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偶遇太宰的正确方式》 第1章 [bl同人] 《(综漫同人)偶遇太宰的正确方式》作者:marfire【完结】 简介: 【太宰治1v1的孽缘小故事】 赤坂冶跟太宰治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塞进了地牢里。 他满身带伤,血从额前滑下,狼狈地跪在干部先生面前,默不作声与他对视。 受审者宁死不屈,太宰治就开始不满。 他:你是哑巴吗? 赤坂:…… 受审者屈打成招,太宰治也不太满意。 他:你这就说了? 赤坂:…… 赤坂冶跪在那,感受着睫毛被黏稠液体打湿的沉重感,颇有些麻木地想: 这是哪来的祖宗……怎么会这么难伺候? -- 出门撞见太宰治,就跟撞了大运一样。 不过赤坂冶自己也没搞懂、他怎么会跟这难伺候的家伙搅到一起去。 有称南通三个月金婚,这两个全都不是好东西的家伙勾勾搭搭一整年,终于,是叫润物细无声的影响浸透了对方的生活。 ——又是一日清晨醒来,赤坂冶睁眼时看见身旁人熟睡的面孔,顺手就揽了他一把、将下颚往人发顶搭。 十年好友织田若有所思:“恭喜,你居然谈恋爱了。” 新任酒友中也险些惊掉下巴:“你们tm是不是在谈恋爱?” 就连他贴心可爱的弟弟都差点掉眼泪:“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对此,赤坂冶真真感到有些头疼。 他简单表示:我没谈。 ——奇怪,他做了什么很像是在谈恋爱的事了吗? 太宰治闻言呵呵一笑,伸手撸了他一把。 修长手指插入他发丝间,微卷的棕发勾着手指。太宰治揉了两把,然后扯着他头发强迫他抬头。赤坂冶顺从地仰头、露出颈部一周圈被留下的清晰掐痕。那是他昨晚老实不动任他留下的。 他只投来个无甚所谓的疑问视线。 赤坂:怎么? 太宰治:你给我小心着点。 赤坂:? 太宰治:别让我等到你改口的那天,不然你就完蛋了——懂吗? ** 阅读须知: 1. 太宰1v1,主角是平时老实人但说动手就动手一刀要你命的194疤痕脸帅哥,不分上下。都嗑,都可以嗑。 2. 虽然我想说这是纯爱,但喜欢纯爱的别来。毕竟畸形的恋爱实在( 3. 短篇爱情小故事,没啥主线和逻辑。其中可能包含:成年人隐晦的拉扯,阴暗b超绝不长嘴,全员无恋爱脑,和天塌下来嘴顶着的嘴硬。 4. 大量个人解读,一切ooc属于我 补1:没有不明标签了,暂时打双视角。但确实无差。我真情实意觉得他俩谁在上都行,反正相处模式是这样,具体体位可以自行脑补。 内容标签: 综漫 因缘邂逅 异能 文野 轻松 主角:赤坂冶、太宰 一句话简介:成年人超绝不长嘴的恋爱故事 立意:众生各自有路走 第1章 001 赤坂冶,男,22岁,是个没用的弟控。 他是横滨人,不过自从他弟弟考上东大,他就跟着一起搬到了东京,目前每天的工作就是勤勤恳恳出门上班、赚钱养家——好吧,鉴于他只有一个家人,他的意思是,养弟弟。 毕竟养弟弟乃人生头号要事。 赤坂冶站在面包店的收银台前,低头数着钱包里纸币的面额,忽略柜台后年轻女孩好奇打量的目光。 “先生。”女孩将包好的面包放进袋子里递过来,“好啦,给您。” “谢谢。”赤坂冶说。 他接过纸袋,转身离开。 玻璃门上挂着的‘open’的牌子晃了一晃,边角撞到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又随着门落回原位而停下、歪歪斜斜地挂在黑色细杆上。 等门回落、店内空无一人后,收银台旁的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她回身趴在厨房玻璃跟前,探着脑袋对里面喊:“阿姨,你看到没,刚刚那位客人——” 戴着厨师帽的女士正在检查温度,准备将揉好的面团摆进烤盘送入烤箱:“啊,那位个子很高的先生吗?棕色头发的那个?” “对对!阿姨,你认识他吗?” “那个人是店里的常客,经常能看到他过来。他好像还有个弟弟,有时会跟他一起,两个人看着挺亲的,那孩子还会缠着他撒娇。” 女孩双手托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冒了点粉红泡泡。 “好可爱!” 沉默寡言但有型的哥哥,和年下爱撒娇的弟弟,这组合未免太过可爱了吧? 明明这样背后议论不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弟弟长什么样子呀?” “哎哟。”说到这个,戴厨师帽的女士就憋不住了。她也停下手里的活,“那孩子长得可漂亮了不,比女孩子还漂亮。” 她:“……!” 她又可以了! 女孩难言遗憾地说:“那哥哥肯定长得也很好看吧……真可惜,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就只能看得到下颚线。话说,上班的公司居然允许他留那么长的头发吗?脸都被遮住大半了哎。” 那位高个子、穿西装的先生留了相当长度的中长发,前侧的头发也不修剪,眼睛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到。光看那个发型,要不是有身高、西装和气质撑着,绝对会被当成阴郁孤僻的家伙吧?明明说话的声音那么平和沉稳。 以及,那个发型走路的时候真的不会被挡住视线吗?要小心不要被绊倒了啦! “啊,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女士收拾厨房台面的动作顿了顿。 用刘海挡脸是有风险的,她有次不小心看到那男人面颊上有一截疤。很长一道,斜着往脸另一侧蔓延。算算长度,他的头发很可能是为了挡住脸上的疤而留的。 这位女士没说出这事,但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侄女一句:“你可别当面问人家这种事,太失礼了。” “那当然啦,我跟人家又不熟,怎么能问这种事。” “那就行。我就提醒一句,省得你被帅哥迷了眼……” “阿姨!!你把我当什么人啦……!!” 当然,这些对话赤坂冶是没听到的。他也没打算去听。 他明确知道自己外形算是比较醒目的,从小到大,这样的视线和议论他也遇见过不少。在男性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七的日本,他这一骑绝尘的一米九四确实相当惹眼,仅是走在路上也会有不少人侧目。 他拎着纸袋走在街上,空着的手垂落在身侧,微微低着头,视线自然落到不远处的地面。 能拥有平稳的生活、普普通通赚点钱养家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他是个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野望的人,钱不需要很多,能够维持生活、满足日常花销即可,平铺直叙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他目前最大的期待是过几年去参加他弟弟的大学毕业典礼。 赤坂冶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不想要有任何变数打破他的平静。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和一个打着电话的黑发青年擦肩而过。 行走时额前的头发微微晃动,赤坂冶抬眼,从发丝缝隙里轻轻瞥了那青年一眼。那是个很年轻的面孔,眼睛像是做了手术,不能见光,斜斜在刘海下缠着几圈绷带,握着手机打电话的手腕细得像是一折就能断,小臂和手掌同样缠着绷带。他神色不豫,漫不经心地讲着电话,略微不耐烦的神色仿佛电话对面的人是什么无可救药的蠢货一样。 那青年穿着黑西装三件套,披着黑色大衣,脚下踩着的皮鞋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价格。所以赤坂冶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他不想惹麻烦。 ……不过麻烦这种事,如果不会自找上门,就不叫麻烦了。 在他背后,原本目不斜视、没有分给赤坂冶丝毫注意力的黑发青年在走出数十米后停住脚步,回身看过来。 他站在东京的人流中,两侧经过的人群贴着他经过,又重新在他身后汇合。 太宰治浑不在意周围,他骂完了人,脸色稍霁,问道:“刚刚那就是赤坂冶?” 对面东京分部的小队长刚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哪怕有再多意见也不敢吱声,只能委委屈屈地说:“是的……” “有意思。”太宰治回忆了一下方才擦肩而过时观察到的东西。 小队长完全搞不明白:“什么有意思?” 真是够了。 太宰治懒得再废口舌。 他直接命令道:“人是他杀的。把他给我抓过来。” ** 赤坂冶走在路上,盘算着晚上做什么晚餐、家里还有什么食材,然后便忽然听到手机的短讯提示。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以一种别人看了会感到匪夷所思——他真的能看清吗?——的角度扫了一眼屏幕。 [幸一:哥哥,绫子桑问我晚上要不要去看乐队演出] 第2章 绫子美佳,赤坂冶知道这个人。 他姑且跟那位女孩见过两次,是为数不多赤坂冶能认出来的弟弟的同学。她似乎在很主动地跟弟弟幸一打好关系,赤坂冶认为她有望在未来成为弟弟的女朋友。 打搅人谈恋爱是不对的,作为哥哥,赤坂冶更应该给弟弟留足空间。 于是他回复:[有时间的话就多出去玩玩。] 随后便取消了原定的买菜计划,开始思考上哪里消磨晚上的时光。 如果弟弟回家的话,他可以花点功夫做料理,但如果就他一个人的话,吃什么不是吃?饿不死就是胜利。 但话虽如此,赤坂冶是个有些沉闷的人,没什么可供他打发时间的爱好,更学不会像别人那样出门找乐子。明明难得有自己的时间,他却不知去做点什么好。 赤坂冶的脚步越来越慢,然后很快就厌烦了这样的思考,决定去骚扰一下相熟的朋友。 他花了十秒钟思考是否要先将面包放回家,然后大发慈悲地决定将面包带去加餐。尽管他那位朋友一贯没品,但给予别人接触美食的机会是慷慨的一种表现。希望他的朋友对此感恩戴德。 拜托,他真的很喜欢新鲜出炉的面包好不好。 希望那家店永远不倒闭,老板娘永远身体健康。如果真的倒闭的话,他也可以考虑注资—— 赤坂冶的思绪在这里就突然被截断了。 他后颈一痛,眼前一黑,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换了地方。昏暗的房间,厚实的地砖,手上的镣铐和锁链,不远处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冰冷的铁栏杆,以及外侧走廊上仅能提供微弱视野的灯。 非常经典的监牢场景。 赤坂冶低垂着头,在垂落的发丝的遮掩下闭了闭眼。有些潮湿发闷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 这是违规建筑吧?赤坂冶心想。这是能建的吗? 作为日本的首都,经济与文化意义上的国家腹地,东京白日车水马龙、接袂成帷,晚上灯红酒绿、令人目眩神迷,走在干净街道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想象不到,这座城市还会有这样的另一面。 赤坂冶正忙着在心里腹诽,就听外面传来了几个脚步声,随后是吱嘎一声轻响,监牢的门被打开,脚步声来到他面前停下。 淡淡的、满含冷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醒了就别装死。” “……” 赤坂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但这位来客可不是那般好脾气,能耐得住性子跟他玩游戏。他似乎确信赤坂冶已经醒了,又或者他有没有醒都不重要,他只是等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应后,直接重重一拳招呼了上来。 他手上戴了冰冷沉重的金属物件,一拳下来打得赤坂冶整个身子歪了过去,束缚在四肢上的链条发出晃动的声响。他被打得眼前发黑、嘴里泛起血腥味,而后紧接着传来的是头皮的疼痛。那人抓着他的头发用力往上拽,强迫他抬起头。 赤坂冶不得不顺从,勉强睁开眼,然后便望进了一双沉郁的鸢色眼睛。 第2章 002 太宰治一进地牢就注意到了赤坂冶。 他被锁链吊在半空中,手腕上套着沉重的镣铐,脚踝处则被固定在地上。那锁链的长度被特意调整过,以至于他既站不直、又跪不下去,只能以一个相当痛苦的姿势被吊在中间,低垂着脑袋,头发散落下来。 港口mafia的基盘生意在横滨,不好往东京这种要地伸手太过,所以东京这边尽管建立了分部,却不太掺和地下生意,免得前一天动作太潇洒、第二天就被军警找上门。 而只做灰色生意、不做黑色生意的后果就是,这处监牢内的客人屈指可数,以至于围观的部下们都有点兴奋。 太宰治不介意被人围观,因为一路上那个小队长都在纠结‘怎么可能是赤坂冶?’这个问题,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将想法隐藏得很好。 没用的眼睛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太宰治的评价是。 他但凡从后视镜里照照自己,都该意识到自己得注意一下表情管理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蠢得浑然天成。 随着太宰治在港口mafia积威愈久,本部的人早已学会如何在太宰治手下讨生活。虽然不是说本部的人就一定比这边的家伙们聪明,但最起码太宰治看了没那么烦。 真是大意了,太宰治想。 早知道他就带一队黑蜥蜴的人过来了。他干嘛嫌麻烦、直接拿着个游戏机就跑了?到头来浪费的还是他自己的时间。 这点糟糕的情绪让太宰治直接发泄在了赤坂冶身上。 他下手一点没留情,尽管不是赤坂冶害他来东京加班,但干部先生的怒火是不讲道理的。 两拳下去,指虎上都稍微见了红,太宰治却没听见赤坂冶吭一声。 他稍微提起点兴趣,抓着人的头发将他提起来,随后就看到了赤坂冶的面孔。 “咦——?” 太宰治眉毛微动,拖长语调感叹了一声。 他随手脱掉手上的东西,哐当一声丢到了地上,干脆上手去摸了两下。 一边摸,他还要一边嫌弃:“好丑的疤。” 太宰治的手指很冷,令人发颤的那种冷。赤坂冶的脸正火辣辣的疼,微微发着热,在感受到冰冷柔软的触感触及面颊时,他没忍住,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 太宰治注意到这点细节,轻轻笑了一声。 “不喜欢?”他故意用甜腻腻的语调说,“不喜欢就算了。” 满足了好奇心、确认他那疤不是假的后,太宰治收回手,甩净手指上沾到的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赤坂冶。 平心而论,赤坂冶长着一张堪称英气的俊秀面孔,可惜从左眼下方一路斜着延伸到右脸的狰狞疤痕破坏了那种老少皆宜的帅,变成了普通人很难接受的样子。他还有一双微微掺了点金色的棕色眼睛,半睁半阖看过来时,像是闪过了一抹浅金色的光。 太宰治说:“五天前有个家伙从港口mafia叛变了,带着一大堆我们不允许外传的情报,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他三天前跑来了东京,然后死了。是你杀的吧?” 赤坂冶眼神有些不安地晃动。他一直在避免眼神接触,比起单纯的恐惧更像是某种社交障碍,哪怕两人是这样的姿势,他也几乎没有正视过太宰治。 他此刻颜色格外艳丽的唇嚅嗫两下,没发出声音。 不知为何,太宰治被取悦了。他好脾气地追问了一句:“嗯?” 赤坂冶终于说话了。 他几乎是发着抖的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磕磕绊绊地、虚弱地说:“不、不……不是我。” 就这么两个半字,看他费死劲的。 太宰治脾气又恶劣起来。 他松开赤坂冶,把不小心拽断、缠在指间的头发清理干净,又一次问道:“是你杀的吗?” 赤坂冶重新垂下脸,狼狈地摇头。 “好吧。”太宰治说,“我建议你再坚持一会这个说辞,免得我太快感到无聊。” ** 港口mafia的刑讯部门是尾崎红叶掌管的,太宰治只是偶尔过去帮忙。他不太喜欢把自己整得血淋淋的,因为换衣服很麻烦,不过他不介意把别人整得血淋淋的。 和大多数人一样,赤坂冶很快就撑不住了。他开始发出呜咽的声音,有些像是哀嚎,却又要更隐晦一些。 他不太能说会道的毛病被迅速治好了,挣扎时的动作都显出几分惶恐和害怕。 太宰治支着脑袋蹲在他跟前——赤坂冶很高,真的很高,高到他哪怕这样‘一半跪着’的姿势也没比太宰治矮多少。太宰治这样蹲着,就能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观察赤坂冶的表情。 “你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好奇地问,“你怎么拦住他、然后解决掉他的?” 赤坂冶已经昏迷过一次、又被粗暴地弄醒了。血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擦着太宰治落到他脚边,在地上积出一个血洼。在昏暗灯光下,液体表面呈现出一种危险又迷离的光泽。 痛苦让他难免呼吸加重,但他似乎又在极力忍耐,以至于最后传到太宰治耳朵里的就是碎成一半的喘息声。 “……” 太宰治听了一会,然后便等不及了。 他朝赤坂冶伸出手。 这次赤坂冶反应很大,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样的向旁边躲避,想避开太宰治的碰触。 锁链长度和角度设计根本没有给受审者留出躲避的空间,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只是个花架子,甚至本人因为这样突然发力而扯到伤口,又溢出一声变调的痛呼。 “你究竟能不能好好说话?”太宰治抱怨了一句,“说话呀,你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如果叛徒的行踪这么好找,港口mafia早就送他上路了。 “情、情报贩子……” “哪个情报贩子?” 第3章 “我不、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个人在、在酒吧喝酒,跟人提了几句,然后被猜到了身份……他不想惹麻烦,就兜着圈子问我要不要买这个消息……” 赤坂冶这几句话说得有点混乱,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和自暴自弃的意思——委屈?他委屈个什么劲? 哦。 太宰治后知后觉想起。 眼前这家伙是不是所属于……哪个组织来着?好像是港口mafia下属的某个小组织? 太宰治稀奇地问:“你想加入港口mafia吗?” 他这话问的,让旁边噤若寒蝉许久的部下们又抖了几下。 ——我靠,组织最天才最年轻的干部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刚把人弄了个半死,人都害怕成那样了,又想着要不要招揽对方? 赤坂冶果不其然被吓住了。 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都不需要说话,旁观者就能知道他绝对是不想加入的。 地下世界可不讲究什么做好事不留名,这家伙这么大刺刺地在街上行动,分明就是等着人来找他。那为什么被找上门之后又怯懦地要撇清关系?被吓住了? 太宰治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出场,勉强承认这家伙被吓住也是情有可原。 “真是白长这个子了。”太宰治有些索然无味。 他完全看走眼了。这极具优势的身高和体格,浑身结实的肌肉,在近身格斗中绝对能带来压倒性的力量优势。然而这人这副性格,怕不是真打起架来会怯懦到不敢动手。他真的敢动手伤人吗? 怪不得明明在横滨混了这么多年,依然是一个小组织的基层,最后还调到外面去做分销管货了。 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做mafia。 啧啧,小矮子如今这么矮,都能汪汪叫得这么大声,如果是他长到一米九、体格练成这幅样子,那怕是要傲到天上、走路都要横着走了。 太宰治把眼前这人的模样代入到中原中也平时的行为当中,然后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寒蝉,差点把自己狠狠恶心到了。 他忙不迭挥散脑中的想象。 算了算了,矮矮的也很可爱。 太宰治有点失望。他心知这件事差不多到这结束了。 听到消息是偶然事件,动手杀人估计是捡了漏,最后等港口mafia找过来顺势要好处的这事估计已经耗尽了他一辈子的胆量,接下来太宰治只要问清楚情报贩子的消息,然后顺藤摸瓜把人找出来就行了。赤坂冶这人已经没用了。 不过他让人把他丢出去之前,姑且问了一句:“那你想要什么?” 赤坂冶被解开束缚后直接重重跌到了地上,一时半会根本站不起来。他忙着庆幸于自己捡回一条命,听此一问,茫然地说:“……什么?” 太宰治彻底没话了。 他厌烦地摆了摆手,懒得再听。左右无非是想要些好处,而港口mafia绝不可能给——如果是一颗子弹的话,他们倒是不会吝啬。 “好吧。”他懒洋洋地说,“那就饶你不死。” 赤坂冶微微睁大眼,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太宰治已经没兴致了。 他这已经够大方的了。 这家伙还真想敲港口组织的竹杠?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几分实力。 他任由底下的人把他拖出去,蹲在赤坂冶原本被吊着的地方,伸手用手指搅了搅地上那一滩血迹。 “……啧。” 他在地砖上将指尖的血液抹干净,然后又拿东西擦了擦手,嘟囔了一句部下们没听明白、也不太敢听明白的话。 他说:“……真是有够可惜的。” 第3章 003 赤坂冶觉得自己像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他早有听闻港口mafia的名声,更听过那位史上最年轻的、声名最恐怖的干部的事迹,但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么个情况下碰见这位太宰治。 港口组织可没有好心到会专车将他送回家,所以赤坂冶只是被抛垃圾一样随便丢在了路边。左右他还活得好好的,腿脚健全——就算他真是死在了半路上,那些人也不会在意。 所以赤坂冶一路历尽千辛地回到家后,差点一头昏倒在地上。 ……那位干部先生还怪好心的嘞,虽然下手挺狠,但好像没想让他终身残疾。 你看,最起码他还能自己走回家不是? 赤坂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知道自己现在最好找个人帮他处理伤口,不然他很难熬得过刑后发烧高热发炎等症状,但他抖着手拿出手机,忽略了几个同僚问他发来的消息,只是点开[幸一]的未读消息看了一眼。 [幸一:东寺又掉链子了,就这么个小组作业都做不好] [幸一:明天就要交了,我得帮他看一眼,今天可能晚点回去] [幸一:哥哥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哦] [幸一:哥,你怎么不回我] [幸一:[哭泣.jpg]] [幸一:[照片.jpg]] [幸一:受不了了,东寺这个笨家伙] [幸一:绫子桑说live很有趣,我看了照片,好像确实还可以] [幸一:下次和哥哥一起去好不好?] 赤坂冶下班的时候,还没到落山的时候,而如今已经明月高悬。 照片上是个黑发年轻人一脸颓然地趴在桌子上。他们似乎在自习室一类的地方,赤坂冶不太确定。他连高中都没上完,更没进去过大学,不知道大学校园是什么样的。 最后两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看来幸一还没回来。 赤坂冶嗅着鼻尖的血腥味,感觉自己要睡着过去了。 他用最后的意志力发了条消息出去,然后便丢开手机,闭上了眼。 ** 赤坂幸一听到消息提示音的第一时间就拿起手机,点开了消息。 读完那两行字的瞬间,他哐当一脚重重踹在桌上。 东寺光代好赖没被吓死。 他一个后仰,抓起桌上的课本挡住脑袋,一股脑地说:“幸一啊,祖宗啊,手下留情啊——我是成绩差了点,但还罪不至死啊!你当时也说了可以跟我一起做小组作业的啊,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今天太晚的话要不就算了?我晚上回去一定熬夜搞完……” “可恶!”赤坂幸一大声说,“谁管你啊?!” 东寺光代:“啊?” 赤坂幸一:“我操,不就一个作业?也配我生气?!” 东寺光代安心了。 他默默将课本放回原来的地方,假装它从来没被人动过。 他弯下腰,把自己失手抛出去、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的笔捡回来,重新对着小组作业发起愁——小祖宗在课业辅导上非常敬业,除非他实在不耐烦了,不然绝不直接告诉你答案。 “……那是?” 赤坂幸一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他看了一眼上面的讯息。 东寺光代探头过去,在长长一串已发送消息底下看到了两条简短的回复。 [今晚有点事,不回去了] [别太晚回家] “你哥哥?”他瞄了一眼联系人备注,乐天地说,“不是挺好的吗?他还叫你别太晚回家。这是在关心你啊。” “我当然知道!!” 赤坂幸一吼了他一句,于是东寺光代迅速倒回桌上装死。 发完了火,赤坂幸一进入二阶段,开始委屈了起来:“他工作好忙啊,平时上班也不怎么回我消息……我给他发了这么多条,他都没有时间看……他还总是催我回家住,我们平时都没什么时间相处……我只是想和哥哥一起呀……” 诚如面包店老板娘所言,赤坂幸一长着一副姣好的面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男生女相。此刻他这样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显得格外惹人怜爱,再加上他敢想敢说、成绩优秀、还喜欢对人显摆他哥哥,无怪乎学校里的女孩子们都觉得他可爱。 东寺光代对此不发表意见,只管专注盯着小组作业。 ——他的评价是这些人都被表象欺骗了,小祖宗的真面目可没这么讨喜。 果然,也不需要他接茬,赤坂幸一宣泄一通自己的委屈后,就进入了三阶段。 他迅速把自己调理好了,然后点开绫子美佳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开始仔细审查她发的live表演照片。 看他那副破案的认真样,东寺光代有气无力地说:“绫子酱也没做错什么吧,她只是想跟你哥哥谈恋爱而已……” “不行——!” 赤坂幸一直接破防了。 顾不得审查绫子美佳有没有成功绕过他、找哥哥约会发合照,赤坂幸一恼火的说:“我不允许!!” “你这严防死守的。”东寺光代嘀咕了一句,“你不会是暗恋你哥吧?” 其实他觉得赤坂幸一不用太警惕这个问题,因为那位赤坂先生看着不像是会找学生仔谈恋爱的样子。 虽然这人每天都回家蹲守他那不定时刷新的哥哥,基本不在学校住,不过作为赤坂幸一的室友,他姑且也是见过几次赤坂冶的,后来还有幸和哥哥桑一起吃过饭。 第4章 虽然赤坂幸一非常不情愿。 在家做饭时还散着头发就太不方便了,所以东寺光代见过他的模样。 他觉得倒是没什么不好,稍微看习惯之后,他甚至觉得赤坂先生更帅气了,不过赤坂先生本人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好像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值得别人有好感的地方,是个异常谦逊又优雅懂礼的人。东寺光代对他非常有好感,也终于理解赤坂幸一这半疯魔的样子了。 ……好吧,要是给他一个这样无条件宠着他爱护他哥哥,说不定他比赤坂幸一还要为非作歹。这家伙只是对着哥哥发癫已经是一大幸事了,只是辛苦赤坂先生了。 想到这,东寺光代露出了怜悯的目光。 赤坂幸一无意外地将这目光理解错意了。他勃然大怒:“干什么干什么?什么眼神!要不是我们是亲兄弟……可恶啊,我们为什么是亲兄弟!!” 赤坂幸一被自己说破防了。 他破罐子破摔:“就算我真暗恋又怎么样?反正有我在,这些家伙别想追到我哥!!” 无能狂怒了一通后,他又开始迁怒:“写你的作业!” “你要是昨晚跟我说你不会做就好了!我哥本来今晚要回家的!” 东寺光代其实只是随口一调侃。 他不觉得他是想跟他哥谈恋爱,他觉得他只是不想他哥谈恋爱。 但这个时候触人霉头不是好选择,尤其是这位暴脾气的、正负责辅导他作业的小祖宗:“好的好的,我这就写……哎!小祖宗你别生气啊!啊啊那是我买的零食!!” ** 临近凌晨的时候,东寺光代才弄完他那部分的小组作业。 赤坂幸一狠狠打劫了他的零食,除此之外倒是没说什么。 自习室里早就没人了,在赤坂幸一给赤坂冶发第六条消息的时候就没人了。 东寺光代眼含热泪地把最后几口零食塞进嘴里,然后团了团包装纸,丢进垃圾桶后,在一回头就看到赤坂幸一随便将东西扫进背包,拎上包就准备走人的样子。 “幸一。” “嗯?”赤坂幸一回头,“咋了?” 他双手插兜、回头看过来的样子格外少年气,看着感觉年龄更小了,完全不像是大学生。 东寺光代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赤坂幸一回家时的爱走的那条近路,东寺光代是走过的。若是时间早点还好说,但现在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他如果不绕路的话,恐怕会经过一条相当灯红酒绿的街道。 这话赤坂幸一一听就懂了。 他弯弯眼睛笑起来,脸颊上甚至有个酒窝:“不用啦,这么多事。我又不是女孩子。” 东寺光代:“又不是性别的问题。” 赤坂幸一想了想:“女孩子确实更容易被袭击者当成弱势群体、被定成目标。不过,嗯,也对,又不是只有性别这一种影响因素。” “……”东寺光代扶额,“好吧,你的措辞更准确。不过我们是要探讨这个问题吗?” “哈哈,我懂你意思。”赤坂幸一笑了两声,“谢谢,东寺,不过我没关系的。”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直接推开自习室的门往外走。 “你也早点回去吧。” 临走前他还摆了摆手:“明天见,东寺。” 第4章 004 在从赤坂冶嘴里得到了情报贩子的消息和联系渠道后,后面的事就简单很多了。 这件事很快就处理完了,一切尘埃落定,太宰治把写报告的工作丢给底下的人,也懒得处理后续,施施然拎着他的游戏机坐车回了横滨。 隔了几天,他在lupin碰见了织田作之助。 酒吧门被推开的时刻,他一下支棱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了过去。 “织田作~!” “啊,太宰,你在啊。”红发青年走进来,语气平淡地和他打招呼。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黑发青年也探出头,往店内看了一眼:“太宰君?你从东京回来了?” “啊,安吾,晚上好~!” 太宰歪过脑袋:“……你们一起过来的啊。真过分,喝酒都不叫上我。” “……抱歉,我以为你还在东京。” “我前几天就回来了啦。”太宰治软绵绵地趴回吧台上,晃着手边的威士忌杯子玩,“很无聊的,一点都不有趣。” 坂口安吾拉开凳子坐下,有点无力地说:“处理叛徒本就不是什么有趣的工作吧。” 织田作之助点完酒,和老板交谈完,才慢吞吞地介入话题:“什么事让你失望了吗?” “对对。”太宰治嘟囔着,“碰见了一个有点像织田作的人呢。我以为会很有趣,结果真是大失所望!” 一句话被勾起兴趣,坂口安吾忍不住追问:“和织田作先生很像?是个什么样的人?” “像是大号的织田作!”太宰治欢快起来,“我拍了照片,给你们看~” 这第一张照片是从斜后方拍摄的,照片里的棕发男人似乎在走动。单从背影看,那宽肩、那长腿,体型优越到俱乐部里能有一群人哭着喊着求他去踩。 太宰治还补充道:“他有一米九喔。” 还不到一米八的坂口安吾:“……啧。” 太宰治同样眯着眼睛笑,笑得不是特别友善。 ——他也还没有一米八。 不过他还在生长期嘛,情有可原,未来可期。 已经离开生长期的坂口安吾无力地推了下眼睛,在太宰治的催促下摁动按键,点开下一张照片,然后开幕雷击。这张照片的拍摄场景显然不是那么友善,方才还衣着体面整洁的人这会儿脸上都沾着血,被抓着头发提起来,拍下了这张正面照。 他显然有一张出色的面孔,青紫的痕迹让他破了相,却没能让这画面变得太糟糕。他微微垂着眸子,眼神略显涣散,但奇特地不显得失魂落魄,反而微妙地让人有种他还能承受更多的感觉。 这是能随便看的吗?坂口安吾匆匆移开视线。 “眼神给人的感觉确实有点相似……但你也把人整得太惨了点吧?” “谁叫他跟个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嘛。”没得到意料中的反响,太宰治不满地抬高声调。 “……”坂口安吾无奈摇头,不想对友人的这副手段发表什么看法。 手机很快被传阅到织田作之助手上,他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反而表情变得有些疑惑。尽管由于角度问题、以及被拍摄人的状态有所不同,但那人脸上的那道疤还是非常有记忆点的。 于是顿了两秒,他恍然道:“啊,是赤坂啊。” 太宰治:“……” 坂口安吾:“……?” 什么,等等。 太宰治的表情顷刻间变得无辜起来,而坂口安吾开始替好友感到尴尬。 ——所以太宰治去处理内鬼,是把织田作之助的朋友给处理了……? 织田作之助翻阅了一下照片,确定道:“还真是他……他把头发拉直了?我记得他以前有一点自来卷。” “可能是吧。” 太宰治有点后悔给他们看照片了,并开始不动声色地催促坂口安吾帮他把手机拿回来。 织田作之助表情不变,看完后就平静地将手机还了回去,像是丝毫没感受到两位友人悄咪咪的眼神交流。他不问叛徒事件的具体内容,也不问赤坂冶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问道:“他怎么样?” 坂口安吾开始汗流浃背: 那照片的角落里,能隐约看到地上血洼的反光。那可是好大一滩血啊。 而太宰治语气四平八稳:“还行吧,全须全尾地回去了呢。” ……不过现在还活没活着就不知道了。 织田作之助没能识破友人话里的底气不足,因为他正和老板点头示意。他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酒,紧接着又错过了坂口安吾扫到太宰治脸上的眼刀、和太宰治平静移开视线的心虚样。 他只是感慨:“那就行。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大家都是底层负责打杂的,以前在街道上会打些交道。不过龙头战争过后,他就为了照顾他弟弟主动请调去东京了。能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坂口安吾终于停止了和太宰治用眼神吵架的幼稚行为。他偏头看向织田作之助,表情略有动容,似乎很有感触。 而太宰治同样表情一变。 ……不过是往不好的方向。 他神色微沉,晃动杯子的手都停住了。片刻沉默后,他才重复道:“他还有个弟弟?” 这轻柔的、语中含笑、又带着丝丝危险之意的语调任港口mafia中的任何人听了都会不寒而栗,首领听后更是会无奈扶额。然而听到这话的是将他认定为友人的织田作之助。 不会吐槽、像是始终状况外的红发青年随意应了一声:“嗯,貌似是他一路拉扯大的。我也是看到他,才想到可以收养幸介他们的。” 第5章 说完,他才歪歪头,终于想起来问一句:“我记得他不是港口mafia的人来着?他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不。”太宰治缓缓笑起来,像是沉迷于难题的神探在已解决的案件中发现新的谜团那样,带着一丝欣喜和兴味,“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哦。”织田作之助应了一声,又端起杯子喝酒。 “……” 坂口安吾终于忍不住了。他眼镜反了下光,却遮不住他眼里的无语:“他这怎么看都是跟这件事有关系的吧?不然太宰为什么把他抓去审讯?” 织田作之助茫然抬头:“是吗?但是太宰说没有啊。” “……”太宰治也忍不住了,轻快地笑了起来,“对呀,安吾,学学织田作~”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然后又推了推眼镜:“那是你朋友吧?没关系的吗?” 织田作之助似乎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没事。”思考完毕后,他说,“赤坂的话没关系的。” 坂口安吾有点没跟上节奏,不过他又问两句、确认织田作之助不会受到影响后,也就不再在意了。 织田作之助很快也换了话题:“你这次能在横滨待多久?” “嗯?你说去欧洲吗,得看boss的安排,可能是下个星期。这趟回来是……” 太宰治支着脑袋趴在桌上,听着耳边的对话,看着晶莹剔透的冰球在酒液中沉浮,无声地勾了勾唇,慢慢享受着这片刻轻松的氛围。 ** 被骗了。 这是太宰治听到那话时的第一反应。 赤坂冶将他弟弟藏得严严实实,港口mafia的情报员根本没查出他有个弟弟。他可能会跟朋友提起这种事(毕竟是织田作),但不会轻易将重要之人暴露在组织眼里。所以他真的是为了弟弟去的东京。 都活过了龙头战争、甚至在战后得到升职,还主动调去安稳的东京、离开权力中心区域,说明他志不在此。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为了卖港口mafia人情、趁机敲竹杠而插手这件事? 太宰治回忆起那晚赤坂冶的恐惧、颤抖、和不自觉的回避,只觉得气得牙痒痒。 呵,你小子。 演得还挺真。 他重压之下吐露的消息全是假的,可他身上那些伤、流的那些血可全都是真的。太宰治没下重手,但也没特地留手。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还有的好玩呢。他倒要看看赤坂冶能演到什么程度。 这可真叫人期待。 第5章 005 赤坂冶狠狠受了一番皮肉之苦。 受伤这种事,要是只会疼那一下就好了,可惜等过去之后,他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等伤口愈合,中间的种种不便真是不能多提。 他弟弟幸一简直有个狗鼻子,还特别喜欢往他身上扒,以至于浑身缠满绷带、混着血味和药味的这大半个月,赤坂冶都没敢出现在弟弟面前。对此,赤坂幸一狠狠发了两百条消息声讨兄长冷酷无情。 “……最近工作忙。” 赤坂冶只能这么回答。 他心安理得地鸽掉了弟弟乐队live的邀请,并觉得自己不算说慌。 他确实忙,忙着养伤,忙着上班。 毕竟这不算工伤,帮派又不会给他放假。 人是要挣钱的,悲。 这天深夜,他刚下班回来,还未走到楼下,就在路灯下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在灯光下有些浅的棕色短发,阳光清爽的发型,白色连帽卫衣和黑色长裤。 是他弟弟。 赤坂冶停住脚步,正打算转身离开,赤坂幸一就已经看到他了。 “哥哥!” 他发出一声呼喊,快步向他跑来。 赤坂冶没搭理他,但赤坂幸一直接从后面扑了上来,收拢手臂,用力抱紧他,大有死也不放手的架势,把脸埋在他宽阔的后背。 “哥!”他声讨道,“哥你不能总也不理我!不去看live不去逛街不去公园也就算了,你不能不陪我吃饭,不陪我买东西,不陪我写作业。” 他声音很委屈,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拿头顶他:“哥,你得来看看我。我是没人陪会抑郁的小狗,你不来看我的话,我会死掉的……你别把我丢在一边不管……” 赤坂幸一抱得很紧,但赤坂冶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体温。他这样扑上来,赤坂冶反而感到一股冷意环绕。 他低头扫了一眼,伸手覆上弟弟的手背。 果然,入手一片冰冷。 赤坂幸一被鼓舞了,他努力往上蹭了蹭,继续哀求道:“哥,三天一次也行,一个星期一次也可以,半个月一次也好,你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很听话的,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旁边有路人经过,听到这话忍不住投来讶异的目光。 赤坂冶回身避过那人的眼神,手臂一揽就把赤坂幸一往旁边带了带,搂在怀里,用身体隔绝了那道视线。他将人放到路边,嘴里说道:“我没法陪你写作业。” 他怎么可能会做大学的课业? 赤坂幸一扒着他的小臂,像是被抱起来的猫猫那样用前爪勾着他,仰头眼巴巴瞅他:“我很聪明的,哥哥,不用你帮我做作业,只要你陪陪我就好了……好不好嘛……” 弟弟这么会撒娇,赤坂冶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然后拒绝:“最近不行。” 赤坂幸一靠到告示板上,勾着他的手不放。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为什么不行?” 赤坂冶没答,单手撑在他头侧,偏过头又靠近了一点。 这样近的距离,赤坂幸一能清晰听到哥哥轻而绵长的呼吸声。那是很令人心安的声音,清晰到几乎显得暧昧,让赤坂幸一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几秒,赤坂冶没说话,于是赤坂幸一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听到自己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喉咙也有些异样。他正打算清清嗓,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就听到哥哥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抽烟了。”赤坂冶冷淡地说。 “……”赤坂幸一瞬间哑巴了。 赤坂冶放开他,退开一段距离,低头整理了下西装。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赤坂幸一没办法回答。 好在他哥哥也没打算细究这一点,只是抬手向他展示了一下从他口袋里顺走的烟盒,然后当着他的面把烟盒扔进了垃圾桶。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 “听见了么?” 赤坂幸一郁闷坏了。 他没法抱怨‘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样极端自律还烟酒不沾的’,不好辩解‘我不常抽烟的,那是之前同学给的’,更不敢说什么‘哥你每天陪我的话我就不抽烟’。 他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小声说:“好,我知道了……” 见他郁闷,赤坂冶轻声哄了一句:“乖。” 于是小狗刚耷拉下去尾巴又重新摇了起来。 发现哥哥没有生气、更没有因此讨厌他,赤坂幸一满血复活,又黏糊糊地贴了上来,抱着他的手臂问:“哥哥跟我一起回家吗?” 赤坂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依旧是拒绝:“你回去吧。过段时间我陪你出去玩,好吗?” 赤坂幸一不太乐意,因为他真的有快一个月没见到哥哥了。 不过好赖是从他嘴里骗到一个承诺,在被哥哥送到公寓楼下后,他就乖乖松开了手,跟哥哥告别后进楼上了电梯。 赤坂冶听着电梯门合上的声音,都打算转身离开时,又发现赤坂幸一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眨着眼睛观察他。 赤坂冶不由地脚步一顿。 发觉自己被发现后,赤坂幸一也没缩回脑袋跑路,而是冲他摆了摆手,用有点气虚地声音喊:“哥你走吧,我马上就上去……!” 赤坂冶真是无奈了。 他这弟弟真是什么人呐。 他点点头,在赤坂幸一失望的注视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他视野内。 ** 为了方便起见,赤坂冶在同一座小区租了两套房子,一模一样的布局,一模一样的装修,一套给弟弟日常使用,一套是他自己平时居住。 如果他经常去弟弟那里的话,天长地久总会有人注意到他,但如果他本身这是这座小区的住户,那事情就会变得稍微简单一点。 赤坂冶没让弟弟来过他这里,也没告诉过他自己这套房子的地点、楼层、与门牌号,以至于赤坂冶一旦不主动找他,赤坂幸一就完全没办法联系兄长。 这也就导致赤坂幸一只能出此下策: 他直接蹲在小区路口,吹着冷风等上好几个小时。一天不行就等两天,两天不行就等三天,三天不行他蹲一个星期,他就不信他哥永远不回家! 赤坂冶有点后悔,有点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 第6章 ……幸好他那天借了同僚骚包带来公司的香水,不然他弟弟扑上来的第一下,怕是就要察觉不对了。 其实他本意是等绷带能够拆掉、血痂都掉得差不多了再去弟弟那,不过—— 夜朗星稀,月色正好。 赤坂冶从不自然的昏睡中醒来、感到头脑昏昏沉沉时,就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好极了,他就说他常买的牛奶牌子怎么会突然卖光。这都能给他掺上东西? 赤坂冶感觉手臂肩膀有点僵硬,条件反射地一动,就又听见让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链条的声响。 “……” 赤坂冶默默躺了回去。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实,顺着那两道缝隙,微弱的月光撒了进来。逆着光,他能勉强看到有个人影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打量着他。 看轮廓,那人还有点熟悉。 毕竟是前不久刚见过的人,记忆没法不深刻。更何况对方那双手给他留下了惨痛的教训。 赤坂冶沉默三秒钟,眼神有些飘忽。 ——不过,嗯……该说幸好他没去吗? 毕竟,要是让幸一见到这一幕,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第6章 006 赤坂冶肩膀被拉开,两手各自被拷在床头的角落,脚踝处也被粗绳绑了起来,勒得他脚腕生疼。这个姿势抬头有点困难,赤坂冶索性放弃,直接平躺,专注地盯着天花板,只听对方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大脑还有些昏沉,思考时有些费力。 不请自来的客人就坐在他床边,搬了椅子过来,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观察他。那道视线很有存在感,燎在身上火辣辣的,让赤坂冶没法随意忽略它的存在。 赤坂冶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从他身上找到了什么乐趣。 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开口。 “……太宰先生。” 就算上次不认识对方,一个月过去,他也该查出对方是谁了。被狠狠削了一顿,再查不出来不是能力有问题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他是港口mafia下属组织的成员,尊称这位干部一句先生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听上去心情不坏。 赤坂冶沉默了三秒钟,尽力不去想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造型。 他又闭了闭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更糟糕一点,还是保持清醒更糟糕一点。 “太宰先生……我们是非得这么对话吗?” 太宰治噗的一下就乐了。 被药倒、被人闯进家里、被人绑在床上,结果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这不是挺好的吗?”太宰治笑盈盈地说。 单听两人平和轻快的对话,很难想到卧室内会是这样的相对位置。 赤坂冶又沉默了片刻。他好像每次开口前都要思考一会。 “……您很生气?” “对呀。” “……为什么?” 赤坂冶有点茫然。 被用非人道主义方式对待了一番的不是他吗?太宰治生什么气? “因为你骗了我!”太宰治真是理不直气也壮。他啪得一下阖上了手里的书,振振有词地说,“你解决掉那个家伙根本不是因为想向港口mafia卖好,而是因为你弟弟吧?” 赤坂冶没开口,不过太宰治也不需要他开口。 他报了一个日期,又含蓄地点了那片商业区的位置,笑盈盈地说:“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弟弟从学校出来。他看上你弟弟了,于是你就杀了他。真不错,是个好哥哥呢~” 太宰治起身,随手将手上的书放到床头柜,然后探身过来打量赤坂冶的表情。 “你藏得真好啊,港口mafia的情报员都没查出你有个弟弟的事。” “你供出来的那个情报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相关者吧?他知晓的情报是你透露给他的,没等他拿这情报盈利呢,就转手被你卖给了我——他怎么得罪你了?居然让你把他卖到我手上。让我猜猜,不会又是因为打探了你弟弟吧?反正那个叛徒已经死无对证了,这件事也没人会过分追究。不过你这么耍我,我就不高兴了喔。” 赤坂冶的眼神没太聚焦,太宰治下的药分量不轻,他提前醒过来了,但还没能摆脱药效的影响。 作为他身边唯一的活物,太宰治一动,赤坂冶就下意识地调转视线望了过来。感谢这点肌肉反应,让他在霎那间、在昏暗的光线下注意到了那本书。 他家里可没有书。 他弟弟家里倒是有不少。 赤坂冶花了点时间回忆那些对他来说很难记住的、堪比天书的一柜子书,然后发现自己果然想不起来。 好吧,好吧。 反正这个人也不可能闲得无聊、随便拿本书半夜跑他家里来看。他当这里是阅读室吗? 赤坂冶睫毛颤了颤,偏头看过来,终于和太宰治对上了视线。他的眼睛颜色是让人心里发暖的、很柔和的棕色,配上他沉稳平和的眼神,相当具有魅力。那双眼只在偶尔的角度显出一点锋利的金色调。 太宰治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然后就看到他似乎叹了口气,然后四肢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从他睁开眼起,他就一直在试图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不过他现在是当真放松了下来,连被束缚在床角的手腕都垂落下来。 他垂眸敛目,像是服了软。 “您说得对。” 太宰治:“…………” 太宰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他盯着赤坂冶看了一会,然后忽然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赤坂冶被他盯着,尽管避开了视线接触,但依然从肢体和微表情上表现出了些许不安。他从头到尾没有展现出半点攻击性,像是挨了打就挨了打的一团棉花,让太宰治感受不到半点乐趣。 他有点失望,不过这次他没有表现出来。 人是不能上当受骗第二次的。 他思考着要如何处理这个局面,意兴阑珊之时,他退开点距离,重新窝回了椅子上,抱着膝盖将下颚搁在上面,然后很快被赤坂冶家客厅里那座声音有些与众不同的座钟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人像是注意力会被轻易吸引走的猫咪,喜新厌旧,还走得毫不留情。 赤坂冶眼睁睁看着他收回所有的注意力,就好像方才还让他目光灼灼盯着的人在三秒钟之内变成了一块没有吸引力的木雕,起身就想往客厅去。 ……他居然要去客厅。 赤坂冶真是只想叹气了。 太宰治进屋之后都做了什么,赤坂冶不太确定,不过他现在既然醒着,就不能允许太宰治再在他家乱晃了。于是他骤然起身。 “嘎吱——嚓。” 金属链猛地被拉直的声音异常尖锐,在寂静到能清晰听见钟摆声音的房子里,像是粗暴到在人神经上重重碾过。太宰治猛地提起注意力,然后就听到紧接着传来的、粗绳绷断的声音。 那一瞬间,太宰治真是感觉后背发麻。 ——不是,等等? 手铐是什么时候被撬开的? 还有那根那么那么粗的、他缠得那么费劲的粗绳,就这么被拽断了? 拿出这些年□□练的体术巅峰实力,太宰治也只来得及转过身,从腰侧抽出手枪。他都没来得及上膛,就看到赤坂冶迅猛地向他扑了过来,几乎能遮蔽视野的体格在一瞬间带来生物本能的恐惧。 太宰治本来就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但赤坂冶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抬臂护住头部,整个人就被重重摁着撞到了墙上。这一下的力道震得太宰治浑身发麻,痛得几乎要往外呕两下,连思维都中断了一瞬间。他在认真思考,这他妈跟被黑熊一巴掌糊在树上究竟有什么区别? 赤坂冶没给他太多时间,小臂横在他颈间用力下压,同时一拳锤向了旁边的立柜。颈部被压迫,太宰治眼前发黑,手脚发软。他没办法低头,只能凭借手感胡乱用左手去摸。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当中,旁边的木质立柜一拳被赤坂冶打裂了,惊得太宰治动作又是一顿。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赤坂冶:不是,说真的,这个人是不是有力量型异能?还是小矮子那种类型的…… 赤坂冶击碎立柜后,探手一捞,精准地从断裂的木板和碎开、有些尖锐的木条中间抓到了一把短刀。 注意到这一点,太宰治瞳孔骤缩。 他把人绑起来之前搜过身,枪械匕首刀片等危险物品全都被他丢到了一边。但他没考虑过赤坂冶能挣脱开的可能性,更没那个时间把他家里也搜刮一遍。但赤坂冶显然很熟悉自己家内各类武器所在的位置,他甚至不需要偏头去看,就能准确地握住短刀的刀柄。 赤坂冶右臂用力抵住他,左手手腕一甩,短刀的刀鞘就脱落了,太宰治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左手收回来。利器的靠近让他重新有了挣扎的力气。尽管他因窒息感到痛苦,也还是强撑着最后那点力气做了点反抗。 第7章 咔嗒一声轻响,太宰治手中的枪上了膛。 捕捉到这点动静,赤坂冶微微低下头,和太宰治对上了视线。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只是在这个情况下,那温和的棕色眼睛只显出冰冷来,镇定到了一种近乎可怕的地步。 太宰治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意。 太宰治扣动了扳机。 赤坂冶同样将刀没入了他的身体。 冰冷的刀刃刺入身体,太宰治却没听见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子弹出膛的声音盖过了一切。赤坂冶因痛苦而弓起身体,握紧了刀的手抽搐一样向下滑了一截,于是紧接着闷哼出声的就成了太宰治。 钳制住他的手稍微歇了力,太宰治终于能呼吸到空气了。他大口地喘息,在积蓄起力量的第一时间就反抗起来,以求能离开这个时刻可能被制服的距离。 赤坂冶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顺着太宰治的力道后退,只是在最后一刻,他手腕一动,用力在他身体内绞了一下。太宰治差点没疼晕过去,他力道一下失控,剧痛之下反而推得赤坂冶一个踉跄。赤坂冶后退几步,随即又被床尾绊了一下,跌坐在床上,身上流下的血滴到了白色的被单上。 他没有扎起来的长发又落了下来,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无法察觉他视线的落点。 太宰治没工夫思考他故意留长发是不是为的就是这种时刻,因为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八成要交代在这了。他的体术在港口mafia内能算得上是中上游,但不代表他能和人类版本的黑熊对抗。 他手臂发颤地又开了一枪,这一枪稍微打歪了一点,命中了赤坂冶的肩膀,然后他来不及再多做些什么,直接就近撞碎了卧室的落地窗,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第7章 007 夜风带动了窗帘,给房间里灌进来大量的新鲜空气,让远处街道上纷扰的声音传来,带来几丝与外面世界的联系。 冷空气让赤坂冶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卧室阳台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心里颇为感慨。 跑得真快。 左右人都跑了,赤坂冶也就没再勉强自己追。 他就这么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才终于感觉自己恢复到了能够正常行动的地步。 赤坂冶发了会呆,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哗啦啦往外淌血的伤,觉得太宰治八成是专门来克他的。 这才见了两面,这位港口mafia的干部已经给他弄出多少伤了?上一个让他吃这么多苦头的人,可是连个坟都没能捞着。 他勉强起身,从屋里翻出了药箱,提到浴室为自己处理伤口。因为失血过多,赤坂冶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唯一幸运的是,近距离射击让子弹直接打穿了身体,不会有弹片留在体内。 赤坂冶迅速换了套衣服,把沾了他血迹的被单撕掉带走,然后翻出家里不能被警察搜到的枪和管制刀具佩戴在了身上。他原本身上带着的那些不知道□□部先生丢到哪里去了,他没找到,也没时间再找。 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传出去,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报警。他得赶紧离开才行。 这边的动乱让邻居都不敢冒头,楼道上没有人。这勉强省了赤坂冶的事。他费了点功夫避开会被窥视的角度,躲过监控,走小道离开了小区。 他扎起了头发,戴了顶帽子,风衣里面是t恤和牛仔裤。脱掉正式的黑西装后,他一下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和平时风格大相径庭。他还背着个乐器盒样的箱子,里面总之是些不能被查到的东西。 出了小区后,他左拐右拐,抄着小路很快离开了混乱区域,熟悉得像是早有准备。而脱离危险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给他弟弟买了张出国的机票,然后打通了赤坂幸一的电话。 这次不等赤坂幸一说话,他就先开口:“你在哪?” “哎?哥哥?我跟社团的同学在ktv……” 赤坂幸一虽然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但背景音确实有些杂乱。赤坂冶回忆了一下东大附近的ktv:“你们还要玩多久?” 赤坂冶在通话中的声音跟平时差不多,依旧沉稳、平和。赤坂幸一像是没听出什么不对,他很快离开包厢,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快了,可能半个小时。最多四十分钟就回去了。他们还打算再去喝酒,我就不去啦,听哥哥的。” “乖。”赤坂冶说,“你唱完k之后,直接打车去机场好么?” 他没听到太宰治坠楼的声音,那很有可能那位干部先生还活着。 惹了港口mafia的干部,事情可就大条了。如果人死了还好办,但现在这样反而是最难搞的。干部先生重伤不死,难免怀恨在心,然后就是伺机而动的报复:他甚至能盯他一个月,还查到了弟弟常去的地方、撬锁进了他家,又换掉了他的日用品。这个太宰治可不是那么好处理掉的人。 啧。 赤坂冶难免扼腕。 为什么他的异能力失效了? 如果太宰治死了,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作为港口mafia的干部,太宰治应该也是异能力者吧?他的异能力是什么? ……算了,事已至此,先处理眼前的事再说。 “我给你买了去华国的机票。”赤坂冶报了时间和登机口,“你唱完k之后过去应该时间差不多。护照和签证我帮你放在前台,等你们结束之后一个人去取。乖,照我说的做,好吗?” “哎?”赤坂幸一一下愣住了。太多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好半天,他只是憋出一句,“……为什么是华国?” 赤坂冶简短地说:“那最安全。” 对于背景干净的人来说,那个国家真的很安全。所以赤坂冶曾经盯着弟弟学了些中文的日常用语,就是以备这种不时之需。 赤坂冶有条不紊地交代了些注意事项,然后才歉意地说:“别怕,等我解决了这边就喊你回来。就是得影响你这几天上课了,抱歉。” “没事,哥哥,没关系的。” 赤坂幸一小声说。 他甚至为哥哥这时候还在考虑他学业而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永远无条件相信哥哥。 “不过,妈妈那边……嗯,假如她问起的话……” “不用管她。”赤坂冶心不在焉地说,“她说你的话就告诉我。” 他在路上走着,忽然间就慢下了脚步。 直到电话对面传来弟弟的呼唤声,赤坂冶才回神。他没注意弟弟说了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句:“没关系,这事也许很快就能结束了。你就当是去旅了个游,记得给我带点手信。” ** 和有条不紊离开的赤坂冶不同,太宰治这边的情况有点糟糕。 赤坂冶给他留下的伤姑且不说,更糟糕的是,他好像被人认出来了。 港口mafia最年轻的干部在横滨混得风生水起,狠厉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还有与最强重力使并称‘双黑’的强者的称呼,如果谁在横滨混日子、却没听过太宰治的名头,那基本可以确定这人是最最不入流的角色、或者是这人绝无可能活得长久。 在港口mafia几年,他经手过的事不胜其数,他解决掉的人和组织也不胜其数,那仇家自然也不胜其数。如果有天他要叛离港口mafia的话,这些都会成为他潜在的麻烦。 当然,就算他没叛离港口mafia,如今这种孤身一人、身受重伤的状况,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赤坂冶给他留下的最致命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处理,他身上就又多了很多道新伤。 不过只要不是硬拼武力值、还有能玩脑子的空间的话,太宰治就能再多撑一会。 他在横滨屡次深入险境、拿自己当诱饵、再直接抄底解决这么多次,可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的,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不如说干他们这行的,有几个能保证自己不受伤? 太宰治没那么熟悉东京的地形,很快被逼到了一处码头。这里是东京,夜深人静的码头可不像横滨那般混乱——但也许也没好得到哪去。 太宰治猛地一缩脚,一发子弹打在他脚边,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弹坑。 他低头辨别了一下,心里顿时骂了起来:我操,这是谁跟他有这么大仇,连狙击枪都他妈弄出来了?! 他立刻跑动起来,一边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顿时愣住了。 仓库顶上一个大刺刺站在那的人,背着月光,几乎是要让他看清自己的存在。 ……这是正常狙击手该有的行为吗? 太宰治表情古怪。他收回目光,遥遥望了一眼追杀他的那几人的方位,继续向前跑去,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战斗力完整的人当然比他这个重伤号跑得要快,更何况他们貌似还有交通工具。很快有人持着枪械追击而来,太宰治体力见底,开始应付不来。他咬咬牙,打空了枪里的子弹,然后把枪一丢,直接纵身跳进了海里。 第8章 噗通。 这是太宰治落水的声音。 秋夜的海水很冷,海水颜色很深,月光很难照亮水下的世界。以往入水的时候太宰治还能享受氧气逐渐耗尽的、死亡逼近的感觉,但他此刻只觉得冷。 他身上的血像是都被海水带走,在他身边画出具有色彩的纹路。他浑身是伤。这种情况下泡在冷水里只会加快他的死亡速度。 他发了一会呆,而后不再徒劳地睁着眼睛,彻底放松四肢,吐出了肺中的那口空气。 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岸上的枪声告一段落,随后又一声落水声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向深处游来。 他手臂被抓住,身体被力道带着上浮了一截。 太宰治勉强睁眼看了一眼。 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好在这人体型极具辨别性,不用多费力气就能认出来。 啊……果然。 看来这次也死不掉了。 真遗憾。 这是太宰治最后的念头,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如果他再多坚持几秒、视觉再清晰一点,他就会看到赤坂冶捉住他手臂后一瞬间古怪起来的神情。 ——真的是无效化。 赤坂冶低头看着微微阖上双眼的青年、看着他们肢体接触的地方。他确确实实接触到了这个人,也确确实实失去了对异能的感知。 ……真的是无效化。 太不应该了,他上次居然完全没发现。 不是错觉,甚至不是变得稳定可控。 是彻头彻尾的消失。 这种与外界隐隐约约的联系被悄无声息地剥离,就好像高度近视的人骤然恢复视力、耳聋的人再次听到声音,戴了半生镣铐的人忽然摘下了铁环。 这个瞬间,赤坂冶感到了久违的、时隔十数年的安定。 第8章 008 赤坂冶把昏迷不醒的太宰治捞了上来,半跪在码头边,低低地咳了几声。 除非异能是这个方向,不然异能力者也是血肉之躯。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两人现在都该躺进医院里去,然而实际情况是,他们两人都还在外面挥霍自己这条命。 赤坂冶积蓄了一会力气,才重新拎着太宰治起身。 他先去仓库角落里将自己的枪提走,然后才扛着太宰治离开了码头区域。他走路带风,如果不是身上包扎过的伤口又开始淌血、给深色里衣染上了几分暗色,单看他行动时的姿态和表情,根本不像是身上有伤的人。他很快拐进了一家酒吧。 酒吧里放着强鼓点快节奏的音乐,老板拎着张报纸,翘着腿坐在吧台后面。 后门被人一把推开,吓得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反射条件就要抄枪。 待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后,他表情才缓和过来。 “是你啊。”酒吧老板松口气,把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来,在烟灰缸里摁灭。他稀罕地瞅了两眼赤坂冶怀里的人,调侃道,“哟,转性了啊。你这是从哪劫了个小白脸过来?” 赤坂冶懒得搭理他。 然而难得逮着个调侃他的机会,酒吧老板不依不饶:“这小子长这么漂亮,你弟看了不得疯?” 赤坂冶:“……” 酒吧老板:“回头他俩……” “滚。”赤坂冶说。 “哎,好嘞。”老板立马闭了嘴。 赤坂冶借了两套衣服,又打劫了他几瓶酒,拎着药箱,带太宰治去了楼上的房间。 他试图给脸色难看得快跟死人一样的太宰治处理伤口,但对着自己亲手绞出来的那道伤口竟有点束手无策。 赤坂冶有点头疼,因为他动手的时候,根本就是下的死手。比起胡乱开枪的太宰治,他这一刀捅得还是挺正中要害的。如果不是这位干部先生求生意志够强,他大概半路就已经歇下,比赤坂幸一还能早一步出国。 这个程度的伤不是个人能处理的,需要更专业的设备。 想要他活的话,他得带太宰治去找医生。 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黑发青年,有那么一瞬间,赤坂冶都想着‘算了吧,死了就死了’,但犹豫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又快又轻的一声金属摩擦声闪过,利刃重新进了刀鞘。 赤坂冶拉好窗帘锁好门,把刀往桌上一扔、和他带来的其他东西放在一起,然后脱掉外衣,走进了浴室。 水声很快响了起来。 几分钟后,太宰治突兀醒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知无觉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毕竟他现在的处境也没多安全。 他平躺在床上,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意识到身上的伤已经被初步处理过了。屋里打着暖气,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门廊那里开着一盏小灯,除此之外就是响着水声的浴室。 屋里还有一个人。 他撑着床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屋内,又摸了下衣摆。 ……他丢掉的枪居然被捡回来了。 太宰治有一瞬间有点想笑。 这是在干什么?这么勤俭持家的吗? 太宰治将弹夹卸下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毫无意外。 不过没事,问题不大。 浴室里的人在洗澡,太宰治就在外面自来熟地搜刮他的东西。他开了那瓶烈酒,喝了小半杯,翻开药箱吞了几片药,然后又撬了桌上的黑色箱子,对着里面的武器好一阵唏嘘。 这型号的枪在黑市上也不多见,价值不菲。 体术出色,脑子灵活,善用冷兵器,精通热武器,枪法精湛,还会远程狙击。 这家伙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 太宰治美滋滋地顺走了他的武器,还不忘将赤坂冶的刀藏到床底下,确保视线范围内没有赤坂冶能立刻找到的利器,才拎着酒杯,大摇大摆地踹开了浴室的门。 哐啷——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是淋浴间里的人啪得一下摁上了花洒的开关。 在人洗澡的时候闯进来是个什么性质?反正赤坂冶是没想到。 以至于太宰治踢开淋浴间的门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抽出浴巾围了围,就不得不在太宰治的厉喝中停止动作,默不作声转了过来。 黑发干部的脸色是双重意义上的不好看。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赤坂冶,拿枪口指着他,冷声道:“手举起来。往外走一点,然后跪下。” 赤坂冶的表情也有点微妙。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打着卷贴在他颈侧。浴室里升腾着的雾气还没散去,水珠凝结后贴在他肌肤上,偶有大颗的顺着肌肉纹理往下滑,擦过腰腹狰狞的伤口,然后被腰间挂着的浴巾吸收。他没穿鞋,赤脚踩在一片水里,地上的积水正往出水口里涌,脚边丢着两块被打湿了、沾上血的毛巾,大概是用来擦拭身体的。 “愣着做什么?”太宰治不耐烦了,“快点。” 赤坂冶只能依言站到淋浴间门口,然后迟疑着弯下了膝盖——太宰治终于不用仰视他了,手也不用再抬那么高了。 他谨慎地后退了两步,时刻警惕着——这个距离虽然给了赤坂冶躲避的空间、让他可能一枪打在淋浴间的玻璃上,但也同样避免了赤坂冶突然暴起夺枪的可能性,给了太宰治在赤坂冶动作之前开枪的时间——然后才开始吐槽: “伤还没好就洗澡?不想活了?” 赤坂冶:“…………” 他近期身上所有的伤都是眼前这个人留下的。此情此景,在拿枪指着他的情况下,太宰治居然还能问出这句话来,真是不可思议。 赤坂冶艰难地憋了一会,才在太宰治有些危险的神色下憋出一句:“我不喜欢海水黏糊糊的感觉。” “为什么救我?”太宰治问,“要对我示好的话,现在未免太晚了点吧?” 这个问题很关键,是胜是败就在此一举了。 赤坂冶低头,诚恳认错:“抱歉,我意识到我做错了。你发现那个消息后,没有直接采取行动,而是上门来找我,说明你并没有想要利用他。” “……” 太宰治一瞬觉得可笑:他在说什么啊?得到一个有价值的情报后,绝大多数时候,将其广而告之才是一种浪费。有些东西握在手上才能更好的威胁和利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赤坂冶只是一个小组织的中层,又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呢? 太宰治冷下脸,抬手把酒往他脸上一泼。 “你个蠢货。”他骂道。 赤坂冶顺从地偏头,酒液滴答滴答地顺着他的下颚线滴落,冰块也砸到他身上。寒意从皮肤上滚落,刺激得他身体些微一颤。 被人泼了一脸酒,这个暴起杀人只需要三秒钟的人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表情依然很平静。 他似乎不小心被呛到了,忍不住咳了两下,肌肉略微绷紧,胸膛颤动起来。随后他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浅色酒液被抖落,不知落在哪里消失不见。 第9章 太宰治歪头打量着他,眼里是审视的意味。 他其实觉得眼前这人像是只大号的毛绒玩偶熊,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就连垂在脸侧的头发都带着可爱的卷度,不做发型的话,也许干燥的时候摸上去也是柔软的。他现在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他也确实是刚从海里上来不错,甚至是为了救他跳下去的。 “你是gay?”太宰治冷不丁问道。 “……” 赤坂冶像尊雕塑,纹丝不动。 太宰治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好奇,又问:“你一般在上在下?” “……”赤坂冶继续不吱声。 “说话呀,你是哑巴吗?”太宰治开始不满,“这都不告诉我?” “……”赤坂冶决定将沉默贯彻到底。 这对话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他感觉自己人看似还在这跪着,实则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他甚至又有点开始后悔了:这位干部到底是个什么主?怎么会这么难伺候。而且这成分是不是不太对劲?他记得有情报说这位太宰干部是异性恋啊……? 太宰治也终于受不了他的沉默寡言了。 他用一种‘这事好商量’的语气说:“我们做一次,然后这事翻篇。” “……”赤坂冶彻底绷不住了。 比起具体怎么个翻篇法,他更想质疑的是:“你受了伤还这么有闲情逸致?” 太宰治一脸无赖样:“就不能延后吗?我这浑身的伤可都是你害的。” 赤坂冶又被他干沉默了。太宰治眼睁睁看着他露出无奈混杂着无语的表情,张口欲言,片刻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太宰治忍不住乐了一下。 不知为何,看这人被逼出这么一副表情,竟然还挺有意思的。 见他笑起来,赤坂冶真是没脾气了。 他叹口气,起身迎上去。 黑洞洞的枪口一直跟随着他移动,但赤坂冶就跟没看见一样,把人打横抱起塞到了床上。 他没提自己身上那俩枪子都是谁打的,那些还没好全的刑讯伤又是谁留下的,只是握住他的手腕,用温柔且不容置疑的力道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手里一直握着的枪放到了床头。 “所以你是答应了?”太宰治故意这么问。 赤坂冶没说是还是不是,他的回应是给了太宰治一手刀。 “睡吧。”他说,“醒来带你去看医生。” 第9章 009 赤坂冶又骗他。 太宰治醒来时,就这一个念头。 赤坂冶说醒来带他去看医生,但他醒来后,只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枪和弹夹被拆开,放在床头不远处。赤坂冶不在屋内。 他迷迷瞪瞪地起身,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于是他抄起床头的手机,摁亮屏幕看了一眼日期。 淦,一个星期过去了。 太宰治解锁手机翻了翻,发现手机好像没被动过,手机卡也还在。 赤坂冶没有要他断联的意思? 武器,钱,通讯工具,他一个都没拿走。他就这么放心地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还是说赤坂冶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安置他,就懒得管他了? 太宰治飞快地检查了下短信和未接来电——好极了,他无故断联一个星期,森先生不会以为他死了吧?——发了几条消息后,才慢吞吞地起身,去屋子里晃悠了一圈。 两室一厅的公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但应急用品一应俱全。 看来这是赤坂冶的安全屋。 对方似乎算好了他会这个时候醒过来,不仅在床边放了更换的衣物、准备了未拆封的洗漱和生活必需品,还在冰箱里放了日期新鲜的食物。 看了一圈,太宰治只能由衷地感慨: 真是贴心又周到,怪不得能一路把弟弟拉扯到大呢,啧啧。 太宰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伸出了罪恶之手。 于是赤坂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太宰治怀里抱着个抱枕、嘴里叼着个奶酪棒,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上看书,姿态好不悠闲。见他进来,太宰治还歪头过来,冲他招招手:“哟。” 赤坂冶一瞬间找回了一个星期前的那种语塞感,推门的动作明显一顿。 留意到这个小细节,太宰治眼里漾起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 他放下书,单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颚前倾身体,拖长语调,掐着嗓子做作地说:“欢迎回来——” 赤坂冶:“…………” 太宰治,真乃奇人也。 他持续在心里调整对这个人的认知,面上只是表情如常地进门,随手带上门。 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已经遭了殃,厨房更是重灾区,原本冰箱里的东西全都被翻了出来。赤坂冶只准备了方便即食的东西,三明治、面包、牛奶、饭团一类的,又因为摸不清他的忌口而多买了几样。然而这些东西现在都被拆开了包装,好吃的被消灭了,三明治只有馅料被挑出来吃掉,而寡淡的、没有搭配也没有烤过的白面包就被随意咬了两口,然后丢到一边。 岂止‘挑剔’一个词能形容,这几乎能称得上是找事。 赤坂冶扫了一眼桌上的狼藉,感到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了太宰治一眼。 太宰治同样也在看他,带着懒洋洋的笑容,笑意不及眼底,鸢色的眸子沉甸甸的,在背光的角度染上了几分暗色。 “怎么?”他还要明知故问。 “没什么。”赤坂冶说。 他只是有点意外。脱去那身显成熟的黑西装,这位干部先生看着和他弟弟差不多年纪,但撇去些微的坏心眼和跳脱思维,他身上可没什么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用‘活力’这个词来形容似乎都有些不准确,非要说的话,赤坂冶觉得他身上没什么人味。 除了情报小节上冰冷冷的文字外,赤坂冶对他最深层次的理解来源于那天傍晚监牢内的事。 擅长刑讯技巧的人有很多种,手段血腥残忍的也有很多,但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是享受审讯的这个过程,要么是追求审讯的结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来这份工作的。但太宰治似乎不是这样,他给赤坂冶最大的感受是抽离和厌烦。他不是厌烦这份血腥的工作,而是厌烦目之所及的一切。 赤坂冶微妙地察觉到,在中期时他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然而那些不过转瞬即逝。几小时后,他怕是连自己当时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人周身环绕着沉寂与漠然的气息,相比之下,他偶尔话里的那点恶趣味假得像是他演的。 赤坂冶有点分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和想法,所以当他从这满桌子的狼藉中接收到明确的‘小孩子脾气’时,他真的有点意外。 哎,原本这样脾气的人,跑去做mafia工作后居然变成了那副模样,混黑果然是件糟心事。隔绝他弟与黑恶势力接触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太宰治不知他的想法,只看到他淡定地低头收拾起桌子,将拆开过的包装纸、以及可以丢掉的部分都拣了出来,扫进垃圾桶,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他表情真是半点不变,看不出丝毫不情愿的感觉,让太宰治又一次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可恶,这是什么。 对着不会反抗的玩具熊拳打脚踢吗?太没意思了吧! 太宰治抱着抱枕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好半天,太宰治才察觉到有个人影来到沙发跟前,他靠得很近,只是单单站在这里就能带来些微的压迫感。太宰治偏着脑袋,权当没看见他。 “……”于是赤坂冶蹲下来,“喝橙汁吗?” 太宰治这才回过头:“喝。” 赤坂冶:“……” 不是他说,纯然的心性和不带任何底色的残忍真的在这位年轻的干部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相映成辉。 这瓶没加糖的鲜榨橙汁似乎口感还算可以,至少挑剔的年轻干部一言不发地解决了小半瓶。他随手拧上瓶盖,将橙汁放在旁边的矮桌上,然后才将目光放回到赤坂冶身上。赤坂冶就这么蹲在沙发跟前看着他,明明一句话没说,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他今天的头发是扎起来的,蓬松带着光泽的棕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发尾打着卷,露出了英气的面容和脸上的伤疤。太宰治稀罕地多瞅了两眼。 这熟悉的角度,不熟悉的脸。这么素净完好没破相的、处于阳光下的脸,他看着竟然有点不太适应。 “你去哪了?”太宰治问。 “上班。”赤坂冶给出了一个太宰治未曾设想过的答案。 “……”太宰治的表情一言难尽,“打杂?” 赤坂冶表示认可:“差不多吧。” 太宰治:“……你居然这么热爱工作?”热爱到情愿把他这么个大麻烦单独放在家里,也要出门打杂? 赤坂冶的理由很正当:“缺钱。” 第10章 太宰治:“…………” 太宰治思维发散极了,而赤坂冶居然也成功接收到他的信号。太宰治眼神一扫,他就知道这位干部在想什么。他耸耸肩,坦然地说:“租的。东京房价太贵,贷款也买不起那么多。” 太宰治:“……之前那处地方呢?” 赤坂冶:“那是买的。” 太宰治:“……枪?” 赤坂冶:“所以更没钱了——黑市还允许分期?” 太宰治有点服气了。怪不得这家伙枪法过人却更喜欢用刀。子弹也要钱,所以不及刀子耐用是吧? 太宰治问:“你这几天住在哪?” 这间公寓里可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办公室。”赤坂冶如实回答。 “……”太宰治觉得无语,又觉得有点好笑。 这家伙只要想,凭他的本事,上哪赚不来这笔快钱?但这人偏不,还要主动调离。 而且被病患挤到办公室睡觉这事实属好笑。他不就虎狼之词了一下吗,至于被吓到保持距离吗?这间公寓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 “这么可怜呀。”太宰治没忍住,换上副逗小狗的语气调侃他,“你不回家吗?” “被警察封了,在调查。你的血留在了现场……不用我想办法处理吧?” 太宰治被噎了一下,感觉像逗狗时不慎被咬了一口。他微微放平语气:“你都收拾了,还不替我一起收拾一下?以及你作为业主,没联系你协助调查?” 赤坂冶依旧面不改色:“所以我正在外地出差。” 太宰治:“……” 好好好,怪不得换了打扮是吧。 比起之前穿得板板正正的一整套西装,赤坂冶这会儿散着衬衫领口,卷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手臂上还有一道陈年的疤痕。他只是稍微换了打扮,气质就跟着一起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有些阴郁沉默的上班族,那他现在一看就是在街上混的、会被人当成危险分子的、随便带条链子就能去街头勾搭小姑娘的那种。 不过以他这卖相,大概不仅能骗到年轻爱刺激的小姑娘,去店里勾搭富婆怕是也能找得着出路。毕竟总有人就好这一口,喜欢找刺激。 太宰治的眼神顺着他敞开的领口往下一扫,很快转到别的地方。 “来说点正事吧。”太宰治垫在抱枕下的右手稍微动了动,“你把我留在这想干嘛?” 赤坂冶平和地看着他:“你想回去吗?” 太宰治反问:“你会让我回去吗?” 赤坂冶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缓缓开口:“应该吧。” “呵。”太宰治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笑声里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肆无忌惮地用目光上下打量着赤坂冶,像是在评判些什么,然后忽地,他挑起唇角讥讽一笑,突然丢开了抱枕,猛地抽出右手握着的东西! 所谓立竿见影,下一秒,原本安安稳稳蹲在那的赤坂冶猛然暴起,一把按住太宰治的肩膀,一手钳制住他右臂,将他狠狠按在了沙发上。他膝盖用力抵在太宰治后腰,单手摁着他的肩,另一手用几乎要将他骨头折断的力度将手臂折到后背,迫使他松开了手中的枪。 “哈啊。”太宰治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浑不在意,放肆地笑出了声。 “装什么装?你这控制欲旺盛的家伙。我其实应该感谢你,这些天强忍着没杀掉我,忍得很艰难吧?”他冷嘲道,“枪里没子弹,用不着怕——怕的话就说出来嘛,有些事不敢也是正常的,对吧?” 赤坂冶一言不发,只是垂眸看着太宰治。 这一刻,处于强势方的是赤坂冶,但掌控了局面的却是看似狼狈的太宰治。后者的身体陷进了沙发,从侧面看,几乎被高大的棕发男人笼罩在阴影内,然而他脸上却带着挑衅的笑容。 “咳咳、咳……”太宰治用轻快的语气说,“你能不能轻、轻点掐我?脖子快被你拧断了。难道你这么不喜欢听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挺喜欢我……哎哟,手、手!轻点!你听不懂人话吗?!” “……”赤坂冶略微加重手上的力道,片刻后松开,于是太宰治又是惊天动地地一阵咳。 “凶死了!”他的骂声有些恼意,“你能不能放开我再说话?” “……我原本是好好跟你讲话的。”赤坂冶说,“是你非得要这样的。” 太宰治没好气地抱怨道:“真是粗暴的……”家伙,以后肯定找不到对象。 “而且。”赤坂冶截断他的话,不无诚意地说,“而且我最开始就问过你,我们是不是非得这么说话。你当时看着还挺乐意的。” “……”太宰治顿时哑巴了。 这家伙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属性不太对劲吧? 没等太宰治再主动挑衅,赤坂冶就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低了些许。 “我是真的怕你找麻烦,但就这么杀了你好像也有点过分……你说怎么办才好呢?港口mafia的干部先生。” 他最后那句话竟是用了敬语。 太宰治一边因他这假惺惺的敬语而想要发笑,一边又被耳边的低语撩拨得有些耳廓发热。 他嗤笑一声:“那不如留我在这做客吧?你弄出来的伤,起码你得负责吧?” 赤坂冶又思考了一会。他其实想要一句承诺,但说实话,对这个人来说,承诺的可靠性似乎也得打个问号。他一时半会也不确定什么约束能对眼前这个人起效。 但左右他都鬼迷心窍把人救下来了,现在再杀,那才是真的自找麻烦。 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说得对。”赤坂冶放开他,顺手替他揉了揉脖颈,“是我的错。” 太宰治冷笑一声。 不过这一声里,听着是抱怨的意味大于冷嘲热讽。 于是赤坂冶将他拉起来:“那就请多指教了,太宰先生。” 第10章 010 赤坂冶合理怀疑,太宰治只是在找借口不回去上班。 因为这已经是太宰治接的第三通电话了,也不知道对面是谁,每每说不了几句话,就被窝在沙发上看书的太宰治挂断、随意把手机丢到了一旁,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赤坂冶要是敢这么应付工作,他早就被顶头上司扣光工资、甚至被组织当成垃圾处理掉了。 当然,他们处理他们的,最后是谁处理谁就不一定了。 如果赤坂冶当真铁了心想换工作的话。 赤坂冶端着盘切好的水果,劈手截住了被太宰治丢出来的手机,让这电子设备免于死无全尸的惨剧。 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也不用拿手机出气吧?” “烦死了!”黑发青年鼓起脸颊,“那我拿你出气?” 太宰治其实已经关掉了铃声和震动,但耐不住他这会儿连看见手机亮屏都嫌烦。别问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因为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变化无常。 赤坂冶并不回答,自作主张替他接通了电话,然后将手机贴到他耳边、塞进他手里。 太宰治张口欲骂,还没等说出话来,嘴里就被塞了块削了皮的苹果:“唔唔,你……” “太宰君?”通话对面传来男人有些幽怨的声音,“你终于愿意接我电话了吗?” 听着森鸥外这动静,太宰治只想翻白眼: 开什么玩笑,他都说了他伤还没好,居然还要他回去加班?想都不要想。 不会真的有人享受过殷勤周到的服务后,居然还乐意回去冷冰冰的办公室坐牢吧?反正他是绝对不想的,加钱也不行。 “嗯嗯。”他嚼着苹果,敷衍地应声,“森先生,好久不见。” 森鸥外的声音更幽怨了:“太宰君,我半个小时前才给你打过电话。” “是吗?”太宰治有气无力,“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不被尊敬的老师兼老板发出一声长叹,背景里活泼欢快的少女童音发出了一连串起哄般的笑声。 “真的不回来帮我吗?我最近可是忙得要死呢,堆积如山的工作熬夜都处理不完。” 提起那堆报告和文书工作,太宰治更没力气了。 “别逗了,工作就没有做完的时候吧。” 森鸥外仍不死心:“我可以叫中也君去接你。” 太宰治十然动拒。 可算了吧,小矮子从横滨过来只要二十分钟,那岂不是他四十分钟之后就得滚回去上班了?他又不是自虐狂! 他又戳了块苹果,继续敷衍:“哎呀,我受重伤了,下不了床。你把小矮子提拔上来帮你吧。” 这才是纯粹的开玩笑,要中原中也处理这些工作,是典型的事倍功半。森鸥外手底下的人,就只有太宰治最擅长应付这些。而且中原中也如今才刚刚升为干部候补,短时间内提拔太狠,也容易造成组织内部不稳。 森鸥外有点忧郁:唉,学生心野了皮痒了,当老师的就开始头疼了啊。 谁懂,有的人勤奋起来十个人合力都赶不上,摸起鱼来却能直接摸到人间蒸发。 第11章 哎,如果太宰君身上有个可选预约窗口、可以在一个月内最需要的时候叫回来加班就好了。 但左右他确定太宰治不是身陷重围、急需拯救后,他也就放过此事,随意叮嘱两句“常回家看看”之类的废话,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手机发出嘟嘟的两声提示音后,太宰治就用力扣上手机翻盖,没好气地把手机丢到了赤坂冶怀里:“行了吧?” 他慢慢滑下来,在沙发上融化成一滩。 “搞不懂你为什么喜欢上班。” 太宰治躺在沙发靠内的位置瘫着,赤坂冶就坐在沙发外侧看手机。他正在手机上浏览新闻,头也不抬地将太宰治的手机放回到矮桌上,然后拣起水果盘里的叉子,叉起一块苹果。 但没等送到嘴边,赤坂冶就感觉手腕一重,紧接着有人凑了过来,叼走了那块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 “……”赤坂冶抬眸看过去,“你好像很无聊。” “稍微有点吧。” 太宰治一口咬掉了苹果兔子的耳朵,然后捏着兔子的躯干端详。 “你为什么还会这种没用的技能?” 以他对赤坂冶的观察,他不觉得这个人是会有这种闲情逸致的类型。 赤坂冶:“……” 阿这。 这是以前弟弟发烧的时候,他挖空心思哄弟弟吃东西时迫不得已学会的。 甚至除了兔子,他还会用苹果雕别的东西。别说是雕个兔子雕个花了,就是让他雕条龙他都能努努力——但这话是能说的吗? 还是别跟太宰治说那么多关于弟弟的事为好,赤坂冶这么想道。 赤坂冶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但太宰治是何许人也。 他冷笑三声:“又是你弟弟。” 赤坂冶:“…………对。” 太宰治阴阳了一句:“为了你弟弟,你还真是什么都肯做。” “也没有吧。”赤坂冶有点走神,“他装病想逃课的时候我就没让。” 谁问这个了? 太宰治无语又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将兔子躯干塞到嘴里吃掉。 他觉得赤坂冶这个人真的非常好懂。他的底线被划得非常清晰,而只要不越过那条线,你做任何事情他都不在意。 这么好懂的一个人,为什么满横滨的组织都瞎了眼,愣是没看出来这个人的价值呢? 如果能让他效忠,这可是个相当可靠的战斗力。即使没有异能力,这个人估计也能解决掉黑蜥蜴部队的大部分成员。 想到这,太宰治推销道:“不如你加入港口mafia、来给我当直属部下吧?养弟弟这么花钱,港口mafia的工资肯定比你现在的高。” “直属部下?” “对。”他解释了一句,“按照港口mafia的规矩,升任干部后将拥有最大的自主权,且有权挑选一名直接听从干部命令、直属于自己的部下。” “能越过首领的命令?” “啧啧,你要这么说,首领就不能乐意了。”太宰治笑了一声,“毕竟干部也要听首领的命令嘛。” 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赤坂冶在心里笑了一声:“行。” 太宰治:“……?” 果不其然,赤坂冶后面那句话就出来了:“但你难道没有直属部下?” “不用管他。”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 比起已经是块美玉的赤坂冶,还是原石、还需花费心力打磨的芥川龙之介就有点不够看了,各方各面都太让人费神了。 “就他那直脑筋,去战斗部队更适合一点,在我这待着也是浪费时间。”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到有几分薄凉,于是赤坂冶点评道:“真是刻薄。” “怎么会?”太宰治笑眯眯的,“实话实说罢了。” 赤坂冶没再接话。那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太宰治等了一会,又觉得无聊:“你这么不上道,不怕我追究你袭击我至重伤的事?” 赤坂冶没带怕的:“你会吗?” “……”太宰治又一次内心长叹,“好吧,我不会。” 这场两个人的游戏可以玩很久,如果太早超游就没意思了。 ——所以东京分部那群家伙是得眼瞎成什么样,才会觉得赤坂冶一无可取、一无所能的? 经过两天半的相处,越来越觉得自己摸清太宰治脾性的赤坂冶完全预料到了这个答案。 于是第一次的,他在太宰治面前轻轻地笑了一声:“我觉得也是。” ** 是夜,屋里没有开灯。 兴许是觉得赤坂冶成天睡办公室未免太可怜了点,太宰治大发慈悲地——天晓得为什么这里是赤坂冶的地方,却需要太宰治给予许可——允许赤坂冶回来过夜。赤坂冶对此没发表半句看法,干部先生说了,他就默不作声地听着。 当然,他还没gay到那个地步,没有要进屋和伤病号分享一张床的意思。 虽然同样都受了伤,但在太宰治还苍白着一张脸、每天一副恹恹样的时候,赤坂冶已经表现得像是没事人了一样,为此太宰治啧啧称奇地感慨他命硬。 ——其原话是高情商版本的‘生命力旺盛’。 他洗过了澡,给自己上过药,准备等药稍微干一点后再缠绷带。无聊等待的间隙中,他就坐在客卧的椅子上,拨通了弟弟的电话。 通话被接通后,好半天他都没开口。通话对面的人也没说话,只有混杂着市井烟火气的背景音从话筒里传来,落入赤坂冶耳朵里。赤坂冶仔细听了听,居然还听到了对面人在咀嚼的声音。 在赤坂冶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放松了下来:“在吃什么?” “铁板鱿鱼!”像是被给予了什么许可,赤坂幸一飞快地回答,“还有烤面筋、炸串、烤冷面、炸鸡柳……” 赤坂冶忍不住失笑。 赤坂幸一嘴里似乎塞着不少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这不影响他传递自己的快乐:“哥,好好吃啊——我恨不得给你打包带回去!” 赤坂冶稍微收敛笑意,调侃道:“那你趁这时机多吃一点吧,国内唐人街卖的中华料理应该跟那边的很不一样。” “差太远了,哥,天差地别不足以形容。”赤坂幸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们是怎么好意思拿煎饺配米饭的?” 赤坂幸一慷慨激昂地吐槽了一番两边‘中华料理’的区别,又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自己来这一趟遭受的文化冲击。等他终于想起来:“哎?哥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了?”的时候,赤坂冶已经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了。 赤坂冶也不是铁人,他也是需要休息的。 然而他白天上班、扫尾、处理后续,晚上要么睡在办公室、要么跟港口mafia的干部共处一室,这些天下来,他究竟有多少时间能够真正放松下来、好好休息……这真是个好问题。 听着弟弟轻快的、无忧无虑的声音,赤坂冶只觉得轻松。 于是在他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阖上了眼,呼吸放慢了下来。 “哥?哥哥,你还在吗?”好半天没听到回应,赤坂幸一才慢慢降低语速,最后小声地问了一句。 赤坂冶是真的睡着了。他当然没有回应。 于是赤坂幸一侧耳听了一会,也忍不住笑了笑。 光是听着哥哥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他就感觉心里暖暖的。 他满手拎着的都是小吃跟食物,再放下去都要凉了,但他怎么也舍不得放下手机挂断电话。不仅如此,他甚至悄咪咪地点开了录音,准备回头将这段录音反复播放。 呵,东寺还说他像个变态。 真的变态有他这么体贴吗?他都不会吵哥哥睡觉的! 就录五分钟,他心想。就让他听五分钟吧,然后他就叫醒哥哥,让他躺到床上睡。 可惜的是,赤坂幸一没能踏踏实实地度过这五分钟。 他听到通话那边传来了其他动静。 那是非常轻的、有点距离的一声响,像是门被推开了。 只这一声,赤坂幸一的神经就猛地紧绷了起来。 手机的收音效果很有限,赤坂幸一听不清对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在一段令人不安的寂静后,听到哥哥的声音忽地急促了起来。他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猛然惊醒了过来。 “你……”他声音有几分暗哑,“你怎么在这?” ……哥哥身边有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赤坂幸一是彻底裂开了。 给出回应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声,压低声音含着笑,在因距离而显得模糊的情况下,显出几分离奇的暧昧。 “来看看你。你在打电话?” “嗯。”赤坂冶下意识应了一声。 赤坂幸一一听就知道,哥哥根本就是还没彻底醒过来。他半睡半醒的时候一向是这个腔调。 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时看着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哥哥会显得格外可爱。 但以往,这是独属于赤坂幸一一个人的时刻。 第12章 那个讨人厌的、陌生的男声突然贴近了过来,近到像是贴着手机话筒在讲话。 “你在跟谁讲电话?不陪我吗……亲爱的?” 几乎是下一秒,对面传来了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声音,然后椅子被带倒,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连串的动静。 几秒钟的混乱过后,是赤坂冶有些狼狈的声音:“你——” “——嘟、嘟嘟。” ……通话被挂断了。 ……赤坂幸一直接失手将手机的外壳捏出了一声响。 第11章 011 这段以混乱为开局的同居生活和平得有些诡异。 对赤坂冶来说,家里多了个太宰治,有点像是家里多了只猫。 除去故意找麻烦、制造动静吸引注意力的时候,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给他几本书、一点食物、和一个能休憩的地方就可以打发。然后再每天换个药、缠个绷带、隔几天再带他去复个查,基本就没有其他麻烦事了。 太宰治不找事的时候实在很好说话,三言两语就能讲清事情,聊起天来也还算愉快。 如果不是他偶尔恶趣味地故意拨动赤坂冶那根神经,时不时把氛围弄得剑拔弩张、看看赤坂冶会作何反应外,赤坂冶大概很快就会被他的表象迷惑。 而不说话的时候,太宰治就更像猫了。赤坂冶时常会在收拾房间、或者做饭的时候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刷新在沙发上、站在门边、靠着墙在观察他。被发现后,太宰治就弯弯眼睛冲他一笑——但港口mafia的干部到底不是猫,于是赤坂冶时常被他笑得警铃大作。 什么好心态都得被这反复无常的危险态度搞崩溃。赤坂冶的态度被迫在两个极点中间反复横跳,然后理智占了上风,使得他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再也不敢松懈下来。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赤坂冶一百个确信。 但太宰治确实又什么事都没做。 没有暗示自己被挟持,没有寻求同僚的帮助,没有试图给赤坂冶两枪送他上路。他甚至会翻阅港口mafia近期的行动报告和内部论坛,然后挑着乐子讲给他听,安分得几乎有点诡异。 于是赤坂冶更不放心了。 想想他迄今为止和这个人打交道的时候都被这个人做了什么?呵呵。 这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而另一边,对太宰治来说,赤坂冶这人…… 嘿,还真是有够滴水不漏的。 诡异的熟练度拉满的居家技能也就算了,照顾起人温柔又周全也就算了,做饭很好吃也就算了——说真的,赤坂冶是不是面瘫啊?还是他真的没有这样那样的情绪波动? 人怎么能情绪稳定成这个样子啊? 刚开始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尽他可能地找事了,但似乎那些在赤坂冶看来都是小事,只要太宰治抱怨过一次,他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做法。太宰治简直不敢想,这个人要是结婚了会是个什么程度的居家好老公,并很快停止了这种浪费口舌的无用功。 除此之外,更离谱的是,这个人好像不会放松警惕一样。 夜路走多了,哪怕是不以战斗为长项的人也能轻易看出别人的状态,而赤坂冶就给太宰治一种‘时刻都能应对一场1v10的高强度战斗’的感觉。 高度自律、有些强迫症、还神经紧绷到这个程度,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当太宰治发现赤坂冶居然直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之后,他几乎是要笑出声了。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但挑挑拣拣再汇总一下,基本可以提炼成: 嘿,终于让我逮到了吧! 带着这样愉快的心情,太宰治溜进了他的房间。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在夜晚的寂静中发出一声足够清晰的声响。 赤坂冶没有醒来。 太宰治又想笑了。 往常别说是他推门进来了,就算他只是从赤坂冶身边经过、或是在他房门口站上三四秒,这个人就已经警觉地看过来了。 不过没等他迈出两步,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赤坂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肘支着扶手,微微侧着头,闭着双眼,坐在那一动不动。他肩上和腰腹处的伤口恢复很快,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桌上还放着没收起来的医药品,绷带被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使用。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侧着头的样子像是在听什么,而再仔细一看,他手中握着部手机,手机屏幕自动暗掉了,但键盘却微微发着光。 他居然是在打电话。 太宰治又有点没兴致了。他感觉自己这些天的兴致也是时刻在两个极点中间反复横跳。 不是,说真的。 熬鹰驯狼这种事,就得是无主的才有趣啊。 但左右来都来了,太宰治也就继续靠近了过去。他低头观察两眼,发现前些日子他和赤坂冶夜晚激情游玩三小时留下的纪念品也还没有消退,在皮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痕迹。 哇哦,他当时下手这么狠的吗? 太宰治一边想着,一边上手摸了一把。 兴许是体质问题,太宰治的手总是很冰。人对外物的温度本就更加敏感,赤坂冶被冻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有点迷茫地睁开眼,然后一下子傻掉了。 “你……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你呀。”太宰治这句话的尾音又轻又快,甚至没有被话筒收录进去。 他顺着赤坂冶肩头的一道疤往下摸,发觉尽管看着颜色挺浅,但摸上去的话还是能摸到皮肤有些凹凸不平。这看起来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好。不过赤坂冶貌似不是疤痕体质,过段时间应该就看不到了。 太宰治有点遗憾,不过心情还算可以。 鬼知道为什么他心情一下又回归平均值以上了。 尽管他的手腕被赤坂冶反射条件攥住、被对方无意识的力道弄得有点痛,也没影响他的兴致。 太宰治掐出茶茶的语调,明知故问: “你在打电话?” 赤坂冶还没完全清醒。他很快就会痛骂自己为什么开机速度总是这么慢,不过眼下这关头,赤坂冶只是很自然地、乖乖应了一声:“嗯。” 只一个单音节,太宰治就觉出他状态不对。他内心几乎要笑出声了,并觉得自己不趁人之危而后欺人太甚简直都对不起这送上门的机会。 他感觉现在不管他做什么,赤坂冶都反应不过来。 真是笑死了,还能有这种好事? 过分动手动脚可能会被对方的条件反射制裁,太宰治完全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按着打的感觉。 机智的他决定智取。 家人们谁懂啊,他看那小子不爽很久了。 太宰治也不试图将手挣脱,直接就着这个姿势俯身下去,于是看起来,就好像是赤坂冶主动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拉一样。 他笑嘻嘻地凑近,清晰地看到赤坂冶无意识地用眼神追逐自己,然后缓缓地、错愕地睁大了眼。 “你在跟谁讲电话?”他望进赤坂冶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温热的吐息撒到赤坂冶的面颊上,让赤坂冶整个人都开始升温。 这还不算完,他再接再厉:“不陪我吗……亲爱的?” 赤坂冶:“……” 赤坂冶:“…………” 赤坂冶猛地松了手。 他一个后仰,险些把椅子直接带倒,整个人差点翻过去。 太宰治也被他吓了一跳,眼疾手快伸手勾住他的肩膀,但苦于姿势不好用力,太宰治不小心也被带的踉跄了一下。 椅子擦过地板发出折磨耳朵的声响,但赤坂冶根本注意不到。他怀里忽然落了个人,导致他条件反射用脚勾住了桌子腿、还抬手挡了一下避免对方掉下去。 等这个相对姿势终于稳定下来后,赤坂冶再一低头,整个人直接麻了。 “你——” 太宰治没搭理他,眼疾手快摁掉了手机通话,然后一个巧劲将手机从赤坂冶手中抽了出来。 赤坂冶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在打电话了。他正在强迫自己不要偏过头移开视线,以免这一回合输得太惨烈。 不是,所以,等等。 赤坂冶看着太宰治将手机往桌上一丢。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尚且没等赤坂冶脑袋转过来弯,太宰治就已经回过头来,他只看了赤坂冶一眼,然后就发出了惊天爆笑声。 他差点直接笑倒在赤坂冶怀里。 赤坂冶不明所以。 好半天,太宰治才好心地开口为他解释。他笑得一颤一颤的,但丝毫不妨碍他调侃赤坂冶:“你耳朵红了哎。” 赤坂冶面无表情地板着脸:“……” 他有点郁闷,但又不能解释自己为何郁闷,所以他只能幽幽地看着太宰治:“你很开心?” 太宰治终于笑累了,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回道:“还行吧。” 第13章 ……行吧。 赤坂冶决定做个哑巴。 他绕过这个话题,只是催促说:“下去。” “不要。”太宰治软绵绵地拖长语调,咬字清晰地拒绝。 赤坂冶:“……?” “说真的,冶君。”太宰治问,“事情翻篇的提议,不考虑一下?” 赤坂冶终于再次抬眼正视他了。太宰治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脸上那表情跟他故意使性子、然后等着看热闹时的表情没什么区别。 不过赤坂冶看着他,没说话。 太宰治撑着他肩膀起身,膝盖跪在椅子上低头凑近。他停顿了几秒,赤坂冶没躲,于是太宰治抚上他的面颊,用指腹碰了碰他脸上的伤疤。 随后他低下头,与赤坂冶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第12章 012 所谓翻篇的意思,就是,翻篇了。 太宰治回了横滨,而赤坂冶不用再担心横滨地下庞然大物的威胁。 当年轻的黑发干部施施然走进港口mafia本部大楼、接到守卫传达的命令进入顶楼首领办公室时,屋里的两个人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太宰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森先生那张怨妇脸也就算了,小矮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早知道中也今天也在本部的话,他就明天再回来了。 太宰治默默移开视线,不想让黏糊糊的蛞蝓污染视野。 所谓距离产生美,有段时间没见的学生水灵灵地出现在面前,森鸥外此刻相当感慨:“太宰君,你回来了啊。玩得开心吗?” “还行吧。” 太宰治敷衍了一句。 中原中也在旁边看着,表情都难看了三个度。 他费了点功夫把‘喂你个青花鱼怎么跟boss说话呢’的训斥咽了回去,很努力地才没让自己的嫌弃溢于言表。 ——青花鱼那个舒坦的表情,真是放假给他放爽了是不是?他知不知道最近□□都要忙疯了!明明已经是干部了,怎么能这样抛下工作和组织一走了之?! 中原中也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他是否说出来根本没有区别。 甚至他越是这副表情,太宰治就越要找他麻烦。 太宰治眼风一扫,就露出不怎么友好的笑容:“哟,只会汪汪叫的小狗居然也学会不要乱吠一通了?真是不容易啊。” 呵呵。 就好像他最早那两刀是自愿挨的一样。 马失前蹄、差点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更不可能让中原中也知道。太宰治嘴很硬,嘲讽力度全开,很快刺激得中原中也浑身炸毛,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坐在长桌后、拿着久违的钻石打磨bgm当心情调味剂的首领此刻心情还算不错。 太宰君回来了,意味着他的工作量可以减少一大截了。而且自从中也君升任干部候补后,他变得越来越沉稳,很少会炸毛成这个样子跟太宰君进行口舌之争了,尤其是在他面前。时隔许久再见这副场景,果然还是很有趣呢。 森鸥外由衷感慨道:“你们关系还是这么要好啊。” “……” “……” 首领一句话就把两个人一齐消音了。 前者是表情扭曲、不理解但选择尊重的中原中也,后者是手动做了个呕吐动作的太宰治。 森鸥外笑笑,换了话题:“所以,太宰君,你究竟是碰上什么意外了?” “……”太宰治表情恹恹。 时常翘班摸鱼、两三个小时联系不上和接连半个月没有消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程度。主要是他那天去东京时,压根没想到会阴沟里翻船:他以为他是去揭穿赤坂冶小秘密的,没想到最后秘密是揭穿了,他也差点变成新的秘密。 他也知道自己一声不吭消失是件很离谱的事,港口mafia绝对派人暗中进行搜查了。若不是这样,赤坂冶也不可能强迫他打电话报平安——噫,这描述怎么听起来有点恶心? “被绑架了啦。”太宰治没什么正形地说。 森鸥外表情不变,倒是中原中也微微沉下脸色。 “是谁?”他语气甚至带上几丝不明显的杀气。 太宰治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瞥他一眼,扯出个奇怪的腔调:“你真想知道?” 森鸥外十指交错,手肘撑在桌上。他将下颚搭在交织的手指上,温和的笑着,眼神幽深地看着太宰治:“太宰君,我也很想知道呢。” “……” 太宰治露出了个既麻烦又抵触的表情,软绵绵地说:“好吧,是我男朋友啦。” 森鸥外:“……” 中原中也:“……” 房间内的空气不小心沉默了一下。 森鸥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嗯,太宰君确实也到了这个年纪了。但可能因为是太宰君的缘故,他以前从来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果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会面临这种情况吗? 以及,他没想到居然是男朋友。太宰君以前和美丽的女士们聊天时不是很擅长吗? 和经验丰富的年长者比起来,中原中也直接丧失表情管理能力,整个人都要开裂了。 他呆滞了三秒钟,然后才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太宰治:“你、你你,你……” 太宰治泰然自若地接受着打量。 于是中原中也说不出话了。 他一时失语,只能默默把自己碎了一地的认知重新黏回去。 好半天,森鸥外才隐晦地提醒:“注意安全。” 太宰治发出几声意味不明、有些尖锐的笑声,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他的神情中透着点餍足的意味,又不乏他一贯的狠绝——是一个常人不会、但太宰治会做出的表情。 “挺安全的。我已经处理掉了。” 中原中也微微瞪大眼睛:“……” 森鸥外忍不住想要叹气:“……” 于是这个被高高抛起的问题被轻轻放下了。森鸥外面不改色地揭过这个话题,讲起了正事:“太宰君,之前你手上的工作我暂时交给了……” ** 被处理了、但还健康地活着的赤坂冶没两天就出现在机场,将自己的弟弟接回了家。 一连整个翘了大半个月的课,赤坂幸一看起来活泼多了。虽然他原本就很活泼开朗,但又有假期又有美食的日子让他过得相当滋润,哪怕是语言问题也没能难倒他,让他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 “挺好的。”赤坂冶对此的评价是,“多吃点,你之前太瘦了。” 赤坂幸一有点不满:“……哥,我想竖着长,不想横着长!” 他也想长到哥哥这种身高好吗?! “营养不够就什么都别想。”赤坂冶给他倒了杯牛奶,“篮球打得怎么样?” 赤坂幸一可耻地沉默了。 在一片沉默中,他端起牛奶吨吨吨了下去。 赤坂冶觉得好笑,语气难免松快了一点:“不喜欢就算了。你打网球不是打得挺好吗?增加运动量就好,具体是哪一种无所谓吧?” 他上学的时候光忙着打架去了,可从来没打过篮球。也不知道弟弟这种打篮球就能长高的迷信是哪里来的。 “不!”赤坂幸一很坚持,“篮球是不一样的!” “你说了算。”赤坂冶并不坚持。 左右是些小事,弟弟开心就好。 其实他觉得以弟弟的年龄来算,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并不算矮,奈何弟弟像是对身高有执念,每天盯着牛奶的眼神都非常森然,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和牛奶有仇。 赤坂冶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通电话,发觉是同僚找他。 ……说实话,太宰治说那工作是‘打杂’还真是一点没说错。若不是工作性质给予了他一定程度上支配时间地点和方式的自由,赤坂冶也不可能会做得下来。 赤坂冶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才打断了对方的话:“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等他成功挂断电话,赤坂幸一已经用乖巧的眼神望过来了。 他捧着牛奶杯,体贴地说:“哥哥你去忙吧,我去复习下课业,明天就准备回学校了。” 赤坂冶点点头,又询问了几句弟弟的学业和生活需要,叮嘱他累的话就好好休息。 赤坂幸一将关心照单全收,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于是赤坂冶又顺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才动身离开。 而另一边,门一关上,赤坂幸一就哒哒哒地跑到了玄关旁。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确认哥哥已经离开后,才像一阵旋风样地卷到了房间内。 他拉开衣柜,在底部一个他手动用挡板隔出来的隐藏夹层内翻出了套衣服来,又从柜子里扒拉出了发网和假发,而后走进浴室,拉开抽屉取出了里面的化妆品。 十分钟后,赤坂幸一再从浴室走出来时,看着已然是风格性别都跟他原本大相径庭的模样了。 第14章 他从书包底部摸出了一串很少被使用的钥匙,揣进兜里,又背上一个造型可爱的挎包,也跟着出了门。 他特意从离他公寓单元较远的电梯下了楼,然后在小区里绕了点路,才姿态从容地走进了另一栋公寓,熟门熟路地按了正确的电梯楼层、一路毫无停顿地来到了前不久才被警察调查过的那间房门前,取出兜里的钥匙,插进了钥匙孔。 赤坂幸一微微低头,金发假发的刘海垂落下来,两边扎着的双马尾因晃动带来些重量。他的目光落到手上,控制着力道,轻轻往侧面一转。 咔哒。 门开了。 赤坂幸一这才放了心:好的,看来哥哥并没有先回家拿东西什么的。 他推门而入,又悄悄锁好门,才绕着屋里转了一圈。 嗯,看来哥哥最近又没怎么好好吃饭。冰箱总是这么空荡荡的怎么行——他讨教学来了中餐的做法,过两天就做给哥哥试试! 咦,哥哥卧室的立柜换了?怎么会突然想换家具的? 等下,窗帘的花色是不是也不一样了? ……居然还换了新买的床上用品?之前用的是这一套吗? 赤坂幸一站在卧室门前,摩挲着下颚,表情越来越阴沉。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虽然他第二天跟哥哥打电话的时候问了是谁,哥哥说只是一个朋友,刚好留到比较晚,但赤坂幸一是一百万个不相信的。他哥几乎不可能在外面睡着,所以哥哥当时一定在家。但这些年来,他基本就没见哥哥将朋友带回家过! 什么朋友?什么性质的朋友?从哪认识的朋友?? 赤坂幸一面带微笑地折返回客厅,在客厅那座座钟前停下。他搬动座钟,露出座钟的背面,然后取出挎包里的工具摆弄了一会。座钟后盖被小心翼翼地卸下,露出了内部复杂的内部机械结构。齿轮、发条、摆锤错落有致,然而,在那些黄铜齿轮与陈旧零件的掩盖下,一枚小型的黑色摄像头赫然显现。 那枚摄像头正对着座钟正面的一处小开口。那开口的位置巧妙极了,外表看似普通的装饰孔,实则刚好可以通过钟面的玻璃窥探外界。看角度的话,可以拍摄到公寓入口和大半部分的客厅。 赤坂幸一拔开几根电线的连接,滑开机器侧盖,露出里面的存储卡。他正打算将存储卡抽出来,脑内却忽地闪过哥哥出门前的画面——他摸了摸他的头,温和而又亲昵地说:“乖。” 赤坂幸一的动作一下僵在了那。 好半天,他才垂下眸子,隐去眼中的情绪,像重新开始运行的机械那样,屈起手指,将有点凉意的存储卡贴在了掌心,然后起身,将座钟复原回原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间公寓。 第13章 013 夕阳昏黄的光线在整齐的石板道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下班的人潮已经散去,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路人。道路尽头,便利店门口的花坛上,赤坂冶惆怅地坐在横滨街头。 他是成功把太宰治撵回横滨了,但日子还得照过。 他把弟弟接回来后,还是断断续续地去了几趟警局配合调查,走了好一阵子的流程,才算是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赤坂冶不擅长表演,要他做出无辜受害者的模样稍微有点难为他。不过看着警局的人对着血样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也还算值回票价。 ——如果他们能找上特务科或者军警,给太宰治找点麻烦就更好了。 赤坂冶又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四处做了做样子,才勉强把这件事情告一段落。 但他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又被组织首领一纸调令叫回了横滨。 他所属的是港口mafia旗下的一个小组织,就是任何混乱地带都会有的、认真讨生活、但始终很难继续往上爬的小组织。他还在念书的时候就被辗转招揽进了这里。 