大人,已卯时了。” 林听迷迷糊糊起来,朝外看了一眼。唉,天都才亮,为什么早朝时间就不能往后延一延。 “皇上起来了没?” 他问,心里寄希望于皇上也没起,这样他就可以有理由再赖会儿床了。虽然对裴行简这种工作狂可能性不大。 果然庆公公说:“圣上寅时就醒了,这会儿已经在用早膳了。” 计划失败,林听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起床去开了门。 庆公公带着一溜宫人端着水盆和早膳进了屋。 等林听洗漱完,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这时内侍拿了件外袍来,庆子说:“林大人,这是您的官袍。” 林听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这官服明黄,上缀卷云纹,他不确定地问:“这是我的官服?我见天玄卫和御前侍卫官服都不是这样的吧?” 他这几天看到的天玄卫永远是一身黑,想来是方便隐藏,而裴行简御前侍卫的官服也不是这样,不会是拿错了吧? 第25章 谁知庆子却说:“圣上吩咐了,林大人领的是贴身侍卫的职,官服自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林听懂了,他这是搞特殊化。 他穿好衣服就跟着庆子出去。 此时祥宁殿大门口已经候了一乘轿撵,林听远远望去,只见轿撵上坐了一个人,十二旈下的侧脸冷硬,眉骨硬朗,正看着手中的书。 林听心想:这暴君不发疯时到还是挺正常的。 像是察觉到他视线,裴行简忽地抬眼看过来,视线相撞,无波无澜地又偏回了书上。 林听心中一紧,赶紧小跑过去。 “皇上。” 他过去站到裴行简身侧,发现周围的侍卫都带了刀,而他除了一身官服,啥都没有。所以他这侍卫到底要怎么当? 裴行简轻嗯一声,示意可以走了。 林听默默缀在身侧。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太和殿。 言丞相今日也上了朝,众臣在朝会上看见他都有些惊讶,有些忍不住的偷偷去看圣上,发现圣上身边跟了个眼熟的人。 细想之下,才发现那人竟是当初圣上回京时带着的那个‘药’。 顿时一个个像见了再生父母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林听。 收到下方众人视线的林听:……都看他干什么?他又不能吃。 朝会的前半段还挺平和,一贯都是大臣们有事说事。林听也没见着有哪个哀怨地盯着他,他也没分辨出谁是安定侯。也不知是不是对方觉得自家儿子做的那些腌臜事说不出口,缩在人堆里不敢冒出头。 等重要的事说完了,端坐龙椅的天子问:“可还有什么事,无事便下朝。”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圣上都这么说了,必然是想要下朝了,这个时候有眼力见儿的都不会去触霉头。 大家半只脚都已经往后退了,忽地从人群中站出一人在群臣最前跪下,言辞恳切:“圣上,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众人一看,竟然是安定侯。 众所周知,安定侯世子谢全在京中可谓逍遥跋扈,这满京城里谁敢去惹他呀,他们倒要看看,这谢侯到底要为他儿子做什么主。 林听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朝自己来的,往裴行简身边靠了靠——救救…… 裴行简看他一眼,对安定侯说:“安定侯世子都能在京中横着走,又需要朕为他做什么主?” 安定侯抬起头来,怒目指着林听道:“就是他,把我儿打伤,害我儿躺在床上,圣上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林听心里呸一声,他往裴行简后面缩了下,有裴行简挡在前面,他勇气爆发,直言道:“你怎么不说说你儿做了什么。” 众臣顿时将目光投向安定侯。 圣上身边的新侍卫他们不认识,但安定侯世子他们可是知道的。 安定侯气红了脸说:“竖子还敢狡辩。” 林听又往后面缩了缩,被裴行简眼神抓到,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又有勇气了,反驳回去:“只允许你污蔑我,就不允许我反驳了?你比皇上还专断。” 裴行简面无表情又看了他一眼。 安定侯气得怒目圆睁。刚要说话就被林听打断:“他大庭广众之下还敢强迫官家女子,有本事你让他过来跟我对峙,看看到底是谁没有理。” 下方众臣顿时离安定侯远了些,尤其是家里还有女儿的,更是不住地摇头,嘴里喃喃“造孽哦”。 “你——” 安定侯差点气得起身,被后面的官员拦住。 “不可,不可呀!” “圣上面前如此无礼,可是大不敬啊。” 安定侯正想说那竖子更无礼,忽听龙椅上的天子沉声: “既如此,便让安定侯世子进宫,薛平,你为京兆府尹,由你来裁断。” 第21章 太和殿内静悄悄地,刚才还一脚踏出去的臣子又缩了回来。 所有人都默契地围在安定侯身后,脸上俱是一副吃瓜的表情。 什么工作,哪儿有八卦来得有趣。等他们吃完了瓜再回去工作才更有干劲。 而被点到名的薛平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不停擦着额角的汗水,心说他今早就应该告假,这一个是世子,另一个是皇帝跟前的侍卫,虽品级不高,但明眼可见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而且据说还是皇上去西南寻的‘药’。 他此刻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不多时,就听外面传来通报,安定侯世子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裴行简让人直接将其带至殿内。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圣上,安定侯世子带来了。” 霎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殿外。 耀眼日光中,只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块竹板,其上躺着一个腿和脸上裹了白布的人,等人走到了殿内,林听才从对方脸部露出的地方认出这就是安定侯世子。 他震惊了。不是,他昨日可没下重手哈,这伤必不可能是他弄的。 殿内众臣也震惊了。 从来他们也只听说安定侯世子把谁打伤了,还从没见谁能打伤安定侯世子,这可真是——太解气了。 在殿内的诸位同僚有一个算一个,谁家里的孩子没被安定侯世子欺负过,如今看见人重伤躺在这儿,他们只感觉出了口恶气。 呸,最好打得他永远不能起来才好。 侍卫将竹板放到殿内正中。 安定侯看到自家儿子这个样子,大哭着扑了上去,“我的儿啊,你放心,为父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又狠狠瞪了一眼林听,转向裴行简哭诉:“皇上,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臣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后方的一众大臣忍不住咳几声。还讨回公道,还绳之以法,要他们看最应该绳之以法的就是安定侯世子。 谢世子抬手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白布裹了半张脸,在嘴唇处留出一道缝,他气若游丝:“爹,儿子疼。” 安定侯眼中的怒火更甚。 裴行简看向林听。 林听触到裴行简探究的眼神,耸了耸肩小声说:“别看我,我只是踢了他几下,皮都没伤到。” 裴行简淡声:“确定?” 见人不信,林听干脆抵在对方的龙椅把手上,微微弯腰说:“真的不能再真了,不信你可以问昨日带我回来的那个天玄卫,他看的清清楚楚。” 随即他又不确定问:“皇上,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他刚才之所以那么大胆子敢跟侯爷叫板,不过就是仗着皇帝的势,反正这天下人再高谁能高得过皇帝。 但他又突然很怕皇帝临时反水,便又问了一遍。万一皇帝犹豫了,那他今日可真是惨了。 裴行简没回答他,一手支颐,目光扫过他脸庞,唇角一勾道:“人已经带来了,去吧。” 林听微愣,而后反应过来,裴行简这话不就是“你只管闯祸,我来善后”的意思么。他顿时信心大涨,安定侯世子敢如此猖狂无外乎就是有个当侯爷的爹。他还有个当皇帝的后台呢,who怕who。 林听下到殿中。安定侯见他过来,怒吼着要冲上来,“竖子——” 周围守卫当即上前将人拦住,围观的大臣们也纷纷上来劝说: “侯爷消消气,不如让林大人跟世子先对峙一番,看看是哪边的问题。” “就是就是,这些小辈争吵,做晚辈的要掺和进去那就太没面子了。” “侯爷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安定侯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倒是冷静下来冷哼一声,狠狠甩袖。 林听懒得管安定侯生不生气,他径直走到谢全面前,蹲下身说:“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全顿时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林听,你打伤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林听冷笑:“啧啧,你这伤可不是我弄的,别来碰瓷哈。” 谢全气得差点从木板上撑起来,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认命地躺到木板上。就像条在砧板上拼命挣扎的鱼,看上去滑稽得很。 林听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全听到了,更是气得在木板上哐哐砸了两下。 林听拍拍他:“别挣扎了,小心把你伤口撕裂开。” 他起身问谢全:“你说是我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可有证据。” 谢全切齿:“昨日只有你在我房中,不是你还能是谁。” 林听坦然道:“众所周知,你谢世子从小在巡城营锻炼,身手不凡,而我手无缚鸡之力,既不会武功也不会轻功,你说我能打伤你,你问问他们,谁信?” 周围大臣非常配合地摇头。 谢世子再混蛋,那小时也是练了武的,林大人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那手白得很,跟刚冒出头的葱段一样白嫩,要真打起来,林大人哪儿是谢世子的对手啊。 林听脸色冷下来:“还有,我又为什么会在你房里,还不是你强抢民女被我打断,把我抓进府中想轻薄我,” 他直接对向安定侯,给人沉痛一击:“侯爷,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吧,小心绝后哦。” 第26章 安定侯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他,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胡说。” 谢全急切吼道,“分明是你伙同一个黑衣人把我打晕,这伤都是你们趁我晕过去打出来的,你他娘的还想狡辩。” 林听却半点不怵他说:“哦,那个黑衣人长什么样子。” 谢全脸色扭曲。那黑衣人闪进来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形就晕了过去。 “那黑衣人进来得太快,本世子来不及看清。” “所以就是你拿不出证据,你在诽谤我。” 林听总结。 谢全瞪大眼,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要脸,“你胡说。” 林听毫不客气反驳:“你才胡说,我要告你诽谤,鬼知道你这伤是哪儿来的,万一是你自己撞的想来栽赃我呢。” 众大臣一想,嘶~~还真有道理。顿时一个个看向谢世子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 谢全没想到今日不仅没能把林听抓紧大牢,反而被对方倒打一耙,他顿时憋红了脸说:“你污蔑我。” 众臣惊叹,林大人真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谢世子给绕进去了。 这时京兆府尹薛平终于能插上话头,他站在两人之间摆手道:“二位大人消消气,还请二位大人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于我。” 都说京官难当,这京城的天上掉下个铁饼都能随即砸死一个大人物,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圣上让他来判这个纠纷,他哪儿敢判哦,哪一方他都得罪不起。 林听便将昨日在登仙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事情经过,后面的大臣倒吸一口凉气。那登仙楼可是京城最高挡酒楼,能进去的都是非富即贵,这谢世子如此跋扈,怪不得遭报应。 又听到谢世子将林听抓了回去,还准备轻薄林听时,所有人往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他们对龙阳癖好有什么偏见,而是惊叹谢世子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林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他们巴结都来不及呢,竟然还要欺辱对方,简直没把圣上放在眼里。 薛平一听完事情经过就想跪下了。林大人还说有个黑衣人把他带回了皇宫,他哪儿还不明白这黑衣人只怕是皇帝身边的暗卫。 他心下有了底,便走上前对天子回禀:“圣上,臣已有决断。” 裴行简看下方吵吵闹闹半天像赶集一样,听见薛平的话,眉梢微抬:“说说。” 薛平斟酌着道:“按我大墉律法,调戏欺辱他人者,仗三十,谢世子轻薄女子和……林大人在先,且并无实据证实其身上的伤是林大人所为,因此林大人并无责任,而谢世子违反律法应当处置。” 此话一出,安定侯当即就要冲上来,被后面的大臣死死拉住:“不可,万万不可呀侯爷。” “那都是小辈们小打小闹,要是侯爷掺和进去,岂不是欺君之罪。” 谢侯爷不得不停下脚步。 谢全更是不敢相信,苍白辩解:“我没有。” 但此时事实已定,薛平缩在一边,回避谢侯爷和世子的眼神。 他也看谢世子不爽很久了,且看皇上的态度,对他刚才的判决并没有什么不满,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圣上更愿意站在林大人这边。 事实既定,裴行简便让人将谢世子拉出去打板子。 “安定侯,世子年少无知,行为莽撞,回去可要呆在屋里好好学习我大墉律法,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出来了。” 安定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皇上这话就是将人禁足,他不敢再反驳,只能应下:“臣回去定好好管教这个逆子。” - 朝会终于结束。每个人走出太和殿大门时,总觉得恍如隔日。 林听跟着裴行简进了重华殿。 赵德海抱了一堆折子过来,裴行简进屋后就只来得及喝口水换件外衣,就开始批折子。 林听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想到对方今日帮了自己,他搓了搓手,趁对方放折子的间隙问道:“皇上,有没有什么需要臣做的?” 裴行简回头见人乖巧地看着自己,想来是今日打了胜仗心情好,身上飘出的药香也若隐若现。 他不动声色地吸几口,香气蹿入脑中,将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抚平。闭了闭眼,忽然靠上椅背道:“过来,给朕按一按。” 林听便走上前,见裴行简已经摊开,琢磨着这是让他按哪儿? 忽地裴行简伸出手来,拽着他的手放到了太阳穴上,沉着声:“按吧。” 第22章 屋内沉香悠悠,厚重的香裹着一股清雅药息,自身后袭来。 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等到熏香都换了一茬,梨花椅上的身影才缓缓坐起身。 裴行简睁开眼道:“好了。” 林听便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叮当一声,只听硬物相撞的声音。林听低头一看,原来是玉牌撞上了椅子。 说起来,自上次他将言丞相救出来后,这玉牌还一直没还回去。 他都忘了这件事,裴行简也不派人来提醒他,真不怕他用这玉牌去干什么坏事。 林听拽下玉牌递过去,低头垂目道:“皇上,玉牌还给你。” 裴行简目光在玉牌上定了片刻,最终顺着玉牌扫到了捏着的那双白皙的手上,拇指微微上翘,指骨莹润。 他又忽然想起了这人最开始是在街上做乞丐,虽说家道中落,从远方而来大墉,但这双手却比一般的公子哥还要纤细些,形状倒是好看。 弯身的人见上方久不答应,又悄摸抬眼喊了一声:“皇上?” 裴行简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道:“你既已领了侍卫的职,这块玉牌就当做你的腰牌,不必还给朕。” 林听愣了一瞬,啊,就这么给他了?赵公公不是说这腰牌很重要吗?看皇上这样子——像是可有可无的啊。 而且他已经有了天玄卫的令牌,再戴一个腰牌,会不会太累赘了,到时候一左一右两个令牌,他又不是搞令牌批发的。 一旁的赵德海却是惊涛骇浪,不住地想:林大人真是深得圣上宠爱,就连贴身的令牌都能随手送给林大人。 见林听愣神,裴行简语气冷凝:“怎么,不愿意?我听赵德海说你不愿在朕跟前当值?” 林听咽了咽,心说赵公公怎么什么都跟皇上说。随即又想起赵公公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跟他可没什么关系,自然不需要替自己说好话。 他将玉牌往里收了收,回道:“谁说的,臣可没有说。” 经过早上那一出,他觉得跟在皇帝身边也挺好,反正他也没佩刀,至少舞刀弄枪的东西用不着他,也不用像那些文臣一样每天看折子看书,看的头昏眼花,只要有事没事就往皇帝身边一站,万一闯了祸,就往后面一躲,还能有人善后。 但他又拽下了另一边的腰牌说:“皇上之前不是给了臣天玄卫的腰牌嘛,臣用这个也挺好。” 一个腰牌已经够重了,他实在是不想挂两个,太重,走路左右撞击,那跟在身上安装了个乐器有什么区别。 裴行简却说:“以后可只戴朕给你的玉牌。” 林听哦一声,将天玄卫的令牌收起来,又把玉牌挂上腰间。 裴行简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往下,那通透的玉牌往腰上一挂,更显得这个人少年皎洁、干净,像是从小就被娇养着长大。 他忽然有点好奇林听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还没等他问出来,就听宫人来报太后来了。 林听当即告退:“皇上,臣先退下了。” 裴行简颔首,又道:“这儿用不着你,回去歇着吧。” 林听便回了祥宁宫,这段时间他是万万不敢出宫住的,万一安定侯和他儿子报复心重非要把他抓过去打一顿,那他也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倒不如先在这儿住下,等安定侯世子伤好了,估摸着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再讨论出宫住的事。 他早上醒得太早,这会儿已经开始困顿,索性现在离吃饭时间还早,他便先闷在床里睡了一觉。 等他再醒来,就听庆公公说:“林大人,午时已到,可要用膳?” 林听摸了摸肚子,感觉到饿了,便起身招呼:“进来吧。” 殿门打开,几个宫人端着饭食进门。 林听看着桌上三荤两素一汤,惊颚道:“这是我一个人的?” 庆公公点头说:“圣上都在重华殿用膳。” 言下之意就是不过来。 林听深呼吸几口,他吃的都是这样,不敢想象皇帝吃得有多好,这也太浪费了。 他从小被教导要珍惜粮食,这会儿却看着面前的美食心都在滴血。想他刚穿来时连个馒头都吃不到,那两天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吃过饭,他又问庆公公:“皇上还在重华殿?” 得到庆公公的点头后,他便放下心来。 工作好、工作妙,工作的皇帝不睡觉。 他也不用整日面对老板,要是他时间卡得好一点,说不定也就每日上班时间能碰到皇帝。 第27章 这会儿他恨不得裴行简再多看一些折子,就没时间往祥宁宫这边来了。 今日日头高照,又不热,祥宁宫中砌了个小亭子。 林听在殿里憋的闷得慌,索性去亭子玩儿。 他从怀里掏出几本话本子,翻了翻,精挑细选找出一本,将剩下的放到床头。 庆公公看到他手里的话本,惊讶:“林大人,您这话本子是哪儿来的?” 他们皇上可不会喜欢看这些话本子,宫内是决计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林听啪啪在手里拍了两下道:“当然是我从外面带的啊。” 看他多有先见之明,当初他跟言季出去可不只是吃了顿饭,还顺便塞了几本话本子。 他被抓走时,那薄薄的几本都还揣在袖子里呢。 那电视上不都说了,那些后宫的妃子每日无聊得只能去御花园闲逛。 在宫里还得靠这个来打发时间。 于是等到裴行简带着赵德海走到祥宁宫时,就见亭内躺椅上瘫着一个人影,手里捧着本小册子,姿态懒散放松,倒有一副小公子的姿容。 一旁的庆子看到皇上,正准备跪下,却被裴行简抬手止住。 他绕到林听身后。 林听正缩在躺椅里看话本子,忽地头顶罩下来一片阴影,他没多想,挥挥手道:“庆公公往后面走些,你挡到我了。” 后面没有任何声音。 林听正疑惑,偏头却发现庆公公还在他旁边,头低得很,缩手缩脚。 他奇怪这是怎么了,忽地就感觉手上一轻,有人把话本子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谁?” 林听震惊,堂堂皇宫,大庭广众之下,谁这么大胆。 一回头就见裴行简寡淡的眼神,顿时泄了气。 好吧,天大地大这皇宫里皇帝最大,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林听立马蹦起来,到裴行简面前行礼:“皇上您怎么来了?” 庆子不是说皇帝要在重华殿批折子嘛,难道今日折子少到还能让他到处走一番? 他见裴行简目光扫向话本子上,心里咯噔一下。 他现在应该不算是上班时间吧,但是他听庆子说裴行简不看话本子,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对方会不会觉得他不务正业。 毕竟从古至今的老板都见不得手下休息。 裴行简只是扫了一眼,又将册子递过去。 林听睁大眼,嘴唇微颤:“这是——还给我?” 裴行简眉梢微皱,“朕不看这些。” 林听双手接过,见对方目光已由话本子转移到他脸上,霎时松了口气。 看来裴行简跟其他老板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对员工私人空间的占有欲没那么强。 只这一点,他就比这世上九成九的老板要好了。 林听将话本子收好,见裴行简没走,又问:“皇上怎么来这儿了?”他这话说得其实有歧义,本来这儿就是皇帝寝宫,想来随时就可以来,但他知道裴行简明白他的另一个意思——不批折子啦?都有时间出来闲逛了。 一旁的赵德海被林大人的话惊得连连冒冷汗,心想等找个时间一定要好好提醒一下林大人,就算身上有治圣上头疾的‘药’,那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林听也知道自己的话容易招来歧义,但他观察裴行简面上没什么变化,也不知是不是头疾好转的原因,本来还阴郁的脸这会儿看着倒觉得端正肃然,活脱脱一个板正君子的形象。 他喉头动了下,裴行简正常的时候是真的帅啊,一种五官硬挺的帅,没有任何过多的修饰,简而言之就是硬帅。 裴行简看了他一眼,眼狭眯了眯道:“朕刚才头疾发作,看不进折子,来这边走走。” 林听一听便抬起头来,试探道:“那臣给皇上揉揉?” 裴行简点头,两三步走到椅边坐下,宽厚的脊背靠上椅边,吩咐他:“过来。” 林听:???他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皇帝竟这么不客气。 他索性撸了袖子上前按住裴行简两边太阳穴,缓缓揉着。 他没有学过按摩,也不知道这个手法对不对,但裴行简也没有纠正过,想来应该还行。 不过裴行简这次对他碰自己太阳穴似乎没那么敏感了。那他这算不算开始取得皇帝信任了? 他想着,突然手上传来一阵闷痛,裴行简拽着自己一边手腕松了下来。 林听不解,探头却发现裴行简眼眸沉了下来,心又悬上:“怎么了?” 裴行简闭眼,他是个很能忍的人,林听用生疏又糟糕的手法按摩他都能忍下来,但也不要太过分。 “平日无事,让宫人教你如何按摩。” 林听眼角霎时撇了下来,亏他刚才还说皇帝不嫌弃他的手法,果然话不能说太满。 “哦” 他讪讪一声,趁裴行简放手便立即缩了回去,后退一步等待下一个指示。 心里却急切盼望着皇帝能快快离开。那重华殿的折子都还等着您呢,逛够了就赶快回去吧。 裴行简抬起眼来,见林听低垂眉目,眼巴巴地看着地面,像是受了委屈。 他愣了一瞬,忽然冒出个念头:刚才是不是话说重了? 第23章 裴行简待了一会儿就离开。走前留了一句:“明日记得上朝。” 林听乖觉点头。 裴行简又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出去了。 当晚,林听睡前还是没看到裴行简回来,想来白日他出来逛这么一圈,还是堆积了许多折子。 庆子进来吹灭烛火,林听抓着他问:“皇上这状态持续多久了?” 庆子躬身回道:“圣上自回宫后就一直待在重华殿内,还未回过祥宁宫。” 皇上竟是最大牛马。 林听看了眼外面黑沉的天色,想到明日还要上朝,叹息一声拽紧被子盖过了头。 - 半夜,林听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屋内昏暗,外面传来咚咚咚敲门声, “林大人,不好了林大人。” …… 林听匆匆赶到重华殿,四周已被禁军把守,黑压压地挤在院中,像一片黑云压过来,让人透不过气。 进出的宫人端着水盆,脚步匆匆。 他往前探了一眼,那端出来的水盆里像是已经被染红了,在烛灯照映下红得深沉,搭着的湿帕更是被血染成红色,正往下滴嗒着。 林听心下一沉,看见门口焦急的赵公公,两三步过去询问:“皇上怎么样了?” 赵德海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林大人您终于来了,圣上头疾发作,快认不清人了。” 林听惊讶,不是说裴行简头疾发作会有一个过程嘛,今日怎么这么快? 忽然屋内发出一声惨叫,赵德海来不及给林听解释,拉着他就往里走。 “林大人,快跟老奴先进来,圣上已伤了好几人。” 殿内烛火惶惶,案桌前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墨发被束在脑后,眼眶通红,像是在血里浸泡过。裴行简一手执剑指着地上那道趴跪的身影,一手将手里的折子狠狠摔了过去。 那地上的身影一抖,晕了过去。 林听当即拽住要出去的赵德海:“我靠我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嘛,又是谁把他惹到了。 赵德海悄声说:“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圣上头疾发作都会更狠些。” 想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宫里宫外都是一片死气沉沉,能不到皇帝面前晃的都把自己缩在角落,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皇上发现,然后莫名其妙勾起圣上头疾,被一剑割了喉咙。 赵德海还记得圣上第一次头疾发作时的场景,那真是——血流成河。天上的一轮圆月都被染成了红色,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皇宫都弥漫着来自重华殿的森森血气。 只见裴行简剑尖抵着地上那人的脖颈轻轻一划,湿滑血水顺着伤口处漫开,融进地面淌着的血洼里。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第几个了?” 林听环视一圈,发现地面不止有一处血水,而晕倒的这人除了被剑划出一道细口,看上去并没有其他的伤,所以这些血应该是其他人的。 赵德海说:“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前两个被割了手,现被抬下去救治了。” 裴行简发现他们,猩红的双眼骤然看过来。 林听心里一咯噔,咬牙切齿道:“你确定他现在还能认出我?” “呃……” 赵德海缩紧肩膀,“老奴、老奴也不确定。” 林听无奈抚额。 好在裴行简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倒在地上的臣子。 好了,现在确定,裴行简这会儿真神志不清了。 突然赵德海惊呼:“不好,赵大人坚持不住了。” 林听立马看过去,赵大人血流了一地,嘴唇已经开始发白。 而裴行简提着剑正搭在他脖颈上,锋利剑刃割开了一点皮肉。 第28章 赵大人似是被疼醒了,一睁眼看到一张如鬼魅般的脸当即吓得瘫在地上,气若游丝: “皇上饶命啊。” 而裴行简眼眶已通红,似乎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没有理会赵大人的求饶。 眼瞅着赵大人冷汗连连,马上就要命丧于此,千钧一发之际,林听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跑过去抓住了裴行简的大腿,连着他拿剑的那只手也禁锢在双臂间。 “皇上,不可呀!” 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在大晚上的虐待臣子,那传出去皇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虽然裴行简可能也不在乎名声,但林听在乎自己的名声啊。 他进宫就是被冠以治疗暴君头疾的药,虽然他也不想接受,但所谓来都来了,他也不能任由皇帝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人。 他胆子小,他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 裴行简突然被拖住双腿,动了动,趴在地上的人抱得死死的,让他连一步都走不开。 “让开。” 他哑声道。 “不,” 林听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又往后给赵德海使眼色,让他们赶快把赵大人抬出去。 唉,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身后殿门倏然打开,几名天玄卫唰地一下进来,又唰地一下出去,连带着把赵德海也给拉了出去。 林听看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忍不住蛐蛐:“喂喂,你们就把我放在这里?” 万一他活不出去怎么办? 卓冷酷说道:“林大人放心,大家都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任何意外林大人可大喊,我们会立刻进来。” 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林听:……呵呵!!! 手臂上传来刺痛,林听回头一看,是裴行简挣扎间剑刃割开了他的外衣,在手上留下道口子。 林听轻呼一声。他怕痛,但又不敢放手,又说: “皇上,您先冷静冷静,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舞枪动刀的,非明君所谓啊。” “明君?” 裴行简嗤笑,眼里带着兴味,看着林听道:“你可知他们都称我为暴君。” 林听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但嘴上说着:“那是他们没眼光。”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哄住再说。“您明明英俊神武,容貌非凡,治国有方……” 裴行简眼前又陷入了雾蒙蒙的血红,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他耳朵里转,发出的声音刺耳、眩晕。 但莫名的,他听到了林听的声音,那带着干净、清透又涉世未深的音色,像一汩清泉滑入心口。 他喜欢这声音,他还想听。 手心一松,锋利的剑叮当掉到地上,溅起一簇血花。林听余光撇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也怕血。 他细观裴行简神色,似乎神情有所松动? 他又试探道:“皇上,要不您躺床上去,臣给您揉揉?” 本来以为又要劝说很久,但裴行简只是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然后就转身。 林听松开手,跟着裴行简去了碧纱橱的小榻。 此时夜色已深,赵德海趴着门口听里面没什么声音,心里焦急得不行,生怕林大人有个什么闪失。且看今夜已晚,林大人恐怕是不能回祥宁宫了,他便借口送床褥悄声打开了殿门。 屋内漆黑,没有任何响动,赵德海轻声唤:“林大人?林大人?” 过了一会儿才听碧纱橱那边传来细小的声音:“我在这儿。” 赵德海连忙带着东西过去。只见林大人跪坐在地上,一手搭在圣上手臂上,而圣上闭紧双眼,似乎已经睡了。 赵德海作口型:“圣上如何?” 林听回:“睡了。” 赵德海见林大人夜深露重只穿了一件外衣,便将被褥递过去,然后又带着人轻轻退出去。 等关上门,他才呼出一口气。招呼围着的人该睡的睡,该值夜的值夜,今夜算是能平安过去了。 - 裴行简只觉自己在地狱和人间沉浮,像被浸在水里无法呼吸,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脖子被一只手覆着。 他当即眼眉压沉下来,将压住他的那只手拽起往旁边一甩。只听‘咚’地一声,然后——“哎哟。” 林听捂着头坐起身,对上裴行简阴沉沉的眼色,不明白这人又怎么了。 忽然手上传来刺痛,他一看,是昨日被剑划到的伤口在作祟,他索性捂着手将伤口大喇喇敞在裴行简眼皮子底下——看,你昨日割的。 裴行简目光在上面晃了两眼,脑中思绪清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他喉结滚了滚,放缓了语气:“昨夜——辛苦了。” 林听眼睛一亮,皇帝给他说谢谢哎。 “皇上你起了吧,我去喊赵公公。” 说罢他便起身跑了出去。 裴行简正要喊住他,刚张口人就跑没影了。 片刻后赵德海带着宫人端着巾帕水盆进门,昨日林大人留在了重华殿,巾帕自然准备了两套。 裴行简见外面天快亮了,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德海回道:“刚过寅时,还有两刻钟上朝。” 而后裴行简就没再说话了。 倒是一旁的林听听到如今才刚卯时,顿时只觉眼皮子在打架。 按照现代换算,这不就是才过六点嘛,外面天看着是有些明亮了,但他昨夜突然被叫起来,这一晚上睡眠根本不够,要他怎么陪着皇上上朝?他能不能请假? 思索间,就见裴行简走了出来,将一个东西交给他。 林听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觉得这东西还挺眼熟。就听裴行简说:“这是宫里的玉露膏。” 他目光朝林听手臂受伤的地方看了看,林听秒懂,喔喔,这算是在变相给他道歉吧。 他也理解,毕竟皇帝嘛,为了自己的威严,不能正大光明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得用行动表示。 他掀开衣袖,露出受伤的地方。 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又红又长的一条露在手臂上极其显眼。 他打开玉露膏用指头抹了一点,触感清凉、细腻,既然是裴行简给他的,那肯定是个非常好的东西。 林听将药膏抹上,但他今日上朝穿的衣袖有些宽大,一不注意就落回了手臂,将伤口遮住。 赵德海见着想去帮一下林大人,但他发现圣上眸光暗沉,看着那伤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林听来回试了几次,衣袖总是会滑落,他想着要不要喊庆公公过来帮帮忙,忽地手臂就被一只更宽大的手拽住。 一只宽大的手神在他眼前。 林听抬眼,只见裴行简眸光平静,目光看向他手里的药膏。 他心领神会将玉露膏递到他面前。 裴行简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带着白色药膏抹到了林听手臂上。 林听手很白,一看就是没怎么在烈日下活动过,跟他的手反差太大。 他从小在军营里混迹,指腹粗粝,手掌宽厚,果然有些人就是做叫花子都能跟其他叫花子不一样。 玉露膏触感冰凉,又夹着某人的温热,一热一冷,林听没忍住抖了一下。 啊这—— 第24章 抹完药膏,裴行简收回了手。 温热触感瞬间消失。林听攥了下指尖,而后松开。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有点舍不得? 裴行简已经转身出去,等走到门口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敲了敲门框,“林听,跟上。” 林听思绪魂游回来,见裴行简立在门口,光影绕过他照进来,显得这人更加挺拔。 他看了两眼,放下衣袖跟上去。 上朝路上,裴行简问了一句:“昨夜那几人如何了?” 赵德海解释:“工部的王侍郎和李侍郎伤了手,幸得太医及时救治,今日还能上朝;吏部的耿侍郎倒是被吓了一跳,今日告了假。” 裴行简神色淡淡:“去库房找些补品送过去。” 赵德海应下:“是。” 等到了太和殿,林听明显感觉到今日的氛围有些冷凝。 他往下看,下方的大臣个个像是没睡好。他一琢磨,估计是都得到了昨夜圣上头疾发作伤了几名大臣的消息。 尤其那一群红的紫的中,还有两位手上缠着白布,一看就是之前经受了某人的‘虐待’。 等到皇帝上台,众臣顿时噤声,惴惴不安地站立。 裴行简扫了一眼台下,看向那两个受伤的大臣:“王侍郎、李侍郎可还好?” 两个被点到名字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微臣很好,多谢圣上及时救治。” 裴行简说:“朕昨日头疾发作,不小心伤了你们,朕已让人去备些补品送去。” 那两个大臣又是一阵感谢。 而周围的臣子则是心里震惊。要知道以往皇帝是非常抗拒甚至回避说这个问题的,每每伤了人,大家就都当什么事没发生过,该倒霉的倒霉,没倒霉的战战兢兢。 谁能想到有一日圣上还能亲自说出要补偿的话。 第29章 况且圣上以往头疾发作,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而昨日却只伤了三人,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被pua狠了的大臣们心里却是松下一口气,只要能给他们留条命就好。他们不贪心,不贪心。 - 朝会仍是一贯的无聊。 台下大臣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 林听听了一会儿,发现每个人说话都夹带着他听不懂的古文。 又想到大墉那字,他心里哀叹一声,没想到穿来后他竟然成了文盲。 听着听着,他就开始犯困。 裴行简本来正听大臣们汇报近期事宜,忽地从旁边传来几声打呼的声音。 他往旁瞥一眼,果然见林听像小鸡啄米似的垂着头。 裴行简刚想扣扣桌椅提醒,却见这人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似是昨夜没睡好。 他喉头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 下方兵部尚书正汇报:“上月夜郎国不断派小队骚扰我大墉边境,定国军抢占时机出兵大败夜郎国军队……” “哐当——” 突如其来的响动压住了尚书要说的话。台下众人好奇地往上面看,结果就看到天子近旁的林大人不知为何跪坐在龙椅边上,一手扶额,嘴角下撇,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那指缝间露出的额头泛红,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 能进这里上朝的个个都是人精,联想林大人周边坚硬的物体,那不就是圣上的那把龙椅嘛,至于是如何撞上去的,那林大人眼下的青黑已说明了一切。 众人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侍卫在朝会上睡觉,这可不是小事啊! 殿内霎时安静,大家惊恐地看着林大人。 林听此时欲哭无泪。他昨夜没睡好,站了不到两刻钟就开始犯困。本来他也是能忍受一下的,但奈何台下那些大臣说的话都像天书。 天书么,最是催眠。然后林听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等他醒来,还是被疼醒的,他就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额头一片火辣辣的疼。疼得他都要冒眼泪花了。 他抽着气抬头,见裴行简正杵在他眼前,眉弓硬朗,绷紧了神色。 林听一愣,余光瞥到台下,这才发现还在上朝。 也就是说他在朝会上睡着了不说,还撞到了龙椅。 他难耐地咽了下,轻声说道:“皇上,臣错了。” 完了完了,他又闯祸了,大庭广众之下错了事,会不会被拉出去打板子啊? 裴行简胸中聚了怒火,玩忽职守都算轻的,若是他追究,甚至可判林听冲撞天子之罪。 但他见林听疼得眼眶里闪着泪光,将掉不掉,额头被撞得通红。 林听皮肤本就偏白,一点小小的撞击都能在身上留下痕迹,这点倒着实不像一个流浪的乞丐。 他胸中的怒火却渐渐消散,挥了挥手道:“下去。” 默了片刻又说:“把药敷了。” 要是按他这个受伤速度,一盒玉露膏只怕还不够他用。 下方众臣没想到皇上竟然就这么放过了林大人,顿时看向林听的目光都带上了光。 谁说这林大人不好的,这林大人可太好了。没见自从林大人进宫,圣上这几日头疾都没在朝堂上发作嘛。 有几个老臣赤忱之心,差点流泪——看看,这平和的朝堂他们已经好几年都没见着了。 - 朝会结束,裴行简起身离开。 等在后台的林听听见前面响声,当即将手里的桃花糕一口吞下,拍了拍手,又拿帕子抹了下嘴唇。余光就见一抹明黄如葱挺立的身影从里而来。路过他时眼睛在他嘴角点了一下,平淡道:“饿了?” 林听抹了抹嘴,什么都没摸到,他在裴行简来的前一秒就将糕点吞了下去,还用巾帕抹了好几遍唇周,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应该呀。 他抻直了身体,诚实道:“有点。” 说罢他偷偷觑裴行简眼色,试探道:“皇上,什么时候吃午饭呐?” 早上他们走得急,林听只吃了一晚粥、一碟小菜,和两块梨花烙,宫里的糕点总是比外面做的细致许多,那梨花烙入口即化,绵密地充斥齿缝间,让他回味无穷。这才刚开完早会他就又感觉饿了。 裴行简深深看他一眼,道:“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 林听眼里的光啪地灭了。 裴行简又看他一眼,突然喊来庆子:“让御膳房备些糕点。” 庆子得了令立马走了。 林听眼睛又倏地亮了。 他就说嘛,裴行简不是那种喜欢压榨人的老板,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是手下连饭都吃不饱,那何谈好好干活。 见人眼睛都快笑眯起来,裴行简平静移开目光,带着赵公公离开。 林听见状也立马跟上。给了颗甜枣,他又有力气干活了呢! 回了重华殿,裴行简正准备批折子,却见林听在门口锁着。 他挥手,“过来。” 林听乖乖地站到他身侧,努力做好一个花瓶。 不一会儿御膳房就将糕点端了进来。 那糕点是新鲜的,还能闻到散发出来的香气。 那送来的小太监也知道是林大人要吃,将糕点放在桌上,特意往林听这边挪了挪。 毕竟圣上不爱吃这些甜食可是有目共睹的,这几年御膳房里做甜食的厨子没有用武之地,每日将糕点做出花儿来,只盼着圣上能屈尊尝一口。可惜他们圣上哪儿是那么将就的人,宁可放着也不动。 如今宫里来了个爱吃糕点的大人,御膳房的那些厨子差点感动到哭出来。 林听被这些糕点勾住了眼神,他还挺喜欢甜食的,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以前他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去买些糕点吃。 苦了心也不能苦了嘴啊! 林听等了一会儿,见裴行简目光盯在折子上,似乎并不打算动这盘糕点,他抿了下嘴唇,期待道“皇上,您不吃吗?” 裴行简从折子里抬眼,正好对上林听那双满眼都是糕点的眼睛。 他一时心里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庆幸。 他刚才并未避着,若是林听刻意,能将他手里的折子一览无遗,可这人似乎对他的折子并不感兴趣,只对好吃、好玩的感兴趣。 总不至于是进宫来偷厨的吧。 “朕不吃,你吃。” 他将糕点往那边推了下。 林听便不客气,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他在彩华城听人说过,宫里的糕点可是万里挑一,他品着口感,似乎与那些人说的倒也对得上。 要是有机会,他真想把宫里的厨子带回去,餐餐不重样,日日吃美食。 裴行简正看着折子,刚提笔要写字,忽地一小嘬糕沫掉到了折子上,他眉头一皱。 林听低头也看到了落在折子上的沫,搓手的动作停下,收回了袖子里。 那是糕点自然掉落的,跟他可没关系啊。 裴行简额角青筋跳了跳,说:“出去吃。” 林听也乐得清闲,端着盘子就坐到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 没办法,他有很强的职业操守,既然是在上班时间,那他就不能随意离开重华殿,这台阶也算是重华殿的台阶,他坐在上面很合理。 等坐好了,他见四周侍卫目不斜视,心里纠结一番,偷偷从怀里掏出了话本子。 嘿嘿,上班摸鱼! 屋内,卓还在汇报:“圣上去西南的这些时日,太后不止一次来过重华殿,宫女太监都被问过话。” 殿内一时没有声音。 赵德海轻声说:“圣上,重华殿外守卫森严,只怕……” “要不要试探一下?” 良久,御案上的身影挥手,示意卓下去。 赵德海便住了嘴站在一旁。 裴行简批了会儿折子,揉着眉心仰头,忽地看见坐在门口的那道身影正双肩抖动着,上身一抽一抽的。他盯着看了会儿。 赵德海敏锐察觉到皇帝视线,也跟着看了出去。见林听一直不停地颤抖,登时冒出一个想法: “嘶,圣上,林大人这——不会是在哭吧?” 裴行简捏眉的手一顿,不解道:“为何会哭?” 赵德海说:“可能是陛下刚才让林大人离开重华殿,让林大人觉得有负圣恩吧!” 是吗? 裴行简皱眉,突然起身,绕过御案走了过去。 第25章 裴行简走至林听身后。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坐在台阶上的人似乎并未听见,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等他靠近了,还能听到嘴里发出‘嘶嘶’ 声。 后面跟上来的赵德海瞧着,心下疑惑:林大人哭起来竟是这个样子的??? 他正要喊,就被圣上伸手拦住,“不必。” 赵德海又闭上嘴,心下着急:哎呦林大人您快往后看看呐。 裴行简见林听从旁边的盘子里摸上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腮帮子都跟着鼓起来。 第30章 几息后又发出‘嘶嘶’ 的声音。 裴行简皱眉,不是说在哭吗?还能有心情吃甜食? 索性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林听身侧。 低头一看,只见这人面前摆着一话本,一边吃一边笑,什么伤心得哭出来,明明是高兴得笑起来。 偏偏这人还看得投入,连他走到身旁都未发觉。 顿时一股无名之火在胸口复燃。 跟上来的赵德海也看见了,吓得赶紧出声提醒:“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正看得起劲,忽地旁边传来喊声,他一时恍神以为是在寝室,不满道:“谁呀,没看到我正看书……嘛。” 骤然撞上裴行简那双漆黑的眼。 林听愣了愣,才想起他已经穿到了古代,更糟糕的是,他在上班时间摸鱼。 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但那要建立在老板没发现的场景下。 若是被老板发现,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林听不动声色将话本子唰地收回衣袖,幸好他今日出门特意选了本小的,不然他一紧张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摸摸鼻头,小心翼翼问:“皇上,您怎么来了?” 裴行简闭了闭眼,面上从容道:“刚才赵德海说你觉得有负圣恩,哭了。” 林听在脑子里绕了一圈才想明白,或许是他刚才做了什么动作让他们误会了。 他看赵公公沉默着给他打脸色,那表情就像在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让圣上发现了呢。 他悻悻地瘪了瘪嘴,用眼神跟赵德海交流:皇上来了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赵德海瞪圆了眼睛:您看得起劲哪儿听得到后面的声音。 林听刚要挤眉弄眼反驳,就听裴行简沉声道:“把东西拿出来。” 修长的指骨在他眼前摊开。 裴行简的手也很大,指骨微微屈着,掌心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林听印象里的帝王应该是从小金樽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裴行简显然不是。他掌心横亘着几条伤疤,让他的手掌看上去有些粗粝。 林听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裴行简的手应该比他大许多。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将双手背到身后,装作无辜:“什、什么东西?” 裴行简只觉得这人演技拙劣,明知他都看到了还装不知道。语气带了些严肃:“刚才看的话本子,交出来,不然朕就派人到你屋子里去搜。” 林听便又缓慢将手伸出来,手心裹着一卷话本。 好吧,他有点怂。他私心觉得裴行简不会收他的话本子,上次不也只是翻看了几眼就还给他了么,但他这会儿心里又有点虚,毕竟这是在上班时间,跟上次还是不一样。 但若是让裴行简真去搜他的屋子,他带进来的话本里还夹着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裴行简一看就是清心寡欲高冷系,要是被他看到这些,那自己脸往哪儿搁 裴行简接过,冷着眉眼翻看。 林听偷摸觑着他神色,这表情,似乎比上次冷哇。 几息后,裴行简合了本子,忽然露出一个笑:“你还想不想要?” 林听立马点点头,这话本子搞笑得很,他还没看完呢。 裴行简却是将其往后一收,说道:“陪朕演场戏。” 林听:嗯??? -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重华殿外宫人脚步匆匆,秩序井然。 忽地从里面传出来哀嚎声。刚从门前经过的宫人顿时住了脚,纷纷好奇侧头。 又刚好这时赵公公开了门出来,那围在门口的几名宫人便立即围了上去:“赵公公,这里面是怎么了?” 赵公公一挥拂尘,遗憾摇头道:“是一位刚被圣上带进宫的大人,冲撞了陛下,陛下罚他三十个大板。” 众人顿时到抽一口冷气。三十大板子,那可是没想让人活着出去啊。 顿时每个人脸上神色紧张,更加警告自己一定要小心当差,一点失误就可能丢了性命。 赵德海满意看着这一个个变色的脸。 人群中有一位小内侍忽然问:“赵公公,难道是那位林大人?” 赵德海拂尘扫了他一下,严厉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当好你们的差。” “是是……” 那群宫人连连低头。 该说的话说完了,赵德海让他们做自己的事,转身又进了重华殿。 殿内,林听瘫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抓着糕点,旁边小内侍正给他剥着葡萄,他吃一口糕点,拌一口葡萄,觉得口渴了便伸手拿过一旁的自制果汁吸一口,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学校没课的下午逍遥快活的日子。 赵德海进来就看到这一副场景,而殿内皇上时不时扫一眼,看到林大人的样子也当没看到。 他脚步踩在地上重了几分,林听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一颗葡萄:“流程走完了?” 赵德海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流程是什么新词儿,但凭借他几十年的经验,应该是问他要办的事情办完了没。 进了殿内,赵德海给皇上汇报:“老奴已将消息透露出去。” 裴行简手贴在桌面轻轻一挥,那几步外的屏风后忽有黑影一闪而过。 赵德海看着外面的林大人,忍不住道:“要不要老奴去把林大人喊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圣上这个靠山,林大人显得更潇洒自在,这会儿倒有几分天真烂漫。 赵德海回头一想,林大人也才不满二十岁,在他和圣上面前,可不就是个小孩子么。 不禁感叹道:“林大人可真是,小孩心性。” 裴行简顺着他的目光,就见林听正伸手去够一只在他面前飞舞的蝴蝶,他似乎又不想动,伸了伸手发现够不着,便朝那蝴蝶扇了扇,然后愤愤吃了两快桃花糕。 他忽然好奇,这人平日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德海跟着圣上风雨几十年,只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他躬身道:“圣上,老奴跟林大人相处了这么久,觉得林大人的天真可爱真不是演出来的。” 裴行简没说话,又看了眼那院中的身影。 林听又一不小心打翻了水,唰地蹦起来,接过內监递去的巾帕胡乱地擦。 裴行简眼睫垂下,淡声道:“罢了。” - 林听刚吃完一盘桃花糕、一碟葡萄,正犯困,忽然听天玄卫来报:“太后来了。” 他立刻精神了。来了来了,鱼上钩了。 他当即起身,招呼旁边候着的几个内侍:“快、快来把椅子搬走。” 然后又匆匆跑进殿内:“皇上,快准备了,太后来了。” 等到太后带着人急忙赶到,就见院子里围着一圈宫人,而最中间的木板上,林听正趴在上面哀嚎。 “哎哟,疼死我了,嘶——救命啊。” 衣冠凌乱,但中气十足。 太后有一瞬间疑惑,听说打了三十大板,就这? 裴行简也觉得林听演得太假,轻咳了声。 林听领会,安详地趴在木板上,放轻声音,气若游丝似命不久,“救命啊!” 他抻了抻手,团在身后的衣摆垂了下去。 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润过,湿哒哒地往地上淌着,空气中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想到这衣摆上沾染的液体是什么。 太后当即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质问裴行简:“皇帝,你这是在干什么?” 裴行简没什么表情:“太后看不出来吗,朕在处罚下属。” 太后眉梢弓起,语气陡然严厉:“他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皇帝,皇帝就要如此置他于死地吗?” 裴行简唇角上勾:“太后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无论这人是谁,冲撞了朕就理应受罚。” “不行,” 谢太后拦在林听面前:“其他人哀家不管,这人我今日必须带走。” 裴行简挑眉:“太后可别忘了,林听能进宫是为了什么。” 太后脸一阵白,她当然知道,而且她也知道贸然来找皇帝要人也很奇怪,但林听现在还不能死,无论如何,皇帝也不能现在就杀了林听。 她道:“你既不喜欢他,不如让他到哀家宫里,哀家看他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 裴行简眉眼倏然冷下来,“太后倒是博爱,又怎么认为朕不喜林听。” 林听趴在床上听着那两人在这儿讨论喜不喜欢的问题,听得都犯困了,心想流程能不能走快一点,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好在裴行简及时止住了话头:“太后宫里多有不便,朕自会找人救治他,赵德海,送回去。” 太后不敢置信,一路怒骂着被几名宫人带了出去。 这时卓进门汇报:“禀皇上,给慈安宫传递消息的人已经找到了。” 裴行简眼神沉下来:“处理了。” “是。” 等声音渐远,林听便抬起头来,望向裴行简说:“皇上,可以将话本还给臣了吗?” 第31章 裴行简注视他良久,最终将话本递了过去,又说:“今日无事,你先回祥宁宫。” 林听便欢喜地离开了。 看着人背影远去,赵德海不由再次感叹:“林大人还真是活泼啊。” 他回想圣上十九岁那年,都已经开始披挂上马,四处征战了。 第26章 林听回了偏殿。 他在屏风后脱了外袍,只着白色的里衣,然后就僵住了。 刚才为了演戏逼真,他特意让宫人将他衣服打湿,毕竟演戏嘛,不让人察觉出来才好。 但演戏演得开心了,他却发现一个问题——刚才在重华殿时,他为了保护唯一的官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而现在,他没带多余的衣服。 此前在丞相府上时,他也就比言季矮一点点,外袍脏了还可以借言季的穿穿。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买新衣服就被谢世子带回了侯府,然后又被捞进了皇宫,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谁也没想起要给他准备件衣服。 嘶,当初进皇宫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提一嘴呢,祥宁宫是裴行简的寝殿,适合他的衣服多半没有,现做也来不及。 所以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是继续忍受顺带用体温把衣服烤干还是找庆子想办法去找件衣服。 他脑中天人交战,最终决定——还是辛苦庆公公去帮他找件干净的吧。他又不是真的乞丐,这外袍都穿几天了,也该洗了。 “庆公公。” 他对外面喊。 两息后房门打开,庆公公轻声走了进来:“林大人,可有事吩咐?” 林听探出个脑袋,露出一身雪白:“庆公公,宫里可找得到衣服?” 庆子愣了一瞬,骤然想起林大人自进宫以来不是穿着那身官服就是穿着这身常服。 顿时心下了然,林大人没带自己的衣服。 他躬身道:“还请林大人稍等,奴这就为林大人去找件衣服。” 说完就迈着小步出去了,顺手将湿了的衣袍也给带了出去。 房门又合上,林听脱了外衣也不好去外面,只能在屋子里转悠,他索性爬到床上去。 今日天气有些冷,他只穿了一件里衣,便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然后往里一翻,被子卷着圈将他裹了又裹。 林听又翻回来。反正现在也无聊,他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玩儿。 来来回回几次,林听忽然觉得身下有些沉重,他动了动腿想摊开被子,但没动,他又抻了抻手试图从里面翻出来,但被包裹得太紧,他动不了了。 林听:???怎么回事? - 庆子出了祥宁宫便往重华殿去。 他刚到御前当差没几日,还是第一次碰到要给大人找衣服的差事。 但宫里只有他们这些宫人的衣服,但林大人身份尊贵,他们这些下人的衣服也不能穿。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以前宫里那些贵人们留下的衣袍了。 那他更做不了主,得去找他师傅商量。 他到重华殿时,正好碰到圣上准备出去,他当即小步过去,垂目低顺道:“圣上。” 裴行简停下,想起这是派去照顾林听的太监,问道:“何事?” 庆子面对皇帝威严瑟瑟发抖,打着颤说:“回圣上,林大人进宫时只穿了一件外衣,让奴才来找件衣服。” 他手上还抱着林大人刚换下来的衣袍,本应送去浣衣局的,但他走到半路一琢磨,还是先来了重华殿。 裴行简目光在那衣服上轻飘飘扫了眼。 旁边赵公公接话道:“宫里也就宫人们的衣服能穿了,但林大人的身份穿着只怕不合适。” 让制衣局现在赶制两套出来,时间上又来不及。 裴行简却说:“宫里出了宫人的衣服就没有别的衣服了?” 赵公公突然想到:“以前的贵人们倒是留了几套衣服在宫里,没扔,形制上到没有问题。” 所谓贵人,就是以前的那些皇子。人虽没了,但衣裳倒是留下来几件,只是这么多年也没人会刻意去收拾。 裴行简皱眉,沉默半晌道:“朕有几套做皇子时的常服,给他拿几件。” 赵德海心下诧异,但很快隐去,躬身道:“是。” 他转身就要带庆子离开,却听身后皇帝又说:“罢了,朕去一趟祥宁宫。” 他刚刚眼皮猛地跳了下,一股不详感弥漫上心头。 总觉得自己不在,林听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等他们到了偏殿门口,庆子上前敲门,里面却没任何动静。 裴行简眉头皱得更深,眼皮又跳了一下。 他等不及,直接走过去一脚踹开。 大门打开,等看清眼前的场景,他额角一抽。 只见林听躺在正中的大床上,被棉被绕着圈裹了个严实,看到他眼睛倏地亮了,嘴里喊着:“皇上,救救……” 声音有气无力的。 林听没想到、至少之前他不知道,人怎么能被棉被挟持。 他竟然裹在里面出不来了。 他东转西转,那棉被就像是焊在他身上,怎么都挣不开,他翻来覆去把自己给捂出了汗,但那棉被纹丝不动。 这会儿宫内无人,四周守卫的禁军都在宫外候着,他喊了许久都没人理他。 是以看到裴行简推门进来就像看到了天神下凡。 呜呜,妈妈,这个男人帅爆了。 裴行简沉默着走过去。 林听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四目相对。 裴行简站在床边,遮盖了大片日光,阴影覆下来,紧抿唇瓣,看上去不大高兴。 林听把自己缩进了被子。 好吧,不可否认,他这会儿是显得有点傻,在床上玩被子还能把自己给裹住,他要是有这种下属,也会觉得心累。 “皇上,救救臣。” 见裴行简盯着他看了半晌就是没有动作,林听又一次出声。 他被包裹得严实,没有外力真出不来。 裴行简伸手拽着一边被角,用力一抽,林听仿若在砧板上被滚来滚去的鱼,连翻了几个圈后,忽地浑身轻松起来,他哐地一声撞上了床头。 “嘶~~” 林听捂着额头起身,里衣被弄得凌乱,领子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上,内里的白肉晃眼。 裴行简眼神一凛,忽然将被子扔他身上,声音紧绷:“把衣服穿上。" 林听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衣领敞开了,顿时脸色一红,那岂不是皇帝都看见他里面的…… 啊啊啊啊,虽说大家都是男子,看了就看了吧,那以前上学他也不是没看过别人的,但是吧,被自己老板看到狼狈的样子那多尴尬啊。 他哦哦两声,此时赵德海带着衣服过来道:“林大人,把衣服穿上吧。” 林听一把拽过衣服跑去了屏风后。 赵公公带来的这件外袍颜色素净,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触感丝滑柔软,一看面料就很好,不知道是哪个王公贵族留下的。 金漆盘龙纹屏风影影绰绰,将里面的身影倒映出来。 从裴行简的视角,刚好能透过薄纱看到那后面的曼妙身姿。 虽有薄衣物隔着,但弯身抬腿间似能看透那隐在衣物下的腰肢。 林听腰很细,这是裴行简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忽地天玄卫进门,一眼瞥到屏风内的身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被裴行简敏锐发现,登时眼眉一厉,冷声:“下去。” 那天玄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赶了出去。 林听抓着衣服左看右看,回忆着此前在丞相府时那些下人是怎么帮自己穿衣服的,不怪他这么久了都学不会,实在是这衣服太过繁琐。 他之前穿的都是简单又舒适的款式,但宫里这件,也不知是哪位的常服,形制繁琐,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堪堪找到门路。 等到他最终将衣服穿好时,已是累得呼气。 但他没急着出去,而是继续整理仪容。毕竟他估计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挺不好了,要是衣服再穿得拉拉垮垮,他要是老板都忍不住想要将这个员工给开除。 于是裴行简就见屏风后的影子手忙脚乱穿好了衣服,又故作淡定地拍拍下摆、拍拍袖子,又拉拉领子,也不知在认真个什么劲儿。 又过了片刻,林听终于舍得出来。 一身墨绿锦袍套在身上,上点松鹤团纹,再配上那张清雅精致的小脸,看得赵德海都忍不住直了眼睛。 哎哟哟~~ 忍不住拍夸赞:“圣上的常服穿在林大人身上可真是风姿绰约,翩翩公子。” 林听脚步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问:“谁的衣服?” 赵德海笑眯眯地说:“林大人身上这身乃是圣上当皇子时的常服呀。” 他又指了指身后内侍摊着的另几件说:“这几件也都是圣上以前的常服,圣上体谅林大人没换洗衣物,便找了几件常服赐给林大人,” 他似是生怕林大人反悔:“林大人还不快谢谢圣上。” 第32章 林听眨了眨眼,看眼赵德海身后那几身颜色深沉的衣服,又去看裴行简。 裴行简对上林听视线,他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林听穿这身衣裳竟别有一番风味。 林听面露震惊道:…… “皇上,臣这衣服——” 裴行简面上淡定道:“朕赐给你了。” 林听觉得这人有什么喜欢看别人穿他衣服的毛病,不然为什么要将他自己穿过的衣服给他。他不信这宫里一件其他的衣服都找不出来。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他便只能弯身感谢:“多谢圣上。” 然后就听皇帝说:“这两日安定侯安分不少,今日起你可以出宫。” 林听一喜,就听裴行简又道:“朕在皇城根下给你找了处宅子,让青山带你去看看。” 林听顿时心潮澎湃,他穿过来短短几天就完成了乞丐到有房人士的转变? 他没再纠结这身衣服,将后面的几件常服收下,跟裴行简告退就出去找青山了。 而青山此刻正蹲在屋顶放风,听见林大人喊他便跳下去。 林听拽着他就往外走,咕嚷:“快,带我去看看新房子。” 从今以后他也是在京城有房的人了。 第27章 林听许久不出皇宫, 甫一出宫门,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自由的感觉真好啊! 他在宫里住的这几日,虽然裴行简也没有将他限制在某个宫殿内, 但皇宫终究不是自己家, 做什么事都总觉得被一众宫人围观,也不自在。 崇正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头坐着一个絮着胡子的人, 一身深蓝锦缎,目视宫门, 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看到林听, 那人眼睛一亮,当即跳下车小步跑过来,朝林听恭敬作揖:“林大人好, 小的乃是林府的管家张吉。” 林听观察他, 这人一身锦缎, 但不华丽,反倒有些朴素, 相貌倒是端正,眉眼硬朗,看面相就是个老实的人。 他挺满意的,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做好背调:“你以前是哪家的?” 张吉道:“老奴以前是恭王府上的小厮,后恭王府封存, 老奴无家可去, 得圣上可怜,便许老奴独居在恭王府里。” 林听惊讶:“恭王府?” 跑他这儿来干什么? 张吉看林大人神色,谨慎道:“如今的林府正是以前的恭王府改建出来的。” 想当初恭王是如何得先帝喜爱, 谁能想到就这么被当今天子赏给一个臣子。 林听:???“不er,恭王府改建的?” 他倏地转头向青山,指着自己:“我只是个贴身侍卫,住王府?” 裴行简脑子没被驴踢坏吧? 青山轻咳了声,面无表情说:“圣上说了,先恭王府离皇宫最近,方便林大人随时出入皇宫。” 林听咂舌,原来还是方便随时喊他回去加班。 裴行简果然有现代资本家压榨的潜质。 “林大人,不若咱们先回林府?” 张吉提醒道。 林听便踏上了马车。 说是离皇宫一盏茶的距离,他们一路向正阳街行了几百米,又拐入一个巷口,往前又走了不到半刻钟,马车就停了下来。 张吉道:“林大人,林府到了。” 林听跟着张吉掀开帘子望向大门,只见正门牌匾上刻着“林府”两个大字,那字遒劲有力,木匾金底,一看就是才刻上去的。 见林听目光定在那牌匾上,张吉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自豪:“林大人,这牌匾还是圣上亲自提的呢。” 说完就见林听摇头,张吉吓了一跳连忙道:“林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听却说:“打工人打工魂,没想到皇上能对我这么好。” 林听为自己未来的日子默哀。 张吉心下松口气,“是啊,皇上对林大人可真是宠爱非常啊。” 林听不置可否,要他说还是古代皇帝画饼最轻松,轻飘飘写几个字就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鞠躬尽瘁。 看看,把这些人pua成什么样了都。 踏进门内,一路亭台榭宇,雕梁画栋,恭王府在京城所有皇子府中并不算大,但胜在离皇宫最近,近就代表着先帝宠爱,是以里面的布置可谓是一步一景,一步一季,美不胜收。 林听绕着园子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前院。 下人端来了椅凳和茶水,张管家叫来府里所有下人,在林听面前排好队。 张吉问:“林大人,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林听啜了口茶,不动声色地放下。 “换杯白水。” 他还是更适合喝果汁饮料,有时间了一定要做一壶出来,以后招待对方喝茶他喝果汁,完美。 他清了清嗓子说:“来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各位以前都是京中各权贵府上得力的小厮,如今到了我府上也不能亏了你们。” 他摸出一袋珍珠,扔给张吉。 “拿去给他们分了。” 下人们没想到林大人刚住进来就给了他们赏赐,个个受宠若惊。 林听满意地点点头。管理者要懂得恩威并施,这里面都是从各处贵府找来的,保不齐会有对手安插进来的眼线,他一个人靠不住,还得鼓动这些下人互相监督。 “本公子是个慈善的人,做得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是做得差了,也是要罚的。” 他缓缓说道。 “林大人,您放心,小的一定每天给您把地扫得光亮光亮的。”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喊道。 “林大人脱下的衣服奴保证每日洗得干干净净的。” 一个老婆子说道。 “要是林大人需要暖床的……” 一个年轻女佣娇羞道。 林听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摆手:“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那女子转而失落。 林听心有余悸,说道:“以后没我允许不要进入我房间。” 万一哪天他进门真碰到一个人躺在床上那他不天塌了嘛。 交待完了事,林听便让他们下去了。 一会儿,一名账房先生拿着一箱子账册过来,“林大人,这是库房的册子,还请林大人过目。” 林听看着这些账册就头疼,自觉自己是个吃喝玩乐的主,要他去管府上的东西,那还不如让他去睡大街,能享乐为什么还要折腾自己,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他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上面还是新写上去的墨渍。 “等等,”他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张吉,将账册一股脑扔他怀里,还将箱子往那边踢了踢,拍拍张吉肩膀道:“张管家,以后府上就靠你了。” 张吉手捧着账册,一时无措:“不敢,老奴才要仰仗林大人。” 林听无所谓地挥挥手:“这样,我主外,你主内,这些册子就交给你了。” 又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张吉胡子抖了抖,被林大人的话噎得声都发不出来。半晌看向账房先生:“林大人是在逃避算账吧?” 账房先生似疑非疑地点了个头。 林听转身就去了花园里。 恭王府的宅子虽不大,但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假山池子一样不少,还挺精致。 林听正拿了鱼饵准备喂鱼,就听张管家又气喘呼呼地跑来了。 他缓声道:“张管家,什么事这么急,慢慢说。” 张管家哈着气:“丞相大人和公子来了。” 林听眼睛一亮,言丞相和言季来了? 他匆匆走至前院,就见言丞相和言季等在门口。 林听赶紧招呼他们进去。 言丞相说:“老夫听闻圣上赐了林大人宅子,便带着季儿来拜访,见林大人如今神采奕奕,老夫倒是放心了。” 随即朝后招了招手。 只见后方一个车夫拉着一车箱子过来。 “老夫没有什么好送的,便带了些林大人能用得上的物件,还望林大人不嫌弃。” 那车夫掀开顶上的布条,只见里面捆着桌椅、茶具,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林听探头一看,那车上的东西正是府上如今刚好缺的。 - 皇宫里,青山不动声色落在御前。 裴行简眉眼微抬。 青山道:“林大人进府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言丞相。” 赵德海低声说:“林大人救了言丞相,如今林大人搬了宅子,前来感谢也是应该的。” 裴行简搁了笔,指尖在御案上点了点道:“送了什么,从库房也找一份去。” 赵德海一愣,心想圣上这是不让林大人用言丞相送的东西? 皇帝心,海底针,看来圣上已经开始防备两位大臣私交过甚了。 赵德海到林府时,言丞相正被林听留在府里吃饭。 接到门卫的禀报,一群人匆匆出去。 赵德海笑眯眯地看了一圈,嘶~~都留下来吃饭了。 他挥了挥拂尘,身后内侍将东西抬出来。 “听闻言丞相来林府送了东西,圣上便也派老奴从库房挑了些不用的物件送过来。” 第33章 那内侍抬着的东西跟言丞相送的倒是十分相似。 顿时言阙冷汗就下来了。 怪他,明知圣上不喜臣子间交往过甚,他还光明正大地来,不正好被圣上盯上。 “老夫送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哪儿有圣上送的东西好。” 他一把拽过言季说:“老夫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说罢就拉着言季走了。 林听一脸懵逼,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刚才又错过了什么,言阙和赵公公用眼神交流了啥?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不解地看向赵德海。 赵德海一脸恨铁不成钢,“哎哟,林大人,您说您,圣上赐了您宅子,您都还没谢过圣上呢,就先去谢言丞相了。” 林听听得云里雾里的,咋皇帝还和人攀比起来了? 但他一想裴行简那性格,似乎还真有可能。 他咽了咽,说:“那我要如何感谢皇上?” 他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能做的,“那我每天去给皇上按摩?” 赵德海点点头:“有林大人这份心,圣上也会很欣慰的。” 赵德海放下东西走了。 林听看着满院子的家具,头疼起来。 他索性抓过张吉:“张管家,这些就交给你了,今日清点不完明日再继续,慢慢来,不着急。” 说完他就走了。 留下张吉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第二日一早林听就被喊起来。他今日要上朝。 外面天色蒙蒙,林听困得眼睛睁不开,头昏昏沉沉,像是有重物塞进脑子里,让他抬不起头。 他本想请个假,可当他看到院子里那一堆名贵家具,脑中天人交战,最终认命地踏上了马车。 硬撑着上完朝,林听随裴行简来到重华殿。 此时他觉着自己头更昏沉了,他摸了摸额头,似乎有点烫。 但他见裴行简还在跟臣子们商量几日后要去什么寺斋坐,又忍着没出声。 昏沉间,眼前陡然闯入一双黑眸。裴行简对他说:“七日后,你随我去南相寺。” 林听眼前突然一片黑,眼皮不受控制合上,身体轻飘飘地,好像倒了下去,然后又被什么拖起来。 他费力睁了个缝,对上裴行简那张皱紧眉头又帅得不像正常人的脸。 这张脸可真帅啊,他想。 他张了张嘴,鼻腔哼出几个音,手想要往上伸,却随着意识沉沦。 “我还没……” 请假…… 第28章 等林听再次醒来, 眼中白光闪过,只见头顶白色帷幔飘飘。 此情此景,他一时恍惚, “这是在哪儿啊, 我死了吗?” 哐啷一声,像是重物掉在地上。 林听偏头,只看到一片白衣。 他指尖颤颤, 小声道:“你是天使吗?” 