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春深》 金阙春深 第1节 金阙春深 作者:汐蝶 简介: 【美艳怂包太子妃x阴暗疯批帝王x光风霁月太子】 选秀当日,承明帝萧恪意外在御花园撞见了个“小宫女”。 “小宫女”也因此卷入了皇家纷争,开启了她翻云覆雨“权斗”一生。 数月后,东宫大婚。 “小宫女”一袭凤冠霞帔,与太子萧琂携手而来,朝他盈盈一拜。 * 世人皆说杨满愿命好,出身小户,凭美貌一跃飞升,成为当朝太子妃。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夹在这对天家父子权斗之间是何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阅读指南: 女主17岁,皇帝32岁,太子17岁 先婚后爱、强取豪夺 编者按语: “一品尚仪,赐掌皇后宝玺,总摄六宫诸事” 炸响耳边的圣旨,震耳欲聋、穿云裂石。 皇帝这道旨意,究竟是何用意?原定好的太子妃,怎么变成位高权重的女官——一品尚仪 天子一怒,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千古“烽火戏侯褒姒罪”,生前身后都要被世人诟病。 那又能如何呢? 自古以来,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在这深宫红墙之中,小心翼翼且能多活几年,不牵连族人,已是万幸。 第1章 参选秀女? 承明十五年,春分时节。 天色初晓,晨露未晞,淡青天穹仍缀着几粒残星。 南长街与北长街的主道上,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却如蜗行牛步,缓缓向皇宫西华门挪动。 车中皆是今日入宫参选的秀女。 年初,皇太子萧琂年满十七,皇太后姜氏便下旨命户部筹办选秀,为东宫择选太子妃并充盈嫔御。 为广择良配,姜太后特将选秀范围扩至直隶一带——凡文官六品、武官五品及以上门第,家中十四至二十岁未定婚女子皆需参选。 应选者二百余人,杨满愿正在其中。 此刻她正歪在魏国公府宽敞的马车里打盹。 此番参选杨满愿不过走个过场,若无意外,她初选便会落选。 本朝开国时封了四公八侯十六伯,世袭罔替,百年煊赫。魏国公府便是其中之一。 但杨满愿并非徐家千金,她的姨母薛氏是现任魏国公徐彦钦的妾室。 此番乘坐国公府马车,只因杨家暂居魏国公府。 杨满愿的父亲杨谦行乃承明九年进士,因文章针砭时弊,颇得圣心,三年间便从七品翰林编修升至五品银台参议。 正当仕途坦荡时,其父却猝然离世,杨谦行丁忧去职,携妻女归乡守孝二十七个月。 今年初丁忧期满,杨家返京尚未安顿,便碰上此次选秀。 杨谦行与妻薛淑兰仅有二女:长女满愿年十七,次女静真年十三。 杨满愿年龄符合,也无婚约在身,自然要应选。 魏国公看在薛姨娘情面及杨谦行圣眷正隆的份上,主动邀他们暂住府中备选。 然太子妃必出自勋贵世家,怎会轮到杨满愿这个小户之女? 至西华门外,杨满愿下车便垂首跟在另一珠翠满头的女子身后。 这位正是魏国公嫡长女徐妙华,亦是本次选秀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徐妙华扫她一眼,心头复杂——她是极不愿与这庶母的外甥女同行的,尤其对方还生得这副妖冶艳丽的模样。 "进宫后要按父兄品级列队,你不必总跟着我。"徐妙华扬眉。 她父亲乃现任魏国公,正二品内阁学士兼太子太傅,她自当位列前排。 杨满愿一怔,赧然笑道:"是我疏忽了,多谢妙华姐姐提点。" 边说着,她边识趣地缓步退开。 她本无意借势,只是方才马车相邻,若径自走开反显失礼。 徐妙华见她识趣,嫌恶稍减。 想到姑母传来的消息,她不由唇角微翘,暗暗畅想日后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时,母仪天下的风光。 杨满愿悄悄环视四周,只见护城河如玉带环绕,岸边垂柳依依。 前方西华门巍峨耸立,朱红城台,汉白玉须弥座,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栏杆如雪。 