横滨地下就没有安稳过的时候,尤其是赤坂冶还会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那几年受战争影响,身为租界的横滨简直沦为了犯罪的自由港,连普通居民都掌握着时刻避难的技巧,擂钵街的孤儿层出不穷,城市里更是永远有部分地区是普通人不敢靠近的。 赤坂冶加入的时期,还在位上的老首领因意外死亡——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杀了,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而前任首领这位置也没坐多久,前年龙头战争的时候,前任首领作为组织里唯一的异能力者,不幸在混乱中身亡。如今位置上坐着的,已经是赤坂冶见过的第三任首领了。 那是个忠爱络腮胡,但是被既是组织干部又是他引路人的年长者臭骂一顿后,不得不剃干净胡子的中年人,印了满臂满背的纹身,五官硬朗,勉强称得上是一句剑眉星目。 他在组织内待的时间比赤坂冶还要再长几年,从他能在风雨飘摇的时期坚持下来,最终成为首领,将这个被接连换代弄得人心涣散、快要分崩离析的组织重新拉扯起来的这件事,就能看出他多少有那么几分能力。而随着港口mafia在龙头战争中吃了红利,凭借‘双黑’的存在得以在混乱中最大限度的保存组织实力,作为下属组织、再加上现任首领的努力,他们组织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这事赤坂冶没怎么帮忙。 毕竟他是个厌倦了纷乱生活、想要安稳度日的人。 现任首领比赤坂冶年长个十几岁,算算年纪,给他当爹也差不多了。赤坂冶第一次拎着书包被带到组织地盘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看场子,然后赤坂冶出来时,就看到他在翻自己的英文课本。 这个连半个鸟文都认不清的大老爷们叼着烟感慨:“现在的小屁孩,都这么聪明的吗?” 赤坂冶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他的课本被蹭脏。 他那时还分不清那些痕迹是血、污渍、还是烟灰。 他也并不聪明。 但他终归也算是现任首领看着长大的,所以哪怕他在组织最需要的时期提出离开,这个男人也只是晦涩不明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吐出一口烟雾,摁灭手上的烟,摆摆手说:“算了,走了也好。” 他手边烟灰缸里,长短不一的烟头已经堆成小山了。他这样一动作,顶部摇摇欲坠的几根烟头被碰落、掉到桌上,烟灰蹭脏了他的手。 但他没注意到。 赤坂冶也并不在乎。 于是赤坂冶行礼,交接完自己的工作,表示感谢,然后转身离开。 这姑且是个体面的结局,不能算是不欢而散。此后被安排到赤坂冶手上的工作,也都被利落地完成了,任务报告和常规总结次次不落,东京那边的事务每季度都是最令首领省心的干净。 但首领再也没找过他,没给他发过奖金,连年末述职都没叫他回去过。 所以,当他突然下达命令时,赤坂冶才头疼得厉害。 首领办公室里,一年不见的高大男人拍着他的肩,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他权当曾经那场对话没有发生过,权当之前的冷遇和流放都不存在,一口一个阿冶,回顾了一会过去时光,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对组织的衷心’云云,乱七八糟说了好几个小时,才把燕国地图里头藏着的匕首掏出来。 等赤坂冶被从办公室放出来后,组织里重要位置上的人基本也都得了消息了。 相当核心、能够港口mafia打上交道的任务都被塞到了赤坂冶手里,然而蛋糕就这么大,赤坂冶忽然得了重用,那自然就有人被推去坐了冷板凳。 黑色地带的组织不讲那么多流程跟规矩,所以也就衍生出了别的流程跟规矩。 赤坂冶一时间忙得走不开。 短短三五天的功夫,他带的队就碰上了两场火拼,交到手里的工作推进得相当艰难,过去相处友好的同僚一时间态度都变得谨慎起来。 要么是直接上手找麻烦的,要么就是让人想挑错都没处挑的态度。可惜赤坂冶暂时还腾不出手处理这部分仍在观望的人。 他又处理掉一波暗中尾随他想找麻烦的家伙后,才终于有了个能喘口气的机会。 今天晚霞不错,空中有云,被染成了绚烂的颜色。太阳已经落山了一半,光线不算刺眼,于是赤坂冶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花坛跟前,盯着路边收拾着店铺准备下班的居民,感受着血条慢慢回升的感觉。 织田作之助就是这个时候看到他的。 明明头发有些凌乱、衬衫上还带着血,但赤坂冶坐在那晒太阳的样子半点不显得狼狈与落寞,微微眯眼享受的样子更像是在假寐的狮子。 织田作之助结了账,走出便利店,提着手里的塑料袋向他走去。 还未靠近,赤坂冶就已经不经意地扫过来一眼。织田作之助对此毫不意外。 “好久不见。” 他在赤坂冶身边坐下。 赤坂冶慢吞吞又把脑袋拧回来,懒洋洋地不动弹,也没搭理他。 织田作之助拎起手里的塑料袋,将一盒pocky拆开、撕开里面的塑料包装,放到赤坂冶手边,然后又拿出了自己刚买的三明治,就坐在花坛边吃了起来。 第15章 织田作之助进食的时候很安静,赤坂冶只能听到细微的动静。有条不紊的节奏让人内心逐渐平静下来,赤坂冶只是静静听着,就感觉心情好了一些。 好半天,他才摸出一根pocky叼进嘴里,像是叼烟那样,半死不活地叹了一声:“……织田。” 他的鼻音有点重,应该是感冒了。 以他的身体素质都能感冒,看起来他最近过得确实不怎么样,织田作之助想。 “你怎么回来了?”他这才问。 “被……找麻烦了。”赤坂冶牙齿前后错了下,磨了磨齿间叼着的pocky,含混又懒散地说。 织田作之助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位友人在某些方面似乎相当受欢迎,织田作之助甚至曾经假扮他男朋友帮他解围过。 他没有追问,只是提出:“要帮忙吗?” “不用。” 赤坂冶耷拉着肩,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懒懒地说:“随他去吧,他开心就好。” “好。”织田作之助平静地应了一声,没对赤坂冶使用的那个男性代称发表什么意见。 他吃完了三明治,就拿起那包pocky,和赤坂冶分食起来。 从他看到赤坂冶、坐在他身边开始,这两个人的语调就都平稳得不可思议,全程表情都淡淡的。他们两人安静地坐在那,在静谧的氛围中,只有巧克力味的夹心pocky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 直到有路人说笑着经过,好奇地偏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织田作之助才恍惚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织田作之助的语气带了点些微的疑惑,“之前那个女孩子呢?” 赤坂冶:“……” 赤坂冶面无表情地咔嚓咔嚓咬着零食。 这讨人厌的城市,又危险又麻烦,还到处都是他的黑历史——包括那个爱跟他回顾童年的首领。 现在好了,又多了个爱找麻烦的一夜情对象。 麻烦程度超级加倍。 “……她不算。”赤坂冶含糊回道,“那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我死缠烂打纠缠人家算什么?” 而且还是他弟弟的同学。他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跟人家在一起。 他简短地说:“很久没见过了。” 织田作之助又是应声:“哦。” 他其实只是曾经见过赤坂冶陪一个女孩子逛街而已,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清楚。他对于打探别人隐私这种事也没有太大兴趣,只不过想起来然后问一句而已。 “你要待多久?”织田作之助问。 闻言,赤坂冶唇角的弧度又往下了一点。 “一时半会都走不了了。”他淡淡开口,“有空可以去陪你喝酒。” 织田作之助这下才终于有点诧异了。 赤坂冶离开横滨时还跟他打了个招呼,跟他提过弟弟去上大学了,所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不应该会长留横滨才对。这么看来,那个给他找麻烦的人还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他投来一个有些担忧的眼神,无奈地说:“真的不需要帮忙……?你又不喝酒,去了不过是陪我聊天。” 赤坂冶浑不在意:“陪你聊天不也挺好的吗?” 他略过对方的前一个问题,转移话题:“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孩子们都很听话,工作和往常一样,然后偶尔和友人去喝喝酒。” “是吗?那看来是不需要我了。”赤坂冶语带调侃,“你的小说进度如何?” “……”织田作之助抿了抿唇,“别打趣我了。” “没打趣你,正经问的。”赤坂冶偏头看过去,“总不能连个草稿都还没有吧?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看看你的作品,嗯?” 织田作之助扫了他一眼,眼里多了几丝微小的情绪起伏。他起身,将垃圾包装袋团了团塞进塑料袋内,丢进垃圾桶,才回身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赤坂冶,眼神从他前胸扫过,迟疑片刻才问:“你这衬衫,号码是不是有点小?” “……没辙,一年多没回来,住处没别的衣服了。”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那我陪你去买吧?” 赤坂冶懒散地屈着一条腿,抬眼看他:“现在?” 织田家不是还有小孩要照顾吗? 织田作之助垂眸,视线扫过他脸上横跨鼻梁的疤痕,落到他那双柔和的棕色眼睛上,与赤坂冶对上视线。 他无视街旁暗巷里投来的视线,声音平稳,很肯定地说:“现在。” “……好吧。” 于是赤坂冶收了收自己这架势,站了起来。 织田作之助的身量已经算高的了,不过赤坂冶站在他身边,还要比他略高一些。赤坂冶捋了下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别到耳后,将手放到口袋里。 他握住大衣口袋里的短刀,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无精打采地问:“你带枪了?” 第14章 014 织田作之助是个前杀手,现港口mafia底层成员。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为了书写生命的故事,他下定了决定不再做夺取生命的事。 赤坂冶当然不可能叫他为了自己杀人,这种小局面,还远远不到牺牲某个人梦想的程度。 所以他虽然这么问了,却只是拜托织田作之助替他在附近守着。 ——聊胜于无的帮助。 织田作之助听后无奈看了他一眼,然后抽出右侧腰腹处挂着的枪袋中的枪,利落地卸下枪支弹夹,向他展示了一下里面质感光泽明显不太对劲的子弹。 赤坂冶不用看都知道,是橡胶弹。 那还是他建议的。 友人将他的建议放在心上的事令人愉悦,但在这个场合并不适宜。 “用不着而已。”赤坂冶婉拒。 他自己也能解决,不需要织田作之助脏手。这些是来找他麻烦的,织田作之助参与了,反而给他自己惹麻烦。 咔哒一声轻响,织田作之助将弹夹重新装回去。 他语气淡然,但熟悉的人能从中听出他真切的疑问之情:“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赤坂冶:“……” 他不再说话,只是大步向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走去。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又并肩从小巷走了出来。 赤坂冶打了个哈切,在路过街角那家便利店的时候叫住织田作之助,拐进去又买了一盒同样味道的pocky。 天知道他搬去东京之后,已经戒掉这个爱好很久了。一见到织田作之助,这好不容易戒掉的瘾又重新回来了。 “走吧,去买衣服。”赤坂冶补充了些糖分,勉强提起精神,“我请你家孩子吃饭。” “唔。”织田作之助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他们可能已经吃过晚饭了。明天吧?” 赤坂冶并无意见:“吃什么?” 织田作之助:“咖喱?” 赤坂冶想起织田那忠爱的特辣咖喱,忍不住眼神发飘:“……行吧。” 织田作之助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不管是作为普通人,还是作为黑手党,织田作之助都相当与众不同。正因为如此,赤坂冶会跟组织里的人隐瞒弟弟的存在,却能无所顾忌地和织田作之助提起这件事。而在织田作之助也收养了五个孩子后,他们某种意义上又有了更多的共同点,分享了同样的感受和经历。 跟赤坂冶家的弟弟不同,织田作之助家的五个孩子是他在龙头战争中收养的幸存者。 他没办法看着因动乱失去家庭的孩子们在街上流浪,所以用他微薄的工资,尽力照顾着这五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基本都是小学年纪,虽然不能去上学,但能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在擂钵街的组织里挣扎求生,已经算是不错的境遇了。 赤坂冶跟着织田作之助上楼的时候,一开门,就察觉了来自房间内的数道视线。 他斜眼瞥了一眼织田,发现红发青年只是表情沉稳地站在门边、为他让开了道路,便猜到了其中隐含的恶趣味。 赤坂冶收回视线,恍若不觉地走进房间。 “打搅了。”他礼貌性地说了一句,告知房间内的孩子自己的存在。 房间内部比他想象的要更宽敞,虽然同住着五个孩子,房间却被打理得很干净,双层的宽敞床架,两个书桌,留了中间一片活动区域,除此之外能利用的空间都尽力利用上了,床头也被做成了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书桌前,一个男孩屈着腿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地玩着游戏机。 赤坂冶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另外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坐在墙边,全部是头也不抬的冷漠模样,好像一年多过去后,他们已经完全忘记赤坂冶这个人了一般。 ……另外两人呢? 赤坂冶眼神往床上瞄了一眼,假装没发现身后墙角处还躲着一个。 趁着这个间隙,书桌前的男孩转过身来,和门外好整以暇围观的织田作之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信心满满地跳了起来。 第16章 他挥舞着手上的游戏机,作势就要往赤坂冶脸上拍,气势汹汹的模样很难不说是在借题发挥。 “赤坂冶!”他大喝一声,“受死吧!!” 此言一出,两边的孩子也冲了过来,床上的孩子直接从上层床铺往下跳,身后躲着的那个更是跳起来就要勒赤坂冶的脖子。 赤坂冶不想被游戏机拍脸,但也不能看着织田家的小孩摔到地上。他右手架了一下幸介的游戏机攻击,一矮身,在半空中把优抱住,然后被终于能够到他脖子的克己从后面一把抱住,惹得没以为自己能成功的小孩惊喜地大叫了起来。赤坂冶身上挂着个人,但依然□□着表情不变,转手将优往床上一丢,然后一手一个把两边抱着他不放的小孩撕下来,一个丢进织田怀里,一个丢到幸介跟前。 幸介被吓了一跳,忙不迭接住了自己年龄最小的弟弟:“真嗣,没事吧?” “嗷!”真嗣被他手上的游戏机硌了一下,叫唤着,“按钮、按钮!好痛!” “……啊!抱歉。”幸介悻悻地将游戏机放回桌子上。 另一边的织田作之助倒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家唯一的女孩,将人好好地放回了地上。他看着赤坂冶将克己从身上扒拉下来,双手举着人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将他放回地面。很少能有大人陪玩的小男孩在惊讶之余,眼睛亮晶晶的、几乎在闪着光,仰头眼巴巴地看着赤坂冶。 “……”赤坂冶蹲下来,揉揉他的脑袋,“好久不见,克己。” 优已经从床上爬下来了,闻言大声抱怨起来:“太过分了,赤坂哥哥!不能只跟克己一个人打招呼,这是偏心!” “没错没错!” “好久不见,赤坂哥哥——” “赤坂哥哥,你好久好久没有来过了!” “好的好的。”赤坂冶从善如流,“好久不见,真嗣,咲乐,优,还有想用游戏机砸我的幸介。” 他像是揉棉花娃娃一样,将人挨个揉了一把,才温和地问:“去吃饭吗?” ** 织田作之助毕竟是个黑手党成员,包揽底层一切杂活不说,工作时间更是不稳定。平日他忙于工作的时候,就会拜托熟悉的咖喱店老板帮忙照看他们,而老板也是个很好的人,将自家店铺二楼的房间腾出来,给这几个孩子居住。 早先他陆陆续续将这些孩子带回家的时候,还托赤坂冶照顾过几天。赤坂冶有从小照顾弟弟的经验,哄起小孩来倒是相当得心应手,倒是让那段时间疲于奔波的织田作之助顺利地度过了万事开头难的开头。 除此之外,赤坂冶还有一个优势:他念过书。 赤坂冶坐在地板上,拿着真嗣自己完成的习题册,简单有条理地给他讲解错题。他屈着一条腿,右手握着笔,在真嗣捧着的习题册上圈着重点。一旁,幸介百无聊赖地趴在椅背上,不满地转折圈圈。 “读书有什么有意思的?”他小声蛐蛐,“又没有用,还不如等年纪到了就加入黑手党……” 赤坂冶:“……” 赤坂冶讲完这道题,才抬头瞥了下织田作之助。织田作之助正在旁边陪着咲乐看书,对这个话题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 赤坂冶有点无奈。在他看来,织田作之助实在疏于跟自家孩子的交流——他平时光忙工作不回家的吗?港口mafia这么不做人的吗,对谁都这个样? 织田作之助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港口mafia,放下枪,拿起笔,然而他养大的孩子却一心想要加入织田作之助所在的组织。 “黑手党才没什么有趣的。”赤坂冶说,“钱少,事多,还废命。要不是走不掉,织田早就不想做了吧?” “……唔。”织田作之助有点意外他会提起这个话题,但姑且还是没有否认。 最早的时候,他缺乏必要的营生手段;再后来,他不小心惹上了麻烦,于是太宰治建议他加入港口mafia、借由组织的名声得到庇护;再再后来……黑手党组织一经加入就不允许退出,港口mafia对待叛徒的手段,可不是那么温和的啊。 幸介一愣,悻悻地低下头去。 “但是……” 但是他们这样的孩子,很难像正常人那样升学、然后步入社会。比方说赤坂冶在有父母供养的情况下依旧高中辍学,比方说织田作之助连半天学都没有上过。 赤坂冶想了想:“我弟弟就在读大学。” 有稚嫩的声音好奇问道:“你弟弟?” “嗯,我弟弟。” 赤坂冶基本没和他们提起过自己弟弟。不像赤坂幸一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哥哥爱他,赤坂冶除特殊时刻外基本不会讲赤坂幸一相关的事。他熟悉的人也没人有那种过剩的好奇心。 “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当年担心过我的工作会影响到他,不过幸好,他还是成功考上了大学。”赤坂冶顿了顿。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柔和了些许,眼中流露出真切、却仿佛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的温柔情绪,“我很为他自豪。” 他话音落下,房间里突然安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赤坂冶再次抬眼时,就看到斜对面,织田作之助那双蓝色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找到了未来的人。孩子们也都愣愣地凝视着他。 赤坂冶避开了他的目光,重新低头,在真嗣的习题本上做了一个注解,一边嘴里还说着:“嘛,不过大家各有各的理想,也不是说非要……” 没等他说完,真嗣就豁然起身。 这个有点羞怯、性格比较内敛的男孩憋红了脸。他偷偷看了织田作之助两眼,大声说道:“我、我……我也想要上大学!” 第15章 015 “……” 听见真嗣这么说,克己就有点不服气了。 是织田作之助将他们带了回来,重新给了他们一个家。明明他们几个人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累赘。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要织田作之助能为他感到骄傲啊。 克己张口欲言,又闷闷不乐地垂下头去。 但是,念书什么的……真的很难啊。 赤坂冶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装作意外的模样鼓励了真嗣几句,将人哄得重新坐下,才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习题册:“我当年,嗯,姑且读到了高中吧?学校里有很多同龄人,还有很多社团,读书会或者运动社团之类的。嘛,我当年成绩也不好,还是靠体育特长生考上的高中。”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默不作声瞥他一眼。 什么体育特长生。那时候赤坂冶已经加入组织了,翘课都是家常便饭,哪有空下课后去参加社团?这个人骗人时还是这么眼都不眨一下。 不过织田作之助没有揭穿,而是顺着捧了几句,状似好奇地询问了他昔日的校园生活,眼瞅着爱好棒球的克己眼睛亮了起来,幸介的表情也一路从不服气不理解、到郁闷抵触、再到沉默着开始动摇,才话音一转,结束了这个话题。 赤坂冶也终于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他哪来那么多校园小故事可以讲?就算混着他道听途说的别人的经历,小孩子们天马行空的问题也快把他的库存掏空了。哪怕是当年在学校,他也属于特立独行的类型,没什么和同龄朋友一起打闹的经历。 目的达成后,他便迅速逃离这个话题。赤坂冶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将真嗣的习题册阖上,交还给男孩:“好好学习。我下次来的时候会检查,可以吗?” 真嗣腼腆地笑了下,显然是应许的意思。 于是赤坂冶起身:“那我先告辞了。下次再见。” 织田作之助也跟着站起来:“赤坂,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房间,在玄关处换了鞋子,然后踩着屋外的铁质楼梯下到一楼。时间确实不早了,咖喱店早已打烊,外面的停车场空荡荡一片,明月高悬于空。 “多谢。”织田作之助说。 “哪里。”赤坂冶回,“你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 织田作之助安静了几秒钟,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赤坂冶就抬手打断了他。 他不甚明显地笑了下:“不过我弟弟是天才少年来着,希望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大压力。” “……” 织田作之助审视他片刻,发觉他此刻的表情浅淡,却比刚刚的要自然许多。织田作之助这才放松下来, “你怎么猜到我要问这个的?” “因为织田是个会关心朋友的好人。” 赤坂冶对上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织田作之助:“……” 红发青年稍微一怔,看表情有些动容。 赤坂冶眼神平和地看着他,很快对他点点头:“先走了。” “好。”织田作之助轻声说,“再见。” 赤坂冶回道:“再见。” 回去住处的路上,赤坂冶抽空回了弟弟两条消息。 第17章 他第三条消息还没发出去,赤坂幸一就已经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赤坂冶无奈接通电话。哄完别家的孩子就开始哄自己家的孩子。但赤坂幸一可比织田作之助家的孩子难糊弄多了,上来就是一句:“哥你在哪!” “出差。”赤坂冶控制着语气回复,“前两天不是说了吗?工作出了点问题,这边走不开。一时半会我可能都不能回去东京了,抱歉。嗯嗯,我知道。我也很不满,但我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那些家伙稍微不盯着就会闹出一堆问题,我也想快点回去。我也想你,乖。我知道,我知道,最近学习辛苦吗?要注意身体,最近降温了,注意保暖。不要累到了,学习不用太努力也没关系。” 对上他弟赤坂幸一的时候,赤坂冶就没什么好办法了。除了哄就是提供情绪价值,其他的是半点都做不到。他颇为挫败,被弟弟嘀嘀咕咕了一通,这一路上的脚步是越放越慢。 终于,他看着月光下娟娟流淌的河水,在河岸边停下了脚步。 “抱歉。”他温和地说,“我这边有点事,得先挂电话了。嗯,好,早点休息,晚安。” 挂断电话,赤坂冶啪得一下合上翻盖手机,表情重新冷淡下来。 街道上空无一人,河水流淌过去的声音几乎被夜风隐没。赤坂冶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在道路侧边的人行步道上,丝毫没有下去河岸旁的草坪上的意思。他在那站了好一会,才等来了水鬼一样从水里爬上来的太宰治。 太宰治浑身都湿透了,黑色大衣的衣摆和袖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仿佛被重量压得没力气站直。他吭哧吭哧地从斜坡上爬上来,然后噗通一声就坐倒在地,靠着路边的路灯,歪过脑袋,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啊……又没死掉……” 深秋的最后一片叶子早已在暮色中跌落,晨起时,公园的石板路上甚至能看到冻结的白霜。圣诞节的脚步已经近了,等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从领口灌进来的寒风会更加刺人。 赤坂冶没对他的入水行径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你找我?” “不,怎么会?” 赤坂冶垂眸,瞥了太宰治一眼。 横滨临海,这么大片宽阔的水域,偏生挑了他从织田那回来路上会途经的这条河。就算退一万步讲,自杀方式有千百种,太宰治偏生要飘在水面上等他经过。 不过赤坂冶也没反驳。 他只是平板无波地说:“那我回去了。”随后就越过他,目不斜视地向远处走去。 “……真是冷酷无情的男人呢。” 走到第五步时,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那声音就好像说话人半口气上不来,声音再大一点就能累死他一样,沉甸甸的,听不出半点活力。 不过太宰治一般说话都是这个德行,赤坂冶听了就当没听过。 他被对方绕着弯子弄回来加班,他都没说什么。他这还冷酷无情? 天晓得他们那位聪明的组织首领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港口mafia的哪位大神看上他赤坂冶了,他单是接收到了人家的暗示,就本着不用白不用的主意把赤坂冶调了回来,对幕后之人是谁完全没有概念。以至于赤坂冶为了预防‘其实有其他人在找他麻烦’这种情况,而千辛万苦绕了十八个弯,才艰难地打探到情况。 甚至他怀疑,那消息很有可能不是他打探来的,而是太宰治看够了笑话,吩咐人家漏给他的。 传闻中黑暗世界里最不好惹的、拥有最大自主权、能直接调动情报部队和武装部队的港口mafia干部,对于他这种底层小人物来说,就是难处理到这个地步。 人家要玩他,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赤坂冶脚步丝毫不停,仿佛彰显着他决绝冷硬的态度。于是太宰治的语气更死了。 “……自从你来了横滨,织田作都不怎么去喝酒了。” 赤坂冶:“……” 他无语地停下脚步,侧身,看了一眼太宰治。 太宰治瘫坐在地上,形象是一点没有,身上滴下来的水将水泥地晕湿了一片。灯光从上面打下来,光线很死,于是那张本就因失温而惨白的面孔落在赤坂冶眼里时就显得更糟糕了。他脸上贴着纱布,额上眼上缠着绷带,微微垂着眸子,看起来又可怜又凄惨。 赤坂冶直觉这其中有故意的成分,但他视线落点在太宰治面孔上停留片刻后,还是回答道:“我没提你的事。” 太宰治挣扎着动了动,扬起脖颈看他。 他似乎很累,仿佛眨眼时睫毛的重量都让他不堪承受。 “你生气了?”他可怜兮兮地问。 好熟悉的问题,赤坂冶回忆了一下。 他以前是不是也这么问过太宰治来着? “没有。”赤坂冶平静地说。 虽然他被迫接手了一堆工作,虽然他接连一个月里一回东京就出事,今天下午也是,刚做完任务回了基地,还没能开着车离开横滨地界呢,就接到电话说他手底下的两个人被送进了医院——虽然被接连找了麻烦,活像有人在他身边按了一圈摄像头,一直阴森森地视奸他,但他真的没有生气。 不过太宰治显然没信。 他有一个瞬间似乎心虚了一下——赤坂冶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给他看的——然后委屈巴巴、有气无力地抱怨:“冶君,好冷漠。” 他这话咬字有几分模糊,于是赤坂冶又是无语地看了太宰治一眼。 他冷酷无情地问:“有事?” 不是说好翻篇了吗? 虽然就翻成了这个德行吧,但只要太宰治没骚扰到他弟弟头上,就还在赤坂冶的接受范围内。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太宰治嘟囔着。他声音软绵绵的,这个距离下,赤坂冶稍有不慎就会错漏他发出的音节,“冶君,我好冷。” 赤坂冶:“……” 他心情复杂地打量着他。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赤坂冶不吭声,太宰治就也不吭声。 他就维持着那副有点冷淡、有点虚弱的模样,望着赤坂冶。 于是僵持好一会,赤坂冶还是走了过来。 一靠近过来,他就发现太宰治居然在极细微地颤抖着。他精力不济,看起来有些困倦的样子,嘴唇紫到近乎发白。他在太宰治面前半跪着蹲下,握住对方的手。那温度让他忍不住微微蹙起眉。 他到底在河里泡了多久?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妙? ……这家伙为什么总这样半死不活的? “脱了。”赤坂冶说。 太宰治:“……?” “衣服。”赤坂冶盯着他,“需要我帮你脱?” 太宰治被这台词吓得精神一振,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赤坂冶没兴致搭理他,直接上手把他拎起来,两下把他被浸透后死沉死沉的黑色大衣扒下来。 “……不准扔。”太宰治忽然冒出来一句。 于是赤坂冶动作顿住,只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恰好一阵冷风吹过,面色苍白的黑发青年哆嗦一下,裹紧外套瑟缩起肩膀,被赤坂冶紧接着揽着背搂到怀里、挡住风的来向。他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随后搂住他的那只手略微收紧,那人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太宰治配合极了,感受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慢慢传递过来,和刺入骨髓的冷意进行无声无息的抗衡。 他看着赤坂冶抬手勾着领带结将领口扯开一点,然后将原属于他的大衣挂到小臂上。他调整了下衣物堆叠的方式,才能在太宰治不用碰到它的情况下将他抱起来。太宰治好奇地仰头观察,发现这人表情全程都很淡,像在漫不经心有条不紊地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太宰治觉得有点有趣。 他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被抱起来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悄声问道:“所以你最近去织田作家都是在干嘛?” 第16章 016 从外套衣摆滴落的水珠打在地砖上。 滴答,滴答,好几声响。 两人这个距离,就算他声音再小,赤坂冶也能听见。 轻而阴冷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在夜晚又多出几分微妙的味道。赤坂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吓人,但他觉得有点好笑。 “你演都不演了?”赤坂冶问。 太宰治懒洋洋地说:“反正你都猜到了,无所谓啦。” 赤坂冶回了他一声很轻的咂舌,没再说话。 于是太宰治将他的领带拽出来,攥在手里扯了两下:“说啊,嗯?你是去做什么的?” 这事没什么特别要隐瞒的必要,太宰治追问,赤坂冶就说了:“带孩子。” 太宰治想了想:“他抚养着的那几个孤儿?” “嗯。你没见过?” “没有。” 于是赤坂冶做了阅读理解:知道那几个孩子的消息,知道他们住哪,但是没来过织田家,也没有被正式介绍给这几个孩子过。 第18章 所以太宰治和织田是仅停留于港口mafia的朋友关系? “你很喜欢小孩?”太宰治有些稀奇。 “不。”赤坂冶言简意赅。 太宰治支棱起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那为什么?” 赤坂冶有点懒得解释,但又觉得不解释似乎更麻烦。考虑到太宰治都摸到他弟弟家了,还将他们组织的人忽悠得团团转,估计他的资料都被太宰治探查清楚了,赤坂冶就略略解释了一句:“我跟织田认识挺久的了。” 赤坂冶并不喜欢小孩,也不是那种同情心旺盛的人。如果他是的话,为什么织田作之助收养了龙头战争中失去家庭的孤儿,他却没有? 既然如此,他还会去帮忙照顾孩子的原因只能是织田作之助。他看重这个友人,所以不介意给他帮点小忙,也不介意连带着对那几个孩子好一点。 ……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能允许对方介入生活到这个程度,能看重对方到这个程度,这已经是相当深厚的友谊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还在做自由杀手的时候。” “哇哦。你那时候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赤坂冶刺了一句,“在上学。” 太宰治终于从他冷淡的表象下窥得一丝确切的情绪。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赤坂冶,挑起唇角,明目张胆地笑了两声。 赤坂冶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视:“你要是上我们组织的资料室里溜达过,指不准还能找到两张我背书包的照片。” “……还有这种好东西?!” 于是赤坂冶知道了,这位港口mafia的干部还没无聊到这种程度。 他低头看了太宰治一眼,平静地说:“没有,我骗你的。” 太宰治一愣,微微睁大眼睛,眼中泛出几丝鲜活的神采,然后才发出一声长叹,软绵绵地卸掉了浑身的力气。赤坂冶并不在意,他抱着人的动作很稳,总不会叫太宰治摔下去。 不过,在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太宰治就开始对自己被公主抱着在街上走这件事感到不满了。他开始挣扎起来,在不方便大声叫唤、吸引来其他人注意力的情况下,他就开始小声蛐蛐,扭动着身体想要用双脚站回到地面上。 赤坂冶:“……?” 这就用完就丢了?有效期也太短了吧?? 而且用完就丢不算什么,主要怀里人奋力扑腾的架势让赤坂冶感觉自己像个强迫别人的变态——这个时间点,这个人物形象,这个角色关系,属实有些难绷了。 赤坂冶感觉有点头疼,手臂力道不由一松,一刻不耽搁地把人放回地面。他将衣服反手丢回去,然后飞快地将双手放回到口袋里,划分界限的意思明确到就差倒退三大步、跟太宰治拉开距离了。 “……不喜欢就直说。”赤坂冶说。 他努力不让自己语气显得太过不善,不然就好像他原本有什么恶劣心思、然后现在计划落空了很失望一样。他原本没想管他的好吗?! “还行?挺有趣的?” 太宰治屈指抵住下颚,看表情分不清是思考还是在回味。大了好几码的西装外套还挂在他肩膀上、已经有些被水浸湿的痕迹了,不过他本人倒是不甚在意。太宰治抬眼看过来,轻佻戏谑地笑了下,“而且,重要的是……这招不是挺管用吗?” 他当然已经发现了,赤坂冶对他态度好得出奇,而且不是迫于淫威的那种。 说真的,他觉得这家伙挺喜欢他的。 虽然本人恐怕不会承认。 “……”赤坂冶彻底懒得理他了。 这完全就是在耍他吧?他但凡再被太宰治虚弱的模样骗一次,他就把他银行卡里的全部余额砸进他朋友的酒吧,哪怕回不了本也认了。 以及,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扭头走人。 他实际上也这么做了。赤坂冶耐着性子等了那么几秒,确认太宰治没话要说之后,就冲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唉——?” 在他背后,太宰治拖长了尾音,“冶君?” 赤坂冶头也不回。 “冶君——?你衣服都不要啦?” 太宰治又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后,就冷不丁语气一转,温度骤降,暗含冷意地念道:“……赤坂冶。”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赤坂冶。 赤坂冶猛地刹住脚步。 他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准备,暗道‘下次再碰见太宰治入水的话,他绝对亲手将太宰治摁到水里爬不起来’,然后才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果然已经变了脸。他正眯着眼睛观察着赤坂冶,周身凭空渗出几丝阴冷煞气,看过来的眼神也变了味道,裹挟着戾气与杀意。 赤坂冶仍是面无表情。 开什么玩笑。要杀他的话,太宰治要么用毒,要么人海战术,要么干脆设套将他逼入死局。只有太宰治一个人的话,这样一对一的局面,他根本毫无胜算。 而且,真想他死的话,太宰治刚刚就应该动手了。刚刚那会儿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对着他的心口来一枪,就一切都结束了。 太宰治果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他似乎也不担心赤坂冶会突然暴起动手。 他只是审视着赤坂冶:“你……” 随后,说话间,他的眼神突然落到了某处,然后忽然就中断了自己的话。 “……算了。”他索然无味地说,“没事了。” 赤坂冶:“……” 赤坂冶的头又开始疼了。 寻常人的喜怒无常都只是脾气差,情绪变化基本是有迹可循的。 但太宰治的反复无常是真的反复无常,他的思维太敏捷太跳跃太灵活,赤坂冶完全摸不清他究竟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他说了,他真的不怎么聪明。要他猜太宰治的想法,未免有些太难为他了。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在这站着,太宰治的情绪就能一分钟变化三次。 鉴于这位干部目前是完全拿捏着他工作时长的人,对方只要动动手指打几个电话,他这边就会被迫遭受很多为难、增加很多工作量,赤坂冶本着‘说句话而已,试试又不会掉块肉’的想法,友好地问了句: “到底怎么了?” ——好像也不是那么友好。 不过对太宰治来说够了。他们两人本来也不是那么友好的关系。 已经开始神游的太宰治被这句问话拉回了注意力。他的眼神重新开始聚焦,视线落回赤坂冶身上。 “哦,冶君。”他又开始假模假样地喊这种过分没有边界感的称呼了,“你要不要送我回家?” ** 赤坂冶当然不可能送他回家。 虽然大半夜地叫人埋伏在自己家门口、依靠这种邀请把人哄骗上门然后解决掉的操作未免有些离谱,他觉得太宰治不会这么做,但他也没那个兴趣亲自踩一遍雷。 他半靠在床上,任由太宰治双手用力掐着他的脖颈。太宰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到他呼吸困难、难受得皱起眉后,才慢慢放松五指,转而用指腹摩挲着他颈间脆弱的部位。 “咳、咳咳……” 眼瞅着太宰治逐渐加重力道、颇有要再虐待他一次的意思,赤坂冶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手腕。 “到底怎么了?”他哑着嗓子问,“你今天心情好糟糕。” 太宰治外套和西装马甲早就被脱掉了,衬衫扣子解开了一半,借着床头那盏昏黄柔和的灯的照射,能若有若无地看到年轻人清瘦的身体轮廓。他身上也缠了不少绷带,已经被弄散了些许,不过还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没被彻底解下来。 听见这话,太宰治奇道:“看出我心情不好还让我进门?” “嗯?”赤坂冶茫然了一瞬,才迟疑着说,“这又……这有什么的?” “……”太宰治噗嗤一声笑了,心情似乎好转了一些。 他没解释什么,也没回答赤坂冶的问题,只是手掌抚过他身上完好的皮肤。这个人虽然体型高大,但他的壮是由身高和骨架带来的,肌肉虽然结实,但还远远不到过分的程度,线条依旧流畅好看,是相当合他心意的范畴。 太宰治检查了一圈,不无遗憾地说:“居然一点疤都没留。” 不留疤居然还不行了? 赤坂冶半是感慨半是叹息地说:“你这性癖有点废人。” 按照太宰治下手的轻重程度、那刑讯的手法,受刑者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其实严重怀疑他上次那已经是太宰治手下留情过的程度了,因为他明明疼那么狠伤那么重,却基本没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 “还不到那种程度啦。”太宰治笑眯眯地说,“不过,你不觉得很好看吗?” “……”赤坂冶委婉地说,“我没有那种爱好。” 他床品很好的好不好? 太宰治专心致志,没再说话了。 赤坂冶又忍了一会,才受不了地把他四处作乱的另外那只手也摁住。他胸膛起伏了几下,支起身,呼吸已经有些乱了,声音里带出几分欲色:“……不过你要是有也行。” 第19章 太宰治一下乐了。 他乐不可支,笑着说:“喂,这可不是我要求……” 他后半截话被隐没在唇齿间,布料落下时摩擦发出了的细微声响。 太宰治很快挣开他的束缚,摁着他的肩将他重新摁回去,另一手撑在床上。赤坂冶顺从地躺回去,微微偏过头,短暂的呼吸交错过后,细密的吻从脸侧一路延伸向下。 赤坂冶有些惊讶于他今日的兴致。他思考了一下,为避免某些奇怪的误解,他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就行,我无所……” “你还是别说话了。”太宰治冷不丁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很糟糕?” “……”赤坂冶被噎了一下,压低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那么,考验你人品的时候到了。” 太宰治含混笑道:“我哪来的那种东西?” 赤坂冶为他的理直气壮震惊了一瞬。 “……真的不介意?” 些微的痛感传来,赤坂冶又是呼吸一窒。他压抑着声音忍耐了片刻,才能开口给予肯定的答复:“嗯。” “……” 太宰治头都没抬。 但他显然是听见了,因为赤坂冶很快为此付出了代价。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腹部,从后背一路麻到了后颈。他抬手想要制止太宰治,却又不敢粗暴地动作,于是仿佛欲拒还迎一般,他的手搭在了太宰治肩上。 最终他只能有点崩溃地被逼出一声喘息: “嘶……别咬!” 第17章 017 赤坂冶是个信奉不留隔夜仇的人,于是他们做了两次后,赤坂冶就把人忽悠进了浴室,放了满满一缸子水,然后粗暴地将太宰治摁了进去。 被摁到水里时,太宰治毫无防备,意外极了,束手无策地挣扎的模样可怜到有点可爱。于是他们又在浴缸里做了一次。 绷带爱好者那满身的绷带终究还是被拆掉了,因为完全湿透了。第二天早上,太宰治骂骂咧咧地叫赤坂冶滚去给他买绷带,而底层打工人赤坂冶在旁边嗯嗯啊啊地回着电话。 电话里的同僚听到他这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惊奇地问:“赤坂,你还在家?你……” 赤坂冶都不等他说完就摁下了通话结束的红色按钮,啪得一下合上手机翻盖。 “去不了一点。”他倦怠地说,“东边仓库的那批货到了,我得去盯着。都是你给我整的好事。” ——他讨厌上班。 太宰治:“……” 太宰治瞪着他,从背后嗷呜一口咬到了他肩膀上。 太宰治也讨厌上班。 但他更不爽赤坂冶这副态度。 昨天晚上两人乱七八糟的话讲了一箩筐,应许了太宰治提出的好些要求,但关于被找麻烦的事,赤坂冶是半句都没提。 明明被造成了很大困扰,明明付出了额外心力解决,明明是有不满之情的,但太宰治跑到他面前胡闹一通,他还是问都不问一句,甚至没对太宰治那些得寸进尺的要求表现出抵触。明明已经被逼到一定程度了,但他身上总保有一种游刃有余之感,让太宰治怎么看怎么不爽。 眼下也是。太宰治那一咬是一点力没收,牙齿刺破皮肤,直接见了血,险些把他一块肉给咬下来。但赤坂冶没吭一声,也没有要喊疼的意思。 太宰治不满极了,他松开牙齿,舌尖在伤口处流连片刻,等到满嘴的血腥味淡了些,才退开点距离。赤坂冶甚至微微偏过头方便他动作,于是太宰治阴恻恻的眼神就顺着他的肩膀往更致命的脖颈处滑,思考着要不要往他大动脉上来一口。 感受到脖颈处凉飕飕的,疑似有性命之危,赤坂冶才开口制止。 “别咬了。” 他声音在倦怠里多了几分纵容。“我去给你买绷带。” 太宰治又是沉默:“……” 于是赤坂冶又挨了一口。 “……”赤坂冶彻底没辙了,“……你到底在不满些什么?” “没事。”太宰治松开他,冷笑两声,拽过被子就想躺下。他摆了摆手,懒得再看赤坂冶,“你去吧,再见。” 赤坂冶:“……” 这种时候谁走谁脑子有问题。 赤坂冶及时侧身,抓住他的手臂,一把把人拽了过来,然后捏着下颚吻了上去。他手指用的力道有些大,没那么皮糙肉厚、甚至有点娇气的太宰治一下被弄疼了,没好气地一拳锤过来。 过了好一会,赤坂冶才放开他。他用唇贴了贴太宰治的面颊,含糊地低声问道:“说话?” 太宰治:“……” 太宰治也叫他整没脾气了。他干脆躺到赤坂冶怀里,无精打采地说:“没事了。你走吧。” 一模一样的台词,但语气不一样了。 赤坂冶满头雾水,还是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觉得似乎是没事了。 ——太宰治真的很难伺候,谁懂。 他不明所以,但太宰治已经明摆着懒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赤坂冶就只能略过这一部分。他琢磨了一会,反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话说。”他问,“你吻技是不是变好了?” 太宰治:“……” 草了,难道他会把他回去之后天天吃樱桃的事情说出来? “行了,快滚。”太宰治没好气地说,“闭上你的嘴吧!赶紧的,滚。” ** 赤坂冶毫无负罪感地放了同僚的鸽子,跑到药店去给太宰治买绷带。他顶着收银员奇怪的眼神,提了满满一袋子的绷带走,临走前还又加了两盒药膏。 这人手上脸上缠着的绷带确实是只起到一个装饰作用,但他身上的绷带被拆下来后,赤坂冶才发现他身上居然是带着伤的。那伤口奇奇怪怪,不是刀伤也不是枪伤,鬼知道太宰治对自己做了什么,才能在躯干上留下那样的伤口。 他又买了点早餐,才拎着袋子回去。 推门进去前,赤坂冶已经做好了屋内空无一人的准备了,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宰治居然还懒洋洋地瘫在床上。他随便从衣柜里摸了件t恤当睡衣,黑发湿漉漉地散落下来,一刻不停地按着手柄,赤坂冶能听到招式释放特效声一个接一个地从游戏机扬声器里传来。 赤坂冶在卧室门口顿住了脚步。 紧张的战斗当中,太宰治甚至还能抽空抬眼看过来。 他注意到赤坂冶的神情,一下子就乐了。 “有这么意外?”他忍不住调侃。 “有点。”赤坂冶诚实地说。 太宰治一哂:“上次是时间有限了啦,我再不回去,森先生真的要生气了。而且我走的时候,你不是也醒着吗?” “那是两码事。”赤坂冶将早餐放在桌上,然后拎着药店袋子进屋,放到床头柜上。他在床边坐下,俯身凑近过来,与太宰治交换了一个吻。 太宰治忍着笑意回应,他完全不闭眼,鸢色的眼瞳里满是揶揄。 他发现赤坂冶在冷淡与亲昵之间的切换快得离谱,很难甄别,节奏让人相当猝不及防。他正饶有兴趣地在观察他情绪变化的规律——还是说,是处事方式变化的规律? 间隙间,赤坂冶礼貌地低声询问:“打扰您玩游戏的话,会生气吗?” “会哦。”太宰治愉快地说,并将还响着bgm的游戏丢到了一边,“因为别人的原因导致我输掉的话,会非常、非常生气呢。” 太宰治抬起手,指腹贴上他的眉骨,一寸寸顺着轮廓描下去。这个不喜欢把大大方方把脸露出来的人五官真的很能打,在这种距离下也完全经得起考验。他的眸色很浅,眉眼间也隐隐有一点欧洲人的特征,跟他完全是亚洲人式精致的弟弟截然不同。 太宰治又伸手去碰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一错不错地观察着赤坂冶的眼神。赤坂冶略显意外,但没有抗拒,只是任由他动作。 这个人对床伴似乎有些过于纵容了。他拥抱你时的力道,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凝视你时的眼神,凑过来主动讨要的亲吻,总能轻易给人一种他在爱你的感觉。他在关注你的喜好,在乎你的感受,接受你的坏脾气,但…… 那些不过是错觉罢了。 太宰治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很快收回手。 很好,好极了,这家伙上次在牢里的表现完全是装的。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回避和瑟缩的迹象,坦然又自信。他对自己的外貌完全不会感到自卑——说的也是,这家伙利用起自己的魅力来简直得心应手,除了不能自卑外,他甚至得对此有一定自信才行。 赤坂冶:“……” 赤坂冶心情多少有点惊悚了。他在半路劫住太宰治的手,扣着他的手指不放。 “……你又生气了?为什么?” 他又做什么了? 赤坂冶冥思苦想了一番: 太宰治不喜欢听敬语?不喜欢这种接吻法??还是说,他真的因为打游戏被中断生气了?? 第20章 太宰治将他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有话就直说。” 赤坂冶:“……你确定?” 这是真的能直说的吗,在这种明显还在生气的情况下? 太宰治又不高兴了。他五指没入棕色的发丝,揪着赤坂冶的头发将他往后拽去,禁止他又凑过来亲他:“叫你说,你就说。” 赤坂冶:“……” 这个人的情绪变化真的好快。几分钟前,他还黏黏糊糊地凑过来回吻呢。 人是没办法猜透太宰治的。赤坂冶选择屈服,老老实实地说:“我明天想回趟东京。” “……”太宰治的表情瞬间变得险恶起来。 “我没懂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回东京。”赤坂冶顺着他加重的力道仰头,“你似乎对我弟弟很没有好感。你们见过面了?” 被盯梢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赤坂冶已经尽力把组织交过来的任务做得完美了,他自认为没有给港口mafia留下什么介入调查的好契机,而如果没有理由,港口mafia也不可能闲到对每个任务进行二次核查,顺便调查手底下参与这次任务的人。 顺着这个逻辑一想,赤坂冶昨天前脚离开横滨市区,后脚他新接手的部下就被打到吐血送进医院的事,其实已经相当离谱了。太宰治已经从之前几次试探中得到了答案,确认他赤坂冶不会冒着部下送命的风险坚持回去看弟弟,所以才选了个程度适中的警告方式。 他完全不联系赤坂冶本人,却变着花样地告诫他:别回东京。 赤坂冶不是很明白。 太宰治看他不爽、找他麻烦的事很好理解,港口mafia势力日益扩展,这人在横滨做事当然会更得心应手;因为织田的缘故找上门也合情合理,因为他大概是真情实意和织田交朋友的;后续发展虽然意外,但基本也只是顺着氛围顺水推舟。 他不觉得一点特殊关系能叫他与太宰治之间生出什么沟通余地,但也不会忽略掉对方释放出的友善信号。上次太宰治可是一觉睡醒就跑了,而这次他留下来了。 既然留下,那就是能谈的意思?赤坂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放弃绕弯子,干脆直接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找他麻烦就算了,能不能别找他弟弟麻烦? “……” 太宰治从他的语气中品味出几分‘他马上就要踩到赤坂冶底线’的意味,于是他眼神微冷。 顷刻间,两人间的氛围就冷凝下来,空气一时间都僵住了。 对方顺从的姿态和完全跟‘顺从’这个词不搭边的语气与眼神让太宰治忆起上次的那个夜晚。 他上次甚至是把赤坂冶铐起来的,但…… 哈,那滋味真是谁试谁知道,谁试谁倒霉。 太宰治眯起眼睛,心中翻涌起深沉的恶念,但最终还是在赤坂冶微微蹙眉、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解的时候放弃了那些念头。 赤坂冶貌似是真的在询问,而非质问,而他居然真的被这隐晦的退让安抚了。 “啧。”太宰治松开手,转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将柔软的发丝在指尖缠绕。他的语气柔和下来,用一种温柔、但他的部下听后大概会汗毛直立背后发麻的口吻说道,“那你回吧。” 于是赤坂冶又确认了,这位干部先生似乎真的对他弟弟很有意见。 幸一果然做了什么。 ……唉,虽然他对弟弟有滤镜,但也能客观知道弟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安分乖巧。不过这样才好,这样他才不会担心幸一吃亏或者被欺负。 “好。”他面不改色地应声,权当没听出太宰治的不快。 “嘁。”太宰治又拖长尾音,“冷酷无情的男人。” 看着赤坂冶起身去拆药盒和绷带的包装,太宰治也重新把自己的游戏机捡回来,将早已game over的游戏读档重开。他漫不经心地摁着手柄按键,一边说了句:“你回去之前再帮我个忙吧。” 赤坂冶没怎么迟疑地接上:“要做什么?” “小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太宰治说,“反正你下手轻点就行了。” 赤坂冶生出一种微妙的不详之感。 不过……嘛,毕竟是太宰治。 算了。 “嗯。”他垂下眼,将药涂在太宰治后背,用手掌替他将药抹晕揉开,然后扯着绷带从他身前绕过,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第18章 018 太宰治站在镜子前,将颈部缠着的绷带散开,重新缠好。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圈圈的绷带,看着镜子里神色阴沉、惹人生厌的自己。 总有人爱讲‘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种话。一般来说,太宰治是认可的,世俗的人类总以为自己将情绪隐藏得很好,更有愚蠢者爱沾沾自喜,殊不知他们的情绪早就从细微之处泄露了出来。不管是谁,只要稍微吓一吓,就会像受惊了的老鼠一样朝着陷阱直冲而去,满心满眼的恐惧和惊慌都要溢出来了。那种寻常老套的戏码,太宰治虽然总是在玩,却已经厌烦到看都懒得看了。 可对上镜中那双像枯萎树叶一样的眼睛,太宰治也没觉得自己有好到哪去。 镜中那人死气沉沉,稍微一提唇角,眼中便是嘲弄和讥讽的意味,纵使偶尔有喜悦和正面的感情闪过,也像是滴在镜面上的水珠,浮于表面,轻轻一晃就消失不见。 ……但赤坂冶好像很喜欢他的眼睛? 太宰治心不在焉地调整好绷带,然后将衬衫扣子系好,重新打了领结。 那家伙动起手来没个轻重,但在这种地方却相当绅士。明明被咬得到处都是痕迹,不是破皮见血就是青青紫紫,却意外的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没用的绅士又增加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细致地洗过十指,直到手指冰冷、指尖发白,才擦净手,离开了休息室。办公室内,芥川龙之介正站在办公桌前等待,见他推门出来,更是挺直脊背,严阵以待地听候他的命令。 太宰治坐到办公椅上,慢吞吞地蹭着滚轮滑到桌后,转了九十度过来,歪着头打量着芥川。 这是他从贫民窟捡来的异能力者,天赋不错,可惜脑子实在不灵光,像头愚蠢的斗牛,用红布一招便傻兮兮地冲上去了。 说真的,这家伙真该跟赤坂冶学一学,后者那按兵不动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如果是同样的境遇,换成芥川的话,他恐怕早就被气得气血上涌,头脑一热就直冲港口mafia本部来了,誓死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呃,如果是芥川的话,这剧情应该从一开始就不会那么发展了。 太宰治沉着脸假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吓人。他打了个寒颤,忙不迭挥散了脑子里恐怖的画面。 他也不是没用粗暴的手段教育过芥川,但后者那倔牛一样的行为模式、疯狗一样的眼神、和屡教不改的头铁都还历历在目。 如果真的替换过去了,那场面简直要变成恐怖片了。 “太宰先生,怎么了?” 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变化,芥川龙之介沉声问道。 芥川龙之介是个看着和太宰治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面容冷峻,神情冷淡,但一双黑眸在看到太宰治的瞬间便像是燃起了火焰,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那是近乎狂热或信奉的姿态。 然而这眉眼完全是抛给瞎子看了。 太宰治瞥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作为太宰治头号粉丝,芥川龙之介认真关注着老师每日的细微变化。他发觉老师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踌躇片刻,将徘徊在心头许久的疑问说出了口:“……太宰先生,您今日怎么换了打扮?” 这位干部先生一般都是西装三件套外加长款黑色大衣,然而他今天套在外面的大衣却换了个款式。太宰先生平时那件衣服呢?被送去清洗了吗?太宰先生一般都去哪家干洗店?有几套替换的衣服?他要是问的话太宰先生会告诉他吗?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地思索着。 太宰治懒懒地瘫在滑轮椅上,叫滑轮椅前前后后滑动着,听滚轮发出细微有节奏的响声。 哦,那件衣服在河里泡过、又被丢在沙发上阴干、已经皱得彻底没法看了。而且他昨天没回家,直接把那件衣服忘在赤坂冶家了。啧,麻烦啊。那件衣服是森先生送给他的,他还得再去拿一趟。 不过这话就不必说给芥川听了。 太宰治换了个姿势,托着下颚打量自己的学生。他懒洋洋唤了一句:“芥川啊……” 被点到名字的人立刻精神一振,清空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干脆利索地应声:“是。” 这是个太宰治一句话就能为他豁出性命的战士,随叫随到,响应率百分百。 不过太宰治对部下的尊敬毫不领情。他换上一种惋惜的语气,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芥川,为什么你这么弱呢?” “……” 第21章 只在一瞬间,芥川龙之介浑身的血都冷了。 对于一个渴望得到对方认可的人来说,当面给予这种评价无异于杀人诛心。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在了脸上。 “哎呀,不是……” 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漫谈一样地跟他聊天,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任务报告, “我之前呀,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呢。我问他要不要做我的直属部下。” 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已经死去了。 如今他是太宰先生的直属部下,如果有其他人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话,就意味着……太宰先生要放弃他了吗? “但是他拒绝了呢,真可惜。” “……” 芥川龙之介短暂地复活了一下,随后席卷而来的就是滔天的怒火和恨意。那可是太宰先生的邀请,太宰先生啊。那个人怎么敢、怎么有权利拒绝太宰先生?!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经不自觉地扭曲了起来:“那个人……” 太宰治像是拨弄提线木偶那样,看芥川龙之介为他的每一句话做出激烈的反应,然后无动于衷。 他将找出来的那份报告读过一遍,递给芥川龙之介,半是惋惜半是抱怨: “哎呀,你看,让他做这种工作真是浪费人才。我是看不下去才邀请他的,结果居然被拒绝了呢。真伤心。” 芥川龙之介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僵硬地接过那份报告,很快锁定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那个人。 “不过是一些寻常的任务。”他哑着嗓子说,“在下也可以……” 太宰治像是被逗笑了:“重要的不是他在做什么,而是他能做到什么。” 他眼神下意识地在芥川龙之介身上转了一圈,像是在评判什么,但他很快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他唇角蓄着不走心的笑意,敷衍着说:“嘛,加油吧。” 一股子‘加油,努努力吧,万一能达到他那个程度呢?’的意味。 满满的都是对芥川龙之介能力的不信任。 芥川龙之介已经来到爆发的边缘了。报告书里的这个人完成的不过是些简单的、他也能完美完成的任务,怎么能够看出他的能力在他之上?!他想为自己争辩,想要证明自己,但就在他即将压抑不住这种冲动的时刻,太宰治话音一转,拿起桌上其他的文件,语气冷淡地说起了接下来的任务。 他叫芥川来,原本就是为了交代他新的任务。 于是屡次被太宰治教训过的芥川龙之介卡了一下,不得不在太宰治的叙述声中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赤坂冶…… 太宰先生的声音从耳边流淌而过,但芥川龙之介有一半的大脑还木然地嚼着这个名字。 赤坂冶—— 他记住了。 ** 赤坂冶也记住了。 记住自己下次最好在门上挂两层锁了。 有过上次的经验后,当他在浴室里、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时,他差点都要应激了。洗澡时突然再冒出来一个人举着枪冲进来,他真的要留下心理阴影了好么? 然而他浴室门没关严,从缝隙中漏进来的脚步声叫他能分辨出来人的身份。赤坂冶进行着激烈的‘此时应该怎么办’的思想斗争,感觉自己有点崩溃。 于是当太宰治在外间溜达一圈、而后旁若无人推门进来时,就看到他很大只的床伴疲惫地把自己浸泡在热水里。他仰着头枕在浴缸边缘处,一只手臂搭在外头,离门更近的那条腿屈起、膝盖支出水面。他将手上拿着的书拍在脸上,就这样顶着那本深色封皮的小说,感觉下一秒就能昏厥过去。 “我可以报警么?”他有气无力地表示,“……这完全算得上是性骚扰了吧?” “诶——?”太宰治发出惊奇的声音,“这种程度才只是性骚扰吗?你的接受程度未免太广了吧,我以为这得算作是犯罪了哦?” 赤坂冶:“……” 原来你还知道? “噗。”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太宰治也能想象出他的反应。沉默并不是糊弄他的好办法。太宰治乐了一下,然后才问,“你不会从来没去过公共浴场吧?” 其实太宰治期待听到一些‘进入公共澡堂和闯进有人正在使用的浴室是完全两回事吧’之类的吐槽,但赤坂冶居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回了他一个迟疑的鼻音:“嗯……”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没,赤坂冶蔫蔫地想。 私人温泉他倒是去过……但那种确实不是公用的?也不需要和其他人共享汤泉? “诶?居然真没去过?”太宰治怔了一下,然后开始发散思维,“因为性向问题,所以去那种地方会感到不适吗?” 赤坂冶:“……” 就不能是单纯没去过吗?以及,这思维太典型了,他感觉他大概是这位干部试过的第一个同性了。 “关注点跑偏了吧,不本来就有混浴的存在吗。” 赤坂冶懒洋洋支起脑袋,抬手将书从脸上取下来。他用书页挡住下半张脸,眼神凉凉地扫过去,“要么出去,要么进来。有点冷。” 太宰治吐槽道:“谁叫你不开空调。” “那你开。” “一会再说吧。”太宰治反手关上门,人已经站在里侧了。他迈出两步、在浴缸边缘坐下,赤坂冶默不作声收回手臂给他留出空地。他侧身坐在那,抬手抚弄两下被水打湿、有些缠手的棕发,轻声说,“指不准一会就热起来了呢。” “……”赤坂冶闭了闭眼。 太宰治慢条斯理替他把头发捋顺、别到耳后,一边轻飘飘说:“不是有那种议题吗,说遇到这种情况,是该捂脸还是捂重要部位之类的……没想到冶君会选前者呢。” 赤坂冶默不作声把书合上:“我还可以选第三种方案。” “什么方案?” “……自卫。”做掉你。 太宰治接过书,将其放到远处干燥的台面:“你明明选的是第四种。” “嗯?”赤坂冶从他语气里感受到了些不满之情。他仰头望过去一眼,迎上对方视线。 那双鸢色眸子颜色有些幽深,凭空多出些沉甸甸的感觉,和其主人轻柔的语调截然不符。太宰治盯着他,语中带笑地问道:“你对谁都这样来者不拒的吗?” 赤坂冶:“……” 无语了,这人说话为啥总这么难听。 他眼神冷了冷,没有解释的意图。他本来也不可能解释给太宰治听,而太宰治如何理解都与他无关。他只表情不变地问道:“所以你是来干嘛的?” “拿衣服。”太宰治眨眨眼,“你居然帮我送去干洗过了,谢谢你~” “拿完了就回去。”赤坂冶说。 “才不要,你都允许我进来了。” 赤坂冶手肘支到浴缸里侧,歪头看着他,肩头还带着太宰治今早咬出来的伤口,血痂周围有略微泛红。他淡淡表示:“是你自己撬的锁。” “那你把我打出去?” 赤坂冶:“…………” 太宰治既然这么说了,当然是自信绝对不可能被拒绝。剃头单子一头热的事,他怎么可能做?不过他不满地抱怨了另一件事:“你居然做了大扫除!你这洁癖是不是太严重了一点?不会是因为昨天我来了吧!” “你也说了我有洁癖。”赤坂冶终于忍无可忍,“你先去洗洗吧。从哪回来的这是?一身血味,好难闻。” 太宰治:? 什么,他只闻到了客厅卧室里清洁剂的味道、还有浴室里沐浴露的香味。 他表情古怪起来,抬手闻了闻自己衣袖,茫然道:“我临下班前去了趟刑讯部门……我就在里面站了五分钟,甚至都没动手。你怎么闻到的?” “潮湿味、血臭味,通风不好,死人的味道根本散不掉,弄不好的话可能还有点霉。”赤坂冶冷淡地说,“地牢监牢刑场都一个味,难闻。要做的话先去洗澡。” 太宰治表情更诧异了。 “之前东京那次、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不会最折磨的部分是味道吧?” “哪能啊。”赤坂冶说,“那还是你下手比较狠。” “我就当做是夸奖了。”太宰治洋洋得意地说,年轻的面孔神气起来后,给人一种他在翘尾巴的可爱假想。他不顾赤坂冶偏头、有些嫌弃的模样,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不然你恐怕还没法对我印象这么深刻~” “……”赤坂冶扶了他一把,免得他倾身太狠直接跌进来。他撑着他手臂,还是与他轻轻贴了贴唇,然后才嘀咕一声,“按常理来说,我是不是该生气了?” 拜托,他当时真的伤很重。 “可你其实根本不在意。”太宰治指出,“你是不是有m倾向?” “我没有。”赤坂冶说,“你是不是有s倾向?” “应该也没吧。”太宰治思考。 “是吗?”只这样与他进行简单的肢体接触、赤坂冶就是十二分的心平气和。他疑心太宰治就算再抽他一顿他都不会发火,不过他还是表示,“希望你下次把‘应该’这个词去掉。” 第22章 一只手撑到他肩膀部位,带来微凉的触感。赤坂冶仰头与他接吻,在那双看不透的鸢色眼眸的注视下,他眼睑轻颤几下、而后轻轻阖上了眼。那只手贴到他颈后微微加重力道,然后趁此机会稍微咬了他一下。赤坂冶撑着他手臂的那只手直接往下一拽,另一手抬手去掐他下颚,跟他争夺主动权的同时,逐渐加深这个吻。 换气的间隙,交错而紊乱的喘息声有两个。 “去洗澡。”有个人说,“不想在这的话,隔壁卧室的卫浴也有淋浴间。” “……你事真多。”更年轻的那个声音抱怨道。 “快去。”于是他哄了一句,“我等你。” 于是缠着绷带的黑发青年嘀嘀咕咕地起身,扯着领带结把领带拽散,把外套马甲都丢到卧室椅子上,一溜烟离开了他视线范围。浴室里凝聚着的热气悄悄流失,玻璃上凝结着的雾气散去。赤坂冶又觉得有点冷,不过他听到空调被打开的‘滴’的提示音,便也不在意了。他探出手臂、将自己刚看到一半的推理小说拿回来,重新翻到先前那一页。 赤坂冶是不知道太宰治在他身上寻求什么,但左右无非就是尝鲜、趣味、亲密接触、或者单纯打发时间。不管是哪个他都无所谓。 反正他不对这人抱有期待,亦不会在他身上损失什么。 对赤坂冶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 不论晚上如何,白天还是要上班的。 赤坂冶蹲在码头跟前,嘴里叼着板巧克力,有气无力地给弟弟发消息。 [幸一:哥,都十二点了,你开始回了吗] [幸一:你准备几点回来啊!] …… [幸一:[大哭.gif]] [幸一:哥,你说下午能回来,莫不是骗我的吧] …… [幸一:又不回我] [幸一:要急眼了,真要急眼了] …… [幸一:我懂的!我都懂!] [幸一:哥你忙吧!!我自己去玩一会!!!] [幸一:[猫猫咬着尾巴大哭.jpg]] 赤坂冶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是无力。 昨天太宰治说的可是‘走之前帮个忙’,但眼瞅着都到中午了,他还没等来太宰治提过的那个麻烦。 他此刻就是由衷地希望那不是会导致他行程推迟的麻烦。 [没有突发情况的话一定回] [我保证!!] [还在外面,回复不太及时] 赤坂幸一的回复几秒钟后就弹了出来。 [幸一:[信赖的眼神.jpg]] [幸一:成,那我去准备材料了] [幸一:我刚从华国回来的时候就说要给你展示一下人家传给我的秘制配方,结果居然能硬生生拖两个月!今天说什么都得让你吃到] 赤坂冶:[要做什么?] [幸一:秘密] [幸一:嘿嘿,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赤坂冶正打算打字回复,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眼也不眨地切出了短讯的界面,随便在浏览器里点开一个新闻,往下翻了翻,做出已经阅读了一半的状态。 那同僚靠近过来的时候,探头一看,就看到一张新闻配图从屏幕上滚过。 “哦哟,这么关心社稷?” 那人再仔细一看,发觉图片上那地方他居然还认识。 “赤坂先生,你去过这个地方?”他张口报出那家酒吧的名字,“前两天有人在那闹起来了,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学生仔。好像是被人骗了,跑去找他相好的,结果不小心碰上火拼,就出意外了。” 他一只脚踩在海堤边缘垫起的砖石上,双手插兜,微微俯身下来调侃赤坂冶。他就是昨天早上打电话给赤坂冶的那人,也是原本这支队伍里最有望升职、接手这个任务的人。 只可惜,赤坂冶被调回来之后,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首领有多重用赤坂冶。一时半会,组织内都没有空位能腾给他了。 他倒是没那么尖刻地针对赤坂冶,相比有些人,他更喜欢摆出一副平级的、资深者的架势和赤坂冶聊天。他确实也要年长赤坂冶几岁,虽然在组织内的资历没有赤坂冶久,混黑的时间却要比他更长。 “那小子当时哭得可厉害了呢,又哭又闹的,看来是真喜欢。”他笑了下,不无暧昧地说,“仔细想想,好像和那种类型的人在一起确实要更省心一点……”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赤坂冶没兴趣再听。 那位干部先生的声音听着很像纯真大学生吗?这家伙是耳朵不好使吗? 他手腕一抖,将手机翻盖合上,抬手捏着巧克力锡纸包装的部位,咔的一声,掰断了一截下来。 那人后面的话被他这个动作打断。 他将话咽回去,打量着赤坂冶。 这男人留着半长的头发,长发也不打理,散落下来后总会遮住一部分脸,导致他看着阴郁又孤僻。这人明明被首领委以重任,却是个内敛没气势的家伙,叫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镇不住场子。 也叫人忍不住来挑衅一番。 那人微微笑道:“怎么?赤坂先生,我说的不对吗?” “……”赤坂冶斜眼瞥过来一眼。 他迎着海的方向蹲着,恰逢一阵风拂过,发丝吹拂间露出了俊美的侧脸和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赤坂冶齿间还衔着巧克力的一角,断面被掰得相当整齐,尖角露在外面。 他半是讥讽半是哂笑地问,“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对上他的眼神,那人一愣:“也不是……” 他又不是男同。 赤坂冶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顺势双手插兜地起身。动作间,原本绷在大腿部位的布料被拉扯了一下,在他直起身后服帖地停在了该在的位置,将他身高优势下的长腿修饰得相当吸睛。 随着这个动作,赤坂冶对他就从仰视变成了俯视。他低头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冷淡地一瞥,哂笑道:“那就不关你的事。” 他这话是暗含锋芒的,语中的冷意很难错认。 那人一下噤了声,被吓得僵在原地。 他在那瞬间生出种立刻道歉保平安的念头,但赤坂冶唇齿间叼着的巧克力让他的咬字模糊了起来,给人一种这其中也许还有回转空间的感觉。于是那人更不敢开口了,生怕自己一句话将对话推进到更危险的地步。 他惊疑不定地想: 这个赤坂冶……原来是这种类型的吗? 迟疑间,他只能愣愣地注视着赤坂冶,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然后舌尖一挑,灵活地将那块巧克力含进了口腔。他稍微抿了下唇,紧接着巧克力的颜色彻底在唇间消失不见。 “该走了。” 赤坂冶淡淡地招呼了一声,然后便转身离开。 那人只能听到锡纸的声音、看到他又抬起手,大抵是咬了一口巧克力——他居然喜欢吃甜食的吗? 他追上他脚步,下意识开口,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甚妥当,竟是无意识落了下风。但他只能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将礼节性的称呼念完: “好,就来了……赤坂先生。” 第19章 019 港口mafia与其下属组织盘踞在横滨港口,从事着走私、金融犯罪、非法经营等等的相关业务,而这些工作被拆分分派到底下的人手里后,就要变得具体很多了。 赤坂冶检查了一遍仓库里的货,对了遍单子,就已经开始累了。 他按住口袋里一直在轻轻震动着的手机,做了个手势,就表示:“行,没什么事了。你们走吧。” 队里有跟他混得比较熟的年轻人问了一句:“赤坂先生,你不回基地吗?” “不了。”赤坂冶说,“你先去吧,难得收工早。” “哎!”那年轻人高兴起来,“回头有空一起喝酒!” 闻言,自刚刚那一出后就安静跟在赤坂冶身后的同僚抬眼看过去,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呵,愣青头。人家能跟你喝到一块去吗? 赤坂冶面不改色地应了:“好,回见。” ——他不喝酒的事其实算是私事,只有熟识的人才知道。而混在这个场子里,不吸烟不喝酒不赌钱的人才是少数派,如果他次次回绝,其实会很引人注目,也不利于他跟同事打好关系。 所以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些手法和小技巧出场了。 虽然比不得某位干部出入他家那样如入无人之境,但赤坂冶还算得上擅长这个,并不忌讳出入这种场合。 他翻着手上的册子,在心里估量着港口mafia这批走私进来的武器规模和来源地。港口mafia家大业大,一次船运拉进来的货就得分派到不同队伍手里执行,既为了效率又为了安全。不过有了这份清单,赤坂冶意识到,也许他能在黑市淘到一波新武器了。 ……啧,这么一看,上班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赤坂冶有点微妙地不爽。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才耐心耗尽,转过身问道:“你还不走?” 第23章 为了避免太宰治给他找来的麻烦找不到他,他决定在路上多转转,守株待兔。但这家伙为什么还不滚? 那家伙明明才被他吓过,却仿佛越挫越勇。他露出无辜的神色,体贴地说:“看看赤坂先生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黄鼠狼给鸡拜年? 赤坂冶眼也不眨地拒绝:“不用。” 他将册子夹到手肘处,转身向外走去。这人居然还真不站在旁边袖手旁观,给他帮了把手,一起关了仓库的门。 看着码头仓库门缓缓落下,他还笑着站在旁边,推了推眼镜:“以前我也是会留到最后再检查一遍的。他们一个个拍拍屁股走了,有时候总丢三落四的。不过有赤坂先生在,倒是要好不少。你一来,他们手脚都比以前麻利了。” 这话赤坂冶听过就算,一点反应不带给的。 他心不在焉地站在那,正打算随便说点什么,就冷不丁感到一股危机感从心头升起。 后颈汗毛立起的瞬间,久违的战栗沿着脊椎袭上颅骨。赤坂冶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感受到有人靠近,但他浑身肌肉却已经自顾自地紧绷,脑海里有个声音开始高喊起‘危险!’。 眨眼之间,他顺从心头的感觉,伸手一把扯过身边的人,带着他一个前滚避开了致命的一击,然后抽出左肋侧枪袋里的手枪,精准地两发子弹击溃了袭来的黑影。 那是从他视觉盲点处袭来的细长黑线,狰狞锋利的边缘,刺破空气的速度相当之快,可以想象如果被击中的话,绝对是讨不了好的贯穿伤——但那是什么东西? 被他粗暴一扯、拽着滑行过来的同僚仰面朝天,摔了个狠的,靠在赤坂冶身边,正痛呼着试图撑地起身。赤坂冶没有被他干扰,表情丝毫不变,眼神紧锁在空中被击退半米的黑线上,眼神顺着延伸来的方向往街角一瞥。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翻身而起,冲地面开了一枪,期间随手将身边还没能站起来的人提起来往旁边一丢。 单这一下,他的手臂力量已经暴露无遗。 赤坂冶以一种和体格完全不符的灵活轻巧落地,避过从侧边袭来的又一次攻击,退后一步,偏头险之又险地看着黑线从他脸侧擦过,削掉了一节荡起的棕发。赤坂冶并不紧张,视线自然垂落,黏在那黑线上跟着它远去。 这是什么材质?不能是新型科技武器吧? 是异能力者? 赤坂冶琢磨着,甚至有闲心喊了一声:“你先走!” ——所有攻击都是冲着他来的,虽然没有避开同僚,但也没盯着同僚的要害处去。 同僚被扔开,在地上擦出一米远,顿时变得灰头土脸。赤坂冶游刃有余处理危机的身影映在他眼底,头也不回开枪的动作利落又精准,于是他将提醒的话咽回肚子里,来不及喊疼,直接连滚带爬地起来,冲着仓库拐角处冲去了。 比起一览无余的外面,那里起码能为他提供一些遮蔽,如果赤坂冶解决不了敌人的话,兴许他还能借着地形求得一线生机。 赤坂冶分神关注了一下、确认他已经跑离这片区域后,才砰砰又开了两枪,将迎面袭来的黑线击退,遥遥望向不远处朝他走来的青年。 那是个黑发的年轻人,矜持优雅地双手插兜,那能穿透人心脏的黑线正是他黑色风衣的下摆延伸出来的。他衬衫前襟有类似荷叶边的设计,结合他单薄的身形,走路的姿态,看起来倒像是个文绉绉的家伙。谁能想得到他竟是能力这般锐气的异能力者。 赤坂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视线从他脸颊两侧垂落的、渐变成白色的鬓发扫过。 还搞了漂染?怪洋气的。 赤坂冶默不作声换了个弹夹:“你是?” 那人表情很冷,冷到仿佛要给自己气病了。他轻轻咳了两声,死死盯着赤坂冶。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那大概在被异能力刺穿之前,赤坂冶就已经被他的眼神扎成马蜂窝了。 “在下的名字是芥川龙之介。”那人鬼气森森地说。 他神情愈发凶恶了,因为狂热粉丝的直觉加上mafia出色的眼力叫他觉出赤坂冶外套的肩宽、版型、和布料材质有些眼熟,有点像是昨天他尊敬的老师穿的同款。他的杀意简直要化为实质了,像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是即将要杀死你的人。” 赤坂冶:“……” 这整条仓库街上,一眼望到头,一时间竟看不到其他的人在。赤坂冶大致猜到是有人略施小计清了场,方便他们在此打架斗殴。 赤坂冶不知其中细节,只微微垂下眼、心情有点复杂:太宰治怎么把人忽悠来的?怎么戾气会这么重?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赤坂冶随手将空弹夹丢在地上。 “来吧。”他说。 话音未落,赤坂冶就已经直冲芥川龙之介而去。他姿态比猎豹还要迅猛,速度快得惊人,一瞬间从视线落点消失带来的紧张感叫人神经一绷。 芥川龙之介瞬间被激怒了。他发动了异能力,衣摆荡起,像是张牙舞爪的黑兽那样亮出利爪与尖牙,向赤坂冶展示自己的武器。 然而赤坂冶不是只会往前冲的野兽。 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这件事他再了解不过,因为这也是他一贯以来的战斗方式。犀利的攻击搅动空气,叫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阵阵发凉。感谢‘罗生门’出色的攻击性,赤坂冶此刻对杀气敏感得惊人,几乎是擦着那些能削掉他脑袋的攻击、精准地钻进攻击的空隙里。 芥川龙之介愕然睁大双眼,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砰的一声枪响,赤坂冶上前逼近一步。在他身侧受击溃散的布条离他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但饶是如此,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依然直勾勾盯着芥川龙之介。 那种被锁定的危机感——但明明没有杀气?! 芥川龙之介抬臂格挡,想至少争取一点时间。然而赤坂冶只是佯攻,趁此机会已经拧身曲臂、拉开了架势。 很不错的异能力,他心想。 可惜,还是不够快。 他握紧了左拳,一拳重击到芥川龙之介腹部。芥川龙之介瞬间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整个人腾空飞起,在空中滑出好几米远、重重摔落到地面上。 赤坂冶:“……啊。” 糟了,好像下手有点狠。 这个人怎么身板比太宰治还要单薄?他明明是按照打太宰治的力道来的……? 赤坂冶默不作声靠近了几步,俯身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扯起来。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似乎短暂地失去了一会意识,再度回神后就是浑身的剧痛,视线正对上赤坂冶那双棕色的眼睛。 方才有一瞬间,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四目相对。他注意到赤坂冶平静的眼神。那无悲无喜的眼神平静到近乎悲悯,像尖刺一样深深扎进他心里。 恍惚间,太宰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芥川,为什么你那么弱——? “咳咳、咳……” 芥川龙之介表情有几分狰狞,望过来的眼神近乎称得上憎恶,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咳着血。他甚至没有力气将血吐出来,嘴角有鲜红的液体淌下,但赤坂冶依旧能看到他口腔里有血被迫被咽下去。他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发动异能力,然后被赤坂冶头也不回地抬手一枪精准命中。 他稍微睁大了眼,眼神有些涣散了。 忆起太宰治惋惜的语气,他喃喃着说:“差距……真的那么大吗……?” 赤坂冶:“……” 赤坂冶一时间都有些愧疚了。 这是一场稍微有些不公平的战斗。 芥川龙之介有灵活多变的、高攻击性的异能力,而赤坂冶拥有的是其他的一切。包括经验。 这家伙显然身体很糟糕,体术是绝对的短板,但好巧不巧,体术是赤坂冶绝对的长项。他最应该做的是在赤坂冶摸清他的异能前就将他杀死,因为一旦让赤坂冶近了身,情势就会立刻调转。 这完全是战略上的失误——如果不考虑能力限制的话。 “不至于。”赤坂冶将他提起来换了个姿势,强迫他将口中的血吐出来,免得他不小心被自己呛死,平静地回答,“再给你几年时间,你就有能力杀我了。” 芥川龙之介被整得胃部乃至全身都一阵剧痛,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艰难地咳了好一会。赤坂冶就蹲在他旁边观察他,微微侧目。 这是……肺也不好? 赤坂冶耐心等他咳完,问:“你为什么想杀我?” 芥川龙之介吐完了血,说话声音终于清晰了一点。 他喃喃道:“在下不、不能……让你取代我。” 赤坂冶一时间沉默。 哦,他知道了。这是太宰治那个险些被他随口换掉的直属部下。 搞清事情原委,赤坂冶就放心了。他邦的迎面给了芥川一拳,物理助眠帮他入睡后,从他口袋里搜出了他的手机。赤坂冶随手将人丢在地上,然后点开了通讯录,果不其然找到了太宰治的联系方式。 第24章 赤坂冶扫了一眼号码,点击拨通了过去。 第20章 020 那么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用芥川龙之介的手机给人打电话? 当然是因为他没有太宰治的电话。 是的,太宰治撬门加私闯顺当得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但其实赤坂冶连他电话都没有。他估摸着太宰治早就搞到他联系方式了,不过很显然,对方做任何事都没有要提前知会他一声的意思。 就连提出要他帮忙,太宰治也只口头征求了同意,除此之外,他既没说具体事情、也没说理由、也没留下联络方式。赤坂冶昨晚其实稍微问了一句,但太宰治也只是含糊其辞,以至于麻烦迟迟不上门时,赤坂冶就只能在这硬等。 这完全就是种单方面的安排。 赤坂冶决定拨个电话过去,提醒一下对方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只他一人还站着的长街上很安静,而电话只响到第二声提示音就被接通了。这速度快得就好像对面人在等待这通电话一样。 赤坂冶略感诧异,随后他等了十几秒,又发现对方既没开口表达疑问、也没喊出芥川龙之介的名字。 ……什么情况? 赤坂冶沉思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被猜透了。 这也行? 传闻确实有传闻说港口mafia最年轻的干部是个能算透人心的、聪明到可怕的家伙,但真轮到自己被这样彻头彻尾地拿捏时,感觉还是很微妙。 “来得太晚了。” 赤坂冶默默换掉原本的台词,改口成了抱怨。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说好的是中午,结果这都一点多了。” 通话对面传来太宰治闲闲的声音:“哎呀,这个不能怨我啊。” 他昨天上午就把赤坂冶的消息告诉芥川了,谁知道芥川在知道他名字、所属组织、还有权限查询下属组织任务的情况下,依然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才找到人? 以及,果然结果毫无悬念呢。 芥川真是输太多了。 太宰治一边觉得赤坂冶这个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未免太六边形战士了一点,一边觉得芥川真的是…… 算了,赤坂冶体力很好体术很强这事他是知道的,芥川在体能方向是短板,所以他更需要学会应对这种类型的敌人。这结果也是意料之内了。 太宰治停止在脑子里骂人这种浪费脑细胞又没有收益的举动,百无聊赖地问:“人怎么样了?” 赤坂冶言简意赅:“活着。” 他又瞥了一眼脚边躺着的人:“……目前是。” 主要是他没想到这人这么脆。 太宰治啧啧称奇:“哎,心狠手辣啊。” 赤坂冶:“……?” 赤坂冶不知道这句话是哪冒出来的。他觉得自己最好保持沉默。 他思考片刻,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决定装得老实一点,免得太宰治真把他当成个人物继续折腾他。 “我把人扔这了,你自己处……” 赤坂冶倏然截断自己的话,然后灵活地后跃。他脚尖接连点地,飞起一脚踢开了直冲他面门而来的尖石,在轰然的巨响中于空中翻了个身,然后平稳落地。他站稳脚步,抬眼看向几米开外、站在深坑内的橘发青年。 深坑中,中原中也冷厉地抬眼看过来,眼中满是怒意。已经吐血昏迷的黑发青年正漂浮着悬在他身边,周身裹着一圈红光,于他方才的攻击中毫发无损。 赤坂冶:“……” 赤坂冶:“…………” 赤坂冶一下失语了。 他认得这个人,不如说谁不认识? 比起没什么名气的芥川龙之介,‘重力使’的威名不会有横滨情报贩子没听说过,于是赤坂冶当然也不可能没听说过。这可是‘双黑’里的另一位,太宰治的搭档,港口mafia的中原中也。 ……对于普通小组织黑手党成员来说,这可是只活在情报小节里的名人啊。 横滨地下的名人中原中也率先开口了。他怒视着赤坂冶,冷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赤坂冶:“……” 他在做什么?他在作死。 赤坂冶默默直起身,将右手上的枪收回了枪袋内。 他感觉自己的处境有点不妙了。他仔细研究过这位在龙头战争里大放异彩的异能力者,读过对方相关的情报。重力原本就是很难应付的类型,更别提这位重力使的能力强度很高。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底层打工人,没想过要挑战最强异能力者。 那么退一万步讲,这位最强异能力者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也是安排好的?” 赤坂冶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怪不得不肯提前告诉我?” 担心初出茅庐的年轻异能力者无法得手,于是又叫来自己的搭档做双重保险?所以,怪不得他昨晚找过来,这是算好今天叫他死了? 这人真是—— ……算了。 说完那句,赤坂冶无甚兴致地挂断电话,将芥川的手机往地上一扔,然后绷起神经,准备全神贯注地应对中原中也。 他身体的各项机能已经被完全唤醒,在看到强敌的瞬间就被危机感刺激着醒了过来,欢喜雀跃着等待接下来的战斗。 如果说芥川龙之介的刺杀只有其异能力让他感受到危机感,那么中原中也的就不一样了。且不说中原中也不是只有异能力的花瓶,就算他是,他的异能力也足以让人陷入苦战了。 情况相当不妙,但赤坂冶没打算放弃。 他其实是那种死前会拼尽全力拖人下水的类型。 中原中也没听清他先前那句话,不过见他摆出战斗的姿态,中原中也也就不在意了。他张扬桀骜地扬了扬眉:“很好,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袭击港口mafia的成员,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吧?” “……” 他妈的,连环套。 交涉无意义,如果这是计划好的,赤坂冶不觉得自己的临场发挥能绕过太宰治准备好的逻辑。而且芥川龙之介被他打到半死不活的事是事实。 赤坂冶抽出刀,面无表情地说:“嗯。” 橘发青年眯起眼睛笑了下。他长得真的很有少年气,一双如天空般蓝色的眼睛很漂亮。他笑的声音也很好听,速度也足够快。 ——于是这次来不及反应的变成赤坂冶了。 在重力的牵引和加速下,中原中也以快到难以对抗的速度攻了过来。只这一眼,赤坂冶就确认他没办法和对方竞争速度和力量了。他将刀子抛到左手,反手握刀,而后不退反进,上前一步。他握紧右拳,足下生根,然后腿部带动腰部,腰部带动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挥出一拳,和中原中也的拳头对撞到一起。 在中原中也意外到堪称惊喜的神情中,赤坂冶没办法再保持表情的平静了。 他控制不住地咬紧了牙,暖棕色的眼瞳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那丝金色调在冷厉的眼神中变得愈发明显。在这一瞬间,他浑身燃起的是战意,眼神紧锁着中原中也,脑中唯一的念头是—— 杀了他。 中原中也手上戴着手套,赤坂冶没法发动异能。他只能采取最基础的方式。 他猛地抽步后退,然后挥刀而上,这面无表情的一刀,像是冲着将中原中也腰斩一般。虽然他手上握着的是短刀,但中原中也毫不怀疑他的刀法造诣。 面对这般杀招,中原中也居然朗声笑了起来。他侧身拧腰,一脚踢了过来。 赤坂冶不敢冒着手腕被击中的风险继续这一刀,以对方那有重力势能加持的力道,这下若是被踢中,他左手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就别想用了。刚刚对拳的那一下,他半边身体都有些发麻。赤坂冶临时变招,让中原中也这一腿扫空,然后趁他收势时欺身压上,右手探手袭向中原中也要害处。 中原中也再次挡回,然后紧接着又是一拳砸了过来。 赤坂冶挡了两下,然后微妙地察觉到了什么。 快速过招期间,赤坂冶抽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方才还满脸怒意的年轻人此刻眼睛都亮了起来,战意混杂着喜悦的神情让他显得有些神采飞扬——他没有继续加大异能力的输出,甚至稍微收敛了一点力道,以期能和赤坂冶来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或者说,以期能在彻底击溃他之前,先和他玩上一会。 ……真是意外。 重力使居然是这种类型的家伙? 赤坂冶没法管这叫势均力敌,因为他感觉对方过重的力道让他开始肌肉抽痛了。 说实话,自从赤坂冶十五岁后,他就基本没在力量上输给过别人。近身格斗中,不能只强调身体素质而忽略技巧,因为永远会有人比你高大、比你强壮、比你快,但对于赤坂冶来说,他一般是那个处于强势方的人。而且他的技巧也并不差。 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 赤坂冶心里叫苦不迭。他手上动作不停,两人你来我往了片刻,他终于是忍不住、试探着露出了疲态,然后做出想要回撤的架势,面无表情地吃下了对方的一记横扫。 第25章 这一招过后,中原中也出乎意料地没有追击。赤坂冶顺势后退了两步,甩了甩手臂,努力沉着脸,让自己别露出什么情绪波动。 隔着一段距离,他和中原中也对视。 橘发青年已经基本换了个态度。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赤坂冶:“喂,你叫什么名字?” ……好极了,连他的名字都不乐意提。 赤坂冶有点不爽,但他控制住了。 撇去其他因素,他并不讨厌眼前这个人,于是他缓缓开口,报上自己的名字:“赤坂冶。” “……赤坂冶。”中原中也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似乎相当中意。他挑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笑,“喂,赤坂,你为什么袭击港口mafia的成员?” “是他先袭击我的。”赤坂冶用平稳的语调说,“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我和我同僚都会被他穿成串。” 橘发蓝眼的年轻人歪了歪头:“哎?” 赤坂冶默不作声,定睛看着他。 中原中也敌意确实消退许多,这下连攻击性也收敛不少。他似乎一定程度上相信了赤坂冶的话,只额外问了句:“那你同僚呢?” “我让他先走了。他帮不上忙。”赤坂冶答。 听起来很没诚意的一句话,但中原中也态度更好了。 “原来如此。”他理解地点点头。 他号称是港口mafia的第一体术大师,当然跟组织里的异能力者对练过。芥川龙之介的水平确实能随便把普通人穿串,也确实应对不了眼前这个人,贸然动手的话,被反过来揍一顿完全是有可能的。 不过,嗯……芥川毕竟是港口mafia的成员。 他身为干部候补,有义务帮组织内的成员出头吧? 可他不太想打了哎。 中原中也眼珠一转:“我会处理掉所有冒犯港口mafia的人,但是——” “我不加入。”赤坂冶精准截断。 ……说好的港口mafia家大业大呢?这两个人怎么总是给他一种港口mafia很缺人的错觉。那个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不是挺强的吗,后继有人啊? 他飞快地补上:“而且我本来就是你们下属组织的成员。” 迎着中原中也从惋惜转到惊喜的神情,赤坂冶一板一眼地说:“中原先生,刚刚真是冒犯了,不好意思。” 第21章 021 芥川龙之介伤得真的有点重, 于是爱护部下(哪怕不是他的部下)的中原中也先将芥川龙之介送了医。 赤坂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位重力使选择‘送医’而不是‘叫人来’这种措辞,就看到橘发青年带着芥川龙之介纵身而起,身影飞快地消失在了原地。 赤坂冶:“……” 好极了, 他算是知道刚刚中原中也从哪来的了。以及…… 吗的, 这个中原中也真是大好人。 再说一遍, 他是真的大好人。 赤坂冶郁闷地蹲到海堤旁边, 一边放松长时间用力过猛的手臂肌肉, 一边在心里复盘刚刚那场战斗。 再再说一遍, 中原中也是真的大好人。他明明能用重力异能操纵外物、带着芥川龙之介浮起来, 却没有在刚刚的战斗中操纵赤坂冶身上的重力。如果他这么做了,赤坂冶恐怕没有对敌之力。 该说对方还给他留了一个体面的死法吗? 他盘腿在海堤上坐下,遥望着海平线的方向。 微咸的海风将海浪的声音送到他耳边, 有些潮湿的空气触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赤坂冶垂眸听了片刻, 才感觉浑身的血液慢慢平静了下来。受击导致的骨头几乎要碎裂的疼痛已经渐渐淡去, 余下的只是若有若无的幻痛。 大概明天身上就全是淤青了, 赤坂冶想。 他走了会神, 看着码头尽头处一只海鸥振翅飞起,向着地平线方向飞去, 渐渐化作空中一个黑点,再看不清它拍动翅膀的矫健身姿。 所以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局面的? 赤坂冶难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忽然抬手按住自己肩膀。哪怕隔着两层衣物, 他也能大致记得太宰治在哪处留下了牙印,也能记得他昨晚如何撑着他的肩与他接吻。年轻干部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体温偏低, 指节和掌心部位只有薄茧。他毕竟不是战斗人员, 练枪的频率不如赤坂冶高。 只一个晚上而已,这记忆还太过鲜明。 ……但太宰治想杀他。 赤坂冶的心情有点糟。他又一次后悔起当初没有杀死太宰治的事,因为肉眼可见的,情势已经开始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但如果他当时杀了太宰治, 织田会伤心吗? 赤坂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个朋友很少的人,织田也是。 他自我审视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没用。 耳鬓厮磨的相处与床笫间的低语总容易给人制造出深爱的错觉。第一个到底是特别的。赤坂冶认真假想了下场景,发现如果真要动手,他可能真的会犹豫几秒,无法像原本假想的那样无动于衷。 ……而且事情变得比当初麻烦多了。如果说当时是不知足无罪,那现在选择动手的话,他恐怕需要将织田的反应也纳入考虑了。除此之外,太宰治已经将他的情况摸清楚了,他弟弟的资料也许也已经被太宰治记录下来留作后手。在见识过重力使实力的现在,他如果要采取这种解决方案,也许得直接按照最糟糕的情况考虑了。 嘿,难道就是今年了? 择日不如撞日,也许这就是他离开日本的最好时机? ……可幸一还没毕业呢。他八成不愿意他走吧。 赤坂冶兴致缺缺地收回手,低头理了理袖口。他又发了会呆,才轻叹一声,将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抬手随意捋了把头发。 结果这一捋,就不小心出问题了。 赤坂冶的表情一下僵在了那里。 等等,等。这……这长度怎么不太对? 于是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赤坂冶郁闷程度超级加倍地在研究自己的头发。 意大利手工皮鞋触及地面的声音慢慢靠近,然后是中原中也还带着少年气、但已经颇有磁性的声音。他歪歪头,好奇问道:“赤坂?” 赤坂冶的声音有点崩溃:“……中原先生。” “嗐。”中原中也随意摆了摆手,“不用这么讲究。” 他上前两步,蹲在赤坂冶跟前:“你在干嘛?” 赤坂冶沉默:“……” 他挣扎了一会,然后才转过来。 他并着两指,将侧脸那几缕头发捋直,展示给中原中也。不,其实都不需要他特地比较长短,他只是稍微转过来,中原中也就已经看出不对了。 他睁圆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然而考虑到这是他新认识的朋友,当着人的面嘲笑似乎不太好,橘发青年又艰难地憋了回去,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丰富:“啊,你这……” 赤坂冶表情已死。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笑吧,我不介意。” ——当然不可能。他骗人的。 中原中也还是没笑。他艰难地忍住了。 张扬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唇角平和无奈的一抹笑意。 “怎么会失手的?”他轻笑着说。 赤坂冶:“……” 这意思是,他会被芥川龙之介得手属于是他失手吗? 莫名被认可了战斗力,赤坂冶的心情稍微好转。他没好气地说:“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他能力是这个性质的。突然冒出来个异能力者袭击我,我也很莫名其妙,就稍微试了他两下……” 中原中也摩挲了一下下颚,打量了两眼赤坂冶的新发型,决定给予认可:“芥川的异能力确实挺不错。” 都给人削成公主切了,还挺锋利的。 毕竟在那种紧张的战斗中,头发这种随风而动的东西能被寸寸削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应该是一次性削的,而不是赤坂冶失手了很多次吧? 赤坂冶表情阴沉地盯着自己脸侧时不时出镜的碎发。他做了会儿心理准备,然后堂堂宣布:“我先去剪个头发。”然后再回东京! “好!”中原中也鼓掌,“支持!” 赤坂冶:“……” 那什么,他再说一遍,重力使真的是个大好人。 情绪上来了,赤坂冶也不甚在意那些细节了。他忽略中原中也还在他身边的事实,抬手摸了下口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赤坂冶和中原中也同时愣住了。 原本完好无损的电子设备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活像是迎面遭受了重击,机械外壳碎得一块一块的。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手机还能维持着完好的结构,但赤坂冶这么一碰,就从外壳开始寸寸瓦解,一些金属碎块贴着他的掌心滑落,另一些从他指缝间掉了下来,连带着里面的电子元件和其他结构也支离破碎。 赤坂冶:“……” 第26章 中原中也:“……”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中原中也轻咳了一下,从大衣里侧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没碎。 ……好尴尬。 中原中也忍不住又咳了一下,然后解释:“……你力气太大了,所以我在你攻击的时候,稍微调整了重力……所以你会觉得很费力,但最后落到我身上的力气会被削弱很多。” 赤坂冶又是沉默:“……” 所以浑身疼到仿佛骨头都被锤烂的就只有他一个了是吗? 中原中也尴尬极了,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气虚地继续说道:“抱歉,偷偷拿异能作弊了……” 赤坂冶:“……” 赤坂冶无奈瞥他一眼。 重力使怎么是个性格这么可爱的人?这对搭档能不能稍微中和一下? 中原中也还不熟悉赤坂冶的脾气。他接收到那个眼神,再看看赤坂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居然变得更加底气不足了:“抱歉,下次我一定——” 眼瞅着中原中也越说越离谱,赤坂冶开口打断。 “那本来就是你的异能。” ——中原中也有本事完成这种细微的重力操纵,那是他厉害。甚至以他的异能力,他原本都不需要和赤坂冶进行这样的近身战。他直接将一棵树一辆车一堵墙从地上拔起来,然后挥过来揍他就行了。 都不提强度的事,如果芥川龙之介能完成这种精度的操作,那么当时削掉赤坂冶发丝那次攻击就不该仅仅是削断他的头发了,而应该直接在空中多次转向,从更刁钻的角度攻击更致命的地方。 赤坂冶看着中原中也写满了鲜活情绪的蓝色眼睛,看着他松口气、然后眼里仿佛盈着光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就算别人有同样的异能,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这个程度。这些都是你实力的一部分。” 他至今仍活在异能失控的恐惧中,这使得他总感觉自己对异能力的控制趋近于零。对于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中原中也,他是真情实意的钦佩。 赤坂冶轻声感慨了一句:“……真厉害啊,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下子愣住了,眼中多出了几分无措。 这份称赞对他也打出了暴击,那内容落到他耳中仿佛意有所指。而且赤坂冶微微偏头过来,抬眸看着他,温柔的棕色眼睛凝视着他,投来的视线变得很有重量——他是非常、非常真心实意地在感慨,就好像感同身受一般。 忽然得到了真挚的称赞,中原中也有点不自在。 ……毕竟这种情况往往是对方越真挚,被称赞者就越无所适从。 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自己了,于是很快在手足无措地道谢和大言不惭地认下来之间选择了or,强撑着笑了一声:“那、那当然。” 然后话一出口,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草,语气没绷住。 赤坂冶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中原中也坚持了几秒,然后也步了赤坂冶的后尘,紧跟着破防了。 他有点羞愤,正忙不迭打算起身,强势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就听赤坂冶补了一句:“那肯定的。” 中原中也稍微松了口气。 好好好,他就说赤坂这人能处! “所以,话说回来。”能处的赤坂冶又冲他笑了下,“你介意我叫你中也先生吗?” 第22章 022 中原中也不明显地怔了一下。 “嗯, 嗯啊……不介意啊。哎,其实挺多人都这么叫我。” 赤坂冶撑着下颚看他:“你不反感就好。” “还行吧,听着倒是不赖。”中原中也笑了下。这人动起手来迅猛如雷, 说话时却是个平和沉稳的语调, 听着相当舒服, 简短的几句话, 就叫人觉得轻松愉快。 “你有急事要联系别人吗?不介意的话, 可以用我的手机。” “谢了, 不过没事, 不是什么急事。” 赤坂冶拒绝了。 他是想跟弟弟说一声,但如果用别人的手机留下记录和电话号码的话,似乎就不太方便了。 “好吧。”中原中也也没坚持。 他起身, 朝赤坂冶伸出手:“走吧, 你不是要去理发吗?算是我为不分青红皂白, 上来跟你打了一通的事赔礼道歉。” 赤坂冶迟疑了一下, 而后握住他的手, 借力起身。 “你没有工作了?” “嗯?” “不,嗯……毕竟中也先生是个名人。”赤坂冶解释, “对我这种小人物来说,总容易有种你们一直在忙的感觉。” “哈啊?”中原中也一挑眉, 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地说,“我才刚刚下班好不好。就算是港口mafia也得让人休息吧?你们难道非常压榨员工吗?” 近一个月一直在被压榨的赤坂冶:“……也还好吧。” 中原中也安心了:“那就行。” 赤坂冶:“……” 重力使先生, 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观察着中原中也的神情, 确认他完全是想到便说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于是他心情更复杂了。为什么这个类型的人会跑来做黑手党? 他看着中原中也松开他的手,屈起手臂随意将手放到了口袋里,动作间手肘撑起外套、露出了一截小臂。赤坂冶眼神不动声色地一扫,确认他从头到脚捂得相当严实, 居然真的就只有卷起的衬衫袖子那里露出了一点皮肤。 ……有点难处理。 赤坂冶心想。 他又瞥了眼中原中也的表情,发现他正好心情地挑着唇角,唇边是一抹肆意悠哉的笑,看起来没什么防备的样子。 不过没事,会有机会的。 赤坂冶也收回手,接了中原中也的又一句闲聊,跟着他的脚步往市区的方向走去。 ** 东京,厨房里,赤坂幸一哼着小曲在忙碌着。 刚买回来的颜色漂亮、一看就很新鲜的肉在案板上被切成小块,赤坂幸一将刀放下,洗干净手,又用竹签耐心地将羊肉一块块串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烤盘内。他又从冰箱里取出蔬菜,洗净、擦干、切好,也跟着串成串放在旁边,方便吃的时候可以荤素搭配、调换口味。 在厨房岛台对面,东寺光代清闲地支在那,抱着椅背,下颚搁在台面上,睁着双眼睛瞅着赤坂幸一。他旁边还放了罐开过的可乐,易拉罐外侧上凝结着水汽,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他眼巴巴地看着赤坂幸一:“幸一,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看赤坂幸一备菜切菜的架势,就能看出来他厨艺还算可以,估计平日里也会自己做饭。但做饭这事也不是谁技术好就该由谁包办的。上别人家来做客,就这么干看着人家忙碌,总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然而赤坂幸一严词拒绝了:“不用。” 东寺光代锲而不舍:“真的真的不要我帮忙吗?帮你切个菜洗个碗也可以啊。” “不。”赤坂幸一再度拒绝,“你就坐着吧。” 他态度坚决,回答迅速,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毕竟他不介意做饭给朋友吃,却完全不想让朋友做饭给他哥吃。 东寺光代只能妥协:“好吧。” 这里是幸一家,所以幸一说了算。 他又吨吨吨灌下去两口可乐,在看电视和玩手机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说废话。 “所以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赤坂幸一:“……”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快了吧,应该。” 两个半小时前他发消息给他哥,询问晚饭能否邀请东寺光代一起,然后从那时候起,他哥就没有再回过他了,就连他后来问他哥预计什么时候能回家的消息也没有回。 不会要被咕了吧?赤坂幸一郁闷地想。 最近哥哥总是很忙,他似乎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每次联络都是匆匆几句话。等他有空的时候,通常已经三更半夜、甚至要到黎明了,赤坂幸一早已经睡了。偶尔他也会白天有空,但如果被发现翘课亦或者上课偷溜出去,赤坂幸一反而要挨骂的。 虽说哥哥在他升入大学后就不太管他的生活习惯和日程安排了,哪怕是晚归、出入娱乐场所、买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无所谓,但他坚决禁止赤坂幸一放下自己的生活然后绕着他转。 兄弟俩认真讨论过这个话题,最后赤坂幸一泪眼汪汪、咬着餐巾纸地被赤坂冶哄了一通,还是无法说服哥哥获得许可。 所以为了避免哥哥因为这事生气,赤坂幸一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度,分享着自己的生活,以期两人的生活轨迹能有些重叠。 但是太少了。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人为什么非得升学不可?如果他没有在上大学的话,哥哥就不会觉得他该独立、就会花更多时间陪他了吧。那些个该死的mafia为什么天天加班而且非得半夜上班?他为什么课这么多、而且非得上早八?退一万步讲,横滨就不能爆炸一下然后让他哥回来东京吗? 第27章 ……他只是想和哥哥多待一会,这样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赤坂幸一将烤盘底部的锡纸折了折,将肉串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在东寺光代连声感慨‘看起来就会很好吃!’的声音中,往撒上些辣椒面、孜然、和调味粉。 东寺光代看着那些颜色漂亮的肉串,再看看被赤坂幸一按比例调好的调味料,两眼放光。 “差不多好了?” “嗯,差不多好了”。 只是临将烤盘送进烤箱前,赤坂幸一忽然顿住了动作。 他端着烤盘站在那,发了两秒钟的呆,然后问道:“东寺,能不能帮我看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 “哦!”东寺光代立马支棱起来,“好啊。” 甭管是不是自封的,作为‘最了解小幸一的人’,东寺光代立刻理解了赤坂幸一在想的事。 这等待的两个多小时里,赤坂幸一一直魂不守舍的。说真的,东寺光代都怕他动菜刀的时候不小心伤着自己。 他探手一勾,就将身后餐桌上的手机拿了过来,摁亮手机屏幕,然后遗憾摇摇头。他向赤坂幸一展示了下屏幕:“没有哎,你哥哥没回。” “……” 赤坂幸一低声嘟囔了些什么,东寺光代没听清。 “算了。”赤坂幸一说,“先烤上吧,也得烤一段时间呢。” 跑来蹭饭,结果正主没来,这东寺光代哪好意思? 他试着建议:“要不留下一部分,等哥哥桑回来了再烤也不迟?或者我们先玩会游戏?时间还早,也不着急吃饭。” “没事,大不了我回头再给哥哥做。他没回消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预热过的烤箱温度很高,赤坂幸一小心地将烤盘摆正,才抽手出来,设定好时间。“那就拜托你先帮我试试味道啦——还有,你喊谁哥哥呢?!” 此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略。”东寺光代吐了吐舌头,事不关己地别开脑袋。 烤串在高温下变色,外层变得焦脆,香料混着肉的味道逐渐从烤箱中飘散出来,满屋都是令人陶醉、食欲大开的味道。 不到二十分钟,赤坂幸一就戴着隔热手套将烤盘端了出来。他分给东寺光代两串,两个人也懒得坐下,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头捏着串子吃了起来。 “……好好吃啊!”东寺光代拽下一小块肉,在嘴里嚼嚼嚼,眼睛几乎要放出可视的金光,“我靠,小幸一,你不会是料理天才吧?” 中式的烤串比日式的烧鸟要大份多了,单支签子的份量也会更大,不过上美食原产地走过一遭的赤坂幸一已经很习惯了。他三两下将整串肉都吃完了,鼓着腮帮子咀嚼,半晌后叹了口气:“好像烤老了。” 东寺光代用震惊的眼神看他吃串的模样,然后也有样学样开始加速进食:“哇,好严格——” 门是在这时候被敲响的。 大门从外面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短促,以至于东寺光代差点没听见。 他手里还举着签子,有些讶异地偏头看了一眼赤坂幸一。在发现他完全没有动身过去开门的意思后,位于厨房外侧的东寺光代便转身向玄关走去,嘴里一边说道:“唔,我去开门。” 赤坂幸一没注意到那点声音。 他正忙着思考羊肉串的味道为什么不对。 辣椒的味道好像有点单调,是辣椒的种类不对吗? 为什么整体的味道有点浮于表面,是腌制时间应该再长一点吗?总感觉没有在华国吃到的那种感觉……还是说一定得是明火炙烤?还是羊肉的部位不对? 他慢半拍地回应东寺光代的话:“啊?什么?” “有人敲门啊。” 东寺光代走到玄关门口,抬手就要去按门把。 ……有人敲门?! 赤坂幸一表情骤然阴沉了下来。 唯一应该来这里的只有他哥,但他哥到现在都还没回他消息。赤坂冶当然是有他家门钥匙的。 是谁在敲门? 赤坂幸一低声喝道:“东寺,等下!” “……” 东寺光代被吓了一跳,急忙刹停。 他不明所以,却莫名感觉不太对劲:“……啊?怎么了?” 他犹豫着想要收手。 就在这么耽搁的几秒钟时间,他听到细微的声响从锁眼里传来。 金属剐蹭的声音响了几声,随后,门把手被从外侧慢慢压了下去。 第23章 023 那人骤然冷淡下来的声音从话筒里流淌出来的瞬间, 太宰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宛若爆炸一般的轰鸣声响起,随后是一段吵杂的声音,飞沙走石, 再然后赤坂冶倏尔变了态度。对面发生了什么已不言而喻。 ……跟他明确相关的、能让赤坂冶感到棘手的人, 能有几个? 太宰治从椅子上豁然起身, 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该死, 小矮子今天不是出任务去了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赤坂冶。”他脱口而出, “你别……” “嘟、嘟嘟——” 太宰治一愣。 他放下手机, 发现屏幕上的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 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赤坂冶一个普通人,面对港口mafia的重力使时也丝毫不打算服软吗?他挂了电话, 意思是不需要他帮忙解决这个局面——? ……所以, 对他来说, 哪怕硬拼, 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 太宰治忆起初次见面时赤坂冶垂着眸子哆嗦着唇脆弱的样子, 想起他被绑起来时假模假样伪装服软的样子,想起他亲昵地哄着他提要求的样子…… 赤坂冶是个这么刚硬的人吗?服软对他来说, 不该只是一种手段吗? 太宰治觉得以中原中也的性格,应该出不了什么意外。但赤坂冶状态有些不对, 小矮子对待同僚和对待敌人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如果他脑子没多转两下、不小心下了死手…… 而且刚刚那动静…… 太宰治头疼坏了。他切到拨号界面, 飞快地联络中原中也。 ……没人接。 这下太宰治差点要失口骂出声了。 这个一打架就上头的家伙……! 但那边都打起来了, 他在这里气急败坏也没有用处。 太宰治只僵硬地在那立了几秒,就踢开椅子、快步冲出了办公室。 中原中也联系不上,赤坂冶也不可能接他电话了。他倒也不是不能叫附近值班的守卫过去介入,但兴许是嫌麻烦、兴许是没那个志向, 太宰治总归能明确看出,赤坂冶并不想自己暴露在港口mafia视野里。 就是为了这个,太宰治才派了些琐事给那边仓库街值守的人,不着痕迹地把人打发走——部下去替干部跑个腿的这种小事,如果不闹出情况的话,基本是无从查起。事后太宰治只要交代他的学生兼部下把嘴巴闭紧,今天下午的事就可以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结果偏偏叫中原中也撞上了。 ……小矮子真会给人找麻烦。 他撬了中原中也停在本部车库里的机车,解锁点火挂挡,油门一下拧到了底,擦着车库缓缓升起的卷帘门就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太宰治平时不喜欢自己开车,也懒得自己开车,也没人敢让他开车。但他毕竟是撞坏炸坏摔坏了中原中也好几辆车的人,单论驾驶技术的话,姑且也是说得过去的。 相比起芥川龙之介还需要从头开始查资料,太宰治已经将赤坂冶的任务摸得门清了。他走了最短路线冲到了那边码头的位置,却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到坑坑洼洼的地面。地上躺着大大小小的碎石,痕迹则有些像是被砸出来的,有些像是被人一脚踩出来的。 这些痕迹无疑是中原中也战斗留下的。而且打得相当激烈。 太宰治只是扫了一眼,表情就渐渐淡了。 这个出血量很正常,不是芥川弄出来的,倒有可能是芥川身上出来的。中原中也不用利器,赤坂冶会用刀,但他不会对芥川下死手,也很难伤到中原中也。眼下这情况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但人呢?去哪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人真的死了的话,尸体呢? 几乎能到太宰治脚踝的黑色大衣被风一荡,在身后扬起一个弧度。太宰治踩在砖石最边缘的位置,沿着海堤往前走了一段路,身旁袖摆翻飞。他也懒得再观察地上的痕迹,更像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朝着难以追寻到的道路尽头。 好半晌,他走累了,便干脆在原地坐下了。 他面朝着大海的方向,看着远处码头停靠着的轮渡,看着从水面上飞过的海鸟,看着远处连边界都模糊了的蔚蓝。 潮水的声音很好听。 过了一段时间,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太宰治连动弹一下都嫌累。但他等铃声响了五六秒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第28章 不用看来电显示,他都知道打过来的是中原中也。 “喂,太宰?” 对面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么惹人厌。 中原中也显然也不乐意和他多聊,干脆利落地问:“什么事?” 赤坂冶呢?太宰治想问。 