倏地旁边传来沉声:“他是太医。” 白衣天使? 林听眨了眨眼,迟钝的大脑终于想起这个声音, “皇上?” 裴行简听赵德海说人醒了便赶过来, 榻上的人唇色惨白,双眼迷蒙,眼中氤氲着雾气, 看着好不可怜。 赵德海看着都觉得揪心。 裴行简嗯了一声, 算作回应。 林听这才发现自己似是躺在床上, “我怎么了?” 卫太医从地上爬起来,扶过林听的手诊脉, 说道:“林大人昨日受了些风寒,”语气一顿,似是想到什么, 特意强调:“不致命,喝几幅药,休息几日就好了。” “哦。” 林听没什么反应, 乖乖躺着。 裴行简看了几眼, 忽地胸中沉郁几分。 他道:“把药喝了,朕许你回去休息几日。” 林听颤了颤手,嘴唇微微动了:“臣可以休息了?” 裴行简眼眸又是一沉。他自问自己对林听并未特别严厉, 所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林听每日就跟着他上个朝,还是上一半睡一半的那种,这就觉得累了? 卫安摸完脉开了方子,庆子接过方子就赶去太医院抓药去了。 卫安踌躇片刻,想着林大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临走前还是鼓着勇气走到皇帝面前说:“圣上,林大人这病一是风寒所致,二只怕也有过于劳累导致,臣以为,林大人应当好好休息。” 裴行简难耐地捏着眉心,不由得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压榨了他。 “你下去吧。” 卫安嘴唇动了动,不安地想继续说,但观圣上神色,还是放弃,拿着药箱离开了。 不一会儿庆子就端着一碗药进门。 林听此时也恢复了些神志,看到冒着热气的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拽紧被角,惨兮兮地说:“能不能,不喝药哇~~” 有没有可能他会被中药苦死? 说话间,他脸上浮出一坨红晕,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裴行简沉默了一瞬,冷硬道:“不行。” 他干脆伸手接过药碗,直接放到林听面前。 一股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 林听:呜~~ 两人对峙良久,林听不住地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让我做个准备。” 裴行简语气淡淡:“只是让你喝个药,不是让你去赴死。” 林听低头,选择沉默。 眼瞅着热气逐渐消散,裴行简额角抽动,说:“再不喝药都要凉了,味道更苦。” 林听眼皮一跳,微微凑近了些,又被那味道熏得胃里直翻腾。 到底是哪个宫人熬的药,这么没眼力见儿,就不知道在里面放些糖吗?他眼神飘忽朝庆子看去。 似看穿他想法,裴行简道:“刚才太监已在里面放了糖霜。” 看到林听愁眉苦脸的样子,朝赵德海伸手。 赵德海摸出一个小罐子,打开,里面竟然是蜜饯。 裴行简拿过说:“把药喝了,含些蜜饯能祛除苦味。” 林听心中一番天人交战,看皇帝这样子,今日他不喝这药是不行的了。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如今承受这般苦楚,希望往后的日子能一帆风顺。 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度过这段时日吧。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林听闭紧双眼,手往前捞。 眼不见为净,只要他看不见就当这药是白水。 裴行简视线垂下,只见这人两爪子往前摸啊摸,摸了半天都没碰到碗边沿,他失了耐心,索性将碗凑到林听嘴边说:“喝。” 猛一触到碗沿,林听就被里面散发出的药气熏满了鼻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舌头就碰到一股液体。 他来不及细想,一手捏住鼻子,嘴角一开,咕咚咕咚直往肚子里吞。 等到终于将药喝下去了,又迫不及待在裴行简手心里找到蜜饯,嗖地一下全薅走了。 指腹擦过手心,勾起一股痒意,掌心骤然一空。裴行简指尖颤了颤,不动声色将手背至身后。 等到口中的那股苦味终于消散,林听才终于舒展眉头,大口喘气。 好险,他刚才捏着鼻子不敢吸气,差点把自己憋死了。 裴行简看他一眼,“倒是没想到喝个药还能有把人憋死的风险。” 林听嘴角抽了抽,眼神瞥到对方拇指处一滴掉落的药珠,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刚才他怎么喝药来着?好像没用自己手? 那他用的—— 林听眼皮猛颤。 我靠我靠,他这么出息了吗,都能让皇帝端给他喝了。 不过他观裴行简脸色有些严肃,默了片刻说道:“皇上,臣想请几日假。” 他可没忘记自己还没请假,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不得算作旷工,也不知旷工会不会扣工资。 裴行简点头,和缓了声音:“这几日你在府上好好休息,病好前就不用到朕面前来晃了。” 林听一听这话,光滑的脑子一闪——打工人的必备技能,就是要学会摸鱼。 他润了润唇,起身道:“臣这病,可能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裴行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在辨认他这话的真假。 半晌,他道:“那朕这就让太医院加大药量,争取让你去南相寺前恢复如初。” 林听喉头一哽,心想不愧是资本家,那脑子就是灵光。 “不用了,臣还是自己努努力,争取好快一点吧。” 他晕了半日,喝完药就被庆子送出了宫,将他交给了得到消息早已等在门口的张吉。 马车晃悠悠朝林宅而去。 短短一盏茶的路程,林听裹在被子里打了三个喷嚏,听得外面的张吉忧心忡忡,放缓了速度道:“林大人,您还好吧,要不要小的把您背进去?” 林听头昏沉沉地靠着车壁,闻言摇头:“不用,我能行。” 林府大门外是一条繁华小道,人来人往的,他可不想被当成猴儿围观。 张吉只能遗憾地应了一声。 等到了府门口,林听被张吉搀扶着下了车,今日阳光灿灿,他却只觉浑身发冷,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拐一拐进了府上。 第34章 等回了府,林听直接躺进棉被睡了个昏天黑地,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迷迷糊糊起身出去,见张吉在门外候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张吉回:“大人,酉时过半了。” 许是刚才睡梦中消耗了能量,他这会儿倒是清醒许多,但肚子也空了。 他对张吉道:“给我备点饭菜。” 张吉应下,但犹豫着没走。 林听疑惑:“还有事?” 张吉说:“大人,刚才您休息时有几位大臣派人送了礼来,小的不敢擅做主张,已将数量清点齐整,等大人定夺。” 林听一听便来了兴致,“带我去看看。” 他跟着张吉去了前院,那些大臣们送的礼都被整齐放在院子里。 林听一点点扫过去,他突然问:“这些礼都是谁家送来的?” 张吉便一一指着说:“这是翰林院的李长生送的,那是户部员外郎王是同所送,这又是太常寺点簿……” 他将单子念完,等待林大人指示。 这些人送礼都送得巧妙,没有什么贵重珠宝之类,全是些日常能用的名贵物件,比如汝南窑的瓷器,南海的夜明珠……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林听沉思片刻,忽而反问:“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张吉想林大人必定是才做官,还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是以遇到这种状况还不知道要如何应付,便忍不住说道:“林大人,圣上对臣子私交是深恶痛绝的,虽然这些大臣做得隐蔽,但保不齐会被有心之人告到圣上那儿去。” 说到有心之人时,林听看了眼院墙周围的瓦片,张吉还不知道,有心之人就上他们头顶上。 他觉得这些东西真真是好,他还没用过这么好的呢。 “所以,林大人你要——” 张吉问道。 “全都收下。”林听道。 “全部还回去?” 张吉愣了,“啊?” 林听不解地看他:“还回去干什么,不要白不要,收下,统统收下。”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不收,那些人也会偷偷送给其他臣子,那还不如他就收下呢,要是皇上心血来潮想查查贪官,他这儿不都是现成的证据么。 张吉震惊了,黑色胡子颤巍巍地晃动。他不确定地问:“真收啊?” 林听确定点头。 张吉手抖了抖,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至少林大人年纪轻轻就得圣上喜爱,必定有大好前途,想来应是个正直、能入皇帝眼的人,可如今看来,这是个大贪官啊!!! - 林听将礼全收下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朝堂,众臣一见,一边暗中唾骂那些送礼的人不要脸,一边拿着礼物悄摸摸登门拜访。 而林大人更是来者不拒,给什么要什么,一脸笑嘻嘻地收下,看得众臣佩服,不愧是圣上爱重的人,这心理素质,绝不是一般人能比。 裴行简收到消息已是五日后。 青山跪在下首将这几日的事一一汇报,说到朝臣送礼时,他莫名顿了一下, “林大人将那些朝臣送的礼都、都收下了。” 裴行简终于抬起眼,不确定地问:“全收了?” 青山额头冒出冷汗,一五一十地答:“全都收下了,一份都没退回去。” 就连有人送了几副竹筷子都被林大人高兴地收进府里。 裴行简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沉下,挥手让人下去了。 一旁的赵德海都快吓死了。若是其他事他还能从中周旋下,可这送礼真真是在陛下雷点上蹦跶,哎呦,这可怎么办呐。 “圣上,老奴觉得……呃、觉得林大人或许是有什么苦衷。” 裴行简搁了笔,意味不明冷笑一声。 “带上太医。” 墨锦衣袍飘动,裴行简已经起身踏门而出。 赵德海心口一悬,立马跟了上去。 第29章 此时林府内—— “快快, 鱼咬钩了,快拉杆。” 林听双手拽紧鱼竿,感觉到水面下的部分变沉, 赶紧招呼旁边候着的下人。 他试着往上拉了拉, 倏地鱼竿一松,他一个趔趄差点坐下去。 “林大人,您没事吧。” 一旁的孙大人吓得冷汗连连, 恨不得上手夺过鱼竿自己来。 林听被人扶起来,摆摆手:“无事, ” 却见鱼竿已经空了, “哎,又没钓上来。” 他往回收着线,准备重新抛出去。 一旁的孙大人见状额角直冒冷汗, 喉头咽了咽, 出声道:“林大人, 下官、下官也不是一定非要这鱼……” 林听回头见孙大人眼神迷离,安慰他:“没事的, 你送我礼,我也送你礼,大家礼尚往来, 日后好相见嘛。” 孙大人张了张嘴,苍白地哼出一声:“哦。”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渐热,他觉得自己像条被架在火上翻来覆去烤的鱼。 “林大人真是、真是, ” 他满腹诗论的大脑此刻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词能形容这位林大人。 一晃眼间, 林听又将鱼竿甩了出去,嘴里喊着:“不白来,都不白来哈。” 孙大人后悔死了, 早知道他刚才经过这片水池时就不说那句“下官从未见过这么肥美的鱼。” 也就不会被林大人硬拉着要钓一条上来给他。 他已经在这儿站了小半个时辰了。眼睁睁看着林大人钓了七次、七次啊!!! 前六次一个鱼影子都没看到,终于第七次鱼上钩了,但鱼竿还没捞起来就让鱼跑了。 要是其他人,他早就一把夺过鱼竿自己来了。林大人的钓鱼技术可真是,怎可一个惨字了得。 他抬头望了眼天,也不知这林府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 等到裴行简带着人到林府门口时,就被守门的小厮拦住。 那小厮打量他们一番,尤其是看到后面跟着的几名黑衣暗卫,脸色瞬间一变,转身就要往里面跑。一看就是要进去通风报信。 裴行简眼眸倏然沉冷,“站住。” 身后的天玄卫立即上前拦住他们去路。 赵德海掐着细嗓厉声:“你们要往哪儿去,看到皇上还不下跪。” 那几个小厮被吓得匍匐地上不敢抬头。 裴行简眼神扫过他们,问道:“林听在哪儿?” 一名小厮抖着声音回:“在、在春晖池。” “府上还有其他人?” 小厮快要哭出来了,颤颤巍巍地说:“是、是太常寺丞孙大人。” 赵德海去看圣上神色,却见皇帝眉目冷凝,眼中似氤氲着即将爆发的怒气。 他顿时心下一沉。跟臣子私交这事儿可大可小,要不要定罪,全看皇上如何想。 赵德海心中忐忑,他也看不懂圣上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很快,一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往春晖池那边去。 绕过一片榭宇,却见池边立着几个身影,而其中最明媚的一人,身着淡黄色外袍,腰上系着白玉带,所谓翩翩公子不过如是。 离他们还有几步距离时,裴行简就停了下来,默默观察那边的动静。赵德海也跟着顿住脚步,抬眼看过去。 那手中的鱼竿突然一沉,似有鱼儿上钩,林大人匆忙收杆,水面被晃得水波四漾。 眼见鱼儿身影在水面浮现,鱼尾拍水一晃,又突然不见了。 赵德海看全了从鱼上钩到鱼跑的全过程,眉头微皱,不由得摇头。 虽说他没学过钓鱼,但他跟着宫中那些贵人几十年,看也看会了。林大人这手法,生得很。 估计鱼也不是第一次跑了。 林听再一次落空,他尴尬地朝孙大人笑笑:“意外、意外,下次一定能钓起来。” 孙大人着急不安,说道:“林大人,要不还是让老夫来吧。” 按林大人这手法,他只怕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但林听坚持要自己钓起来送他,送礼嘛,当然要显出诚意,过程是艰辛的,但他相信结果一定是好的。 他将鱼竿收回来,又放上新的鱼饵,一边往外抛一边说:“孙大人,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能钓起来。” 半晌不听孙大人回答。 林听偏头:“孙大人?” 忽然一片金丝缠绕的墨色衣袖在他眼前晃动,紧接着一股力道抓紧啦面前的鱼竿。 林听也被拉着转身,惊愕道:“谁?” 等看清那衣袖上的纹饰,下意识道:“皇上?” 他侧头,正好看到裴行简那冷硬的下颌,薄唇紧抿,眉眼俊朗,双目直视水面。 林听心里猛地一跳,抓着鱼竿的手倏然一松,水面敛出波纹荡漾。 这时裴行简侧目,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下。 林听被这目光看得心中一紧,就听对方道:“朕记得林卿受了风寒,在府上修养。” 林听润了下唇,轻声道:“大夫说,多活动有助于恢复。” “呵~” 旁边飘来若有似无的一声。“所以选择安静地钓鱼?” 第35章 林听想了想,忍不住道:“钓鱼也算是一种活动,至少收杆的时候是。” 裴行简看了眼旁边空着的木桶,喉头动了动,“那林卿今日运动量挺大。” 林听不出声了。 这人是在嘲笑他吧?他虽然一条鱼都没钓上来,但裴行简难道就能钓上来了? 只听水面哗啦一声,墨色袖袍翩动,裴行简握着鱼竿的手一抬,一条鲤鱼被带出来水面。 林听顿时睁圆了眼睛,眼看着裴行简拿着鱼竿的手一晃,那鱼就像有了方向直直朝他们飞过来,稳稳落在掌心。 嘶~,林听庆幸他没把刚才的话说出来,不然此刻就是被啪啪打脸了。 那鱼躺在裴行简掌心,就像被抓住命运的后颈,鱼尾晃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林听羡慕地看了看,没想到皇上钓鱼也能这么厉害。他心里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一甩一收就拉上一条鱼。 裴行简无视林听羡艳的眼神,走到孙大人跟前,将鱼递过去:“孙大人可要拿好了。” 孙大人此刻恨不得此刻钻进地里,他双手抱鱼,哐哐三个头磕得无比虔诚:“臣谢皇上隆恩。” 起身赶紧告辞离开了。 今天这鱼他拿回去不仅吃不了,还必须得当祖宗给供起来。 等人走了,林听呼出口气,鼓足勇气上前问道:“皇上,您怎么来了?是需要臣给您揉揉?” 裴行简来这儿本是心血来潮,之前头疾发作被林听及时遏制,这几日只有些可以忍受的刺痛,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但林听这么一说,他不动声色走进正屋,坐到椅上,闭上眼道,“过来。” 林听跟着进去。此时赵德海屏退了所有人,出去时贴心合上了房门。 室内弱风浮动,窗棂闭紧,遮盖了大片日光。 赵德海领着一群下人守在房门口。 良久,屋门终于打开。 裴行简走了出来,一袭暗金鎏纹外袍浮动。其后跟着一身淡黄的林大人,赵德海多看了几眼,骤然觉得跟圣上比起来,林大人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林听将人送至府门,掩盖下内心终于将人送走的喜悦:“皇上慢走。” 裴行简立在府门口,“既然病好了,明日就随朕去南相寺。” 林听立马想要回绝,抬眼撞进一双沉黑的眼眸,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答应下来。 目送马车远去,林听叫来张吉,“快,给我找一副护膝。” 张吉猝不及防,“现在?” 林听点头,“没错,就现在。” - 南相寺位于京城西郊,传说大墉第一任圣祖皇帝起义前曾去南相寺的崇文殿斋坐了一晚上,半夜得到佛像指引,于第二日起义,最后顺利登上皇位。 此后每三年,现任皇帝都要到南相寺斋坐,以示对佛祖的感恩。 林听一大清早就被人喊了起来。 他被张吉迷糊着扶上马车。 车内已备好了糕点、早茶。林听就着热气抿一口,舒服地叹出口气,感叹张吉高效的工作能力,想着回去就要给人涨工资。 早上辰时出发,林听缀在裴行简身后一路行至崇正门。 沿路大街上停了一溜马车,一同去的大臣们早已经候着了。 林听瞥了眼,外面的这些人他大多都不认识,也很少在朝会上出现。此前他听赵德海说能陪同皇帝去南相寺斋坐的,都是皇亲国戚,一般的臣子还没有这个殊荣。 他咂摸了下,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所谓有这个殊荣的臣子。 “皇上。” 众皇亲国戚见皇帝出来,躬身行礼。 一片黑漆漆的人头里,林听敏锐捕捉到了某个往后缩的人头。 他眼睛一眯,嘶——那不是安定侯世子嘛,这么快就解禁了? 行过礼,皇帝率先上了马车。 林听落在后面,思索着自己要上哪一辆马车。他作为贴身侍卫,领的是侍卫的职,但他实在没有钻车底的本事。 好在这时裴行简拉开车帘,“还不上来?” 林听便跟了上去。 今日裴行简换了架马车,内里宽阔、温暖舒适,内座还铺了一层软垫。 林听坐上去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果然比他的马车舒服许多。 马车缓缓行驶,经过安定侯的马车时,林听透过车帘看到了坐在对面车内的谢全。 他指尖摩挲着帘子,忍不住问道:“谢世子也跟着去了?” 裴行简淡声:“祖宗定下的规矩,等斋坐回来,他继续禁闭。” 林听咽下一口冷气。啧啧,好惨。 等他们到南相寺,已过了正午。 林听跟着裴行简下了马车。 皇帝要独自去崇文殿斋坐,而其余人则要在殿外跪坐至皇帝出来。 进去前,赵德海有些担忧:“圣上,不如将林大人也带进去吧。” 斋坐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这可是圣上上任后第一次到南相寺,若是中途除了什么意外,于圣上的名声有极大的损害。 裴行简也觉得赵德海的建议有道理,便对林听说:“你跟朕一起进去。” 此话一出,跟着下来的众皇亲国戚俱是一脸震惊。太后当即道:“不可,这可是圣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只能由圣上一人进殿。” 裴行简淡淡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太后也不怕朕疯起来砸了崇文殿。” 旁边候着的沙弥脸色一白。 好在先帝亲弟弟燕王出来打圆场,“本王觉得林听进去也无妨,虽是先祖定下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是不能变。” 有了燕王开口,后面的人纷纷附和。他们才不想进去一个好端端的皇帝,出来一个疯子。 见状,太后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林听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拉进了崇文殿中。 第30章 说是斋坐, 但其实就是跪坐,双膝跪在软垫上,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 皇帝在殿内斋坐, 而剩余的皇亲国戚就在殿外斋坐。 林听摸了摸自己膝盖上的软垫, 幸好他来前就做好了准备,之前他就问过赵公公,有些年龄太小或太大、身体不好的, 都会提前在膝盖上藏一副软垫,以免跪的时间太长伤了膝盖。 想到这儿, 林听免不了又好奇地往裴行简这边看。 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用护膝。看他穿的裤子挺薄, 也看不出来。 裴行简察觉到旁边的视线,偏头一看,见林听目光探究地盯着他膝盖, 他张了张嘴, “跪好。” 林听立刻抻直身体, 目不斜视看向前方。 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斜眼去看裴行简的膝盖, 赵德海说圣上身体强健,长年累月习武练箭,身体素质比他好得多, 应该也不需要软垫吧。 裴行简额角跳了又跳,再一次抓住林听望过来的视线,小声道:“朕没有护膝。” “哦哦哦。” 林听眨眨眼, 乖乖将头偏了回去。 - 斋坐结束, 林听跟着裴行简出去。 此时外面日头已经落下,院子里跪着的大臣们见他们出来,也纷纷起身。 这时一个白胡老者过来道:“离斋饭还有些时辰, 还请各位施主耐心等候。” 又对裴行简说:“圣上还需跟老朽去莲池做法华莲灯,为大墉百姓祈福。” 这也是每任皇帝到南相寺斋坐的任务之一,从太祖皇帝时候就流传下来,皇帝亲手做的莲灯,也是给天下百姓一个表率。 裴行简跟着白胡僧人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林听揉了揉膝盖。他今日跟着裴行简跪了近两个时辰,幸好有护膝在,此刻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 不过他看刚才裴行简离开时步履稳健,硬跪了两个时辰都没事,不由得佩服,皇帝的膝盖都是铁做的嘛,能跪这么久。 索性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林听便准备去后院看看,来前他就听张吉说起过,南相寺后院的桃花乃是一绝,落得都比别处晚些。 等他绕过偏院,只听耳边传来“啜啜啜”的声音,他好奇地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小沙弥拿着菜包子喂一只趴在墙角的狗。 看到陌生人,那狗顿时龇上牙,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林听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他倒不是怕狗,就是这狗一看就攻击性极强,估计把他当成了抢食的人,要是他敢往前走一步,指不定就要扑上来。 “那啥,” 林听举双手,露出和善的笑说:“我不跟你抢东西,让我过去呗。” “阿黄,趴下。” 那小沙弥拍了拍阿黄的头,抱歉地朝林听解释:“阿黄是只流浪狗,以前经常被其他狗抢食,所以不喜欢吃东西时看到陌生人。” 林听理解地点点头,“明白明白。” 却见小沙弥将菜包子往他面前一推,“林大人要不要也来喂一下。” 林听戳着手,对上阿黄防备的眼神,有些犹豫:“它会不会咬上来?” 第36章 小沙弥说:“阿黄不咬人的。” 林听跃跃欲试,伸手接过小沙弥手里的包子,然后趁着阿黄还没反应过来,嗖地一下塞进它嘴里。 阿黄愣了一下,像在辨认给他喂食的人是好还是坏的。 许是感觉到他没有威胁,阿黄终于张开嘴,一口将菜包咬下。 林听等阿黄吃完,伸出手摸了摸它脑袋,阿黄竟然没拒绝,甚至还配合地低下头。 他一喜,问小沙弥:“还有没有包子?” 小沙弥从怀里又拿出一个说:“厨房特意给阿黄留了两个包子,还有一个。” …… 这边了无大师跟着裴行简行至东偏殿,“老朽观圣上头疾似有好转,可是那边那个年轻人的功劳?” 裴行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那边墙角下,林听一手摊着包子,一手在一条狗头上摸来摸去。 头顶榕树叶落,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了无笑眯着眼睛道:“老朽掐指一算,圣上近日有红鸾星动,想来也是一件喜事。” 裴行简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平淡道:“朕小时来此,你给我批的可是克兄克父,孤苦终老的命。” 了无轻轻摇头,“世间万事都在变化之中,圣上在此间却无可携手一生的人。” 裴行简心口一跳,脑中似有什么闪过,忽地听那边传来林听的笑声。 “阿黄,要不你就跟我回府上吧,给我守院子,要是半夜有什么人趴在我屋顶上你就去把他咬下来,跟着本大人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裴行简眉头一紧,跨步走了过去。 小沙弥看见皇上过来,抱着阿黄行礼。 林听也听到身后脚步声,见是裴行简过来。“皇上。” 裴行简看了眼缩在一旁的狗,又看眼一脸无知的林听,他手上还拿着半个没喂完的菜包。 “你可知这些食物都是哪儿来的?” “厨房给的。” 裴行简指着一个巷口,“从这里往前走十步就是南相寺的施恩堂,里面都是些流离失所的流民,你若是无事,便跟朕去一趟。” 林听便只能将剩下的包子还给小沙弥。他还是圣上的贴身侍卫,皇帝去哪儿他就要跟去哪儿。 于是他又跟着圣上往施恩堂去。 临近路口,远远地就听里面传来吵闹声。 等他们走近了,声音则更为清晰,林听辨认着,其中一人怒骂道: “本世子也是你们这群刁民能碰的。” 而紧接着另一个声音说道:“天子脚下岂容你这种败类,你仗着自己世子身份却欺压百姓,我们要去官府告你。” 前面那人的声音林听可太熟悉了,不是安定侯世子还是谁,前不久才被禁足在家,好不容易放出来几天还不乖乖夹着尾巴,得,又被皇上碰到了吧。 他们刚踏进施恩堂,就见谢全将一个粗布麻衣的百姓踩在脚底下,嗤笑道:“叫你们顶撞本世子,今日就叫本世子来教你怎么做人。” 而旁边摆着一张方桌,装在网兜里的包子不知被谁打翻,掀倒在桌面上。 “你干什么。” 龟缩在一起的人群离突然冲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眼中怒火焚烧,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小先生不可呀。” “千万不要上去,那可是世子,咱们惹不起呀。” “我们命贱,小先生可是要做官的人,为了我们不值得。” 那年轻人眼眶泛红,怒骂道:“你这狗世子,我要去皇帝跟前告你。” 谢全笑了,“你知道皇帝是我谁吗?那是我舅舅,就凭你——” 他脚下使力。 眼见那地上的人满脸通红,像是快要断气了,林听骤然出声:“住手。” 裴行简朝身后晃一眼,一道黑色身影倏地飞过去。 谢全还没看清楚就被掀在了一旁。 卓将那人扶起来。 等谢全稳住身形,看到裴行简过来时,脸色有一瞬间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怕什么,皇帝可是他舅舅,虽然上次他被禁足了,但他相信那只是舅舅做给外人看的手段。 想到这儿他又狠狠瞪了一眼林听。要不是这个人,他早就得逞了,也不会被关在府里不能出去。 裴行简将这人脸色尽收眼底,看向谢全:“你怎么在这儿?” 谢全被盯得有些打颤,说:“那些僧人说离斋饭还有一段时间,可我见他们端着包子往这边来,以为是偷偷瞒着我们自己吃,没想到竟然是让这些贱民先吃。” 谢全越说越觉得这些事不怪他,他舅舅可是皇上,竟然有人敢让皇帝饿肚子,那真是嫌命活得太长了。 “而且他们看见我竟然不下跪,舅舅,他们对我不敬,也就是对您不敬,您一定要严惩这些人。” 林听乐了,心想安定侯平时是怎么教这个儿子的,这么没眼色,没看圣上脸色都沉下来了么。 不过经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倒是觉得裴行简所谓暴君行径,倒真不一定是他本人所做,指不定就是这些朝廷蛀虫干的,只是让裴行简来背锅罢了。 “哦?那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裴行简突然勾起唇角,眼神沉冷,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全。 “我、我,” 谢全愣了一下,余光瞥见旁边桌上被掀翻的包子,顿时露出不怀好意地笑:“那就罚他们把掉在桌上的包子都吃了。” 谁让那些贱民冲撞他的,他就是要狠狠羞辱他们。 林听探头看了眼那桌面的包子,桌面像是刚被擦洗过,看上倒是挺干净,包子被蒸得又大又圆,白花花地挤在桌面上,他忍不住咽了咽。 谢世子从小锦衣玉食,或许在他眼里让人吃掉在桌面上的和掉在地上的都没有什么差别。但对于那些百姓来说可是完全不一样。 那桌面干净,林听觉得别说那些贫民,他都可以吃。 被指着的百姓倒是不怎么生气,不管贵人怎么打骂他们,只要不抢他们吃的就行。 裴行简挥挥手,“去,把包子分给那些百姓。” 谢全见皇帝站在自己这边,脸上露出傲慢,微微扬头,挑衅地看向那个书生模样的人。 赵德海将包子分给他时,他将脸一偏,拒绝。 谢全见状嘲笑道:“一个穷弱书生还敢违抗皇命,来人,打他三十大板。” 那书生涨红了脸,不顾身后众人的劝阻,怒骂道:“一群硕鼠。” 谢全脸色一变,当即上前一巴掌拍过去,举到半空就被卓拦下。 “舅舅?” 谢全看向皇帝。 裴行简眯了眯眼,“庙宇之地,不可动粗。” 谢全不情不愿地放下手。 那书生却突然挣脱开桎梏,跪在裴行简面前道:“皇上,草民身份低微,却知道若是掌权者不分好恶,听信奸人言论,那王朝必不长久啊——” “贱民!” 谢全气得正要上前,又被身后卓抓住,他挣脱不开,回头却见皇帝眼眶发红,隐隐有血色漫出来。 他顿时呆住,“皇、皇上,头、头疾发作了。” 第31章 谢全虽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在京城内还从没怕过谁,但只有一样,是他父亲耳提命面、说了又说, 那就是一旦皇帝头疾发作, 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以前他还只当是父亲怕了皇帝,可自从他看过皇帝头疾发作后的一地血泊,他才真切感受到害怕。 此时他不小心对上裴行简泛红的眼眶, 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僵在原地。 “舅、舅舅。” 谢全小声喊了一下。 裴行简突然朝他走过去。 谢全吓得腿软, 慌忙间挣脱开天玄卫桎梏, 转身跑了出去。 “皇上?” 赵德海轻声换道,他跟着圣上几十年,对圣上的头疾最清楚, 如今圣上眼眶泛红, 但眼中清明, 应是还能辨认人的。 裴行简只觉头痛欲裂,他甩了甩头, 朝挤在桌前的百姓走去。 身后跟着的几人心下一沉。 林听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上前拉住他衣袖。 丝滑的布料在手中滑过,他手中落了个空。眼见裴行简已经走到了贫民身后, 林听又去抓他手臂,试图将人拉回来。 但裴行简没动,反而是伸出手,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拿起一个白面包子, 掰成两半,一半放入自己嘴里,侧身将另一半递到林听面前, “你要吃吗?” 林听差点从悬崖上落下去的心打了个急刹,他呼出口气,难以置信,“啊?” 裴行简又将包子往他面前靠近了些。 林听估摸着裴行简这会儿应该应该还好,便松了手,伸手接过,在对方灼灼目光下吃完。 南相寺的包子都是用的白菜和蘑菇做馅,里面虽没有肉,但油水丰足,味道不错。 吃完,林听揉了揉肚子,心想等他走前再去要找和尚买一笼回去。 见他吃完,裴行简勾了下唇角。 而另一边书生已经被这一幕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第37章 那可是大墉的皇帝,万人之上的位置,要什么没有,竟然、竟然会捡掉在桌上的包子吃。 裴行简忍着头痛,回头对那书生说:“现在你还觉得这包子吃得吗?” 那书生低下了头。 刚才谢世子明明就是在羞辱他们,让他们像狗一样去抢食,他苦读圣贤书十几年,实在不愿为这些权贵折腰。 他以为皇帝跟谢世子也是一样的。 可……他心中的怒气在一刹那便消散了。 皇帝都能吃掉在桌面上的包子,他又为何吃不得。 “吃、吃得。” 他喃喃道,回想自己刚才真是过于莽撞,此刻才觉得后怕。 顶撞皇帝可是大不敬的罪,他马上就要科考了,如今犯了这种错,若是圣上追究,那他一辈子就跟仕途无缘了。 他双手撑地,磕头,“草民知错。” 裴行简走到他跟前,说:“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杨公明。” 林听倏然抬眼,那不就是今年的科考状元?当初梦中一切如云烟,但他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就是这个人,在朝堂为官却被排挤,几年后对暴君忍无可忍,最终投靠敌国,连带着朝堂内清流之士纷纷跳槽。乃是导致大墉灭亡的关键性人物。 原来的时空里,这个人最早是在科考后出现,但此时离科考还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事件发展,提前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听琢磨着,他还是先观察一下这杨公明,毕竟是能投靠敌国的人,若是此人心智不坚定,得趁早让他远离朝堂。 “你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裴行简打量一番,问道。 “是。” 杨公明匍匐在地上,心里凉了一截。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若是仕途之路就这么断了,那他只怕也无颜回去见母亲了。 可当时口不择眼底是他,他俺已经做好了被皇帝大骂一顿,然后剥夺考试资格,将他赶出去的准备。 却没想上方却只传来一声“嗯”,然后余光就见锦衣飘动,瞬间消失在眼底。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皇上已经走远了。 杨公明愕然,圣上就、就这么放过他了? 林听跟着裴行简回到厢房内。 一进门,裴行简就将两扇门扉摔合上,将赵德海和天玄卫隔在外面,拽过林听手腕,跨步做坐到了椅子上。刚才他忍了许久,额角青筋暴起,此刻脑中如冤死的鬼魂在冲撞,想要破开他的脑子爬出来。 他闭上眼,示意林听可以开始了。 林听抚上裴行简太阳穴,轻缓揉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刹寂。 等到手都揉酸了,才终于听裴行简说:“好了。” 林听收回手,揉着腕部,观察裴行简神色。 裴行简在疼痛难忍时会出现眼眶发红、布满血丝的症状,若是恢复了,眶底的血丝就尽数褪去。 此刻,他看裴行简眼中清明,应该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赵公公尖细的声音传进来:“圣上,可需要老奴进来?” 裴行简揉了揉额角,道:“进来。” 屋门打开,赵德海带着一众端着水盆巾帕的宫人进来了。 林听往外一看,嚯,外面站了一溜人。以太后为首,一个个挤在门口,探着头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见屋内打开,那群人登时站直了,随着进门的宫人涌进来,凑到裴行简身边。 “皇上,臣听闻您头疾又发作了,臣这里有颗百年人参,这就叫人拿去炖了给您补补。” “皇上您没事吧,臣家里有从西域带回来的药,对治疗头疾有奇效,皇上若需要,臣立可派人回去拿。” “有林大人在,皇上头疾终于有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屋子里像塞了一箩麻雀。 林听被吵得耳朵疼,心说怪不得裴行简头疾经常发作,指不定就是被他们给烦的。 裴行简随意回了两句就把人全都赶出去,一群人吵得他头疼。 赵德海服侍着圣上洗漱,林听见这里没他事了,心就开始往外飞。刚才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他都被憋闷了。 他期待地看向皇帝:“皇上,臣也想出去逛逛。”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还得每日待在皇帝身边哪儿都不能去,那他出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裴行简倒是大方地点了下头,“按摩手法有很大进步,去吧,斋饭前记得回来。” 林听嘿嘿一笑,看来他前几日去找按摩师傅学得还有效果,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一定回来。” 转身就出去了。 赵德海看着林大人身影像兔子般瞬间消失,不由得感慨:“林大人还真是活泼。” 裴行简眼眸望着门外,不经意道:“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朕很无趣。” 赵德海吓了一跳,惊讶道:“圣上可是九五至尊,这世上谁敢觉得您无趣?” 虽然他们圣上每日除了批折子就是批折子,就像个有表情的雕塑,跟林大人比起来却是显得无趣了些,但圣上已近而立之年, “林大人还未及冠,活泼些是正常的,若是林大人到了圣上这个年纪,恐怕也能稳重不少。” 眼前的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赵德海看得一愣,他是说错话了? 但圣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赵德海只能心里一遍揣测一边手上更加仔细。 林听出了厢房就往后院走,行到半路遇到那白胡子僧人。 他朝僧人拜了拜,准备从后绕开,却不想被叫住,“施主可是外界之人。” 林听脚步一顿,扫过去的视线里带了些审视。 了无抖着胡子笑道:“在下了无,是这个寺庙的住持,小施主可有兴趣跟在下走走?” 林听思索一番,点了头。 他们一路来到了施恩堂,此时那些百姓正靠坐在院墙下。 “阿弥陀佛,” 了无说:“多谢小施主救了他们。” 林听当即摆手:“不妨事不妨事,这也是我的职责。” 了无却摇头:“在下说的,不仅是他们,” 他指了指那些百姓,又指着庙外,南相寺建于山上,从这里能看到山下的屋舍。 “也是他们。” 林听怔然,而后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他根本没想那么长远的事,对他来说只要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行了。 他跟着了无绕着寺庙走了一圈,最后走到那颗榕树下,了无道:“南相寺欠小施主一个人情,若是小施主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可来南相寺找老朽。” 林听有些动容,乖巧地感谢。 这时有宫人寻了过来说:“林大人,斋饭已好,圣上让您回去了。” 了无对他说:“去吧。” 林听便跟着宫人回去了厢房。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裴行简坐在座首,左右分别是太后和燕王,再往下就是各个关系稍远的皇亲国戚。林听作为一名破例跟来的侍卫,又破例被允许上桌吃饭,他只能坐在最下方,正面对裴行简。 于是他吃饭间抬头,总能不经意对上裴行简的视线。 这么看了几次,林听不由得小脸微红。 要不说还是裴行简在这一堆人里最帅呢,再这么盯下去,他都有些受不了。 第32章 吃过饭, 裴行简和燕王要留下来讨论国事,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林听也出去了。都说南相寺后山桃花一绝,可他如今不敢离得太远, 再则自己一个人到处走也有危险, 毕竟这朝堂之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他这个“药。” 就比如刚才太后听到裴行简头疾已不怎么发作时,脸色就变了,全程撑着笑脸。 连他都能看出来, 那都是假笑。 经过他这么久的观察,几本可以确定——太后和皇帝关系极其不睦, 他得小心点。 等他转了一圈再回去, 厢房里却不见裴行简身影,他抓过路过的宫人一问,才知皇帝去了后山的温泉池。 那宫人说:“圣上命奴婢在此等候, 若是林大人回来了便将您带过去。” 于是林听便跟着宫人去了后山。 温泉池位于南相寺后山腰上, 刚好就在桃林中间。 他们顺着一条小路上了山, 那宫人将林听带到入口处,指着一条窄路说, “圣上就在里面,还请林大人自己进去。” 说罢便走了。 林听在原地磨蹭了下,往里探了探头, 冷不丁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 “呀。” 他惊呼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德海。 “原来是赵公公。” 他拍了拍心口, 缓和道。 赵德海笑眉眼弯成月牙, “哎哟林大人,您怎么才来,圣上在里面等您呢。” 林听对这话不敢恭维, 裴行简等他干什么?总不能要他一起泡温泉吧。 第38章 况且上次在舒华池的经历让他还心有余悸,他是不想再进去了,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他眼睛要往哪儿搁。 “不了不了,我就在外面等着吧。” 这时里面传来雾蒙蒙的声音:“林听,进来。” 赵德海当即让开身,“林大人,请吧。” 那贼咪咪的表情,像是他要进什么盘丝洞一样。 林听心跳快了几分,心想他这一去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嘛。尤其是他的眼睛,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沿着小道往前走了近十步,终于看到一个人影。 等走进了,他就发现,裴行简竟然没穿衣服。 如墨长发随意披散腰间,裴行简没有刻意遮挡,上身肌肉就这么敞开在雾气里。 林听忍不住瞟了两眼,皇帝肌肉紧实,腰肢精瘦,下裤松垮垮地搭在腰间,腹肌上横亘一条狭长的疤痕。池水沿着胸腹流下,没入腰肢里,因着打湿了,裤子紧紧贴在腿间。 林听稍微往下探了一眼,只见腰腹间硕大的一团。他又立即将视线移开。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脸上有些热。 裴行简好整以暇地靠在岸边,看林听脸色逐渐红润,道:“过来。” 林听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喉头有点干,他润了润,出声:“臣还是背过去吧。” “圣上,” 赵德海忽然过来道:“太后派人送了桃花酿来。” 林听一愣,“那我出去。” 要是被人看到他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好。 他刚转过头就撞见一宫人过来,林听往后退一步,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摔了下去。 “我靠——”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掉进了池子里。 热水瞬间包裹全身,林听在水面扑腾几下,忽地一只手掌贴在了他腰上,将他抵在岸边。 温热掌心抚着他腰肢,此时两人身上都被水湿透,被带进来的内侍看到这一幕足足愣了几秒,当即低下头,踌躇着不敢上前。 赵德海也吓了一跳,一手拽着旁边的内侍连忙背过身去。 “老奴、老奴等会儿再来。” 回头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林听:??? 水面薄雾腾腾,四周桃林掩映,此时桃花盛开,粉嫩的花瓣像是缀在天空里,美不胜收。 但林听此刻却没心情欣赏,因为裴行简单手还放在他腰上。 今日他穿得薄,被水一打湿,全身的衣物就紧紧贴在他身上,对外界的触感就更敏感。 林听等了一会儿,见这人还不把手拿开,忍不住道:“皇上,臣好了。” 裴行简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 林听一想到被那两个太监看到,指腹都尴尬得想要扣进泥土里。也幸好这里人不多,不然他都觉得可以把脸给埋进土里了。 也不知裴行简平时吃的什么,怎么感觉这么热。他忍着腰上的暖意,小声说:“皇上可以、把手拿开了。” 裴行简眯了眯眼,如他所愿收回了手。 腰上异样触感消失,林听骤然松了口气。 裴行简对那两人道:“转过来。” 赵德海小心谨慎地慢腾腾地转过身,双眼眯成一条缝,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却见圣上和林大人之间隔了两个身形,仿佛两人全身都写着“我们不熟”。 赵德海轻轻哎哟一声,怎么又离这么远了? 裴行简朝那小内侍扬扬头,道:“既是太后送来的,便放下吧。” 那小内侍便将桃花酿放下。太后送来的桃花酿有两瓶,他指着其中一瓶道:“太后娘娘得知林大人也在此,这瓶是送给林大人的。” 林听茫然眨眼。啊?他也有份? 赵德海又将那小内侍送出去。 林听浑身湿透地爬上岸,温泉池里热气蒸腾,仅仅熏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里是后山,四周桃林环绕,若是想要喝水,只能下山回南相寺。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瓶桃花酿。 既然是太后给他的,那他是不是可以自己做主喝了? 他将手伸向那白玉瓷瓶。 裴行简倏然抬眼,冷然道:“你确定要喝?” 林听指尖触碰到瓶身,闻言点头。但他抬眼看了下裴行简,发现他也盯着这瓶桃花酿,眼眸沉冷,像在看一瓶毒药。 林听正要拿起来的手顿住,脑中莫名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太后不至于在这里面下毒吧。 但他又有些犹豫,将问题抛出去:“那臣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裴行简忽然勾了下唇角,逆着池水走过来,朝他伸手,“给朕。” 林听乖乖递过去。 他本以为裴行简会用什么东西检测一下,没想到他刚拿到瓶子就往地面一扔。 啪一声,白玉瓷瓶被在地面摔的四分五裂,里面的酒酿撒出来。一股清甜的桃花味骤然散开。 瓶碎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围的天玄卫,卓咻地冒出来,跪在裴行简跟前:“皇上可有事?” 裴行简抬手,平淡道:“无事,你退下。” 卓看了眼随在地面的酒瓶子,在看到那淌在缝隙里的酒酿是,眉头皱了一下,又咻地闪走了。 林听垂头去看,洒出来的液体呈红色,但他从没见过毒药长什么样子,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索性直接问道:“这酒有什么问题?” 裴行简拿起另一瓶也掷到地上,瓶身碎裂,液体顺着地面流出。 林听仔细辨认着,发现这一瓶的颜色似乎要更浅些。 他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那瓶:“这这这、这里面有毒。” 裴行简却见怪不怪,沉声道:“不止。” 林听怔然,这时赵德海又带了一瓶桃花酿过来,“圣上,这是天玄卫亲自去后厨盯着内侍酿制的桃花酿。” 他倒在地上。 流出的液体呈现浅粉色。 林听已经懵了,不敢相信地睁大眼:“所以这两瓶都是——” “都下了毒。” 裴行简语气平静,“只不过你的毒更深,若是喝了,活不过今晚,而我的,”他目光扫过那流落地面的液体,唇角微扬:“倒是比你能多活些时日。” 林听脑中轰地炸了。 我靠我靠,这也太刺激了吧。他才穿来没几天,要不是裴行简发现,那他现在就喝下去了。 不要啊,他还没活够哇,古代都这么危险的吗?那他现在抱紧皇帝大腿还来不来得及 没想到太后竟然敢给皇帝下毒。不过看裴行简一脸淡定,难不成不是第一次了?那皇帝也太辛苦了吧,不仅要承受是不是发作的头疾,还要整天整天的批折子,要得防备身边人突然下毒害自己,还得被朝堂内外叫暴君,他要是裴行简,早就掀桌子不干了。 谁说这皇帝残暴的,这皇帝可太可怜了。 这一想法瞬间占据大脑,林听生锈的脑子咔咔转起来。 他咽了咽,忽然就不觉得口渴了,他还是回庙里去喝吧,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赵德海一早已见怪不怪,躬身问道:“圣上,可要派人将送桃花酿的太监抓起来?” 裴行简挥手,“处理了。” “是,” 赵德海应声,又问:“那太后那边……” 他对太后下毒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当初圣上刚登基时,朝堂内外被谢家把持得严重,别说吃食,就是圣上洗澡的水里都可能混了什么有毒的粉末。 那日子,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 好在他们圣上雷霆手段,不出半年就拔掉了大半奸细,又建立了天玄卫,如今这种被下毒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了。 “随她去。” 裴行简说,此时不是对付太后一党的好时机。 转而对林听说:“你先下去把衣服换了。 而林听心口狂跳,实在没法缓和,匆匆道:“那臣就先走了。” 裴行简目送林听身影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目光。 赵德海一想到刚才林大人差点将这毒药喝了,就心有余悸道:“幸好圣上英明,让林大人逃过这一劫。” 裴行简闭上眼,指尖似还残留着某个人的体温,沉寂山林里,他只听得到自己心口咚咚地跳,像是某种东西快要溢满出来。 第33章 林听一路心惊胆战地跑回了南相寺。 庆子已经得到消息拿着衣裳候在那儿了, 见林大人回来,赶忙将手里的衣裳递过去。 “林大人,圣上命奴在此等您。” 林听接过衣服, 被庆子带进了裴行简休息的屋子。等他再出来, 一身金松缠枝纹外衣规整地贴在身上。 庆子眼睛一亮。 林听冷不丁看到那表情,睫毛颤了颤,“难不成这身衣裳也是皇上的?” 他出门没带多余的衣裳, 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站不稳给掉池子里去。 庆子点头说:“赵公公出门前特意叮嘱奴带上的。” 他此前还不解,圣上如今身量已高, 以前的衣裳都穿不得了, 干嘛还带上,如今一看,原来是为林大人准备的。 第39章 说起来, 这件衣裳穿到林大人身上也是刚刚合适。 林听抿了下唇, 顿时觉得这衣服穿得浑身扭捏。 这时裴行简带着赵德海也一起回来了。 看到他们, 林听跟上去,走到裴行简面前, “多谢皇上救臣一命,呃”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袍,上面还隐隐留着香气, “也多谢皇上借臣衣裳。” 他一身姜黄,明媚又鲜亮,裴行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说:“这衣裳朕不用了, 你拿回去。” 林听觉得不妥, 他家里已经有好几件皇帝赐来的衣服了,话说裴行简是把他家当旧衣回收站了么,什么衣服都往他这儿塞, 再收下去,他都可以开一个皇帝衣橱大赏了。 “臣的衣裳已经够多了,还是拿回去洗了还回来吧。” 裴行简目光幽邃,语调微冷:“不必了,朕不需要。” 那他难道就需要了?林听觉得裴行简这爱看别人穿他衣服的毛病要不得,这朝堂内外谁没见过裴行简以前做皇子时穿过的那些衣裳,那这么大摇大摆穿出去,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但奈何裴行简坚持要给他,林听也只能收下。 - 斋坐结束,一行人又准备乘车回去。 林听来前是跟着裴行简,回去自然也跟在裴行简身后。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昏黄的日光下,南相寺里已没多少香客了。庙门前停了数辆华盖马车,各家小厮见自家主人出来,都拿了脚凳放到地上。 裴行简上车前碰到太后。 太后脸色不太好看,看到皇帝,脸色就变得更差了。 裴行简朝太后微点了下头就准备上车。林听觉得要不是顾忌长辈的面子,裴行简怕是都当没看到这个人。 “皇帝。” 哪儿想太后却出声叫住他。 裴行简刚抬起来的脚又放到了地上,侧过头不咸不淡地问:“太后有事?” 他眼眸狭长,微眯着眼,眼中漫上点点血丝,直直看过来的时候,透出一股危险气息。 谢太后被吓了一跳,面上镇定道:“哀家听说你打杀了几个宫女太监?” 裴行简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又如何?” 谢太后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这里乃是佛门重地,不可太过残忍,那些宫人若是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责,皇帝最好还是从轻处罚吧。” 裴行简勾了下嘴角,“那些宫人竟敢打碎太后送朕的桃花酿,害朕一口都喝不到,辜负了太后的心意,难道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责?” 太后被噎了一下。 林听默默缩在赵公公身后。 救命,看来他的判断没错,这两人关系竟然差成这样。 略一思索,那不就是皇帝知道太后给自己下了毒,太后也知道皇帝知道自己给他下了毒。这两人是不是在暗中较劲。 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还是多远点吧,免得到时候一把火又烧到他身上。 他想着,脚步往后缩。 于是等裴行简目送太后上马车,一回头就见某个人缩到了庙门前的一颗榕树下,像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他呼吸重了几分,道:“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林听眨了眨眼,还不是怕引火烧身。但他还不能这么说,脑中转了几圈,便说道:“臣见您和太后娘娘相谈甚欢,给你们留出充分交流的空间。” 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行简皱眉,见林听十分不愿过来,突然转身几步跨过去,抓着林听衣角就拉上马车。 赵德海在一旁看呆了,他跟着圣上几十载,何曾见过圣上亲自找人的。 外面候着的庆子和喜子更是吓得忙低下头。 林听也懵了。愣愣地被拉上马车。 马车里弥漫着一股清香,正里的车座上铺着软垫。林听在门口杵了片刻,被舒服的垫子吸引,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车内宽大,跟当初他们回京的形制不一样,比那次的马车还要更大些,内里绸缎装饰,车厢正中放着一个精致圆桌,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糕点。 林听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皇帝的马车,就是豪华大气。 等人都上齐了,马车便悠悠往京城走。 裴行简坐在马车正中,赵德海和林听分坐左右。 赵德海像个雕塑一样安静地缩在角落,皇帝不出声他就不出声,而裴行简自从上车以来便一只闭目养神,偶尔路过颠簸的路段,林听被颠得一晃,回头看裴行简还稳稳地坐着。 林听觉得无趣。趁着这两人注意力都没在这边,用手偷偷挑开旁边一侧的帘子,瞬间春光乍泄,窗外的景色映入眼底。 他们行的位置在整个队伍的后面,前面是各皇亲国戚的车驾,他们后面则是一纵禁军,四周还有数名天玄卫潜伏在暗处。 这时旁边穿来衣料翻动的声音,林听倏地合上了车帘,转头却见皇帝仍旧闭目靠在车厢上,双手贴着大腿,就连休息都是端正坐着。 林听不由得佩服,做皇帝还要时刻注意仪态,要他来当肯定是干不下来的。 但他却不敢再拉开帘子了,听赵公公说裴行简本就浅眠,外面声音大了很可能吵醒他。 此时车内皇帝和赵公公都闭上了眼,看来是累了。 林听坐了一会儿,将手伸进了袖子,掏啊掏,掏出一卷话本。要他这会儿睡觉肯定是睡不着的,闲来无事,趁着那两人休息,他干脆瞅瞅没看完的话本子。 马车一路驶向城内。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皇上,到林府了。” 林听在那宫人出声的一瞬间就将话本子卷进袖子里,裴行简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衣袖飘动。 他盯着那衣袖看了几眼,出声道:“下去吧。” 林听透过车帘看到了正对着马车的林府大门,张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竟然将他送到了府门口。 林听嘴唇抿了下,起身时说:“谢皇上送臣回来。” 裴行简后靠在车厢里,恹恹地嗯了声。 林听踩着凳子下去,目送马车一路驶向宫门。 等终于看不到影子了,他才转身踏上回家的大门,进门时顺手在袖子里一摸, 然后就呆住了。 “大人,怎么了?”张吉见自家大人突然石化,担忧问道。 林听缓了缓,慢慢将手伸出来,一脸绝望,“完了完了,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 张吉吓得差点脚下一滑,震惊道:“什么?” 林听往里走几步,忽然抱头蹲下。 啊啊啊啊,他的话本子怎么就落在车上了。那里面的内容、内容…… - 马车都驶出去一会儿了,赵德海才发现车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个薄薄的话本,封面一剑一萧,相互缠绵交织,看着都不大正经。 他心口一悬,哎呀,林大人呀,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呐。 他目光灼灼,表情太过明显,裴行简也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话本。 赵德海刚想替林大人解释:“林大人还真是好学。” 他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过去,迅速捞起话本,团吧团吧塞进袖子里。 哎,又被林大人欠了一个人情。 谁知裴行简却突然来了兴趣,伸手,“拿过来。” 赵德海脸上横肉抖了抖,“啊?” 他颤巍巍将东西拿出来,递到皇帝手上。 悲哀地默了默。林大人呐,以后可小心点吧。他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但看那封面就知道,里面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裴行简面无表情地翻了翻,深邃的眼瞳逐渐冷沉下来,偶尔看到某处,还不明不白地哼一声,看得赵德海心惊肉跳。 末了,裴行简合上书递给赵德海,“找个人给他还回去,再去朕库房里挑本清心咒送过去。” 赵德海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翻了页,登时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 这哪儿止是不正经的话本,这明明、明明就是皇帝和臣子的…… 赵德海想到一半冷汗就下来了,怪不得皇上像脏了眼睛。 虽说大墉民风淳朴,从太祖到如今都未制止过民间文学发展,但这发展得是不是、有点歪了? - 林听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张吉等下人的服侍下换了衣服、洗漱完毕,终于在未时上了床。 今日累着了,他得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盘算要如何去面对裴行简。 刚要吹灭床头的烛火,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林听急喊一声:“谁——” 嘴就被人捂住了。 林听:???我靠,有人要谋杀朝廷命官啊!!! 那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熟悉的脸。 “青山?” 这人不是在他房顶上趴着的么,怎么突然下来了。 青山从怀里掏出一本熟悉的话本,“赵公公说圣上让在下把这个给大人。” 熟悉的封面在烛火下摇晃,配合着烛光晃动,那一剑一萧仿佛在他眼前缠绕绵绵。 第40章 林听脸色微红,赶紧接过,“多谢。” 他拽着书面,忽地悄声问:“皇上可有看过?” 青山摇头,赵公公说不能让林大人知道圣上看了里面的内容,“在下不知。” 林听啧一声,圣上此时变成了薛定谔的圣上。 他快速翻了翻书页,里面被卷起的页码还卷着,似乎并未有人动过,稍稍放下心来。 希望皇上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随即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青山应声告退,如鹰隼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他视力比常人好很多,林大人虽翻得快,但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击。 这话本子是圣上给林大人的,圣上还看过了…… 等前来换班的天玄卫过来,就见他一脸呆滞,像只呆愣的鹅一样蹲在屋顶上。 “青副统,你怎么了?” 那人问。 青山僵硬地转过脑袋,迟钝地说:“我们可能要有娘娘了。” 那人:“啊?” 第34章 当天夜里, 裴行简看完折子吩咐赵德海洗漱。 端着水盆巾帕的宫人鱼贯而入。裴行简擦净手,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德海说:“已经申时了。” 他见皇上疲惫地捏着眉心,不由得多了句嘴:“圣上, 今日可要回祥宁宫睡?” 裴行简闻言看了眼外面天色。自他回宫以来, 每日批折子到后半夜,倒是鲜少踏足祥宁宫。前几日林听又搬了出去,他就更没进去过。 今日难得休息得早。 他一时说不出是什么驱使, 道:“回祥宁宫。” 赵德海应了一声,赶紧下去准备了。 到祥宁宫时, 四周寂静, 宫内点上了数盏宫灯,幽幽火光映着一小方天地。 赵德海引着皇帝往正殿走,路过偏殿时, 裴行简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 偏殿已经无人, 此时黑咕隆咚, 院子里的光竟没透过半分。 赵德海也注意到皇帝的目光,一想到宫里已经没有林大人的身影, 皇帝又不常回祥宁宫,如今这宫里竟然没半分活人气。 忍不住发出叹惋:“自林大人走后,这偏殿清冷得像是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裴行简喉头滚了滚, 突然问:“他走前,没留什么东西?” 赵德海摇头,“带走得干干净净。” 裴行简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踏进了正殿。 宫里的灯燃了半个时辰后就熄灭了。 半夜, 赵德海正守在正殿门前打瞌睡,突然里面传来皇帝隐忍愠怒的声音:“赵德海。” 赵德海一激灵,立马推门进去, “圣上,可是头疾发作了。” 却见昏黄烛光下,面前的天子眼下青黑,盘腿坐于床沿,腰间墨发披散,赵德海当即吓得腿软,随即定睛一看,圣上眼眸清明,并不像突然发头疾的样子,倒像是没睡着。 他心下安定,细声问道:“圣上是睡不着?要不老奴让御医开个易睡的方子。” “不必,” 裴行简揉了揉额角,吩咐赵德海,“把书房里的折子拿过来。” 赵德海:“啊?” 震惊间,裴行简已经起身,拿过外袍,像是不准备再睡了。 赵德海连忙上去伺候圣上穿衣,担忧道:“这个点才过子时,圣上这几日忙碌,再睡会儿吧。” 裴行简缓缓呼出口气,平复极速跳动的胸口。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又闯入那话本上的内容。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指尖下的触感光滑细腻。屋内昏暗,空气中却带着燥热,燥得他口干舌燥。 “拿杯水来。” 他又说。 赵德海赶紧出门吩咐端上茶水,又去重华殿拿了未批完的折子过来。 等他再进门就见圣上已端坐在书案前,宽袍大袖,姿态随意。只是那眼下的青黑和沉冷的表情昭示着某种不正常。 赵德海有心想要再劝一下,却被裴行简先行止住:“你先去休息吧,朕有事再叫你们。” 赵德海话到口中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心里着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圣上虽浅眠,但以往也只会在头疾发作时半夜醒来,如此莫名其妙突然起来批折子的行为还是第一次碰到。 可裴行简说完就低垂着头继续去看折子了,旁边烛光昏暗,赵德海又跟进去多点了几个蜡烛。 “老奴先退下了。” 赵德海弯身告退,余光却瞥到圣上那腰腹间凸起的一块。圣上穿的衣服宽大,但那个地方却极其明显,赵德海一怔,随即恍然。 嘶~哎呀、哎呀哎呀~原来如此。 他眯了眯眼,彻底放下心来。今日天气渐暖,万物复苏,圣上年轻力壮,自然是有那方面的需求。 以往圣上头疾发作频繁,自是没心情想这些,如今林大人一来,圣上眼瞧着头疾发作的次数下降了许多,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好。 只是如今后宫空虚,一时半刻还找不到人。 “圣上,可需要召个人来?” 赵德海问道。 裴行简不动声色深吸口气,被赵德海这一打岔,刚过眼的折子突然就变成了白日里的话本子。他晃了下神,手抵着眉心揉了揉,道:“不用,下去。” 赵德海倒也不急,“老奴明白了。” 正准备离开,却听身后又传来声音: “让林听明日不用上早朝。” 赵德海应声,退了出去。 - 林听第二日一早就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他将宫里来的公公送走,又立马打着呵欠滚回棉被的怀抱。还是床上舒服啊。 等再醒来,已近辰时。他洗漱一番,坐上马车就往宫里赶。 离皇宫近就是这点好,早上都不用赶时间。 下了马车,林听就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重华殿。 再次见到裴行简,林听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被天玄卫送回来的黄.色话本。 虽说皇帝应该是没看到里面的内容吧,但他总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尴尬,这跟背着面蛐蛐皇帝有什么区别。 他今日出门可是什么都没带,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漏出来,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皇上。” 林听站到御案前,恭敬地行礼。 裴行简抬起头,看到林听到一瞬间又莫名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 那梦是过不去了。 “林卿昨夜睡得还好?” ?怎么突然问他睡觉的问题。 难不成是在试探他是不是做贼心虚? 林听连连点头,一脸坦诚:“臣昨夜睡得很好,多谢皇上免了臣早朝。” 说完就见裴行简脸色冷了几分。 嗯?难道他会错意了? 都说皇帝心海底针,难道圣上是其他的意思? 林听茫然瞟向赵德海。 赵德海挤眉弄眼,轻轻摇头。 林听似是懂了几分,不确定道:“呃,臣昨夜睡得也不、不太好。” 头顶飘来冷淡的一声“呵!” 林听一颤,正着说也不行倒着说也不行,裴行简到底什么意思?就不能明说,非得让底下的人猜来猜去?谁惯的毛病。 见对面的人一脸茫然,裴行简只觉心口一团火涌上,昨夜他因着这人几乎一夜未睡,谁想对方却是一夜好梦。 他闭了闭眼,“站好。” 林听惴惴不安,心说那他这会儿站哪儿?还要不要站到皇帝身边去? 还没等他问,就见裴行简指着御案旁的那块空地对林听说:“朕见你字写得是在糟糕,今日你就在朕跟前练字。” 随即就让赵德海去搬一套桌椅。 林听呼吸猛地一滞,大墉的字他都认不全,他怎么练。 “皇上,臣最近是有什么事做得不好吗?” 他果真是惹到皇帝了吧。 裴行简指尖扣着御案,面前的人唇红齿白,眼里还带着少年人的不服气。 他忽地唇角一勾,说:“作为朕的贴身侍卫,一言一行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是林卿字写得差了,丢的可是朕的脸面。” 林听:??? 片刻后就见一众宫人抬着一套桌椅和笔墨进门,赵德海还贴心地带了一副字帖进来。 “林大人,” 赵德海将字帖递过去,“这可是当今太傅的字,乃是大墉众幼孩练字的典范,林大人跟着练上几日,保管大有所进。” 林听抽了抽嘴角,他自己都没把握,赵德海倒是大言不惭夸下海口。 事已至此,林听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就是一打工人,只要不少他工资,随裴行简怎么折腾。 林听过去坐下,跟着上面的笔画练起来。 裴行简看着折子,耳旁时不时传来沙沙声,他往旁边看去,就见林听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并未关注到这边的视线。 他盯着看了几秒,收回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报“户部和工部尚书请求觐见”。 裴行简让他们进来。 于是两部尚书诚惶诚恐地一进重华殿就看到林大人坐在圣上旁边写字。 第41章 户部尚书悄悄觑了眼, 哎呀,林大人那字也是,极具个性。 裴行简已抬起头来,严肃的目光直直望向两位尚书,“何事?” 两位尚书一激灵,当即回过神来。 户部尚书道:“圣上,今年科举将至,这是户部拟定的几个考院的名单,还请圣上定夺。” 裴行简接过折子看了看,指着上面某个地方道:“今年就选在安西考场。” “是。” 户部接过,又说:“现下户部已请了太傅入院出题,等拟定便立即呈递上来。” 裴行简点头。又转向工部。 工部尚书忍不住咽了咽,他跟户部尚书要汇报的不是一件事,其实是不用一同来的,但奈何他们没一个敢单独来见圣上,这才一起结伴壮胆而来。 好在殿内还有林大人。工部尚书稍稍缓和了下紧张,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图纸, “落石村改建工程已初步定下,还请皇上过目。” 裴行简接过细细看着,提了几个问题,让工部尚书解释。 林听写了几个字,思绪开始飘忽。 他见工部尚书缩在御案前,裴行简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工部尚书被问得额角冒汗,但又不敢擦。 过了不知多久,裴行简终于将图纸还回去。 工部尚书长呼出一口气。 “尽快开工。” 工部尚书连忙道:“是,落石村已招完工,搭好了台子,只等着开工了。” 这时户部突然说:“圣上,落石村改建工程所花费巨大,前两年大墉各地天灾频出,国库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裴行简道:“先紧着工部用。” “是。” 那两名尚书汇报完,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刻告退离开了。 吃过午饭,林听又留在祥宁宫偏殿休息,等他再醒来,就见宫门口候着一辆马车,赵德海和庆子正等在门口。 他走过去问:“赵公公,你们这是要出去?” 赵德海笑道:“圣上要去落石村考察,正等着林大人呢。” 这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掀开,露出裴行简那张硬挺的脸。 “林卿还不快上来。” 林听咽下想要请假的话,跟着上了马车。 第35章 马车停在落石村大门口。林听跟在裴行简身后下了马车。 这些时日天气转晴, 进村的泥泞小路已经干透,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植物腐败的味道。 远远地就见门口候着一群紫的、红的、绿的人。 林听仔细看了下,人还不少。等走近了些, 他才看清众人脸上的表情。 虽然都是笑着的, 但跟强颜欢笑也差不了多少。 莫,据他所知,皇帝也没有这么洪水猛兽吧~ 站在最前的工部尚书看见圣上而来, 赶紧带着众人上前迎接。 “臣等恭候皇上驾临。” 工部尚书一袭紫袍,小心翼翼观察皇上脸色。 却见圣上面上无波无澜, 神色凛然, 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赵尚书不由得心里打鼓起来,圣上突然来落石村考察,是为了什么…… 裴行简被赵尚书等人引至一旁早已搭好的凉棚。 因着今日皇帝要来, 凉棚内放置了冰块降温, 甫一进棚子里, 林听就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气。 他舒服地眯了下眼。 再往里走几步就见正中放着一个大方桌,上面摆放着各种糕点, 还有冰粉。 他喉头动了动,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冰粉,想吃! 裴行简坐到最上的位置, 回头发现林听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的糕点,馋得都快要掉口水了。 他从小就不喜欢吃甜食,但此时忽然心念一动, 在某个人眼馋的目光下, 拿起一块梅花糕,掰了小块放进嘴里。 糕点入口即化,味道不错。 林听目光跟随裴行简的动作, 喉头咽了咽。也不知道这糕点什么味儿的,跟宫里的味道有没有区别。 那双清亮的眸子太过直白,裴行简想忽视都难。 他稳稳端起一盘,像逗猫一样伸到林听面前:“想吃?” 林听点头。 裴行简便让人在旁边给林听支了个小桌,将桌面上的糕点全给挪了过去。 “吃吧。” 裴行简淡声道。 林听便悠悠缩到了那张小方桌前,伸手端着冰粉吸溜一口,满足地呼出口气。 是他大学时的味道。 而后又咬下一口糕点,舒服地喟叹一身。 裴行简将林听表情尽数收入眼底,见人一脸餍足,仿佛一点吃的就能活得满足,倒是懂得知足常乐。 而下面站着的官员们则是惊涛骇浪。早就听闻新来的林大人颇得圣上宠爱,他们本来还半信半疑,如今一看,传言果然是真的。 顿时一个个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林大人如此得圣上宠爱,要是他们能与林大人交好,那…… 裴行简触到这群臣子饱含野心的眼神,想到堆在林府的那堆礼,登时一股无名火直冲上头,恼怒道:“把这次施工的图纸拿过来。” 呆立的官员心里一紧,纷纷收回目光,忐忑猜想圣上着行为是准备干什么,倒是没心情再去关注一旁悠闲的林大人了。 半刻钟后,赵德海将施工图纸呈上。裴行简接过,仔细翻看。 其下站着的官员个个大气不敢喘。 裴行简看完图纸,随手点了一个身着青袍的小官员,“你过来。” 那小官员刚上任不久,此前一直听同僚们说皇帝性格暴戾,阴郁无常,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 他吓得脸色惨白,抖着腿上前。 林听目睹了全过程,不由得为小官员默哀。 其实皇帝并不像那些人所想的那样,不过任谁被班主任抽起来回答问题也会紧张的。 裴行简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那小官员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将答案吐出来。 听人说完,上首的皇帝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小官员顿时更紧张了,面色惨白,腿下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哆嗦着说:“皇上饶命啊。” 屋内气氛瞬间凝滞。 裴行简额角跳动,忍着怒火,“朕有说要杀了你吗,这么上赶着给朕送命。” 那青袍小官员顿时止住哭声,愣在原地。 裴行简大手一挥:“出去。” 赵德海走到那小官员身前说:“大人还愣着敢什么,您已经过关了。” 那小官员不敢相信,喃喃:“我、我可以出去了?” 赵德海点头。 那小官员见当即松了口气,被宫人扶着出去了。 裴行简又抽了几个不同品级的官员,若是回答好的便给赏赐,要是回答不好的,那官员边会被处罚。 短短半个时辰下来,凉棚内的官员个个被下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皇帝放下图纸,叫上林听,“随朕出去转转。” 众大臣顿时松了口气,出去转转好啊,出去就不用盯着他们薅了。 林听刚塞完一块雪花酥,忙跟了上去。 村子里的老木屋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远远地就见工人们正挑着砖石过来。此时日头高照,石工黝黑的脸上铺了一层斗大的汗。 林听盯着那些人看了会儿,跟上裴行简步伐,小声说:“皇上,臣有个提议。” 裴行简看向他,示意他说。 林听说:“春天一过,天气就会炎热起来,这些劳工们长久在外劳动,既没有休息的地方,也没有水喝,长此以往,会热出毛病的。” 就像他穿来前的那个世界,每年夏天总能听到有谁谁在工地干活突然病死的消息。 都是为一家生计奔波的人,朝廷作为用人单位,至少要保证他们的健康。 裴行简盯着那些工人看了几息,“朕知道了。” 