果然如徐妙华所言,入宫后秀女皆按家世列队。 "你是哪家的?"领队太监尖声问道。 杨满愿柔声应答:"家父正五品银台参议杨谦行。" 太监抬眼一怔,眸中闪过惊艳。 晨起已验看近二百秀女,此女姿容当属翘楚。 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只可惜丰腴了些。 时下以纤细清瘦为美,这般体态难免显得艳俗,不够端庄得体。 略作沉吟,小太监将她安排在队伍中后段。 后排秀女们紧张得眼波乱飞,她们心知此生难再入宫,恨不能将琼楼玉宇尽收眼底,好归去与家人说道。 经嬷嬷搜身后,六人一组前往御花园延春阁,由姜太后亲选。 从晨至暮,杨满愿站得腿脚酸麻,方轮到她们这组。 六人齐齐福身:"臣女参见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免礼。"慈蔼声音传来。 "谢太后。"众人恭敬起身,颔首垂眸,不敢斜视。 第2章 被撂牌子?? 延春阁内,鎏金博山炉吐纳着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除却六位秀女,尚有数名宫人垂首侍立,各司其职。 杨满愿忍不住悄悄抬眼—— 主位上端坐的妇人一袭宝蓝团花大衫,高髻巍峨,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 凤眸微眯时,隐约透出岁月刻下的纹路。 许是整日选看疲乏,姜太后正支颐倚着宝座扶手,任由宫女揉捏肩颈。 初时几批她尚仔细相看,越到后头越是敷衍,连家世都懒得问,草草扫过便换下一组。 姜太后正要挥手将这组尽数撂牌,目光却蓦地被最左侧那珠圆玉润的少女攫住。 “让那丫头近前些。”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遥遥一点。 小太监立刻堆笑走到杨满愿跟前:“太后娘娘宣姑娘上前呢。” 宣她?杨满愿呼吸微滞,脑中霎时空白。 她款步上前,太后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端详。 银盘似的面庞,水杏般的明眸,肌肤如新剥荔枝般莹润,俨然天生的尤物。 恰逢落日熔金,霞光透过窗棂洒在杨满愿身上,为她镀了层朦胧金晕。 姜太后忽而展颜:"这丫头生得喜庆,记名罢。" 首领太监高声唱道:"正五品银台参议杨谦行之女杨满愿,年十七,记名留选!" 杨满愿心头一跳,慌忙行礼:"臣女谢太后恩典。" 太后已不再看她,摆手示意传入下一组。 直至回到魏国公府,杨满愿仍觉恍然如梦。 初选记名乃是莫大荣光,纵使复选落败,亦会有高门争聘。 她竟真被留选了…… 金阙春深 第2节 她自知难入东宫,虽父亲官居五品,但杨家终究是耕读传家,祖上皆白身。 父亲能中进士全赖外祖薛家接济,而外祖不过是高阳县令,否则姨母也不会沦为魏国公妾室。 如今得太后的青眼,日后择婿的门第便能更上一层。 她原不敢妄想高攀,但既有机缘,何乐不为? 魏国公府门外,梳着双丫髻的杏云早已翘首以盼。 见自家小姐神色恍惚,杏云误会她是为落选伤怀,忙宽慰道:“小姐莫要难过。方才奴婢听说妙华小姐记了名,若她能当上太子妃,小姐也能沾光觅得良缘……” 杨满愿正欲解释,忽闻一声冷笑传来。 来者身着竹青锦袍,负手而立,剑眉星目间尽是讥诮,皂靴上还沾着尘土。 这位正是魏国公世子徐承宗、徐妙华兄长。 杏云当即被吓得瞠目结舌,杨满愿亦是面露窘色。 徐承宗蓦地想起什么,嗤笑道:“杨氏满愿,凭你这出身样貌,落选不是理所当然?” “况且妙华中选与否,与你们杨家有何干系?” 不过是薛姨娘那头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也配借他妹妹攀附权贵? 杨满愿没料到他如此刻薄,顿时面红耳赤,指尖微微发颤。 两月前初入府时,接风宴上她偷饮了几盏梅子酒,醉眼朦胧间竟撞进徐承宗怀里。 当时众人皆散,并无旁人瞧见这一幕。 但在徐承宗看来,分明是这薛姨娘的外甥女蓄意勾引他。 徐承宗自幼为太子伴读,圣上严禁太子近女色,他亦效仿至今。 