但他不情愿地翻了翻眼皮,还是问:“芥川呢?” “哦,你接到消息了是吧?”中原中也洋洋得意,“青花鱼,好好感谢我吧。我正好碰见,就帮你把人送到医院去了。” 他想起赤坂冶的事,顺口多问了两句:“不过,那个芥川是什么情况?怎么在街上随便攻击人啊?是你给他派了什么任务吗?” 太宰治:“……” 太宰治更加萎靡不振了。 行了,赤坂冶跟中原中也聊上了。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了,但真听到小矮子用这个语气替人打抱不平,太宰治还是心情很糟。 那个来者不拒见色忘义满嘴谎言还没道德的家伙…… 小矮子确实长得不难看不假,但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吧。那家伙的好球区居然有这么广吗? ……烦死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太宰治一张嘴就是刻薄之语,“我的东西用不着你来负责。他死不了的。” 中原中也眉头一跳:“喂,怎么说话呢?” 虽然他有听说太宰治管教部下的手段比较粗暴,但也用不着这么说吧?‘我的东西’?他把人当成什么了?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语气转差,正要开口再骂两句,就转而看到理发店里坐着的人。他撇撇嘴,“切,算了。混蛋太宰,我今天心情好,没兴趣和你吵。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哎?”太宰治恹恹地拖长语调,“真稀奇啊。黏糊糊的蛞蝓桑又找到抱团取暖的同伴了吗?”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叫中原中也想起了‘羊’。 “混蛋,你想挨揍是吧?” “不,不想。我这可是在真诚发问呢。” 中原中也有点意外:“……啊?” 他又隔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嘛,是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回忆起战斗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那丝兴奋之情,这个昔日的‘羊之王’、如今的港口mafia的王牌笑了两声:“实力挺强的,而且是个有胆量的人。我很中意。” “怎么,你认识?”他炫耀道,“我们约着回头有空去喝一杯呢。” ……喝个鬼。 太宰治一时间都无语了。 凭借他和赤坂冶短暂的同居经验来看,这家伙是个洁癖、高度自律到近乎强迫症的人。他不抽烟、不碰药、甚至没有特别明确的嗜好。家里的书没怎么翻过,游戏买来后只是拆了包装,家里的摆件更像是作为填充物出现,不同房子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很难判断审美,衣柜里的衣物也是,除去正装外,只要换套衣服就能转变风格、完美地消失在人群里。 常规意义上来看,这家伙简直是做连环杀手的一把好手。 这么个家伙,太宰治没能在他家里翻出过一盒烟、一瓶酒。别说高度数酒精、偏好的品牌或口味了,太宰治连瓶啤的都没能翻出来。再加上织田作从没叫过赤坂冶去lupin,太宰治合理怀疑,赤坂冶根本就是滴酒不沾。 太宰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还跟赤坂冶约喝酒呢?且不说赤坂冶到时换饮料的时候中也能不能发现,就中也那点酒量,没两杯下去就倒了吧。 “嗯嗯,这样啊,真不错呢。”他兴致缺缺地敷衍了两句,“那你们去吧,玩得开心一点哦。再见。” 中原中也:“……哈???” 没等中原中也拧起眉头来骂人,就听啪的一声,通话已经断了,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忙音。 中原中也表情扭曲了一下,在‘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和‘太宰治又犯病了’之间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收起手机,重新进了理发店,没好气地往赤坂冶旁边一坐。 “怎么?”那人问道。 “没什么事,有个讨人厌的家伙过来找骂罢了。”中原中也撇撇嘴,略过细节,打量着被理发师撩开长发、露出面容的男人。之前战斗的时候虽然有注意到,不过当时神经紧张,倒是没有现在看着直观。中原中也好奇问道,“你这看着……你是混血啊?” 剪刀咔嚓一并,棕色的碎发贴着他耳畔落下。赤坂冶坐在理发椅上,看着镜子里脸上横着一条深刻伤疤的人,与镜中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睛对上视线。回忆起前两天某人兴致勃勃揪着他头发、要给他扎辫子时的模样,赤坂冶在心里笑了下。 “对。”他说,“我算是半个俄罗斯人。” 第24章 024 “嚯, 看不出来啊。”中原中也惊讶地说。 这两年,因为工作原因,中原中也也接触过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不同文化下长大的人差异颇大, 不仅仅是口音, 还有习惯、语气、给人的感觉等等。 赤坂冶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日本人, 和横滨街头任何一个讨生活的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这样撩开头发仔细端详他的脸, 中原中也很难第一时间想到他是外国人。 ——哦不对, 除了脸以外, 还有身高。 仅仅一米六的中原中也想:怪不得他这么高。 “因为我一直生活在日本。”赤坂冶说, “我是横滨人。虽然有一半俄罗斯血统,不过我都没去过俄罗斯。嘛,我也没见过我父母。我现在所在的组织首领于我有恩, 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 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伏特加还是好喝的。” 中原中也拍手称快:“哈哈哈, 这是血统觉醒了吗?” 他本人喜爱红酒, 赤坂冶这么一说, 他们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了地域和酒上。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等到赤坂冶说时间不早了, 他真的得走了的时候,对话的氛围已经好得离谱了。 一个重情义、因为组织有恩于他所以一直停留、拒绝加入港口mafia的、实力出色性格又好的人, 中原中也相当喜欢。下属组织在非必要情况下也属于港口mafia的势力,所以中原中也没多忌讳, 爽快地认可了他。于是两人分别是很自然地提出交换联系方式, 中原中也拍着他表示下次请赤坂冶尝尝他珍藏的红酒。 “电话卡都断了。”赤坂冶语气略显无奈,“你当时也看到了。” 他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并承诺等补办了电话卡之后会与他联络的。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也报了一个自己的联系方式, 完后摆摆手,与赤坂冶道别,离开了。 他心情愉悦地返回□□本部的时候,又不小心碰上了满脸写着不愉悦的太宰治。太宰治死气沉沉的,看着像是又刚从哪根房梁上下来。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停住脚步。 尽管不乐意,他还是开口问道,“喂,那个赤坂冶,是不是有问题?” 太宰治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谁?” “少装傻。”中原中也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下属的安危了?” 太宰治的威名可是用血与黑暗堆出来的,其中有敌人的血,却也不乏自己人的血。必要时候,他可不会吝啬于牺牲部下的生命。中原中也一直对此颇有微词。 他虽然和太宰治不和,但作为搭档,他也算是了解太宰治的性格习惯。挂断电话后没多久,中原中也就回过味来了:太宰既然对芥川那家伙这么粗暴,又怎么会在他受伤的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询问?而且真要打的话,也该打给医院,而不该打到他手机上来吧? “你要是真转了性就好了。”中原中也说。 “啊?”太宰治懒洋洋地背过身,“什么东西在说话?完全看不到哎,声音太小了。” “你这家伙……混蛋!” 尽管不高兴,但太宰治还是勉为其难地转了过来。他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刘海落下来,遮住了他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中原中也只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视线。 “……那家伙怎么样?”太宰治不情不愿地问。 “啊?”中原中也还是一头雾水。 这对话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太宰治该问的是这个问题吗?他是不是又错过什么了? 中原中也想了想,顺从本心地答道:“挺好的啊。如果不是你那两通电话,我没觉出什么不对。” 废话,太宰治心想。因为本来就没什么不对。 “你们都说什么了?” 中原中也又是一阵茫然:“没说什么吧?就是普通聊天,他没跟我打探消息啊。聊了聊酒、车、武器改装,还有乱七八糟的文化差异……哦,他是个俄罗斯混血?你怀疑他是欧洲间谍?但不至于吧。”中原中也报了赤坂冶那个组织的名字。“他说是组织首领有恩于他,所以他一直留在那个组织里。我对那个组织有印象,一直挺老实的,感觉没啥问题啊。” 第29章 太宰治:“……” 太宰治:“…………” 太宰治差点感觉一口气没上来。 只两三个小时怎么就聊这么多?你们俩特么是一直在讲话吗?那家伙怎么不跟他讲这么多话? 而且见了鬼的组织首领有恩于他。他看赤坂冶上班时候的那个态度,可不是像是矜矜业业要为组织创收的样子。真的效力于组织的话,模范标杆是中原中也这样的吧?赤坂冶那完全跟织田作之助一样,只是随便找个组织混日子而已。 还有什么酒跟车。赤坂冶不喝酒,车……他难道对机车改装也感兴趣?文化差异……他倒是没看出来赤坂冶的生活习惯有什么不适应日本文化的地方。 这都什么鬼? 太宰治眼神复杂地看着中原中也。 他感觉小矮子已经被赤坂冶忽悠得找不着北了,但他直觉俄罗斯混血那句话是真的。 赤坂冶不介意亲昵的举动,却拒绝和他进行这种性质的聊天、面对他的提问也都回答得很简短,一旦太宰治问这种个人密切相关、或者跟爱好沾边的问题,他就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默认态度,完全是少说少错的策略方针。 而对待中原中也时,很显然,他用的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方案。 干嘛啊,骗不过他所以干脆敬而远之了吗? 再玩一下啊!就这样也太没意思了吧!! 明明是他先来的!凭什么这么对他!! 太宰治有点郁闷。 他知道这两人的对话里一定泄露了大量情报,不管是关于赤坂冶的个人信息还是他苦心想隐瞒的小秘密,然而中原中也完全无法分辨。 但他也不能叫中原中也给他原话复述一遍。 “那不就完了?” 太宰治懒得说了,也不想再说了。他有气无力地给这段令人心累的对话结了个尾,“笨蛋就好好地当笨蛋,不用胡乱揣测了。你就当认识了个酒友,不也没什么不好吗。” ……还欧洲间谍呢,真是要把他逗笑了。 “哈啊??” 中原中也真是怒从心中起。 他好好跟太宰治说话,结果这混蛋在说些什么呢? “混蛋——”他恶狠狠地说,“混蛋太宰,迟早有天杀了你!” “啊啊,不要。被小矮子杀了的话,下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身高也会变矮吧。我才不要。” “哈,那我现在就杀了你,从脖子那折断,让你这辈子也不用抬头了。” 两人又叽叽喳喳地拌了几句嘴,太宰治才忽然住了口。 “算是帮我个忙吧,中也。”他软下语气,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别把他带到港口mafia的视野里,好吗?” 中原中也也住了口:“……” 他瞥了太宰治一眼,重复道:“他说了,那组织于他有恩,不会加入港口mafia。我没兴趣做强人所难的事。” ……这便是隐晦地答应了。 还顺便又骂了一句太宰治。 “……哈。”太宰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家伙还真是替自己就把路铺好了。他是看出中原中也是这种性格的人,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吗? 太宰治闭了闭眼,懒得再说话了。 “你有点奇怪。”中原中也说,“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太宰治矢口否认:“什么都没有。” “骗鬼呢。”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算了,不牵扯到港口mafia的话,我也懒得管。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 话一出口,中原中也才发现太宰治竟早就说过这句话了。他卡了一下,眼角不自觉抽搐了起来。 他一下子郁闷起来,在太宰治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声中,不愿再多留。他将大衣外套往肩上一搭,手指勾着领口,直接转身,推开房间门大步离开了。 ** 另一边,顶着一头短发的赤坂冶下了车,被冬季的冷风吹得清醒了三分。 凛冽的风裹挟着冷空气,贴着人面部的弧度扫下来,抚过耳侧和脖颈,让赤坂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他其实有点怕冷,以及,他不太习惯这个新鲜出炉的清爽洋气的造型。 在冬天这样骤然剪了短发,居然让他感受到了传说中的温度差,脑袋温度好像都比平时低了好几度。 真是怪事一件。 他梗着脖子走在寒风中,一边后悔出门时怎么没顺手加个围巾,一边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在心里打起腹稿。 考虑到他班上到一半没回消息、因意外耽搁了将近两小时、还手机损坏联系不上,赤坂冶已经预料到需要向弟弟滑跪道歉的未来了。他反复雕琢着措辞,思考着如何表达出最大的诚意,就忽然注意到了个不讨喜的熟人。 赤坂冶慢下脚步,心不在焉地瞄过去一眼。 ……是东京地下的二道贩子。 以前他同僚中饱私囊的时候叫他撞见过一次,当时来接头的好像就是这家伙。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蹲点?这是换了营生了? 赤坂冶迅速扫了眼附近的监控位置,随即调转脚步方向,扬起个笑脸就朝他走过去了。 “哟,哥们,好久不见。” 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和警惕,他语气轻快地跟人打了个招呼,“第一次在这碰见你啊?” 第25章 番外 这天太宰治突发奇想, 忽然说要去约会。 来侦探社找人的赤坂冶站在办公室里,看着金发青年脸上尴尬的神色,自己也是一阵茫然。 “他今天没来?” 太宰治的新任搭档国木田独步是个有些诚实的青年, 或许他前后两任上司都认为太宰与这样的人搭档能够发挥出最大效益, 于是不论是先前的中原中也、还是如今的国木田独步, 都不幸地撞见了使人折寿的太宰治。 这位金发青年刚一上班, 就不得不被推出来面对不太熟悉的、据说是太宰治恋人的来客。他的责任感叫他没法将客人搁在一边不管, 也没法将这棘手工作抛给社内普通成员。为此, 他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想把太宰治打一顿。 “嗯, 是这样。” 尽管表情不好,国木田独步还是如实回答。他对于莫名其妙卷入小情侣的play这种事有些不满,但显然他不满的对象是他那位不着调的搭档。他没有对着陌生人发泄怨气的习惯。 他将一张纸条交给赤坂冶:“今早来到办公室时, 就看到他在我桌上留了纸条。” ……太宰那家伙, 昨天明明下午就不见人影了, 任务也不做, 报告也不写。他昨天晚上居然又溜回侦探社了吗? 既然是恋人的话, 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就行了?还绕着圈子,给周围人添这么多麻烦。 基于对太宰治的了解, 国木田独步心中难免腹诽。 但话虽如此,据说这两位已经许久不见了, 在不了解内情的状况下,国木田独步不好过多评价, 更不会对另一方说三道四。 而且, 不如说太宰治居然会有恋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叫人惊讶了。 赤坂冶上门拜访的那天,除了乱步先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外,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 太宰治本人更是罕有地失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失态什么。 这人似乎与织田作之助也是旧识,感情相当深厚的样子,使得那个平时不温不火、情绪稳定的男人罕有地、直白地表露出了开心。 国木田独步看着棕发青年接过纸条,指节分明的手指将其捋平,垂眼扫过上面的文字。他穿着件宽松的外套,衬衫领口没有整齐系好,黑色长裤直落,裤脚被收到高帮靴子内,棕发因懒得修剪而自然长长,在脑后随意扎起,大大方方露出了深邃的眉眼和脸上的疤痕。他下颚线如刀刻一般,嘴唇很薄,眼睛颜色很浅,锋芒隐而不发,只随意一瞥就尽显冷淡。 一看就知道是个危险角色。 哪怕他态度表现得很平和,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对象。 国木田独步及时收回打量的目光,与抬眼看过来的青年对上视线。 对方挑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将纸条一折,很自然地揣进兜里。 “我知道了,多谢。”他说。 国木田独步看着他动作,发觉他看似不经意地一折,其实将边角对得整整齐齐,折痕清晰平整。 注意到这个细节后,国木田独步顿时对这人生出了一丝好感:这和散漫随性、爱打破他计划的太宰治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啊。 于是顶着旁边白发新人颤颤巍巍的眼神,国木田独步开口:“不好意思,我也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事。”对方说,“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国木田独步眉头一跳。 那纸条上统共也没写几个字,虽然是写给赤坂冶的,但太宰治将纸条放在了他的工位上,国木田独步还是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读完了那两行字。除了表明自己今日要翘班外,太宰只写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和他平日的胡言乱语没什么区别。国木田独步没从中解读出什么信息,只看出是太宰在埋怨眼前这个叫赤坂冶的人。 第30章 是什么仅有两人知晓的暗语吗?还是单纯的默契? 在这一刻,国木田独步才终于有了些‘这两人是恋人’的感触。 以太宰平日的行事方式、轻浮勾搭女性殉情的模样,很难想象他居然有恋人,更别提赤坂冶初次过来时太宰对他是言语尖刻、横眉冷对。赤坂冶和织田作之助交流时都显得要更加和谐。他们没在侦探社众人面前多谈,但眼神和动作间熟稔与默契已经自然流露。 但他看看赤坂冶情绪没有丝毫变化的平静模样,再想想太宰冷着脸、眼中带着怒意的样子,一时间心情竟有些微妙。 毕竟太宰平时才是那个将别人哄得团团转的家伙,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几时见过太宰治失态的模样? 赤坂冶权当没看见对方复杂的眼神。 这位金发青年看着就是一板一眼不太会撒谎的那类人,虽然和太宰治聊不太来,但依旧信赖偏袒自己的搭档。是个能一眼辨别出的、正直的好人。 和他与太宰治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赤坂冶偏头扫了一眼办公室内部。虽然是被授予了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专门处理黄昏时刻的异能力组织,但表面上看,他们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侦探社组织,甚至氛围相当轻松和谐,称得上是个理想的工作地点。除了处理对外事宜的眼前这位金发异能力者,办公室里有不擅战斗的文员在处理公务、有胆怯地猫在旁边暗中观察的新人、甚至有嚣张地坐在桌上吃点心零食的眯眯眼青年——也不知道他是负责什么的。 现在是上班时间,大部分有归属的工位上都已经坐了人。属于国木田独步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公文,而他隔壁的那张办公桌上则空荡荡的,除了最基本的办公用品外,不仅没有公文,连半件私人物品都没有。 这一看就是太宰治的。 不过当年他在港口mafia时,桌上可从没少过文件。 赤坂冶窥得一丝太宰治这些年的遭遇,心下感慨。 他主动说:“有他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吗?我可以转达。”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可真是个好人,居然都不压榨下属的。 “……” 国木田独步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两个等级。 但社员的恋人过来找人,显然是有事要说吧?人家又不是侦探社成员,就算任务保密等级不高,这样麻烦人家也不合适。 国木田独步正想拒绝,一旁的江户川乱步就开口:“可以啊。把那个外勤任务给他吧。” “……乱步先生?” 国木田独步有些讶异。 外勤任务多是两人一组,方便互相之间帮衬。那原本是他跟太宰的任务。 这是要拜托赤坂冶帮忙? “……” 赤坂冶将目光落到江户川乱步身上。黑发青年刚吃掉半包零食,嘴角还挂着点饼干碎屑。他眯着眼睛,手上捏着枚弹珠,隔着玻璃珠看其中身形被扭曲了的赤坂冶。 “可以的吧?” 赤坂冶看了他两秒钟。 “当然。” ** 赤坂冶沿着长街向街尾走去。 夜晚和白日的横滨总是相差甚远,而四年过去,街道两侧的铺子也有些改换了样貌。不过总归,还是陌生中透着一丝熟悉。 这是当年他们最后分别的地方。 街尾处,穿着沙色风衣的年轻人侧身站在花店门前,和卖花的姑娘聊得起劲儿。他说话好听,打扮得体,样貌又出众,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逗得笑语连连。他本人也笑得相当灿烂,温柔清爽的笑容令人倍生好感。 待远远瞧见赤坂冶,他话里一顿,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 善解人意的姑娘察觉到他的异样,于是两人很快结束了对话。太宰治笑眯眯地跟她道别,转身朝赤坂冶走来。 赤坂冶早已在街对面顿住了脚步,似乎没有要打搅太宰治的意思。 不管是太宰治跟其他人聊得开怀、还是他投来视线时露出晦涩的神情、还是他转身向他走来时,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整件事与他无关一样。 尽管他就站在这里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面带微笑迎上来:“你来啦。” 赤坂冶视线落在他面孔上。 当年还能称得上是个少年的人,几年过去,已经彻底褪去那点青涩的气息,身高也正式突破一米八大关,可喜可贺。 他收敛了曾经那些阴沉冰冷的感觉,将不为人知的黑暗藏在了内里,表露出来的尽是开朗与随性,偶尔流露出真性情后,那丝反差反而营造出了神秘的气质。 ……看起来他这几年过得不错,赤坂冶想。 他好像比在港口mafia时要更开心一点。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确认关系的时间也不算,但相处模式绝称不上是正常情侣。他们唯一比较接近于约会的相处是四年前离别的最后一夜,在雨后午夜的长街上漫步,而后道别。 赤坂冶心里门清,他在太宰治心里大抵早已是个死人了。 看到他忽然出现时的惊讶感估计不亚于当面见到死人诈尸,所以前几日他上门武装侦探社时才会看到太宰治那副神情。 赤坂冶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嗯。”他只是说,“怎么翘班?” 太宰治挂着假笑盯了他一会,然后才垮下表情。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而后故作大方地说:“真拿你没办法。” 赤坂冶能分辨出他没有不高兴。 所以他顺从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困惑道:“嗯?” “奇了怪了,你怎么还这么不解风情?” 太宰治眼中沁出点无奈的笑意。他句尾语调轻扬,抬手一翻,变魔术般地将一支鲜艳的红玫瑰递到赤坂冶面前。他笑眯眯的,轻佻地说道:“都找你出来了,当然是喊你去约会啊。” 赤坂冶垂眸,几秒后抬手接过那朵玫瑰。 “去买花的?”他轻声问。 他举起那支玫瑰,像是在嗅闻花瓣间萦绕的香味,随后他微微低头,轻吻了一下那朵玫瑰,维持着这个姿势抬眼,视线直直撞进太宰治眼底。 “谢谢。”他说,“我很喜欢。” “……” 他这么配合,太宰治笑容反而僵了。 他心情指数急转直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赤坂冶:“演我?” “那也没有。”赤坂冶如实回答,“不过我以为我的定位是死掉的前任来着。” “还没死的话就不是。”太宰治说,“所以我成前任了?” “没有。”赤坂冶立马否认。 “演我。”太宰治再次确信道。 “……” 赤坂冶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感觉手里那支玫瑰有点烫手。 “你明知道我没骗你。”他嘀咕了一句,“我当时说的是我不会管你。”又不是你别管我。 太宰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神看着像是想给他一刀。 “我刚就是去买花的。”他忽然说,“上次她帮过侦探社社员的忙。我在这等你时,店里没什么客人,所以就闲聊了两句。她问起社内近况,我就随便说了一些。” “哦。”赤坂冶说。 他想了想,紧接着又说:“不跟我解释也可以的。” “…………” 太宰治终于叫他气笑了。 “你们欧洲人能不能别这么开放?”他借着风衣的遮掩恶狠狠地拧了赤坂冶一把,另一手还抓住他手臂摁住他不叫他躲。他手上用力,把赤坂冶拽得不得不往侧边弯下一点腰,贴在他耳边用温柔到能滴水的语气说。 “别给我搞什么开放式关系——听见了吗?我再重复一遍,被我发现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话,你就完了。” “……”赤坂冶表情抽动了一下。 太宰治这两年也没闲着,手劲儿明显渐长。他妈的为什么掐这里这么疼?? “这时候我又被打成欧洲人了?”他强撑着来了一句。 太宰治一言不发,收回了手。 “……我错了,我没有。”听见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赤坂冶毫不犹豫滑跪。他不想重逢第二面就又搞得鲜血淋漓,遂低声下气道了歉,“故意气你的,但真没有,真的。” “呵呵。”太宰治说。 赤坂冶:“……但我之前说的也是真的。” “你最好收回。”太宰治微微偏头,将温热的吐息撒到他耳廓。他轻言细语,温柔的语调中带着难掩的杀意和戾气,“还当是那乱七八糟的情人关系呢?既然在谈恋爱了,就给我老老实实谈恋爱。我不接受一对一以外的关系。” “……哦,我知道了。” 赤坂冶低声下气,“……去约会吧?” 太宰治再次:“呵呵。” 不过这次他放开了赤坂冶。 赤坂冶万分窝囊地直起身,仰头看了看天,做完了心理准备才向他自首: “但约会之前可能得先……先做个任务。” 第31章 可恶,他本来只是装模作样问一下,反正就算摸鱼,有他这个外人在,也能轻易打着幌子得到谅解。但是那个打扮得像个侦探的家伙一开口,他的计划即刻破灭。 “……不小心帮你揽了个活。” 太宰治从他看似平稳的语调中听出几丝气虚来。 “嗯?”他发出声鼻音,“怎么回事?” 赤坂冶眼神飘忽了一下。 这件事纯属是他嘴贱外加判断失误。侦探社的人显然已经习惯太宰治摸鱼翘班了,如果他不多余说那句话,大抵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工作的事。 “我的问题。”他默默隐下自己丢人犯错的部分,“那个穿侦探套装的家伙指派过来的任务。” 太宰治一听就懂了。 “乱步先生?” 赤坂冶惯会在人面前装样,甚至很多时候已经成了他肌肉记忆,很自然地就会加几句、或表现出能博得人好感的样子。他擅长察言观色,但也不是小心翼翼的那种,反而更接近于‘几句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的态度。 不过没有什么能骗得过江户川乱步。 那个人的话,恐怕赤坂冶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被看穿了吧。 赤坂冶第一次听说:“谁?” 太宰治报出他的全名:“江户川乱步。” 赤坂冶默默记下。 “你别招惹他。”太宰治提醒,“他是个名侦探,是侦探社里最重要的人物,比社长福泽谕吉还难对付。不要小看他。” 赤坂冶意会了:“是个聪明人?” “嗯。”太宰治说,“有时候极致的智慧比绝对的武力还要可怕。” 赤坂冶应了,他本来也不是回横滨找麻烦的。 不过他回忆了下黑发青年鼓着脸颊咀嚼零食的样子,还有他手边堆了半张桌子的零食饮料弹珠汽水。 “他应该不会主动找人麻烦。”赤坂冶说,“他看着还挺可爱的。” “……嗯?” 太宰治微笑着看过来。 “……”赤坂冶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 “就事论事而已。”他不动声色地找补,“我看他很喜欢零食。买点东西他就不介意了吧?我也没说什么,他应该只是维护同事。” 太宰治暼他两眼,没有借题发挥。 “走吧。”他耸耸肩,“既然是乱步先生丢过来的任务,那就没办法了。赶紧解决吧——你陪我一起。” “当然。” 赤坂冶将那支玫瑰别到了衬衫前胸。 在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看过了国木田独步提供的文件资料,姑且了解了任务需求。 他征求意见:“那先去报案人家里?” 第26章 025 赤坂冶不得不把人清理掉之后, 再返回小区。 临走前,他从那家伙的衣服上撕下来一块,缠了缠手臂。 横滨远近闻名的重力使确实太超纲了, 赤坂冶感觉身心都有些超负荷。战斗时就是只争分寸, 一瞬间的失误就可能导致不一样的结果。他方才还能和能力出色的异能力者过招, 这会儿却叫不入流的家伙给他胳膊划出道长长的伤口。 好在这只是皮外伤。赤坂冶随便处理了一下, 等血不往外流了, 就用布料在小臂上缠了一圈, 牙齿咬着用力绑紧。他稍微试了试, 确定不会因使力而小臂发颤后,才放下衣袖。 他看眼天色,内心轻叹。 说好的下午回, 结果居然已经到这个时间了。 再过一会, 恐怕天都要黑了。 因突发事件爽约实属不可抗力, 赤坂冶永远会把尾巴扫干净后再去见弟弟, 这对他来说不是个选择。但话虽如此, 看到弟弟难掩低落的神情时,他还是会满心愧疚。他们年纪还小时就是这样, 经常是弟弟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等他回来。如果他回得早,就会得到一个高高兴兴扑到怀里的拥抱, 如果他带着伤回,就会看到弟弟湿漉漉的眼神和被提来的药箱。 随着赤坂冶年龄跟经验逐渐增长, 渐渐他就很少会碰见措手不及的意料外事件了。他已经很久没失约, 更是很久没叫弟弟等他这么久过了。 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赤坂冶一时有些恍惚。 过往的他走在空荡的回廊里,如今的他聆听着机械缓缓运作的闷响。 他已经在心里打好了一篇长长长长的道歉腹稿,所以当赤坂冶打开门, 看到两个年轻人吵吵闹闹针对蘑菇竹笋之争发表不同见解时,他当真愣了一下。 关心弟弟生活的好哥哥只用一秒钟就辨别出了熟悉的面孔。 是东寺光代,幸一上大学后认识的同专业朋友兼室友。 赤坂冶对他印象很深,因为这是幸一首个不仅出现在对话和照片里,甚至被带回家叫他见过真人的朋友。 一见到这幅场景,赤坂冶就不由地切换到家长模式。他未语先笑,神情不由自主和蔼了好几个度,哪怕唇边弧度不明显,也能轻易叫人觉出他的友善。 “幸一。”他招呼了一声,而后温和地说,“东寺君也在?” 屋内两个朝气十足的年轻大学生齐刷刷看过来。东寺光代一扬手,直爽地跟他问了句好,赤坂幸一更是豁然起身,将椅子都带出了道些微刺耳的摩擦声。 “哥——” 棕发少年迅速抛弃自己的好哥们。 什么竹笋里蘑菇山,这重要么?根本不! 他像飞扑一样张开手臂抱过去,被赤坂冶熟练接住、搂在怀里揉了揉头。不独赤坂幸一好久没见到哥哥了,赤坂冶也好久没见到他可爱的弟弟了。思及最近的忙碌,他心里某处变得酸涩而柔软,不由用力搓了搓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歉意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放在常人家里显得过于亲昵的兄弟相处在他俩这自然极了,赤坂幸一抱着哥哥不撒手,赤坂冶也以同等的方式回应。 他冲东寺光代微微颔首示意,后者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烤串、围观他们兄弟贴贴,见状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签子,弯弯眼睛露了个笑。他是那种学生时代会受欢迎、擅长运动的健气款,只略一扬眉,学校里人气王的感觉就呼之欲出。 等兄弟俩贴贴了几句,东寺光代才含糊不清地笑道:“赤坂哥哥你尝过了吗?小幸一做料理也太天才了吧,这个超好吃的,他简直是厨神在世!” “没呢。”赤坂冶慢慢从工作状态中脱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顺毛捋了两把弟弟,才脱了外套洗了手,来到餐桌边坐下。他摸起一支签子,略尝一口后就发出感慨,三两下将食物全送进嘴里,无比确凿地表示, “……我就说幸一是天才吧。” 赤坂幸一积攒的怒气值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一截。 但他强撑片刻,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你晚点再哄我!招不招?你跑哪去了,这几个小时怎么都不带回消息的?!” “实话实话,也算是哄你吗?” 赤坂冶见缝插针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才无辜地抬眼,“抱歉。但是我手机坏了,不是故意不回你的。” “……诶?这就坏了?” 东寺光代探了个脑袋出来,惊呼,“我记得赤坂哥哥你不是才换过手机吗?” “是。”赤坂冶随口应道,“上一个掉水里了,这一个被车碾了。幸好家里有备用手机,先拿着用吧,回头再去买。” ……? 掉水里就算了,被车碾了是什么?? 东寺光代目瞪口呆:“……哥,你这什么运气?你不会有什么电子设备杀手的属性吧?” ……运气?并非运气。 赤坂冶表情不变,心里倒是啼笑皆非。 不过算了,他们首领给他涨了工资,还表示回头会给他发奖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空头支票,不过就当是那谁给他的赔礼吧。 东寺光代不知他的想法,唏嘘了一阵后就表示:“哎,不过这样的话到是可以换最新款了诶!赤坂哥哥,你有没有关注之前出的新款手机啊,我还和小幸一一起看了发布会!” 赤坂幸一观察着他哥进食的速度,去为他倒了杯水放在手边。他接了一句:“那款性价比太低了,新实装的功能不如再观望一下。” 赤坂冶不是很懂这方面。 他是标准的独行侠,精力有限,要他背诵指认钟塔通缉名单、划清辨别地下势力、挑选黑市不同型号的武器还勉强可以,再额外的、技术方面的信息实在是没工夫去学了。 他安静听弟弟与他朋友讨论几句,倒是记下了几款弟弟感兴趣但还没买的电子产品。 没等他再偷摸记住点啥,赤坂幸一就话音一转,吐槽道:“不过按我哥这报废手机的速度,估计没等到货呢,就又换新的了吧。等预售太不牢靠啦!” “……” 呃,居然被弟弟吐槽了。 赤坂冶悄悄出言解释,“这是意外情况。” 他一般也没那么败家! 棕发小少年瞪了一眼过来,意有所指道:“哥,连续两次的意外情况就不是意外了!” 第32章 他哥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多久没来看他了! 就算他哥不说,难道他就不知道他最近碰上麻烦事了?当他是笨蛋吗!! 赤坂冶:“…………” 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说。 他默默低头,安安静静吃饭。赤坂幸一看着他那副略显心虚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这该死的横滨!把他哥饿成什么样了! 这群该死的mafia,是不是叫他哥忙得都没空吃饭了!!他哥都瘦了!!! 赤坂冶默不作声吃饭,赤坂幸一就目光灼灼盯着他。两人对面,东寺光代看着这一大一小两颗棕色脑袋,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 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赤坂哥哥,你怎么突然换发型了?新发型超酷的诶,我觉得很好看。” 赤坂冶:“……” 赤坂幸一:“……” 赤坂冶不动声色端起杯子,思考着如何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弟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有点危险了,他觉得还是晚点再谈论这个比较方便。 好在,门铃及时将他解救了出来。 他才喝半口水,就听见门铃响起。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杯子起身。东寺光代也很自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略有诧异道:“又有人?” “……嗯?”赤坂冶抽出张餐巾纸,“之前有人来过?” “有一个。”东寺光代起身去开门的动作被制止了。作为客人,他便只好往旁边让让,看赤坂冶过去,“感觉是走错门的邻居,等发现钥匙打不开门后,才反应过来走错了。” “……这还真是奇怪。” 赤坂冶语气略微淡下来,“回自己家为什么要敲门?” “总有人有奇奇怪怪的习惯吧?”东寺光代没放在心上,歪歪头,“我老家的邻居每次进屋之前还要对着空屋喊一嗓子呢?” 赤坂冶以一个用身体挡住玄关的位置打开门。 他表情不太友善,直到眸光一扫,看清外面那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他才一怔,微微放缓神情。 “……是您。好久不见。”他连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东寺光代脑袋上肉眼可见地冒出个叹号。他不动声色地踮起脚尖,想越过赤坂哥哥去看看门外是谁。然而赤坂冶的身形站位挡住了绝大部分视野,门外那人站得也不算靠近。 门外传来的回应声是个女声,声音里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好久不见,阿冶。” 东寺光代脑袋上的叹号转为问号:嗯?这是位……是位姐姐? 他正想从友人那获得一点线索,就在转头时注意到赤坂幸一骤然沉下来的神情。 他死死盯着玄关处,脸上满是厌恶与抵触的情绪。 东寺光代不由怔了一下。 绝大多数时间,赤坂幸一算不上是热情友善,但也绝称不上是难打交道、性格古怪。然而他此刻阴沉着脸、目光冰冷的样子,是东寺光代从未见过的。他当即收了收自己的心思,小心观察起局面来。 赤坂冶显然和外面那人很熟悉,他站在玄关处与她交谈几句,才回过身。不过待他投来视线时,就见赤坂幸一已经转过身、背朝玄关,不愿再看这个方向。他便知道了他弟弟的态度。 “……我们去楼下说吧。”赤坂冶心里微叹,温和地说,“幸一的朋友还在这边。” 他让开点角度,好叫门外那人能看到东寺光代。 那是名穿着很得体的女性,精神面貌很好,那种由人生阅历带出来的气度与从容不迫是一般人根本学不来的。她看清东寺光代后,弯弯眼睛,冲他友好地笑了笑,那副优雅的模样,就仿佛方才那丝紧张是他的错觉一般。 东寺光代露出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笑容,也朝她礼貌示意。 维持着笑容,他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 他是不是不小心被卷入到尴尬的局面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门外那位,怎么会和小幸一长得这么像啊! 第27章 026 外面天色已经转暗。 冬天日落本就早, 昏暗的天空、寒冷的温度、空荡的街道、还有不被欢迎的客人,总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赤坂冶跟那位女士下了楼,但公寓里的氛围也没有回温。 自看到门外那位女性后, 赤坂幸一的表情就没好看过。他一直沉着脸, 面无表情地收拾厨房岛台, 再没说过一句话。 东寺光代乖巧地站在旁边,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密切关注着友人的一举一动, 眼珠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转动。 盘子被有些粗暴地丢到水池里, 水龙头被开到最大, 哗啦啦地淌水冲刷着盘子,然后又被用力关上。赤坂幸一走出厨房,途经餐桌时还将他倒给哥哥、但完全没来得及喝的温水端走了, 拎着杯口摆动手臂的幅度像是完全不在乎杯子会不会脱手摔碎。 他站在窗边, 从窗帘缝隙观察着下面。 东寺光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赤坂幸一的表情。 “那是……你妈妈吗?” 赤坂幸一漠然地应道:“嗯。”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下面, 看着赤坂冶拥抱那个女人, 将窈窕的身影拥入怀里, 安抚地拍着对方的背。赤坂幸一脸色难看到有些离谱了,那甚至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真是讨人厌的女人, 他忍不住想。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答应了,不会再来打扰他们吗? ** 赤坂冶为她披上外套, 双手插兜走在她身边。 天黑下来后,温度又降了两个度。冷风一吹, 他不适应地缩了下脖子。 小原久美注意到他的动作, 原本有些落寞的神情被笑意冲淡了。 “你总算把你那乱糟糟的头发剪了?”她忍着笑说,“真不可思议啊。什么时候剪的?” 赤坂冶眼神飘了飘。 方才在屋里时,弟弟幸一也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头发看。若不是东寺光代在,弟弟八成要揪着这件事仔细地盘问他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他这头发有这么讨人厌吗? “今天下午。”他讪讪地说。 “挺好的。”小原久美出言鼓励,“把自己好好拾掇拾掇,听见了没?你要一直都是这个造型,也不至于找不着个对象。” 赤坂冶表情有点死:“……留个长发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小原久美:“是长度的问题吗?老老实实扎起来不也挺好看,还不是你非得把自己整得跟丧尸似的。你那头发,乱成那德行,一抬眼感觉你要咬人一口似的。” 赤坂冶:“……您最近开始看末日片了?” 能不能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他哪里把自己整成丧尸了?他不咬人的好不好! “看了几部。”小原久美没觉出养子在委婉地吐槽,坦率地回答,“新招进来的小姑娘推荐的。我觉得还挺好看。” ……好的。好看就行。 赤坂冶又闭嘴了。 两人安静片刻,随即赤坂冶试探着问:“您今天来是?” “……没什么事。”小原久美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笑着说,“就是想看看幸一那孩子,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不过看样子,他还是不太欢迎我呢。” 赤坂冶沉默下来,好一会,他才低声道:“幸一前段时间去了趟华国,说华国菜特别好吃,就想在家琢磨一下。今天他没课,就约了朋友来家里一起做料理。” “……这样呀。”她轻声说,“其实我下午来敲过门。我以为那孩子不在家。” 赤坂冶:“……” 他难免投去有些担忧的目光。 这个精明干练的女人面对这个话题时只两句话就红了眼眶。她情绪有些失控,却微微别过头,不想叫赤坂冶看见自己的模样。 她抱怨道:“真是的,幸一他只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赤坂冶很难介入这种亲子关系,尤其是别人的亲子关系。他有点头疼,但还是只能保持中立立场:“……他自己不愿意的话,我是不会要求他回去的。” 他语调平稳,没什么变化。 在一个哭泣的人面前,这样说话听着有些冷酷无情。 “您想和幸一谈的话,就自己去找他吧。”赤坂冶说。 “……”小原久美深呼吸几次,然后默默冷静了下来。 她情绪很快恢复平稳,尽管还未回头,语调却已经听不出异样了:“我明白的,你夹在中间也很难做。辛苦你了,阿冶。” 赤坂冶的目光遥遥望向远处,路灯洒下的光束能让人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小存在。 他收回目光,上前两步站到小原久美面前。这位女性没有排斥他的靠近,于是他试探着伸手,拥住了自己的养母,轻轻安抚着她。 他放柔声音,低声道:“这不算什么。幸一这边一切都好,他在大学交到了新朋友,最近时常往篮球场跑。倒是您,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还请注意身体……您看起来有点累。” 第33章 ** 赤坂冶这段时间忙得离谱,小原久美平日也很少与他联系。久不见面,他们居然就站在外面聊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赤坂冶送走养母,再上楼的时候,弟弟和他的朋友已经将厨房跟餐桌收拾好了。新一波烤出来的串和先前的一起,被整齐地罗列在盘子里,尽管还散发着香味,但已经凉透很久了。 赤坂冶进来时,东寺光代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见赤坂冶进来,他起身,神色如常地打了个招呼:“噢,赤坂哥哥,你回来了。伯母呢?” “她回去了。” “哥,你要不要再吃点啥?” 东寺光代是真觉得心情复杂。赤坂哥哥好像忙了一天,饭都没来得及吃的样子,进屋时还神色匆匆、有些疲惫。结果吃个晚饭吧,他也没来得及吃两口,在餐桌前坐了还没五分钟,就又拿上外套出门了。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处理这种毛线团一样的关系相当耗费精力。幸一表情都难看成那样了,赤坂哥哥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有些太靠得住了。 他忍不住说:“你不介意的话,稍微热一下就好了。” “没事,那个无所谓。”赤坂冶微微垂眼,流露出几分歉意,“抱歉,聊得有点久。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准备回去了?” “嗐。”东寺光代冲他灿烂一笑。他看起来是那种没心没肺、阳光开朗的类型,然而稍微一接触,就会发现他其实异常周全体贴,“我跟幸一聊天呢,不碍事的。啊,小幸一在洗手间,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东寺光代没再多留。 他小臂上挂着自己的外套,跟两人挥手道别后,就溜达着下了楼。 公寓里终于就只剩下赤坂冶和赤坂幸一了。 赤坂冶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发了会呆。他弟弟则默默进了厨房,开始烧水泡茶。 电热水壶加热的动静在房间里成了底噪,没多久,随着开水滚起来的声音,加热的开关自动弹了下去。赤坂幸一默默将水壶拿到一边,取出茶叶,又从柜子里拿出茶杯茶具。 穿着帽衫的棕发少年很快将瓷碟瓷杯放到赤坂冶面前,四溢的红茶香气飘荡在两人周围。 他安静地在赤坂冶身边坐下。 “……哥。” 还带着少年感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赤坂冶这才回神:“幸一。” 小少年扬眉观察着他。他有些不情愿,无声地张了张口,但几经犹豫过后但是没能喊出那个词:“……哥,她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赤坂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疲惫感:“没什么事。” 弟弟在情绪好的时候还能装装样子,心情一糟,就根本掩饰不住自己横眉冷对的态度。他和母亲上次说话时就大吵了一架,此后已经半年没联络过,离关系破裂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小原久美偶尔还旁敲侧击了解下儿子的情况——若不是有赤坂冶在,她怕是会直接雇佣私家侦探——幸一却是恨不得不要再听见她的名字。 但是不行。 赤坂冶觉得这样不妥。 赤坂冶斟酌着字句,挑挑拣拣说了些养母的近况。他讲得很慢,末了,才问:“……你想和她聊一聊吗?” “不想。”几乎没有犹豫,赤坂幸一吐出两个冷冰冰的音节。 赤坂冶观察着弟弟的表情,也没强求。 “好吧。”他换了话题,“那就跟我聊一聊吧。” 此话一出,赤坂幸一表情立刻变了。 他是精致可爱向的长相,平日甜甜笑起来的样子能叫人就着多喝一杯苦咖啡。然而这不意味着他没有攻击性。他冷下脸时,阴沉到谷底的巨大反差反而更显得可怕。 但赤坂冶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日常生活跟这种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别。他平日可以由着弟弟,但在安全问题上,他也有自己的执着。 尽管不用这幅面貌对待自己家的孩子,但小原久美女士也是笑里藏刀、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她笑容温和地与赤坂冶聊了一两个小时家常,才在临走前轻轻提了一句:她下午上楼的那次,见到有个男人在试图开幸一家的门。 只这一句就够了,小原久美也知道养子在做什么工作、知道养子不是那样温和好脾气的人,于是在赤坂冶面色大变后,她没再多说,径自告辞离开。 她把这件事留到最后说无疑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只要一想到暗地里有无数的老鼠在盯着他宝贝的弟弟,赤坂冶就在后怕的同时、控制不住地感到恼火。城市的黑夜里藏身着太多手上染满鲜血的渣滓败类,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像在盯着奶酪一样盯着一切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人。 他也冷下腔调,微微加重语气:“幸一,你最近在做什么?盯梢的人都找到你家楼下了。” 棕发少年的气息顷刻间不稳了,他像是压抑着很多不满与怒火,怒气冲冲地紧盯着赤坂冶。他是爱恨都很强烈的性子,他与人亲昵时有多可爱,愤怒起来就能有多尖锐。 但赤坂冶同样很不满,他和弟弟对视片刻,在发觉弟弟的怒气值不降反升后,甚至微微拧起了眉。 这样不赞同的、负面的反馈瞬间点炸了赤坂幸一。 他再压不住情绪,豁然起身,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怒吼着,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这里也是你家!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跟我分得那么清!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你要丢掉我了对吗,你想我回去是吗?!果然……果然一直以来,我都是个累赘对吧?” 赤坂冶:“……” 赤坂冶一下子顿住了。 他能察觉到弟弟前所未有的崩溃。弟弟上次情绪这么崩溃还是小原久美与丈夫离婚时。这一认知让赤坂冶脑子空白了两秒,然后缓缓、缓缓地将喉间的音节咽了回去,只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他心想。 第28章 027 赤坂冶今天度过了相对漫长的一天。 mafia的工作时间从不会按照常规时间走, 赤坂冶从凌晨时间就开始忙碌,一直到午时。然后他又和人高强度地打了两架,尤其是后面那位□□重力使。紧接着他又发现一夜情对象似乎蓄谋已久要杀他灭口, 导致整件事情麻烦程度一下翻倍。 结果没等他想出解决方案, 正打算先回家找弟弟充会电, 就在楼底下碰见了找弟弟麻烦的家伙。 赤坂冶不太在意弟弟做了什么, 左右肯定是想找幸一麻烦的那些人不长眼睛。不过既然被摸到了楼底下, 赤坂冶就觉得, 他该认真和弟弟谈谈安全问题了。 弟弟的朋友在家里做客, 这很好,赤坂冶支持弟弟多和朋友来往,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不便谈及了。原本这时间点就不怎么合适, 赤坂冶刚打算将事情押后到傍晚, 小原女士就上门拜访了。 幸一碰见他妈妈时, 总是容易神经过于紧绷。 他父亲在跟小原久美离婚后, 很快就移居海外, 再没有回来过。幸一虽然被分到了母亲这边,却又对他的继父异常排斥。他们从未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 家人对他来说是个敏感话题, 赤坂冶知道弟弟不擅长这个。 ……可他是怎么给弟弟留下这种‘不要他’的错觉的? 而且……啊?啊? 而且什么要不要的?赤坂冶想。 就算他脾气再怎么恶劣,也不能说弟弟是他的东西吧?这对吗?这不对啊。 赤坂冶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钟, 久到弟弟眼眶红彤彤的,倔强地紧咬着牙, 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从下颚往下滴的时候, 他才成功理清思路。 他强打起精神,调整情绪跟状态,不再皱着眉头。 比起跟弟弟硬碰硬,这个方才还微抿着唇、满脸戾气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有点柔软、有些受伤的神情, 然后朝弟弟伸出了手。 赤坂幸一拒不接受,抗拒地避了避。 但赤坂冶只是稍微低落了下来,赤坂幸一就遭不住了。于是赤坂冶成功拉着弟弟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旁边坐下,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他抬手替弟弟擦掉眼泪,不无困惑地为自己辩解:“……我什么时候跟你划分界限了?” 比起手上连笔茧都没有的赤坂幸一,他哥哥的手掌很宽大,如果两只手的话,几乎能将他的脸捧在掌心,虎口区域、掌心下侧、还有去擦他面颊的食指内侧都有厚厚的茧子。是枪茧?还是刀具留下的刀茧?赤坂幸一其实不太了解。 清晰的触感从面部肌肤传来,有些粗糙,但却足够小心,用着很轻的力道将他眼角淌出的泪珠抹去。赤坂冶很认真地看着他,努力表达自己的诚恳:“绝对没有,真的……你别哭。” 这个人其实不太会说软话,他所有的示弱都是相对而言的。 不过鉴于他哥都被逼到语气有点笨拙了,赤坂幸一很没用的迅速地原谅了他。 第34章 他一边郁闷于‘就这就这?’一边情不自禁地开了口。就跟泪失禁一样,他眼泪哗啦啦往下淌:“哪没有了?你刚刚还管这叫我家……” 赤坂冶有点手忙脚乱了。他试图跟弟弟讲道理:“因为,如果那些家伙是来找我麻烦的话,我不会叫他们找到这里来。” 我的弟啊!只有你背着我惹来的麻烦才能精准找到这栋楼底下! 赤坂幸一迅速切换话题:“你还不是什么事都瞒着我?” 赤坂冶再次争取:“我到底瞒着你什么了?” 他连座钟里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拆掉,这还不行??他都很努力地假装不知道了?! 这句问话空落落地飘在空中,没得到回答。 与此同时,他弟看起来快憋死了,疑似在努力寻找生气跟委屈的平衡点。 赤坂冶心里满是问号,因为哪怕两人以前有过矛盾,他也从未见过幸一这副把自己憋到说不出话的样子。是什么让他弟弟不敢、不好再跟他开口了? 赤坂冶在这瞬间感觉不太舒服。 他看似平静地坐在这里,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像是突兀地缺失了一块。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翻卷起来,又被他重新压了下去。 弟弟一直别着头不愿意看他,赤坂冶等了好半天都等不来与他视线交错的时刻。他眼神沉了沉,微微垂下眼睑,低声开口:“我以为你知道的,幸一。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幸一:“……” 赤坂幸一突然一甩手,甩开哥哥一直拉着他胳膊没放的手,到茶几边接连抽了数张纸巾出来。赤坂冶就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弟弟。 赤坂幸一背着他擦干净脸,重新找回气势十足的样子,一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哥:“你受了好多伤,还留了好多好多血!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去看live了,结果……该死的,你差点就要死了!!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去处理?你一个人做不了就不知道找别人吗?实在不行也可以叫我啊?!” “你高中的时候不就答应过我,不再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吗?你已经完全忘记了吗!你准备在把自己的脸划破相后,再因为疏于处理送掉自己这条命?就算没死,万一留下病根、落下残疾怎么办?!”赤坂幸一恼火极了,语气越说越杀气四溢,“是谁做的?他伤你这么重,凭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紧接着他语气一转:“还有,那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那家伙到底是谁?那个黑发缠绷带的神经病怎么进来你家的?你别告诉我你俩在谈恋爱?!” 赤坂冶:“…………” 弟弟劈头盖脸一顿骂,越骂,赤坂冶身上的伤就越疼。其实他有点忧心手臂存在轻度骨折。 他实在不敢吱声,说今天差点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如果不是中原中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兴许他这会儿尸体都凉透了。 赤坂冶沉思片刻,决定快刀斩乱麻:“因为那只是皮外伤,所以我才——” “好好好。”赤坂幸一截断,“所以确实在谈恋爱对吧?” 赤坂冶:“………??” 他飞快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赤坂幸一:“呵呵。” “真的没有。”赤坂冶表情都僵住了。今天怎么回事,养母和弟弟接连提起这个话题? 他斩钉截铁,就差指天发誓:“如果有这么个人,我会不介绍给你?” 他弟弟双手抱臂端详着他。 他微微垂下眼,掩下眼中的冷意:“那那家伙是干嘛的?别告诉我……是他害你受伤的。” 算算前后时间,那家伙来的当天晚上,他哥就紧急打电话让他离开。如果不是出现了可控范围外的情况,他哥哥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几乎不需要了解事情原委,单凭对兄长的了解,赤坂幸一就敢把目标锁定到那人头上。他凭着录像在横滨跟东京范围内找人,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误伤到无辜群众。 你看,直到今天,他哥才过来提醒他不要过火。 说明他找对了,对吧? 赤坂冶:“……” 草,被骗了。谈恋爱的话题就是个幌子。 ……弟弟成长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赤坂冶后知后觉地想。 他自我反省了一波,觉得自己最近是否有些懈怠了,随后顺着弟弟的意,将话题扯了回来。 他原本就打算认真聊聊这件事。 “那是个麻烦的家伙。”赤坂冶说,“有点难处理。” 他弟弟张口就是:“不能杀掉?” 作为弟弟迄今为止关系最近的友人,东寺光代绝对想象不到他口中的小幸一能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如此平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赤坂冶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地回答道:“可以,但后续会非常麻烦。” 看到弟弟不满地皱眉,他只能解释:“龙头战争过后,港口mafia在横滨地下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正是积威、确立自己地位的时期。如果他们突然失去一个干部,说彻查到底都是轻的……尤其那家伙在组织里还很重要。” 不如说重要得有些超过了。 太宰治昏睡的那一个星期,他过得可谓是水深火热啊。外面直接乱成一团了。 而且他听闻,太宰似乎是现任首领的学生,是他一手带进港口mafia的。干部位置再加上师生关系,港口mafia绝不可能不追究这事。 赤坂冶其实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大可以动完手一走了之。但是…… 赤坂冶没解释那么多,最终,他也只是说:“我可以解决,但后续会非常麻烦。我不想毁掉你现在的生活。你知道的,我希望你有正常念书、升学、交朋友的权利。但如果你想他死的话,我就去杀了他,好吗?” 他微微仰头,对上弟弟犹含怒意、甚至称得上恨意的眼神,平静、但承诺一般地说道:“然后我带你去欧洲,好吗?” 赤坂幸一没说话。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表情松动了下来。他攥紧了的拳头松开,微微垂下眼,像是卸了力一般,恢复了平时的语气:“……算啦。” 赤坂冶盯着弟弟,给他留够思考的时间。 好半天,他才缓缓问道:“真的?” “真的。”赤坂幸一用力摇摇头,短发都被甩得晃动起来,“哥哥来处理吧,我不添乱了。” 赤坂冶张开双手抱住弟弟,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算不上添乱。” 非要说的话,那也是干部先生找麻烦。 他弟弟用气声嘀咕着,听声音就知道他八成龇牙咧嘴的:“哥……你就知道安慰我。” “真没有啊。”赤坂冶甚至感觉好笑,“你做什么都不可能被称之为添乱。” “真的?” “真的。” 兄弟俩温存了一会,赤坂冶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所以你找他什么麻烦了?” 弟弟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语气软绵绵的,带点撒娇的感觉:“我没跟他正面对上啦,没和他见过面。就只是耍了点小手段……哎呀,这方面哥你不懂的。” 赤坂冶:“……” 哦,是高科技的方面啊……电子信息技术什么的? 赤坂冶眼神发飘。他自认是半个文盲,于是从善如流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只是用力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低声提醒道:“别做会让自己受伤的事,除此之外什么都好。” 呵,你满身伤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赤坂幸一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恼火,但他溺毙在这个怀抱里,提不起半点反驳的念头。 “知道啦,哥。”他只是说,“要不要吃晚饭?” 第29章 028 赤坂冶又花费了几个小时来观察、平复弟弟的情绪, 直到确认弟弟又变回快乐棕毛小狗后,才略略松口气。他哄好弟弟,填饱肚子, 灌下两杯红茶一杯咖啡, 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其实那位干部先生骂得没错, 他可能真有点控制欲过分旺盛了。最起码, 他完全无法接受背地里有那么多人在暗搓搓打他弟弟的主意。 拜托, 找他麻烦无所谓, 但能不能不要找上他弟弟? 赤坂冶上楼前和许久不见的同行仔细聊了聊, 眼下准备继续去拜访对方的好友圈。这种清扫工作最好一次性做完,免得有没清理干净的老鼠顺着下水道逃脱,走漏了消息。 为防止时间不够用, 他还给今天下午的那位同僚打去电话, 拜托对方帮忙处理一下明天的工作。对方起先语气不善, 但在发现陌生号码对面的是赤坂冶后, 态度飞快转变, 答应得那叫一个干脆。 赤坂冶能明确感觉到,那家伙好像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不过, 不好意思啊,其实下午那个异能力者本来就是来找他麻烦的——他可能这么说吗?当然不。 第35章 “谢了。”赤坂冶只是如是说道, 然后挂断电话,推门进入酒吧。 酒吧老板今天在认真研究赌马, 杂事全打发给店里人去做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直到赤坂冶摆手拒绝了服务生,屈指敲了敲吧台台面,他才不情不愿地抬头, 将眼镜从鼻梁上摘下去。 “我靠,怎么是你?” 他震惊了一秒钟,然后开始骂骂咧咧,“你最近在横滨那边干得挺好啊,我以为你不回东京了呢。” 赤坂冶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开玩笑也不开点有技术含量的,他弟弟还在这呢好吗? 老板抱怨道:“你这不是忙得没空回来?单子都叫我压手上了。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处理一下啊?” 赤坂冶没回答这个问题:“晚点再说,先解决另一件事。” “啥事儿?”老板瞥见他的眼神,心中一凛。无需多说,老板就心领神会,“好了好了,懂了。哎,你终于想起来这事了啊,我还寻思呢,你这次怎么反应这么慢。”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怀疑赤坂冶打算长留横滨。 赤坂冶冷着脸,跟他一道进去后面的房间。服务生只隐约听见被房门关在外面的半句话:“这事说来话长……” ** 哥哥傍晚出了门,直到第二天一早都没回来。 赤坂幸一掰着手指算算时间,确定他哥今天上午都不会有空后,当机立断翘课跑路。 赤坂冶暂时搁置了工作,趁着这个空档,赤坂幸一反而先一步踏上了横滨的土地。 兄弟俩一起在横滨这片土地长大,这座城市里,不仅有赤坂冶的朋友,也有他赤坂幸一认识的人。 只不过,嗯…… 赤坂幸一打了三个电话、摁了四遍门铃、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都无人答应后,耐心终于彻底告罄。 他直接上手砸门,也不在意会不会引来隔壁的注意了,手段尽出,就差掐着嗓子在外面假哭一场了。 这家伙早已步入社会,指望一个不去打卡上班、爱好家里蹲的技术宅像大学生一样拥有稳定的作息简直是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他敢打包票,田山花袋那家伙才睡下没几个小时——多了,几分钟? 赤坂幸一戴了假发化了妆,用不着顾及脸面这种东西。虽说他本来也不怎么在意。 他清清嗓,张口就是婉转清越的女音,泫然欲泣:“花袋君,你开开门呀——” 人耳对中高频的声音更敏感,而且最主要的是,田山花袋这家伙对女性反应格外大。如果被男性上门敲门,他怕是蒙在被子里就躲过去了,但如果是女性的话,他恐怕能紧张到听见声音就开始发抖——管他怎么样的,起码赤坂幸一能借此把人叫醒。 赤坂幸一在外面等了好一会,直到他快忍无可忍一脚踹上去的时候,屋内才传来一个颤颤巍巍、打着哆嗦的声音:“请、请问是哪位?” 赤坂幸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是我。” 一旦切换回原本的声线,田山花袋就认出来了。 门锁处传来清晰的响声,随着门缝慢慢扩大,一个阴暗的影子在屋里窥视着。里面那人语调发生了显著变化,慢慢回归正常,回归成通宵一晚后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声音:“啊?噢……幸一君,你怎么来了……” “借个地方。”赤坂幸一没好气地说,“东京太远了,不太方便。” “可以倒是可以……”里面那人声音又蔫下去了,“但我家很乱……” “开个门,谢谢。”赤坂幸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在外面喊了快半小时了。 “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家不是一直都很乱吗。” 田山花袋默默打开门:“话虽如此……” 通宵过后的人状态好不到哪里去,田山花袋更是尤其。他黑发乱糟糟的,鼻梁上架着他匆匆戴上的眼睛,穿着七分裤,趿拉着拖鞋。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切,晃晃悠悠的,往客厅唯一的空椅子上一坐就不小心关机了。 赤坂幸一也不管他,直接挽起袖子忙活起来。 田山花袋是他在网上偶然认识的。 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就是性格实在太孤僻了些。 这是个典型的、异常阴暗的家里蹲,基本不出门,不社交,不注意形象,明明还没到二十就已经可以被小朋友视情况称之为叔叔了。他屋里还常年不开灯,家里垃圾外卖堆成小山,只有卧室里挂满一面墙的屏幕跟主机会一直发着光。 以田山花袋家的程度,清扫起来实在太费劲。赤坂幸一不废那功夫,直接把地上的路障移开,找了片空地就地坐下,开始翻自己背过来的东西。 等田山花袋揉揉眼睛清醒过来、想起家里来了个人时,直接就被散落一地的危险物品吓了一跳:“幸一君?!你这是弄了堆什么东西过来……?” 他们俩毕竟是在网上认识的。以他俩网上深度冲浪的程度,就算没有实操,相关知识还是具备的。所以辨别出来后,田山花袋觉得自己最好在三秒内昏厥过去:“你你你、你……幸一君,你要拿这玩意儿去干嘛?” “没你的事。”赤坂幸一头也不抬,“你去屋里睡会儿吧。” 田山花袋有点错乱:“这、这样不好吧……” 明明他比幸一年长好几岁,但每次碰见这位弟弟,他都打心里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就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吗? 他佝偻着肩,默默缩在椅背后面,弱弱地问:“你最近不是在找那个港口mafia干部的麻烦,该不会……” “这是最后的了。”赤坂幸一表情阴沉,“再这样下去的话,要给哥哥添麻烦了。” “……怎么回事?” 赤坂幸一大略描述了下情况,田山花袋听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他同样讨厌港口mafia,但也同样不得不承认港口mafia的实力。他目前在民间异能组织‘武装侦探社’任职,监控横滨地下组织的情报算是他的日常工作。 凭借个人能力撼动地下的庞然大物的难度非常之大,幸一君的哥哥的选择很明智。听幸一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是不认同哥哥的做法,不过…… 田山花袋有气无力地表示:“那你还做这玩意干嘛?” 不是决定避其锋芒了吗? 赤坂幸一听后险些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摔。 他整个人身上笼罩着阴恻恻的气场,如果头发能够立起来的话,大抵能直接去恐怖片出演恶鬼:“因为我实在不甘心……就算弄不死他,也要想办法让他进医院喝一壶!” 田山花袋:“哈?” 赤坂幸一跳起来,怒道:“我哥跟他绝对有问题!!” 田山花袋:“……啊??” 赤坂幸一气得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他一个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右勾拳!扫堂腿!回旋踢!看得田山花袋是汗流浃背: 这怕不是他一个月的运动量了,幸一君还真是活力十足啊…… 拼尽全力打完一套拳后,赤坂幸一有些微喘。 他咬牙切齿:“他俩绝对有问题,不然我哥他说起这人来不会是这个语气!!可恶的家伙,啊啊啊啊啊,他凭什么!凭什么!!” ……我超?幸一君的哥哥跟那个mafia干部? 这是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报? 田山花袋又有些凌乱了:“这,这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该死的混蛋!”赤坂幸一尖叫,“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我哥只会用匪夷所思的语气回答我,就是那种,哎就是那种有点不屑的、仿佛你在讲笑话一样的语气,你懂的吧?他会说‘怎么可能?’而不是直接否认!还否认好几遍!!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原来如此。”田山花袋推了推眼镜。 他觉得他懂了,懂他最好别深挖这个话题了。 毕竟兄控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爆发起来是可以将横滨淹没的。 赤坂幸一很快恢复正常。他从来不会让发疯影响正事,除非发疯就是正事——而且他哥没有一丝犹豫地选择了他,这个事实本身就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他重新冷静下来,表示:“你去睡吧。” 田山花袋默不作声瞅他好几眼,才小心翼翼点头:“好的……那我去睡了。” 他像幽魂一样飘进卧室,钻进自己的挚爱芳子小姐怀里,临到睡着前,才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裹着被子蠕动两下,探手将和室的门拉开一条缝:“幸一君——” 后者很快回了句:“什么事?” “你可别在我这里组装炸弹,万一失手的话,我就要在睡梦中被炸死了……” “当然。我马上就走。噢,顺便再管你借点东西,监视器之类的东西你这里有吧?还有配套的设备。” “有,在隔壁的房间,不过可能……” “知道,我自己找。回头直接给你打钱行吗?东西怕是没法还你了。” 第36章 “噢,那个无所谓……”田山花袋困得发懵,说话都发飘,“还有,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从楼下摊位带个黄油土豆?我想吃那个好久了……” 就在楼下的话干嘛不自己去—— 哦,这家伙是个死也不要出门的宅家族来着。 话说这家伙不是有在上班的吗?他门都不出、不跟同事交流的话,到底是怎么上班的啊?他哥能不能也效仿一下,不要每天都出门上班了啊? “行。”赤坂幸一一边腹诽,一边毫无停顿地答道。 “那太好了。”田山花袋总算安心了。他往棉被芳子小姐怀里一缩,把自己团成毛毛虫,又蠕动着离开门边。他甚至忘记关门了,微弱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过来,“晚安……” 赤坂幸一撇撇嘴,起身,为他将卧室的房门拉上。 “——晚安。” 第30章 029 赤坂冶连轴转到第二天下午, 才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回了趟家,发现弟弟不在。 没有短信,也没有字条。 是去学校上课了? 两条消息发过去后, 赤坂冶也再没力气折腾了。他本想休息一会, 结果又接到部下电话, 不得不动身前往横滨。疲惫加缺少睡眠叫他相当低气压, 领着队伍砍瓜切菜的全程, 都没人敢与他随意搭话。 待确认任务顺利结束后, 他才终于能返回自己的住处。 像他这种普通的mafia成员, 工资不会太高,却也不会太低。赤坂冶跟他的友人不同,没有那种不杀人的信条, 从高中时期他就会拎着刀上前线跟人拼杀。毕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工作, 领到的工资比织田作之助翻一番也是正常的。 在养父母离婚后, 他就想办法将自己的户籍迁出, 那理想情况下, 居所最好也分开。于是赤坂冶翻了翻自己这些年的不正当收入,买了这处房子。 横滨是难以管制的自由港, 一直有所谓的混乱区域,房价自然也会降低。 赤坂冶挑的这处, 位置还算好些。 独栋的民宅,稍微远离市中心的地段, 距离擂钵街、港口等混乱之地也有一段距离, 除了上班通勤有点远外,要长期居住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不管好不好的,它可供人居住的历史就截止到今天了。 赤坂冶还没走到家门口呢,距家还有近一百米的时候, 就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赤坂冶:“……?” 缺觉让他思维迟缓,赤坂冶茫然地抬头,就见不远处那间房子被炸出了明亮的火光,天花板都被掀翻,浓烟滚滚而出,邻居的围墙都有破损的痕迹。 他甚至无需确认这是不是他家,因为他清晰地看见,一个太宰治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近距离的巨大冲击波把他搞得相当狼狈,他跳窗出来、摔到地上后,又紧接着被掀翻撞到了街道对面的围墙上。那么几秒钟的间隙内,他非常娴熟且自然地做出了保护头颈的动作,成功避免了被石块碎片等物糊脸的危机。 他赶在爆炸前成功脱身,除了灰头土脸满身狼狈之外,倒是四肢健全完好无损。 不过健全归健全,这位港口mafia的干部先生依旧很不满。 猝不及防被爆炸袭击,任谁脾气都不会好。 确认余波结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起身,胡乱抹了几把脸。只是这样一动,覆盖了半身的混凝土块便哗啦啦地往下掉,更叫他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五官都皱了起来,晃晃脑袋,狠狠往外吐了几口。 “呸、呸呸呸……” 口腔里的感觉实在难受,太宰治眯着眼竖起眉,眼瞅着就要黑脸骂上几句,却不想入目便是一道身影。他霎时间就僵在了那,动作顿住了不说,表情也有些微的扭曲,好半天才缓缓上移视线,与赤坂冶对上目光。 赤坂冶面无表情站在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身上一尘不染,跟爆炸完美错开,大抵是刚刚好目击了他跳窗出来后的全过程。 这场面太奇怪了。 “你……” 太宰治张了张口,竟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虽然是来找他的不假,但太宰治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这么恰好地跟他碰面。 是不是太巧了点? 赤坂冶也觉得很巧。 他垂眸看了太宰治几秒,而后平铺直叙、无悲无喜地问:“——你炸我家做什么?” 太宰治:“……” 太宰治:“…………??” 年轻的干部肉眼可见地憋了脏话回去。 他脸被蹭得脏兮兮的,本来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不多,这下连带着绷带一起被糊上一层灰,几乎无法识别他的表情变化。除非他表情实在太狰狞。 太宰治拒绝接受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他像是在一瞬间草拟好了一篇骂人的三百字小作文,又拼尽这辈子的好脾气把恶语滤了一遍,只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不是我做的。” 然后赤坂冶没买账。 他幽幽注视了太宰治一会,才赶在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干部近乎要跳脚的时刻,慢吞吞吐出一个音节:“哦。” 太宰治:“……??” 太宰治差点就要急了。 ——你他妈在哦什么?? 然而赤坂冶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看看建筑内部爆炸后的惨状,瞧瞧邻居家墙壁受损的情况,瞅瞅院子里倒霉的花花草草,看天看地看房子,总之就是不看太宰治。 于是太宰治更生气了。 他胸口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声调也不自觉挑高,近乎匪夷所思地问:“你这都不生气?” “……” 赤坂冶闻言在心里叹气。 尽管被这样戳着鼻子质问了,但赤坂冶悲哀地发现他是真生不出半点谴责心理。他甚至想夸奖弟弟行事有度——虽然都要接受调查,但炸自己家的房子总比炸港口mafia的仓库强。弟弟真贴心,帮他省了好多麻烦。 所以他只是低头看了太宰治一眼,气定神闲地说:“我生什么气?我赚钱不就是为了养他吗。” 太宰治:“……” 太宰治险些气绝身亡。 身心受到双重暴击,他彻底没力气起身了,干脆直接仰倒在地,躺在碎石砖瓦上面cos鬼娃娃,浑身散发着黑气不说,还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鬼样子。赤坂冶也不管他,他仔细看了看,没能在被炸毁得相当彻底的建筑里辨明想找的东西,便拿出手机给弟弟发消息。 他屋里还放了些武器跟应急用品,若是那些也炸毁了的话,他最好再想办法搞一套来。 太宰治独自emo了一会,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对兄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挑拨离间是做不到了,但他阴沉着张脸,还是要出声冷嘲:“呵,过度放任带来的苦果,不还是得你自己品尝?” “你说的有道理。” 赤坂冶头也不抬地编辑短讯。其实他现在最大的困扰是缺觉,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接道,“那要不你借我个地方?” “……哈?” 太宰治扣出一个问号。 这话荒谬到有一丝可笑,所以太宰治便笑了出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你弟弟偷偷跑来你家按炸弹是想做什么?” 赤坂冶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收起手机,垂眸望过来:“比起这个,我更想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突兀静了几秒钟。 废墟般、不断往外冒出滚滚浓烟的断壁残垣内,火焰兀自燃烧的声音,混杂着幸存的电板‘噼啪’作响、摇摇欲坠的承重支架缓缓摩擦变形的动静,在两人一言不发的时刻变得清晰可闻。 附近群众聚在一起商议探讨的声音让时间的流逝变得能被度量。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前两次就算了,他这次干嘛要来? 那通电话挂断时,赤坂冶显然生出了些误会、生出了些让他很生气的误会。 但也没有非得解释的必要吧? 与这个人的接触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性,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他弟弟的所作所为虽然叫技术部门断断续续加了两个星期的班,但还远远称不上棘手。而且当这件事跟赤坂冶挂钩后,麻烦又凭空变成乐趣,成了某种生活的调剂品。他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但与最开始的一时兴起不同,这次一时冲动跑过来的行为似乎已经脱离了兴起的范畴。 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可在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滑过、被转换成字句之前,太宰治就察觉到了另外的异样:这句问话出现得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这是一个明确的警示信号。 于是在太宰治反应过来之前,他因爆炸和交谈而起的纷扰情绪就已经被抽离了出来。一层无形的壁横在中间,让他一下离那些东西很远。 太宰治生出不详的预感,但他像察觉不到一样,还是缓缓抬眼望过去。 第37章 赤坂冶就站在两米开外的距离,不远不近,没有靠近的意图。天气冷了,他在西装外加了件厚外套,颈间缠了条浅色的围巾,贴着他的下颚,柔和了他身上内敛的危险性。 然而只要对上眼,就能发觉这一切又是假象。 这个人没有低头,微微垂落的视线藏不住眼底的漠然。并非是最初见面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而是某种暗含冷意的……嗯,他果然在生气。 居然气这么狠?在他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赤坂冶对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这样的好奇只转瞬即逝,在那淡漠疏离的注视下连被抓住的价值都没有。 太宰治卡在那十几秒,终究是慢慢冷了下来。他睫毛轻颤了一下,再次抬眼时,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中只余冰冷。 没等到他的回答,赤坂冶也不在意。 “我告诫过他了,幸一不会再找你麻烦。这是最后的了。” “……” 赤坂冶垂眸看着他:“我不喜欢麻烦的事,太宰治。” 在那冷淡的语调里,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赤坂冶一般不会叫他的名字。讽刺的时候、调侃的时候、亦或者用作趣味性的时候,他会假模假样地使用敬称,变着语调、换着态度地,在他姓氏后面加上完全没有尊敬感的敬称。除此之外,他便不再喊他了。左右他们的对话里通常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哪怕他什么称呼都不用,太宰治也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太宰治一言不发,感到有些厌倦。 方才那些气恼的情绪也已尽数消失不见,像是彻底腐烂后,只留下一地的乏味和无趣。 “啊。”他微微叹道,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无声地凝结成白雾,“说的有道理呢。” 第31章 030 赤坂冶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上司信赖、部下听话, 虽然搬回了横滨,但每天的工作就是勤勤恳恳出门上班、赚钱养弟弟。这样的生活也不算糟糕。 在没人从中作梗、变着花样增加他工作量后,赤坂冶没废多少功夫就摆平了组织内部的小麻烦, 再次把周边环境建造成了舒适区。 太宰治再没联络过他。 当然, 他也再没联络过太宰治。 时间匆匆走过, 圣诞节的钟声消逝后, 深冬的雪越积越厚。赤坂冶和弟弟一同度过了新年夜, 又一同去神社进行了来年的第一次参拜。人山人海中, 赤坂幸一牵着哥哥的手, 远远看到了他的母亲。小原久美和她的新任丈夫站在一起,那位姓佐久间的男士小心地隔绝周围人群的冲撞,而小原久美正招呼她的继子快点跟上、不要走散。 赤坂冶收到了来自东寺光代的新年贺卡, 又出去同织田作之助吃了顿饭。正月里, 东寺光代跑来家里做客, 暖炉被开得很大, 两人还炫光了半箱橘子, 赤坂冶清完酒吧老板积攒的单子回家、在半夜打开公寓门时,就看到两个半大小子横七竖八地在客厅里呼呼大睡, 电视上播着重映的新春节目。 很快正月过去了,赤坂冶以前爱光顾、但最近因工作地点变更而没空再去的面包店上了春季新品。再看到这对兄弟的组合时, 老板高兴地送了他们一份尝鲜,她在店里帮忙的侄女更是差点冲上来询问赤坂冶的联系方式——噢, 赤坂冶的头发还没能长回去, 还没留到那被养母反复诟病的长度。 春暖花开的时候,新年夜刚过就被打发出去出差的中原中也回来了。 说来也是奇妙,赤坂冶还真莫名其妙跟这位横滨重力使熟悉了起来。他没想着要接近中原中也,但两人后来又意外碰见了一次。聊过两次后, 中原中也大抵将他当成了值得交往的朋友,空了就会约他出去喝酒。 可惜作为干部候补他工作繁忙,作为港口mafia最强大的异能力者,他就更加繁忙了。港口mafia的年会刚结束,中原中也宿醉一晚、第二天又约赤坂冶喝了次酒,第三天就被首领森鸥外派遣出去工作。一连去了三个月,赤坂冶才再次收到中原中也的短讯。 赤坂冶绕着台球桌走动半圈,俯身架杆,擦着虎口将球杆稳稳往前一送。干脆的一声叩击声响过后,十五号球打着旋跌入中袋。他再回身的时候,就看到中原中也拎着杆坐在座椅上、又在往自己酒杯里倒酒。 赤坂冶有点无语:“你还喝?喝完了不准发酒疯。” 谁懂。中也这家伙的酒量是真的不行。 而且他酒品是真的好差。 赤坂冶难免腹诽,这对搭档果然是有互补之处的。 对中原中也来说,从‘还没开始呢’到喝多开始发飙,中间也就是几杯高度数酒的事——加了冰的那种。两杯下去,他就稍微有点上脸,面颊带点红的同时,那双漂亮蓝眼睛里的神采也开始不对了。 赤坂冶又打了一杆,这次没进。 “该你了。”他说,顺便路过酒桌,将桌上那瓶威士忌收走拿到远处。 脱去外套、只着西装马甲的橘发青年倚在座椅深处,歪头笑着回应:“急什么?” 一看他的表情,赤坂冶就知道他半醉了。 他感到更加无语,接过中原中也递来的酒杯,低头嗅了嗅。 “……你今天非想醉着回去?” 中原中也偏好红酒,但今天居然是带着威士忌来的。 而且这瓶度数还挺高。 他拉住中原中也手腕,拿过他又要往嘴边递的酒杯,低头同他对上视线。中原中也仰头,就见大片阴影笼在他身上,而赤坂冶背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喝了。” 再喝他要打不过了。 “……” 中原中也扁扁嘴。 其实他喝多了思维相当直线,但好在现在只是半醉。他有点不舍地盯着赤坂冶手里那杯酒,‘嘁’了一声。近半年的相处已经叫他熟悉赤坂冶的性格,知晓这位朋友是个异常自律的主。中原中也对威士忌的瘾倒也没这么大,不过说出这句话只是顺口的事。 他说:“那你替我喝。” 赤坂冶:“……” 那他就更不会喝了。 赤坂冶正打算头疼地糊弄一下这个醉鬼,醉鬼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忽然响了。 中原中也眉头一拧,原本松弛惬意的神情立马消失一半。他接通电话、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剩下那半惬意也不见了,更是多了分说不出的嫌弃:“……哈?混蛋青花鱼,凭什么?!这都几点了要我回去加班!” 赤坂冶:“……” 好好好,知道你们也加班我就放心了。 赤坂冶没去细听,因为对面似乎说了什么,中原中也立马噌的坐直,表情稍微严肃了些。那大抵是任务相关的内容,于是中原中也脸上多出几分郁闷,虽然还在骂骂咧咧,但态度已经不那么坚决了。 “……知道了!” 他怒骂一句,然后挂断电话,起身抓过西装外套,皱紧了眉嘀咕,“混蛋,烦死了……赤坂,我得先回去了。抱歉啊,改天再找你。” 赤坂冶没什么想法。 都是同行,突发情况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很常见。 不过赤坂冶上下打量中原中也,沉默片刻,随手把球杆放回架子上:“……要不我送你吧。” 毕竟他没喝酒,而中也实在有点犯迷糊了。 要现在的中原中也去出任务?哦,也行。反正他只要上去发一波酒疯,敌人就会自己完蛋。 中原中也完全没能辨别出赤坂冶没喝酒这件事,更不可能领会赤坂冶的意思。 不过他从善如流地答应,随意将车钥匙抛了过来。 “好啊,正好叫你玩一下。” 他甚至突发奇想,“我们要不去兜个风?” 赤坂冶:“……” 醉鬼的脑回路实在不能多琢磨。 还是说文书工作不着急? 他无奈指出:“不是找你有事么?真没关系?” 中原中也像每一个不乐意休息时间加班的人一样,痛苦挣扎好半天,最终还是屈服道:“……算了,还是回去吧。” 夜晚的横滨可以很安静、也可以很吵。机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风驰电掣,两个疯狂的人在过弯时仍不减速,轮胎在地上摩擦出深色痕迹。快到港口附近时,赤坂冶甚至在耳边连声催促下用力转了两把油门,然后在中原中也猖狂的大笑声中急刹,险些把车子整个甩出去。 他停在港口mafia本部门口,脚踩实在地面上,肩上中也皮革手套的质感透过薄薄的衬衫、被肌肤感知得尤为真切。 中原中也乐不可支,凑近笑道:“好玩不?” 赤坂冶没吭声。 他现在心跳还有点过快。老实说,他其实没骑过几次摩托,更没练过压弯跟漂移这种项目。要不是中原中也一个劲催他、外加重力使实力绝对过硬的话,他…… 好吧,他可能还是会玩这种。实在怨不得中也。 这俩人能玩到一块是有原因的,哪怕赤坂冶不说话,中原中也也能看出他的想法。他笑嘻嘻的,大力拍了下赤坂冶的肩,眼神中的自得跟骄傲都要溢出来了。 第38章 “我就说嘛!”中原中也唇角的笑容张扬肆意。 他从后座上翻下去,来了一句:“你等我会儿!我去给你拿个东西。”随后没等赤坂冶回应就大步往本部大楼里走。 转眼的功夫中也人影都不见了,赤坂冶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得亏本部大楼门口的守卫并不站在外面值岗。 不过没有守卫值岗,也会有其他人路过。 太宰治从本部大楼里溜达出来时,一抬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仿佛特工电影里走出来的家伙坐在机车上,个高腿长,宽肩窄腰,棕发微卷着落下,五官一如既往的能打,长腿更是被裹在西装裤里、摆在机车侧边时别提多好看了。 以至于太宰治看见后,一秒钟就黑了脸。 什么啊,小矮子在跟这家伙喝酒? 在太宰治看见赤坂冶的同时,赤坂冶也注意到了他。 “……什么啊。” 他撑着机车,略感无语,“所以你把中也叫回来加班,自己要溜了?” 太宰治走下楼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满道:“本来就是那家伙的尾巴没收干净好不好?我已经为此多上了两个小时班了。他回来加班不是活该?” 这都几点了,怎么才多上两个小时? 你是几点来的? 赤坂冶觉得好笑:“……你怎么每天心情都这么差。” 翻年过后,太宰治似乎长高了一点。 横滨地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干部还是那副阴冷凌厉的模样,眼神沉甸甸的,月光照不亮的眸子在夜色里黑黝黝地凝视着对方。 他语气微死:“你怎么每天心情都这么好?” 赤坂冶想了想:“算不上。只是没有值得心情变差的事。” “……” 太宰治听后更烦了。 一个不喝酒的家伙,陪着一个酒量奇差的酒鬼喝酒,还要看他发酒疯……这还不算糟心事?这家伙真是一点脾气没有。 他懒得说什么,只道:“所以也没有值得心情变好的事。” 夜晚微凉的空气从鼻腔涌入,温度传递的瞬间,叫人与世界的隔阂都变薄了。赤坂冶感觉方才过速的兴奋感还没从四肢和皮肤褪下去,使他现在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并且他能清晰感受到,他完全没有控制这种冲动的意愿。 他又觉得好笑,这次是觉得自己好笑。 所以他笑了下,应道:“是吗?” 第32章 031 赤坂冶的眸色比太宰治要浅太多了。 在这种光线下, 深色眼瞳发黑,而赤坂冶那原本就偏浅的眼瞳反而差异更加明显,于是太宰治视线撞进那略带笑意的双眼后, 心情更一般了。 他无甚兴致地错开目光。 中原中也偏好花俏夺目的设计, 是太宰治见了就要骂骚包的程度。而赤坂冶完全不会选择那种引人注目的元素, 这个低调的家伙平日会有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然而他此刻骑在颜色张扬、带着硬质金属风的机车上, 一眼过去竟不显得突兀。 这么乍一看, 还叫人觉得挺稀奇。 太宰治瞥两眼那车子, 语气恹恹:“小矮子又买新车。” 赤坂冶偏头看了一眼:“新出的, 这车性能不错。” 太宰治想起中也说他和赤坂冶聊机车改装。 “你还真了解?” 赤坂冶耸耸肩。 他那半吊子水准,在真正的爱好者面前早就露馅了。不过中原中也是个有素质的人,不嫌弃他是刚入圈的程度。他坦然道:“中也说多了, 就稍微懂一点了。” 太宰治:“……” 太宰治幽幽注视着他, 无感情地吐出几个音节:“服了。” “……嗯?”赤坂冶不明所以, “这有什么的?” “没事。”太宰治说, “你一天天还挺忙的啊。” 赤坂冶:“怎么说?” 太宰治不应, 只默不作声瞅他。 长达几十秒的沉默后,赤坂冶憋不住了, 低低地笑了出来。他忍不住调侃:“应该没你忙。”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抬手, 在太宰治面前摊开掌心。太宰治微微皱眉,但还是在无声的等候中将手搭了上去。随后赤坂冶收拢五指, 将他手拉过来。太宰治不得不又上前一步, 感受着唇落到手背上的温热触感。 “好久不见。”这家伙居然若无其事地说。 太宰治冷眼看他:“你犯什么病?” 赤坂冶一点不介意他冷漠的态度,抬眸,微笑地看着他:“嗯……就只是单纯示个好?” 太宰治:“……” 于是中原中也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太宰治也在旁边站着。他隔着一段距离、背对两人, 一副跟你们不熟、别来惹我的架势,正举着什么东西对着月亮研究。赤坂冶则姿态随意地倚靠在车上,见他下来,遥遥冲他颔首致意。 见到讨厌的家伙,中原中也眉头一跳,没走近就要骂:“什么鬼?!” 这混蛋怎么在这! 赤坂冶冲他耸耸肩,示意自己无能为力:“车钥匙让他摸走了。” 中原中也瞥一眼钥匙孔,光速开火:“喂,你个绷带浪费装置,把东西还回来!” ……绑带浪费装置? 赤坂冶一滞,想起自己上次在店员微妙注视下拎着一筐绷带的情景,惊觉中原中也有不俗的起名天赋。 “……呵。” 太宰治侧身过来随手一丢。他还了东西还不算完,还非要嘲讽一句:“这什么玩意儿?没品的东西。” 钥匙在空中划出个抛物线,连带着上面挂着钥匙扣一起在半空翻了个身,纹样复杂的手工压花皮革边缘镶嵌的少许金属略微一反光,在极细的“倏——”的破空声中被中原中也一把抓进掌心。 太宰治对中原中也的挑衅很少落空,中原中也果不其然感到火大:“哈啊?!” 太宰治:“本来就是,皮革跟雕刻的结合不就挺好?花里胡哨的,镶什么金属,小矮子还是这么——” 话音未落,中原中也已经利索地一脚横扫过去,凌厉的破空声昭示着他惊人的速度与力量。他踹人时的身姿不可谓不美,然而赤坂冶暂时无暇欣赏。 他感觉自己有点汗流浃背。 气死人不偿命的太宰治卡着搭档的攻击节奏跃起,肩头披着的黑色大衣在空中一扬。他无声落地,嘴里还要补完剩下半句:“——这么花里胡哨、且没品。” 中原中也更火大了。他直接把臂弯里的东西往赤坂冶怀里一塞,胳膊一抬、身上就开始散发红光。 ——太宰治是异能无效化,对他发动异能力完全是无用之举,然而中原中也没反应过来。开打前上异能是他要动真格的前兆,他此刻只想一视同仁地揍一顿太宰治。 神志清醒的赤坂冶比他反应要快。 他及时拉了中原中也一把,顺毛捋了几下:“哪没品了?我觉得挺好。”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还真停下来了。他怒视太宰治,掷地有声地冷笑一声:“——呵。” 太宰治原本变得更加恶劣的讥讽神情略微一顿。他微微眯起眼,唇角一压,表情就多出一股冷意。他眼神不善地在赤坂冶跟中原中也中间走了个来回,又定格在赤坂冶拉住中也手臂的那只手上。 这俩人关系挺好啊。 赤坂冶只是一拽,小矮子就停下来了。这么听他的话? 但有什么用? 呵呵。 太宰治心里冷笑。 中原中也这个瞎子,喝酒喝到脑子都坏了。赤坂冶嘴唇都在往外渗血,他还一点没注意到。是该说他瞎,还是该说他心大? ——算了,左右是个没威胁的家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原中也,眼中带着说不出的蔑视。于是中原中也又恼火起来,赤坂冶不得不又拉了他一把。 他其实没想到太宰治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若是如此,他刚刚就不会叫太宰治看见那钥匙扣——那是他前段时间去俄罗斯时给中也带回来的手信,美其名曰第一次归乡的纪念品。 结果现在好,又不小心漏到太宰治那了。 赤坂冶稍微感到头疼。 瞥见太宰治看过来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赤坂冶微妙地有种这俩人真打起来的话、他回头绝对要倒霉的感觉。他纠结片刻,还是岔开话题:“早搞定早下班……要不我等你?” 中原中也对着太宰治比出个愤怒的手势,理智勉强回笼。 他直接忽略那条青花鱼,回道:“算了。” 橘发青年回忆起刚刚进办公室时看到的惊人工作量,整个人颓然下去。他其实更喜欢带人出去打架、不太耐烦文字工作,然而想成为干部的话,这些都是必备的。 “今天怕是等不到我了,我估计得熬通宵。” 在太宰治嘲讽且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就这点工作量还能熬通宵?”)他屈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赤坂冶臂弯里的纸袋。那袋子里面是个木盒,空腔结构在敲击时发出带有共鸣的、有质感的声音。中原中也朝他笑道,“送你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第39章 赤坂冶:“……” 赤坂冶怔了一下,而后如遭雷击。 中原中也好酒的风格跟织田作之助截然不同。 如果说织田是偶尔小酌、享受氛围,那么中也就是货真价实的喜欢,甚至称得上忠爱。他喜欢高品质的酒、喜欢不同风味的酒、喜欢品味它们之间的区别、喜欢尝试不同的喝法。然而他越是如此,赤坂冶就越没法开口揭穿自己最开始的谎言。 这酒盒一看就价值不菲。饶是淡人如赤坂冶,此刻也有点遭不住了。 虽然中原中也不缺钱,但这种事不在价格在心意。 赤坂冶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不该飙车,不然这会儿怎么会不清醒到心底生出强烈的愧疚感。 在太宰治愈发大的笑声中(“搞不搞笑,给一个不喝酒的家伙送酒——他到现在都没发现赤坂冶滴酒不沾吗?”)赤坂冶近乎要将承诺脱口而出。他想说:我会喝的。 然而脑内那根弦还是绷紧、叫他紧急刹了车。 赤坂冶最后只是认真道了谢,得到送礼者不以为意的摆手。 中原中也跟他说完要说的,又是抬脚一下踹过去。他也不在乎依旧没能击中太宰治的事,干脆收招,说了句‘回见’便转身离开。 赤坂冶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他难得露出苦恼的神情,揉揉眉心,无语道:“……你能不能别笑了?” 着实不怪中原中也一个劲想揍太宰治,这家伙在他面前未免也太气人了些。明摆着是故意的,但是还不能做什么——毕竟是同僚加搭档,就算能揍一顿、揍进icu,也到底不能下杀手。这不是只能叫他在旁边恒久地气人么? 太宰治这才收了收笑。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那种看到精彩好戏的愉悦神情藏都不带藏一下的。 赤坂冶姑且知道他在笑什么,中原中也甚至都不清楚他为何在笑。赤坂冶心中难免腹诽:从这个角度来说,中也心理素质也是够好的。 赤坂冶眼不见心不烦地收回目光,结果瞥见一抹张扬的色彩,又是一顿:“……啊,糟了。车子忘还给他了。” 中也这是被气跑了,甚至忘记车的事了吗。 太宰治轻嗤一声:“别还了,他又不缺这一辆。” “……”赤坂冶直接忽略他的提议。 他觉得中也不会乐意再下来被太宰治气一遍,遂决定回去给他发个消息:“算了,过两天再给他吧。” 中也之前要挽袖子打架时,顺手把钥匙也塞他手里了——纯属是打架时拿在手里碍事——不过倒是成功避免了机车横在大楼门口一整晚的尴尬局面。 赤坂冶将纸袋往车把上一挂,指节勾着钥匙转了一圈,利索地解开龙头锁、发动机车、踢掉脚蹬,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随口说:“先走了。” 太宰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方才笑得太狠,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状态。别的不说,心情倒是不坏。 他懒洋洋叫住赤坂冶:“等等。你要不要吃夜宵?” 第33章 032 这凌晨两三点的, 本来开着的店就不多,太宰治还坚定拒绝酒吧的配酒小食,表示要吃温暖、有生命力的夜宵。赤坂冶不懂什么叫‘富有生命力的夜宵’, 但他们找了一圈, 最后居然在偏僻的地方找到一家半夜出摊的关东煮店铺。 虽然是没吃过的店铺, 但太宰治抽抽鼻子, 勉强认可了汤料的味道。 支在街道边的小店铺亮着灯, 在夜晚的城市照亮了一小片暖黄色的区域。慢吞吞炖煮着的食材在锅里沉沉浮浮, 散发出让人感到温馨的味道。 太宰治从机车上跳下来, 脚步轻快地走进灯光里,俯身凑近去挑选想要的种类。 “要一个油豆腐、萝卜,然后海带、竹轮……” 他纠结一会, 忽然问道, “你要吃什么吗?” 赤坂冶停在街对面等他, 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气:“不用。” “嗯?”太宰治发出质疑的声音, 扭头看过来, “你还有那种保持身材的需求?吃几口关东煮无所谓吧。” 赤坂冶:? 他一下不困了,嘴角微微抽搐:“我就不能是单纯不饿吗?” 太宰治持不同意见:“可是没人能拒绝夜宵吧?” “算了吧。”赤坂冶懒洋洋地说, 隔着空荡荡的街道与他拌嘴,“你连这个时间哪有开门的店铺都不知道。” “啧。”不走心的谎言被揭穿, 太宰治不满咂舌。 他对老板道,“再要一份魔芋和两个年糕福袋……以及, 有蟹肉丸子吗?好吧, 那随便什么丸子都可以。” 那老板颤颤巍巍地将他点出的食物夹到纸碗里,手臂几乎有点打颤。 在横滨这种地方,半夜出没、穿着黑西装的家伙多半跟mafia沾点关系,更别提眼前这个年轻人手部面部都缠了绷带……这是受了重伤吗?眼睛也看不到了吗? 老板垫上两张餐巾纸、努力维持平静地将东西递过去, 然后就见太宰治翻了翻口袋,披着的黑色大衣晃动两下,然后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稍微挑了挑眉。 啊,居然忘记了。 钱和银行卡下午入水的时候被泡坏了。 迫不得已在横滨半夜出摊的人必须精通察言观色。 老板既不是活腻了、也不是愣青头。这黑发青年浑身缠绕着冷意,哪怕语气故作活泼、眼神也没有半分变化。那阴郁的眼睛只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明白眼前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危险人物。所以一见太宰治这动作,老板就立马识趣地接上:“没事没事,不用收钱了……” 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您、您拿着吃吧。” 太宰治:“……” 太宰治动作一顿,颇有些无语。 他没什么想说的,这要是他一个人,他已经—— 好吧,他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半夜跑出来买关东煮。 所以这是谁的原因?谁导致的这么个情况? 太宰治幽幽向旁边投去视线,张嘴就是:“你帮我付钱。” “……” 啊?赤坂冶心说。 但太宰治站在暖黄色灯光下、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偏头看过来的模样还挺有生活气息的,所以赤坂冶吭都没吭一声,直接取出钱包扔了过去。后者随意接住,并从其响应速度判断出他的心理。他一边打开钱包,一边感慨:“你是怎么还没被骗光钱的?” 赤坂冶:“……” 什么跟什么,不就一个关东煮么。 但输人不输阵,对方既然开腔了,他就接着。他语气温和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你少骗我几句,不然我可能就没钱了。” 这人只骗钱算好的了吧?上次他可是差点死了。 ……这念头窜出来的一瞬间,赤坂冶就意识到自己又脑子不清醒了。服了,他是上班上傻了、还是这两天又睡少了?他招惹这人干嘛,还嫌吃的亏不够多? 可那有几分单薄孤寂的黑发青年站在街道上的背影,连带着印有店铺名的藏蓝色暖帘、悬挂起的白色灯笼、深棕色木推车一同映入他眼底,在浅色眼瞳里留下痕迹。那人只是站在那,旁人便对他又敬又畏。他连低头数钱的模样看着都兴致不高,和他对着满桌食物挑挑拣拣、凑近亲吻时洋洋得意、对着搭档肆意嘲笑时的姿态截然不同。 ……算了。 赤坂冶安静片刻,如此想道。 听见这句话,太宰治可能也想到了什么,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他没接这句闲谈,甚至没有回头,只在取出零钱递过去后、顺手就将钱包塞进大衣口袋里。 这种移动的小店铺没有准备供顾客落座的地方,当然他们也不需要。太宰治端着夜宵来到赤坂冶面前,没有将钱包还给他的意思,而是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捏起竹签,咬下一口汁水充盈、沁满汤汁的白萝卜。 他三两下把食物咽下肚,而后问:“吃吗?” 赤坂冶抱臂懒洋洋看着他,也没有叫他还钱包的意思。他只说:“不吃。” 太宰治看起来并没有被刚刚的事影响心情,又往嘴里塞了个油豆腐:“吃吗?” 赤坂冶耐心地看他腮帮微微鼓起、一下下地咀嚼食物:“不吃。” 那双鸢色的眼睛看过来,一错不错地盯了他半晌:“真不吃?” 赤坂冶眉头微微抽动:“…………” 但他沉默也没有用,因为对面下一句就换了口吻。 “吃。”太宰治命令道。 他在餐盒里挑挑拣拣一番,叉起块年糕福袋递过去,微笑着说:“啊——” 赤坂冶:“…………” 还装模作样问上几遍,这不是根本没给他留拒绝的余地么。 而且搞这种操作就算了,还非要挑整份关东煮里最难咬的食材。这不是诚心要戏弄他吗? 赤坂冶方才那点情绪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拒不响应,用眼神消极抵抗。太宰治接收到了,但无动于衷。于是赤坂冶偏头避过食物,试图以理服人:“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 第40章 “不能。” 太宰治油盐不进。他甚至威胁,“如果你不吃的话,我保证明天上班之前,港口mafia里就会流传起某个凌晨时间骑车送小矮子去上班的家伙的消息。” 赤坂冶:“……” “这种花边新闻流传得可快了。”太宰治笑眯眯地,“部下们会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跟他们的中也先生这么亲近,然后传到森先生耳朵里,没准就——” 赤坂冶无可奈何地屈服了,甚至没等他说完,太宰治就感受到手腕传来的热度。他一把攥住他手腕、将他故意抬高的手臂拉下来,拽到唇边。他表情有点郁闷,长长的睫毛垂落,略微颤动几下后,不情不愿张口咬了下去。 这家店煮出来的年糕很软,但依旧有些韧性,甚至像是扯开能拉点丝的那种。赤坂冶一下没能咬断,有些尴尬地僵在了那。抬眼一瞧,发觉太宰治露出了点阴谋得逞的玩味后,他干脆就不松开了,咬着那福袋偏头一拽,叫里头沁满的汤汁顺着破口溢出来。他感受到热意润湿他的唇,顺着嘴角缓缓往下流。 他微微扬起下颚,那浅色水痕便一路往下,滑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淌到脖颈部位。太宰治本来好整以暇在看笑话,结果这动作忽然间就变了味。他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仰头对上赤坂冶垂眸扫来的视线,果不其然撞进了一双意味深长的眼。 “……” 我靠。 太宰治立马感觉圈住手腕的温度开始发烫,忙不迭甩开了对方的手。 他看着赤坂冶轻嗤一声,接过那根竹签把剩下半块年糕福袋塞进嘴里,然后又从他掌中抽了张餐巾纸、把淌到外面的汤汁仔细擦干净。 太宰治没阻拦,只是幽幽盯着他,眼神不善。 好半晌,他才恶劣地嘲讽道:“瞧把你急的。” 若不是赤坂冶后面的举动再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一点,他就真要被骗过去了,差点没看出来这是赤坂冶被逼急后的反击。真是服了——该说是有天赋吗?明明是说沉闷也不为过的家伙,紧急情况下居然进化这么快。 赤坂冶确认衬衫没被沁脏、又反复擦拭干净脖颈后,才默不作声把餐巾纸团起来,用力垫进掌心。对这整件事,他只有一句话要说:“——我们就不能换个地儿吗?” 回家了就能玩? 太宰治仔细看了看,才确认赤坂冶眼里只有郁闷跟无奈、隐隐有种‘服了、都随你吧’的感觉,而非某种邀请。于是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下次吧。我回港口mafia了,你自便。” “……这么晚了,回去做什么?”赤坂冶困惑道。 他慢吞吞把年糕福袋咽下去,然后又探手戳了一颗丸子走。还真别说,这家店味道确实可以。 太宰治无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赤坂冶眼神落到自己手上拿着的签子,恍然。 “无所谓吧?” 虽然中原中也是首领面前的红人,但他一没掺和进港口mafia的业务,二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只是从他们本部大楼前经过一下而已。虽然等待中也的那几分钟在他意料之外,不过只要太宰治不瞎掺和,他觉得这事问题不大。 “……呵。” 太宰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将手上端着的关东煮往前递了递,便于赤坂冶戳中那片海带,而后突然上前一步,抬手去扯赤坂冶的衬衫领子。他用力不小,赤坂冶下意识对抗了一下,而后才顺着他的力道倾身。 太宰治贴在他耳边,不无戏谑地说:“紧张什么?我两只手都占着呢。” 这距离太近了,太宰治几乎是贴着他耳廓在说话,不仅是温热的吐息,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唇在一开一合。尽管是深夜,但大庭广众下这样亲昵还是叫赤坂冶有点不适应,忍不住偏头想躲。 他姑且解释了一句:“没,条件反射。” ……这姿势感觉不太妙,太宰治要干嘛? 赤坂冶举着那支签子,纠结了一下,还是抽空将那片海带塞进嘴里。 太宰治隐隐察觉他的动作,差点要被逗笑了。于是赤坂冶又被狠狠拽了一把,险些将下颚撞到面前的肩膀上。 要不是嘴里还有东西,赤坂冶当即就要呼痛了。也正是因为他嘴里还有东西,这一举动差点叫他咬到舌头。 ……不是,这人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非得来硬的? 赤坂冶刚想抱怨一句,就被耳边的呢喃定住。 “我不是中原中也,少糊弄我。” 即使他压低声音到这种程度,话语间独属于太宰治的丝丝凉意也没有消失。他一句话就叫赤坂冶彻底忘了之前想说的话,气氛隐隐紧绷起来。 “你不是躲我都来不及吗?干嘛主动送上门来?” 赤坂冶:“……” 这话有点难回答,他选择沉默。 但太宰治问出口了,就不会接受这种回复。 “你不是嫌港口mafia麻烦吗?对我避之不及,对小矮子倒是热情?都不怕惹麻烦了,嗯?” 赤坂冶:“……” 这话更难回答了。 ……而且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了? 他想了想,说:“我没……” 太宰治打断他:“我说了,少糊弄我。” 他语气愈发冷下来,那丝丝凉意几乎转变为不含感情的冷意。“非得要我把话全挑开了说吗?” “……” 赤坂冶几乎要听见血液在血管里脉动的声音了。他感觉自己冷静得出奇,甚至能平淡问道,“你要说什么?” “当然是……说说你啊,幸也君。” 太宰治逼近一步,轻声说道,“你是被收养的,对吧?你九岁时才来到横滨,养父曾经因海外业务多次往来不同国家,其中就包括俄罗斯。你养父母的业务都很正当,你本来不需要跑来街头讨生活,但在养父母离婚后,你还是脱离家庭、改掉名字、把户籍迁了出来。你甚至重新做了这个假身份,为的是抹去你原本的存在。” “港口mafia在你眼里是个大麻烦,我在你眼里更是。你藏身于不起眼的小组织,隐藏实力、故意藏拙,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是在躲什么呢?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有危机感?让你九岁那年不得不离开故乡、来到横滨,让你这些年一直无法放松警惕,甚至变成了这副神经过敏、成天紧张兮兮的样子?” 太宰治语气慢慢暧昧了起来,最后甚至挑起尾音,朝他笑道:“今井幸也,你在害怕什么?” 赤坂冶安静听着。耳边过近的声音引动他的感观,细微的酥麻感顺着耳部往后流窜。然而他全神贯注在分辨耳边人的咬字和语气,分不出一丝注意力给旁的事情。 直到对方将最后的问题抛出、宣判死刑,他才缓缓吐出憋住的那口气。 他没给出太宰治想要的反应,反而轻叹一声,放松下身体。太宰治这样贴在他耳边讲话,使得两人的距离几近于无,所以他只轻轻一揽,就将人带进了怀里。他单手揽住这人细瘦的腰,亲昵地将下颚搭在他肩头,顿了几秒,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查了好多啊。”他的胸腔跟肩膀甚至都微微颤动起来,声音里有几分揶揄,“真叫人意外。” 这次轮到太宰治绷紧神经等待他的反应了。 赤坂冶上次暴起、一刀将他捅个透心凉的全程只用了不到五秒钟。尽管杀他不会是好选择,但对赤坂冶这种人来说,干脆解决掉敌人永远是可选方案。 他基本确信自己不会死,但那种隐隐的危机感还是难以消退。上次在体内绞动的利刃带来的痛感在这一刻清晰地重现出来。 然而赤坂冶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静静拥着他,略微偏头,学着太宰治那样与他咬耳朵,用气声贴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好意外,真的。我们是什么关系,太宰治?既不是敌人,也没有别的来往。你查我查得这么细……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第34章 033 有过亲密接触、对你一直温柔以待、嗓音无敌性感的大帅哥亲密地拥抱着你, 贴在耳边低声问‘你是不是爱我’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有一瞬间意乱情迷。 然而太宰治一点反应都没有。 贴在他腰间的手没怎么用力,只虚虚搭在那里, 没有任何威胁意味。肩头传来的触感、耳边从容不迫的声音、以及这个相对距离, 他能非常清晰地发觉赤坂冶没在紧张。他的身体非常放松, 四肢是舒展的, 和早先赤坂冶对他对峙时紧绷的状态截然不同。 不过太宰治还是能确定:赤坂冶在转移话题。 为什么扯这个理由? 是被他切中要点了、扯一个荒谬的借口避开话题, 还是觉得攻击这一点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太宰治感到有点索然无味, 但又不得不给赤坂冶的临场反应打一个高分。 好吧, 捋捋他们之前的相处经历,这个话题确实是最容易拓展、转移起来最自然的。但赤坂冶这么自然地导向这个话题还是叫人很不爽。 第41章 而且他为什么不恐慌? 最大的秘密被他揭开、把柄被他捏在手里,赤坂冶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他费尽心思保护家人、掩藏自己的情报, 明明有实力却甘愿从事平庸无趣的工作—— 同样是不愿出头, 赤坂冶不像织田作那样有内心坚守的原则;同样是保护家人, 赤坂冶采取的手段远比织田作要极端, 就好像他有一个非常具象化的、需要防备的目标一样。 太宰治心思急转。 难道猜错了吗?应该没可能啊。 “不理我。在思考吗?” 赤坂冶嘟囔一句, 打断他的思绪,“你能不能晚点再追究那个问题?” 太宰治不搭理他, 没兴趣回应这个问题。 然而赤坂冶像是抱怨样地追了一句:“这都第二次了。你一个劲揭我的短,总不能是单纯觉得好玩……” 太宰治松开他的衣领, 不轻不重往后一推,重新拉开距离。 他神情语气都恢复常态, 懒洋洋地说:“得了吧。我们是什么关系?既不是敌人, 也没有别的来往。除了好玩,我要你还能有什么用?” 被这样漫不经心地贬了一句,赤坂冶也没表现出不悦。他话都没说完就被轻慢地推开,却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唇边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他嘴唇很薄,平日不做表情时会显出几分冷淡,这时微微笑着,反而从眉眼里透出几分柔和。 但他这副神情反而叫太宰治愈发不爽。 两人对视一秒,察觉到他的情绪,赤坂冶略微耸肩,唇边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好吧,开个玩笑。” 赤坂冶不以为意地说,“别在意。” 太宰治无动于衷。 他神情不变,冷淡地打量他:“……” “本来就没太所谓。”赤坂冶随意解释了几句,“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绝大多数人都注意不到这种小细节。我若是贯彻到底、谨慎到那种程度,怕是要把自己活成透明人了。我只要还在横滨生活,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基本算是认下了太宰治的猜测。 说实话,话讲到这个地步,他否认也没什么意义。