一回到凉棚裴行简便叫来赵尚书,“招来的劳工可有休息庇荫的场所?” 工部尚书道:“工部在落石村留了两块土地来建凉棚,明日就可完工。” 裴行简又说:“让工部在多加几顶,另每日给他们分三碗绿豆汤,从朕的私库里出。” 刚还在头疼钱从哪儿来的赵尚书震惊地抬头,见皇帝虽仍旧面色沉沉,却忽然有了一丝柔和。“臣知道了。” 他躬身感谢,连忙下去吩咐了。 临近正午,一行人才准备离去。 林听再次上了裴行简的马车,一挨着软垫,他就舒服地叹了声,还是马车上舒服。 等到裴行简上了马车,就见林听闭眼靠在车厢上,一派惬意。 他捻了下指腹,说:“林卿今日是累着了?还是刚才糕点没吃饱?” 林听睁眼,对上裴行简探究的视线。他摸了摸肚子说 :“臣今日运动量超标了,休息、休息一下。” 说话间,他衣袖翻开,露出里面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身后车帘微开,薄薄日光透进来,照得那截手腕像在发光。 第42章 裴行简不动声色看了几眼,“朕记得林卿就走了不到一里地吧。” 林听往后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此时想不起什么君臣礼仪,头靠上车厢壁说:“臣刚才吃了点心,还有糕点。” 吃饭也算是运动。 裴行简一时无声,想不明白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他坐过去,提醒道:“林卿可要多锻炼。” 林听忙不迭点头,“嗯嗯。” 反正将裴行简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马车一路驶进城里。 林听睡得迷迷糊糊,忽地闻到一股香气。 他立马睁开了眼,刚才吃了些糕点,这会儿又感觉饿了。 而旁边的裴行简和赵公公都在闭目养神。 林听抿了抿唇,这会儿已过了正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思绪飘荡间,突然听旁边传来一声:“停车。” 马车晃了晃,停在一间酒楼门口。 身旁风声呼过,眨眼间就见裴行简依然起身准备出去。 林听眼睛眨了眨,忙不迭跟上。 林听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酒楼,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咕叽’,他难耐地问:“皇上,咱们是过来吃饭的吗?” 裴行简意味深长地说:“不然呢?林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走下去,只怕车都要被林卿给啃了。” 林听呼吸一滞,心说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时小二匆匆出来,“几位爷,要吃点什么。” 将他们迎进去。 走至一楼大堂,只见里面坐满了人。林听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都身着青布衫,三五人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他侧耳听了一下,个个口中都是什么“之乎者也”的,听不懂。 忽然想起来再过不久就是大墉会试的日子,如今各地赶考的学子应该都来了。 那小二颇有些自豪道:“咱们酒楼虽不及那登仙楼,但也是别有一番雅趣,最近楼里举行赛诗会,各地赶考的学子在咱们这儿做出了好几首好诗呢。” 赵德海看着乌糟糟的人群皱了下眉,对小二说:“咱们要一间安静的包房。” 那小二眼尖,一看他们几位穿着就知道是富贵之人,尤其旁边这位年长的下人,一手拿着拂尘,看着像是个太监。 “几位客官放心,” 他不敢怠慢,带着人进了二楼包厢,“这是咱们酒楼最宽敞安静的包房,各位客官需要什么尽可点,小店保证菜上得又快又好。” 几人落座,林听靠着窗外,透过窗扉望出去,外面街巷喧哗,来往行人熙攘。 裴行简已经选好菜交给小二。小二赶着去布菜了。 包厢大门打开,楼下的喧闹声传了进来。二楼的包厢设计得极为巧妙,从一楼看不到二楼,但从二楼却可以将一楼的动静尽收眼底。 赵德海起身道:“老奴去把门关上。” “不必,” 裴行简抬手,“楼下都是今年参考的学子,朕也听听他们会做出什么诗。” 没想到皇帝也喜欢凑热闹。 一楼的赛诗会似乎进入白热化阶段,一群哄闹的人中走出一细白小生,站上高台,提笔在诗牌上挥洒。 随着他笔墨行进,台下有人跟着念了出来。 末了,那人说:“原来是一手赞美朝廷和皇上的诗。” 赵德海当即笑眯着眼:“看来今年赶考的学子对朝堂很是向往啊。” 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 “没想到你崔家小儿如今也学会拍皇帝马屁了。” 此话一出,整个一楼大堂骤然安静下来。 包厢内的几人也吓了一大跳,林听和赵德海立马向下望去。 一个身着青衫、上打着补丁的人正摇摇晃晃地走至台上。酒坛在嘴边倾泻,等手将酒坛拿开,就见那人脸上两坨红晕,像是喝醉了。 那人走到台上,手举着酒坛丝毫不见害怕,“谁不知如今的这位皇帝尸位素餐、暴戾无度,暴君当道,你们竟然要去拍暴君的马屁,我真是看错你们了。” “王涯,你在外如此大放厥词,就不怕坐牢?” 那被称作崔家小儿的人当即红了脸,怒骂道。 “哎哟王兄、崔兄,大家都是来考试的,可别吵起来了。” 人群中又走出一包着头巾的人,试图安抚那两人。 被称作王涯的那人呸了一声:“就是今日皇帝在我眼前,我也不怕!” 啪——,酒坛在地上碎裂,酒水四溅,在沉寂的大堂里尤为清晰。 林听瞳孔一缩,骤然去看裴行简。 却见裴行简眉眼下压,唇角上钩,一派兴味盎然。 “把那几人带上来。” 第36章 那几人被押上来时神色愠怒, 连声质问: “你们是谁,抓我们来干什么?” “各位兄台,有什么误会咱们好好商量, 不要一上来就舞刀弄枪的, 多吓人。” “我们可是今年科考的举子,你们随意抓人,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而身后天玄卫一言不发, 将它们带进了包厢。 “大人,人已经带到。” 那三人被捆住了手, 奋力挣脱, 脸都涨红了却没挣开分毫。 看到包厢里几个陌生的人更是愤怒: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再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 “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 为何要抓我们。” 林听刚抿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要说无冤无仇——他看了眼裴行简, 皇帝此刻倒是没什么表情,像是刚才那几人讨论的不是他一样。 都被人蹬鼻子骂了, 心态还能这么稳,林听由衷佩服。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能以前没少被骂吧。 裴行简一手撑着下颌, 姿态随意,“哦?那你们去告吧。” 那几人见状,脸色变了瞬, 右边那名称作王涯的学子指着他:“你——” “手收回去。”赵德海狠狠瞪他一眼。还学子呢, 没礼貌。 王涯被震住,惯性收回手。 “这里可是京城,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挟持科考学子, 我同窗已经去报官了,等衙门的人来,我看你们怎么说。” 裴行简侧头,卓上前道:“酒楼出入口已把守。” 那几人听到这话,心下一沉。 裴行简却懒洋洋指着王涯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王涯脸色瞬间惨白,这些日子聚集在楼里的都是各地赶考的学子,酒喝多了难免谈论些家国大事,新皇上任几年来残暴之名盛起,朝堂上被他杀掉的大臣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一些名儒大家,他们作为即将踏进朝堂的人,自然对暴君的行为不满,私下里也颇有微词。 但以往都是互相嚼嚼舌根,今日他是喝醉了酒,这才当众说了出来。 又恰好被他们听见。 他们来自外地,在老家鲜少碰到官员,而在京城,天上掉块砖都能砸个四品以上的大员。 看这几位公子如此年轻,还有侍卫在侧,恐怕是某要员家里的公子。 “刚才是在下喝醉了酒说的一些胡话。” 王涯说。 “不,你说的没错。” 裴行简嘴角微扬,平淡道:“世人都说当今圣上残暴不仁、杀虐成性,刀下亡魂数以千计,死后要下地狱。” 林听抖了一下,虽说这话是没错,但也不至于这么贬低自己吧。 王涯被说懵了,“啊?” 他心口微微跳动,以为面前公子家里也饱受皇帝摧残,颇为同病相怜地道:“原来公子也这么认为?” 所以,不是来找他们算账的? 王涯当即过去想要抓裴行简袖口,却被赵德海挡住, “公子我一见你就觉得相见如故啊,想来家里也是在朝为官吧。” 裴行简略一点头。“起来吧。” 那三人起身,被赵德海送了凳子。 王涯才受了惊吓放松,当即倒豆一般全说了出来:“想我寒窗苦读十几载,从小就为了入朝为百姓办事,可如今的圣上却——” 他双手一摊,愁眉苦脸, “要是我入了朝却活不了几年,那我们科考又有什么用。” 身边那两人纷纷附和。 裴行简挑眉,“你们怎知入了朝活不了几年?” 另一人说:“你看新皇上任这几年,朝中大臣流动如水,今日还上任,明日就不知头掉在哪个旮沓了。” “放肆,咱们圣上杀的都是贪官污吏。” 赵德海当即严肃道。 “圣上?” 那三人惊疑道,看看裴行简,再看看赵德海,啪嗒一声,全跪下了。 “皇上饶命啊。” 林听闭了闭眼,唉,祸从口出啊! 裴行简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们可知犯了什么罪。” 那三人趴在地上心如死灰。 后面赵德海清清嗓子,高喊道:“诋毁圣上,你们犯的可是大罪。” 裴行简冷淡道:“按我大墉律法,你们将会被打入大牢,剥夺考试资格,终身不得入朝。” 第43章 轻描淡写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那三人抽泣起来。 这时王涯撑起头来,坚定道:“刚才的话都是草民一人所说,跟他们没关系,所有后果草民一人承担,请圣上放过他们。” 林听欣赏地看他一眼,还算是有点担当。 “哦?朕凭什么放过他们。” 那两人一听,面如死灰,恨不能撞死在地板上。 “臣知罪。” 他们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还保住了命。 林听听得揪心,虽说这些学子是说了大不敬的话,但他们说的也算事实,就是两边信息没对等,也怪不得他们。 他有心想要在这些学子面前为裴行简留下好印象,便走到裴行简身边,小声劝道:“圣上,臣觉得可以饶恕他们这一回。” 裴行简眉眼沉沉,没说话。 林听继续道:“您看,他们说的其实也没错。” 抬眼见裴行简眉眼又沉了一分,当即改口,“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因为这个就处罚了他们,那岂不是会让有心想要入朝为官,未来的肱骨之臣给拒之门外,毕竟谁也不想提着脖子来上班吧。” 王涯这名字他隐约听过,当初敌国入侵时,似乎也有这抹身影,不过是作为己方,因无法忍受暴君行径,自刎于城楼前。 暴君形象不易扭转,还得一点点来。 跟前落下一片沉默。 林听心里也打鼓,也不知裴行简听进去没有。 忽听上方道:“林卿也是这般想的?” 林听:“嗯?” 关他什么事? “林卿收了朝中大臣的礼,是准备把朝堂的肱骨之臣收入自己囊中?” 这什么跟什么,林听略显懵逼。他收那些礼一是为皇帝留把柄,二是等他任务完成退休,那可是一笔启动资金。 值钱的东西嘛,谁嫌少。 “臣这是在为陛下拽住他们做坏事的尾巴。” 把笼络朝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裴行简抵着眉头,怒气倒是所剩无几,对那几人道: “既已知罪,便回去好好反省,若再有下次,朕决不饶你们。” 那三人哭得泪流满面,突然就哽住了。 嗯?回、回家反省?他们没听错吧。 见人还不走,林听当即催促:“还愣着干嘛,觉得罚得太轻了,还不下去。” 那三人后知后觉,皇上这是放过他们了,喜极而泣,当即连磕三个响头, “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互相搀扶着滚了。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几位客官,请慢用。” 林听早就饿了,此时闻到香味眼睛发光,但想到皇帝不动筷他不动筷,眨巴着眼望向裴行简。 裴行简收到那盼望的眼神,指尖夹着筷子动了一下。 林听放心地动筷,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他们便准备回去。 在一楼他们又碰到了那三个学子。 看到他们,那三人恭敬地行了礼,目送他们离开。 皇帝的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林听掀开帘子下了车。 他站在车旁,想了想,还是对着窗口说道:“多谢皇上送臣回来。” 车帘被拉开,裴行简掩在阴影里,“不必,明日上朝不要迟到了。” 林听一时嘴快:“臣从未迟到过。” 裴行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合上帘子,吩咐马车行进。 张吉出门接林听,见林大人一边走一边嘟囔,好奇道:“林大人,你在说什么呢?” 林听问他:“我这几日上朝都没有迟到吧?” 张吉回想,除开皇帝特意免除林大人的早朝,他确定:“没迟到。” “哦,” 林听放下心来,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给裴行简一种他爱迟到的错觉。 “那没事了,明日晚点叫我。” 张吉应下,不由得感慨,他们这位林大人可真是深得陛下宠爱啊。 - 第二日林听进宫时没看到裴行简,守在重华殿的庆子说:“圣上还在早朝,未回来呢。” 他便让人搬来书案,又备好笔墨纸砚。既然圣上没来,那他就一边练字一边等人,等人回来了,正好把今天的字交了。 刚写完一个字就听外面庆子喊:“太后娘娘到。” 墨汁在纸面上突兀划出一笔,林听连忙收了纸笔,起身迎接闯进来的谢太后。 谢太后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后面色恢复平静:“皇帝还没回来?” 林听佩服这人心里素质之强大,他知道是太后下的毒,谢太后也知道林听知道是太后给他下的毒,还能面不改色。不愧是上一届后宫宫斗冠军。 “还未。” 他答,不动声色靠近殿门。裴行简没在,这里太后最大,要是谢太后要对他做什么,他就准备跑。 庆子腆着笑说:“圣上这会儿还在前朝,不如太后娘娘先回去,等圣上回来了奴立马禀告圣上。” 太后冷哼一声,“他会过来?哀家就在这儿等他。” “这——” 庆子为难,“圣上不喜人随意进殿里。” 谢太后指着林听:“怎么,他留得哀家就留不得?” 庆子只得默默退出去。 …… 早朝终于结束,裴行简揉着疲惫的额角下了龙椅。 赵德海赶紧跟上,“圣上可需要老奴揉揉?” 裴行简摇头,“不必。” 他坐上轿撵正要回重华殿,远远就看青山飞奔而来。 “何事?” 青山道:“林大人辰时就到了重华殿。” 赵德海笑眯眯地:“林大人今日竟来得这么早。” 而后青山又接了一句:“太后娘娘也到了重华殿。” 赵德海手里拂尘一抖,转向皇帝:“这——” 裴行简目光沉沉,“去重华殿。” 第37章 重华殿内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氛围。 林听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太后盯上。 靠山不在,得夹起尾巴做人。 好在只过了两刻钟,就听外面传来尖细的声音:“圣上到~~” 林听终于放松地呼出口气, 裴行简再不回来, 他都快要被太后的眼神给戳穿了。 几息后,门口一袭明黄龙袍踏风而来,一道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中。 裴行简还穿着朝服, 金发束冠,十二旈缀在额前, 旈下的眼眸黑沉, 无端带着一股冷意。 看到太后,四目相对,裴行简淡淡道:“太后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朕重华殿?” 锋冷的眼神在殿内扫了一圈, 见林听完好无损地缩在墙角, 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谢太后说:“皇帝,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哀家来是想提醒皇帝, 切不可再像去年那样任性妄为了。” 这话说完,皇帝身后跟着的几位太监俱是脸色一变。 裴行简神色如常,“那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林听满眼好奇, 去年那样,哪样? * 等下了值,林听被庆子带着出宫。 一路没什么人, 林听心绪转动, 拽着庆子的袖口小声道:“庆公公,去年生辰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庆子紧张地朝四周望了望,见周围没人, 凑近林大人悄声说:“林大人有所不知,去年生辰宴上,圣上头疾突然发作,当即性情大变,拿着尚方宝剑将吏部侍郎砍断了一条腿。” 林听震惊,“就没人上去阻止他?” 那些在现场的大臣得是多大的阴影。 庆子轻叹一声,“皇上那时候连人都认不清,谁敢去呐,后来天玄卫和禁军也是付出了惨痛代价才让皇上恢复过来。” 林听嘶一声,“那个吏部侍郎还活着吗?” 庆子摇头。 “被砍死了?” 林听心口一跳。 “不、不是,” 庆子赶紧解释,“后来那吏部侍郎被坐实贪污行贿,被抄家了。” “哦哦。” 林听缓缓心口,还好还好,也算是咎由自取。 将人送到宫门口,庆子就回去了。林听出了宫门,找到自家的马车,正准备上车呢,就挺后面有人喊他, “林大人,许久不见。” 林听回头,就见言丞相站在他马车旁,慈爱地看着他。 林听上车的脚又缩下来。 “言丞相。” 言丞相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绕着林听做看看又看看,看得林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着手臂问:“丞相,咋了?” 见人还活蹦乱跳,放下心来,“林大人最近跟在皇上身边还好吗?” 原来是担心他被皇帝给宰了。 林听说:“无事,圣上平时还是挺温和的。” 连他上班摸鱼都没处罚他,每月工资照发,没有这样那样无理的要求,已经是好老板了。 温和?言丞相迷蒙地啊一声,那朝会上差点把他们都拉出去砍了的人是谁? 第44章 不过见林大人无碍,言阙想,毕竟是皇上亲自带回来的宠臣,跟他们这些每天只会惹皇帝生气的臣子到底是不一样。 “那老臣就先走了。” 言丞相在下人的搀扶下就要离开,林听忽然又叫住他。 “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言丞相捋着胡须温和地说:“林大人尽管问。” 林听:“皇上的生辰晏不是快到了么,我要不要给圣上备点什么礼呀?” 他当侍卫还没多久,除了上次的那些金银珠宝,身上实在没什么钱。 言丞相摇头:“圣上很早以前就定下过规矩,生辰宴上不允许送礼。” 原来如此,林听放心了。 目送言丞相的马车离开,林听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至林府停下,林听走了出去。 进门前,他突然灵光一闪,对张吉说:“明日休沐,我去趟南相寺,” 虽然皇帝不让大家送礼,但他还是想去给裴行简求一个平安符,希望他日后能平平安安,完好地度过这一生。 * 翌日一早,林听便去了南相寺。 寺中绿树葱葱、幽静典雅,他求完符,从慈悲堂出门时又遇到了了无大师。 “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了无大师一身粗布衣,双手拜在身前,淡笑自若。 林听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拜了拜,“了无大师。” 了无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平安符需亲手交给所求之人才有效。” 林听将东西踹进袖口,“我明白了。” “施主慢走。” 林听将袖子拽紧了几分,点点头,走了出去。 …… 四月初三,乃天子生辰,宜大办。 当日出门时,林听将平安符揣进了怀里,想着等晚宴上寻个时机送给裴行简。 自太祖皇帝以来,皇帝的生辰宴均在太和殿旁边的永康殿举办,其后紧挨着一小型山水园,林名为芳菲园,乃是仿造南方山水所建造,风景优美,比皇宫里原来的御花园都更大些。 夜幕降临,林听跟在皇帝身后去宴会的举办场地。 永康殿内已经坐满了受邀前来的大臣。 只见屏风一晃,本还三三两两说笑的大臣们倏然闭上嘴,纷纷起身行礼。 “恭迎皇上。” 裴行简坐到上首,林听自觉站在旁边。 皇帝瞅了他一眼,让赵德海搬了张椅子过去。 “坐吧,别站一会儿给睡着摔了。” 林听心安理得的坐下,心说这还早呢,他也没那么困。 虽然用帘子隔着,但林听还是隐隐能看到下方的场景。 那些大臣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往受邀而来的臣子本应该是感到荣耀,谁不想能被皇帝随时想起呢。 奈何这一任皇帝性格多变,去年的事在众人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他们躲都来不及,谁敢没事到皇帝跟前晃。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哀家来迟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谢太后一身华服款款走来,身侧跟着安定侯。 大家起身行礼。 谢太后让众人平身,又对裴行简说:“哀家刚才乏得很,小憩了片刻,这才晚了,皇帝不会介意吧?” 林听心里嘀咕:这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 座首的皇帝嘴角挂起笑:“太后就是不来朕都不会介意。” 谢太后坐在一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突然想到:“今日有林大人在,皇帝可不能像去年那样了。” 说话时她声音并未刻意压制,声音隔着帘幔传了出去。台下坐着的大臣们脸色一僵,去年的场景大多数人都经历过,那可真是噩梦。 救命,这两人又开始斗法了。林听缩在另一边,尽量把自己当个透明人。 裴行简及时止住了话题:“既然太后到了,那便开宴吧。” 赵德海宣下去,就有宫人端着青釉瓷盘小步上来。 歌舞尽至,宴会开始。 一曲歌舞毕,台下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们排着队上赶着给皇帝敬酒的流程了,但他们手里端着酒杯,却没一个人敢动。 毕竟没人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万一哪个没注意把皇帝头疾勾起来了,那他们还要不要活了。 台下安静如鸡,都等着有哪个能率先站出来。 明显不同寻常的安静氛围。 林听啜着果汁,刚才裴行简说他年龄小,不宜饮酒,愣是让御膳房换了杯果汁儿来,林听也是服气,就是按现代算法他都已经成年了,怎么就喝不得酒了,况且在这古代,十九岁已经不算小了,他隔壁邻居那家儿子十九岁连儿子都有了呢。 但林听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番,说是不敢说出来的,他又不是傻子,要命的事他可不做, 他朝赵德海使眼色:两首歌舞之间就没点别的活动助兴? 赵德海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以往在第一二歌舞之间都会多留点时间,为的就是方便大臣们给皇帝敬酒,说些祝福的话语,展现一下君臣和睦。 可谁能想到今年的生辰宴竟然如此寒寂。 哎,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片沉寂中,忽然从人群里站出一人,走到裴行简面前,举起酒杯沉稳道:“臣祝圣上万安。” 众人一看,竟然是章太傅。顿时心下一松,是了,章太傅乃是圣上老师,为人正直,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跟他们这些人比,自然跟皇帝感情不一般。 况且章太傅去年生辰宴生病没来,没见过那血腥场面,自然是不怕的。 只见座首上的皇帝从旁拿起小巧精致的金樽,由赵德海盛满酒,起身拂开纱帘道: “太傅,请。” 两人一饮而尽。 有了太傅打头阵,紧跟着言丞相也站出来, “……臣祝圣上身体康健……” 皇帝一饮而尽。 而后各部尚书、侍郎也纷纷起身, “祝圣上千秋万岁。” “祝天下太平!” …… 一轮又一轮的敬酒,林听眼睁睁看着裴行简喝了数杯,瞠目结舌。 他拉了拉赵德海的袖口,赵德海弯过身来,“林大人可有何吩咐?” 林听张了张嘴道:“裴……皇上这么能喝啊?” 赵德海笑着说:“林大人有所不知,圣上少时在外带兵打仗,北地苦寒,常以烧酒暖身,那烧酒可比平常的酒烈多了,不碍事,况且那金樽看着不小,实际满上一杯,也就一口的大小,这么几杯小下去,恐怕还没您这半个碗大。” 林听顺着赵德海指的方向,看到了立在桌面上的白瓷碗,碗口也就手掌那么大,这么说来,确实不多哈。他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又转念一想,“赵公公,我也想尝尝,你就给我沾一点吧。” 赵德海看着林大人可怜的样子,也很是为难,“林大人,您这真折煞老奴了,圣上的命令,老奴哪儿敢违抗啊。” 林听拐着弯儿求了好几次,赵德海就是谨遵皇帝命令,把酒瓶守得死死的,硬是没让林听碰到一丁点儿。 最后林听只能作罢。 行吧,别的大人喝酒,他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喝饮料。 酒过三旬,原本冷凝的氛围终于热络起来。中间太后以不盛酒力提前离开。 裴行简看着下首众大臣说说笑笑,但又碍于他在不敢放开,只能小声讨论。他沉眸思索片刻,安喊来赵德海。 “叫上林卿,陪朕出去走走。” 赵德海托着金樽,踌躇道:“圣上,林大人他——” “嗯?” 裴行简偏头,见赵德海欲言又止,转身拉开帘幔进去。 只见林听端正坐在木椅上,呆呆地望着他,眼中似有雾气朦胧。 看到他,轻柔地说:“圣上,您回来了。” 裴行简眉头一跳。 第38章 他身形一顿, 问赵德海:“喝酒了?” 赵德海连忙道:“并未,许是林大人等圣上等得太久,困了。” 裴行简再去看林听。 感应到探过来的视线, 林听抬起头来, 看到裴行简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皇上,你回来了。” 语气缓柔, 像是还没清醒过来。 裴行简呼吸重了几分,嗯了一声。 他放下金樽, 正要抽回手, 不想林听却突然将脸探了过来,轻轻在他手臂上滑过。 顺滑的触感一瞬即逝,裴行简刚要收回去的手顿住, 而后默不作声收拢, “困了?” 林听点头。 他没有喝酒, 既然皇帝吩咐了人不给他酒,那些大臣也就不敢端着酒来敬他。 没人来敬他, 他就只能吃东西,等他吃饱皇上还不回来,他就等啊等, 此时天色已不早,睡意也就涌了上来。 “没有,” 他抬起手, 两指捏在一起, “臣也就是困了那么一点点。” 外面夜风四合,帘外隐隐有交谈声传来,裴行简道:“陪朕出去走走。” 第45章 赵德海赶紧将林听扶起来。 林听起身时没站稳, 一个趔趄扑过去,被裴行简拦住,“站稳了。” 林听瞌睡瞬间就被吓醒了,他立马点头,“臣刚才没看路,这下好了,走吧。” 几人一路往芳菲园去。此时夜已深,青石小路掩映在道路两旁的草林里。 赵德海在前方提着灯笼引路,四下黑漆漆的,林听也不认路,便紧跟着裴行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跟丢了。 偏偏裴行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很。 跟着这么走了一会儿,林听只觉一股困意又涌上心头,不免想着:这得要走到什么时候? 突然,额头猛地撞到一堵硬物。 林听抬眼,就见裴行简侧过身看着他,幽邃眉眼在灯笼暗沉的灯光下显得更为威严,一身锦服穿在身上一丝不苟。 他不由得咽了咽,抛开其他不谈,裴行简的身材也是真好啊。 “看够了?” 上方忽地传来一声。 林听眉头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目光一直落在对方身上。 “臣刚才是在想事情。” 他胡诌了个理由。 随即就听裴行简冰冷冷地说:“哦?在想什么?” 林听:…… 要不要这么刨根问底,聪明的皇帝难道不是给个台阶就下了么,或者给他个台阶也行啊,他不挑的,这让他怎么说? 林听沉默片刻,思来想去,说道:“臣刚才在想,宫宴上的饭食还挺好吃的。” 跟前落下一片沉寂。裴行简看着他,灯光煌煌,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聚了光。 说完,这人还颇为回味地砸吧了下嘴。 …… 良久,裴行简似是叹息一声:“就这个?” 林听忙不迭点头。 “罢了,” 裴行简转身继续往前走,“如此,便让御膳房将今日宫宴上的菜给林府各送去一道,林卿可一次吃个够。” 林听欣喜道:“谢皇上。” 他们继续往里走,此时夜已深,宫里的人大半都在宫宴上,花园里不见人影。 行至一处拐角,忽然听里面传来怪声:“娘娘~” “章哥哥,你我当初一别已是多年不见……” 林听登时伸直了耳朵,娘娘? 如今裴行简还没娶妃,这宫里能称得上娘娘的,除了太后,就只有先帝的各位后妃。 先帝在位时后宫嫔妃众多,后面因种种原因只剩下少数的几个住在偏远的宫殿。 芳菲园紧靠永康殿,算是皇宫的中心,要是先帝后妃来到这儿—— 哇哦,林听心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他放慢速度,伸长了脖子去听,惊天大八卦,他想听。 裴行简也听到了那边的声音,骤然停下脚步。 “谁在那边。” 他出声,两侧侍卫一闪而过,随即只听那边传来几声尖叫,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被带到皇帝面前。 赵德海一看,大惊,“徐太妃。” 林听探长脖子往前看,看到那跪坐在地上的人,“章太傅?” 啊? 他再将视线一转,看到章太傅旁边的人,脸上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面容柔和,眉眼清丽,想来年轻时就是个美人。 裴行简显然也愣住了,额角隐隐作痛,“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在这里干什么?” 其实不用他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孤男寡女在这儿干什么。 林听:哇哦,看着章太傅一脸君子模样,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圣上面前,那两人齐齐磕头,徐太妃哭腔着声音:“皇上赎罪,是我让他过来的,不干他的事。” 章太傅又抢着磕头说:“圣上,是老臣执意要来见太妃娘娘,是老臣的错,求您不要怪罪太妃娘娘。” 得,套娃呢这是。 裴行简难耐地抵着眉头,剧烈疼痛在脑中蔓延。他胸口急剧起伏,“你、你们——” 赵德海一见赶忙过去扶着,“圣上消消气,这里四下无遮挡的,不如让天玄卫将他们带回宫里去仔细审问。” 裴行简正要招来天玄卫,突然就听后面传来声音:“臣给皇上请安。” 众人回头,就见安定侯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外。 裴行简招手的动作一顿。 安定侯行礼上前,见到前面跪着的两人,顿时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不是徐太妃和章太傅嘛,怎么在这里?” 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臣记得徐太妃是不能来宫宴上的吧?” 徐太妃面如死灰,歪倒在地。 裴行简阴沉沉盯着他。 安定侯好似没发觉,继续惊讶道:“那太妃和太傅在这儿是在——” 就差把‘苟且’ 两字写在脑门上了。 裴行简意有所指:“朕记得安定侯不是陪太后说话去了么,怎么突然过来了?” 安定侯笑着说:“臣与太后拉了会儿家常,准备出宫,想着给皇上来道个别,一问才知您来了芳菲园,这便赶了过来。” 裴行简淡淡道,“平时倒是没见你这么勤快。” 安定侯躬身笑了笑,“不知皇上准备怎么处理这两人?如今宫里没有皇后,这后宫的大小事太后娘娘都要忧心,臣等皇上处理了,才好回去给太后娘娘复命。” 林听听着这话,渐渐品出了点别的意思,看安定侯这样子,难不成早就知道这事儿? 或者往更深处想,这种日子,后宫先帝嫔妃是不会往这边来触霉头的,这一路的守卫竟然也没发觉? 顿时,他看安定侯的目光带了些审视。脚往后退了两步。这安定侯一看就不是个好的,他得离远些。 这话一出,前面跪着的两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裴行简沉沉看着安定侯。忽而唇角一勾:“来人,把徐太妃和章太傅拉入大牢,听候处置。” 说完又看向安定侯,“安定侯可还满意?” 身后蹿出几个天玄卫拉着两人离开。 安定侯躬身,“如此,臣也好向太后交待。” …… 裴行简一言不发地回了重华殿,一踏进殿门就将林听拉了进去,随手关上门,将赵德海他们关在门外。 见人躺上床榻,林听轻车熟路地伸手给人揉太阳穴…… 赵德海在外等了许久,终于听吱呀一声,厚重殿门打开,就见林大人走了出来。 “林大人,圣上这——” 赵德海担忧道。 “圣上睡了。” 林听说,揉着酸痛的手。 屋内没有动静,赵德海稍稍放下心来,亲自带着林大人出宫。 路上林听询问赵德海:“赵公公,徐太妃跟章太傅要如何处置?” 赵德海摇头,“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要说徐太妃也是个可怜人,从小跟章太傅青梅竹马,两家本就定了亲事,可惜后来却被先帝招进了宫中,徐太妃整日以泪洗面,先帝看了烦闷,见了人一面就将人丢到一旁不管了,是以徐太妃如今却无半点子嗣。” 原来还是个痴情人,林听小声问:“那章太傅他——” 赵德海又是一声叹息,“章太傅自是未曾娶妻,每日醉心于学术,如今可是深受士林学子的爱戴,与言丞相并称大墉‘文墨双壁’。” 哇,原来章太傅也这么痴情。 出了宫门,林听上了回家的马车,隐隐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忘了。 等他回到林府门口终于想起来, 哎呀,平安符忘给了。 - 翌日一早,林听吃过早饭就匆匆往宫里赶。 住持说那平安符必须亲自交到对方手上,为这事他昨日都没怎么睡好。 他到重华殿时,裴行简已然下了早朝。 林听踏进去,摸出平安符递过去,“皇上。” 一个淡蓝的荷包出现在裴行简眼前。顺着视线往上,就见林听弯着眉眼, “臣之前去南相寺求了平安符回来,本想昨日送给皇上的,没想到昨日却忘了,希望今早送还不算晚。” 裴行简看着那荷包,做工算不得出色,就是平民百姓家用的东西,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香。 可渐渐地,他的视线就转移到了拖着荷包的那双莹白的手。指尖圆润,许是这段时间吃得好了,比刚来时更细嫩。 林听见人不懂,以为是不喜欢,有些忐忑地喊了一下:“皇上?您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说罢他就要收回手,裴行简突然伸手把那荷包拿了,平静道: “字练得如何了?” 林听霎时焉了。“不如何。” 裴行简指了指那边空着的书案,“练完三张大字给我检查。” 突然被迫成为学生的林听:???不是你就不感动一下吗? 裴行简态度坚决,林听只能任命地坐到那书案前开始练字。 过了一会儿,一名天玄卫进来汇报: “昨日章太傅被押入大牢的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如今外面的学子都聚集在府尹前抗议。” 第46章 裴行简将笔一搁,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言丞相求见。” “宣。” 第39章 “皇上。” 言丞相一进门便跪在御前, “老臣听闻昨夜章太傅因冲撞圣上而被下了昭狱?” 裴行简双手搭在膝上,面容沉静,“丞相想说什么。” 言丞相胡须颤了颤, 抬眼见皇帝的脸色并不怎么高兴, 心下忐忑道:“老臣斗胆想问一下,太傅是如何冲撞了陛下?” 话音刚落,屋内气氛骤然冷凝下来。 言丞相更害怕了。 半晌, 裴行简开口:“你想知道?” 言丞相不敢动,更不敢开口。 裴行简视线忽然偏向一旁。此时林听正坐在另一头的书案上, 从他的角度, 刚好能看到那笔在纸上跳动,形成了某种他看不懂的符号。 裴行简眉头一跳,这写的什么。 皇帝良久不出声, 丞相好奇地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林大人靠在一旁的书案上, 也不知在写什么。从他的视线,自然看不清。 “林大人?” 言丞相见对方写得忘我, 小心提醒道。 林听抬起头来,见屋内众人都看向他,茫然道:“怎么了?都看我干什么?” 他今日可什么事都没做。 裴行简目光在他纸页上扫了一眼。 林听骤然读懂皇帝那个难言的表情, 当即将摊开的纸往胸前收,不好意思地笑笑:“臣先收起来,免得脏了陛下的眼。” 裴行简却不咸不淡道:“晚了, 朕眼睛已经被脏了。” 林听:…… 倒也不必这么实诚。 “那臣给陛下洗洗眼?” 裴行简眼睛一睨, “算了,朕怕被林卿一个不小心将眼珠子扣出来。” 林听心说他哪儿有那么不小心。 紧接着裴行简朝他扬扬头:“昨夜林卿跟朕在一起,你可问他。” 言丞相顿时好奇地看向林听。 林听指尖颤了颤, 难以置信裴行简竟然将这活儿推给了他。 要他怎么说,硬说起来那算是后妃与外男私通,于两人名誉有损,于皇室名誉有害。 “呃,” 林听筹措着措辞,“昨夜夜深,臣跟在后面没看清楚,皇上在前面看得更清楚些,言丞相还是询问皇上吧。” 又将话抛了回去。 言丞相心里越来越忐忑。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怎么一个个都难以启齿的模样,总不能搞什么私通吧。 念头刚冒出就被他压下,章太傅醉心学术,必不能犯这种错误。 他心中揣测,想到今日上朝时看到的情景,躬身道:“圣上,如今正值科考之际,京城学子众多,臣上朝时经过崇文馆,见数名学子围聚在馆前抗议,称不放了章太傅他们就不离开。” 他言辞恳切:“京兆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安定侯求见。” 裴行简眸光一凝,“让他进来。” 片刻,安定侯进门,看到早就跪在屋里的言丞相,微笑道:“原来言丞相也在。” 言丞相不屑地哼一声。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林听当即放了笔,努力将脖子往那边探。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安定侯开门见山道:“皇上,京兆府尹来报众多学子围在京兆府门,已影响府衙工作,臣认为当立即出动巡城营,将那些闹事的人全抓起来严刑拷打,带头的几人更要重判。” 裴行简淡淡看过去,“言丞相觉得如何处理。” “不可。” 言丞相反驳,“那些学子一直以章太傅为榜样,如今章太傅莫名下狱,自然心中不忿,臣以为应当讲明原有,以平学子愤怒。” “呵,朝廷就是对那些学子太过纵容,才让他们忘了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安定侯,以暴力治天下本就不可取。” “也就你们这些文人文绉绉的,做事优柔寡断……” “你一莽夫……” …… 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吵,林听却感觉他们吵出了一整个菜市场。 眼见那两人越吵越凶,都快要打起来了,再往另一边瞧,裴行简指骨抵着鼻梁,唇抿成一跳直线,掀开的眼眶里隐隐泛红。 偏偏吵架的那两人却没有发觉,都快上房揭瓦了。 啧,怪不得皇帝心累,这两个没眼力见儿的,再这么吵下去,今儿屋子里的人都别想走了。 林听喝口水清清嗓子,起身站到那两位大臣面前,一手扒开一个,“两位老大人,静静、静静。” 那两人已经发展到上手了,安定侯抓着丞相胡须,丞相拽着安定侯头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放手。” “你个老家伙,你先放……” “休想……” 林听茫然顿了一下,继续劝说:“我说两位,看向我,look my eyes。” 他抬高了音量,终于吸引到这两人的目光。 “您们二位多少岁啊?” 林听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加起来岁数比我多了几倍吧,都这么大了,能不能成熟稳重点,能不能学学我,淡定淡定。” 言丞相和安定侯胡子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 “大家都是同事,要团结、友爱、互助是不是。” “来来,听我的,我喊一二三大家就一起放手哈。” 那两人没再反驳。 “一、二、三。” 刷拉,三人一起放手。 终于将两人分开,林听拍了拍手,“这就对了嘛。” 又转向裴行简说:“皇上,臣倒是有个办法。” 裴行简眉眼看过来,“说。” “臣觉得应该恩威并施,一方面好言劝说,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带头闹事的学子也不能轻易放过。” 也就是将身后两人的方法结合一下。 说罢,林听又回头看向他们,“二位可有什么异议?” 安定侯冷哼一声,言丞相也露出一副犹豫的表情。 看来不太妙啊。 “二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身后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裴行简忽然起身,狭长眉眼紧紧盯着那两人,眼眶中红血丝弥漫,大有一副谁敢反抗就灭了谁的架势。 言丞相和安定侯对这表情可太熟悉了,当即应下,“满意。”“老臣十分满意。” 裴行简不疾不徐地吐出:“滚出去。” 言丞相和安定侯屁滚尿流地滚了。 人都走完了,林听熟络地随着裴行简站到椅子后,开始按摩。 一炷香后,裴行简拉开他手。 屋内一时沉寂。林听动了动嘴皮,“臣能不能——” 下午请个假。 “三页大字写完了?” 冰冷的声音裹挟而来。 林听指腹一僵。 糟糕,刚才他光顾着吃瓜了,那字——一页都没写完。 林听默默道:“臣写得比较慢,慢工出细活嘛。” 裴行简却并不在意,“将练完的拿来给朕看看。” 啊啊啊,林听心里咆哮,怎么会有皇帝非要守着臣子练字的啊,是折子不好批吗。 林听任命拿起那还未写满一页的字,递给裴行简时挣扎了一下,“臣觉得皇上还是不要看为好。” 看到裴行简露出一副疑惑表情,他鼓着勇气道:“臣怕把皇上头疾又给激发出来。” 裴行简将纸页扯过去,淡淡道:“放心,在林卿的帮助下,朕最近忍耐力极速上涨。” …… 虽然早有准备,但在看到那狗爬一样的字时,裴行简眉头还是慌乱跳了一下,看了两眼就还了回去。 “算了,朕还是不找罪受了。” 林听憋憋嘴,他觉得自己的字还好吧。毕竟大墉的字和现代还是有写差别,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成这样已是不容易了。 将纸页哗啦揉进袖子里,林听安心地站在裴行简身边当一个花瓶。 拼搏奋斗可能不适合他,混吃等死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休。 想着,他看了看裴行简,皇上的头疾似乎发作得没有以前频繁,那他岂不是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看什么?” 视线被裴行简敏锐捕捉到,深邃幽黑的瞳仁望过来。林听心口一跳,连收回目光, “臣觉得圣上的字好看。” “那你想不想学?” 裴行简忽地诱惑道。 林听:…… 自己给自己挖坑。 “圣上的字乃是机要,还是算了吧。” 就不怕他学了模仿着在折子上写写画画。 “不用,其他人不行,但你可以。” 林听一哽,什么叫他可以,是嘲讽他怎么学也学不会吗? …… 林听恍惚着走出重华殿门。 门口候着的赵公公见状笑眯眯地跟上去:“林大人今日这么早下值?” 林大人虽为圣上侍卫,隶属天玄卫,但不受天玄卫管辖,上下班时间全凭圣上一句话。 等走进了,才看见林大人脸上的茫然,手里还收着几卷宣纸。 第47章 “哎哟林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经过他身侧,隐隐听林大人嘴里念叨着:“五十页大字,五十页大字……” 再一看那手上的宣纸,都是被写了字的帖子。 赵德海恍然,原来是圣上在教林大人练字。 也是,启蒙之路不容易,林大人这还有很长一截路要走呢。 赵德海目送林听离开。 林听绝望地出了宫。林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 他上了车,吩咐车夫,“去登仙楼,我要吃那儿的烤鹅。” 唯有美食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马车径直朝正街行去。 往前走了半刻钟,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 林听掀开帘子探头,就见路边众多学子围在京兆府门前抗议,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都是来赶考的学子?” 那车夫见自家大人问话,答道:“听说昨日章太傅在宫宴上突然被下昭狱,这些学子都在抗议呢,要朝廷给个说法。” 林听看着外头吵嚷的人群,隐约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问:“京城内有多少学子?” “俺听酒馆的说书人说,今年进京赶考的有数万人,乃是近十年人数最多的一届。” “不止这边,宫城下的崇文馆、各处酒楼、画舫全都被这些学子占领了,不过马上就要科考了,应该也闹不了太久。” “未必。” 林听合上帘子,心里开始琢磨: 昨日之事本就是秘密进行,要不是安定侯突然出现,太傅都不一定会被关起来。 这种大规模的闹事,到底有没有他们的手笔。 第40章 此后几日, 京城内学子抗议之势仍未下去,因圣上并未做出明确指示,崇文馆及京兆府也不敢大肆驱赶, 任由他们在门前闹。 偶尔林听路过, 就见那些学子不知疲倦地堵在门口,大有要与朝廷僵持下去的意思。 林听如往常一样进重华殿研磨,每日都有天玄卫来汇报宫外情况, 但裴行简却不见着急,醉心于批折子。 偶尔他耐不住问裴行简:“皇上准备如何处置?” 裴行简却只给他两字:“不急。” 起初林听还以为皇上听进了他的建议, 才将言丞相和安定侯赶出去, 但他这几日才发现,皇上单纯是闲那两人吵得慌,寻个由头让他们出去罢了。 林听也摸不住裴行简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心里隐隐有猜测, 或许是在等某个时机。 转机出现在五日后。 这日林听一如既往地在重华殿练字研磨, 忽然言丞相冲了进来, “圣上,不好了。” 裴行简淡定搁下笔, “何事?” 言丞相苍老的脸上斗大的汗珠,呼出浊气,费力说:“皇上, 京兆府门前闹起来了。” 赵德海递杯水过去。 言丞相一口闷下,抬眼却见圣上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 言阙微微缓下心神说:“章太傅一生无子, 曾收养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如今那些孩子久不见太傅回去,一问才知道太傅是被下了大狱,蹲在府衙门前要说法。” “可是, ” 言阙脸上骤然愤懑,“那安定侯带领巡城营却罔顾人命,将那几个孩子抓走,京兆府门前的学子顿时被激怒,扬言要找朝廷讨要说法,衙门里的官员有几个都被打了。” 屋内檀香缭绕,裴行简起身走到重华殿门下,眼前是宫人洒扫,远处天边是连绵的山脉。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言阙摸不准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如此十万火急之事不能耽搁,苦口婆心道:“圣上,科考之期临近,这样闹下去,势必会受影响啊。” 却见圣上仍未有动作,言阙只能焦急地看向林听:林大人,你说句话呀。 接受到言丞相的眼神,林听沉默两息。 这几日他也琢磨着,圣上既然不处理那些人,或许是还在等什么。 外面风雨飘摇,宫内却是岁月静好。 林听放下磨石,斟酌着该如何出口,他走过去,“皇上,不如让言丞相带臣先过去看看,试着劝说一二。” “对啊对啊,” 言丞相附和,“如今不能再进行镇压了,可以先试着劝解嘛,万一能行呢。” 裴行简回头,眸光扫过他们,终于松口:“他们倒是坐不住了,” 随即喊来天玄卫,“京兆府门前抗议学子众多,切不可卷入进去,让天玄卫护送你们。” “是。” 两人出了门,一路往京兆府奔。 马车转过一个街口,远远就见数量众多的学子围在京兆府大门前,跟衙里的捕快激烈对峙着。 “朝廷必须给个说法。” “巡城营凭什么抓人。” “暴君” “暴君” 怒骂声此起彼伏。 前面人太多,马车只能在转角停下。 但还是没逃过那些学子的眼睛。 “是朝廷的马车。”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那群学子霎时围了上来,“今日不给我们个说法,我宁愿撞死在府门前的柱子上。” 天玄卫守在马车前,将刀横在胸前,做出戒备的姿态,将那群学子隔开。 言丞相拉开车帘,外面人流涌动,见到他们,那群学子更激动,甚至有人试图越过天玄卫跳上马车,被天玄卫一把拉回去。 “我靠,章太傅影响力这么大吗?” 林听被外面的声音吓了一跳,缩在角落。 言丞相可惜地说:“老夫与太傅本是好友,性情相投,当初是太傅将在冷宫快要饿死的圣上救出来,悉心教导,后圣上即位,太傅便在朝堂挂个虚职,在城外开了个小私塾,免费为那些贫困学子启蒙,自然受百姓们爱戴。” 林听恍然。他之前可没梦到这段,想来也不是原来时空里经历的,应是因丞相被救,背后之人转而将矛头对准章太傅。 若是章太傅受困,必然会引起众学子不满。 如今正是科考之际,数万名学子在京城闹起来,那动静想都不敢想。 车外喧闹不止,言丞相起身要出去,车门前的天玄卫见状道:“丞相大人,外面危险,还请上车。” 言阙摆摆手,“不妨事,这些学子只是心急,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眼见丞相都已经出去了,林听便也跟着起身。 “各位,” 言丞相站在车头出声,“能不能听老夫一言。” 有些学子认出那是言丞相,拉住自己的同伴,“言丞相来了。” 喧闹的人群缓和下来。 有人高声道:“言丞相,我们敬重您,请问为何要将章太傅关进大牢。” 言阙哑口,别说那些学子不知道,就是他也不知道,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林大人。 林听下了车,骤然接收到言阙的眼电波,心里计较着到底要不到把这种事说出来。 章太傅也算是名人了,文人雅客最重声誉,万一被这些狂热粉丝知道自己的偶像竟然私通后妃,岂不是形象崩塌。 “各位不要着急,” 林听只能胡诌个理由:“章太傅如今好好的,只是有些事还需要调查。” “调查什么?” “那些贪官污吏不查,竟然去查一个清白的章太傅。” 不,你门崇拜的章太傅不清白,胆子大得很。林听默默想。 “各位放心,朝廷不会随便抓人。” 言阙再次安抚。 “谁说的,那章家三兄妹不就是被巡城营抓走了。” “就是,要不是皇帝下令,谁使唤得动巡城营。” 林听体验到什么叫有苦说不出。得,绕来绕去,最重还是绕在了皇帝身上。 裴行简洗白之路不容易啊。 陡然间,那群学子情绪更加激动,奋力往里挤。天玄卫虽奋力抵抗,但到底人少,将刀鞘立于胸前不敢伤人。 僵持数秒,人群突然像开洪的匝,冲破天玄卫的防守朝他们奔来。 林听当即拉起言丞相往车内跑,“快、快上去。” 他奋力将行动不便的言阙送上马车,正准备扒上去,却被人从身后抓住衣摆拖住。 “我靠——” 惊叫声隐没在人堆里。 “林大人,林大人——” 言阙在车板上焦急地喊,是他把林大人带出来的,万一林大人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向圣上交待。 林听被抓进了人群,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无数的手拽着他,耳边嗡嗡地,什么都听不清。 “救……命……” 哗啦,天玄卫一跃而起,在人群中精准找到林大人的身影,拽着林大人用力拉出来。 林听只觉自己像那个埋在土里的萝卜,被人从泥土里拔出来。 青山拽着林大人飞进了车内。 “呼呼。” 林听呼吸到新鲜空气,瘫在车板上,一副生无可恋。 言阙赶紧去看,只见林大人衣衫不整,袖子还破了一块,撩起的袖摆下露出一截划伤的皮肤。发丝凌乱,就像是、像是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第48章 言阙当即心中撼动,大声喊道:“林大人,您还好吧。” 林听放空了片刻,思绪才逐渐回笼,闻言抬了下手,轻轻地“嗯。” 天玄卫在前面开道,艰难地将马车驶了出去。 “林大人,您可要撑住,马上就到皇宫了。” 言丞相见林大人浑身无力,像是快要没了,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当即朝外面喊:“快去禀报皇上。” 青山见状先一步往皇宫飞去。 一路上,言阙蹲在林听身边,不停地说话。见林大人要闭上眼睛,当即拍了拍地板,“林大人。” 隔一会儿见林大人又准备闭眼,又拍拍地板:“林大人,可要撑住呀,没了您,老夫可怎么活啊。” 林听:…… 闭嘴,他只是想睡一觉。 就这么被吵了一路,马车终于跑进皇宫。 此时青山也到了重华殿。 “禀皇上,林大人在京兆府外遭到了学子们的袭击。” 殿中霎时一静。座首的皇帝面色并不算好看。“现在如何?” 青山回忆:“卑职听丞相一直伤痛地喊林大人,但林大人并未回应,想来状态并不好。。” 赵德海大惊失色:“什么。”都已经失去意识了。骤然去看圣上,却见皇帝已经起身出去,面上似蒙了一层阴云, “宣太医。” …… 林听缓缓起身,透过车帘看向外面。 宫道两旁禁军林立,不知哪儿来的宫人端着水盆经过。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一路匆匆。 他再仔细辨认一番,那不是重华殿的宫人吗? 怎么回事,皇帝出事了? 他当即拍拍车厢,催促掌绳的天玄卫:“快点,重华殿出事了。” 前面的天玄卫一听,当即一挥马鞭,马车极速往重华殿飞驰。 于是裴行简站在重华殿门口,远远瞧见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身后的宫人门也看到了,“马车来了。” “速度如此快,林大人肯定伤得不轻。” “太医,太医在哪儿,快上前来。” 缀在后面的太医被推到了最前面。 只见马车轰然而至,林听差点被晃得吐出来。他掀开帘子正要下车,就听外面传来鬼哭狼嚎: “林大人呐!!” “林大人~~” 随即车帘掀开,一堆身影冲了上来。 “谁?” 林听惊了一跳,松开车帘。与冲进车内的太医大眼瞪小眼。 他指着药箱: “你们这是……” 透过帘子,他看到了挤在外面的一连串太医。 手一抖,皇帝这是病得多重,宫内所有太医都来了? 裴行简本来站在门口,见太医上去之后久不下来,赵德海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哎哟,林大人这是病得多重,怎么都没个声儿了。” 过了片刻,车内终于动了。 刚才冲进去的太医依次出来,手上提的药箱不像有打开的痕迹,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踌躇着不敢上前汇报。 裴行简心口猛地一跳,如坠冰窖一般瞬身血液凝固,脑中嗡地一声。 难道…… 紧接着就见一袭绯红身影跳下马车,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皇上。” 那抹耀眼身影犹如黑暗中的一点颜色,骤然将视野渲染出颜色。 裴行简漆黑瞳仁死死盯着他。直到脑中逐渐转动,他仿佛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活的人。 没有任何语调地启唇:“你是谁?” 刚好跑到裴行简面前的林听:??? 不er,他就出个外勤,怎么回来裴行简就失忆了??? 第41章 “所以, 只是擦破皮?” 殿内,裴行简眉头紧皱,似信非信地盯着太医。 太医被盯得浑身打颤, 摸不准圣上这是想让林大人有事还是没事。 “是, 林大人手臂上有几道被抓破皮的伤口,用药敷几天就好了。” 天老爷,他从入太医院以来还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圣上兴师动众将所有太医抓过来竟然只是为了给林大人治破皮? 传言果然不假,林大人竟如此受陛下宠爱。 良久, 裴行简揉了揉眉头, “下去吧。” 候在重华殿的太医们哗啦一下涌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 林听小心翼翼去看裴行简的脸色,后知后觉发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那个,皇上。” 他轻轻出声。 裴行简瞥来淡漠的一眼。 “那些太医都是为我请的吗?” 裴行简不说话。但依照林听对他的了解,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顿时心里涌起小小激动, 原来皇帝这么重视他。 庆子将药膏拿进来, 林听刚要接过,一只手比他更快伸过来将药拿在手里。 林听顺着手臂回头, 就见裴行简已经打开了药盒,眼神看过来,“伸手。” 林听乖乖将受伤的地方露出来。 一股凉意漫上皮肤,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再次在手臂间划走。林听瑟缩了一下,却被裴行简抓了回去,“别动。” 林听心里像是咚咚咚地打鼓地, “哦。” 他抬眼去看裴行简, 发现这人眼里氤氲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眼眸如黑夜的森林般危险。 裴行简忽然将眼睛抬起来,林听倏然收回目光。 药上完了, 裴行简合上药膏递给林听,“这几日不要碰水,”重点强调:“尤其不要去钓鱼。” 林听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那快了就少了一半。 他拢好衣袖,想了想,不确定道:“皇上,臣这算是工伤吧?” 裴行简疑惑。 “就是因为工作原因受了伤,雇佣的部门要承担医药费这些的。” 裴行简听懂了,喉头滚了滚,不明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一股气又隐隐升起,但在触到林听希冀的眼神时,又泄了下去。 “算。” 林听欢呼雀跃,“皇上,臣还想再问个问题。” 裴行简看他一眼。林听两眼弯成月牙,笑眯眯地。 他无端生了些耐心。 “说。” 林听说:“那巡城营抓章太傅收养的孩子是——” 跟裴行简相处这么久了,平心而论,他不认为裴行简会暴力镇压那些学子。这事若不是他做的,那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挑起朝廷或者是皇帝和学子之间的矛盾,甚至可能影响此后的科考。 是想将朝堂从内部瓦解,好狠毒的心思。 “巡城营首领是安定侯。” 裴行简淡淡道。赵德海在出声前就已经退了出去,此时殿内只留他们两人。 “朕并未下令让巡城营抓人。” 林听懂了,“所以是他们自作主张。” “那他们这样做为了啥?” 林听思索,想到近期的暴乱,猜测道:“为了不让科考如期进行?” 说话间,他头上的发丝跟着晃动,发尾长长了些,像某种小猫的绒发。 他不动声色伸手摸了一下,在林听转过来前收了回去,指尖微微捻动。 “还不算太笨。” 林听不爱听这话,他本来就很聪明的好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皇帝坐回御案前,摊开一本折子,朝他招手:“过来。” 林听磨蹭着过去。 裴行简指尖点了下某个地方:“看看。” 林听低头,看清了折子上的内容。总而言之,就是一言官在述皇帝之过,让朝堂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其言辞犀利恳切,没有半句废话,通篇看下来,林听都觉得裴行简果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暴君了。 好一番劝诫。 林听开口道:“可明明是安定侯他们——” 裴行简却已将折子放下。“在他们眼中,安定侯的一切行为都是得到我授意。” 林听震惊,“那为何不……” “不将他们抓起来。” 裴行简冷笑一声,“朕登基不到三年,朝堂内外被安定侯把持多年,要连根拔出不是件容易的事。” 懂了,是在隐忍等待时机。 这时一个黑色身影飞了进来,在裴行简面前跪下。 等摘下了面罩,林听才看清竟然是卓大人 “圣上,关于安定侯的数项罪名卑职已调查清楚。” 卓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呈上。 林听过去接住,又递给裴行简。 皇帝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几本小册子,再一翻开,只见上面字墨不均,像是在紧急之下写得。 裴行简并未避着林听,因此林听也看到全貌。 上面列了数桩安定侯的罪证,买卖官位、侵田、残害百姓……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看得林听不由得咂舌,跟安定侯比起来,自己当初收到那些小礼物简直就是渣渣。 末了,裴行简将小册子往桌面上一扔:“继续盯着,若是安定侯进宫见太后立即来报。” “是。” 将东西收好,裴行简突然起身,“跟上。” 第49章 林听还没从吃到瓜的震惊中缓过来,听到声音赶紧跟了上去。 …… 走出重华殿,就见一辆宽大马车停在门口。 裴行简径直踏上马车,回头见林听犹豫不决,敲了敲车框,“还愣着干什么,上来。” 林听心下冒出疑问,“皇上,臣想问一句,咱们这是去哪儿?” 昭狱还是宫外,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吧。 裴行简说:“宫外。” 林听跟着上去了。“是要去崇文馆还是京兆府?” 裴行简淡声:“你猜。” 呵呵,林听心里吐槽,果然最近头疾好转不少,都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了。 马车一路驶出了宫门。 林听乖乖坐着,见裴行简又开始闭目养神,悄悄动了动双臂,余光瞥见角落里赵德海眼神不住地往他身上飘。 林听纳闷,低头看了看,又摸了摸脸上,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呐,赵公公怎么了? 他悄悄凑近说:“赵公公,眼睛不舒服可要及时就医,您这把年纪了,小毛病不治会拖成大病的。” 赵德海一口气梗在喉头。他哪儿有病,他身体健康得很,圣上每年还会让太医给他们来个全身检查。 还有他哪儿老了,他还不到五十岁,哪儿看着老了。 “林大人,太医说老奴身体康健,能活到八十岁呢。” 林听拍了拍赵公公的肩膀,不解道:“那你刚才看我干什么?我身上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赵德海动动嘴:“老奴是看林大人今日竟然没有摸出话本子。” 林听陡然严肃:“我现在在出公务,怎么能看话本子。” 自从搬出皇宫,他就实现了话本自由,在府上他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甚至每晚伴着话本子入睡都没问题。 他看得多了,上班自然不再需要话本子来解乏。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干嘛非得要在上班时间看。 他昨日才领了上个月的薪水,那厚厚的一袋银子拎得他都不好意思,短暂地为自己摸鱼的行为羞愧片刻。并决定以后上班时间一定要认真努力。 赵德海看呆了。 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脸皮如此之厚,他嘴唇动了动,隐隐听见外面传来喧闹之声。 众人掀开帘子,瞧见不远处京兆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为确保皇帝安全,马车在距离京兆府数米的地方停下。 裴行简撩开车帘,见外面抗议之势扔未消,微微皱了下眉,猝然起身。 赵德海吓了一跳,拦在车门前,“圣上,外面混乱,不可下去呀。” 一旁的言丞相也赶紧劝阻:“学子众多恐发生暴乱,为安全着想,皇上有什么要传达的,可遣微臣和林大人去。” 林听看着外面重重人群心里有些害怕,也跟着附和:“臣也这样觉得。” 裴行简不为所动:“让开。” “圣上!” 言丞相和赵德海言辞恳切,刚要开口就被皇帝拦住:“不必再说。” 裴行简凌厉道,“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朕何曾会怕他们。” 那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当今圣上是什么人,那可是敢直捣敌营取敌军首级的人,要说危险,那也是那群学子危险。 万一不小心圣上头疾发作了,那场面可不一定控制得住。 想到这儿,两人看林听的眼神都带上了热忱,幸好林大人也跟了过来。 至此,也没人再拦着皇帝了。 林听被那群学子整出阴影来了,见他们都要下去,犹豫着不敢伸出脚。 其实吧,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跟过去能干嘛。况且他人微言轻,那些人认丞相、认皇帝,可不会认他一个啥都不是的贴身侍卫,所以他去与不去,都没什么分别。 他开口:“那臣就不去——” 还没说完就被言丞相和赵德海架着双手带出去。 赵德海恢复一贯笑眯眯的表情,“如此危险时刻,林大人作为圣上的贴身侍卫,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圣上身边。” “是啊是啊。” 言丞相在一旁附和。 林听:???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他被架着出了马车,站在车头。不知是谁发现他们喊了一声:“那是朝廷的马车。” 霎时,围在京兆府门口的学子如疯了一半围了过来。 天玄卫将马车整整围了三层。 走进了,那些学子认出言丞相和林听,“又是你们。” “丞相大人,我们尊敬您,如今太傅被下昭狱,太傅之子下落不明,您身为百官之长,一定要为太傅做主呀。” “我们人微言轻,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太傅一家蒙难吗?” 言辞恳切,真是听着落泪闻者伤心。 有人发现了最前面站着的陌生人,疑惑道:“你又是谁?” 被问的人黑发金冠,但眉眼冷漠,眼神扫过他们时,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下面的学子被震住,小心打量起来。 嗡嗡的人声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是皇上,拜见皇上。” 林听朝声音处望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王涯他们。 “皇、皇上?” “不是说皇上贪图享乐吗,怎么亲自过来了。” 但无论众人如何猜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跪下参拜: “参见皇上。” 裴行简安静看着下方众人,明明前一秒还在义愤填膺质疑不断,现在却齐齐跪下。 心口不一。 “呵,” 只听上方的皇帝轻淡开口,“一群蠢货。” 第42章 众人惊愕。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两息。就连赵德海都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说。 林听心里一抖, 眼见着下方众多学子当即脸色涨红,有的似乎还要站起来理论,但被天玄卫拦下。 有个别学子偷偷抬眼, 正好对上皇帝那狭长的眼眉, 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登时打了冷颤。 下方小声熙攘起来。 赵德海掐着声音:“安静。” 霎时又安静下来。 裴行简看着下方这群人,不紧不慢说道:“你们自诩栋梁之材,却空有一身志气, 不分青红皂白,轻信他人之言, 横冲直撞, 我大墉不需要你们这种人才。” 台下众学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林听心里打颤,好家伙,这话也太重了。 “刚才是谁想要闹?” 帝王冷漠阴鸷的声音钻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下方学子战战兢兢跪着, 刚才有想要上来反驳的, 这会儿都缩成鹌鹑, 将自己裹在人群里。 “你们往京兆府门前闹,往崇文馆前闹, 谁告诉你们只要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帝王的声音不慢,却像利刃一样扎进每个人心口。 “口口声声说是为太傅要说法,你们以为太傅会认同你们的做法吗?” 上方帝王冷漠无情的声音似裹着冰霜而来, 呼呼刮在每个人脸侧。 他们当然知道闹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圣上,” 远远地,王涯大声道:“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太傅如今在昭狱如何不得知, 其三个义子被巡城营抓去生死未明,太傅一生为官为民,为何要赶尽杀绝?” 四下一片沉寂。 裴行简缓缓道:“朕可有说过要杀了太傅, 杀了他那三个义子?” 王涯愣住,脑中白光一闪,冷汗骤然冒了下来:太傅下狱之事尚未有定论,他们却先入为主地认为皇帝要杀了太傅一家。 这时有另一学子道:“并未,可巡城营——” “连太傅为何下狱都弄不清楚,就上赶着为他冲锋陷阵,朕倒是好奇,朕从未说过太傅下了昭狱,你们是从何处得知太傅之事?” 这下聪明点的学子已然反应过来了。霎时冒下一股冷汗。 他们被人利用了。 可如今传播数量巨大,他们已想不起当初是如何被人裹挟着出来闹事了。 想明白这点,学子们甚至都不敢抬头面见皇帝,恨不能将头低到尘土里。 裴行简继续道:“枉你们读了数十年圣贤书,却连最基本的是非观都分不明白,如何能做我大墉的能臣。” 林听瞧着下方个个学子被训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往皇帝那边挪了挪。 收到皇帝瞥来的一眼,他憨笑了声,说:“皇上,他们也都不是故意的,软硬兼施才能让他们更好信服您。” 裴行简眸光闪了闪,冷硬的面容倒是缓和了些许。 “念在你们都是来赶考的学子,朕今日不处罚你们,若是再有下次,便剥夺考试资格,发配边疆。” 不大的声音却掷地清晰,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一抖。 说完,转身进了马车。 林听站在车头,看下方学子青春懵懂,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当时高考的场景,心下一软,忍不住叨叨几句: “各位,离科考已不足一月,有闹事的闲心不如将精力放在学习上,” 他眯了眯眼,“你们闹的这几天,已经有人把书背了两遍,再不复习,就要永远落后了,到时候别说做官,你们连殿试都进不去,更见不到你们的偶像章太傅,你们为章太傅闹了这么就,结果对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该多后悔呀。” 说完,满意地看了眼下方恍然大悟的学子们,也进了马车。 第50章 隐隐听到身后传来怒骂:“靠——” “我得赶快回去复习了。”“不行,我今晚要再回去把书背三遍。”…… 车厢内,林听触到裴行简似笑非笑的眼神,躬身进车的动作顿了一下。 言丞相笑眯眯地:“没想到林大人竟然如此才思敏捷。短短几句话就让那些学子回去了。” 林听被这笑刺了一下,跟赵德海笑得一模一样。 “林卿似乎很能体会那些学子的心情。” 林听默了默,心说要是你也经历过高考,你也会很能体会的。“臣这是设身处地地想。” 裴行简微微挑了下眉,没说话。 他们在丞相府门前将言丞相放下,恰好言季出来迎接,见到林听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林听也朝他挥了挥手。唉,工作催人老,自从他上班之后就再没时间跟言季他们一起玩了。 裴行简看到他的动作,不清不楚地冷哼一声。 林听收回上半身,敏锐地听到了,“皇上嗓子不舒服?” 裴行简深吸口气,“去哪儿?” 林听: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皇上,能不能去趟昭狱,” 林听见裴行简目光探过来,说:“太妃娘娘是宫中来人,太傅也常来宫中,不会不知道芳菲园是什么地方,他们又是怎么同时去了同一个地方?” 裴行简眼眸淡淡的,吩咐侍卫:“去昭狱。” 马车在宫门口打了转,朝昭狱而去。 再次回到昭狱,林听不免有些害怕。 前面的裴行简发现林听没跟上来,回头就见这人一脸纠结地望着脚下的台阶,想伸又不敢伸。 “害怕?” 他问。 林听连都要皱在一起了,说:“臣大抵是得了ptsd把,毕竟上一次坐牢的时间虽不长,但影响还挺深刻的。” 裴行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ptsd是什么?” 林听回忆着脑中为数不多的知识:“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应激。裴行简敏锐抓住这两个词,想来应是一种心理创伤。 林听还在纠结他要不还是算了吧,这种事交给天玄卫做也是一样的。 忽然就见走在前面的皇帝突然转身朝自己走来。林听吓了一跳,哆嗦着:“皇、皇上?” 一只遒劲的手臂环住腰部将他提了起来,“别怕,朕在此。” 环着他绕过了七级台阶,稳稳落到了地面。 林听大脑一瞬间空白。 裴行简这是——大脑抽了?还有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在? 他不在自己早把活儿交给天玄卫去玩儿去了,就是他在自己才怕的,哪个被顶头上司盯着不害怕的? 眨眼就见赵德海笑眯眯地,像是某种促狭的狐狸。 林听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裴行简难道、难道—— 想了什么法子来整蛊他? 眼见裴行简又要牵着他走,林听赶紧将手从对方手弯里抽出来,“不不,臣还是自己走吧。” 裴行简刚柔和的眉眼又冷了下来。 生硬地吐出一个嗯字,自顾自往前走了。 林听瞧着那背影,怎么感觉像是生气了? …… 再回到狱牢,林听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里面守着的狱卒还是当初那几个,看到圣上亲临,点头哈腰地上来,卑躬屈膝地拜见。看到身后的林大人,几个眼睛一亮,恭敬地喊:“林大人。” 林听微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那几人欣喜若狂。 林听不免心里戚戚,想他上一次来还是阶下囚,如今倒是摇身一变成了高官。 身份转变只在皇帝一句话间。 他们去了关押徐太妃的地方。太妃虽已下了牢狱,却不见狼狈,垫着干净的茅草和床,只是神情看着有些落寞。 想来是在担忧章太傅。 “太妃娘娘。” 赵德海轻唤。 徐太妃转头看到他们,拖着步子过来,“皇上,林大人。” 林听走上前问道:“太妃娘娘,您放心,章太傅被好好地关押在另一间牢房,我们来是想问您那晚的一点情况。” 太妃听到章太傅无事稍稍放下心,温柔地说:“林大人请问。” “宫宴时您为何会到芳菲园里?” 林听从昨日就一直在琢磨,太妃并不是不知道今日宫宴,芳菲园这个时候就不能去,又为何突然去了。 总不能是章太傅贼心不死,到了宴会上还不安分派人给太妃传的信吧。 一个外男又怎么可能越过重重宫闱轻易联系上远在深宫的太妃。宫里的禁军又不是吃素的,要真这么容易,那皇宫里还不乱套了。 徐太妃回忆道:“我那日傍晚本在喂猫,那是先帝赐的一只波斯猫,但不知为何它突然发狂跑了出去,我循着声音不知怎么就追到了芳菲园里。我本想着找到猫就马上离开,但在没有听见猫的叫声,也没想到就、就看到章太傅不知何时也来了芳菲园。” 怪不得他们到芳菲园时并未听见有什么猫叫声。 想来就是被人给骗去芳菲园的。 徐太妃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给骗了,哀求道:“圣上,章太傅事前并不知道我在那儿,也并非刻意来此找我。” 林听只能公事公办道:“太妃娘娘,圣上自会定夺的。” 了解完他们又去问了太傅。 “如此想来,确实是那晚的酒比平常更烈了些,老夫喝了几杯就觉得晕乎乎的,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老了,酒量不好了。” “那时一个小太监贴过来说永康殿后的芳菲园花开得正好,可过去醒酒,然后老夫就去了。” 两相对比,便明了了。 回去的路上,林听仍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说来,他们两人是被人做局了。” 裴行简微一偏头:“做局?” 又是什么新词儿? 林听解释:“就是被人刻意陷害了。” 裴行简道:“太妃与太傅本就是青梅竹马,可惜先帝残酷,拆散一对有情人。” 林听眨了眨眼,啊?皇帝这么说先帝好吗? 上马车前,裴行简叫来人吩咐:“给太妃和太傅送几床棉被,夜间天冷,不要冻了。” 林听摸着裴行简这态度,是不准备重罚那两人了? 