那一撞,竟是他生平首次与女子肌肤相亲。 自此他便频频梦到她…… 他既厌恶这攀附权贵的行径,又不得不承认,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魂牵梦萦。 可他是堂堂国公世子,岂能娶这寒门之女? 若她初选记名倒还罢了,偏偏她被撂牌子了。 第3章 心仪人选? 杨满愿如鲠在喉,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何况,眼前之人不仅是公府世子,更是太子伴读,杨家万万得罪不起。 她勉强扯出一抹浅笑:"世子说笑了,方才说我的侍女误会了,今日初选,我有幸被记名留选。" 徐承宗瞳孔微缩,随即冷笑:"今日记名者不过七人,怎会有你?" 二百余秀女仅留七人,自然都是勋贵千金。 杨满愿袖中纤指紧攥,恨不能即刻离去。 她继续柔声笑道:"世子既知有七人记名,稍加查证便知真假。天色已晚,家母还在凌云院等候,我先行告退。" 不待回应,她已福身离去。 淡粉披帛随风轻扬,衬得身姿愈发袅娜。 徐承宗望着那渐远的倩影,怔然出神。 她竟真被记名了? 历来记名秀女身价倍增,纵是寒门女子也能嫁入高门。 如此说来…… 世子夫人的位置,她倒也配得上了。 思及母亲与薛姨娘势同水火的关系,徐承宗心头百味杂陈。 若让母亲知晓他欲娶薛氏外甥女为妻,恐怕...... 然而,徐承宗却忘了思量,被记名待选的杨满愿或许会中选入宫。 ** 乾清宫东暖阁。 临近窗牖的紫檀木软榻上,一对天家父子正对坐着。 棋枰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 年轻太子清俊如玉却略显青涩,执子的手悬在半空。 而对面的帝王眸光沉稳深邃,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听闻今日太后记名七人?"皇帝执黑子轻叩棋枰。 "回父皇,正是。"萧琂垂眸应答,神色平静。 父子二人虽未亲临选秀,却显然对延春阁内诸事了若指掌。 这场选秀声势浩大,实则太子妃之争只在两人之间—— 魏国公长女徐妙华,其姑母乃太子嫡母庄贤皇后,勉强算是太子的表妹。 其次,则是武定侯三女宋明慧,其父执掌直隶兵权,是如今朝堂最炙手可热的权臣。 乾清宫总管太监常英适时奉上花名册:"请陛下过目。" 皇帝扫了眼沉浸棋局的太子,方才接过名册。 锐利目光掠过前六位勋贵千金,在末位忽而顿住。 "杨谦行?"皇帝剑眉微挑。 这位承明九年的科举传胪,四年前以一篇赋税改革奏章得他青睐,破格擢升银台参议。 未及施展抱负,便因丁忧去职。 通政司乃朝廷咽喉,杨谦行提出的"摊丁入亩"触及豪强利益,此次丁忧恐怕并非偶然。 皇帝本欲徐徐图之,如今太后误打误撞选中其女,倒是意外之喜。 太子专注在棋局上,思虑良久才落下一子。 对弈如战场,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他迫切地想要战胜父亲,以此证明自己羽翼已丰。 皇帝倏尔抬眸看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闲话家常,“子安可有心仪的太子妃人选?” 子安,是皇太子萧琂的表字。 萧琂心头一凛,明白父亲是在不动声色逼他表明立场。 太后屡次三番劝他选徐氏女,以此拉拢他的嫡母庄贤皇后徐氏与魏国公府的势力。 但这显然是在违逆父亲的意思。 庄贤皇后徐氏是他的嫡母,却非当今圣上的皇后。 第4章 太子的身世? 萧琂的生父另有其人。 他是先皇永顺帝萧惟与淑妃卫氏所生,庄贤皇后徐氏则是先帝的皇后。 永顺帝萧惟是文帝长子,如今的承明帝萧恪是文帝三子,两人是同母兄弟,生母皆是贵妃姜氏,如今的姜太后。 萧惟虽是庶长子,但文帝元后无出,他自幼便被立为储君,十八岁继位,却在二十二岁骤然驾崩。 他留下两位皇子,长子刚满周岁,次子才刚呱呱落地。 彼时,大梁王朝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外有斡剌南下侵扰,直逼京师;内有虫灾连年,黄河决堤泛滥,涂炭生灵。 永顺帝离世毫无征兆,生前既未确立储君,亦未留下遗诏,朝中更无足以托付后事的顾命大臣。 