太宰治说出来,就不是等着他反驳的。 比起被港口mafia追杀、闹出大动静来,被蛐蛐跟干部、干部候补有点私人关系根本不算什么。这种不入流的情报只有被认真彻查时才能被注意到。 他要的只是不引人注目罢了。 不等太宰治回话,赤坂冶就话音一转。他眼神微冷,意有所指地表示:“比方说……也许我们这样在外面,就有人能认出你的身份呢?太宰先生。” ……天晓得他其实也查过太宰治的身份,或者说,在被迫跟港口mafia打交道时,他就稍微查过这几位重要人物的背景了。然而查不到的查不到、没得可查的没得可查。 他只知道太宰治十二三岁时出现在横滨,疑似黑户,随后没多久就同港口mafia现任首领一起杀死先代、实现篡位。但他需要的是这些吗?他需要的是更细节的、在那之前的经历—— 赤坂冶难得感到挫败。 就像太宰治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他的问题一样,他也能隐约觉出太宰治的情况。他在点评人与事务时的角度和擂钵街、贫民窟流浪的那些孤儿截然不同,吃穿用度虽然算不上讲究、但消费的习惯也值得一品。赤坂冶怀疑他从前出身不错、甚至可能出身大族。然而太宰治幼年就悄无声息来到混乱的横滨,没有额外线索的话,从前的经历很难查证。 相比起来,他的养父母还是名头太大、身份太干净了。当年他们对他的保护,如今都成了根根蛛丝,既将他缠住、让他不敢动弹,又可能反过来牵累到他们自己。 哪怕他想办法改换身份,只要他还在这座城市,他就不可能把高中前认识他的人全部解决掉。这根本不现实。要不然他为什么跑去东京? 结果还又让太宰治给弄回来了。 赤坂冶小小的不满被太宰治接收到了——以这种方式表达的不满才是真的,刚刚那算什么?撒娇吗?别笑死人了。 太宰治把人推开,抬眼瞥他一眼,从善如流地侧身,将视线投向不远处丝毫不敢往这边看的店铺老板。 赶在他决定从眼前开始、着手解决‘身份暴露’这一问题之前,赤坂冶就哂笑一声,拉了一把他的手臂。 “所以我说,确实无所谓。”他颇有些无奈地说。 太宰治杀心倒也没这么重。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森鸥外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小心他发现你有利可图——” 说到一半他又忽然改变主意,撇撇嘴,改口道,“算了,小事。你不用管了。” 赤坂冶一怔:“……” 这位干部不是一般管他的首领叫‘森先生’吗? 为什么忽然说‘不用管’了?这是要帮他盯梢港口mafia内部消息的意思吗? 而且他居然就这样结束话题了? 他都做好再被盘问几句的准备了,毕竟前面这些信息都有迹可循,后面的问题才比较私人:他的仇人究竟是谁?什么关系?如何结仇的? 是对此没兴趣、知道他弱点、有手段拿捏他就无意深究了,还是…… 太宰治方才推开他时的手还贴在他胸口,隔着一层布料,互相都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赤坂冶觉得可笑,但又觉得这种猜测不讨人厌。 兴许是小店铺暖黄色的灯光给眼前人笼上一层柔和的朦胧光晕,兴许是今夜有些漫长,左右赤坂冶觉得没什么好忌讳的。 他顺从心意凑近,对上太宰治的眼神,语气认真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太宰治:“……” 太宰治:“…………??” 他表情一瞬间像是碰见了什么不能忍受的东西,推拒的手猛地用力,情不自禁后仰。他看起来像是有要抽身逃跑的冲动。 赤坂冶乖乖停下,只无辜地眨着那双浅色的眸子看他。他知道太宰治满意他的五官,也很清楚自己这双眼睛凝视人时是什么效果。太宰治卡在那,神情晦涩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拧起眉轻笑一声。 也不知他是走过了什么心路历程,总之他像是双脚慢慢踩实到地面上的人一般,重新安定下来。他抬手抚上他的脸,很轻地拍了一下,动作中有几分轻佻之感。 “不行。”太宰治心情不坏。他懒洋洋地说,“我不是说了?我回港口mafia,你自便。” 赤坂冶睫毛一颤,凝视两秒钟、确定他不改变主意后便垂下眼睑,默默退开距离。他终于腾出手来整理自己被拽得皱皱巴巴的领口,也没见怎么变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已截然不同。他又恢复了平常那种不远不近的感觉,半点想象不出他方才能表现出那副模样。 “那我回了?”他随意地问,“要送你吗?” 太宰治不答,只厌弃地挥挥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于是赤坂冶也就略一颔首,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 在引擎声音逐渐远去后,太宰治才慢条斯理地拨拉了一下盒子里剩下的关东煮,转过了身。他抬眸瞥了一眼,冲在场唯一剩下的围观者露出了温和又和善的微笑。 ** 像是有默契一般,无需多做讨论,两人就都默契地将旧账翻了过去,谁也没再提过之前的事。不过太宰治是说什么都不乐意去赤坂冶那了,他坚决表明不愿再被炸得灰头土脸,并强烈要求赤坂冶过去找他。赤坂冶对此无甚所谓,随意地应了。 干他们这行的,工作繁忙外加时间不稳定都是常有的事。他们基本不约时间,偶尔有空才会联络一下,若是赶巧就能见上一面。此后的事情便是不言而喻了。 这种微妙的相处模式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显得生疏,但太宰治偏生是个行为举动没有距离感的人(或者说他可以很自然地表现得没距离感)两人又都能在不直接联络的情况下、从其他交集中偶尔听闻对方的近况与动向。 一段时间下来,赤坂冶不知太宰治对此作何想法,但他觉得还挺有趣的。 不过这依然不改变他们没事不联络的状况。 所以当赤坂冶被铃声吵醒、发现来电人竟是太宰治时,感到惊讶也是理所应当的。 昏暗的卧室里,厚实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手机兀自亮着屏幕,发出扰人的声响。赤坂冶疲乏地撑起身,被单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贴着他腹部肌理堆叠,将若隐若现的人鱼线藏在阴影内。裸露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叫赤坂冶缩了缩肩膀。他打了个哈气,躬起背、手撑着额头,大有往前一趴要重新倒下的架势,另一只手接通电话、将其举到耳边。 “喂?” 对面确实是太宰治。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省去了一切寒暄跟前情提要,开门见山地问:“在哪?” “家。”赤坂冶懒洋洋地说。 第35章 034 “啊?什么?” 太宰治掏了掏耳朵, 一副‘你在逗我笑吗’的架势,“没找到人?” 第42章 站在他面前的黑西装男人快要抖成筛子了,只凭借最后一股意志才能维持行礼的姿势。他颤颤巍巍地说:“是、是的太宰先生, 非常抱歉。我们抵达的时候就已经人去楼空, 后续又在附近搜索了一番, 但依然没能找到……” “既然你们到的时候就没看见人, 那这一个小时你们在干嘛?” “报告太宰先生, 我、我们在附近搜查……” “……” 太宰治二话不说拔了枪。连续三发枪响过后, 男人重重一声无力倒下, 大量鲜血从身下溢出。太宰治有些嫌恶地看了眼蔓延到他脚尖的血泊,扫视全场,果不其然在一众部下们的眼神中看到惊惧。 “这里不需要自作主张的家伙, 明白了吗?”他面无表情地说, “让你们搜哪就搜哪, 没人的话就及时汇报。没有耽搁的这一小时, 我们兴许还能抓到他。但他一小时前就已经离开的话, 现在怕是已经不在横滨了吧。” 芥川龙之介背手站在最前。他垂眸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无声摆摆手。于是他身后有两人上来, 飞快地把惹怒了干部的同僚抬去治疗。 他毕恭毕敬地开口:“太宰先生,按您之前说的, 您认为他可能会去东京?那我们要不要……” “算了吧。”太宰治往旁边错开两步,免得血蹭脏他的鞋。他眼眸深邃而阴沉, 场内根本无人敢与他对视, 所有人只低着头,听他漫不经心又薄凉的声音传过来,“现在去追早就来不及了。让东京那帮废物去做的话,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追捕与搜查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有这硬生生被拖出来的半个多小时,那家伙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想追上这个时间差,也就中也有一丝可能…… 啧,可中也今天好像不在本部。莫非要为了这点事把小矮子叫回来? 涉及到工作,中原中也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同意。但太宰治一想到事后可能会被中原中也嘲讽,心情指数就开始直线下滑。他已经预料到回头和中原中也打嘴仗的场景了。 而且中原中也赶过去,时间上似乎也有些紧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东京…… 织田作好像说今晚有空喝酒……所以那家伙是不是回东京了? 太宰治取出手机、甩开翻盖,默背了一串电话拨出。他等待十几秒,没能接通,于是他挂断电话,又换了另一个号码。这次通话在铃响过五六声后,被接通了。 “……喂?” 赤坂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嗓音很低,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几分慵懒。通话背景音很安静,静悄悄一片。他在室内……这个时间,不会才刚睡醒吧?被他电话吵醒的? 太宰治看了眼时间,无语地发现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 这家伙昨天晚上干嘛去了?休假的人真是了不起啊。 “在哪?” 他没发觉自己语气兀地温和了好几度,惹得齐齐背手低头的部下们有好几个偷偷抬眼看了过来。芥川龙之介更是立刻警觉起来,凝望的眼神里已经多出几分怒火。 太宰治全然没注意他们。他根本也懒得在意他人反应。他只是摆摆手,示意部下们不用跟来,而后独自往僻静无人处走了一段距离。 赤坂冶那个刚睡醒的直脑筋傻乎乎地回了他一个‘家’,太宰治听了忍不住在心里戏谑笑了一声。半睡半醒的赤坂冶一向很好逗,如果不是他赶时间,铁定要调侃几句。身边有人的时候赤坂冶总是睡得很浅,而且总是醒得比他早。太宰治还真没成功碰见过几次。 他有点惋惜,只是声音中完全听不出来。 电话里只能听见他平板无波地问:“在东京吗?帮我点忙。” 虽然这样问,但太宰治基本已经确定赤坂冶人在东京了。 赤坂冶一向很好沟通,而且相当善解人意。他明显还没清醒,不过察觉到他赶时间,回话很干脆:“怎么?” “帮我去劫个人,他应该在东京了。” 太宰治开门见山,语速很快,咬字却依旧清晰明了,“跟军警起了点冲突,得跟他们抢时间。我现在赶过去来不及了。” 赤坂冶:“……” 他感觉自己要么睡醒,要么没睡好,不然怎么会脑阔阵阵发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军警,被他们盯上了我会很麻烦的。” “哎呀,你把脸蒙好,别受伤,他们认不出你的。” 太宰治耍了下赖,还装了下可怜,“这个人要是先被军警拿下,我接下来就又得加班了。帮我拖延二十分钟就行。我已经给中也打过电话了,他去收尾。你不会见到其他人,也不用管后面的事。” 赤坂冶颇感无语:“……” 跟军警起正面冲突,还指望别受伤?把中原中也的异能给他,他兴许能做得到。 “……太宰治,我只是个普通人。别把我当中也用。” 虽然隔着电话,但太宰治仿佛已经看到对面发生什么了。他听到了赤坂冶掀开被子下床的动静,没忍住露出点笑,不无惋惜地说:“你要是有异能,可比中也好用太多了。” 对面只远远传来一声冷笑。赤坂冶似乎进了浴室,将手机放在旁边,声音在距离传输中变得有些模糊。 太宰治忽略那声冷嘲,对他的效率感到由衷赞赏。 虽然想有中原中也那种程度的异能力也不是件容易事,但就算没有异能力,他询问赤坂冶愿不愿意当他直属部下的话也不是全然在开玩笑。 不过,虽然赤坂冶能同意帮忙是最佳解法,但时间依然很紧张。从接到消息到动身,再到成功堵截目标,这期间无论如何也会有时间耗损。所以太宰治只调侃了这一句,就立刻转回正题。他快速且简短地将必要信息告知,而后催促。 “……快去,赶紧的,时间不等人。要是输给军警了我找你算账。” “你对我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点?” 赤坂冶忙着穿装备,只能偏头夹着手机,抽空问道。 太宰治颐指气使:“快去!” 对面干脆连细微响动和布料淅淅索索的声音都没了,他得到的回应是被利索挂断的电话。 太宰治一瞬间又是勾唇想笑,但一回头,瞧见一众笔直站着、等待干部指示的部下们,笑容便又消失在脸上。他重新沉下表情,阴着脸给中原中也打了个电话。 横滨是港口mafia的大本营,他们在得到消息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叫人逃脱,真是不可谓不喜人。而且退一万步讲,这群家伙一个个都往东京跑是什么意思?真当军警是死人吗? 若不是担心那家伙叫军警活捉、情报泄露影响到他们港口mafia的工作,太宰治真是懒得管这件事。 “……啊,对对,就是黑衣组织的那个接头人,没抓到,叫人跑了。” 和中原中也的通话反而耗费了更长时间。太宰治语气平平,话里还带几分嫌弃,“你能走得开吗?去趟东京,把人抓回来。黑衣组织前些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军警跟特务科全在研究那架东京上空炸开的鱼鹰究竟是怎么进入日本的。这时候叫他落到军警手里,我们可有的玩了。” 中原中也无语地说:“你个青花鱼,行不行啊?你盯了他两天了吧,这都能叫他跑了?啧,那个北美来的组织究竟什么情况,怎么不是间谍就是叛徒……他们组织内部怎么跟筛子一样啊。” “我怎么知道。”太宰治没好气地说,“唉,没脑子的蛞蝓就别问那么多了,赶紧的,别啰嗦了,现在就出发!军警要抓活的,黑衣组织要灭口。与其让他们灭口,还不如那家伙落到我们手里——” 这么废物的组织,干脆吞并了算了。 森先生不是一直想在海外开分部吗?这就是他们吞并黑衣组织的第一步了。 不过好麻烦啊。太宰治只用了半秒就转变念头。 如果真开了分部,回头不会他还得被派去北美出差吧?常驻海外分部的话,那期间可是都不能回日本的。虽然更大的概率是红叶大姐或者中也去……不,第一波应该还是红叶大姐去。站在森先生的角度讲,还是他去清理完、然后红叶大姐驻守比较稳妥。 ……那他干嘛给自己增加工作量?而且还是这种要出差的工作。 “行行行,知道了。”中原中也也没好气地说,“地点发我,我马上动身。要抓活的是吧?” 太宰治已经飞快走完了心路历程。 他淡定地表示:“都行。” 活的最好,死了也罢。 只要别落到军警手里,这件事对他们港口mafia就没有损失。 ……不过这话就不必告诉赤坂冶了。 正好叫他看看那个家伙的能力极限在哪里。那个狡猾的家伙,连枕边人也要掖着藏着,不嫌累吗? “你现在就去。一个人去。”太宰治加重语气,强调道,“先去东京分部拿辆车。我等会发给你地点,你去那里接应赤坂冶。” “……”中原中也声音瞬间拔高,“等等,接应谁——?” 第43章 太宰治拒不回应,直接挂断电话。 他心不在焉收起手机,返回部下那边,轻飘飘丢下一句:“收队,回去了。” 芥川龙之介微微一怔,跟上他脚步:“太宰先生,我们是回……?” “本部。” 太宰治拂袖转身,长长的黑色大衣在空中荡出一个弧度。他从被让开的通道中经过,径直走向车辆,只留下一个背影,和懒洋洋、且毫无起伏的声音,“休息吧。接下来只要等消息就好了。” 第36章 035 因为意外出现的名字, 中原中也拿出了打败全国99%的响应速度、比往日更快地抵达了事发现场。 按照港口mafia的制度,分派到各人手下的任务通常都由个人处理。然而他与太宰治是搭档,在常理之上, 他们的来往要更近一步。然而叫他帮忙就算了, 叫赤坂冶是个怎么回事?这俩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对这件事的认知还停留在七个月前他最初见到赤坂冶那天、太宰治与他说的那些话。太宰治做惯了谜语人, 中原中也破译无能, 便暂时搁置处理。谁知道搁着搁着, 这事儿就没了下文。他此后没从双方任何一方那听到过相关话题, 也没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就当没这事了, 干脆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结果怎么突然在这爆雷了?? 中原中也想起太宰治那些十分之恶趣味的作战计划和时常不做人、不爱惜搭档的作战风格,端的是一个心惊胆战。 他还没忘记‘旗会’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有异能力辅助,中原中也的驾驶技术称得上过硬。若不是直接从天上飞过去太显眼了、完全失去了开车的意义, 他甚至想直接从空中赶过去。 他一脚油门, 车轮飞速旋转, 在红光笼罩下车辆前端翘起, 以一个顺畅的弧度腾空飞起来、越过军警设置在外围的路障。他猛打方向盘, 车尾一扫便转过方向,直冲爆炸声中心而去。这期间, 子弹叮叮当当撞上车辆金属外壳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到中原中也重新将速度提上来、将他们甩到身后才慢慢降低频率。 开什么玩笑?! 中原中也再次调整方向, 避开车道上匆忙奔跑的、事发时就在附近的行人,看着不远处徐徐升起的浓烟, 内心有点崩溃。 他们不是要抓黑衣组织那个叛徒吗, 怎么会搞出这么大动静?这还是东京吗?这给他干横滨来了?? 中原中也略一俯身,避过击穿车辆前侧挡风玻璃射进来的子弹,冷冷啧了一声,降下车窗, 从驾驶位侧兜的盒子里随手抓了把弹珠,劈手甩了出去,而后一个漂移猛刹,将车子停在街道正中。 他赶到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约莫三分钟前,赤坂冶就已经被迫与人正面对上了。 蒙面的高大男人挟持着一个黑发年轻人在走廊里快速奔跑。覆面的那人戴着的是战术面具,覆盖全头全脸,连半点特征都没显露出来,只能看出他体格惊人、身高超过一米九。被他夹在胳膊下一路带出来的年轻人则只有大学生年纪,脸上有些从烟雾中冲出来时熏染上的黑色痕迹,看着眼泪都快要被吓出来了。 赤坂冶单手一撑楼梯扶手,身体在空中一摆,几乎是用飞的速度冲下楼梯。怀里带着个人有些影响他的速度,不过从表象上看不出来,至少身后撵着他跑的军警成员完全没看出来。 且不提赤坂冶,东寺光代是真的快要被吓哭了。耳边偶尔响起的枪声叫他连喊都不敢喊,生怕挟持他的这位大哥嫌吵、二话不说给他一枪。他只能默默忍受着比3d过山车晃得还要快的视觉场景,看着这位大哥两步跃下一层楼,感觉自己不仅晕车、还有点恐高。 但这是能说的吗?这是不能说的吧。 东寺光代只能含泪把话咽回去。 他默默在心里呐喊:如果能完好无损地回去的话,他再也不要去游乐园了……呜呜…… 赤坂冶这会儿来不及关注弟弟好友的心理活动,听见枪响后他略微背身,将人搂在怀里,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冲击力带来阵阵闷痛,无声在心里啧了一声。 虽然穿了防弹衣,但人类的肉身还是没法对抗子弹啊。这么多人,十枪里有一枪击中他,他都能吃不了兜着走——虽然这是他今天吃的第一发子弹。 他反手冲着楼梯间顶上开了两枪,也不管命没命中,开完枪就从腰间取了枚手榴弹,扯开拉环往上一扔。赤坂冶在东寺光代的尖叫声中(‘卧槽这个人怎么还带着这种高危武器?!’)疾冲出去,不到二十秒,就成功冲回了一楼大厅。 楼外传来轮胎大力摩擦地面漂移产生的声音,有车辆在街道上、在这正门口停下了。赤坂冶估算下时间,觉得大概率是来接应的中原中也。 真靠谱啊,中也。 赤坂冶在内心感慨。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到大厅门口、脚步几乎要踩上地砖上那道光暗分割线时,旁边忽然冲出一个金色短发、麦色皮肤的男人,凌厉而快准狠的一拳照着赤坂冶的头部就挥舞过来。 赤坂冶几乎刹不住速度。他左臂夹着个人,不仅不便转身、还只有一只手能够动弹。躲避来不及了,赤坂冶不得不抬手、硬生生挡下这一拳,而后偏头,避过对方紧随其后的第二拳。这家伙力道不小、且格斗技巧娴熟,他就这样拦在大厅门口,赤坂冶一时间无法通过,只能撤步后退。 赤坂冶扫了一眼,飞快地抽出枪来。失真的嘶哑声音从他头盔下低低传出:“……警察?” 这家伙不是军警的人,他没穿军警的制服。但看他动作应该接受过正经训练、且明显是来救人的。这金发男人腰间挂着枪,却选择赤手空拳地攻过来,大概是担心伤到东寺光代。 听见关键词,东寺光代猛地抬头,张口就喊:“救命——” 那男人面色一冷,低声喝道:“把人质放……!!” 赤坂冶不等他说完,就接连扣动扳机。那金发男人反应也极快,迅速地矮身从侧面冲过来,动作跟时机漂亮得足以变成电影节选片段。然而赤坂冶本意就只是逼开他,他开完枪后毫不停留、径直向前冲去,而金发男人发觉他目的后匆匆改变路线,却只能因准备不足而被他用肩重重撞开。 金发男人闷哼一声,赤坂冶却一声不吭。他越过最后一名拦路者,大步向横在楼前的那辆车跑去。他已经从摇下的车窗看到驾驶座上那名橘发青年了,那双紧张的蓝眼睛正一错不错盯着他。 赤坂冶脚步加快,楼前广场约五十米的距离根本是转瞬即逝,东寺光代只感觉被晃得头晕,然后—— “小心——!!” 在车上人脱口而出的呐喊声中,东寺光代眼前一花,整个人都翻转了过来。他似乎脑袋在地上磕了一下,然而什么东西垫在他头部和地面之间,只听一声短促的枪鸣、地砖碎裂的声音,和身边男人活动时衣物、硬甲摩擦发出的声响,再辨不清其他情况了。 他被搂在怀里、随着身边男人重重撞上车辆侧面,而后被飞快地打开车门塞进了车里。 同一时刻,驾驶座上的青年紧张地问:“赤坂,你没事吧?!” 东寺光代:“……” 东寺光代:“…………” 等等,等等?你说谁?!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东寺光代狼狈地撑着车门稳住身体,感觉自己有点头晕眼花,好像有些幻听。 然后紧接着,没等前一句话音落下,那人就单手一撑钻进车里,然后利索地摔上车门。称得上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好朋友的哥哥那独特磁性的声音以一贯冷静沉稳的语气说道:“中也,帮我把这毁了。我流血了。” 中原中也的应答声和发动机转速猛增的声音同时传来。 他干脆应道:“行。” “地面毁了就行。”赤坂冶脸色煞白,但说话速度一点不慢,“别让他们有办法采集到血。” “知道!交给我吧。” 横滨最强的重力使就是这么不讲理。他只是往窗外丢了件东西,那原本毫无杀伤力的物件就在空中径直转向、在飞到那零星血迹上空时骤然加速下沉。轰的一声巨响,地面被砸得大面积下沉,地砖不止是龟裂、更是被彻底碾碎,水泥层破裂,将更往下的泥土翻上来,全部混在一起。 赤坂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大概没事了。这种程度的破坏,血迹已经很难提取了。 他说:“行,走……” 又是一声短促的枪响,狙击枪子弹落在车顶。若不是中原中也正用异能力覆盖着整辆车、准备提速走人,这车顶怕是已经被打穿了。 “我靠?!”中原中也瞬间火大。 开枪的人毫无疑问跟方才狙击赤坂冶的是同一人。打了一枪不完,居然还继续? 他分心控制着子弹以原本的轨迹反射回去,嘴里怒骂:“谁啊,不想活了是不是!” 第44章 作为伤者本人,赤坂冶反而毫无波澜。他说:“先走。想的话,你一会再去处理他。先去追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啧。”中原中也妥协了,“哪?” 赤坂冶摘下面具,哑声报出一串地址。 中原中也刚要应声,就猛地反应过来:“不是……该死的,我不认路。” 赤坂冶:“……”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他忍不住挑眉:“你来之前不看地图?” “青花鱼突然给我打电话的啊!横滨地图我能倒背如流的。”中原中也替自己喊冤,“我就在基地里看了一眼,能开到这里记忆力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东寺光代堪称呆傻地盯着赤坂冶的脸。他看看赤坂冶颈间的护喉、身上的防弹衣、腰间的枪、手臂上不住往外淌血的伤口、和衣物破损处能隐约看出的被子弹射穿的护臂断裂面,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脑袋有点过热。 铁锈般的血腥味逸散在鼻尖,那道伤口还在涓涓往外淌血,被撕裂开的皮肉不规则外翻。东寺光代第一次知道血的味道有这么令人窒息。明明离开了爆炸现场,车内空气要干净很多,东寺光代却反而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赶在赤坂冶无可奈何准备帮忙指路的前一刻,东寺光代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直、直走两个路口然后右拐……” “……” 嗯?这谁? 中原中也这才分出注意力、关注起被赤坂冶带上车的另一个人。他瞬间多出几分冷意的目光被后视镜映射出来,带着几分审视,落到东寺光代身上。然而东寺光代还没到能够分神关注中原中也的程度。 “那里的话我、我认识路。赤坂哥哥你……你先处理下伤口吧。” 迎上赤坂冶无甚情绪的浅棕色眸子,东寺光代整个人都有点僵。他小声地、干巴巴地问,“哥,你……你疼吗?” 第37章 036 黑色短发的男大学生现在看起来不太好。 作为不幸、偶然出现在事发现场的一般市民, 这种冲击性事件值得叫人精神萎靡。但他反应依旧很快,饶是发生了这么多令人不解的事,他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望向赤坂冶时, 眼里占据主要部分的依旧是担心。 赤坂冶只看了他半秒, 就应道:“是, 直走然后右拐。中也。” 这时候中原中也已经冲过第一个路口了。他心里默数了一下, 果断转向:“知道了, 然后呢?” 东寺光代立刻紧张起来。他扶着椅背坐直身体, 试图忽略前面警戒的警车跟满眼的路障、分辨目前的位置:“呃, 然后——” 有人接过指路的工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外面还穿着防弹衣,穿脱困难,赤坂冶便飞快地撕了衣服袖子, 将已经出现碎裂纹路的护臂往地上一扔。 察觉到他的动作, 中原中也在见缝插针冒出来一句:“后面有医药箱。” 赤坂冶看到了、并且已经拿过来了。不过他还是调侃:“准备这么充分?” 地图都没来得及看的家伙, 居然想得起来准备这? 中原中也很响地咂舌:“……青花鱼说可能用得上。” 赤坂冶:“……” 赤坂冶无言以对。 他沉默两秒, 还是平板无波地问:“你们要找的那人, 是什么身份?” “呃,太宰没跟你说?是从黑衣组织叛逃出来的——” “行, 知道了。”赤坂冶懒懒地打断他。他语气说不出是‘早有预料’还是‘习惯了’,只能隐约感觉他像是在轻叹, “他要是早跟我说不是两方、而是三方,我也吃不了这发子弹。那狙击手应该是黑衣组织的人, 守在外面等着灭口的。” “呃、呃……” “没事, 反正他也叫你来救场了。谢了,中也。” 中原中也有点尴尬,但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尴尬。他站在俩人中间,感觉立场有些摇摆不定。他决定问问看:“小事。但是你为什么会来处理这个事啊?” 赤坂冶面无表情将较大块的、扎在伤口附近的护臂碎渣拣了出来, 然后才开始进行压迫止血。他完成了一个粗暴的消毒操作,而后才咬开绷带,含糊不清地说:“他威胁我的。” “……”中原中也立场瞬间偏移,“哈啊?你别管他,那青花鱼就是有毛病!” 赤坂冶淡淡表示:“我也觉得。” 旁边除了指路外、正试图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东寺光代已经心里长途跋涉三万里了: 赤坂哥哥居然在做这种工作?黑衣组织是个什么?这个名叫太宰、外号青花鱼的家伙怎么连自己人都坑?狙击手对他们来说是生活常态?还有刚刚那地面一下被砸穿损毁成那样是个什么操作? 以及最重要的是,幸一知道他哥哥的情况吗?? 然而他面上还勉强撑得住——或者说是表情有点麻木了。眼见赤坂冶难以处理大臂上的伤口,他立刻强迫自己移走注意力。 “没事,我来。” 赤坂冶轻声谢过东寺光代试图帮忙包扎的举动,“别担心,小伤。不会有事的。” 尽管没打穿手臂,但弹头依旧剐掉了部分肌肉组织。伤口处看着红糊糊一片,叫东寺光代不太敢看、又不敢不看。他只是坐在旁边、看赤坂冶麻利地处理伤口,就感觉自己眼泪要掉下来了。 赤坂哥哥啊……我们普通人,一般不管这个叫小伤…… 这一打岔,中原中也又想起来了:“话说这谁?” “熟人。” 中也并不知道他有弟弟,所以赤坂冶没给他介绍东寺光代。普通大学生的话,没必要把身份露给mafia成员,“回头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就好。他跟这事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偶然碰见他、怕他被牵累才带出来的。”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赤坂冶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冒出来一枚炸弹。左右不可能是军警装的,左右也不可能是逃避追杀刚抵达这里的那人装的。那么是谁装的呢? 反正这事儿跟赤坂冶没关系。 他既不是警察,又不是侦探。 只是在三方都没动作的情况下,就已经有普通市民意外受伤了。赤坂冶紧接着注意到东寺光代的存在,在评估了环境安全程度、并确认他是独自一人后,这才决定把他一并带走。 他弟弟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交几个好朋友。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做哥哥的都会难受死的。 东寺光代不知他的想法,只是欲言又止: ……哥啊,可能在其他人眼里,被挟持走的我才是被波及最深的。 赤坂冶教他:“如果有人找你,你就说你被劫持了、不知道绑匪身份,然后路上被辱骂、殴打,然后终于我嫌你吵、嫌你没用把你扔下去了。” 年轻的男大学生露出清澈且愚蠢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好的,我明白了……” 赤坂冶:“……” 看着不像是明白了的样子。 但要求人首次就能熟练应对这种情况纯属强人所难。赤坂冶无奈,只得微微低头,凑到东寺光代耳边说:“……有情况就找幸一。” “……” 东寺光代愕然看向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赤坂冶用没伤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加重语气再次道:“别担心。” 说完,他就看了眼车窗外。 他们还在争分夺秒的状况中,能腾出几分钟说话的功夫已经实属不易。赤坂冶将面具重新戴上,变声器调整过的声音低低响起:“行了,我在这下车。解决了再找你。” 中原中也:“成。我等会找地方把他放下——话说你怎么知道那家伙会来这?” “因为是我给他的路线。”赤坂冶推门下车,“接头帮他逃跑的人死了,我从军警手上救了他一命,他大概率只能选择信我、尝试继续与我周旋——不排除没信的可能性。不过那样就有点麻烦了。” 啧,又一个玩心眼的家伙。 没提前做计划都能玩出这种操作的吗? 中原中也心里咂舌,冲他喊了一声:“喂,小心点。不行就等我过来!” 赤坂冶头也不回地比了个手势。 为了不被轻易辨别出身型和特征,赤坂冶此刻可谓是全副武装,姿态略显陌生。然而这副很赤坂冶风格的回应却叫中原中也心里稍安。 于是他升起车窗,瞥了眼后视镜。 跟那条青花鱼很熟就算了……赤坂居然还有这种类型的熟人? 中原中也心里腹诽。这都是搁哪认识的? 东寺光代因赤坂冶的离去明显变得有些不安。中原中也没有欺负恐吓别人为乐的习惯,他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没打算开启话题、或者盘问什么。他只是懒洋洋地说: “行了,接下来……喂,给你送到哪去?” ** 赤坂冶把人交付给中原中也、任他把任务目标带回横滨时,只提了一个要求。 第45章 “能的话就把我洗成黑衣组织成员。” 反正那黑衣组织鱼龙混杂—— “不行的话我就是黑市上雇来的雇佣兵。这点程度能做到吧?” 中原中也将这要求转述给太宰治时,太宰治只微微挑了挑眉。 “他就说了这一句?”太宰治追问,“没别的了?” 中原中也回忆了一番。赤坂冶就只是淡淡地表示他下午还有安排、在确认他们不需要额外帮助后就干脆地走人了。除了车上诟病的那几句外,他还真是半句话都没多说。 除了黑衣组织的名字外,他甚至都没问任务细节。 中原中也由衷感慨: 这年头还能有说话这么干脆、做事这么利落的家伙在?唉,如果赤坂是他同僚就好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港口mafia呢? 他懒得再搭理兀自陷入沉思的太宰治:“人带到了。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他决定打个电话去问问赤坂冶的伤,顺便回头再请他喝顿酒。 赤坂冶跟中原中也都淡淡地将此事翻了篇,唯有太宰治不得不继续跟进。他去地下监牢消磨了几个小时,等他洗干净手上楼时,最新的情报已经被送到他办公桌上了。 现场情况的话,太宰治已经基本从当事人口中得知了。不过如果有多方视角,便能更清晰地看清全局、获得原本无法获取的情报。这场游戏在此人落入他们港口mafia手中时就已经将军,竞速游戏最终是由赤坂冶大获全胜,所以太宰治只是随意地垂眸,用冷水反复洗过的冰凉手指撩开了那沓情报。 更具体的报告书和分析总结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给出,但已经有模糊的、从监控中调取的现场照片在横滨地下流通了。太宰治随意翻看两眼,看了看现场被炸毁的照片,发现原本那爆炸案还真是布局挺大。 这两件事赶巧碰到一起,原本那爆炸案的犯人还真是不幸啊。 太宰治又翻两页,有一张没夹稳的照片从中间滑落。 那上面是个全副武装、满身干练危险气息的男人。用简单直接的话来描述,这人要么在搞cos、要么是任务中的部队的人、要么是专业组织跑去抢银行。覆盖全脸的面具、护喉、防弹衣、绑腿靴之类的就算了,熟悉本人身形的人甚至能辨出他佩戴了肩甲和护臂。 ……为了不被认出来,还真是够拼的啊。 这想法原本该是太宰治的第一反应,然而他垂眸瞥去两眼,目光就顿时凝固了。 他原地站了十几秒钟,然后默默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飞快地翻出了当年最最最早港口mafia调查报告里那张赤坂冶穿黑色西装的照片。 两张风格完全不同、属性完全不同的照片摆在一起后,观看时感觉不要太明显。 太宰治茫然了一会,沉默了一会,将照片反复盖上、冷静片刻后重新查看,最终还是摁开拨号界面、拨通了赤坂冶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背景音相当吵杂,隔着通话都往耳朵里钻的强鼓点音乐外加叠在一起的人声。赤坂冶显然在外面。 “嗯?”他似乎在吃东西,含混地发出一声鼻音,示意他说。 太宰治一点不绕弯子。他两指夹起那张照片,举到与视线平齐处,仔细端详片刻,最终还是微微一叹,用商量的语气说:“……你今晚能不能穿这个?” 对面像是一时不察、被呛到了。在那阵激烈的咳嗽声中,旁边一个男声惊愕问道:“喂喂,真有这么难吃吗?我警告你,就算来硬的你也得给老子咽下去!这可是老子最喜欢的店!虽然不比你喜欢的那家店,但也没……” 后面的话听不太清了。 赤坂冶似乎直接起身走了,惹得旁边那人气急败坏、粗声粗气地吼他名字。 赤坂冶又艰难闷声咳了两下,才感觉气管里的异物被清空。 “什么鬼?” 尽管压低了声音,但他语气中的诧异根本藏不住, “不是,首先,我现在在东京——” “那下回嘛。”太宰治顺水推舟,“好不好嘛?” “不是,我是说……” 对面一时间都组织不出语言了。憋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冒出来一句:“……啊??” 第38章 037 赤坂冶发现自己在想象力上还是逊了一筹。 他原以为这无厘头要求只是太宰治随意乱讲, 结果隔几日才发现,这人居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日光从窗户缝钻进来,在地上留下长长一道金线, 将地板纹理切割成两半, 留下清晰的明暗分割线。赤坂冶恍惚了十几秒后, 豁然起身, 撑着床坐了起来。床垫部分凹陷下去后, 另一人立刻得到了反馈, 迷迷糊糊发出一声不满的抱怨。 他是还没醒, 但赤坂冶是彻底醒了。他看了眼墙角堆着的装备,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好事。 先不提他以后还有没有勇气把那身装备穿出门,他颇有些头疼地掀开被子, 把太宰治拽过来检查了一番。他身上姑且就不提了, 太宰治一向励志于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时常做完会多出不少伤口, 但…… 赤坂冶直接上手去掀他衣服, 然后被他腰窝、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刺到了眼睛。他没错漏对方脖颈锁骨附近已经颜色转深的吻痕,想来衣领以下还会有更多。昨晚闹到太狠、以至于半中就有些失控的事简直是贴到脑门上的劣迹, 叫赤坂冶一时间崩溃到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动作倒是不重,但衣服都被掀了, 太宰治要是再不醒也该有点问题了。被强制开机的感觉不太愉快,黑发散乱的青年抬手挡了下眼睛, 才眯着眼瞅他:“……你在干嘛?” 赤坂冶:“……” 好问题。 他也想知道自己他妈到底在干嘛。 他头发也蹭得有些乱糟糟的, 自来卷的棕色发丝已经长长一截、连刘海捋直了都能扫到耳根。他盘腿坐在旁边,耷拉着肩,哭丧着脸,看起来又自责又沮丧。 身形修长的青年就懒洋洋躺在旁边, 抬手将手背搭在额头,昏昏欲睡。相比起赤坂冶,他好赖还穿了件睡衣,但那睡衣宽松的领口松松垮垮挂在肩头,衣摆也被撩起来、露出平坦的小腹和腰侧的指痕,活脱脱一副被人弄乱的凌乱模样,也不知是穿了更糟还是不穿更糟。 好一会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成功开机,然后一睁眼,就被赤坂冶这委屈的样子逗笑了,失声笑了出来。他看眼自己、再看眼赤坂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为何而郁闷了,这让他又觉得有趣,又是有些哭笑不得:“你在干嘛啊?” 他下手可比赤坂冶狠多了,在床上从来都是没轻没重,赤坂冶可从没抱怨过半句。他这不过掐了他两下,至于吗? “你把我当成玻璃人吗?”太宰治觉得好笑。 刚睡醒就这样有点冷,于是他扯过被子把自己蜷缩进去,歪着脑袋仰头打量赤坂冶。 尽管这人努力板着脸,但他身上的低落情绪都快具象化成乌云了,眉眼和微表情写满了心绪。他可从来没见人因为两个淤痕就露出这种表情。 “很自责?”太宰治忍不住逗他,“看到我受伤会难受?会心疼?” 赤坂冶垂眸瞅他,默不作声。 “那我身上其他的伤,你看了不得掉眼泪?”太宰治声音轻快含笑,“呐,要不要哭一个看看?” 他还没见过赤坂冶哭呢,不知道这家伙掉起眼泪会是什么模样。 他忍耐、疼痛的时候表情很好看,哭的时候应该也很有趣吧? 赤坂冶:“……” 这人话里的恶趣味都要溢出来了。 被这样调侃,赤坂冶反而理好了情绪。他淡然表示:“我又不瞎,当然看到了。” 绷带全拆光了,该看到的他当然都看到了。这家伙身上的伤时常更迭,受伤频率比他自己要高多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赤坂冶平日其实很少受伤。 他低头看着太宰治困倦的模样,抬手抚摸了下他的面颊,替他将散落到额头的碎发拨开。细软发丝若有若无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感觉轻而真切,真实到无法忽视,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不过那些伤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吧。”赤坂冶说,“进了几趟医院?” “没进哦。”太宰治懒洋洋地说,“港口mafia的医疗班水平也没这么差啦。叫他们帮忙处理一下就好。” “所以确实是你自己弄的。” “是哦?”太宰治笑着说,“很意外吗?” “并不会。”相处时间长了,这点区别赤坂冶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他的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虽然心情不算糟糕,但这笑容肯定不是真实的。赤坂冶将他表情尽收眼底,只是说,“你想伤害自己是你的权利。” 太宰治笑容淡了一点。 赤坂冶眼睑微动,补上后半句:“不过我不想。” 太宰治似乎怔了一下。 他歪了歪头:“喂,你……” 不等他说完,赤坂冶就起身下床,径自去了浴室,十几分钟后才开门出来。他简单冲了下澡,又给手臂上的伤口换了药,然后去厨房泡了杯咖啡。水壶被架在炉子上烧开、慢慢发出清晰的声响,房间里另一个人活动的存在感很鲜明。 第46章 等待他的间隙里,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个发顶的家伙已经要再次昏睡过去了。赤坂冶端着咖啡靠在门边,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滋味有些复杂。 他自己对住处其实没什么要求,遮风避雨及基本家具外,最值得挑剔的部分是浴室。不过太宰治的住所千好万好,就有一点不合他意:他家卧室居然是榻榻米,睡觉时将褥子摊平便睡了。如果普通的休息一晚便罢了,但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总之在赤坂冶隐晦的嫌弃下,年轻干部家的卧室经过了一番改建,变成了另一种形态——有床的那种。 且不提赤坂冶对于太宰治居然真的接受建议、改动了房间这事感到惊讶,太宰治本人似乎也迅速被非和式的家具腐化,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蓬松的棉被、柔软的枕头、柔和但承托感十足的床垫……总之,这人抱着被子窝在上面的模样,让人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心情。 赤坂冶默不作声喝完了半杯咖啡,才看了眼时间。 他倒了杯温水,端到床边:“喝水吗?” “……喝。” 太宰治勉强动了动。和赤坂冶不同,他总感觉自己起床的意志力在逐日变得薄弱。 赤坂冶在床边坐下,只稍微动了动手臂避开伤口位置,就任由身边人倚着他、将重量往他身上压。细微的吞咽声音响起,随后杯底在床头柜上一磕,紧接着身边人就像树袋熊一样缠上来,抱着他又把他拽回去躺下。 他听见自己不爱睡觉的床伴打了个哈切,一副倦怠的语气:“再睡一会……” 于是赤坂冶知道了,昨晚太宰治也被累到了。 ……服了!无语! 人还是得节制一点……!! 赤坂冶决定迈出节制的第一步。他发出恶魔低语:“九点半了。” “……”太宰治霎时间清醒过来, “你非要催我上班不可吗?” “哪有。”赤坂冶说,“只是跟你说一声。不是你自己说的、说前两天那事还没处理完呢吗。” 太宰治给了他一拳:“那你呢?这么悠闲!” “我不上班。”赤坂冶默不作声受了,无辜表示,“我休假。” 太宰治:?? 他愕然道:“你怎么又休假!” “我就是一普通打工的,当然会有定期休假。”赤坂冶淡定道,“又不像你,每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 谁懂,太宰治真的很卷。别看他这几分钟懒洋洋躺在这,他就算翘班出去摸鱼、就算上班打游戏、就算休息的时候看起来再清闲,这人工作时的效率都令人头皮发麻。 他工作时觉得无聊,摸鱼时也觉得无聊,而且还习惯性少觉。 甚至早先他对待组织任务的态度有些像是在玩设计无趣的游戏,是跟赤坂冶混久了、才逐渐生出种‘这是上班’的感觉。好可怕一个人。 从早先一起来就跑没影了的家伙,到如今这个甚至会抱着被子想再磨蹭一会的人,赤坂冶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腐化了。虽然他觉得挺可爱的,但……应该不是他的过错吧? 太宰治怨气颇重地支起身体,幽怨盯着他。他这表情不显得吓人,只显出几分孩子气:“那你今天要做什么?啊啊,真好啊……我也想翘班……” “不做什么应该。” 太宰治质疑:“什么都不做?” 赤坂冶略感茫然。 ……他非得做什么不可吗? 其实赤坂冶没打算昨天就回横滨的,但碰上熟人就是这点不好,自他成年以来,赤坂冶还是第一次受伤后暴露得这么迅速。弟弟从东寺光代那光速得知消息后,揪着他骂了一通。看他说教时那委屈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弟弟而不是哥哥。不过赤坂冶也是惯犯了,在确认伤势无大碍后,幸一就勉强放过了他。 相应的,他受到惊吓的友人获得了他的陪伴。 赤坂冶难得被弟弟放了鸽子,好不容易空出的假期居然无事可做。虚晃一枪的感觉委实难受,赤坂冶拒绝拿这空闲时间去工作。而且这是他首次被弟弟抛弃。他决定给自己狠狠放两天假。 但好不容易放个假就接收到这种盘问,赤坂冶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出去吃个饭?” “跟谁?”太宰治问。 ber,你问这个要干嘛。 赤坂冶干巴巴地说:“中也。” “啧。”太宰治毫无掩饰之意地咂了下舌,“又喝酒?” ……好奇怪的措辞。 而且更奇怪的是太宰治明知道他不喝酒。 赤坂冶觉得还是当做没听见比较好:“他说请我喝酒,答谢我帮忙任务。” 又是一声咂舌。 “那你就去。”他说。 赤坂冶:“……” 他本来也要去的,又没在征求他意见。这素在做什么! 这俩人是搭档的事,他当然知道。不过就跟太宰治丝毫没有聊聊自己搭档的事的意愿一样,中原中也也丝毫没有将自己搭档介绍给他的意思,平日里很少提及,但凡提了就是骂。不过赤坂冶眼睛也不瞎,这两人肉眼可见的熟稔默契、相互信任,这些不过是他们独特相处模式中的一环罢了。 所以…… 赤坂冶端详着太宰治不甚明媚的神情,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下床,盯着他的背影兀自沉思起来。 所以他怎么突然有种微妙的不详感? ……应该是错觉吧? 第39章 038 织田作之助是港口mafia底层的杂役成员, 领着微薄的工资,包揽捡尸拆弹跑腿看场子等一切需要人手的工作。他没有专门负责的任务,但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都可能从他手上过一遭, 左右都是些边缘的、无伤大雅无人在意的小工作。 越是在底层跑腿, 就越容易碰见难缠不讲理的家伙。 若是换个坏脾气的人来, 莫说能否将这些事处理妥善, 能坚持几天都是个问题。虽说港口mafia御下严格, 但横滨街头的居民们最容易碰见的斗殴事件也就是由类似等级的mafia成员引起的。 作为群众里唯一一个从不打架斗殴、从来都是无伤归来的传奇性人物, 织田作之助在小范围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种性子定然会引来部分人不满, 但织田作之助不至于连这些都解决不了。 他的异能【天衣无缝】可以看到五秒以上六秒未满内的未来,这让他在战斗中永远快人一步。然而这次,在看到对方挥舞起铁棍、向他头部猛击过来时, 织田作之助却没躲。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 一双蓝瞳无波无澜。 【天衣无缝】异能力的持有者从不落空。 果然, 在铁棍落到他头顶前, 一只手从后探出、一把钳住那人的脖颈, 毫不留情地掐着他往墙上一砸。 赤坂冶这一招出手迅猛,只一下就在砖墙上留下了蜘蛛网样的裂痕。他手下的人一下没了动静, 鲜血顺着墙面蜿蜒流下,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厥过去。 在旁的另一人被突然出现的赤坂冶吓了个够呛。但他没多少时间耽搁, 因为那高大健硕的棕发男人暗含冷意的棕眸已经扫了过来,迎面照头给了他一拳。他立刻就失去意识, 身体软了下去。 穿沙色长外套的红发男人往旁边错开一步, 免得那家伙将脑袋枕到他鞋面上。而后他抬头看向赤坂冶,果然看到友人平静神情下有一丝不豫。 “港口mafia是不是待遇太差了点?”赤坂冶问道。 工作环境又恶劣,又不给钱,又不给钱, 又不给钱。 赤坂冶有心抱怨友人一点不在意生活环境,就算收敛爪牙,也不必整成这个样子,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他动手。织田当年做金牌杀手时可不是这架势。 他也知道这是织田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就跟他为了弟弟做出选择一样,但,理解一下他偶然路过时看到友人被袭击的心情吧。 织田作之助只是眨眨眼看着他。 原金牌杀手的听力好极了,他只侧耳倾听,就发觉墙边那人摔落在地面上后、呼吸声变得略微明显了一些。他知道是赤坂冶有意留了手。 他这位看似不近人情、不露真心的友人其实是个护短到极致的家伙,他早就知道了。自从他因一本小说而转行,赤坂冶就再没在他面前杀过人,就好像生命在他面前流逝也会损害他对人类的理解一般。 选择如今生活方式的是他自己,于是赤坂冶就转而要去责怪港口mafia。每次这种时候,织田作之助就难免感慨这个人真是温柔到一定程度了。他不是个世俗意义上善良的好人,但被他偏爱的人根本无暇顾及这点。 织田作之助不觉得自己生活状态称得上糟糕,自然不希望友人为此担忧。他想了想,表示说:“你知道的,重要的不是港口mafia给了我什么。” 港口mafia并不算无聊,因为有重要的朋友也在这里。 硬要说的话,他反而会担心赤坂冶生活太过紧绷。 赤坂冶也就是抱怨一句。相识超过十年的朋友了,他们对彼此的脾性都太过了解。 第47章 他用脚尖把织田作之助面前那人挑起来,眼疾手快一抓,拎着他领子将他往角落里扔,省得他躺在这里挡路。动作间,他忽然又想起港口mafia的加班频率,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平常加班吗?” 如果织田作之助按照那个时间表上班,却拿不到一个能平复人怨气的数字,那港口mafia是有点太过分了。他将诚挚邀请织田来跟他做同事——他们俩合作起来属实有些太愉快了。 “还好。”织田作之助认真回答,“至少还有吃咖喱的时间。” 赤坂冶:“……” 此前忙得没空吃饭的人深感自己被吐槽了。 他露出些许无奈的告饶表情,于是织田作之助内心莞尔,报出一个数字。赤坂冶讪讪腹诽了一下织田的直言直语,而后估算一下,发觉意外的可以接受。 “……听得我想辞职了。”改换主意的成了赤坂冶,他哀叹道,“前段时间忙得离谱。” “你又辞不掉,你们首领不可能放你走的吧?”织田作之助说,“而且你工作的同时还要抽空往外跑,这也在所难免。” 赤坂冶煞有其事地说:“等幸一大学毕业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望子成龙的家长。 “前提是你能安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赤坂冶微微摇头:“情况跟几年前不一样了。有朋友陪他一起,没问题的。哦对,说起来……既然在这碰见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对于他的回答,织田作之助略感意外、随后又有些欣慰。浅淡的情绪只一扫而过,他随之转移注意力,做出倾听的模样:“什么?” 这人很少如此郑重地提出疑问,想来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然后他就听赤坂冶问:“太宰治酒量怎么样?” “……”织田作之助沉默三秒钟,“你要同他喝酒?” 赤坂冶没回避这问题。他回忆着早上太宰治那表情、那语气,摩挲了下下颚,由衷表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不要。” “……啊,那可能糟了。”织田作之助说,“我没见太宰喝醉过。” “……嗯?一次都没有?” “除了他往伏特加里兑消毒水的情况外,一次都没有。” 赤坂冶:“……” 好淡然的语气,好有实力的一句话——那不是喝醉过去,那是被毒晕过去了吧。 ……不过这两个兑起来是什么味道?在不喝酒的人眼里,伏特加的味道闻起来就已经很纯酒精了,再兑点不能喝的东西岂不是更要命? 赤坂冶跳过吐槽,将思路转回去。他沉思半晌,语气缥缈起来:“那还真是糟了。”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打量着友人。 他有一个猜测,并且他基本上已经确认了。 这两人认识的事他知道,毕竟最早太宰治向他与安吾展示过赤坂的照片。这两人有过小冲突的事他也知道,毕竟赤坂不会无缘无故返回横滨。不过这两人能打交道到这个地步的事,他倒是真没想到。 他这位朋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从衣着打扮到眉眼神情到说话语气,都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裸露在外的皮肤没什么痕迹,身上没多出什么小挂饰小配件,提起‘太宰治’这个名字时也不显得亲昵暧昧,只是很普通平淡的语气,但织田作之助看着他,偏偏冒出来一句:“你谈恋爱了?” 赤坂冶:“嗯?” 织田作之助冒出第二句:“你们俩在谈恋爱?” 赤坂冶:“……嗯?谁?” “太宰啊。”织田作之助困惑地问,“没有吗?” “……”赤坂冶表情有些凝重,“没有啊。” “哦。”织田作之助说。 他神情丝毫未变,那双蓝色眼睛里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很自然地就略过了这个话题,报出一个地址,“你很闲?要一起吗?” 赤坂冶有点懵了。他张张口,讪讪道:“倒是无所谓……但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而已。” 新消息提示音响起,红发青年取出手机查看短讯。他嘴上说,“这样一想,你们好像确实会合得来。” 赤坂冶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织田的不追问让他能很坦然面对这个话题。他摩挲了下下颚,遗憾道:“可能也没那么合得来。” 织田作之助怔了下,思考起来:“嗯……太宰这方面可能确实没那么成熟。” 赤坂冶意识到他关注点跑歪了。他非常迅速地回忆了下记忆里的那些事,否定了这点:“倒也不是这个问题。” 孩子气有时候也很可爱,任性有时才是本性。 他觉得倒是挺好的。 织田作之助对赤坂冶来说是个讨论这问题的好对象,不过某种意义上讲,这人又不是个谈论八卦的好选择。 如果是旁人,这时候估摸着已经开始腹诽‘你完了’、开始高声呼喊‘你染上恋爱了’之类的话,更有情绪兴奋者会开始痛骂友人脱团——等等,到底谈了还是没谈?——但织田作之助当真没半点反应。 他只顺着对方字面语义,理解为他们之间存在别的问题。于是他宽慰一句:“会解决的。” 赤坂冶对他这种聊天节奏接受大良好。他只是持反对态度:“不,真解决了就麻烦了。” “嗯?现在这样不麻烦吗?” “到时候会更麻烦吧。” 他们两人已经动身离开所在地、冲着织田作之助任务地点走去了。赤坂冶双手插兜,随意观察着路边店铺跟行人,姿态相当放松,“所以要是哪天闹掰了、他想杀我的话你记得给我通风报信一下。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织田作之助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偏头看了眼身边人的表情:“……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 “难说啊。”赤坂冶感慨。 两人说话间,与另外二人擦肩而过。那是同样挺拔的两名男子,银发的年长者披着件羽织,揣着手行走的同时、还在与身边那名金发的高挑青年讲话,而那名金发青年认真地应声:“是,老师!” 赤坂冶被声音吸引,不经意撇去一眼,发觉这人只比他稍微矮上一点,身高同样出类拔萃。他看着不过刚成年的年纪,脸上写满了正直,很像那种会表里如一的、严谨而恪守礼法的人。 ……但过分正直的人,连做警察都不会是个好选择。 这是那一瞬间滑进赤坂冶脑海的想法。 不过他眼神微动,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的、来自旁边那位年长者的略有压迫感的视线后,就意识到他无需替人担忧这些问题。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各自收回目光。而在赤坂冶身边,织田作之助目不斜视,没给那两人投去半分注意力。 两拨人相背而行,很快拉开距离。 而后很快,赤坂冶忽然说道:“说起来,真嗣学习进度还挺快的,都快学到国小五年级的内容了吧?” “嗯,是。”织田作之助语气极不明显地放柔了一些,“他攒了好几本练习册、想等你下次过去的时候给你看。” “给他们请个家教会不会是好选择?”赤坂冶突发奇想,“当年我学日文时,也是家里请了家教。虽然他们年龄有差,但除真嗣外,其他孩子的学习进度其实没差多少。” 当年他初到日本,不会日语、不懂日本习俗、跟不上学校课程,是小原久美陪他练习日用语、又挑选了数位家庭教师辅导他学习,才叫他能顺利融入陌生环境。他的养母不太欢迎他到来,但哪怕如此,她也会担心他在学校格格不入、受同学欺负。 跟家教学习好处多多,既能及时调整教学方式与进度,又能提高效率,还免了入校学习的许多麻烦。对于幸介真嗣他们来说,更能成为一环社会化训练。 也许适应一段时间后,他们能去公立学校上国中。 赤坂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并开始自责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叫真嗣自己对着教科书死磕那么久。他伸手一把揽住仍在思考的织田,勾着他的肩膀笑道:“行不?行的话回头我陪他们去找老师。这种果然还是得自己去接触,看能不能碰见他们喜欢的。这就是他们今年的生日礼物了。” 第40章 039 在通常情况下, 织田作之助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哪怕是鸡毛蒜皮又细碎重复的小事也会妥善完成。 然而特殊情况下,他也会跑去骚扰别人工作、将社畜从办公室里绑架出来, 又或者不打招呼就丢下任务出去逛街。 在织田作之助被赤坂冶顺走, 还美其名曰进行先期调查、了解下教育市场的同时, 太宰治在认真上班。中原中也也在上班。 他们最近跟黑衣组织撕吧得不可开交。 太宰治第一次听闻这组织被戏称为黑衣组织时差点笑破肚皮——好讲究的名称, 搞暴力犯罪的十个有九个都穿黑衣。那他们港口mafia是不是也能竞争一下黑衣组织这名?——然而这代称居然真在横滨地下成了一种指代, 用于指代这名为乌丸集团的跨国犯罪组织。 第48章 在乌丸集团的叛徒被成功抓获、在太宰治表示可以动手后, 中原中也就利索地推平了他们在横滨的据点, 端的是一个趁火打劫。 然而乌丸集团是个跨国大型犯罪组织,不仅资产雄厚,在政界、经济界、和科学界有很深的人脉。这组织真正令人垂涎的是他们所掌握的生物科学技术以及那些渠道, 在此之下, 一点人手的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太宰治抽出一份文件, 随意翻了两下就知道又是份垃圾。 这据点东西不多, 整理完之后,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估计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吧? 不过没事,清理掉这个据点后, 他们可以顺藤摸瓜找出黑衣组织真正重要的基地。他们虽然在北美有很大势力,但日本地下同样扎着他们的根。左右都是在日本讨生活的组织, 大家多打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百无聊赖地将文件丢到部下怀里, 太宰治迈过满地的玻璃碎片, 轻巧一跳踩到窗沿上。 留着短发披着大衣,绷带覆着右眼、像是受伤了一样的年轻干部蹲在窗户上。窗沿并不平整,他像是站不稳样晃悠了几下,才堪堪稳住平衡。 “呼~”他松了口气, 将手臂交叠搭到膝盖上,含笑看着中原中也扯起一人的领子、冷声逼问被他击倒的黑衣组织成员。这可是不多见的场景,太宰治好奇地问了句,“中也,你在干什么呢?” “嗯?”中原中也偏头看过来,帽檐下的那双蓝瞳里还有残存的冷光。他啧了一声,将昏厥过去的家伙丢回地上,“……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我想找黑衣组织那个银头发的狙击手,但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知道。” 啧啧,中也这粗糙的审讯手法,能问得出来就有鬼了。 “狙击手?”太宰治语调浮夸地扬起,“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干掉他。”中原中也不假思索地回答。 “小矮子是差点被暗杀了吗?”太宰治从窗沿上跳下来,衣摆随着他动作在空中一荡,而后落回他身后。他靠近两步,欣赏了下被中原中也揍趴的敌人的惨状,调侃道,“说的也是,虽然是条蛞蝓,但也算得上是有价值的人物了呢。明明只是条蛞蝓。” “你这混蛋是想死吗?”中原中也语气不善地回了句,却也懒得跟他计较。他将丢在一旁的大衣捡回来,单手提着挂在肩上,另一手插兜,“不是我,是赤坂啊。那家伙差点杀了赤坂。” “……”太宰治瞬间卡壳了。 他确实看到赤坂冶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对方没多说,他便也没多问。普通的中弹和被高威力狙击步枪命中是完全两码事。他不知道具体情况有这么糟。 “你不知道他受伤了?” 中原中也偏头看过来一眼,语气有些奇怪,“他从建筑里冲出来时根本不知道还可能有狙击手在外面,一点没防备。要是他反应再慢一点点、要是那枪打得稍微再偏一点点……” 他顿了顿,皱起眉,才神色不豫地把话说完:“啧,只要运气再差一点点,他那条胳膊就不用要了。” 所以他当时才会那么生气。 如今万幸只是擦伤,如果当时那发子弹洞穿了他的手臂,伤口处会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瞬时空腔,最大可能性是当场失去手臂,其次是事后截肢。没有治疗能力的异能力者帮助的情况下,他最幸运也只能留住手臂,然后承受近乎永久性的后遗症。此后他估计就不用考虑高强度战斗的问题了,可以从此退休,远离这一行当了。 ……而如果更不幸一点、或者赤坂冶当时没反应过来,那发子弹没擦着大臂过去,而是更往上、或者更往旁边一点点呢?说真的,狙击手的攻击真的有那么好躲吗? 说到这,中原中也实在没忍住,一拳朝太宰治打了过去。 “都是你这混蛋!军警的人都在那埋伏好了,你还叫他去,而且还直叫他一个人去?你疯了?!他甚至都不是港口mafia的人!而且你还不告诉他有黑衣组织的人也在追杀叛徒……太宰,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你直接打电话给我不好吗?!” 虽然赤坂冶没做任何反应,但…… 但他差一点点就要再次看着友人死在面前了。 中原中也难得动了真火的低气压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的搭档只是沉默着,而后面无表情抬手接住了那拳。 带着怨气的拳头落到太宰治掌心,让麻意从掌心扩散、震得连小臂都在发麻。他屈指用力攥住中原中也的拳头,又在后者诧异挑眉时忽然松了手。 “……”太宰治做了个有些夸张的表情,像是在不可置信,“小矮子是在替他打抱不平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中原中也回答时没有一丝犹豫。他察觉到一丝异样,压了压火气,“就是为他打抱不平,不行吗?而且,为什么你说了他就去啊?” “……啊啊。” 太宰治被直球选手毫不掩饰的情感表达震了一下,空白半秒钟,才扁了扁嘴。他语气恹恹下来,“中也果然是我最讨厌的类型啊……” 中原中也再次什么都没做就挨了骂,而且还是人身攻击。他瞬间破功,怒道:“混蛋太宰!你说什么?!” 太宰治一脸嫌弃地避开:“是是~你就当做没听见吧。” 他抬脚踢开地上的枪,一脚踩上那犹不放弃、想要偷袭的黑衣组织成员的手,在一声惨叫里回答道:“至于为什么,你去问他不就好了?啊啊,你们不是朋友吗?” 中原中也看着他的背影,居然冷静下来说道:“我当然会问,但我也会问你。” 太宰治沉默两秒,然后侧身偏头。 他一脸无语地看过来,“你好烦啊,中也。你是学校里玩‘跟你最好、还是跟他最好’的小学生吗?幼稚死了。” “……”中原中也表情又开始扭曲起来。 赶在他要动手前,太宰治又冒出来一句:“那要不这样吧,你今晚不是要请他喝酒吗?” 中原中也:“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太宰治歪歪头看他。 还称得上是少年的人脸颊还带点婴儿肥,刻意收敛后,会令部下不寒而栗的气质眼神全部消失不见。他是个出色的演员,哪怕还缠着绷带穿着西装,露出这副表情后也会叫人觉得可爱。 他对着中原中也露出这副表情,而后一脸单纯地说:“那不如也请下我吧?” 中原中也果然无动于衷,甚至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 “哈啊?凭什么我要请你这个青花鱼喝酒?要喝酒的话自己找个地方去喝,做出这副表情给谁看呢!”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中也的库藏里自己挑一点酒带走喝吧~” “……开什么玩笑!上次我丢的那瓶酒果然是你搞的鬼吧!混蛋啊啊,那可是我特地留下来的!” “当然啦,就因为是好酒我才要偷走尝一尝嘛~谁叫中也总是花这么多钱在酒上,与其放着,还不如叫我喝掉呢。” “……可恶的太宰!你果然还是去死吧!” “都说了你的攻击没有用的啦,蛞蝓果然是脑袋结构简单的生物,这种事情都不记得……” ** 虽然两个人拌嘴的废话说了一箩筐,但最终中原中也还是打电话给了赤坂冶,询问他介不介意晚上多加个人。 赤坂冶正在教育中介和织田作之助一起研究育儿这项大难题。 两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一起来咨询孩子的教育问题,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尤其按照他们描述、他们的孩子都已经是小学年纪了……话说为什么你们两人说话都是一副家长口气啊,有商有量的也太自然了吧!这早婚早育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而且究竟是怎么早婚、怎么早育的啊?! 尽管努力克制,但机构员工看他们俩的眼神依旧古怪极了。而赤坂冶与织田作之助不约而同忽略了这一点,表情淡然得就跟没看见一样。 电话铃响后,赤坂冶冲两人略微示意后,便起身到窗边。 “可以啊。” 他问都没问一句,就随意说道,“这事当然你做主。” 听见他语气,织田作之助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一眼。赤坂冶注意到了,勾唇冲他眨了眨眼。 他毕竟个子高体格壮,神情冷淡,脸上又横着条疤,叫旁人看了多少会怀疑他身上沾点血气,仿佛他要么是混过黑、要么是坐过牢、要么是两者兼具。然而东斯拉夫血统使得他那副面孔吸睛极了,他今日状态相当放松,这样随意勾唇笑起来,眉眼间淡而真切的笑意能叫冰霜融化。 织田作之助几乎是立刻就发现机构员工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 明显是直男的人像是从中捕捉到了什么,在盯着赤坂冶看了几秒后神情开始有些恍惚,眼神在两人中间来回打转。 织田作之助又看了眼赤坂冶的表情。后者已经移走视线,没再关注这边。然而他神情依旧很温和。 第49章 危险、但又该死的温柔的感觉莫名冒了出来,两者混合在一起,叫他令人不安的气质都被柔和了些许。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 尽管表现出来的模样很接近,但他这位朋友从来都比他更有攻击性。 能叫他露出这种神情,电话对面大概是他关系不错的人。 ……看来是他多虑了,织田作之助心想。 显然赤坂也交到了新朋友,而且不是他擅长找的那种‘有用的朋友’,是他真心喜欢、相处愉快的朋友。 大家的生活都在往前走。 真是太好了。 “……可以啊,我没关系。对,之前就认识。去年吧?去年偶然认识的。”赤坂冶侧头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随口答道。 中原中也觉得这事真是怪得没边了。尽管赤坂冶语气很正常,他还是决定追问几句:“你们俩不会到时候打起来吧?” “不会,打不起来。”赤坂冶答得很快。 ——太宰治跟他动手?怎么可能。他要么不动手,要么直接跳过动手这个步骤。太宰治直接上手跟他打架这事只可能在一个特定情况下发生。 中原中也不信:“那你说,他拿什么威胁你了?” 赤坂冶:“……” 赤坂冶:“…………” 感情? 他其实只是单纯不会拒绝太宰治不算过分的要求。 但这话是能说的吗。 他当时真没想到还会有狙击手堵在外面,如果知道了的话,他会重新考虑自己的这个决定。 不过眼下,赤坂冶沉思片刻,还是不想骗中原中也。一个谎言需要用十个谎言来圆,尤其他已经骗了中原中也不少事了,在这件事上,赤坂冶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他思索着,迟疑着用开玩笑样的语气说:“我们之间的羁绊……?” 中原中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赤坂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其实也不是很熟。” 中原中也:“……???” 到底什么跟什么?? “什么鬼?”中原中也听起来已经完全lost了,并且他那边有事,没办法再说下去。他只能骂骂咧咧丢下句,“晚上再说!给老子说清楚了!” 待赤坂冶挂断电话,织田作之助才停止翻阅宣传册的行为。他抬头看过来,那双平静的蓝瞳里映出赤坂冶的影子,眼神有些许不赞同。 “不是很熟?”他缓缓问道。 赤坂冶:“…………” 第41章 040 中原中也说晚上叫他说清楚, 而晚上这事也确实就清楚了。 虽然不是赤坂冶说的。 赤坂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天下来、太宰治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一个。他迎上那双有些阴沉沉的鸢色眸子,感觉难得有些慌。 “……哟?”他迟疑着打了个招呼。 太宰治站在稍远距离的阴影中, 定定看着他, 看他拎着纸袋一副散步过来的悠哉模样, 缓缓、缓缓勾了勾唇角, 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容。 赤坂冶背后一凉, 差点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干嘛了?干嘛这么盯着他?? 中原中也没觉出两人视线一碰就古怪起来的氛围, 只在看到赤坂冶的瞬间精神一振。他今日也是戴着标志性的那顶黑帽子, 长款外套搭在肩上。他大步走来,唇角一勾便扬起个笑容,很自然地提肘撞了下他:“哟, 今天挺早啊。” 赤坂冶也没想着能在店门口碰见他们, 这时间确实挺巧。他很自然地回了一下, 抬手跟他碰拳, 无辜道:“抱歉啊, 今天比较闲。” “诶?”中原中也意思意思表达了惊讶,就问道, “先进去?” 为什么不呢?赤坂冶当然是颔首。 两人心情都不算赖,只有太宰治沉着张脸。他倒也没不给面子, 但那表情,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开心跟享受。赤坂冶没忍住瞄他好几眼, 完全搞不明白他做甚么这副表情出现在这里。 中原中也也没搞明白, 但他已经习惯于不去猜太宰治的想法了。尽管他可能搞不清楚事情全貌,但如果有情况,太宰治总归是会和他说的。于是走在店内时,他只随口和赤坂冶聊着天。 “你胳膊的伤怎么样?不严重吧?”他问。 赤坂冶:“……” 好的, 他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低头对上中原中也关切的眼神,内心有些哭笑不得。中也重情重义,为人坦率,论起性情品德,他实在自愧不如。 抱着微妙的惭愧心理,赤坂冶说:“没大碍,擦伤。骨头都没被震断。” “黑衣组织的人跑得被兔子还快。”中原中也不满道,“有点风吹草动就全都没影了。” “你们那动作也很难让人家不跑,大名鼎鼎的港口mafia呢,人家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赤坂冶淡定表示,“那琴酒还挺难抓的。” “哦!”中原中也惊讶,“你知道他的代号?” “有所耳闻。” 太宰治难得安静地跟着。他落后两步,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人闲谈,精致白皙的面孔上没有半分表情,幽深的双眸不知聚焦在何处。待进了包间,中原中也表示你们先坐、他去去就来,然后便转身离开。 房门一阖,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突兀就静了下来。 赤坂冶默不作声将拎着的纸袋放在桌上,里面木质盒子触及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闲暇时吃个饭而已,他们也懒得选那种高级地方,而娱乐场所的包间隔音再怎么样也做不到鸦雀无声。赤坂冶隐约能听见外面的细微吵杂声。在外吵内静的不安环境中,他饱受煎熬地站了一会,才终于转身看了一眼。 太宰治在面无表情盯着他。 赤坂冶:“……” 他内心刷出一排省略号,颇有些崩溃。 太宰治就像个扎手的毛球,捧着嫌扎手,放下了对方又不高兴。 赤坂冶犹豫着张口:“……怎么?” 面色不豫的黑发干部眯了眯眼,笑道:“哟,跟我就只剩这一句啦?” 赤坂冶:“……” 坏了,真是冲他来的。 中也就出去三分钟,就演都不演、上来就甩脸色啦? 赤坂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现在只想说,中也真是太机智了,还是他对自己搭档的了解程度深啊。在确定太宰治要加入后的第一时间,中原中也就将吃饭这一项目从计划中移除了——‘喝酒就算了,反正喝到后面谁在都无所谓’之类的,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太宰治脚步轻快地靠近:“怎么不跟我聊聊黑衣组织的事,嗯?” “……”赤坂冶差点想后退半步,但他艰难忍住了。 他闭着嘴巴看太宰治低头去扒拉那纸袋,半天只憋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伤真没事?”太宰治问。 “嗯。”赤坂冶迟疑片刻,答。 “怎么不跟我说?”太宰治又问。 “觉得没必要。”赤坂冶又迟疑片刻,又答。 太宰治将里头那装酒的盒子拆开,拎起来看了几眼,就不客气地直接开瓶、从柜子里自己摸了个酒杯倒出半杯。连点冰都不加,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而后将杯子往赤坂冶面前一递:“喝不喝?” “……”赤坂冶谨慎地拉开点距离,“不喝。” 两军对垒,从第一秒钟的示弱开始,就有一方落入下方。太宰治逼近一步,赤坂冶退后一步,太宰治又逼近一步,赤坂冶胳膊直接撞到了椅子。 他脑中警铃大作,抬手抓住椅背,看姿势已经开始防备了。 “你别躲。”太宰治仰头看着他,轻声说,“我现在心情很糟糕。” 赤坂冶:“……” 这是你说别躲就别躲的事吗?! 以出众的身高低头去看,能让身材匀称的成年男性也显得娇小起来。太宰治扬起下颚看他的模样实在可爱,但他此刻眼神也实在太吓人了点。赤坂冶不好做什么,只能又往后蹭了半步,然后一时不慎被太宰治抓住了手臂。 ……糟糕! 赤坂冶立马想甩手后撤,但太宰治已经飞快地一脚踢开旁边椅子,然后欺身直接撞上来、试图把他往椅子上压制。赤坂冶反手一扯,却在动作前意识到这样会把太宰治撂倒。太宰治手上还端着玻璃杯,如果他不把杯子丢开的话,这一下保准要碎在他脸部跟前的。赤坂冶不得不中止自己的动作,只保持着两人互相捉住对方手臂的姿势跌了下去,结结实实坐到了椅子上。 “不是。”赤坂冶撑了他一把,飞快地说,“太宰,你想干……”你想干嘛?! 然而对方根本不等他说完,直接仰头含了一大口酒,然后低头。赤坂冶猝不及防被堵了嘴,高度数的酒液从唇齿间流淌进来,过于刺激的味道触及味蕾,让完全没喝过酒的人立刻被呛住了。 太宰治清晰地看到赤坂冶表情僵住了。他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表情皱成一团。这个吻他无论如何都继续不下去了,直接偏头咳了出来。他对酒的味道一点准备和预期都没有,对爱好者来说卓越的味道、在他这就只是呛人。半透明的酒液润湿了他的唇、从唇角滑下来,叫他抬手掩嘴、连生理性泪水都呛出了一点。 第50章 太宰治捉着他手腕摁下去,不允许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他是真没喝过酒。太宰治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果然不是因为酒精过敏。 赤坂冶蹙着眉、眼角有些湿意,一时间显得些许狼狈。但被那双此刻称得上水润的棕色眸子注视着,太宰治却一点没有心疼的意思。 “很快就好了。”他低声说,而后直勾勾盯着那双眼,又低头含了一口。 赤坂冶:“……” 不是!怎么还来! 什么叫很快就好啊?他真要闹了!! 方才那下到底让他咽下去些酒。赤坂冶能感受到喉管部位、还有胃里微微热了起来,有别于吃辣的陌生异样感让他有点紧张。酒后失控的新闻跟案例层出不穷、永远不缺,甚至中原中也酒品就很烂——他又不是没见过中也喝多了的样。酒精影响人思维、理智、判断力的科学报告他也不是没读过,从此更是坚定了绝对不要喝酒的信念。 尽管太宰治就在他身边,他也依然害怕会出什么差错。 而且太宰治这样是真有点吓人。 “不是,你冷静点。”他感觉这样没用,但他还是试图说服,“太宰……唔。” 他下颚被捧起,太宰治半跪在椅面上,低头与他接吻。他这次温柔了许多,甚至会耐心等赤坂冶被迫完成吞咽。他衣摆被扯住,是对方匆忙之下随便攥紧了什么求心安。被迫吞酒的滋味大概不好受,他能清晰看到赤坂冶表情皱起、能清晰看到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把他推开、没用暴力强行制止他的行为。 太宰治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有些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咚。 门扉处传来一声闷响。 是门被打开、而后中原中也惊讶之下把手里东西摔落的声音。 太宰治压根不管他,自顾自结束这个吻,又安慰性地、轻轻贴了贴对方的唇后才转头过来。他看都不看小矮子目瞪口呆的蠢样,张口就是指挥:“把门关上。” 中原中也已经彻底傻了。 他说不好眼前这是个什么画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出门三分钟、就能变成这样,只能先下意识顺着指令神游一样走进来、将门关严。 他其实已经做好晚上会发生什么冲突的心理准备了,但他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居然是这种类型的冲突。三分钟前这俩人还一副不熟的样子呢,连眼神都没多接触一下?怎么三分钟后……? “……”太宰治瞥他一眼,不再言语,收回视线观察赤坂冶。 棕发男人已经微微阖上眼,面上没做表情,端的是一副想要逃避现实的模样。他的唇虽然形状好看,却薄而色浅,显出几分薄情相,只有被亲过之后才会变得红艳起来。 太宰治觉得他这样也挺有意思,抬手捋了下他的棕发,五指插入发丝间滑动着,漫不经心地说:“哦,你不是问为什么我说了、他就去吗?这就是为什么。” 中原中也话说得磕磕绊绊:“为、为什么?” 太宰治觉得小矮子简直是蠢:“因为他是我男朋友啊?” 中原中也:“哦、哦……” 是男朋友啊,那真是太好了。 ……等等? 不对! 中原中也忽然清醒过来,大脑开始飞快地检索起相关字眼。 去年某段时间,太宰治突兀失踪大半个月后是不是也提过、说他谈了个男朋友来着?当时那个男朋友被怎么样了来着?? 一时间中原中也也开始警铃大作。他盯着那边距离早已突破常规社交距离的二位,满眼都是紧张,再无八卦之心。 然而太宰治却没心情搭理他。 他略感意外:他连这种台词都说了,赤坂冶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再仔细一看,他才发觉赤坂冶那表情不是逃避现实的抵触模样。他怎么感觉有点懵懵的? “冶君?”他轻声唤了一句,“赤坂冶?” 到第二声,赤坂冶才给了点反应。 他颇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回了声很轻的鼻音:“嗯?” 太宰治:“…………” 中原中也:“…………” 两人都是常喝酒的类型,对这种状况更是再了解不过了。什么样算没喝、什么样算微醺、什么样算上头、什么样算大醉特醉……哪个酒鬼不对这些了如指掌? 一听这声音、这腔调,两人就完全懂了。 他们同时震惊了。 “他这就醉了?”太宰治诧异了。 ——虽然这两口是有点猛,但这才两口啊? “他喝了多少??”中原中也更是惊了。 ——他从来没见赤坂冶喝醉过呢?他请问呢?? 太宰治这是给人灌了多少?这喝酒速度不会酒精中毒吧??赤坂他真的还好吗?! “……噗。”太宰治立刻反应过来,不客气地笑出声,“哦,对哦,这还有个不知情况的小矮子呢~” “啥?什么鬼啊!” 太宰治爱怜地摸了摸棕发男人的头,低气压一扫而空:“好吧,我把他弄醉了,就只能我替他道歉了——其实这家伙不喝酒来着,以前都是滴酒不沾,估计跟人出门时不好这样说,所以就用了点小伎俩吧~” “哎呀,你送的真是好酒啊,就是度数有点高,他喝不了的。”太宰治心里门儿清,“他感觉我要找他麻烦,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跟你讲清楚、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之类的话吧。” 总被按照最恶劣的方向揣测的感觉不太令人愉快,但既然都这样了,太宰治便干脆顺水推舟。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仁善的家伙不是么? 兴许是他学的那两句调子太过分,反应有些迟钝的家伙皱皱眉,低声念了句:“喂。” 太宰治哼笑一声,然后恶趣味大起,将还剩个底儿的杯子贴到他唇边,又往里灌了两口。谁知道赤坂冶这次竟下意识拽了他一把,太宰治手一抖,那点酒直接被泼洒出来。 呃。 他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无意中选择了最易得手的招数。 太宰治立马气得想摔杯子了。 好好好,他说什么来着?他就说这招对付赤坂冶有效! 反倒是兀自消化了一会的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了。太宰治只管说明不管售后,被搁置了的中原中也就只能自己琢磨片刻、而后将这事暂且放下。 他无语地表示:“都这样了你还整他?一会别真醉倒了。” ——这都是怎么谈的?这他妈都能谈上? “机会难得诶,他这样很少见的!”太宰治腔调有些不满,“要不是你在他早就跑了,可没这么容易成功。下次我可制不住他!” 中原中也:“……”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样一说,中原中也立马感觉自己需要负起责任。他看着掸掸被打湿的衣袖、溜达到桌边继续倒酒的太宰治,再看看完全陷入混乱、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将脸埋在掌中的赤坂冶,试图制止:“算了算了,放过他吧。” “不——要——” 喝酒是泡汤了,包厢里一片兵荒马乱。 几人闹腾了一番,最后反倒变成中原中也与太宰治对饮,而赤坂冶已然彻底醉倒在了沙发上。 他斜斜倚在沙发上,面色虽然不怎么红,但已经肉眼可见关机了。他先前还能回应两句,甚至在打闹中失手摔碎一个杯子,如今却彻底歇菜、对旁边两人交谈的声音都没什么反应了。中原中也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动静,太宰治在旁边笑个不停。 橘发青年脱了外套,袖子也挽起来、露出精瘦的小臂,单手叉腰站在沙发跟前。他俯视着难得比他酒量还差的家伙,压压帽檐,不知是欣慰还是吐槽:“啊呀,这还真是……” 太宰治真是笑够了,他笑得畅快极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他伸个懒腰,倍感满足,觉得今日该打道回府了。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他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捡起自己的外套,施施然起身:“人我就带回去了?” “……”中原中也再次想起自己搭档跟自己好友居然在交往的可怕事实,表情忍不住变化。这俩人?谈恋爱?真的吗?真的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制止好,还是不该制止好,而且如果制止得话,他也只知道个大致区域、不知道赤坂冶具体住在哪啊。莫非他带赤坂冶回他那休息一晚?在对方恋人在场的情况下,这操作是合适的吗? 这一犹豫,就叫他错失了最佳时机,太宰治已经溜达到沙发前,朝上面倒着的人伸出手。他声音没多温柔,却是格外平静、平和的语调。 他说:“回去了。” 于是中原中也眼睁睁看着赤坂冶被太宰治叫起来、异常乖巧地带走了。 对此,他只能扣出一排省略号:“……” 虽然他感觉赤坂这会儿完全是醉倒了、失去自理能力,但他盯着这两人成双成对的默契模样,依旧感觉自己的三观跟认知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第51章 太宰治觉出他神情有异,就知道这只蛞蝓在想什么。 他恶劣地冲中原中也扬起个笑容,并指一摆:“中也!你一个人慢点啊,虽然回去之后也没人等你,但中也一个人也要早点睡哦~”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你个混蛋……” “那就这样~拜拜啦~!” 第42章 041 道别中原中也, 两人离开建筑。 离开另一人的视线后,太宰治的表情就慢慢淡下来,像揭掉了一层面具。 他心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美妙。 夜风拂过, 街道上算不上安静, 但也有别于白日城市的感觉。隔着段距离, 赤坂冶避着路灯站在人行道边, 仰头看着夜空。他双手插兜, 明明已经神志不清, 却还面无表情地板着张脸、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有气无力推拒着、说着‘真不行了’之类可爱的话。 只有对上他那双眼, 才能意识到这人此刻是个什么状态。 不过饶是醉到有些不清醒了,他也不是谁都能上去摸两下的猫咪。太宰治打了车,看着车子在路边停稳, 才向他走过去。赤坂冶此刻气势有些惊人, 明明只是安静站在那, 太宰治就看到好些人贴边绕着他经过了。 在只有熟人在的独立包厢内时, 赤坂冶昏昏沉沉、像是随时能睡着一般。然而离开安静的环境后, 他反而变得警觉起来,一点外界刺激就能叫他骤然不安。流动的空气似乎叫他清醒了一点, 察觉到太宰治靠近后,他蹙起眉看过来。他像是绷紧了神经一样, 太宰治总感觉别人伸手碰一下、他就能立刻弹起来。 他缓缓、缓缓伸出手,果然在碰到对方之前, 赤坂冶就退后一步, 无感情地盯着他。 ……又来了。 太宰治心往下一沉。 方才在店里就是,他伸手要去牵他的手,居然被条件反射避开了。 天晓得他还犹豫了一下——牵手?这么纯爱的举动?——结果却在动作后被拒绝了。这对主动的人简直能造成成吨的伤害,更毋论太宰治难得主动做出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 他有些自嘲地想。 ……这也就是中也角度问题没看见,不然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他只能收回手,将手重新放回口袋,维持着平静开口:“车来了。过来。” 赤坂冶偏着头,眼睑轻颤两下,到底是乖乖向他靠近。 上车以后就是封闭空间。车辆发动,慢慢起步提速,车内一片安静。于是赤坂冶这才慢慢舒缓神经,偏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感受冷意顺着额头皮肤传来,蹙眉看着窗外。 他感觉自己真的有点不太好,连呼吸都是烫的,稍微移动头部就感到一阵眩晕。外界的声音像是隔了层纱,明明能落到耳中、却总感觉有些遥远,视觉跟听觉信号像是被扭曲后才被送入大脑。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异能开始波动,甚至能察觉到中也此刻的位置和动向…… 糟了,赤坂冶昏昏沉沉地想。 他刚刚好像有碰到过中也。 满足能力发动条件的人越来越多,像瘟疫一般增加着数量,逐渐浮现在他感知当中。他不知道自己这八辈子没用过的异能什么时候作用范围这么广了,还是说横滨市区人口密度有这样大?那些存在像群星一样将他包围、将他困在中间无法呼吸,赤坂冶竭力克制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依旧感觉自己心跳开始加速,在恐惧作用下呼吸有逐渐变急促的倾向。 这么、这么多人。 如果他不小心…… 且不提罪恶感的事,赤坂冶单是想象到那个画面就开始生理性反胃。多年过去后他已经不再执着于无色无味,连带有香味的沐浴产品都能够接受,但此刻他嗅着鼻尖的酒味、混着车里香薰的味道只觉得恶心想吐。 赤坂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只迷迷糊糊记着一件事。 不行。不能回家。 家里……幸一还在。 直到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赤坂冶脑袋嗡的一声,思绪直接被刹停。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发觉有个黑发青年偏头观察着他。对方仔细打量着他,微微皱起眉:“你不会真过敏吧?喘的上来气吗?” ……哦,对。 赤坂冶茫然地想。 幸一不在横滨,幸一在东京。 在这里的是……太宰治。 ……是太宰治。 赤坂冶默不作声,只悄悄勾起手指,小心捉住对方指尖。 “……” 太宰治略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发觉赤坂冶居然在条件反射躲了一下之后,飞快探指勾住了他的指节——如果是平常,赤坂冶大抵会顺水推舟与他十指相扣,而不是这样拘谨地、小心地牵着他。太宰治感觉自己方才那些情绪都被这个举动抚平了。 这才是本能反应? ……那刚才那算什么?平时那又算什么? 太宰治语调不变,仍旧道:“问你话呢,喘得过来气吗?感觉难受吗?” 赤坂冶好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他现在状态有些古怪,有种诡异被顺毛撸了的错觉。他像是单纯因为接触而感到平静,因为什么都没想而看不透心绪。 太宰治定睛注视着他,忽地抽回了手。而赤坂冶任由指间触感消失,只蜷缩起五指、默不作声垂下眼,对此无动于衷。车辆在道路上平稳行驶着,隔壁车道恰好有辆改装车呼啸而过,发动机轰鸣声钻过固体传进赤坂冶耳朵里,他便又将注意力转移过去,望向车外。 他一言不发,却不再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 这表现其实有点像那什么,但他不说。 车里还有旁人在,太宰治不想把话说给别人听。 他只端详着这人诡异的反应,又试探着将手覆盖上去。然后这次再抽手的时候,果不其然没能成功。对方只给他留个后脑勺,手上却别别扭扭地扣紧他五指,视野里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廓。 哇—— 太宰治唏嘘道。 这人要是不喜欢他,他愿意自罚三发枪子—— 原本的糟糕情绪被一扫而空,他心底闷笑一声,偏头看向窗外。赤坂冶什么都不说,于是太宰治也不吭声。他只单手托腮,安静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象,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如深潭般幽深。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被晕染成圆形光斑,在他眼底划过,又无声无息消失,留不下半点痕迹。 眼中看到的尽是假象,耳中听到的尽是虚言。 但至少,此刻掌中传来的触感是真实可循的。 ……不过这样的时刻总转瞬即逝,长了容易叫人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车辆停稳后,太宰治立刻就把人撵下去,然后一路把他牵回了家——是的,他才懒得单独跑一趟把赤坂冶送回去。那棕发男人也没半点意见,迷迷糊糊就跟他进了家门。进门后太宰治懒得开灯,随便把外套往衣架上一搭,就表示:“你去沙发上坐着。” 赤坂冶又没动静。 于是太宰治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那家伙就跟没听见一样,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神专注得出奇。 但完全不知他在专注什么。 “……怎么喝多了傻乎乎的?”太宰治多少有点无语,“多退少补了?” 不过承担了这么大风险、却不知道过来对他装可怜,好像平时也精明得很有限。他但凡多张张嘴、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呢? 这家伙怎么笨笨的,连追人都不会。 总不能还要他来开口吧? 抱着复杂的心情,太宰治一路把人引到沙发跟前。 赤坂冶就这样一言不发被他摁着坐下,顺利被安置在了沙发的一角。他这样很大一只、又毛绒绒的、又很乖巧听话,放在这里跟个毛绒摆件也没什么区别。 太宰治歪头观赏一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双棕色眼睛一点没被误导,眼神依旧黏在他身上,甚至有点无辜的感觉。 于是他问:“你知道你这是在哪吗?” 赤坂冶一言不发。 太宰治低头凑近一点:“知道我是谁吗?” 赤坂冶眼神追着他跑,但依旧没发出声音。 太宰治:“说话。” ——无语死了,这人又开始装哑巴了。 于是赤坂冶不得不开口,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太宰治这才满意。 不过他满意得很有限。连半秒钟都没过,他就开始嫌弃赤坂冶没情趣。他哪怕说句‘亲爱的’也好呢? “你先坐会。”他随口说了一句就起身想走。 先前他不小心将酒洒到身上了。赤坂冶没完全醉时倒也没那么老实,他脑子不清醒了,身体本能却还在,随便掐一把推一下的太宰治就要遭罪。天晓得赤坂冶喝下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他现在就想去换件衣服、或者干脆洗个澡。 然而他要走的时候,赤坂冶却不叫他走了。 第52章 在太宰治手指即将要抽走的时候,他忽然用力,直接拽住他往怀里一拉。太宰治猝不及防,几乎像摔倒一样往后一跌,被棕发男人抱了个满怀。 太宰治:“……” 哦,很典型的赤坂冶式的行动比语言快。 他嘴角抽搐,不用低头就知道腰间环了只手。那家伙凑过来,埋到他颈窝处,似乎试探着想要吻他。太宰治感受着炙热的吐息扫在脖颈处,随后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到皮肤上。他纵容地往侧边偏头,似笑非笑地说,“你早先怎么不这个反应?” 赤坂冶像是嘟囔了句什么,太宰治完全没听清。 “说话大点声,嗯?” 太宰治语气介于温柔跟威胁之间,“你是想让我听见还是不想让我听见?”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没半点声响,隔着墙壁,远处街道鼎沸的人声若有若无传来,偶有马路上驶过的车辆发出钝响,流浪猫跳上铁皮箱、从树上落下时晃动了枝叶。两人的视觉都已经适应这种黑暗。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房间里只余静谧。 在太宰治耐心即将告罄时,赤坂冶才终于吱声。 “……我错了。”他嘀咕一句。 他其实都不知道太宰治在说哪件事,但太宰治谴责了,他就老老实实道歉,声音低得很,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有点太好笑了。太宰治刚想开乐,却又紧接着听他说了一句,“别走。” 于是这下轮到太宰治意外了。 他忍不住乐了一下,很轻松地挣开对方的手。赤坂冶只安静看着他,并默不作声扣着他的手,除此以外没有要限制他行动的意思。于是太宰治很顺利变换了个姿势,能够与他面对面、仔细观察起他的表情。 他抬手去挑对方下颚。这种轻佻调戏的动作在赤坂冶醒着时绝对会被制止,然而此刻赤坂冶只是顺从,睁着双颜色很干净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 “这下真成找不到主人的小狗了。”太宰治笑道,“好乖好乖~” 从外形上无论如何都无法跟这两个字挂钩的男人只安静看着他,并不言语。 太宰治转而去捏他下颚,食指拇指忽然用力。 他盯着这个人,几乎张口就要问。 你喜欢我? 这个问题近乎脱口而出。 只是临到出口前,太宰治又改了主意。 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他是最清楚的。 不管答案是什么,这个问题都没有意义。更毋论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 此刻的赤坂冶不会提出质疑,于是太宰治就在对面肆意沉默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可能好几分钟,甚至可能十好几分钟,他才再次开口。他捏着赤坂冶下颚迫使他偏头,从左面侧脸转到右面,而后低声问道:“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在意这个问题很久了,但一直没问过。 本人都自己提这事了,他就真去搜罗了下赤坂冶国中时期的照片,他年纪还小时就已经长得很高很有型了,还带着几分桀骜难驯的少年气面孔和现在完全不是同一风格。如果没有这道导致他毁容的疤,可以想见,赤坂冶会比现在容貌更加出众。 然而他们见面频率不稳定,有时候甚至三两个星期才见一次。赤坂冶不爱与他闲聊、不爱向他提问,于是如果他总问问题的话,倒显得好像他对赤坂冶很有兴趣一样。 这问题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赤坂冶顺着他力道左右偏头,慢吞吞说道:“……我自己划的。” “……”太宰治怔了下,“为什么?” “怕人认出来。”赤坂冶老实回答。 “以前有人认出来过?” “有一个。” “那结果呢?” 赤坂冶似乎有些排斥这个话题,他拧起眉头,感到有些不愉快。 他收拢手臂想抱他,被打了下胳膊制止后,才不情不愿表示:“织田帮我躲过去了……不过我杀了。织田不知道。” 太宰治找到的那张照片是国中毕业时的班级合照,那么算算时间,这人高中辍学、加入mafia,那这事基本就发生在高中前期。 真是个坏孩子。他寻思。 上着学还能整出这么多事,织田作都帮忙了,居然也没搞定? “尾巴扫干净了吗?”太宰治问。 赤坂冶嘴唇微动、发出很轻的几个音节:“干净了。” “你弟弟知道这事吗?”太宰治又问。 赤坂冶:“……知道。” “你弟弟还知道什么?” “……都知道?” 太宰治:“…………” 他彻底无语了:他妈的,这个弟控。 他完全不想听这人说话了,这人要么说这种、要么催他上班、要么说他身上血味难闻,总归是没几句好听的话。哄人的话只会在床上讲,这是个什么品种的渣男? 情绪上涌,他直接恶狠狠咬了下去,又是揪着人头发把人亲到呼吸急促,才允许对方仰头避开。太宰治大为震惊,因为他发现这家伙喝醉后他居然能稳稳占据上风。这一事实令他思想直线滑坡。 面对诚实又弱势的赤坂冶,他忽然get到了点新玩法。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细软的卷发,沉思片刻,才若有所思地问:“和我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赤坂冶:“……” 赤坂冶:“…………” 太宰治面带微笑:“别装哑巴。” 赤坂冶艰难挣扎了好一会,才干巴巴说道:“还好。” “嗯?”太宰治挑高眉头,“只是还好?别想着骗我。我看得出来。” 赤坂冶眼神些微漂移,又开始装死。 太宰治眯起眼睛笑了下,也不逼他,只凑近一点、贴着他耳畔吐出几个音节。 清醒时赤坂冶的强势是那种隐而不发的,他不想谈论的问题太宰治就一定得不到答案。尽管他能猜到个模糊的大概,但再细节的内容,果然还是得听本人亲口说出来。 他语气近乎蛊惑,低声问道:“……你不喜欢吗?” 这新问题搞得赤坂冶彻底宕机,哪怕他脑子不清醒,也很难诚实地回答这问题。他试图用沉默随意糊弄过去,但太宰治并不允许他沉默。 “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啊。”他甚至有点不服气,“弄疼你了?不至于吧?” ——这家伙也不是一开始就很熟练的啊? 赤坂冶两眼发蒙。直到太宰治掐得他手臂生疼,他才勉强吐出几个音节:“……不是。因为你喉咙会难受……你哭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怜。所以算了。” 太宰治愣了一下,差点上手给他一拳:“别造谣!我什么时候哭了!” 对面就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完后他还困惑,请示一样地问:“我该对着谁造谣?” 太宰治:“……” 这逻辑是怎么接上的啊! 跟醉鬼讲逻辑毫无理性可言,于是太宰治也不知道这问题是刺到了自己还是刺到了对面。他只管恼羞成怒往下拍next键。 于是赤坂冶又开始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不。痛。但也……能忍。所以还好。” 这话听着有点勉强。但既然是现在这个状态说的,那应当是真心话?他真该录下来、等赤坂冶醒了放给他听。 “喜欢……这真的有人不喜欢吗?所以哪怕性癖再糟糕也随便了……” 怎么这时候还要变着花样骂他。 “没有,但是想要你亲我……然后你不让我亲。烦。” 事还挺多啊,这家伙。 “等等……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你……呃,非要说的话……镜子?” 呵,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这不是很喜欢么。 “耳朵,眼睛,还有手指……你的手很漂亮。拿刀的时候很漂亮,握枪的时候很漂亮,掐我的时候……好吧,也很好看。锁骨,腹部,腰……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只要是你就都很好。” ……嗯? 太宰治忽地感觉大脑蒸发了一部分。 平时就很爱隐藏自己感受的家伙明显抗拒这种话题,在情人一再逼迫下,他显得相当郁闷。但他既不知道追问,也不知道回避或逃跑,只能老实回答了每个疑问句。 结果反而是抱着坏心思的家伙被说到红温了。他感觉自己耳廓都在发烫,揽在腰间的手存在感愈发强烈,原本觉得无所谓的动作此刻叫人坐立难安。可对面人望过来的眼神依旧平静且茫然。他只是在讲真心话,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就不想理他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太宰治甚至有种想跑的冲动。可这种情况跑路岂不是太丢人了? 他狠狠掐住赤坂冶的脸,用力捏着揉搓好一会,才感觉自己逐渐平静下来。惨遭蹂躏的家伙看过来的目光多出几分可怜的味道,于是他终于消气,吐槽道:“还是平时那样好。你平时千万别这么说话,不然我会急给你看。” 第53章 “……为什么?”赤坂冶还是困惑。 “别问了。”太宰治说,“你问了我就说?想的挺美。” 他能觉出赤坂冶此刻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不然不会乖觉到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这姿态显得有点可怜。太宰治隐隐有些期待明早赤坂冶记忆回笼时的红温场景,遂决定今天大发慈悲放过他。 他支起身体,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细细密密的吻一路落下来到唇角,然后在赤坂冶习惯性想要回吻时避开了。他恶作剧得逞样地挑起唇,看赤坂冶默不作声抿唇的样子,竟觉得有点可爱。 “你最好祈祷你不会断片。”他低声警告道,也不管唯一的听众能不能听明白,“不然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句话果然没得到有效回应。 太宰治才不管他:“行了,起来。” 温情时间宣告结束,太宰治语气一转。 “早点睡了。你今天休假倒是轻松,我今天可要累死了。真是烦人,森先生每天说话夹枪带棍的……” “喏,喝点水,省得明早头疼……喂,你是饿还是渴?差不多行了。” “乖,放手,我先去换个衣服?还是说你也一起?” “……不是,赤坂冶,你听见没有!放手!你个白痴,我说放手!啧,你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我说放手——!!” 第43章 042 赤坂冶一觉醒来, 是差一点就要裂开了。 他好像有点断片—— 不是好像,他是真有点断片。 不是,他怎么。 诶! 诶!! 啊啊啊啊啊啊。 “……嗯?” 身边人察觉到他呼吸频率变了, 就知道他已经醒了过来。酒精作用下人容易睡得更沉, 以至于太宰治此刻已经醒了。他略微支起身体, 撑着脑袋探头看他。看到赤坂冶一副呆滞的样子双目失焦盯着天花板, 太宰治一下就乐出来了, “你醒啦?你已经被我拐回家了。” 赤坂冶:“……” 他视线僵着不敢往旁边偏, 只喃喃问道:“……太宰?” 只一句话就能显出他态度变化:昨晚还恨不能一直注视着他、眼神亲昵坦率的人, 一下连肢体都变得回避起来。这样显著的变化不能说没带来落差感。 “不然呢。”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你还指望是谁?” 早上起来第一句就被暗搓搓谴责,赤坂冶有点委屈。 他真真是下意识说:“……我没有。” 太宰治呵呵一笑:“你最好是。” “我当然……”是——不对。 赤坂冶紧急刹车, 在和那双鸢色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跟谁说话。他把解释咽回去, 只抿抿唇, 不再言语。 他是真断片了, 但再怎么断, 也没法连一开始的事也忘记。在意识回笼的那一刻,昨夜模糊的记忆就袭击上来。他只记得烧心的高度数酒精从喉咙滚落, 而后是太宰治那句模模糊糊的宣言,真切落到了他耳朵里。此后便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赤坂冶眼神乱飘, 有点不敢想象自己意识不清时会做什么。 他对那样的自己也有些陌生。 耳边传来太宰治一声轻笑,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态度, 慵懒暗哑的声音像带着钩子样, 戳得赤坂冶愈发坐立不安。 “……真过分。” 他轻飘飘说了一句,哀怨的语气狠狠刺了赤坂冶一下。后者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此刻该愧疚惶恐还是该提高警惕。他条件反射两者都做了。 太宰治趴在他身侧、懒洋洋支着下颚,歪头打量赤坂冶。他多少有点失望, 因为这人一看就断片了,不然按他的性格,这会儿绝不可能是这么平和的表情。 不过断片也有断片的好。 就像他说的,如果断片了的话,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收场了。为此,他决定再次放他一马,省得赤坂冶过早生出警惕。 哎,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太宰治心底闷笑一声,放柔语调问道:“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宿醉,感觉如何?” 赤坂冶脑袋还有些不清明,他努力捋着昨晚的时间线,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事实。然而这不过是无用功,因为他断片真有点太狠了——而且他对太宰治家实在很熟悉,他无法确认那些模糊的记忆是来自昨晚、还是此前某个不经意的时刻。 他又将视线挪到太宰治身上,而后者只维持着那有点哀怨又纵容的神情,泰然自若任他打量。他今天居然没穿睡衣,被单贴在他背部肌肤上。前天留在他胸口锁骨处的痕迹颜色淡化了些,除此之外,单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好像哪里不对?所以是哪里不对? 赤坂冶思考无能,最终放弃,选择老实回答太宰治的问题。他沉默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憋出来一句:“……难喝。” 是真的有点难喝。 高度数酒精的味道和纯酒精有什么两样?一口下去之后舌头都有点发麻,两口下去脑袋都懵了,什么风味什么酒香,什么跟什么?? 他试过后才开始感到不理解:为什么织田中也太宰治都喜欢喝酒?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这反应叫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到某人昨晚黏黏糊糊抱着人不放手、再看看他今早委委屈屈抱怨酒很难喝,觉得跟平时比,这反差未免太大了一些。 “可爱死了。”他将下颚往前一搁,伸手抱了他一下,笑嘻嘻道,“你人设都崩塌了,现在完全变成纯情款了——还挺可爱的,多保持一下谢谢。” “……”赤坂冶一瞬间发不出声音了。 成年男性被屡次夸可爱是个什么意思?而且有没有可能他比太宰治要年长。 赤坂冶试图恼羞成怒,但恼不起来、也不敢害羞,只能直挺挺躺了一会,梗着脖子表示,“可是真的很难喝。而且为什么酒量要跟纯不纯情挂钩?” 太宰治做出了绝对的人渣发言:“因为那样比较容易下手啊。” 开什么玩笑,我这些年都不喝酒也没见有人成功把我放倒——赤坂冶刚想这么说,就听太宰治理直气壮地接上下一句:“冶君,我下次可以继续灌你酒吗?” “不行。”他立即回答。 “拒绝无效。”太宰治说,“除非你能说出昨晚你喝的都是什么酒,不然免谈。啊,小提示,虽然我不确定你记不记得,但你昨晚大概尝到了三种酒。” 赤坂冶:“…………” 他有心猜测,因为他记得中也送的是什么种类,而最后一种大抵是啤酒——度数很低,又不是清酒的感觉。所以他只需要猜中间那种就可以了。但,这样反而暴露他半中腰才断片的事实。 所以他欲言又止一番,还是闭上眼装死。 太宰治又开始笑了,甚至笑得有点打颤。他显然觉得赤坂冶语塞的模样很有趣,吧唧一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下次我调酒给你喝吧,应该比较好入口一点。” ……你确定不会往里面兑消毒液? 赤坂冶眉头抽动一下,忍不住想问。 他现在能确认了,如果往高度数酒精里兑上消毒液,那难喝程度肯定更上一层楼。太宰治喝的时候,味觉真的不会抗议吗? 不过赤坂冶还是止住了与他闲谈的冲动,试图将话题截断。 “我不喝。”他直接拒绝,“一次就够了,我对酒没兴趣。” 太宰治又是笑倒在旁边。他语气轻快,整个人都很放松,兴致勃勃讲了些酒水分类和饮酒体验。赤坂冶随意听了一耳朵。他虽然不喝,但这话题他倒是不陌生。 然后他就听太宰治在末尾加了句:“怕什么的?你不安心的话,我可以陪你。” 赤坂冶怔了下,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等等? 等等? 类似意思的话,这是太宰治第二遍说了。 尽管那语气像调侃一般,不带半点认真的意味,但赤坂冶还是不好当做没听见。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漂浮在肥皂水里一般,沉沉浮浮,偶尔还会碰到五光十色的气泡。然后‘啪’的一下,那轻盈而易碎的肥皂泡就在耳边爆开了,什么都没留下。 完了啊,赤坂冶心想。 ——啪。 一个泡泡炸开。 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啪。 又一个泡泡炸开。 如果是的话,这是真完蛋了。 这是真玩脱了。 ——啪。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有点不能收场了。 在又一个泡泡炸开时,赤坂冶如此想到。 他平静地望了一会天花板,然后平淡开口:“太宰。” “嗯?”身边人同样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我有一个问题。”赤坂冶说。 太宰治:“…………” 好极了,太宰治想。 有的人不仅一觉醒来翻脸不认人,还要一睡醒就跟他提分手。 第54章 太宰治放下手机,片刻后,他缓缓撑起身体、跪坐在床上。他看向身边那人,表情有些空泛,眼神中辨别不出任何明显情绪,但给人的感觉却过分压抑。随后他偏了偏头,柔顺黑发垂落,发尾扫在颈侧与锁骨,表露出几缕困惑。 他语气倒是很平淡,只是普通的问句。 他思考着:“我现在是该让你说,还是不该让你说?” “随你啊。”赤坂冶手肘撑起头部,“今天有要紧事的话就先去忙。” “……你今天还是?”太宰治歪头看他。 “嗯,休假。”赤坂冶坦然回视,“如果没紧急任务的话。” 语气完全如常的两句对话,如果不看前因后果,旁人绝看不出半点问题。赤坂冶眼神平和镇定极了,太宰治也没外露出半分情绪、甚至连方才那种压抑的感觉都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只想了想:“那我晚上回来还能见到你?” 赤坂冶思考了下行程,应许道:“你想的话。” “那晚上再说吧。”太宰治扁扁嘴,“我们要在这张床上吵起来,回头我夜里睡觉都不安稳了。” 那还真是…… 赤坂冶不禁失笑,哭笑不得地表示:“那还真是抱歉了。” “切。” 太宰治只留下这一句,就毫不留恋地起身。他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了。他从来是懒得吃早饭的,偶尔到了本部会叫食堂送来些食物——自己做早餐?那完全不可能。赤坂冶也习惯他这套流程了,在谁家里就按谁的习惯走,他们一向是这种相处模式。 他只将自己手机也摸过来,倚墙坐着等待的间隙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查看今早的新闻,看有没有被报道的异常死亡或街道污物清理不及时。 虽然从醒来看到太宰治的那刻开始,赤坂冶就已经安下了一半的心,可直到收到弟弟的报平安短信,赤坂冶心里那块石头才终于落地。 他揉了揉眉心,只感觉万分崩溃。 吗的,太宰治的存在简直是个奇迹。 ——但他马上就要把人气走了。 赤坂冶心情复杂地回应了屋里另一人出门时的道别话语,只觉得自己又人渣又愚蠢又自找罪受。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至于有多恶劣。如今他终于可以在这一点打上问号了。 尽管对方没说出口,但那隐隐有些埋怨不满的态度还是很明显。赤坂冶完全不知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这让人相当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举止态度是否妥当,可太宰治也不像是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他只能以原本的相处方式为基础行动。 ……感情的事好复杂。 你说他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要招惹这位干部? 等等,退一万步讲,最开始好像不是他先动的手。 等等,但中间他好像又做错了不少事…… 赤坂冶其实不太爱做这种沉思反省的事,但这样的感情问题他也是第一次碰见。此前他只需要在最早截断、又或者可以用不同手段处理掉,真真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是第一次。 他兀自沉思着,居然就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默不作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才被唤回神智。 他甩开手机翻盖看了一眼。 是中也。 赤坂冶瞥了眼时间,发现这还不到一个小时。中原中也八成是在本部看到太宰治、确认他俩不在一起后就火速打来了电话。 他接通电话,随意打了个招呼:“早。” “我靠!早什么早!” 对面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他做贼样压低了声音,一接通就火急火燎地说,“赤坂,你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身上总有他们这种人罕见的鲜活生机,那种旺盛蓬勃的生命力总能轻易感染到赤坂冶,哪怕只是和他说话聊天,他也会由衷感到心情愉快、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他唇角不由扬起个弧度,懒懒道:“什么什么情况?” 一番痛定思痛之后他已经完全看开了:不管他昨晚断片之后做了什么,他都决定抵死不认。左右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别人说了他也没法否认。那干脆就一缕不认。 “什么——?那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中原中也好赖还记得他最后喝多了的事,姑且问了一句。 这梯子实在给得太好了,赤坂冶光棍地表示:“不记得了。” 中原中也被他这淡定的回应震惊了。想问的问题太多、需要描述的事情也太多,让他一时间不知从哪开始。最终他选择说:“所以你真是第一回喝酒?” 赤坂冶:“……呃。” 不愧是中也,如果是太宰治绝对不从这个问题入手。 他一下哑巴了,踌躇片刻才恹恹地道歉:“抱歉,之前骗了你。我不喝酒是个人原因,而且滴酒不沾这个……出门有点不太好跟人讲。我一般不提这事,结果错过最开始后,就……” “光口头道歉可不算。”中原中也气愤地表示,“不行,你得赔我——骗我这么久不算完,我还夸了你那么多次酒量好!” 结果这人居然酒量比他还差!! “……”赤坂冶说,“你可以同步替换成夸我手法好。” 中也不也这么久都没察觉异样吗? “是哦。”对面居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所以你怎么做到的?我还真没发现。” 赤坂冶摩挲了下下颚:“我可以教你。然后你可以拿去忽悠别人。” “我用不着这种技巧!”对面傲然说道。 赤坂冶:“……” 真的么,这人不是年年年会发酒疯吗。 他正要吐槽,对面就飞快转移话题:“等会,我在外头,部下们还在等我。这个下回聊,有另外一个要紧事。” 赤坂冶:“你说。” “——你怎么跟太宰谈上恋爱了?!” 对面噼里啪啦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谈的?谈多久了?这他妈怎么谈上的??” 赤坂冶:“……” 单从语气激烈程度就能辨别出来,中也最想问的就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问题,中间全是铺垫。而某种意义上,这两个问题又是同一个意思。 太宰治,你还真是好名声啊。 赤坂冶唏嘘一句。 他淡定表示:“停。我俩没谈。” “……”中原中也即刻被刹停了。他惊讶了几秒钟,然后才重复道,“你们没在谈恋爱?” 骗谁呢?他就出门三分钟就亲到一块去了。 “没谈。”赤坂冶重读了这几个音节,“谈不了一点。” “真的假的?” “真的。” “真的没谈?” “真的没谈。” “那你们昨天——?” 赤坂冶决定顺着这话接下去。要他主动问中也自己昨天做了什么有点羞耻,不过如果中也自己说出来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昨天?”他语气多了几分困惑。 可对面居然卡住了:“你们昨天——” 怎么不说了。 赤坂冶暗自着急。 他思考片刻。鉴于他没感觉身上有什么异样,于是他试探着替对方说出口:“接吻?” 对面似乎被噎了一下,然后气势陡然一降,蔫蔫地应了一声:“对……” 哇。 赤坂冶一边惊讶于太宰治难得素质了一回、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一边惊讶于:“……中也,你不会……不会以为接吻就等于在谈恋爱吧?” 作为从小在混乱地带、在街头长大,如今又加入港口mafia的准干部,中原中也是不是太纯情了一点?这对吗?这能对吗? 赤坂冶不信中也没接触过这种事,那么他依旧如此,只能说他是本心如此。 ……这也太可爱了吧。 赤坂冶对他的好感度再上一阶。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要打趣:“中也,你和人接过吻吗?” 这问题简直正中红心,对面瞬间红温了。 “…………吵死了!!”他连声音都抬高了一截。 赤坂冶真要忍俊不禁了。 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没碰到过喜欢的人吗?我还以为青春期的时候,一般容易……” “少废话!”中原中也要跳脚了。 平日同僚喝酒时偶尔也会聊到这种话题,他对这种事没兴趣,也不甚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和赤坂聊这话题感觉不太一样,叫他有点坐立难安。他怒道,“你经验就很丰富?!” 赤坂冶:“…………” 那倒也没有。他这也是赶鸭子上架,露怯了的话,就会让奇迹跑掉了。 “哈?!我就说!” 对面从他的沉默里窥得一丝破绽,声音挑衅地往上一挑,自满跟得意开始往外飘。 “……”赤坂冶憋屈地开始赶人,“快滚。你部下不是还在等你么。” 第55章 “哈。”中原中也嚣张地笑了一声,然后才想起他们原本在讲什么,“哦,没谈就好说了。我本来就想说这个……青花鱼真不是个好东西,你别跟他……” 可他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 其实他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虽然找不到什么确凿证据,但人到底是有直感的。