第43章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 林听下了车, 目送皇帝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进门。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赶去皇宫前特意让车夫顺着大路绕了一圈,从京兆府门口经过。 今日来闹事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 京兆府门前终于让开一条通道。想来大多数学子都被皇帝昨日的话说动了。 此外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再远远地一看,正是王涯那几人。 此时他们正拦在抗议的学子面前,像是在说些什么。 有几个学子原本还义愤填膺振臂高喊, 渐渐地在王涯等人的劝说下放弃抗议的手,转身离开了。 林听抵着下颌, 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便安心地放下帘子。 如此看来,皇帝的形象终于是有所改变了。 他朝外面说:“马叔,走吧。” 马鞭一扬, 又幽幽驶向宫里。 到了皇宫门口, 林听下了马车, 却没见来接他的庆子。 他作为臣子是不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以往都是庆公公或者赵公公来将他接进去。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身影, 林听站不住了,他今日出来得虽早,但绕了一大圈, 会不会过了时辰? 便上前去询问宫门口的守卫:“大哥,麻烦问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守卫毕恭毕敬道:“林大人,已过卯时了。” “哦哦。” 林听放心地点头。他打卡时间在辰时, 今日是来早了, 来接他的公公都还没来呢。 便随意地挥挥手:“那我到旁边再等等。” 去宫门口旁的石阶上坐下。 刚坐下,就见守卫走过来说:“上头吩咐了,林大人有圣上亲赐的玉牌, 可随意出入皇宫,不徐我等通传,林大人现在就可以进去。” 说罢,那守门的几人自动退让成两排,留出中间一条宽道。 “林大人,请吧。” 林听朝里探了探,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担心进不了皇宫,要是真被拦在宫门外面,大不了他就等着太监来接,要是他们都忘了,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回去睡懒觉了,多好的摸鱼机会。 他进去是能进去,就是吧——他路没认全。 以往都是庆公公或者赵公公领他进去的,路上自然是边走边睡——那还是他大学练出来的技能。 如今就他一个人,眼前又是一条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宫内门路上百条,每条都通向不同的地方,要是有一个岔口走错了,那就喜提皇宫一日游。 他是不想就这么进去的,但是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把今日的俸禄拿到手吧。 “好好。” 第51章 林听踏进宫门,凭借着为数不多的记忆开始在迷宫里绕路。 经过七拐八绕,走错两条小路,拐错几个转角,顺便薅了个路上的宫女带路,终于在脚快要走断时远远地看见重华殿的牌匾。 “林大人,重华殿就在这条路尽头右拐,奴不能靠近,只能陪您到这儿了。” 林听胡出口浊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喘着粗气说:“谢谢哈。” 那宫女看红了脸,扭捏着:“林大人若还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 林听一顿,“我还真有个事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裴行简给他定的辰时打卡,要是迟到了还会被扣工钱。 那宫女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个,脸色一僵,说道:“还不到辰时。” 林听骤然松懈地拍拍胸口,“好险,还能赶得及上班。” 为了这点银子不容易啊。 送走宫女,林听便踏步进去。 等走进重华殿大门,忽然听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哎哟,林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呀。” 林听回身,就看赵德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细密汗珠如下雨似的滑落。 赵德海跑到林听跟前,一手挥了挥拂尘,缓了缓道:“林大人,圣上头疾发作,您快跟老奴去寝殿吧。” 林听诧异,自从他每日跟在身边,裴行简就像被浸泡在药里,这都多久没发病了。 去寝殿的路上,他好奇问道:“怎么回事,昨日我看皇上不还好好的吗?” 赵德海叹息一声说:“昨日圣上回来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夜间几乎没睡,二更天不到就起来批折子了,老奴看着眼眶隐隐泛了红丝。” 林听快速说:“怎么不喊我?” 裴行简竟然比他还能熬。 赵德海霎时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林听:???他懂什么了?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大家是生活在同一个剧情里的吧? 见林大人一脸茫然,赵德海恨铁不成钢,“哎哟林大人,要不说如今朝堂之上只有您最得圣上宠爱呢,老奴刚准备去找您就被圣上叫住了,圣上不忍心打扰到您休息,硬生生捱到了天亮。” 林听打心眼里佩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怪不得能当上皇帝。” 赵德海差点摔下去,这林大人怎么就像块木头。 等到了祥宁殿,林听便让赵德海在门口守着,自己则一个人进去。 此时裴行简端坐于正中的梨花椅上,手里拿着折子,眼眶红丝爬满了双眼。 “呀!” 他吓了一跳,轻车熟路地过去按摩。他这段时间特意找了京中按摩馆的大师学了几手,现在手法极其自信。 触到熟悉的温热,裴行简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下来,“林卿再不来,朕不知还能不能熬过这一个时辰。” 原来忍者也快到极限了。 林听估摸着裴行简为何又犯头疾,问道: “怎么今日突然又发作了,是不是昨日那些学子——” 裴行简突然抓了一下他手。 “那些学子满腹诗论,却极容易被人蛊惑。” 手背骤然覆上温热的触感,尽管力道不大,像是轻轻停在他手上,还是让林听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 他抿了下唇,以为皇上是担心他按摩手法不到位,嘀咕:“皇上也不必抓着臣的手,臣近日找了按摩师傅学习,技术肯定比以前好。” 裴行简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将手放下了。 香气缓慢飘散在空中,丝丝缕缕钻入大脑抚平神经。 一炷香后,头疾终于缓和。 林听收回手,眨眼间就见裴行简已经起身准备出去。他一惊,赶紧跟上。 门口守着的赵德海看见圣上出来,当即心疼道:“圣上,您在这儿休息会儿吧,昨夜您几乎一夜未合眼,就是个铁人也撑不住啊。” “不必。” 裴行简淡声,绕开赵德海就要出去。 赵德海焦急地朝后面的林听使眼色。 林听接收到信号,往前快了几步追上裴行简,拽住他衣摆。 见对方回头,他乖乖劝道:“臣觉得赵公公说得对。” 裴行简停下步子,一时没动。 赵德海见状觉得有戏,趁热打铁道:“圣上,熬夜伤身呐,您这身子骨才刚好点,可别又熬坏了。。” 林听疯狂点头,没错没错,他提前退休的计划可不能在半路上就折了。 裴行简皱了下眉,而后舒展开。四目相对良久,最后终于叹息一声, “赵德海,在殿外守着。” 转身又进了寝殿,经过林听时停了一瞬,顺手将人拉了进去。 林听:??? …… 他被裴行简拉进了殿内,大门一关,殿外的声音就被隔绝了。 裴行简将他带到正中的桌子边,指着桌上的几张纸笔道:“朕先睡会儿,你去练几页大字,朕醒了检查。” 林听当时就僵在那儿了,过了好半响才反映过这人说了什么,当即就想骂回去, 你礼貌吗? 林听揣着手说:“臣写字声音可能有点大,不如还是等皇上醒了再写吧。” 然后就收获裴行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等朕醒了,林卿只怕人都跑没影了。” 林听被噎了一下,心说这人怎么知道他随时准备跑。 裴行简已经转身往床上去了,“没事,有林卿的笔墨声在,朕睡得更踏实。” 林听心里一万只草泥马飘过,这不是为了让他练字,是为了防止他逃跑的吧。 …… 殿内沉寂,沉香飘渺。床榻上的帝王平躺在软枕上,呼吸均匀而无声,而安静的空间中,却时不时传来几声‘沙沙’的声音。 林听坐在殿中的小方桌上,一手握笔,正练着字。 良久,屋内透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林听呼呼写了几页,写得手酸,抬头一看,床榻之上的帝王睡得正香。 他气愤不过,索性撂了笔,撑着头无聊地四处晃晃。 晃着晃着,他目光就晃到了床榻上的那个人身上。 裴行简睡着的时候眉宇间平稳,少了白日的凌厉。而且自他被带回来,就发现裴行简可真能卷啊,睡不着要批折子,心情烦躁要批折子,就连外出都要批折子,大墉上下谁能卷得过他啊。 忽然床榻上的人呼吸重了几分,睁开了眼。 林听当即收回视线。 裴行简偏头,看到了瘫在桌面的几页大字,他起身,朝林听伸手:“拿过来吧。” 林听简直服气,起床还不忘检查他的字,该给他颁个最佳卷王奖。 他将字一股脑塞过去,“臣的字都在这儿了,您慢慢看,臣去喊赵公公。” 裴行简敏锐捕捉到了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他没在意,继续看字。 几页大字快速扫过,刚好宫人们拿着水盆巾帕进门。 裴行简一眼抓住缀在最后缩起来的林听,“林卿,过来。” 林听像个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慢吞吞地踱步过去。 裴行简见了,一时又生气又好笑,将几页纸递过去,“还算有些进步。” 林听心底跃雀,惊喜地接过,看来努力还是有成效的嘛。 看完字,裴行简又去重华殿批折子,林听在殿内呆到了下值时间,才跟着庆子出宫。 等回了林府,林听洗漱一番便早早上床睡了。 半夜,他从梦中骤醒,在床上躺了会儿,实在睡不着,抬眼却见外面的月色正好,便起身穿拉过一旁外衣套上。 而后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正望向窗外,忽然瞥见墙梁上闪过一个黑色身影。 “谁?” 林听一惊,抓起桌上的镇纸就摔了出去。 “啪嗒——” 镇纸在空中划了个弧,完美掉在了地上。 而那道黑影只闪了一瞬,就陡然消失在夜色中。 林听瞧着那速度,有些疑惑:“难道是天玄卫的人?” 摇了摇头,他便回去继续睡了。 夜半三更,四周沉寂。 林听正睡得上好,忽然被惊叫声吵醒。 他恍了片刻,听到外面的声音:“来人呐,走水了。”“快来人呐。” 随即就听房门咚咚地被敲响, “林大人不好了,库房起火了。” 林听猛地跳起来,匆忙穿上外衣过去开门,就见院子里吓人提着水桶往后院赶。 再一看,库房的方向隐隐闪着火光。 “我的钱——” 第44章 夜色沉寂, 裴行简自睡梦中惊醒。 屋内红烛偏动,呼吸声清晰可闻。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望着头顶的帷幔, 试图将脑海中那不合时宜的画面抛出去。 近日他头疾发作得少,身体也逐渐好转,浑身的热气都往身下滚, 但他又不想自己动手,便只能躺在床上等反应自然消散。 约莫半个时辰后, 他起身朝外面喊:“赵德海。” 第52章 赵德海匆匆推门进来, “圣上醒了?” 脸色看起来很焦急。 裴行简再看向屋外,却发现院子里站了几名天玄卫,他眉头一皱, “出什么事了?” 赵德海当即道:“圣上, 刚才青山来报, 林大人府上着火了。” 裴行简面色一沉,当即起身, “去林府。” …… 林听穿上衣服就赶紧往库房的方向跑,嘴里大喊:“我的钱、我的退休金——” 等到后院就见张吉和下人们拖着几个箱子往外跑,看见他过去说:“林大人, 幸好发现得及时,库房里只损坏了些不值钱的东西,金银珠宝都还在。” 林听扑向箱子, 心有余悸地拍拍:“还好你们还在。” 这时张吉有拉着他往外走, “林大人,这里火势大,您先在外面休息, 等火灭了在下再来给您汇报。” 林听被带到了前院里,看着下人提着桶来来往往跑了数躺,那火终于扑灭了,烟雾隐没在黑夜中。 张吉急匆匆过来汇报:“林大人,火已经灭了。” 林听赶紧往后院走,“快带我过去瞧瞧,库房被烧成什么样了。” 他跟着张吉到了库房外。刚才火势不小,整个库房火光冲天,如今这儿已经快成一片废墟, “幸好库房没跟其他房子连在一起,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张吉心有余悸地说。 “林大人,如今府中恐怕不安全,今日还是不要留宿在府里了。” 他建议。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跑来,“林大人,皇上来了。” 林听惊讶,大晚上,这一个个都不睡觉了? 来到府门前,就见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口。 车旁的赵公公看见林大人出来,眼睛都弯成月牙了,“皇上听闻大人府上起火了,便立刻赶了过来。” 他偏头往里面看了看,“如今火势如何,可需要增加援手。” 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一排天玄卫。 林听摆手,“不用不用,就烧了库房,已经扑灭了。” “灭、灭了?” 赵德海不确定再问一遍,垫着脚往里面看,嚯,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屋子都完好无损。 林听点头。陡然瞥见赵公公神情似有一瞬的遗憾?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下眼,就见裴行简拉开帘子,“上来。” 林听在院子里站久了有些冷,闻言便缩了上去。 车内点着安神香,透着一股暖意,车座上还铺了一层金色软垫,象征着皇帝贵重的身份。 甫一坐上去,林听就忍不住喟叹一声。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一放松困意就开始涌上来。 裴行简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问:“可知是什么原因起的火。” 林听靠在软垫上打瞌睡,摇头道:“不知道,刚才我醒来时就见窗外有一个黑影从墙梁闪过,我以为是天玄卫的人,就没管。” 说话间,他的衣领挎下来。 裴行简盯着那白皙的脖颈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那松垮的衣领贴合上。 林听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但此刻他脑子里困得只剩一片浆糊,懒得思考。 空气中蓦地一静。 林听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想起——天玄卫在监视他这个事,皇帝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这就,有点小尴尬了啊。 “今日天玄卫没在你府上。” 裴行简淡淡说。 “啊?哦哦。” 林听瞌睡醒了几分,摸摸鼻尖,嗯了声。 将衣领整理好,裴行简才抽回手,但目光仍留在林听身上。夜色泛着凉意,或许是刚才出来得太急,林听穿着单薄,内里一件里衣,外面匆匆搭上一件薄外套。 他喉头动了动,喊赵德海:“把披风拿来。” 赵德海正在车外守着,闻言将手上的披风递进去,透过帘缝看到车内的场景,林大人唇红齿白,睡眼蒙眬的样子,格外的可爱。 裴行简无情地合上了帘子,那抹浅色身影就这么被隔绝了。 林听眼皮子不住地打架,迷蒙间,感觉眼前一道阴影落下。 他费力睁眼,正好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视线往下,是一双薄唇,此时抿成一条直线…… 林听懵了一瞬,而后猛然反应过来:靠,皇帝怎么在他跟前。 两人距离不足半米,突破了安全距离。 他浑身一僵,手指扣着坐垫,猛眨了几下眼睛,“干、干什么?” 肩上蓦地一重,身上瞬间被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裴行简给人系好带子,回到自己座上,“朕见林卿穿得太少,给林卿加了件衣服,不然林卿觉得朕要干什么?” 林听脸色涨红,都怪裴行简,大家虽同为男性,但君臣授受不亲,他作为君王就不能自觉与臣子保持距离么。 林听拢着披风缓了缓,“没,皇上身居高位,臣不胜惶恐。” 说完下颌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 林听被迫与裴行简对上视线。 “哦?” 裴行简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其他臣子惶恐都吓得浑身发抖,林卿的惶恐还真是特别,还能跟朕说得有来有回。” 夜色已深,车内昏黄烛火照亮这人一双剑眉星目,秀气非常,唇色在烛光下更为红艳。 裴行简眸色暗了暗。 “呃,可能是臣的表现比较特殊吧。” 林听说,困意弥漫大脑,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打完又不好意思地看着裴行简,扯出一抹笑,“皇上,臣困了,能不能让臣先睡觉。” 无知觉地将脸在裴行简手背上滑了下。 手上骤然触上柔软,裴行简指腹一颤,当即松了手。 “睡吧。” 迟钝的大脑敏锐捕捉到这两个字,林听当即脑袋一松,靠在车框睡了过去。 车内又陷入沉寂。 裴行简闭目等了片刻,撩开帘子:“回宫。” 赵德海抖了抖身上的冷意,望了下车内已经睡熟的某道身影,“那林大人——” 帝王的语气不容置喙:“这几日他住在宫里,让人把林听的东西收拾出来,明日带进宫里。” 赵德海眼睛一亮,“是,老奴这就去交待。” 嘿嘿,林大人又要留宿宫中了。 于是等张吉好不容易将抢出来的金银珠宝打点妥当,正要找他们家林大人复命时,就被赵公公告知:“这几日林大人留宿宫中,明日将林大人的物品清点出来,送到皇宫。” 被留下的张吉:…… 颤抖的心终于碎了。 马车一路驶进祥宁殿前问问停下。 赵德海和裴行简睁开眼往旁边一看,林听睡得正香。 赵德海当即起身:“老奴把林大人背回去。” 说着他就要去抓林大人,但一只手比他更快将林听拉过去。 裴行简抱起林听,吩咐赵德海:“掌灯。” 赵德海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嘞。” 一路将林听抱回了偏殿,此时殿内床铺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棉被,年轻的帝王走到床沿,上身弯下,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上。 触到床榻的人哼了几声,拽过一旁的棉被将自己裹了进去,只留下几簇呆毛耷拉在外面。 裴行简担心这人又将自己裹紧出不来,拍了拍棉被,“把头伸出来。” 试图用手去拉开一条缝。 结果刚拉开就被人重新裹了回去。 就这么来回几次,裴行简才终于放了手,吩咐赵德海: “把人盯着,免得他又把自己裹进去出不来。” 赵德海当即应声:“是,庆子看着呢。” 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眉眼舒展,已经沉睡过去。裴行简静静看了几眼才出门。 翌日,林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看着床顶,发现这不是他家里的床。 嗯? 他四处看了看,才发觉这里是祥宁殿的偏殿,“我怎么进皇宫了?” 等等,他记得昨晚上府里起了火,他在院子里等火灭,然后他自己上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温暖舒服……是皇帝的马车。 再然后,好像有谁把他扔到了床上。 再结合此情此景,所以是裴行简将他带回来的。 马车只能在殿外停靠,那他岂不是把自己抱回来的。 林听心跳得咚咚地,掀开被角起身,眨眼又看到一片玄色缀金的披风。 这披风是谁的不言而喻, 而且他隐约记得似乎、好像、貌似有个人把披风披到了他身上,那人还很帅…… 林听不敢想了。越想越心惊。 君臣之间的关系,能好到这个份上吗? 他以前在宿舍跟兄弟们见好像都没有这样吧? 思索间就听外面传来庆子的声音:“林大人,可醒了?” 林听下床穿好衣服过去开门,“庆公公,皇上去哪儿了?” 彼时,裴行简刚下完早朝,回到重华殿就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身青衣,这段时间头发长长了些,堪堪能盖过肩膀,弯身见垂下来,更显得面色红润白皙。 第53章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直到林听发现他。 “皇上。” 林听行礼。 裴行简面色如常地坐到御案前开始批折子,林听则在一旁安心研磨。 静谧温馨地氛围中,“吱——” 裴行简手中的墨笔差点划出折子。 他稳了稳,继续盯着折子, “吱——” 又是一声尖锐的刺啦声。 朱红笔刚写了字,就被划掉了。 裴行简:…… 他揉了揉眉,抬头去看林听,只见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卿?” 林听双眼放空。 裴行简指尖点了点桌面,加重了语气,“林听。” 林听终于回神,“皇上,您喊我?” 裴行简目光在他眼神上探究片刻,询问:“刚才是有什么事想问?” 怎么魂不守舍的。 林听回想昨夜种种,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皇上,昨夜是您把臣抱回来的吗?还有那披风——” 都用上敬语了。 裴行简淡淡:“昨夜风寒露重,朕不忍林卿受凉,便将披风给你披上,回重华殿后朕见林卿睡得香甜,不忍打扰林卿好梦,故没叫醒林卿。” 林听声音更加绵长:“臣多谢皇上。” 心中唾弃自己思想龌龊。毕竟裴行简跟其他皇帝的脑回路不一样,或许在他眼里这些行为不过是君对臣的爱重罢了。 算不上什么其他的感情。 第45章 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圣上, 卓大人请见。” “让他进来。” 卓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进门,跪在御案前。 同为皇帝的侍卫, 林听不免跟卓比较一下。对方一身黑衣, 来无影去无踪,是皇帝最得力的心腹。而反观自己,穿的锦衣玉袍, 每天按时上班打卡,绝不多加一点班, 甚至上班时间都是在皇帝跟前杵着, 偶尔研下磨。 貌似自他当值以来,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大事吧。 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么好当? 林听思绪翻转,就见卓大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呈上, “卑职领着天玄卫在林府后院搜查, 在库房堆起的草料里发现了这个火折子。” 裴行简接过。 林听已经反应过来了, “我库房这场火是故意的。” 瞬间他想到了昨日的那个黑影:“那个影子是——” 卓俯身:“根据现场留的脚印来看,那人轻功一般, 只是当晚不知为何没有巡城营的人发现。” 林府本就离皇宫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皇城根下,巡城营守卫京城, 竟然让一个小偷正大光明地进了官员府邸。 就在这时,卓又掏出两个折子,“这两个是卑职在前院的树下和马厩旁找到的, 发现时已开始冒出火光, 好在及时扑灭,并无损失。” 林听心下一沉。 若是一个火折子,他还能说是对方冲着他钱来的, 这几个火折子加起来,对方明显要的就不是钱这么简单。 顿时他往裴行简身边凑了凑,“臣最近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皇上救救我。” 一股冷香猝然冷冽地传来,裴行简闭了闭眼,缓和了声音:“这几日你就现在宫里住着。” 林听忙不迭点头。 裴行简又问:“巡城营那边怎么说?” 卓回道:“巡城营一口咬定他们没见过什么黑影,但卑职去查了他们晚上的巡逻线路,昨夜林大人府那几条线路都是安定侯的亲卫在巡逻。” 上方传来冷笑,“他当朕是傻子吗。” 这时卓又说道:“咱们安排的人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了。” 裴行简将折子递回去,“明日朝会。” “是。” 等卓退出去了,林听才琢磨道:“皇上,臣昨夜府上起火难道是安定侯搞的鬼?” 座首的人没说话。 林听惊讶,“我跟他有什么仇?” 猛然一颤,“谢世子?” 顿时吓出一身冷颤,“安定侯这么狠?为他儿子报仇要我的命?” 裴行简却摇头,道:“太后和安定侯早就里外勾结,试图篡权,你可知朕的头疾是如何来的。” 林听猜测道:“难道是被他们——” 裴行简点头,“或许在他们设想的计划里,朕的头疾一辈子都好不了,可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最开始想拉拢你,但失败了。” 林听想起最开始进宫时被太后拉进慈宁宫差点被关起来,最后还是裴行简将他救出来。 “所以在南相寺他给我下毒想毒死我。” “下毒不成,又给我府上点了把火。” 林听猛然一瞬间觉得自己可真难杀。 “只要你死了,朕没了药,自然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 裴行简说得委婉,按照当时他头疾发作的程度,很可能这会儿已经半死不活了。 林听攥紧了拳头,“这群人太无法无天了。” 说起无法无天,裴行简深深看了林听一眼。 林听不解:“怎么了?” 他最近还是挺乖的吧。 “无事,” 裴行简说:“明日你可愿跟朕演一场戏?” 林听当即点头:“没问题。” 报复仇家的事他做起来可开心了。 …… 第二日朝会,太和殿内平静如常,大殿之上的天子面容肃穆。 下方大臣们有事说事,说完就退回自己的位置,一个时辰过去,最后一名臣子汇报完自己的工作,退回队伍里。 裴行简见下方已没有人要汇报事情,便开口:“众爱卿可说完了?” 下方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露出疑惑惊恐。 他们的陛下什么时候这么温和了?以往朝会不都是‘有事说事,没事滚’么,今儿怎么了? 众人低着头,没人回答。 见下方没人出来了,裴行简便淡声道:“如此,就下朝。” 众臣心里一松,没事没事,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朝会,跟以往一样,不同的是圣上对他们态度可谓转了个弯儿。 大家心下一喜,谁不喜欢温和谦逊的皇帝,别的不说,遇到这种皇帝他们饭都能多吃三碗。 大臣们紧绷的神经放松,已经在准备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悲戚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皇上,要为臣做主啊。” 众人后退的脚步顿时一紧,什么情况,不是都下朝了么,又是谁冒出来了。 往后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是林大人还是谁。 此时林大人正跪在大殿外的廊下,哭得昏天黑地,泪流满面,情动之处,甚至握拳砸两下地,可谓悲伤至极。 林听努力地挤了挤眼睛,挤不出眼泪,又小心翼翼往袖子里抓出一瓣洋葱,包裹在手心里装作擦眼泪的动作使劲一捏。 “呜呜呜,我的房子啊,你死得好惨,我对不起你啊~~” 哭声震天,有些感性的小官感同身受,当即就要掉泪。 裴行简自然也听到了殿外的哭声,他眉头一跳,不确定地问赵德海:“那是谁?” 赵德海觑着眼看了又看,同样不确定道:“应该是林大人……吧?” 这哭得真情实感的,当真与昨日那个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的是同一个林大人? 裴行简懊恼道:“朕只是让他起个引子,没让他哭得昏天抢地。” 说话间,就听前面传来惊呼: “快来人呐,林大人晕过去了。” 霎时间,朝堂乱做一团,众臣拔腿就往外挤,嘴里嚷嚷着:“林大人,您怎么了林大人……” 裴行简心里一惊,沉声:“天玄卫。” 赵德海吓了一大跳,“哎哟我的林大人——” 在天玄卫将他扶起来的后一秒,林听便‘醒来’,朝身侧的两个兄弟笑笑,“谢谢,谢谢你们,你么真是大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两名天玄卫红着脸退回去。 林听朝向他冲过来的大臣们摆摆手,“在下不妨事,各位回去吧,现在还在早朝呢。”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竟然在早朝时间擅离站位。顿时冒着冷汗又回了殿里。 见人没事,裴行简松下一口气,揉了揉眉头道:“林卿,可有事要说?” 林听一抽一抽地走进去,眼泪不要钱似的流。 看得周围大臣心里大恸,是哪个天杀的欺负了他们林大人,他们势必要为林大人讨回公道。 而完全止不住泪的林听:呜~洋葱挤多了! 经过安定侯身边时,他特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哈,幸灾乐祸吧,等会儿弄死你。 等人走到最前面,抬起头,红中带泪的眼眶像是被蹂躏了一番,许是刚才哭得真情实切,面上挂着泪痕,嘴唇抿得红润透亮,像是浸了蜜。 意识到在想什么的帝王难耐地咳嗽了一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表演。 只听啪嗒一声,林听往地上一坐,“皇上啊,臣好惨啊。” “臣的府邸昨日被小偷潜入,那小偷不仅偷了东西,还一把火将臣的库房烧了,臣现在身无分文,已经无家可归了。” 第54章 说话间,他时不时瞥向安定侯,言外之意非常明确。 安定侯早在看到林大人时就预感到大事不妙,果然。但他在朝堂上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对方连个证据都没有,他自然不怕。 安定侯笑道:“林大人,你我虽有旧仇,但也不能凭空污蔑老夫啊。” 昨夜放的三个折子,偏偏只有一个燃起来了,另外两个很快被天玄卫找到,他得知消息时都快被气死了。 幸好他们已做了完全的准备,查肯定是查不到他们头上的。 林听心里早有准备,瞪着他:“谁跟你说我怀疑你放折子了。” 他直指安定侯,“臣问了,昨日夜间安定侯的亲兵正在臣的府邸周围巡逻,却没人发现京、皇城脚下出了小偷。” 他本来想说京城,但转念一想,皇城根下出现小偷罪名更大。 “巡城营不仅没发现小偷,甚至小偷都给臣的府邸放火了都没发现。” “安定侯身为巡城营首领,连精兵都训练不好,这首领是怎么当的。” 此话一出,大殿鬼一般的寂静。 众臣心里哗然。安定侯领巡城营那还是先太子出的命令,当时的巡城营只负责守卫皇城边上的一小块地方,京中重要处所可都是禁军掌控。 是安定侯掌权后一点点蚕食禁军的权利,才将禁军赶到只剩宫墙内的这么一点儿地方。 身后大臣们此时也琢磨出点情况。 安定侯执掌巡城营十几年,哪怕京城出了事,也没人敢质疑他这首领当得不好,久了恐怕就连他都觉得着巡城营就是他的吧。 安定侯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顿时气急,“你——” 他一时语塞。 林听直挺挺跪向上方的天子:“皇上,臣觉得安定侯不适合当巡城营的首领。” 清脆的一声犹如惊天大雷砸在每个人脑袋上。 夺权! 所有人脑海中冒出的唯一的想法。 安定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呼吸急促,“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可偏偏,他没法反驳。 以往京城出点事,仗着太后和他们在朝中的盘根错节,圣上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导致所有人都忘了,要放在前朝,守卫京城的首领应当即停职,等待调查结果。 偏偏又是在一座四品以上大员府邸起了火, 更偏偏,是在皇城跟下。 皇城——这已经威胁到皇帝的安全了。 再怎么轻放都放不了了。 裴行简目光沉沉地看向下首,只见寂静得不正常的大殿上,众人都难掩面上的惊慌,偏偏他面前跪着的那个人,还能抽空朝他眨下眼,嘴角微动:臣演得好吗? 裴行简倏然一笑,无声回应:甚好。 第46章 林听一番情真意切的哭诉将安定侯的话堵了回去。 安定侯吹胡子瞪眼, 根本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胆,一上来就要剥夺他巡城营的兵权。 只能不停地喊:“竖子”、“竖子”…… 林听抹了眼泪,回头看了眼身后众大臣, 有些奇怪:按皇上昨日的说法, 这些大臣里应该有安插的自己人,但怎么还不出来?没看他都要撑不住了么? 眼瞅着身后大臣像是被定住了,林听战术性的清清嗓, 将话题抛出去:“各位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些皇帝安排的棋子这才清醒过来,好险, 差点误了事。 御史张全首先站出来说道:“圣上, 林府在皇城根下都能出事,臣也认为是安定侯训练不力,应当革职, 禁闭在侯府等待调查处理, ” 这话一处, 身后当即跟出几个言官纷纷附和,“臣也认为应当暂停安定侯巡城营首领之职。” “臣附议, 这次能在皇城脚下出事,下次指不定就敢偷到皇宫里来。” “巡城营的守卫竟如此不力,连个小偷都发现不了。” …… 众人纷纷议论, 安定侯气得胡子都歪了,再顾不得形象,跟他们吵起来, “张御史, 前不久你才到老夫府上送礼,如今竟然要落井下石?” “周侍郎,你忘了你妹妹嫁人的事是谁给你解决的……” “我有错自有皇帝判断,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算什么?” “你们别不识好歹——” 朝堂上哄哄闹闹,吵得像个菜市场。 林听默默将自己往外面挪了挪,一群精力旺盛的老头打架,他一个跑八百米都要死要活的人还是走远点吧,万一将自己伤到了可就不好了。 直到上方帝王重重一拍,沉声:“够了。” 哄闹的大堂霎时安静下来。 刚才还吵得吹胡子瞪眼的大臣们纷纷跪下:“请皇上定夺。” 本来在看热闹毫不关己的大臣们被这一手又打懵了,不是,你们自己跪下都不跟他们商量一下是吧,那他们怎么办? 霎时间一个个像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地上跪,“请皇上定夺。” 不过片刻,整个大殿就只剩安定侯一人鹤立鸡群。 林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吃瓜一边聆听安定侯破防的声音。 “你们、你们,啊啊啊啊——” 林听安静点评一句:“在圣上面前无礼,罪加一等。” 安定侯突然像找到了发泄口,直冲冲朝林听奔去。 林听吓得起身就往裴行简那儿跑,身后的大臣们立即上前扒拉安定侯,“安定侯,不可呀,圣上面前不可无礼。” “罪加一等呀。” 朝堂上霎时又乱成了一锅粥。 裴行简看着台下这一群闹哄哄的人,还有一个疯狂往自己身后跑的林听,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手一挥,大殿两侧天玄卫上前维持秩序。 三方混战,好不容易让大殿终于安静下来。 裴行简说:“巡城营未能及时察觉林府失火,安定侯作为巡城营首领,是为失职,停其首领之职,禁足侯府,无令不得外出。” 安定侯不服,“圣上,可是——” “如此,下朝。” 不容置喙的声音隔绝了安定侯想要辩驳的话,殿内众臣鱼贯而出。 林听跟着裴行简出了太和殿,远远瞧见安定侯就往这边来,但在离他们还有数步时就被禁卫给拦住,从另一侧带了出去。 回了重华殿,裴行简继续批他的折子,而林听也自然而然站在一旁充当吉祥物。 时间静静流过,林听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安定侯的处罚,这就完了?剥个职就不管了? 那会不会太便宜安定侯了? 搭在御案一旁的折子被某个人翻来覆去地打开又关上,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知觉,眼神放空不知又在想什么。 裴行简忍了忍,“再扣下去,折子快被你扣秃了。” 林听嗯?一声,低头去看折子,镶金的花边被他不小心扣下了黄豆大小。 他尴尬地收回手,一抬头跟裴行简四目相对,对方一双漆黑眼眸也看着他。 林听像被灼烧一般倏然撇开。 怎、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热。 见人像被吓到了,裴行简缓和了语气,“又在想什么?” 林听回复:“就这么放过安定侯了?” 虽然是把他巡城营的首领职位给剥夺了,但仅仅这样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说完就见赵德海朝他挤眉弄眼:哎哟林大人,这可是圣上的机密,您怎么就这么问了 林听终于反应过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贴身侍卫,怎么能听这些机密的话。 古人云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就不该问这一句, “皇上,臣还是不——” “朕已着禁军包围安定侯府,” 裴行简出声道。 嗯?林听抬眼,就见裴行简已经搁了笔,端坐在椅子上,“不急,朕已让人做好准备,明日自会见分晓。” 猝不及防听到了机密,林听嘴张了张,“问”字卡在嘴里出不来了。 他偏头向赵德海,结果赵公公不知何时已经将耳朵悟了起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林听:…… 哈你不早说。 他心里忐忑,琢磨着皇上怎么就这么轻易把绝密计划告诉他了,就不怕他不小心说出去? 还是说——这是对他的某种考验…… 御案上堆着的折子又开始被某个人的手霍霍,指尖扣着镶金花边,留下刺啦的声音。 裴行简听得耳朵疼,“林卿,若是无事便来给朕研磨。” 林听悻悻收回手。 一边感叹皇帝真是工作狂、卷王,一边犹豫要不要直接问出来。 最终好奇占据了理性上风。林听往裴行简旁边挪了两小步。 他自认为做得隐秘,但裴行简却将某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林听小声说:“皇上,臣这算不算知道您的秘密了?那等事情了解了臣会被灭口吗?” 话音刚落,脑后倏地就覆上一只大手,温热的触感从头皮传至心口,引得一阵战栗。 第55章 裴行简似是无奈叹息一声,将林听脑袋掰正,“朕一直好奇,你这小脑瓜到底是怎么长的,每次一出口都能震惊所有人。” 林听憋憋嘴,“那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裴行简:“谁说的?” 电视上说的。林听默默反驳,但不敢真说出来,便说,“臣随口听来的。” 裴行简放了手,看着林听,认真道:“朕只会说给信任的人。” 林听心里咂摸了两遍才想透裴行简话,这意思就是说皇帝信任他,知道他不会说出去,所以放心地给他说,也不会杀他灭口。 顿时他被鼓励到,当即做了个封口动作,“皇上放心,臣绝对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出去半个字。” 裴行简:…… “倒也不必,朕既然敢说,便是有把握能拿下他,况且——” 林听不知不觉间已经附身,凑到了皇帝耳边,“什么?” 裴行简看了眼他那颗圆润、知识流过大脑却又不留下分毫痕迹的头,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无事,去练几页大字。” 林听:“啊啊啊~~” …… 第二日,林听如往常一样辰时点卯,站在皇帝身旁看他批折子。 殿内一如往常安静惬意,赵德海候在殿门口,沐浴着暖阳打瞌睡。 突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跪在了殿外,“圣上,卑职天玄卫首领卓求见。” 正打瞌睡的林听被吓了一跳,往前一看,赵公公也被吓得抓紧了门框。 两人赶紧收拾仪容。 裴行简让卓进门。 “圣上,京兆府衙有人鸣击登闻鼓,声称要状告安定侯借皇帝之名在各处敛财,私吞铁矿……” 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林听骤然清醒,这都是裴行简早已准备好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将安定侯钉死的大罪。 裴行简安静听完,目光冷得吓人,搁了笔起身:“去京兆府。” 林听和赵德海匆忙跟着出去。 马车一路行至京兆府外,透过车帘,林听着实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 只见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之前抗议的学子么,里面好几个面孔都是林听熟悉的。 林听甚至还看到了王涯的身影。 不免为他们的科考担忧。别人都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三人怎么回事,怎么回回吃瓜第一线都有他们,还考不考了? 他合上了帘子,感叹道:“怎么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裴行简突然看向他。“难得林卿如此积极,原来也是来凑热闹的。” 说话间,他指尖一动,在林听头顶蜻蜓点水掠过,林听眼睫一颤,几片树叶掉在了车板上。 他指腹拽了拽衣袖,往那同样看热闹的门口努努嘴,“某个名家说过,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裴行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林卿的天性使然。” 林听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话不对,是损他呢? 他骤然看向皇帝,正想问问,却见这人目光望向了窗外。 他也顺着目光看出去。 这时巡城营的人已经从两旁将那些人全都包围,其间走上一人指着那敲鼓的人说:“把他抓了。” 外围的巡城营就要往里面闯。 而被包围的学子们一见这形势当即将那人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大墉律法,平民可敲登闻鼓申冤。” “他们就是巡城营的人,蛇鼠一窝,肯定早就串通好了。” “今日就是我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们踏过去。” 两方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持着,眼见着就要剑拔弩张。 林听如坐针毡,可他瞅着裴行简端坐得放松,便忍不住开口:“皇上,外面要打起来了。” 裴行简顺着窗口撩了一眼,突然起身,“走吧。” 林听心里一紧,也赶紧跟着出去。 第47章 此时, 巡城营的守卫一手拔剑动作,眼见着就要硬往里冲,而堵在里围得学子更是坚定不愿让开。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们全砍了。” 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立即激起周围同学的反应, “没错, 我们绝不屈服。” 巡城营的人只能不停怒吼:“再不让开你们也一起带走。” 两方争执间,忽听后方传来高亮而尖细的声音:“圣上到。” 刚滋滋冒火药味的两方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朝后看,只见身后站了数人, 而最中间那人身着黑金龙袍、头戴金玉冠,眉眼冷峻, 抬眼间尽显帝王风范。 抵在外围的巡城营当即放下武器, 齐齐跪下高呼:“皇上。” 那些学子有许多此前就已经见过皇帝一面,如今众人看着这张不喜不怒的脸,心底无端地生起一股颤意, 纷纷跪下喊:“皇上” 一时间, 府衙门口跪了一地。 林听看着眼前这一幕, 庆幸京兆府大门侧对着巷口,又没在繁华的街巷, 不然这让百姓们看见了可还得了,皇帝的容颜怎么得保持点神秘感吧。 裴行简略一抬手,“平身。” 众人起身, 安静地站在原地,倒是没人再敢吵架了。 裴行简目光落向巡城营副首领——周越。 “朕听闻有人敲击登闻鼓,特来此看看, 周副统领率巡城营来此又是为何?” 周越说:“回陛下, 卑职听闻这里发生骚乱,遂带巡城营前来制止。” 骚乱?林听默默吐槽:“是来给安定侯毁尸灭迹的吧。” 裴行简显然也想到了,反问一句:“哦?真是这样?” 目光看向后面的那群学子。 这时王涯站出来说:“圣上, 这人胡说,巡城营的人赶来是想把这位告状的农户抓走。” “着农户称要状告安定侯借皇上名义大肆敛财、侵占土地,甚至敢私吞铁矿。” 帝王压迫的目光又看向周副统领。 周越额头顿时冒出一层薄汗来,辩解道:“皇上,这些人堵在门口妨碍府衙正常履职,卑职是想将他们带走仔细核实情况再亲自上报。” “你们巡城营蛇鼠一窝,谁知道你们将人带走是真的审问还是毁尸灭迹。” 周越急切道:“卑职确实是想将情况核实清楚再交由皇上审查。” 裴行简抬手止住话头,“既然早晚都要交给朕,那就现在审吧。” 周越被打得措手不及,“啊?” 眨眼间,天子已经抬步进了府衙内,只留下一句:“把人带进来。” 天玄卫当即出动,将敲鼓的老农提溜起来带了进去。 那些学子见状纷纷挤了进去,站在院子外伸长脖子往里探。 京兆府尹听闻皇上来了屁滚尿流地出来恭迎,“圣上,微臣来迟了。” 紧接着将皇帝迎公堂,躬身迎向座首:“皇上,请。” 裴行简却是在那椅前停了下来,朝林听挥了挥手。 林听不明所以过去,就听对方说:“你坐这儿。” 林听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皇上在玩笑吗,“可臣不会审案子啊?” 他连大墉法律都不知道,要他来主审官,那真是两眼一抹黑。 “无事,”裴行简安慰他,“你只需代表朕坐在这里便可,自有人审查。” 说罢他顿了下,“就像在重华殿那样。” 林听霎时懂了,“明白,明白,就是做个花瓶是吧,臣懂的。” 他最拿手了。 裴行简起初不解‘花瓶’是什么,但略一思索这人在重华殿的状态,很快便想明白。 “不过皇上您坐哪儿?” 最正中的位置给他了,皇帝总不至于要在边上看着吧。他相信裴行简不会做这么倒反天罡的事。 只见裴行简往太师椅后面的屏风后走去,“朕在后面。” 京兆府尹都快吓死了,又赶紧让人搬来几个舒适金贵的椅子,再打了一碟水果。 圣上亲临京兆府审案,他这辈还是第一回遇到,心抖得像筛糠一样。 众人坐下,不多时,那农户就被带入大堂。 府尹开始审问。 这人自称是某个小城的农户,一家人世代守着几十亩土地耕种,没想前不久土地就被安定侯给占了,这人不甘心,暗中跟随安定侯的人,发现这人不仅侵占土地,还在各处敛财、私占铁矿……细数了近十项大罪。 京兆府尹越问越心惊,这些大案已经超出了京兆府的范围,奈何有皇帝坐镇,他们就是不想审也得继续审。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浑身淤泥的人跑了进来喊道:“卑职要状告安定侯私自抓走章太傅的义子,并严刑拷打……” 京兆府尹一问,才知这人就是当初被安定侯安排去抓太傅义子的侍卫,但因某些原因得罪了安定侯,要杀了他,这人匆忙逃窜,在路上遇到回京的天玄卫,才被救下。 此话一出,那些学子当即明白他们被人利用了,霎时又是气愤又是羞愧。 第56章 个个将脖子缩得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再抬头了。 周越匆匆上前,带人将那两人押着,“皇上,卑职自请由巡城营将他们送过去。” 明摆着想要证明自己与安定侯并无关系。 裴行简倒也不准备为难他,“去吧。” 周副统领带着人离开了。 等林听跟着裴行简出去时,却见府衙门口围着的人也都散开了。 回去的马车上,林听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裴行简感受到某人灼灼目光,睁眼看过来:“发什么呆?” 林听问:“安定侯会这么乖乖就范?” 毕竟在朝堂上都不见他多恭敬,难保他不会反抗。 裴行简道:“证据确凿,由不得他。” 林听一想也是,便放下心来。 …… 等他们到重华殿时,就见庆子一脸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林听问道:“庆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庆子看到皇上回来,顿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脚步一溜就往这边跑来, “圣上,您可算回来了。” 拂尘指了指里面,说:“太后娘娘刚才气势汹汹地闯进重华殿来,奴才拦都拦不住。” 正说着就见谢太后从殿里出来,看到他们劈头盖脸地一句话: “皇帝,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裴行简眸光一凛,“太后身居后宫,消息倒是挺灵通,不过这话太后应该去问安定侯。” 谢太后早在昨日得知安定侯被弹劾时就有不详的预感,果然今日安定侯就被下了昭狱。 是以,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着急赶过来质问。 “他是你名义上的舅舅。” 裴行简挑眉,“太后也都说了,只是名义上,并非真有血缘关系。” “你——” 谢太后气得手指都动作都开始哆嗦,“要是我的烨儿还活着,我——”说着她语气骤然尖厉:“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烨儿。” 裴行简却唇角一勾,打断他:“太后糊涂了,大哥当初被您撺掇给我下毒,可惜他运气不好,自己将那碗毒药给喝了,” 他眼眶泛红,似闪烁着某种诡异的光:“真要说起来,是您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跟在身后的林听早在他们俩出现争执的第一瞬间就将自己耳朵捂得严实,生怕个不小心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小心听到了“撺掇”、“下毒”的字眼。 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只是一个侍卫,怎么知道的皇帝密辛越来越多了。 这两人吵归吵,能不能避开点旁人。 回头一看,赵德海不知什么时候带着一众宫人跑到殿门口去了,离得远远儿的。 林听:??? 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往赵德海那儿瞅了几眼。 赵德海接收到林大人隔空投来的眼刀,无奈地挤眉弄眼: 哎哟林大人,老奴喊了您啊,您一个人低头就往前冲,老奴喊不住啊。 林听深呼吸,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这边太后再次被揭开伤疤,当即顾不上脸面,嘶吼着就要扑过来,“我杀了你。” 裴行简侧身躲开,天玄卫闪出来将太后控制住。 裴行简正要吩咐,一转头发现那几人离得远远的,顿时额角抽了抽,沉声:“赵德海。” 赵德海屁滚尿流地跑过来,“圣上,老奴在。” “将太后带回慈宁宫,无令不得外出。” 赵德海拂尘一挥,“是。” 谢太后被拉走前还在挣扎,“裴行简,你克父克兄,不得好死……” 被强行塞上嘴拉了出去。 等人走了,林听才缓缓跟着裴行简进殿。 刚才太后的话如此狠毒,可他却不见裴行简有脸色有什么异常。 殿内烛火煌煌,映得人心也惶惶的。 林听站在御案旁,太后临走前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脑子挥散不去,虽然知道太后说的可能是气话,但林听还是免不了去想裴行简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艰险。 夺嫡之争本就你死我活,稍不注意就回性命不保,他此时又庆幸自己穿来时裴行简已经登基了,要是让他帮助裴行简夺皇位,那他都活不过两天。 “你听到太后的话了?” 静谧中突兀传来一声,林听吓了一跳。 低头却见裴行简目光仍在折子上,只是手执的笔上挂了滴墨汁,落在摊开的纸上洇成墨点。而裴行简像是毫无所觉。 林听嗯了一声。 裴行简神色淡淡,一如往常,“她说得没错,先帝同朕所有兄弟的死,或多或少都跟朕有些关系。” 说话间,他神情冷漠,仿佛只是阐述一件平常的事。 “自朕登记以来,朝堂内外,无数人都在骂朕暴君,久了,朕都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称呼了。” 林听却听得心揪起来,“皇上,臣不这么觉得。” 帝王的眼睛倏然看过来。 林听道:“照这么说,那太后不也克夫克子,除了圣上,那其他人不也被太后克没了。” 被压抑久了的人没有自信是很正常的,更需要鼓励, “臣倒是觉得皇上这个皇帝当得挺好。” 殿内静得出奇,烛火映照了林听低垂的眉眼,柔和又明亮,仿佛数道光点打在身上。 裴行简略一沉默,自然接受了这个赞美。 “赏!” 第48章 这几日朝中风雨飘摇, 不断有大理寺官员前来汇报对安定侯的调查结果。 除了那日农户说的几项罪名外,还涉及残害平民、勾连外族等数项罪名。 林听跟在皇帝身边听得清清楚楚,不免心惊:安定侯胆子也太大了, 竟然结党营私, 妄想招兵买马颠覆皇权。 座首的天子一连数道旨意下去,直指要害,将涉及的大臣全部抓获。一时间, 朝堂上人人自危,每日上朝总会少一两个同僚, 太和殿里上朝的气氛都比之前冷清。 京中一场秋雨落下, 城内屋舍焕然一新,天气凉爽了许多。 而安定侯的审判结果也终于下来了:安定侯及其子抄斩,其余家眷一应流放。各项罪名中涉及到的官员均按大墉律法一一处置。 旨意犹如惊雷伴随着秋雨落下, 众臣唏嘘安定侯遭遇的同时也不免反思起自己是否有涉嫌违反律法、党争等行为, 其中就有一部分人想到了当初林大人乔迁新府时送过去的礼物。 霎时间, 这些人又是提心吊胆,纵然林大人如今受圣上宠爱, 可就连权倾朝野的安定侯都落得如今的下场,万一日后林大人不再受宠于圣上,那他们可不就跟着连坐了吗? 是以, 等京中形势稍稳定些了,就有官员趁着休沐赶到林大人府上。 此时林听正瘫在院子的躺椅上嗮太阳。 一连数日的阴雨天让他都闲得快要发霉了,好在今儿休沐日是个晴天。 这时下人来报:“大人, 许侍郎求见。” 林听将面上的蒲扇拿下, “哦?他也是来要回礼品的?” 这两日,因着安定侯之罪连坐的关系,已经有好几个官员赶来府上想要回当初送来的礼品, 还冠冕堂皇地说:“林大人高洁清风,下官怕污了林大人的圣洁,思来想去还是来把礼品拿出去吧。” 林听冷笑:“礼品都送来了,哪儿有拿回去的道理,当我是回收机啊。” 况且有些人送的还是他正缺的东西,他用都用了,怎么还回去,再重新买一个? 当他冤大头啊。 随即摆摆手,“告诉他,东西我笑纳了,既然都送来了,就别想再要回去了。” “是”,下人退下回复去了。 林听又抓起鱼食往池子里扔了几把,眼见着今日太阳不错,他心情好,便叫来张吉:“既然那些官员都这么害怕,我就帮帮他们,去,将那些官员送我的礼单复拓一份交给皇上。” 收受物品不报,那叫贿赂,而收受礼品上报,那就相当于在皇帝跟前过了明目。天玄卫无孔不入,裴行简怎会不知道他收了这么多东西,不过是不想而已。 当然是不想管还是在等着他亲自承认,林听倒是摸不准,他也懒得去猜测裴行简怎么想,既然对方不动没,那他就动,他选择主动上交。 果不其然,午饭刚过,赵德海就亲自来了趟林府,还带了辆马车。 “圣上说请林大人进宫一趟。” 林听拉着赵公公问:“皇上可是看了我交上去的礼单?” 赵德海点头。 “那他什么表情,有生气吗??” 赵公公笑着说:“依老奴之见,圣上并未生气。” 林听暂时将担忧收进肚子里,收拾一番,跟着赵德海进了宫。 …… 重华殿内一贯的清香淡雅。 威严的帝王坐于御案前,正同面前跪着的臣子交谈些什么。 林听刚进门看到这个场景,便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前面汇报的大臣起身才走过去。 第57章 两人交叉时,那大臣微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林大人好。” 林听也朝人咧开嘴角:“你好你好。” 怎么回事,加班加出幻觉了?怎么看着笑得不太正常。 不过没等他仔细思考,就听座首的皇帝出声:“朕还以为林卿准备一直缩着脖子装不知道。” 林听靠近,倏然看到那御案上大敞开的单子,那不就是他刚才送进来的礼品单子么? 怪不得刚才那大臣出去时要对他笑,感情是以为吃到了什么惊天秘密。 他润了润唇,“皇上怎、怎么就这么正大光明拿出来了,” 挠挠指尖,“被人看到了,多尴尬啊。” 裴行简冷淡的眉眼晃着桌边烛火,投来一瞥,“怎么,林卿之前收礼的时候可是坦荡得很,如今倒觉得尴尬了?” 裴行简小声说:“那也是一码事归一码。” 不过裴行简倒是把单子给合上了。 见状,裴行简试探着道:“皇上,那臣这算是过了?” 不会追究他私下收授官员礼物的事了吧? 面前的帝王将单子放至一旁,淡淡道:“不然朕总不能让你把用过的白玉筷、汝窑天青碗、青花瓷杯拿进宫里,朕这儿又不是饭堂。” 说到饭,林听难耐地咽了下。其实要他在宫里吃饭也是没有问题的。 裴行简将他小表情收进眼底,朝赵德海一挥手,赵德海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宫人端着两碟桂花羹和一盘葡萄进门,顿时就将林听目光吸引过去。 赵德海将桂花羹往林听手上一搁,笑眯眯地说:“咱们圣上早早就吩咐了御膳房做些甜点,就等着林大人进宫呢。” 林听闻着桂花香气,顿时食欲大开,也没等皇帝先动自己就先动了。 裴行简见这人吃得开心,难得对这些甜食起了点兴致,也将就着尝了几口。 一旁候着的赵德海欣慰地笑了,哎呀呀,看林大人吃东西真是一种享受啊。 等将送来的甜点一扫而空,林听满足地摸了摸肚皮。到底是宫里的糕点,跟外面确实不一样。 随即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过好在那些人送的都是些名贵的碗筷之类的,反正他从不亏待自己,该用就用,既然是他用过的东西,皇帝应该不会再收回去吧…… “行了,这礼单留在朕这里,送的东西你自己留着。” 裴行简将礼单交给赵德海放好。 林听忙点头,“多谢皇上。” 然后就见这人突然起身,“既然来了,就跟朕去狱牢走走。” 林听低头跟上,不解:“没事去狱牢逛什么?” 冷不丁撞上一堵坚硬的后背,顿时痛得冷抽一口气,忙用手捏着鼻子揉揉。 裴行简低头,就见身后的人被撞得鼻尖通红,薄红的眼角看着极为委屈。 他静了一瞬,颇为无奈道:“林卿怎么走个路都这么不小心。” 林听幽怨地看他一眼:没事突然刹什么车,这下好了,撞车了吧。 可疼死他了。 裴行简额角微皱,倒是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步,又忽然哼道:“太妃和太傅都还在狱牢里关着。” 林听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两人。 他们进了狱牢,有皇上的吩咐,太傅这段时日倒是过得不差,一应吃食都是走的皇帝私库,纵然没外面吃得灵活多变,但也做到了每餐有肉。 林听瞅着太傅的模样,跟他之前在芳菲园见着时,好像圆润了些。 至于太妃就过得更好了,皇室的人下狱牢本就有专门的牢房,宽敞、光亮,一应吃穿的份例也都没减少,只是她跟太傅久不相见,看着憔悴了不少。 裴行简屏退周围人,吩咐天玄卫将两人的牢房门打开。 “太妃与太傅两情相悦,况太妃并未生育子女,朕特赦太妃出宫。” 突然的惊喜差点砸晕了两人,太妃和太傅搀扶着跪下谢恩:“多谢皇上。” 裴行简亲自送他们离开皇宫。 那两人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驶动,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看不到车影,林听不由得感慨:“真是一对璧人啊。” 太傅为遵守诺言一生未娶妻,而今两人终于得偿所愿。 裴行简单目光从远处移到了身旁的人,心尖跳动,犹如擂鼓,“林卿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听嗯?一声,没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他身上了, “在臣以前的家乡,无论男女,都遵从一夫一妻。” 说话间,裴行简似在他脸上看到了向往的神色。 清风拂过,卷起城门下飘散的落叶。 良久,飘荡的秋风中传来飘渺的一声:“朕也是。” 林听倏然转头,直直撞入一双漆黑的瞳孔,眼眶里映着他的身影,心口犹如卸匝的洪流猛烈冲击,一股酥麻瞬间传至四肢百骸。 “什、什么。” 林听喃喃。 却见裴行简依然转身,一手扒着他肩膀将他翻了个面,“回去吧。” …… 第二日,太傅及其三个义子被放出来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众学子纷纷赶至太傅门前探望。 然而太傅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草草说了些自己‘无事’,‘多事误会’、‘圣上英明’ 等的话,然后以需要静养为由关了府门。 那些学子也不恼,见太傅没事,纷纷放下心来,回去继续准备科考了。 当日下午,宫中就传出徐太妃突染恶疾去世的消息。 众人欣慰太傅回来的同事,又唏嘘徐太妃的命运。 有些年长的自然记得太傅和徐太妃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定了婚事,不想却被先帝捷足先登。 说书人将两人少年情谊讲得辗转反侧,台下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林听跟言季坐在二楼雅间,听下方众人谈论太傅太妃的感情之路,又听到说太傅曾言终身不娶,不由得笑了笑。 “过几日太傅和徐夫人成亲我要送些什么?前几日圣上赏了一块夜明珠,不然就送给他们吧。” 对面的言季喝着茶,倒是淡定:“太傅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不过安定侯一除,我外公可是高兴得两夜没睡觉。” “如今台下都有人称赞咱们皇上英勇声明,乃是明君了。” 林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个学子在台上大发诗兴, “以前我们罔读十年书,却被奸人利用,却不知,咱们的圣上,其实是位明君……你们说是不是?” 那日宫门口的那番话疏忽间又窜入脑海,林听忽然眼眸一眯, “那当然。” 第49章 或许是安定侯被除, 林听明显感觉到裴行简这两日心情发生了变化。 就比如他研磨时不小心将墨汁洒了,若是以往,裴行简必然要提醒他两句, 可今日却只轻描一眼, “放下吧,让宫人来收拾。” 就将此事揭过了。 倒弄得林听在一旁不好意思起来。 他作为裴行简的贴身侍卫,最近似乎什么事都没做, 倒是经常给皇帝找点麻烦。 不过裴行简似乎对他找的这些麻烦也不太在意。 林听一边研着墨一边想:自己在皇帝心里到底是怎样的,还有那日他说的话, 什么叫他也是? 难道裴行简也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说给他听的吧! “林大人?” “林大人?” “林听!” 林听倏然回神,思绪收拢, 就发现户部王尚书正盯着他, 而御案后的皇帝也看着他。 “昨日没睡好?” 裴行简皱眉, “怎么今日茶饭不思的?” 林听将心里的疑问压下去,说:“臣这几日想到大事已除, 高兴得几天都睡不好觉。” 裴行简打量他几眼,“那你倒是与言丞相很有共同话题。” 言丞相和安定侯是死对头,如今安定侯被定罪, 听说言丞相高兴得几夜没合眼,今日上朝时还差点晕过去。 王尚书笑着吹捧:“没想到林大人虽不在朝堂,却心系国家大事, 乃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林听被吹捧得脸微微泛红, 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有没有,王尚书投身于朝堂,尽心竭力处理国家大事, 为皇上分忧,您才是我等要学习的榜样。” 王尚书笑得更开心了:“林大人过奖了。” 眼看这两人开始互相吹捧,御案后的皇帝终于忍不住,“行了。” 他指尖点点桌面,发出厚重的响声,沉声道:“王知仪,你来这儿到底什么事?” 王尚书终于想起来正事,恭敬道: “皇上,会试之期临近,按规定,该指派此次会试的中正官了。” 中正官,顾名思义,专为科考而设,负责审查、监督有关会试的一切事务。 自大墉开国以来,朝堂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由户部负责出题、审卷,安置科考一应物品。 除此之外,当朝皇帝还会再指派最信任的人担任中正官,负责处理科考期间发生的一切,从科考场地选用、学子科考资格审查,甚至有关科考学子的官司,中正官均能插手。 第58章 是以中正官的权利极大,选用的人必须公正不阿,能经受住诱惑。 “上次中正官是章太傅,再上次是言丞相,按规定中正官复用都必须空置两届。” 因此这上面二人此次不能再设为中正官。 王尚书说完便静静等着。 新皇上任近三年,这是第一届科考,其意义不言而喻。此前又经历了学子抗议事件,因此这个中正官的选用就要格外谨慎。 王尚书想到皇帝一贯的作风,又补充道:“此人还需获得众学子的认可。” 殿内安静片刻,裴行简终于开口:“此次中正官由林卿担任。” 林听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吗?” 他想混吃混喝就这么难吗?怎么非得让他加班? 王尚书当即朝林听躬身:“恭喜林大人。” 像是生怕晚了他就要拒绝。 林听觉得此事不妥,“可是臣没参加过科考,也不清楚流程啊。” 王尚书当即说:“林大人年轻有为,臣相信只要稍微学一学就会了。” 林听对他说的稍微学一学持怀疑态度。这段时日他也算看明白了,能在这朝堂上混的哪个不是人精,最会骗人不眨眼了。 他才不信。“臣资历尚浅,还是将这个机会让给更有能力的人吧。” 王尚书笑得像个狐狸:“哎林大人可是谦虚了。” “行了,”裴行简淡淡开口,“朕意已决,即刻便下诏。” …… 咋还强买强卖呢。 想到手里多了一摊活儿,林听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在第n次将墨汁溅到御案上时,身侧的帝王终于忍不住了, “林卿这是在对朕表达不满?” 林听低头,才发现桌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摊墨点,落成一条直线,逐渐往裴行简的衣摆靠近。 他一惊,丢了墨锭捞起自己袖子就要往桌面擦,落到半途就被一手抓住了。 裴行简制止林听自毁衣服的动作,一脸无奈,“林卿是准备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么!” 林听打铁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没办法,大学生的脑子,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多谢陛下提醒。” 他使力想要将手抽回来,结果抽了半天没抽动。 他疑惑抬头,正好与裴行简对上视线。 年轻的帝王面容冷俊,薄唇紧抿,眼眸落在他脸上。屋外暖光照进来,将帝王拢上一层昏黄的光晕,脸颊更显硬挺。 林听心跳漏了一拍,想要抽回来的手慢慢卸了力。 却听眼前的人突然说道:“难道林卿就打算这么混吃混喝一辈子?” 林听觉得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他想混吃混喝一辈子有错吗? 每个人的人生追求都不一样。 他嘴唇微动,从喉咙里哼出轻轻的一声:“嗯~” 他不只想混吃混喝,他还想提前退休。 当然,看如今的氛围,他可不敢将真实想法说出来。 一股苦涩漫入心头。裴行简忽然有一种飘忽而没来由的感觉:他留不住林听。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不过几息间,眼前的帝王脸色又变,林听被弄得莫名其妙,这又是咋啦?难道被他的回答刺到了? 又想了下,若他是老板,听到员工说想混吃等死,那他也不会高兴。 他又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其实臣也不是一直混吃混喝。” 他斟酌着帝王的脸色:“若是皇上需要,臣必定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必定完成……” 一只手蓦地贴上他头顶,将他往下一塔,使他被迫弯下腰,对上裴行简的眼睛。 四目相对。片刻,林听莫名觉得有点热,他想动一动,但头顶上的力道更大,带着凉意的指腹穿进乌发摩挲头皮,引得他浑身颤了一下。 “皇上,咱们这样、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眼前的天子神情认真,似在呢喃:“朕不需要你为朕做危险的事,只要你好好呆在朕身边,朕养得起。” 一股燥热顺着血液蔓延,林听浑身发烫。 他耳根都泛着薄红,指尖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在身前绞着衣角,眼睛被对方认真的眼神吓得乱瞟,更是不知道往哪儿看。 他脑海中思绪偏转:是养臣子的养,还是…… “圣上,言丞相求见。” 突然殿外传来敲门声,赵德海的声音顺着门缝透进来。 林听恍然回神,瞬间从那大掌下挣脱出来,胡乱回道:“臣知道了。” 眼神不经意间瞟到帝王身下,搭在□□的衣摆已经被顶了起来。 顿时脸色更红了。 言丞相进门时只觉得殿内气氛怪异,眼前的天子正看着折子,但那手中的笔久久不落下。他心中忐忑,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折子上写了什么,竟如此难批阅。 再看林大人,从耳根到脖子都透着红,眼神飘忽,眼眶氤氲雾气,看着就像是、就像是被什么欺负了一样。 而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难道、难道…… 啊呸呸,他一个连孙子都有的人了,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此行目的,他赶紧将脑中的猜测抛出去,走近御案,“圣上,臣代表朝中众大臣而来,” 言外之意,不是他一个人来的,而是众大臣让他来的,谁让他是丞相呢。 裴行简眉心一跳,直觉这人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此刻,他需要其他事情来分心。 “说。” 言阙颤颤巍巍:“圣上如今已过而立,此前因头疾久未纳后宫,而今头疾已解,还请圣上早早考虑充实后宫之事。” 话毕,重华殿内落针可闻。 年轻的天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直直射向言阙。 言阙被盯得战战兢兢。 林听也愣了,果然就连古人都逃不过催婚。 他眼神滑向裴行简。却见这人眼眶又开始泛红。 不是,不就催个婚嘛,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他默默往前靠近了点。 好在殿内只沉默了片刻,就听上首的帝王道:“若是朕这一生都不纳后宫,你们该当如何?” 言阙双手缩在宽大袖摆里,低头说:“自然是凭圣上做主。” 笑话,难不成他们还要效仿前朝死谏?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想要去老虎头上拔毛,如今的这位,恐怕到时候他没撞死就先被一剑砍了。 他虽为丞相,但皇帝的婚姻也不想管。“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言阙说出早就想好的官方回答。 裴行简说:“朕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日后劝朕充容后宫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是是。” 言丞相摸了把额上的汗,放下心来。 如此看来,他们的皇帝还是有娶妻的打算的,只要不是准备孤苦一人去当和尚就好。 言丞相得到确定答复就退出去了。 殿内又没声了。 裴行简疑惑,侧头就见林听张着嘴,愣愣看着他。 他抬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傻了?” 林听将满腹疑问吞下,脑中的某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心脏忽地又哐哐猛跳,他不敢再去看裴行简,只垂着头继续研磨。 吃过午饭,林听留在祥宁殿偏殿睡过午觉。到了下午,认命他为中正官的旨意已经发了下去。 等他到重华殿时,就见王尚书已经候在那儿了。 看见他,王尚书嘴角都笑裂开了: “林大人,在下担心林大人找不到户部的路,特意来接林大人的。” 林听只能幽幽叹口气,进殿内拜见了裴行简就跟着王尚书往户部走。 路上,王尚书掩不住的开心,“林大人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正官了。” “成了中正官,可谓半只脚踏进了内阁,由此可见圣上用心良苦啊。” 林听听得浑噩。 用心良苦……吗? 第50章 朝中六部在皇城内都单劈一个院落。而户部这座, 则紧邻皇城墙的东角门。 林听跟着王尚书到时,远远地瞧见户部门大开,院子里站满了人。 遥遥望去, 就像个菜市场。 林听踏上门槛的脚不由停下, 惊叹:“原来户部这么多人。” 不愧是每个朝代最核心的部门之一,看这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景象,一派欣欣向荣。 只是这些人怎么都穿着青布衫, 身形消瘦。再一看王尚书,紫袍官服, 显得庄重许多, 也格格不入。 他好奇地伸长脖子:“这是户部最近的潮流吗?” 为了拉进与文人的距离? 王尚书却说:“林大人误会了,那些都是此次参加会试的学子。” 他耐心解释:“每次会试前,户部都要统计来京参试学子的身份信息, 核实姓名、相貌以及乡试成绩, 以免被不法之徒钻了空子。” 林听淡定点头, “原来如此。” 啊啊啊他刚来就闹了个乌龙,王尚书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文盲? 王尚书又指着另一边, “林大人,咱们往这边走。” 第59章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瞥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 顿时愣了下。而那人也正好从人群里挤出来,刚好四目相对。 “杨公明?” 林听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此前太傅下狱,学子闹事时他并未看到这人, 渐渐地也就忘了, 如今骤然撞见,那场梦中的记忆又突兀地显现。 按照原来的发展,这人不仅是今年参加会试的学子, 更是新皇即位的第一位状元,可谓是风光无限,未来可期。 可惜他踌躇满志踏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却不想暴君听信谗言,杀害忠良。他每日在刀尖上舔血,活得生不如死。 最终不堪重负,转身去了夜郎国。 堂堂状元未来竟会转投敌国…… 显然对方也认出了他,高兴地跑过来打招呼,“林大人——” 林听看着那脸上扬起的笑,感叹如今的杨公明还只是一个心灵纯净、刚正不阿的学生。 杨公明在袖子里掏出一枚符来,“当初在南相寺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想着林大人如今在皇帝跟前当差,便跪在佛门前七七四十九天,为林大人求了一枚平安符。” 那符形体圆润,通体金红,阳光照射下,似在闪着红光。 林听顿时警铃大作,“不不不,我不能收。” 他将那平安符推回去。大庭广众的,竟然公然贿赂中正官,这叫外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周围隐隐投来探究的目光。 身侧的王尚书当即吹胡子瞪眼,大吼:“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污蔑我们刚正不阿的中正官,你还想不想考试了。” 杨公明被吼得一抖,急切道:“大人误会了,小生只是想报答林大人的救命之恩,并无其他意图,小生也是刚知道林大人成了中正官。” 林听合上对方拿平安符的手,“这平安符你自己留着吧,若真想报答,就好好准备会试,进了朝堂更要好好效力陛下,为大墉百姓造福。” 杨公明想到自己刚才做的蠢事差点害了林大人,林大人不仅不生气,反而转过来安慰他,顿时脸色涨红,“小生明白了,多谢林大人指点,小生定不负林大人所托。” 林听满意点头,“这就对了,报完名了没?报完了就赶快回去读书吧。” 杨公明羞愧得不敢抬头,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多谢林大人指点。” 打了鸡血蹦出去了。 目送人离开,林听欣慰地笑了,一颗信任的种子已在对方心中种下,希望日后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王尚书大为钦佩,“林大人如此刚正不阿,一番话鼓舞人心,这中正官,果然只有林大人才能当得。” 林听:…… 少恭维了,他只是个绝望的文盲。 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大人。” 一转眼,就见言季一身青灰锦衣矗立人群中,周围人流涌动,倒是衬得他鹤立鸡群。 “言季?” 林听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言季笑道:“外公让我今年也来试试。” 林听咂舌,按理说言丞相已经是文臣之首,要给自家孙子安排个朝廷的活儿也不难,结果却硬是要让人去考试。真是不给自己孙子一点方便走啊。 不过正是有言丞相这样的人,才能保持朝堂肃清。 他拍拍言季的胳膊,鼓励道:“那你加油,我看好你哦。” 旁边的王尚书从两人对话中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登时喜笑颜开,“原来是言丞相的孙子,果然一表人才。” 言季倒是谦虚:“过奖,小生也只是今年参加会试中的一个,今日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是是,” 王尚书让开路,“公子请。” 林听看着这一张张或喜或忧的脸,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古代的科考就与现代的高考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数万人争夺,最终能考上的却只有那么百十来个。 很多人一辈子搭进去都没机会去看一眼皇宫长什么样。 他们进了内堂。 内堂乃是户部真正办公的场地,此时一派热火朝天,殿内个个官员脚步匆匆,有的手里拿着张纸,一边走一边神神叨叨,一时间,竟是没人发现门口站了两个人。 王尚书清清嗓子,“嗯哼——” 众人被这身吸引,纷纷看过来。这才发现王尚书和林大人站在门口。 王尚书侧身,给众人介绍:“这位便是此次会试圣上钦点的中正官——林大人。” 众人轰然围了上来。 “下官拜见林大人。” “老夫早就听闻圣上身边的林大人英俊非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林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中正官的重任,可见圣上的宠爱。想来林大人在家乡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林听被说的脸微红,将脖子缩进衣领里,羞赧地挥挥手,“非也非也,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众人见林大人脸色微红,心中一喜,更觉得自己吹到了心坎上,“当今圣上如此看中林大人,想必林大人在家乡的乡试成绩也是翘楚吧。” “是啊是啊。” 以往能当中正官的官员不说其他,文学上必然是翘楚,林大人如此年轻,又没参加过会试,众人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至少乡试成绩必然不错。 林听难耐地咽了咽。好了别说了,他哪儿来的乡试。 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墉第一位文盲中正官,连字都认不全的那种, “那个,大家安静一下。” 林听适时开口,再不让他们闭嘴,他预感自己形象不保。 喧哗的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过奖了,在下在家乡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罢了。” 他的时代人人都可读书,读书的人比古代多了不知多少,他也就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林大人谦虚了。” 林听笑笑,“不谦虚不谦虚。” 他赶紧转移话题,“我初来户部,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又引来一阵恭维。 等到他终于将这些人打发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王尚书见状便说:“咱们这儿人手常年不足,大家也是许久没这么活跃了。” 林听看着一张张满经沧桑的脸,很难想象这群人都在岗位上经历了什么。 户部给他安排的是一个靠里的小隔间,里面有一扇小窗,可以望到外面的场景。 林听今日主要就是来熟悉户部的各项事宜,眼见王尚书将一沓纸放到他面前,“林大人,这是今日报名参考的学子信息,还请林大人过目。” 林听翻了翻,“这里面大多都是出自贫苦人家。” 王尚书点头,“没错,从古至今,参加科考的学子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想要通过科考改变命运。这些学子没有足够的盘缠,只能借住在寺庙或是偏僻小巷,每日做些零工挣钱。” 林听想到刚才杨公明手摊开时,中指布满了茧,想来是通过代写书信等方式打零工。 王尚书叹息一声:“有些学子难免与京中贵族起冲突,以往考试前夕突然消失都是常有的事。” 林听问:“就没人去找吗?” 王尚书道:“大多都是无疾而终。” 林听指尖点着纸页,若有所思。 …… 重华殿内,赵德海第七次悄悄看向圣上。 不对劲,十足的不对劲。 赵德海跟着圣上几十年,自问虽不能完全看透圣上的心思,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添茶。” 座首的帝王平淡无波地吐出两字。 赵德海收起心思去奉今日下午的第八次茶。 自林大人走后,殿内骤然冷清下来,他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突然觉得屋内像是缺了什么。 不仅他,皇上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个下午明显没以往专注,小半刻钟过去,面前的折子才翻完一页。 这时膳房端着晚饭过来。 赵德海看着那山药炖鸡、桂花莲子羹,灵光一闪,当即笑着道:“今日上的几道菜可都是林大人平日最喜欢的,林大人第一日去户部,想来是累坏了。” 座首的皇帝搁了笔,看了眼赵德海。 赵德海琢磨道:“圣上,可要将林大人喊过来一同用膳?” 裴行简沉默片刻,“嗯。” 赵德海高兴地出去了。 这边林听刚结束一个下午的工作。户部作为核心部门,其工作量及其扎实,一个下午过去,他看的头晕眼花。 下值的钟声响起,林听伸了个懒腰。 “终于结束了。” 他跟着王尚书一同出去,在门口却遇到了赵德海。 “哎哟林大人,您可终于出来了,圣上在重华殿摆了晚膳,邀您一同进膳呢。” 同行的王尚书一脸‘你果然很受皇帝宠爱’,“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眨眼就跑没影了。 第60章 林听又跟着赵德海去重华殿。 重华殿离户部有不小的距离。 走到重华殿门口,远远地,他看见正殿里那道玄黑的身影。 明明只隔了一个下午,却仿佛许久未见到了。 第51章 此时日光斜下, 将殿内照得犹如晕上光影。 殿中的人端坐在桌后,一袭墨色锦衣,上绣金丝龙纹, 衬得更加沉稳凛然。 林听后知后觉发现, 裴行简似乎许久未发头疾了。比起初次见面时的阴郁,如今倒真有一股帝王的威严。 候在门口的庆公公见林大人站在殿外久不上前,立马笑着出来迎接:“林大人, 您终于来了,圣上可等好久了。” 林听有一瞬间迟疑。咋, 他不来皇上就不吃饭了? 身后赵德海也催促:“林大人, 快进去吧,圣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一般来说,老板突然将下属叫来吃饭, 必是想要打探某些东西。 林听摸不准裴行简让他过来要干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 他贴着门框, 清脆喊了一声:“皇上。” 裴行简将目光从折子上抬起来,随手点了下桌面, “坐下吧。” 林听便在另一旁坐下,恰好跟皇帝形成了对角。 刚坐下就收获皇帝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 林听撩衣服的动作一顿,“臣坐错位置了?”他以前在御前当差可没这么讲究吧? 他眼神询问赵德海:你们皇帝还有这讲究? 那他岂不是每天都在皇帝跟前放肆? 那裴行简忍耐力这么好, 每天都在容忍他放肆? 赵德海挤眉弄眼:老奴也不知道哇,以前、以前也没人敢跟圣上坐下吃饭的哇。 说起来,林大人还是第一个得此殊荣的呢, 可见圣上对林大人的宠爱。 眼看这两人挤眉弄眼, 裴行简轻咳一声,“行了,坐好。” 林听便收回目光, 规矩坐好。将视线转向桌面,登时眼睛一亮, 山药炖鸡、桂花莲子羹…… 这都是他最爱吃的。林听难耐地润了下唇。 肚子咕叽叫了几声。 旁边探来灼热的视线。 “看来林卿下午运动量太大,饿了。” 运动?林听一时没接上这脑电波,手隔着衣料摸摸肚皮,“臣一路从户部走来,确实饿了。” 裴行简忽地沉默两息,额角一跳,道:“难道在林卿看来,动脑子不算运动?” “哦哦哦,” 林听终于接上脑电波,他一个下午都在户部看卷,大脑极速转动,甩鱼竿都算运动,动脑子怎么不算另一种运动呢,只不过是运动的形式不一样罢了。 裴行简脑子果然灵活,他也就提了一嘴,就学会举一反三了。 “没想到皇上还能记得。” 裴行简已然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道菜,在桌上转了一圈,放进林听碗里,“毕竟林卿的脑回路跟其他人确实不一样。” 林听用筷子戳戳米饭。 行吧,就当他是在夸奖自己聪明了。 而一旁伺候的赵德海见圣上竟然亲自给林大人夹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他在这儿会不会显得多余了? “赵公公你也饿了吗?” 林听见赵德海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 赵德海唰地合上嘴,“老奴、老奴今儿高兴,林大人您继续,不用管老奴。”低头将自己融入角落。 林听觉得这两人今天都怪怪的,晃神间,一筷子青菜又送到了他碗里。 眨眼间,他碗里都被堆得冒了尖。 眼见裴行简又要去夹,林听赶紧将碗往怀里靠近,“皇上,臣、臣吃不下了。” 再这么塞下去,他就是有两个肚子也吃不完。 今儿皇帝怎么回事,一个人不敢吃饭,非得把他喊过来,他本来还想着等会儿回去去买醉仙楼的鸭子,那鸭子每日限量一百只,可看这个时辰,等他吃完回去鸭子早就卖完了。 总不能——让他来试毒的吧? 他最近可乖了,裴行简不至于这么狠吧! 裴行简遗憾地将菜夹到自己碗里。 林听犹豫地将饭菜喂进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然后静静等待几秒。 嗯?好像没毒? 不确定,再尝一口。 林听又扒了口饭,发现还是没毒。 而他一抬头,就见裴行简也已经开吃了。 所以——不是让他来试毒? 只是单纯把他喊过来吃饭? “朕脸上是有什么好吃的嘛?一直看着朕。” 裴行简看过来。 林听像被课上开小差抓包的学生,倏然收回视线,埋头干饭。 眼神余光一瞥,却见裴行简一手执筷,吃得慢条斯理。 他打心里佩服,不愧是皇家严选,这气势,连吃个饭都这么优雅。 反观他吃得狼吞虎咽,跟个几天没吃过饭的乞丐一样。不过他穿来时就是乞丐,也接受良好。 一刻钟后,林听搁下碗,摸摸浑圆的肚子,再一次感叹不愧是皇家食堂,祖宗严选就是好。 紧接着裴行简也放下碗筷。看了他一眼,突然手伸过来。 林听身体一紧:“怎、怎么了?” 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唇角,一粒白色的米饭被拂到桌面。 林听脸色轰然涨红,啊啊啊,裴行简刚才在干什么。 那动作也太、太暧昧了吧。 这是君臣之间能做的吗? 林听眨了眨眼,胸口又莫名燥热起来。 他舔了下嘴角,“臣,多谢皇上。” 裴行简收了手,倒是一派正然:“无事,林卿以后吃饭小心些,别再像个孩子一样将米粒留在嘴角了。” 这时赵德海上前来再添了碗汤,劝道: “圣上,再喝碗汤吧。” 裴行简顿了下,还是接过喝下。 林听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吃饱喝足,就开始琢磨皇帝让他来吃饭的意图。 是想要询问他到户部的进展? “皇上让臣来重华殿是想问有关科考的事吗?” 林听脑中极速思索,他今日下午看了五份卷宗,脑子里一团浆糊,雾蒙蒙地粘在一起。 裴行简却道:“不,朕只是单纯让你来吃饭。” 林听疑惑抬头,“只是为了吃饭?不是想趁机询问什么户部工作报告?” 这老板这么好? 裴行简一脸诚挚:“不然呢?朕看着林卿吃饭更有食欲。” 林听脑子一闪:“所以臣是用来下饭的。” 裴行简不回答,转了个话题:“既然林卿如此急迫想要汇报户部工作,那便汇报吧,朕听听看。” 林听:??? “臣只是开个玩笑。” 裴行简不依不饶:“朕恰好来了兴致。” 林听属实服气,来了兴致干什么不行,非要听下属汇报工作动态。那跟学累了做一张卷子休息有什么区别。 自己挖坑自己跳。林听只能在脑海中回想这一个下午的收获,汇报道: “臣看了这些时日报名会试的考生信息,发现大部分都来自贫苦人家, 这些学子常在京内替别人干活挣盘缠,留宿在郊外的寺庙中,极易与京中百姓发生冲突。 且臣查了前几次科考的卷宗,均发现有贫困学子因冲撞贵族子弟被剥夺考试资格的事。” 他话锋一转,将下午王尚书给出的建议说出来:“臣与王尚书商议,希望皇上能在京中加派守卫巡逻,以免再发生学子得罪贵族失去考试资格的事。” 他在翻阅那些卷宗时就发现了,往往莫名冲撞到京中贵族的,都是一些成绩很好,极有可能在科考中上岸的学子。 那些卷宗流程做得天衣无缝,明面上完全看不出问题。 但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裴行简挑眉,“林卿也觉得那些卷宗有问题?” 林听倏然抬眼,难道裴行简早就发现了那些卷宗有问题? 他翻阅的那些科考卷宗都是在先帝时期,虽然他没见过先帝,但想来先帝的治国能力一般。 不然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最终导致子嗣只剩这么一个。都差点把大墉葬送。 林听回忆着刚才看的那些卷宗,将有问题的几处提了一下。 “臣觉得,目前还不能排除那些世家子弟意图联合打压有望中举的贫困学子的意图。” 他隐隐觉得裴行简指定自己当中正官或许有另一层深意。 裴行简却是神色如常,道:“先帝时期,助长了许多世家的歪风邪气。” 说着,他定定看相林听,“你可知朕为何要你担任此次科考中正官?” 因为章太傅和言丞相这次都当不了,找不到人了。林听默默吐槽,表面上摇了摇头。 裴行简一眼看穿他的想法,说:“并非朕找不到人,而是需要一个正直的人,帮助朕纠正这股不正之风。” 一个正直的人…… 第61章 林听心里暗暗窃喜。 原来他在皇帝心中评价这么高。 裴行简循循善诱:“林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林听当即拍拍胸脯,“皇上放心,臣保证完成任务。” 大饼谁都能画,但画得这么好看的大饼,他高低得尝尝。 “朕即刻便下旨加强京中巡逻守卫,这段时间青山就跟在林卿身边。” 林听望了眼殿外那到绷直的身影,这孩子,还是逃不过被外派的宿命。 …… 第二日,林听仍旧赶着辰时到重华殿点了个卯,顺便给裴行简请安,然后就去了户部。 此刻院子如昨日一样,前来报名的学子络绎不绝,林听远远瞅了一眼,为这些学子揪一把汗。 千分之一的上岸率,堪比现代某大型考试,成功与否,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被这群意气风发的学子感染,他精力满满踏进了户部大门。 结果一进去就被王尚书拦住了, “林大人,科考临近,该选考场了。” 王知仪拉着林听就急匆匆往外走, “这今日就得尽快将考场定下来,才好做后面的准备。” 林听一盏茶都没喝就又被拉了出去。 第52章 王尚书将他拉到了京西的一座贡院。 下了马车, 王尚书带着林听往里走,一边介绍道:“这座贡院乃是太祖皇帝时期建成,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林听跟着王尚书踏进了贡院大门, 霎时间, 一股腐霉之气扑面而来。 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嗡声道:“百年的历史,岂不是老古董了?” 怪不得一股霉味。 王尚书关切道:“林大人, 您没事吧?” 林听摇摇头,“没事没事。” 他就是被熏到了。 说话间, 他们已走进院中。 林听遥遥望去, 只见院中稀拉摘种着几颗高大树木,而树木之下,考试用的小隔间绕着院落围成一圈, 陡然一眼, 便觉狭窄逼仄, 让人不舒服。 凑近了看,那悬在墙壁间的木板也都有皲裂的迹象。就感觉人轻轻往上一趴就要断开。 或许是以前做考场太多次的缘故, 还隐约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臭味。 这样的小院落还有好几个,密密麻麻围在一起,看得林听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两刻钟后, 他捂着鼻子出去,问王尚书:“京城就这一处贡院?没有别的地方了?” “其实还有一处,就在京城东面, ” 王尚书遥遥一指:“乃是先帝时期所建, 只是那贡院第一次做考场时就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考生,在卷中批判先帝昏庸行径,后先帝大怒, 将那学子斩首示众,然后就将那座贡院封闭了。” “此后的所有会试均是在这里举行,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把京城东面的那处给忘了。” “许久未用,恐怕已经破败了。” 出了贡院大门,林听猛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觉缓和过来。 他抚着胸口,“可要让考生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考试,那他们也罪不至此。” 想他曾经高考时,那环境可比这个好多了。为了让他们有一个更好的考试环境,学校甚至早早就安排好了空调、消虫等,生怕他们受一丁点影响。 话说回来,他若是来这儿考,别说三天,第一天考完他就不想活了。 这环境也太艰苦了些。 王尚书紧接着道:“在下也觉得这条件确实太艰苦了,” 随即话锋一转,试探道:“只是突然要换考场,那皇上那儿——” 林听眼睛一眯,审视地看向王尚书。 却见王尚书笑得一脸狡黠,脸上仿佛就写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顺着你话说的。 林听脑中一闪,怪不得圣上让他当中正官时,这人生怕他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那自然是要王尚书同在下一起去劝说的。”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裴行简,没门儿。 王尚书神情唰地落寞下来,又不死心道: “林大人如此忧国忧民,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想必林大人所提的意见,圣上必定会认真考虑……” 王尚书使尽浑身解数赞美,林听听了一路,已经听麻了。 但这贡院条件着实艰苦,为了那些学子着想,林听也很想让他们换个考试环境。 只是—— “现在离会试已不足半月,这个时候换考场,只怕户部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吧?” 昨日他大致了解了一下整个会试的流程。 除了报名、考试资格核查外,户部还需要提前进行贡院的搜查和整理,并申请禁卫把守,防止有心怀不轨之人提前进入考场藏匿作弊工具。 而贡院数万张考桌,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准备。 说完就见王尚书腆着脸笑了笑。林听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其实,在下早就着人去收拾城东的那座贡院了,但在下人微言轻,担心圣上顾忌着那贡院不吉利,不愿更换。” 原来是准备先斩后奏,所以才急着找一个人来垫背的。 林听默然片刻,无奈道:“原来你们是想找一个炮灰。” 王尚书一头雾水,炮灰是什么? 但看林大人的神情,想必不是什么好词。他又一股脑地开始赞扬: “圣上如此宠爱林大人,由林大人出面,想必圣上一定能酌情考虑的。” 林听叹一口气,虽然知道这是在抬举他,但正如王尚书所说,他确实愿意为了那些学子去劝一劝裴行简。 既然有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吃苦。 “行了,” 他衣摆晃了晃,“带我去城东的那座贡院看看吧。” 两人又一同将城东的那座贡院走了一遍。 这座贡院乃是后面科考人数极速增加时所修建,占地面积就比城西那座大了一倍,里面树木繁新,考生用的木凳和木桌都是崭新的。只是许久未使用,上面布了一层灰。 心里有了计较,林听便拉着王尚书进了宫。 …… 他们到重华殿时,正遇到赵德海守在门外。 一看见他,赵德海便笑出花来,小步迎上来,“林大人可是要找圣上?” 林听点头道:“还麻烦赵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赵德海拂尘一撩,掐着尖细的嗓音笑:“圣上正在里面批折子呢,林大人直接进去吧。” 林听有些意外:“就这么进去?不用先去通传一声?” 赵德海笑眯眯道:“别人需要,林大人就不需要。” 林听觉得这话怪怪的,什么叫他不需要,他只是臣子,又不是那……什么。 但他心里想着事儿,不愿再去细想。 “哦哦,那我们就进去了。”林听点点头。 赵德海便侧开身让他们进去。 重华殿大门本就虚开着,林听踏上台阶,就着门沿轻轻一推,“吱呀——” 一声,惊动了御案前的那道身影。 裴行简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林听逆光站在门口,一身紫袍直立,面容如玉。 他心口微微荡漾了下,瞥见这人抿着唇,眼神飘忽地看过来,一脸藏了事的模样。 等到林听磨蹭着走近,他率先开口:“有事?” 林听支支吾吾,想着要怎么开口。而身后的王尚书更是把自己缩成了鹌鹑,当自己是空气。 裴行简索性搁了笔,静静等着。 林听做好心理建设,说:“皇上,臣刚才去了一趟贡院。” 他抬眼瞅皇帝,却见裴行简面容沉稳,看不出这会儿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愁着,却看见这人指尖在桌面规律地点着,似乎心情很好,便继续说下去: “臣绕着贡院走了一圈。” 裴行简适当接话:“如何?” 林听脱口而出:“不如何。” 而后恍然自己太过放肆,语气收敛道:“臣觉得,要是让臣在那里呆三天,那——” 他咽了咽,琢磨着该怎么比喻。 “那比让臣饿三天都难受。” 跟前沉默片刻,裴行简挑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对林卿来讲,那确实挺难受的。” 林听觉得这话是在暗暗讽刺他,但他咂摸一时半刻,也觉得这话没说错,明戳戳地说:“所以臣有个小小的提议。” 裴行简却反问道:“有多小?” 林听哑然,话题怎么转到这个上面去了? “比让臣当中正官的提议还小。” 裴行简从量化的各种词汇中品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林卿不会是想要更换考场吧?” 林听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扭捏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说。既然裴行简自己都知道,干嘛还让他说了这么久。他为了最后这句话做足了前戏,结果就这? “因为林卿并非第一个提出这个建议的人。” 裴行简一手撑着额头,好整以暇地说:“早在先帝时期就有人提出更换考场,不过那些人最后都被砍头了。” 第62章 林听脖子一凉,凉飕飕地去看王尚书。 王尚书四分谄媚三分无奈三分不好意思地笑。 原来真正的大坑在这儿。林听悚然,好你个王知仪,给他挖这么大个坑呢。 林听摸了摸脖子,“那臣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裴行简眼皮撩过来,在他白里透红的脖颈处扫了一眼,“朕不是先帝。” 林听听出了言外执意,正因为裴行简不是先帝,所以不会要了他的命。 而身后的王尚书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完了完了,先帝好歹还能听听臣子的谏言,而他眼前这位,别说谏言,他都能让人不发一言。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颤抖,林听茫然转头,咋了? 王知仪面如死灰,为自己因一己私欲让林大人丢掉性命而伤感,若是陛下下令要林大人的性命,他绝不独活。 “陛下——” 王知仪坚定开口, 与此同时年轻的帝王缓缓开口,“朕甚欣慰。既然林卿已有决断,便去做吧,朕玉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王知仪:???这就是宠臣的力量么? 林听: …… 嗯? 末了,裴行简又让赵德海打包了一份糕点个给林听。 当着王尚书的面,林听不好意思地接过,将其揣进了袖摆,倾身谢恩,拉着王尚书离开。 王尚书神情恍惚地出了门,再看林大人时,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些不可言喻的表情。 — 当天下午,守在城西贡院的守卫便被转移到了城东的贡院。 围观这一切的学子惊喜地发现他们不用再在那个偏僻狭小的地方硬坐上三天。 互相口口相传,不过半天京中的学子全都知道了此事, 一时间,关于赞扬当今圣上体恤民意,善待学子的诗句层出不穷,就连林听下值回府短短的距离就听了不止一次。 马夫高兴道:“如今京城各个学子都在感谢圣上宅心仁厚……” 林听拉开车帘,路上经过的学子个个脸上带着笑。 他甚欣慰。调转皇帝形象还是不难嘛。 这时马车夫说:“大人,小的听说京城最大的祁连书铺新新近了好些时兴话本,可要去看看?” 林听眼睛一亮,拍拍门框,“去去,就去祁连书铺。” 马车在路口转了个弯,朝另一边驶去。 第53章 祁连书铺乃是京城最大的字画交易市场。 林听到这儿时, 就见书铺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他下马车往里往里探了探头,“哇,好多人啊。” 他出宫门时为避免麻烦, 换上了一件松鹤金枝纹的锦衣, 说起来,这衣服还是几个月前裴行简赏赐给他的,出门时没看清随手抓了一件,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过于显眼了。 门口眼尖的小儿一看见他, 当即迎上来, “贵客是买字画还是选书,咱们祁连书铺乃是京城最大的书画铺,您想要的尽有。” 林听抬步进去, 回头见店小二还跟着他, 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我自己逛逛, 不用跟着。” 店小二清楚,这种不愿让人跟着的贵客基本都是来找时兴话本子的。 于是他往上指了指, 笑道:“明白、明白,贵客要找的书在三楼。” 林听小脸一红,明白什么明白, 他、他是来找正经话本看的好吧。 他在一楼逛了圈,趁着周围人少就直上了三楼。 相比于一二楼,三楼的人就少了一半, 里面逛着的人也都安安静静的, 有的甚至捂着脸,那手里的书都被卷成一卷,一看就是不那么正经的书。 听马车夫说, 京城最经时兴一本志怪小说,据说里面的情节辗转反侧、丝丝入扣,看过的人无不惊叹。 林听当即就被勾起了兴趣。在古代没有手机、电脑的生活也只能靠这些话本来打发时间了。 只可惜他在书架上搜索了一圈,却没看到什么志怪类的小说,反倒是在最下面里侧看到了一本封面灿黄的书,上面写着什么“君恩”、“雨露”。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林听指尖颤了颤,在离封面不到一寸时,他又停住了。 不知为何,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他悄摸往后看了眼,很好,周围都没人。 于是他快速往前一抓,将那本抓起就往窗边跑,让他来看看到底写了什么。 书一翻开,就见大喇喇的两个两个男人抱坐在一起,那神情、那动作没,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林听唰地一下涨红了脸,再往后看,这里面两个人物都很隐晦,其中一个身份乃是一城之主,但林听觉得这是隐喻的天子,而另一个—— 什么“身负异香”、“跟随城主左右”、“夜宿城主府”…… 林听捏着书页的指腹唰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一本、一本——他跟皇帝的同人文!!! 谁、谁写的,经过他同意了么。 还有书后面说的什么‘君臣和美,时常一同出入……’ 他呼吸急促,仿佛在水里溺水的鱼。 指尖捏着页面,犹豫着还要不要往下翻,他怕看见什么更不堪入目的东西。 突然听身后传来争吵声。 “明明之前说的就是六四分成,你却要反悔。” 另一道苍老的声音说:“不是在下要反悔,而是你的书本就没卖出去,你看,书都印刷出来了,但没人买啊。” “不然,你再重新想些猎奇的故事,只要卖出去了,我一定分你钱。” 林听身子一抖,慌乱将书卷起放进袖子里,回头就见一身着青布衫古代人正跟面前的人争执。 “老板,当初这东西可是你让我写的,也是你说一定能挣上钱,不然、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写。” 那老板把着胡须,满眼里全是算计:“书生,我是说写这些能挣钱,可也要看写得好不好,那要是写得不好,自然也是卖不出的啊。” 而那争吵的年轻人背脊挺直,看着穷困,却不卑不亢。 只是,那背影看着有点眼熟啊。 林听思索一番,当即走过去喊道:“杨公明?你怎么在这儿?” 那年轻人听到声音转过来,看到他时霎时脸色涨红,“林、林——” 林听摸了摸脸颊,怎么回事?他有那么难以见人吗? 他听说那些京城的贫困学子大多会在书铺等店找些抄书、写手的活计来挣些盘缠,是以—— “你也在为祁连书铺当写手?” 杨公明支支吾吾。“嗯” 林听就更奇怪了。为京城最大的书铺当写手在书生眼里也看不上么? 就在这时,一人从他们身后经过,不小心撞了林听一下,林听一个没站稳,袖子里的书飞了出去。 刚好掉在他脚下。 “额——” 林听慌乱地去捡。 “等等——” 一只手更快将书拿起来。 林听眼见着杨公明将书本翻来覆去,越看脸色越差,快要将书吃了。 他脸轰地一下就红了,“那个,我平时不看这么、这么露骨的。” 却见杨公明将书一合,指着书铺老板质问:“你不是说我写的话本没卖出去吗,那这是什么?你们竟然盗我的书去卖——” 林听伸在半空的手猛地一僵,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陡然提高音量: “这本书是你写的?” 杨公明脸色爆红,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林听脑子及其混乱,难言地看了眼杨公明。“你竟然还有这种爱好。” 没想到啊,表面上看这么正人君子,私底下竟然是写小黄本的。 杨公明触电一般,差点跳起来,“不是,你听我解释,是他们说写这些能挣钱。” 被抓包的羞耻一瞬间消失,林听善意地点点头,“我知道,这都不是你本意的。” 可怜的娃,被哄着写了不说,连书费都拿不到,那不是白写了么。 那书铺老板见被戳穿,抹了把额头的汗:“不是,你听我解释——” 那老板好言道:“你也是马上就要参加科考的学子,要是传出去,你面子上也挂不住不是。” 杨公明气急,他一个将要科考的学子,若不是为了挣点盘缠,断不会写这些。要是被其他学子知道他写这些□□之物,那他就算以后进了官场也抬不起头来。 这老板就是断定他不敢对簿公堂。 “今日你要是不把书费给我,我现在就去报官。” 林听也说:“按照我大墉律法,你这行为轻则三十大板,重则三十大板加二年牢狱,你确定要上公堂?” 那老板见林听一身锦衣华服,面容如玉,一看就是个世家子弟,语气霎时软下来,“这位公子,咱们都是小本生意,您可千万别去官府告我。这位小兄弟要书费是吧,给,我马上让人去拿 他招呼店小二去取书费。 第63章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带着一包钱币上来。 书费结清,杨公明将手里的书还给林听,脸色涨红地善意提醒:“这些书忧伤风化,林大人还是——少看为好。” 林听:!!! “不是,我不经常看,这是我不小心拿到的。” 他拿着书要还回去,却听书铺老板说:“这本书已经结了账,公子拿着吧。” 林听愕然,什么时候结的,他怎么不知道。 那老板笑着道:“那位小生帮公子付了钱。” 林听愕然,怪不得这人一脸怪异。 他瞅着上面的什么君恩、雨露,就这么拿出去实在有伤风化,索性将书踹进了袖子。 两人出去,杨公明道:“多谢林大人。” 林听摆摆手:“我懂,大家都在用力地活着。” 杨公明从对方微妙的语言中听懂了意思,再次感谢。 两人在路口分道。 林听坐上马车继续回府。 等他到府门口下车,就见一个人影迎上来。 “林大人,您可回来了。” 林听脚步一顿,抬眼看到赵德海那笑眯眯的神情。 “赵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心说这话说的,怎么感觉这家不像是他的。 赵德海笑眯眯地将圆润的身子一偏,露出身后那个立在院中的身影。 “皇——” 赵德海立即道:“我家大人可是等了好一会儿。” 林听闭上嘴,默默进去。 “皇上,您怎么来了?” 他也就转头去了一趟书铺,结果这人就跟着他脚步来了,最近朝廷这么闲了吗? 裴行简站在院中,视线从墙角探出头的花枝移到林听脸上,不咸不淡地说:“朕想来便来了,倒是林卿,下值了不在家,又去哪儿玩儿了?” 林听从这话中听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他抿了抿唇,揣着袖子小心谨慎:“臣是在替陛下在体察各地民勤。” 裴行简:“就是在京中各个街市游玩。” 他骤然倾身,林听离得近,被这动作吓到忙往后退了几步。 忽地衣袖一松,只只听重物哐啷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一股不好地预感升上心头,低头去看,果然见刚才被他随意揣在袖子里的书安静而挑衅地躺在地上。 四周静默两秒。 林听慌乱去捡,“哎呀,臣的书——” 抬眼却见一只大掌伸到他面前,裴行简目光沉沉:“拿来。” 林听指腹拽着书本,心口咚咚地跳,“还、还是不了吧,臣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这种东西他一个人看就够了,皇上正人君子,上次就把人吓了一跳,他实在不敢了。 谁知裴行简仍不收回手,“朕看看林卿替朕到底考察了些什么东西?” 林听难言,不敢动。 裴行简见状直接伸手将书抢了过去,只一眼就被封面上给震了好几秒。 而后再翻开里面的内容…… 林听觉得自己形象不保。 过了良久,裴行简终于合上书,眉头皱得死死的,“林卿果真就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林听心口热得快要烧起来了,“不是,臣、臣只是——” “喜爱到宁愿去找替代品,也不愿看看眼前人。” “嗯?” 林听眼前一黑,这什么跟什么,“臣没有。” 裴行简深黑的眼瞳看着眼前人。 林听满眼惊愕,被他刚才的话吓到,微张的唇面滢上水光,鼻尖漫上薄红。 裴行简视线盯着看了几眼,夜凉如水,他却觉得周围空气燥热,仿佛被点上了心火。 自顾自说道:“朕从不强迫他人。” 林听愕然,心口像是被什么荡开了,泛起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微妙情愫。 他抬眼对上裴行简深邃而认真的眸色,脸色如常,但微红的耳根却表明着他现在并不平静的内心 林听脑中流光闪过,难道,裴行简对他——竟是那种心思? 夜凉如水,天边泛起一轮圆月。 裴行简已然放下书,“今日月圆之夜,陪朕出去走走吧。” 一丝凉意蔓延,林听微微缓和狂跳的心脏,回首简裴行简已经踏过门槛,站在门外望着他。 眉眼被月光笼上了一层薄雾。 林听拽了下衣角,也跟着出去了。 第54章 夜凉如水, 正阳街上却依旧繁华。 两边马路上人群熙攘,灯火璀璨,连天边都被照亮。光影重重, 晃得林听眼睛都不知要往哪儿看。 他落后裴行简半个身位。 周围传来欢声笑语, 他却仿若未闻,眼神瞟着身前的那道挺立身影,心事重重。 裴行简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有人话说一半就不说了的啊, 他这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人怎么还能悠闲地逛街啊, 就不能给他解释一下吗? 或者, 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他还想着等裴行简病好了他就退休,到各地游玩,也不能一直呆在京城吧。 或者说裴行简就是想逗一逗他。 最近这人头疾逐渐好转, 看着倒逐渐像个正常人了, 他都快忘了第一次见面时, 自己差点就被这人打进狱牢里了。 额头兀地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林听想要前进的腿不得不止住。 林听恍然抬头, 撞进裴行简那双映着火光的双眼,呆了两息。 却听裴行简低沉着嗓音说:“你平时走路就不看路吗?” 林听这才发现他差点撞上挂花灯的木桩。 “哦哦。” 林听后退几步,站到裴行简身侧。 裴行简见这人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眼神暗了下来:“你在想什么?” 林听抬头看了眼繁华的街景,不远处的街巷,一家三口在嬉笑、有情人相约逛花灯…… “在想陛下治下的大勇没, 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幸福。” 他看到天边那轮圆月忽然顿了下, “今日是中秋?” 裴行简淡淡:“今日是祈元节。” 林听听着裴行简介绍,那不就是他们的中秋节,只是时间和名称不一样, 都是在这一天百姓们围坐在一起吃一种特殊的圆饼,夜晚一家人出门游玩赏月。 他们一路行至水桥,下方花灯随着流水钻入桥洞,又从另一方出来。 月亮倒映在涟漪的水面,似乎更亮了。 凉风拂过,裴行简见林听望着远处出神,忽然道:“林卿是想家人了?” 林听点头。其实他原来世界的家人早在一场车祸中就去世了,但给他留下了不菲的遗产,能让他顺利度过这一生。 他顺口一问:“陛……大人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 一问出来就有些后悔。按照裴行简的生长模式,童年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果然,裴行简陷入良久的沉默。 林听便静静等着。 桥面上行人增多,林听不小心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 “唉唉。” 他就要去抓栏杆,伸到半路却被一只手给拽住。 “小心。” 身后骤然涌上一股热气,随后就感觉背脊撞入坚硬的胸膛。 那声音仿佛贴着耳边,震颤着耳膜。 林听忍不住抖了一下,另一只手指尖紧紧抵着栏杆。 等到人流过去,林听指尖颤了颤,从裴行简手里脱出来,“多谢皇上。” 夜空流萤划过,眼前人的眼瞳里缀满了星河,仿佛将天上的星空都囊入眼中。 裴行简收回视线,喉头滚动了下,轻轻哼出一声“嗯”。 无人在意的角落,几名暗卫悄悄融入黑夜。 沉寂的夜色中,忽然一簇火光冲上云霄,在黑寂的天空中炸开。 “哇,是烟花。” 突然有人惊呼道。 霎时间人头攒动,往桥边涌来。 林听靠在栏边,单薄的身影被撞得东倒西歪,忽而就见从旁伸出来一只手揽着他腰往里一拉,身后那股热流追着他的脊背窜上肩头。 虽隔着衣料,但肌肤想贴的感觉太过奇怪,林听忍不住往前挪了挪,然后腰上的手便收紧了,裴行简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膜: “躲什么?” 四周喧哗,夜空璀璨流星,但林听就是敏锐地听清了这几个字,心口一空, “臣就是觉得有些、有些太挤了。” 身后的胸膛隔开了几分,但那声音仍像在耳边:“这样可好些了?” 林听晃了下腿,好歹能有几公分的活动空间了。 他点头:“好了。” 然后身后的那道身影就不说话了,就这么贴着他的腰安静站着。 林听感受着腰腹传来的异样,呼吸都变得轻了。 虽然周围人很多,虽然这个时候周围肯定也很拥挤,但他们这个姿势—— 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谁家老板和下属看烟花是这个姿势啊?裴行简就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问题吗? 第64章 他秉着呼吸,想要将腰腹从那存在感极强的手心里解救出来。但刚动就被腰上的手收紧。 “别动。” 微微嘶哑的嗓音在风中飘散。林听瞬间就不敢动了。 而后一只手就掰住他下颌,强迫他将目光转向那炫开的烟花。 “专心。” 林听觉得自己耳朵就想泡在糖水里的冰块,在不断涌入的热气中就快要融化掉了。 他哼出一声气音,是真不敢动了。 烟花不断在空中绽开,将天幕染成了彩色。 一股药香在薄凉的空气中飘散,裴行简埋进这股香里,四周熙熙攘攘,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 裴行简忽然道: “小时,南相寺的大师曾说,朕这一生克父克兄,是孤独终老的命。” 他感受到身下的人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想要转过头来,就被他捏着下颌对向水面的倒影,杂乱的影子里,好似能窥到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 “不过上次再去,那大师又说朕红鸾星动,只是相伴一生之人却不在此间。” 不在此间? 林听心口倏然一跳。 裴行简这是知道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在故意试探他? “可朕却觉得,此间与否,都无所谓。” 水面升入的烟花犹如鲤鱼跃龙门般此起彼伏,眨眼间就将天幕照亮。 …… 过了许久,烟花表演终于结束,簇拥的人群逐渐散去。 腰上的手也终收回。裴行简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他见林听一脸茫然,问道:“林卿是被朕刚才的话吓到了?” 林听缓了缓心神,再次对上裴行简的眼神,“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回去吧。” 并未回答他的话。 裴行简眸光暗了几分,转身就往前走。 林听赶紧跟上。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林府门口。林听进去前踌躇片刻,余光瞥到对方腰间挂着他送的平安符,又是一阵心悸。 “臣就先进去了。” 裴行简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林听便也不再看对方的神色,转身进了门。 …… 此后几日,因着科考之期临近,户部也越来越忙,林听作为此次科考的中正官,更是事无巨细地参与到户部各项准备中。 就连王尚书看到他都不禁感叹,“要说卷,还是林大人更胜一筹。” 林听真想找块布给人嘴合上。 这日,他刚敲定考试所用统一笔墨,避免学子在里面夹带作弊工具,就听人来报:“京兆府尹求见。” 林听让他们将人带进来。 薛平一进门就说:“林大人,赵国公府的二公子报官,称学子杨公明在大街上冲撞了他。” 林听翻书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薛平道:“今儿早上。” 其实以往这事很好处理,既然报了官,官府就敲定是谁的责任,然后追责就是了。 可今日却是国公府的公子来报官,告的还是马上就要科举的学子,再进一步摸索,就又发现那国公府的二公子竟也在这次科考名单里。 涉及科考学子,薛平就联想到了以往科考中惯常出现的剥夺考试资格的例子。 自太祖皇帝以来,对参加会试的学子品行要求极为严格,甚至还出了规定:凡在京城等候会试期间闹事进官府留了底的,一律剥夺考试资格。 虽然这个规定施行时间不长,但后来的帝王都将其作为一个准则,众官员也都心照不宣地执行。 因此后来甚至出现了世家子弟为了更容易考上,不惜使用各种手段让有希望考上的贫困学子背上官司,从而被迫剥夺考试资格。 以往先帝从不在意这些,他们也就随波逐流。但如今新帝上台,薛平从此前圣上对那些学子的态度中品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因此如今发生这种事,他选择先来汇报。 林听已经起身,“去府衙。” 几人急冲冲地到府衙,就见门口围了许多人。两侧府兵将人群隔开,林听这才看清里面两人。 其中一人指着杨公明骂道:“你个穷破落户,可知道小爷我这身衣服多少钱买的吗?把你卖了也买不起。” 想必就是赵国公二公子了。 而杨公明梗着脖子,面色涨红,“是,我在路上看书没注意到你是我的不对,可你当街纵马,这又如何说。” 赵二公子:“关你什么事。”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薛府尹赶紧上去拉架,“二位、二位,消消气,大家都是要参考的学子,不要伤了和气。” 赵二公子冷哼一声,“谁跟他是学子,薛府尹,这人大街上冲撞本公子,按例就应当剥夺本次会试资格。” 杨公明又要冲上来,被身后府兵拉住。“你欺人太甚。” 那赵二公子傲慢地抬起头,“惹了我,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林听默默躲在人群里,眼见这几人控制不住了,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第55章 京兆府衙内, 林听坐在座首,旁边坐着京兆府尹薛平。 世家公子和学子在大街上吵吵嚷嚷实在有损形象,林听就让人把他们带回了衙门。 走了一路, 这两人就吵了一路。直到进入大堂都还在吵。 赵二公子气愤不已, 扬言要将杨公明拉下去打三十大板。而杨公明也不屈服,称要将赵二公子的事迹传扬出去,为天下人不耻。 明明只有两个人, 却将大堂吵出了数十人的气势。 左右衙役威严直立,而座首的林听却慢悠悠地喝着茶。 吵了小半个时辰, 旁边坐的薛平看得心焦不已。看了眼林大人, 却见他悠闲地看着下方两人争吵,就像看戏一样。 又过了片刻,他终于坐不住了, 起身走到林听面前, “请问林大人, 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再不打断,不知道这两人要吵到什么时候, 吵得他头都开始痛了。 “不急。” 林听说:“再等等。” 等他们吵得没力气了再说。 于是薛平就只能又坐回去等着。 再过了两刻钟,或许是吵累了,那两人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 林听眼瞅着时机到了,便清清嗓子,适时插话:“两位, 可吵完了?” 那两人互看不顺眼, 却没反驳了。 林听问:“来,一个个说,你们有什么诉求?” 赵二当即大声道:“这穷酸学子故意冲撞本公子的马车, 必须严惩不贷。” 杨公明也不甘示弱,倾身规矩道:“林大人,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撞上去的,并非故意冲撞他,还请林大人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好好,我知道了。” 林听朝薛平招手:“这样,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目击者。” 薛平顿住了:“母鸡着?” 林听解释:“就是刚好看到事情经过的人。” 薛平懂了,带着人去外面找了。 片刻,他就带着一个老妇人进来。 那妇人进到堂中跪下,“大人,今日民妇就在那路口卖菜,这两人相撞时民妇刚好看到。” 林听撑起身,“这位大娘,你说说事情经过。” 那大娘回忆说:“当时确实是左边这位公子架着马车在路上行驶,右边这位公子捧着书正好从路口经过,没注意就撞上去了。” 说着那大娘还从提篮里拿出一截断木块, “那马被撞受惊,转而就撞上了旁边的石柱,这就是被撞断的木撤。” 赵二公子顿时像只斗赢的公鸡扬头,指着杨公明:“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公明回瞪赵二公子,“你——” 林听拍了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要吵闹。” 果然,那两人便没再说话了。 林听又说:“大娘,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 虽说贫困学子生活艰难,容易被世家子弟算计。但若此事真是杨公明造成的,不论赵二有没有精心设计,那他也都只能秉公执法。 那大娘闷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还真有,俺记得当时那辆马车速度忒快。” 她朝后指着,“二狗当时正运货呢,差点被那马车掀翻。” 林听当即放大声音严肃道:“谁是二狗?” 人群中站出一个赤裸膀子的人。“回大人,小的就是二狗。” 林听说:“你将自己所见的一一说出来。” 二狗跪在地上,他先看了眼赵恒说:“小的当时正运一车鲜花要去路口卖,就见这位大人的马车突然跑过去,那速度都快赶上单匹马跑起来的速度了,等到看见人,自然躲闪不及。” 随后他又看了眼杨公明说:“当时这位公子与另一位公子架着装满蔬菜的板车经过,东街路口人多繁杂,这两位公子便下了板车抱着一筐蔬菜准备去对岸,而这位公子低头看书,落在后面,听见马车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第65章 随后林听又喊了几个经过那个路口的旁观着,大家说的都大差不差。 是以,事情已经基本明了。 最后,林听做出决断:“首先,是赵二公子的马车速度太快,要是速度放慢,就能在发现人后及时停下;其次,就是杨学子在路上还低头看书,不观察周围环境,以致没能及时躲开马车。” 一个大马路上飙车,一只当低头族,你们不撞谁撞。 “这件事,你们都有责任,赵二公子,你当街飙车,是导致相撞的主要原因,所以要负主责;” “至于杨公明,过马路还低头看书,为次责。” 赵恒当即就抗议:“林大人,你这评判得不对吧,我赵恒可是赵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就不怕我爹找你算账吗?” 得,又是一个拼爹的。 一看就是没有拿安定侯的事例做警示教育的,都这个风口上了,灵性的早就缩着脖子做人,哪儿还能在大街上吵吵嚷嚷。 林听可不怕赵国公,当即将茶杯一搁,“哦?你想用赵国公来压我?” 赵二公子骄傲地抬起脸来,一脸你知道害怕了吧。 林听眯了眯眼,“你可知道我如今什么身份?” 赵二公子说:“此次科考的中正官。” 林听:“那我背后是谁?” 赵二公子瞬间的迟疑:“皇上?” 林听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我背后是皇上,今日别说你,就是赵国公亲自来了我也照罚不误,来人,将赵二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杨公明十大板。” 那赵恒不敢置信:“林听,别以为你仗着皇帝宠爱就作威作福,你给本公子等着。” 衙役上前拉着起左右手将人拖走了。 挣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随后,院中传来哀嚎声。 薛府尹听得心惊胆战,凑到林大人身边,“林大人,那毕竟是赵国公府的二公子,万一打出什么好歹来,那可怎么向赵国公交待啊?” 林听抿了一口茶,疑惑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交待,赵国公还是先想想该如何跟皇帝交待吧。” 那些学子对世家子弟恶意陷害早已深恶痛绝,赵二公子的事只怕不出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文人笔墨一挥,那赵国公可还有脸在皇帝跟前凑? 他这举动,也算是给那些心术不正的世家子弟敲一个警钟。 等他再出去,两人的板子都已经打完了。 赵恒被打得生无可恋,林听让人拖回赵国公府上。 至于杨公明,虽挨了十大板,但面上却看不出来。看到他过去还能作揖:“多谢林大人。” 林听拍拍他肩:“这几日可要小心谨慎,科考临近,那些世家子弟早就盯上你们了。” 说起这个,杨公明也是郁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试第一,又穷又破,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 林听嘴角抽了抽,普通的——第一? 这人对第一理解有误还是对普通理解有误? “不过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林听送杨公明到府衙外,一辆板车停在门外,车板上放着蔬菜,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想来就是杨公明的朋友了。 杨公明拉着那人说:“阿秋,这位就是林大人,也是此次科考的中正官。” 那人转过身来,林听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浓眉大眼,头发微黄,他惊讶:“这不是大墉人吧?” 杨公明不好意思地挠头:“阿秋是夜郎人。” 夜郎?林听霎时警铃大作,“夜郎人怎么会在这儿?” 近几年夜郎与大墉频频交战,两国百姓可谓水火不容。 杨公明解释道:“阿秋虽是夜郎人,但很早的时候家里遭了灾,父母兄妹都去世了,一个人流落到大墉,现在也住在南相寺,平时就帮住持给京城官员送送蔬菜什么的。” 说着他突然一拍脑袋,“哎呀,今日要将这一车蔬菜送完,来不及了,林大人我们就先走了。” 林听目送他们远去,忽然喊道:“青山。” 一个黑影倏然落在他身侧。 林听吓了一跳,“还真有天玄卫?” 他也就是试试,没想到还真喊来了人。 青山低头面无表情:“大人有何吩咐。” 林听说:“去查查阿秋。” “是。” 黑影瞬间消失。 …… 第二日林听照常进宫先去裴行简那儿点卯,然后就准备去户部。 刚转身就听裴行简说:“今日你就留在重华殿中。” 林听脚步转回,“那户部的事——” 余光瞥见赵德海又在朝他挤眉弄眼。 嗯? 赵德海笑着说:“说起来,林大人这几日在户部忙得脚不沾地,都快忘了自己贴身侍卫的职责。” 林听视线偏转,见裴行简低头批折子。 什么话都没说, 但也什么都说了。 他福至心灵,原来是嫌他在御前伺候的时间少了。 “臣明白了。” 他便走到裴行简身旁,自己一贯的位置上。 再回到御前,林听总觉得有什么事不一样了。 就比如他正专心研磨,但裴行简提笔的手只要一搭上砚台,他视线就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那手骨节分明,食指间覆着薄茧,手腕有力。 指骨压着笔筒一点,林听腰腹一抖,连带着手上的墨汁洒了几滴。 裴行简视线望过来。 林听连忙拿帕子收拾干净,“臣的错。” 啊啊啊啊,他刚才在想什么,怎么就突然想起祈元节那日的场景。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还没回答裴行简的那个问题,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觉得说出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尤其这几日他睡梦中总能看到一张英俊的脸在他床上晃荡,当他起床时更是羞得不知该怎么办了。 每天清早起床都要偷偷摸摸去洗裤衩子。 反观裴行简,仿佛一直这么冷静,除了头疾发作时会持续性抽风外,正常时候倒是真有君王的风范。 他不知不觉望出了神,手上的动作许久未动。 裴行简注意到,搁了笔,将手覆到林听手上。 “林卿看着朕又在想什么?” 手背骤然裹入温热,林听条件反射想要抽回手,却被死死抓住。 “臣刚才想的有点不健康,恐污了陛下耳朵。” 说完就被那只手拽住了手腕往前一拉,林听被迫低头对上裴行简。 “说给朕来听听。” 就在这时,重华殿大门唰地被打开,一个高兴的身影跑了进来:“皇上、皇上,边关大捷——” 言丞相看到眼前的场景,手中的捷报‘啪嗒’掉地上了。 第56章 “啊, 微臣、微臣想起还有点事,” 言丞相慌乱去捡折子,拿在手里就要往外走, “臣等会儿再来。” “别, ” 林听直觉今日让言丞相出了这个门他就解释不清楚了,从裴行简手里挣脱出来,“丞相您等等。” 言丞相背脊一僵, 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手里的折子都快被卷成卷了。 反观裴行简, 却是一脸淡然。这人不出声, 林听只好自己出声了:“丞相,不是您看到的那样,总之您先转过来吧。” 那边关的折子是能随便拿进拿出的么, 这么重要的东西裴行简怎么也不阻止言丞相, 万一贻误军机怎么办。 他谴责地看了一眼裴行简, 却见这人唇角微弯,幽黑的眼睛落在他身上, 林听浑身一激灵。 他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呆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应该出去的不是言丞相而是他。 “还是你们先说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他就准备出去, 但刚踏出一步,又被抓了回去。 “林卿又准备跑?” 林听指尖一颤,什么叫又?他也没想跑的好吧。 言丞相的眼睛滴溜溜地从皇帝身上转移到林大人身上, 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他终于恍然, 怪不得当初皇上不想要阔纳后宫,原来、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虽然龙阳之好在大墉不算什么稀奇,大墉的前几任皇帝也不是没有过。但自古以来皇帝都承担着繁衍皇嗣的重任, 无论如何,大臣们都是要劝谏纳妃的。 当然若是他们这位皇帝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没有子嗣, 那——那也不妨事。 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天赋好的培养培养就好了。 言阙只花了几秒就想通了。就皇上这病,谁家敢把好孩子送进来。 那还不如林大人呢,至少林大人在的时候,他们面对皇帝也能心安。自林大人来了,朝堂内外多和谐啊。 他胡子抖了抖,自觉看破般说道:“皇上放心,臣绝对守口如瓶,绝不说出去半个字。” 林听从那决然的眼神里读出某种不同寻常的意思,他还想解释,却被裴行简抢先说话: 第66章 “边关如何了?” 说到国家大事,林听便也不好再插话,只能继续坐在御案旁的小桌后。 言丞相呈上折子道:“自先帝时,大墉就与夜郎交手数次,后夜郎求和,近些年却屡次三番骚扰我边陲百姓,此次卫国公与夜郎一战,我军大胜。” 说到此处,言丞相更是激动。 裴行简将折子翻开铺在御案上。林听就坐在裴行简身旁,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既然裴行简给他看,那林听也就毫不客气。伸长了脖子往折子上瞅着,但只看了两眼就将头收了回去。 不行,他还是不太能看懂大墉的字。那一行字他已经能看懂大半了,但剩下的繁琐字体却没怎么见过,连在一起还是解读不出完整的意思。 在加上这书面用语写得文绉绉的,更废脑子了。 “算了,臣还是不看了吧。” 裴行简:…… 他对林听道:“可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林听很诚实地摇头,“看不懂。” 裴行简呼吸重了几分,两息后似认命地将折子收回去。 安静了两秒,而后就听低沉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林听微微睁大了眼。裴行简竟然在给他读折子上的内容。 平静的心口荡了一下。 “兹夜郎求派使臣入京,愿陛下首肯……” 等到读完,裴行简将折子合上,“林卿可听懂了?” 林听终于点头,好歹以前学了那么多年文言文,这点语感还是有的。 裴行简淡声道:“你们觉得如何?” 言丞相掷地有声:“还行皇上三思。夜郎国与我国交战数年,惯会在背后搞小动作,若是真让他们进了大墉,保不准会惹出什么事端。” 裴行简听完没说话,反而转向林听。 言丞相也顺着皇帝视线看向林听。 感受到某种强烈的视线,林听抬起头来,嗯?还有他的事吗? 裴行简额角跳了跳。 言丞相笑着道:“不知林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是说夜郎出使大墉的事吧。 林听迟钝的脑子想起来,在原时空里夜郎也有出使大墉这一段。按照时间来算,出使的折子也是这个时候递进来的。 只不过等他们到大墉京城时,科考都已经结束了。 当时随着皇帝头疾的越发严重,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有些刚入朝的年轻官员甚至直言皇帝残暴,不能顺应天道。 最后被裴行简杀了个精光,太和殿前台阶上的血水流了三天三夜。 甚至有众多官员都萌生出辞职回家的想法。毕竟比起没钱,没命更可怕。 也就是在这时,夜郎使臣出使大墉,犹如天神降临,策反了众多朝堂官员,最后夜郎和安定侯联手以莫须有的罪名直闯皇宫,篡夺皇位,大墉灭国。 林听琢磨着,如今安定侯已死,裴行简的头疾也被自己控制着,朝堂内外也都开始对裴行简改观,夜郎这个时候来,还能干什么事?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觉得将夜郎挡在门外最好。 “臣觉得言丞相说的有道理。” 言丞相当即腰杆就挺直了。 裴行简倒是好奇:“林卿为何这么认为?” 林听不急不缓地说:“先帝时期就已多次大败夜郎,夜郎虽求和,可没见他们多遵守约定,还不是暗戳戳地在背后搞些小动作,这次突然来,只怕来者不善。” 他眯了眯眼,看着屋外狂风吹过,风雨欲来,“说不定他们这次来,就是想要策反朝堂内的官员,好为日后所用。” 御案后的皇帝眸光暗沉,室内一片寂静。 言丞相捏了把冷汗,心说新大人也太敢想来,策反大墉官员,那不就是说那些臣子会叛国嘛。 许久,裴行简将折子合上,冷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从不害怕这些,夜郎既然想出使我国,那便让他们来,朕倒是好奇他们准备做什么。” 主意已定,言丞相退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三人。 林听无所事事,就听裴行简说:“林卿为何会觉得夜郎到京城是来策反我朝官员的?” 林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看过你的另一个时空,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可能会死吧。 他只能含糊道:“臣昨夜睡觉时突然梦到了这个可能,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哦?看来林卿的梦还会预言。” 林听干笑两声。 墙角缩着的赵德海听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心说林大人您可小心些吧。今日皇上才知道边关大大捷,您昨日晚上做梦就梦到夜郎要出使我国,着前后顺序怎么看怎么不对吧。 好在裴行简似乎并没在意,留人在这儿吃了午饭、睡了午觉就让人走了。 林听在户部呆了一下午,处理各种科考遇到的事,等到终于弄完了,就听下值的钟声敲响。 他便收拾着东西往外走,到宫门口就看到言丞相正东张西望像在找人。 他还想今日跟言丞相还挺有缘,一日就碰到两次了,就见言丞相往他这边来。 林听:??? 言丞相走到他面前,慈祥地笑着道:“林大人可有空?” 林听微一偏头:“言丞相找我还有事?” 本次科考言丞相的外孙也在参试学子之列,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避嫌,言丞相在朝中数十载,怎会不懂这个礼数。 所以,来找他是真有事? 他跟着言阙上了同一辆马车。 “林大人,老夫就只是想问一下,就一点点好奇——” 他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你跟皇上,你们俩真是……那种关系?” 林听头微微前倾:“哪种关系?” 言丞相脸色微红,双手大拇指对着点了一下,“就这种关系。” 林听霎时睁大眼睛,忙不迭往后退,抵在了车框上。 他就说,裴行简那意味不明的动作,他迟早要完。 “不是,言丞相。你听我解释,我跟皇上真的只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言丞相一副我懂的表情,“林大人不必谦虚,如今这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你跟皇上关系非同一般。” 前些时日他们几个老臣还琢磨着,皇帝如今年岁也大了,怎么还不愿纳妃。直到他们听闻林大人竟然可随意出入皇上的重华殿,甚至皇上还特意将祥宁殿偏殿打扫出来给林大人住。 那祥宁殿偏殿在先帝时期可是妃子陪皇帝夜间批折子的休息场所。 今日他在重华殿一见,那皇上何止是宠爱林大人,那都快将折子放到人眼皮子底下去了。甚至担心林大人不愿意看,还特意念了一遍。 这不是爱是什么。言丞相自觉发现了真相,回到前朝就伙着章太傅等几个老臣一同商量。 他们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最终决定——林大人跟皇上可是绝配,谁都不能拆散。 林听听言丞相将他回去纠集几个如何蛐蛐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一个个五九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八卦。 言丞相哼哧哼哧说了一通,最后又不放心地交待:“伴君如伴虎,圣上脾气不太好,林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老夫随时恭候。” 林听就这么呆坐到了林府。 目视言丞相的马车走远,林听都还没从言丞相那番话中回过神来。直愣愣地进了府,吃完晚饭、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 那件御赐的外袍就这么搭在物架上,在眼前不停晃动,他脑中浮现出那丝滑稳重的触感。 若是他呆在京城,也、也能算退休吧? …… 夜晚寂冷,床间的温度却仿佛陷入暖流。 床头烛火摇曳,梦中昏沉,林听仿佛沉溺在花瓣铺就的大床里,四肢被捆着动弹不得。眼前一片黑沉布料,一双宽大的手缓慢爬上腰肢。 四周空气仿佛被烛火点燃,呼吸中流淌着暧昧和灼热。 “林大人。” “林大人?” 林听猛地惊醒,就听屋外急促的敲门声。 “林大人,再不起点卯就迟到了。” 林听腰腹一动,而后就僵住了。 他缠紧双腿,浑身燥热,“你先准备,我马上出来。” 屋外的那道身影消失。 林听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将脏了的裤子换下,不知道丢哪儿,便随手压在枕头底下。 这梦做得太真实了,直到他醒了都仿佛身上残留了暧昧的触感。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出门,林听才清醒过来。 坐上车时,他还劝服自己,昨日的一切只是个梦,不算什么。 等他进了重华殿,遥遥看上正中那黑色身影一眼,梦中的场景又开始不听话地漏出来。 抚摸、亲吻、呓语…… 林听轰地一下,浑身炸开。 裴行简看到林听仿佛炸了毛的猫:? 第57章 林听在殿门前踌躇, 脚抬了又放下,想进又不敢进。 第67章 偏偏某个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打在他身上,让他想忽略都难。 林听呼吸乱了几分, 他感觉自己现在很热, 像是被放在暖炉里烘烤,热得他浑身难受。 出门时怎么就没看看黄历。 看来今日是不宜出门,那他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裴行简眼看着林听像只犯了错事的猫, 缩着脖子在门口进进出出。又犯什么事了? 他等得失了耐心,率先开口道:“林卿今日是准备在门口当门神吗?” 林听缩腿的动作一顿, 缓缓落在了门槛上。 “还不快进来。” 林听鼓足气势, 在裴行简探究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躬身:“臣来点卯。” 裴行简看了眼屋角的刻漏,声音平静:“迟到了两刻钟。” 林听顺着对方视线, 也看到了那早就过了辰时的刻漏。 “臣昨晚做了个噩梦, 早上醒得晚了些。” “你可知上值迟到了会有什么后果?” 林听顿时肉疼地皱了眉。 也不知道古代迟到有什么惩罚, 会不会扣他钱啊,那可是他每日风雨无阻上班挣来的辛苦钱, 就这么给出去——他感觉自己心都在滴血。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生动,裴行简准备要罚的话卡在胸腔上不去,最终只能轻叹一声, “朕又没说要罚你,不必做出这样一副朕虐待你的样子。” 林听神色一僵,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梦中的种种‘虐待’…… 呸呸, 上班呢, 想什么不正经的。他甩甩头,将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子里抛出去。 狐疑地盯着裴行简,“真不扣臣的钱了?” 裴行简倏然抬眼:“朕何时说过要扣你钱了?” 林听呼吸一滞。都说在职场过得舒服还是难受决定权在老板。上班迟到都能轻飘飘揭过, 裴行简这种宽容大方的老板可是现代众多打工人想要却遇不到的绝世好老板吧。 如此说来,他穿越过来也算是幸运的。 林听双手在胸前搓搓,当即感恩戴德:“谢谢老……哦不,谢谢皇上。” 他决定今天在老板这儿多呆一会儿。“臣来替您研磨。” 裴行简深深看他一眼,不明不白地说了句:“不扣钱就感恩戴德了?” 林听茫然抬眼。不然呢? 但既然都这么说了。 “唔~若是皇上能再多些赏赐就更好了,” 他暗戳戳地:“比如什么金元宝、珍珠、翡翠……” 跟前忽地落下一声轻笑。 林听当即低眉垂眼乖顺道:“臣有些放肆了。” 裴行简说:“你在我跟前放肆也不是一两回了。” 林听思绪飘忽——他以前很放肆么? “朕库房里倒是不缺这些东西,” 他看着林听发亮的双眼,转而轻声诱惑道:“林卿可想要?” 林听直觉这话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不敢答,手拽着墨锭:“臣先帮皇上研磨吧。” 裴行简:…… 他闭了闭眼,齿缝间露出一声:“小财迷。” ‘乒’‘乓’‘duang’—— 一阵吵闹又毫无意义的响声后,裴行简忍无可忍,抓住了林听的手, 温热而粗粝的指腹贴着他指骨,仿佛细腻的沙石在指间流过。 林听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晚上那个旖旎的梦,瞬时全身像被点燃了一样,将手抽出来,墨锭掉在砚台里。 “啊臣想起来,户部还有很多事等着臣去处理,臣就、就先走了。” 说着朝裴行简作揖后就心慌马乱地跑了。 重华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裴行简才出声:“朕,很可怕?” 赵德海‘哎哟’一声,“哪儿能呢,圣上在林大人面前可是最有耐心的了。” 裴行简皱紧眉头,“那为何他要跑。” 赵德海思索着:“老奴瞧着林大人刚才跑出去的那个样子,不像是害怕,倒像是——” “像是害羞了。” 裴行简喉头上下滚动,指尖蜷着桌角,“害羞吗?” “御膳房的东西准备如何了?” 赵德海笑着道:“准备好了,老奴这就给林大人送过去。” …… 林听跑去了户部。堂内的官员见他风尘仆仆地跑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围上来, “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听气喘吁吁地摇头,“不、不是,户部没什么事。” 众官员悬着的心缓和下来,“吓死下官了。” “咱们户部一直兢兢业业的,能出什么事,别自己吓自己。” 另一官员反驳道。 林听听着他们的话,心说户部是没出什么事,出事的是他自己。 凭借他十九年的单身经历,他实在无法想明白刚才自己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跑?他疯了吧。 裴行简对他真实那种心思,那他呢?他对裴行简…… “呀,林大人,你怎么脸红了,可是不舒服?” 王尚书好奇道。 林听唰地捂住脸,支吾道:“是我刚才一路跑进来晒的。” 王尚书恍然,“那林大人可要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林大人了。” 林听朝他们点点头,“辛苦了。” 王尚书和几位同僚去了里房。 林听缓和了许久,终于感觉浑身的燥热散去了,便开始今天的工作。 但他才坐下,门口又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大人,您在这儿呢。” 林听看到赵公公那张熟悉的脸就就觉得要完。 然而一道声音比他更快:“赵公公今日怎么来户部了,可是皇上有什么指示?”王尚书腆着笑脸将赵德海迎进来。 赵德海提着两个食盒进门:“咱家今日来可是替圣上送东西的。” 圣上?户部官员一听瞬间精神了,皇帝亲赐物品,那可是无上荣光。 赵德海精准找到林听的位置,将食盒放到桌案上,笑眯眯地说:“御膳房新出了两款糕点,圣上尝了味道不错,特命咱家来给林大人送来。” 林听早就知道赵德海多半是冲着他来的,果不其然。 食盒占据了桌面一半的空间,林听将食盒打开,一股竹香瞬间窜出来。 那些官员闻到味道,也忍不住咽了咽。 纷纷往这边探着脖子。 东西送到,赵德海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等人走了,那些官员便围了上来, “林大人如今可是皇上跟前最炙手可热的人呐。” “皇上对林大人可是如此宠爱。” “有林大人在,咱们户部可是蓬荜生辉啊。” “想来林大人身上的才华也是不俗啊。” 才华?比起才华,他觉得裴行简更喜欢他的身子。 林听任周围人如何吹捧,拿起一块糕点,糕点上还飘着热气,让他瞬间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林听觉得自己手都被烫热了。 他将食盒往外推了几分,对那些官员说:“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分了吧。” 那些官员笑得更灿烂了。 不说味道如何,单说让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赐糕点这个事,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无上殊荣了,若是他们得了赏赐,只怕要拿回去好好供起来,哪儿舍得就这么分出去, 且看林大人着样子,想必这赏赐是经常都有的。顿时对林大人的得宠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 下午便有人来报城东的贡院已布置完成,林听便和王尚书准备去看看。 出宫门的路上,他好奇问:“就我们两人去” 不多加点人手什么的? 王尚书说:“科考场地的核查一般都由户部完成,偶尔陛下也会亲自到现场看看。” 当然,只要皇帝不亲自提起,他也不敢去请。 两人刚出宫门口,就简一辆宽大马车停在他们的马车旁,那马车上还缀着流苏,衬得旁边那辆马车极为朴素。 王尚书嘶了声,指着那辆马车,“这马车是不是——” “二位大人可是要去城东的贡院?” 赵德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笑眯眯地问。 王尚书当即恭敬道:“正是。” 赵德海笑得更灿烂了:“正巧,圣上也要去哪儿,林大人,圣上让您陪同。” 身后的流苏马车被掀开一角,露出裴行简那张俊冷的脸。 “林听,上来。” 赵德海让开身,“林大人请吧。” 林听脚步摩挲,在去公家马车还是上皇家香香软软的马车中纠结了一秒,就上了皇家马车。 有舒服的不坐为什么要坐差的。 落在后面的王尚书一边感叹林大人如此得圣上宠爱一边上了那朴素的公家马车。 此次启用的贡院在城东,从崇正门过去还要半个时辰。 马车晃悠悠在行驶在路面上。 车内,林听乖觉地坐在离裴行简最远的另一角,双手贴在膝头,低头尽量忽略掉射过来的目光。 第68章 气氛太怪,怪到他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赵德海见状心里干着急,哎哟,这两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 他看看皇上,再看看林大人,无奈地从车座下拖出个盒子,打开,一股香甜瞬间充斥车厢。 “林大人,这一路太长,圣上特意让御膳房备了点心,可都是林大人爱吃的。” 林听身长脖子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了一块,迫于某个人眼神的压力,小口用唇抿着。 抬眼见赵德海笑眯眯地望着他,“林大人觉得怎么样?” “好吃。” 赵德海眼睛一亮,“唉可不嘛,这可是圣上特意嘱咐御膳房做的。” 林听内心纠结片刻,还是转向裴行简:“多谢皇上。” 