感情的事有点说不好,尤其他觉得赤坂比看起来要温柔细腻很多。他一瞬间觉得不好把话讲太难听,于是斟酌片刻,他只是说:“主要这事有点风险。” “我知道。”赤坂冶淡淡说。 他当然知道这事风险很大。 不过他也能意会中也想表达的意思,于是他内心莞尔,只说:“我懂,谢了。不用担心,最理想的情况下,应该很快就没这事了。” 中原中也惊讶:“啊?” 这么风行雷厉? 赤坂冶误把他这声解读成了质疑。他‘嗯’一声,给予肯定答复:“很快就结束了。” 第44章 043 晚上要聊的话, 白天这点时间还真不好做什么。太宰治下班时间不固定,而赤坂冶也不想把这事拖得太久。这种事无人在意的话就无人在意了,一旦要捋, 那简直是一团乱麻, 搁久了对谁都不好。 赤坂冶收拾完自己, 把门一带就出去了。 临走前, 他从抽屉里摸走了备用钥匙, 随手踹进兜里。 他掐着点赴约, 去见了见中介公司帮忙联系的兼职教师。织田作之助今天不在, 他便独自越俎代庖见了两位,完后分别记下对方联络方式,准备回头转交给孩子的正经家长。从咖啡馆出来后, 赤坂冶又去港口溜达了一圈, 很快就提着个箱子离开。 织田作之助家的长子(?)到底还是对黑手党感兴趣, 小半年时间里, 他一边念着书、一边还是没彻底打消这个念头。赤坂冶比织田作之助更擅长哄孩子, 他把人忽悠一通,要求他完成小学各科课业并通过赤坂冶的测试后, 就送他一把枪、并帮他训练。 当然,最后需要回家照顾孩子的是孩子的正经家长。赤坂冶本人的枪法还是织田作之助指导的, 他至今仍觉得自己枪法有进步空间。 赤坂冶去年冬天许下的承诺,直到七个月后才有兑现的征兆。幸介作为最年长者, 学习进度却略慢于真嗣。念书确实是件枯燥的事, 尤其是对念书毫无兴趣的孩子来说,尤其还是自学。以至于织田作之助好几次去探望孩子们,都见到屋里阴云密布的,几个孩子的怨气加起来快把房间淹没了。为此他苦恼地跟友人分享过, 还找赤坂冶商量了好几次。 赤坂冶听过织田作之助采取的具体方案后大为震惊。 他表示:“你是真一天学没上过啊。” 织田作之助也很茫然:“我上没上过学你不是最清楚吗?” 赤坂冶:“……” 确实。 他就是感慨一下,也不必给出如此有说服力的回答! 他们两人同岁,赤坂冶国中打架逃学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早已经当上金牌杀手了,甚至他们的初遇也是一场不得不说的杀人案。不过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赤坂冶又追问了织田作之助的小说进度,得到友人心虚的沉默后,他也沉默了。 某人14岁金盆洗手,坚持梦想8年后,归来仍是新建文档。 最后赤坂冶出了个馊主意:“要不你陪他们一起学吧?国文课本跟课外阅读这种东西,多翻翻也没坏处。这也是一种陪伴嘛,你还可以观察下他们几个,当做一种素材积累。” “等再过几年,他们变化会大到吓你一跳哦。”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赤坂比他弟弟大6岁,算算年纪,对他而言,初见时还说不顺当话的幸一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 赤坂冶表情柔和了些许,随意道:“谁说不是呢?” 要知道最早会被他身上冷意吓哭、不敢靠近他的小孩,如今甚至会背着他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然后再理直气壮地回家冲哥哥撒娇求得原谅了。 为解决小孩子们的厌学心理,赤坂冶去观察了几次,而后决定先解决最年长的幸介,叫他起到带头作用。他对症下药,拉着织田作之助给他家五个孩子来了场表演赛。 动真格的话,赤坂冶肯定是没法跟织田打的,天衣无缝的异能力太作弊了,他一介普通人,没有那种压倒性、可以跨越未来的力量来应对他的异能。但只要织田作之助略一放水,他们就能打个有来有往,比起硝烟、血腥味四溢的枪战,单纯考验体术的战斗也有其独特之处,对小孩子来说,是种不同于枪械的酷。 幸介很少能见到织田作之助动手,赤坂冶打起架来的样子也与逗弄他们时截然不同。他看得热血沸腾,没等他说句什么,克己就已经蹦起来欢呼、替双方加起油来。 原本的忽悠目标幸介:? 总之,虽然没大棒、但挂几根胡萝卜还是管用的。如今半年多过去,终于初见成效,赤坂冶欣慰极了——谁懂啊,他弟学起习来甚至能指点他功课,他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成就感。 昨天去检查过几个小家伙的功课后,赤坂冶就跟织田打了个招呼,准备先预付一把sig sauer p229给幸介。这样一款经典型号,小巧、稳定、便于携带,握把也相对适合手小的人。 当然,只能看不能摸,甚至没备子弹。 没有监护人看着、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给这种杀伤性武器还是太危险了点。他只是给他们看看:你看!萝卜是会兑现的! 赤坂冶将胡萝卜送到餐厅老板手里,拜托他转交后便告辞了。他看看时间,顺路去了一趟超市。只是他原本仅打算买个日用消耗品,却在路过水产区时被水缸里的甲壳类生物吸引走了注意力。 一只钳子支棱到高处、一动一动地夹着水波。它像是费劲千辛万苦、成功攀着同类的背甲骑到人头上,不安分地翕张着口器,嘴边不断吐出一串串细碎水泡。它们看着活力十足,个头也挺大,不像赤坂冶原本预期的那样干瘪。 赤坂冶驻足观察片刻,幽幽想: 尽管他们目前处于这样一个有点尴尬的状态,但……人吵架也是要吃饭的。所以,要不晚上做个炖锅? 放假就是放假,有充足的时间供他挥霍。这念头一出,赤坂冶估算了下做饭要耗费的时间,然后便称了螃蟹、买了配菜、选了熬制高汤需要的材料。主菜有了,他又挑选了些腌渍小菜,买了毛豆和乌冬面,准备将前者制成凉菜、后者作为主食以备不时之需。 倒不是赤坂冶不喜欢米饭,但太宰治家的厨具实在有限。 若不买速食米饭的话,他要么去打包餐厅里的米饭,要么再顺带买个电饭锅。他嫌弃速食口感不好,又懒得再多跑一个地方。至于最后一个选项……他不是才说要散伙吗?那干部先生又用不到这东西,搬回去也是浪费。 这一套下来,他推着的购物车里已经放了不少东西了。 只是在赤坂冶站在货架前、认真比对两款不同品牌的味淋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分出些注意力,耐心等了一会后,发觉对方居然还在盯着他看。 看一眼是偶然,看两眼是没礼貌,看十眼就是有意为之了吧。 他将其中一瓶味淋放到购物车里,随意抬眼回望,却发现那居然不是来找麻烦的人。 那是名黑色长直发的年轻女性,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淡妆,做了精心打扮,穿着薄外套和漂亮长裙,脚下一双矮跟小皮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在她身侧,有位正推着购物车的同龄男性,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赤坂冶不回头还好,他这一回头,对面顿时确认了。 那女生神情微变,当即喊出他的名字:“幸也君!” 赤坂冶:“……” 哦不,是他以前的同学。 能叫出他以前名字的肯定是学校里曾接触的人,能不喊姓氏、直接喊名字的更是屈指可数。 他定睛观察两眼,就认出了对方。 对方身边陪着的男性站位与她很近,看起来关系亲密。赤坂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改变称呼、避免麻烦,但几年不见,对面神情关切担忧、眼神复杂,他太冷淡是不是不好? 赤坂冶迟疑片刻,还是打了个招呼:“由里子。” 栗原由里子小跑两步过来,那种意外跟惊喜、惊讶与担忧根本是一眼就能看出。她似乎本来有别的话想说,但在看清赤坂冶正脸的一刻,另一个问题就脱口而出:“幸也君,你的脸怎么……” 她实在太惊讶了,以至于话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妥。她将后半段刹停,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闪动两下,看起来难过极了。 “……旧伤了。”赤坂冶勉强解释一句,“不用在意,” 栗原由里子其实不算是多愁善感的类型,她就是泪腺有点发达。赤坂冶年少时太混蛋,不通人性又没情商,把人家女孩子惹哭好几次,最终某日在事发现场被小原久美女士当场抓获,狠狠教育了一顿。 第56章 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见到由里子就会想起养母如何耳提面命教导他要友善对待别人、要回应善意、以及如何礼遇女性、保持绅士。 她的男伴也及时赶到,惊讶于她情绪如此低落,下意识轻拍她的背安抚:“由里子,没事吧?” 栗原由里子摇摇头,果断拜托他:“拓己,我想和幸也君单独聊几句。好不好?” 她的男友:“……!” 赤坂冶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他没有把西装跟衬衫焊在身上的习惯,今日就随意穿了件薄外套、里面配了个纯色短袖。他是穿衣显瘦的类型,但再显也显不出单薄的感觉,精练肌肉和骨架放在那,再加上身高、略有压迫感的气场、冷淡的眼神、狰狞的伤疤——如果同性对他生出竞争意识,那真是有的玩了。 赤坂冶:“……” 他感受着有些防备的目光投落到身上,觉得自己真是好无辜一人。 他心知栗原由里子只是想和他叙几句旧,但他学生时代的履历又有些精彩,由里子可能觉得不便在别人面前谈及,才提出这个要求。 不妨事。 赤坂冶想这么说,因为在不惹麻烦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辍学混黑做不良是什么羞于提及的事。栗原由里子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他不是。 不过没等他开口,对面那人就不甚友善地瞥了他几眼、而后应下:“好,那我先去买东西。结完账的话我就在外面等你?” 栗原由里子应下,得到男友安抚的视线。赤坂冶默不作声在旁边站着,只在他走远后,干巴巴冒出一句:“怎么?” 栗原由里子观察他片刻,才失笑道:“别紧张呀,幸也君。我现在又不是学生会的了,不打算来抓你逃课。” “……”赤坂冶眼神流露出些许无奈,安静等她后半句话。 果然,栗原由里子仰头看他,瞪圆了眼睛:“但你升学后就不怎么理我这事很过分哦!而且还一声不吭就退学了……我找过后藤桑和西谷桑,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近况。” 她犹豫一下,才消下气焰,试探着开口:“幸也君,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第45章 044 商店里货架高度适应各种人群, 所以赤坂冶只要努力一下,就能从间隙里察觉到周边人的位置。他瞥了一眼,发现由里子的男友确实已经走远了, 才收回视线。 他手肘撑在购物车扶手上, 降低高度, 好叫栗原由里子和他说话不那么费劲。 “好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坦率地说, “在做不太干净的工作, 在组织里讨生活。” 他这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简直可恶, 既不隐瞒也不防备,很轻易就叫人找回当年熟稔的感觉。但他说的话可不怎么好听。栗原由里子愣了两秒,然后就被气到了。 考虑到多年未见、久别重逢, 她才没一拳锤过来。 可恶啊!她辛辛苦苦给这人补课、带笔记、考前复习可不是为了让他更有文化地混黑的! 赤坂冶动作明显地躲了一下。虽然栗原由里子打人是半点都不疼, 但他深知这事不在疼不疼、而主要在一个态度。他颇有些无辜地说:“可幸一上东大了诶, 多亏你当年照顾。” 栗原由里子已经换下那副温婉文静的模样, 她压低声音, 咬牙切齿地说:“你弟弟本来就很聪明!他甚至能帮你写作业!” 当年今井幸一才只是个小学生啊!要小学生帮忙做国中作业是不是太过分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不交也无所谓。但幸一非要写。” 时隔许久,赤坂冶才终于说出实话。他平静地说出句能叫好学生眼前一黑的话, “不交作业顶多是被骂一顿。反正只要出勤率达标、期末考试及格,学校就不会把我留级。” 昔日的学生会骨干成员再也忍不了了。以及格为目标的话确实轻轻松松, 这家伙不复习也能考到。但只考个及格算什么?! 她直接一拳锤了上来:“闭嘴!再说我打死你!” 赤坂冶面不改色地气了她一通,才在栗原由里子眼中冒火、开始磨刀霍霍的时候忽然笑了下。他扯回话题:“我确实在做不太干净的工作, 但那是有原因的。” 栗原由里子:“说来听听。” 赤坂冶:“这个不能说。” 栗原由里子:“……?!” 那你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赤坂冶瞥了她一眼, 眼里隐隐有些促狭之意。栗原由里子只能隐隐感觉到他在逗她,这让她稍微放下心,却又略有些不满。这个人总是副很神秘的样子,仿佛藏着很多事。当年今井家的变故几乎全校皆知, 紧接着没多久赤坂冶就退了学。栗原由里子不觉得他会因为养父母的婚姻破裂而消沉,可这些事接连发生,叫人实在放心不下。 ……但既然还有心情、有兴致开玩笑,说明他过得还不错,对吧? 那人就跟能<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一样,下一句就说:“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谁担心你了?”栗原由里子梗着脖子说,“我就是看看你死了没!真是的,你出门还是小心点吧!” “你说的是。” 赤坂冶确实开始考虑了,考虑是否要减少在白天的横滨闲逛。人的记忆是无法消除的,他要是在横滨今天碰见个认识的、明天碰见个认识的,没几次下来,他此前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他只是长高了、成熟了、破相了,又不是整容了削骨了。他才放了两天假而已? 赤坂冶腹诽一句,转移话题,“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听说你考上了早稻田。” 栗原由里子冷哼一声,傲然仰头:“你还知道啊?我当你完全不关心班里同学了呢。” 他们又就这个问题聊了几句,栗原由里子才注意到赤坂冶购物车里的东西。她看着那用钳子不断戳动包装袋的螃蟹,略微数了下数量后就感到惊讶:“幸一君改吃海鲜了?” “啊……” 赤坂冶顿了顿,“不是幸一。” “诶?”栗原由里子怔了怔。 她当年常去赤坂冶家拜访,因而知道他其实很不耐烦做料理的事。家政课时,他从来都懒得动手,只一脸嫌弃地坐在旁边腹诽所有人。只有极偶然的一次,他的组员烫到手之后哭着喊着求他帮忙,他才不情不愿动手烤了份蛋糕。从此再没人抱怨过他家政课不参与活动。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 这么多食材,她很难想象赤坂冶会对其他人这般耐心。 于是顿了顿,她轻轻问道:“……恋人?” 货架间的过道短暂地沉寂了几秒。 在这个空档,赤坂冶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什么情况到底。 他怎么感觉全世界都在关心这个问题?而且话又说回来了,他难道表现得很明显?怎么织田也问、由里子也问? 这是个很好答的问题,但又没那么好答。 赤坂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几秒的沉默过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栗原由里子又怔了一下,才仰头看过来:“女孩子?” “不是。”赤坂冶咬字很清晰,没留下任何含糊的余地,“男人。” 黑色长发的女性安静地同他对视几秒,然后忽然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一般,忍不住笑起来。她肩膀轻轻颤抖了几下,不无遗憾地说:“我就说啊,我直觉很准的。当年石田桑没敢跟你讲清,他要是知道,一定后悔死了。” 赤坂冶也放松下来:“谁?” 石田是哪位?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栗原由里子诧异道,“每年运动会都会输给你的第二名啊。你参加的每项比赛,他都只能拿第二,为此还跑来我们班门口找你下战书呢。” 赤坂冶:“啊?我怎么没印象?” 栗原由里子:“因为你那天逃课了。幸一君的班主任打电话说他受伤了,所以你午休一下课就翻墙跑了。石田桑其实是打听了、知道你那天在学校才来的,结果还是没堵到你。” “……还有这种事?”赤坂冶颇感神奇,有种自己上了个假学的错觉。他摩挲下下颚,才说,“没事,跟我单挑也不是什么好事。” 栗原由里子哭笑不得:“不是那种单挑啦!你能不能少打点架?别哪天我真在新闻上看到你!” 这句学生时代常被她拿来嘴赤坂冶的话再次脱口而出。 然而她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赤坂冶刚刚已经承认自己加入mafia了。现在她是真的有可能在新闻上见到他,甚至他某天可能会被警察抓起来,又或者……会在某天被人发现他冷冰冰的躺在街头。 一瞬间,那种物是人非感涌了上来。她意识到这句话已经不再适合拿来开玩笑了。 ……为什么会这样。 栗原由里子有些茫然。 当年她曾见过赤坂冶抄着铁棍和找麻烦的帮派分子搏斗,但哪怕他身上溅了血、哪怕他脚边最终躺倒了好几个人,她也没这样害怕过。因为他会拉着她跑出三条街来躲避争斗,会在回家前绞尽脑汁跟她对口供,会在养母面前垂着脑袋装乖。 第57章 而不是像这样,断掉跟所有人的联系,而后平静地说:我在做不干净的工作。 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为什么会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啊。 “……” 赤坂冶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略微加重语气:“由里子。” 栗原由里子:“嗯?” 赤坂冶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不用担心。” 栗原由里子:“……” 可恶,这种事自己说了不算吧,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但赤坂冶撑着手臂、支着脑袋望过来的目光温和而平静,这也是昔日少年人没有的眼神。她被那目光注视着,都感觉自己慢慢安定了下来。她只能扁扁嘴,想脱口几句抱怨。 “不过,还是少跟我打交道吧,不太安全。” 结果赤坂冶提前截断了她的话。他直起身偏头看了眼,温和地催促道,“你男朋友已经等你好一会了,快去吧。” “他看起来人挺好的。”他中肯评价道,“我们聊这么久,他居然都没冲上来骂我。” 栗原由里子颇感无语,她挽了挽碎发:“又不是国中生了,哪还会这么不成熟?而且如果有情况的话,他应该责怪的也是我啊。” “不妨碍他连我一起骂啊。”赤坂冶说,“快去吧,我都站累了。” 栗原由里子:“……” 撵人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她气冲冲地朝赤坂冶比了个手势,才怒而转身:“再见!” 她离开的脚步很急,看起来有些生气。这也在所难免。只是待她走出几步后,赤坂冶又冷不丁唤了一句:“由里子。” “你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赤坂冶觉得好笑,“就是想说……能再碰见你还挺高兴的。看到你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 栗原由里子脚步顿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就见赤坂冶平静地看着她,冲她弯了弯眼睛,居然是微微笑了起来:“生活顺利。” 她沉默良久,才吐出句:“你也是。” 赤坂冶微微颔首,而后便收回目光。他研究了一下蟹肉炖锅的菜谱,核对了下已经买来的材料,纠结着又拿了罐味增放进购物车。他还真没做过海鲜炖锅,不知道用味增调味汤底会不会好吃。 除此之外,酒就不用买了吧。 反正太宰治那个酒鬼家里没吃的都会有酒的。 赤坂冶盘算一圈,觉得似乎差不多了,才推着购物车向收银台走去。他决定晚上做蟹肉炖锅和可乐饼,凉菜配柚子醋萝卜泥和毛豆,饭后甜品就选抹茶大福……好像焦糖布丁也不错?或者杏仁豆腐? 不过,是不是有点多? 他心里嘀咕一句,而后又很快放过这一点。 ……算了,放假嘛。 第46章 045 食材用了一段时间才被下锅。 太宰治到家时, 还没进屋就察觉到异样。 他在玄关处站了片刻,迟迟没有关门进屋的意思。 如果将他的双眼比作摄像机,那么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出无比温馨的家庭剧目。厨房顶灯亮着暖黄色的光, 煮锅在灶台上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小火炖煮着的高汤散发出咸鲜醇香的味道。客厅也被收拾整理过了, 餐桌上甚至被铺了桌布……他家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赤坂冶侧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 听到开门的响声, 他头都没抬一下, 只随口问道:“擅自用了厨房。不介意吧?” 当然, 他得到了他意料内的回答。 “……无妨。”太宰治说。 于是赤坂冶清点了下备好的食材,按照顺序将它们下锅。他动作有条不紊,台面上很快就被清理出空间, 可以直接下锅的食物被从冰箱里取出来做最后处理。 赤坂冶做饭其实还挺好吃的, 不过太宰治只最初在他家养伤时享受到了这份服务, 其他时候赤坂冶根本懒得做饭。早先几次, 他在赤坂冶那过夜的时候, 他从来都是打包早餐带回来。赤坂冶口味其实不算挑,随便端出什么来都能吃下去。真正嘴挑的那个人是太宰治。 萦绕在鼻尖的香味温和缱绻, 能轻易勾起人的期待。但太宰治实在笑不出来。 这画面有些过于滑稽了,以至于他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安静地在那看了一会, 才伸手带上门,脱掉鞋子进屋。他只穿袜子踩在地板上, 脚步轻快:“怎么突然有兴致做料理?” “今天有空。” 赤坂冶将豆腐取出来。他手很稳、刀很快, 几刀下去后那整块豆腐一点碎开的痕迹都没有。他稳稳地将刀面从中间抽出来,回答道,“而且快入秋了,到吃螃蟹的季节了。” “有点早吧?”太宰治提出质疑。 还得有一两个月呢吧, 这时候的螃蟹长肥了吗? 赤坂冶没再回答,因为年轻干部已经晃到他身边、掀开锅盖探头去看里面的食材了。他吸吸鼻子,发出一声陶醉的感慨声。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螃蟹似乎品质确实不错,不仅看起来相当美味,味道更是香到没边。 “别盖上。” 赤坂冶像是完全没被早上的小冲突影响到,很自然冒出一句。他用刀面托着豆腐,将那两排豆腐小心、完好地滑进锅里,才说,“行了。” 太宰治摸了双筷子拨弄两下,将豆腐全都浸泡到高汤里,才将拎着的锅盖重新盖回去。他没放筷子,顺手就夹走了一个晾在滤网里的毛豆。他捏着豆荚凑到鼻尖闻了闻,才将其果实送进嘴里。表皮光滑的圆滚滚毛豆在舌尖滚了一圈,被他不动声色地捻开,牙齿一碰便破了口。 他细细品了品,而后沉默下来。 旁边杵了个人、而且杵在这好半天,沉浸在料理中的赤坂冶才后知后觉想起:“你今天好早。” 这才六点,港口mafia居然会有这么人道主义的下班时间? 以往他们约时间都是确认当晚有空、临时再约的,而通常那时间都很晚。从来都是天黑之后,才能确认下来究竟晚上有没有空档。 太宰治懒洋洋发出鼻音应了一声,闲闲地表示:“早还不行了?” “当然行。”赤坂冶说,“那我就炸土豆饼了?” “好的呢。”太宰治脆生生应道,“还想吃炸螃蟹。” 赤坂冶:“……?” 可他今天买的这种螃蟹不适合炸着吃? 赤坂冶颇有些困惑地偏头看去,就见缠着一只眼睛的黑发青年歪头笑眯眯看着他。他立马什么话都没了,沉吟片刻,表示:“我试试,别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留了两只,没全都丢进锅里 太宰治溜达两圈,发现桌上居然还有赤坂冶买回来的便携式加热气炉,想来是为了方便在餐桌上持续加热蟹肉炖锅。他内心啧啧称奇,干脆甩手走人,进屋去了。于是等赤坂冶一通操作,展现了自己精湛的diy技巧变出一盘炸物后,就发现太宰治居然罕见地在休息前就把脸上的绷带创可贴都拆掉了。 他将炸物拼盘放到桌面上,有些诧异地扫过去两眼。太宰治撑着下颚笑眯眯地看着他,于是他眨眨眼,俯身低头凑过去讨了个吻。 对方没有拒绝,甚至给出了异常可爱的反应,偏头在他面颊上啄吻了几下。赤坂冶隐隐感到不同寻常——明明早上太宰治走的时候还很生气的样子? 这前后情绪转折实在叫人对不上号。赤坂冶茫然片刻,纠结了一会后不太确定地想:……原来太宰治这么喜欢螃蟹? 他默默将螃蟹推到对方手边,又将甜品也端过来,而后才倒了杯水在餐桌边坐下,看太宰治拿起筷子、开开心心向炖锅发出进攻。 强迫症做出来的料理,哪怕是家庭料理也免不了在摆盘上费一番功夫。太宰治随便一扒拉,被仔细摆好的食材就散开了,他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中挑选一番,果断夹起一只蟹腿。 赤坂冶对海鲜也兴趣一般。长期同居的人会互相影响对方的口味,他弟弟不喜欢海鲜,连带着他也没有吃海鲜的习惯,尤其是螃蟹这种吃起来费死劲的食材。他拆完壳就已经累得够呛了,此刻对螃蟹是半点兴趣都提不起。 忙活半下午,他也累了,就安静坐在这放空。他视线似乎落在了太宰治身上、在看他吃东西,似乎又只是单纯在发呆。 太宰治吃螃蟹显然很熟练,他嫌烫样捏着蟹钳尖尖,随意一咬一拽就将蟹腿完整地拆卸下来,然后将空空的螃蟹壳摞到盘子里。面对喜欢的食物时他显得难得专注,只不言不语坐在这里,听着小火慢慢炖煮的声音,时间就好像被开了慢速。 只是在太宰治第三次摁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时,赤坂冶冷不丁叹了口气。 他已经想明白太宰治今日略微的反常是因何而起,这认知让他心里百味杂陈,唯一能轻易明辨出的感情是好笑。 “怀疑我下毒还吃?”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第58章 和平假象被戳破后,空气中的氛围似乎一瞬间就变了。 太宰治没做出任何举动,慢吞吞把嘴里的食物嚼完,甚至又端起碗喝了口汤,才感慨一样说道:“能死掉的话,岂不是正好?” 赤坂冶:“…………” 他真真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宰治的自杀倾向姑且不论。 下毒会不会影响食物味道也姑且不论。 他在太宰治心里的形象、居然需要依靠下毒来结束一段关系什么也姑且不论……好的,那就没什么好论的了。 赤坂冶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你装了窃听器?” 太宰治略有些冷漠地哼了一声,话里带出些理所当然的傲慢:“这里是我家。” ……好好好,这里是你家。 赤坂冶又是想笑。 当初太宰治上他那被炸了个正着,如今他在太宰治这被阴了一招。幸好他除了今早这个电话外,没在他家做过什么不合适的事……还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赤坂冶感到有些苦恼。 好吧,虽然早知道晚上要吵架,但…… 这开端糟糕成这样也是很有才了。 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各种谈话,总是发生在这种场景下? 赤坂冶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有一句会让场面变得更难看的话想问,但又觉得不得不问。 他艰难地卡了一会,才憋出来这句。 “……你录下来了?” 他用了个很模糊的措辞,没指名是音频还是视频,但太宰治愣了一会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运筹帷幄、似笑非笑的表情裂开了,呈现出一些变化,然后在突破忍耐限度后肉眼可见地红温了。 他差点直接把筷子摔过来,怒骂道:“你有病吧!我也不到那个地步吧!!” 赤坂冶内心已经无波无澜——或者可以称之为麻木。他淡然表示:“我以为我也不到那个地步。” ……但这两者缺德的方向不太一样吧?! 太宰治对他怒目而视。 赤坂冶权当没看见。他问:“所以你什么时候装的?之前没这东西啊。” 太宰治拧了拧眉,满是尖酸刻薄之意地笑了一声:“你今早坐在那发傻的时候。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都没看见,也是有够蠢的。” 赤坂冶:“…………” 无聊的挑衅,他想。没意思。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表情是好看的。两副不甚友善、暗含不豫的冷漠面孔对上好一会,赤坂冶才宣告投降。 他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问:“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太宰治没有丝毫停顿地反问:“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赤坂冶:“……” 这人揭他短的时候乐得长篇大论,被问到自己想法的时候就不吭声了? 好吧,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赤坂冶理了理思路就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觉得不妥,太宰治。那种会往未来延伸、掺杂着承诺与责任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两人不太合适。” “…………哈啊?” 太宰治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话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已经被提前拒绝,他太宰治要能受得了这个,就不会十五岁时跟中原中也在街机厅斗了个你死我活、十六岁为了气一条狗而吃光对方的狗粮、十七岁不信邪地非要输光16枚国际象棋才认栽。 “为什么?”太宰治将餐盘往旁边一推,手肘撑在桌面上,倾身直直注视着赤坂冶的双眼。他做出一副执着的样子,“你得给我个理由,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无法接受。” 第47章 046 赤坂冶开始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对了。 这对话的发展方向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为什么?”他发自内心感到困惑, “理由可以有很多吧,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这不是你最擅长的范畴吗?” 太宰治:“那你回答啊!” 赤坂冶意外极了,因为对面此刻像极了恋爱里胡搅蛮缠的年轻人——年龄因素第一次冲破了他身上那些mafia色彩、鲜活生机盖过了原本周身的冷戾气息。但这反倒叫赤坂冶无法应对。 他磕磕绊绊地表示:“我比较享受这种关系……而且我确实觉得我们两人不合适。” “不是这个原因。”太宰治说, “你得说出来、亲口说给我听。” 他故作委屈:“我们认识这么久, 你拒绝我的时候, 却连个理由都不愿意给我吗?” ……他给了啊!是你不接受! 赤坂冶忍不住挑眉:“我倒想问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谈?” 这个‘谈’指的是恋爱。 “你管我为什么突然要谈。”太宰治说, “你为什么不跟我谈??” 赤坂冶试图说服:“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我这不是在努力解决问题吗?” 太宰治拒不接受:“是哦, 你在解决为什么要谈,我在解决为什么不谈。” 赤坂冶无语了:“——你在说绕口令吗?” 太宰治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少岔开话题!” 桌上碗筷气炉之类的东西跟着一颤,带来一点威慑性。锅里沸腾着的高汤还在小幅度地冒着泡, 不断有气泡上涌到表面鼓起爆开。然而此刻两人都无暇顾及它了, 零个人还在意桌上这些被精心准备的料理。 赤坂冶已经把旁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因为眼前有急需处理的优先级最高的事项。 对方来势汹汹, 态度咄咄逼人。 他开始有点遭不住了。 赤坂冶忍无可忍地表示:“为什么我非得要回答啊?” 这显然是个失败的回复, 不过无所谓,因为不管他说什么、跟他吵架的这位都能把对话引到自己需要的地方。 太宰治瞪着他, 慢慢气焰就撑不住了。 “……太过分了。” 他音量落了下去,喃喃着指责道。 赤坂冶也瞪着他。这话太宰治早上就说过一遍, 但他不明白他是在指责什么。 只几个音节过去,他声音就变了个腔调, 尾音细微地颤抖起来, 更是多了几分复杂、意味不明的情绪。他表情依旧很凶,但从细节处已经暴露了他外强中干。 他一副努力撑起气势、像是要为自己讨个公道的模样,却已经完完全全是受害者的姿态: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有的人晚上喝多了就抱着我不撒手、一个劲拉着我说喜欢,结果到了早上就翻脸不认人——现在要假装事不关己了吗?” 赤坂冶:“…………?!” 什么? 这是什么台词?! 而且等会?你说他昨晚做什么了?? 似乎羞于吐露这些事情,年轻人微微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他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撑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屈起指节,指尖被力道压得泛白: “……我对你来说就只是随便某个不重要的人对吧?是街上随意就能找到的猎艳对象,根本不值得交往对吧?玩弄了别人的身体、欺骗了别人的感情,对人做出这种事后,最后就只想着一走了之……差劲、骗子、人渣。” 赤坂冶大受震撼:“…………??!!” 什么?什么!什么?! 以及……等会!! 太宰治这个腔调是哭了吗?! 赤坂冶一下慌了神。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更没想到太宰治会是这个反应。他脑内那根示警的弦疯狂颤动起来,警报声在耳边响起,但赤坂冶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因为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看到对面那人默默握紧了拳。那双鸢色眼睛投来一个很轻的视线,欲语还休,眼神写满了难过。 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下意识紧盯着对方想找出些破绽、好辅助理解眼下这古怪的情景,但对面人好像反而将他过分凌厉的眼神误解成了别的什么。 那张年轻的面孔抿了抿唇,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而在发现赤坂冶仅仅是看着他之后,他态度就一点点软下去,姿态慢慢放低。随后,终于,像是委曲求全做出了什么选择般,他忽然垂眸,抬手抚上了自己领口。 他灵巧的手指只半秒就解开了衬衫顶部的扣子,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白衬衫的领子失去固定,微微朝两侧散开。他身上各处皮肤都很白,稍微有点痕迹就很显眼,锁骨精致而轮廓清晰。他动作间不经意撩开了领口,叫赤坂冶能隐约看到他皮肤上尚未消退的痕迹——他连绷带也提前拆好了?! 太宰治一边动作,一边重新抬眸望向他。他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眼神像是热恋期被抛弃、祈求着想要挽回恋人的可怜人一般:“呐,冶君,你已经不喜欢我的身体了吗?你忘了吗?这些可都是……” “——停!!” 赤坂冶彻底遭不住了。 第59章 他不是傻子,不至于看不出太宰治完全是故意的。可就算对方是故意的,这么演技派的表演拿来对付他也实在大材小用了——他从太宰治第一句出来就已经要受不了了。 但没关系,他会硬撑。 他物理意义后退了一截,面无表情地板着张脸:“你要吃饭就好好吃饭!”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是不会买账的……!!绝对……!! 有着精致面孔、长长睫毛的黑发青年泫然若泣——不是那种很做作的、影视剧里马上要哭得梨花带雨的那种,而是非常太宰治的、隐忍的微表情,以至于赤坂冶又有一秒钟上当受骗了。 “好凶呀。”他轻声抱怨,“你平时可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讲话。” 赤坂冶说不出话来。 他正在内心责骂自己刚刚为什么又上当受骗。 “真的已经不喜欢我了吗?”太宰治低声这样问道,那声音听了,任谁都怀疑他下一秒就受伤到心要碎掉了。 “…………” 赤坂冶不敢说话。 赤坂冶正在脑内急速烧烤。 他现在怀疑自己昨晚可能真的说了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因为太宰治一转以前的风格,语气态度都咄咄逼人了起来。 虽然无法像太宰治那样把人算个底朝天,但赤坂冶也有自己的判断力。这位年轻干部的行事风格偏好于设好圈套、而后悠悠等敌人落入网中,不喜欢主动出击。他总像站在岸边隔岸观火一样,笑看对面战场硝烟,饶是亲身涉入其中也总显得事不关己、态度抽离。 赤坂冶觉得在织田将太宰治当做好友的同时、太宰治也对织田异常上心,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敢主动步入对方的生活。他对待感情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敢主动。 那么好。 那么他昨天到底说了什么,好叫这位干部敢用这种方式、测量自己对他的好感? 他要是说出几句冷酷无情、贬低作践他的台词,这事是不是就结束了? “……太冷漠了。” 没得到任何回答,太宰治眼神微微闪动,很快黯淡下来,“你为什么不能一直像昨晚一样呢?” “…………” 喂,演的成分太过了啊,你平时可不这么说话。 但话虽如此,赤坂冶还是忍不住问,“……我昨晚到底做什么了?” 不敢相信、难以置信、骇人听闻。 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真的,他以后真的再也不喝酒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真轻松啊,只需要说‘忘记了’就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宰治埋怨道。 赤坂冶已经有点麻木了,他做出礼貌倾听的模样,准备听听太宰治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结果在来到后半句时,他却忽然一愣。 那轻飘飘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那就算昨晚的事不记得了,你没忘记……你之前是为什么不敢对我动手的吧?” 赤坂冶表情只怔了片刻,就微微冷了下来。 他重新打量了下太宰治,嘴唇微动,只吐出短促的几个音节:“你不会……” 那双鸢色眸子眼底藏着的笑意卷了出来。 其主人看够了乐子,微微勾唇,眼里闪着愉悦的光。他干脆宣布道:“没错!就是这样!——你不会以为我在征求你的意见吧?” 赤坂冶:“……” 赤坂冶:“…………” “哇,那还真是意料之外。” 赤坂冶说,“所以刚刚那些算什么?” 太宰治想了想:“嗯……算我觉得好玩?” 赤坂冶能看出他说的是实话,至少是一部分实话。他身上那些鲜活气息没有褪去,他大概是真的乐在其中。于是赤坂冶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觉得好玩了,那我呢?” “算你倒霉?”太宰治说。 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但太宰治看到赤坂冶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而后竟微微勾了勾唇。他像是有点无奈,只笑着说:“……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于是太宰治也笑着说:“是吧是吧~” “你先前怎么没这么多戏?”赤坂冶问。 “因为以前用不到啊。”太宰治回答得有理有据,“之前你都很听话的。不管什么事、什么要求,只要随口说一句你就会去做了,真~的是一只很乖很听话的小狗呢!” 他笑容灿烂,言辞语气随意,就这样评价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不过赤坂冶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甚至比先前太宰治作妖那会儿看着还要平静。先前他看着都要大脑过载了,此刻却已经风平浪静,不过有石子投落、在湖面上泛起丝丝涟漪而已。 他问的也不是很诚心,只像是感到好奇随口一问一样:“如果只把我当一条听话好用的狗,你干嘛还费这么多口舌?” 太宰治说:“因为啊……就算是只狗,也只准我丢掉它,而不准它主动离我而去吧?” 赤坂冶又挑了挑唇,唇角弧度加深。 他倒也不意外,只轻笑着说,“果然啊,太宰治。” 太宰治打量着他,微微歪过头:“怎么样?应该是答应了吧?” “悉听尊便。”赤坂冶淡淡说道,“——谁能违抗您的意志?” 太宰治眨眨眼:“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算建立契约关系了吧?或者你想叫威胁也行。总之!我们来约法三章。” 赤坂冶手臂搭到桌面上,随手摸了他没动过的那双筷子。他指尖一拨就将其中一只勾到了掌中,漫不经心用指腹轻轻一推,就叫那木筷贴着他食指中指转了一圈。他吐槽了一句:“这话你是不是憋很久了?” 太宰治隐隐被他手上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还是第一次在赤坂冶身上见到这么学生气的动作。只看他副模样,他就能想象出赤坂冶学生时代是如何漫不经心撑着头、拿一支签字笔打发时间的。如果坐在窗边,兴许还会有风吹进来、兴许他会偏头注视着操场上的同学或楼下的花树,而阳光会洒到他身上。 “这你就不用管了——”太宰治拒绝回答,兀自拐回话题,“我给你打电话不能挂断,我叫你过来不能拒绝。你可以半夜出去,但不能找人过夜,不能去酒吧鬼混,不能在外面勾三搭四,哪怕在跟中也喝酒,接了我的电话也得跟我说一声,知道吗?” “做不到。”赤坂冶麻溜地表示。 “不准做不到。”太宰治紧接着回答。 赤坂冶并不搭理他。 太宰治没见过他玩刀子,但肉眼可见的,他转笔应该很熟练。木筷轻盈地在他三指的方寸之地旋转,完全没有不稳的倾向,直到他忽地两指扶住长筷、止住它的运动。 他将筷子重新放回盘子上摆好,甚至和另外一只并拢放齐,才心不在焉唤了一声:“太宰治。” “嗯?”他随意应声。 赤坂冶抬头看过来,缓缓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第48章 047 “我有一个问题。” 赤坂冶又一次说。 太宰治好整以暇打量着他:“说说看?” “干嘛非得是我?”赤坂冶问, “你知道你不说到这个地步,我就一定不会配合的吧?你去找一个更听话、能绕着你转的情人不好吗,干嘛非得来难为我?” “太粘人了也不好呀。” 太宰治语气轻快地抱怨道, “我会嫌烦的。” “而且……”他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赤坂冶, 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而且其他条件也很重要啊。长得好看的不一定身材好, 身材好的不一定顶用。万一试过了不好使, 我岂不是很亏?我跟他们做绝对是我亏了吧。” 赤坂冶:“…………” 虽然只是语气轻佻、用词夸张的玩笑, 但这话已经要没法听了。他不由感慨:太宰治以前和他说话还是太收敛了。 “嘛, 大概就是这样。”太宰治揭过话题,“最佳选项放在面前,我干嘛还要增加试错成本。毕竟冶君又听话、又好用、外形条件又出色。” “……对着我这张脸也说得出这话?”赤坂冶淡淡提出质疑。 “嗯?那道疤吗?”太宰治说, “这有什么的, 我喜欢不就好了。” 赤坂冶:“……” 太宰治歪了歪头:“说完了?你就这一个问题?” “对。”赤坂冶表情没做变化。他寡言少语, 推开椅子起身, 只说了一句, “我去洗澡。” ** 赤坂冶换了身宽松衣物出来的时候,客厅里食物的味道已经消失了。被清空的螃蟹壳连带着垃圾袋一并被处理过了, 水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桌上还剩下大半锅的食物倒是还在那放着, 便携式卡炉被关掉开关,上面还扣了个锅盖。 傍晚带着些微冷意的空气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侵占室内空间, 逼走了原本的氛围。秋风扫过树叶的声音成了不易察觉的底噪, 带来几分通透感。 第60章 只着衬衫、穿得略显单薄的太宰治正懒洋洋窝在沙发上休息,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模样。连接了游戏主机的电视屏幕上特效乱窜。点心盘子被放到了茶几上,里面还剩下两个抹茶大福。 赤坂冶扫了一眼,发觉那盘子炸螃蟹加蟹肉可乐饼居然被吃光了。 ……还真是给面子。他有些意外。 他在厨房跟餐桌区域逛了一圈, 确认卫生基本过关后,才又擦了一遍厨房台面,拉开橱柜门,将水壶架到炉子上。 “红茶?”他问。 “才不要。”太宰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腹诽这洁癖加强迫症——如果房间没打扫干净,赤坂冶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他只会默不作声重新再清扫一遍而已。他分神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发觉赤坂冶今日洗澡耗时没比平时长几分钟,甚至还腾出手吹干了头发。这叫他心里微微一沉。 他稍微坐直身体,嚷嚷着抗议,“大晚上还喝茶,不怕睡不着觉?我要喝酒!” “那你喝。”赤坂冶说,“要喝哪个?” 太宰治顺着话跟他闲扯了几句,发觉赤坂冶几乎是像平常一样回应他。他语气自然,用词随意,也没有多余的停顿、没试图把他的话撂在半空中。他根本就没怎么受到情绪影响。 太宰治不自觉皱眉。 ……烦死了。 他心里骂了一句。 他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强退了游戏,也不在乎这一关卡进度有没有保存,直接主屏幕关闭了游戏。他起身去电视柜底下的抽屉翻了翻,取出第二个手柄,拆开看了一眼后,往里塞进两块电池。 “冶君。”太宰治脆生生地问,“打不打游戏?” 这样的邀请倒是少见,不过赤坂冶没拒绝。他踢开拖鞋、赤脚踩到地毯上后,将酒瓶酒杯和茶杯瓷碟放到茶几上,随意就在地上坐下了。太宰治换了个姿势、给他腾出些地方,看着他靠坐在沙发前头,屈起一条腿放平在地上。 太宰治丢过去一个手柄,在对方低头研究手柄如何开关、如何连接时,伸手摸了一把他蓬松卷曲的棕发。赤坂冶微微偏头任由他动作,倒是没有绝大多数男性那种头发由不得人碰的敏感心理。太宰治都比他要更介意摸头这种动作。 “你头发又长长了。”太宰治随意顺了两下,看那微卷的发丝勾住他手指,“这次还要剪吗?” “怎么?您有要求?”赤坂冶懒洋洋调侃了一句。 太宰治还真纠结了一下:“有点想看你留长,但剪短也很好看……” “……”赤坂冶轻笑一声,支起身体。于是那撮头发从太宰治指间滑落下来。他将手柄放在旁边,端了甜品碟子,两指捏起大福,低头咬了一口,“玩什么?先说好,我打游戏很菜。” 太宰治收回手,不满道:“诶——?是一款双人的弹幕射击游戏啦!据说双人模式要配合特别特别特别好,才能通关哦。你上次打游戏是什么时候?真有那么菜??” “……我弟弟小学的时候?”赤坂冶回忆片刻,不确定地说。 太宰治神色微微扭曲:“……你弟弟不是已经上大学了吗!” ……那不然他干嘛这么说。 赤坂冶回过来一个万分无辜的眼神。 不过纵使太宰治吱哇乱叫发出了一连串痛苦的声音,他也没有收回这个邀请。赤坂冶被痛骂一百句后,态度已经端正到不能再端正了。他拿出做任务搏命时候的认真态度,手眼协调、反应力快,进步速度倒是非同一般——他非常之不熟悉游戏流程和判定逻辑,但好在他学得快,不气馁,队友也…… 也本来就不是为了打游戏。 在又一次角色死亡后、等待游戏画面加载的过程中,精神饱受折磨的棕发男人疲惫地往后一靠,耷拉下肩,长出了一口气。 不习惯游戏的人连玩两小时就会觉得折磨,更别提赤坂冶本来对游戏就兴趣不大。不过在同游人的对比下,反倒叫他不服气起来。没有热爱,全是好胜心。他正是抱着‘真的假的我不信我不行’这样的心理,来一次次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逐次进步。 太宰治前面还要喷他菜,后面直接在旁边幸灾乐祸,因为每次失误死掉后,赤坂冶比他要崩溃得多。偶尔太宰治操作失误、配合失败送了命,赤坂冶反倒如释重负。这模样太过可爱,太宰治好几次直接笑出了声。 “好玩吗?” 眼见屏幕逐渐亮起,太宰治笑着问。 还行吧,赤坂冶想说。 比起好玩他只觉得累。 以及今天不把这破游戏打通他是不会睡觉的……! 只是话未出口,他就脑袋自然后仰的这个视角、看到太宰治俯身向他靠近。他微微一怔,没来得及改口,就感觉什么东西贴到了他脖颈上。光滑而带来丝丝凉意的触感贴到皮肤上,被收紧后带来些微束缚感,前侧被固定在喉结附近,在仰头这个本就有些脆弱的角度下,给喉管前侧带来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赤坂冶一下顿住了。 太宰治没想勒他,于是等赤坂冶摆正头部后,他才将金属扣固定好、末端塞进固定环里,仔细地调整了松紧和高度。 这动作倒是很温柔很小心,但赤坂冶坐在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盘腿坐在沙发前铺着的绒毛地毯上,手柄还拿在手上。游戏重新开始了,角色已经是可操作状态,不过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游戏画面上移开了。 他抬手摸了摸颈间多出的东西。 皮革的质感意外得很好,想来用的是好料子,边缘处理得也并不毛糙。这东西戴着倒是不勒,但……赤坂冶喉结微滚,还是能察觉到明显的异样感。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语气像是在叹息:“我当你是真的要打游戏。” “这两件事不冲突。”对方轻笑着回答。 他确实也从玩游戏这个行为中获得了充足的乐趣。 “……我不喜欢这个。”赤坂冶语气温和地说,“而且,你给我戴项圈也代表不了什么。” “是吗?”那声音就在他身后,贴得很近,“我还挺喜欢的。这不是很好看吗?” 于是赤坂冶又不说话了。 他头都没回一下,甚至不试图去摘那项圈,只专注操作自己的游戏角色。他如此不为所动,叫太宰治偏头看他好几次。接连数次失误后,太宰治有些坐不住了。 “……你上来。”他忽然命令道。 赤坂冶并不拒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他起身在太宰治身边坐下,完全不受外物影响,操作稳扎稳打。他几乎是保持了之前的状态,两人配合着稳步推进关卡进度,低级错误越来越少。但奇怪之处在于,这游戏玩着玩着,身边的人话越来越少,而且似乎都快靠到他怀里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肩膀若有若无地碰着他,却双手握着手柄,直直注视着屏幕,一丝半点都不往他这个方向偏头。柔顺的黑发落到脸侧,似乎被有意找了个能遮住表情的角度。 赤坂冶真真是要没脾气了。 于是又一次的画面加载间隙中,他忽然伸手,手臂贴到人腰侧,直接一个用力把人拉到了怀里。太宰治不过一米七出头,又比他瘦弱纤细,以坐在沙发上的这个姿势,怀里多个太宰治不过顺手的事。 太宰治猝不及防、直接被拽得坐到了他腿上,手下意识扶住了边上沙发扶手。赤坂冶将手柄放到一边,把他手腕也捉下来,桎梏着他,低头用下颚蹭了蹭他头顶的发旋:“你今天话真的很多。” 现在看不见对方表情的那个人是太宰治了。 带着丝丝冷淡之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太宰治看似按捺不动,实则已经要气炸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行——所以就喜欢身体交流,不喜欢精神交流呗?” 第49章 048 “……” 赤坂冶忍了好一会, 终于是艰难憋住了。 你不会要管刚刚那一通叫精神交流吧?——他差点这么问。 “抱歉,是我表达有误。” 赤坂冶将下颚抵在他发顶,做了一次深呼吸, 才能压低声音、轻声说, “你知道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个人同时安静了几秒。 等做足心理准备后, 赤坂冶才放开太宰治, 而在被放开的那一刻, 太宰治就豁然起身, 作势要走。赤坂冶一把拉住他,哪怕对方挣扎也没放手。电视屏幕上的自动刷新出来、循着角色所在位置找过来的弹幕攻击发出biubiubiu的音效声,但此刻没人有心情去关注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来攻克的游戏。 对方又一次试图收手, 用的力道很大。 赤坂冶不敢松开。他仰头对上对方冷冰冰的视线, 张了张口, 但没能发出声音。 “……我向你道歉。”赤坂冶有些艰难地开口, “一直不正面回应话题是我不好, 但……” ……但你不能在不顾及我感受、不在意我情绪、语言行为上都不尊重我的情况下,依靠激怒我的方式要求我向你展示全部。 第61章 赤坂冶不认为太宰治对他是没有一点好感的。 他认为某种程度上太宰治是在意他的。 可由于对方的表达方式, 他实在无法判定这种在意的深浅。 那么单从表面上来看,太宰治会反复责问他为什么隐瞒、会在他的亲友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试图得到一个进一步沟通的机会——赤坂冶不想管这叫自我攻略, 他比较乐意管这叫‘不妄自菲薄’。说句实话,他不觉得太宰治对所有人都是这种态度。 可还是那句话:一定程度的偏爱不代表什么。 哪怕撇去他的个人原因, 他也不觉得他们俩适合更进一步的发展。他确实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太宰治的特殊对待, 但他也承受了不少来自太宰治的恶意:反复的试探,忽略个人意志的私自调查,屡次出现的可能置他于死地的‘巧合’,以及一切交谈必须建立在对方持有他把柄的基础上。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很健康的关系。 从他个人角度来解读, 太宰治后续试图在做的事更接近于打标签——一种罔顾他个人意愿、只执着于宣誓主权的行为。 那么从赤坂冶的角度来讲,他实在没必要回应。 他又该以什么立场回应? 愿者上钩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吧?这也太上赶着了。 他只是喜欢太宰治,又不是真要当他的狗。 ……可太宰治干嘛这么生气? 赤坂冶与他对视片刻,还是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他强撑着不想做出更多会暴露情绪的举动,因为他知道太宰治能分辨出来、能依此调整对待他的态度。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卡了一会,然后软下腔调说:“但我们能不能换个沟通方式?我们普通的聊一聊好不好?”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并不回应。可赤坂冶发觉对方抽手的力道放轻了许多。他试探着用了点力,成功让人向他靠近了一步。 赤坂冶犹豫了片刻,思考着他们两个应该保持什么相对姿势。 但没两秒钟,他就决定还是保持这个状态:因为据他观察,太宰治似乎很喜欢高他一头。他不知道是因为太宰治对身高有怨念、对平时看他都必须仰头这事感到不满,还是单纯只享受俯视别人的滋味。 他试探着勾住对方的指尖,没察觉到任何抗拒之意后,将他手拉起来、轻轻在他指节背面吻了一下,而后仰头问:“消消气……是我不好。你骂我就完了,别生气好不好?” 太宰治:“…………” 从他视角来看,赤坂冶试图隐藏情绪的行为实在不怎么成功。 赤坂冶试图表现得更可控、更游刃有余,但实际上主动服软、提出道歉的行为对他自己也很折磨。他没有被他激怒到情绪失控,却会因为对他的感情而主动让步。 但—— “你对谁都这么哄吗?”太宰治问。 “嗯?”赤坂冶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不生气?”太宰治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近乎空洞,“人不可能情绪稳定到这个地步,你一直不生气,只能说明你从头到尾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管是前面那些挑动人情绪的演出、还是当面贴脸的羞辱跟贬低、甚至是最后那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相处,赤坂冶必须得足够抽离,才能以同一个平和的态度应付这些。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他平静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几乎没有对他投注情绪、几乎不对他抱有期待。 因为这些对他都不够重要。 所以不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他来说都不够重要,所以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失望,能对此轻易一笑而过。 那么真正对他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明明就在他身边,可他整颗心却都挂在别人身上? 太宰治垂眸看着他,忽然说:“……是不是只有你弟弟不在了,你才会把注意力分给别人?” “……”赤坂冶一下怔住了。 他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血管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着的节奏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盯着太宰治,分明没有张口的意识,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太宰治勾了下唇角,“我是很认真地在……” 他没能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完。 在听到那个语气确凿的肯定答复后,赤坂冶就翻脸了。 他原本虚虚牵住他手的动作骤然用力、拽着他手使劲向斜侧一拽,同时一脚扫向太宰治下盘。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而骤然失去重心的人在他面前几乎是任由摆布。他动作近乎粗暴着扯着人往茶几上一磕,然后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摁在了地上。 太宰治只闭了闭眼,感受着迎面袭来的痛感而瞬间的眩晕。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在这个距离下,他和赤坂冶的体能、技巧、力量差距很难被弥补,更毋论他身上没带武器。在他身体失控、面朝下倒地的同时,赤坂冶也没丝毫没有放松力道,他甚至借着下冲之势,配合体重,将他手臂用力向后反拧。 ‘咔啦’一声响,太宰治同时呼吸一滞。 他紧接着听见有盘子被砸碎的声音,听方位,大抵是原本被放在矮桌上的…… “你确定吗?”在锋利的断面近乎贴到他皮肤上的时刻,太宰治吐出了这句话。疼痛下他声音有些变调,但咬字依旧清晰,“这次改主意了?” 他觉得自己额头大概被磕出血了,甚至可能有个轻微脑震荡,耳朵嗡嗡的响,额头有些发热。但比那更明显的触感是血珠滴落到脖颈上的感觉,一滴,两滴。温热的血很轻地落到他后颈处,然后贴着他的皮肤往下滑,又从颈侧滴落到地毯上。 “……”赤坂冶沉默地用瓷盘碎片抵着他,粗暴动作间,被他自己失手划破的手指正不断往外溢血,鲜红的血顺着瓷片淌到太宰治脖子上,乍一看去,就好像是太宰治已经被他割破了喉咙一般。即使太宰治没说出任何有用的话语,但他到底还是停下了、到底还是在动手前犹豫了一瞬。 不过他手依旧很稳,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也只能确定了。” 太宰治安静地躺在地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挣扎过。过分清晰的疼痛带来的只有真实感,让他感觉他此刻就活在当下。氧气涌入喉管的速度有些急切了,接连不断的热意从颈间滑过,液体流动的感觉很鲜明。他疲惫地笑了笑,轻慢道:“你弟弟就像是你的保险栓、安全绳。到这个地步,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极端吗?” “我应该没会错意吧?太宰治。”赤坂冶微微垂眸,脸上连半点表情都没有,“你一直在故意惹我生气。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有点极端了?” 在磕得头破血流、满地盘子碎片、鼻尖萦绕着一片血腥味的这个场景下,两个人讨论‘极不极端’的问题多少有些黑色幽默。不过无人在意这一点。他们的生活本就是一场荒诞喜剧,纵使是拿去讲与人听,也不过叫人多了几桩酒后笑谈。 赤坂冶不热衷于宣扬这个,但他并不介意反复阐明某些东西对他的重要性。他语气一丝动摇都没有:“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幸一我活不下来。浑浑噩噩的活着无异于死去,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没办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我碰见不确定因素就会发疯——这样讲足够明确吗?” 太宰治轻笑一声:“真是个绝情的男人啊,明明上一秒还在吻我。你的血明明是热的呀?” 赤坂冶冷淡地说:“我只是喜欢你,不是把灵魂卖给你了。我说过,就算给我戴上项圈也不会改变什么。” 太宰治油盐不进:“是因为你已经戴过了吗?你弟弟亲手戴上……” 赤坂冶面无表情抬膝下砸。 于是‘咔嚓’一声响。 “……呃啊!”太宰治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话被截断在肚子里。这一下比先前的都要狠,只一下就叫他面色惨白、疼得额头冒出冷汗。他身体不自觉抽动两下,身上的游刃有余之感一下消失殆尽。 “就这样吧。”太宰治感到悬在颈间的手移走了。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随后什么东西被丢了出去,金属环扣和地面一碰。赤坂冶的声音冷冰冰响起,“我不想再听你提他。这段时间相处很愉快,再见。” 他烦躁地将那项圈扯了下去,而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被放在手边的瓷片。不慎之下,他手指又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皱了皱眉,将其归咎于打游戏时间太长、造成手指疲劳,而后便默不作声捡起那瓷片。 但太宰治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他睫毛轻轻颤动两下,再次赶在他动手前开口。 “——我错了。”太宰治低声说,“我道歉。” “我只是想你对我生气。” 他只顿了顿,就一刻不停地说下去,喃喃低语,“……我对他的兴趣远没有对你的大。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所以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做。我保证。” 第62章 这段话的每一个顿挫都足够吸引人,轻柔而无力的语调更是能勾起人的同情与恻隐之心,更毋论他做足了‘被逼不得已吐露心迹’的姿态。 “诡辩。”但赤坂冶蹙眉道,“你这番说辞建立在足够的情感基础上,但我不认为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执着。反倒如果我足够看重你,我就会愿意相信这段台词,因为我会更倾向于和你保持关系。” 他的回复太理智了,又是那样抽离的姿态。 他对他的预期到底有多低? “……”太宰治甚至没忍住笑了下,“那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 赤坂冶诚恳道:“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 除了私人相处以外的任何,太宰治都表现的不是很值得信任。他猜想从织田、中也、或者他们那位森首领的角度来看不是如此,但与他而言,反倒是私下相处中的太宰治最值得信赖。 他可以与他在同一张床上睡到天明,但或许不敢在出任务时用后背对着他。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太宰治完全能听出他的诚恳。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于是太宰治沉默了下来。他左肩连带着左手臂已经疼到有些麻木了,赤坂冶倒也没故意折磨他,但单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就是一种持续性的伤害。从他这个角度,他能看看被整整齐齐摆在同一条线上的椅子腿、和居然贴着地面都看不见异物的干净地面。赤坂冶居然做晚饭前还做了扫除? 他感觉黏糊糊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来,兴许早就滴到了地毯上。 好脏。他模模糊糊地想。 这地毯已经完全不能要了……沾这么多血,洗都洗不干净了吧。 不过算了。 这好像本来就是赤坂冶买回来的。 太宰治轻叹一声:“那这样吧。” “你动手之前……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赤坂冶猛地顿住了。 他沉默半晌:“打感情牌?” “你觉得是就是吧。”太宰治没什么力气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笑着说,“虽然算不上殉情,不过这样的死亡……其实也挺不错的。” “…………” 赤坂冶深深地拧起眉。 哪里不错了?他想问。 他有点茫然,或者说他很难不茫然。 他茫然的看了太宰治半晌,看着他染上血迹、安静等待的侧颜,有些不太确定地想:……太宰治的爱情观是不是哪里不对? 这念头的出现让赤坂冶有些扼腕。认识太宰治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自责于平日没和他多聊些天。平时回避深度谈话的是他,于是这种时候搞不清对方想法的也是他。 赤坂冶完全没搞懂。 从他的角度这一切发生的都有点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挑衅他、莫名其妙故意踩雷、而且莫名其妙地毫不反抗。他简直像是故意寻死一般——这也是太宰治自杀的play的一环? 为什么他生气了太宰治就高兴了?太宰治有这种爱好? 究竟什么跟什么?? ……不对,退回到最本质的问题。如果这是唯一的风险,那么坚持他原本的行为逻辑、排除风险就是最简单的解法了。旁的动机跟目的其实不重要,他不需要在意那么多。 ……但也不对啊?啊?? 在漫长的一段沉默里,太宰治什么都没想。 哪怕他什么都不想,他也能猜到赤坂冶大概在踌躇犹豫。他的思路会转一百个弯,最终回归到他内心的选择上。不过太宰治是懒得思考了。人一直思考是会累的,哪怕是他也一样。 偶尔泡在水里的时候,他从水里看水面上的世界都觉得可笑。明明看着这么干净、透彻,实际上却都是堆什么?污物罢了。 他有意放空大脑,感觉自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面颊上。几乎要昏迷过去的年轻干部眼睑微动,紧接着就听那人有些沙哑、低到微不可察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好吧,你赢了。” 那个声音喃喃着说,像是自言自语,“这是我的极限了,我说真的。再多真的做不到了。” 如果真的出事了,他会恨死他自己的。 “听见了没?太宰治。”赤坂冶低声说,声音轻得像祈求,“……别对我这么苛刻。再多……真的做不到了。” 感受着压制在肩头与后腰处的力道消失,脱臼的左臂被重新装回去。他额头和面颊处的血迹被擦干净,甚至被动作轻柔地翻面抱了起来。于是半睡半醒间,太宰治阖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 ** 太宰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被放在床上,额头伤口已经做了处理,而赤坂冶坐在他旁边,一副困倦疲惫的样子,在低着头帮他调整固定左臂的夹板。 房间有些昏暗,赤坂冶没开天花板顶灯、而是选择点亮角落里的那盏立灯。他还在床上垫了层薄被,依照太宰治的猜测,八成这床被单会在事后直接被他丢掉。 太宰治试探着动了动肩膀,果然发现肩膀有些微不适。根据他的猜测,他们当时没有僵持那么久,脱臼这点时间应该不会影响什么。所以大抵是赤坂冶当时情绪过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不过太宰治没说什么,只偏头看了一眼。 他记得当时躺在那的时候,真的是涓涓的血往他脖子上落。赤坂冶那一下割破手指、不会割得有那么那么深吧?是不是有点吓人了? 他试着动了动脑袋,发现还是一阵阵眩晕,于是他果断放弃。从这个角度转动眼珠的话,完全看不到身侧的角度,他只能微微动了动唇,轻声问道:“手怎么样?” “……嗯?”赤坂冶懒洋洋发出一声鼻音,“尊敬的太宰先生,您被我打成这样,醒来第一句话却是关心我,是不是显得太假好心了一点?” “就不能是真好心吗?”太宰治问。 “不能。”赤坂冶无精打采地说,一副没吃晚饭、经历了数波口舌之争、打了场架、做了一遍扫除、又给两个人都包扎了伤口的疲惫模样。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们以后能不能别吵架了?这吵个架声势未免太浩大了。我们甚至痛失了一块抹茶大福。” 什么!抹茶大福居然是最重要的?! “喂喂?”太宰治表示不满,“有没有人在意一下我?” 赤坂冶忽略他,径直说下去:“还摔了一个盘子。” 太宰治:“那不是你摔的吗?又不是我叫你摔的——你还摔了我订做的项圈!” 赤坂冶充耳不闻:“还废了一块地毯。” “所以真的零个人在意我吗?”太宰治嘀咕一句。 “对。”赤坂冶面无表情,“虽然你骨折了脱臼了可能还有点脑震荡,但这都是你活该的——你下次不想活了直说好不好?我干脆点送你上路。去外头找个地方,别在屋里嚯嚯,省得我还要打扫。” “为什么不是你反省一下?”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你早点反应过来不就好了?” “没办法,我当时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多了。”赤坂冶声音有丝丝凉意,“而且我再说一遍,你拿幸一威胁我、我真的会生气。” “……”太宰治自知理亏,软下腔调,细声细气地道歉,“我错了,不会了啦,没有下次了。我做的保证是真的。” “你最好是。”赤坂冶冷淡地说,“而且你对我真的太苛刻了。你不能一个劲这样逼我。” 好好好,他错了,他改。 太宰治都准备好这么说了,就听赤坂冶继续说完了后半句。 他说:“我觉得我最好跟你保持点距离。” 太宰治:“……哈?!” 这句话一出,伤病号差点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 开什么玩笑。 他大费周章折腾这么一圈,就是为了把这个人彻底绑住——还是那句话,对方已经往前走了这么多步了,他绝对、绝对不允许对方再撇下他离开。 “我说真的,你对我真的太苛刻了。” 赤坂冶抢在他前面把话说出口。 他已经绑好了夹板,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他随手扎的蝴蝶结、调整两边带子的长度,就是不抬头。垂落下去的棕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叫太宰治偏头过来时看不见他的眼神和神情。他再次重复道, “你不能一直这么对我。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会难过。你骗我的时候,我会受伤。你耍我的时候,兴许你只觉得好玩,但我是真情实意的——你还不如直说需要我去死,然后叫我痛痛快快地去。兴许那样我还会更开心一点。” 太宰治为他最后这句话怔了一下。 他躺在那里,茫然了一会,忽然开口说:“当时……中也不是我叫去的。” 赤坂冶应了一声,安静听着。 “真的就只有芥川一个。中也是自己路过的,他那天本来有任务,是他自己抄近路独自往本部赶,这才不小心撞上的。我第二天本来想跟你解释一句,结果……”年轻的黑发干部嘟囔一句,“结果被你骂回来了。” 第63章 赤坂冶:“……” 开什么玩笑,他从来不骂人的好么。 但话虽如此,他还是低声说:“……抱歉,我那天有点累。” “……哼。”太宰治说,“原谅你了!” 赤坂冶眨眨眼,看了他片刻,才若有所思道:“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这个,你才对幸一意见那么大吧?” 这人一副要把方才那发言说成故意试探的架势。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他反正不相信太宰治完全在演戏。那么他对幸一有敌意总得有个原因吧……? “……”太宰治才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他是真情实意讨厌那个仗着养兄宠爱而无法无天的小鬼,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了,却还像抓着浮木一样纠缠赤坂冶。 他偏了偏头,做出一副虚弱单薄的可怜样,眼巴巴看着身边人,“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新型安全词?”赤坂冶吐槽一句,“契约关系——你自己定的。” “……切。” 赤坂冶忽略他的不满:“电话我尽力,有空了会过来。这两条无法保证,其他倒是无所谓。” 反正除了太宰治以外他本来就没有别的人可作为交往对象。 “切!”黑发青年的不满声更大了。 但他顿了顿,居然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要提的吗?毕竟是约法三章嘛。” “…………”赤坂冶沉默了。 他有点意外,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不然显得他好像多么受宠若惊一样。 “没有。”最后他只是说,“你对我好点就行了。” 太宰治睁着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漂亮的鸢色眸子,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也不知道他从赤坂冶状似平静的神情中读懂了什么。 半晌,他眨眨眼,掐着嗓子骄里娇气地喊了一句。 “冶君!” “嗯?” “说你爱我!” “你爱我。” “…………?!” 收到完全意料外的答复,太宰治没忍住瞪圆了眼睛。 “……”赤坂冶轻笑一声。他确实偶尔会笑,但却难得在太宰治面前露出这样轻松的笑意。他很快说,“我回去了。明天记得去找人帮你看下胳膊,省的我绑夹板的时候没对准骨头。” 太宰治又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某人方才说的‘保持距离’。 没等他提出抗议、试图把这点加进约法三章,又或者直接借着伤势卖乖装可怜,赤坂冶就已经起身。 “早点休息。” 他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晚安。” 第50章 049 赤坂幸一走在街道上。 他肩上挂着个背包, 很酷地单手插兜,扎起来的小辫子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如果有人去过他家、见过居家状态的赤坂冶,就能发觉他这发型竟同他兄长有些相似——然而因为发质不同, 很不幸的, 最后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效果。佐以年龄和气质, 如果说赤坂冶像是散漫随意、疏于打理外表的上班族, 那赤坂幸一就像是精心打扮一番、准备去地下乐队演出的青少年非主流。赤坂幸一从东寺光代那得到这一评价时, 差的气得把加热中的直板夹给摔了。 棕发少年一边确认着公寓楼牌号, 一边打着电话。他娴熟地同电话对面的人撒娇:“我知道了啦, 哥。资料我等下就看……知道,我会小心的!” 他走进公寓楼,摁下电梯按键等待。 “我快到东寺家了。那先这样?” “好!那你回横滨吧。知道知道~有事我就联系你, 没事我也联系你。” 在离开电梯、踏上指定楼层时, 他终于与兄长道别, 最后说了句:“拜拜!记得回我消息!”就挂断电话。待收起手机, 他已经站在门口铭牌写着‘东寺’的公寓单元前了。 赤坂幸一低头发了条消息, 而后就摁响门铃。 没超一分钟,门就被打开。 站在门内的是他倒霉的、被卷进爆炸袭击外加狙击手杀人事件的友人, 东寺光代。 “哟。”赤坂幸一眨眨眼,歪过头, “你看起来不太好?” 翻年过去,赤坂幸一的身高又拔高了一截, 总算没对不起他强迫自己每天喝的那些牛奶、和持之以恒打的那些篮球。虽然距离追上他哥还有段距离, 但已经逐渐看到追平东寺光代的希望了。他今天穿着短袖和宽松外套,颈间带了条银质项链,穿着球鞋和黑色长裤,加上他的棕色小辫子和闪着光的宝石耳钉——看这模样, 还真不能说东寺光代的评价全无道理。 赤坂幸一近几个月染上了这些帅气又骚包的小饰品,在他哥‘好看、酷、这个也挺帅’的无脑吹捧下,一股脑购入了大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每天变着花样在学校跟社团里亮相。收到他纯纯炫耀、完全没在分享的自拍的田山花袋差点以为他被盗号了。 可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异常憔悴的东寺光代。就连熬夜赶项目时都无法被打倒的元气第一人,他居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了旁人面前,面色难看,胡茬没刮,眼里有血丝、眼下也尽是乌青。 赤坂幸一观察着他,缓声问道:“东寺,你回来之后睡过觉吗?” “……没有。”东寺光代抬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本就凌乱炸毛的黑发弄成一团乱。他猛出一口气,耷拉下肩膀,露出一双狗狗眼,“烦死了!根本睡不着。” 他将房门敞开、给赤坂幸一让出空间来,随便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往地上一丢:“唉,屋里就我一个,我室友这两天去他女朋友那了。随意点就好。” 学校提供的宿舍数量有限,赤坂幸一和东寺光代都是大一时期申请了住宿,第二年就纷纷搬出来。他们都不是东京本地人,和在兄长建议□□验住宿生活的赤坂幸一不同,东寺光代是真的需要租房解决住所问题。他同运动社团里一个朋友合租了这处房子,虽然空间有限,但胜在离学校近、室友相处融洽。 赤坂幸一趿拉着鞋子进屋。他注意到屋内昏暗的光线、看一眼公用区域、再看看客厅跟厨房,就知道东寺光代从前天回来后生活就直线崩盘了。 据他本人所说,作为纯粹的受害者,他倒是没怎么受警方问询刁难,但不论如何,被卷入事件、与执法机构打交道都是件消磨精力的事。原本就临近期末周,学业压力大、忙成一团不说,这下好,他直接歇菜、彻底无法自理了。考虑到是特殊情况,学校跟老师也都体谅同情他,给他批了数天的假不说,还提出可以协调期末考试与项目提交时间。 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 东寺光代往客厅里一坐,就瘫软着倒下了。屋里电视正播着新闻,画面上是从外面拍摄的、有被炸毁痕迹、封锁调查的商场大楼,主持人正一脸肃容的说明前两天的案件情况,报出了一长串受伤人数、又在画面上贴出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讲述着这次案件的意外性与严重性。 “各位观众下午好。现在为您播报前日下午发生于xx区xxx商场的重大安全事件最新进展。警视厅已确认这是一起蓄意策划的连环犯罪,目前共造成5人重伤,24人轻伤……” 客厅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沙发上软垫枕头散乱,东寺光代陷在里头,疲惫地抬手遮住眼睛。赤坂幸一随意听了一耳朵,发现新闻播报的状况跟他哥说的大相径庭:尽管被挟持者已被救回,但赤坂冶在其中被打成了爆炸案的同谋,目前已被全国通缉;原本在执行任务、守株待兔的军警小队成了商场安保团队,有效避免了伤亡扩大;而堵在外面私自行动、试图救人的金发警察,和黑衣组织的狙击手全部隐身,根本没有在新闻中被提及。 从新闻上看起来不幸、但被砍成单线程的案件,从他哥嘴里说出来倒是复杂且清晰。可对于真的被迫卷入其中的当事人,事情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赤坂幸一收回目光,观察了下东寺光代。他将装着电脑和换洗衣物的包随意往地上一放,问道:“开个窗帘,不介意吧?” 这屋里实在太黑了。他觉得东寺需要晒晒太阳。 然而东寺光代哆嗦了一下,苦哈哈地表示:“……别了吧?” “那好吧。”赤坂幸一也没坚持。 他在地板上坐下来,自顾自取了笔记本电脑出来打开。 东寺光代略略松了口气:“……” 他人友善的帮助能帮他重新与生活接轨,但如果他根本接不上了呢? 他很难描述那种看到熟人后那种神经微微一松的感觉。单是空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就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更毋论幸一在前两天给了他许多有用的建议。他几乎是强迫性地去看那些案件相关报道,一闭眼就会想起第一枚炸弹爆开后、骤然慌乱起来的人群,想起突然冲出来无差别袭击的犯人,想起那些枪响,想起浓烟跟血的味道。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超过48小时,他依然不断地感到后怕,但他甚至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他真的连一点擦伤都没受,全程没流一滴血,没破一点皮,除了赤坂哥哥带他跑酷时勒得他有点痛,除此之外真的没遭什么罪。可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被无差别袭击扫射到的普通人,那些去排弹的警察,还有…… 第64章 东寺光代一想起那被子弹生生剐下一块肉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就忍不住想要干呕,阵阵往外冒冷汗。他这些天一点肉腥都见不得,去便利店时不自觉地买了素食,更没法打开冰箱去处理他先前买来的红肉。他现在看到血就想吐,连带着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他知道这是创伤事件后的正常反应,但却依旧感到有点慌张。 “幸一。” 他抬手摸了摸下颚处不慎被刮破的破口,尽力不去想当时站在镜子前看到血丝时自己的反应。他连惯常对赤坂幸一用的昵称都没用,只疲惫地念了他的名字,“赤坂哥哥……没事吧?” “没事,他很好。”赤坂幸一说,“我哥没事的。唉,他总是这样,一点都不管其他人的反应。” 东寺光代强打精神:“怎么说?” 他觉得他似乎很需要和别人待在一起,所以才没拒绝幸一提出要来找他的建议。他在事情当天、以及次日待在警局时都表现得很正常,然而从警局出来后、他似乎就突然撑不住了。独自回到公寓后,事情更是雪上加霜,安全封闭的环境反倒让他乱七八糟的情绪从心底滋生。 赤坂幸一这样不针对他本人的委婉关怀叫他还挺受用。 不过话说回来,呃,赤坂哥哥所属的那是个……是个什么组织? 东寺光代混乱地想。 虽然他明显不和爆炸案犯人是一伙的,但既然躲着警察,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吧……?在袭击现场被救了,救他的是死党的哥哥,但死党的哥哥又是犯罪组织的一员。这还真是拆俄罗斯套娃一样的惊喜感啊。 “我哥每次带着伤回来,都是我在担惊受怕。”赤坂幸一黑着脸表示,“我第一次发现他在外面打架的时候,吓得有两个月都没睡好……他还跟我说什么‘小伤’、‘过两天就好’之类的话,那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跟疼的不是他一样!” “……”东寺光代想起赤坂冶表情如常、甚至抽空跟那橘头青年说闲话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想笑,“还真是。他也拿这句话哄的我……” 赤坂幸一脸更黑了一点,默不作声开始生闷气。 他用力把电脑‘啪’的扣上,一下把自己砸进沙发里,直接滚到东寺光代旁边开始扭曲挣扎。屋主人被他直接挤到了角落里,见状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不过眼下他没力气和幸一一起闹腾,就只能一边举着抱枕防御、免得被误伤,一边无奈笑着看他:“喂喂,这就生气了……?” 好半天赤坂幸一才顶着一头乱毛起身,眼神有些阴郁。他丢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想起了短讯提示音,于是他微微转动眼珠,带着浑身冷气凉飕飕地盯了片刻,才跪在沙发上、撑着矮桌探手去拿。 这副男鬼样叫东寺光代好笑地乐了一下。他也没那个沉浸式恐慌的心情了,从沙发垫夹缝里摸出遥控器,调到了另一个频道。 “说真的,你哥是干的啥生意啊。”他切着台,神游天外地问道,“他那造型像是轻小说里隐匿于都市里的杀手、神秘人士……被那么多人追,都能带着我跑出来,太强了,我去。他们是不是有超能力啊?原来都市传说是真的吗??” 赤坂幸一阴着脸点开短讯,看到来信人名字才略微缓和了神色。 他哥哥没发什么额外的东西,只拍了一张照片过来。是一只蹲在树上、探头看他的黑色猫咪,尾巴从树枝上垂落,尾巴尖尖勾着。似乎是他走在路上碰到的。 没等他盯着照片看几秒,第二条第三条消息就弹了出来。赤坂幸一将图片往后滑,发现那只猫已经被一只手捏着后颈皮提起来了,四肢悬空、对提起它的人龇牙咧嘴用力哈气。于是第三张图片里,那只猫就一跃而出、落进草丛里,只给拍摄人留了个孤傲的背影。 于是赤坂幸一微微笑起来,低头打字回了个消息过去。 “我哥没有,不过异能力是真的存在。”他放下手机,歪头冲东寺光代眨眨眼,“我也是异能力者啊。” 第51章 050 “我感觉脑子里还是很乱。我有点怕光, 还有点怕……我连闭眼都不太敢。”面容有些憔悴的年轻人揪着抱枕的一角,用力将抱枕摁在怀里,蜷着腿缩在沙发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对不对?” “对, 没有其他人。涉事人员已经被抓住了, 你在家, 这里很安全。” 赤坂幸一有点不太擅长这个。在他过往的经历里, 绝大多数时间, 他都不需要扮演那个引导者的角色。但硬币在耳边被反复抛起、落下, 无数个同样的答案在告知他此刻应该做些什么。他斟酌着措辞,缓缓说道,“……不介意的话, 可以讲给我听。任何事都可以。” 东寺光代有点累, 又有点想笑。 虽然他们是同级生, 但基本整个年级都知道, ‘赤坂幸一’是个跳级上来的天才少年。他聪明得有些过头, 在学业和专业上几乎不需要废什么力气。他比大家小了两岁,虽然有时候不太成熟、骄傲了些、说话直了些, 但大学本就是个分水岭——你一个大学生,跟高一学生较什么真啊?——抱着这样的心态, 人家又有能力、又长得好看、性格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还愿意态度认真地和同学交流学术,由此, 绝大多数人倒也对他颇为和善。 但也不过如此了。 就事论事的讲, 他确实有些不够成熟。 虽然不会说出来,当东寺光代平时有点把他当弟弟看待,相处中也乐意多照顾他些。 所以东寺光代真是没想到,碰见这样的意外后, 居然是小幸一第一个反应过来、主动伸手向他提供帮助。他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从一个比自己年幼的朋友身上得到了安全感……这能算作安全感吗?他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赤坂幸一昨天跟前天都提供了大量大量的帮助,又让现在的他寻到了一个情绪释放的出口。 他自己平安无事,便不想在这个骨节眼把事情扒开给所有人看。而看看眼下在身边的人,不管是从个人经历、还是从相关程度来说,幸一居然都是最合适、最恰当的人选。 ——能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真是帮了大忙了。 赤坂幸一确实也非常努力地做自己能做的事。 他们聊了大约两个多小时,赤坂幸一才试探着问:“你想不想喝点水?” 得到肯定答案后,棕发少年从沙发上爬起,捣鼓了一会,端回杯温水回来。 东寺光代感觉腿都有点麻了。精神逐渐松弛下来后,苦熬许久的疲惫开始上涌。他伸了个懒腰,接过水杯,爽朗地表示:“谢啦,小幸一。” “……你感觉怎么样?”赤坂幸一注意到他精神状态的改变,眨眨眼观察着他,“其实去找医生聊一聊可能更好?” 东寺光代咕咚咕咚灌下去半杯水。 “暂时应该不用。回头再看吧,不行我会去的。” 他仰头,看着正不自觉露出担忧神情的友人,闷声笑了下:“也会跟你说的。” 赤坂幸一有点茫然,但他的异能力又提示他‘此刻可以答应下来’。于是他说:“哦。” 他有些话想说,比方说‘太好了你没事’、比方说‘幸好我哥在混乱开始前发现了你’、比方说‘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讲这些’,但他又犹豫着,不太确定是否应该说出来、是否应该这个时间点说出口。 他不太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 赤坂冶是他小时候唯一能摸得着碰得到的人,而在他曾被兄长吓到半夜睡不着觉、不顾他哥的拒绝跑去抱着他大哭时,那些惊恐和不安,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熬过来的。他其实不知道别人说这些话时,听见的人会是什么感受。 在父母几乎缺席他成长的情况下,他的安全感只能从他哥那获得。但他哥一直不怎么爱讲话,年轻时候更是比现在还不长嘴。 ——而且赤坂冶刚来他家的那几年,他们其实相处得非常不愉快。非常、非常、不愉快。 他哥对他的态度也是逐渐改变的,就算他哥本就开朗健谈且能说会道,回到那个时候,赤坂冶也不会对他讲出这些话。 赤坂幸一其实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人际关系处理上经验相当匮乏。他和他哥的相处绝对不是正常兄弟会有的,而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也都不是什么社会意义上常见、普遍的类型,全是跟他一样古怪的家伙。 在他与东寺光代的相处中,他真的学到了很多很多事,拥有了很多很多前所未有的经历。如果有他能帮上忙、他能给予的正反馈,他其实非常乐意这样做——他哥说了,人际关系讲究来往,朋友之间更是需要正反馈。他将逐字背诵并学习! 那么,所以……他现在应该说什么? 他应该说这些话吗?说这些应该没问题吧? 赤坂幸一纠结着,纠结着纠结着就忍不住又想用自己的异能力。但他哥也说了,叫他不要总依赖自己的异能力,尤其在交朋友这方面…… 第65章 所以他现在…… 没等他纠结完,东寺光代就已经干完了那杯水,长出一口气,将水杯放到了矮桌上。他重新倒回沙发上,试着舒展四肢。 这动作似乎还是叫他有点不舒服,于是他很快一骨碌爬起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眼神不住地往赤坂幸一身上飘。 “怎么了?”赤坂幸一中断自己的思绪,问他。 “也没啥,就是……那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哥啊?”东寺光代试探地问,“当然,不好讲或者不能讲的话就算了,或者边角料信息也可以!我就是有点好奇……” 赤坂幸一其实经常听到这个问题。 小时候这问题会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不过现在他已经学会、并且能够应对这些了。 而且问这话的人是东寺光代。 赤坂幸一想了想:“我哥倒是不会介意……但你不能说出去。你说出去的话,我会知道。可以吧?” 这种都市秘闻一样的事件发生在眼前、还能听到当事人第一手消息,东寺光代直接一个精神抖擞。他并指朝天,严肃道:“我发誓!我保证!” 耳边又是一声硬币落地的声音,于是赤坂幸一在他旁边坐下:“你想听什么?” ** “……你就想听这个?” 东京,绫辻事务所里,绫辻行人如此说道。他坐在办公桌后,名叫‘见崎鸣’的人偶坐在他臂弯里,面前摆着份关于此次案件的汇总报告。 此次军警提前在目标地点守株待兔,却被横插一脚、扰乱了原本计划,不仅叫目标人物跑了不说,还没能提前制止爆炸事件,可谓丢了个大人;异能特务科管理异能力犯罪,而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那片广场的破坏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于是消息迅速被同步过去,在内部无数人的嘲笑下——“这帮看戏的,又是事后诸葛亮。”——开始彻查这一事件。 被全国人民盯着的这种情况下,他们效率倒是高,这份文件甚至已经在兄弟部门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来来回回吵了几个回合了。 然而这份叫警视厅和异能特务科狠狠吵起来、各持己见文件到了绫辻行人手里后,他只翻了三分钟,就深深地感到无语。 有着一颗好脑子、破案率近乎百分百的侦探对他们彻底绝望了。他嘴很毒地挖苦了一通,并忍无可忍地表示:“你其实是专门过来听我骂人的吧?” 被派来与这位‘杀人侦探’沟通的异能特务科成员表情看起来有点命苦。眼前这侦探看人的眼神讥讽又傲慢,跟刀子一样,落在身上时仿佛能剜下几块肉,叫人怀疑自己连藏在最深处的隐私都能被挖出来。沐浴在这种视线下让人很难不感到不适,更毋论他已经被苦哈哈地骂了五分钟了。 他试图快刀斩乱麻,赶紧问出答案好回去交差:“那个,请问您对此的看法是……?” “你们怎么想的?他当然不会是黑衣组织的人。”绫辻行人真是疯了,“别管有多少相关情报、多少线索指向,最明确、最无法被忽略的证据已经放在这了啊——他是被谁接走的?” “……黑衣组织和港口mafia是合作关系。”异能特务科成员弱弱地说出组织内部对此的议论,“黑衣组织走私的那些武器违禁品用的都是港口mafia的渠道,他们还准备展开深入合作。由重力使出面也……” “也绝对不可能。”绫辻行人讥讽道,“连后续交涉都没有,港口mafia八成已经撕票了吧。这人估计已经死了,你们什么情报都捞不着了。让你们派到港口mafia内部的间谍帮你们查,看那架鱼鹰到底怎么进入境内的吧——反正结果肯定是港口mafia,还能有第二个选项?证据是拿不到的,调查是推进不了的,人是不能抓的。这异能特务科也真是要完蛋了。” 特务科成员:“……” 等等,怎么又骂起来了。 而且,等等!他们还往港口mafia里派了间谍?他都不知道这事?这位怎么可能有权限知道?? 不过沐浴在对方和善的目光下,他理所当然把这话吞回去了。他又试探着说:“……那么自由佣兵?” 警视厅虽然狠狠驳斥了‘黑衣组织成员’这一猜测,不过他们也认为有可能是自由佣兵。甚至他们依照特征列出了可能人选,几乎已经制定好方案、准备着手执行调查了。 不过绫辻行人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是港口mafia的人。哪怕明面身份是雇佣兵或杀手,也是他们暗地里藏着的一张牌。太多混淆情报和诱导信息了,做情报的人绝对是个高手、绝对废了不少心思。他们不想让这个人身份暴露。” 绫辻行人微微一叹,认可道,“——好吧,这人能单枪匹马从里头冲出来、还成功破坏了军警的布置,对这种人也确实值得花点精力。这次港口mafia大获全胜基本是他的功劳。” 被骂了好一会、却听嫌疑人得到了夸奖的特务科成员内心泪流满面:“……” 是的,对面努力了,但还是抵不过您慧眼识珠——可恶啊,来这边真是个苦差事,下次他说什么都不来了! 在这边看守的同僚,你们真是辛苦了! 没等他恭敬地提出告退,绫辻行人就已经把那张浑身上下蒙的黑漆漆的、一点皮肤都没露出来的嫌疑人照片夹了回去。 他漫不经心多暼了几眼,就将那沓文件丢过来,并提出要求:“下次能不能带点好玩的案子来找我?我对这种黑漆漆的家伙没兴趣。” 藏头露尾、不敢露面的家伙罢了。 这人大概活着时过分小心谨慎,死去时也悄无声息。 无聊。绫辻行人想。 这种人是隔着纸面和文字很难看透的那种类型,因为直到重大事件发生时,他们才会把底牌露出来。前期调查估计很难得到期望结果。 如果能亲眼见一面的话,兴许还能有点意思。 第52章 051 海水潮涨潮落, 太阳东升西落。 不论什么发生了变化、又或者什么都没变,时间依旧只会按原本的速度流逝。 在老师与学神的帮助下,东寺光代最终是成功越过了期末考试这一难关。两人搓了一顿丰盛的烤肉作为庆祝。完后, 赤坂幸一挥别自己专业课低空飘过的好友、捧着张足够出色的成绩单跑去找兄长讨要奖励, 喜滋滋地得到了双人北海道四日游的承诺。 赤坂冶排了排手头的任务, 拜托同僚帮忙换班、帮衬工作后, 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意思意思地给养母报备了一声。小原久美得到消息后, 不顾兄弟俩难得意见一致的拒绝, 打来大笔出行费用,并委婉地表达了‘想要手信’、‘想看照片’这样的诉求。 赤坂冶没来得及回复,赤坂幸一就夺过手机、狠狠地代表兄长拒绝了。赤坂冶对此无奈极了, 只能在心里默默跟养母道歉。 一座城市总是人来人往。 有人离开了横滨, 而有人返回了横滨。 在又一架飞机落地横滨的当晚, 一位总是在忙碌、不停在加班的情报员回到了这座城市。 坂口安吾走下狭窄的楼梯、推门进入lupin时, 就看到自己有段时间未见的两位友人。太宰治坐在稍远的位置, 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肩、垂着手臂,将下颚支在吧台台面上。他面前摆着杯见了底的威士忌, 琥珀色酒液被冰球融化的液体中和了、颜色已经开始发浅。玻璃杯外壁上已经有凝聚着的水珠,将杯垫打湿出细微痕迹。织田作之助坐在他旁边, 正低头翻阅店长新上的酒单。总会在这等候、调酒手艺永远稳定的店主人笑眯眯地看着他,等待他挑选给出反馈。 酒吧门被推开, 挂在门里侧的铃铛被晃动, 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于是位置靠外的两位偏头看来。红发青年向他点头示意。 “安吾,好久不见。”织田作之助说,“刚回来?” “啊。”坂口安吾疲惫地应了一句。 他是真的刚回来, 傍晚落地后,便一刻不停地返回本部、直接向首领汇报工作。从一年前开始,他就被外派到欧洲出差,混入名叫mimic的危险组织担任间谍。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数次往返欧洲与日本,除了定期向首领汇报工作外,偶尔还要发挥他格外好用的异能力、处理首领派发下来的额外任务——一般情况下,这种可以被称之为加班。 虽然在飞机上休息了片刻,但时差到底不能立刻倒过来。他身体感到疲惫、精神更是疲惫但不能休憩,更毋论现在已经来到后半夜,他再撑几个小时,就可以明早继续上班了。 运气好的话,他还能直接撑到晚上,顺势把时差倒过来。 带着圆框眼镜的青年拖着沉重的脚步越过两人。店长在他进来时就已经返身去检查基酒库存,确认了一句‘老样子?’后,便习惯动作地去拿盎司杯。 织田作之助将友人的疲惫尽收眼底。 “辛苦了。”他表示,“工作如何?” 第66章 坂口安吾走到最深处的位置,在太宰治另一侧落座。将提着的公文包放在旁边座位后,他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样,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还是老样子。麻烦死了。” 这第一句一出,他立马憋不住了。 人对工作的怨念可以无穷无尽,一旦有了倾诉的对象,叫看起来再怎么精英的职员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 而在他叙述的间隙里,店主人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坂口安吾终于听到屋内最后一人的招呼声。 “哦,安吾。那个啊……” 旁边瘫在座位上化成一团的黑发青年发出了垂死挣扎般的声音。 这动静让坂口安吾小小地受到了惊吓。 他止住话头,投去古怪的目光:“……太宰君?怎么了?” “……”太宰治略微动了动,“内部消息喔……再过一段时间,你应该就不用老是往欧洲跑了。” 坂口安吾略微一怔,没有立刻回答。倒是织田作之助及时给了反馈:“噢,那真是太好了。总是出差很辛苦吧?” 确实辛苦……可他现在在其他组织担任间谍。如果不需要他继续潜伏的话,是港口mafia要有什么动作了吗?坂口安吾心里微微一动,暗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是啊,但这是工作,也没办法。如果能稍微轻松一点就帮大忙了。” 他应了一句,全程视线根本就没离开太宰治。太宰治就跟死了一样趴在那一动不动,简直比平时还要萎靡不振精神不济。 这很奇怪了。 半晌,他将视线移到在场的另一位友人身上,不确定地问道:“他这是……?” 织田作之助终于选好了他想尝的新款调酒,严阵以待准备品尝、并给予店主反馈。闻言他略微回神,平静的蓝色眼睛也将目光落到太宰治身上。 “啊。”织田作之助说,“太宰最近谈恋爱了。” 坂口安吾:“嗯……?” 等等?他怎么听到了一个很陌生的排列组合? “谁?”坂口安吾问,“谁谈恋爱了?” 织田作之助说:“太宰啊。” 坂口安吾:“…………” 哦,原来是太宰君最近谈恋爱了啊。吓死了,他还以为是太宰君最近谈恋爱了……啊?等下? 过度劳累外加难得神经松快下来,坂口安吾此刻大脑转动的速度比往日要慢很多。这句如此平淡却堪比核弹的句子落下后,坂口安吾反应了好一会,才憋出来几个音节:“……等等?等等?!” 他豁然起身,几乎语无伦次:“等等等等——且不说这件事有多么离谱,这样重磅的消息居然只用如此寡淡的语气说出来,织田作先生,你怎么就只有这点反应?而且……等下,所以说……” 他迎上织田作之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眼神,顿了片刻,终于是表演了个具现化的大跌眼镜。 在店主人笑眯眯地用布擦拭玻璃杯的背景动作中、在旁边三花猫慵懒地晃着尾巴的背景动画中,他错愕道:“……真的谈了?恋爱?那个太宰?” “……安吾!”当事人终于忍不住支棱起来。他抗议道,“能不能不要用讲都市怪谈的语气说这种话啊!” “抱歉。”坂口安吾扶正眼镜,完全没有任何诚意地进行公式化道歉,“‘那个太宰’居然会谈恋爱对我来说就是像都市怪谈一样的奇闻啊——不如说我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们三人之间会进行这样的对话。” “诶?”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安吾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工作都忙不完,哪里还有空考虑恋爱的问题啊。 三面间谍安吾君想这么说。 但没等他开口,太宰治就紧接着歪头过来:“诶?安吾居然已经做好单身一辈子的打算了吗?” 坂口安吾:“……那话倒也不能这样讲。” “那不就是考虑了嘛!”太宰治挑高音调,做出一点愤愤不平的模样,“安吾很过分诶,居然不允许别人谈恋爱!织田作,你说是不是!” 织田作之助:“啊,这样说的话……” “喂喂,等下!”坂口安吾头上凭空扣下来一顶锅,难免为自己辩解,“我可没说这种话啊,是太宰君你自己说……嗯?所以说、织田作先生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太宰治和坂口安吾对视半秒,眨了眨眼。随后两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织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注视着他,思索片刻:“这样一想,似乎确实……织田作先生像是我们之中最有可能先成家的人。”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太宰君抢先脱单。 “……”织田作之助有点茫然,“为什么我是?” “不不不,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太宰治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活力,声音抑扬顿挫。他目光灼灼,“有这样的思考居然不分享出来,这个才是真的过分啊,织田作!” 红发青年表情略显意外:“这种是需要说出来的吗?” “来都来了,就说来听听嘛~”太宰治起哄,“织田作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织田作之助很坦诚:“最近看到你和赤坂,很难不稍微思考下这个问题吧?” “……”太宰治卡了一下。 “嗯?”坂口安吾被触发了关键词检索。他回忆片刻,终于是想起为什么‘赤坂’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了。高质量社畜兼专业素质过硬的情报员记忆很难出现差错,但他有点迟疑,“赤坂?是不是那位……” 话到一半,太宰治就冷不丁‘咚’的一声倒下去,一头砸在了桌子上。 织田作之助瞥他一眼,替坂口安吾把话接上:“唔,是。你之前见过、或者说见过照片。太宰给我们看过。” “……哦。”坂口安吾彻底想起来了。 是那个被弄得很惨、明明已经鲜血淋漓,画面却反而有点糟糕的那位。但他还是忍不住确认,“之前被你吊起来审讯的那个人?织田作先生的朋友?” 真是非常mafia的交友方式啊。这样居然都能谈上。 “……他叫赤坂冶啦。”太宰治勉强把脑袋转了个方向,软趴趴地扒在吧台边,郁闷地嘀咕,“而且也没谈上。” 坂口安吾视线很难不往他身上一瞥。 ……这完全是谈上了吧?甚至会帮对方强调名字? 织田作之助正端着酒杯望闻问切、仔细品味店主人的最新大作,于是坂口安吾出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察觉到他话里有些过度明显的关切,太宰治眨了眨眼。他脸上那些表情只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待他睫毛停止颤动时,面上已经是常规而淡然的表情了。他手肘撑在吧台上、支起脑袋,很无所谓地说,“不,没发生什么啊。他最近带他弟弟出去玩了而已。” 第53章 052 三花猫灵巧地跳上吧台, 迈着轻盈的步子路过两人,来到店主人面前、低头衔走一枚花生,用牙齿咬碎、慢条斯理地吃着。性情温厚、专精于酒大半辈子的男人垂眸看了一眼, 将碟子往它面前推了推。 织田作之助悠悠然置身事外, 反倒是旁边两位的氛围已经变了一个。 坂口安吾神色凝重了起来, 而原本表现得很有什么情况的家伙相当无所谓地睁着鸢色眼睛、用仅暴露在外的圆润眸子望着坂口安吾。他语气平淡而漠然, 像是说事不关己的、‘外面正在下雨’、‘人本来就会死’之类的话。 于是坂口安吾表情微妙起来。 他打量着太宰治:“那你方才……”那是什么态度! “诶……” 太宰治直起身, 捧着脸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他手指屈起搭在脸颊侧面, 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 “因为这事很奇怪啊。” “什么地方很奇怪?”坂口安吾如是问道。 他已经准备好第一时间给予友人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的吐槽了。 但太宰治没立刻回答他。他兀自纠结了一会,而后端起杯子一口干完了剩下的酒。 “一般来讲,会被对方牵动心弦、会因为冷落而不快、会很多斤斤计较的才是恋爱吧?所以我这样还挺正常的吧?” 坂口安吾:“…………” 原本是的, 但既然你如此问出口, 那答案就有点不太好说了。 太宰治半是无辜半是认真地问, 他甚至伸出手、掰着手指细数:“我会表达需求、他冷落我的时候我也不开心了、我们会吵架、也会认真地讨论一件事——这些流程都走过了, 为什么他对我还这么不冷不热啊?这很奇怪吧?” 坂口安吾震惊了。 太宰治说这些话的口吻像在进行他的人类观察报告。这是认真的?他是抱着认真的态度在谈这场恋爱的吗? 对方的困惑似乎是真情实意的, 但对方眼里的漫不经心也不容忽略。坂口安吾失语了片刻,将复杂的目光投向织田作之助:“织田作先生——” 明明恋爱的双方都是他的熟人, 织田作先生居然就这么坐看事情发生?他对此居然没有一点看法的么! 第67章 “我觉得这件事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织田作之助接收到信号,淡定地放下酒杯。他低头, 看着在颜色明亮的液体中沉浮的冰块,冰棱边角处反射出晶莹而微弱的光, 慢吞吞说道, “安吾,你不觉得……太宰最近胖了吗?” 坂口安吾:“……?!” 太宰治:“…………” 话中当事人立刻收到了意味明确的注视。 黑发干部垮下脸、嘴角不自觉下撇,但还是只露出了郁闷的表情,没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他眼下这姿势不太容易看清型体、更别说他肩头还挂着外套——但太宰治往日实在、实在太瘦了。 再说一遍, 太宰治真的很瘦。 他的瘦是那种近乎营养不良、近乎不健康的瘦,成年男性,超过175厘米的身高,体重却不到55公斤。再加上此人时常需要外勤工作、定量体力消耗、时常睡眠不足、经常受伤……他的亚健康状态完全能够一眼辨别。他那时常苍白阴郁的脸色神色,也有一部分源自于他的身体状况。 尺寸合身的衬衫与西装将他腰、手臂、腿都掐得很细,被黑发拢着侧脸的面颊也没什么肉,下颚线分明,显出脸又小又精致的效果来,喉结锁骨也全部轮廓清晰。他真的、真的很瘦。 他就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作为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人,却是他们之中成就最高的那个。 坂口安吾目光落到他身上。 在友人的默许下,坂口安吾仔细打量着他。 浮于表面的郁闷情绪、淡薄到几乎没有的活力、时常在lupin能见到的放松状态——他看着似乎确实匀称了一点?坂口安吾不确定地想。 他目光随着太宰治的动作落到他手腕上。对方接过店主人推来的酒杯,端起杯子递到唇边,垂眸浅抿了一口。他腕部凸出的尺骨茎突看着线条柔和了些,手背跟关节处的皮肤也更有血色、健康红润了一些。 于是坂口安吾眼神微动,发出若有所思的声音:“原来如此……” 太宰治:“……” 太宰治:“…………” “没办法啊。”黑发青年有点无语,“还不是他一个劲催我吃饭。烦死了啦。” 坂口安吾:“……” 哇哦。 尽管太宰治还是原本那态度、一副恹恹而不走心的样子,但坂口安吾选择收回自己的怀疑。他认可地点头,然后发问:“那他还对你不上心?” 太宰治:“诶~这个我很难描述啊。” 他放下杯子,表情一言难尽:“就是那种、那种很细微的……哎呀,态度啦,态度!” 织田作之助默不作声地喝着酒,而坂口安吾再次若有所思起来:“所以太宰君,你是想让对方更在意你吗?” ——太有趣了,从太宰君嘴里听到这话简直像是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 “是哟。”太宰治答得很随意,“感情愈来愈浓,从两相情愿到情比金坚,这不是个自然发展的过程吗?” 他竖起一根手指,悠然地在空中画圈,语调往上一挑,兴致勃勃地说:“你看你看,像恋爱小说里那样为了对方做出非~常不得了的事情,或者干脆一方死去另一方跟着殉情,要不然直接就两人一起从船头跳下去——恋爱果然就是这种厉害的东西吧?” ——什么? 坂口安吾即将成型的想象‘啪’的一下碎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剩下的又是个完整的、属于太宰治的形象。 他眼角抽搐,情不自禁开口:“为什么总要以一起去死为结局收场啊!你平时都在拿什么做恋爱参考啊!” “诶~?很有名的吧,最后那个?” “有名倒是有名……不过那是电影吧,也不是恋爱轻小说啊!而且那种作品里都会有艺术加工啊,也不能照搬现实吧!” “织田作有没有看过?” “唔,电影吗?我倒是没看过。很好看吗?” “经典之作哟~爱情片的。” “我觉得那部比起爱情、其他方面倒是刻画得更加深刻。它和普通恋爱电影的侧重点已经有所不同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一通,从怪奇电影到目前市场古怪的口味倾向、再到神奇影评人,直到杯中冰块又化开些许,坂口安吾才悚然回神:“……太宰君,被你扯开话题了!” 太宰治回头过来,略一歪头,头顶冒出个问号。 “什么话题?” 坂口安吾额头跳出青筋:“——够了!这完全就是在装傻吧!” 就算有织田作之助这种鲜少为八卦捧场的人在,小团体中有某个人脱团、也难逃被其他人打趣问询一番的下场。平均年龄也才二十岁出头的三人难得青春了一把。 坂口安吾做审讯官,太宰治充当嫌疑人,织田作之助成了第三方见证人。 许久不见后的夜半三更,今天晚上是恋爱专场。 “你们一般什么时候见面?” “有空了见。” “会出去约会吗?” “完全不会。” “消息聊天呢?电话?分享日常?” “呃……如果有必要的话?” “啊?那你们每天都在干嘛??” “上班啊——” 坂口安吾目瞪口呆:原来这叫谈恋爱? 太宰治露出无辜的眼神,无奈一摊手:他都说了,他没谈上啊。 织田作之助也在旁边放空了。 他手虚虚搭在酒杯侧边,眼神放空回忆了一番记忆中的赤坂冶:赤坂冶小时候陪弟弟学习、陪弟弟出去玩、陪弟弟钻研爱好,国中时和朋友出去逛街、帮忙拎包,就连现在,他也能抽空过来他家、定期检查孩子们的学习状况——这个人的好感度有个最简单的量化方式:他愿意与你分享多少秘密、愿意为你花多少时间。 ……可他明明不讨厌太宰治啊。 这还真是…… 织田作之助眼神难得飘忽了一下。 有的人……为了不谈上,还真是努力了啊。 “呵呵。” 太宰治眼神轻飘飘一瞥,将织田作之助的表情收进眼底。他无甚感情地笑了一声。正如他所说的,这事很奇怪——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感情矛盾或感情问题了,这已经即将要进入胜负欲的范畴了。 他幽幽道:“没事,我不着急。” 恋爱又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这东西不过在闲暇时拿来做调味罢了。 他们已经认识接近一年了,按照这个相处节奏、哪怕谁都不带着急的,也一步步走到目前这个状况了。他倒要看看赤坂冶还能拖多久、还能用什么法子搁置他。 太宰治弯了弯眼睛,裸露在外的那只鸢色眸子流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难掩的侵略性夹杂在他轻柔的语调中,听得人背后发麻:“不过,如果真叫我等到那天的话……呵呵。” “……!”坂口安吾做出躲避的动作、表情有些惊悚,“喂喂,你准备做什么?” “啊呀呀,不会做什么的啦~我会有分寸的~” “谁会信啊,这种一听就是假话吧!那位赤坂先生真的还有命活着的吧?——退一万步讲,要不然的话,还是先通知那位赤坂先生跑路吧?” “啊……但是太宰说他会有分寸的诶。” “你怎么又信了啊,织田作先生!友人变成太宰君的玩具也没关系的吗?!” ……这问题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杀伤性。 织田作之助再次放空目光,陷入举棋不定的状态中。好半天,他才略一耸肩:“嘛,如果是赤坂的话,没问题的吧。” “——又来?上次就是这个反应!那个人究竟被托付了什么信任啊,好沉重!” “信任?好像可以这样说……但这居然沉重么?” “什么?”太宰治重新介入话题,好奇道,“莫非这就是传闻中‘沉重的爱’?重力系?” “语义瞬间变得奇怪了,而且好像有什么其他东西也被扭曲了。以及,由你说出口就变得更奇怪了啊,太宰君!” 店主人将被擦得锃亮的玻璃杯倒挂回杯架上,猫咪甩着尾巴从台面上跳下去、顺着内侧的小路溜走去了店后。一只空酒杯被推到店主人面前,他抬起头,同红发客人对视一眼,略微颔首,为他倒了杯清水。旁边已经看不出疲态的情报员先生、和完全看不出早先郁闷模样的年轻干部还在拌嘴,习惯倾听的底层杂役适时补上两句,这间面积不大的酒吧内竟没一句话被丢到地上。 尽管这只是又一个普通而寻常的夜晚,但只要三人还能像这样齐聚,生活似乎就还有某种被延续的意义。 在这积淀着黑暗的城市背面,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干杯。 第54章 053 烟雾比灯光先缠上来, 裹挟着烟草的味道。 被从口中吐出的雾气在霓虹灯和彩色射灯散开的光线下被勾勒出轮廓,而后在空中逸散,又被过道间来往的人、挥动的手臂搅散。过密人群凑到一起的细微汗味、混在一起后变得驳杂的香水味、还有酒精跟果汁的味道混到了一起, 只要在里头停留久了, 身上就难免会染上同类的味道, 成了经常出入这类场所的人难以规避的标签。 第68章 不断有精心打扮了一番的男士进入或离开大厅, 三三两两结伴的年轻女性化着精致的妆容、提着手包出入。有人端着杯酒就能站在过道里与熟人、或者不熟的人热络攀谈起来。这种情景往往能一直持续到天明。 稍远地方的台子上, 有鼓手踩着双踩、贝斯打着低音、dj拨动打碟机旋钮, 主唱扶着麦克风直直往上飙高音。吧台处酒保摇着调酒器、冰块在里面反复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身边男人们的笑语、嚷叫、喝上头之后恶劣的玩笑或是平时公事中不会提及的话题都开始往外冒。 稍微有点吵。 赤坂冶只在这坐了一个小时, 就开始感到有点不耐烦了。 他陷在卡座深处,左右两侧都有人。他懒洋洋在这休憩,便没人没眼色到想叫他一块出去嗨。他入乡随俗, 也脱了西装外套、不至于穿得那么板正。只散开领口一个扣子、头发从前往后捋两把, 那种散漫不羁的气质就溢了出来, 在他随意抬眼间妆点了整个人, 叫他能坐在这里毫不突兀。 聊到已经情绪开始激动的年轻人坐在他身侧, 讲着他某次赌场奇遇。那眉飞色舞的神气样、加之声情并茂的讲述为他吸引了几个听众,明明他是对着赤坂冶说的, 却叫旁边几个人也情不自禁投来了注意力,相当捧场的这接一句、那捧一句。 旁人旺盛的谈兴大大缓解了赤坂冶聊天的压力, 于是在没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神游天外、目光发直。 他手肘随性地搭在靠背上, 双腿交叠、身体后倚, 嘴里叼着根细管、用犬齿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已经圆滑起来的糖块表面,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咯吱咯吱’的动静。那根白色的塑料棒被他抿在唇间,偶尔被咬得上下一晃。 是的,别人在抽烟, 他在这暗搓搓吃棒棒糖。 这样有人要给他递烟的话,他还能随意摆手拒绝、表示自己最近在戒烟。 赤坂冶看似微微侧着身体、注视着那位讲述者,但其实已经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偶尔做点表情、或略略点头以表明自己在听——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场合,肯定都会分上中下不同层级。赤坂冶所在的只是个附庸于港口mafia的小组织,他年纪再小时,更是连组织中层都没混到,当然时常被丢到这种地方来做体力活、看看场子打打杂。时间久了,他在这种吵闹地方一心三用的技术简直不是吹的,他甚至能分神去关注那位主唱格外出色的表演。 这乐队还真有点行。 他分心想着。 演奏的几位水平都在此类场合平均值以上,那位女性主唱的嗓音更是非常特别,带着迷人的颗粒感、又有几分暗哑,非常好听。她情绪饱满,高音与低音都极有穿透力不说,转音与唱腔也十分出色。 虽然赤坂冶对摇滚乐兴趣一般……但他是不是可以去问问乐队名? 他弟好早之前是不是说想看live来着?不知道这支乐队在其他地方有没有演出计划? 随着这一曲结束,赤坂冶也不自觉把糖给咬碎嚼完了。 口腔里甜味逐渐散去,他将塑料棍随手丢到空了的水果碟里。 这是赤坂冶今晚吃掉的第三根了。 下一根他准备拆橙子味的。 某一时刻,赤坂冶的手机忽然无声震动起来。 赤坂冶取出手机,只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就摁下挂断键。震动霎时间停止,通话页面被自动切出、返回待机界面。屏幕上多了条未接来电显示。 对面没有打第二通。 赤坂冶落座时就挑了个好角度,没人紧挨着他、平行着坐在他身侧。于是这会儿,其他人只能看到屏幕的亮光将他面孔微微照亮,看到他垂眸、视线漫不经心地停滞在屏幕上,好一会儿都没移开。 直到亮度自然暗下去,他才扣上手机、伸手去拆糖。他手伸进口袋里后、指尖第一个碰到的是硬糖,于是他便临时改了主意,也不管种类和口味,撕了包装就随便塞进嘴里。等糖果在舌尖滚了一圈,甜味微微弥漫开后,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唔……是草莓牛奶味的。 他抬眼时,看到对面同僚在看他。 于是赤坂冶微微扬了扬下颚,随意抛了个眼神过去、示意无事。 这位早先被他从晋升位置挤下去、又在仓库街倒霉地同他一块撞见芥川龙之介的同僚后续一直与他同一个小队。这几乎一年时间里,对方一次都没再找过他麻烦。在干事利落、说话痛快的情况下,他们相处还算愉快,沟通越来越顺畅。 