忽地车辆一个急刹,林听一时不察径直往前倒去,撞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霎时,一股冷香窜入,林听感觉自己像是撞入了云层里。 腰后环上一只手将他扶稳,指尖还点着他腰后的软处,带起一阵酥麻。 林听被撞的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扑到了裴行简□□,而他,还跪在地上。 这个糟糕的姿势…… 还没等他后退,另一只修长的指骨贴着他下巴将他头扬了起来,裴行简的脸在眼前放大。 近在咫尺间,林听只看到对方嘴唇张合: “林听,你在躲朕。” 第58章 车外传来天玄卫的声音:“大人, 刚才有小孩穿过,您没事吧?” 裴行简:“无事,继续走。” 马车停了一瞬, 又缓缓驶动。 外面街道的声音隔着车厢遥遥传过来。车内沉寂, 林听想起身,但被捏着下颌动弹不得。 他呼吸骤然加速,心跳加快。 喉头滚动, 下颌的触感太过清晰。 “皇上,有点、痛。” 抵在下颌的力道松了些。 林听低下视线, 嘴唇抿了下, 喉头的颤动震着下颌的指骨,“哪儿、哪儿有。” 裴行简轻笑一声,“需要朕帮你回忆吗?” 林听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不用了, 臣想起来了。” 赵公公还在这儿呢, 裴行简要是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他不尴尬自己都尴尬。 裴行简没说话, 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相望片刻,林听终于败下阵来,“臣、臣~~” 他眉眼纠结, “臣没喜欢过人,所以——” “不急,” 裴行简收了手, 转而贴着他脑后轻轻抚摸, 指骨穿过蓬松的发丝,像是在给头皮按摩。 自林听进宫以来,头发长长了不少, 发丝随着裴行简的动作在颈侧起伏,弄得他很痒。 “朕有的是耐心,你还小,朕从不做强迫人的事。” 你强迫人的事还做少了?林听默默吐槽。 他抬眼看进裴行简的眼里,那双漆黑的眼瞳似乎氤氲着某种深沉的情愫,直勾勾看着他,像是要碾过他身上每一寸皮肤。 林听忍不住浑身一抖,不小心贴到对方大腿根,滚烫的热气将他手烫得缩了回来。 他慌乱退后起身,这时外面又传来声音:“大人,贡院到了。” 林听松了口气,唰地一下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一扇熟悉的古朴厚重的大门。 两辆马车一路顺风无阻地到了贡院。 院前已有重兵把守。林听下了马车往旁边一看,哟,这不是巡城营的副首领周越嘛,原来此次把守贡院的任务交到巡城营手上了。 周越见皇帝亲自前来,当即上前迎接,吩咐身后众人将大门打开。 一行人进门。 再次来到贡院,林听只觉眼前焕然一新。 原来地面上铺满的落叶已被清扫干净,地面缺失的石板砖也已经补全,再看那院中用于考试的小桌板也都被擦洗干净。 就连院中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他们绕着贡院走了一圈,裴行简又提了几个建议,让人着手去准备,才又带着他们离开。 回去是相同的路。这次林听一上车就坐得十分端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车底板。 裴行简见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倒是没说什么,闭目休息了。 路上,他们经过热闹的街巷,远远地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林听撩起帘子一角,只见街边一摊贩立着牌子,卖力叫喊:“冰酪、酸梅汤、酥山呢~” 光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沁凉。 想吃~~ 林听摸了摸肚子,凑到裴行简身旁:“皇上,臣想下个车。” 裴行简睁眼,视线轻飘飘掠过他侧脸,落在不远处的冰饮摊子,瞬间便看透了他想法。 “停车。” 马车悠悠停下。 林听正要出去,回头见裴行简岿然不动,顿了下,觉得自己就这么抛下他不太好,“皇上要不要一起去?” 裴行简摇头,“朕不喜甜食。” 林听就窜了出去,声音隔着帘幔飘来:“臣买完就回来。” 裴行简只能隔着窗门目送那道身影逐渐远去,欢跳着蹦向了冰饮摊。那神情甚是欢快。 良久,收回目光,叫来赵德海:“让御膳房去学学。” 赵德海连声应下,感叹咱们圣上对林大人真好啊,为了讨林大人欢心,都要让御膳房的厨子去学民间吃食了。 这边林听在摊子上选来选去,最终指着酸梅汤道:“老板,打包两碗酸梅汤。” 他都让裴行简等着他了,请人喝一碗酸梅汤也是应该的。 但裴行简不吃甜食,冰酪、酥山都不太适合,也就只有酸梅汤了。 等待间,忽然简旁边靠过来一个人影,“林大人?” 林听侧目,竟然是杨公明。 杨公明手里抱着一捧菜,笑着和他打招呼,“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林大人。” 话间,他身后走上来一个人,怀里提着一篮子蔬菜,正是阿秋。 林听想到杨公明曾说阿秋平时在帮南相寺送菜,想来他这是帮自己朋友送菜来了,便问道:“你们要往哪儿去?” 杨公明笑着说:“之前有几个官员定了南相寺的菜,阿秋正要去送,这条街往前转个弯就到工部尚书府里,我们正要过去。” 林听指了指那后面一车板的菜:“那些都是送给各个官员府上的?” 杨公明点头,“现下正是青菜熟的时候,阿秋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跟他一起出来了。” 他见林听穿着正式的官服, “林大人这是在出公差?” 林听点头,“正准备回去呢。” 另一边车内,赵德海心惊胆战地看着林大人和旁边那位陌生公子说说笑笑, 言语间甚是熟稔。 看那穿着,像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顿时皱了眉,忒,这学生也太没眼力见儿了,看到中正官不知道避嫌呐! 他撑着车内的冷寂去看圣上, 那脸都快沉到地上了。 . 林听喝着自己的那份酸梅汤,顺手将打包好的那份踹进怀里,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等他上了马车,就被车内冷凝的气氛吓到了。 裴行简从他掀开帘子就一直盯着他,眼瞳里藏了深不见底的黑沉,薄唇都抿成一条直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不高兴’的信号。 林听茫然,刚才他下车不是得到了这人允许的嘛,这又是怎么了。 他回头询问身子都快躺出去的赵德海:这又是怎么了? 赵德海难言地看了林大人一眼,小声提醒:“林大人唉,可长点心吧,您明知道圣上的心思,还跟其他人挨的那么近,咱家看着,那距离,两人都快凑到一起了。” 林听努力回忆,“没有吧,我跟杨公明的距离挺远的。” “您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林听恍然,裴行简这是吃醋了。 他小步走到裴行简面前,掏出怀里的酸梅汤递过去:“皇上,臣特意买的,您要不要?” 林听目光明灼透亮,日光晃过嘴角,嘴边沾着一抹褐色汁点,一看就是刚才酸梅汤没喝干净。伸过来的手透着粉色,干净漂亮。 裴行简难得郁闷起来。 他跟林听如今只有君臣关系,对方与朋友相交,只要不做对朝政有损的事,他又如何管得着。 一个君臣身份,将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林听不知道裴行简所想,只看这人像入定了一样,眼睛不眨地盯着那酸梅汤。 不至于吧,难道小时候没喝过?皇帝的一日三餐这么严格的么? 就见眼前的身影一动,裴行简接过那酸梅汤,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林听迫不及待询问:“怎样,味道如何?” 裴行简又连喝了几口,“还不错。” 林听见这人神情缓和下来,再解释道:“刚才那人皇上在南相寺也见过。” 裴行简视线抬起来。 “那人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他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当然,臣与杨公明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其他关系了。” 第69章 “他陪同朋友为南相寺给各大官员府上送菜,臣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他。” “朋友?” 裴行简想到刚才所见,“那个夜郎人?” 林听点头,想到裴行简从小就在边关打仗,对夜郎人的面貌最熟悉,当即道:“臣跟那夜郎人不熟。” 裴行简说:“夜郎人狡猾多变,小心他们。” 林听忙不迭点头。 马车转入皇宫。 宫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再往前走就是分像各个宫殿的小路了。裴行简要去的重华殿和他要去的户部不在一个方向,林听便敲了车框:“就将我放这儿吧。” 好在这里离户部也不算远,他走过去也是一样的。 马车刚要停下,就听裴行简突然道:“去户部。” 于是马车在宫门口打了个转,就往户部去了。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户部时王尚书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等着他。 见到他下车便迎上来:“林大人——” 随后车帘一掀,裴行简就已经走了出来。 户部众人大惊,纷纷上前跪拜,“参见皇上。” 裴行简下了马车,“免礼。” 众人起身,王尚书小心地迎上去,“圣上来户部可是有何要事?” 裴行简一手端着酸梅汤,平静道:“此次科考的考题可出完了?” “出完了,正等着圣上过目呢。”王尚书连忙应声,将人引至里室,又将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 林听见状也准备跟着众人一同离开,却被裴行简喊住,“往哪儿去?” 王尚书紧接着道:“林大人,您作为中正官也得留下来。” 林听脚步一顿,默默转身回去。 王尚书打开一旁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沓试题。 裴行简一一过目,用朱笔在试卷上勾勾画画。 林听静静候在一旁,垂眼看着裴行简工作时一丝不苟,面容沉稳,呼吸又快了几分。 两刻钟后,裴行简终于将所有试题看完,“本次科考多注重民生方面,按照朕刚才批的部分更改。” 王尚书应下。 林听又陪着裴行简在户部逛了圈,便将人送走了。 等他再回去,就见一群人围在他的桌前,熙熙攘攘说着什么。 “怎么了这是?” 他挤进去一看,众人正盯着他桌上的酸梅汤。 右侍郎说道:“下官记得刚才皇上来时手上也捧了一碗酸梅汤吧。” “连用的碗都是一家的。也是皇上亲赐的吗?” “看着不像宫内的东西,可是在外面哪家买的?” 林听将碗拿远了些,“在城东百花巷口买的,这是我自己买的,皇上那碗也是我买的。” 众人又是一番连续不断的赞美…… 林听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恭维,人都麻了。 第59章 此后几日林听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在五日后迎来了休沐日。 休沐日这天,他刚起床就见张吉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张吉说:“大人,有个自称阿秋的敲门要找您。” 阿秋?那不是南相寺借住的那个夜郎人吗?他来干什么。 “人在哪儿?” 张吉回道:“还在门口等着。” 林听便带着人匆匆去前院。 穿过影壁, 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府门外, 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墉话就要往里闯: “我找林大人。” 还没走几步就被守卫拦住:“站住,你是哪儿来的,林府大门岂容你硬闯。” “想要见林大人需得通传。” 将那人赶出去。 林听加快脚步过去:“等等——” 他伸手制止, “他是我……一个朋友,先让他进来。” 不管什么事, 阿秋的容貌终究太过显眼,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了,也不太好。 那守卫这才方阿秋进门。 阿秋一进来就唰地跪下了。 林听吓得差点蹦起来,“你你你干什么?” 幸好这是在府里, 要是被外面的人看见了, 再传出点什么谣言, 那他形象还要不要了。 他弯身扶起阿秋,“出什么事了, 杨公明怎么没跟你一起?” 阿秋焦急地说:“林大人,杨兄感染了风寒,现在躺在床上, 情况不大好了。” 林听一怔,惊讶道:“他什么时候染上的,前几日见了不还好好的么。” 但他现在无心纠结这些, 立马让张吉去准备马车, “快,我去南相寺一趟。” 这个时代的风寒要是救治不及时,可是会要半条命的。 况且科考在即, 杨公明在这个时候染上风寒,那这几日还怎么复习。 他赶紧再吩咐张吉:“再去城内找个有名的大夫,让他直接去南相寺。” 张吉急匆匆地下去了。 片刻后,林听便带着阿秋坐上了马车。马鞭一挥,马车加速朝南相寺驶去。 到了南相寺,林听跟着阿秋在寺里左拐右转,被带到了一间偏僻的柴房。 林听不敢相信:“他就住这儿?” 他记得之前在南相寺这人是住在厢房的吧。 阿秋说:“杨兄染了风寒后担心会传染给我们,就从厢房搬到了柴房,还不让我去照顾。” 林听皱眉:“可这也住得太不像样子了。” 推开柴房的门,一股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林听捂着鼻子打了几个哈欠才敢往里看。 屋内潮湿,最里侧,杨公明躺在用干草铺就的草席上,脸色唰白,看着人都快不行了。 林听正要上前就被阿秋拦住了,“大人小心,杨兄说怕风寒会传染,让我们都不要靠近。” 都这个时候了,他再不上去杨公明人都没了,他也不能看了不救吧。 他安抚地拍拍阿秋肩膀,“没事,我就看看。” 走到杨公明身旁,蹲下身用手触了下额头。 好烫。 林听转头对阿秋说:“快去找个帕子沾冷水来。” 阿秋闻言立马跑出去了。 他刚跑到巷口,突然迎面撞上一个身影,“抱歉。” 那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夜郎人?” 手一挥,“滚。” 阿秋跑出去了。 那人听到院子里似乎还有声音传来,好奇道:“没想到这个破烂地方竟还有人住。” 身边的小厮劝他:“公子,这边太过偏僻,还是回去吧。” 细碎的脚步声榻在满地的碎叶上,“怕什么,本公子才上了香保佑我今年高中,等回去又要被我爹压着读书,不急着回去。”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侧柴房大门大开,一个面容如玉的年轻男子跪在草席旁,再仔细一看,那草席上还躺着一个病恹恹的人。 “公子小心,那人染了病,可别传染了。” 那公子笑道:“看那穷酸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而后摇头:“哼,再过几日就科考了,这个时候染病,今年科考怕是没着落了,走吧。” 门外的声音远去。 阿秋拿着沾湿的帕子跑进柴房,林听接过,放到杨公明的额头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提着药箱的老者跑过来询问:“大人,可是您要找大夫?” 林听起身让开,“是我,大夫您快来看看我朋友怎样了。” 那大夫放下药箱,蹲下身扫了一眼躺在草席上的人,难受得脸颊通红。 “呀,小友这病可来得急啊。” 大夫搭上杨公明的手腕,仔细诊断起来。 林听和阿秋就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良久,那大夫放下手腕,抚摸着白胡子,“大人放心,这位小友只是染了风寒,老夫给他开几贴药喝了就没事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满满一页,交给林听:“不过切记,这段时间不可再受凉了。” 说着他看了眼这破落的柴房,“最好换个干净点的厢房。” “谢谢大夫。” 林听摸出银子付钱。 此时角落的杨公明刚好醒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发出微弱的声音:“林大人不要,小生还有些钱,您已经帮了小生很多,不要再破费了。” 林听毫不犹豫给了银子,药方拿给阿秋去抓药。 他蹲在杨公明身旁说:“大夫说了,你这几日要好好休息,搬回原来的厢房去吧。” 杨公明羞愤得脸都红了,说:“等我病好了,一定将钱还给林大人。” 林听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只要好好读书,等将来考上进士报答朝廷就行了。” 只要日后别脑子一抽风跑夜郎去了就行。 说到这杨公明眼神倏然黯淡下来,“可惜我如今病体缠身,眼看科考就要临近,我却不能再多温习几遍书,恐怕今年是没希望了。” 林听当即拍拍他肩膀,“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之前学了那么久,想必要背的早就在脑子里了。” 他倒忽然想起来,在原来的时空中,杨公明在科考前也遭遇了一场风寒,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好转的,最后还是参加了科考,并一举夺魁。 第70章 是以,林听对杨公明说的考不上一点不相信。学霸就是这样喜欢妄自菲薄,太过谦虚。 他安慰了几句,杨公明心情倒是好些了。“是不是阿秋找林大人过来的?” 林听道:“今早上阿秋跑到我府上敲门,说你染了风寒,我这才赶过来。” 杨公明露出寡淡的笑:“果然,我在南相寺除了那些流民,没什么人能说上话,阿秋算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既然说到这儿了,林听不禁问道: “阿秋是什么时候来大墉的?” 杨公明回忆着,“两年前,当时阿秋从夜郎逃到大墉,被住持收养在寺里。” 他突然想到什么,将林听往外推:“林大人,您是这次科考的中正官,我又是学子,按理我们是要避嫌的,您快回去吧,别被人看到了。” 科考在即,林大人如此繁忙还能抽空探望他,已经让他非常感动了,万不能让林大人因为他受到什么牵连。 林听也觉得自己这么急冲冲地赶来不妥,反正杨公明已经醒了,大夫也开了药,他也不宜在这儿过久逗留,便也准备回去。 “行,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让阿秋来找我。” . 回去的路上,他琢磨着喊了声:“青山。”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车厢内。 林听叹服:“你们天玄卫的武功也太好了吧,刚才你躲在哪儿的?” 青山指了指车板下。 林听叹服,“要不你们还是教我练练吧,我毕竟也算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也是要保护皇上安全的。” 青山皱眉,随即摇头。 林听:? “年龄,大了。” 林听:…… 他深呼一口气,挥手:“查查那阿秋是什么来历,去吧。”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打人了。 青山一晃眼就没影了。 …… 另一边重华殿内,裴行简将扫完的纸条扔进烛火,看向下方的卓。 “林听今日又去南相寺见了杨公明?” 卓低垂眉目道:“是,杨公明染了风寒,身边一个叫阿秋的敲了林大人的府门,将林大人带去了南相寺。” “林大人叫大夫开了药方,又让阿秋去买药了。” 跟前落下一道冷笑,“也就是说不仅看病的钱是他出的,还跟那性杨的单独相处。” 赵德海低声提醒:“林大人还带了青山一起呢。” 只是天玄卫不出现在人前。准确地说,那屋子里有三个人。 裴行简神色缓和些许,“让太医去给性杨的开几副好药,早日康复。” “是。” 卓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卑职还查到近日有人在京城内偷卖科考试题。” 裴行简接过摊开一看,上面是数条偷卖试题的证据。他就着烛光看了眼,忽然眉头紧皱,重重拍在桌面,“放肆。” 赵德海吓了一跳,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看。 等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心里也是一惊,什么叫“近年到户部”、“年轻”、“官职不小”…… 那不明晃晃指向林大人嘛。 “圣上,林大人这——” 裴行简冷声:“朕当然知道不是他。” 赵德海松了口气。他活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林大人心思纯良,人品正直,是断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 若不是林大人做的,那——“难道是有人陷害林大人?” 裴行简眼眸映着跳跃的烛火,如同飘忽不定的心,沉声:“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犯事。” 安定侯一除,那些世家子没了主心骨,早已不成气候,竟还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将字条放到桌面上,淡声:“叫林听进宫。” 林听刚回到家,正让张吉将库房里一些不用的药材送到南相寺去,就听赵公公亲自前来让他进宫。 他喝了杯茶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等到了重华殿,刚踏进门口,林听就敏锐地感受到殿内冷凝的气氛。 再一看,裴行简不知怎么了,脸色沉得像是在墨汁里洗了一遭。 ???这又是怎么了? 他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裴行简道:“林卿今日可玩得开心。” 林听脚步顿住,“皇上,你知道我去看杨公明了?” 第60章 裴行简淡淡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林听只觉脖子一凉。怎么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他晃晃头,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抛出去。而且他一个中正官与科考学子走得太近,也确实不太合适。 他揣着手凑近裴行简身侧, 低声说:“那是因为杨公明感了风寒, 臣就去看了他一下,臣发誓,什么都没做。” 他四指并拢举手保证, 却被裴行简一手包住。 “行了,” 裴行简不欲再纠结这个, 他只是刚才一时急了, 现在缓和下来,才觉得刚才那醋吃得莫名其妙。 他将桌上的字条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林听弯腰瞅着那字条上的字, “嗯?户部官员偷——” 他眨巴眼, “后面这什么字?” 又往后看, “官职小?” 这字写得怎么跟他在字帖上看到的不一样,乱得像个鬼画符, 他完全看不懂啊。 裴行简难言地捏着眉心,他差点忘了,他面前的这位是半个文盲。 索性他一指压着字条, 将上面的话读了一遍,最后看向林听:“可听明白了?” 林听点头,话他是听明白了, 但明白后让他吓了一跳。 这小纸条上竟然是诬陷他偷科考题去卖。 “皇上, 这是谁给你的,臣冤枉啊,臣绝不会做这种倒卖试题的活儿。” 裴行简看着林听真切的眼神, 心下蓦地一松,“朕知道。” 就听这人继续道:“况且,就算臣要去卖题,一道题怎么也得收个万两吧,” 他嫌弃地看了眼那字条,“一整套题才收千两,这人是得多穷。” 一看就是没见过大钱的。 裴行简:…… “朕知道你不会做这事。” 林听眼睛一亮,“是吧,臣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皇上让臣往东,臣绝不往西。” 裴行简笑意一瞬而过,“朕已命人暗中更换了考题,让巡城营和禁军的人一同把手,如今别说人,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林听疑惑:“那这事,王尚书知道吗?” 裴行简摇头,“此事,只有你我和赵德海知道。” 林听明了,皇上这是信任他,当即拍拍胸脯,在嘴上做了个拉链动作,“皇上放心,臣一定守口如瓶。” 裴行简目光在那胸脯上停留片刻,许是今日较热,林听只在外套了件薄衫,胸膛挺起时领口外扩,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 裴行简指尖难耐地蜷起,克制地说:“林卿不要让朕失望。” 那坚定而信任的目光让林听心口荡漾了一下,喃喃道:“臣绝不负圣上信任。” 不过说起泄题,他又想到在原时空里,夜郎曾派人到大墉做了一系列离间君臣关系的坏事,试图从内部瓦解整个朝堂。 不免多说一句:“臣觉得,这次泄题,会不会跟夜郎人有关?” 此话一出,裴行简目光陡然深沉,他轻轻一挥手,赵德海便带着宫人出去了,还顺带关上殿门。 裴行简看着那时不时灵光一下的脑子,问道:“为何会这样认为?” 林听心说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就这样说出来了啊。 “这只是臣的一个猜想,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裴行简突然起身,林听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骤然暗下来,头顶蓦地触到掌心。 裴行简扒着林听的脑袋晃了晃,赞赏地说:“最近林卿的脑子还挺灵光的。” 林听:???就不能他一直很灵光?这人会不会说话。 见这人又陷入空洞,裴行简轻弹了下他脑门,“你自去完成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朕在,不用担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听却听得心中一暖。这不就相当于老板跟下属说‘你放心大胆地去做,有我给你撑腰’ 差不多嘛,他如今也是碰上好领导了。 他抬头直直撞入裴行简的眼里,眼中淌着暖光,像是一汪快要溢出来的水。就是这语气说得,怎么、怎么就那么暧昧。 “若真是他们做的,此次未能得手,必定还有后招。” 林听也琢磨出一些门道:“所以他们此次——是冲我来的么?” 裴行简没回答,而是说:“我再拨几个天玄卫跟着你。” 林听哼哼两声,不拒绝也不答应。私心来说,他身边暗卫越多当然越好,但要是他身边跟了一群皇帝的天玄卫,那、那要被同僚们看到了,那多不好意思。 “其实天玄卫也不在多,够用就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敲门声,“圣上,晚膳时候到了,可要在重华殿用食?” 第71章 裴行简看林听陡然一亮的眼神,心下也松快许多,道:“端进来吧。” 不一会儿,赵德海就带着宫人进门。 看见里面坐在桌前的林大人,更是笑容深了几分。“林大人可来巧了,今日御膳房炖了鸽子汤。” 宫人端着一蛊汤走了进来,放到桌面正中,陶盖打开,一股清香霎时扑了出来。 林听早就饿了,这会儿闻到鸽子汤的味道肚子更是不受控地叫了起来。 裴行简瞥去一眼:“饿得厉害?” 林听难耐地说:“臣今日来往南相寺,没来得及吃东西。” 说完,周遭空气又是一凝,裴行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又是为了杨公明。” 林听罕见地从这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但他想着杨公明毕竟是今年科考的学子,且一旦过了会试就要进殿试,这人还没考呢,就给皇帝留了个不太好的印象,若是因为他与状元失之交臂,那他岂不是害了对方, 便想为杨公明说说好话:“皇上,臣只是觉得杨公明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未来肯定能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这么好的牛马哪个老板不想要? “在臣心里,还是皇上最重要。” 话说完他就羞耻地红了耳朵,怎么说的这么像表白的。 裴行简心里的一点不爽消散,嘴角勾了下,拿过勺子舀了碗汤放到他面前,戳破他的意图:“朕自然不会将私人感情用在这上面,你无需担心。” “哦——” 林听相信裴行简说到做到,端起碗啜了口。 浓汤下肚,胃里都感觉暖和起来。 不愧是御膳房,这汤做得浓厚醇香,比那登仙楼出名的鸽子汤还要好喝不少。 . 林听在宫里解决了晚饭,吃得肚子都快鼓起来。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便向准备回去,“皇上,那臣先走了。” “等等。” 裴行简叫住他,拿出一方巾帕凑在他嘴角擦拭。 林听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被裴行简一只手撑住后脑勺挣脱不得。 裴行简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薄唇贴合,呼出的热气滚在他眉心,像是、像是快要亲上来一样。 林听心头像是着了烈火,烧得全身都燥热。他就这么呆呆站着,一点不敢动。 “好了。” 末了,裴行简收回巾帕,放开桎梏的手,顿了一下,又说:“路上小心。” 林听脑子一团乱,呐呐哼出一字:“哦。” 慌乱地跑了出去。 一路上他脑子全是那润红又性感的唇瓣,也不知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半路上他唰地拉开车帘问车夫:“车上有没有水?” 那车夫指着左边一个隔间,“大人,在第二个柜子里。” 林听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一小壶水,便拿出来咕咚闷下去。 等水都喝完了,他才终于觉得体内的燥热散去。 等到了府门,刚下车,就见一个黑影直直挺立在府门前。 林听走上前,“卓?你怎么在这儿?” 卓当即跪地,“圣上命卑职保护林大人。” 林听眉头都皱紧了。皇上这是——把天玄卫正副首领都放到他身边了啊! …… 一场秋雨落下,会试终于在五日后开始。 林听起了个大早,作为中正官,他要和王尚书一起在贡院前看着那些参考的学子进去。也算是为那些学子送祝福。 他乘马车到了贡院,就见王尚书早已经等在门口了。 林听下了车便挪过去,“王尚书早啊。” 他们两人一身紫袍,在一众人里最为显眼,瞬间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等着进考场的学子有大部分望着他们,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林听看着这一个个意气风发的面孔,顿时感慨颇多。 不过他还是往旁边侧了一步。要看就看王尚书吧,他也不算是正规途径得的官,看他算个什么事儿。 “还是年轻好啊。” 林听看着这群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子。 王尚书觉得林大人这话说得忒不要脸,白胡子一抖一抖:“林大人如今也是年轻得很,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听揣着小手,不咸不淡地说:“一般般,如轻吧。” 人只要一上班就自动老十岁,他现在心理年龄已经不小了。 王尚书:??? 他猛地咳了几声。 林听关切道:“王大人,要是不舒服先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王尚书摇摇头,手虚虚指着前方,“皇上来了。” 林听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转回头,眼神穿过重重人影,在人群后不远的路口听着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此事车帘掀开,裴行简正坐在车厢里遥遥望过来。 四目相对,某种隐秘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转。 林听心绪飘动,迫不及待想要问他怎么来了。一个会试还不值得皇帝亲自到现场。 他这么想,朝那边张了张嘴,无声问了出来。 远处的人拽着车帘,嘴唇张合。人声鼎沸的街巷间,无声的言语震颤耳膜。 “我想你了。” 第61章 “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倏然回神, 却见王尚书一脸好奇地盯着他。 王尚书指了指停在角落的马车,“林大人一直盯着圣上的马车,可是有要事要禀报?” 林听眨了眨眼, 收回目光, 手藏在袖子里轻轻拍了下胸口,“哦哦,我没事。” 他一把捞过满脸好奇的王尚书, 贴着人肩膀转了个弯儿,“入考场的时间快到了, 我们先去门口等着吧。” 王尚书只得先压下心里的疑惑, 跟着林大人去贡院门口等着。 离开考还有半个时辰时,贡院大门打开,走出两列禁军守在大门两侧, 又走出一个小队站在门前负责核验考试资格。 那些早早等在贡院门口的学子见状, 便迫不及待地要往里面挤。林听刚好站在门口, 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差点被挤到墙上去, 最后被几个禁军解救出来。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乖乖地等在一旁。 人头攒动,他在人群里发现了杨公明和言季, 那两人也都看到了他,远远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等到这些学子入场完毕,林听和王尚书作为此次会试的考官, 也要一同进入贡院监考。 他们落在最后进去, 随着院门渐渐合上,林听进门前往回望了一下,那辆朴素低调的马车还停在原地。 贡院大门合上, 意为封院,从现在开始,里外隔绝,连一只麻雀都不能飞进来。 考试一共三日,这期间所有考生不得随意走动,吃喝均要在分配的考间进行。 而林听和王尚书则去了后院的厢房,考场里自有禁军和巡城营的士兵守着,他们不需要每刻都在现场,只是在里面的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这三日,林听每日早中晚都去考场转一圈,整个考场坐得密密麻麻,好在这几日天气凉爽,倒没闻到什么异味。 在考场逛了一圈他就又回房间里放空,偶尔也会想到裴行简。 也不知这个时候在干什么,这几日头疾会不会发作。 …… 三日一过,考生交卷。 每位考生的试卷都被白纸糊上姓名,堆叠在一起,装了整整三个箱子。 等到考场清理完毕,确认无误,贡院大门才终于打开放那些学子出去。 而林听还要带领巡城营抬着箱子入宫,守着官员们改卷。 这时周越前来汇报:“林大人,巡城营已收整完毕,可以出发了。” 林听和王尚书已经上了马车,闻言便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便顺着正阳街走向宫门。 为了确保安全,护送队伍的速度并不快。 林听撩开窗帘,还能看到两边百姓带着自家孩子朝这边跪拜。 想来也是想拜一个好兆头。 等入了宫门,巡城营便将箱子转交给禁军,由禁军一路护送到户部。 两方交接间,林听忍不住往人堆里探了探头,一旁的王尚书看到他动作,好奇道:“林大人在看什么?” 林听将脖子缩回来,摇头:“没什么。” 裴行简此刻应该还在重华殿中批折子吧。 宫内的这段路要步行,林听和王尚书便下了马车,随着禁军队伍往前走。 临近户部门口,旁边的王尚书突然朝他拐了下手肘,“林大人,那、那是——” 林听疑惑抬头,就见户部大门敞开,一道黑色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门前,墙边花枝探出来罩上头顶,衬得那人温润如玉。 林听嘴唇张了张,一时没说出话来。 王尚书赶紧上前躬身:“卑职参见皇上。” 余光瞥见林大人愣愣地直视天颜,悄悄扯了下衣袖。 林听被拉着躬身,眉眼低垂:“皇上。” 裴行简语气平静:“两位爱卿平身。” 第72章 林听抬起头,又撞入那一汪温水,霎时心跳漏了一拍。 王尚书还要主理试卷的存放,便先进了户部。 林听站在原地一时没动。 裴行简走上前来,唇角似含着淡淡的笑:“辛苦了,林卿。” 他转身往前走,林听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户部后院一处僻静的小花园,跟前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 林听脚步一顿,忽地撞入一双坚实的臂膀,清雅的檀香扑入鼻尖。 他脑中一空,虚空看着搭在肩上的脑袋,喃喃:“皇上——” 肩膀上传来震颤,“嗯,林卿。” 他被裴行简紧紧裹着,动弹不得。恍惚中,清晰感受到某人快速跳动的心脏。颤得他心都跟着加速。 林听仰着头,小声说:“皇上,臣没换衣服。” 身后的手臂更紧,“没事,朕不嫌弃。” 林听:…… 那能不能让他先回去换个衣服。 算了,林听妥协,他也好久没见人了,也、也有点想念。将双手搭在裴行简身后。 两人就这么抱了许久,裴行简终于放开他,眼眸里氲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林听抓住机会说:“臣想先回去换身衣裳。” 他三天没换,身上都脏了。 裴行简看着他:“朕让御膳房做了新鲜的糕点。” 林听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裴行简又说:“昨日赵德海又找出几件朕当皇子时的衣服,跟你身量正合适。” 林听觉得这人是有备而来。 裴行简继续诱哄道:“御膳房说那糕点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去,” 林听当即决定,“先填饱肚子。” 裴行简再次露出微笑:“好。” 林听跟着裴行简去了祥宁殿,洗了个舒服的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等他出去时,院中的圆桌上已经摆了各式糕点。 见他出来,裴行简将糕点往前一推,“来。” 林听受到蛊惑,坐了过去。 他被喂了个饱。 吃完他就回了户部。 会试结束当日,户部将所有试卷整理编排,当晚就要开始审卷。 时间紧任务重,他就是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儿都不行。 当晚审卷前,裴行简特意去了一趟户部。 几个时辰不见,再次见到裴行简,林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裴行简一身深蓝色外裳,烛火映照,显得尤为庄重,他声音清淡: “此次科举乃是为我大墉选拔才能……众爱卿辛苦了。” 下方又是一番‘不辛苦’、‘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兴’……的套话。 最后大家送走皇上,开始了挑灯审卷的日子。 林听作为中正官,每日审卷时也要在现场,是以这段时间他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早上一进皇宫就直奔户部,也没再去重华殿点卯了。 偶尔碰到几名审卷人吵架,林听还要缓解矛盾,确保审卷过程顺利。 裴行简惦记着他,常趁着午休时会带着御膳房新做的糕点来看他,见他这几日都被磨得沧桑了,心疼地揉揉他脑袋。 审卷的时间比监考时间漫长无聊太多,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五日后,户部终于审完所有试卷,并定好了名次。 正午,林听带着榜单去重华殿。 此时裴行简仍在批折子。林听小声敲了下门,“皇上。” 离他们上次见面已过了两日,这两日林听忙得昏天黑地,不知白昼为何物,等终于收拾过来,才惊觉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带着榜单进去,将榜单递过去,“这是户部拟定的中举名单。” 裴行简接过,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下,指腹拽着他指尖捏了捏,“你瘦了。” 林听摸摸自己脸,有吗?这几日裴行简虽来得少,但每日都在投喂。鸡鸭鱼鸽换着花样做,他都觉得这几日吃胖了呢。 裴行简扫过名单,那些买考题作弊的人都没在这上面,但他看到某处时顿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杨公明在一甲。” 林听瞅着裴行简神色,这醋吃的没玩了是吧。 他凑过去指着另一个名字:“言丞相的孙子也进了一甲。” 裴行简对这种刻意转移话题的举动不置可否,“言阙倒是将他孙子教得很好。” 林听见皇上不再关心杨公明,松了口气。 看完后,裴行简将榜单还给他。 林听接过:“那臣就让人张贴了?” 裴行简叮嘱他:“那些人此次考试落空,必定会有后手,今日放榜之后,你多加小心。” 林听指着殿外,“皇上放心吧,卓和青山都跟着我呢。” 走前,他顺手又薅了一盒御膳房的糯米糕,里面混着桂花,仅闻着就觉得香气都要溢出来了。 当天下午,户部便着人在正阳街放榜。 林听下值时坐马车经过,就见那榜前围得水泄不通,随着榜单展开,那些人或是欢笑、或是哀叹,甚至还有跪地痛哭,尽显人生百态。 林听不免想到了当初查高考成绩的自己。 人群里,杨公明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一甲后欢呼着退出人群。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而车上坐着的,正是林大人。 杨公明此时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高兴地奔过去,“林大人,我中了,我中一甲了。” 林听也跟着笑了:“恭喜恭喜。”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敲打敲打杨公明。 “不要忘了你之前的承诺,入了朝堂,要好好为皇帝、为百姓解忧。” 杨公明再次保证。 林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快回去准备殿试吧。” 中举只是通过了科举入仕,而还有最后一关直面皇帝的殿试,决定能做什么样的官。 此时挤在榜前的人群里,一个世家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榜单, “怎么、怎么会?那答案可是爹给我找的几名大儒一起写的,怎么可能没进?” 他惶惶走出人群,却看到刚才那叫嚣着中了一甲的人站在一辆马车前,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他走近几步,突然发现那车内坐着的人在他去南相寺上香时见过。他刻意靠近,看清那学子的长相,瞬间睁大眼,那人不就是当初在南相寺的病秧子? 这时同伴出来找他,“齐兄,你怎么出来了,没事儿,咱们下次再考。” 被叫住的人指了指前面,“那车里的人很眼熟。” 那同伴觑着眼看了片刻,“那就是这次会试的中正官,你考场上睡觉肯定没见过。” 中正官? 这人冷笑,“好啊,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 他捅捅旁边的同伴:“你说若是中正官跟学子勾结,暗中给学子透题,让皇上知道了,会怎样?” 那同伴惊讶:“不可能吧,中正官的选用都是最严格的。” “哼,我可听说这次的中正官可是皇上从外面不知哪儿带回来的,能有什么本事。” 他愤愤盯着马车:“你们等着。” 第62章 放榜结束, 林听回去第二天就递交了请假的条子,狠狠请了好几天。 他本来抱着请到就赚到请不到也没损失的心态,结果当天下午赵德海亲自来了他府上。 “圣上说这些时日林大人辛苦了, 给林大人批了假, 让林大人好好休息。” 赵德海笑眯眯地说。 “咱们圣上想念林大人得紧,让老奴给林大人送了赏赐来。” 赵德海拍拍手,一列宫人进门, 在林听眼前列成一排。 林听一一看过去,什么钻石、人参…… 加上此前裴行简时不时赏给他的那些东西, 他这儿都快成皇宫的第二个仓库了。 不过谁会嫌钱多, 林听欣然收下。 “多谢赵公公跑这一趟。” 赵德海笑着挥了下拂尘,露出洁白的大牙,“老奴为圣上做事不幸苦, 只是林大人有事没事可要多去圣上跟前转转。” 转转?林听想着那个场景, 心头一热。 “哟, 林大人脸怎么红了?” 林听赶紧收回心思,“没事, 突然有点热。” 一旁的张吉看了眼雾蒙蒙的天,这都到深秋了,他恨不得将外衣裹上两圈, 哪儿热了? . 赵德海送完东西便离开了。 林听目送离去的身影消失,转身回到院子里,看着满院子的赏赐, 心头小小荡了一下。 “张叔, 将这些都放进小库房。” 张吉应下。小库房就在他家大人的院子里,平时放一些大人贵重的东西,将这些东西放进小库房, 倒也显出他家大人对这些赏赐的珍重。 此后几日,林听睡了吃吃了睡,除了偶尔出府逛逛,其余时间就窝在府里喂喂鱼、浇浇花……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期间杨公明想来探望,但林听早就对外称病不见客,没见到人便又回去了。 第73章 每日张吉都要来汇报外面的情况,会试张榜结束,这几日皇帝就要忙着殿试,排出最终的名次。 “京城内各大酒楼都出了压状元的活动,只要压中了状元,就免除这几日在酒楼的一切费用。” 此时林听正逗着草棚里的兔子,闻言便说:“那你也去登仙楼下个注。” 张吉问:“那下谁,听闻如今状元人选最受欢迎的就是言丞相的孙子,我们也下注他吗。” 林听起身摇头,“不是,我下注杨公明。” 毕竟在原时空里,他就是此次科考的状元。据说这人不仅文章写得好,在殿试时更是一鸣惊人,提出的见解让当朝丞相都忍不住叫好。 “杨公明?那是谁?” 张吉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林听:“放心,就按我说的去压,输不了。” 张吉见他家大人信心满满,只得压下劝解的话,算了,钱是他家大人出,大人开心就行。 殿试在张榜后的第八天。 林听前一天晚上看话本看得昏天黑地,第二日睡到下午才醒来。 一出门就见张吉急急忙忙跑进来,“林大人,中了,我们中了、” 林听睡眼惺忪,反应满半拍,“中什么了?” 张吉难掩心底的雀跃:“咱们下注的杨公明中状元了。” 此前那些人最看好的都是几个在京城内小有名气的学子,乡野之人都没能入那些人的眼。 张吉本来就不报希望了,结果今日殿试榜一贴出来,状元之位上,杨公明赫然在列。 他揣着激动的心情在院子里绕了半天了,等林大人醒了便迫不及待分享这个好消息。 林听毫不意外地哦了一声。 以杨公明的学识,在那一群学子里本就是拔尖的。况且他也相信裴行简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皇帝。 想到裴行简,林听突然惊觉自己有好几日没见他了。 除了刚休息的第二日去宫里谢礼外,他就再没踏进皇宫半步,此刻一想起来,心口就仿佛裹上了蜜糖,丝丝甜味腻得心底发痒。 要不,他今日就去见见? 他吩咐张吉:“备辆马车,去皇宫。” 林听收拾一番,便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的守卫头头看见他当即侧开身,还往正中的大路指了指:“林大人,皇上的重华殿在那边,可别再走岔路了。” 林听轻轻啧一声,“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去重华殿?我就不能去户部嘛。” 那守卫头头倒是惊讶,“前些时日庆公公每日都要在宫门口站一会儿,探着头也不知道在望什么,想来就是在等林大人吧。难道林大人此次进宫不是找皇上的?” 林听被这一番话撞得心跳快了几分,庆子每日都在宫门口等他? 庆公公作为太监是肯定不能独自行动的,能让他到宫门口等着,那不就只有、只有裴行简了么。 林听抿了下唇,“哦哦,我知道了。” 他心口煨着一波接一波的热浪,抬眼见守卫头头好奇地看着他,像是又要问什么问题,他匆匆说:“我得赶紧进去了。” 一溜烟就跑了。 等到了重华殿门口,他燥热的心绪还没能平静,远远望了眼半开的殿门,觉得自己就这么来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这个时候裴行简肯定在忙,要不他还是等人忙完了再过来。 正想着,就听前面一声惊呼:“呀,林大人,您终于来了。” 林听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就见赵德海拖着滚圆的身躯朝他跑过来,一把拉过他袖口将他拖了进去。 “老奴好几日不见林大人,可甚是想念啊。” 言语中还有些幽怨:“林大人怕是早就将老奴给忘了,都不进宫来看看老奴。” 林听手指抽抽,试探道:“是你想见还是——” 他指了指殿里,“那位想见。” 赵德海哼哧哼哧笑得像不要钱似的。 林听心底跟明镜似的,跟着赵德海踏进了重华殿。 一进殿内,林听便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同寻常。 冷得像是在冰窖里滚了一圈。 怎么回事,他不就几日没来嘛,怎么氛围冷凝成这样。他疑惑地看向赵德海。 赵德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林大人都快把他们圣上给忘了,圣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白天黑夜的批折子,只是那神情一日比一日沉冷,林大人要是再不来,他们都要被冻成冰块了。 林听从那饱含诸多情绪的苦笑中想明白了缘由,顿时生出一股拯救世界的心态。他凑近御案,轻声:“皇上。” 裴行简目光定在折子上,没有半点回应。 莫不是生气了吧。林听正要再探近点,忽然见裴行简扔下了折子,眉头紧皱,一手撑着额头弯身。 林听正疑惑,就听赵德海惊呼:“圣上怕是头疾犯了。” 殿内众人俱是一惊。林听招呼赵德海:“将殿门合上,无关的人都退出去。” 这些时日皇帝头疾逐渐愈合的消息已传至朝堂内外,好不容易调转过来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赵德海将殿里候着的宫人带了出去。 林听绕至裴行简身后,揉着他两侧太阳穴,等人逐渐恢复过来。 好在此次头疾发作时间不长,约莫半柱香后裴行简眼底的血红就褪了下去,神情缓和过来。 然后就拽住了林听一只手。 林听的指骨白里泛红,纤细秀气,许是刚才从屋外进来,指尖还透着凉意。 裴行简摩挲着指骨,声音带哑:“林卿还想去哪儿?” 林听被拽得往回蹦了一步,撞到裴行简身上。 清冷檀香扑面而来。他被熏得恍惚,低头对上裴行简的目光。 一双沉黑的眼里蕴着浓重的情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进眼里。裴行简指腹微微发力,林听被拽得生出丝丝疼痛。 裴行简直勾勾盯着他,“看来林卿这几日过得很好,” 他另一只手在林听脸上捏了捏,“都长胖了。” 林听一时无语,心说他这几日不用工作、吃了睡睡了吃,精神状态当然好。 “臣这几日在府上,都没怎么出去。” 也就偶尔出去逛一圈。 裴行简淡淡‘嗯’ 一声,抓着他的手仍旧没动,林听试着抽了几次都抽不回来。 他算是发现了,裴行简应该有点偏执症,或许是跟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他拍拍这人的手,“皇上,臣被抓得有点痛,能不能放开点。” 裴行简指尖微微松开,林听趁机抽回了手。 他手都被抓红了。 这时裴行简又说:“既然林卿在府上呆得无聊,就没出去逛逛?” 他顿了一下,“朕的皇宫怕是林卿最不想踏足的地方。” 瞎说什么大实话。林听腓腹。 不过为了安抚皇上的情绪,“呃,仅限于工作的时候。” 跟前落下半刻的沉默。 林听小心瞅着,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当皇帝的都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嘛。 他斟酌着:“若没事,那臣就——先回去了?” 对面掠来凉凉的一眼,林听调转的脚尖唰地收了回来。 裴行简将小动作尽收眼底,摊开一封折子,喊他:“过来看看。” 林听凑过去,“什么?” 裴行简道:“今日有数封折子上奏,称林卿与状元杨公明在考前交往过密,涉嫌透题。” 林听心口一悬,终于来了。 他四指举天:“臣和杨公明就见了几面,哪儿来的交往过密?上奏的人怕不是眼瞎。” “折子上称有人在南相寺侯后院柴房看见你跟他单独在一个房间。” 林听一口气卡在胸口,“那是因为杨兄病了,我就过去看看,给人找了大夫就回来了。” “不过那大夫医术还挺好,几天就让杨兄病好了。” 裴行简:…… 他掩饰地咳了声:“朕当然信你,这背后必定有人筹谋。” 如今朝堂上仍不乏有世家妄想颠覆皇权,必定会借科举之事大作文章。 而他们在明,那背后之人在暗。 裴行简指尖点着御案,平静道:“如今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将那背后之人引出来。” 林听当即跪下道:“臣愿意做这个机会。” 此次那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顺水推舟,将背后之人钓出来。 裴行简眸光微动,“你当真愿意?” 林听点头。既然那些人已经盯上他了,那在大理寺可比在府里安全多了。 显然裴行简也想到这点,说:“朕已着人在大理寺狱牢安排出一间房,你——要是有任何不适切记让天玄卫告知朕。” 林听笑了下,“放心吧,臣保证完成任务。” …… 第二日朝会,便有都察院右副御史协同几名官员以涉嫌透题为由弹劾林听。 “臣认为,应当及时革除林大人官职,收回杨公明状元之名,等待审查。” 第74章 朝堂哗然。 而座首的皇帝面容沉冷,不容置喙:“来人,将林听及杨公明带入大理寺大牢,无朕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 一番话犹如惊天大雷炸在众人头顶,满座皆惊。 而矗立在殿中的副御史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皇帝竟然直接下了大牢,断了任何人与他们接触的机会。 第63章 而此时的林府—— “大人, 大人不好了!!!” 张吉慌慌张张跑进内院,却见他们家大人正靠在院中的躺椅上,脸上摊了话本睡觉, 好不惬意悠闲。 听到声音, 林听略一偏头,声音闷在书页里:“何事?” 张吉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把将那话本子夺过来。但他晃了晃, 终究还是没敢动,焦急地说:“大人, 外面来了好多侍卫, 将门前全围住了。” 那些侍卫人高马大,脸色严肃,竟是比巡城营的人都看着更可怕。张吉心都沉到底了, 问了句:“几位大人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那站在最前的头头目光如炬道:“奉皇上口谕, 将林大人收至大理寺狱牢。” 牢狱…… 张吉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赶紧进来汇报。 明明前几日他家大人还是皇帝宠臣,怎么突然就要下大牢了, 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事? 他擦了下额角的汗,见自家大人终于舍得拿开那脸上的书,“大人, 您快想想办法呐。” 林听坐起身,惊讶:“哦?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他们现在就堵在大门外,大人, 您快从后门出去, 到外面躲躲吧。” “不用。” 林听挥挥手,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惊讶, “让他们进来吧。” 张吉心急如焚,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他家大人一点都不紧张。 “那打头的都说要把您抓到大理寺狱牢,您要走了,那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呐~~” 张吉越想越悲伤,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家大人冰雪聪明,长得又俊,平时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很好,这样的人怎么会触怒龙颜。肯定是被那些奸臣做局了。 张吉转身去院门将那些人迎进来。 等人进了内院,林听望去,竟是天玄卫亲自来,打头的是一个陌生面孔,一身黑束衣,面容严肃,像是要吃人似的,怪不得张吉见了都害怕。 林听四处望了望,悄声问:“你们首领呢?怎么都没来吗?” 那天玄卫指了指外面的围墙,“都在林大人府上。” 林听:? 感情你们天玄卫就两个首领,还全被派给他了啊。 林听往围墙外望了望,却看不见卓和青山的身影,不仅感叹的这隐藏技能也太好了。 那打头的人说:“圣上吩咐要将林大人全须全尾地带进去。” 林听起身,“你们等我去换件衣裳。” 他转身进屋换了件深色的外袍。 出去后,他招呼天玄卫:“走吧。” 一旁张吉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大人——” 林听拍拍张吉肩膀,安抚说:“放心,我就进去住几天,你们好好守着府,等我出来。” 转身跟着天玄卫走了。 马车驶进大理寺狱。 林听跟着天玄卫进到最里的一间牢房,领头的天玄卫打开门,“林大人,请。” 林听往里看了眼,这间牢房宽敞透亮,墙边硕大一扇窗户,外面日光照进来,将整个空间都照亮。 地面铺了厚厚一层毛毯,墙边放了一张大床,四周墙角还用瓷瓶插了几束花。 别说牢房,这布置得,比他房间都还漂亮。 林听不确定地问:“这是——我的牢房?” 天玄卫点头。 林听惊叹:“着看不像是坐牢的,倒像是来度假的。” 他好奇道:“这是谁布置的?” 给他牢房弄得这么温馨,万一他不想走了怎么办? 那头头顿了一下,想到赵公公交待的让他们在林大人面前多说说皇上的好话 既然林大人早晚都要知道,那早知道和晚知道也是一样的。 便说:“林大人房里的东西,是圣上亲自选来的,就连摆放位置也都是圣上特意来定的。” 林听看着那窗台上的龙凤呈祥蜡烛,还有他最喜欢的置物架样式,心里也隐隐猜出了几分,只是他没想到—— “皇上还来了大牢?” 那头头又点头。 林听震惊,踏进牢房门,手抚上床面丝滑的绸缎,一时无言。 天玄卫将他送到后就回重华殿去报告了。等那几个身影消失,林听悄声喊了一句:“卓?青山?” 两道黑影唰地出现。 林听吓了一跳,“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他都进大牢了,这两个天玄卫曾经的头头不应该回御前了么? 卓低头道:“圣上命我和青山保护大人安全,无圣上的命令,我们会紧跟在大人身边。” 林听拍拍胸口,琢磨着裴行简着还是不放心啊。 但大理寺狱牢守卫森严,无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别说人,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比起他,“皇上现在应该更危险吧。” 林听暗戳戳地询问。 卓却说:“皇上身边已加派守卫。” 好好,林听暂时放下心来。 他刚才走了一路,这会儿也有些累,便脱了外衣滚上床。 轻厚的被子带着一股清檀香,像是从裴行简身上折下来的,比裴行简身上的味道淡些,但却更让人遐想。 林听感觉到自己心口在咚咚地跳,他将手放到心口位置压了压,缓缓呼出口气,心想:他还是在这里冷静冷静吧。 . 一觉醒来,就见牢房内烛光闪烁,隐隐有人声响起。 林听靠在床头缓了缓,起身穿好衣服,拍了拍牢门,“有人吗?” 青山咻地闪了出来,“大人有何吩咐?” 林听望了眼远处,“门口是有什么动静吗?” 青山摇头,“属下不知。” 好吧。林听只能回去。青山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上班的牛马。 很快,门口的声音清晰了起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道骂声炸开幽寂的牢房: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 林听当即奔到牢房门口,就见杨公明被几个侍卫五花大绑地抬了进来。 杨公明骂骂咧咧,奋力挣扎却被几名侍卫狠狠压着,“别动。” “你们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 喧闹的声音在看到林听的瞬间哑下来。 杨公明脸色唰白,惊恐地看着他。 林听友好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哈喽,你也来了。” “林大人?” 杨公明不可置信,“您怎么在这儿?” 当即想到了被抓前那些侍卫说的:朝堂上有人上奏林大人和他涉嫌透题。 他被扔进旁边那间牢房,一解绑就奔向牢房门口,哐哐拍着木门,“来人,林大人绝未向我透题,你们可以去问南相寺的阿秋……” “奸臣——” 林听被吵得耳朵疼。 他趴到门边,敲了敲门框,大吼一声:“闭嘴。” 牢房内唰地安静下来了。 杨公明红着一张脸,茫然地看向他。“林大人,学生对不起您。” 眼看着就要哭了。 林听叹息一声,这孩子,就不能长长心眼嘛。 他缓和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看看你身后。” 他朝杨公明后面指了指。 “那软床、那蜡烛,地上连个蟑螂都没有,你觉得是坐牢的待遇吗?” 杨公明抽抽搭搭地回头,从左到右看了一圈,不敢相信:“这、这牢房是新修的嘛。” 连墙面都像被重新糊过了一样。 林听继续循循善诱:“你想想,为什么皇上要将我们带到这儿来?” 杨公明:“朝堂上有奸臣污蔑你我私下透题,皇上震怒,要处置我们。” 林听:…… 若不是因为有两扇门挡着,他恨不得过去抽杨公明一掌。怪不得在原时空里他被策反呢,这全是实心眼子。 “好了好了,” 林听尽量安抚住杨公明,“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杨公明反驳道:“谁不知当今皇上性格怪异,只怕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能放过一个。” 林听忍不住想为裴行简辩解一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皇上现在不挺好的嘛。” 杨公明嘴唇动了动,没再反驳,倒是安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两名天玄卫提着饭盒、肩上扛了一个布包的麻袋走了进来。 此时林听已有些饿了,看着他们俩一人走进一个牢房。 进他牢房的正是白日带头将他带进来的那人。 那天玄卫一言不发,将麻袋放到林听脚边。 林听探头看了眼——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里面竟然,全是,话本子。 他惊喜地问:“谁让你带进来的?” 第75章 天玄卫吐出两个字:“皇上。” 林听抿了下唇,也不知裴行简要让他等到什么时候,趁着对方开食盒的时间,他试图询问:“兄弟,外面现在情况如何了?” 天玄卫平淡无波地回:“圣上说了,让林大人安心在这里呆几日,等时机到了,他会亲自来接您。” 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烧鹅、青菜…… 林听用筷子扒拉一口饭,夹菜放进嘴里。 嗯?他看向对方:“这是御膳房做的吧?” “圣上吩咐,每日给林大人送来的餐食都要御膳房亲自做。” 林听手晃了一下,“哦哦。” 心口又荡了一下,背过身扒饭去了。 此后几日,林听继续贯彻吃了饭看话本、看累了睡觉、睡醒了吃饭的三点一线生活。 等到第三日,林听看着胖了一圈的腰,惊觉自己把自己当成了猪养。 不过比起他的悠闲,杨公明就自律多了,每日端坐在桌前,就着日光看书。 林听偶尔瞥一眼,看到那满篇之乎者也,脑袋都大了。 等到晚饭,天玄卫来送饭时交给了林听一把短刀。 林听摸着上面精致繁琐的花纹,窥见上面雕刻的龙纹,一时心动:“这刀是皇上的?” 天玄卫点头,“圣上说那些人已经蠢蠢欲动,林大人可拿着短刀防身。” . 此时重华殿内,赵德海踏着小碎步匆匆进来,“圣上大理寺已按吩咐放松戒备,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殿内烛火未点,薄薄日光透进来,照亮御案前那道肃立的身影。 闻言,裴行简眸光蹦出狠厉的光,沉声:“派人跟着他们,朕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德海应下。就听圣上又说: “让卓和青山将人看好,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赵德海当即道:“圣上放心,林大人周围已经加派了人手,牢外也已暗中布了禁军,定能万无一失。” “可要现在就出发?” 裴行简闭了闭眼,他自认从小到大杀伐果断,从来没有这么犹豫不决过。 可如今却…… 良久,他拿起身后的天子剑,起身出门, “走。” 第64章 当日傍晚, 林听正翻看话本子,远远地,地面似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他抬眼看了下墙角的漏斗, 已经道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合上书, 起身抓了把腰腹,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腰都圆了一圈。“嘶~今晚少吃点吧。” 转头再看眼杨公明, 俯身在书案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林听想了想, 算了, 不喊他了,这孩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可不想再被吵得耳朵疼。 几个呼吸间, 那脚步声靠近。林听站到牢房门口, 就见两个蒙面的黑色身影往这边走来。 他盯着那两人看了眼, 走路的姿势怎么跟天玄卫的不大一样? 那两人站到他们牢房前,放下手中的食盒, 摸出钥匙开门。 但不知是不是不太熟练,弄了半天也没将门打开。 林听看着这两人陌生的动作,心中的异样感越发强烈, 终于忍不住问:“前几日送饭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今日换成你们了?” 他进皇宫这么久了,也没在天玄卫看到这两个身影。 那两人没回答,沉默敲击手上的钥匙。 林听心口骤然悬起,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他伸手抵住牢房门,继续问:“你们是不是巡城营的人啊?” 那两人开锁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点了下头。 林听心瞬间冷了下去。 什么巡城营的人,每日给他们送饭只会是天玄卫,巡城营连大理寺门都进不来。 而躲在梁上的卓和青山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握紧了手里的刀。 林听面前这人终于打开了牢房门,将饭盒往他面前一推,“吃。” 声音粗犷,但挺语调应该是大墉人。 他脑中极速转动,这声音很陌生,到底会是谁。 “你知不知到天玄卫?” 林听盯着这人眼睛,发现这人在听到天玄卫时瞳孔瑟缩了一下,像是有些害怕。 他骤然大声:“你们不是来给我们送饭的,你们是谁?” 旁边的杨公明都已经将饭送到嘴边了,闻言放下筷子,疑惑道:“发生什么了?” 林听不安地盯着两人:“他们不是来给我们送饭的,杨兄,别吃了。” 杨公明猛地起身大喊:“你们是不是那些奸臣派过来杀我们的?” 他当即抄起墙边的木棍指着那蒙面人:“士可杀不可辱,我杨公明绝不会屈服,你们要是感过来,我就、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还想在饭食里下毒制造我们畏罪自杀的假象,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本事当面对峙,我杨公明行得端坐得正,绝不会怕他。” 林听看了眼他明显比对方窄一圈的体型,心说这孩子怎么就没眼力见儿呢。 他们俩着细皮嫩肉的,要是硬拼,不得被甩出去。 想着他抬头看了眼横梁,幸好卓他们还在,稍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其中一黑衣人摘下面罩:“林大人,杨兄,是我。” “阿秋?” 杨公明震惊,“怎么会是你,不对,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听心口一悬,脑海中犹如多米诺骨牌一环接着一环将所有事情连接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裴行简曾给他说的,有人称看到科考前他曾去过南相寺的后柴房。那日是阿秋告诉他杨公明生的病,那时碰到的那个世家子——一个后院柴房,若非有心,谁能找到那儿去。 想来阿秋早就将他们算计进去了。 紧接着,另一人也摘下了面罩,这人林听竟也见过,“你是安定侯府上的管家。” 这人低头说:“自安定侯出事后,我无家可归,是主人收留了我。” 主人?林听看向阿秋,“阿秋,你来干什么?” 阿秋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墉话,“杨兄,林大人,你们还看不明白吗?当今大墉的新君如此暴戾无度,罔顾人命,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手上,必遭天谴,你们难道还要一直跟随暴君吗?” 杨公明脑子直接卡顿,“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秋抓起杨公明的手说:“如今暴君残暴无度,难道你们每日在朝堂就不提心吊胆吗?不担心有一日也会像安定侯一样被全家抄斩吗?” 林听想了下,心说他不仅不提心吊胆,甚至还能将胆放在重华殿。 “可安定侯是因为妄图造反才——” “别天真了,” 安定侯府的管家怒喝,“我家侯爷一生为国,那暴君忌惮我家侯爷功高震主,设计抄了侯府,要不是当时我没在府中,还有谁能为侯爷申冤。” 林听忍不住反驳:“你家侯爷造反那是真的,还有你那小世子残害了多少人。” 那管家拽过林听衣领,怒目而视:“你懂什么,我家世子还小,只是贪玩了些,何故要被赐死。” 林听:…… 怪不得能投奔敌国,原来不仅眼盲还心盲。 阿秋又说:“杨兄,你虽一腔赤胆忠心,可如今却被暴君残害至此,每日睡——” 他看了眼牢房内铺上了棉絮的大床,“睡得不安稳,环境如此——” 他又看了眼铺着厚毯的房间,“怪异,短短几日,你都——” 杨公明抓了抓鬓角,“啊?可我觉得这几日过得还挺、挺好的啊。” 他指着桌上的饭菜:“每日都有好肉,我都吃胖了呢。” 林听从阿秋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皲裂。 阿秋不死心,“那是暴君在降低你们的警惕,等到你们放松时,就会在饭菜里下药毒死你们。” 杨公明脑抽地指了饭菜:“那你们下药了没?” 阿秋:…… 见人不回答,林听心下一沉,“你们真在里面下药了。” 阿秋说:“只是一点蒙汗药。” 林听:“原来如此,只要我们晕过去,你们就能趁机将我们带走,不论是不是我们自己逃狱的,皇帝绝容不下我们,到那时我们就只能跟你们去夜郎了。” 他突然发现,这边如此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狱卒发现。 “你们把那些狱卒怎么了?” 说到此处,阿秋突然笑了:“只是让他们睡着了,如今这狱牢里,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你们加入我夜郎,我发誓,夜郎一定以国师礼相待。” “难道不比在大墉每日提心吊胆更好?” 林听啧啧两声,心说你这,来晚了啊。 杨公明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我身为大墉人,怎可叛去敌国。” “没错,皇上头疾都已经有了好转,最近也没再滥杀无辜,你们说的残暴无度的话,已经是过去时了。” 杨公明失望道:“阿秋,你是我在京城的第一个伙伴,没想到,你竟然是夜郎国来的奸细。” 第76章 阿秋脸色终于绷不住了,“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走,那今日只好就将你们解决了。” 他抽出一把短刀,朝林听走去。 林听往后退了两步,拿出藏在床里的短刀,“我靠,你还说你要好好待我们,我们不就拒绝了你,你就要杀我们灭口。” 林听被逼到墙角,闭眼大喊: “卓、青山。” 瞬间,两道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来,抽出利刃将阿秋手里的刀打飞出去。两招之后,卓将阿秋抓了起来。 而青山也将管家抓了起来。 杨公明再次震惊,看向林听:“这两人什么时候在里面的。” 林听扣了扣毛发,“呃,从最开始。” 杨公明还没反应过来:“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被天玄卫捆绑的阿秋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我们中计了。” 林听挑眉,“不然你以为就你们这样的功夫能进得了大理寺?要不是我们当诱饵,你们又怎么肯乖乖进来。” 阿秋目眦欲裂:“你——” 突然,牢狱大门传来一声炸响,震得地面颤抖。 林听差点摔到地上,“怎么回事?” 卓回到:“那些人想要撤退,在牢房内放了火药。” 林听:“我靠,这么刺激?” 随即就被卓提起来,“林大人,卑职先带您出去。” 林听反手拽着卓:“好,快走快走。” 他恶狠狠地盯了阿秋一眼:“如此狠毒,皇上必不会放过你。” …… 此时的大理寺狱牢外,金甲禁军整装待发。而他们最前面,年轻的帝王一身黑衣,腰间别着天子剑,神色肃穆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圣上。” 赵德海带着一小队禁军过来,“右副御史和几个涉嫌倒卖朝堂机密的官员均已被抓捕。” 裴行简淡淡看去,那些被抓捕的官员原本还在挣扎,但在触到帝王冷厉的眼神时,纷纷禁了声。 “老奴还在大理寺外抓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着像是夜郎人。” 裴行简沉声:“押回去。” “是。” 赵德海看着紧闭牢房大门,琢磨着他们都在这儿等了许久,怎么还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不觉心底开始着急,“哎哟,这都进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周身的气压瞬间冷凝下来。 赵德海被冻得抖了抖,悄摸往旁边觑了眼,却见圣上面色紧绷,直勾勾盯着那紧闭的大门,眼睛里聚着火和担忧,像是要把那门盯出个洞来。而贴在身侧的指骨紧紧握着剑,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并不平静的内心。 赵德海当即打自己两个嘴巴子。多嘴! 林大人对圣上是何等的重要,对他们又是何等的重要,况且有卓和青山在,狱牢里又加派了那么多人手,林大人必定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里面有烟冒出来了。” 人群里,不知谁嚎了这么一句。 人群里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裴行简眼底一冷,胸膛剧烈起伏,抽出天子剑冷声:“来人,随我进去。” 身后的禁军响应,跟随着帝王冲向大牢。 大门打开,滚滚浓烟冒出,模糊了里面所有通道,裴行简冷静指挥,将禁军分成几队开始地毯式搜索。 “不可遗漏一人。” 大理寺狱牢在先帝时期经过扩建,足足大了两倍,要真搜索起来,所用时间绝对不少。 裴行简没看到林听的身影,直觉心中像一块大石压着,他正要下了台阶往里走,却被赵德海拦住。 “圣上不可呀。” 赵德海瞪圆了眼也分辨不出里面是什么,圣上天子之躯,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让老奴去吧。” “赵德海。” 裴行简声音似带着某种坚定,“没了他,你觉得我能安稳活下去吗?”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牢房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林听不会出事,但他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是他同意了林听的请求,若是他真有什么事,那他—— 赵德海心口一颤,嘴唇张了张,苍白地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帝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眶中泛起丝丝血丝。 就在这时,浓烟中逐渐走出来一个身影。 赵德海仔细辨认,看到那熟悉的轮廓,当即高兴地喊道:“出来了,林大人出来了。” 裴行简死死盯着那道身影,胸膛急剧起伏,看着那道身影站在他面前。 林听贴着卓刚走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裴行简,他疑惑:“皇上,你怎么在这儿?” 裴行简遥遥望过来,两人目光交汇,林听被他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你怎么——” 一股檀香霎时将他包裹,腰腹缠上一双紧实的手,林听被抱了个满怀,差点醉入这股檀香。 他无意识啊了一声,上身微微动了下,腰腹上的力道骤然收紧,压得林听快喘不过气来。他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冷气,像是在这里站了很久。 等他终于将头从对方的肩窝里挣扎出来,又看到站在身后的赵德海和禁军。 那几人眼神避嫌地往外撇着。 林听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皇上,还在外面呢。” 他们被围观了啊。 裴行简稍稍放开他,沉黑瞳孔盯着他眉眼看了良久,说:“好,我们去车上。” 转身吩咐:“按计划进行。” 赵德海躬身:“是。” 林听几乎是被揽着上了马车,裴行简松开手,他便立即坐起来。正要说话,眼前一晃,裴行简的脸就在眼前放大。 耳旁再次被托住,唇上触到柔软的触感。 林听懵了,脑中轰然炸开。靠,他跟裴行简亲了? 他手抵着对方胸膛想要抽开,却被裴行简包住脑袋贴得更紧,沁凉的胸膛贴在了他身上。 “嗯嗯——” 林听哼哼两声,他、他快要断气了。 裴行简睁眼看他,一双漆黑的瞳孔里包含着异样的情绪,像是要将他溺在眼眶里。 见他憋得脸红,分开了一瞬,银丝黏着两人唇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晶亮的弧。 林听嘴角水润鲜红,脸颊泛起薄红,双眼懵懂地看着他,像是被蹂躏惨了。 裴行简眼眸变得深沉,诱哄道:“乖,闭上眼。” 林听此刻脑子已经宕机了,裴行简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乖地闭上眼。 唇上的触感再次压来,裴行简换了个方向,方便林听调转呼吸。 亲了会儿,裴行简舌尖抵住他唇角,“张嘴。” 林听乖乖照做。 “呜呜——” 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良久,裴行简终于放过他。 林听觉得自己就像缺水的鱼,终于被放回了水里。猛吸几口空气才终于缓过来。 而裴行简还是没放开他,环着他腰腹紧紧贴着。 林听难耐地动了动,唇角被磨得生疼, “皇上,臣还是下来吧。” “别动。” 裴行简将他捞紧,头埋在他肩膀,急促吸着他身上的香气。 抱了好一会儿,林听是在饿得受不了了,“那能不能让我先吃点东西。” 他晚饭还没吃呢。 裴行简抱着他坐到了一旁的软垫上,伸手拉开一侧抽屉。 里面摆着精致的糕点。 他拿起一块放到林听嘴边,“吃吧。” 林听:…… 他双手被夹着动弹不得,看裴行简样子也没准备放开他,这—— 一番思想斗争后,他终于妥协,就着裴行简的手张嘴吃了下去。 裴行简一共喂了他五块糕点,一碗米羹,将他肚子填得圆滚滚的。 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林听又被放到一旁软垫上,裴行简扯过一旁毯子盖上,指骨抚摸着他脸颊,声音轻柔: “睡吧,睡醒了就到皇宫了。” 林听这会儿也有些累,闻言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65章 马车自大理寺驶入祥宁殿, 在门外悠悠停下。 车内俱寂,只有枕在裴行简大腿上的人睡得香甜,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裴行简一手搭在林听耳后, 将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几分, 盖住他裸露在外的脸颊。 车内放了暖炉,热烘烘的,将这人脸都熏出了薄红。 皇帝没发话, 车内车外没人敢出声。 过了许久,赵德海终于忍不住了, 再这么坐下去, 天都黑了。 他放轻了声音:“圣上,到祥宁殿了,老奴把林大人送进偏殿吧。” 裴行简揽着林听后背往自己方向靠了点, 坚实的臂膀将人抱住, “不必, 在朕的床上放个暖袋。” 抱着林听下了马车。 这个季节已过深秋,天气早已冷了下来。尽管裹着毛毯, 林听还是被外面的冷气刺激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好冷。” 包裹他的臂膀又抱紧了些。 进正殿的路上, 两侧等候的宫人全都低着头,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忍不住想去看看皇上抱回来的人,却只看到一簇短发。 第77章 是个男的? 进了祥宁殿, 裴行简将林听轻放至床上。 触摸到温软舒适的床褥, 林听自动开启雷达模式,拽着床角钻了进去,盖住了大半张脸。 迷蒙间, 好似有手扯着他脸上的被角往下拉了下。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 等林听再次醒来,睁眼就见头顶黄色的床幔。 侧目,窗外日光透过窗棂,薄薄地洒进来。 “我这是在哪儿?” 他坐起身,见床头叠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拿过来鬼使神差的嗅了下,嗯?是裴行简身上的味道。 又往四周望了一圈,看到那熟悉的雕龙金木屏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嗯,他被带到皇宫里来了? 林听撑起身,抬头看了眼,这床——这是龙床吧。而且这也不是他睡过的偏殿,看屋里的摆设,像是在祥宁殿正殿。 所以——他昨天在裴行简的床上睡着了…… 林听记忆往回倒,他记得自己昨日白天还在大理寺狱牢,然后阿秋扮作送饭的进来被他们识破,再然后阿秋策反他们不成想要撕票,不过被卓他们轻松拿下。 之后就是埋在狱牢的炸药炸开,他跟着天玄卫往外跑,在门口撞见了收网的裴行简。 然后、然后他们就—— 林听脸上燥热,捧着双脸。他们怎么就亲了啊,这也太尴尬了吧,那他等会怎么见裴行简。 难道说:嗨喽,我是跟你有一吻之缘的林听? 一想到昨夜的场景,林听又忍不住抚摸上唇角。 赵德海之前说裴行简因头疾的缘故,没有谁敢靠近他,但不知是不是帝王都有这种无师自通的天赋,裴行简的吻技,好像还可以。 至少,他昨晚肯定是爽了。 而且那应该还是裴行简的初吻,自己也是初吻,两个互相占了便宜,那就是谁的便宜也没占。也算是扯平了。 林听拍拍脸,算了算了,当务之急,他还是赶紧跑吧。只要互相见不到,时间久了,或许就不尴尬了呢。 趁着这会儿人不多,还没有人发现,他哼哧哼哧穿好衣裳,三两步蹦到到门前,把住门往里一抽,霎时大片日光洒下来。 林听被刺得闭紧了眼,等他终于适应睁眼,看清眼前的景象,然后就傻眼了。 不远处,裴行简一身鎏金衮服,十二鎏下的面容沉冷,正往这边踏来。 而旁边跟着的赵德海看见他,顿时扯开了嘴角,“林大人,早啊。” 林听嘴角抽了抽,心说他出门前怎么就不看看黄历,人怎么能倒霉成这个样子。 裴行简正听一旁卓汇报,闻言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滚烫的目光灼得林听心口烫了一下,那人越是沉稳越是没表情,林听就莫名其妙越是心虚。 他砰地将两扇门合上。 刚呲出大白牙的赵德海:??? 他恍惚:“林大人这是——” 琢磨着形容词:“害羞了?” 就见身侧的皇帝笑了下。“或许吧。” 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赵德海一脸迷茫地跟上,心想这两人亲都亲了,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呢?他一个太监实在搞不懂。 裴行简站在门口,也不推门进去,就这么等着。 赵德海跟着站了一会儿,见圣上不动,便准备自己上去敲门,刚伸手就被拦住了。 “等等。” 赵德海又将手缩回去。 裴行简抬手在门扉上扣了下,“林听,开门。” 赵德海眨巴着眼看着紧闭的大门, 门内半晌没有动静。 裴行简倒很耐心,隔了会儿又轻扣了两下,“朕知道你醒着。” 这时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房门终于被打开。 林听一张红扑扑地小脸,低着头不敢往上看。 开了门他就蹦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瞅着,像是脚趾都要扣地上去了。 赵德海顿时看破他小心思:哎哟,亲都亲了,还害羞呢。 裴行简循着他身影看了眼,转身先去了一侧的碧纱橱。 那碧纱橱中间用珠帘隔开,林听望去,还能隐隐看到翩动的衣角。 珠帘一动,裴行简的脸出现在帘后。 林听心头一跳,连忙收回视线。 裴行简换好衣服出来,就见林听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眉目低垂,眼睫扑闪,一脸纠结的模样。 他看得心又开始痒了。指尖捻了捻,走过去。 林听这会儿一看到裴行简就不得不想起昨晚的场景,心里就开始紧张。 明明都是男的,怎么裴行简看上去这么淡定,他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啊。 头顶罩上一片阴影,眼中出现飞枝鹤纹的淡黄色衣纹,林听想起来似乎之前裴行简也给了自己一件差不多款式的。 情侣款? 那阴影最终在他身侧坐下。 裴行简抬过林听的下颌,对上他的视线,眼角含笑:“亲都亲了,你在害羞什么?” 林听猛地一下站起来,脸色爆红,不可置信地,“啊?” 裴行简抬头看着他,“昨夜朕亲你时都没这么大反应,这会儿脑回路终于反应过来了?” 林听一时摸不准这是不是在损他。 “所以,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心跳得比被狮子追赶的小鹿都快。 裴行简突然起身凑近他。林听被逼得往后推,直到撞上床沿,惯性坐了下去,被迫仰起头看他。 却见这人眉眼下压,眼眶里满是他的身影。 屋子里开着地龙,熏得林听浑身都开始冒汗。两人靠得很近,呼出的热气交织,仿佛如昨晚一般…… 裴行简很郑重地,旁若无人地开口:“林卿,你应该知道,朕心悦你。” 那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制伏已久的狼终于找到机会向自己的猎物出手。 林听吓得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 “皇上,天玄卫已查明阿秋的身份。” 半敞开的大门突然冒出一个身影,卓闪进殿内,自动寻找皇帝身影。 然后就看到了皇帝跟林大人在…… 他将脑袋一埋,“卑职先出去。” 说罢就要闪身离开。 “等等——” 林听用尽平生最大的声音喊出来,“卓,你,先进来。” 他抓住机会从裴行简怀里溜出来。 卓立在门口没动。 裴行简缓缓起身,坐到一旁的木椅上,“进来。” 怕了下身侧的空位,“林卿,过来坐。” 林听起身时才觉腿脚发麻,好在古代的衣服宽大,他颤着腿过去也没人能发现。 就是吧,裴行简的目光太直白了,在加上刚才那一通突然告白,让他心里压力很大。 他还想着等夜郎的事结束了就辞官去大墉境内旅游内,现在不由得担心,他这官还辞不辞得掉。 卓汇报道:“禀皇上,阿秋曾经是夜郎国排行第三的皇子,也是当时的太子——耶诗律,五年前不知因何原因被废,改立二皇子耶诗朗为太子,之后就无人知晓去了哪儿。 直到三年前,夜郎花倪城发灾,耶诗律变换容貌,化名阿秋,装作受灾流落的平民带着一队手下潜入大墉,后辗转到京城,入住南相寺,与杨公明结交。 …… ” 林听听完之后只有一个感受:“这人是故意跑来我大墉搞事的。” 裴行简:“这人做事隐蔽,天玄卫的人也是借着此次事端才将所有的都查明白。” 林听点头,“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太子被夺位后会忍辱负重潜伏在敌国。” 他倒是挺佩服阿秋,有这份心性做什么不会成功,偏偏要做敌国的细作。 “恐怕不止,耶诗律在太子位时也算得百姓爱戴。” 林听:“那又怎么会被剥夺太子之位?” 殿内众人沉默,这夜郎到底在搞什么? 卓继续道:“另卑职还查明,此次科考泄题的乃是户部一名官员,此人已被阿秋策反,现已被押入大理寺。” 林听惊讶,他之前每日都在户部,怎么就没发现呢。“那岂不是在臣和王尚书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他有些懊恼,“我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 裴行简安抚地摸了下他头顶,“那人做得隐秘,你发现不了也是正常的。” 而后对卓说:“让刑部、大理寺、天玄卫一起审,将朝中涉及的官员全部押入大牢听审。” 卓应声退下。 人走了,殿内又安静下来。 一安静下来,林听又开始尴尬。 他此刻想要出去的心达到了巅峰。 摩挲了几下,林听先开口:“皇上,臣就~先回去了。” 手臂被裴行简拉住,“林卿是如何想的?” 怎么想的……他竖着想。 林听此刻脑子一团乱麻,想不出来,“臣、还没想好,让我再想想、想一想。” 第78章 裴行简不急不缓:“好,朕等着。” 林听抽回了手,转身出去了。 第66章 此时的林府门口, 一列人正站在府门前紧张地望着。 张吉自昨日得知自家大人被放出来的消息后,就一直在门口等着,等啊等, 等到天都黑全了都没看到人影。 他正准备去皇宫门前探一探风声, 就见宫里的庆公公过来说:“圣上留了林大人夜宿,明日才放回来。” 张吉放下心,还好还好, 看来圣上对林大人的态度没变。 今儿一大早,他就又在门口等着, 这都快到正午了, 还没看到林大人的身影。 “哎,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等得心焦。 半个时辰后,终于瞥见一辆马车拐进来巷口。 张吉连同身后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随着马车临近, 车帘被掀开一角, 露出一只莹白的手。 只一眼, 张吉就恨不得扑上去,呜呜, 他不会认错,那就是他们家大人的手。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林听撩开车帘,就对上一张张热泪盈眶的脸, 以张吉为首,一个个挤在车前,将马车为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 您终于回来了, 呜呜~~” “我们都以为见不到您了——” “没了您我们可怎么办啊~~” 林听怀疑他们这哭喊技术跟赵德海一个师傅学的,连话术都一样。 他伸手安抚道:“好了好了,本大人这不是回来了么。” 为防止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围观, 他先发制人,“你,厨房的伙夫是不是,去烧一锅热水;哦你快去做饭;还有你也别闲着,鱼喂了没……” 短短时间将众人都打发走,只留下管家张吉。 他想着张吉作为管家,至少比那些人稳重,结果就见张吉接他没站稳,哐当一下磕在了车板上。 林听不忍直视,没踩矮凳,干脆跳了下去。 啧啧:“张管家,您年纪轻轻,身体素质不行啊,每日早晨记得多锻炼。” 张吉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保持管家的形象:“小的记住了。” 他跟着自己大人进了林府。还在情真意切道:“大人,您在大理寺受委——” 林听偏头,圆了一圈的脸又白嫩,都快能掐出水来。“嗯?” 张吉一个‘屈’自卡在喉头实在说不下去。 他家大人看上去,不像是受了苦的样子啊? 张吉愣了下,敏锐瞅见他家大人红扑扑的脸蛋,登时心疼到:“这冷风刮人,您脸都被吹红了。” 林听拍拍脸颊,他红得有那么明显吗? 都怪裴行简,没事突然给他告白做什么,害他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车内暖气又足,躁得他浑身滚热,都到外面这么久了,冷风都没吹灭心头的热气。 他索性在冷风中站了会儿,直到浑身都热气都下去了,这才往屋子里走。 一进门他就招呼张吉:“就说本大人病了,给皇上呈个请假条子,将门关好,这几日不见客。” 张吉匆匆跟上,闻言讶异:“又病?” 林听:…… “什么叫‘又’,我这是有正当理由的好吧。” 裴行简乱他心绪,他得冷静冷静。 “是是,” 张吉连连点头,又说:“大人快暖暖,圣上送了上好的炭火来。” 林听脚步一顿,“什么时候来的?” 他怎么不知道,裴行简背着他偷偷摸摸干了这么多活儿? “半个时辰前。” 林听甩手,“行,你看着给下人们也分点,天冷了,别让他们冻感冒了。” 回了屋子,门一关将张吉隔绝在外面,蹦上了床, “啊啊啊——”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办怎么办。” 他就说裴行简喜欢男的吧,那他要怎么面对他。 他翻了几下又坐起来,唇瓣抿着。他好像,不讨厌跟裴行简接吻,还、还挺舒服的。 伸手拽起旁边的牛马玩偶拍了拍,他喜欢裴行简吗?那不就是喜欢上自己的上司嘛。 咦~~朝堂恋爱? 况且他单身十几年,哪儿搞得懂什么叫喜欢? 林听在床上坐了半天,干净的大脑啥都想不出来,索性将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 翌日一早,林听刚起床,就见张吉跑进了内院:“大人,皇上来了。” 他匆匆洗漱完再出去,裴行简已经轻车熟路地进了里院,两人在回廊碰上。 经过一晚上,林听已经逐渐缓和了下来,再面对裴行简,尽量平静地说:“皇上,您怎么来了?” 裴行简一身墨竹松翠锦衣,显得人如翠竹挺拔,翩翩君子。 林听被美色迷了一眼。突然想起来裴行简平时不都是非黑即灰的老干部风,今日怎么穿得这么鲜艳。 不会——是特意穿给他看的吧。 裴行简倒是淡定,“朕现在连林府都进不得了?还是林卿这会儿不想看到朕。”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赫然躺着一只翡翠别针,做工极其精巧。 “昨日夜郎送来一箱宝石手串,朕觉着这小玩意儿倒与你相配,特意走这一趟,还是林卿不想要。” 林听犹如被拿捏了七寸,登时绽开笑:“哪儿能呢,圣上能来可谓令寒舍蓬荜生辉。” 有钱不要那才是傻子。他指尖藏在袖摆里蠢蠢欲动。 却见裴行简将手伸过来来,“手拿来。” 林听不明所以将手伸出去,就被对方拽住。 别针被轻放在掌心,还透着微微凉意。 裴行简看着他,认真而专注。 林听呼吸一滞,用力将手抽出来,“谢皇上。” 裴行简落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收回身前,道:“进屋吧。” 林听茫然,“进屋干什么?” 忽然瞥见从裴行简身后踱上来的卫太医。 “卫太医怎么来了?” 裴行简眸光扫过他,启唇:“听闻林卿重病在家修养,朕担心林卿身体,特意待了太医来看看。” 重病?林听眼神撇想张吉,你用的啥病请假? 张吉双手环着嘴,无声开口:心绪不宁,惊悸过度,茶饭不思。 理由还挺多。但每一个听上去都能解读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 最终还是进了主屋。 以前让张吉他们进来还不觉得,可如今让裴行简进来,林听总觉得怪怪的,像是把自己全方位暴露在这人眼皮子底下,心里有点小小的紧张。 裴行简在看到那床头放着的牛和马的玩偶时,轻笑了声,走过去拿了起来。 两个玩偶都是用布料做的,里面填充了棉花,脸上用细线缝了大哭的表情。 裴行简仔细观察,似有所感,“原来林卿喜欢这样的。” 林听浑身一抖,哎呀,他忘了把牛马藏起来了,怎么能让老板看到这种东西。 “不、不是,” 林听摆摆手,谁会喜欢当牛马啊,“臣只是觉得这两个玩意儿丑得特别,就留下了。” 他看到那两个玩偶的第一眼就觉得跟自己特别像——悲催的牛马打工人。 此时他的牛马正被他的老板抱在怀里,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时,卫太医及时救场。 “林大人是近日操劳过度,这才深思不宁,不妨事,臣这就为林大人开药,喝上四五日就好了。” 林听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比起喝药他最关心的就是:“那药苦不苦啊?” 卫太医低头说:“林大人,良药苦口。” 林听往后一摊,“那也苦心呐,就不能在药里放些蜂蜜、白糖什么的。” 卫太医也是被问住了,还从没有哪一个病人这么吃的。 思考良久回道:“会破坏药性。” “不过林大人可以喝了药后含些蜜饯。” 林听敷衍地点点头,反正等他们走了谁知道他怎么喝药的,到时候让张吉摆一罐蜜糖在旁边。 卫太医开了方子,交给天玄卫去太医院抓药去了。 他看着唰地就不见了的身影,感叹:天玄卫就是古代的闪送吧。 过了会儿,见裴行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瞅着外面大好的天气,默默下逐客令:“今日天气可真好啊,皇上不准备出去走走吗?” 裴行简一眼看穿他:“朕今日正要去京郊大营看看。” 林听点点头:“那臣恭送皇上——” “不急,” 裴行简眼底升起笑意,“等你喝了药,跟朕一起去。” 林听一口气差点背过去——还要亲自盯着他喝药。 他辩解:“臣一个人喝药也没问题的。” 他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喝个药还要大人看着。 裴行简挑眉:“哦?难道不是准备等朕走了将药里掺些蜜糖什么的?” 林听:…… 也、也不用就这么直白说出来哈。 “别想了,今日朕是一定要守着你将药喝下去的。” 第79章 ……好吧。林听哑口无言,只能乖乖等着天玄卫去拿药。 两刻钟后,天玄卫自外墙跳跃而下,“药已经抓到了。” 裴行简让人将第一幅药煎了。剩下的交给府上的张吉。 不一会儿,张吉就捧着药碗进来了。 林听还能看到上面飘出的热气,等碗放到他面前,一股浓厚的中药味瞬间冲刺大脑。 林听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呜~能不能等会儿再喝。” 他也就小时喝过一次中药,苦得他连做三天梦魇。 “这——” 张吉有些为难,药冷了就更苦了。 这时,裴行简伸手接过药碗,“给朕吧。” “你们先下去。” 赵德海轰着屋子里一堆人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站在廊下,赵德海忍不住裂开嘴角:嘿嘿,民间话本子上都说独处是让两人感情升温的最快办法,嘻嘻、嘻嘻~~ 一天玄卫看到赵公公眉眼都笑得要飞起来了,疑惑道:“赵公公,您在笑什么?哦,你说我现在去找皇上合不合适?” 赵德海笑脸陡然打住,拂尘一打:“去去,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不急的事等圣上出来了再报。” 可别坏了他们圣上寻找终身幸福的机会。 . 屋子里,林听眼睁睁看着众人如散沙滑走,直至最后只剩他和裴行简。 孤男寡男的,会发生点什么,也没法预测。 他眼睫颤着,昨日被表白后的心悸再次席卷而来,裴行简猝然凑近,林听都快被吓出敏感肌了。 “你在想什么?” 林听抬头见裴行简淡笑着,双眼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透。 “朕不会做强迫你的事。” 裴行简声音轻缓,语调带着沙哑的质感,像蛊惑人心的海妖。 他舀起一勺递到林听唇边。 林听喉头滚了滚,张嘴喝下。 随即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蜜果。 他睁大眼,裴行简却很淡定,“太医虽说不能将蜜糖放进药里,但没说不能边喝药边吃蜜饯。” 继续舀起碗里药递过来。 原来还能这样。 他就这么一勺药一口蜜饯喝完了药。 最后,林听接过裴行简递来的巾帕擦干净嘴角。 裴行简搁下碗,伸手在他额角抚摸了下,“好了,陪朕去京郊大营吧。” . 屋外,赵德海细数着时间耐心等候,这个时候他倒一点都不着急了,巴不得圣上不出来。 过了一刻钟,房门却突兀地开了。 赵德海一愣,圣上时间这么短? 可他又见走在圣上身侧的林大人面色绯红,像颗熟透的水蜜桃,看着甚为乖巧。 嘻嘻,赵德海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行简投来一瞥。 赵德海噤声,走在林大人身后,悄悄凑近:“林大人,您跟圣上,你们——” 两根拇指对折碰了下。 看懂的林听轰地脸更热了,咬牙切齿:“你别胡猜,我跟皇上什么都没做,我们清清白白的。” 赵德海配合地点点头,“是是,什么都没做。” 林听揉揉脑袋,显然赵德海已经沉浸在自己吃瓜的世界里了。 怎么回事,这皇宫里一个个的,他刚来的时候不还挺稳重的嘛。 难道是因为他们皇帝年纪大了,都这么恨嫁啊? 第67章 林听赶着裴行简的步子上了马车。 一上车他就自动搜索位置, 最好离裴行简不那么近的。最终他选择抢占赵德海的位置。 后面跟上来的赵德海:??? 行吧,他屁股往后挪挪,坐到另一边。 宽敞的马车铺了厚厚一层软垫, 车内放了暖炉, 烤得热烘烘的。 就连正中小方桌上摆的糕点都是那么精致。 林听舒服地眯起了眼,要是每次出行都是这种规格就好了,他也不用被坚硬的车座硌得屁股疼。 裴行简见他表情尽收眼底, 诱哄道:“只要林卿愿意,就能一直拥有这么舒适的马车。” 林听愕然看去, 触到裴行简望过来的眼神, 眼眸中似带着某种希冀。 抿了下唇,突然觉得这位置烫臀。 裴行简这是在明晃晃诱惑他吧。 “难道臣不愿意就没有这么舒服的马车坐了?” 半晌,他蹦出来一句。 说完又后知后觉这话说的不对, 他现在不就还坐着嘛。 果然裴行简意味深长地, “有没有难道林卿还不知道?” 林听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 闭上嘴。莫名有一种用完了就不负责任的感觉。 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成了‘渣男’。 好在裴行简没有再继续逗他,马车平稳出了京城。 京郊大营在京城外东郊, 主要负责驻守京城大门。 马车在大营正门停下。 林听跟在裴行简身后正要钻出去,猛地外面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皇上好。” 他掀帘子的动作一顿,珠帘从手中滑落, 扒地打在他脸上,而后就被一只手捞住。 林听捂着脸颊,对上裴行简探过来的灼热视线, “小心些。” 他揉了揉, 就见裴行简将帘子撩至一侧,在中间空了一人通过的通道,等着他。 视线拉长, 离马车数米远处,密密麻麻的一伙人手持长枪,身着铠甲,唰唰的视线往这边看来,眼睛里满是好奇。 林听看了眼等他出去的裴行简,又看了眼外面气势汹汹候着的众人,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脚步往前挪了两下,撑开珠帘,“臣来就行,皇上您先出去吧。” 外面人太多,他社恐。 裴行简悠悠道:“不怕疼了?” 林听眉峰一蹙:“刚才只是个意外,臣还是很机灵的。” 就在这时,珠帘撑上来一只圆胖手,赵德海挤了过来,“老奴在这儿,老奴来就行。” …… 林听放了手。裴行简也放了手。 两人下了马车,那迎接队伍里最前的主帅哐当下跪拜见:“臣京郊营主帅——霍军参见皇上。” 随即瞅了瞅身后,咦?咋没看到赵公公。 随即身后众人也跟着下跪,银色铠甲撞击地面,“参等见皇上。” 林听自裴行简身后探出一个头,看着眼前银光闪闪的场景,心底雀跃,这就是军营的将士啊。 而对面的霍军看到那冒出来的脑袋,疑惑:皇上巡查军营怎么还带个小白脸。 裴行简面容肃穆,手微抬,“起来吧。” 一群人高马大的大汉如旱地拔葱,唰地站了起来。 林听只觉眼前骤然罩下一大片阴影。 接到了人,众人准备回营地,霍军正要将他们迎进去,就见皇上突然停了。 ???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皇上忽然柔和下来,对小先生说:“京郊营里有刚打下的羊,新鲜味美,可以烤来吃。” 那小先生生得忒白,细皮嫩肉的,一听到有羊吃眼睛都亮起来,像他媳妇抱回来的小奶猫。 裴行简敏锐察觉到旁边的视线,眼刀落了过去。 霍军浑身一抖,移开目光。 霍军将他们带到主帐,里面点了篝火,林听一进去就被烘得暖暖地,一路来的冷气瞬间消散。 围着篝火放了一圈椅子。他找了个唯一放着软垫的椅子瘫着。 霍军一进来就见小先生竟然坐到了皇上的位置,登时皱眉,这小先生胆子怎么忒大。 再一看,皇上却像是已经习惯了,顺着小先生身侧的椅子坐了下去。 而另一边的赵公公更是仿佛见怪不怪,坐到了稍远一侧。 霍军在原地愣了会儿,恍然大悟,难道,这位小先生是他们圣上请来的天才??? 众人坐下。 霍军坐在林听对面,总是好奇地盯着林听——这小先生到底什么来路,竟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林听被盯得心里发毛,这霍主帅怎么回事,不看皇上看他干什么,他脸上又没有长出敌国地图来。 他往裴行简身后躲了躲。 裴行简此次来京营主要是考察军中各项日常事物。 “夜郎使团即将来京,为防生变,京营切记核实每日进出京城人员身份信息。” 营帐内烛火晃动,裴行简一手执着文书,上面写着近段时间营内大小事务,时不时做些提点。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突然,一颗浑圆脑袋搭在了他身后。 裴行简正说的话突然顿住。众人疑惑抬头,就见他们圣上将抵在身后的那颗脑袋小心扶起来,放到腿上,还轻轻拍了下小先生脸颊,像在哄着人入睡般。 再看小先生,睡得脸颊微红,呼吸平稳,就连帐子里的交谈声都没将他吵醒。 众人交换眼神,他们圣上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八卦的心蠢蠢欲动。 裴行简见几人心不在焉,神色严肃地敲了敲桌面,“干什么。” 第80章 众人瞬间收回思绪,继续讨论军中事务。 等林听一觉醒来,发现营帐里已没了那些人的身影。 “嗯?人呢,都走了吗?”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走了。” 林听指尖一紧,感受到手下紧绷的触感。 低头,“呃——” 他腾地坐起来,“臣刚才睡着了哈哈……” 啊啊啊,他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欢呼声。林听瞬间被吸引,“什么声音?” 裴行简说:“营里日常的比试。” 他见林听脖子都要伸出去了,好笑道:“想去看看?” 身侧一道阴影落下,裴行简将他散落的发丝别在脑后,抬步往前,“那走吧。” 林听跟着出去。 一出营帐,只见营地正中空地上搭了个巨大的台子,几列士兵手持弓箭,对着百米外的草靶齐齐发射。 密密麻麻的箭雨划过苍穹,钉在远处的草靶上。 人群中又是一阵震天欢呼。 霍军发现了这边的人,赶过来行礼:“皇上,” 随即看向林听:“林大人。” 林听好奇道:“你们这是在比箭法?” 霍军哈哈一笑,指着身后的兄弟:“林大人今天来得正好,咱们营里每月都要举行比试,赢的人可以在今日的晚餐上多加一盆羊肉。” 说着他拿过旁边一士兵用过的弓端给林听,“林大人也来试试吧,赢了能得羊肉呢。” 林听伸手接过,“那我试试?” 霍军一松手,林听只觉手上突然压了座山,整个人被带得往前倒, “救救——” 裴行简及时将人扶住。 林听将弓放到地上,喘着气。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弓这么重。 霍军一拍脑袋,“哎呀,忘了林大人是文官。” 他又重新拿了一副小的弓,“林大人,用这个,这个轻。” 林听摸过来,果然比刚才轻很多。 他在霍军的鼓励下上了台子,接过递来的箭矢。 “林大人,就像这样。” 霍军给他示范。 林听学着他的样子,手指捻一只箭,贴在弓弦上。 霍军看了眼,“不对,要这样。” 他长臂拉弓,弓弦蹦得紧紧的。 林听使劲,但弓弦怎么都撑不开。 他试了一会儿,弄得手都酸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么多人看着呢,也太尴尬了。 忽地身后靠上来坚实温热的胸膛,裴行简声音贴着耳膜,“放松。” 腰肢覆上手掌,贴着他衣角轻拍了下,“挺胸、收腹,直视前方。” 林听被激得腰腹一紧,很好地完成了挺胸首收腹的要求。 而后裴行简手贴着他手腕,拉开弓弦,“就像这样——” 弓弦拉出满月,而后手指一松,箭矢如流星划过,没入箭靶正中。 台下静了一瞬,而后如浪潮般欢呼, “圣上箭法竟如此精妙,我等佩服。” “林大人也被教得很好。” …… 一片欢呼声中,林听还被裴行简揽在怀里,他指尖擦了擦对方手心,“臣想出来。” “嗯。” 裴行简松手,克制地往后挪两步。 林听赶紧抱着弓缩到一旁,抬眼见赵德海笑眯眯地盯着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他深呼吸,当做没看见。 台下众人还在欢呼: “听说咱们圣上曾在城墙上百米外一箭射中敌军首级。” “我们也想见见圣上的箭法……” 霍军驱赶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去去,一群羊肉还不够你们分的。” “霍将军,你说了,今日比试赢的才能分到羊肉。” “那也得你赢了才行。” 对于这些每日艰苦训练的士兵来说,胜利后的羊肉就是他们最大的慰藉。 林听被那群人喊得心热,既然来都来了,他也挺想看看裴行简射箭的样子。 于是,趁着下方起哄,林听一脸期待地盯着裴行简,“皇上要不要去试试?” 裴行简挑眉,“你想让我去?” 林听润润唇,说:“入乡随俗嘛,赢了他们,我们才能有羊肉吃?” 虽然他射箭不行,但裴行简行啊。 “对对,赢了有羊肉。” “今日谁也不准跟我抢。” …… 这营地都是皇帝的,要什么谁敢不给。只是台下士兵们被热烈气氛裹挟,纷纷欢呼热闹。 裴行简像是想到什么,笑意一瞬而过。 “行。” 他拿起地上的重弓,走上台子。 “朕入乡随俗,今日能吃多少羊肉,便看各位有多大的本事了。” 营地里安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惊雷般的欢呼。 嘈杂喧闹中,裴行简神色放松,盯着林听,无声问他:想要多少? 林听心跳如擂鼓,在一阵一阵的欢呼中仿佛醉晕过去,伸手, “那当然是要第一。” 第68章 比赛场上气氛高涨, 连周围冷空气都快被点燃。 林听裹着厚毛毯瘫在毛毡椅上,手里捧着暖炉。他自认不比军营的将士身体抗造,一点小风小寒都可能让他感冒。 赵德海生怕他冷着, 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丑得没眼看的帽子就要往他头上戴。 林听眼疾手快拍下, “太丑了,不戴。” 赵德海盯着那帽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实在找不到赞美的话, 便随手交给一旁的下人,“去去。” 这时对面传来欢呼声。 林听撑腰看去, 只见裴行简换上一身黑色劲装, 正跨步走上比武台,行动间衣角翩翩。 那上半身衣服收束在暗金腰带下,腰带下的腰身劲瘦。 两腿修长, 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林听瞧着, 这帅得, 有些过分了。 裴行简踏上比武台,视线扫过台下众人, 冷峻的脸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扫过林听时微微顿了下。 林听被帅得头晕目眩。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裴行简长得好看,如今站在人堆里,更是打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仿佛感受到这边的视线, 裴行简突然往这边看了一下。林听心口哐哐直跳。 别人跳不跳不知道,反正他是心跳如雷。 他佯装喝口水缓缓。 裴行简拿起重弓,站在比武台最中心, 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声音沉稳:“谁要来比试?” 台下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这之前要是有人告诉他能跟皇帝比试射箭,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若是表现好被皇帝看上,再调到皇宫里,那前途可就不可限量。 霎时,数道身影站了出来,“俺来。” “我也来。” “还有我。” …… 眨眼间,那比武台上涌满了人。 最后还是霍军选了几人上台。 霍主帅大手一摊,“皇上,这都是军营里最厉害的弓箭手,嘿嘿,您试试。” 裴行简启唇,“一起来吧。” 那几人站上比武台,行礼后各自取了弓箭。 比试即将开始,营地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林听也莫名开始紧张起来,他拍了拍赵德海的袖摆,“有没有带小零食?” 赵德海当即道:“带了带了,圣上担心林大人吃不惯军营的伙食,特意让老奴多带了些点心。” 他差人匆匆跑进营帐里。 林听心口一热,“我哪儿有那么难养。” 几个呼吸间,手上就被放了一块纸包的东西,他打开,里面竟然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林听更为好奇,“你们什么时候揣进来的?” 赵德海暗戳戳地:“圣上担心冷了,亲自裹在胸前的衣袋里。” 林听:…… 他不会吃一口就能尝到裴行简身上的檀香味吧? 就在这时,场地上传来悠长的一声:“准备——” 他瞬间被夺走注意力。 只见比武台上,众人起手拉弓。 而在人群里,林听仅花了一秒就找到裴行简的身影。无他,唯眼熟尔。 此刻裴行简右手执箭,弓弦拉满,手臂肌肉随着用力而鼓起,臂膀上的衣袖被撑开。 他站在人群最中间,腰背挺直,眉眼下压,锋冷的视线盯着百米之外的箭靶。 直到一声:“发。” 指尖一松,箭矢破空而去。 空中数道箭矢冲向对面,最后钉在箭靶上。 林听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箭靶离得太远,看不太清啊。 他觑着眼,拽了下赵德海:“咋样咋样?” 赵德海也垫着脚去看,“老奴瞧着,好像射在了箭靶正中。” 林听倏然抬眼,“真的?” 赵德海竖起大拇指,“咱们皇上那箭术杠杠的”。 第一发成绩出来,裴行简正中靶心。 第81章 林听高兴得拍掌:“皇上箭术这么厉害?” 赵德海笑眯眯地:“咱家可不会骗人。” 林听嘴角一抽,太监的嘴,骗人的鬼。 …… 整个比赛持续数轮,最后将前几轮的成绩汇总,分数最高者获胜。 到最后宣布结果时,林听紧张得站了起来。 赵德海倒是十分自信:“林大人放心,以老奴的眼力,这些将士里,没人比圣上箭术更好。” 他们圣上上战场时,这些将士大多都还是个娃娃呢,哪儿能跟他们圣上比。 不出所料,最后结果出来,裴行简赢了。 宣布结果的那一刻,林听高兴的蹦起来,“耶,我的羊肉——” 等裴行简下来,一把抱了上去。 裴行简跨出去的步子收回来,轻拍了他手,“这会儿不害羞了?先让朕去换个衣服。” 林听看到后面霍主帅惊讶的眼神,想起这还在外面呢。登时像被烫了一样松开,“啊哈哈哈……” 啊啊啊,他刚才在做什么。 . 等众人收拾完出来,随行的宫人已经将赢得的羊肉架火烤上去了。 裴行简出来时,林听早已在一旁等着了。 赵德海笑得嘴角又合不拢了:“咱们圣上英姿不减当年呐。” 他瞅着林大人一脸好奇,忍不住开始推销:“想当年,咱们圣上可是万军中取敌军首级,那飒爽英姿,老奴此生难忘啊~” 林听迫不及待地围坐到羊肉旁,凑近问:“那个时候皇上就有这么厉害了?” 赵德海点头,“那是,咱们圣上那可是少年天才,从小喜欢圣上的人都能绕京城三圈……” “赵德海。” 裴行简一靠近就听到这两人小声嘀咕他的事。再不阻止,他身边这位太监总管都要把他浑身上下都抖完了。 赵德海咻地将嘴闭上。抿成一条直线。 八卦被突然打断,林听意犹未尽地看了裴行简一眼—— 十九岁的裴行简会是什么样子。 裴行简眉头一跳,拿刀划下一片羊肉,“不是说饿了?吃吧。” 林听回神,感觉到肚子里的空虚,端起碗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往裴行简看一眼。 裴行简当做没看到。 再过一会儿,又看一眼。 裴行简:…… 在林听下一次将头偏转过来时,他伸手把住了对方的头,指腹将他嘴角的残渣拂下, “朕脸上有东西?这么好看?” 林听嘴唇动动:“唔,臣发觉,皇上还挺好看的。” 裴行简心悸一瞬,拽了下林听的脸颊,“朕知道,你若是不想吃饭,那我们吃些别的。” 林听浑身一抖,我靠,这大庭广众的,裴行简在想什么。 旁边的赵德海都快将嘴角咧到脑后跟了,颤着身子将头埋到胸前。 林听默默往往远处坐了点儿。 旁边霍军正跟军营的几大副将大口喝酒,瞥到眼角窜入的衣料,顺手拿起酒杯往林听面前一放,“林大人,来来喝酒。” 拽着酒壶倒满一杯。 林听伸手:“别——” 霍军已经将酒举到他眼前,“这是咱们营里兄弟酿的烧酒,味道虽比不上宫廷的酒,但喝着甚是爽快,林大人要不要试试。” 林听闻到飘过来的就想,看着眼前兄弟们期待的眼神,喉头一动,“那我试试?”伸手接过。 裴行简眉头一皱,“林听。” 林听摆摆手,“臣知道,臣有分寸。” 仰头将酒喝下。 裴行简看着全无分寸的林听,呼吸都重了几分,吩咐赵德海:“备些醒酒汤。” 烈酒刚入口还觉得甜,等林听回过味来,就感觉那酒像把刀子在刮他喉咙。 “唔,” 他双手抱着喉咙,难受地哼了一声。 霍军见他这样,哈哈一笑:“林大人没在军营生活过,喝不惯这烈酒,” 随即掰下一个羊腿,“来林大人吃肉。” 林听接过狠狠咬了几口,才逐渐将刮刀子的感觉压下去。 .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走前裴行简让人从私库里拿了银钱出来,交给霍军, “朕今日吃的本该是将士的份例,这些钱拿去给将士们添些肉。” 林听见了,也不好意思占了将士们的肉,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银票塞到霍军手里, “来来,这上面是一千两的限额,拿去给将士们补补。” 霍军抱着满满一箱子黄金,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皇上,多谢林大人呜呜~~” 一行人上了车。马车往营外驶去。 营地将士站在两边开道,纷纷不舍地哀嚎。 刚出了营地门,就见霍军抱着箱子跑出来,浑厚的声音在空中震动:“皇上、林大人下次再来。” 像在邀客一样。 回去的路上,裴行简见林听缩在角落,头快要垂到软垫上去了,伸手将人够过来。 将人头抬起来,就见这人脸颊晕红,脖颈滚烫,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嘴唇微张:“这是哪儿?” 裴行简被熏得燥热难耐,指腹碰了下林听嘴角,唇瓣瞬间充血圆润。 他盯着人看了片刻,俯身含住了那两片唇瓣。 “唔唔。” 林听看到眼前骤然放大的脸,伸手推了推,没推动。 良久,裴行简才起身,看向眼前含着水光的眼眶,“醉了?” “把醒酒汤拿来。” 捂眼缩在角落的赵德海赶紧扒开隔柜拿出醒酒汤递过去,眼睛都不敢往这边看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裴行简将人扶起来,那烧酒性烈,尽管只喝了一小杯,但酒量不好的人很容易喝醉。 且看林听这状态,哪儿有酒量。 林听只觉得浑身发热,在裴行简身上动来动去,裴行简实在受不了了,将人安在一旁的软垫上:“别动。” 将醒酒汤灌到对方嘴里。 林听正好口渴,就着水喝了下去。 一碗汤喝完,裴行简放下碗,又将他平躺在软垫上。 林听这会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任由人摆布。 在软垫上躺了一会儿,呼呼睡了过去。 但他睡了不到两刻钟就又醒了。 车内静悄悄的,林听起身看了看,只看到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 嗯? 裴行简悠悠看过来,“醒了?”见人眼神迷离,“朕是谁?” 林听歪头辨认了会儿,“皇上。” 说完身子往前一软,倒在了裴行简身上。 一旁都快嵌到车壁里的还赵德海简直没眼看,此刻恨不得眼瞎耳聋。他就不应该上这车。 裴行简稳稳将他扶起,伸出一跟指头:“这是几?” 林听一把将手指抓住,此刻脑海中全是喃喃道:“你就是裴行简,那个暴君,我是来拯救你的。” 裴行简眸光跟着他。 林听突然低落道:“可是我要走。” 裴行简声线紧绷,“去哪儿?” 林听双手一举:“等完成了任务,我就要退休,要出去旅游。” “哦?” 裴行简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气氛逐渐冷凝:“那朕怎么办?” 林听疑惑:“自然是——当你的皇帝啊!” 车内瞬间沉寂。 赵德海心口在滴血,哎哟喂,林大人,您可别说了。 良久,裴行简齿缝间哼出一声:“呵!” 第69章 马车一路驶向宫门。 林听说完那句话后就睡了过去, 头抵着裴行简大腿,呼吸平稳,睡得安稳舒适。 裴行简呆坐片刻, 似是泄愤似的, 勾起指尖在林听嘴角捏了下,低声:“小骗子。” 林听被惊扰,抬手‘啪’在裴行简手上重重拍了一下。 赵德海看到圣上被打红的手, 心惊肉跳地要去翻药箱。 “算了。” 裴行简出声,阻止赵德海发出声音。 可怜的赵德海只能又继续缩在他的角落里装作空气。 裴行简手缓缓抚摸着林听的脸颊, 挑眉:“暴君?” 指尖在桌面点了点, “卓。” 一道身影咻地出现在车内。 裴行简写了张字条,“送到南相寺。” 身影瞬间消失。 马车晃悠悠踏进宫门。 天色渐暗,车内点了烛火, 裴行简低头盯着林听睡颜。 许是白日吃得开心了, 林听睡梦中都还在砸吧嘴, 一副餍足的模样。 裴行简轻轻拍着他肩背,“等此间事了, 朕陪你出去游玩。” . 等林听醒来,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黄色床幔。 啊,他这是又被送到皇宫里来了? 他撑起身, 脑袋突然一阵混浊的疼痛。 “嘶,”他揉了揉额头,“我昨晚是撞床上了么?” 不然怎么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掀开被子, 里面飘出一股熟悉的气息。 再看看眼前熟悉的场景, 林听确认,他又一次被送到裴行简寝殿了。 第82章 顿时小脸一红,这让宫人们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他穿好衣服出门, 就见庆公公正守在门外。 听见这边的声音,庆公公凑过来:“林大人,您醒了?圣上吩咐御膳房备了山药粥,可要现在用?” 林听瞧了眼空落落的院子,“圣上上朝去了?” 庆公公点头。 林听摸了下肚子,正好他也饿了,便让人把粥端过来。 他直接在正殿的桌子旁坐下。 裴行简都不介意他睡床了,用他的桌子吃个早饭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我昨天怎么进来的?” 林听舀着粥问。 他就记得昨天跟着裴行简去京郊大营视察,吃饭时喝了一杯酒。然后他就断片了。 仅仅一杯酒就醉了…… 霍主帅说那酒烈,他还以为是说不好喝刮嗓子,没想到还是酒度数太高。 庆公公往桌上摆着小菜,这都是圣上走前特意吩咐的,都是林大人爱吃的。 “昨儿下午圣上亲自将林大人抱回来的呢,咱家瞧着,林大人都醉晕过去了。” 勺子搁在碗沿发出轻微的声音,林听倏然抬头:“你是说,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从祥宁殿外抱到了他房里。” 庆子点头说:“不止昨日,上次林大人也是被圣上抱回来的呢。” “奴才还从没见过有哪位大人能如此受圣上宠爱呢。” 呵呵,当然没见过,裴行简那是馋他身子。 林听胸口极速起伏,那岂不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两次脸。 庆子见林大人一脸纠结,不解,“怎、怎么了?奴才刚才说错话了?” 林听深呼吸,露出一个淡然微笑:“没有没有,还要多谢庆公公告诉我这些。” 他端着碗快速刨干净,放下碗出去。 外面冒着冷气,却有一层薄薄的日光。 林听看了眼大亮的天,“现在什么时辰了?” 庆子跟上来道:“已经辰时了。” 那离下朝还有一会儿。 现在皇上也不在,他干脆去一趟大理寺狱牢见见阿秋。 他随手拽过一个宫人,“带我去趟大理寺。” 大理寺离祥宁殿有很长一段距离,林听跟着那宫人左拐右拐,中途又换了几个宫人接力,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大理寺。 自上次夜闯大理寺过去了几日,狱牢内早已恢复如初,地面铺上了新鲜干燥的稻草,一脚下去踩出细响。 阿秋及同伙均被单独关押在不同牢房。许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每间牢房都围了一圈突刺。 林听来到阿秋所在的牢房门口,只见角落里缩抱着一个破落身影,披头散发,半张脸埋在胳膊间。 听到声音,那人眼皮眯开一条缝。看到林听后抬起头,脸颊沟壑众横,敷满灰尘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仍旧狠厉。 林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本想让狱卒开了门进去,但触到阿秋的眼神,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抓着门喊了声,“阿秋。” 阿秋有气无力地:“是你啊,林大人。” 他爬到牢房门口,两手拽着木框往上拽,干涸的喉咙发出哑声:“他怎样了?” 林听说:“杨公明回南相寺后生了一场大病。” 阿秋眼神黯淡下来,“是我对不起他。” “我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随你们,还请你们不要迁怒杨兄。” 林听冷哼一声:“是非对错,皇上自会决断,你做了这种事,可有想过会牵连到杨公明?耶诗律。” 阿秋倏然抬眼,“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趴到门缝前,鼻子嗅了下:“你身上有异香。” 林听被这动作整个一个激灵,往后退两步,“我靠,你干什么。” 阿秋瞪着他,突然笑了,“原来是你,是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林听一脸懵:“什么计划” 他不是都按这些人塞的剧本走了么。他脑子一晃,想起原时空里大墉朝堂被撬走的官员, 恍然:“原来从你们进入大墉时就开始布局了。” 裴行简的头疾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夜郎人能发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布局这么早。 按照时间点,若是没有他出现,这个时候都大墉已经是内忧外患,暴君头疾已经有控制不住的迹象,而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一日比一日少。 阿秋忽然问,“你跟大墉皇帝是那种关系吧。” 林听陡然一惊,“什么什么关系,你别乱说。” 阿秋:“那日在狱牢里,我看到他抱着你,眼神可做不了假。” 林听:…… 他就说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还是要不得。 阿秋突然冲到门框上,目眦欲裂:“你是因为能治头疾才能跟在他左右,一旦他头疾好了,你以为他能容下你吗?” 林听被下了一跳,腾地跳远了。 “他一个皇帝,怎么会有真感情……” 林听捂上耳朵,不听不听:“唔,找人给他嘴塞上。” 牢里人多嘴杂的,可别在牢里乱说。 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阿秋。 此时阿秋已经被狱卒压在地上,倔强地撑起身,直直看向他:“求您替我去看看杨兄。” . 出了大理寺狱牢,林听想了下,这个时辰裴行简应该已经上完朝了,便回去重华殿。 刚踏进重华殿,就见庆公公急冲冲地往外走。 “庆公公,你去哪儿?” 庆子猛然听到林大人的声音,恨不得扑上来,“呜呜林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奴才都见不到您了。” 林听侧身躲过扑来的庆子,将人扶了下,“咋了?” 上下扫了眼,见人身体灵活不像是得病的样子,“皇上骂你了?” 庆子头点得如鼓槌。 天知道当他带着宫人将碗筷收拾到御膳房结果回来就发现林大人不见了,他正要去找刚好碰见圣上下朝回来的惊心动魄。 圣上昨夜回来就压着一股怒气,今早回来又没见到人,周身就像裹了冰一样,冷得他们都快要被冻死了。 庆子被皇上一双鹰眼盯着,觉得自己都看见太奶了。 太可怕了。自林大人入宫以来,圣上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林听得知缘由后,突然就想到了阿秋刚才说的话。 啊呸,他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来阿秋在挑拨他和裴行简的关系,不过说起来,裴行简如今头疾是不是已经好了? 他转身吩咐庆子:“去找卫太医来看看。” 庆子虽不懂生死存亡之际找太医来干什么,但既然是林大人吩咐的,他就照做。 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林听瞅着,这是被吓傻了啊。 重华殿大门敞开着,林听走进了才发现裴行简一直盯着他。 他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从门框外探进一颗头:“皇上,臣进来啦~” 裴行简眼神跟着他,“林卿刚才去哪儿了?” 林听进屋,“臣刚才去大理寺见了阿秋。” 裴行简拿折子的手一顿,指腹泛白,喉头滚了滚,“哦,说了什么。” 林听觉得以裴行简这会儿的状态,还是不要把阿秋的话说出来刺激他了,便说:“臣能不能不说?” 他凑过去,“这是臣跟阿秋之间的秘密。” …… 淡香拂过,裴行简闭了下眼,捏着眉间, “好。” 这时,庆子带着卫太医来了。 “圣上,微臣来给皇上把脉。” 裴行简皱眉,“谁让你们来的?” 林听赶紧跳出来,“是我是我,我看皇上最近头疾都没怎么发作,是不是已经好了?” 裴行简神色复杂地看向林听:“你很希望朕恢复?” 林听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他后半生幸福都跟这人挂钩呢,治不好他往哪儿活去。 瞬间就感觉裴行简身上传来一股低气压。但还是伸出来手。 林听茫然,这又是咋了? 卫太医吓得赶紧往林大人脚边缩缩。 把完脉,又问了一些近期症状,最后卫太医认为头疾已基本缓和。 “想来是林大人身上的药气驱散了圣上体内残余的毒素,想必再过不久,圣上头疾便可痊愈。” 听到这个消息,殿内守着的宫人纷纷露出笑容。 赵德海差点喜极而泣。终于,他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林听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底雀跃,而后猛然又想起阿秋对他下的‘诅咒’。 …… 可恶,他最终还是被这句话影响到了。 而相比于殿内热烈的气氛,御案前的那道身影却一动不动,薄唇紧抿,看上去并不高兴。 察觉到皇上情绪的卫太医:? “圣上,可是哪里有问题?” 卫安战战兢兢。 裴行简觉得自己是魇着了,不然怎么脑中反反复复出现那句“可是我要走”…… 第83章 第70章 裴行简抬手, “无事,下去吧。” 卫太医连滚带爬地跑了。 得知皇上头疾将要恢复后,整个殿内洋溢着一股轻松欢快的气氛。 赵德海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 哎呀呀, 这日子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与之相对的,林听发觉裴行简这一整天心情都不算好,周身氛围和整个殿内气氛格格不入。 咋回事?头疾好了还不高兴? …… 林听下了值回到府上, 就见张吉找他:“大人,南相寺的杨公子托人送了信来。” 林听打开一看, 原来是杨公明询问他的近况。 自上次阿秋闯大理寺狱牢后, 他被裴行简带回皇宫,杨公明则被送回南相寺,第二日就听青山说他又病了, 他还没去看过杨兄呢。 明日休沐, 他正好往南相寺跑一趟。 . 翌日一早, 林听就去了南相寺。 南相寺矗立在郊外山上,这个季节天气寒冷, 山上的空气更冷。 下了马车在外面走几步,手都快被冻僵了。 林听裹紧身上的毛披风,恨不能将整个人埋进去。 进了庙, 他抓过一个小沙弥问路,顺着小沙弥指的路进去,穿过一条狭道进入一座宽阔的院子, 就见杨公明正帮着沙弥洒扫院落。 “杨兄。” 杨公明听见声音抬头, 看见是他当即走过来,担忧道:“林大人,您没事吧?皇上他有没有把你——” 林听挥了挥手, “没事,皇上知道我们是冤枉的,没追究我们。” 杨公明松了口气,“那就好,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我也没想到阿秋竟然,唉!” 提起阿秋,杨公明眼神暗下来,“他怎么样了?” 毕竟认识了这么久,他早就将阿秋当成自己的兄弟,之前他还想若是自己能中进士,那他们也就不用到处奔波,谁能想到…… 杨公明又是一声叹息。 林听瞧着他样子,安慰道:“阿秋擅闯大理寺狱牢,还试图策反你我,如今被关在牢里呢。” 杨公明:“也好,是我看走眼了。” 林听见这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听说你病了,我特意带了些药草过来。” 杨公明看见后面跟着一个大箱子,“这,大人您也太破费了。” “没事。” 林听毫不在意,这样的药材他还有几大箱,都是裴行简赏他的,再不送出去写些,他就是喝一辈子都喝不完。 杨公明领着他穿过一条小径:“我如今已是状元,住持他们专门为我找了一间安静偏远的厢房住,在授官前我都可以住这儿。” “也幸好我生病,倒是得了清静。” 林听跟着杨公明进到屋子里。这间厢房宽敞明亮,窗台前放着一张案桌,上面叠了厚厚一堆纸。 他探头瞧了眼,就被杨公明用手盖住,脸色尴尬,“这是我之前为那些书铺写的话本。” 林听收回目光,哦哦,写的小黄书嘛。 不过,杨公明既然能写这些,那是不是对情爱之事也很了解? 林听抿了下唇:“那个,杨兄,就是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点烦恼,想找你帮帮他。” 杨公明当即正襟危坐,认真道:“林大人您说,只要我杨某知道的,一定倾囊而出。” 林听说:“我那个朋友最近有个喜欢的人,那人身份地位比他高很多,也喜欢他,但是他们两人之前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不得不在一起,后来那人跟我朋友表白,我……朋友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跟他在一起的?” 可恶的阿秋,成功让他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虽然他觉得以裴行简的智商,不至于分不清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但他又想要个确定的答案,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 二十年单身,连情爱的滋味都没尝过呢。 他怎么好意思呢。 除了赵德海他们,和他关系最好、最有文化的也就是杨公明。 况且杨公明还写了那么多小黄文,学识又高,说不定有办法呢。 杨公明听着这话,林大人什么身份地位,他的朋友官职能低吗,既然身份地位悬殊,那除非对方是皇室中人。 他越听眉头越皱,盯着林听看了又看,越发觉得林大人这所谓的朋友是他自己。而另一个身份悬殊的人—— 杨公明直白地问:“皇上跟你表白了?” “噗——” 林听一口茶水喷出来,满脸惊恐:“啊?你怎么知道的?” 杨公明蹭地一下跳起来,“还真是,你接受了?” 林听支支吾吾,“也、也没有。” “那你拒绝了。” “哦,那也没有。” 杨公明忍不住凑近,“那你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吊着皇上?” 林听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犯了错被逼问的学生,“我说‘让我再想想’。” 杨公明:??? 杨公明不可思议,“那可是皇上,他没说什么?” 林听抬头,“没有啊?有什么问题吗?” 杨公明不可置信地呆坐着,“所以你在纠结皇上不是单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 林听思考了一下,“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上辈子就是母胎单身,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你写文写得多,肯定经验丰富,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试一试他。” 杨公明陷入沉思,“我那些文都是为了挣钱写的,” 见林听张大眼睛看着他。 “可、可我也没成过亲。” 杨公明狐疑:“你确定要问我?” 林听点头,毕竟他周围熟识的除了杨公明就只有赵德海这个大太监,那更是啥都不懂的。 杨公明便走到书桌前,在一堆草稿里翻了翻,拿出一页,“我还真想到个办法。” 林听接过,瞟了一眼,咦,这写的什么。 杨公明一看他这表情,顺手遮了一部分:“其他的别看,就看这一段。” 林听看着唯一没被遮挡的一段: “王生苦恼与某君上*多日,却始终窥探不得这人心意,心灰意冷之下,远走他乡。” “某君失去方知早已爱上,苦寻王生,在蒹葭湖相遇……” “二人互通心意,于飘零船上颠暖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林听拽着纸页的指尖颤抖,瞳孔放大,“这这这,这不会不太露骨了点。” 杨公明尴尬地收回纸张,“这都不是重点。” 他又翻出一本话本子, “从古至今,无数情爱话本子上都有恋人跑路的情节,风靡大江南北,无一例外是感情升温最快的方法。” 林听露出一丝狐疑:“你确定?别是哪儿来的野方法吧?” 杨公明:“话本子上都这么写的,林大人也看过不少话本子吧,什么怀孕逃跑啊,感情破裂逃跑啊这哪一个情节之后不是两人互通心意,开始***” 林听觉得自己耳朵都脏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杨公明。 他沉思,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儿怪。 杨公明见他不信,又抱出来一堆话本。 林听看到都惊呆了,“你竟然比我还多。” 杨公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都是为了给书铺写书买的。” 于是两人就在一堆情爱话本里翻来翻去,翻到最后,林听终于接受,“既然这么多书里写了,想来应该是个好办法。” 不过他又突然想到:“可若是皇上不愿意来找我怎么办?” 杨公明:“那你就天高任海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啊。” 林听恍然,对哦,他最开始不还想着等裴行简头疾好了就退休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养老嘛。 这么一说,若是裴行简来找他,那他可借此问清楚,让两人感情升温。若是裴行简不来找他,那他就果断退休算了。无论怎么选都没什么损失。既然没损失,那岂不是相当于赚了。 但若是裴行简真不来找他……一想到这儿,林听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那还说什么喜欢,纸上谈兵的喜欢嘛。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不管怎样,到时候再说。 “那我——真试试?” 他不确定地问。 杨公明来了兴致,“那你要什么时候试试?” 林听估摸着,“这几天夜郎使团就要到京了,皇上肯定没时间,那就等夜郎使团走了我就跑。” 杨公明:“你逃跑还需要时间准备?” 林听:“那、那不得找个皇上不那么忙的时候啊。” 万一、万一他太忙了,真没时间来找他那怎么办? 杨公明看透一切的眼神,“承认吧,你就是舍不得他。” 林听坐立难安:“别胡说,我、我就是觉得他很帅,有、有那么一丁点好感而已。” 杨公明:……算了,装睡的人叫不醒。 “行。你放心,到时候就算皇上将我五花大绑,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杨公明保证,“那些话本子上写得跌宕起伏,你逃他追,这个过程要体现双方拉扯,不能让他太容易得到,太容易得到的不会珍惜。” 第84章 林听似懂非懂,“好的,那我这几日做做准备。” 心里有了方向,他便放下心来,出门在院子里逛逛。 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颗老树下。 此时已近冬日,树叶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听在树荫下站了会儿,正准备离开,忽地后面传来声音:“林施主,又见面了。” 回头,原来是了无大师。 他双手合十低头,“了无大师。” 了无笑眯着眼,“林施主可是还在纠结此间之事?” 林听心口触动,“最近有些烦心事。” “可是与天子有关?” 林听抬眼,“你怎么知道?” 了无笑着说:“刚巧贫道也有几个字要送给林大人。” 林听侧耳倾听。 “随遇而安。” 林听心口一颤,品着这句话,这是让他不要多想的意思? 了无已经离开。林听又在南相寺待了一会儿,便坐马车回去。 路上,经过一群来往商队交杂的街口,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 林听:“怎么回事?” 马车夫说:“林大人,刚才有人撞了上来。” “谁在碰瓷?” 林听掀开帘子,就见鸿胪寺卿所缩在车旁,龇牙咧嘴地捂着脚。 “钟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他赶紧将人扶起来,“您没事吧?” 钟大人摆摆手,“没事没事,老夫刚才没看路撞上林大人的马车,真是对不住。” 林听看他一脸着急的模样,“这是遇到啥事了?” 这么急,连路都不看了。 钟大人擦了把脸,“唉,老夫最近愁啊。” 林听:“大人要不说说?” 钟大人说:“那夜郎使臣马上就要入京,可昨日突然传信说一路风餐露宿,衣角脏了,让我们给他们准备新衣裳,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可随行的还有夜郎的四皇子啊,这我要到哪儿去找?” 那夜郎四皇子的服制他哪儿知道,又不能按大墉的服制去做,这不是存心为难他们么。 林听揣着手,“这还不简单,他们又没说要什么规制的衣服,您就去西市找一些夜郎商队买几件不就行了。” “这——会不会坏了两国的友谊?” “什么友谊?战火纷飞的友谊吗?” 夜郎此次来京就不像是来谈和的。 “可皇上那边——” 林听拍拍钟大人肩膀,“放心,我去说。” 钟大人感动得恨不能跪下去,“多谢林大人。” 送走钟大人,林听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进皇宫。” 马车拐了个弯又往皇宫里去了。 进了重华殿,就见赵德海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林听摸摸脸:“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赵德海欣喜若狂,“林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近日可是休沐日,林大人向来是不愿意多上班的。 难道是想见皇上…… 林听说:“我来找皇上。” 果然,赵德海嘿嘿一笑,“圣上刚去了太后哪儿,林大人您坐会儿,圣上马上就回来。” 林听便在一旁的书案上等着。 过了会儿,裴行简终于回了重华殿,眉宇间像是压着一股怒火。 看到林听,神色缓和些许,随即又想到这人昨日说的那番话,脸又绷起来。 林听心里揣着事,没注意到裴行简的神色,过去将刚才遇到鸿胪寺卿的事说了一遍。 “臣觉得夜郎此番来我大墉必不是来和谈的,人还没到呢就开始提要求,不能惯着。” 裴行简思绪被拉回事务上,也同意林听的想法,“耶诗律在我们手上,他们必有所动作,这几日朕会派人看紧大理寺,你也少去。” 林听很有自知之明,他手无寸铁,苟着最好。 “臣保证绝不乱走。” 不给皇帝添麻烦。 裴行简又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哼出一个:“好。” 第71章 夜郎使团一路磨蹭了几个月, 终于在两日后抵达了京城。 大墉皇帝派出燕王迎接,在皇宫内设宴款待。 重华殿内,卓悄无声息地进门跪在御案前, “燕王已接到夜郎使团。” 林听迫不及待询问:“怎样, 他们换了衣服没?” 卓说:“那夜郎使团一见到我们便嚷着要换衣裳,我们将衣裳递过去后又突然变了脸色称他们带了衣裳。” “燕王没同意,称使团若是不换就是将他们自己的话当儿戏, 并非真心要谈和,使团的人又接过去换上了。” 林听笑了, 果然对付这种人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这会儿还真有点想看那群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裴行简见林听一脸期待, 便起身,“走吧,去宫宴。” . 宫宴设在永康殿, 裴行简一身鎏金冕服坐在上首。林听作为侍卫本应站在皇帝身侧, 但裴行简坐下后便让宫人在右下方第一位加了个位子。 而与他相对的, 正是燕王。 殿内众臣听到皇帝的话,纷纷震惊地看过来。 林听被数双眼睛盯着, 有些不敢下去,那可是第一个位置唉,能跟王爷坐对面, 裴行简是不是有点太宠他了? 不过就在宫人们依次添上菜后,林听二话不说就下去了。 他肚子正饿呢,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众臣见林大人竟如此熟稔, 有几个御史嘴唇动了动, 想说点什么,但一触到龙颜,又别回去了。 算了, 随他们高兴。 众人落座,这时夜郎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环佩铃铛,走路间还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听听到声音探头看去,就见那领头的四皇子一身质朴的粗布衫,上红下绿,堪堪将全身遮住,相对的那头上就镶满了珠宝,熠熠生辉。 像是把全副身家都带都头上了似的。 其后的每个夜郎使臣都是差不多的装束,看着极为诡异。 “噗嗤——” 有几名官员没忍住笑出了声,被耶诗卓一瞪,赶紧捂住嘴。 剩下的官员憋笑憋得快要内伤。 这上身贵族下身捡破烂的装束极具喜感,在殿内造成一阵骚动。 林听对他们这幅打扮非常满意。 四皇子面带不善看着这群人,眼神阴冷,似笑非笑地对大墉皇帝说:“原来这就是大墉的待客之道。” 言丞相站起来说:“谁能想到夜郎使团来我大墉竟然连件多的衣服都不带,夜郎服饰繁杂,又不好让夜郎使团穿着大墉服饰觐见,时间仓促,还请夜郎使团多多包涵。” 耶诗卓脸都青了,他们并非没带多的衣服,只是单纯想要为难大墉,没想到竟然反被摆了一道。 他扫过周围坐着的众人,在看到林听时突然眯了眼。 忽然感觉被盯上的林听:???他赶紧将自己往里缩。别看我别看我 …… 裴行简眉头一皱,不怒自威,“宫宴将开,请使团坐回自己的位置。” 夜郎使团到齐,宫宴开始。 殿内气氛高涨,众大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林听坐在皇帝下面,哐哐炫吃的。一个红袍官员端着酒杯过来,“林大人,在下敬林大人一杯。” 林听抬头,在桌面扫了一圈,“啊,我桌上没有酒杯。” 那官员神色一僵,宫宴的吃食绝不会弄错,林大人桌上有看着更加新鲜的水果,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鸡,还有鲜美的汤,这看着——跟皇帝桌上一模一样。 登时冒出一身冷汗,莫非不让林大人喝酒是皇帝的意思? 这时赵德海端着一盘刚上的糕点过来,笑眯眯地:“林大人,御膳房刚做的栗子糕。” 顺势将那官员往旁边一挤,“酒还不快拿开。” 那红袍官员摸了把脸上的汗,转头就对上皇帝那威亚的眼神,立马溜了。 周围官员一看,霎时打消了找林大人敬酒的心思。 林听偶尔往旁边一瞥,见众臣交谈和睦,那些桌上的菜都没动过,反而是酒上了一杯又一杯。 嘶~可恶的酒桌文化。 吃到一半又觉得口渴,旁边赵德海刚好下来放了杯果汁。 林听怀疑裴行简张了三只眼睛。不然怎么能一边观察殿内局势一边给他送果汁。 喝水时他又发现对面的燕王也跟他一样哐哐炫菜,旁边的酒都不带看一眼的。 顿时感慨,这场宴会上,怕是只有他们俩吃回本了吧。 埋头扒了几口,余光忽然瞥到一抹身影,一杯酒递到他眼前。 林听疑惑抬头,就见耶诗卓戴得像个花蝴蝶,手里端着两杯酒,一杯递给他,笑得一脸邪性:“这位大人怎么没见过?” 殿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言丞相试图将耶诗卓拉回来:“四皇子,在下再敬你一杯。” “对对,来喝来喝……” 耶诗卓不为所动,笑看着林听:“这位大人长得真俊,不知叫什么名字?” 第85章 林听咽下去,眨了眨眼看向裴行简。 裴行简面无表情:“他是朕的侍卫,四皇子若无事还请回去。” “侍卫啊~” 耶诗卓勾着下颌思索,“大墉皇帝好福气啊,能有这般模样的侍卫守在身侧。” 什么意思,阴阳他是花瓶吗? 裴行简声音冷淡:“这与四皇子无关。” 四皇子笑笑,收回酒杯走了。 一顿饭吃得林听心惊胆跳,生怕四皇子又突然冒出来吓他一下。 还好直到宫宴结束耶诗卓都没没再过来。看着鸿胪寺将使团迎出去,林听终于松了口气。 那耶诗卓看他的眼神总感觉怪怪的,像条毒蛇。 林听缀在大臣们身后跟着一起出去,刚走出殿内就被庆公公拦住。 “天色已晚,圣上担心林大人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让林大人今日在祥宁殿休息。” 林听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没事,我家离皇宫就一盏茶的路,不远。” 他往前走两步,又被庆子拦住,“林府的马车已经回去了。” 林听脚步一顿,“什么时候走的?” 他怎么不知道。 庆子笑得纯良无害:“圣上半个时辰前吩咐的。” 林听:…… 行吧。 跟着庆子到了祥宁殿,此时裴行简还在重华殿和几位大臣议事,院子里只有几盏角灯,映着昏暗的小路。 林听进了偏殿,洗漱完后就坐在窗前,回想宫宴上的场景,那耶诗卓明显就是个浪荡子,看他们的眼神十分不善,不像是愿意来谈和的。 想着想着,他脑海中又出现了裴行简的脸。 然后又开始纠结:他跑的时候要不要带几件衣裳,不不,还是多带点银票吧,万一一时半会儿没找到他,那他还得在外面生活呢…… 庆子进来见林大人还没睡,便问道:“林大人可是在等皇上?”。 林听神色一僵,抬头上望:“我在欣赏月亮。” 庆子抬头只看到一轮残月。这有什么可欣赏的? 再晚些时候,赵德海也来了一趟祥宁殿,见林大人正望着窗外出神。 “林大人可是还在等圣上?” 林听脖子一梗,“谁、谁等他了,我在欣赏月亮。” 赵德海笑着:“是是,今日的月亮可真亮啊。”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林听收回目光,看向赵德海:“赵公公找我有什么事?” 赵德海说:“圣上和几位大臣在重华殿议事,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能结束,让林大人不要等了。” 林听唰地将头缩回窗户里,“哦。” 关上窗户转身上了床,清亮的声音透过棉被:“我没等他,困了,睡了。” 赵德海疯狂点头,“是是。” 心里乐开了花,这还没等呢,看看,那眼神都失落成啥样了。 他回了重华殿,此时殿内几位大臣还在同皇上议事。 等到那几名大臣离开了,赵德海才踱步进去。 殿内烛火已经熄了一根,屋子里一半光亮一半暗沉。 裴行简坐在御案后正看着桌面的文书,脸色被烛火晃得忽明忽暗。 赵德海小声,“圣上。” 裴行简揉着眉心,一整日的工作让他脸色稍显疲惫,“如何?” 赵德海一五一十地说了。 眼前的天子眼眸亮了一瞬,“他真在等朕?” 赵德海应声,”是呢,林大人害羞还不愿承认,老奴瞧得真真儿的。“ 裴行简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那日林听醉酒后的话,“他总有一日会离开朕。” 赵德海赶紧道:“哎哟圣上,醉酒后的话哪儿能信啊,老奴瞧着,林大人对圣上也是一番真心。” 裴行简不置可否。 赵德海又说:“再说了,林大人就算真跑了,咱们再把人带回来就是了。老奴倒是觉得圣上给林大人的安全感还不够。” 裴行简又听到个新词儿,“安全感?” 赵德海说:“林大人无亲无故,以前还当过小乞丐,喜爱的人又是皇帝,这身份上就不对等了。” 殿内沉寂,裴行简低垂眼睫思考许久,启唇:“宣燕王明日觐见。” …… 裴行简回到祥宁殿,院子里静悄悄地,偏殿的烛光已经吹散,。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偏殿去。 赵德海跟了进去。 进了殿内,裴行简放轻了声音,坐到床沿。 床上鼓起一块,林听将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撮发丝。 一旁赵德海见圣上就这么呆坐着,轻声道:“圣上,时辰不早了,先回去吧。” 林大人睡着呢,突然闯进来,要是被发现了不得吓着人家。 裴行简抬手制止,赵德海只得噤声。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边呆坐的那道身影上,眉眼柔和,眼神缱绻。 赵德海将圣上的眼神看在眼里,不免也着急。林大人这才十九岁,于情爱上自然没有那么通透,可就苦了他们圣上,这几日起夜的次数都明显增多了不少。 林听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感觉有个东西在盯着他。 翻身动了下,脚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挡住。 嗯? 眼睛掀开条缝往脚边一看,昏暗的房间里,一大块坚硬的黑块在他床尾一动不动。 林听混沌的脑子反应了一瞬,随后: “我靠,” 猛地坐起来,牙齿打颤:“你你你你谁呀。” 他拽了下被子,没拽动,床尾的那团黑快纹丝不动,而且他突然发现除了床尾,旁边还有一团黑快,像两个来索命的无常。 林听已经顾不上冷不冷的了,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救命呀,有人要杀……唔!!!” 一只手捂住了他唇瓣。 