甚至前段时间,赤坂冶翘班、趁着弟弟暑假一起出去旅游时,推不掉的工作也是他帮忙处理的,为此赤坂冶还承诺说欠他一顿酒。 对方与他对上视线,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张口说了些什么。 赤坂冶目光下意识定在他唇间。 这距离、这音量大小,他只能从口型分辨——哦,是问他喝不喝水? 赤坂冶眼神往下一扫,果然看到自己面前的杯子空了,连冰块都基本化干净了。于是他眨了下眼,无所谓地点点头,接过对面招手叫来侍者后、递来的一杯水。 他这样一动作,身边几人立马都注意到了。队里最年轻的那位直接中断讲述,眼睛亮晶晶地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赤坂冶随口回拒,“先听你讲完——你不会就拿着那些筹码回去了吧?” 年轻人痛快地一拍手:“哎哟,赤坂先生您太懂了!我怎么可能干那事啊?” 话题被转移、年轻人重新成了众人焦点。于是赤坂冶得以顺利地重新坐回去,喝了两口水后,将杯子又放到手边。 他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只震了一下。 赤坂冶等待两三分钟后,才取出手机点开短讯。 发件人是方才那个手机号,赤坂冶没保存联系人、也没添加备注。 对面问他:[在外面?] [对]赤坂冶也只如此简短回复,表示自己目前不方便接电话。 但对面紧接着扣来一个问号,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赤坂冶没有立刻回复。 他盯着手机沉默片刻,觉得这微妙的有点像查岗。 这位干部目前并不在横滨。他被他的首领派去出差、且一连要去一个月,按预期情况,他得下周才能回来。这种情况下,发消息问他在哪、在做什么也没用啊。左右他们又不可能约着见面。 赤坂冶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过他犹豫十几秒钟,还是按键打字。 [同事聚会] 对面没再回复。 赤坂冶也不意外,熄屏手机,重新将注意力移开。 周遭环境没有任何改变,昏暗且混杂着不同色彩的光线,作为底噪的人声与笑语,只是这次,他明显感觉自己有点心不在焉了。赤坂冶最近隐隐有要升职的倾向,首领许诺下来一大笔奖金不说,连带着他队伍里同他亲近的几人也进入首领视野中。他们吵吵着要好好庆祝一番,而最值得庆贺和感谢的对象当然是赤坂冶本人。赤坂冶几次推脱未果,终于赴约后,实在不好太早离场。 他又耐着性子坐了半个小时,品了品氛围,才觉得自己终于能跑了。 趁着座位上有几人起身、挪动起来比较方便,赤坂冶略略打了个招呼,就随手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看似不急不缓、实则飞快地跑路了。 只是他去找乐队成员聊天的行为到底耽搁了他的离场计划,等他拿到人联系方式、双手插兜、小臂上搭着外套往外走时,就在半道叫人堵了个正着。 “这么不耐烦这种场合?” 那位在这种地方也板板正正打着领带、将扣子系到最顶部的眼镜男人冲他笑了一下,微微仰头,语气有些轻佻,“你可是今晚的主人公啊。” 赤坂冶侧身避了一下旁边路过的人。他有点无精打采,但还能撑得住,在这样的灯光下不至于叫人看出来:“大家找个由头聚在一起而已。我在不在其实无所谓。” 同僚笑了一声:“你是来这受罪了,佐川那小子可是叫他聊爽了。” 赤坂冶其实认同他的说法。 那位格外健谈、甚至能讲起单口相声、有望向落语家发展的年轻人就姓佐川。那小子今天一晚上说的话能顶赤坂冶半个月的话——就是夸张到这种程度。 不过他还是说:“不也挺好?” 他微微耸肩冲人示意:“你回去吧,我先撤了。可别叫他们知道我临阵脱逃。” 同僚不太情愿放他这么跑路,站那与他聊了几句。 赤坂冶给他越聊越萎靡、恨不得立马就转身走人。同僚立刻发觉他兴致不高,话音一转,调侃了几句有的没的,句里多了些抱怨的意味。 “……真待不下去了。”赤坂冶不想跟他绕弯子了,直接告饶,似真似假地放低姿态,“你……” 只是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就不慎被撞了一下。人脑袋后面毕竟没长眼睛,他注意力又全放在赤坂冶身上,重心失衡,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他很快收手,往侧边站了一步、更加贴近赤坂冶,以留出过道空隙。赤坂冶就面无表情站在那,一动不动,甚至微微挑起了眉。 第69章 赤坂冶淡漠的视线往下一扫,懒懒问道:“……换口味了?” 他这位同僚今天戴了副金丝眼镜,微微笑起来时颇有那种斯文败类的感觉。他偏头看了眼过道上端着满满一托盘调酒轻盈路过、避开客人们的侍者,笑着说:“一次也无所谓吧?” 赤坂冶回了声鼻音,不置可否。 对方很快将视线收回来,目光落在赤坂冶脸上。昏暗灯光下,扫下来的阴影叫他五官显得更立体了。藏在那双平和的棕色眸子里的丝丝冷淡叫人简直移不开眼。 他甚至在分心观察远处酒桌上的客人,完全没用正眼看他。 同僚实在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实际上他也确实笑了起来。 他含笑问道:“今晚一个人吗?” 赤坂冶:“……” 赤坂冶终于移回注意力。 他张口就想说自己有伴了,只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卡了一下。这种话他以往很随意就能说出口,莫说是有伴、有约这种话,就算让他说他是恋物癖、他对象是盆花他都能说得出来。但如今再说这句话时,他很难不条件反射把那位干部安在这个位置上。 而很显然,对方既不在他身边、也没跟他约定好什么。 这反倒叫他一时失语。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赤坂冶又想起那人上次问的话。对方说话时显然没走心,反倒是两个月后他在这里念念不忘。别笑死人了,他无语地在心里腹诽自己。 他用手背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垂眸望进那人眼里。 “抱歉。”他温和地说。于是对方眨眨眼,会意地收手恢复站姿,弯弯眼睛,冲他露了个无奈的笑。赤坂冶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说了句,“先走了。” “嗯。”对面也很随意地应声,“回头再见,赤坂先生。” 赤坂冶冲他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赤坂冶随即告辞离开。 来到街道上后,外面空气明显清新多了。赤坂冶不着痕迹地出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他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只又从口袋里随便摸了颗糖出来、撕了包装塞进嘴里。 十月后半的冷风已经略有些侵略性了,带着凉意的空气从他领口往内灌,叫刚从温暖室内出来的人能迅速、密切地与外界交换温度。拂过街道的风带走萦绕在他周身的气味。赤坂冶手腕上搭着外套、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可以早点回家。 不过他这计划终究是要泡汤的。 离店没有两百米,赤坂冶就忽然遭到了袭击。在对方靠近过来之前,他其实隐约察觉到了异样,但没等他动手反击,他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强迫自己收了手。 于是没几秒的功夫,赤坂冶直接叫人给拖进了巷子里。 在无灯的暗巷内,他被用力往墙上一摔。出乎意料的力道叫他倒吸半口气。没等他将呼吸放平,一只冰冷的手就覆上来、用力掐住他面颊两侧,掰过他的脸强硬吻了上来。 赤坂冶已经完全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所以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图。只是这强硬的吻落上来之后,他差点没在心里笑晕过去。 他温顺甚至温柔地回应、安抚着,哪怕对面不怎么买账、甚至手上力道用得更狠了,他也并不在意。他怀疑自己笑意已经从眼里沁出去了,因为那盯着他的鸢色眸子看着更生气了。 但—— 这高度不对啊。 赤坂冶试图搂上去的手被‘啪’的打掉,于是他迅速放弃抵抗、假装无力地放弃主导权,任由自己被亲了个七荤八素。他半真半假地发出些低声喘息,但在氧气逐渐缺失的过程中,他内心里还在笑。 太宰治居然……穿了增高鞋……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赤坂冶实在应付不了这个。 ……这已经可爱得有些过头了。 举手投降的后果就是迅速丢盔弃甲。察觉到他确实开始呼吸不畅了,太宰治才略略放开他。他力道发狠地抵着他、用力将他压制在墙上。两人全都藏身于阴影中。在他急促的呼吸声中,太宰治阴沉沉地盯着他。 “你答应过我的。”年轻干部语调轻柔,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像是只单纯陈述一个事实,“不能找人过夜,不能去酒吧鬼混,不能在外面勾三搭四。你答应过我的。” 赤坂冶:“……” 赤坂冶那被自己恋爱脑冲昏的脑袋终于再度运作起来。他慢半拍反应过来太宰治为什么在生气。 他唇边无意识勾起的弧度慢慢落了下去,眼神也微微冷淡下来。他很难不想起那两则短讯。 于是最终笑意回归于无。 赤坂冶忽略他的怒意,淡淡问道:“所以你又监视我?” 第55章 054 昏暗的巷子里, 两人得要贴得足够近,才能够看清对方神情每一丝的细微变化。 太宰治将他推着摁在墙边,神色有些阴晴不定。他略微沉下来的鸢色眸子像照不进光, 在这角度下像是被用铅笔涂了层底色。赤坂冶任由他揪着自己领子。太宰治在漫不经心打量着他, 而他能隐约从对方微张的唇中间看到一点亮色闪过。水果硬糖被他用舌头从口腔左侧拨到右边, 挨个磨过牙齿时发出清晰的几声响。 他刚拆的橙子味糖果在接吻时被太宰治夺走了。 这个人总是这样, 他懒得用心时就算了, 而一旦他稍微上点心, 这人随便做的什么举动就能叫赤坂冶轻易昏了头。赤坂冶得很努力才能做出一副无动于衷、表现出一副势均力敌的模样, 免得在两人相处间落入下风、一口气直接输到崩盘。这家伙实在很会。 赤坂冶微微蹙起眉。 在他这个动作过后,太宰治也表情微微淡了些许。 他稍微沉默了一下,而后淡淡说:“我没有。我刚过来。” 哦, 赤坂冶心想。 可我又没告诉你地址, 你怎么找过来的? 而且你刚过来?你刚过来, 就能从那么混乱吵杂的地方、飞快地把他找出来, 而且刚刚好看到他在和人讲话、和人靠得很近? 可赤坂冶什么都没问。 既然太宰治解释了, 他便什么也不说,选择性相信他。他只抿了下唇, 也解释一句:“我没约人。同僚聚会,我跟你说了的。” “……”太宰治微微挑眉。 他现在有点生气, 但不全是因为这个。 他确实是刚过来,电话是站在织田作之助身边打的, 地址是收到消息后、织田作之助告诉他的——呵呵, 他就知道问织田作能知道情况。 赤坂冶略微压低了的、还有些气息不稳的声音完全不能平息他的怒火。方才不小心看到的情景不过是火上浇油,真正使他恼火的点与今晚的事完全没有关联。但他不需要赤坂冶知道。 他并不表现出来,只幽幽吐出一句:“真的?” 太宰治将怒意掩藏得很好,赤坂冶是真没听出来, 他甚至从略微轻佻的语调中判断太宰治此刻是个可沟通的状态——不如说太宰治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可沟通的,他又不是那种性格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愣青头。 但没等赤坂冶再安抚两句,他就听太宰治振振有词地指责:“那你让他摸你?我也要摸!” 赤坂冶:……?! 话音刚落,赤坂冶就察觉到领口被松开。那只手用掌根摁着他、隔着衬衫滑落到他胸口附近,五指落下来、向侧边一推。他动作很用力,触感很清晰,来自他人的触碰让感受被无限放大。赤坂冶表情一下僵在脸上:草,除了太宰治谁敢这么对他?真不怕被他揍一顿吗?而且刚人家真的就是扶了一下! 但赤坂冶没反抗,在阴影里沉默地任他动作。直到他越来越过分,动作从发泄情绪变到暧昧模糊,若有若无地放轻力道,用手掌整个贴上来,向下滑动着感受他肌肉纹理、几乎要摸到小腹跟裤腰时,他才短促地吸了口气,捉住他的手。 “真没有。”他低低地辩解一句。 “那你干嘛这么紧张?”太宰治问。 赤坂冶一时间沉默。 于是太宰治轻佻地接了一句:“不回答的话,我就权当你在说谎。” 他另一手只虚虚贴在赤坂冶腰侧,这姿势几乎已经使不上力、不再能依靠力量把赤坂冶困在墙边了。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依靠武力在强迫他。 他只是直直盯着赤坂冶,那人便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赤坂冶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 太宰治的眼神实在很有压迫性,尤其他这略显疏离冷漠的模样。明明动作很亲昵、已经毫无距离感可言了,他看过来的眼神却依旧冷冰冰的。这反差能将人撂在半空中,比站在刀山上还要不安。 赤坂冶默默头脑风暴了一会,还是憋出来一句:“我……我只是不太习惯在外面。” “哟。”太宰治仰头看他,“你还有这忌讳?” 常人这种时候该说‘这不是忌讳不忌讳的问题吧’之类的发言了,但赤坂冶已经放弃挣扎了。他神情有些萎靡,看起来有些蔫哒哒的。都说到这了,赤坂冶干脆破罐子破摔:“以前有次差点吃亏。也是从酒吧出来,巷子里……” 第70章 太宰治:“……” 太宰治震惊了。 赤坂冶平日表现得再低调内敛,他也是个强势且控制欲旺盛的人,尤其在这一方面。他的强势不是按照时时刻刻要处于主导地位、由他做一切选择、由他支配你的那种,而是某种更隐晦的强势。在你每次触碰他时,他会让你能明确认知到——是他在允许你这么做。 如果两人关系稳定、情感和睦,这当然很好,未尝不能成为一种趣味性。当你反复提出要求、反复得到应许、反复被纵容着越过底线时,你很难不得到被确认过无数次的事实:你对他是特别的,不管是坏脾气、恶劣的习惯、糟糕的趣味,他都会应许并包容。无数次的肯定答复,甚至是不时的主动回应和迎合,这样的相处很难不叫人溺于其中。 但同样的,如果某个时刻他改变主意、决定抽身离开,这样的特权会立刻消失。他从来都是个很清醒的人,由你来操纵他的大脑是不可能的。 所以——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在这方面吃亏?? 我靠,谁能强迫的了他?强制爱了?依靠武力值硬上了?胁迫?威胁?? 太宰治是真的有点震惊了,他裸露在外的那只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圆了,连其中的冷意都不知不觉消散不见。他只眨巴着眼睛、惊讶地看着赤坂冶。 成功依靠一波示弱把人哄回来,赤坂冶略略松了口气。不过讲这种事对他来说也有点困难。 “那时候……年纪比较小,对这种事不是很了解。” 他干巴巴地说,试图将整件事模糊概括,“我不是一直个子比较高吗?天黑,那人没发现我才是国中生……” 太宰治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 半晌,他轻声问道:“……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没有。”赤坂冶简短地说,“他只是想约我。” 太宰治没再问了。 他知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言语邀约,这个人不会时至今日还这么紧张。但他没再问了。 他只又踮脚亲了亲他,笑眯眯地抬手环住人脖颈:“这么可怜呀,那我就帮帮你吧。用我们一起的新记忆覆盖掉,是不是就好很多了?” “……”赤坂冶又意外了。 他悄悄伸手搂住人,作委屈样把下颚往人肩头搭。 他真的只是不自觉想起了那件事,因为他确实只是‘差点’吃亏。再说一遍,他从小就很能打。 赤坂冶对自己的表情管理、情绪控制有相当的自信,他觉得他没表现得有多明显。这样一点点的异样,换个人大概根本察觉不出来。这也就是太宰治。 他感受着互相拥抱的力度,将脸埋在人颈侧,感受着发丝擦过面颊的触感。 “你这样我很受宠若惊。” 他低声说,“万一你又在耍我怎么办?” 太宰治懒洋洋靠在他怀里,含笑回了一句:“那你让我耍吗?” 对面有点心不在焉,但这样的回复叫赤坂冶无可奈何。他叹道:“那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说‘好’了。” 太宰治随意应了一声。 他并非在随意敷衍人。他只是在分神想象赤坂冶国中时候的样子。 人青春期时候真的是三天一变,一两年过去可能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了。十六七岁的赤坂冶跟现在应该大不相同,他可能会冷着脸,没有现在高。 他也许会更冷漠一点,带着些少年气,一被挑衅就会动怒,遇到理解外的情况会露出可爱的、错愕惊讶的神情,茫然无措的样子肯定可口极了。现在的他情感内敛而自控,那时候的他会不会冲动而一腔热血? ……要想象赤坂冶一腔热血的模样还挺奇怪,但少年人的执着执拗有时候就是很不讲理。 逗一下会不会脸红?挨打了会不会更容易哭?难过的时候,哪怕强撑也演不了这么好吧,眼尾会红彤彤一片,睫毛上挂着泪,还会倔强地憋着、不想哭出声。 又或者他那时候像是没安全感的弃兽?所以才会如此执着地认定了他弟弟?所以这其实是个治愈心灵的故事? 结果他思绪走到一半,赤坂冶忽然出言打断了他的想象。 “所以你想做什么?”他居然问。 太宰治:“…………” 太宰治真是无语了,一下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冲击。 他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去用手肘勒他、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问我,是不是也太没情趣了一点?” 不管是要做什么还是不要做什么,这句话问出口的一瞬间,就什么都完蛋了!天呐就是这种地方和织田作很像—— 赤坂冶差点被锁喉,发出一点细微的呜咽。 “我不知道啊。”他一脸无辜地表示,“你这样站在这里和我讲话,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美好的记忆了啊。” 太宰治:“……” 太宰治:“…………” 他豁然松手,扯开腰间的手试图后退三大步:“故意的是吧?在这等着我呢?” “你说是就是。”赤坂冶开始学他讲话,把上次吵架时候的台词拿出来堵他。 赫赫。 太宰治只回了他两个冷冰冰的音节。 他扭头就想跑,被赤坂冶一下抓回来。 他一把揪住了太宰治后领,质量超乎想象的衬衫跟扣子一下勒到了他。被扼住命运咽喉的一下另有其人了,甚至作恶的人还要装可怜。 “不陪我了?”赤坂冶语气隐隐有点委屈。 “谁管你啊!”太宰治叫道。 他是受够这种氛围了,张牙舞爪地试图挣脱:“滚啦!放手!” ……真是过分,明明是他先说这种话的。 只准自己说,却不允许他反击,这就叫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恶劣一人。 赤坂冶无奈,又不想太宰治真的不开心。他松了手,而后快走两步撵上他、坠在气呼呼的年轻干部身边一起走出了小巷。他抖了抖在方才一番波折中被弄皱的外套、重新提起来挂回臂弯,才终于能掩下眼中笑意、状似平静地看向太宰治。 “你看起来有点累。”他问,“晚上才回来的?” 第56章 055 太宰治确实是才回来。 他这差出到一半, 情势忽然有了些变化,于是首领跟他聪慧的干部一合计,紧接着就修改命令、将自己信赖的部下调回身边。不过这种内部事宜, 赤坂冶当然不会有机会知道, 太宰治也没想起来跟他说。 十月份的天黑得比预想中早, 但刚出差回来, 太宰治也有些精力不济。他只在跑路下班之后, 又熟门熟路去了那个能叫他精神放松的地方。今天就只有织田作之助在, 他正独自坐在吧台边、翻阅着一本习题本样的东西。坂口安吾似乎又被打发去欧洲了。 “织田作~”太宰治打了个招呼, “在看什么?” 他本人公务繁重、织田作杂事缠身、安吾时常远行。 ……这样一想,他们三人能偶然凑到这里齐聚的时刻,还真是弥足珍贵。 “晚上好, 太宰。” 织田作之助偏头过来, 看表情有些苦恼, “是孩子们做的练习册……我今天偶然碰到了他们的家庭教师, 是那位老师转交给我的。” “嗯?”太宰治给了个回应。 看织田作的表情就知道, 那位老师大概没说什么好话。 太宰治从没对织田作之助收养孤儿的事给出半点评价或反馈,对方也并不需要、也从没问过。但自从赤坂冶这个名字会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后, 织田作偶尔也会提起他家里孩子的事了。太宰治从织田作之助这略略听说过他们在忙活着给孩子找家教一事,不过就他本人而言, 他并不看好。 横滨有大面积的无法地带,直到近几年才逐渐稳定下来, 哪怕是黑夜中也逐渐建立起了秩序。但尽管如此, 过去已经发生过的悲剧无法被逆转,在龙头战争中失去家庭、失去原本生活的孩子们,也能被称为不折不扣的问题儿童。且不说究竟谁有那个精力为他们提供良好的教育与照顾,绝大多数的教师、公立学校的职员是没办法尽心到这个地步的。一位能引导学生一生的老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织田作之助家收养了五个孩子, 要仔细处理好这件事实在是个大工程。不过鉴于织田作跟赤坂冶都花了不少心思……再看看赤坂冶那居然被他成功拉扯到大的问题弟弟,这俩人应该搞不砸这件事吧?起码不会把一位明显失格的老师送到孩子们面前。 是教学进度跟不上?还是人家老师提辞职了? 太宰治略感困惑:“我看眼?” 他接过习题册随意翻了翻。 单就习题册而言,那位老师批改得算相当认真仔细,甚至用小字写了很多注解、阐明解题思路。可相比之下,那习题的作答质量和正确率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再一细问,果然是那位老师委婉提出了能力不匹配的事。 第71章 太宰治默默回忆了一下,发觉这位老师大概已经坚持了两个月以上了。 ……还挺会挑老师的。太宰治对此的评价是。 因着这事,织田作之助今晚直接变身困扰的家长。 他们两人只在lupin小坐了一会,他就表示他得早点回去了。 诶,养了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太宰治内心唏嘘一声,也跟着歪歪头:“好呀,那我也回去了。” 于是两人一同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坐落在街道僻静处的小酒馆。 若今夜能这样简单收尾,那这不过是又一个普通的夜晚。但不巧的是,他们在离开没多久后,在街上碰到了一个熟人——赤坂冶的熟人。 那位年轻女性今晚将头发高高盘了起来,画了一个明媚艳丽的妆容。她与四五个女性朋友一起说笑着,脸上笑容明快,显然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几位风格迥异的姑娘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倒也成了这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兴许是讲到了关键处,她们几人同时表情一变,全部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她们显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单这样看着她们,就能感受到其间默契融洽的氛围。 她们从街道对面迎面过来,街道这边,两个不讲双休日的mafia表情平淡地经过。今天居然是休息日么?人难免会生出这种想法。 只是在他们二人注意到对面的同时,对面几位也不会错漏他们二人的存在。同样低调内敛、从气质上就不引人注目的织田作之助姑且不论,太宰治可是那类很吸人眼球的类型。黑夜里的西装三件套、外加披在肩头的大衣、独特的气质、加上出众的五官,除了在中原中也那,这位年轻干部几乎都能在外形上得人高看一眼。 栗原由里子原本只是抱着走夜路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念头、下意识瞥过来一眼,却在扫过来后,立刻被旁边那人吸引了注意力。 她只呆了半秒钟,就飞快地切断话题,抛下句‘等我一下’、就观察着过往通行车辆,凑着个没车的时候从路对面冲了过去。 “织田桑!”她扬声喊了一句,终于引得织田作之助回头。 原本目不斜视的织田作之助原地站定,回身投以困惑的视线。他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几秒,才恍然道:“啊,栗原桑。” 见他认出了自己,栗原由里子明显松口气——织田作之助和她记忆中的少年差异不大,但多年未见,若是认错人也挺尴尬的。她重振精神,挂起微笑,挽了下耳畔碎发:“好久不见,织田桑。” 织田作之助点头,表示认可:“确实很久不见了。” ……栗原由里子变化真的很大,若不是他社交圈有限,估计很难认出来。 他们当年也只偶尔见过。赤坂冶跟织田作之助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而栗原由里子更是标准、出众的好学生,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赤坂冶不会想着叫她接触那么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过幸运的是,作为赤坂冶国中时期关系最好的朋友,织田作之助还记得她——不如说他只认识这一位? 他对这位胆子意外很大的女性印象很不错,于是好脾气地主动问道:“有什么事吗?” 太宰治:……嗯? 静立在一旁的年轻干部眼神自然而然地飘过来,落到栗原由里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主动来搭讪织田作的并不多见,不过这位表情明显紧张多过羞涩与期许、看着实在不像是对织田作抱有好感的样子。太宰治觉得这其中八成有其他缘由。 织田作之助面上几乎没有表情,那副淡然的模样很容易叫人误会。但栗原由里子凭借着跟口嫌体正直的赤坂冶打交道的多年经验,从他主动询问的行为中觉出一丝友好。她笑了笑:“抱歉,耽误你一点时间。我就是想问……你和幸也君现在还有在联络吗?” “嗯。”织田作之助给予简短的回应,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太好了。”栗原由里子眼睛微微一亮。 她张口欲言,却又忽然卡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整理好能够问出口的措辞。 上次分别之后,她惊喜与气恼的劲儿过去后,栗原由里子才反应过来些不对。又断联、又搬家、又撵她走、脸上还多了道疤……赤坂冶如今是安全的状况吗?三好市民难免对此忧心忡忡。被讨债、寻仇、犯事儿之类的事情,她虽然没见过,但类似的消息跑得满大街都是。 可除了偶然相遇外,她又没有任何联系赤坂冶的手段。这叫她反应过来后懊恼不已:她为什么不多问几句、就这么被气跑了?就算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多聊几句也好呀? 所以此刻能再碰见认识的人,她实在感觉幸运。 栗原由里子顿了顿,斟酌着问道:“那个……多的他可能也不愿意告诉我,不过我只想知道,他如今是安全的状态吗?” 这位姑娘有一双明亮而透彻的眼睛,眼中的担忧与关心掺不进半丝虚假,叫人只看着就会心生暖意。她甚至礼节周道、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距离感。织田作之助不知道其他人,不过就他个人观点来看,这位栗原桑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 他当年还吃过她做的咖喱。虽然不辣,但她炖的咖喱相当浓郁、土豆等配菜几乎要融化在汤汁里了,入口即化,味道也十分融合。 于是他只顿了片刻,就回答说:“还挺安全的。” 他就这样看着栗原由里子眼神变得柔软、露出了‘安心了’一般的神情。织田作之助平静的蓝色眼睛中映出了她的身影。他沉默几秒,又补上一句:“他如今改姓赤坂了。” “……”栗原由里子肉眼可见地呆了下。她犹豫着问,“这是他亲生父母的姓氏吗?” “这我不太清楚。”织田作之助温和地说,“抱歉。” 栗原由里子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她沉思片刻,才忽然又笑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多谢啦,织田桑,我只是想问这个而已。上次碰见他时走得太快,没能来得及问。”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 对方很快有礼貌地提出告辞:“那就不打扰你和朋友了?有机会再见。” “嗯,再见。”织田作之助说。 眼见着对方点头、微笑示意,而后转身离开,织田作之助才收回目光。他偏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但已不知何时眼神冷了下来的友人,关切问了句:“怎么了?” 太宰治:“…………” 怎么了?呵,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他沉默良久,才淡淡吐出一句问话。 “织田作,赤坂冶有没有提过他的什么……目的?或者说想做的事?” “嗯?” “不,我再换个措辞。” 太宰治很快改口,“他有没有什么……期待的事?” 织田作之助眼睑颤动两下,与自己的友人对视片刻。他那双蓝眸依旧平静而无波澜。 “他提过很多次。他目前最期待的事就是见到幸一大学毕业、学业有成。” “……切。”太宰治有些孩子气地拉下脸,“……他弟弟今年大几了?” 织田作之助只略作思考:“大二了吧,我记得。” 太宰治沉默了有一会,才再次拉长语调:“切——” 他不善地骂道:“那个人渣!” “啊……”织田作之助呆了呆,“原来这就算了?” 在‘这怎么不算?!’的背景音里,他表现得颇有些茫然:“……太宰,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太宰治拨出去的电话被挂断,这叫他不豫地挑了挑眉,又切到短讯界面。对方回复的内容又是语焉不详,这叫他更不满了。他直接气鼓鼓地把手机屏幕举到织田作之助面前,理直气壮地问,“你知道他会在哪吗?” 织田作之助:“……” 他还真知道。 太宰治这会儿看起来不太高兴,而赤坂冶一向不喜欢这种聚会场合。于是他斟酌片刻,还是犹豫着报出两个地址:“赤坂挑地方的话,最有可能就是这两处了。前者他比较熟悉,后者场子更干净一点……如果不在这里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他又补上一句:“当然,他也有可能会提前离场。他的耐性一般取决于心情。” “哦。”太宰治手腕一甩、‘啪’的一下将翻盖手机扣回去。他对赤坂冶的日程一点都不了解,正如赤坂冶对他的日程与工作也一点都不了解一般。他略微挑眉,“那我先走啦。回头再见,织田作~” “……好,再见。” 织田作之助看着太宰治与他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妥当。他忆起上次赤坂冶与他开玩笑般吐露的担忧,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 不至于吧? 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 多想无益,织田作之助很快摇摇头,将这件事搁置在一旁。他低头看眼被卷起来、夹在他手肘处的习题册,轻叹一声,也转身往餐厅老板的住处走。幸介他们就暂居在他相熟老板的餐厅二楼。这个时间,年长的两个孩子应该还醒着。 第72章 走快点的话,他还能赶得上与他们聊聊,再与他们道一句晚安。 第57章 056 绫辻行人站在某间店铺侧面、藏在街道监控的盲区里, 吸了一口手中烟管、幽幽吐出烟雾。他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眸隔着浅棕色镜片,锁定着不远处一个棕发男人。那人手腕上挂着印有面包店logo的纸袋,正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个少年人身后。染着与他同样发色的大男孩笑容天真烂漫, 每次转头与他说话时、眉眼间都是清晰可辨的喜意。 尽管从照片里无法辨明足够明确的、用以推断他身份的线索, 但当真正见到这个人时, 绫辻行人就悟了——就是这个人。 他隔着段距离、仔细打量着赤坂冶, 内心发出感慨。 还真是意想不到啊。他心想。 赤坂冶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街上人多眼杂, 绫辻行人视线不带有恶意, 而他的绝大多数注意力又放在了自己弟弟身上。直到他们在一家粗点心店消磨了片刻时间, 赤坂幸一提着袋子出来、又问他‘哥,你吃不吃冰淇淋?’时,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有个人已经盯了他好半天了。 赤坂幸一全然没察觉到, 他踮着脚尖、试图越过排队的人群看清菜单上的字样:“我想要抹茶味的……哥, 你呢?等等, 先别说!让我猜猜——” “猜得没错。”赤坂冶面不改色地噎他, “我要巧克力的。” “可恶!”赤坂幸一冲着他不满地吐舌, 而后乖乖道,“我们现在去排队还是?好多人。或者我们一会再来买?” “帮我排一下好不好?”赤坂冶伸手去接他手上拎着的袋子, “我想去看看那边那家店。” “嗯?”赤坂幸一顿了一下,因为这要求实在不常见。 他目光循着赤坂冶视线方向扫去, 却发现那只是一家服装店,甚至主打的不是男装。于是赤坂幸一紧接着注意到靠墙而立的那位戴帽子、披小斗篷的金发侦探。他眨眨眼, 嘴上答, “好呀,那我去排。哥哥等等我?” “嗯。”赤坂冶简短地应声。 在弟弟离开去排冰淇淋的长队后,赤坂冶才迈步向那人走去。他越过人流、谨慎地站在一米开外,同那人对视几秒, 才试探着开口:“你好?” 黑色短发、穿红色洋裙的精致人偶被他搂在小臂间,紫色的眼瞳有一只被罩在眼罩下、同她的主人一齐直勾勾看着赤坂冶。而金发的侦探只是又慢吞吞抽了一口烟,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赤坂冶被看得实在不明所以——他完全不认识这人,从各种意义上他都没觉出任何熟悉感。但对方显然认识他。 他面色虽不变,但那种困惑的感觉已经足以在他头顶具现出几个问号了。 结果没等他提出疑问,绫辻行人就冷不丁开口了。 他说:“你既然爱护弟弟,就不应该用这种方式逼着他去独立。” 赤坂冶:? 他面无表情在心里扣了个标点符号。 这又哪来的什么人?赤坂冶心说。 这话题来得突兀而离奇,他们第一次见面,连名字都不互通、更不可能知道对方的身世背景过往经历。这话题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叫赤坂冶第一时间想起了太宰治——他初见太宰治、被那位干部关进牢里审讯时就是这样狼狈。他当时其实早就计划好了一套连招,计划好了何时以何种表情坦白、屈服,但太宰治实在太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他只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真真是耗尽了他毕生的演技,才成功活着从地牢里出来。他最后伤得也比预计中要重很多。 赤坂冶瞬间在心里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这兴许是另一个太宰治,他告诉自己。不过这位没上来就动手、而是在远处旁观……兴许他是个中立善阵营的太宰治? 聪明人一向是很难聊天的。但好在,赤坂冶现在积累了不少应对太宰治的经验,也能举一反三得出些跟聪明人谈话的技巧:事后再去复盘他们究竟从哪得出的这些结论吧,谈话的当时,只需要去回答问题就好。别想太多、别过多思考、少想少错。 “我也不想,其实。” 赤坂冶停住自己对这人不断的猜测,如此回答道。 绫辻行人看出他在诚恳作答,对此颇感意外。他又端详赤坂冶片刻,不再询问他的个人情况。 “你既然不是港口mafia的人,为什么要主动蹚这趟浑水?”绫辻行人锋利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像是能将人剔肤见骨,说话语速不快,却一针见血。 赤坂冶:“…………” 草。 来了,终于是来了。赤坂冶颇有些悲愤。 露到特务科跟军警眼皮子底下的麻烦终于还是找上门了——这么段时间过去,他以为没事了呢? 政府机关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他暗自郁闷。 看他这模样,绫辻行人心里就有个基本猜测了。 他张口就问:“是为了朋友……”却又在说到一半时忽然改了口。 他看着赤坂冶的表情,有些讶异:“不,是为了恋人?” 赤坂冶:“……” 他还能说什么?能不能拆一下监视器? 不过郁闷的同时,不妨碍他矢口否认:“不是恋人。” “……哈?”金发侦探挑了挑眉,“你这人是不是太别扭了点?” 赤坂冶拒不回答——在没打腹稿的情况下,对付这种人他说什么都是错。这反应也被绫辻行人看在眼里,于是他眼神开始古怪起来,语气也略显微妙。 “喜欢的话就应该说出来,这样对方才能知道你的感情。” “……”赤坂冶再次否认,“没这个必要。” 绫辻行人举着烟斗:“……” 赤坂冶拎着纸袋:“……” 他们面无表情、四目相对地沉默了好几秒,绫辻行人才缓缓再吐出一口烟雾。 “哇。”他感慨道,“被你喜欢上的那个家伙还真是倒霉。” 赤坂冶默默回应:“对此我也感到很抱歉。” 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讨论感情问题的感觉实在微妙。赤坂冶以为这话说到这、就勉强能告一段落了,结果不想对方又好奇地追问了两句。 绫辻行人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无需赤坂冶回答,他就自己接上:“肯定是港口mafia的家伙吧。” 而且大概率还是个很难搞的、很聪明、可能和他有点像的家伙,女性……不,男性的概率更大?这人看到他时的警惕都快溢出来了。港口mafia这种类型的人并不多吧? “这件事很重要吗?”赤坂冶问他。 “也不是。”绫辻行人懒洋洋答,“只是觉得有点有趣。” “什么有趣?”赤坂冶由衷困惑。 这个人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他这一堆跟公事毫不沾边的问题?他不是来调查、或者来追寻踪迹的吗?不追究过往犯罪记录、不追究身份跟动机,不带人手、不准备抓他? 绫辻行人确实没打算抓他。 他本人都还是处于异能特务科的监管之下,时至今日都有‘被忽然抓去处死’的风险,自然不会有随意调派指挥特务科职员的权利。他今天不过是偷溜出来散步而已。 他依旧是站在僻静的角落、站在街道里侧,兀自感慨道:“说实话,我之前对你做过侧写,只可惜情报太少、不够全面。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个类型,而且还是个恋爱脑。” 赤坂冶:“…………” 赤坂冶:“也、也不能这么说吧……” 绫辻行人想了想,决定给予认可。他改了口:“好像确实。恋爱脑可没你这么无情。” 赤坂冶:。 ——绝了。 上来就叫人贬了好几句,赤坂冶实在心情复杂。 他茫然问道:“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绫辻行人只打量着他。温和内敛,清醒而精明,性格有些温吞但想必动手时果断迅捷。虽然被特务科建了档,但这人并不是个通俗意义上十恶不赦的恶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完全能称得上是个好脾气的人。 左右这人活不长了,绫辻行人也没那个恶趣味非要给人添堵。爆炸案与他无关,他在那次事件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帮他喜欢的人抢回了不利于港口mafia的情报,除了不可避免地分散了警力之外,他连半个军警成员、半个民众都没伤到。那么在此基础上,绫辻行人完全懒得管他了。 所以他懒洋洋地说:“不干嘛,出来散步,偶然碰见你了,就过来聊聊。” 赤坂冶再次:……? 他满脑袋问号,但他又似乎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 抱着这样模糊的猜想,他歪头打量了绫辻行人几眼,而后迟疑地问:“要吃点什么吗?我请客。” 绫辻行人嗤笑一声:“请客就不必了。” “不,应该的。”赤坂冶说。 ……他严重怀疑这家伙是异能特务科什么特殊职位的内务管、审查官一类的角色,拥有高度自主权而且是内部很难管理的类型。他此前阅读过他的相关情报,然后在今天偶然碰见他后,将他判定为无害、决定放他一马。 第73章 异能特务科是新成立的、处事方式更灵活的异能管理部门,相比之下,军警那边体系制度恐怕要严格得多,执法模式也会更强硬。那既然如此,这位……八成也是个什么异能力者吧? 赤坂冶有点怂怂地想:政府机关藏龙卧虎,他还是老实着点吧。指不准什么异能直接送他上路了,那他真是血亏—— 绫辻行人看他表情,就略微一乐:“哟,你这家伙还挺会做人。” “你要逛什么地方吗?”赤坂冶主动说,“再往南的那个商业区最近开了家新的娃衣店,还可以定制……兴许很适合这孩子。” 这回绫辻行人是真笑了。 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赤坂冶。后者一副‘我很正经’、‘我纯建议’的模样。于是他悠悠笑着说:“我今天应该还有点时间。” 赤坂冶认真点头:“介意我弟弟一起吗?” 绫辻行人浑不在意:“无妨。” “我叫赤坂冶——那你吃冰淇淋吗?” “绫辻行人。不要巧克力跟香草的,我口味没那么甜。” 赤坂冶:“……” 这家伙真装监控了? 绫辻行人瞥他一眼,无语咂舌:“啧,抹茶就行。” 哦。他才不会把弟弟的让给他。他还是去再买一个吧。 赤坂冶直接转身离开:“那你等会。” 第58章 057 当天晚上, 赤坂冶主动打去电话、然后异常主动地跑到港口mafia门口接人,接着又在一顿堪称喂饭的丰盛晚餐过后,默不作声凑了过来、赖在沙发上抱着他不松手。 太宰治被搂进人怀里、靠着的从抱枕软垫变成某个有体温的活人后, 当真是要无语了。 赤坂冶就像抱娃娃一样抱着他, 叫他坐在他身上, 一动不动、默不作声, 仿佛丝毫不嫌他沉一般。他贴在他腰间的手也老老实实的, 只有令人神经舒缓的体温持续传来, 动作间毫无旖旎之意。 但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今天在搞什么鬼?”太宰治无语地问。 赤坂冶只是沉默地搂着他。 别管, 他今天遭到了绫辻行人的暴击。 这种事果然是有对比才有伤害。一对比口无遮拦、扎死人不偿命的绫辻行人,就知道太宰治平时对他有多温和了。绫辻行人今天数次一个问题戳得他背后冒汗,到后半程的时候, 甚至是他弟弟幸一看不下去、屡次替他接过话茬。他瞪着绫辻行人的眼神都要冒火了, 一副‘你少欺负我哥哥’的架势。他弟弟口齿伶俐思维敏捷, 应付绫辻行人倒比他轻松多了。 甚至于绫辻行人都不是故意找他麻烦, 他就是单纯看见眼前有个破绽、就忍不住戳一下看他反应——那家伙着实是毒舌又恶趣味, 而且花钱一点都不手软。他一点不客气地下了数单订制,叫赤坂冶彻底被bjd这种东西昂贵的价格震惊了。 相比之下, 太宰治保持的距离感简直称得上体贴。绝大多数时刻他都看破不说破,只冷眼旁观, 只偶尔撩拨两句调侃他一下,除此之外他从不过多干涉、过多评价。 在跟绫辻行人相处过后, 再回来看太宰治, 赤坂冶简直要泪流满面了。 他像讨安慰的大型犬一样窝在太宰治旁边,只默不作声汲取安慰——天,太宰治好温柔一个人。 不过就算赤坂冶不开口,只要不是死人, 就都能觉出他明显的异常来。太宰治感觉自己嘴角都有些抽搐了,他又是想吐槽、又是想叹气、又是觉得有点烦。 太宰治:“……说真的,你今天抽什么风?” 这家伙究竟受什么刺激了?看给他委屈的。 然而赤坂冶打死也不可能把这事说出来。 且不提他嘴硬且要脸,如果真要将绫辻行人讽刺他的种种都复述出来,那他马上就需要处理新的问题了——太宰治平时懒得说,不代表被贴脸的时候还没反应。 赤坂冶又不说话装哑巴,于是本就耐性有限的家伙迅速不耐烦了。他直接把书一阖,反手往他脑袋上一敲:“说话。别装死。” 书脊在他脑袋上重重磕了一下。赤坂冶索性顺势把头往下一低,搭在太宰治肩上不抬起来了。后者眉头不由一挑。 “喂。”太宰治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赤坂冶:“……” 他只能磨磨蹭蹭开口:“没什么。” 太宰治:“呵。” 这人嘴怎么不干脆给缝上算了? 他当然已经辨别出来了:每次赤坂冶这样像皮肤饥渴症一样缠着他的时候,基本就是他焦虑、不安、没有安全感的时刻。今天大概是发生了点什么,叫这人难得受刺激了。他一般心情不好时也就敢过来讨个亲吻,不至于像这样一般抱着他死不撒手。 他这缠人的架势叫太宰治想起上回他喝醉的时候。左右书看着也不痛快,太宰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干脆问道:“喝不喝酒?” 赤坂冶:“……什么?” 这话真可谓立竿见影,赤坂冶立马就有松手想走人的架势。太宰治怎么可能叫他就这么跑了,一把捉住他手腕:“用完就想跑?” 赤坂冶立刻有些进退不得。 太宰治偏头,斜斜扫过来一个眼神:“不赔我点精神损失费?” 赤坂冶:“……” 他要收回说太宰治温柔的发言。被抱两下居然是需要赔钱的程度么! 赤坂冶嘴角不由往下撇了一点,不过他反倒重振精神、准备为自己的待遇抗争——喝什么酒,喝不了一点。 但没等他开口,太宰治就淡淡地说:“你不能总依靠绷紧神经来控制自己。那根线绷得太紧,迟早是会断的。自控不是依靠这种手段达成的。” 赤坂冶:“……” “你得允许范围内的失控。”太宰治说,“就算是超人也不能保证事事如自己所料,你这样可不是明智之举。” 赤坂冶难免沉默了片刻。 虽然有鼓吹他喝酒失控看热闹的嫌疑,但他心知太宰治说的是正确的。尤其目前太宰治在他身边,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时刻了。 学会让自己失控确实是十分关键的一步,所以纵然不情愿,赤坂冶还是试探着迈出了舒适圈。 “能不能喝点好喝的?”他如此问道。 “哎呀。”太宰治精神一振。他就跟看到了小鱼干的猫咪一样,直接跳起来、脚步轻快地跑去扒拉柜子里的酒,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保证好喝的!” “哦。”赤坂冶不抱任何希望。 在多次捕获此人试图在锅里倒洗洁精、试图在碗里拌刀片、试图在茶里混入不同种类的饮料后,他已经对太宰治关于食物的任何说辞不报信任了。 就跟他无法接受自己无法自控一般,这个人似乎会对善待自己这个行为感受到很大的精神压力。所以事已至此,他压根没指望太宰治能更进一步的善待他——算了,毒不死就算胜利。真毒倒了不也能去洗胃吗? 赤坂冶跟着起身,坐到厨房岛台旁边。太宰治兴致勃勃地关掉了客厅里的灯、只留了厨房岛台顶部的吊顶灯,营造出了一个相当的氛围感。随后他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一排酒具和酒瓶,基酒、利口酒、汤力水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看的赤坂冶一愣一愣的。 ……这公寓里绝大多数能入口的东西都是他买的,太宰治三餐不规律、更是懒得自己做饭,家里时常只有少量即食食品。 赤坂冶对厨房内的布置非常熟悉,但他唯一不会去动的就是放酒的柜子。人毕竟还是要有些界限意识的,他不会随意去翻日用区域以外的地方,以至于他还真不清楚太宰治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往家里弄回来这么多调酒用的东西。 ……还真是蓄谋已久啊? 这次是赤坂冶感到有些无语。 他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太宰治一通捣鼓,左兑一点、右加一点、最后在倒在一起kuku一通晃。他还加了一些看起来颜色很艳丽的液体,最后倒出来一杯幽蓝幽蓝的奇怪饮料,又随手往里丢了两个冰块,切了片橙子试图挂在杯壁上。 只是他摆弄着的时候,一着不慎,将那片橙子掉进了杯子里。于是那片被切得甚至薄厚不均匀的橙子就滑落下去、泡到了颜色奇怪的蓝色液体当中,吐出了零星两个气泡。 “啊呀啊呀,一不小心~”太宰治无辜地眨眨眼,索性开摆。他直接将杯子往赤坂冶面前一推,“别太在意!” 赤坂冶:“……” 他默默盯着那片薄厚差异明显到叫他浑身难受的橙子,又看着橘色橙皮周围被蓝色液体浸上一点微妙的颜色,只感觉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微妙。 他又无声抬眼,看着在吊灯的暖黄色灯光下笑眯眯看着他的太宰治,就什么都懂了。 唉—— 并非一不小心。 懂得都懂。 拆了遮眼绷带的黑发青年俯身下来,将手肘撑在岛台上含笑看他。这岛台宽度是常规尺寸,太宰治这样往前凑,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容易就被缩短。在这颇有些暧昧的距离中,赤坂冶望进他眼里,只看到那双鸢色眸子里是意味不明的审视与玩味。 第74章 啧。恶劣。 赤坂冶垂下眼,抬手去端那杯子。 他几乎是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去喝了,然而微凉的玻璃杯搭到唇上,低温的液体滑落进口腔、接触到味蕾时,他不由地呆了一下。 居然、居然……居然还可以?? 他下意识睁大眼睛的诧异模样落入太宰治眼中,叫他‘噗’的笑了出来。 “味道如何?”太宰治单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赤坂冶。他微微歪过头,脸颊侧面的黑发也随之一晃。 赤坂冶颇感意外,因为这杯看起来古怪的液体居然真的味道尚可。整体是甜的不说,酒精味道也不算浓烈,隐约的果味、和些微的苦涩都丰富了口感。虽然不能说有多么出奇,但至少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一入口就直皱眉。 他深深看了眼太宰治,低声回道:“好喝。” “……”太宰治唇边忍不住又挑起个弧度。 别笑死人了,他自己都没喝过自己调的这破玩意儿。既没看方子,又没量刻度,外加他平时自己喝酒根本不会整这么复杂的操作,他都是直接大吟酿only的——行吧,让他试试能有多好喝。 太宰治直接伸手过来,覆在赤坂冶手背上、就着他端杯子的手将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噫,利口酒倒多了,好甜。 他松开赤坂冶的手,轻而短促地笑了一声:“这可是我调的第一杯酒,你可得好好喝完哦?” “哦。”赤坂冶又干巴巴回了一句。 他对味道没一点概念,而且此刻在他心中,味道已经是其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究竟能喝几杯? 这感觉度数不高的样子,来个两三杯应该不成问题……吧? 抱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赤坂冶仰头灌了一大口。 而他的预期也确实没有落空。这一次,他直到喝光第二杯,才彻底断片失去意识。 第59章 058 酒精下肚后, 那种略有异常、却又还在可控范围内的微妙感觉简直是踩着赤坂冶的神经跳踢踏舞。头脑比身体更快察觉到异样,而等到第二杯酒被喝干净后,赤坂冶对外界发生的事就一知半解了。他只记得自己从连绵噩梦中惊醒过来时, 那种背后全是冷汗的恐慌感。 眼前画面一瞬间变得模糊, 耳边像是炸开一声响。赤坂冶猛地睁开眼睛, 在第一时刻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他头脑昏昏沉沉、酒精效用似乎还没完全衰退。 噩梦惊醒外加大脑反应速度变慢, 赤坂冶恍惚了几秒, 才发现自己侧躺在床上, 而他臂弯里安安静静躺着个人。 他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的了。 赤坂冶紧盯着太宰治, 下意识放轻呼吸——说实话,他们两人睡眠质量都不算好。此前他不太习惯身边有人,睡眠很轻, 是后半年、定下了那莫名的契约关系后才因为频次增加而逐渐习惯太宰治的存在, 才睡眠质量开始有所回升。而太宰治跟他几乎是反着来的, 或者说, 在他视角里是反着来的:如果晚上没有体力消耗的话, 那太宰治睡眠真是又轻又浅。以前因为频次问题,赤坂冶没能发现这个情况, 反倒是这几个月,赤坂冶时常半夜醒来时, 会发现太宰治其实醒着。 此刻一睁眼,就能看到那位年轻干部恬静的睡颜, 赤坂冶难免思维一滞。这称得上温馨的画面和梦境反差太大, 叫他一瞬间有种不真切感,将他迅速拉回现实。 ……是梦啊。 赤坂冶睁着眼睛看了他片刻,才小心翼翼起身。他轻手轻脚地抽出手臂、将太宰治放平到床铺上,而后翻身下床进入浴室, 关紧门、开了灯,直接拧开最冷的水,在秋夜里将冷水往头上浇。 流动着的水像是能将他脑子里的堵塞物一并冲走。他到现在还感觉有些手脚发软、身体比往常要沉重,头脑也昏沉到有些头重脚轻。他猜想这其中有部分是他状态不好,有部分则是酒精影响。他记得上次他宿醉醒来也是类似的感觉——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水哗啦啦地从龙头往外流淌,冲到他头顶、而后被阻挡散开,顺着发丝的引导往四面八方滚落。他看到视野里的棕发迅速被冲湿、拧成一缕缕的,半透明的流水就缠着它们往下淌。凉意从头顶、后脑往颈后跟全身蔓去。 赤坂冶只持续了几十秒,就停止这种举动,转而伸手去将水池出水口堵住。 洗脸台的蓄水池很快被放了满满一池子水,而赤坂冶直接将头埋进去,在有些刺激皮肤的冰凉温度、氧气逐渐耗尽的紧张感、和迅速压迫神经的窒息感中清空思绪,好一会才猛地抬头离开水面。他长吸一口气,手肘撑在洗手台边,垂着头,有意识地放缓呼吸,任由那种窒息感被延长、从胸口扩散,直到彻底冷静下来,才慢吞吞起身,偏头看了一眼。 浴室门边,太宰治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微微歪头看着他。 他神情漠然、皮肤苍白,过于宽松的睡衣显得衣摆底下空荡荡的。这深更半夜,乍一眼看去,毫无生气的样子跟鬼没什么区别。 不过赤坂冶已经习惯了。 太宰治站在门边,像是被浴室灯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光亮,看赤坂冶弓腰撑在水池边。他头发湿漉漉的,碎发凌乱地黏在额头皮肤上,侧面这角度看去显得下颚如刀削一般。被水打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用阴沉沉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眼下这姿态有些狼狈,有些像是被泼了水、被水打湿的困兽。水珠顺着他下颚、顺着后颈处黏着的发梢往下滚,在他肩背肌肤上留下道道水痕。 只看他这副姿态、看他一动不动冷冷盯着他,太宰治就知道他又犯毛病了、正神经紧张地跟自己争夺控制权呢。这个人如果不能全权支配自己、就是会紧张到这个程度。 他酒劲儿还没过吗?这都几点了,代谢的应该差不多了吧? 太宰治不想睁眼,他怕自己多在这站一会儿就彻底醒神了。他只懒懒打了个哈切,而后命令道:“过来。” 赤坂冶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低头又用冷水泼了一次脸,才关掉水龙头,打开水池堵头。他从旁边架子抽出条毛巾,低头罩在头上、胡乱擦了擦头发,而后才丢开毛巾、向太宰治走去。 太宰治就站在那等他,眼睛要闭不闭。等到灯光被个身影遮住、大片阴影洒在他身上,他就知道赤坂冶收拾完了。 “……抱我。”他睡眼朦胧地伸手。 这人语气亲昵而自然,不显得强硬,反而满满的都是理直气壮。赤坂冶垂眸看他,只沉默了两秒,就关掉浴室的灯、俯身环着腰把人抄了起来。 他把人带回床上安置好,才再度想要起身。 “躺下。”身后又传来命令声,“想去哪?” “……”赤坂冶偏头看了一眼,看见太宰治躺在床上、歪头眯眼看他,柔软的黑发散落在脸侧。于是他伸手,很轻地用指节背面抚了抚他的面颊,低声道,“吹风。” 太宰治被他手的温度冰了一下,不满地扭头避开。 这人一通折腾、身上的热乎气已经完全散去了,手脸更是被冷水冲得冰凉,稍微碰一下,醒神效果绝对一等一的好。 “不准去。”他语气开始不耐烦了,“还嫌没冻够?” 赤坂冶收回手,淡淡问道:“你是嫌这觉睡得太安稳?” “嗯哼。”那人懒洋洋应了句,“不行?” “行。”赤坂冶说。他返身单膝跪到床上、伸手就去够被丢在靠墙里侧的枕头,同时把太宰治从床上扯起来。他把他不情不愿、接连发出哼哼唧唧般抱怨鼻音的床伴摁在垫高了的枕头上,低头下去,用冰冷的唇贴了贴他面颊,低声道,“满足你。” 太宰治与此同时感受到他摸到他腰间的手。他呼吸情不自禁缓了一截:“喂,别……” 他没机会把话说完,因为赤坂冶直接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远低于体温的手在摸上来时触感格外鲜明,叫太宰治忍不住想扭动身体去躲。赤坂冶倒也不禁锢着他。他们在生活中也许还不够了解彼此,但在情事跟某些琐碎、私人的小细节上,大概已经互相称得上是了如指掌了。 他只悠悠把控着他半睡不醒、又没法安睡的程度,慢条斯理摆弄了他一会,才摁着那具被迫动情的身体不叫他乱动。 这时候被固定住身体、远比方才那会儿要难受得多。太宰治彻底睡不下去了,现在是后半夜,本就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刻,但身体一阵阵反馈来难以抵挡的情欲。他又累又烦,被人推着扬起下颚、颈部被用牙齿尖端摩挲着。对方避开了喉结部位、也没用力到想咬断他喉管,但那种不带情色意味的收拢牙齿反而给人一种强烈的、被当做猎物的不安感。他甚至还在即将要攀到顶峰时被突然摁了暂停。 几乎是卡在那的一瞬间,太宰治就睁眼要骂。 ……前面的他都忍了,但这算个什么?! 第75章 然而赤坂冶已经先一步阴沉沉地开口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含糊而暗含攻击性的声音低低传来:“不准抱怨——你之前玩我玩那么狠。” 太宰治:“……” 他立马没话了,只能不上不下地僵在那,难耐地任由自己发出喘息声。 “你……嗯、你察觉到了?” 他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 “废话。”赤坂冶冷笑一声,难得脾气外露地骂了句脏话,“很疼,而且肿了——你每天都在玩什么乱七八糟的?” 如果不是这么个折磨的处境,太宰治大概会分析一下他究竟是心情不好、还是针对这件事有所不满,但这种情况是个男人都会承受不住。如果不是身体被压制住、双手手腕也被提前钳制,太宰治这会儿已经开始动手、而不是只能扑腾着挣扎了。 他声音要染上哭腔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爽到了呀!” 赤坂冶:“…………” 我超啊,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他就算真爽到了也不记得啊?! 如果这是太宰治帮他调节情绪的小伎俩,那么恭喜,这招大获成功。 赤坂冶差点都要气笑了,原本的糟糕情绪全被转化成了别的东西。他方才对着镜子时就看到自己身上多出的那些痕迹了——除了整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人甚至又勒他。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着他下颚来了个惩罚性的深吻。 如果是平时,这种吻太宰治不至于应付不来,但此时此刻两人境遇大不相同,赤坂冶甚至还恶劣地手上持续给予他刺激。后者迅速开始缺氧,垂死挣扎着的同时,崩溃一样发出求饶跟示弱的泣音。赤坂冶充耳不闻。 他们彼此都对彼此的极限了如指掌。这种甚至不会带来痛感的窒息,不会给太宰治带来实质性伤害。 直到他真的被逼到极限、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剧烈颤抖,赤坂冶才掐着他面颊强迫他松口、将氧气跟恍若隔世的轻松还给他。太宰治霎时间就崩溃了,身体无力地软下去,软绵绵倒在枕头上,像是从濒死的边缘走过一遭一般。 赤坂冶默不作声将他收拾干净,而后者躺了七八分钟、才逐渐缓过来劲,开始小声骂骂咧咧咒骂起他。 这完全是一次单方面惩罚、或者说报复性质的抚慰,因为在他被迫痛苦、或被迫快乐的时候,赤坂冶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太宰治身体疲惫极了、不如说他原本就已经很累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困。可哪怕他身体疲惫到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他此刻精神却很餍足,那种懒洋洋的劲儿在身边人默不作声抱住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种事后温存对于精神的慰藉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多少无用的情愫都是在这种时刻无声发芽,为经历情爱的男男女女带来致命的幻想。 他嘀咕着骂了一会儿,才慢慢刹停,睁着眼睛看了片刻天花板。赤坂冶就在他身侧安静躺着,呼吸声轻而绵长,不紧不慢,像是不会变调的钟摆。 他又懒洋洋躺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做噩梦了?” 第60章 059 这样被抱着有点热。太宰治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赤坂冶默不作声松手, 缓了两秒就想起身,结果却被一只手勾住、滞留在床上。他半靠在那里,身上斜斜趴着个人, 那人手环着他的腰。 赤坂冶微微仰头, 后脑贴在硬板上, 略微有点硌。 他看见隐隐约约的光从薄纱窗帘下洒进来, 却甚至没法在地上落下痕迹。屋内昏暗一片, 只有适应了这般光线的眼睛能看清黑暗中的景象。 赤坂冶发了一会呆, 才胡乱应了一声。太宰治几乎要在这闲适的状况下睡着过去了, 好半晌才听见赤坂冶些微有些哑意的声音。 “你知道……小原久美吗?” “……你养母?”太宰治闭着眼睛调动记忆,才想起‘小原’是佐久间久美的旧姓。日本一贯有女子出嫁改姓的习惯,对于离婚又复婚的女性来说, 会经过姓氏屡次变更的不便。 他没想到赤坂冶会坚持用她出嫁前的姓氏称呼她。 “嗯。”赤坂冶轻声说, “我弟弟不是……跟我比较亲近吗?连带着他们也闹翻了。他们关系很差, 之前的五年里, 他只见过他妈妈三面。” “……冶君啊。”太宰治勉强睁了睁眼。他没顺着这话题接下去, 反而问起另一件事,“我之前就有察觉到……你对你养母是不是态度有点奇怪?” “什么?” “你对她不是没有感情, 但却为什么只用这种方式称呼她?不是‘他妈妈’就是‘女士’的,你不管她叫母亲吗?” 赤坂冶:“…………” 又被戳到痛点, 赤坂冶微微抿了抿唇,才苦恼地说:“我也不想的啊。” 他不想承认自己如今已经能和太宰治讲起自己的私事了, 正如他没办法承认自己居然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安全感一般。不是太宰治的异能, 只是单纯的这个人——这个人陪在他身边会让他感到放松、会让他感到慰藉。 他们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健康。没有私人交集、不分享日常、说话点到为止,尽管有些夜晚积累起的交情,尽管他们生活中也有些能称之为互相迁就的地方,但说实话, 也就到这一步了。赤坂冶毫不怀疑,如果某天、某次事件有能用得到他的地方,这个人会毫不迟疑地用他去填。该说幸好他能力有限、能做到的事实在不够多吗? 今天绫辻行人的出现无疑是再次给他提了个醒。是的,绫辻行人一句话点破状况,‘你是为了他这么做的’。这赤坂冶没什么好否认的,那件事本来就跟他无关,如果不是太宰治打来电话,他当然不会主动跑到政府机关眼皮子底下刷存在感。可他扪心自问,如果太宰治再次提出类似、甚至更危险的请求,他会不会去做?他……他还真的不知道。 哦多可怕,这才多久过去,他就已经成这德行了。 绫辻行人说他恋爱脑还真是没说错。他都有点受不了自己了。 ……所以为什么要问他呢?赤坂冶有些苦恼地想。 被吵醒了、察觉他状态不好也无妨,就这样保持沉默,让他走掉不就好了吗?这样第二天他甚至不会想着去提夜里的事,太宰治也不用被他折腾一遭。 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赤坂冶能清晰看到自己在一步步往前、一点点往那个不见底的深渊滑去,可他提不起一点抗争的意思。太宰治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有多少是真心的?他想达成的目的有多少最后没能达成?他把控人心的程度究竟到什么地步了? 他甚至敢任由自己被施暴到濒死、将命送到他手边,赌他一定会停手、会被迫承认他的重要性。如果这不是私人关系,而是在完成组织任务,那是个人都会夸一句好胆色、夸一句对自己够狠,可如果是在处理私人关系呢?支持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是能获得的利益真的足够、还是伤害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少? ……可他又能给太宰治带来什么? 太宰治做了许多过激行为,可赤坂冶没从他的举动中察觉到深沉的爱意。他只感觉自己跑不掉了,而他甚至不明白太宰治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无所谓了。 赤坂冶能察觉自己的想法迈过了一个转折点,而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人的性命就是如此廉价,活着也是烂命一条。如果他身上真有什么他想要的,那就随他拿去好了。左右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赤坂冶垂眸,伸手将他面颊侧面的碎发捋到耳后。太宰治依旧轻轻阖着眼、舒舒服服地躺着,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自然而放松,眉眼间还残存着丝丝餍足之意。 那些杂乱的思绪被淹没在深水下、没有破开水面出头之日。赤坂冶只安静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里透着点点苦恼。 “我也不想的啊。”赤坂冶小声抱怨着,“但我前脚找人帮我做了身份、后脚就被她扫地出门了。她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叫我滚——她说我没给她尽到一个母亲责任的机会,就不准管她喊妈。” “……”太宰治豁然睁开眼。 他猛地起身,凑近了去看赤坂冶的表情。后者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下被逮了个正着。太宰治清晰看到他那些微小的、别扭的情绪,然后在与他四目相对后、迅速被掩藏起来。 太宰治眨眨眼,看着那人强作镇定的眼神,伸手去捧他的脸。 “你是不是笨蛋啊?”太宰治认真问道,“我说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有点傻?” 赤坂冶:“…………” 他表情肉眼可见地郁闷了一点。 太宰治被他的固执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最早可是以最精明算计的一面出现在他面前的,怎么会越了解越相处、越觉得这家伙……其实有点笨? “你跟她是不是关系还不错?”太宰治这么问道。虽然他觉得那位女士很难不跟他保持良好的关系。 第76章 赤坂冶果然说‘是’。 他和养母的关系确实还算不错,饶是‘今井幸也’这个名字直接报了失踪、饶是他再没以养母的关系人的身份出现过,他们私下也没有断过联系。他巴巴地找上门的时候,小原久美最多照着他脑袋狠狠敲几下,再没像爆发争吵的当时那样、直接动手将他往外撵。 “那你弟弟怎么回事?”太宰治问。 赤坂冶沉默了好一会。太宰治看着他眼神微微黯淡下去,片刻后才平静吐出几个字:“幸一跟我的相处时间可能比较多。是我的问题。” 对不起,不小心毁掉他们的家庭,是我的问题——太宰治几乎能替他补全这句话。 他一瞬间就察觉到异常,这叫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现在有不下十种方法击溃这个人的心理防线,不论是激起加深他的愧疚、让他自责、让他崩溃绝望、甚至让他求他、哭泣着向他祈求帮助。这个人表面上还维持着淡然的模样,但出于复合因素,他此刻卸掉了那层防御性的铠甲,在试着向他展露内心。 到手了。 太宰治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地在耳边响起。 这样近的距离,太宰治不确定自己看去的目光有没有表露出审视与打量的含义,但他确信赤坂冶在看自己。而赤坂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此刻看起来是如此柔软,是如此的唾手可得、任你伤害。那些尖牙跟利爪不是被收起来,而是短暂地消失了——他说这些话甚至不是想向他寻求安慰、向他索求些什么。 太宰治迎上那双温和的棕色眼睛,也短暂地安静了一会。 半晌,他眨眨眼,问道:“你弟弟那边矛盾情绪比较重?那你养母呢?” “……” 赤坂冶平静地看着太宰治。 为什么还要问?他很难不这样想。 “她想改变这种状况,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他也只是语气平稳地低声回答,“幸一不愿意和她见面、不愿意和她沟通。我劝过,但我没办法强迫他。他真的会难过,和他们接触让他很受折磨。” 小原久美从未对他说过责怪的话,但在梦里,这位女性歇斯底里地哭着、责骂他为什么从她身边夺走幸一。幸一从小就只亲近他,那种强烈的依赖带有排他性、使他几乎不愿意和其他人好好沟通,后来更是跟着他离开、几年都没见过家人一面。 当他先斩后奏、越过他们所有人做了决定时,小原久美对他发了大火,而幸一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崩溃情绪。赤坂冶用‘我不会走、我是你哥哥’这样的说辞安抚下他,可这丝兄弟关系却已经变成某种救命稻草样的东西。他这位比他小六岁的义弟开始染头发、开始模仿他的行为、开始想要让他们变得一样——仿佛如果是亲兄弟的话,他就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他了一般。 兄弟贴贴、一出门别人就能认出他们是兄弟这种事,赤坂冶当然是快乐的。但他不能因此忽略弟弟那种抓稻草样的状态。 他来到这个家时,简直是一场灾难。他九岁、早熟、经历特殊,攻击性强、语言不通,身上各种问题实在太过突出,单是处理他就已经足够棘手,以至于其他很多潜在影响都被盖过去了。养父因为过去一段友谊接手了他、可养母对此心怀不满,夫妻间当然屡次爆发过争吵。那段时间,那个家里就没消停过。 他弟弟当时三岁,完全不是能沟通的年纪不说,又性格内敛安静、在异能力帮助下会不由自主地规避冲突与矛盾,这导致他越来越回避。他的生活需求有专人照顾,亲生父母本就工作繁忙、余下那点注意力又全部被赤坂冶吸引走了。于是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家原本唯一的孩子被冷落了。 赤坂冶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可那时候事情已成定局。幸一甚至对他是依赖的,他甚至不恨他。 可明明这完全都是他的错。 ……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还爱他? 这么多年过去,多余的懊悔情绪早就沉淀进了更深层次的情感中。赤坂冶沉吟片刻,思考着绫辻行人白天说的‘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他’。既然这种方式不对,那他应该怎么做呢?他要怎么做,才能将这截意外断掉的家庭关系重新牵上呢? 在他思考的过程中,太宰治就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喂喂,开什么玩笑? 他就在他面前,可这家伙却开始走神、去想别的什么人? “我说啊。”太宰治忍不住挑了挑眉,提点道,“你那个弟弟……他现在不是姓佐久间了吗。那个佐久间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 第61章 060 小原久美的新任丈夫是位姓佐久间的男士, 对方同样因为一些原因离异,独子选择跟随父亲。于是,这个重组家庭有两个孩子了。 这两人甚至年龄相仿, 对面那名叫佐久间和真的男孩只比幸一小一岁。年龄相近、家世相当, 于是很自然的, 在前期来往时, 对方家长就会讲出‘让孩子们平时多交流交流’这种话。 而彼时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自己小儿子的小原久美只能笑而不语。 两个孩子都跟她亲近、没人乐意去今井先生那边让她很开心不假, 但她这两个儿子, 一个亲生的一个非亲生的, 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长子脾气拗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主意硬、行动力强、在得到良好教育之前三观就已基本定型,而次子有样学样, 聪慧、学习能力强、思维灵活, 躲在兄长背后那叫一个难搞。 在赤坂冶被扫地出门的次日, 赤坂幸一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投奔自己的哥去了。小原久美原本就没搞明白她家长子究竟是怎么上着上着学、就能顺便在社会上搞来这么多不干净的关系人, 这下好, 次子又给她来了一套断联逃学小连招。小原久美气个仰倒、一连雇了三个侦探,却连长子的踪迹都没摸着, 最后还是赤坂冶安顿下来后,小心翼翼地递了个消息过来报平安。 收到私家侦探传达的平安讯息时, 小原久美的表情精彩到难以想象。 她现在算是搞明白为什么前夫说‘他生父实在摁不住这小子、漂泊不定的环境不适合他,所以拜托我们帮忙养两年’了。要不是这孩子还服她管, 她就是长十只手也摁不住啊! 不过长子会垂着脑袋被她骂到萎靡不振, 不服管的就另有其人了。 ——幸好那孩子还能听得进某个人说的话。 自学就能成才的天才少年对学校没有一点好感,但他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学校。以及他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出席了母亲的婚礼,并在回家后拉着兄长喋喋不休地骂了他们三个小时:不负责任的母亲、浑身政员病的父亲、傲慢事多的大少爷。 赤坂冶听后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揉揉脑袋脑袋一通安抚。 赤坂冶如今一介目无法纪的社会败类, 以他的身份,实在不便与那位政员先生见面,更不好出席这种场合。他只看过照片、听闻过佐久间家的情况,还顺便听弟弟绘声绘色讲述了婚礼上发生的事——赤坂幸一不太喜欢那位佐久间先生,更讨厌那个叫和真的继弟。他怨气大到快把他跟佐久间和真说的每一句话都背诵下来了。 赤坂冶不打算评价养母选择的伴侣,但据小原久美说,对方似乎知道他的存在。赤坂冶很难描述自己在听到这件事时的心情,尤其这是小原久美在成婚前说与他听的。 因着这事,赤坂冶也投桃报李、稍微多关注了一下那个佐久间和真。 他认真思考了下太宰治的提案,觉得未尝没有道理:虽然依旧相看两厌,但同龄人相处起来、到底比跟长辈要更随性。如果那个家的某位成员能跟他弟弟熟悉起来,那情况似乎要理想许多? 为此赤坂冶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割地赔款,最后甚至表示:“你就去看看他们给你装修的卧室,就待半天,好不好?然后新年的时候我们回家、我们回横滨过年好不好?” 他们从小生活、一同度过了大半个童年与青春期的那个家如今已经空置,除了上门清扫、做房屋保养的人以外已经没人会去了。女主人迁入新家、男主人移居海外、两个孩子也各自有了去处。那栋宅子虽然还留在那里,却也仅仅是留在了那里。 赤坂冶有点不敢回去,因为他是被打出来的;赤坂幸一想要回去,却不愿意一个人回去。一栋屋子如果没人住的话,那便仅仅只是一栋空屋。 听闻此言,棕发少年惊讶地睁大了眼。 兄长跟母亲的矛盾他看在眼里,兄长跟母亲后续的往来也不曾隐瞒过他,兄长对‘家’这一概念的态度他更是非常明了。他不会做让哥哥不开心的事。 但这话都被主动提出来了,赤坂幸一光速应下,甚至提出:“圣诞节也要!” 赤坂冶:“…………” 他内心稍微痛苦面具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应了。 于是下个瞬间,赤坂幸一就跳起来欢呼、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兄长。赤坂冶原本半蹲在弟弟跟前,这一下差点扑得他重心不稳。他略微怔了一下,而后也不由自主放柔了表情,抬手环住自己弟弟略显单薄的身躯,轻轻安抚样地拍着他的背。 第77章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不论是久违的回家过年、还是赤坂幸一要去接触新家庭的事。 隔几天,赤坂冶和中原中也喝酒的时候——哦,他终于不用再端着酒杯装模作样了。中原中也在问过他的意愿后,干脆连杯子都不给他拿,恨不得直接给他点杯果汁。赤坂冶微笑着礼貌拒绝了——两人还谈及到月末的安排。 “我可能快要升职了诶。”橘发青年半躺着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他原本只在感慨,结果说着说着,就颇有些得意洋洋起来,“这次圣诞也能在横滨过了,这个月都不用再往外跑。等新年后,boss说要我去负责另一个工作……我现在已经是干部候补了,应该很快就能晋升干部了吧!” 赤坂冶默不作声,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标着数字的那几颗球,击出这一杆。 干脆利落的一声叩击响声,单号球滚着落进袋里。 “那很好了。”他淡定地回了一句,拎着杆绕球桌转了半周。 这次是接连的两声响,一颗不同颜色的球被撞了下去。白球回旋着在他想要的位置停下。赤坂冶三度架杆,比照着角度,再次击出一杆—— “真有动力啊。”他一边感慨着,“我要是上班也有你这动力,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哈啊?”中原中也表情要笑不笑,吐槽他,“说什么呢搁这?你已经够忙的了吧。你要是能把谈恋爱的时间腾出来……” 又是干脆的一声响,白球滑过一个弧线,命中赤坂冶瞄准了的目标。 “我没谈恋爱。”他义正言辞地表示。 中原中也翻了白眼:“好好好,你没谈。” ……单从赤坂冶这边、确实无法察觉出什么异样,他甚至空闲的频率都跟以前差不多。没有频繁回消息、没有煲电话粥、没有晚归时报备查岗等情况,也没出现坊间传闻的恋爱降智现象,但问题是,中原中也又不是不认识太宰治。 这人的行事逻辑跟方针没什么改变,一样恶劣一样嘴毒一样心狠手辣,加班跟摸鱼的频率也毫无变化,但硬要说的话,他仿佛……整个人的色号浅了一点点? 他似乎变了一点点,但那样的变化太过微弱、叫人几乎无法察觉。就好像香薰里混入了一点点木质调,整杯调酒里加入了几克不同种类的酒液,芝士蛋糕里点了两滴柠檬汁、一克新鲜香草荚——非常微弱,但足够敏感、足够熟悉的人能非常确凿地说,他不太一样了。 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了呢? 这似乎又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中原中也试探着问过一次,除了得到毫不留情的嘲讽之外,没能得到任何确凿答案。可中原中也又不是傻子,更毋论赤坂冶除了嘴上否认以外,没打算瞒他。 “你圣诞节什么打算?”中原中也问他。 圣诞节是个好话题啊。 说到这个,赤坂冶立马就来劲了。他手上这一杆差点打歪,紧赶紧慢赶慢地收回来、没叫球杆碰到白球。他重新调整了下角度,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圣诞节回家。” “啊?”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过去。赤坂冶此前略略提过,说他是被收养的、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云云。混黑的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大多不会选择加入mafia。在街头做不良、和横滨地下这种货真价实拎枪去火拼的mafia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后者是货真价实要赌上自己的命的。 没有家的人在横滨地下才是大多数。他都这样讲了,中原中也便体贴地不再问了。 所以听赤坂冶这么说,他是真的惊讶了。他直接坐了起来,语气是感同身受的喜悦:“恭喜啊!你们关系缓和了吗?你准备回去?” “嗯。”赤坂冶简短地说,语气也很放松,“有缓和迹象了,再等等,应该会好起来。不止是圣诞,新年也要回家——所以今年就只能给你送张年卡了。” “那真是件好事啊!”橘发青年表情有点兴奋,眼睛亮晶晶的。他直接起身,“嗐,你怎么总整这么多礼节性的东西?送不送都无所谓,空了出来……” 他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那。 赤坂冶正在架杆。绿色呢子的台面上,用以决胜的黑色八号球正停在一个绝佳的、连初心者都几乎不可能失手的完美位置,而白球静静地停在它不远处。 在中原中也堪称傻眼了的注视当中,赤坂冶沉着冷静地将球杆往前一送。 台球杆精准地命中理想击球点,一声干脆利落的叩击声,白球弹射出去、撞击中黑球,然后在袋口弹了两下,双双滚落进低袋。 “搞定。”赤坂冶帅气收杆,语气有些小得意,“下一把。” 中原中也:“…………” 他在那傻了十几秒,才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我靠,我才打了一杆!!你怎么直接清台了!!” “别管。”赤坂冶轻飘飘地说,“我技术好。” “你这混蛋是不是偷偷加练了!是谁之前连送了我三个自由——” “别管!是我悟性好——” “你这混蛋——” “而且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开不开下一桌?!” “开啊,必须开!你这家伙,给我等着!” “呵,谁怕谁。需要我提醒你么,你今天到现在只赢了一把。行不行啊中也,菜就多练啊中也。” “哈啊??你也就现在能嚣张一会了!” “……少说废话。赶紧的,你开球。” “啧,我开就我开。那你让让!” “我都快站到隔壁房间去了……” 赤坂冶说着往旁边挪了两步。而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豁然转头,“喂,等会。你喝了几杯了?” “……你小子是不是想打架?!我才刚喝了一杯!就你这酒量也好意思说我?!” “啧。我现在能喝两杯了。” “哈,两杯什么?别告诉我是啤酒?” ……啤酒跟水有什么区别! 赤坂冶差点脱口而出,但好赖还是忍住了。他阴恻恻地表示:“你以后出门谨慎点,别叫我逮到你喝醉。” 中原中也一杆大力出奇迹,在一连串杂乱的台球撞击声中,回身嚣张地冲他比了个手势。赤坂冶没好气地在心里吐槽几句,揭过这话题。 “怎么?”他问,“你圣诞节有什么安排?” 第62章 061 中原中也圣诞节没安排, 但赤坂冶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将把他有安排这事告知全天下。 鉴于赤坂幸一已经和小原久美约好了回家——尽管他一次都没有走进过那座房子,但各种意义上,那里确实能被称作为他的家——赤坂冶开始频繁往返东京、密切关注他弟的生活与心理状况。 在他弟摆弄着电视连接的游戏底座时, 赤坂冶就端着杯红茶、扒着座椅靠背反向坐在椅子上, 看他弟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自己摸武器时有种天然的熟稔感、仿佛对那些能夺取人性命的东西没有任何敬畏, 而他弟弟则在接触这些电子产品时、看着总有种如臂使指的顺畅感。赤坂冶每次看到都觉得很厉害。他不是电器白痴, 但远远比不上幸一对这些东西的掌控能力。非要说的话, 他只在察觉、搜寻监控摄像头这方面稍微敏感一些。 每次看到, 他都会想:会不会幸一跟他父亲一起去美国也是个好选择?他记得那位在移民后, 似乎是开了家科技公司,时不时就能从新闻上看到相关名字。 要不要考虑去留个学?赤坂冶思考着。 拜幸一选择母亲这方所赐,他与父亲来往更少、关系反而没那么僵。幸一在这方面这么有天赋, 哪怕没有亲子关系, 今井先生大概也愿意多照拂他些, 更何况这是他的孩子。 幸一在计算机方面很有天赋, 如今正赶上科技迅速发展的这波热潮, 继续发展下去绝对大有前途。他对好学者也相当宽容,深造后如果想要去当讲师、当大学教授应该也不错。如果想要经商、他的异能力也能帮他选择不吃亏的路, 几乎能说是稳赚不赔。如果想要从政,小原久美和佐久间先生的背景也会很有帮助…… 赤坂冶安静地看着他弟弟。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幸一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再发展新的爱好作为职业也可以。他拥有的是一个无限可能性的未来,他有权利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他相信他弟弟能自己做出选择的。 赤坂冶撑着下颚观察片刻, 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说, 我打游戏技术好像有长进。” “……”赤坂幸一闻言愣了一下。 有个强迫症加洁癖的哥,他当然不会将这些设备放在外面吃灰,只能每次要用的时候、拿出来重新装一遍。他三两下就已经连接好了外置设备,连音响都切换好了输入音源, 正在挑选准备放进主机的游戏卡。然而赤坂冶这一句话却把他定在原地了。 他像生锈的机器样一寸寸将脖子转过来,盯着他哥看了好一会。不论未来怎样、现在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天才气得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声、怒而指道:“你居然跟人在外面打游戏——!哪里来的偷腥猫!!” 第78章 赤坂冶:“……” 赤坂冶:“…………” 姑且还没忘记自己因太宰治而跟弟弟闹出过矛盾的赤坂冶心虚地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把杯子放回餐桌上。他清了清嗓,正色道:“这是个意外。” ……他跟太宰治那天撕得太难看。对方难听的话都撂到他脸上了,前前后后半个小时,愣是没说出过一句中听的话——他要么对此无动于衷、要么直接翻脸吵架。多余的拒绝只会增加口角,所以他才在对游戏兴趣不大的情况下,无言接受了邀请。 如果是正常状态的太宰治,他拒绝也就拒绝了,对面也没那个兴致非揪着他,但那天的太宰治显然有些不怀好意。赤坂冶趋利避害、觉得完全没必要跟他拧着来。 这对他来说还真是个意外。 可赤坂幸一完全听不得这话。 他气得快要蒸发了——意外意外又是意外!他哥这么多年对游戏一点兴趣没有,莫非会突然来了兴致、自己发展出个新爱好?怎么可能! 那么好,那么好极了。 让他猜猜看,他哥是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打的游戏?他哥怎么可能会去游戏机厅那种吵杂的地方?如果不是公司团建,他连酒吧都不想去!那么哄织田哥哥家的小孩、陪他们打游戏?怎么可能,他哥都没陪他打游戏,怎么会陪其他孩子打游戏! 他哥的人际关系跟他一样单调,能真叫他哥耐下心来对待、闲暇时一同打发时间的朋友真的屈指可数。那么这些人里头谁最可疑?还有谁曾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过? ……偷腥猫! 那个偷腥猫!!他怎么还没死!! 他不是都做到mafia干部了么?怎么就不来个人暗杀他一下?! “……其实。”眼瞅着自己弟弟有气晕过去的迹象,赤坂冶干巴巴地接出来后半句。 他一手屈着扒在椅背上,微微低头将下颚藏到臂弯里,做了个隐晦的、有点可怜的无助表情,闷闷地说,“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准备玩什么?能不能带我一个?” 赤坂幸一再次僵在原地,连脸上表情都定格在那。 他沉默了三十秒,然后肉眼可见地和颜悦色了起来。 ——好的,他现在相信那确实是个意外了。 在他哥含笑的注视下,赤坂幸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豁然转身,弯腰伸手去捡自己放游戏卡带的盒子。 “哥。”他问,“你想玩啥?” 正如赤坂冶了解弟弟,赤坂幸一也同样了解哥哥。 他深知如何刺激自己这位在小事上颇有胜负欲的兄长,不过顺手撩拨几下的事,他哥就沉默着被点燃了好胜心,盯着屏幕的眼神那叫一个专注。 赤坂幸一兴致勃勃,赤坂冶同样心情不差,两人从合作游戏转战到格斗游戏,居然是一连消磨了三四个小时在电视机前。矮桌上多了两三个空易拉罐,空盘里的水果已经轮换好几遭了,两人居然还没有收场、洗漱准备休息的迹象。 赤坂冶飞快操纵角色起跳、当空踢击,然后跃到对手身后,想也不想地下蹲,见缝插针又摁了下轻攻击。 他弟已经不止是握着手柄的手在用力了,连表情跟手臂也跟着一起发力。他角色掉了血,本人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嘴里飞快地念叨了一连串东西出来,宛若把游戏打成了声控游戏——他没想到他哥玩平台跳跃不太行、打格斗游戏居然这么厉害?? 赤坂冶压根不带放水的,中了两招也面不改色,耐心地等着蓄力条计满。找准一个空档,他操纵角色上前,准备组合按键释放角色大招…… 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弟操纵的角色毫无悬念地被命中了,但居然还侥幸留下了一丝血皮。赤坂冶眨眨眼,意识到自己伤害估算错误。这叫他略微有些惋惜。不过方才匆匆一瞥间,他已经看清来电号码显示了。 是织田作之助。 赤坂冶只能遗憾地看眼屏幕,试图单手晃动方向摇杆的同时、伸手去捡自己的手机。 他左手握着手柄、右手接通电话举到耳边,两人语速飞快地简短交谈了起来。赤坂幸一分神听了两句,发觉他们在说某个武器贩子的事,似乎是他哥想要的某个特定型号的武器出了差错。 “……这样么。”听完织田作之助简述的情况,赤坂冶微微蹙了蹙眉。不过只半秒钟,他就重新舒展眉头,“那算了,无所谓。” “你不是有一把了吗?”织田作之助问他。 “那把口径太大。”赤坂冶徒劳躲避着、看着自己的角色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揍倒、血条迅速下降,嘴里还若无其事地回答着,“我是去给人帮忙的,万一真把他们的目标打死就不好办了。不过没事,我多注意点就是了。” 对面想了想:“你什么时候要用?” “年后。” “那我到时候借你好了。不过我很久没用过了,可能得检查一下。” “我来也可以。” “成,回头有空来拿。” “谢了。” 他们三言两语说完正事,便随便切换了话题。 赤坂冶近一个半月有点空闲就往东京跑,日程方面相当吃紧,所以才拜托织田帮他关注着点此事。对面略略听闻了他这边的情况,在隐约听见通话里游戏背景音后,好奇问道:“你在哪?” “东京。”赤坂冶一边说着,一边摁了免提,将手机随意放在他和弟弟中间。他已经被清空血条送出场、上把游戏被判负了,不过新的一局已经开始。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游戏画面上,一边说道,“我跟幸一在打游戏。” 赤坂幸一适时地出声,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织田哥哥,好久不见。” “噢,幸一。”对面语气很平和,“好久不见。” 赤坂冶见缝插针、轻飘飘冒出来一句:“我们圣诞节跟新年打算回横滨过。” 尽管他语气依旧平稳、甚至显出几分沉着冷静,但这暗搓搓炫耀的劲熟人全都能感受出来。一旁的棕发少年简直浑身舒坦。他悄悄竖起耳朵,偷偷瞄了几眼自己兄长,甚至一着不慎、按错了好几个键。 和心不在焉的弟弟不同,赤坂冶完全没分神。他目光一错不错、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抓住这个机会打出一套连招,才微微偏头、含笑瞥了眼自己的弟弟。后者气鼓鼓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尽管成长轨迹不同、但他们的青春期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织田作之助当然知道他们的情况。闻言,他有些惊讶地表示:“那真是件好事。恭喜。” “你们呢?”赤坂冶操纵角色后退、给他弟弟留出重振旗鼓的空间,一边问道,“有没有什么安排?” 赤坂幸一没能第一时间领会,困惑地转头过来。于是赤坂冶跟他比了个‘孩子们’的口型。 织田作之助倒是毫无障碍地领会了,有些苦恼地表示:“我有在考虑要不要带他们去看烟花……但到时候市里人会很多吧?” 唔,一个成年人带五个孩子,确实是会有些不便。 赤坂幸一眨眨眼,和自己兄长对视一眼。赤坂冶略有些惊讶,甚至又确认了一遍,得到弟弟肯定的点头后,才开口问道:“那要不要来我们这边?” “嗯?” “平安夜晚上可以住一晚,第二天再回也没关系。客房有,而且从花园角度能看到港口附近放的烟花。我可以弄个圣诞树回来,他们有兴趣的话,可以留着叫他们装饰。”赤坂冶沉思片刻,“或者我都弄了也行。” “不打搅吗?” “不会,原本也就我和幸一两个人。”赤坂冶放下手柄,拉着自己有些害羞的弟弟,亲昵地与他贴了贴额头。后者因不明原因而表现得有些拘谨。见他这样,赤坂冶没忍住笑了下,重新捡起手机,“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于是对面应下来。 他们都是说话干脆的类型。 不过赤坂冶紧接着表示:“具体的回头再说吧。我打游戏去了。” ——可恶,他就说句话的功夫,居然又被弟弟按着打了。 ……他这位友人真是一碰见他弟就开始脱线。 织田作之助在电话对面听着,颇有些无奈。他摇摇头,说了句:“行,你们玩吧。回头再聊。”就挂断电话。 他收起手机,端起面前的酒杯,和正巧抬头看过来、检查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店主人视线撞在一起。于是他微微颔首示意,抿了一口高度而回味无穷的酒液。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63章 062 武器、尤其是长久放置不用的火器在使用前最好经过细致的检查和维护。织田作之助当然不会犯‘忘记保养武器’这种初学者错误, 但那把枪许久没被动过也确实是个事实。 这种事早做准备当然比晚做要好,所以赤坂冶隔了几日就约好时间、上门去找友人拿东西。 “是吗,辞职了?”赤坂冶一边检查着东西, 一边听友人聊着近况, “那也没办法。幸介真嗣他们什么反应?” 第79章 “倒是还好。” 红发青年站在边上看着他, “他们很喜欢那位老师, 那位老师对他们印象也还不错。只不过上起课来压力确实大了些。他似乎还在读大学, 也不是全职教师。” 不是因矛盾或者别的什么不欢而散就好。 赤坂冶微微颔首:“这段时间感觉成效如何?” 织田作之助言简意赅:“比自学强。” 这话赤坂冶一听就笑了, 友人话里那股无奈的家长劲儿让他很轻微地挑了下唇。不过他很快就放平唇角:“那回头再看看。” 当事家长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很快切了话题, 赤坂冶随口说起自己的规划。 “我决定那天翘班。”他说,“那房子很久没住人了,感觉得收拾一下。” 织田作之助并不吐槽他为了一个圣诞节如此大费周章, 反而两人一起认真思考了下圣诞节的经典搭配。 “圣诞树, 圣诞晚餐, 圣诞袜, 拐杖糖, 礼物……还有篝火跟壁炉?”织田作之助茫然地问,“你家有那种东西吗?” 赤坂冶:“……” 这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他想了想:“有燃气壁炉……再加个环境音?” “……你好努力。”织田作之助如此评价道。 “也还行吧。”赤坂冶持中肯态度。 因为他感觉他也就说一说, 真做了反而画蛇添足。 他将各零件安置回原位、将箱子盖上,好奇多问了句:“你去年怎么过的?” 说他们是仪式感强、能记住每个节日的人未免有些离谱。如果不是今年情况略有特殊, 赤坂冶一般也会将这个跟新年凑到一起的外来节日忽略过去。庆祝节日这种闲情逸致……他们一般还真的没有。 织田作之助显然也跟他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仔细思考片刻,才分享了件沾边的小事:“虽然不是圣诞, 但去年年关将近的时候……跟太宰和安吾一起写了年卡。” 赤坂冶极不明显地怔了一下。 不像常人会兴高采烈地分享经历, 织田作之助只平淡地叙述着:“我们刻了红薯章,安吾不太擅长画画,而太宰把年卡画成了诅咒信。那张贺年卡上还带着压岁钱抽奖,不过很遗憾, 最后没中。” 他回忆片刻,不确定地说:“……安吾那张好像也没中?” 一般人在收到贺年卡时,会分心关注上面的压岁钱抽奖吗? 这样的吐槽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赤坂冶摁了回去。他眼睑微动,睫毛轻轻颤动两下。 织田与那位‘安吾’收到了年卡……所以是太宰送的?朋友一起画年卡,最后拿到了自己的作品。听起来还挺不错的,不像中也,已经吐槽他三次了,说他居然这么在意礼节性的东西。过分。 赤坂冶沉思片刻,才问:“这么说的话,太宰一般也是一个人?” “大概。”织田作之助看他一眼,“你要喊他一起吗?” “……”赤坂冶张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卡了一会,好半天才迟疑地冒出一句,“会介意吗?” “问我?”织田作之助答,“当然不会。我看起来像是会介意这种事的人吗?” 当然不像。 赤坂冶意识到自己多嘴,默默移回视线,将重量不轻的金属长盒提了起来。他垂眸思考片刻,表示:“我不确定,到时候再看吧。” 虽然织田这样问了,但这不过一瞬间的突发奇想,对方有没有兴趣、会不会拒绝都不好说。 而且……他得先和幸一聊一聊。 ** 深墨色的丰田世纪匀速驶入这片街区,在绿树成荫的坡道上略过,两边仅是精心打点的精致宅邸与高墙深院,路边几乎没有行人。赤坂幸一面无表情坐在后座上,靠进座椅、双腿交叠,身体放松,偏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他的头发剪过了,再扎不起来小辫子,只留了个清爽而帅气的短发。他将那些年轻时尚、却在某些人眼里显得不够上档次的项链跟饰品全都摘掉了,只留了一枚低调而价值不菲的耳钉,过于运动休闲的夹克外套和球鞋也被换掉,换成了衬衫长裤和皮质腰带。虽然没打领带、但修饰身形的正装一上身,就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挺拔。如此,他只略微沉下脸,就显得像是换了个人。 赤坂幸一当然不喜欢这么穿。 跟舒适度之类的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单纯对这风格有意见。从私立学校一路念到初中,他对那固定的圈子跟严苛的服装要求已经受够了。自从他跟着兄长离家,他们两人就再没花过家里一分钱,于是赤坂幸一就像是故意拧着来一样,什么年轻时尚非主流的都试一试。他甚至不会排斥女装,反正他哥对易容异装这事态度也很平常。 可既然答应了兄长,赤坂幸一再不情不愿,也勉强拿出了些态度。 小原久美成婚三年有余,他却只与继父见过一面。这再次见面,他得多少体面点、符合点人家的预期,未来才好继续来往。 司机踩了刹车,几乎平稳到无法察觉的减速过后,车辆缓缓在宅邸正门口停下。赤坂幸一下了车,目不斜视走进一楼。他拒绝了旁人想要帮他拿随身物品的行为,背包斜斜挂在肩膀上,给他增添几分学生气。 对面也很给他面子,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尽管是休息日、但工作依旧繁忙的两位长辈特意空出了时间,佐久间和真也从里间出来。他还穿着名牌私立中学的制服,看起来是刚从学校社团回来。佣人在客厅不显眼的角落静立,没有多余而失礼的打量。 这味儿太冲了。 赤坂幸一讨厌他们。 他冷着脸,视线扫过他们每个人,最后略过佐久间先生完美无缺的笑脸、定格在小原久美仅带着浅笑的面容上。曾经和幼子爆发过无数次争吵的女士几乎以为他要翻脸了。 不过下个瞬间,赤坂幸一只是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来。他的长相精致甜美、但打扮与气质并不缺乏男性色彩,只叫他明明是在浅笑的情况下,硬生生显出几分可爱来。 “母亲,父亲。” 他轻快、却又不至于轻佻地说,与他们分别见礼后,才将视线落到一旁的少年身上。清瘦挺拔的黑发少年虽然脸上挂着笑,却怎么看都浮于表面。两人视线略微一碰,赤坂幸一的笑容愈深,佐久间和真的表情却有点挂不住了,眼里的不友善几乎要溢出来。赤坂幸一这才微笑着说,“还有和真弟弟,好久不见呀。” 佐久间和真:“……” 他拿出了他前面十几年的修养,才没叫自己表情当场裂开。 yue,管谁叫弟弟呢! 上次在婚礼后台差点骂起来的难道不是他俩么?? 然而赤坂幸一表情丝毫不变,那眉眼弯弯的笑容不至于跳脱出他的年龄、却又有几分特别的感觉,整个人的状态和只比他小一岁的继弟截然不同。 小原久美余光一扫,就将自己继子的表情看在眼里。她重新将目光落在幸一身上,心里是止不住的讶异。她没想到几年过去,这孩子已经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在她记忆里竖起浑身尖刺、总在悲伤或愤怒的孩子,如今已经能游刃有余地管理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将它们转换为武器了。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二人脾性特征差异实在明显。 小原久美注意到自己丈夫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已经在为眼前的暗流涌动感到抓瞎,就觉得有些好笑。她眼中漾起些笑意,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题:“幸一,快进来吧。怎么还带了包来?刚从学校过来吗?” 赤坂幸一随便应了两句,放过佐久间和真,迈步进屋。 而学业确实是个好话题——虽然对佐久间和真来说不是——跳级上东大的天才少年,有太多可以询问或是夸赞、关心的话题了。这叫只比人家小一岁,却刚刚升上高一的佐久间和真感觉浑身不舒坦。然而他还需要不舒坦很长时间。 赤坂幸一是上午回来的。他们聊了一两个小时、又一同共进午餐,而后才是午后休息时间。于是小原久美可以顺利地说出‘去你的卧室休息一会吧,看看有哪里不喜欢、想重装的?’之类的话。 当然没有啦。 一同度过了四五个小时后、显得跟他们更亲近放松了一些的赤坂幸一带着可爱的笑容如是说道。 因为——当然是哪里都不喜欢啦。 这个家里又没有他哥在。 只能说某人装模作样的能力飞速上涨,只几个小时,对‘理论上是自家孩子’的继子没那么警惕的佐久间先生已经基本放松了下来。他虽然有察觉到赤坂幸一没那么真心,却也没注意到他抵触情绪有这么重。听继子这么说,他也笑起来,跟着聊了几句家常话。 于是很快,两个未成年就被赶上楼,美其名曰房间离得近、可以多交流一下。对此,杀心疯涨的赤坂幸一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而看他这张笑脸快看吐了的佐久间和真也恨不能举双手赞成。 第80章 两人很快离席,一前一后上了楼,路上还彼此都做出了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佐久间和真在前引路,在某间房门前站定后,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就是这里了,你的房间。” 赤坂幸一礼貌道谢,越过他上前,伸手去够门把手。 他打开门,看都不多看一眼就走了进去,随手将包往椅子上一丢。佐久间和真也顺势往里走进两步,回头瞥一眼、发现二楼没有佣人后,就紧接着关了门。 随着房门被阖上,锁舌抵上卡槽、慢慢滑动过后,发出轻微的一声金属摩擦响,两人瞬间变了脸。 “笑得恶心死了——” 在学校里大抵能凭借家世、外貌、以及成绩成为风云人物的高中生露出了仿若生理性厌恶的表情,“我看了都想吐。父亲是怎么对着你吃下饭的?” 赤坂幸一脸上表情完全消融了,最后只余下个完全能被称之为漠然的神情。 他甚至懒得和这家伙吵。他今天已经够不爽的了。 “那就滚。”他眼皮都懒得翻一下,直接踢开椅子、从包里取出电脑和数据线。他那微微扬起、轻快的语调也没了,语中只带着淡淡的讥讽之意,“高中生就好好回去温习功课吧——别在这碍我的眼。” 第64章 063 赤坂幸一在佐久间和真眼里, 是个很奇怪的人。 在阶级固化的社会,稍微往上走一点后,其后裔就在无形中被分级,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 但自然而然的, 周边接触的就都是同样非富即贵的类型。然而‘今井幸一’像是被这一层级淘汰出去的人、是生活的失败者, 学校里的loser, 彻头彻尾的怪胎。 父亲再婚时, 佐久间和真听闻到的消息还是他在学校被孤立、听起来境遇不佳的样子。尽管见到本人后, 发觉本人完全不是自卑怯懦、没有自信的类型,但那臭脾气也确实值得被同龄人排挤。 ——不独赤坂幸一回来后骂了他三小时,佐久间和真回来后, 也跟朋友狠狠把他骂了一通。 结果谁能想到, 几年不见, 这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父辈口中的天才。 这落差感不可谓不大。 一个在同辈里成长轨迹如此迥异的人, 若说佐久间和真对他没有半点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今日一见, 发觉他还是记忆里那讨人厌的样子,叫佐久间和真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挖苦讽刺的嘴。 ……可在反感的同时, 他也难免意识到另一件事:这个人从未在意过外界评价、一直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 佐久间和真随意在矮桌边的地毯上坐下,打量着赤坂幸一。 这人此刻只露出侧脸, 眼神微冷、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出几分冷厉,倒有点像他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彻头彻尾的精英子弟形象, 而且是有专长、有魄力的那种。 佐久间和真勉强能承认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还不至于心胸狭隘到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忽略。可是…… 他支着脑袋观察他片刻,冷不丁问道:“所以你还和你那个哥哥住在一起?” 棕发少年的动作一下就顿在那里。 他没兴趣叫佐久间和真看清他在做什么,虽然他也不认为这人看得懂。他将电脑转了过来,从佐久间和真的方向只看能看见竖起的屏幕后, 他单手撑着下颚,另一手手腕微动、似乎在操作触摸板的样子。 然而此言一出,赤坂幸一就微微偏头。 带着几丝凉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仿若泼下来的一盆水。 见这反应,佐久间和真还能不知道答案? 他忍不住皱起眉,说道:“我真搞不明白你。” 尽管养子不便再露身份,但小原久美也没打算彻底抹除他的存在。打从一开始,这就是赤坂冶一个人的决定,她从未赞同过。这段婚姻并不纯粹是为了利益最大化而做出的选择,所以她不希望对方连她长子的存在都不曾知晓。 而佐久间先生知道后,鉴于他们亲子关系不错,佐久间和真也就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么个人。他几次好奇试探下来,也多少了解到了些那个不知名存在的情况。 “……那种不入流的家伙。”佐久间和真说,“他要真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也就算了,但实际上也只是个叫不上名号的不法者吧?只会实施暴力、靠勒索跟违法勾当生存的家伙……” 佐久间和真皱紧了眉头,吐露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自甘堕落、和那种人在一起?” 赤坂幸一:“…………” 他偏头打量着佐久间和真。 这种略带疏离感的公子哥有着一副好皮相,个头几乎跟他持平,皮肤跟面容是精心养护过的白皙。他一看就有着规律的运动习惯,身形匀称,比例也颇为出色。利落的短发将额头裸露出来,显得精神而成熟,不像绝大多数的高中生那样满身少年气,从头到脚、从领带到腕表到校服细节处全都挑不出错处,此刻他最不规矩的地方怕是这不够体面、一腿屈膝放平在地毯上的坐姿。 一个在各种场面都能拿得出手的人。 但赤坂幸一只觉得荒谬。 “…………” 翻涌上来的反感太过强烈,甚至让他有点无动于衷。 他这位继弟言辞尖锐、但语气并不激烈。他并非在挑起争吵、或是挑衅,他看过来的目光是发自内心的不认同跟淡淡的嫌恶。 赤坂幸一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他只盯了他片刻、而后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哇,他又进步了……这算是进步吧?赤坂幸一心想。 ……要是他以前也能这个态度,就不会屡次跟妈妈吵起来了。 哎呀……他哥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不过这种事就不必告诉哥哥了。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心情略微好转。想到哪做到哪,赤坂幸一伸手就去摸自己扣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而差不多就是这一秒钟,在他指间还未触及到机壳的瞬间,他们都听到那只手机发出绝对惹人注意的提示音、在桌上剧烈震动了起来。 赤坂幸一眼睛一亮,立马伸手去转自己的电脑。 佐久间和真不明所以,只看到他飞快地查看了什么东西,然后忽地扣上电脑、豁然起身,拔了手机数据线就往外冲。 “等等!”佐久间和真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去哪?!” 赤坂幸一已经一把打开门、人都冲到走廊去了。听闻此话,他停下脚步、扒着门框向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那是一串钥匙,一串原本被佐久间和真带着身上的钥匙。是他今天撇开家里司机、自己骑摩托回来时带在身上的钥匙。 认清那东西后,佐久间和真难免一愣,惊讶地伸手去摸自己口袋。 ……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赤坂幸一的话这才慢半拍飘过来:“借我用用啊,想起来的话一定还你~!” 佐久间和真:“……” 见了鬼了。他这位继兄不在家的时候,究竟都学了些什么啊! ** 赤坂幸一也不是非得捉弄他这位继弟,但主要今天时机不赶巧。 他来时是叫司机接的,按理说走时也会有人送他。可如果他要去做点什么的话,等人接送、而且还是不听他话的人接送就太麻烦了。幸好他假期里抽空跟东寺去考了驾照。 他将耳机别到耳朵上,用耳机线连了手机,自制的小程序在持续用机械音为他播报可能地点,而他早在之前就将这附近的地形全部摸透了。以有心算无心,终于,又一次偷溜出来逛街的绫辻行人被他给逮住了。 他将车子停在附近可停靠的位置,然后一路拔足狂奔冲过来。在转角处,他一个滑步、双臂展开,冷不丁拦在人面前,脸上是因肾上腺素而有些亢奋的神情。 金发侦探及时刹住脚步,表情略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哟!”赤坂幸一跟他打招呼。 险些跟他撞上的绫辻行人:“……” 赤坂幸一才不管他那幽幽的目光。他打了招呼、又对他笑过,便自觉礼节做到了位,爽朗地表示:“我有事想拜托你!” 还真是不见外。 绫辻行人忍不住挑了下眉:“……在那之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棕发少年没有隐瞒的意思,声音清脆极了,干脆地说:“因为我黑了你事务所的监控!” 绫辻行人:“…………” 他无语地将烟管拿远一点,免得烟雾从斗钵口飘出、被眼前这人闻到。 唉,真是服了。他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能被一个小孩得手,异能特务科到底还行不行了。 被麻烦事找上门的侦探先生表情有些不豫。他依旧是抱着见崎鸣的人偶,懒洋洋看着他。赤坂幸一也不讲废话,开门见山地表示:“我想加入异能特务科,想拜托你引荐——或者你干脆想办法叫我加入吧。你在那个组织里地位很特殊吧?” 他们某种意义上还算熟悉。 赤坂冶一通操作、金钱跟好话双管齐下,叫他们三人一块逛了近三个小时的街,其间不论是尖刻挖苦、插科打诨、还是单纯的闲聊,总不至于一路沉默。绫辻行人对这对兄弟印象还挺清晰,而赤坂幸一也姑且对这位侦探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简单来说,他是个聪明的好人。 第81章 然而好人君同样很干脆地表示:“你找我没用。” 他看着眼前这棕发少年。他比他矮了一截,此刻正目的明确地仰头看他、隐晦地在装可爱。不过绫辻行人不吃这套。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个被监督的家伙,没那么大的权利。” 然而赤坂幸一也不吃他这套。他非常肯定地说:“不需要职务,你也能办到。” “我为什么要帮你?”绫辻行人说,“未成年少来掺和这些事。” ……正因为他是未成年,他才不便走正常渠道进入异能特务科。体制内要熬资历、要讲究的东西太多,如果要走正常途经的话,他恐怕得需要大学毕业后才能被纳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但那时候就来不及了。他急,他很急。 ——最近他哥态度很反常。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他真要把自己急死了。 赤坂幸一笑颜如花:“我还是未成年呢,如果——” 他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尾音,见绫辻行人微微蹙眉,才收了架势。他笃定地说:“我哥很忌惮你,但我不一样。你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我能看出来。你会答应的。” “……”绫辻行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锋利而冷淡。 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答应的意愿以及理由,但看这家伙的模样,似乎也不是无的放矢。 所以,现在他还没有答应的理由,但未来会有? 这家伙能够一定程度预测未来? ……这家伙将自己的异能力藏了这么些年,怎么想的,忽然就决定要蹚这趟浑水,把自己暴露出来? 挡在他面前的棕发少年表情不变、无惧的目光直直迎上他。然而在那能剥茧抽丝、将人寸寸拆分开来的锋利目光下,他隐藏极深的焦躁不安根本无所遁形。 在校园里生活着的、在被保护着的干净环境下长大的人跟地下世界那些家伙有着本质的区别。眼前这人绝对算不上天真蠢笨,眼神却依旧始终留有清澈的底色、身上带着些冒失之气。 这到底都怎么想的? 绫辻行人冷淡地看了他片刻,才厌烦地摆手:“……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 第65章 064 云层慵懒地铺开、像海浪一样在天空中卷起波纹。海面远没有它那么舒展自在, 海浪被风推着、一波又一波地往岸边涌来,在礁石上‘哗啦’一声拍出浪花。白沫飞溅、又慢慢缩回去,堆积在礁石群底部, 被退走的浪带回海中央, 只在礁石上留下深色水痕。 扒在阴影里的藤虎密密麻麻, 涌动的浪带来咸味, 而等视线放到水天相接处, 才能看到近乎恒久不变的平衡点。 太宰治就坐在石砖垒成的路牙上, 吹风看海, 盯着远处发呆。 忽然间他电话响了起来。 他低头查看一眼,发现竟然是赤坂冶打来的。 这很奇怪了。 大上午的,找他什么事? 太宰治随意接通电话, 问了句:“喂?” 熟悉的男声从对面传来, 语调平淡而沉稳。 “在哪?” 还真有事找他? 太宰治随口报了地点, 而后才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 对面这么说, 然后径直挂断电话。 太宰治也不在意, 将手机收起来后,依旧是坐在那吹风。 今年冬天天气干而冷, 比去年降温更早。不过横滨临海,只要不刮风、有太阳, 那温度就多少还在接受范围内。太宰治就懒洋洋坐在这里,看几只黑尾鸥在低空盘旋着, 时远时近, 最后扎堆落到了水边的一块黑色礁石上。白浪打到它们脚边,而那几只黑尾鸥只是缩着脖子静立、或抻着脖子迈动细细的脚踱步着。 几只看起来就有点坏的鸟。 ……要是有薯条的话,会不会被抢走? 太宰治漫无边际地想着这种无聊的事,直到有人从远处靠近、而后放慢脚步, 在他身侧停下。太宰治等了两秒,才奇怪地向后仰头、歪着脑袋去看他。 “冶君?”他眨了下眼,“怎么了?” 太宰治像是永远都穿着一身黑衣,那身沾上血也不显色的黑西装像一个人设将他包裹起来,仅裸露在外的那只眼看不出他的情绪。哪怕是冬天,他也没加厚衣服或是多穿一件,吐露字句时凝结起的白色水雾都不显得那么清晰。他像是察觉不到冷,闲闲地在这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鞋底去踩礁石凹凸不平的顶部,有种诡异的、纯真的可爱感。 赤坂冶在他身侧蹲下,双肘搭到膝盖上方位置,偏过头看他。于是太宰治也跟着转动头部、眼神追着他落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身体只间隔一拳的距离,然而他们却习惯而自然地、谁都没有错开眼神,注视着对方。 “没有工作?”赤坂冶问他。 太宰治又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闪动、像蝴蝶颤了下翅膀:“……不啊。我在工作呢,我在等黑蜥蜴的人来这里找我哦。一会有个任务。” “嗯。”赤坂冶沉思片刻,抬手抵住下颚,“这样啊……” 太宰治淡淡地看着他。 ……他们其实很少在白天见面。与其说是很少,不如说是没有过。他们也很少一同在公众场合出现。与其说是很少,不如说是只有他去找赤坂冶的那几次、或者干脆就是偶然碰见。极少数的几次、赤坂冶主动跑来接他的时候,也只在车里坐着等。 他都说了有港口mafia的人要来,这人怎么还不走? 打什么坏主意呢这是? “有事就直说?”太宰治表示。 “没什么大事。”对面那人回答,“就是问问你有没有空陪我。” 太宰治:……哈? 他一时间有些无语。 就为了这,专门跑过来才问? 不过对面紧接着又讲:“但有工作就算了。” 他丝毫没有再磨一磨、再争取一下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准备起身了。他平静地表示:“你忙吧。我先走了。” 太宰治:“……” 对面真就站起来准备走了,叫太宰治更无语了。 他跟着转过身,一条腿支到身侧。 “什么啊。”他抱怨道,“要陪你多久?” 赤坂冶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黑发干部脸上泛起丝丝情绪,语气有些不满、却懒洋洋的,像是连多问两句都没力气。是很日常的、属于太宰治的丧的状态。 赤坂冶想了想,不确定地说:“看你心情?” 他毕竟没提前问过,这种临时约人、约不到才是正常的吧?赤坂冶没抱什么期望,他说‘看你心情’,那就是真的看他心情的意思。 太宰治看了他几秒钟,才懒懒地挪开目光。 “……好啊。”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紧不慢地摁键发了几条消息出去。明明是组织的干部,他却一副理直气壮、事不关己的架势,“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推后吧。boss会理解的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还真是颇受宠爱啊。 赤坂冶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就算是拥有高度自主权的干部,那也只是任务中的行事手段吧。一般的首领会对部下纵容到这种程度吗,就算真的是无关紧要、不赶时间的任务? 赤坂冶默不作声,只等太宰治扣上手机后,俯身伸手过去,拉了太宰治一把。这人手冰凉凉的、指尖的温度低到有些离谱。于是赤坂冶一瞬间居然不想松开了。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将他修长的手指拢在掌中。 太宰治借力起身后,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还小声给自己配了一个发声词。他在路面上站定,两秒过后,发现赤坂冶还不松手。 他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 赤坂冶的手比他的手大,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这人比他高出将近二十公分,手比他小才是见鬼了。赤坂冶皮肤还比他的要略黑一些,两只手这样握在一起,肤色对比还挺明显。他大概在任务需要之外也有保持锻炼的习惯,远比他使用武器的频率要高,所以除了传递过来的温暖体温外、硬茧的触感也很分明。 也许是因为难得在外面这样,太宰治居然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 ……这种纯情的牵手方式,带来的感受和十指相扣时的差好多哦。他颇有些兴味地想。 不过接收到他的视线,如此动作的人反而误会了什么。他下一秒就松了手——不是那种松开而后收手的方式,而是放松力道托着他、给予了太宰治自己收手的选择。 ……这些小动作都快把他暴露完了。他本人到底意识到没有? 太宰治玩味地瞥了他一眼,赤坂冶泰然自若地回视。 短暂而无声的交锋过后,太宰治很自然地收回手,于是赤坂冶也把手收回去,随意放进了口袋。从他起身到现在、全程不过三四秒的时间,两人全都移开目光,各自往旁的方向看去。 “走吧。”太宰治如此说。 第82章 理论上赤坂冶是有规划才来找他的。不过在那之前,太宰治无端冒出来一句,“冶君,我想吃薯条诶。” “那吃。”赤坂冶直接转身,“想吃哪家的?” 说的好。 他怎么知道? “……快餐店的?”太宰治想象了一下,“我想要那种热气腾腾、厚实一点、但外壳是脆的那种。” 赤坂冶很习惯他忽然冒出来的挑剔要求了。早在一开始,这人还非自愿地留在他家养伤时,就已经会在吃食上努力刁难他了。 他只是淡定回道:“那连锁快餐店肯定不行了。我高中时有家喜欢的店……算了,你就当去尝个鲜。不行再换。” 太宰治与他并排走着,闻言笑了下:“我吃不了那么多啦。” 赤坂冶并不吱声。 于是太宰治又问:“要陪你做什么?” “我打算回趟家。”赤坂冶微微偏头、视线看了过来。他语气没任何波动,只平静地说,“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找你陪我一起。” ** 原本的今井宅位于横滨绝对的富人区,无论是治安、社区街道布局、还是旁的什么,从进入这片区域就能察觉出明显的氛围变化。这栋两层的宅子带了前庭跟后花园,单房屋面积就足够宽敞,装修跟摆件、陈设,哪怕过了这十来年也丝毫不显过时,反而在时间沉淀下显得更有韵味。 尽管早知道他曾经生活条件极好,但真踩在踏石步道上时,太宰治还是啧啧称奇。他一副好奇的模样到处张望着、沿着廊下溜达到后院那边,发现尽管没人居住,观赏植物也依旧有被打理修建过的痕迹,和这种民宅经典配置的枯山水配在一起、视觉效果相当出色。 啧啧,太宰治感慨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廊另一侧、在仰头观察木质结构细节处有没有保养好的赤坂冶,扫了眼他那身异常低调的便装。 怎么搞的啊,真的是。 怎么被养了这么多年,审美偏好还一点没被感染到!这人甚至不喜欢睡榻榻米! 太宰治只揶揄地瞥了几眼就收回目光,恰好错过赤坂冶旋即扫来的视线。 赤坂冶没错漏他熟门熟路、仿若很熟悉这类宅邸结构般的直接自己摸到庭院的行为,这叫他神情若有所思。他还记得自己之前调查太宰治过去履历时一无所获的挫败感,不过……哎,都做到港口mafia的干部了,太宰治去过几次这类宅邸也很正常吧。这好像不能用来做明确判断。 他略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也不管太宰治溜达到哪去了,直接自己进了内室。 这栋宅子定期有人打扫,但太久无人居住,想使用的话还是要稍微收拾下——尤其是对赤坂冶这种人来说,他不自己过遍手就难受。再加上他得估算下哪里需要装饰、一共需要采买多少圣诞节饰品、以及晚上要买多少食材。 织田明确点了要吃咖喱,幸一大概会想要寿喜锅,除此之外……既然是圣诞节,是不是应该再买个草莓蛋糕? 这栋屋内设有两个客厅,赤坂冶觉得和室房间使用不便,而且他们几人、尤其是孩子们的生活习惯来说,肯定是更适应西式房间布局。他跟弟弟商量过了,两人都觉得可以只布置西侧的洋式客厅,沙发茶几电视一应俱全。单独再去餐厅吃饭太冷清没氛围了,左右也没有在意规矩的长辈盯着,他们准备直接把餐桌拖过来。壁炉只有燃气壁炉作为装饰,甚至功能上与地暖有所重叠,打开空调开了地暖等待加热后,这壁炉就几乎只有装饰作用了。 这里毕竟是赤坂冶曾生活过七年的地方,他闭着眼睛都能摸清屋里的布局。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意识到自己仍保有些主人翁意识,这叫他在不免觉得好笑的同时,也干脆直接地挽起袖子开始重新规划布局——以及,他还得去检查遍厨房。哎,出去住了这么些年,他现在还是更喜欢半开放式厨房。这种完全分离的封闭式厨房,在没有佣人的情况下,从厨房到餐厅实在有段距离、非常不便利。 等他折腾了一两个小时,终于用手背擦下额头、放下袖子时,他才想起来这期间他居然完全没见到太宰治。 ……那家伙,跑哪去了? 不会趁他不注意搞了什么有的没的吧? 总不至于找根房梁直接上吊了……吧? 赤坂冶心情复杂地在一楼和庭院转了一圈,未果。这叫他隐晦松口气的同时,心情更加微妙了。他只能上楼去找。 他甚至没先去找人、而是专门去确认了一遍,确认他养父母的卧室、书房都没被进去过,才略微放下心来,往二楼另一翼走去。他与幸一的房间都在那一侧。 只有两个人在的宅邸空荡荡的、安静到有些不可思议,从障子窗落进来的日光叫深色柚木地板反出些细微的温润光泽。赤坂冶走路近乎没有声音,哪怕是这样安静的情景下也察觉不到声响。 他跨过幼时觉得有些漫长的走廊,越过他弟弟的房间,来到自己曾经的卧室门口。 门果然是开着的,被虚掩着。 想也知道,太宰治在里面。 他心里轻叹一声,拉开门走进去。 “在做什么?”他问。 第66章 065 这间卧室相当宽敞, 半榻榻米半木质地板的分区设计在视觉效果上做得非常和谐。朝南的大窗将外面的风景框进画布,两侧静静悬挂在那的双层帘是素雅的浅色,被黄铜帘钩挑了起来。 听见他的声音, 黑发青年转头望过来。 他正坐在立柜跟前, 长款黑色大衣落在身后、堆在榻榻米上。他看起来已经挨个将抽屉翻了个遍, 身边放着好些杂物, 手上捧着的则是一本翻开的相册。 丝毫没有在人家家里乱翻、随便查看私人物品的自觉, 太宰治看过来的目光坦荡极了, 鸢色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颇为无辜。 “呀, 冶君。”他打了个招呼,“看看这是什么?” 赤坂冶猝不及防,就见他高举起手中相册, 兴冲冲说道:“你小时候好可爱呀!” 赤坂冶:“…………” 啊我死了。 尽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真被太宰治调侃到脸上、看着太宰治这样揶揄的神情时, 他还是呼吸一滞、一瞬间感到有些羞耻。 他试图摆出八风不动的面瘫表情, 但还是忍不住快走两步, 伸手就要去抢。 太宰治连忙避开、咋咋呼呼躲了两下,叫赤坂冶一时无处下手。他甚至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东西, 再低头一看,又是些微一愣。赤坂冶没有那种收集电影票根的习惯, 能被他放起来的东西、全是曾给他留下深刻回忆的。而太宰治居然在一柜子书、礼物、藏品中精准挑出了对他有意义、能象征他与他人联结的东西。 什么情况? 赤坂冶心里愈发拧巴起来,仿佛心脏被人握在手里, 揉吧揉吧、搓圆捏扁后扭成奇怪的形状一般。 这是在说他没送过太宰治礼物?还是什么……? 赤坂冶眼尖地瞥见一个体积较大的盒子, 立马心中一凛。他预感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对话了。不过此刻话还未到那,表面上,他也就只抿抿唇,在太宰治的招呼声中坐了下来。 这是他养父曾整理的相册, 在移民离开前又制作了一份留给他本人作纪念。其上记录了从他九岁来到家后这些年的成长经历,每年生日时的照片更是不会缺席,一张张整齐排列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一点一滴的变化。 赤坂冶自己其实都没看过几次。 机会难得,东西都摊开放在眼前了,他便努力放平心态、准备追忆下过去。 只是他略一探头,立马就破防了。 太宰治在津津有味观察着的那张照片是张单人照,照片上十岁出头、还满眼麻木漠然的短发少年一下撞进他眼里——他那时候满身的尖刺都还竖着,像是冻死了的刺猬,摸上去又冰又扎手。这完全就是童年的黑历史啊。赤坂冶一下绷不住了,轻咳一声,没忍住嘀咕一句。 “……给我留点面子吧?”他小声请求。 太宰治一下就乐了。 越是看到他小时候的模样,再看他此刻称得上毛茸茸的温顺模样,就越是觉得好笑。他笑了两声才打趣他:“明明是你允许我翻的吧?” 擅自就带他来这种满是他过去与回忆的地方,还什么都不对他说,任由他在屋里乱跑。这完全就是种无声的默许,允许他遵照自己的好奇心去探索,做到什么地步全凭他自己心意。 摆出这么好欺负的样子,不是等着叫人去欺负么? “你小时候好小一只。”太宰治吐槽,“那时候明明还是正常体型,怎么过了两年就噌噌往上长个?还是小只一点比较可爱。” 赤坂冶默默在他旁边盘腿坐好,托腮同他一起看。这好些照片他也记不清了,如此一看,还感觉颇为怀念。 “你还能再长的。” 品出他话里一丝不满,赤坂冶给出建议,“多喝点牛奶。” 第83章 太宰治忍不住瞥他一眼:“……不要用这副口气说话好吗。从你嘴里说出来有种很糟糕的感觉。” “嗯?实话啊。”赤坂冶不明所以,“你才十九岁,去年好像也长了两厘米吧?” 他觉得太宰治还是很有希望突破一米八的。一米九是有点悬了,这个哪怕太宰治怨念再重也有点困难。 ……可重点不是身高诶! 太宰治略过这个话题,又往后翻了两页。 赤坂冶就暗搓搓观察着,好一会才冒出来一句:“你有留这样的相册吗?” “没有。”太宰治半秒都没停顿地回答。 这回答速度。 赤坂冶微微偏头:“我以为那位首领是你的老师?” “……噫!”太宰治做出嫌恶的表情,“森先生收藏我的照片?好恶心,快停下。千万不要!” 赤坂冶略感意外:“有这么离谱?” 他以为他们关系很好。 “很糟糕诶!”太宰大声控诉,“那个<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shuwen.html target=_blank >大叔其实是萝莉控的你知道吗!” 赤坂冶:“……” 哇。 太宰治一边继续翻看,一边嘀咕着说:“而且我又不是他的养子什么的……啊,好糟糕的想象,太差劲了,那种每天追着小女孩要帮她换裙子的男人,居然要喊他父亲……太可怕了,饶了我吧。” 赤坂冶:“……” 那确实是有些超出想象了,赫赫有名mafia组织的首领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人么?跟他组织的前前任首领比起来也不逞多让了。 ……等等,可情报上说太宰治很早就跟森鸥外有关联了。他是铁杆森派,甚至被称为‘首领的怀刀’。 那时候他几岁来着?……萝莉控? 赤坂冶难免沉思起来,思维已经往勒不住的地方跑出去很远了。 因为硬要说的话,太宰治确实很瘦。 有些人,比如他,穿女装绝对会是一场灾难,但有些人,比如太宰治,那肯定是不在其列的。 赤坂冶眼神轻飘飘往太宰治精致的侧脸上晃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那还真是……哇哦。 ……硬要说的话,他觉得也不用非得是小孩子。 赤坂冶面不改色地神游、思考着一些危险画面,直到太宰治再次开口,才堪堪被拉回注意力。 “夏日祭好玩吗?” 太宰治手指虚点,指着一张夜晚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穿着浴衣的赤坂冶像个置物架一样,额头斜挂着能面面具、肩头挂着猴子玩偶、手里举着棉花糖和苹果糖、另一手拎着的小水袋里有一条尾巴很漂亮的小金鱼。像是被身后的人喊了一声,他顿下脚步回头过来,叫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明明照片上的人没做任何表情,太宰治却这么问他,“捞金鱼和猜谜你更喜欢哪个?” “还可以,烟花很不错。” 赤坂冶这样回答,“为什么不问打靶跟套圈?那俩我更擅长。” ——其实是捞金鱼,但别问了。 他当时费好大劲捞了条红色小金鱼回来,结果没养两天就死掉了。不要再说了,他小时候很容易破防的。 “小时候还会仗着这种技能出风头吗?”太宰治笑他,“现在怎么不多学学?” 赤坂冶:“……” 可恶,扯谎失败。 太宰治轻笑一声,又问:“那这个呢?” 他翻过页、在一众彩色相片里找出一张黑白打印的纸质照片。照片上穿着校服的少年人单脚踩在墙头、完全是在动态状态下被抓拍到的。他发丝自然地被风扬起,那种运动而充满生机的感觉呼之欲出,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他翻身跃下。 “这是校报上的照片被剪下来了吗?谁拍的?” 赤坂冶顿了几秒,才说:“嗯……好像是学校新闻社的人拍的。那群家伙闲得要死,不知为什么整了个企划、要追踪报道我。我没答应,但还是不小心被拍到了。” ——他当时完全没注意到有人举着相机在蹲守他。甚至于他不怎么关注年级公告板,直到由里子跟他说,他才知道有这样的惨剧已经发生。 也不知道他养父母从哪得来的消息,居然叫这照片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这本相册里。他真是完全不想知道谁把这张校报从公告板上摘了下来、又是是如何来到他家的。这种秘辛就不必告诉他了,谢谢。 哦,而当时很倒霉的。 明明是大头照被公开的受害者,却因为逃课这事儿被宣传了出去,导致他和新闻社的人一起被年级批评了……明明老师原本都懒得管他的!不像幸一的学校,他读的学校管理没那么严格,又因为家庭背景原因,老师们都对他宽容。结果因为这事,由里子作为学生会代表盯了他整整半学期,叫他期末考试成绩都因此翻了一倍。真是段让人不愿回想的痛苦回忆。 “……哦呀,风云人物呀。” 太宰治拖长语调,调侃地说,“想不到冶君还有这种自恋的小癖好,喜欢收集自己的记录。怎么不把中学时候收的情书也一并留下来呢?那上面蛮多夸赞的吧。” 嗯?突然转入危险话题? 赤坂冶轻声回答:“没收到过。要不然你夸我两句?” “美得你。”太宰治移走目光,“那这个呢?这是去旅行了吗?” “嗯,修学旅行。”赤坂冶略微放松下来,慢吞吞说道,“是国中最后一年的时候,当时去了京都,还去了伏见稻荷神社,吃了些旅游手册上的知名甜品。明明说着在旅游景点花钱太蠢了之类的话,结果同学们都在买,最后一天还是不小心上套、买了些东西。” ——虽然只是普通的游客纪念品,但两位长辈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赤坂冶一着不慎,礼品就已经被对半瓜分,导致他弟一个都没能拿到、对此耿耿于怀了很长一段时间。 赤坂冶有条不紊叙述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讲这些事情时细节越讲越多。那些细碎的小事全部被翻出来、被流畅地描绘着,就好像那些画面一直都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一般。 奇怪的家伙,太宰治评价道。 冷酷无情与念旧长情这两个特质在他身上同时存在,他自由且自我地更换面具,决定何时露出何种面孔。 太宰治耐心听着,直到翻至最后一页,他才冷不丁双手一合、用力拍上相册。 精装相册厚重的外壳在大力下发出象征质量的声音,将赤坂冶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太宰治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他便立马审时度势、连原本姿势都保持不下去了,警惕地直起身,表情变得防备。 “……干嘛?”他紧张地问。 太宰治哼了一声,一副还想藏、小秘密被我发现了吧的得意模样,调转视线盯着他。他半真半假地问:“所以你的青春期初恋对象在哪?照片里没看到可疑对象啊。” 赤坂冶:“……?” 他的困惑像汽水里冒出来的泡泡一样不断上浮,表情古怪地问道:“什么跟什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太宰治直接怒而伸手指他,惹得赤坂冶飞快单手后撑往后仰、免得被他手指戳到。 “你还好意思调侃中也?” 太宰治说,“你的台词已经完全把自己暴露了!青春期就有过喜欢对象,接吻也很熟练——你这家伙不会是学校里那种很受欢迎、频繁更换恋人的人渣吧!” 赤坂冶:“……” 太宰治抬手一指旁边地上摆着的精美包装盒:“被特地留下来的情人节巧克力礼盒。” 二指厚厚一册、却只填了小半的同学录:“明明不在乎人际关系却还填了的同学录,织田作甚至也填了!他又不是你们班上的同学诶!” 三指那本刚刚被合上的相册:“还有能被追着报道、登上头条的照片!这是高人气学生才有的待遇吧,边缘小透明的采访报道根本无人在意!——你这家伙,学校生活过得很精彩嘛!” 赤坂冶:“…………” 呃。 “哈,别想再装了,你已经完全被我看破了!” 太宰治振振有词地表示:“其他的且不提——你是不是有一个求而不得的暗恋对象、而且国中三年来根本没和对方坦白过?以至于毕业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明明不会再联系了,却还是叫对方填了这种纪念意义远大于实质意义的同学录!” “……”赤坂冶瞠目结舌。 一通断章取义的三段论——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他说不定还会礼貌性相信一下。 这家伙是不是又在找借口骂他?但他又做什么需要挨骂的事了? 不过,所以,总而言之……他今天的人设是对白月光念念不忘、还欺骗现任的渣男? “……啧。”赤坂冶咂了下舌,微微别开目光。 他故意掏出渣男语录,维持着淡漠神情一本正经地讲着,连语气都仔细控制了一下:“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84章 他语气有些许不自然:“……你不提的话,我早就想不起来了。” 太宰治:“……” 我草? 这混蛋今天胆子很大啊?? 他眼神闪动,语气淡了下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我就知道……就是他从欧洲回来了,对不对?” 赤坂冶冷漠回应:“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他豁然起身,一把拽住赤坂冶的衣领。 他用力把人扯起来,眼中有光闪动,口中却冷声问道:“你专门叫我过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啧,早就过去了的事,你现在再说有什么意思?。” 赤坂冶微微蹙起眉,像是开始感到忍无可忍,“是你太敏感了。” 太宰治略略震惊了一下:“……” 赤坂冶乘胜追击,光速打出二连击。 他不耐烦地说:“少找事。” 于是太宰治彻底瞪大眼睛。 他眼中被点燃熊熊……怒火?手臂用力拽了一把,再次挑高声调:“你说我敏感?好!我太敏感,那你解释跟我听!” 赤坂冶:“…………” 我去,他怎么知道解释什么。太宰治没给他写台本啊。 他瘫着张脸开始急速烧烤:归国白月光?前情人的礼物?巧克力……哦!巧克力! 那是友情巧克力—— 他张口想这么说,临到出口前又紧急刹停。 不不不,等等。不能真解释清楚了。 这时候应该转而插入天降变白月光的纯爱情节,他应该说那是他小时候碰见太宰治、然后太宰治送给他的,被他一直珍重地保存了下来——然后他小时候以为太宰治是女孩子?因为他穿了裙子?……这么说会不会挨打? 赶在他开口之前,太宰治就已经低下头。 他黑发散落下来,遮住眼眸,从赤坂冶这角度也只能看到他苍白的面孔、用力抿紧的唇、和扯着他衣领的、纤细的、缠着层层绷带的手腕。 “你说话啊!”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变了调,“你为什么不说话……!” 赤坂冶:“…………” 完蛋了,他感觉他马上就要挨打了。 赤坂冶轻描淡写挑了下眉,投去轻蔑而又傲慢的一瞥,冷淡地说:“你总爱关注这些没用的细节。很有意思么?”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赤坂冶眼尖地瞥见他唇角一点细微的弧度变动,瞬间提起警惕。 果然,几秒沉默过后,攥紧他领子的那只手缓缓松开,被拽变形、变得皱巴巴的衣物无力落回去。 下一秒就有巴掌照着他脸招呼过来。 赤坂冶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他手腕、往侧边一扯一拽。他力道很大,太宰治挣动了两下却无法挣脱。一击不成,他提膝就对方下腹部撞去。赤坂冶怎么可能乐意吃这一下,腿一扫试图制服住对方。于是扇巴掌爆改地面格斗,太宰治奋力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被全面钳制住、摁在地上嗷嗷叫唤。 他冷着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唇边弧度放肆地勾了起来,饶是肩还被摁着手腕还被拽着、双腿被赤坂冶别住,也丝毫阻挡不了他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极了,“冶君你、你演得好努力啊……” 赤坂冶:。 他略微放松点力道,于是太宰治乐得更大声了。他笑得畅快,眼睛弯弯,情不自禁仰头,整个人都一颤一颤的,连落在颈侧的柔软发丝也跟着晃动,简直像是在赤坂冶心头拂过。于是他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目露无奈,松手把人放开。 然而却是太宰治不叫他走了。 他手肘一撑就支着身体转身,展臂来搂他肩膀、另一手去勾他脖子。赤坂冶原本因为羞耻想要跑路,猝不及防下叫他弄得一个踉跄,差点重新倒回榻榻米上。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太宰治一下占了上风。 他唇角含笑,搂着他的脖子仰头来亲他。 “你说话越来越气人了。” 细密的吻轻柔落在他唇边,赤坂冶微微偏过头,知道这是种无声的嘉奖。只不过对方轻言细语地、含笑又说了句,“有几句听得我真想掐死你。” 赤坂冶:……呃。 他颇有些紧张兮兮地说:“不是……你为什么总给自己安那种人设?” “我有什么办法?”太宰治说,“叫你当狗你又不乐意!” 赤坂冶:“……” 太宰治伸手捏住他两边面颊、将他脸扯到变形,同时低头凑近、将额头贴过来。他轻声抱怨:“连叫一声都不乐意……小气鬼。” 赤坂冶十然动拒,闭紧了嘴用眼神表达拒绝。 太宰治哼了一声,松开他起身。他俯身将刚刚扭打时从肩头落下、掉到地上的大衣捡起来,一边随口问道:“你刚打什么坏主意呢?本来想说什么的?” 赤坂冶撑起身体、抓了把头发:“准备说你是我天降转白月光——哦,以及巧克力是友情巧克力。” 于是随着破空声,那件重量相当可观的外套被劈头丢到他脑袋上。赤坂冶再次被衣服摆起来的金属扣袭击,一时吃痛,只能顺势被压倒在地上。 “……干嘛?”他有气无力地说,“我问你,你设定这种角色关系真没有想趁机动手的因素在?” “开始怪罪我了?”太宰治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可怜兮兮,像是要哭不哭,“趁机讲花言巧语糊弄我就算了,现在又开始把原因都归咎到我身上?” 我没有,别瞎说啊。 赤坂冶想这么说,却忽然听到一些极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他立马把话吞了回去。 ……不是,虽然他们是不用见外的关系,但也不用不见外到这个地步吧?怎么忽然就……?? 赤坂冶僵硬两秒,等他把那件黑色外套拽下来、起身时,果然看到地上散落着衣物。他艰难地将视线缓缓上移,而在他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里,太宰治已经动作非常迅速地从衣帽间推门走出来,身上穿着的是那件方才在照片上出现过的、属于夏日祭典的浴衣。 深色的浴衣衬得他皮肤愈发显白。他没绑外侧那层装饰性花纹腰带,只用细腰带在绕了一圈、随意打了个结,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展臂调整着袖子的长度、从手肘处往上拽了拽。 赤坂冶怔了一下。 他沉默几秒钟,而后表示:“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能翻出来的?” ……这种压箱底的东西都能找出来,这房间里还有哪他没翻过吗? 太宰治理直气壮:“因为我等了你好久诶!” 赤坂冶表情很是无语。 宁愿无聊到开始扒拉衣柜,也不愿意下楼给他帮忙、或者干脆在旁边坐着聊天么?借口吧,完全是借口吧? 然而话虽如此,他神情却极不明显地柔和了些许。 他当年身量不到一米八,确实跟太宰治此刻差不多高,然而他骨架比太宰治要大一些、肩膀更宽。这导致原本按他尺码订做的浴衣穿在他身上,要么裹得过于严实而多出些褶皱、不够美观,要么就显得有些松松垮垮、裸露出胸口和颈部部分皮肤。太宰治理所当然选择了后者,左右浴衣这种衣物从设计上就露不了太多。 赤坂冶仔细端详片刻后,给予百分百好评:“……感觉你穿什么都很合适。”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评价完全没有可信度好吗?”太宰治闲闲地说着。 不过他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满意地看到赤坂冶近乎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他投来的不是那种带有欲望的暗示性眼神,而仅仅是单纯的注视着他、像是想将眼前这一幕的每丝细节都刻在眼底一般。兴许未来的某日,他也能看着那张照片想起今天这一刻。 “话说,你不喜欢逛祭典?”太宰治问。 那整册相片里,祭典或公众活动有关的相片只出现了那一张。明明照片上他看起来玩得还是蛮开心的。 ……因为人太多了。 赤坂冶想说。 不过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太宰治走进,跟着仰起头。他眨了下眼,问:“你喜欢?” 太宰治虽然会闲聊时讲起些乱七八糟的事,但他还是太神秘了。他不愿意大段大段地讲述自己的经历与过去,只能从他偶尔的只言片语捕捉到些残片。赤坂冶并不知道他认识自己之前、成为干部之前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去上过学吗?他去过夏日祭吗?他喜欢旅行吗?曾经有哪些朋友吗? 赤坂冶不知道。 他想问,但他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而如他所料。 又一次的,太宰治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赤坂冶身前跪坐下来,却不只是老老实实坐下。他膝行往前挪了一段距离,于是赤坂冶腿立马不知往哪放了,有些迟疑地想往后躲。黑发青年及时捉住了他。他身体前倾,一手撑在对方支起的膝盖上,另一手伸手去碰他的脸。 第85章 “如果你喜欢的话。” 太宰治笑盈盈地说,“呐?少爷。” 一个完全意料外的称呼。 赤坂冶讶异地微微睁大眼睛,而在这两秒间,太宰治已经成功逼近了。他本就没妥善系好的腰带被蹭散一节、领口落下了诱人深入的空隙,搭配他含笑的眉眼和精致的五官,这一幕何止是秀色可餐。 可太宰治却清晰看到他眼神转瞬间沉了下去。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制止住他的动作。是比刚刚更温柔的力道,却叫人完全无法动弹。 “……太宰。”他低声念道。 太宰治微微抬眸,与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对上视线。他们对视几秒,赤坂冶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于是太宰治有些索然无味地收了手。 “你这就有点无聊了。”他淡淡地说。 “抱歉。”赤坂冶只平静地表示。 “……啧,算了。反正是你家。”太宰治干脆地起身,“你去楼下等我?会帮你把柜子收拾好的啦,你那些小纪念品也会放回原位的。” 他背过身、系好腰带往衣帽间走:“不过衣服的防尘收纳太复杂了,你回头叫人来收拾吧。可以吧?” 赤坂冶看着他纤瘦高挑的背影,垂下眸子,几秒后也跟着起身。 “嗯。谢了。” 他如此说了一句,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第67章 066 太宰治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就把楼上收拾妥当了。 他衣冠整齐、绷带重新扎好、披着外套款款下楼时, 就看到赤坂冶坐在厅内的长桌旁边。他拉开椅子、近乎是半躺在上面,盯着天花板发呆。 椅子被翘着、只有后腿着地,在控制下维持着平衡, 而坐在上面的人长腿舒展开来、膝盖微屈、脚踩在长桌下方某个横梁处。他双手插兜, 就这样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晃着椅子,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太宰治下楼的脚步, 他偏头看过来一眼, 很快就又移开视线望向别处。 这样明显的心绪表达, 叫太宰治没忍住笑了下。 他溜达到他身边,而注意到后,赤坂冶很快放平椅子、靠着椅背坐直, 不想与他对视。 于是太宰治伸手揉乱了他的棕发。 “生气了?”他轻笑着问。 赤坂冶默不作声忍受头发被胡乱揉到炸毛, 感受头顶传来的力道。 “……你明知道没有。” 他无精打采地垂着眼。 太宰治又用力揉了两下, 才将双臂搭到他肩头、从后面搂住他。赤坂冶听着他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笑道:“总要问问嘛。” 于是赤坂冶更萎靡了。 他方才完全没有想做的意思, 并且他觉得太宰治也没有。可为什么他突然那么做? 这是该问的吗?问了也没有答案吧。 思绪一闪而过,赤坂冶只是无甚表情地坐在那。 他甚至主动换了话题。 “谁从欧洲回来了?”他困惑地问,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朋友从欧洲回来?” 太宰治搭在他胸前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一点,而赤坂冶注意力在别处、并未注意到。 他很快就收手, 站直身体、闲闲地在旁边说道:“喔,我随口说的。是安吾啦, 安吾年后就能回横滨了。白月光的角色由安吾友情出演~” 赤坂冶:“……” 唉, 可怜的安吾君。还未正式见过面,就已经风评被害声名远扬了。 他甩甩头发,不愿去想自己有没有在外面风评被害声名远扬,抬手试图去把头发重新理顺。他随意用手指顺了几下, 就起身将椅子推回去。 “走吧。”赤坂冶说,“我预约了人下午来送圣诞树。我用幸一的名义订的,最好别叫他们看见我在这。” 真可怜,明明在自己家,却不能见人。 太宰治正思考着要不要踩踩他痛脚,却见赤坂冶偏头、那双金棕色的眸子幽幽向他看过来。太宰治愣了下,而后忽然反应过来。 他露出惊恐的表情:“我也要去?!” 赤坂冶表情不变,只是定定地盯着他。 于是太宰治连嘴巴也张大了。 他把下颚推回去,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嗯,这个嘛,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身形一晃,转身就想跑。 赤坂冶怎么可能就叫他这样跑掉,一把伸手揪住了他。受制于人的太宰治立刻张牙舞爪着、嗷嗷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喜欢带小孩——!!” 他语速飞快、叫喊的声音很大,抵触之情清晰可辨。想和他争论这问题,似乎得先从音量上压过他才行。赤坂冶眼神微微闪动一下。 “……可我想和你一起过圣诞节。”赤坂冶轻声说。 太宰治一瞬间就僵在了那。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听清赤坂冶的声音的,但他像喉咙里被堵了东西一样,好半天都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没有挣扎、也没试图抽手离开。 可他也没有回头。 两人僵持两秒,赤坂冶就这样盯着他无动于衷的背影、有一瞬间想放手——可他手指微微放松力道的下一秒,就又猛地收紧,再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只是软下腔调、用略显落寞的声音低声道:“你不想吗?……好吧。这只是个邀请,你有权拒绝。” 太宰治:“……” 那你个混蛋倒是松手啊? 从身后投来的视线存在感强烈,叫太宰治止不住在心里骂人。 尽管没明说,他也不会读不懂赤坂冶的意思:他不接受这样模棱两可的拒绝。除非收到足够明确的回答,不然他不会松手。 太宰治僵硬一会,像卡顿一样慢吞吞回过头。 棕发棕眼的男人只是表情平淡地、没有丝毫犹豫地五指扣住他的手臂,目光一错不错注视着他。 于是太宰治表情慢慢扭曲了起来。 吗的,报应来了。 ……他之前干嘛撩拨这家伙? 黑发干部表情扭曲得像是地狱的恶鬼一般,近乎是磨着牙、从齿间把那些字句挤出来:“……说这种话也太犯规了吧。” 赤坂冶只安静看着他。 他像是后知后觉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一般、微微垂下眸子,睫毛颤动几下,脸上表情定格在一个令人很难不心软的表情,像是落寞、却又强撑着告诉自己没事。 可他还是没松手。 两人又僵持数秒,太宰治终于举手投降。他很努力才重新拿出那种金主高高在上地哄自己小甜心的语气:“……好吧,好吧。你多用这种表情骗骗我,我什么都会答应的。” 赤坂冶盯了他两秒,忽地上前,冷不丁张开手臂抱住了他。那是个很用力的拥抱。 太宰治猝不及防被他抱进怀里,感受着骤然将他包裹的气息,整个人都傻掉了。赤坂冶收紧手臂、微微低头将下颚贴到他肩颈处,这才慢半拍地征求意见。 他慢吞吞地问:“真的?” 他甚至单听声音还显得很礼貌的样子,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太宰治表情更崩溃了。 他又是生气又是崩溃,抬高声音骂道,“你已经抱了!” 赤坂冶理直气壮。他慢条斯理给出自己的理由:“是你说会答应我的。” 太宰治更破防了。 他也不知道在破防什么,但整个人都有些发起抖来。他咬牙切齿、声音却有些虚弱下来,喃喃着骂道:“你拿这招骗谁骗不到!” “你。”赤坂冶微微垂眸,“你刚差点就要拒绝我了。” 太宰治:“…………” 不行了。这家伙突然变得好有攻击性。 他有点承受不住了。 太宰治灵魂都要从嘴巴里跑出去了。他感到一阵阵恍惚,索性两眼一闭脑袋一歪,干脆开始装死。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刺激赤坂冶到这个程度了——原来不是喝醉酒后切换人格、而是平时用礼法跟理智隐藏了本性吗,那很好了。 ……他也再也不要跟这家伙开这种玩笑了!! 闭嘴示弱显然是个好方案。 赤坂冶很快松开他。他拉起他的手,低头小心翼翼在他手背落下一个吻。 他曾经喝醉之后说喜欢他的手显然不是开玩笑,他每次触碰他的手时都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相当小心翼翼。他只是表现得很克制。 他一直是个很克制的人。 注意到太宰治的表情,他甚至说:“抱歉。” “或者我送你回去?” 赤坂冶主动退了一步,轻声提供选项,“你想回港口mafia还是回家?” ——骂他,或者随便选哪一个。 这两者都是好选择,但太宰治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甚至有种‘此刻再拒绝就完全是仗着对方的宠爱肆意妄为’的糟糕感觉。随意消耗他人喜爱的事、他做起来并没有负罪感,但如果真这样的话,不就说明他在对方这样炽烈的感情下怡然自得、享受着这样被捧在手心的感受么? 第86章 全盘接受的话,反而要被牵着鼻子走了!他就再也没法在这个人面前抬起头了! 他灵魂勉强回窍,又虚弱又疲惫,最后只喃喃着吐出两个音节。 “……算了。” 赤坂冶:“……” 赤坂冶端详他片刻,难得这么踌躇。 ……糟了,他是不是把人吓坏了? 太宰治受不了直球和热烈的情感表达这种事,他姑且还是意识到了的。 不过有的时候,人也不能一直沉默到底。 ……可是他也没说什么啊? 赤坂冶颇有些无辜地想。他不就说了几句话吗?既没有告白跟大篇幅的示爱,不就这样几句话,太宰治怎么就不行了? 他低头瞥一眼自己还没松开的手,再看看几乎要掉色了的、表情呆滞的太宰治,有种自己一松手、他就会原地碎掉的微妙感。 于是他决定不松手了。 他手指勾着他的手指,轻描淡写换了个话题:“我在海岸边问你的时候,你没有意识到吗?今天可是平安夜。怎么刚刚才反应过来?” 太宰治勉强集中些注意力:“……这才刚上午……” “那餐桌座位数量也不对吧?”赤坂冶继续问。 太宰治:“……我又没在楼下待着,我都没过来看。刚刚下楼时才发现这回事……” 他逐渐找回状态,一想到自己刚才都什么笨蛋反应,就忍不住绝望地闭眼。他甚至开始迁怒:“啊啊啊,为什么织田作也来啊……” “织田不来我当然不会找你。”赤坂冶无语,“我有病?就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还叫你过来添堵?” “……”太宰治欲哭无泪。 他甚至没说是给谁添堵。又或者喊他来两边都添堵? “我讨厌你——”他哭唧唧地喊道,“不让我享受一个人的圣诞节,我决定讨厌你——” 赤坂冶接受良好,甚至觉得他这样伪音装哭很可爱。他淡定表示:“明年再说明年的……但你今年答应我了对吧?” ——他甚至又开始装可怜。 于是太宰治装哭的表情挂不住了。他面部扭曲了一瞬,狠狠甩开他的手,然后恶狠狠比了个粗鲁的手势:“你个超级超级无敌大白痴!你等着,这事儿没这么容易算完!你个人渣!” ……为什么他又要被骂人渣? 赤坂冶分心思考了下这问题,便若无其事地抛之脑后了。 “所以我们去买圣诞节装饰品好吗?”赤坂冶问,“我请假了,你翘班了,织田两个都没搞定——他来之前,再顺便去接下他家那几个孩子。” 第68章 067 太宰治讨厌带孩子。 他没告诉赤坂冶的是, 上一个交由他带、或者说只能他带的小孩如今正在禁闭室里关着——他虽不觉得这事损害自己形象,但谁家好人出门上街会大吼‘我喜欢虐待小孩!’这种话? 而且他又不是喜欢这么干。 太宰治臭着张脸,随赤坂冶去了咖喱店。 他们在一楼的餐厅解决了午饭, 太宰治好奇尝试了特辣咖喱、然后被辣的不住地吐舌头, 而赤坂冶明智地选择了温和的口味。但这没什么用, 两人吃到一半时到底还是交换了餐盘, 赤坂冶也被辣了个够呛。 吃过午饭, 太宰治一边狂灌矿泉水, 一边等待赤坂冶从二楼下来。织田家五个孩子, 幸介、克己、优、咲乐、真嗣,太宰治一个都没见过、也没考虑接触过,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被赤坂冶以半绑架的形式、在这种时机见面。 这五个孩子倒看着乖巧有礼, 单从表情跟眼神看, 就比港口mafia关着的那个好不知道多少倍。太宰治扫他们一眼, 略微缓和神色, 懒洋洋打了个招呼。赤坂冶很自然出言介绍。 “这是太宰, 太宰治。”他如是说,“织田的好友。” 太宰治:“…………” 他沉默一秒, 眼神微妙地瞥了眼赤坂冶,而后者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介绍有何不对。他只平淡但熟练地、像是久经考验的班主任或幼师那样, 挨个招呼了一下孩子们,然后喊他们上车。 采购地点被定在附近的大型商场。如果就赤坂冶一个人, 这种采购大概是对着清单买东西。如果是他与太宰治两个人, 那在氛围与趣味性上或许有所增益。但如果人员组成再多加几个,那这怎么看也只能被当做普通的逛商场活动了。 太宰治简直无语。 他是没建立过其他的亲密关系,至少不是这种程度的。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谁家第一次出门约会会带一堆小孩?好刺眼的电灯泡!还是联动的! 太宰治慢悠悠坠在旁边,看赤坂冶心无旁骛观察货架上商品、完全没多给他几个视线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真就只是邀请他物理意义上一起过圣诞。 寻常人这时候不该约好感对象出去约会么?这家伙都在做什么啊?!太宰治略略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赤坂冶表现得若无其事,太宰治也就放平心态。 他只看着那几个小孩像小蜜蜂一样被赤坂冶指示得团团转、来回往返着去找他点名要的东西。很快购物车里就堆积起不少红红绿绿的色彩。他们还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在赤坂冶理所当然的回答下,又多加了巧克力、糖果、扭蛋玩具之类不值钱的小玩意。 太宰治看了只觉得好笑。他甚至能看出赤坂冶神色里难掩的无奈:这几个孩子未免太乖巧了些,他不是说了他会付钱的吗? 但赤坂冶对人对事一向主打一个‘你开心就好’。 他们放松舒适的状态不是假的,脸上的开心也是发自内心的,赤坂冶也就什么都不打算说。 真嗣一进来就跟着幸介和克己两个哥哥到处乱跑,咲乐则许多时候乖乖跟在赤坂冶身边。那么小一个小姑娘,八九岁的年纪,亦步亦趋跟在赤坂冶身边时显得有那么小一只、感觉他一伸手就能拎起来。 不过很明显,她也并不是怕生或胆怯。 他看到那小姑娘哒哒哒地跑出去,很快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怀里还多了个棕色的毛绒熊玩偶。她跑到赤坂冶身边,仰头和他说了些什么,于是赤坂冶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孩子怀里的小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孩子露出大大的笑容,灿烂得像春日晨时的太阳。赤坂冶起身,看起来是推车想走,但那孩子直接抱住他小腿仰头与他讲话,于是他又低头说了些什么,伸手像撸猫一样揉了她两把。 这时有个小家伙从后面撞到了他。太宰治回头往下看了一眼,就见是那个叫优的、刚刚仿若跑丢了一般的孩子抱着个不知从哪找出来的大号圣诞水晶球装饰品,捂着鼻子控诉地看着他。 “太宰先生!”优大声控诉,“你为什么在这站着发呆!” 太宰治:“……” 他哪里在发呆了。这讨厌的小鬼! 赤坂冶听见优的声音,偏头看来,眼神像是略感意外。 他接过优精挑细选的圣诞节装饰品,放进推车、夸赞几句后,就派发了新任务、将两个小孩一并哄走。赤坂冶轻轻一拍他们的背,看着他们跑出段距离、消失在货架间,才收回目光。 太宰治漫步晃悠到他旁边,看赤坂冶微微歪头。 怎么了? 他递来询问的眼神。 太宰治探究地看着他:“你居然会对玩偶摸摸头?” 赤坂冶:? 他想了想,没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太宰治的头。 年轻干部多少还是有些男性自尊、又或者是少年人的骄傲?——什么都行,总之,太宰治并不喜欢有东西在他脑袋顶上。除了情事以外,赤坂冶很少会碰他头发。而那种时候,他能感受到的通常是整个手掌的触感,会隔着发丝向后滑去、然后托住他的后脑。然而此刻赤坂冶只是轻轻地、小幅度地左右揉了揉,比起做了多么亲昵的接触,他只感受到…… 他感受到了什么? “……”太宰治挥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滚蛋。” “脾气真坏。”赤坂冶收回手,表情不变。 太宰治做了个鬼脸,更加没好气:“那你别摸。” “嗯。”赤坂冶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揽了一下,对方没抗拒他的力道,于是他凑近一点、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那亲一下。” …… 隔着两层货架,咲乐、优、还有不知何时溜过来的真嗣挤成一团。两个脑袋凑到一起、试图从空隙中再多看清点细节。真嗣在后面探头探脑,好奇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优将前面的货品往旁边拨了拨、扒着货架发出小声惊叹。咲乐面颊泛红,一手抱着怀里的玩偶熊,另一手紧紧捂着自己嘴巴。在听到真嗣的问话后她赶忙转过来冲他‘嘘——’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真嗣,你快看!”她用气声说道,“赤坂哥哥和那个人……!他们是情侣吗?” 她和真嗣年纪比较小。听她这么说,真嗣也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脸错愕的样子。 第87章 “赤坂哥哥不说他是织田作的朋友吗?” “不知道呀!他们是不是也关系很好呀?” “……那一般来讲不会这么介绍的吧?” 三个小孩叽叽喳喳着,真嗣就一直试图踮脚、扒着优想要凑过来看。这角度相当刁钻,稍微错开一点就会被挡住视野、根本看不清那边的两人。他这好半天什么都没能看见。真嗣这一着急,他的好哥哥差点叫他一下晃倒,立马抗议:“喂喂,别挤!” 那边小家伙们的窃窃私语瞒不过两个mafia。 太宰治等他退回到原本距离,才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问:“我还当你介意被人知道呢?” “嗯?情人关系?这有什么的。”赤坂冶眼神变都没变一下,“你就算说我是被包养的我都不介意。我只是觉得教坏小孩不好。” 不过如果是偷看的话,他就不管了。 他反正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这态度还算能叫人接受。 太宰治轻笑一声,放过这个话题,不再搁原地站着。他们推着购物车开始移动,吓得那边三个小孩赶忙拿出伏击时的精神专注度逃跑,避开他们的行动路线、避免被发觉。 “这些圣诞装饰也就是一次性用品,整这么多有什么用?”太宰治随口点评了一句,问道,“你弟弟呢?不在横滨?” “能带来一晚上的开心。”赤坂冶被提醒了,取出手机查看一眼,顺便回了两条消息。他单手按键打字飞快,嘴里还说,“他晚点过来。我一会去车站接他……要不你去接织田?” 太宰治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安排。 让那位弟弟桑见到他之前,赤坂冶恐怕得先给他打针安定剂才能放心。而如果他们先回去的话,就会出现客人比主人先在家中活动的尴尬局面,尤其是这两兄弟好些年没有回过家的情况下。赤坂冶大概不想叫弟弟回家时看到家里已经有很多其他人在的情景。 “可以呀。”太宰治随意应声。他扁扁嘴。虽然不想单独带小孩,但去接织田作下班这种有趣的活动姑且能叫他提起些兴趣。织田作平时很少讲他工作的情况,能难得实地考察一番也挺有趣的!太宰治畅想一番,顺着发散思维,“哎呀,那晚上吃什么?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去采购下食材?” 说到这个,黑发干部的眼睛都要亮起来了。 “我可以随便买的对吧!你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对吧!”他眼里闪着pikapika的光,叫赤坂冶几乎能看到饭里多出洗洁精的未来,“好极了——就交给我吧!我和织田作一定会好好~地把东西带回来的!” 赤坂冶:“……” 别把孩子们忘记啊。人家也是要吃饭的。 但太宰治这么兴致高昂,他也不扫兴。他只说:“……买点能吃的东西回来,谢谢。你买块木头的话,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把它变成料理的。” “凉拌树皮?”太宰治提议。 “听起来有点难吃。”赤坂冶中肯评价。 “那总之先买点尝尝!” “……总之帮忙带点和牛。”赤坂冶说,“姑且先做个寿喜锅。” 第69章 068 虽然织田作之助自述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但哪怕是坂口安吾都会发发工作的牢骚,某位性格开朗者却几乎不提自己每日都在做什么。每次聊到这一话题,他都用‘很无聊的’、‘没什么意思’之类的内容打发过去。 但太宰治其实对此很感兴趣。他照顾着的五个孩子也对监护人的工作内容很感兴趣。 这种当事人颇有些难应对的兴趣使他们消耗了远超计划内的时间、才成功离开工作场所。 此后他们又采买了超过九人份的食物, 才施施然同赤坂冶通了电话、返回他们家。 赤坂冶早就从车站接到弟弟了, 两人甚至在家里已经消磨了一会时光。于是等到孩子们从车上下来, 你追我赶、撒花一样跑过前庭的踏石步道时, 从屋里跳出来、豁然推开一楼大门的赫然是赤坂幸一。 一整个下午, 从见到兄长开始, 他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哪怕不在笑,那种轻松与喜悦的感觉也溢于言表。 还带着少年气的棕发少年一个大跨步从台阶上跳下来,‘哇’的一声, 张开手臂拦截了冲得最快的幸介跟克己, 上来就是一个恐吓。 “此处禁止通行!”他试图摆出恶龙的姿态, “除非将我打倒!” “什么!”克己说, “居然还有守关boss!” “哈, 怕什么!”幸介握拳,“我们一起上!” 赤坂幸一是在龙头战争基本尘埃落定时, 才转学离开横滨的。在那之前,鉴于赤坂冶有给织田作之助帮忙, 赤坂幸一当然也和他们几人打过交道。 后被收养的优和咲乐他不太熟悉,但另外三人他早早就已经混熟了。 真嗣很快冲上来参与这场搏斗, 四人打了一通猫猫拳, 赤坂幸一才叫停战斗。 他看到从远处走来的织田作之助,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兴高采烈地与他打招呼:“织田哥——哥?” 在注意到织田作之助身侧落后半步的黑发青年时,赤坂幸一那还没出口的音节直接就卡死在喉间了。太宰治表情也很糟糕, 是跟他如出一辙的糟糕。 他甚至将购物袋交到一只手里,不顾重量,也要腾出一只手摁住胸口做出个呕吐的姿势。 “yue——”太宰治超大声地说,“哥~哥~” 赤坂幸一表情要扭曲了。 “你有病吧!”他同样超大声地吼回去,怒而指道,“你怎么还活着啊!我真的是……” “没错啊!我还活着!”太宰治直接截断,用更大的音量压过去,“我不仅活着,我还活得好好的,还活得非常开心、万事顺遂,跟你一丁~点都不一样!” 赤坂幸一:“…………” 最近几天都在被迫与佐久间和真掰扯、直到今天见了兄长才成功回血的赤坂幸一表情直接裂开了。 顶着旁边六人不明所以的目光,赤坂幸一跟太宰治的眼神简直要在空中碰撞出闪电了,火花噼里啪啦往外飞溅。 在旁边站着的织田作之助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脑袋上要冒出具象化的问号了。 “你们。”他茫然地问,“原来之前认识的吗?” “……” “……” 太宰治跟赤坂幸一同时沉默了一下。 太宰治:哦,是哦。织田作不知道这家伙先前疯狂找他麻烦,篡改盗窃内部情报和组织通讯信息,给他们情报组搞破坏、让他们技术组断断续续加了一个月班,还差点把他炸死的事情。 ——最后那个姑且不论,前面那两点简直给港口mafia造成了巨大的亏损。虽然太宰治本人不怎么在乎,但他万分怀疑,这家伙甚至为了报复他而去找了能操纵网络的异能力者。不然就他一个人的精力,怎么可能折腾那么久?他们技术组一整个组的人都在加班诶?! 赤坂幸一:哦,是哦。织田哥哥大概不知道他哥之前被这家伙折腾到濒死、刑后发烧就烧了三天,后来还几次因他而受了严重伤势的事。而且这家伙还给他哥下药、还撬他们家的锁、还偷他的书、还跑到他屋里来留字条挑衅……我草了啊,这混蛋怎么还活着??他哥为什么居然会喜欢这样一个家伙?? ——他姑且还是知道自己哥哥与织田哥哥之间微妙的相处方式的。他们并不是常规类型的挚友,由于双方性格原因,一些旁人看来很重要、但本人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通常不在分享范围内。他哥自己都没将自己受到伤害的事放在心上,更不可能会跟对方提这些事。 给讨厌的人上眼药这事当然乐见其成,可依靠口头表述和翻旧账来勾起他人厌恶、促进敌对行为……是不是太逊了一点?有没有可能,这事还有别的解决方式? 而且,鉴于这是赤坂冶的弟弟/哥哥喜欢的人,对方又跟织田作/织田哥哥很熟…… 太宰治本质上就不是个爱倾诉的人,而赤坂幸一会跟自己兄长抱怨、不代表他会跟其他人抱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边界感也强到令人发指。 左右已经翻篇许久,两人便不约而同选择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明面上,他们只微笑看着对方。 “没有呀。”太宰治说。 “我们第一次见哦。”赤坂幸一说。 织田作之助:“……?” 这前后句接的,怎么看也不像啊? 某性格开朗者放空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信赖。 “是吗?”他耿直地说,“那感觉你们还挺合拍的。” 太宰治:“呕——” 赤坂幸一:“……yue。”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听到外面动静、出来迎接的赤坂冶从屋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他扶着门,歪了歪头,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们几个。 “……胃疼?”他揣测道。 太宰治:“……” 别说,还真有点。 赤坂冶继续问:“需要胃药吗?” 第88章 “不用!”赤坂幸一扭头看去,背后仿佛有无形的尾巴摇了起来,“看到哥哥就好了!” 赤坂冶略一挑眉:“……” 嘿,这俩人。 他从屋里出来,路过弟弟的时候顺手揉了他一把,然后便越过他,向外围几人走去。他先伸手接过了咲乐手里的购物袋,然后在被优拒绝、表示自己拎着的只是薯片跟零食后,跟织田作之助分了分手上的东西。 被忽略的太宰治立刻炸了毛。 “太过分了!”他指责道,“厚此薄彼!” 比起织田作,他才是那个力气更小的人诶! 赤坂冶手上拎满了东西,婉拒弟弟哒哒哒跑过来想要分担的举动,示意他去检查下车上还有没有其他东西。随后他偏头看了眼太宰治空着的、挥舞着的右手,诚心诚意地说:“你那看起来不重。” 太宰治:“……” 其实是情绪太激动、一时间忘记重量这回事了。 被这样一提醒,太宰治立马感觉手上重量加重不少,手指被塑料袋勒得发热发涨。他非得把两只手份量的东西用一只手拎着,那沉也是想当然的事。 “啊呀。”他立马一个娇弱倒地,装模作样把东西往地上放,“太沉了,我走不动了。” “……”赤坂冶一阵无语。 他朝他伸手,简短地说,“给我。” “好的!”太宰治立刻说。 他美美转交三分之一出去,再一转头,就见自己友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织田作之助观察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你和赤坂平时是这种相处方式……” 跟他和赤坂、跟他和太宰完全不一样诶……神奇。 ——第一次围观朋友谈恋爱的人如是感慨道。 太宰治直接一个沉默加升温的动作,而赤坂冶淡定表示:“不完全是。” 他只随口接了一句,就招呼旁边看热闹、互相之间窃窃私语的小孩们:“愣着干嘛?进屋。” 然后又问织田作之助:“车上还有多少?” “还蛮多的,幸一应该拿不完。”织田作之助毫无停顿地跟着一起转移话题,“先进去放一下吧。这些基本都是食材,直接放到厨房?需要放冰箱吗?” “马上就吃了,放冰箱做什么?” “有冷冻的虾之类的……可能买的有点多,今天能吃完吗?” “那更不放了。你们把虾吃完再走,我和幸一都不怎么吃海鲜。”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内走,太宰治同步进行移动,将他们每句对话都收入耳中。虽然一直知道这两人熟识,但他也第一次见到他们相处的模样。 对此他大为震撼:“……你们是同居了十年的已婚人士吗?!” 这对话的顺畅跟流利程度,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嗯?”织田作之助歪头回答道,“不是啊。” 赤坂冶更是言简意赅:“织田是直男。” “谢谢。”太宰治说,“我就这么一说,没有真叫你们去结婚的意思。” “日本同性婚姻不合法。”织田作之助说。 “何止日本?”赤坂冶接了一句,“目前绝大多数国家都不合法。” “荷兰?我记得好像可以。” “荷兰确实。不过结个婚跑这么远,也太麻烦了吧。本来也意义不大。” “是有点远。” “直飞都要十三个小时呢……你想结婚?” “还好,没什么想法。” 太宰治听着他们两人一路跑偏的对话,几次张口,又重新闭上了嘴巴。他听着一边是觉得好笑、情绪跟着松快了起来,一边是百感交杂的复杂情绪从心底滋生。 他品了品自己的想法,终于是意识到自己此刻缺了什么。 ……安吾啊!! 太宰治在心里发出呐喊。 他此刻迫切地需要一个坂口安吾!! 安吾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70章 069 他们确实采买来的东西确实种类多样, 除了先前的圣诞饰品外,食材、小玩具、甚至还有大量的零食跟几款桌游。赤坂冶将东西放到厨房后,就先返回客厅。 客厅一侧的空地上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颗格外标志、符合经典刻板印象的圣诞树, 除了其上没挂任何花里胡哨的饰品外, 树下甚至洒了形似雪花的泡沫雪片, 被漂亮包装纸精心包好的大小不一的礼物就堆放在那里。 有闹腾的小家伙已经冲到旁边去抓着雪片往空中挥洒、在旁边玩起来了。太宰治哼着小曲儿在餐桌边扒拉零食, 赤坂幸一正蹲在地上摆弄他不知从哪翻出的老式录音机、试图叫某盘刻录着圣诞歌曲的磁带播出声音。 “这是八十年代的玩意儿了吧?” 太宰治撕开一包奥利奥, 顺手往赤坂冶嘴里塞了一块, 吐槽道, “这么有年代感的东西是从哪翻出来的?” 赤坂冶偏头看了一眼:“垃圾堆?” 太宰治:? “开玩笑的。” 赤坂冶将饼干咬碎一半,一仰头,叫剩下一半也落进嘴里, 腮帮微鼓咀嚼着。他低头去翻购物袋, 扯出一串圣诞彩灯, 含糊说道, “……小时候买的好像。八成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光了。” 废话, 太宰治心说。 他发现这家伙比平时还要满嘴跑火车,鬼扯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这是什么奇妙的节日加成吗? 他也往嘴里塞了块奥利奥。 比起上午来时, 角落里莫名多出的、半人高的圣诞老人雕塑正带着热情洋溢的傻兮兮笑容,脖子上还挂了条带彩带的节日藤蔓, 像是缠围巾一样被缠了两圈,末端搭在胸口。 这傻兮兮的东西显然原本不该在这, 大抵是他们抵达之前, 这对兄弟在家干的好事——圣诞老人旁边的驯鹿脑袋上也被挂了一只大号圣诞袜,丝带被系在驯鹿角上,莫名其妙悬在那里。 不过那只圣诞袜是鼓的。 “那里面装了什么?”太宰治嘀咕一句。 “秘密。”赤坂冶跟着瞥了眼,眼里微微带出点笑意。他再次张嘴咬住被递到嘴边的奥利奥, 才出言拒绝道,“……你是饿了吗?我不要了,回头再吃。” 三分钟炫光半排奥利奥的太宰治轻哼一声,将大盒家庭装奥利奥放回桌上。 “过时不候。”他嫌弃地说。 赤坂冶没放在心上,只将那大堆的饰品收拾出来、在长桌一侧整理排列好,喊来幸介等人。 “交给你们了。”赤坂冶表示,“随便找地方挂一挂,哪里看着顺眼就贴墙上。胶的话用这个,比较好清理……哦,记得往圣诞树上再挂点什么。” 他三言两语将工作派发下去,而等他们四散而开,太宰治才闲闲吐槽:“哪有人过节当天才开始装饰的?” “没事,过程比较重要。”赤坂冶瞥他一眼,“你不也挺开心的吗?” 太宰治:“……” “我去做饭。”赤坂冶说,“你今天不准进厨房——小孩子没我这么皮实,你别把人毒出个好歹。” 太宰治:“…………” 切。 赤坂幸一终于捣鼓好了他的播音机。机器内部结构缓缓运作起来,磁带开始转动,卷带轴摩擦时传出的沙沙声响、模糊的底噪,构成了那种时下罕见的特别质感。停在时间里的女性歌手哼唱着经典旋律,在客厅里铺下一层节日的氛围。 终于搞定着不听使唤的机器,赤坂幸一心情大好。他耳朵捕捉到关键词,跟着就扭头过来。 他冲正在不满扁嘴的太宰治比了个嚣张的姿势,得意洋洋地说:“哥,我帮你!” “好。”赤坂冶随口答。 于是赤坂幸一更得意了。 是谁?是谁!! 是谁赢了这一波?! 太宰治:“……” 于是太宰治嘴角往下撇得更厉害了。 呵呵,幼稚。他在心里冷笑。 争着抢着去干活……这家伙莫非是三岁小朋友吗? 厨房里,织田作之助已经在着手处理食材了。 他的料理水平只能称得上一般般,只格外擅长做咖喱。这种各家有各家特色的家庭料理,在织田作之助手里当然也别具特色——特别的辣。年轻时候,赤坂冶只围观过一次制作过程、就斩钉截铁地表示他做不了这东西:他全身心地拒绝往锅里加那种巨量的辣椒,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会难受。 织田作之助私心里也觉得他做的咖喱还有进步空间:他做的咖喱总显得辣得太过尖锐,不像那家咖喱店的咖喱,辣味和浓厚的醇香味道融合得非常巧妙……啊,跑题了。 总之,食材们已经被分门别类清洗,冷冻水产被泡在水里化冻,烤箱已经开始预热。红发青年正一脸认真地撕锡纸,准备将买来时就腌制好的火鸡裹起来、避免烤焦。 赤坂冶随手扎了下头发、洗干净手,提出建议:“是不是可以垫点蔬菜?” “……”织田作之助动作一顿。 第89章 他沉思片刻,“放什么蔬菜呢?” “土豆?蘑菇?有没有买甘蓝?” “好像没有。” 赤坂幸一慢悠悠取出案板、抽了把刀出来。 从小就有两个格外擅长照顾人的‘兄长’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采访赤坂幸一再合适不过了,毕竟绝大多数的兄长并不像理论上那样尽责。好些东亚家庭的父辈连孩子今年几岁都记不清楚,而他兄长的友人却能张口报出他目前在读大几的第几学期……其中含金量已不言而喻。 他踮脚探头、伸手进水盆里试了试水温。直接往冷冻产品上浇热水不能辅助化冻、只能飞快地毁掉食材口感。冻得硬邦邦的海虾被泡在温水里,没多久就将水温也一并降到零度,虾身上的冰碴子还没完全融化。 好像还得再等一会…… 赤坂幸一沉思片刻,确认了下虾的硬度后便抽手出来、将指尖的水甩干净。一会再拆壳挑虾线吧,他心想。 在他身后,太宰治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厨房入口,身旁还跟着一个探脑袋的真嗣。 织田作之助和赤坂冶同时发现了他的出现,不过前者只偏头看了一眼,后者更是没给出任何反应——赤坂冶虽然那样说了,但也只是说一说。 太宰治在门边站了几秒,而后若有所思地抵住下颚:他发现赤坂幸一依旧在专注地忙活,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个头才刚过他腰的真嗣在后面好奇张望着,想看看有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他很快就抱着个小板凳进来,小步跑到他们旁边。 “要来帮忙吗?”赤坂冶低头、温声问道。 他给他腾了点地方,开始从真嗣询问的角度介绍注意事项和厨房里的小常识。 只是他们一问两答,没三五分钟—— 身后就传来哗啦两声响。 “……”赤坂冶豁然转头。 他微微睁大眼,隐隐有些瞳孔地震。 他愕然道:“你们……” 他的弟和他的……嗯,和太宰治,此刻看着都好不可怜。那盆冷冰冰的水直接泼到了地上,两个人全都变成了落汤鸡。他的弟满脸懊悔,从头到脚基本湿了个透,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头顶还顶了只带壳的大虾。太宰治比他稍微好一些,只是表情看起来也有些不满。他衣服湿了一半,正一脸嫌弃地将衣服上的虾抖掉—— 感情你俩刚蹑手蹑脚地就在干这好事?? 赤坂冶一时间感觉自己有点眩晕。 不过他坚持了半晌,终于是坚强地扭过头,看向同样略显意外的织田作之助。 他幽幽盯着织田作之助,幽怨道:“……你就任由这事这么发生了?” 说好的‘天衣无缝’能预见未来呢? 织田作之助:“嗯……” 他看着面前再次互相语言攻击起来的二人,沉吟片刻,真诚忏悔道:“我下次注意……” 赤坂冶:“……” 太好了,果然织田也是以‘会有下次’为前提进行思考吗? 他没好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停!”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先去换个衣服吧……毕竟是冬天,虽然开了暖气但还是要小心感冒。太宰,你、你……嗯,你可以用我的房间。” 太宰治轻飘飘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呵,有人刚刚连输两次—— “……” 赤坂幸一气得要跳脚了。 他一手背到身后,在另外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给他恶狠狠竖了个中指。 只比他大两岁的太宰治面不改色回了一个。 赤坂冶眼又不瞎,理所当然察觉了他俩的小动作。 他强迫自己错开目光,一时不慎又看到这满地的狼藉,只感觉洁癖加强迫症同时开始攻击自己——但这俩人他全都打不得骂不得。他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只能颇有些咬牙切除地说:“……你们还在这站着干嘛?” 第71章 070 过度压榨小孩子作劳动力不可取, 赤坂冶很快把换过衣服、简单洗过澡的弟弟叫来帮忙,作为交换,织田作之助没再在厨房停留。赤坂冶表示他将在投放辣椒的环节叫他过来、然后眼不见心不烦。 等晚餐基本备好, 天色也终于彻底黑透了。 他们进门时, 天边就已经被卷上绚烂的橘红色, 而如今再仰望天空, 就只能看到极深的、黯淡的靛蓝色。远处城市中心的位置像笼罩着巨大而朦胧的光团, 相较之下, 夜空中只有卫星和少数几颗星星还清晰可见。 太宰治坐在廊下, 双手撑在身后,小腿一晃一晃的。 精致典雅的造景在夜色下别有一番风味,饶是太宰治一直对这些感到厌烦, 此刻也觉得竹制添水在蓄满了水、‘咔哒’一声落下去、敲击圆石时发出的声音不算讨厌。 这里虽然远离市中心, 但到底还是在城市内。太宰治辨别片刻, 发现只有金星看得最真切。 但没关系, 因为今天月亮很亮。 ——他有好些年没坐在这种地方赏月了, 没想到再现这种情景时,居然是在情人家里。 太宰治为这峰回路转感到好笑:赤坂冶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怎么会想到要邀请他来家里? 明明还死咬着只是□□关系、连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三天想不起来发一次消息, 一星期见不到一次人,却会在这种时刻特意来找他?他为什么要忽然和他分享过去、不觉得交浅言深吗? 这行为逻辑实在有趣。 在排除不可能的选项过后, 太宰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虽然面对一夜情邀请、只需要一句问话就会点头, 虽然对着陌生人也能在床上表现得足够热情,虽然无论什么玩法都乐意试一试,但赤坂冶……居然是那种,要以分享后半生为前提建立恋爱关系的人。 大爆笑了家人们。 这整件事都充满娱乐性, 以至于太宰治一看到赤坂幸一那眼里冒火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笑死,你哥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是谁赢了?气死你算了! 因着这个,饶是太宰治对他兴趣不大,也不介意多逗他两下、看看那小子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只可惜有他哥盯着,这家伙再怎么发疯也会有个限度。 不独弟弟是赤坂冶的安全绳,赤坂冶也是他弟弟的安全绳。像是疯狗打了安定剂一般,只要他哥还在,这家伙不论如何也不会越界的——其实在太宰治看来,比起做什么都只像在完成任务一般的赤坂冶,身上有股疯劲、又不缺乏智慧的他弟弟反而更适合做mafia。 不过随便了。 他答应过赤坂冶、不会打他弟弟的主意了。 太宰治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空气中凝结。 待白雾散尽,他才微微偏头、余光瞥过去一眼。 从这角度看去,红发青年端着热茶坐在旁边的身影也能被纳入视野。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状态很放松,像是在享受孩子们远远飘来的笑语和庭院里清净而凝神的水声。 是了,他不仅是在情人家,甚至织田作也在这。 不可思议。 “织田作~” 他尾音一挑,声音轻快地唤了他一声。 织田作之助回神,扭头看过来一眼。黑发鸢眼的青年眉眼弯弯,正朝他笑,笑容是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从脑袋上浇下的水叫他绷带跟纱布都湿透了,换过衣服冲过澡后,他就没再往眼睛上缠那些装饰性道具。虽然通常他们也在夜晚见面,但那毕竟是外面。织田作之助难得看到他拆掉绷带、身着便装的模样。 ……尽管做着这样的工作,尽管或许轮不到他来说这些,但在织田作之助眼里,太宰治总像是心性纯真的、怕寂寞的孩子。很多事对他来说是界限不清的,但不似常人、越过后就再无法回头,对与太宰治而言……兴许世界只是本就如此罢了。 明明连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都说不准,他们却能在这样的夜晚,和所有人一起妆点圣诞节氛围、筹备晚餐、坐在这里赏月、期待不久后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不可思议。 “啊。”织田作之助敛下思绪,简短应了一声,那双平静的蓝眸定在他身上,等待友人后话。 太宰治朝他弯弯眼睛,又转回脑袋。 他仰头望着夜空,笑道:“织田作,你看,今晚有星星诶。” ……星星?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织田作之助些微愣了下。他眼神微动,也转回目光:“是啊,今晚能看到星星呢。” 没有再接话的时间,身后传来门被拉开的声音。 屋内循环播放的圣诞歌曲一下变得清晰,赤坂冶略显讶异的声音飘过来。 “……你们不冷吗?” 黑发青年径直往后仰头,从翻转过来的视角看他。他眼睛亮亮的,鼻头有些发红,嘴角一咧,笑嘻嘻地喊:“冶君~” 织田作之助姑且还理了他一下。他扭头看过来,不舍得将手从盛着热茶的杯子边移开,就只仰头用下颚示意了下:“我们开了取暖器。” 第90章 赤坂冶也不是没看到长廊顶部隐蔽处亮着的加热设备,但:“那也很冷啊。” 他没有戴表的习惯,于是扭头看了眼室内的挂钟。他弟跑去跟小孩玩捉迷藏了,于是成年人的赤坂冶就自觉加入这边的片场。他姑且问了句‘要不要毯子’,而后去屋里摸了两条毛毯出来。 随手将其中一条丢给织田作之助,赤坂冶将手里这条抖开,半跪下来、搭在太宰治肩上。还带着屋内温度的织物环住身体,末端从肩头垂落,只太宰治抬手一勾、就能落入他掌中。赤坂冶也不过度体贴,只确认毯子不会自己滑落就松了手。 他在太宰治另一侧坐下,刚往那一坐就毫无形象地倒了下去。他懒洋洋说道:“再过十分钟可以吃饭。” 太宰治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发现他一躺下就已经关机了,便戏谑调侃道:“这时候不嫌弃了?” “太累了。”赤坂冶喃喃道,“我新年时要出去订外卖了……” 太宰治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黑色西装被换掉后,他难得更换上了浅色些的便装。此刻这很有居家感觉的毛毯裹在他身上也不显违和,反倒叫他看起来更好接近了些。 “辛苦了。”织田作之助宽慰道,不过,“新年不就你和幸一两个人吗?” “是啊。”赤坂冶说,“所以我们为什么没想着今天订外卖呢?” 织田作之助:“嗯……好问题……” 太宰治笑道:“总在该聪明的时候突然变笨~” “织田起码得替我分一半。”赤坂冶不满抗议。 “确实有我一部分责任。”织田作之助认真揽下。 “哪有。”太宰治反驳,“织田作是一直发挥很稳定的类型!” “喂,他刚刚吐槽你笨——” “我也觉得我算不上聪明。” “怎么会!我又没有在说织田作!而且织田作你下棋超厉害诶!” “你们居然还下棋……文化人真有情操。” “很早之前的事了,而且唯一一个念过书的家伙在说什么?” “象棋和围棋你们更喜欢哪个?” “诶~?我的话选象棋吧。” “无所谓,我都下得很烂。五子棋可能更平易近人一点。” “那种游戏跟圈叉棋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都比猜拳简单。” “说得对,那我们来猜拳吧!三局两胜,输的人等下在交换礼物的环节里不能拒绝!” “等下,哪来的这种环节?” “我们刚刚商量的。大家盲选礼物、然后可以抢礼物的话似乎会更有趣一点。太宰把买来的零食饼干什么的也塞进去了。” “还有贺卡哦!冶君等下也要去写贺卡!” “然后太宰还放了……” “等等!织田作,这个不能说!” “恶作剧小玩具?”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藏的时候我看到了。建议下次进门前就藏好。” “你这是场外作弊!” “……偷摸塞进去才算是作弊吧!而且你和织田明明都知道!” “幸介他们不知道。” “噢,行。那我也不告诉幸一。你们还放什么别的好玩的了?” …… 三人嘀嘀咕咕一通,趁着未成年们不在客厅时,又往树下的礼物堆里加了点料。礼物堆越堆越高,但因为不耐烦剪裁包装纸、包装到后面越来越潦草,太宰治甚至还恶趣味地拿笔在上面画了画。织田作之助也照猫画虎、画了非常生动的驯鹿、铃铛、和圣诞老人。只有赤坂冶受不了,婉拒了马克笔,并意志坚定地将礼物仔细包好、连蝴蝶结都要打到对称。最后是太宰治自作主张在他包的礼物盒上画了画,赤坂冶只得扭过头去、一整个眼不见为净。 赤坂冶内置的时钟像是完全失了效,直到赤坂幸一领着浩浩荡荡的捉迷藏小分队返回、太宰治跳起来把笔帽扣上藏到身后,赤坂冶才想起烤箱定时早已到了。 赤坂幸一跟捉奸一样,目光灼灼看过来。 “天呐!你们在做什——” 他没说两句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惊呼骤然卡在喉间。他顿了三秒,愕然道,“……圣诞树顶上的星星呢??怎么变成火鸡了?!” 赤坂冶瞥一眼树顶上倒插在那里、连脑袋都没有的火鸡模型,在心里给弟弟点赞。 nice job!他刚刚也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他一边心里腹诽,一边起身、远离纷争中心。他上餐桌边溜达了一圈,看到桌上居然有被整齐摆在瓷盘上的奥利奥,顺手就捡起一枚往嘴里送。于是赤坂幸一没能跟太宰治吵上几句,就忽然听见自己哥剧烈的咳嗽声。 他一转头,就见赤坂冶相当狼狈地冲去抽了三四张餐巾纸、捂嘴往外吐。他表情复杂极了,偏头掩嘴连呸了好几口,才终于吐干净嘴里的东西,满脸崩溃地说:“……牙膏?” 太宰治比他还生气,直接气个仰倒:“——你个笨蛋!!” 他不是提醒过他了么!! 赤坂冶:“……” 那么隐晦的说辞谁能听得明白啊!! 他一时间有些崩溃。 恶作剧的时候他还没想到这茬,结果等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他才开始意识到…… 厨房,圣诞树,礼物盒,还有餐桌——这个家里现在还有哪一处是安全的吗?! 赤坂冶绝望地问:“你不会,放到那里面的零食也是……”也是加过料的吧? 太宰治只回了一个笑:“呵呵。” 这他就不知道了呢。 赤坂幸一闻言震怒:“……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混乱期间,织田作之助趁乱来到餐桌旁,也拿起一块奥利奥端详。夹心被替换掉了的饼干看起来完美无缺,细微的质感差异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很难察觉,只会叫人抱怨‘夹心给得有点少’。 他好奇放到鼻尖嗅了嗅,肯定地说:“薄荷味的。” “……”赤坂冶一脸无语地将手里的纸团毁尸灭迹、丢到垃圾桶深处,没好气道,“确实,是我房间里的牙膏。” “是什么味道?”织田作之助问。 “很糟糕的味道。”赤坂冶居然也真的答了,“牙膏咬下去有点沙、像是在嚼沙子,而且能感觉到要起沫的倾向……但饼干完全是可食用的口感。建议下次做一份沙子水果冰沙,应该也会很难吃。” “那就完全不能吃了吧。”织田作之助说。 旁观两个大人对话的克己忍不住发出叫喊:“不啊!不仅沙子水果冰沙不能吃,牙膏奥利奥也不可以吃啊……!!” 第72章 071 这一顿饭吃的也是鸡飞狗跳。 咖喱明明被单独分出了不辣的一部分, 结果赤坂冶一捞汤匙、发现它们还是变成了辣的。烤鸡味道还算过关,因为不信任超市的调味,赤坂冶偷偷加料重新腌制了一会, 好赖叫这道大菜变成了预期中的味道, 受到众人一致好评。 一整晚都沉迷恶作剧的太宰治在饭里不慎吃出了芥末, 呛得眼飙泪花, 乐得赤坂幸一哈哈大笑。见状, 优和真嗣不约而同决定放弃咖喱饭, 开始专攻香飘四溢的蒜蓉面包。主食就是占肚子, 再左蹭一口右尝一口,很快便吃到肚皮浑圆,可在意志力的败北下, 他们嘀嘀咕咕许久后, 还是决定勉力分食掉最后一块。 另, 厨师最不感兴趣的菜肴意外受到了咲乐的喜爱。觉出她的喜好后, 他们年幼的妹妹得到了额外的半盘黄油虾。尽管有虾不幸惨遭毒手, 但终归是有些变成了美味的食物,可喜可贺。 等时间来到晚九点, 便是原定计划的烟花。 若说烟花,每年夏季的花火大会、搭配夏日祭一起, 不知构成了多少人的青春回忆。但来到夏末、甚至进入冬天后,某些城市也会举办花火大会。 并非特地为了庆祝圣诞节, 但好巧不巧, 今年拟定的冬日花火大会的时间落到了平安夜这一天。市中心兴许会竖起亮着彩灯的巨大圣诞树,比此刻在他们客厅里挂着五颜六色灯条的那棵还要巨大许多许多。而往河畔走一走,就能在介于两者间的地方欣赏到于夜空绽放的绚烂烟火。 原今井宅地势颇高,主人家的两位提前研究过, 只要坐在庭院里、就能从这角度看到远处的烟花。 由于距离限制,这烟花铁定没有站在河畔边观赏那样震撼,不过这样热闹的几小时过后,烟花已然成为锦上添花之物,不再是今晚唯一的重点。 赤坂幸一坐在廊下看了片刻,看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在夜空中绽放、又散开、而后消失不见,很快就觉得有些乏味。 他们离烟花燃放地点太远了,尽管能听到声响,但完全没有那种铺满整个视野的震撼感。这距离只带来了足够的抽离感。 不过他扭头看看身边的孩子们,发现五个孩子里、有三人都直直站着,目不转睛盯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光亮。他们的神情比起震撼与兴奋,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欣喜,仿佛在享受眼下这平静而惬意的一刻。 第91章 他又扭头看看自己兄长。赤坂冶甚至都没坐到长廊外沿,反而靠坐在偏里一点的地方,懒洋洋倚着墙支着腿。看表情,他心情也相当不坏。 于是想了想,赤坂幸一起身,拉开门进了内室。 他很快端出一壶热茶与数只茶碗,还有可充当饭后点心的和果子。 他重新回到廊下,跪坐下来,将托盘平放在地板上。他取出茶碗、挽袖倒茶时的自带一股风韵,暖人的茶香小范围蔓延开。 “慢慢欣赏吧。”赤坂幸一抬头,看着好奇探头过来的几个小家伙,弯弯眼睛笑道,“这还得再放十分钟呢。” 饭后休息一段时间、再饮一杯茶无疑是好选择。可织田作之助盯着点心露出苦恼的神情,纠结片刻后,婉拒了友人弟弟拿来的和果子。“真要吃不下了。”他遗憾地说,“等下还有草莓奶油蛋糕。” ——自从圣诞节传进日本,就不知何时有了过节要吃草莓奶油蛋糕的习俗。除了要吃炸鸡,要情侣度过节日外,就是因红白配色而被认定为象征‘平安’的草莓蛋糕。甚至上面摆放的鲜红草莓也能理解为象征圣诞公公。 如果非要吃的话,既然是平安夜,织田作之助觉得,还是给草莓蛋糕留点肚子的好。 赤坂冶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织田作之助对甜食没有特别偏好,不如说他只对咖喱有特别偏好。不过…… “不吃给我。”他幽幽接了一句。 极其流畅地,织田作之助转手将碟子递给他:“给你。” 一点不跟他客气,赤坂冶捻起和果子,耗时三秒钟表演了个点心消失术,然后就伸手去摸茶杯。 他有条不紊咀嚼着,只是刚喝了一口茶,就忽地发现太宰治居然没过来。 他偏头扫了眼,才发觉黑发干部还坐在原本位置、依旧仰着头凝望天空。他看起来只是懒得挪动、闲适悠然地在这边坐着,只是赤坂冶打量他两眼,却微妙觉出些不对。 他又瞥眼其他人,发觉没人注意那边,便在吞掉口中食物后,放下茶杯、主动靠近过去。 而刚走出两步,赤坂冶就忽地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黑发干部漠然地、一错不错注视着远处天空,那双鸢色眸子死气沉沉、居然映不出半点光亮。那种仿若深陷泥潭、却根本懒得挣扎的疲惫感压在神经上,叫赤坂冶跟着神经一紧。 只是未等他触及到对方,就啪的一下被打开了手。对方甚至懒得转头。 “少碰我。”太宰治轻声说。 “……” 赤坂冶默默放下手。 遭了冷遇,他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蹲在太宰治旁边,基本与他同一高度,小声用同样音量回复。 他轻声说:“你眼神有点糟糕。” 他们与其他人只间隔一两米的距离,但凡不是这种耳语的音量、再稍大声一点就会吸引其他人注意力。 不过幸好,他们之中没人想叫第三人参与这场对话。 “跟你没关系吧?”太宰治嘴唇微动、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你今天奇怪得有点过分了。” 这氛围不大适合装傻。 赤坂冶反问:“所以这是不被允许的?” 太宰治只冷淡地说:“下次再讲这种玩笑就不用联系我了。” 短暂的几秒沉默间,他微微收敛语气。 夜空中不断炸开的明亮颜色拖曳着长尾描绘出转瞬即逝的图案,在几秒内迅速凋零,最后连微弱的火光也逐渐熄灭,归于无。再次升空的烟花覆盖了它的存在。 “我没兴趣跟你玩这种。”他温和地说,“节约一下彼此的时间,好吗?” 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方法不太常规,至少和周边人对他们的理解有一定出入。这段关系始于互相解决需求,而此后能逐渐、试探着往生活里迈上一步,全都有赖于双方的分寸感。 太宰治喜欢不多问、不多事的家伙,而赤坂冶恰好完美符合这两点。识趣且懂事的家伙,又足够合拍、足够玩得开、甚至足够喜欢他——这样一个人,太宰治倒是不排斥和他有一段。所谓恋爱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谈了可以分,结了可以离,离不了还能丧偶。只要别把这种社会关系变成那种黏黏糊糊、非某个人不可、矫情腻歪到浑身难受的关系,太宰治对此无甚所谓。 ——想想出门的时候,冷不丁说自己有个男朋友一事,稍微还有点有趣呢。 赤坂冶拒绝了恋爱的邀请,太宰治觉得无关紧要。他只是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省得由这家伙某日醒来、突发奇想说要给这段关系画上休止符,倒也不是真有兴趣要追他还是怎样。 ……不过他也确实没想到,居然是这家伙某天突发奇想,要骤然越过这条线。 虽然戏称说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但太宰治也不至于真觉得到了何种死去活来的地步——赤坂冶态度一直很明确,不是么?他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要躲的仇人,且完全没有与他分享这些的念头。他认为那是他自己的事,并且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规划。 哪怕那个人是他弟弟。 这也是种分寸感,太宰治觉得无所谓。对方不过问他的事,他也懒得过问对方的事。 所以,顺着这个思路讲——他今天这是在搞什么? 太宰治又不是木头,不如说他离木头实在有段距离。这人看过来的眼神、相处间细微的肢体动作、动作间不经意被进一步削弱的距离感……再倒回去想,他今天在外面时态度也有点微妙。往日可没见他这样跟人相处,还是说,莫非这家伙在外人面前一直是这幅德行、以前没见只是以前没出过门? 能不能收敛下你那无处安放的占有欲? 太宰治简直想说。 他都没叫这家伙带着项圈出门,这家伙居然想给他打标签?他怎么不去做春秋大梦?? 赤坂冶主动要扒开自己、跟他分享年少趣事,他倒是不介意听一耳朵,这整个傍晚的活动也没叫他感到不愉快,可赤坂冶这冷不丁转换的态度本身就很有问题。他平日可没这般好脾气,自己憋屈个十分钟就乐意重新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在做什么?先把人圈进自己的地盘、再内部解决矛盾吗? 这态度叫人有点讨厌。 若不是织田作在这,太宰治早已经翻脸了——噢,是呢,说不定就是因为织田作在这,他才敢胆子这么大。 赤坂冶:“……” 接收到他暗含冷意的眼神,赤坂冶眼睑轻颤、默不作声拉开点距离,将身体往后靠了靠。 唔,好像有点太着急了。 他毫无波澜地平静移走视线,看向天空绽放的烟花。 他心知从他决定行动起来的那刻,原本模糊不清的局势就出现了明确的攻守方。而且……他是不是又做错事了?这样做是对的吗?会不会太满足一己私欲了……? 赤坂冶盯着转瞬即逝的烟花出神,十几秒后,他才慢吞吞、低声回了句:“行,我知道了。” 足够轻的声音只落进太宰治耳朵里。他幽深、宛若无底深潭的眼眸中神色丝毫不变。 良久,他轻轻眨了下眼。 知道就好。 ** 简短的几句对话在一两分钟内就结束,除了时刻关注兄长的赤坂幸一多看了他们两眼外,没带来任何影响。 赤坂冶干脆起身离开、回去消灭属于他的那份和果子,而没过多久,织田作之助就转头查看友人情况。太宰治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晃荡了过来。 他抽空瞥一眼赤坂冶,注意到那脸上带疤的男人直接将脑袋别了过去、没再看他一眼,偏着头和他弟弟讲话。 ……这家伙今天的反应,怎么总感觉有点幼稚?太宰治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待到烟花告一段落,有怕冷的家伙已经冻得耳廓发红了。赤坂幸一把手搓到发热后、兴致勃勃伸手去捂兄长的耳朵,于是旁边也有人有样学样、试图去捂自己兄弟的耳朵。当然,更适用于一般家庭的相处方式是——将冰凉凉的手往对方脖子上贴。 织田作之助就这样淡淡地看着他们,而旁边又是一同鸡飞狗跳。 有孩子的地方永远不缺热闹,而很难说此时这栋屋子里究竟有多少小朋友。 等拆礼物时,赤坂冶才意识到之前自己简直鬼迷心窍才没阻止这一切发生——奇怪,织田为什么也不阻止?被反复加码过后,整蛊玩具、加料零食、书本玩具游戏机、甚至是价值微妙的玻璃弹珠都能从礼盒里拆出来。 赤坂冶撕开包装纸、才打开里面盒子看了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它重新扣上并直接人道毁灭——如果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一只蟑螂。 时刻观察着究竟是谁中了大奖、并偷偷按动遥控器叫蟑螂左右乱爬的幸介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笑声。 “是蟑螂玩具啦——!!” 他如此笑着说,却没能阻止赤坂冶挽袖子起身的动作。他将手里的礼盒直接暴力摁扁之后,黑着脸将人揪过来教训了一顿。等调皮小孩挨了十个脑瓜崩、额头红一片、泪眼汪汪重新坐下时,赤坂幸一已经看够了热闹、招呼着咲乐和他一起切蛋糕了。 第92章 深受蟑螂侵害的赤坂冶也重新坐回到地毯上,伸手去拆第三个礼物盒。这些礼物盒有大有小,有些小到完全能被称之为过度包装了——可它们主打的就是一个拆盒时的惊喜。每个人都准备了数个礼物,好事者还可以再多塞几个,这使得每个人都有充足的机会开出倒霉东西。 先前的石头剪刀布竞赛中,三个成年人悄悄较量了一番,而赤坂冶不意外地输了个精光,在与太宰治的竞赛中取得了二胜八负的好成绩。方才那只蟑螂玩具就是这样几经转手、落到他手里的——不过无妨,他自会实施暴力。 顺带一提,织田作之助靠异能作弊,不意外地赢了共计二十把。 听闻织田发出声小小的惊叹后,赤坂冶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发觉他竟是拆出了一只精美的水晶球八音盒。 “这是谁塞进来的?”赤坂冶低声问。 “优?”织田作之助悄声回,“我猜他想送给咲乐。” 他将东西拿起来晃了晃、拧动发条,看着里面的城堡、驯鹿、雪橇慢慢旋转起来,仿若雪花般的絮状物随着清脆干净的音乐在水晶球内飘扬,只得莞尔一笑。 ……他真的是随便挑的,怎么就这么巧、来到他手里了呢? 赤坂冶唏嘘一声,把注意力收回来。 说实话,他也有点不好的预感:连输十八把猜拳使得他在本场游戏内阶级地位一下落到最底,以至于贴心的好孩子们都有点可怜他了,兜兜转转居然是叫其中一件比较大个的礼物到了他手里。他很担心那是他塞进去的游戏机。 天晓得他真的不打游戏,而他弟已经有一套了。他拆出来的礼物,叫织田拿回去是不是有点尴尬? 真是服气了,这都什么运气。在场九个人,除了他和他弟以外的任何一人拿到这个都不算亏——他记得太宰治也没买这个来着? 赤坂冶思路跑偏了一秒,一时出神,只颇为心不在焉地、机械动作地用美工刀划开包装,全然没注意旁边。于是当某块切角奶油蛋糕隔空飞过来时,是织田作之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啪叽一声。 松软的蛋糕落在地上,瞬间塌陷变形,其上覆盖着的奶油飞溅开来、在地上铺开一片不规则形状。 赤坂冶:“……?!” 他不由呆了一下,意识到方才那蛋糕完全是擦着他头顶过去、险些就要扣到他脑袋顶上了。 稍微想象下那副情景,赤坂冶就一整个惊魂未定。 他飞快撑地坐了起来,扭头一看,就见太宰治正捻着一颗草莓,慢条斯理放进嘴里、咬掉草莓梗,一脸惋惜地看着他。 我草。 赤坂冶立马急了。 卧槽—— 赤坂幸一也要急了。 是他丢过去的第一团奶油,结果不想这家伙躲得贼快、一个闪身就灵巧避开,叫那奶油天女散花样波及到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克己。而太宰治一动,战况立马升级——他甚至目标明确,在摘掉蛋糕顶部的草莓后,一不小心就失了手、叫蛋糕朝某个方向飞了出去。 这下立马连锁反应了,赤坂冶尚在挣扎要不要参与,优先指着克己笑了起来。幸介这时候哪还记得方才挨了教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过来叫咲乐帮她切蛋糕。真嗣预感不妙,趁乱偷了一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躲到桌子底下、叉两口放进嘴里再说—— 又是一块蛋糕被抛到空中,赤坂冶一个翻身躲到织田作之助背后。后者镇定自若地从手边抓了个什么、往空中一丢,将暗器当空拦截。 这次是两声,颤巍巍的奶油糊在纸巾盒上、连带着撞碎了的蛋糕胚一起掉到地上。 赤坂冶从织田作之助身后探个脑袋出来,幽幽叹了口气。 “……这对吗?”他语气平静中透着一丝郁闷,“我还一口都没吃到。” 你居然还吃得下?这时候正常人该这么问了。 但织田作之助纠结半晌,诚挚建议道:“要不你现在去切一块放到旁边?” “嗯……来不及了吧?” 赤坂冶观察了下局势。太宰治准备礼物时加料最多、波及范围最广、甚至连贺卡都整得像个鬼片海报,此刻天道好轮回,他正在被其他人一致围攻。 不过到底是正经接受过体术训练、体能技巧都过关的mafia干部,他对付几个小孩子还是可以的,除了赤坂幸一能凭借异能提前堵截他、给他增加点难度外,太宰治此刻堪称游刃有余。 外敌强攻不下,他们的联盟立刻内部瓦解。哪怕是在旁边偷笑的咲乐也难逃一劫,很快脸上被抹了奶油。于是她也开始奋起反抗,一下糊了幸介一脸。 场面已经彻底发展成乱战了,尖叫声、大笑声、追逐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眼瞅着奶油飞溅,赤坂冶又往后躲了躲,反倒是织田作之助略显无奈地原地不动、任由奶油溅到了他衣服上。 然后他立马看到赤坂冶露出天塌了一般的表情。 “……事已至此。”织田作之助宽慰道,“你忍忍吧。” 赤坂冶:“…………” 吗的。 一番混乱过后,终究还是动了手的赤坂冶联合织田作之助一起镇压了所有人、将所有小孩提上楼丢进了浴室。赤坂幸一跑回去洗今天第二遍澡,织田作之助也暂时上了楼。一楼客厅里,赤坂冶一脸沉痛地在那站着,而后就忽然感到衣摆被人拉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太宰治在他衣服上抹了抹手,然后撩起他衣摆擦了擦脸。 赤坂冶:“…………” 就连他弟这种时候都不会跑来戳楞他,谁懂。 然而在他雷点上蹦迪的黑发干部浑不在意,满不在乎地问他:“愣着干嘛呢?” 赤坂冶沉默片刻:“……在思考这些要怎么处理。” 这种聚会小游戏永远是玩的时候一时爽、事后清理火葬场。更毋论这到处乱飞的食物残渣,搞得到处都是、糊到了皮质沙发上的奶油,还有彻底没法要了的地毯。该说幸好他们不是铺的全屋地毯吗? “噫——”太宰治拖长音调发出声嫌他扫兴的声音。他用手背蹭了蹭脸,发觉自己眉毛上还沾着点奶油后,立马不满地把脸皱成一团。 这可是赤坂冶摁着他拍到他脸上的,叫某没脑子的无脊椎动物来猜、都知道这是在蓄意报复。要不是赤坂冶动手,他才不会被搞得满头满脸奶油呢,毕竟织田作又不会故意作弄他。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手背,发觉还有没擦干净的奶油后,索性伸手、踮脚,用力去揉赤坂冶的脸。 “思虑太多会老得很快哦?”他带着些怨气说道。 赤坂冶:“……” 赤坂冶微微挑眉,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还是太宰治第一次吐槽他年龄。他明明和织田同岁? 不过方才还百般不情愿的男人这会儿就老实站着、默不做声任由太宰治把奶油往他脸上抹。他只微微垂着眸、棕色眼睛平静地看着太宰治,眼里没什么明显情绪。 等太宰治满意收手,他才终于忍不住蹙了蹙眉,抬手抹了下面颊。脸上被沾上东西的触感很清晰,赤坂冶循着位置用大拇指一刮,就看到指腹蹭上一点白色的痕迹。 他定睛看了两秒,而后便垂下视线、抬手递到嘴边,探舌卷走了那点奶油。 是甜的。 于是赤坂冶勉强舒展眉心,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再忍受一下被蹭到他脸侧的东西。 他收手,顶着太宰治意味不明的注视,泰然自若地说:“你说得对。那明天再说吧。” 太宰治只看着他不说话,于是赤坂冶就自己接下去。他礼貌性询问:“时间不早了,今天要住下来吗?” 他觉得太宰治知道织田和孩子们今晚会留宿一事,所以便没有反复再提,免得给人一种暗示或迫切的意味。 太宰治眼也不眨一下,很自然地接口:“还有空房间吗?” 赤坂冶同样表情淡然。他略略思考了一下,然后就表示:“唔,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很快就能好。” 太宰治是在宅邸里走过、见过房间维护跟清扫情况的。以此作为根据,再加上赤坂冶的习惯,他说的很快那大概真的是很快,最多十到二十分钟,那便会是个完全挑不出错处的客房。 不过太宰治反而说:“嘛,算了。跟你一起?” 赤坂冶:“……” 他眼神落下来:“……你确定?” “这不无所谓吗?” 太宰治脸上也确实写着‘这有什么的’。 赤坂冶又是沉默几秒。 好吧,榻榻米房间本来就铺上褥子就能休息了,不拘于是否同床这一概念。如果不介意共享空间的话,这事确实很无所谓。 于是他说:“好。” 看太宰治皱着眉也开始擦拭面颊的动作,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头发上还有。” 太宰治表情一黑。 可赤坂冶已经露出了无辜的眼神,他便没好气地暗骂一句,而后放下手:“算了,不管了。反正等下要洗。” 第93章 “嗯。”赤坂冶简短应声。 “你先上去吧。”他说,“我稍微处理一下就来。” ** 这个平安夜显得有些过分漫长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后,前一天玩疯了的孩子们回到案发现场一看,立马就傻了眼。他们异常歉疚地表示要一起打扫,而赤坂冶一时间都不知是否应该同意——这房间清扫确实是个大工程,以及部分家具有护理需求。他原本准备打电话拜托专业人士的。 可眼瞅着他们一副羞愧到‘如果不做点什么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的模样,赤坂冶几次张口,又不经意跟他们的监护人交换了个视线,才表示:“拜托了。” ……虽然忽然就兴致高昂地开打了,但归根究底,其实是他弟先动的手,然后第二个动手的是太宰治。而且所有人都动了手,属实是见者有份,谁也别想跑。 和从犯们发自内心的愧疚不同,两位主犯都没怎么表现出惭愧模样。前者完全是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主人翁意识很强烈,而后者……后者不仅不感到愧疚,甚至想跑路、根本不打算参与劳作。 只可惜该计划终究是未遂,还没实施就被扼杀于摇篮中,只能臭着张脸、挽起袖子去拿清扫工具,一看就知道在心里骂骂咧咧。 一刻钟后,在场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赤坂幸一将拖把往地上一杵、另一手叉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你们三个是不是翘班了?!” 他是大学生,此刻正值寒假期间,但区区圣诞节,mafia可不会放假。他们老板兴许连年假都不想给,新年都别想多放半天。昨天平安夜,这几个人看起来很闲就已经是件奇怪事了,怎么一觉醒来,这群家伙还这么有空? 赤坂冶:“……” 太宰治:“……” 织田作之助:“……” 赤坂冶表情顿了顿,不好说自己比起上班、更想在家里摸鱼。 太宰治表情有些微妙,因为他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赤坂幸一催上班——不过逃避体力劳作他举双手赞成,比起在这里清扫,他巴不得回港口mafia本部摸鱼。 而织田作之助神情就完全是苦恼了:他确实还记着要上班这回事,可是……他给友人家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甩手走人也不妥呀。 赤坂幸一暗道自己日子过傻了,连这点事都会忘记。 他直接上手去抢自己兄长手里的东西,把人调了个个往外头推,颇有气势地表示:“就交给我们吧!你们出门上班去吧!” 这一提议收获了孩子们的一致认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依靠人数将票型拉成了另一个形势。 可赤坂冶实在有点不放心。越是被六双眼睛盯着,他就越是不放心。他磕磕绊绊表示,“幸一,不行就……”就打电话叫人来处理好了。 “行了行了,哥,不用你操心啦。”赤坂幸一嘟囔一句,“我们能处理好的,对吧?” 织田作之助看神情是信赖的,而太宰治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闲闲地表示:“说得对呀~冶君,要多信任幸一君一点呀~大家都会帮忙的,对不对?” “滚!”赤坂幸一一秒翻脸。 他听见太宰治对他哥的那个称呼就浑身难受,可那是他哥跟这家伙两个人的事,他不好多说、也不愿意叫他哥难办。于是他只能怒骂,“拜托,能不能不要叫我的名字?” 太宰治眼神一扫,就知道这小子满脸嫌恶是在介意什么。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张口就来:“冶君,说真的,还是走吧?再叫人家给你帮衬工作的话,回头就又要欠人情了呢。” 赤坂冶:“……”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太宰治笑容愈发不怀好意,甜甜地喊:“呐,冶君?” 接连两声出来,赤坂幸一差点把牙咬碎。他姑且还在推推搡搡试图把他哥往外撵,于是在赤坂冶注意不到的背后,赤坂幸一表情已经扭曲到一定程度了。而太宰治正面对着他,再度微微一笑。 他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完美得跟假的没什么区别。 赤坂幸一表情瞬间回归空白,黑黢黢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他眼里马上要冒出杀意了。 ——只能说这两人找的角度都很刁钻。单看太宰治的笑容,不熟悉他的人完全觉不出异样,而赤坂幸一此刻的站位,就只能叫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两人看清他的表情。 在两边都不隐瞒他的情况下,织田作之助再觉不出异样、就该把这双眼睛捐掉了。 他再次左看看、右看看,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他眼神往依旧沉思中的旧友身上一扫,而后轻飘飘收回来,平静的蓝眸中情绪只稍纵即逝。 算了,他心想。 反正打不起来的。 第73章 072 圣诞节就这样丝滑而平稳地度过了。 隔段时间, 太宰治在lupin在碰见织田作之助时,才听闻他们说好了赤坂幸一帮忙辅导功课一事。 “什么情况?”太宰治表情微妙地问。 港口mafia势力日益扩张,年末这种紧张时刻也每年都比去年更琐碎耗时一些, 就算是组织年会也需要他在场、预防着点某个酒品很差的小矮子喝醉了发酒疯。不幸被砸了一次宴会厅后, 哪怕是不怎么在这些事上约束部下的森鸥外也会一脸苦哈哈地拜托太宰君不要早退。 好不容易从这些杂务中脱身, 谁曾想先听到的居然是讨厌家伙的消息——他并不需要了解更多那家伙的消息好么?真是晦气! 不过织田作之助倒没有说了坏新闻的自觉。 他只晃了晃酒杯, 说:“我也不清楚, 他们自己聊的。我是圣诞节那天下班过去后、才听真嗣说给我听的。似乎是他们跟幸一讲了授课老师的事。” “嗳?” 太宰治眨了眨圆润的鸢色眼睛。如果这不是织田作家的小孩, 他多半要锐评一句多管闲事。 他思绪一转, 假模假样地挑高声调、做出愤怒的模样:“什么!你们圣诞节晚上不会也在那里过的吧?!” “嗯。因为那天下班时间有点晚,就干脆留宿了。” 织田作之助像是完全没意会话中含义,一边说着, 一边转头过来。他打量了下自己的友人, 视线在他脖颈上缠绕的、高度难得超过喉结的绷带多停留了几秒, 还是问道, “你最近有跟赤坂见面吗?” “没有哦。”太宰治歪了歪脑袋, 像是不解他何出此言,神态眼神都毫无破绽。 “这样啊。”但织田作之助说, “虽然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但……吵架了的话, 最好还是多沟通一下。” “……都说了没有了啦——!” 太宰治顿了顿,气呼呼地拖长声调, “织田作学坏了!是谁把织田作带坏的?!” 尽管这是织田作, 但他还是感到有些羞耻——不,不如说正因为是织田作所以才会感觉社死吧! 可恶,为什么吵个架也会被人注意到!而且他们那根本就算不上是吵架吧……! 他并不觉得按织田作的性格会对他跟赤坂冶的事多嘴,尤其织田作跟赤坂冶本就是那样互相完全不干涉的相处模式…… 所以那个过度关心他哥的倒霉孩子最近过得很悠闲啊?看起来他跟自己继弟相处得很不赖嘛, 居然都能有多余的心情多余的精力关注这边了?废物!亏得还是英才教育养出来的大少爷呢,怎么连一个笨蛋兄控都牵制不了!连占用他的时间都做不到么! 在织田作之助移走注意力的间隙,太宰治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单手撑脸、用垂下来的手指贴了贴颈侧。那里其实只有赤坂冶被他惹急了后、报复性留下的两个吻痕而已,除了颜色明显点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放到港口mafia本部内的话,那些人大概只以为他又在哪里上吊、把自己脖子勒青了吧,完全不会多想……也就织田作会注意到了。 他表面不露声色,实际心里暗自郁闷: ……是不是不缠绷带更好?仔细想想,其实也无所谓吧?? 太宰治默默放下手,赌气样地猛喝一大口。 “啊啊~好无聊啊。每天一点顺遂的事情都没有。”他坐直了身体,就这样端着酒杯、仰着脑袋、挺直背脊耷拉着肩抱怨道,“今天我经历的那场枪战也是,明明开着卡车架着机枪、都闹到街头火拼的程度了,结果我只稍微设了个陷阱、略施惩罚,那群家伙就很没用地哭着跑走了……无聊死了。” 他端着杯子转了一圈:“……托他们的福,今天我也没死掉诶。” 织田作之助没有回话,于是太宰治又转了一圈:“……真是的!就没有什么简单又安心的自杀方法吗?” “不会有的吧。”织田作之助应和一句。 “怎么这样——” 说着说着,太宰治灵机一动、将杯子往高一举。他脆生生地讲,“要不这样吧,老板,请给我一杯洗洁精——” 第94章 “没有。” 老板从容地擦着酒杯、连面颊肌肉都没多抽动一下,以敬语回答道。 “没有啊……那就调一杯洗洁精作基酒的鸡尾酒吧!” “没有。”老板从容地二连回答。 “也没有啊……” “那就没办法了呢。” “怎么会这样诶。”太宰治叹息道,“那只能我回去自己调一调了……说起来,织田作织田作,我的调酒技术有很大进步哦——” “我怎么不知道太宰君还会调酒?”另一人的声音从小酒馆外的阶梯上传来,“你调的肯定不是什么能喝的东西吧。又有谁成为试毒的牺牲品了?” 太宰治精神一振,往后仰身:“安吾~” 如太宰治所说那样、无需再长期出差的坂口安吾走进酒吧。他视线逐一扫过两位友人:“时至今日还没把自己毒死的太宰君真是辛苦了,织田作先生也是,千万不要好奇尝试太宰君调的酒,那可是会出人命的——我今天开了车,给我一杯番茄汁就好,谢谢。” 太宰治跟着转动脑袋,看坂口安吾在自己身侧落座后、打开提包。其上放了一把裹在塑料套内的、湿透了的雨伞。他听着耳边织田作之助的问候声、和坂口安吾给予的回答,目光忽地一动。 **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太宰治今日换了个看海的地方。他对面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而是工厂和载货的巨大游轮。换了朝向后,景色也跟着随之一变,每艘出航的游轮,太宰治基本都对其上的货物类型心里有数。 微微的震感从衣物内侧传来。他低头从怀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虽然不是预期中的号码,但…… “……真稀奇啊。” 太宰治按键接通,“织田作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太宰。”对面却是开门见山。 他声音听着有些微喘,句尾收得比平时更急,大概在运动中,却不至于超出能力范围…… “我遇到了狙击,在安吾的房间。” 好吧……是正事。 完全意料范围内的发言。 太宰治目光微沉,在内心无声叹了口气。 织田作之助讲起正事来同样简洁直接,他干脆利落地报出了狙击点和目前所在位置、还有他自己的动向,于是太宰治紧接着就站起身。 来自织田作的拜托啊……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太宰治目光落到泛着微波的海面上,微微叹道:“不需要。” 不需要啊,银之手谕那种东西。 他不知为何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令他不愉快的事。真是烦死了,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年前对讨厌家伙的嘲讽落回到自己头上了? 今日的晚霞几乎染红了一整片天,橘红的光线在还没黯淡下来前,几乎显得有些扎眼。太宰治甚至有些没力气抬眼看天,但无妨,哪怕是不平静的水面也能隐约映出天空的颜色。 闪烁的、破碎的光刺进太宰治眼底,叫他微微垂下眼睑。 悄无声息间,有什么似乎已经变了。 但尽管已看到事情未来的发展、尽管总要面对令人高兴不起来的现实,太宰治依旧毫无停顿地转过身。 黑发干部再抬眼时,那只裸露在外的鸢色眼眸里已蕴藏着冷意,与此同时,他语气却略微放柔下来:“在我赶到之前,可不要太勉强自己。” ——可惜这话说了基本等于没说。 太宰治领着人赶到时,几乎正好看到他红发的友人被人一前一后用枪指着、步步逼近。即使时间还算及时,但这种看着友人被袭击、生命受到切实威胁的感觉依旧相当不好。待两具被打成马蜂窝的尸体倒下后,太宰治向他走去,平静的外壳下几乎是不豫的。 ……明明有这样的异能力,却奉行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杀人的准则,以至于会叫自己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况中——就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不过,嘛,这才是织田作嘛。 没关系,织田作不杀人的话,他可以来解决。 嗯,等待被营救的……织田作公主? 太宰治从这种想象中获得了一丝快乐,两步路间就调理好了自己。他眼中泛起微微笑意,相当绅士模样地伸出手、为公主殿下提供借力起身的支点。 只是他略略抱怨两句后,却又听到织田作之助不以为意的回答:“……这种唠叨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言论。 太宰治心里又是一颗石子落进水面。 波纹从中心向外泛起。 他废了些精力主观压抑住滋生的念头,才控制着自己思路往旁的方向转去。 啊啊,是谁唠叨的呢?赤坂冶? 应该不会吧,太宰治百无聊赖地想。 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对织田作的选择多嘴任何一句吧?就跟织田作也不会多说赤坂冶半句一样。这两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说到这个。”太宰治微微仰起头,在织田作之助越过他、走向地上尸体的时刻,淡淡撇下一个问题,“你知道赤坂冶上哪去了吗?” 织田作之助:“……” 他略感意外地回身:……喊的是全名? “……赤坂?”他以防万一又问了一遍。 “是哦。”太宰治并不转身,只背对着他,“那家伙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回复过我了。虽然不接电话是常有的事,但连个消息都不回复……那家伙不会也被卷进什么麻烦里了吧?” 织田作之助张了张口,却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他也想起赤坂冶一直时刻警惕着准备应对的敌人……可赤坂又不是他,必要时刻,赤坂比他求生欲望要强烈得多,不择手段也会想办法活下来。而且……等等。 织田作之助想起年前的某次对话:“啊,他……他现在应该不在横滨吧。” “我知道。”太宰治淡淡地说,“他要是在家却不理我的话,他就完蛋了。” ……是么。他现在看起来也是会完蛋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只迟疑了一秒,就说:“我也不确定他在哪,但他应该是……是去帮朋友的忙了。” 帮朋友的忙? 他哪整来这么多朋友? “这样呀——真好。”太宰治略略感慨了一句,叹道,“他可一句都没跟我说。”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听见这话都该感觉出不对了,更毋论织田作之助没有看上去那么木讷——起码不像对他呼来喝去的同僚眼中那样木讷。 织田作之助心情有些微妙。 他迟疑道:“……他出发前找我借了点东西,我才知道的。不是特地跟我说的。” 这两个人究竟怎么回事,真是吵架了?上星期吵的架到今天还没好?而且关于这件事,他其实觉得太宰只要问,赤坂就一定会说。 所以他们两个这是……? 两天确实有点长了,但应该不至于出意外吧? 织田作之助踌躇半秒钟,补上一句,“他应该快回来了。具体你可以到时候问他。” 太宰治:“……” 好好好,好极了,不仅提前知道情况,甚至可能知道频率跟习惯。连通常会耗费多长时间都知道? 明明完全不对朋友遮掩、甚至会给中也带礼物回来,却绞尽脑汁瞒着他? 铁一般的事实再次被丢在眼前,但鉴于这早已在意料内,太宰治完全是心如止水。他转过身,语气已经松下来,略感嫌弃地表示:“算了,别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来看看袭击织田作的这些家伙吧。” 第74章 073 横滨的风向渐渐变了。 城市的街头, 深巷里的冲突,黑夜里的行动……外来的客人开始在横滨闹出动作,盯着他们的除了作壁上观的官老爷们, 还有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肉的mafia。 可对被搅入其中的人来说, 感触又截然不同。 芥川又在犯蠢了, 好不容易设下陷阱抓捕的俘虏, 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全部灭口——不知道的听完后、恐怕都以为芥川龙之介是敌军派来的卧底。 再然后……安吾是叛徒的事已经确认了。织田作因此中了陷阱, 在异能力情况完全暴露的情况下, 被延迟发作的毒直接放倒。 以旁观者的视角, 太宰治的理智在冷静看着这一切发生。是的,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在他的意料之内。 可理智之外, 名叫太宰治的这个人却不住地感到疲惫。 如果一颗糖果吃到嘴里之前, 你就知道那里面裹着的是石头、甚至毒药, 会不会比吃下去后才知道这一点要好很多?被沉甸甸的石头哽住喉咙、被棱角伤到食管、再落入腹中带来难以忽略的重量……如果是毒的话, 直接死去会不会更好受些? 又或者, 如果能选的话,你是会选择吃之前得知、还是吃之后得知呢?只要是还活着的生物, 就注定只能在这两者之中选择吧?不论如何想要躲开、如何想要逃避,人终究有避不开的存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终局。果然只有名为‘死’的存在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吧? 第95章 名叫mimic的欧洲组织, 其原本身份是战争骤然结束后、被丢弃在战场上得不到安身之所的前士兵。他们由一名异能力强大的首领率领,在从光荣而保卫国家正义的士兵一夜之间沦为战争犯罪者、被诸国通缉的那天起, 就在欧洲各国徘徊, 在夹缝间生存。 原本专业训练出来、在战场上久经磨练的技艺不是一般帮派分子摸两年枪就能抗衡的,素养与实力方面都不是同一级别。尽管用老式手枪作为身份象征,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丰富的武器和改装过的车子提供移动力, 叫他们以外来团体的身份也能跟横滨地下的组织掰掰手腕。 虽然今早港口mafia召开最高干部会议、决定出动全部战力迎击敌人,但恐怕普通武装分子成员对抗前士兵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到最后,还是得依靠异能力者来应对他们。 但要说异能力者,对方首领据说也拥有相当强大的异能力,而且迄今为止,他们连敌人异能力的情报都尚未掌握。异能力的效果千奇百怪,在摸不清敌情的情况下出动,本就已是落入下风。黑蜥蜴目前最利的矛已经出动,虽然芥川的实力这一年间也又有进步,但…… 唉,中也还在中东吃沙子吗? 怪不得森先生会先一步把织田作扯进来。 果然任何组织的首领都是这样唯利是图啊……不能带来利益的部下卖掉也就卖掉了,完全无本万利的生意。他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把那家伙从东京弄回横滨来的吗? 【天衣无缝】的所有者…… 如果织田作不出动的话,芥川这次估计死定了吧?对面可不是提前说好、会对敌人留手的家伙,而是杀伐果断、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 太宰治坐在病床边,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染上橘红色的天空。他知道,就在他这样坐着观赏落日的时刻,街上有人被子弹命中、有人被异能撕碎,血会流淌出来,生命会流逝。可他毫无感触。 直到他听见手机发出了一声特别的提示音。 ……那是他昨天单独设置的。 太宰治摸出手机,点开短讯看了一眼,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将号码选中拉黑。 他删光聊天记录、取消提示音设置,甚至还盲背了好几个号码出来、挨个加进黑名单。他还将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也删除拉黑,完后才面无表情扣上手机、将其放回口袋。 烦死了,这时候还来添乱。 ……那家伙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得了。 太宰治在心里骂了两句。 可等他暗骂一通赤坂冶,再放下手臂、抬起眼睛,回到原本的姿势时,居然忽然感到病房内空气变得有些不同。太宰治为自己这认知怔了半秒钟。 因为这变化真是微妙极了,而且说不清道不明。 帮派之间发生的冲突并不会突兀停止,该死去的人依旧会死去。没有任何人的计划被成功中断,没有任何人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 但…… 太宰治仔细品味几秒,而后选择不去找寻答案。 多纠结这个毫无意义。他只知道他现在有点急了——织田作怎么还不醒?医生不是说他差不多该醒了吗? ** 而另一边,赤坂冶对横滨地下发生的变化并不知情。他还不知道自己跑路短短两天半,横滨就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冲突,以至于帮他糊弄工作的同僚已经完全兜不住、叫他的首领发现他旷工一事。 如无意外,赤坂冶回去之后就要被狠狠找麻烦了。mafia可不是什么以茶待客的善人,内部的审讯惩罚监控一条龙——如果他有命熬过去、或者选择硬撑过去的话,兴许能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得到首领分享的一支烟? 什么?他不抽烟啊。 那真是更加可喜可贺了。 ——他都说了,太宰治真的给他找了很多麻烦。如果他还在东京挂靠着混日子,就完全不会有这种风险。 不过此刻,赤坂冶还没腾出空在意那些事。 他刚刚在一月份莫斯科的某栋楼顶、含着冰块吹了三小时风。在漫长的蹲守后,他终于找到机会开了两枪。子弹比枪声先到,精准的两枚子弹夺走了两颗跳动的心脏。赤坂冶默算一下开枪间隔时间,欣慰地发现自己居然超常发挥了。 不对,也有可能是进步了? 真好。 今天也有一点点小收获。 赤坂冶喜滋滋地收拾家伙转移阵地。 在过去的一天半里,他帮人一块进行了一次突击围剿、一次城内短途追杀、然后收拾妥当来这蹲守最终的会谈。虽然跟原计划有些出入,但他的工作已圆满完成,接下来善后收尾、清算收益跟损失的事都跟他无关。他卖了个人情,还拿到一笔钱,巩固了一下这边的交情,已经收获颇丰。 就是莫斯科真的有点冷。 ……这个国家的冬天永远都这么冷。 赤坂冶拎着箱子下来后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他操着一口流利且本土的俄语跟人交谈打趣几句——如果特别注意的话,就会发现他连颤音跟腔调都极其自然,完全是母语者的水平,跟讲日语时根本是切换了截然不同的发音模式。 如果叫中原中也听见他讲俄语,那他曾表示‘根本没在俄罗斯生活过’的谎言简直不攻自破——这可不是没有语言环境就能拥有的熟练度。 赤坂冶很快卸下装备、放好东西上车休息,只等着回头去基地跟人打个招呼后就能离开。只是他在车上坐了一会,才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心。 ……他把什么给漏了? 赤坂冶飞快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行动时没什么疏漏,才微微皱起眉。 奇了怪了,是什么? 他没什么能忘记的了吧? 赤坂冶一边分神想着,一边摸出手机。他在发现收到了两条号码很眼熟的未读消息时才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啊,他忘记回复太宰治了。 ……最开始是太宰治又在短信里阴阳怪气地骂他,他一生气,就决定放几个小时再回,然后……然后就不小心忘记了。紧接着很快就忙了起来,他就更……更忘记了。 赤坂冶稍稍凌乱了一会,然后开始谴责自己。 他早就养成了出门给弟弟报备的习惯,而除此之外几乎不需要紧盯着消息回复。他完全没养成分神注意消息的习惯……尤其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有外传消息的嫌疑。 但如果需要的话,他跟这边的关系也没紧张到不能自由联络的地步……这完全是他的问题,他的疏漏。 赤坂冶颇感心虚地回了个消息过去。他打字已经很快了,可等他将编好的借口敲出来、在第二条消息内发过去时,他就眼睁睁看着第一条还发送成功的消息,第二条就冒出了红色感叹号。 ……草。 被拉黑了。 赤坂冶又凌乱了。 他试着拨了个电话过去,甚至换了个电话号码拨过去,然后发现根本完全打不通。 一个壮实、穿着厚袄的毛子拉开车门上车,卷进来一股冷气。他看着要比赤坂冶要年长不少,面容更硬,蓄着短胡须,嘟囔几句感慨着今天的鬼天气。 赤坂冶表面不动声色、跟人点头示意,实则心里已经开始汗如雨下。他只机械性地、像是不感兴趣一样随口给予回应,实际全部注意力都在别处。 草,这诡异的心虚感是什么——太宰治不是拒绝跟他发展其他关系、甚至不乐意稍微改变相处方式么,这等不到消息就直接拉黑的反应是在?这是在做什么啊! 赤坂冶一边心里骂骂咧咧,一边老实地切出软件,试图绕着弯子、用其他渠道发邮件过去。 只是他都快要编辑好邮件了,又突然脑中拉响警铃:不对,不对,不对。太宰治不是说不喜欢这样吗?甚至嫌人黏得近会烦? 他这样岂不是正好踩了雷点? 本来就活得很失败了,明知眼前是雷还往上踩,岂不是嫌自己失败得不够透彻?已经是谷底了还能再往下摔一摔,非得把人惹烦到直接翻脸……吗? 而且对方一言不合就拉黑,甚至不乐意多吵两句,他这边却急慌慌地绕着弯子找人解释,不显得他好像有多急切么、有多舍不得吗——好吧他就是舍不得,但输人不输阵,表现出来就输了。一步输很惨就会步步输很惨,他都已经满盘皆输了,在这种时刻总得表现得体面一点……吧? 赤坂冶眼神放空,头脑风暴了几分钟后,终于是默默删除草稿邮件。 …算了,等回到横滨后再当面去找他道歉。 他面无表情摁上手机锁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偏头将手肘支在车窗边,掩住自己半张脸。 他真受不了自己了。 这是第多少次有类似的纠结了?这完全是不必要的脑力损耗跟情绪消耗吧,他干嘛闲得无聊自找苦吃? 明明只要不去在意就好了。 这是什么?太宰治,戒一下。 第96章 ——戒失败了。 赤坂冶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开枪倒是不会有多少生理反应、没有肾上腺素过多飙升的情况,尤其他方才几个小时一直在守着等待远程狙击,状态必须一直保持稳定。 但这很不幸的,导致他此刻注意力偏移起来格外得快。他甚至已经异常发散得开始回想起最早、最最最开始的时候,太宰治有一次问他‘是不是有m倾向’。 他真是服了,他现在真要怀疑自己有没有那种倾向了——还是说这全是太宰治钓鱼的伎俩?毕竟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可太宰治……也没理由对他用这种伎俩啊。 他真不是完全在自我攻略吗? 这等想法一出,赤坂冶简直刹不住自己的思绪了。他差点要从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失望的眼神、一路回忆到中间每一次太宰治冷戾尖刻的嘲讽、每一次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再到每一次对方略显不耐的拒绝、语气漠然的命令。 回忆是会被主观想法二次甚至三次加工处理的,添上滤镜之后,赤坂冶此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平时是不是有点惹人烦、怎么想都觉得太宰治还没把他甩了完全是在图色——绝了,该说幸好最早太宰治就是想试试他这一口、如今也依旧没改变口味吗?从某种意义上讲真是太好…… 等会,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他居然该是这个反应的吗? 赤坂冶恨不能给自己一拳、清空刚刚那一长串丢人的念头。但车上还有别人,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只能故作平静地把自己的四肢、头颅、跟面部表情都摁在原地。其他人看来这位外籍同胞只是在闭目养神、毕竟他在过去数个小时内一直保持神经高度紧张,而没人知道,赤坂冶实际上已经在脑子里开始左右互搏了。 他着实已经记不清、或者说不敢确定究竟哪个是真实状况了,也不敢确定他那些时刻对太宰治的解读究竟正不正确。他只能勉强确认自己那时当下的反应全是顺应他内心想法的。 ……如果那时氛围真糟糕到这个地步,他不至于感觉不出来……吧? 赤坂冶有点迷茫了。 