林听脑子直接宕机,不管不顾地挣扎,“唔唔~~” 耳旁传来低语:“林听,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林听惶恐转头, 借着窗边月色,他终于看清了身后的人——不是裴行简还能是谁。 而旁边另一个——不是赵德海是谁。 …… 有病啊!!!林听差点骂出来,大半夜不睡觉坐他床头干什么,他都以为是上天觉得他任务做不好派黑白无常来抓他来了。 他拍拍裴行简捂嘴的手,眼神一凛:放开。 裴行简难得生出点尴尬,悻悻放了手。 一逃脱出来林听就咻地蹿到了门板后面,后背贴着门板,战战兢兢:“你们要干什么?” 赵德海此时已经尴尬地想要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 而裴行简勉强保持住脸上的平静,“刚才宫里有贼,朕来看看。” 贼?天玄卫守到皇宫还能有贼?骗谁呢。 你们两个才像贼。 又觉得这句话不对,皇宫本就是裴行简家的,他进自己家里的房间怎么能叫贼。 看起来,他才更像贼。 …… 林听配合地问:“那贼抓到了没?” 裴行简掩饰地咳了声,“刚抓到了。” “哦,” 林听一幅微死的表情,“那你们快回去睡觉吧。” 裴行简带着赵德海走了。 林听啪地坐到地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了吓死了。 一段惊心动魄的插曲后,林听发现,他睡不着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瞪得像铜铃,脑子无比清醒,精神得能起来耕两亩地。 林听:…… 翌日一早,燕王得到消息赶往祥宁殿,踏进大门时就见偏殿们突然打开了, 从里面冲出一个身影。 “这谁?” 他侄儿后宫来人了? 等走近了才发现是林听,眼皮耸拉,睫下青黑,像是一晚上没睡,虚浮着出去了。 燕王虎躯一震,他侄儿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等他再踏进正殿,就见他侄儿、当今的皇上正披头散发、盘腿坐在床沿上,眼下同样的青黑,眉眼透着一股低气压。 燕王脚下一滑,这得是‘干’了多久?弄成这个样子? 第72章 林听一大清早在殿内留下一张请假后就急匆匆回了府上。 张吉看着自家大人一脸沧桑, 大惊,“大人您怎么了?” 林听将耳边的声音挥走,有气无力:“我去睡一觉, 别来烦我。” 说完他直奔房间, 一头栽进大床里睡了个昏天黑地。连中午张吉喊他吃饭都没能将人叫醒。 林听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时便感觉神清气爽,浑身精神。 他开门出去, 顺口喊了在院子里浇花的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下人说:“已经酉时三刻了。” 他竟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林听打着呵欠先去水塘里喂了鱼,而后再吃了饭, 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 此时已到傍晚, 冬日的天色黑得早,还不到戌时天就暗了下来,林听吃得饱, 这会儿就是躺床上也睡不着, 就在院子里绕圈。 第86章 路上碰到张吉, 张管家一副欲言而止的神色。 林听见不得这种有话憋着不敢说的样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本大人又不会吃了你。” 张吉委婉道:“大人,您就是再爱工作也要爱惜身体啊。” 林听心说这什么废话,他最爱惜身体最不爱工作了。 “昨日您忙到早上连觉都没睡, 虽然您年轻,可身体也经不住这样造啊。” 林听眨眨眼:“啊?” 张吉一脸疼惜:“唉,不是下人们多嘴, 都说圣上宠爱您, 可下人们看着您这一天天休息不好也心疼啊。” 林听心口腾升起一股暖流,安抚地拍拍张吉肩膀,“没事, 昨日皇上并未压榨我,” 这话说着怎么也感觉怪怪的, “我昨夜留宿在宫内,没睡好是因为——” 他停了一下,想着该怎么解释裴行简昨夜那梦游般的举动, “被一个小偷给吓得。” 张吉瞬间惊恐:“皇宫里也能进小偷?” 简直闻所未闻。 林听肯定点头,“没错,就是小偷,悄悄溜进我房间里,把我给吓醒了。” 虽然过程不对,但结果对啊,左右他都是一晚上没睡好。 张吉恍惚着走了,走到前院抬头望了下家里的院墙,不禁思考:如今的小偷也是越发猖獗了,都能偷到皇宫里了,他要不要也找点人来把院墙加固一下? 把人忽悠住,林听松了口气,继续绕着院子里消食。 等到他回到主院,就见张吉又匆忙赶过来禀报:“大人,皇上来了。” 林听脚步一顿,又来? 思索间,裴行简已经进了府里,一袭玄青色外衣,腰间缀了一串组佩,林听瞧着,跟他腰上的玉佩像是同一组。 四目相对,昨日的尴尬宛如幻灯片在脑海中显现,林听闭了下眼,完蛋,那黑漆漆像怪兽一样的身影已经挥之不去了啊。 裴行简倒是面上平静,一脸淡然,只在看到林听闭上眼时眉头轻皱了一下,不咸不淡地问:“怎么,朕很不忍直视吗?” 林听: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深呼吸,“没有,只是皇上的另一种形象已在臣的脑子里扎根。” 裴行简正将手伸到林听头上,拂过落在上面的枯叶,闻言神色绷紧了一瞬,“难道朕就只有那种形象能留在林卿的脑子里?” 林听正思考着要怎么回,就见裴行简忽然弯身,脸庞凑到他跟前,就快要亲上来。 林听一惊,要拉开距离,却被裴行简拦腰稳着,挣脱不开。 “那朕这种形象可留在林卿的脑子里?” 林听默了会儿,贫瘠的大脑里疯狂思索,掷地有声:“根深蒂固。” 裴行简满意了,手略微放开了些:“那你还要走?” 林听瞬间睁大眼,他他他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跑的? “臣臣臣没说过要走啊?” 裴行简唇角一悬:“呵,想来林卿是酒后吐真言,醒了就忘了。” 林听:??? 我靠,他上一次喝酒还是在京郊大营的时候,当晚什么记忆都没了,果然他那个时候说了什么,怪不得裴行简后面几天不正常得不像个正常人。 裴行简见林听一脸被看穿的神色,却不愿辩解,心沉了下去,果然…… 罢了,他比林听年长近十岁,总要多迁就些。 林听正纠结呢,就听跟前沉稳的声音:“走吧,陪朕出去逛逛。” 林听脑中思绪混乱,来不及细想就被拉了出去。 京城各巷繁华,哪怕是如今十月天寒,夜晚冷风刮着脸,街道上的行人仍络绎不绝。 林听在大街上走了两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身旁的裴行简倏然停下脚步。 林听疑惑望去。 就见裴行简脱了自己披风给他搭上,修长的指尖拽着两条细绳系了个蝴蝶结。最后将他被拢在毛领里的发丝牵出来。 温热的手背擦过脖颈,林听喉头动了动,浑身上下都有点发热。 将人拾掇好,裴行简低头,就看见林听眉眼透着红晕,远处灯笼的余光映在他眼角,明艳动人。 裴行简心绪乱了一瞬,很想亲上去,但又很快调整好。 大街上,面前的小孩要脸。 “好了,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林听忍不住侧头去看裴行简。他能感觉得出来,刚才他是想亲上来的,不过又克制住了。 顿时又想到杨公明给他说的:那些话本子上都说,若是真喜欢一个人是克制不住的。 但林听又觉得裴行简似乎也不像是话本上说的那样? …… 裴行简将人送回府后就坐着马车回去了。 林听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后知后觉发现:裴行简这么晚出宫就为了陪他逛一下街? 第二日一早,林听抱着被子坐上床头,眼神放空,他他他又那个了…… 下人打了水进来,见自家大人仿佛魂游天外,小声唤:“大人,大人?” 林听回神,挥手:“我没事,你们先下去,我自己来。” 那些下人便将水盆巾帕放到一旁置物架上,推门出去了。 林听拽着裤头靠上床架,身体里的情愫像是在迷宫里迷了路,横冲直撞怎么都出不去,撞得他心潮难忍。 他绝望地闭上眼,脑海中满是裴行简的身影,下了很大决心,慢慢将另一只手伸进了裤头里…… 等林听出了屋门,飘忽着坐到了院中。 一旁候着的张吉见了,惊讶:“大人,可是昨晚又没睡好?” 这个‘又’字就用得让林听很绝望,他摇头,“没事,是我的问题。” 是他的手不干净了。 恍然间又突然想到,曾经裴行简还牵过他那只手…… 啊啊啊,打住,不能再想了。 平复许久,林听才终于感觉冷静下来。 转身吩咐:“去把市面上写情爱的话本子都买回来。” 他现在要研究一下他跟裴行简的关系要如何进展,还有他要怎么逃跑才能让裴行简成功追他。 身边样本太少,只能在书上找理论了。 张吉闻言手中的水壶抖了抖,“都、都要?这这,大人,这些话本子看多了伤身啊。” 林听摆手:“我买来是有正经事的,你别管,先去买了。” 张吉半信半疑地出去了。 等到下午,张吉就带着下人搬着一大摞话本子到了书房。 林听迫不及待翻开,他今日必要出个所以然来。 张吉见自家大人如此废寝忘食,想说又不敢说,只得关上门出去。 林听看得投入,中途下人来报:“夜郎四皇子求见。” 林听头也不抬:“他来见我干什么,让他先去皇上跟前拿‘许可证’。” 下人不知道许可证是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了。 “许可证?”耶诗卓笑道:“你家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那下人点头,“原话。” 耶诗卓笑得更灿烂,“知道了。” 林府大门合上,身边的侍卫愤愤:“这人不过是个大墉的臣子,竟然这么大的口气,连四皇子都不放在心上。” 四皇子笑道:“这个臣子可不是一般的臣子,你查到耶诗朗的位置了?” 那侍卫低头道:“耶诗朗因劫狱,被关在大理寺狱牢,那周围三层重甲兵把守,兄弟们进不去。” “废话,你们要进得去,大墉皇帝就不会将消息透露出来,明显就是想用老二跟我们谈条件。” “那我们真要救二皇子?” 耶诗卓眼神阴狠:“太子都说了,人要回去,但不能竖着回去。” …… 林听在府上关了几天,这几日耶诗卓又来了几次,都给了相同答复。 他虽然不能为皇上做什么,但至少也不能拖后腿。 经过几天如饥似渴的学习,林听终于在上百种乱七八糟的方法中结合出了一种可行的方法。 最终的结论就是:但要有技巧性地跑,要毫无征兆地跑,要让人欲罢不能地跑。 他找来纸笔,一口气写了满满两页计划,最后弹了弹,深深折服于古人的智慧。 原来不长嘴的恋爱要这么谈。 . 这几日,朝堂上风雨飘摇。 夜郎前两月战败,使臣却半点不见战败的颓废,反而在和谈时提出众多不合理的理由,引燃整个朝堂的怒火。 大墉这边以耶诗律威胁,夜郎竟然不愿承认那是他们的皇子,甚至让大墉朝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下了朝,裴行简头疼地回了重华殿。 赵德海端着热汤走进来,心疼道:“圣上,先喝点热汤暖暖胃吧,别饿坏了肚子。” 裴行简本不想喝,但看到是鸽子汤,还是接过喝了。 将碗递回去时顺口一问:“他在干什么?” 赵德海说:“林大人这几日将自己关在府里,就连耶诗卓三番五次去请都不搭理,让耶诗卓先到您这儿拿个什么‘许可证’?” 第87章 裴行简指尖点着桌面,面色沉重,“哼,他自知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便宜,便想从我身边人下手。” 他叫来天玄卫,“吩咐下去,在林府周围多加派人手,让巡城营拨一队留守在林府周围。” 天玄卫领命出去。 当天晚上,林听完成了心口的一件大事,满意地睡觉。 半夜,他迷糊醒来,想要起夜,人还没坐起来呢,就听头顶似乎有瓦片挪动的痕迹。 他往天花板瞧了瞧,是卓还是青山在他屋顶上? 但天玄卫似乎没有这么差的轻功把? 他套好衣服起床,不经意又往顶上一瞥,就与一张裹着黑面的人对上了眼。 林听:…… “我靠,又来?” 第73章 夜晚冷寂, 屋外的风刮过门扉,撞出一声声叩击。 林听和那屋顶上的黑衣人对视一秒,瞬间腿软了下去, “你你你谁呀?” 大半夜的不睡觉, 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往他房里跑。他屋子里是卡了什么bug么。 那黑衣人见状咻地跳了下来,一手压着银色弯刀,刀面被屋顶透进来的月色擦得光亮。 林听脑子嗡地一声, 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人灭口。 他凭借本能抡起两条腿就往门口跑, 声音在冷风里颤抖:“来人啊, 杀人呐,救命——” 那黑衣人顿了一下,看了眼手中的弯刀, 将其收至身后, 压着声音慢慢逼近:“我家大人想见你一面。” 林听根本听不见后面那人的话, 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他觉得自己今日得嘎在这儿。 慌乱中, 终于将门扉打开,一拉开门,就看到青山那张宛如救命稻草的脸, “青山呐——” 林听喜极而泣,刚才太过紧张,他都忘了卓和青山还在他府上蹲着。 忽然身后一阵闷哼, 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青山手持长剑, 弯身道:“林大人,歹人已经被抓。” 林听跑到青山身后,转身抓着人衣摆探头往里看。 茫茫夜色, 屋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哪儿呢?” 这时桌面的蜡烛燃起来,将屋子照亮。 林听这才看清里面的景象,只见卓利剑归鞘,一手拿着火折子。看样子是他点燃了烛火。 而另一边地上躺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林听扒着青山靠近,用脚踢了下那黑衣人的腿。 没动。 再踢一下,还是没动。 他大惊失色:“死、死了?” 卓说:“没有,晕过去了,要抓活的。” 林听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吓死了吓死了。” 还以为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他松了手,颤巍巍过去,弯腰一把扯下对方面罩。 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林听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容:“是夜郎人。” 而且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林听仔细辨认一番,脑中将所有见到夜郎人的场景过一遍,“我想起来了,当时都宫宴上,这人就是耶诗卓身旁的那个使臣。” 卓微皱了下眉,“使臣不会有这么高的武功,应该是侍卫。” 林听明白了:“是侍卫伪装的使臣。” 这几日朝中的风向他也有所耳闻,夜郎使团耍赖不承认阿秋的身份,坚持称阿秋就是一个长得和他们二皇子身份相似的人,真正的二皇子早在废除太子之位的第二天就死了。 两方谈判陷入焦灼,气氛紧张,看来是他几日都不见耶诗卓,对方沉不住气想要找他做突破口,就想要用强的。 但对方想不到,他府上的侍卫更强。 他又踢了那黑衣人两脚,对卓说:“带去交给皇上。” “是。” 卓应了声,但没走。 大半夜的被吵醒,林听看了眼漏风的屋子,今夜只能找个空屋睡了。 他困意上涌,发现像木头杵在屋子里的两人,打了个哈欠:“你们怎么还不走?” 别打扰他睡觉。 卓低头说:卓说:“卑职担心林大人会再遇到危险,还请林大人移步祥宁殿。” 林听:??? 他哼了一声: “你以为祥宁殿就安全了吗?前几日还进了贼呢。” 卓满脸疑惑,皇宫进贼了? 但坚持道:“卑职担心大人安全,望大人随卑职回祥宁殿。” 林听:…… 这话说得好像皇宫跟他家一样,随进随出的。 他淡淡道:“这么晚了,我去皇宫会不会太打扰皇上,打扰宫人了?” 宫里都睡了,他会不会扰民啊? 卓回想了下赵公公无数次的叮嘱:“圣上想念林大人的紧,有事没事多让林大人进宫陪陪圣上,什么时候来都行,晚上来更好嘿嘿嘿。” 坚定摇头,“不会,卑职带大人飞进去,其他人听不到声音的。” 好朴素而高级的方法。 但林听综合评估一番,他若是真要在其他房间睡,免不了又要把府里下人吵醒。 嗯?林听突然想起:“下人们如何了?” 他院子这么大的阵仗,怎么一个人声儿都没有。 卓指着被捆成一团的黑衣人:“被他迷晕了。” 林听:…… 他综合评估一番,若是真要在其他房间睡,那必然要重新铺床,而在皇宫,祥宁殿偏殿的床又大又软还舒服,这点祥宁殿胜出; 再者,皇宫里虽然也有‘贼’,但总体比府上安全了不少,如今关键时刻,他虽是个没什么用的侍卫,但保不齐耶诗卓后面还要干什么。 综上,还是皇宫更安全。 林听对卓说:“行吧,我收拾收拾东西跟你进宫里。” …… 另一边, “啪——” 瓷杯在地面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到跪在地上之人的身上。 耶诗卓不可置信:“你说狼牙被抓了?” 那跪在脚边的暗卫以头抢地,趴在地上的手颤抖着,只敢小声回:“是,卑职没想到林听府上竟然有那么多天玄卫守着,院墙外还有巡城营,我们刚进府就被发现了,但对方按捺不动,等狼牙深入进去就被天玄卫包围了,狼牙不敌被抓了。” 耶诗卓狠狠踹了他一脚:“废物。” “那林听不过是一个四品大员,大墉皇帝竟然将人看得如此紧,我们果然推断没错,那人对大墉皇帝很重要。” 他看向暗卫:“林听现在在哪儿?” 暗卫说:“被天玄卫带进皇宫了。” 大墉皇宫路线繁杂,守卫极其森严,别说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他的暗卫被带进去,只怕是出不来了。 耶诗卓起得砸了好几个瓷器,“一群废物。” …… 林听被卓带着一路飞进了祥宁殿。放在院中。 “咳咳。” 林听一落地就捂着唇咳了几声。刚才在空中飞得跟支离弦的箭一样,冰冷的空气不停拍打他脸颊,冻得他脸都快僵了。 反观卓和青山,一身黑色束衣,淡定落地,衣角微脏都算不上。 他缩着脖子,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撞入一个温暖的环抱。 祥宁殿内灯火通明,裴行简紧紧抱着他,将他眼角的霜雪抹去,身上的披风将他包裹住。 周围宫人来往匆匆,纷纷低着头不敢看。 林听思绪混沌,他是不是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裴行简搂搂抱抱,有伤风化? 但包裹他的暖意战胜了理智。算了,什么风化不风化的,保暖才最重要。 裴行简裹着人抱了一会儿,直到林听身上的沁凉散去,重新恢复暖意,他才将人带进屋里,坐到龙床上。 宫人们打着热水进门。 裴行简还记得林听在外人面前跟他太亲密会害羞,便挥了下手:“水盆放下,你们出去。” 宫人们只能照做。 赵德海在旁边裹着手探头:需要他不? 裴行简眼神一瞥,“你也出去。” “好嘞。” 赵德海裹了个毛披风就出去了。 屋内烧着地龙,林听待了一会儿就觉得要热出汗了,推了下裴行简胸膛,“皇上,让臣出来吧。” 裴行简身上的温度高,再加上地龙,他快要热死了。 裴行简垂眸端详片刻,确保他是真的热,这才不舍地放开,转而从一旁桌上倒了碗水放到林听嘴边,“喝点水吧。” 林听手把着碗沿:“皇上,让臣来吧。” “不必,朕喂你。” 裴行简看着他,手没松。 林听这会儿也开始犯困,便任由他去。 喝完了水,紧接着唇瓣就压上来一道温柔的触碰。 林听:!!! 他睁大了眼,“嗯嗯~~” 腰腹间裹上一双手,一只手灵活地钻入外袍,抓着里衣拽了拽。 !!! 林听连忙用抓着那只不安分地手,慌忙摇头。 他只是个纯情小处男,还干不了这么黄的事。 裴行简呼吸一滞,抓着里衣的手紧了紧,终于松开了,抱着他狠狠吻了下去。 第88章 林听松了口气。被啃就被啃了吧,跟裴行简接吻还挺舒服的。 一刻钟后,裴行简终于放开林听,将人抱住,拿过一旁的巾帕沾了水在林听脸上擦拭干净。 随后扔回水盆里,下颌抵着发顶,“没事就好。” 林听只觉得唇都被亲麻了,他快要没知觉了,只能凭着本能:“有皇上的天玄卫在,臣很安全。” “但朕还是担心。” 头顶传来悠长的一声叹息,“你出事,朕总是最着急。” 林听心口一酸,抬手贴在了裴行简手背。 他的手偏白,又瘦,比裴行简的小一点。反观裴行简的手,指骨分明,透着一股三十岁成年男性的粗犷,右手中指间一层厚厚的茧。 林听忍不住摸了下自己一手中指,光秃秃的。上大学后他写字这项技能都退化了。 屋内烛火摇曳,身侧的温度灼热,此情此景,氛围如此暧昧,林听突然想问:“皇上,你说的喜欢我有——” 没有掺杂其他不纯净的东西。 说到一半卡壳了。林听张了张嘴,怎么都说不出那话,泄气地双手抚面。 啊啊啊,他果然说不出那种话。 这古代有情话大全卖不?他需要脱敏治疗。 裴行简看着人突然变了脸,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 林听打了个呵欠,准备起身,“臣困了,先去偏殿睡了。” 刚起身就又被抱了回去,放到床上,“偏殿的床还没暖,很凉,朕的床刚暖好。” 林听裹上被子一角,触到床铺里的暖意,心颤了颤。 “那、那皇上呢?” 裴行简深邃眼眸看着他眼睛,“朕今夜审人,在重华殿睡。” 林听有些不好意思,让皇帝给他暖床,他这也太出息了吧。 理智告诉他应该去偏殿睡,但温暖的床击垮了他理智。 林听半点没犹豫,脱了外袍就将自己裹进了龙床里。 舒服~~ 裴行简裹着披风出去了。屋内只留了一盏琉璃微弱的琉璃灯。 等人走远了,林听拽闷在床铺里,拽着被子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檀香,令人安心…… 第74章 林听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他醒来时,看着屋子里半陌生半熟悉的场景,朦胧的思绪逐渐清明, 他想起来自己昨日被带回了正殿, 还睡了龙床。 指尖压了压床褥,仿佛还能闻到裴行简身上的檀香味。 心口像是煨了一团火。 他试探地喊一声:“庆公公?” 外面立马传来回声:“奴才在。” 林听掀开被子起床,这时庆子也带着宫人端着水盆等进门。 . 他洗漱完就去了重华殿。 踏进殿内, 就见裴行简已经坐在御案前看折子了,林听左看右看, 只有赵德海在一旁守着, 没看到昨日那个蒙面人,不免好奇:“昨日那人呢?” 裴行简抬起头来,审了一夜, 此时眼底还蕴着熬夜后的薄红。 “腿打折, 送回夜郎使团了。” 林听不免担忧:“就这么送回去了?不再多审一审?” 裴行简放下折子道:“那侍卫倒是忠心,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只说一切是他自作主张,和耶诗卓没半点关系。” 林听来时就已经猜到审问过程不会这么顺利。 “会不会耶诗卓否认那黑衣人是他的侍卫?” 想到这几天夜郎使团的态度,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比起不要脸,夜郎使团简直是纯火炉青。 裴行简淡声:“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不认, 只是恐怕所有罪责都会让侍卫一人承担。”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林听。 感受到裴行简灼热的视线,林听问:“怎么了?” 低头时,发顶两撮毛搭了下来。 裴行简心口起伏:“昨夜吓着了?” 他忍了忍, 指尖抬起将碍眼的发丝拂到耳后。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 林听碎短的发丝都长了一截,似乎可以试着扎起来。 林听想了想,“嗯, 还行。” 又偏头看了眼裴行简,补了一句:“跟圣上那日差不多。” 跟前陷入一阵沉默,良久,裴行简似是叹息一声:“夜郎这几年一直不安分,如今派出使团更多是想试探我大墉实力,等这几日谈判结束就让他们离开。” “要赶走他们?” 林听垂眸,夜郎使团来这儿算是客人,把他们赶走会不会有点不太礼貌? 裴行简似是看透了他想法,安抚地在头顶毛上摸了摸,“无妨,朕担心他们还会对你做什么。” 宽厚的大掌在头顶摩挲,林听被激得脖子往里缩。 他记得昨日的梦里,好像也有这个场景…… “林卿怎么脸红了?” 林听猛然收回思绪,拍拍脸,“啊,屋内地龙热的。” 快冷静下来呀! 这时赵德海进门禀报:“圣上,夜郎四皇子在殿外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认罪来了。 “宣。” 耶诗卓一进殿门就看到站在大墉皇帝身旁的林听,顿时咬咬牙,眼神不岔地盯着他。 就是这个人害他折损了身边最得力的暗卫。 林听被盯得头皮发麻,往裴行简身后捎了捎。 顺带不客气地盯回去,再盯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裴行简不动声色直起身,将林听挡住,面色沉冷:“四皇子来找朕何事?” 耶诗卓对上大墉皇帝的眼神,忍不住抖了一下。 大墉这位新帝登基虽不满三年,但他也曾听闻这位新帝性格暴戾,从小患上头疾,杀人如麻。 数年前就是这个人,打得他们夜郎喘不过气来。 之后大墉皇帝染上头疾,寻遍天下名医都治不好,他们本以为终于迎来了转机,精心布局,甚至不惜牺牲皇子,挑拨臣子和皇帝的关系,就为了能灭掉大墉。 却没想到大墉皇帝的头疾竟然好了。 此时的新帝面容肃穆,眼神深沉,仿佛一眼就能将他看穿。 耶诗卓骤然紧张起来。 若非必要,他根本不愿意独自面对大墉皇帝。 “本王一早起来就听人说本王的侍卫被皇帝陛下打折了腿丢回来,一问才知是之前在宴会时见本王对你们大墉的这位林大人感兴趣,又几次求见都被拦在门外,那侍卫爱主心切,这才私自去林府上想把林大人请出来跟本王见一面。” 林听一脸不岔,“我屋顶上的瓦片都被掀起来,你那侍卫刀锋都亮出来了还叫请呢,你咋不说他是莫名其妙掉进我屋里的。” 耶诗卓笑脸僵了一瞬,稍微倾身:“还请林大人赎罪,是本王没管教好自己的侍卫,这才让他擅作主张闯了林听。” 这话说的,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裴行简脸色低沉,眼中像是蓄着怒火。 耶诗卓见状,更加确定了林听对这位大墉皇帝的意义不一般,继续说:“不如这样,本王做主替侍卫赔罪,赔林大人一箱金银珠宝如何?” 听到跟钱挂钩的,林听登时将头探出来,“给我看看。” 耶诗卓拍手,两名侍卫抬着一个大箱子进门。他打开箱盖,只见满满一摞金银珠串,将一整个箱子都塞满了。 林听看得眼睛都直了。 耶诗卓咬死了是侍卫不懂事做的手脚,已经处置了侍卫,又要给他们赔一箱金银珠宝。 林听早有心理准备,反正那人没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从夜郎身上敲一笔回来。 耶诗卓显出了诚意,裴行简也不好再为难他们,只能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让耶诗卓走了。 等人走了,林听抱着那一箱子高兴得都合不拢嘴,他这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要不说那些歪门邪道的人怎么喜欢碰瓷儿呢,来钱是真快呀。 裴行简看林听笑得一脸灿烂,像是根本没把昨日的危险放在心上。薄唇抿了一下,捏着眉心开口:“你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林听不解:“啊?他们不都赔罪了嘛。” 好歹耶诗卓道了歉,比面对阿秋耍无赖时的样子好多了。 但他看裴行简眼眉间压着怒火,手掌攥紧,似乎很生气。 便问:“皇上,你很生气吗?” 是因为他吗? 裴行简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他们伤了你,朕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林听疑惑:“难道皇上还有办法报复回去?” 裴行简冷笑一声,让天玄卫跟了上去。 . 等到林听下值回府上,就见张吉急匆匆赶过来说:“那夜郎的四皇子下午去醉仙楼里喝酒,调戏舞姬时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去,腿都折了,连□□那个地方也狠狠砸了一下,都把夜郎四皇子疼晕了。” 张吉将那画面形容得极其悲惨,林听听完整个过程也不免心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张吉说:“刚才我去醉仙楼买烤鸭刚好看到,那夜郎四皇子下身被撞得不轻,都流血了,只怕是以后都不能人道了。” 第89章 林听听得浑身舒畅,啧啧:“也是他恶有恶报。” 张吉一早醒来就知道了昨夜夜郎干的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爽快:“这种人就该狠狠收拾了。” 林听心情愉悦地进了自己院子,一进门就见屋顶上立着一溜的人,正拿着瓦片修补那空缺的圆洞。 而可怜的卓和青山被挤到狭小的脊线上,站成一排。尽管如此,这俩天玄卫仍旧蹲得标准,仿佛不受外界影响。 林听瞅了两眼,他家现在不仅有守门石,还有守屋人了。 卓和青山见他回来,纷纷跳下来,“林大人。” 林听往上瞧了两眼:“这是从哪儿请来的工匠,这技术还挺好。” 卓回答:“回大人,是圣上命卑职去营造司抓了几个工匠带过来。” 原来是皇家御用工匠,如今却被派来给他修房顶。 林听又见他们往上敷了一层白色的浆糊,“那又是什么?” 卓回道:“圣上吩咐了,要将林大人屋顶上的瓦片重铺一遍,还要将每片瓦都牢牢黏上。” 林听:“啊?” . 自上次被夜郎暗卫潜入房内后,连着几日,裴行简都派了工匠来,一会儿修房顶,一会而加固窗台,几日过去,林听眼见着他的房子被翻新了一遍。 这几日夜郎倒是安静,有时他跑到御前,就听说耶诗卓寻遍了京城大夫,裴行简为表关心,还派了几个宫里的太医去,回来后一个个摇着头, “夜郎四皇子已经废了。” “不能人道了。” 此后几日,耶诗卓躺在床上,两方谈判时夜郎没了主心骨,自然乱了阵脚,被大墉文臣找准漏洞一骨碌掀了个底朝天。 林听不知道朝堂上的情况,只能每日在重华殿听那些大臣们谈论。 隐隐了解到如今夜郎已经处于下风。 就这么风雨飘摇地过了几日。 两方终于达成了协议,承认阿秋是夜郎国失散多年的二皇子,认了阿秋所做的事,并同意依附大墉,每年向大墉上贡。 而后夜郎使团上书,不日就要离京。 彼时林听正在给裴行简研磨,看到折子后有些震惊:“他们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这才待了几天。 裴行简扫了眼折子,交给鸿胪寺卿,对林听说:“耶诗卓不能人道的消息已经传到夜郎,如今夜郎膝下几个孩子中,只有耶诗朗这个废太子能跟现太子抗衡,他们不得不将人带回去。” 林听担忧道:“臣觉得耶诗朗这人心思深沉,就这么放他回去会不会反过来对付我们?” 裴行简倒是平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夜郎国王年岁已高,几子夺嫡必然元气大伤。” 林听明白了,等夜郎皇室打得头破血流之时,他们再出手收割。 夜郎使团在三日后离京。 为表友好,裴行简带着文武百官在城楼上目送他们离开。 林听瞧着他们离开的样子,颇有种来时风光无限,走时狼狈不堪的凄凉。 直至旌旗远去,众人才准备下楼。 一旁的言丞相感慨,“如今內患已除,外忧已解,倒是显出一副四海升平的景象。” 林听心口一颤,看了眼裴行简。 对方触到他的目光,迎过来。 林听突然想起来,他之前是不是立了个flag:要退休来着? 还有与杨公明约定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裴行简牵了下他手,柔声道:“走吧。” 外面风大,吹得林听发丝凌乱。 裴行简替他裹紧了身上的厚毛披风,将搭在脸上的发丝拂去。 身旁风声赫赫,林听跟着裴行简下了城楼。 裴行简问他:“回林府还是去宫里。” 林听想了想,他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林府吧。” 第75章 夜郎使团走的第二日, 林听又去了一趟南相寺。 此时杨公明正在帮住持洒扫院落,见林听过来便问:“夜郎使团走了?” 林听迟疑地点了下头。 杨公明便接着询问:“计划准备得如何了?” 林听有些纠结:“还行,你说我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哇?” 杨公明一眼看穿他:“你舍不得皇上?” 林听脸色一红, 伸手比了个绿豆大小:“就、就这么一点点吧。” 杨公明‘哦’ , “那你还要不要寻找答案了?” 林听点头,“当然要。”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若是决定要跟裴行简在一起, 必须得弄清楚对方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 杨公明见他一脸不舍的表情,干脆道:“你若真舍不得, 不如直接问他得了。” 一想到在裴行简面前问“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身上的香气”, 一股难言的尴尬当即涌上心头。 林听立马摇头,“不行,不行。” 他、他害羞, 他问不出口。 杨公明:“那你现在就跑。” 林听脚尖点地摩挲着, “啊?这会不会太快了。” 断崖式分手好像不太好吧。 杨公明一脸恨铁不成钢:“林兄, 你可知快刀暂乱麻的道理,现在跑还来得及, 若是日后你真跟皇上在一起了,你想问都问不出口,只能将疑问憋在心里, 憋一辈子。” 林听想到一辈子那么长,那他会憋死的,“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收拾行李就跑。” 他存了这么多钱, 工作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年假了。 杨公明十分欣慰,林大人虽身为御前侍卫, 年龄却比他还小,在情事上一窍不通,很容易被皇帝哄骗,趁这段时间看清自己的内心也好。 不过林听还是惊讶:“没想到杨兄虽未娶妻,却这么懂。” 杨公明谦虚地说:“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都是我从书上学来的。” “那些情爱话本子上学来的?” 杨公明点头。 林听疑惑:怎么他就没从那些情爱话本上学些东西? 两人谈论半天,最后林听终于下定决心,听从杨公明的建议。 “有些事情既然不想说,那就用行动来表达。我相信皇上一定懂的。” 杨公明安慰他。 离开南相寺前,林听最后询问杨公明:“这方法真的行?” 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杨公明自信地拍拍胸脯:“放心吧,效果绝对好。” 林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曾经心心念念等任务完成了就退休,如今裴行简头疾已好,內患已除,外忧暂时掀不起风浪。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退休的好时机。 林听出了南相寺的门,就看见守在马车旁一声不吭的卓。 脚步一顿。差点忘了,裴行简派了卓和青山来保护他,若是不把这两人支走,那他一切踪迹不就暴露了么。 上了马车,林听沉思片刻,扣了扣车框:“卓。” 黑色身影如鬼魅般闪现。 林听看着跪在车板上的卓,试探道:“卓大人,你在我这儿待了多久了?” 卓低头回道:“三百一十四天。” 林听惊叹:“原来你记得这么清楚。” “那你可有想过重回御前?” 虽然他在外人眼里是皇上最宠爱的臣子,但跟在他身边终究和跟在皇上身边前途是不一样的。林听就不信卓和青山没想过回去。 卓笔直地跪在地上:“臣奉皇上命行事。” 林听眉头一皱,这一根筋的孩子:“皇上什么命令?” 卓说:“跟在林大人身边,听林大人话。” 林听眯了眯眼,听他的话…… 突然叹息一声:“你可知前两日皇宫进‘贼’了?” 说到这个,卓终于皱了眉头,“前两日林大人说过。” 自他被派到林大人身边,就鲜少与宫里的天玄卫接触,也不会特意去打听,自然不清楚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林听继续忽悠:“一看就是你和青山不在,天玄卫其他人有所松懈,这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这贼人进了皇宫不说,甚至还闯进了祥宁殿。” 林听脑海中想着裴行简像鬼一样闯入偏殿的景象,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果然,卓听完后大惊失色,“卑职竟从不知道。” 皇宫被贼子闯入可是大事,而天玄卫却没能及时发现,他身为天玄卫首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林听见卓果然被唬住了,继续诱哄:“这样吧,反正我这里没什么事,给你们放几天假,你跟青山先回去重宫规纪律。” 那时天高皇帝远,他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卓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被绕得有点晕,是这样吗? 见卓有些动摇,林听再接再厉,继续游说。 等到了林府,卓终于想明白了,“林大人,卑职实在放心不下皇宫的安危,明日跟青山去宫里询问一番便立即赶回来。” 林听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想去多久都成。” 第90章 卓却坚持道:“臣最多只需要半个时辰。” 林听计算着时间,离皇宫近这点坏处就体现出来了:以卓和青山的轻功,一来一回不过是眨眼间的距离,而他口中的贼人本就是瞎编的,这两人进宫一问就知道被骗了。 他得给自己留些充足的时间。 又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我前几日吃了醉仙楼的烤鸭还不错,这样明日你们进宫前先去醉仙楼排队买十只鸭子带去给天玄卫的兄弟们,就说是本大人感谢他们前些日子的保护。” 醉仙楼的烤鸭讲究现做现卖,等他们买完鸭子再进宫,那时他应该已经出城了。 卓听完后就要替兄弟们跪地感谢,林听一把将人拉起来:“别别,大家都是同事,不用这么客气。” 他干的毕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受不得这一跪。 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你们明日晚点发现他跑了。 . 他回去后就立刻收拾行李,从库房里拿了一沓银票。 张吉见了大惊,“大人,您这是要外出?要走多久?” 林听点了下头,随即又摇头,“看情况吧。” 看裴行简会不会找到他。 张吉一脸茫然? “那、那何时走?” 林听将银票踹进兜里,闻言想了想:“明日吧。” 张吉大惊:“这么快,这这、府上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容老奴多问一句,林大人可是为何要走,去哪儿啊?” 林听拍拍张吉肩膀,“如今朝中各处都没有什么重大事件,本大人要休年假了。” 张吉脸上茫然更甚,“年假是什么?” 林听想了想,说:“是一种能让人非常快乐的东西,在我们那个地方,年假是在一段长时间的工作后休息的一种手段,时间在几日到几个月不定。” 张吉似懂非懂,但他明白自家大人每日在皇帝身边必然是心惊胆战,生怕踏错一步,这段时间林大人家都甚少回,他看着都心疼。 因此非常支持大人出去玩。 “那皇上那边——” 林听这才想起来,“哦对,我要写封辞职信,辞去官职。” 张吉大惊失色,当即抱住林听大腿喊:“什么?林大人您不要抛下我们啊——” 林听被抱得差点趔趄,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纸,“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是大家的身契,给他们分了吧。” 张吉接过,一看上面竟然给每个人分了一大笔银子,顿时哭得更伤心,“呜呜,大人您把我带走吧,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林听:…… 那他还叫什么逃跑。 他寸步难行,只能说:“张管家,你先放开我。” 张吉抽抽搭搭地放开。 林听裹好包裹道:“我是出去散心,一个人就够了,你们有了身契可以自己出去找活,我给你们的钱足够买一栋不小的院子了。 当然若是还想在府上多住一段日子也行,就是不知皇帝会不会把这府邸收回去。” “呜呜……” 张吉还是舍不得。 “张管家,我走后,在皇上收回府邸前的这段时间,府上就交给你打理了。” 张吉一边哭一边答应下来。 林听给他说的是第二日下午,但翌日一早,在卓和青山动身去皇宫时,林听就拿着包裹走了。 走前,他在书房留了封辞职信,还压了张字条: 致皇上, 带上我亲爱的小包裹,今夜我就要流浪~~ 他出了府门就蒙了面往正街的车马行走。 此时天微亮,路上行人稀疏,冰冷的空气中透着凉意。 林听裹紧了外衣,先去车马行买了辆豪华马车,租了个车夫,坐着马车就出城门了。 …… 一个时辰后。 终于买到烤鸭的卓和青山两手提着烤鸭飞进了皇宫。 因着他们是天玄卫,宫内禁军发现了踪迹也任由他们飞走。 两人一路飞回了玄卫司。 此时没上值的兄弟们已经在院子里练功了,听见他们的声音,纷纷停下动作抬头:“首领、副首领,你们回来了。” 卓和青山将带回的烤鸭递过去,“这是林大人请兄弟们吃的。” 玄卫司的天玄卫平日里吃不到这些东西,一听是林大人带来的,纷纷凑过来。 卓让他们分着吃,随口问道:“前几日皇宫为何会进贼?” 此话一出,整个玄卫司都安静了。 天玄卫们茫然地互相对望,“什么贼?” “皇宫里有咱们和禁军守着,怎么会有贼人进来?” 卓不解:“林大人说前几日宫里进了贼。” 其中一人说到:“前几日林大人留宿皇宫,确实大晚上的叫喊过,但后面发现那是皇上。” 卓开始觉得不对,“所以皇宫里没进贼?” 那群天玄卫点头。 卓和青山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外飞。 剩下的天玄卫见了,“首领、副首领你们干什么去?” 眨眼间那两人就飞远了。 等飞回林府,林听早就不在院子里了。 卓和青山将院子搜了个底朝天,最后拽着刚进门的张吉问:“林大人去哪儿了?” 张吉被拽得一个趔趄,疑惑:“林大人辞官休年假去了,你们不知道吗” 随即往里面一指:“喏,辞职信都还在书房里呢。” 随即就见眼前两个天玄卫像是天塌了一样,拿着辞职信咻地就不见了。 . 重华殿内,死一般的冷寂。 赵德海在一旁瑟瑟发抖,比起他,跪在地上的两个天玄卫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地板里。 御案后的那道身影紧紧拽着一封泛黄的纸页,深邃眼眸里像是被烈火点燃。 “圣上,或许林大人只是贪玩出去了。” 赵德海恨不得时光倒流,给当初说林大人要走的自己一个巴掌。 呸,乌鸦嘴。 裴行简充耳不闻,眼睛盯着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大字: 辞职(官)信: 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而旁边还压着一张浅黄的纸条:带上我亲爱的小包裹,今夜我就要流浪~~ “所以,你们是说,林听用皇宫进贼的理由就将你们骗了进来。” 座上的帝王声音冷峻,面色沉稳,看不出喜怒。 卓和青山跪在下首,大气不敢喘。 将林大人弄丢,是他们失职。 “烤鸭在哪儿。” 门外的天玄卫拿着吃了一半的烤鸭进门。 “呵!” 裴行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低沉,盯着地上这群人。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天玄卫透不过气来。 卓和青山以头抢地, “卑职失职,请皇上责罚。” 裴行简视线转移到面前的信纸,整篇辞官信写得歪歪扭扭,唯独最后一排小字写得工整:臣特意将卓和青山支走,他们并不知情,还请皇上不要怪他们以及臣身边的人。 他盯着那纸条看了又看,指尖在上面摩挲。 上面的字很新,一看就是刚写不久。 若是在卓他们离开后才走,以林府的位置,这个时候应当刚出城门。 林卿啊,真是…… “一人二十大板,玄卫司里领罚。” 卓和青山一顿,玄卫司就是天玄卫,这是让他们自己打。皇上放过他们了,当即磕头:“谢皇上。” 天玄卫领命出去。 室内沉寂下来。 “赵德海,派人去找。” 赵德海在一旁惶惶不安,轻声道:“圣上,找到了可要将人带回来。” 裴行简折好那两张纸,妥帖放进衣袖,淡声:“不必,宣言阙、章怀玉觐见。” 第76章 言丞相和章太傅得到消息匆匆赶至宫内, 在重华殿大门碰到了赵德海。 二人提心吊胆想探探口风:“赵公公,敢问圣上叫我二人是为何事?” 赵德海叹息一声,“二位大人快进去吧, 圣上可等着呢。” 连把守御前数年的赵公公都一副难言的样子, 可想而知皇上找他们的事必然不小。二人顿时更紧张了。 小心翼翼地踏进重华殿,却没在御案前看到皇帝影子。两人稍一偏头,这才看到立在窗前的皇帝, 正望着窗外的景象,似是在出神。 两人小声走过去:“圣上。” 裴行简见他们过来, 这才走到御案前, 拾起桌面上一张黄纸递过去。 那两人接过,探头去看。 纸上赫然写着圣上将离宫一段时日,让二位大人暂代朝廷事务。 片刻, 言丞相颤抖着手:“这这、不可呀圣上, 重华殿不可一日无主啊!” 章太傅也言辞恳切:“圣上三思啊。” 裴行简双手傅于身后, 平静道:“朕不日便准备离宫,这些时日朝内大小事务就交给二位大臣管理。” 言丞相还要再劝:“圣上——” 裴行简抬手制止, “朕意已决。” 第91章 二位大臣劝说无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下。 章太傅问道:“请问圣上可是要去何处?做什么事?” 裴行简望着窗外, 雕花窗面外积雪倾轧枝条,偶有冬鸟掠过,冲向天边, “朕要休年假。” 两位大臣脑子一懵, “年假?” 那是什么? 裴行简不欲解释,交待完了朝中之事,便让那两人走了。 随后又叫来赵德海:“去准备吧。” 赵德海敛下心中的诧异, “是。” 当日下午,卓和青山就跪在了重华殿:“皇上,林大人往彩华城的方向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裴行简有一瞬间的怅然。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见林听的样子。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人会是他贫瘠痛苦人生中唯一的一道光。 裴行简闭了下眼,“明日去彩华城。” . 林听架着马车一路出了城门。 他买的是最上等的马车,雇的也是最好的车夫,不仅驾车技术好,还自带武功,能一路护送他。 出了城门他便往彩华城的方向去。 算算时间,他离开彩华城已经有这么久了,那里也算是他命运的转折地,年假的第一站,就定在了彩华城。 一路行了数日,他们终于在一个黄昏到了彩华城。 城内一如他当初走的那样,街道宽阔、人生鼎沸。来往的百姓仍旧质朴。 但或许是他在京城待久了,如今再回临水街,总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顺着临水街找到了当初帮助他的那个包子铺的老板娘。 “来两个肉包子。” 掏了一锭银子放进了篓里,接过热乎乎的包子,“不用找了。” 那老板娘吓了一跳,“唉唉,小公子,找你的钱……” 买包子的人已经远去。 林听找了彩华城内最好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如今他银钱充裕,可以在这里先玩几天再想想要干什么。 昨日张吉快马给他来了信,称皇帝并未准许他辞官,也没收回那宅子,并说那宅子已经赏给他了,就由他处置。 林听在车上回信,让张吉多雇几个守卫,府上的金子就留着,万一他缺钱了就给他寄过来。 不过林听早就将大部分金银珠宝换成了钱票,又将其存在了大墉最大的钱庄,足够他一辈子挥霍。 翌日一早,林听下楼。 这家客栈服务周到,一楼是饭堂,能为歇脚的旅客提供一日三餐饭食。 林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彩华城靠海,此时海面上雾气未散,路面寒风刺骨,但客栈里却烧着上好的炭火,透着暖意。 见林听坐下,小二便拿着菜单过来:“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林听随手在上面勾了个八宝粥、甜糯梅花糕,又问:“彩华城可有什么好玩的?” 那小二一听,笑道:“客官一看您就是外地的,咱们彩华城好玩的多着呢,这不今儿晚上东四街就有一出杂耍表演,来的可是咱们大墉数一数二的戏班子。” 林听顿时来了兴致,“这么厉害,那我晚上瞧瞧去。” 就在这时,旁边那一桌凑过来两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这位公子可是出来游玩的?” 林听一边吃着梅花糕一边回复:“嗯嗯,耍年假的。” 那二人不解,年假是什么? “正巧了,我们二位也是来此游玩的,见小公子跟我们有缘,不如晚上一道吧。” 林听想了想,这两人穿着贵气,而且能住这种客栈的也不差钱,应该不是为他钱财的。便点头:“行。” . 而另一边,皇帝行宫内。 卓从墙外飞入,停在皇帝面前,“林大人已和两男子约好晚上去看东四街的杂耍表演。” ‘咔擦——’ 筷子断裂的声音。 一旁赵德海心惊肉跳地去接皇上手中断裂的筷子,“圣上您手没事吧。” 裴行简啪地放下木筷,眉心紧蹙,透着一股危险的冷意:“你说,他要跟陌生男子晚上出去。” 卓:“是。” 赵德海心里为林大人默哀,试着为林听辩解,“说不定只是那两男子缠着林大人呢。” “毕竟咱们林大人长得姿容昳丽,别说那两个男子了,就是圣上您也——” 裴行简胸廓起伏,呼吸重了几分。 赵德海看得焦急,他们圣上早在出城第二日就追上了林大人的马车,可圣上却让他们在后面慢慢跟着,眼看着林大人高高兴兴地在城内逛了一圈。 而他们圣上呢,圣上保持着十步的距离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得他们心惊胆战。 他本向圣上提议:“既然已经找到林大人了,不如就让林大人来行宫觐见吧。” 谁知他们圣上却说:“不急,我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赵德海还从没见圣上对谁这么宝贝过,一国之君竟如此小心翼翼。 “圣上,那晚上的杂耍咱们可要——” 裴行简指尖扣着桌面,“去准备。” 赵德海又是一惊。“是。” …… 当晚,林听换上一身干练的衣服,下楼看到已经等着的那两位兄弟。 那两人见了他眼色一亮,其中一人扇面遮脸,笑道:“林公子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林听摸了摸脸,“还行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过去吧,晚了抢不到前排位置了。” 他拉着那两人出去。 三人结伴来到东四街西巷,此时台子下已有数人围着。 他们在里面挤了很久终于挤到了前面。 这时,周围爆发出一阵喧闹声。 林听探头看去,就见正前的台子上,一个身着褂袄的人喷出了一口火,火光冲天,将一方天地照得绚亮。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声:“好!” 林听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随后又有一人拿着板凳出来表演。 看到激动处,林听也会跟着人群一起高声欢呼,甚至为那些人投彩。 人群拥挤,将前面的人往前挤了几步,林听忽然感觉到身后碰上来一只手,他以为是后面的人挤着他,不耐地往旁边挪了下。 那触感停了。林听放心地继续看表演。 过了一会儿,后腰又触上来一只手,顺着他腰脊的位置往下。 林听往旁边捎了捎。怎么回事,这些人就不能往后退退,没看到连手都伸不开了么。 他找了个较为宽松的位置。 站了片刻,突然那只手又出现了,这次更加大胆,直接顺着他腰后摸了下去。 林听:…… 我靠,性骚扰啊。 林听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转头骂回去,突然身旁掠过一阵风,而后是一声惨叫。 等他侧过头,就见裴行简正死死捏着一只手。 林听再一看,那手的主人不正是刚才跟他一起来的那两位公子中的一人。 他震惊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皇——” 裴行简食指在唇上竖了下。 林听惊疑不定地转口:“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见他一副被吓到的表情,裴行简眉心一跳,齿缝间冷冷哼出一声:“呵!” 林听跟着心口一颤。 竟然就么快就找到他了。林听想着那些话本子上的内容,此刻应该是久别重逢后的高兴,但他怎么看裴行简都觉得这人是在生气。 那被抓的人想要挣脱,但没挣开,不忿道:“你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裴行简冷笑,“哦?我亲眼看见你对他动手,怎么,不敢承认?” 周围有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目光。 那男子怒骂:“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还不快给我放开,你他妈——啊!” 只听骨头咔擦一声,那人手腕瞬间垂下来。 裴行简将人扔给一旁的天玄卫,“带走。” 随后看向林听。 林听揣着手,咽了咽,小声说:“我、我自己走。” 一路回了行宫。 林听一路上战战兢兢,想要搭话,抬头却见裴行简神情紧绷,目不斜视,似乎并不想要跟他说话。 他又只能默默讲话咽回去。 不对呀,杨公明不是告诉他逃跑追妻后两人关系更好,最容易解开误会的么,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裴行简那脸崩得老紧,。周围气压低得他都想把自己给埋进土里。 突然脚上碰到一颗石头,林听一个趔趄,“哎呀。” 腰上环上一双手,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夜色沁凉,林听陡然发现,裴行简的手指比空气还冷。 他被抱在行宫门前,裴行简似定住了,一时没放开他。 林听默了默,指尖拽着对方领口,抬起头来,“皇上,臣——唔——” 凶猛而沉重的吻压下来,林听瞬间被对方掠夺呼吸,只能被迫地承受。 他感觉到自己快要飘起来了,眼前闪过一道道暖灯,耳边似有大门合上的声音。 第92章 迷糊间,他好像触到了柔软的东西。 良久,裴行简终于放开他。 林听瘫痪的大脑逐渐重启。手往身旁摩挲,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 他一时恍惚道:“我这是,到龙床上来了?” 脚踝抚摸上一只略显粗粝的手,抬头就见裴行简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对方摩挲着林听脚踝,声音低沉:“林卿要去哪儿?” 林听被这目光吓了一跳,直觉这个时候得说些好话,脑子一抽:“去皇上的心里?” 随即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裴行简揽在怀里。 裴行简靠在他身后,喉结滚动,“嗯”。手指顺着衣领往下,拽着腰带一抽,衣袍散开。 “林卿,可愿意……” 裴行简声音喑哑,带着化不开的浓浓情愫。 林听感受到腰后抵着的某个东西,情热自心口漫出。 他心痒难耐,就着一股无言的热火点了头。 瞬间天旋地转,等睁开眼,就见裴行简已经撑在他头顶。眉眼如墨,眼眸中情愫深沉,看得他浑身撩起了火。 屋内烛火晃动,蜡油蓄着余热滴入盘中, 床幔飘动,白皙伶仃的手臂伸出来,腕间染上薄红。 床榻之上,帘幔内似有呻吟声溢出,很快便融入浑浊的水声里。 第77章 夜凉, 屋内烛火微微亮着。 “所以,你一直觉得朕是因为你身上的香气能治朕的头疾,才跟你表白的?” 事后, 裴行简抱着林听坐在床头, 手指尖翻阅着林听走前写的那封辞职信。 林听已经麻木了,任由裴行简抱着他,浑身摊成一个饼, 看到那封辞职信时,眸光闪动, 但实在没力气, 也懒得动了。 窗外月明星稀,屋角的刻漏显示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们从晚上九点回来到凌晨两点,整整五个小时。 林听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裴行简一个皇帝每天日理万机, 不应该体力比他这个年轻大学生更差吗, 怎么还反过来了? “嗯?是吗?” 裴行简见人不回答, 凑上来继续问。 林听只能轻微点下头。 “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裴行简又问。 林听迟疑,他不能出卖朋友吧。 腰腹上又顶上某个东西。 林听慌了, 他已经被榨干了,不能再来了。 “杨公明。” 杨兄,我对不起你啊。 环在身上的手倏然收缩, 后背贴上滚烫的胸膛。 林听感受到裴行简急促的呼吸凑在耳边,而后头顶就被包裹进一只大掌。 裴行简就着林听的脑袋晃了晃,“你这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林听脸色涨红, 唇瓣被亲得水润, 被晃得迷糊。 “难道臣想岔了?” 忽地身体一悬,他被裴行简转过身,两人面对面。 只见裴行简面色严肃, 双手抵着他肩膀,认真道:“林听,朕心悦你,不是因为异香或是别的什么,只因为那个人是你。” 林听听得耳热,忍不住摸摸耳垂。 所以,其实是他一开始就被阿秋的话给影响了。如今说开之后,就忽然觉得之前自己太过冲动了。 “你可知朕的意思?” 林听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滚到里面裹着被子把自己一包,恨不得就这么埋在里面不出来了。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裴行简抓着林听裹紧的被子松了松,“别裹进去出不来了,松松。” 林听挪动几分,闭眼睡觉。 . 翌日一早,林听醒来时裴行简已没在床上了。 等他出门,就见裴行简正坐在院中石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饶有兴致地看。 他走过去,探头一看,这人手里拿着的正是他跟杨公明研究过的某本情爱话本子。 顿时心口像是撩了一团火烧到脸颊,林听震惊到颤声:“这这这……” 不可思议地看向裴行简。 裴行简淡定地放下话本子,“朕只是想看一看你们到底如何想的。” 然后捏捏眉心,“只是没想到,林卿的想法确实异于常人。” 林听立马辩解,“我那也是被阿秋误导的。” 裴行简眉峰一蹙,“耶诗朗?” 他将人拉进怀里,轻声道:“为何不直接找朕问,偏要找这种奇——” 他顿了一下,“奇特的方式?” 林听猜想他刚才想说的是‘奇怪’。 裴行简抬起他的脸颊,趁林听不注意,在上面啄了一下。 林听反应过来,脑中轰地炸开。 这这这…… 他他他他…… 裴行简用手将人头掰过来,正对上他,他眼眸里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眉眼稍弯。 “是朕的问题,朕自认自己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还是没能让林卿感受到朕的心意。” “不不不,” 林听当即摆手,“臣现在已经听得很明白了。” 再说下去,他都快要熟透了。 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恋爱,怎么这人却这样的嗯——不知羞耻? 腰肢覆上一只宽厚的手掌,揽着林听往前瘫在了裴行简身上。 裴行简声音低沉,“身体,还好吗?” 林听一开始以为问的是他身体如何,反应了一阵才明白这人是问他那个方面。 昨夜的暗流在心口滚烫,后脊漫上一股酥麻。 他虽然早有准备,但裴行简也、也太持久了,好几次他都快要吃不消,被这人摊在身上,像块饼一样翻来覆去。 不得不承认,裴行简虽然是第一次干那种事,经验却似乎很丰富。他今早上起来虽还有些松懒,但浑身上下基本没有什么不适的。 林听回道:“还行。” 裴行简挑眉,似乎对这还行的评价不算太满意。 林听只能憋着说:“还不错。” 裴行简神情松软下来。 “那林卿是如何想的?” 林听一口气又悬上来,“什么、怎么想的?” 裴行简颇有耐心,不急不缓地说:“朕心悦你,那林卿呢,对朕是什么想法?” 林听心跳加速,心说干嘛要问他,明明昨日两个人都、那个了,裴行简这么聪明还不明白吗 偏偏裴行简见他不说,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情愫。 林听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双手在身下绞了绞,低声呢喃:“臣也是。” 裴行简偏头,“嗯?” 林听眼一闭,嘴一张:“我也心悦你。” 再一睁眼,正好跟领着宫人送早饭来的赵德海对上视线。 赵德海神情激动,手里的拂尘晃个不停,随即嘴角上扬,然后不断扩大,“嘿嘿、嘿嘿。” 林听:…… 他能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反观裴行简却很受用,旁若无人地说:“我也心悦你。” 林听脑子空白,当即上前去捂住他的嘴。 赵德海赶紧命宫人放下碗碟就促催这他们出去了。那小碎步迈得比谁都快。 等人走了,林听才放手。 裴行简蓄着笑意,“害羞了?” 林听浑身战栗,坐到了另一边,岔开话题:“吃饭吃饭。” 吃过早饭,裴行简便拉着林听出了门。 他们绕着临水街一路行进。 此时薄雾将散,街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来往行人匆匆。 林听正心上着周围的风景,突然手被裴行简拽住。两人十指紧扣。 林听慌了一瞬,想要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 他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裴行简:? 眼前的帝王背着金灿的阳光,眼瞳里满是他的身影,“我与你只是相爱之人,并无君臣之分。” 林听不可置信地抬头,嘴唇张了张,“皇——” 唇瓣竖上一根手指,“喊我的名字,林听。” 周遭人潮涌动,喧杂声仿若渐行渐远。 林听溺在那一双温柔的眼里,“裴,行简。” “嗯。” “行简。” “嗯” …… 彩华城临海,常与外界通商,受到外来各种文化杂糅,因此在大街上看到两个男人手牵手那些人也不觉得稀奇,只是这牵手的两人俱是长相俊美,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是以他们一路上收到了众多目光。 林听已经从最开始的害羞到后面麻木了。 甚至还隐隐有点小骄傲。看,他对象竟然是皇上。 经过一个小巷口,林听脚步一顿,拉着裴行简就往里走。 他们来到一快空地,墙面立着一尊破落的神像。 林听双手合十虔诚拜见,对裴行简说:“这里就是我最初来这儿的落脚点。” 裴行简环顾四周,这个巷口很小,巷道也不长,地面污泥堆积,墙角斑驳痕迹,没一个角落是适合人住的。 林听还在感慨:“我刚来这儿时没有住的地方,就在这巷子里住了两天,身上也没有银子,就这么饿了两天,幸好碰到对面那个好心的老板娘,不然我都不一定能碰到卓他们。” 第93章 裴行简突然压下来,将林听紧紧抱在怀里,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林听感受到他的情绪,安抚地拍了拍,“其实当时若是让我选,我宁可住在这儿也不想进皇宫。那时候你多凶啊,在朝臣口中的风评又不好,我还担心被抓进去了后会不会被你一刀咔擦了。” 说着他又有点小小的自豪,“没想到我竟然会找一个皇帝当男朋友。” 裴行简心口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将林听搂在怀里,头埋在对方颈侧,“日后祥宁殿就是你的寝殿。” “皇宫就是你的家。” 林听心口震荡。没想到有朝一日皇宫还能成为他的家。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林听觉得既然他已决定要跟裴行简在一起,那他就应该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对方。 “皇……行简,有件事想跟你坦白。” 裴行简微微拉开距离,眸光飘动,“嗯。” 林听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我家其实非常非常远。” “我知道,远在天边。” 嘶哑的声音贴着耳膜震颤。 林听耳朵红得彻底,不敢去看人眼睛,“但其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跟前落下沉默。 林听低着头,心跳得如擂鼓,担忧万一裴行简后悔了怎么办。 裴行简一手抚着林听头顶,淡声:“我知道。” 林听倏然抬眼,“嗯?” 裴行简看过来,“了无大师曾说我在此间并无能相伴一生的人,” 他静静看着林听,像是要将这个人融入眼里,“可你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林听并不是此间之人。 林听恍然,“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裴行简:“以前我只是猜测,无论大师批语如何,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你是不是此间的人,都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林听捂着脸。哎呀,这情话真是…… 既然说开了,林听便不再藏着掖着,将以前的事一股脑脱出。 “在我们那个地方,男性要到二十岁才能结婚领证。” 裴行简低头看他,“你今年才十九。” 林听立脸微微一红:“这里不一样。” “要有结婚证才能代表两人是夫妻。” “我们那个世界讲究一夫一妻制,当然一夫一夫制也是一样的。” “朕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那等我们老了皇位怎么办?毕竟你家可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这有何可担心的,从宗室过继来一个不就行了。” “找个聪明的,年龄小的,养在你膝下,以后也是你的孩子。” …… 两人在彩华城待了数日,裴行简借着休年假的机会在彩华城玩了一番, 当然林听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子里,毕竟他一连几日被裴行简榨干了,实在起不来。 裴行简就这么荒唐了几日,终于大发散心放了林听, 林听也终于在三日后出门。 被裴行简带着将彩华城玩了个底朝天,直到最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各个街市所在。 玩够了,他们才终于在临近年末踏上回去的路。 第78章 临近年末, 宫内要举行一场岁典,杂事繁多。 裴行简自回宫后就开始忙碌起来,此前言丞相和章太傅代理朝堂之事, 却仍有些事务需要他回来做决定。 而林听回来后就待在府上躺尸, 裴行简生怕他没玩够,特意给他多放了几天假,让他什么时候想去上班了再去宫里。 林听也是感受了一回有后台是个什么感觉。 还挺爽的。 他几日不进宫, 每日傍晚裴行简都会派太监来询问:“圣上问林大人今日可要进宫?” 而林听在彩华城跟裴行简厮混了数日,被搞得抬腿两侧都破了皮, 一想到进宫要跟裴行简一起睡, 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都快被榨干了,还是缓一缓吧。 便摇头:“我今日有事,就不去了。” 于是太监就回去禀报, 第二日傍晚又派了一个太监来, 带了几盒玉露膏, 问他要不要进宫, 林听接过玉露膏, 仍旧摇头,“再缓缓。” 就这么躺了几日,林听就听说今年考中的学子终于分配了。 林听便训了个天晴的日子又去了一趟南相寺。 此时杨公明正在整理东西, 看见他进来,当即过来问:“林兄,皇上将你找回来了?那你们——” 林听点头:“我刚到彩华城的第二日就碰到他了, 现在我们的误会已经解除了。” 他想了想, “多谢你给我提的建议,果然非常有效。” 杨公明也为他开心,“那就好。” 林听看他正收拾着东西, 像是要出远门,又问:“我听说分配结果下来了?你被分到哪儿了?” 杨公明说:“我被分到南溪县做县令,不日就要上任,明日一早就要走了。” 林听惊讶:“这么远?” 南溪县靠海,与彩华城相距不远,但离大墉进城隔了上千里。 他以为像杨公明这种状元应该回直接留在朝堂,在朝堂上发光发热,怎么会被外派到地方。 林听呼吸一促,突然想到:“我走后,皇上没为难你吧?” 杨公明摇头,“圣上并未来见过我。” 林听心底隐隐有种猜测。说起来,给他出逃跑这个主意的就是杨公明,会不会…… 他带着满腹疑问回了府,此时日头将落,远远地,他就看到赵公公立在府门前,身侧跟着几个小太监,手里俱是捧着一个小箱子。 看见他走进,赵德海笑眯眯地:“圣上让老奴问一句,林大人这几日可好些了?” “这几日圣上可是想念林大人得紧,夜间睡觉都念叨着林大人的名字呢。” 林听耳根微热,双手放在袖子里绞了绞,其实这几日他也有点…… “既然这样,那、那我就进一趟宫吧。” 傍晚,裴行简在重华殿会见了几名大臣,他离开大半个月,殿内堆积了数不清的事务需要他来处理。 等到大臣们都走完了,他才捏了下眉心,眼底透出疲惫。 余光瞥到桌角最低下的一张歪歪扭扭的大字,心口像是被撩了火。 某个人的气息仿若吹散在耳边。 已经六天了,自他们回来已经整整六天没见,每次他派太监去问,问来都说:“林大人称今日有事,不愿进来。” 六天都不愿来看他一眼。 裴行简刚开始还能稳得住,赵德海找来的话本子上也说要给爱人私密空间,他也理解林听偶尔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但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天,对方竟然连个脸都没露。 他不免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还是说,在床上没让林听满意? 毕竟在彩华城时,每日晚上林听总是害羞地不敢哼出声,浑身透着粉,隐忍而难耐的样子让他一时没控制住,发了狠,最后离开时,林听腿都是颤着的。 或许真是自己太过分了。 他心口难耐,某种热浪裹挟着渴望不断往下流动,某种难以倾泻的情愫汇聚。 裴行简忍了忍,将手伸到下面。 殿内突然被敲响,传来某个多日不曾听见的熟悉声音:“皇上,你在不在里面?” 裴行简手一顿,倏然收回,声音嘶哑,“进。” 林听打开门,就见裴行简端坐在御案后,一手捧着书,静默地看着。 他观察了一会儿,走进,指尖抵上书页上,“书拿反了,行简。” 眼前端坐的身影一瞬间的僵硬,而后面不改色地将书倒回来。 “哦。” 林听忍着笑意,伸手将书压到桌面上,趴下身抬头去看裴行简。 这人眉眼低垂,目光顺着他的目光而移动,眼角似带着薄红,眼里含着某种浓重的情意。 这种眼神他可太熟悉了,之前在彩华城每日晚上裴行简看他时都是这种眼神。 一想到晚上要发生的事,他浑身颤栗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皇上刚才在干什么?” 正要做坏事的裴行简:…… 隔了几秒他才开口:“朕是男人。” 目光带有实质地在林听脸上扫过,喉头上下滑动。 林听点头:“臣知道啊。” 说完手腕就被拽住,被往前一扯,林听斜趴到了御案上。 “我——” 唇瓣被紧紧攥住,眼前覆上一片阴影。 单调的声音被淹没在沉重的呼吸里。 林听被迫就着这个姿势和裴行简接吻,等到桌角蜡烛晃动,这人才将他放开。 林听已经快要站不稳了,某种深埋于脑海的记忆被唤醒,他腿肚打着颤,试图讲条件:“皇上,咱们今晚,能别那么狠了么?” 裴行简能不能吃得消他不知道,他是快要被吸干了。 十天半个月都不够恢复的。 裴行简轻笑,满眼盛着林听殷红的脸颊,“晚上再说。” 第94章 随即指尖轻扣桌面,“今日还有些事务未做完,来为我研磨吧。” 林听平复呼吸,站到裴行简身侧。 裴行简看了看,将赵德海喊进来给他放了个凳子。 林听便坐在他身旁研磨。 烛火悠悠间,殿内静谧,赵德海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尤为温馨柔和。 林听等了一会儿,就听裴行简问:“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林听抬头看他,卓和青山不都跟在他身后么,问他们不就好了。 裴行简提笔的手一顿,“我只让他们在你府上守着,并不会跟着你出府。” 也就是说,他出府带的都是自己的侍卫。 林听心头暖暖地,“其实我这几天哪儿都没去,”说完又觉得不对,“今日上午去了一趟南相寺见杨公明。” 裴行简投来疑问目光。 林听当即举手:“我可没跟他再撺掇什么啊。” 既然说到这儿, “我听杨公明说他被分配到远离京城的南溪县了,是——因为我吗?” 话刚说完就被裴行简抓住手,指尖在他腕间轻点,“是。” 林听瞪大眼睛。 “也不是。” 悬在心口的大石又倏尔落下。 “南溪县临海,是大墉最大的产盐地,近些年当地官商勾结,私吞盐田,我需要一个正直不阿的人去纠正官场的风气。” 林听在脑海里想了一下,这安排还挺合理。毕竟在原时空里杨公明就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不然也不会不得官场喜爱了。 林听对这个理由表示接受。 . 当天晚上,洗漱完毕,林听率先蹿入龙床。 里面用汤婆子烫着,一进去便觉温暖舒适,林听裹在棉被里喟叹,“真想在里面不出来了。” 身侧罩下一片阴影,裴行简脱下外袍换上睡衣,一手提开被子。 林听往里滚了滚,拍拍身侧的空位:“外面冷,快进来。” 裴行简挑眉:“在邀请我?” 林听嗖地将手收回去,侧身背对裴行简:“睡觉睡觉。” 身后一阵窸窣,几个呼吸后,覆上来一片滚烫的胸膛。 裴行简抱着他,将人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发现林听浑身僵硬,眼睛紧紧闭着,像是不敢看他。 裴行简笑了:“都做了这么多次,还在害怕吗?” 林听眼睫一颤,慢慢睁开眼。只见裴行简又又撑在他上方。 殿内烧着地龙,暖气熏得床内热烘烘地,上面的身影俯身下来。 暧昧气氛将四周空气点燃,稀薄的气流在胸腔流淌,林听被顶得难耐,呻吟化在黏腻水声里。 迷糊间,似乎有人牵着他手按了下什么东西。 …… 第二天一早,林听差点没起来。 瘫在床上望着熟悉的床顶。 随后双手蒙眼。唉,堕落啊! 等他做好心理建设,才喊:“来人。” 庆子推门进来,“林大人,圣上吩咐了,林大人昨夜累着了,让林大人安心休息,想什么时候起都行,若是饿了让奴才给您将饭食端到床上。” 林听看了眼明黄庄严的龙床,实在做不出在龙床这个庄严地方吃饭的举动,掀开被角下床。 庆子立即拿着厚毛领披风和外袍过来,林听指那披风,“就这件。” 昨夜搞到临近天亮,裴行简又那么好的体力他可没有,吃完了饭继续躺床上睡觉。 庆子带着宫人将饭食一一摆在桌面上。 林听过去,看到桌面压了几张纸,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什么“婚书”、“结为夫妻……” 林听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终确认:这是一封婚书。 再看下一封,上面写着要晋他为王爷的圣旨。 林听拽着纸页问庆子:“这是什么?” 庆子笑道:“圣上上朝前特意放在这儿的,让林大人醒了看呢。” 林听只觉得浑身被电流刮过,那封婚书,明明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裴行简竟然记在了心上。 林听吃过饭就安详地躺回了床上。 裴行简下了朝就急冲冲赶往祥宁殿,一进正殿就看那大床上躺着一个身影。 听见这边的动静,林听侧过头,“皇上,你回来了。” 坐起身,将桌面上的纸页递到他面前,“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能记得这么清楚。” 裴行简坐在床边,轻柔地摸了摸林听的头,细腻的发丝在指尖滑动。 “朕想给你最好的。虽然我不懂你们那个世界的结婚证是什么,但想来跟民间的婚书效果是差不多的,我们就是最寻常的夫夫。” 林听又将下面的那张纸拿出来,“还有这封王是什么,我这什么都不会,就这么封王了会不会不合礼数啊?” 裴行简微笑:“林卿救了大墉,朕找燕王商量过了,在年末岁典上晋你为翎王,跟朕共享这盛世,不必忧心。” 林听还是不敢相信,他这就成王爷了? 此后几天因着岁典临近,宫内更是繁忙一片,百忙之中,只有林听一个人悠闲地瘫在祥宁殿院中的摇椅上。 裴行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岁末的折子瑞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地,看得还没有新长出来的快。 白忙之中,岁典终于到了。 这日寒冷的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 百官朝拜。林听在祥宁殿瘫了好几天才终于踏出宫门。 文武百官见了他都一幅心照不宣地打招呼。弄得林听还有点不好意思。 钟鼓声响,林听站在台下,听着上方宣读什么‘承天吉运……’之类的。 昨日他被裴行简翻来覆去折腾,天蒙蒙亮才睡过去,这会儿困得不行。 趁着周围没人注意,他躲在人群里眯着眼。 “……封林听为翎王。” 上方冷不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林听瞌睡瞬间就醒了。 周围大臣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倒没有人不服,毕竟圣上头疾刚好,他们巴不得林大人能时时刻刻待在皇上身边。 林听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还是心口颤动,抬眼往上高台之上。 裴行简一身冕服,十二旒下的面容沉沉,漆黑的眸子看着他。 赵德海将圣旨念完了,林听自觉走到最前伸手接过,看向裴行简。 目光交汇,林听突然笑了。 裴行简也跟着勾起唇角。 岁岁年年,一同相伴。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