他一想起那第一条阴阳怪气骂他、第二条单单一个问号、第三条用最简短的几个字说‘看到后回复’,而后紧接着冒出来的红色感叹号,就不住地感到迷茫。 但如果太宰治真这么讨厌他,他过去对太宰治那种态度时,这家伙真不会翻脸吗?绝对会的吧? 所以究竟是什么情况? 赤坂冶只坚持了三分钟就有点崩溃了。 他恍惚片刻,刹停自己的左右互搏,认为自己完全陷入死循环了。 多想无益,他觉得自己该休息了。 以及……他现在好想他弟弟。 他弟弟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上课?在家里过得还好吗,有没有跟东寺出去玩,有没有跟他母亲继父和继弟吵架?还有…… 卧槽,不说这个他都要忘了。 他弟还很讨厌太宰治。 ……怎么又是太宰治? 赤坂冶要窒息了。 他又坚持了一会,终于是毅然决然放弃了休息这一选项。他睁开眼,眼神扫了一圈,随便挑了个话题就开始跟他的合作伙伴攀谈起来。 算了,就当是最大化利用时间了。 意识到自己此刻进入了诡异的亢奋状态的赤坂冶自暴自弃地想。 毕竟……生前何必久睡。 反正人死后,总会有大把大把时间安眠的。 第75章 074 赤坂冶在飞机上昏睡了几个小时, 最终在午时前后抵达横滨机场。他坐在靠窗位置、从高空俯瞰横滨市区。 港口附近的五栋黑色大楼,再往侧是贫民窟、擂钵街,然后是擂钵街附近的骸塞。再往远处是中心区商业街, 往侧边去的话是他惯常爱选的酒吧, 旁边三条街开外有家靶场。越过这些, 再往山上走一些就是他家。 ——这是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 赤坂冶没带什么行李。枪械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走正常托运流程入境, 是以他看着完全像是轻装上阵, 无需过多等待, 就从横滨机场顺利离开。 一下飞机, 他就收到了同僚通风报信、部下惊恐的问候、以及首领直接打到他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哪怕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估计没什么好事。 啊,麻烦死了。 赤坂冶眼神放空了一秒, 旋即谁也没回复, 给弟弟发条消息后, 就直接将手机收了起来。 ……组织那边的事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在这之前, 他还是先……呃, 先去找太宰治吧。 赤坂冶试探着给太宰治发了个消息,并在看到发送失败的提示后迅速死心。他将他三天前停在这的车提走, 老老实实开车去了港口mafia本部附近,准备蹲在这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太宰治出来。 ……他真是服了, 太宰治这会儿在不在本部大楼里上班都不知道呢。要是他在外面出任务,这他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但人家不理他, 他也没辙啊。 去家里等意味是不是太明显了些?而且都被拉黑了还上家里堵门、显然比上公司堵门讨嫌吧。 ……重要的是这种上门等、上门道歉的姿态。 而且他最好别睡觉。 太宰治那双眼睛什么都能看出来。究竟是真诚实意过来等、还是借机过来休息, 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呃,说不定他表现得再可怜一点,太宰治就不生气了呢……?有没有这种可能?应该有的吧。 赤坂冶将遮光板放下来,苦中作乐地想。 他真有点受不了自己了。 而且退一万步讲……他都这么努力了, 就不能让他追到一下太宰治吗? 哪怕注定会被讨厌,在那之前……让他稍微谈一下也可以的吧? 方便起见,赤坂冶有给这辆车的车窗贴膜,是以他坐在车内不用太过顾及。他手臂支到车窗旁,盯着外面行人看了没多久、就开始感觉有些疲惫。 ……尽管说着最好别睡觉,但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属实不是件舒适的事。飞机上人太多,赤坂冶虽然浅眠睡了片刻,却还是有点精力不济。 不过幸运的是,他很快就等到了太宰治—— 哇,居然真叫他等到了? 这么快?他今天莫非转运了? 熟悉身影出现在视野内的瞬间,赤坂冶就精神一振。他下意识身体前倾,凑近一点,将双臂交叠搭到方向盘上,撑着下颚观察缓缓从本部大楼门口长阶走下的年轻干部。越是拉开距离观察他,就越能清晰认知到太宰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当他站到你面前、对你展露笑颜时,赤坂冶才越受触动。 他那双暖棕色的眼睛带着平和的光、视线一路追着迎面走来的年轻干部。 纤细高挑的黑发干部穿着西装三件套、肩上披着大衣。他身形被合体的西装剪裁勾勒得很好,是得体、干练、又不缺威势的上位者姿态。哪怕他混在人群中、站在一百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中间,也没人能将他与其他个体混为一谈。他脸上没半点表情,乍看下像是喜怒不形于色,浑身的冷意与郁气令人心头发颤。 只是赤坂冶盯了他十几秒钟,眼睛里就不禁闪过一丝困惑。 什么情况?太宰治没看见他? 赤坂冶想了想,索性熄火、拔掉钥匙推门下车。 他这一动,太宰治便注意到他了。他偏移视线、阴晴不定地注视了他片刻,而后迈步向他走来。赤坂冶扶着车门偏头看他、颇有点大街上随意跟人搭讪的调调,身上带出一股痞劲儿。只是待人走近了,他仔细看了看太宰治的表情,才发现对方是真的心情不好。 或者说,都不止是心情不好的程度了。 ……他怎么看着有点失魂落魄的?注意力涣散到这个程度了?这是在难过吗? 赤坂冶默默收了收架势,站直身体、放轻力度将车门阖上。等太宰治在他面前站定,他已经调整好心态、撇掉原本松弛的状态,耐下心问:“怎么了?” 太宰治可不是富有组织荣誉感的家伙。且不提他处理工作几乎不会失手,就算偶有失误,他也更多的是不忿与不服的姿态,晚上回来会嘀嘀咕咕说今天倒霉、碰见了不长脑子的笨蛋,或者什么什么组织的行为简直太蠢了、干脆被他钉在耻辱柱上当笑料等。赤坂冶曾几何时见过他这副表情。 可太宰治甚至没力气抬眼。他并不与他对视,只沉默地在那站着。两人面对面,只留有一个小臂的距离,足够让赤坂冶清晰看见他面上的表情变化——如果他有的话。 赤坂冶生出点不妙的预想。 他加重了点语气,又念一遍:“太宰?” 太宰治还是不理他。他好像有些出神。 于是赤坂冶说了第三遍。 他将声音放低放柔,平稳念道:“太宰治。” 当事人终于给了他点反馈。 第97章 他仰起头,裸露在外那只鸢色眼睛内有些疲惫。他面色还好,那种疲惫更像是精神上的,叫那只眼睛里显不出丝毫亮色。他声音很轻,语气很淡。 “冶君。”他说,“织田作可能要死了。” 赤坂冶:“……” 赤坂冶低下头,与他对视半秒。 确认他没在开玩笑后,赤坂冶傻了一下。 “……能不能仔细说说?”他试着提出请求,“你只告诉我这个,我没办法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宰治眼神闪动了下。第一句说出来后,讲述这件事似乎就变得简单了些。他没多停顿、简短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知他。赤坂冶耐心听着。 ——哇,他们那位好友安吾君居然是异能特务科的间谍,而且异能可以读取物品上的记忆……幸好他之前没见到他。 赤坂冶短暂地庆幸了一会,为自己的不爱社交。 他略微放松身体、倚靠到车门上,沉吟片刻,捋了捋情况。 这是个针对织田作之助的局的事已经很明显了。组织里底层打杂人员,却忽然被赋予了高于一切干部的权利和执行力,说没有图谋,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如果只想善用他的异能力,那平日与他拉近关系、分派其他任务才是最佳选择。如此突然的举措,只可能是……港口mafia的首领根本不需要他主观愿意帮忙。 唔,如果这是赤坂冶的话,他从收到首领传召就已经开始警惕了。可惜港口mafia家大业大,还有重力使那样超规格的家伙……唉,所以他才说大组织很麻烦啊。 赤坂冶摩挲了一下下颚。 他几乎没给出什么情绪变化,眼神依旧平静,语气依旧平稳。 “那个纪德?” “是欧洲佣兵组织的首领,前身是战后留存下来的士兵。昨天他和织田作见了面……他们拥有同类型的异能,所以对他异常执着。” “你怎么确认这件事另有隐情的?” “森先生刚出席了一个秘密会晤,对方是异能特务科。” “时间?” “会晤已经结束了。我一刻钟前得知的消息。”太宰治轻声说,“织田作昨晚就从医院离开了。今天一整天,他都是自由活动的状态。” ……织田居然都能被送进医院? 也就是说——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已经有充足的时间跟机会了。 果然没转运啊,赤坂冶心想。 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他再也不幻想转运这种事了……日子莫非就不能普通地过下去吗? “你原本要去哪?”赤坂冶问。 太宰治脸色白了白,但还是淡淡回应道:“咖喱店。我想去看看他。” ……唔。 意思是,太宰治觉得织田现在还活着?不过幸介他们大概已经出事了? 赤坂冶也不去问他做出这些推断的依据,左右他不可能得出比太宰治更周全、更合理的判断,而且那有点浪费时间。他只不受控地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才过去不久的圣诞节,意识到那些鲜活的、格外热闹的画面中,开始有人影泛白。 颇有些糟糕的体验。 赤坂冶垂眸看了看太宰治。对方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很好,只面无表情站在这里。他们相顾无言。于是几个呼吸后,赤坂冶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事,别怕。” 赤坂冶语调平平地说,“这事其实还有别的解法。只要在织田动手前,纪德死掉就没事了。” “我来做,交给我。你别怕。” 太宰治瞳孔缩了缩,无声抬眸。 那是个能预知未来的异能力者——他说得还不够明确吗?除了织田作,几乎没人能对抗这个异能力。赤坂冶拿什么、凭什么来说出这句话? ……圣诞节过后,见识到织田作与赤坂冶两人同时动手的情景后,他曾好奇询问过,而赤坂冶坦言自己打不过织田作之助。预知未来的异能太作弊了,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太宰治也这么认为:佐以优秀的反射神经跟身体素质后,除非提前设置陷阱,不然根本无法解决这类异能力者。 太宰治下意识就想问: 你打算怎么做?你有多少胜率? 可等他对上赤坂冶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双眸,意识到对方在非常、非常认真地说这句话。 所以最终,他只喃喃着问:“……为什么?” 赤坂冶平静地给出回答,一句话将太宰治炸到近乎表情空白: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我想让你开心,所以我愿意这么做。”他很快重复道,“是我自愿的,懂吗?没有什么二选一,是我为了我的目的、主动要去的。” 太宰治:“……” 太宰治试着挑起嘴角,但他发现自己很难笑得出来,尤其是这种时刻、这种心情、在这个人面前。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像是在看另一个疯子。半晌,他确认赤坂冶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念头。 这一认知叫他又空白了半秒。 他喃喃着说:“按照你一贯的操作……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织田也是你的朋友’吗?” 赤坂冶沉默片刻。 正如太宰治觉得在孩子们死去后、织田会心存死志一样,他也这么认为。在赤坂冶看来,织田作之助这个人是为梦想而活的。从很早很早以前,从他决定不再杀人开始,他就是纯粹为了实现梦想、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的。 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七年时间,他读了多少书、又多少机会能落笔写下文字?他为了‘写小说’这个理由放弃杀手职业,却几乎从未落笔进行过创作。与其说他是想写小说,不如说他是为了‘写人’这个微小的、对许多人来说甚至可笑的理由而选择另一条路。 在那个时机,有人对他说,你也可以从事杀人以外的工作。于是他毫不犹豫抓住了这根垂落的蛛丝。而在小说之外,他又遇到了被他视作家人、视作救赎的存在。那些孩子们的生命与未来早已成了织田梦想的一部分。如果这个唯一的愿望被摧毁,他需要耗费多久、多少心力来寻找下一个目标? 赤坂冶不知道。 如果单他一个人,他会尊重织田、陪他迎接死亡。 因为易地而处,织田同样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可太宰治承受不住。 太宰治无法接受这个选择。 他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失去其中一角的话,他的世界会紧接着碎成一片片的。那么他又需要耗费多久来黏合好自己的世界? 算了,赤坂冶心想。 活着总比死了多种可能性。织田啊,就委屈你再活一段时间吧。 短短几秒钟,赤坂冶就在脑海里将最坏的可能性反复过了几遍。再一回神,就注意到太宰治此刻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近乎让人心疼。于是赤坂冶忍不住笑了下。 “织田当然是我的朋友。”赤坂冶换了个稍微轻快点的语气,“但我做都做了,不趁机对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岂不是太亏了?我想你能活得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太宰。” 说到这,赤坂冶便自觉这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丢过去:“你去找织田,拦住他。我去找纪德……我从你刚刚提到的那里开始查,没问题吧。还有什么额外线索吗?顺便,你有没有带枪?借我用用。” 太宰治慢半拍地接住钥匙,低头看了眼。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黑发青年低着头,盯着手里的钥匙、按照怀疑程度报出几个可能地址。他顿了顿,才又问道,“没带枪。我又不是武斗派成员……我要怎么拦织田作?” “我怎么知道?”赤坂冶起身,“对着他哭?” 太宰治一个猛抬头。 ……哈? “对他说你有多爱他、说他对你有多重要。撒泼耍赖,胡搅蛮缠,反正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赤坂冶说,“都这时候了,脸这种东西,能不要就不要了吧——反正你多拦一会,我就有更多时间解决纪德,祝我好运。” 他提醒道:“织田会去赴必死的局,但大概率不会饮弹自杀。盯着他点。” “你真的是……” 太宰治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来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不就完了。”赤坂冶很轻地调笑他一句,总算看到他表情稍微好看了些。于是他微微笑了笑。 他没对太宰治说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从他下飞机到现在,已经足有一个半小时了,而直到刚刚太宰治出现前、他都还没收到弟弟的回复。 一个多小时并不算什么,有无数无数、太多太多种可能性能叫他弟弟耽搁,没来得及给予回信。可眼下这种还未抽刀、就已嗅见血味的情况叫赤坂冶很不舒服。 他心里有疯狂的念头滋生,杀意缠绕其上。 原本工作结束、能够回家的好心情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赤坂冶再次微笑起来,对着太宰治耸了耸肩。 第98章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脚步很快。 太宰治只在原地站着,沉甸甸的鸢色眸子注视着他的背影。 没有伸手、没有喊他、没有阻拦。 他也没有回头。 第76章 075 稍早些时候, 赤坂幸一将随身物品扫进背包。 提前联系过幸介他们后,他收拾了备课时做的笔记、提纲、选购的练习册,准备动身前往横滨。 然而意料外的, 他身后跟了个怎样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你好烦。”赤坂幸一嫌弃地对佐久间和真说。 “别这么见外嘛。”佐久间和真黏在他身边, 歪头微笑道。明明年纪尚小, 但已经能隐约看出那股‘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劲儿了。 赤坂幸一对这类型最是受不了。尤其他本人在这个家里时也是这副模样, 再对上佐久间和真, 就更有一种照镜子般的厌恶感。客观来讲, 他不是无法理解继弟对他的好奇, 因为幼时的他也是如此观察着兄长的一举一动。 但一码归一码,赤坂幸一不打算给他任何好脸色。 他拉上拉链、提上包,径直往外走去。佐久间和真自觉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路上遇到管家与仆从, 还双双露出含笑的礼貌面孔, 构建着和睦的假象。 然而一出正门, 两人又同时翻脸。 “我今天有事!”赤坂幸一不耐烦地说, “找你男朋友女朋友跟班或者随便什么人玩去,别来缠着我。” 在数次交谈、反复确认过后, 佐久间和真彻底放弃靠说服来纠正他的观点——说是纠正兴许不准确,但至少在佐久间和真看来, 他这位继兄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然而‘误入歧途’到这个地步,也能算得上是奇闻了。 佐久间和真对此很感兴趣。 两边关系得到修复, 他父母对此都很欣喜。他继母更是以为今年能久违地同幼子一起过年。 结果不幸地, 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 佐久间和真跟继母相处得还算可以,去年他们还一同去了新年参拜——天晓得他跟生母都未曾进行过如此温馨的家庭活动。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佐久间和真就大致理解、为什么他父亲想要再婚并组建一个新家庭了。但今年过年时,家里总萦绕着淡淡的忧郁氛围:因为他这位继兄一整个正月都没回过家! 佐久间和真问了父亲, 而父亲说:他在横滨。 什么?横滨? 横滨有什么?为什么去横滨? 如果这人是因为想家、念旧、不喜作派之类的原因而不愿意来东京,那便罢了。但很显然也不是吧! 佐久间和真看着继兄无比适应佣人服侍、熟练地摆出大少爷姿态的模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在意外听见他打电话、说今天要去横滨后,佐久间和真第一时间推了自己跟同学约好的网球训练,连同学今天会喊女朋友、女朋友还会带她闺蜜来的事都顾不得了。什么网球训练、什么跑车兜风下午茶、什么电影约会ktv……当然是这边的事更有趣啊!! 这路又不是幸一修的,车站没被他包场,所以今天——这家伙无论如何都别想甩掉他! 佐久间和真信心满满。 “没缠着你啊。”他面带笑容地说,“我只是恰好要跟你去一个地方诶。” “是吗?呵呵。”赤坂幸一面露假笑,“那我要去哪?” “我不知道你啊。我又不能从你脑袋里把计划偷出来,怎么会知道你要去哪?”佐久间和真说,“我也只是随便出门逛逛而已。啊——今天好闲啊。” 赤坂幸一差点反胃到呕出来。 他过得真是一点都不开心、万事都不顺遂……是谁诅咒他的?讲真,等他哥不喜欢那个人后,他立马买凶把那家伙做掉。 ……以及,能不能顺便把旁边这家伙也做掉? 赤坂幸一嘴皮子说干了都没撵走这家伙,再一抬头,甚至都要走到车站了。在佐久间和真跟着进站后,赤坂幸一终于是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他话锋一转,恹恹地说:“……你真要跟我一块去?” 挨了一路蛐蛐的高中生也不由精神一振。 “是啊是啊。”他连声道,“你莫非要去做什么糟糕的事吗?不是的话就带上我呗。多加一个我也不会很麻烦吧。” 尽管这么问,他却基本没用疑问句。 良好环境里养出的小孩,尽管不显矜傲、却总不会缺乏自信。他几乎是认定了自己什么场合都能顺利混入其中。 赤坂幸一短促地叹了口气:“……去给弟弟妹妹们上课,是认识的朋友家里的孩子。国小的课业,你很熟悉的吧?要来的话就帮忙一起,不感兴趣的话现在就走。” 他抬眸,盯着佐久间和真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别做丢人的事,懂不懂?” 他语气难得平和、像是在正常沟通一般,反倒叫佐久间和真愣了愣。他歪歪头,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的。” 这配合的态度叫赤坂幸一脸色稍霁。他扁了扁嘴:“……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自己是算好时间吃了饭的,但佐久间和真原本准备出门运动,便将午饭推迟、准备回头和朋友们一起吃。眼下这时间安排,反倒没有给和真吃饭的机会了。 “我们约了两点。”赤坂幸一看了眼时间,“你饿的话,要么在路上买点什么,要么去那边吃?他们住在一家咖喱店里,老板做的咖喱很好吃。” 甚至,他面不改色加了句:“我推荐地狱辣咖喱。” “哼嗯?”佐久间和真挑眉,“不了,谢谢。我吃不了太辣——不过你都推荐了,就让我尝尝他家别的口味吧?” “我觉得都还挺好吃的。” 跟某咖喱爱好者认识这么多年,赤坂幸一也早就是那家店的常客了。他想了想,“不过不是特别精细的食物,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香料味会比较重……你有什么忌口吗?或者过敏之类的?” 从这一刻起,他们二人的对话总算有些同龄人的味道了。 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人并肩走着,谈论着不会在家庭餐桌上出现、年轻人却怎么也戒不掉的食物,吐槽互相的恋爱经历,得意比对着那三四厘米的身高差。互相间那副不怎么熟、却又不得不走在一起的架势让过路人都忍不住多瞧两眼——朋友?兄弟?还是什么别的关系? 抵达目的地后,佐久间和真当真点了份咖喱、认真品鉴起来。 如若不故意讨人厌,此人还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等他吃罢午饭,赤坂幸一就领他上了楼。他完全不乐意介绍说‘他是我弟弟’之类的话,佐久间和真也不愿称他为‘哥哥’。两人糊弄吧唧的就称对方为‘熟人’,然后飞快地略过了这一话题。 孩子们没领会两人尴尬的关系,反倒对他充满好奇。尤其是早先就认识赤坂幸一的三人,对他们来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赤坂幸一的‘朋友’。 被这么误解后,双方都浑身不适。可为了面子,哪怕再难受,两人也只能各自咬牙撑了下来。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后,他们仿佛比赛样地露出或是灿烂可爱、或是优雅自信的笑容。 ——哇。 孩子们看后,对他们关系好的误解更上一层楼。 对此,赤坂幸一无力解释、也不便解释。他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板着张脸铺开习题册,把他们各自打发去学习——佐久间和真对这屋内成员的构成感到惊讶。不管是横滨、还是这片街区、还是诸如此地的地方他都是第一次来,不过只用了半分钟,他就自顾自地寻摸了片空地坐下。 孩子们自理能力超强,公共区域收拾得一干二净,没留任何会影响到他人的物件。 赤坂幸一左右看了看,在书桌上找到了最终落到咲乐手里的水晶球、在附近的地板上看到了充电线整齐捆好的游戏座机、在床架上层的围栏上发现一只用细绳系起来的模型人偶。他没忍住,弯弯眼睛露出个笑来。这次他眼中的笑意是真切而温柔的了。 佐久间和真抬头时,恰好赶上这笑容的尾声。 他微怔了一下,看着继兄收回视线、支着下颚与凑近过来的真嗣和优说话。直勾勾盯着人未免太明显,于是他很快也挪开目光。只是他再低头看向手上的习题册时,却怎么也没法像刚才一样、将这当成学生会里的自习室了。 “幸介君?”他试图将这家最年长的孩子的注意力唤回,“幸介君,你已经发了三十秒的呆了——能再给我解释下,你当时为什么选这个选项吗?” 克己缩着脖子、勇敢地将咲乐挡在身后。趁着幸介在前方吸引火力,两人一同瑟瑟发抖。 天……这个人温言细语的,好有压迫力。 只是授课时间转瞬即逝。 不等他们有时间对今天的内容做个复盘,已经彻底趴到地上、晃着小腿的棕发少年就忽然神色一变,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 第99章 自他国小后的又一次,他听到了自己异能报警的声音。像是数百枚硬币洒落、在地上弹起的声音听着堪称吵杂,但赤坂幸一从不敢觉得这声音吵。 因为这个只能锁定具体细节、回答时总语焉不详的能力只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会主动给予示警:他很快有极大概率会死的情况下。 【有人要来了吗?】 【是】 【除我以外,有人会死吗?】 【是】 【来人目的是我或和真?】 【不是】 接连四次针对同一件事发动异能,少年人的脸色很快就有些不好看。顾不得众人向他投来的惊讶目光,赤坂幸一眼神逐一扫过身边几个年幼的孩子。他咬咬牙,第五次、第六次抛起了硬币。 【最终目的是在场某人的性命吗?】 【不是】 【…………】 【……】 赤坂幸一额头迅速冒汗。 “喂,你怎么了!”佐久间和真几乎是在他脸色骤变的下一刻就跟着起来,愕然惊讶地伸手、似乎想要搀他。 然而赤坂幸一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他踉跄一步,厉声道:“你现在就走!出去,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翻下去。快点,离这越远越好!” 佐久间和真:“……哈??” 他满头雾水,甚至有点生气:“你再说一遍?你在说什么!” 什么情况,这是具象化意思的叫他从楼上跳下去吗?? “我认真的。”赤坂幸一皱皱眉,“这事跟你没关系!” 佐久间和真:“……” 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短暂的、一瞬间的恼火过后,他当然能反应过来对方并非在开玩笑。然而……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在场其他人的不安与困惑很直白地告诉他、只有赤坂幸一知道是什么情况。而对方已经慌张到来不及开口解释了,径直冲到墙边、将自己的包拎起来,探手从里头摸索什么东西。 “我不走。”佐久间和真在这一刻说道。他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但他看着身边平均年龄不超十岁的孩子们、再看看也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继兄,咬牙说道,“你是我哥——” ……他是为了这个人来到这里的,怎么可能遇到点情况、他就第一时间撇下他一个人了?对方叫他滚、他就真的一刻不停地离开了……这不是在搞笑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事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在这一秒钟,他—— “……我靠!” 佐久间和真下一秒就反悔了。 眼瞅着继兄从包里掏出一把手枪和两个弹夹,哪怕手臂些微颤抖、也丝毫不影响速度地装填,肌肉记忆地‘啪’的一下拉动套筒的瞬间,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虽然知道有靶场可以实弹射击,但那种专营场所、跟随便腰间别把枪在路上走完全是两个概念好不好! 佐久间和真有点崩溃了:“你个见鬼的,就带着这东西跟我走了一路?!” 赤坂幸一根本不理他。摸到枪后,他才终于感觉背后的汗开始冷却下来了、大脑开始重新思考——但他根本不擅长打架,他的体术连被他哥评为‘图一乐’的太宰治都打不过,枪法也只勉勉强强过关。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对人开过枪、更没打过移动靶。 虽然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但结合上次经验,他的异能最多提前五分钟示警……等等,兴许是三分钟?两分钟?上次他哥赶到的时候,他都快晕过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完全已经模糊了……难道连两分钟都没有?不至于吧! 赤坂幸一飞快地说:“有人要来了,目标是幸介他们。你不走就等着死吧,我才懒得管你——你们去躲起来,分开躲到不同的房间里。隔壁是杂物间吧?进去、然后堵门。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 “砰——” 刺耳的一声枪鸣从楼下传来,将他的话截断在喉间。 那是所有横滨居民都会熟悉的声音。 却不是佐久间和真熟悉的。 他瞳孔骤缩、错愕地转头看向楼梯方向。尽管不熟悉枪响声,但另一把热武器就被他继兄拿在手里,他再怎么迟钝,也能产生足够有理有据的联想——但、但楼下是有人……的吧? 随之传来的、像是打砸一样木质家具碎裂的声音穿透木板缝隙钻进他耳朵里,叫他几乎反应不过来。 现在是营业时间吧? 这家店的店主应该还、不,他应该不在楼下了吧……? 而与此同时,赤坂幸一同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受这种事像接受水会从高处落下一般,他眉眼间情绪一瞬间被抽离出去。他低头拨开枪械上的保险,自嘲地在心里笑道:哪来的两分钟?可笑死了。 如果真是两分钟的话,又是谁的两分钟? 第77章 076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从写完上一道单项方程式, 到子弹离膛而出,就只过了两分钟。只叫人不禁感慨,一百二十秒竟有这么长。 不明身份者闯入一楼, 行事手段显然极其暴力。 极短的时间内, 已经有人给出清晰明确的定论:会死。 他语气如此确凿, 很难不叫人下意识感到信服。 那假如, 现在就有人站在你面前、要对你施暴, 一方是蓄谋的经验者、备了枪、杀人不眨眼, 另一方则是连小偷小摸都没见过的普通学生、生平连只鸡都没杀过、距离杀生最近的一次是餐桌上的生鱼片——此刻该当如何是好? 在佐久间和真措手不及时, 棕发少年已经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这栋建筑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挂在建筑外侧的,有些年头的铁质楼梯在踩上时能听见细微声响。他便蹲在门边,附耳上去、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佐久间和真往外追了两步, 想问些什么, 却又怕干扰他。 孩子们也开始活动起来。有人趴到窗边、判断楼层高度和脱出可能, 有人在屋里寻摸趁手的武器、想至少做出仅有的挣扎, 有人搭着弟弟的肩膀低声宽慰, 既是缓解对方情绪、也是使自己镇定的手段。幸介踉跄退到书桌边,下意识撑在身后的手摸索着搭上了抽屉把手。 察觉有人靠近, 赤坂幸一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汗,鬓发彻底湿透了, 脸色也糟糕得离奇,拼命压抑着的呼吸看着像是喘不进来气。这叫佐久间和真大感诧异:如果不是他表情还很镇定、也还能控制肢体, 佐久间和真几乎以为他有心理障碍、此刻惊恐发作了。 这都什么情况?? 佐久间和真满脑袋问号。 但‘吱呀——’一声透过薄薄的木板门传来, 连佐久间和真都听得一清二楚。 赤坂幸一只低声说了句:“往右躲。”就举起枪。 他双手持握武器,深吸一口气后,豁然撞开门,毫不犹豫地连扣扳机。 铁质楼梯上, 一名披着斗篷的成年男性已经走到上半段。骤然有人影从门内冲出,他毫不犹豫拔了枪——他腰间佩戴着的是款名叫‘灰色幽灵’的老式手枪,是旧时代欧洲最盛行、许多人最可靠的伙伴。 两边枪响几乎叠在一起。 赤坂幸一用肩撞开门,快冲两步后一个高跳、一脚踩到围栏顶部。好像提前得知了对方瞄准的角度一般,他避开了前军人本该命中躯干的子弹,只叫手臂受了擦伤。腾空期间,他抢时间一般地开了两枪。 几乎像影片中炫技一样,他腾空飞起、在围栏上用力一蹬。其上已覆有铁锈的围栏发出声命丧般的凄厉哀嚎,无力地被力道踩弯、凸出去一截。这下反倒叫棕发少年措手不及。他一个不稳,未能如计划般地扑向对方。 但一不做二不休,赤坂幸一索性把心一横。 他不能白摔这一下,干脆伸手抱住对方的腿、直接扯着那人用身体往下撞。对方试图跳起避开这种自杀式袭击,但想贪图近距离射击这个便宜的不止他一人——赤坂幸一第一发完全打偏了,但第二发偏上加偏、反倒是命中了他。 狭窄、只供一人通行的铁质楼梯,在棱角处磕碰几下便能把人送进医院。两人一冲一躲,抱作一团从上面滚了下来,在凹凸不平的暗色表面上落下些血迹。 叮铃哐啷一通响,还能行动的人全被这声音惊到了。 “……喂!!” 甚至顾不得危险,佐久间和真两步冲出来、扶着楼梯扶手噔噔噔往下跑。他看到棕发少年压在那斗篷男人身上,略微支起身体,随后被一拳打到脸上、身体都整个往旁边歪了歪。佐久间和真发誓他看到血飞溅出来了。 可赤坂幸一撑住了,他只身形晃了晃、就握紧了手上的枪,用枪柄用力往男人脸上撞。 “——!”那人爆发出一声国骂,念得太快太含糊,叫人没能确认是哪国语言。 但……外国人?佐久间和真几乎惊了。 就算横滨是租界,也不该乱到这个地步吧……! 第100章 高中生两步上前,没注意自己离开墙后、暴露在了建筑正面。他急急忙忙地喊,一边试图摁住扭打着、想挣脱赤坂幸一全力压制的那人的手,重击他手腕后、将对方手中的枪甩开:“喂,你没事吧?!” 赤坂幸一只回了他一个字。他声音嘶哑地吼道:“躲——!” 另一个人的声音和他的叠在了一起。是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这次他吼出来的字句足够清晰,佐久间和真听清、并听懂了。他们说的是法语。 “……杀了他们!”那人吼道。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首领不是说——” “这两人不在名单上!!” 回应声响起的瞬间,佐久间悚然一惊。 是了,他为什么会默认只有一人呢?幸介他们有五个人,即使是孩子,但保险起见也不会只来一人吧?而且……首领?名单? 大脑和身体双线并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将继兄的提醒从脑海里揪出来。往右、往右——他掏出这辈子最快的反应速度向墙壁后躲去。 砰。 子弹打歪了、没入土里。 从餐厅内出来的那人果断放弃佐久间和真。他将枪口对准赤坂幸一,厉声喝道:“停下!” ……‘灰色幽灵’的连发性和精准度都不高,在性能上早已被新型器械淘汰。那小孩与他的伙伴叠在一起,隔着十数米远的距离,他还真无法保证这一枪打过去、究竟破开的是谁的身体。 然而赤坂幸一怎么可能听他的。他硬生生又忍了一拳,伏身摆正了枪口。 砰—— 他面无表情扣下了扳机。 血液喷洒迸射,在空中织成血雾,喷溅得他满头满脸全是。他尽力拉开了些距离,免得抵近射击反而伤害到自己,然而条件有限,他手臂皮肤上还是被燃气流留下了些烫伤痕迹、立马红了一片。血糊糊的组织物黏在他头发上,啪嗒一声,一块什么东西从他额上落下来。 没有任何静默的时间。没留丝毫间隙,赤坂幸一支起腰、直起背,摆头向右手边看去,再次举起了枪。 对方一共两人,而现在,还剩下一个。 砰砰砰! 他接连开枪,对方只来得及回了一枪就回身冲进建筑内。没有任何人打中对方。 目标从视野中消失,赤坂幸一只能停下。被不适感吸引走注意力,他视线落点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因用力过猛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忍不住皱起眉。 太没用了,他暗骂自己。 他想起身,却因为膝盖先前在楼梯上重重磕了一下而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撑到尸体尚且温热的表面、才没直接跌在地上。伤口被按压、又是‘噗’的一声。血又往外涌了一大股,从他手背上漫过去。 赤坂幸一低低地、急促地猛喘了两口气。 此刻他身体正面,尤其是上半身,几乎已经血红一片。布料吸满了血,在浅色衣物上留下长长的、滑落的血痕。那张沾满了血、染上乌青的面孔依旧精致,淡然甚至称得上纯真的可爱表情和平常无二。他微微皱起眉头,似真似假的懊恼模样佐久间和真见过许多次。 但不是在如今这造型下看到的。 他看着恍若不觉的少年,恐惧感从背脊爬上肩头、贴着后颈钻进大脑,整个人僵在原地。而赤坂幸一甚至没搭理他,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成功躲过攻击。踉跄着起身后,他径直往餐厅正门走去,他调整呼吸,再次将枪双手持握,转动身体、贴着墙向玻璃窗靠近。 一发子弹打碎玻璃、从屋□□出,在他略一冒头的瞬间,贴着他鼻尖划过。棕发少年火速把自己藏回障碍物后,感到有些棘手。 在他背后,佐久间和真后知后觉地开始反应。 他看看地上再无声息的尸块,看看稀稀拉拉蔓延过去的血迹,再看看自己从楼梯上奔跑下来时、踩乱的零星血脚印,终于惊觉胃部一阵不适。黑发少年干呕一声,扶着墙用力捂住嘴。幸介和克己领头、小心地从楼上下来,经过身边时发觉他的异样,小声问候。但佐久间和真已经不行了。 他蹒跚着往远离建筑的地方走了两步,却最多只走到了楼梯另一面,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第78章 077 佐久间和真狼狈不已。 出门时可没人跟他说、他需要在这样普通的一天遭遇这种事。 他把不远处、已经称得上是遗物的手枪捡回来, 赶到餐厅入口处。然而在这期间,店内两人已经撕打得不成样子了。墙壁、柜台上留下了数枚弹孔,而后二人双双抛弃了手中枪支。在近身格斗方面, 赤坂幸一简直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他腹部多出的伤口正在大出血, 却被敌人追着、紧咬着不放, 侥幸躲过两拳后, 就被摁着头用力往地上砸。 他连痛呼声都没有发出, 身体痉挛一般地抽动着, 手无力地虚握、试图抓住什么, 却又只是徒劳。 佐久间和真不知他为什么还能动弹。 同样腹部中弹、却无人在意的咖喱店老板倒在吧台后面,身下是被砸烂的家具。他手无力地捂住腹部伤口,脑袋歪到一旁, 早已昏厥过去。 咲乐和克己一同冲上前去、试图阻止那披斗篷的成年男人给予赤坂幸一最后一击, 使男人不得不腾出手将两个找麻烦的小孩摔出去。克己被手肘击中后、挥臂直接甩飞出去, 而咲乐被一脚踢中腹部——相比面对棕发少年时, 他姑且还是留了手。 两声枪鸣继而制止了他的动作。两发子弹打空、没入家具发出两声闷响, 成功吸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力。 斗篷男人抛下手边半死不活的人,冲向捡到武器、但明显没有使用经验的佐久间和真。后者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只本能地又扣动了一下扳机。 又没打中。 来不及对此感到懊恼,一个照面, 高中生的手臂就差点被拧断。他听到自己喉间溢出前所未有失态的、堪称惨叫的声音,那种无处宣泄、无法言喻的痛从皮肤渗进骨头缝, 叫他在一瞬间就失去对手臂的支配能力。 武器一下脱手, 他被扭着手臂摁着肩膀、‘咚’的一下摁在旁边墙面上。墙壁拍到他脸上,迎面来的冲击更是叫人脑袋一懵。 砰—— 又一声枪鸣。 幸介从屋后绕了过来,从另一侧、先前被击碎的玻璃窗翻进来,对身披斗篷的男人开了枪。 倒在地上的赤坂幸一被声音惊动、挣扎着转动头部看了一眼。透过血污, 他在带着模糊黑斑、晃动着的视野里看到了一把熟悉的枪。sig sauer p229……是他兄长忠爱的、永远会推荐给人的一款经典型号手枪。 第一次被握住手、细心教导持枪姿势的时候,被交到他手上的也是这款型号的枪支。 模糊闪过的回忆画面叫他精神一振。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赤坂幸一勉力支起身。 接连两声枪鸣,第一发没入那斗篷男人的身体、第二发则精准打中了他挟持佐久间和真的手臂。幸介自己都为自己的准头而吃惊。 男人手上力道不由自主松了。他戴着兜帽,似是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了眼躯干不住溢血的伤口。些许红色被溅到佐久间和真身上。后者傻了眼,意识到自己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再一抬头时,就见那眉眼深邃的、欧洲面孔的中年男人深深地、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他面上有些风霜,唇角弧度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很快便松了手、任由自己身体滑倒下去。 ‘咚’的一声,他重重倒在地上,勉力翻了个身,躺在那里苟延残喘。 开枪者也不知什么时候脱力地跪坐在了地上。第一次开枪瞄准活物、第一次对着人类射击,他不敢说自己没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尤其那两人靠得如此之近。 于是还站在那的,便只有面带茫然的佐久间和真了。 一片狼藉的餐厅内,玻璃碎片、血污、被暴力破坏的桌椅、木头残片、弹壳散落一地。伤者有的昏厥,有的睁着涣散双眸,有的蜷缩在地上因疼痛无法起身。一时间,佐久间和真竟是在场活动能力保存最完整的人。 可他现在,应该……? “愣……咳、咳咳。”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旁传来,先被喉管中的血呛了一下,才成功吐出字句。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愣着做什么?” “啊、啊?”佐久间和真豁然抬头,看到继兄正吃力地支着脑袋。他一下回神,抖着手去摸口袋。 对、对啊!救护车!! 还有、还有……要报警!! “蠢货。”赤坂幸一又骂了一句,“我是说……” 佐久间和真视线定在他脸上、然后循着对方视线方向缓缓下移,落到了脚边倒着的斗篷男人身上。那人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呼吸声很微弱。 但毋庸置疑……他还活着。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空气像是凝固了般,没人能做出任何举动。 第101章 ……手机最好破坏掉,还要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发讯设备。对方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而且还要留活口的话,最好再搜身检查…… 在那之前,先灭口是最简单直接的。 一旦人死了,他们就不必再防备对方的垂死挣扎。 赤坂幸一没力气说话了。他腿彻底不听使唤、无论如何费力都只能反馈来更清晰剧烈的痛感,于是他只能放弃。佐久间和真就看着他费力地用手臂撑地、一点点拖着身体爬过来,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拉风箱似的、带着血丝的喘息。 他抓过手边一截断裂的木棍,那似乎原本是椅子腿之类的东西,佐久间和真不确定。但根本也没人在乎它是什么。落到赤坂幸一手中后,他只需要它发挥唯一一个作用。 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他双臂猛地用力、一寸寸地将身体抬起来。成功屈起腿、坐到地上后,他低声喘息片刻,而后双手高举起手中的东西。 那名欧洲人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虹膜颜色很淡。他只微微张着嘴、安静地一呼一吸。不平整的断面映在他眼中,在他眼底留下一片黑影。 赤坂幸一用力挥动手臂。 他第一次甚至没能使上劲。于是他不得不将沾血的木楞拔出来、再次蓄力,又一次挥动手臂。 一点组织液飞溅到旁边地面上,落到佐久间和真的鞋面上。他睁大眼睛地看着继兄动作,像是僵在原地一般,一动不能动弹。棕发少年面无表情、满身血污的模样深深印在了他眼底。 直到赤坂幸一胸口剧烈起伏着、往旁边跌坐,松开手后,他才重新动起来。 乱成一片的大脑像是被血重新洗刷干净,他取出手机、喃喃着告诉自己:“救护车、救护车——” 他甚至指挥其他人:“快去检查一下,看老板还有没有呼吸!” “不行。” 赤坂幸一突兀出声阻止,“不准叫救护车。” 佐久间和真:“你在说什么疯话——?!你马上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不想以这种态度讲话,这只会变成无效沟通。但过于激烈的情绪从身体内涌出。 他失口吼道:“就算你不想活了,老板也需要治疗!他需要立刻、马上被送到医院!!他需要立刻动手术!” “不准叫救护车。”赤坂幸一还是只有那一句话。他近乎漠然地说,“对面是一个组织,他们……” 他们有组织性、目的性、且悍不畏死,素质很高。他们计划要留活口,说明需要用得着幸介他们的姓名,那么是为了什么呢——除了织田哥哥以外,不做他想。也许有其他人就在附近盯着,那比起毫无动静、平静的餐馆,响着救护车笛声跟警笛的动静绝对更有可能吸引来他们。 但收不到伙伴联络也很危险,所以他们现在最应该联系织田哥哥。或者,他还记得他哥留给他的一个备用号码,说紧急时刻他可以打电话求助——甚至,叫太宰治来也行。跟织田有关的事,他一定很积极…… 但赤坂幸一说不出话。 话到一半,他再次剧烈地咳了起来。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每次身体抽动都像是在透支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有多痛苦,叫佐久间和真眼神染上近乎绝望的惊恐。 他被吓到了,不知是出于主观意志、还是恐惧样地放缓声音。 眼前人腿上有块地方能看见隐约的白色,小腿扭过去的角度很奇怪,身上淌血的枪伤不必提,额头和发顶也有不知是他、还是别人的黏稠血液。他手掌被木刺扎破了皮肤——是刚刚他动作间扎进去的。但本人好像已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一般。 佐久间和真抑制着心中的情感,只轻声问:“你、你不想……你不害怕自己会死吗?” “无所……” 赤坂幸一想说。 但清脆的巴掌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重重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将少年人的头打偏过去。 这一巴掌远不及敌人落下的任何一拳重,但反而叫他没有任何动作。佐久间和真身体有些发抖,但他冷冷地说:“你是真的疯了。” 赤坂幸一:“……”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佐久间和真已经想不起来甩净手上的血了。他问也不问,在得到其他人的反馈、确认店主人还有呼吸后就直接打了电话:“我现在就叫救护车,然后联系家里。我还会同时报警——这样可以了吧?” “把他放平,叫他躺到地上!”他指挥道,自己则同时摸出第二个手机、开始双线联络,“然后、呃、呃……急救怎么做来着!” 赤坂幸一真的没力气了。他被放倒过后、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又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还记得喃喃着说:“搜、搜身……” ——不管是他还是店主人、还是更多的其他人死了都无所谓。如果不能避过这一劫,这些损失都毫无意义。 赤坂幸一已经想不起来要求小孩子去接触尸体是件多难为人的事了,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完全不能正常工作了。 时间被无止境地拉长,分秒的间隔中被塞入许多填充物、叫时钟的指针动弹不得。他分不清现在究竟是过了三十秒、一分钟、还是已经有十几分钟那样漫长。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有人闯了进来,再然后是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失态。他被半搂进一个怀抱里,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只看到兄长友人那双错愕又悲痛的蓝眸。 自方才开始、就一直被困在自己思维怪圈里的少年人看到他后,些微怔了一下,而后居然睁大眼睛。下一秒,他眼角被擦拭过后、仍留在那的点点血痕被清澈的液体冲淡。他挣扎着抬起手、揪住了织田作之助的衣袖,居然破防地大哭了起来。 他根本没有哭的力气,以为是拼尽全力的哭喊,却必须要织田作之助附耳过来仔细倾听、才能听见只言片语。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差距,太宰治也赶到这里、几乎与警车、救护车同时见到了这副狼藉场面。 他看到赤坂幸一靠在织田作之助怀里,非常、非常恐惧地在哭。 “我、我杀人了……”他前言不搭后语,话讲得很慢很慢,“哥哥说不叫我碰这些,他说了不叫我动手的,我……我没听他的话。别讨厌我,别生我的气,哥,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别这样对我……” 海啸般的负面情绪彻底压垮了他。他已经完全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了,说到最后,完全是以对兄长说话的语气在讲话,喃喃着,却是在祈求原谅。 太宰治眼神微动。 他转头看了看脚边不远处的尸体。 以他的智慧,只一眼就几乎能看出战斗期间发生了什么,最终又是如何动手的,甚至赤坂幸一那喷了他满身的血是以什么姿势造成的,他都能想象到。 然而和旁边被吓到脸色煞白、吐了好几个的小孩、年轻警员不同,当事人害怕的居然是完全无关的事。 过度的恐惧容易让人生出逃避心理、削弱求生意志,在这种状况下几乎是致命的。织田作之助用力握住他没伤的那只手,将他神智唤回些许后,用最简短有力的方式安抚他。 他说:“——赤坂不在。” 太宰治:“……” 在太宰治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赤坂幸一恍惚片刻后,居然真的稍微平静了下来。他们紧接着又简短交谈了几句,重伤病号就彻底失去意识、被医护人员抬走。 太宰治思考着要不要打电话联络港口mafia旗下的医院、将人转到更安全的地方,但在那之前…… 他看着身上被蹭到许多血、神色冰冷的红发青年,紧张地深呼吸了一次。 ——织田作生气了。 “……织田作。”太宰治谨慎地开口,“你还好吗?” 孩子们没受大伤,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吐血、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吃了枪伤的咖喱店老板状况很糟,但活下来的几率依然有。状况最糟的就只有赤坂冶的弟弟……那是几乎能直接被发死亡通知书的程度。 但那是赤坂冶的弟弟吧?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听,但情况比太宰治想象得要好太多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上帝,以至于,叫他亲自上门感谢、低头向救世主道谢都可以。 虽然另一个人知道这事恐怕要发疯了。 ……以及,他是不是不用对着织田作哭了? “听我说,织田作。”太宰治干巴巴地说,“那些孩子们……”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看手上的鲜血,淡淡地说:“我知道,太宰。” 这是mimic首领对他的邀战。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去与他一战、送他前往他梦寐以求的战场。 为此他不惜代价、做出眼前这种事。 “我知道。”织田作之助重复道,“你不用说了。” 太宰治悚然,被他这语气吓到呼吸几近停止。他不知如何阻止织田作几乎难以动摇的战意,于是咬咬牙,他直接说出了最关键的内容。 第102章 “冶君已经去了。”黑发干部的声音听着平板无波,“警局的人在外面那家伙身上搜到了mimic基地的地址。” ——是谎话。他还没告诉赤坂冶。 太宰治已经做好再多说几句的心理准备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织田作之助沉默片刻后,居然真的改变了主意。 “他回来了啊。”他轻声说。 太宰治狠狠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捏了把冷汗。他强迫自己忽略其中不对的地方,面上只干巴巴地回答:“嗯。刚回来。” 但织田作之助看着他,还是没顺着他的意将话题截断在这。那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明显起伏。他只淡淡地说:“赤坂的话应该没问题。” 什么?等等。太宰治忽然感觉有点头晕。停,停!不要再说了。他不想知道更多,也不需要知道细节。 可友人的话语还是以固定的节奏传入他耳中。 “不过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他的异能。用过异能力后,他心情会变得很差。” 太宰治被迫正视这一点。他维持着呼吸的平静,缓缓道:“异能?” “嗯。”织田作之助闭了闭眼,“是我昏了头了,赤坂的异能比我的要更适合对付纪德,我早该想着拜托他帮忙的。” 事已至此,再追溯前期问题已没了意义。更何况事情发展太快、变数太多。织田作之助自觉不像友人那般聪慧,只能看到眼前六秒以内的未来。 他从眼下的情况出发,向友人提出请求:“太宰,你可以去找他吗?有你在身边的话,他应该会好受很多。” 太宰治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而面对他的沉默,织田作之助直接道了谢。 “谢谢。你去找他吧,这边交给我。”他说,“我不会做什么的,别担心。幸一的伤不太妙,我陪他去医院。” 第79章 078 从织田作之助表现出那般态度后, 太宰治就觉出些不对。 事情早有征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努力忽略其中异常、尽全力装聋作哑,但意外的景象在眼前上演时, 他还能说什么呢? 赤坂冶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要快。 事实上, 赤坂冶就没按照他给的顺序依次调查。他隐约觉得太宰治语气有古怪, 于是直接依照自己的判断、于其中挑选了调查地点。 bingo—— 第一个就中了大奖。 要做就做得干脆一点, 不够谨慎的行为只会送自己下地狱。赤坂冶在外围绕了几圈、摸清附近情况后, 才开始他的可疑行为。专业团队的成员素质可观, 没多时, 赤坂冶就吸引来了外出查看的成员。他绕背、偷袭、耍阴招,逐个击破后轮流把人揍晕过去。 做他们这行的鲜少有人爱穿暴露的衣物,更别提mimic这类恨不能统一穿灰绿色斗篷、将脸也一并蒙起来的家伙。摸脸实在太奇怪, 赤坂冶只能探手在人脖子上挨个贴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收手。 等做到第四个时, 他就一着不慎, 勒住对方脖颈时、在对方激烈的反抗中失手将人脖子拧断了。他目露些许懊恼, 但还是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没失手, 将人丢到墙角。 等做到第六个,赤坂冶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目标:这个人曾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与那人有过接触。他劈手夺枪、扯着人手腕提膝重击对方腹部, 而后干脆利落地照着人太阳穴来了一拳。 连续两拨人外出查看、却迟迟未有人返回,组织内自然会有人察觉不对。尽管约了心心念念的客人, 但此刻时间是否太早了些?纪德本打算在大厅等待客人的到来、让部下们也得到实现夙愿的机会,但出于战士的直觉, 他还是没能在建筑内静候来客。 他缓步向外走去、在废弃大楼外的空地看到一个坐在那的年轻人。他的部下们生死不知、被摞着叠高起来, 而那年轻人就一副随性做派、坐在最上面那人的背上。 他随意岔开腿,手上把玩着一把手枪。那正是他们伙伴之间的身份象征、是他们所有人都会无时无刻随身携带的重要物件。 纪德打量他两眼,缓缓开口:“阁下是?” 赤坂冶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白发青年静立在建筑物门前, 不闪不躲——就跟他部下们撞见赤坂冶时的状态一样。他面容还看不出过多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的深处已铺满仿徨作为底色。 “……你是纪德?”赤坂冶沉默片刻,问道。 “正是。”白发青年回答。 “……你们很奇怪。”赤坂冶表情漠然,眼神冷淡。他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淡淡说道,“你们在求死吗?” 此人的这些部下们的求生欲也太过淡薄了些。赤坂冶抓住第一人时,不过想多问两句,对方就在挣脱无果、反抗无能的情况下干脆选择了自尽。赤坂冶将人下颚掰开后才发现对方居然在牙齿里藏了毒。 寻常组织的成员可不会忠诚、果决到这个地步。 纪德深深注视着他:“……死亡正是我等所追求的。如果阁下杀了他们,反倒是给予了他们解脱。死在战场上是士兵一生的归宿。” “让你失望了,这几个都还活着。”赤坂冶淡淡说道,“就算是战争的遗民,也该睁眼看看世界了。” 他语气比平时要更尖刻,甚至隐约表露出了不赞同。这放在赤坂冶身上是很少见的事。 他不无讽刺地说:“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你看到这和平的城市、看到生活着的民众们,难道意识不到这点吗?” 长久以来的理念被坚决否定是件令人恼火的事。自己的信念无需他人认可,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可面带沧桑之感的白发青年反倒微笑了起来。 “尽管年轻,但阁下也是当年的亲历者吧?”纪德说,“阁下的脸看起来有些面熟。” 赤坂冶不为所动。 他哂笑道:“错觉吧。” 纪德并不恼火,甚至久违地、感觉自己能拿出一副先辈作派。他温和道:“能看到下一代在和平中成长,一切牺牲就也不是全然无意义的。能在这里见到阁下……真是幸运啊。” 与他不同,赤坂冶只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幸运。 赤坂冶现在心情糟透了:“既然这么想,那你们还在这做什么?你们原本在等谁?” “战争本身是只会带来痛苦的。我们每个人都曾无比期待它的结束。”纪德答,“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什么方式?”赤坂冶追问。 纪德却没再答:“我们不过是从未离开战场的幽灵。从遥远的故土渡海辗转至此,也只是想寻一处真正的战场作为埋骨之所——我在等的就是能为我带来那样战斗的男人。” 说者说得语焉不详,听者却早已知道他的目标是谁。 赤坂冶又是沉默。 所以,就因为这个人、这些人想死—— 就偏要带的织田一起? 赤坂冶心中有不满的情绪,但太微弱了。他并非不能理解纪德的想法与行为,于是天平‘吱呀呀’的晃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定在了那,被使用者一把掀翻。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兴许是他沉默了太久,纪德开口询问:“阁下又是为何来到此地?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作为组织首领,他对各方面也有一定的敏感度。眼前人前些日子都没露面,反而在mimic停止活动后找来这里。若是某组织的后手,他意在引他出现、而不下杀手的行为就有些违和了。 纪德耐着性子等待一个答案,但赤坂冶已经垂眸敛目、旋即起身。他低头,将手上那把枪放回到它的主人身边,而后双手插兜,淡淡回答道:“不,没什么事。” “只是聊聊。”赤坂冶说,“既然见过了,那就没什么事了。” “再见。”他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 纪德并未阻拦,只表情不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眼神分辨不出他的想法。直到那明显欧洲人体型与五官、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他才忽地一愣。 男人浅色的虹膜中映不出他所看到的未来,但在那瞬间,他瞳孔骤缩,半是惊讶、半是茫然地微微睁大了眼。 这个距离、对方又已经离开视野,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方才坐在这里同他聊天是因为什么。这一念头浮现的瞬间,他不由自主挑起唇角、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性格还真是……有点像啊。 以及……这算是报复吧? 纪德闭了闭眼,趁着意识还未消亡前,最后去感受身体在短短几秒内崩溃、解体的奇妙感受。 ** 赤坂冶很生气很生气。 他大步走着,甚至步速越来越快。 但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跟立场。他不过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达成他需要的目标,对于涉入事件内的人的理念不好评价。 于是来回对冲的情绪最终被无力覆盖下去、溶解其中。他情绪渐渐淡下来,很快回归漠然。在转过拐角后,他又走了十数步,就站定不动了。 第103章 他有意识地松下肩膀、身形一晃,将自己后背靠到墙壁上,微微垂下眼,不愿往周围看。 ——他没看到,太宰治却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赤坂冶背身藏在对方视野之外,搁着数米远的距离,没做任何举动,只短短一两秒之间——披着墨绿色斗篷的白发青年皮肤以眨眼般的速度失去所有血色,从健康的肉色瞬间褪为死鱼肚般的灰败,紧接着转为一种病态的、淤泥的紫黑。 他的皮肤开始塌陷、软化、融为液体。原本站在那的青年、原本摞在地上的数人,就仿佛忽地被抽掉了骨骼般,开始极速地萎靡、坍缩下去。被脓液打湿的布料跟着摔落下来。 “噗嗤…滋啦…” 令人牙酸的湿滑黏腻的声音密集响起,叠在一起,哪怕隔着距离也令人本能感到不适。 流动的空气将那股过于刺鼻、混合着难以形容的甜腻与恶臭的味道送到远处,叫它几秒钟间就在这小片空间内席卷。比生蛆的伤口更糟糕、比腐败陈旧的血腥味更难过、比堆放了三天的厨余垃圾更令人作呕,那味道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人鼻腔与胃袋上。太宰治一瞬间理解了赤坂冶对气味与洁净程度的过度追求。 粘稠、浑浊、泛着诡异黄绿色泡沫的液体挂在布料上,和碎骨残渣混合在一起,慢慢受重力作用在地上漫成一滩。腐败产生的气体依旧不断翻涌上来,在表面爆开小小的气泡,仿佛是生物体最后的呼吸、还在微微蠕动着。 太宰治有点想吐。 ……短短几秒内,眼前这几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可逆转地坍缩、溶解、沸腾成了一滩冒着诡异热气、散发着糟糕味道、有着糟糕质感的有机泥浆。如果忽略味道,这大概是最好的花肥吧? 只是这味道……旁边那栋楼里,又死了多少个? 于是五六秒过后,待赤坂冶再抬头时,就看到熟悉的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眼神阴沉地注视着他。 赤坂冶:“……啊。” 他略感无措,下意识直起身后,又慢半拍意识到对方的站位究竟能看到多少。他已经早有准备地屏住了呼吸,此刻也完全不想再往肺部吸入任何空气。这导致他说话瓦声瓦气的,声音也有些小。 他小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80章 079 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了片刻。 而后赤坂冶上前几步,主动向他走来。 “要不……”他依旧压着声音,想说些什么。 然而太宰治张口就打断他。 他问:“你要走了?” 赤坂冶些微怔了下。 “这我也待不下去了吧。”他略感苦恼, 微微拉扯唇角、露出有些无奈好笑的神情。这倒帮他省去另一个麻烦了, 赤坂冶心说。至少他不用想着如何处理旷工带来的小问题了。 太宰治没对这话发表意见, 只微微仰着下颚。从上至下的视角哪怕拍照也显得更加上相, 将原本就清瘦的年轻人面部线条拉得更利落。一只幽深的、无法辨明情绪的鸢色眼睛盯着他。 赤坂冶同他对视两秒, 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态度。 其实最早他就疑心过、兴许太宰治叫芥川龙之介与中也轮流过来揍他的行为是某种试探, 是以他多次试图从旁佐证自己非异能力者的身份。他在此事上驾轻就熟, 毕竟他的异能在日常生活里也确实没有发挥空间。 但有跟没有到底还是会造成不同,赤坂冶不确定太宰治究竟猜到多少,更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生气——忽略平日故意耍的性子, 他从未见过太宰治真正对他生气。 未知总是如此令人恐惧。 但……要不先走?赤坂冶想说。 就算说话, 也好歹换个地方吧。 可不等赤坂冶开口, 太宰治就眼睑微动。他长长的、足以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的睫毛仿若蝴蝶翅膀般颤了颤, 而后那淡粉色的薄唇淡淡吐出一句话。 “孩子们没死。”他说, “你弟弟重伤。” 赤坂冶瞬间知道太宰治为何会找过来了。他浑身血液骤冷,却依旧很快镇定下来。沉吟片刻后, 他应声道:“那也不错。结局比预料中要好一些吧。” 像是在评价事不关己的事一般,赤坂冶移开目光眺望远处, 淡淡说道:“……怎么不算是happy ending呢?” 太宰治看着他。 他似乎没察觉自己此刻眼神有多可怕,也没意识到自己话里已经在假拟‘赤坂幸一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他在这一秒钟像是换了个人, 比战场上徘徊不去的幽灵还多出了疯狂与深沉的恨。 可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他又能去怨谁呢? 太宰治决定不把他弟弟具体的状况说与他听了。他沉默片刻, 略微动了动、在赤坂冶面前摊开手掌。 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却轻声问:“……要不要牵手?” 赤坂冶:“……” 棕发男人很快收回目光。 他垂眸注视着太宰治,却是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那暂时可以告别最坏的打算了。”他继续先前的话题, 基本维持住了语气的平静。他思索片刻,“……事先跟你说一声,我会建议织田离开港口mafia。说到底,我一开始就不理解他为什么加入。” 太宰治默默将手垂下来。他本来若无其事,却在听见后半句后眼神些微黯淡下来,艰难地张了张口:“……叛离者会遭到组织追杀。” 我可以帮他搞定,赤坂冶张口便想答。只是话在舌尖滚了一遭,又被他重新咽回去。他改口道:“你们另外那位朋友呢,安吾君?他不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吗?织田的异能很厉害,不是我这种会惹麻烦的厉害。他们应该会乐意帮他解决这个问题的。” 太宰治:“……” 太宰治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 “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赤坂冶无动于衷,“幸介他们差点就死了。” 人只有在失去一次后,才会意识到重要的东西是需要不择手段保护起来的。织田……也是时候变得更有干劲些了吧? 话说到这,太宰治没什么话要问他,赤坂冶便也没什么想要解释的。 空气短暂地静了下来。 赤坂冶隐约从氛围中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垂眸,视线在太宰治面孔上流连片刻后,就不再留念地收回。他再同太宰治对上眼神时,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温和而平静地说:“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很开心。不过你去忙吧,我也得走了——港口mafia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吧?不用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什么叫、你这种人? 太宰治眼神微动,却没纠正、没制止。 于是赤坂冶就这样随意冲他点头示意,而后越过他离开。两人身形交错,其中一人逐渐远去。 赤坂冶就这样走了。 如同野兽回归山林、一滴水藏入大海,他动作飞快地抹去自己的行踪与线索,扫清尾巴后消失不见。 mimic绝大部分成员在极短时间内先后死亡,死因一致、尸体均呈现极高速生物组织分解液化特征,短短几秒内就死出了数星期的样子。过于糟糕的污物残留及强烈的气味使得案发现场迅速被发现,mimic遭遇意外团灭的消息像长着翅膀样飞了出去,短短几小时内传遍了横滨地下。 ——最近在横滨地下搅风搅雨、让所有人感到苦手的组织甚至没在现场留下反抗痕迹。 一时间是个人就知道:横滨有一位能力极其特殊、极其危险的异能力者。 可仅仅知道这些还不算完。 这能力是以何种方式判定并生效的?发动条件是什么?为何mimic组织内有人幸存,不同点是什么?距离限制、人员选择、一次性作用数量上限——? 这可是一口气能清缴一整个组织的异能力者,没人想不明不白、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死成一滩有机物。各方都开始吊起胆子、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搜寻相关情报。 绝大多数异能力者在初期其实并掌握不好自己的能力,这使得他们很容易发觉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也使得组织搜寻异能力者情报一事变得可行。 待太宰治再次踏进位于港口mafia顶楼的首领办公室时,太阳已经西落,昏黄的光线将办公室内也染成了忧郁的色彩。肩头挂着深红色围巾的首领兼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神色不豫、定定地注视着他,可太宰治却神色恹恹,有些提不起兴致。 “……森先生,找我什么事?”他无精打采地说,“mimic的事情基本算是解决了,但还有些后续工作没来得及收尾,汇报工作的话还是等——” “太宰君。”比他年长十几岁的男性面带微笑看着他,“你近来和你的男朋友相处还愉快吗?” 太宰治:“……” 看吧,他就知道要问这个。 太宰治并不忌讳在部下面前提起织田作,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反倒不会提及赤坂冶的存在。赤坂冶本就不是那种爱刷存在感的情人,哪怕遭了冷遇也完全不会不满、不会催促、不会上门找麻烦。即使偶尔的偶尔,他跑来本部附近接人,也都小心地避着周遭眼线。 第104章 可森鸥外还是能发觉学生的变化。太宰治也不会真觉得他的老师对赤坂冶的存在毫无察觉。 往日不提,不过是他没有足够的价值罢了。 如果他仅仅只是‘部下的情人’,森鸥外何必多费心力关注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不啊,完全不。”太宰治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依旧是那副表情,“情人这种东西,麻烦死了啦,时间久了总容易变成贪心又不知足的存在……不论什么家伙都一样。” “是吗?”森鸥外不置可否,“和我说说他。” 太宰治沉默片刻,而后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对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 这个他一路看着长大,逐渐被打磨蜕变、显现出钻石光辉的学生露出极淡的厌烦神情。他没有敛起周身锋芒,只百无聊赖地说:“除了在床上,也用不着过多了解对方吧?这不是当初森先生教导我的吗?” 消极抵抗……所以,这是在表明自己此前不知情吗? 森鸥外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自己的学生,那双暗红色的眼瞳显出几分幽深。 可原本是必死之局的织田作之助借机从中脱身,太宰治所处的港口mafia目前最大的危机也被一并解决——若说此人动手时完全没考虑太宰君的情况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哪怕是男性,森鸥外也并不怀疑自己学生有把人迷倒,叫人鬼迷日眼、死心塌地的魅力。可若说太宰君对此毫不知情…… “你这样叫我很难办呢,太宰君。” 森鸥外稍微变换了个姿势,十指交叉撑住下颚,微笑注视着他,“他是你的男朋友、是替港口mafia解决了当前大麻烦的人,我很感谢他。可与此同时,他也是被钟塔通缉、进入到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被当做危险人物的麻烦异能力者。” 他语气温和,似是在真情实意地苦恼、与学生商议:“如果我说是你指示他这样做的,那特务科问责、要求我们交出这个人的话……他却已经跑不见影了呢。可如果我说这个人与我们无关,我们港口mafia与异能特务科的交易就算泡汤了。” 太宰治视线随着他动作移动,看到了他从抽屉中取出的一个黑色信封。 他恍然:“原来如此……” 与异能特务科的交易,被视作污点的mimic,提前派去的间谍,忽然进入日本的欧洲组织—— “……原来如此。”太宰治重复道,语气淡漠得不可思议。他兀地大步上前,不再顾及上下级间的礼仪,直接来到办公桌前、劈手夺过那只信封。他拆开信封,将里面那张薄薄的、却仿若千斤重的纸取了出来。 “是你做的。”太宰治说,“我一直在想这个局面背后的操盘者是谁——原来是你。mimic是你引入横滨的,一切都是你计划的,而这一切,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可以使组织的暴力行为合法化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就这一张纸,就这样一张纸—— 太宰治看着手上那份文件、看着上面的来自特务科高官的签名,眼神一瞬间晦涩不明。 “还真是……珍贵到不可思议啊。”他低声道。 见他这反应,森鸥外反倒眨了眨眼。 他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相信了太宰治所言的‘此前不知情’。 其实他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比对着个人经历、猜测得出那位赤坂冶的身份,毕竟此人统共就只有一次犯案记录,十数年间都隐藏起来、按捺不动。纸面上留下的上一次目击记录还是在许多年前,莫说照片了,连可供参考的特征也都属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实在难以作为判断依据。 哪怕太宰君再聪明绝顶,对方完全不使用异能的话,想得知真相也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就是这么回事。”森鸥外沉吟片刻,还是简短地与他分享了有关那位日俄混血异能力者的情报。 太宰治没表露出什么意外的情绪,只耷拉着眼皮听着。半晌,他轻笑一声:“居然是这样么?……那这么看来,他找上我,兴许也有他异能力的原因。他应该很喜欢我吧?毕竟我的【人间失格】是被动的异能力无效化呢。” 森鸥外轻挑起眉头,做了个对中年男性来说甚至有些可爱的表情。他拖长语调哀怨道:“怎么回事?太宰君,你这个语气听起来……你们是吵架了吗?” “是啊。”太宰治说,“不止吵架,还分手了呢。托您的福。”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见过那位赤坂君。”森鸥外拒绝接这口天降大锅,谴责道,“认识这么久都没能叫人对你坦诚相对,这是太宰君的问题吧。看起来还有些不足喔?在魅力方面。” 太宰治表情一时间看起来有些无语。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辩。 “是是。”他敷衍地应着声。 “不过那就糟糕了呀。”森鸥外歪过头、单手托腮,“你们居然吵架了……这算是不欢而散吧?真是麻烦。” 如果忽略表情,年长者完全是一副苦口婆心劝诫的架势:“你有没有好好跟对方说清楚?没有留下什么情债吧?毕竟……那种拴不住缰绳的孤狼最难办了,对吧?” 眼下拴不住的孤狼—— 除了不知所踪的赤坂冶,还有坚持守在医院、拒绝离开的织田作之助。后者在眼前人的计划里,是原定了已经死亡的人物。 太宰治沉默良久。 随后,在对方的注视中,他轻叹一句。 “是,您说得没错。” 第81章 080 森鸥外并不是唯一对这事做出即时反应的人。 理应负责监管横滨异能力者、却完全没发现这等大杀器何时出现、从哪冒出来的异能特务科内部再次扯起了头花, 与此同时,比起监管、更擅长执行的兄弟部门已经动作起来。 在接收到特务科递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 军警体系内某个被称作‘猎犬’的异能特种部队集结。队内最善搜寻调查的条野采菊与其作为战斗支持、可以避免接触进行远程攻击的搭档末广铁肠即刻出发。 大仓桦子因其异能的特殊性而被排除在外——根据资料显示, 目标的异能具有不稳定性, 在有其幼年失控、导致大量人员死亡的先例的情况下, 改变对方的年龄、影响其身体状况似乎成了不稳定因素。 猎犬小队的副队长对此感到不满, 但鉴于这是她尊敬的队长所下达的命令, 大仓桦子还是选择无条件支持。 尽管mimic事件中并没有无关者死亡, 可以初步推断目标在这十几年间已逐渐掌握异能使用方式,但最糟糕的情况下,横滨市区也会像当年的那座边境小城一样, 变成街道上洒满地狱浓汤、人口一次性减去半数的人间地狱。 为避免这种情况, 队伍内通讯将时刻保持畅通。在负责搜寻的队伍找到目标踪迹后, 他们也会灵活调整应对方式, 以期以最小代价肃清危险因素。 而另一边, 赤坂冶尚不知猎犬已经出发。 不过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哪怕不用脑袋思考也知道,日本政府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没人会喜欢自己地盘内有个行走的即死性感染源。 短短一下午的时间, 出入境、甚至出入横滨的各个途经都开始受到管控,各区警局都派出人手、在街道上进行拦车抽查, 穿着警服的身影不定时在各地刷新、沿街巡逻。 他们不一定知道自己在查谁、在查什么,但注意到他们存在的赤坂冶完全不敢去赌。他觉得自己这些年能安生活着、就证明他的身份信息没有暴露, 但……但眼下这种情况, 他已经没办法知道自己的情报会从谁那里漏出去了。 在风险不可控的情况下,赤坂冶选择不去赌。他对赌博这种行为向来深恶痛绝,无论如何,他会选择直接出老千。 这讨人厌的异能, 借由皮肤接触生效、允许间接传播生效——如果能生效便是极好用的、不可逆的杀招,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异能无法在战斗时给他提供一丝半点的战斗力。 倘若真毫无准备地被围攻、或被迫对上个强大的异能力者,赤坂冶有自信:他一个照面就会去世。 日头偏西,将人的影子长长拖在路面上。车流裹挟着引擎的低鸣,街道上行人神色匆匆,有不少人带着不满的神色、频频查看腕表。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们好奇投去视线,三三两两结伴向车站走去、一路是打闹和笑语。赤坂冶巧妙地绕开核查,混在人流之中、与他们擦肩而过。 人的一生是一卷录像带,那些认真生活着的、形形色色的人在画面中短暂地出现又消失,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却依旧能留下些什么——那些鲜活的生命,仅是存在、便有意义。 只是他们有各自的归处、有各自要前往的地方。 他呢? 这座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第一次变得如此陌生,赤坂冶居然一时有种寸步难行的孤独感。 ……好在这隐隐的心态问题很快被他克服,而这里终究是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 第105章 与丧家犬一词毫无干系,赤坂冶很快想办法遮掩了下自己的特征,而后便若无其事地、仿佛根本没人追在他身后想取他性命般继续自己的行动。 暂且的,他需要一个藏身点来安顿自己。 夜幕降临、街道上人潮散去后的静谧,往往是暴力行为的序曲,是人倦意弥漫、戒心开始降低的时刻。白日的伪装被撕下,不便在民众面前进行的冲突会更加剧烈地爆发。 赤坂冶心里存着事,那种萦绕在心头的不安叫他无法顺应自己需求地入眠。直到后半夜,他才断断续续小憩了一会。哪怕不像飞机上那样人多眼杂,他睡得也不算沉。 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保持警惕。 是以,当赤坂冶惊醒过来的那刻,未等意识清醒,他就已经肌肉本能地翻身离开原地、举枪瞄准。 但身体比视觉更快反应,出于莫名的熟悉感,赤坂冶屈指扣上扳机的食指没有摁下去。松动的部件往掌心滑动了微不可查的距离、又被他重新松开。 赤坂冶僵了僵,来不及说话就被封住嘴,熟悉的吻唤醒了他另一个维度的肌肉反应。他一只手撑在床上,被推着扬起头,尚且迷懵的表情中浮现的是惊讶。 转瞬即逝的犹豫过后,他还是将食指从扳机上挪开、轻轻贴在冰冷金属的侧面。 枪被推到了一旁。 赤坂冶任由武器被推开、将枪口调转方向。可他的手依旧握在枪柄上。太宰治没试图从他手中将武器抽出来,只将手覆上来、轻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 触感从手背滑到掌指关节、又贴着指节往前端磨蹭,修建平整的指甲偶尔刮到皮肤。那若有若无的、轻到仅仅是在触碰的力道显得如此温和。半晌,对方翻转手腕、手掌往外滑去,骚扰般地将他保持枪柄稳定的手指扒拉松,不顾他的抗拒、趁乱勾住了他的小指。 赤坂冶说不出话。 和这样可爱的小动作相比,太宰治久违地有点凶。在对方退开的短暂间隙,他才终于有机会说话。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赤坂冶张口便问。 “用脑子。”太宰治的唇很红润、翻着水光,脱出口的话却依旧很淡。这样耳鬓厮磨的距离,他呼出温热的吐息、声音中听不出悲喜。“没被别人发现。” 赤坂冶只被允许问了这一句话,就再次失去发声权。他显然有点懵、错愕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半分钟过后,他手腕动了动。只是微不可查的力道,太宰治的手就无力地被晃了下去,叫他重获自由。 于是他拇指微动、扣上保险后,将枪推到枕边,空出一只手与他拥抱。 赤坂冶试图坐起来,但太宰治不允许,于是拉锯战间、两人很快乱七八糟地倒在了床上。改变姿势后,前者总算腾出手摁住了太宰治。他略有些气喘,颇感困惑地确认了一句:“……要做?” 太宰治不满地踢了他一下,膝盖不轻不重撞了上来。赤坂冶闷哼一声,声音带上些鼻音,略感委屈地说:“……就不能先去洗个澡吗?” 他声音又低又哑,原本就磁性的声音这种时刻听着格外有感觉——如果说的不是这种话就更好了。 太宰治气笑了:“你个强迫症有完没完?你明明才睡下没多久,而且之前已经洗了很多遍了吧?” 他用膝盖内侧去磨蹭对方某个部位,而后他略微用了点力,在对方讨饶样地弯曲手臂凑近贴贴时拒不接受贿赂。他偏头、叫对方的亲吻落到他面颊侧面,还抽空冷嘲道:“再废话的话,我现在就把你在这的消息散播出去。” 赤坂冶:“…………” 被拿捏死穴的家伙立马没动静了,垮下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宰治。 呵。 太宰治直接上手把他的脸推开,骂道:“你委屈个什么劲?” 赤坂冶顺势往旁边一倒、却又一边扯着人手臂往怀里拽了一下。他再次凑近过去,那双暖棕色的眸子近距离地盯紧对方。他仔细观察着太宰治的表情,看对方略显嫌弃地蹙眉、奋力往后仰头躲避——可他手上并没有加重力道用力推拒。这躲避的动作不过是在闹着玩。 所以……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赤坂冶有些不确定地想。 如果说这是在生气的话……表现是否也太温和了些? 赤坂冶有心想说些什么,可他微微动了动唇,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之前以为他们还会有很长时间来相处,长到完全不用去考虑’喜欢’这种不稳定的感情到最后该怎么解决、长到他认为他可以解决其中的种种问题、长到……他对未来会抱有一丝期待。可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眼下这种情况,他似乎什么都不该说了。似乎他说什么都不再合适了。 赤坂冶不是没犹豫过,可斟酌过后,他仍认为这是当下最佳的解法。既然做了他就不会后悔,不会半桶水地去思考那些‘假如’。 他只是将话尽数吞回去,沉默地注视着对方。他眼中清晰地映出了对面人的面孔,看着对方蹙眉片刻后、略微缓和神色,转而拉近距离,凑近俯身、低下了头。 上衣领口被扯歪、温热的触感落上来,紧接着就是毫不留力的一口,叫痛感瞬间扩散开来。赤坂冶眼睑轻轻颤动两下,却只是纵容地往侧偏了偏头,甚至有点想笑。 他抬手,摸索着去解对方的马甲扣子。 ** 他们实在在床上跟浴室里消磨了很长时间。 尽管这里是赤坂冶提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屋,尽管太宰治这态度也暗示了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但这种处境下,赤坂冶还是为这闲情逸致而略感苦恼。 当然,这不耽误他继续。 等浴室水声停下来、灯也关掉时,两人已经重新坐回到床边。赤坂冶直接扯了床单团起来丢掉,而后随便铺了点什么垫上后就不管了。左右这里大概很快就会迎来它新的主人,用不着他来在意后续维护。 太宰治抱着枕头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看赤坂冶隔开一段距离,坐在床尾处、一枚一枚地将子弹按进弹匣。这种机械性的动作似乎对他来说起到某种平复心情的效果。太宰治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表现,可能考虑到初见时不太愉快,往日里、赤坂冶会尽量避免在他面前触碰武器。 他撑着下颚、好整以暇打量着他。 赤坂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并不抬头。 两人身上都还带着水汽,发丝湿漉漉地黏在颈侧。皮肤上的热度已经散去,对方肩膀上的伤口有些泛红,并且在冲洗过后,又稍微有些渗血。赤坂冶对此毫无反应,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半晌,太宰治忽然问:“要不要牵手?” 赤坂冶动作一顿。 那枚金属硬物被他捻在指间,一半没入弹匣、另外一半就卡在了那。 他不说话,太宰治就直接用力将枕头砸了过去,力道几乎是想直接把人打蒙的程度。赤坂冶又猝不及防挨了攻击,被迫歪过了脑袋。等他郁闷地丢开枕头时,太宰治已经难得强硬地扯过了他的手,五指挤入指缝间、用力扣住了他。 他理直气壮地说,甚至带了点理所当然的恼火:“让你牵你就牵啊,怎么这么费事?!” 赤坂冶:“…………” 他看似面无表情,转头看过来的那双眼里却透出些隐隐约约的茫然。 “过来。”太宰治扣紧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拽,“我们聊聊。” 赤坂冶又是沉默。 他表情微妙、满脸写着‘不好吧’几个字,身体却很诚实地动了起来。他提着枪,坐到了太宰治身边。 “能不能把枪放下?”太宰治没好气地说,“你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给我一枪灭口的样子。” 赤坂冶:“……” 他默不作声松开手、飞快地将武器恢复成原本的样子,而后手指勾着将枪一倒。枪顺应重力调转方向,挂在他指尖晃了几晃,而后被其主人伸手一递,将枪柄送到了另一人手上。 太宰治不跟他磨嘴皮子,接过后干脆利落地往床尾一丢。咚的一声,金属硬物落到地上后又滑出了一段距离、撞到墙边停了下来。 “……”赤坂冶终于绷不住了。 他听见那动静都心疼,又是无语又是无力地表示:“就算不是你的,你也稍微对它好一点啊?” 太宰治脸上浮现点似真似假的笑意,紧盯着赤坂冶。 “就算是我的,我对它也不一定很好。” 赤坂冶:“……” 赤坂冶选择把嘴闭上。 太宰治眼神轻飘飘剜了他一下,抬手用拇指将他肩头伤口滑落下的血珠抹去。 “怎么办诶。”他慢悠悠地说,“森先生威胁我、叫我把你交出去。你横插一脚,又不是港口mafia成员,搞得我们首领先生的谋算彻底落空,只能费劲查你的踪迹、好给异能特务科交差了——现在你就在这里,你说我怎么做比较好呢?” 第106章 第82章 081 连绵的云遮蔽天空, 夜色浓稠得无法散去。雨珠拍打着玻璃,汇成细流、蜿蜒爬行,留下道道冰冷的水痕。 一墙之隔, 在足以遮风避雨的这片昏暗空间内, 细碎的月光从窗洒落。赤坂冶背靠墙壁坐在床上, 听太宰治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森鸥外, 零散地复述了遍对方的话。 赤坂冶耐心听完后, 就问了一句话。 “我可以去杀了他吗?”赤坂冶问。 太宰治:“……??” 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不可以。”他立刻表示, “你杀了他的话, 横滨很快会再次混乱起来。港口mafia现在是……” “你继任首领不就好了?”赤坂冶干脆利落地打断。 太宰治:“…………” 这次他直接把眼睛瞪圆了,露出些匪夷所思的神情。 这反倒搞得赤坂冶有些不满。 森鸥外有没有找他麻烦他不是很在意,他反而比较介意其中另外的部分——这个局事后回看显得如此明显, 在织田作之助已死里逃生的现在, 有人打他主意、对他恶意如此之大的事他大概率不会无动于衷。 按常理来说, 隐患存在就需要解决。 那位港口mafia的首领显然也这样想。一位异能强大的前杀手在外面逍遥, 显然叫他坐立难安了。这位首领言语间的指向性已经相当明确。 ……啧, 怎么回事。 太宰治怎么会没有篡位的打算呢? 说好的现任首领就是篡位上来的呢。有个这样的老师,太宰治怎么就不想着继承一下优良传统呢? 明明在干部之位上工作相当尽责, 却半点没有升职的打算?这对吗?这不对吧。 赤坂冶试图挑拨离间,淡淡说道:“他即是你的老师、又是你的首领, 一个对组织掌控能力如此强的首领,不可能不知道织田与你的关系吧?” ——他就差没明着讲‘那个森鸥外是故意这样做的’了。 老师要拿自己朋友祭天, 是个人都会不爽吧? 太宰治都不生气的吗?明明他老师对他的恶意已经如此明显了? 赤坂冶审视着他的表情, 那种意味明确的目光叫太宰治略微垮下脸、做出有些郁闷的模样。 这话不好听,他不爱听。 于是他直接转移话题,质问道:“你为什么还没离开横滨?” 赤坂冶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过……好吧,由他来说这话确实很奇怪。毕竟太宰治也没对他发难。 他讪讪收回目光, 不吝啬于坦露自己的窘境,坦然道:“正规途径都被管控了。在等偷渡船。” 这回换成太宰治投来意味不明的幽深视线了。他的鸢色眸子在黑夜里沉甸甸的、显出更深邃的色彩。 啧,明摆着的谎话。 ……他分明是想找机会再去看一眼他弟弟。 太宰治端详着对面的人。 那看着有些凶的、脸上带疤的男人将视线瞥向房间角落,移开注意力。他思绪似乎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平静的表象下藏着隐约不快。也不知他究竟是因为谁的原因感到不快。 “织田作问他说,这样做会不会后悔。” 太宰治冷不丁开了口。 赤坂冶果然立刻投来视线。 他知道太宰治在说谁,因为有且仅有唯一的那个选项。尽管行动不便,他还是趁着早期无人盯控时去试着转了一圈。可惜佐久间和真联络过家里后,针对又富又贵的家庭,医院配备了额外的人手,病房更是被密切监控起来。可惜……幸一他根本就没醒。 如此一来,他就算强闯进去也毫无意义。 赤坂冶只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 太宰治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对面人呼吸的细微变化、脸上的微表情,无不在说明——他在紧张。 太宰治在心里咂舌,而后耐着性子为他重复织田作之助最后与赤坂幸一的对话。他心情有些复杂,但尽可能地、他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弟弟说……你一直在教他、教他顺应心意做出选择、教他如何让自己不要后悔。” “……他说,他做到了。” 赤坂冶一下愣住了。 他瞳孔骤缩。 此时此刻,他无法用言语描绘自己的心情。 兄长照顾弟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人不可能拿着攻略规划人生,人的一生亦不是冷冰冰文字写下的难题。局部最优解和全局最优解,究竟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如何共存? 只是以人生为题的话,这对常人来说无意义的讨论,在赤坂幸一这却有了不同——哪怕是仅有一次的人生、他仍切实地握住了获得全局解的钥匙。 然而人类毕竟无法全知全能,受限于个人认知和思维局限,永远的永远,他都会发现更优解的存在。 他永远在做错事,永远在恐惧,永远在后悔。 而这样的弟弟,赤坂冶看了……会心疼。 他花了很多很时间、废了很多很多口舌,希望他自私一点,希望他快乐一点,希望他能将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意义与正确本就是人为的定义。 不要问‘我该怎么做’,要说‘我想怎么做’——为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而感到不甘是正常的,但那些原本与他无关的事,赤坂冶不希望弟弟用那些来惩罚自己。 天才早慧但不意味着心智成熟。 他不希望幸一异能暴露,不希望幸一永远依靠异能做出选择,不希望旁人依靠他的异能获利。 ——这他妈是他弟弟,不是某个工具的载体。 人在被赋予的同时、也会被剥夺走某些东西,有些人只看得到赋予,但赤坂冶的心是偏的,他只看得见剥夺。 为此他支持弟弟主动做出的一切选择,看着他一点点摆脱童年怯懦沉默的样子,看着他一点点绽放出光彩。 赤坂冶一直陪着他。 赤坂冶总是在担心。 直到这一刻。 太宰治几乎能看到他那瞬间失控的情绪。那般激烈澎湃的情感从内心涌起、一口气堵到喉间,又向四肢百骸扩散。他喉结微滚,遮掩般地眨了几下眼睛,气息略有起伏。热烈却无法将人烫伤的感情马上就要从他躯壳溢出。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片刻,只是微微笑起来,像是一瞬间脱去什么枷锁般,仿佛肩头一松。 温柔的笑意从他眼中流露。 他说:“不愧是我弟弟。” 房间内短暂地静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连音、偶尔敲上来的重音、不同节奏带来的韵律感,如珠玉轻叩,在窗上不急不缓弹奏着。 “……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天使。” 赤坂冶忽然切换了语种。也不管太宰治究竟听不听得懂,他压低声音,裹了蜜糖的甜蜜言语如此自然地从他唇齿间流出,“你每次来都带来最关键、最要紧的消息。我该怎么描述我现在的心情才好?” 太宰治原本安静歪头看着他,结果这下好,对方第一个词出来,他就被镇在原地。 赤坂冶放松了下来,于是他的话反倒梗在喉间。 ……既然在这按兵不动的等待,说明赤坂冶知道他弟弟依旧处于昏迷中、还未醒来吧?所以他也知道,这两句话……是他弟弟被送进医院、陷入昏迷前就说出口了的吧。 太宰治僵了许久,还是勉强问出这句话。 他声音很低,仿佛每个音节都有那么重那么重。 “……你知道,我本可以下午就告诉你这件事的吧。” “嗯,我知道。”赤坂冶换回了日语,语气依旧温和,“不过无所谓。你现在会告诉我,就已经足够了。” 太宰治又哑巴了。 他沉默了一会,再次更换话题。 “……你有在战场生活过的经历?” “小时候的事了。”赤坂冶身体往后靠,随意说道,“而且也说不上是生活,充其量算是流浪。” 算算时间,赤坂冶在来到横滨之前的那几年还在世界大战末期。战争能轻易毁掉、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更毋论他大抵是在战争中出生的。mimic他们就是离开战场后再也无法回归日常的军人,而赤坂冶……他更像是被家庭治愈了伤口。 只不过有些伤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失的。 “你一个人?”太宰治问。 “跟我父亲一起……啊,我是说我生父。” 赤坂冶沉吟片刻,而后歪了歪头,说,“我感觉你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你那位首领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吧。但总之……嘛,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战争结束前我跟着我父亲一起,然后某天异能失控,不小心上了通缉。然后他就干脆把我塞到日本,拜托朋友收养我。” 能在那种乱世带着一个小孩流浪、能在需要的时候找到条件优越的朋友托付、能教这个人保留下来许多……微妙的战斗素养,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沦落到居无定所? 第107章 军官?或者说前军官? 太宰治暗自思索着。 带着孩子时能保证生活,异能的疏漏出现后才干脆放弃……他觉得两人分开更能保证存活? “为什么会失控?”太宰治又问。 “稍微被吓到了。”赤坂冶说,“那是个地理位置有点糟糕的小城市,破败,穷,闹饥荒。他只稍微离开了我一下,就差点发生意外。” “然后呢?”太宰治追问。 “……”赤坂冶有点不太舒服。他又开始怀疑这是某种服从性测试,因为太宰治也没跟他讲述过自己的过去。 但他忍了忍,还是开口。 撇去对方的想法不谈,他确实为自己的隐瞒感到抱歉。 “……当时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镇子上的人都表现得相对友好。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我好像反抗得很厉害,于是他们试图上来制服我,然后……然后半座城的人死去了。” 太宰治脑中滑过一些猜测。 范围限制?还是作用人数上限? 考虑到年龄的话,会不会有其他附加条件存在,比如使用能力会消耗体力? ……但这些关乎到异能的情报太私密了,他可以保证自己仅仅是好奇,却不确定赤坂冶是否会告诉他。 他到底还是没问。 只是电光火石间,他注意到赤坂冶眼中闪过的一抹情绪:那反应,就好像是无奈地、哪怕不情愿也仍被猜中了一般。 “你是可以选择异能力作用对象的!” 太宰治忽然反应过来。他终于搞明白赤坂冶道德观念上那种微妙的不协调感是在哪里出现差异、在哪里开始拐弯, “哪怕你当时异能力暴走,你父亲也依旧活着。你的异能判定有效期起码有几个小时吧?那些时段里,你绝对跟他有过接触。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很恶心。”赤坂冶偏了偏头、微微别过脸去,“我有意识的时候,几乎是被泡在那些东西里的。那种腐烂的、令人作呕的触感叫人很难忘得掉吧?还有味道……” 他忽然沉默下来,而后扯了扯嘴角。 “算了,不提也罢。” “人命是最不值钱却又最宝贵的东西。一次战争就能填进去数千万人,但战后没几年,就能再次补上这些缺口。”他轻声说道,“人的生命力可真旺盛啊。可死去的人,明明再也回不来了。” “……这讨人厌的异能力,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 “既不能提供武力支持,在全副武装的战场上也没有意义。挡不了子弹,救不了人命,在其他方面也没有益处——就算我说要去火葬场工作,他们也会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吧。” “除了屠杀,而且是屠杀毫无防备的人外,这个能力毫无意义。这种讨人厌的东西,也无怪乎有人想消除它吧?” 他平静的语气下是深深的疲惫与厌恶。 那种挥不散掩不掉的厌烦感、和长久刻在身上的自制几乎铺成了他人格的底色。 “……能救人的。” 太宰治却忽然说道,“异能不过是工具,如何使用工具,终究要看持有它的人。” “……”赤坂冶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又笑起来,“我知道。多说了些没用的话,抱歉。” 太宰治再次沉默下来。 半晌,赤坂冶转头过来,给了他一个如常的微笑。他含笑注视他片刻,那眼神看得太宰治不明所以。 忽然,赤坂冶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猎犬?” “……嗯?”太宰治回了个困惑的鼻音。 “那远东的英雄呢?” “呃,那个出了好几部电影的家伙?”太宰治张了张嘴巴,忽然感觉有点尴尬,“你不会要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赤坂冶含笑拆穿太宰治吓唬他的小小谎言,“所以我不觉得来追我的会是特务科的人——只要知道我的身份,就有执行力更强的人会出动了。” “……”太宰治嘴角拼命下拉。 而且他忽然就生气了。 怪不得森先生没怎么调动港口mafia的势力探查赤坂冶的下落、也没过多逼问他……等等、等等?对面是官面的人吧,森先生怎么对猎犬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样的话,退一万步讲……受不了了。那个人是不是在试探他态度之前,就已经转手把赤坂冶的情报卖给异能特务科了?? 好极了,好极了。 这可是时隔十几年、再次更新的高危通缉犯情报。太宰治已经能预想到赤坂冶的个人信息被同步到钟塔那边了。多有价值的消息啊,这一定能确保那张异能开业许可证不被收回吧? ——明明mimic的隐患已经被解决了,就算特务科真不打算要脸,森先生也绝不可能把到手了的东西还回去的。这完全是无意义的付出! 所以说,森先生本人对赤坂冶也抱有‘能解决掉最好’的态度? 他在忌惮他报复、还是单纯不认可他存在的合理性? 太宰治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变得相当情绪化。 他鼓了鼓面颊,拧着眉头瞪赤坂冶——这家伙先前可是一副乖顺的模样、听从了他的威胁的!这不完全是在哄人玩吗? 虽然本来就只是吓唬一下,但面皮薄的人就是这样,真被拆穿了就会恼火。他气势汹汹道:“有先例?!” ——赤坂冶要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却故意逗他要他难堪的话,这家伙就……呵呵。 “有。” 赤坂冶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麻溜地回答,“好像也是个异能具有传染性的家伙。不过比我更可怜,他好像完全无法自控能力。这件事似乎没传进日本?具体的我不清楚,我父亲没和我细说。他只说是福地樱痴解决了他、叫我过来之后低着头小心做人。” 赤坂冶在隐晦地提醒他小心。 作为他的关系人,森鸥外能顺着太宰治找到赤坂冶,其他人自然也能顺着赤坂冶注意到他。 一个隐藏起来的、实力可怖的异能者部队,手段大概也不会有多仁善。 太宰治冷哼一声,算是应下了。 完后他还要蛐蛐:“你就这么低头的?” “……”赤坂冶摩挲了一下下颚,居然不无遗憾地说,“因为我一米九?” 太宰治:“……” 卧槽。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现在就要杀了这家伙!!! 两人略略插科打诨几句,赤坂冶再次笑起来。 那种有些凝滞的氛围总算被冲淡,在调笑间变得轻松起来。 雨还在下。 乐声变得轻缓起来,雨点开始能在玻璃外侧挂住了。 赤坂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他偏头望着窗户外面,突兀发了一会呆。 兴许是十几秒,兴许有几分钟。 “想吃巧克力。”他忽然说。 “……”太宰治微微挑眉,“哪有那种东西。” “去买。”赤坂冶偏头望向他,“陪我一起吗?” 第83章 082 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 街道空荡荡的, 两侧铺子门扉紧闭。卷帘门扎扎实实长在地上,其上张贴着的手写告示被雨水打湿。灯牌长久地竖着,黯淡无光, 其后落了锁的店铺内漆黑一片。 路灯投下细碎的光, 在黑夜中漫射开来, 叫石板上积蓄的水洼泛出微不可查的流动光泽。 才从便利店出来没多远, 赤坂冶就开始拆巧克力外包装。纸质外包装被折了角、薄薄的铝箔纸被直接撕开。他一手撑着伞, 用单手独立完成了这串动作——出门前, 他翻箱倒柜地扒拉那安全屋, 居然还真叫他找出把伞。太宰治对此都无语了。 整板的巧克力上能看见清晰的纹路。赤坂冶正欲下口,却余光瞥见身边人的存在。于是他手不由自主一歪,递去一个询问的视线。 太宰治其实并不想吃, 但东西递到嘴边, 他还是张口咬了下去。外层的代可可脂在进入口腔后很快被热度融化, 对他来说过于甜的巧克力香气在唇舌间弥漫开。 他抬眸瞥了眼赤坂冶, 看他毫不在意地低头、在另一个位置咬下去, 然后将整块掰下来的巧克力叼进嘴里、几下咬碎。他几乎像是吃饼干一样在嚼巧克力。 伞被稳稳地撑在两人中间,受限于空间问题, 他们站得比往日要更近。雨点细细密密地落到伞面上,在紧绷的布料上弹跳几下, 而后从边缘低垂处滚落,成了长短不一的断线。 连成一片的轻柔雨声构建起一个私密的空间,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秘而不宣。 太宰治斜眼瞥了他半晌, 冷不丁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港口mafia吗?” “我当然不知道。”赤坂冶声音有些含混,“你会告诉我吗?” 太宰治没过多卖关子。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无悲亦无喜。 “我以为我能在这里找到些东西。暴力与死亡,本能与欲望……我认为, 如果身边充斥着这些赤裸裸的感情,就能触碰到人的本质,就能……就能让我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第108章 “嗯。”赤坂冶只是应声。 “但找不到啊。”太宰治收回视线,有些空洞的目光望向街道尽头,“织田作也说……我大概找不到的。” 赤坂冶没有说话,安静等待着。 片刻沉默后,太宰治忽然又说:“森先生害怕我篡位、想要赶我走。他对织田作有些忌惮,对你更是。你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有栓缰绳的人。” 赤坂冶笑着说:“看来我这些年的努力还有点成效?” 太宰治又转头看他。 他今晚似乎总是在笑。 赤坂冶接着问,唇角依旧挂着弧度:“那你准备怎么办?被首领忌惮了可不好办。”他旧事重提,“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你要篡位吗?我帮帮你?” 太宰治也忍不住失笑。他无奈道:“让森先生再活一会吧……我会问问他有没有留我的相册的。” 赤坂冶:“……” 那几声笑很轻,连着那句话一起,叫赤坂冶不由怔了下。回过神后,他很快拧起眉头、兀自纠结起来。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好吧。”他嘀咕一句,“看在相册的份上。” 太宰治又是笑。 因为他看到赤坂冶唇角的弧度被拉平了,看起来仍是不太情愿的样子。有点可爱。 以及,赤坂冶这反复的问话叫他不由自主想象了下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叫中也、织田作、甚至赤坂冶给他打工的情景。这家伙不是那么容易拴住、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类型,要叫他给你当干部,得先折断他的骨头、磨掉他的意志,叫他跪在你面前才行——那画面,好像也有点有趣。 当然,也不是没有另一种解法。 这感情牌这一招打到极致……他就会心甘情愿、放弃一切留在你身边了。 不过看着好像有点可怜。 太宰治想象着那个画面、再看旁边毫无所觉的人,自顾自乐了一会。好一会,他才接上后面的话。 他轻笑一声:“所以……既然夺走生命改变不了什么的话,我准备去另一侧试试。” 嗯? 赤坂冶下意识想。 太宰治居然会这么有善心? 不过很快他就将思路扭转过来。 有足以影响太宰治的能力的、对向善有执念的……好吧,还能是谁?看来他不需要担心织田了? “你怎么想?”太宰治征求他的意见。 “……我怎么想?我没什么想法。”赤坂冶语气有种‘你问我?’的意思。他原本想截断在这,顿了顿,像是担心自己显得敷衍一般,又补上几句。 “黑与白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在其中一方眼中的黑,在另一侧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意义。罪恶是随着人类而生的,那么已经脏过手的、只能选择这条路活下去的人,他们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了吗?我没办法替他们判断。” 赤坂冶慢吞吞说着,“我唯一能做的选择是……我希望我在意的人生活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而绝大多数情况下,秩序为之服务。” ……好吧,他就知道。 太宰治心说。 他早就说了,赤坂冶是个非常好懂的人。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他的底线非常清晰。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其他任何事他都不在意。 不过他心情还是很快松快下来,因为赤坂冶又不情不愿接上一句:“所以这么看的话,森鸥外活着也有点价值。” ——真的假的?居然还非要绕着弯子来……这时候怎么不那么直言不讳了? 太宰治忍着笑:“你怎么不说你支持小矮子上位呢?” “什么?你希望我说?”赤坂冶问,“那我真说了?” 太宰治彻底忍不住了。他差点笑弯了腰。 赤坂冶就瘫着张面无表情的脸、任由他一边笑一边锤,还要暗自腹诽他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中也的脑子……搞什么搞什么,中原中也要当首领的话,肯定行的啊! 太宰治不置可否,也不打算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不打算评价他对朋友的过分溺爱。他觉得这样也挺有趣的。 “那你呢?”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好半天才直起腰、长出一口气,“你被钟塔通缉,这次又解决了同样在他们通缉名单上的mimic……他们一定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赤坂冶在心里撇嘴,面上不动声色。 他重新放柔语气,温和地说:“我准备去旅行。” “旅行?”太宰治像个复读机。 “嗯,旅行。我还记得其中一部分,所以想去走走……当年逃亡时走过的路。” 他们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一边听着雨声、一边谈着漫无边际、平日绝对不会提起的话题。 “你说得对。”赤坂冶干脆地承认,“异能力和武器和工具,其实没什么两样。能做到什么地步、能派上什么用场,终归要看握有他们的人。可惜我有心结。” “我其实早就想去了,想去走走看,想去……故地重游?顺便再看、能不能把我的通缉从他们的名单上摘下来。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也太累了点。” 他后半句的语气里有些抱怨的成分。那种轻松、又不顾及后果的态度听得太宰治都沉默了。 他心情指数又开始直线下跌,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嗯。” “哪怕可能会死?” 不知是意料外还是意料内,赤坂冶笑了笑:“本质上来说,生与死只是两种不同的状态,没有好与坏之分。我们所有人都在经历名为生命的这场旅途,我们走在相同的路上,就注定会在终点相会。” 太宰治沉默:“……” “这么想来,你喜欢自杀还挺好的。如果你很早死了,我就不用等你太久了。” 太宰治沉默不下去了。 他抗议道:“……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殉情的话,一起死才叫殉情啊?! 赤坂冶又微微笑起来,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而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会努力的。” 他忽然转身、拉住他的手臂。太宰治没好气地转过头来。于是赤坂冶又笑。他俯下身、吻了吻心上人的唇角,轻声道:“再多享受一下活着的时光吧,不急着度过三途川。” 太宰治:“……” 他眼神一瞬间有些空洞,语气变得缥缈起来。他像是真情实意感到困惑:“你相信人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你是教徒吗?你真的相信灵魂的存在?” 赤坂冶没有犹豫地回答:“不信啊。” “……” 这次太宰治是真愣住了。 赤坂冶笑着放开他,重新转过身去,与他并肩。 他慢慢走着,手上伞撑得很稳:“但不管我信与不信,都无所谓。如果有彼世的存在,那么灵魂将会重逢,而如果没有,永恒的安眠也是种拥抱。我认为,能够泯灭是种幸运。” 他今天晚上说了很多很多话,像是要把过去未能与他谈及的、未来也许会说与他听的话一次性讲完。他懒得管那么多了,将自己一次性敞开来、放在这里供人翻阅。 如果不是这个特殊的处境,也许他永远也不会这样做。但至少现在,他不打算去考虑对方听后将如何看待他。 ……兴许在太宰治眼里,这样的想法都有点矫揉造作、庸人自扰吧?毫无价值与意义—— 可意义本来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赤坂冶将视线落到地上,看着水洼中荡漾的灯影。他唇边带着抹随性的笑,像是在念颂词:“人世间只有苦难,活着的每天都是地狱。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死去。” 他在颠沛流离中诞生,出生时就被母亲抛弃。父亲带着他像带一个累赘,从有记忆起的每一日都饥寒交迫、没有安身之所。他记得雷区突然爆开的巨响,记得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记得饥饿时人脸扭曲的表情,记得皮肤被咬穿、牙齿黏上来时的感受,记得他清醒过来后那种几乎将他淹没的窒息感。 死亡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即使跨过那条线、他就能得到一切也不行。 他害怕死亡,害怕那种失控感。 无法支配自己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内心深处。 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太宰治。”他鞋底落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荡起阵阵波纹。他略微垂眸,看着脚下的路,而后又回头看着雨夜里被淋湿了肩膀的太宰治。他只是在那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赤坂冶笑了笑,折返回来,重新将他笼在伞下。 看见他的表情,赤坂冶笑道:“这么意外?我居然没告诉过你吗?” 太宰治沉默片刻:“……你不如问,你究竟说过什么。” “我觉得你有一颗很坚韧很坚韧的心,太宰。” 他微微笑着,垂下眸子,“你好勇敢啊,真的。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地狱,但你却在不断确认活着的意义。你居然会去找寻乐趣?你居然会去追逐不存在的东西?对我来说,每一次走上死路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可你却在自杀里确认自己活着。活着对你来说才是真正消耗勇气的东西,可你依旧站在我面前。” 第109章 太宰治的表情近乎变得空白了。他在赤坂冶那双浅色的眼瞳里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喃喃着说:“……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吗。” 他眼里的赤坂冶是个坚定不移的人,他几乎不会犹豫迟疑,有着清晰的目标,是个异常清醒的人。他坚定不移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坚定不移地追逐想寻找的目标,坚定不移地爱一个人。平静的表面下,藏着他异常热烈的情感。而他却在说他勇敢、说自己胆怯。 “是的。” 赤坂冶低下头,拉起他的手、将伞放到他掌心,“只要看到你,我就有挑战死亡的勇气。” 太宰治收拢五指、将伞柄握在手中,而后抬高手臂、微微扬起下颚。他那双鸢色眼睛内无波无澜。 “这算是告白吗?”他问。 赤坂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迟疑地说:“应该……” “来不及了。”太宰治轻轻打断他,“我接受了。” 赤坂冶愣了一下。 漫长的沉默后,他惊讶地说道:“……你居然真的对我有好感??” 太宰治:“……???” “……因为你从来没说过。”赤坂冶表情难掩惊讶,“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觉得有趣。我还以为我这副模样能叫你找到一丝乐趣,所以你才没把我甩了。” ——太宰治被他整得哑口无言。 没见过火山喷发的人可以来看看太宰治,因为这位‘前’港口mafia最年轻的干部马上就要爆发了。他的怒气条简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并据实地反应在了他的面部表情与肢体语言上。 “不是你不乐意跟我谈吗!!”太宰治简直要喷火了。 “你那时候根本就不是诚心的。”赤坂冶冷静地说,“而且后来是你不乐意跟我谈。” 太宰治怒气条又往上拔高一节、目测已经爆表了:“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乐意跟你谈就有鬼了——!!” 赤坂冶同样语速飞快、振振有词地反驳:“我什么都不说,你也快把我扒干净了,我要是说了——” “停!!” 太宰治快刀斩乱麻。 他怒视着赤坂冶,而后者已经飞快地闭上了嘴,一副表面平静、实则‘我很有理’的模样。太宰治差点就要断气了,他感觉自己离昏倒过去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于是赤坂冶开始隐晦地试图把自己往后挪、拉开安全距离。太宰治并不阻止他,他只是说:“所以我们现在是恋人了吧?” 赤坂冶又愣了一下。 这次他惊讶的表情是货真价实的了——他没想到在他岔开话题后,不善情感表达的太宰治居然还会刻意再提一次。 可这次,没给他再说些什么的机会,太宰治直接说出了后半句。他直直地看着他,语气很平静,声音很轻。 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说:“所以,你会为了我而……活着回来见我的,对吧?” “……” 赤坂冶的表情在那瞬间凝固了。 他僵在那里,再无法动弹一下。他被迫与太宰治对视,却还是那样,依旧无法辨明其中的情感。 赤坂冶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正是为了这个才对确认关系的事一句不提。 他给不出无法遵守的承诺。 良久,太宰治才笑了笑。他神情重新冷淡下来,有些恹恹地收回视线,随意往旁处一瞥,语气中有一半是漫不经心:“没事,反正我不会等你的。” 赤坂冶眸光微动:“……嗯。” 太宰治被这回答取悦了,扯出个游刃有余的笑,笑着调侃道:“这么冷淡?我出去偷人也无所谓?” 他状态似乎已恢复如常。 只是似乎。 “没关系的。”赤坂冶无法不回答。他无奈地笑了下,平和说道,“……你开心就好。” “好吧,我就擅自往好的方面理解了。”太宰治语气轻快地说,“天要亮了。我回去了?” 很简单的一句问话,他却没收到回应。 太宰治等了等、等了又等,终于是一寸寸地、慢慢的将视线转了回来。他微微仰头,望进赤坂冶眼里。 那双棕色的眼瞳正非常温柔地注视着他。 在这样的视线中,太宰治唇角的弧度慢慢放了下来。 他只是说:“路上小心。” “嗯。”赤坂冶又笑了起来,“再见。” 太宰治没有与他道别,只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赤坂冶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到街道尽头,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零星雨滴敲在屋檐上,天边破晓的同时,弥漫了整夜的乌云散去,天空开始放晴。 太阳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