主少国疑,朝廷亟须一位能承担重任、稳定民心的成熟君主。 姜太后本欲扶持刚满周岁的长孙萧琂登基,借此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然而一旦孙子即位,她便要晋升为太皇太后,届时徐后与卫淑妃也将晋封太后。 何况徐后出身顶级勋贵魏国公府,党羽遍布朝野,姜太后自知难以与之抗衡。 权衡再三,姜太后最终颁布懿旨昭告天下,立亲子晋王萧恪为新帝。 如此一来,先帝后妃无需升辈,徐后与卫淑妃不会成为太后、太妃,姜太后得以稳坐皇太后之位,仍是唯一能掣肘皇帝的长辈。 或许是心中有愧,她又强令萧恪立兄长的长子萧琂为储君,以兼祧两宗之法,而非过继。 萧恪知晓兄长死因,对这安排选择了默许。 十余年来,他将太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养。 太子的识字习文、骑射六艺,皆是由他亲自启蒙教导。 十岁出阁升座之前,萧琂一直养在乾清宫,朝夕相处间,他早已将这位父皇当作亲生父亲。 哪怕后来得知真相,他对那位在他刚满周岁就驾鹤西归的皇考并无任何印象,仍打从心底认萧恪为父。 就在萧琂缄默沉吟之际,皇帝手执一枚黑子,漫不经心地摆在棋盘上的某处。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暗含着居高临下的凛然气势。 “子安,你输了。”皇帝语调平缓,并无掺杂任何情绪。 萧琂微微一怔,棋盘上,黑子如铁桶般将白子团团围困,恰似它们的主人,隐隐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伐之气。 他又输了,始终赢不过父亲。萧琂心中满是挫败。 金阙春深 第3节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头,漆黑的眼眸深邃难测:“你太心急,一急便失了章法,让对手有机可乘。” 萧琂拱手行礼,由衷叹服:“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既然你尚无合意的太子妃人选,朕倒看中一人。”皇帝语气散漫,似笑非笑,将花名册随手搁在棋盘上,食指轻点末尾几行字。 萧琂垂眸看去,眼底闪过一抹惊愕。 **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 初选中被记名的七位秀女即将提前入宫学习礼仪,以待皇太子在复选中亲自择立太子妃。 杨满愿得知其余六位记名秀女的身份后,不禁受宠若惊。 母亲薛淑兰这半个多月来喜笑颜开,甚至暗自盘算着促成亲外甥徐淮英与女儿的婚事。 徐淮英虽是魏国公次子,庶出身份,却也是公府正经少爷,杨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平日里连高攀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女儿被太后钦点记名,说不定国公爷会松口应允? 薛淑兰越想越觉得可行,忍不住笑出了声。 年仅十三岁、刚好错过选秀的杨静真,看着长姐被记名,心里既为她高兴,又隐隐泛起嫉妒。 若自己再大一岁,符合参选年龄,会不会也能被记名呢? 父亲杨谦行当值未归,母女三人闲聊一阵,估摸时辰差不多了,才拎起包袱走出凌云院。 两辆马车已停在魏国公府门外,她们立在门内,等候同样被记名的公府千金徐妙华。 等候时,杨静真悄悄往长姐手里塞了几锭碎银:“这是我所有的私房钱了,阿姐若在宫里没花完,记得带回来还我。” 她方才瞥见母亲给姐姐银票,料想家中拮据,银票数额定然不多,这才拿出自己攒了许久的积蓄。 杨满愿笑着摸摸妹妹脑袋,温声道:“好,阿姐一定一文不少地带回来。” 半刻钟后,世子徐承宗亲自送妹妹徐妙华出来。 徐妙华身着一袭洋红色宝相花纹织金袄裙,头戴整套赤金点翠头面,华贵至极,却兴致缺缺。 尤其是看到杨满愿时,神色更显冷淡。 自得知杨满愿也被记名,徐妙华与母亲郭氏便猜测,定是姜太后看在魏国公府的面子上,才特意将这小户女子记名留选。 如此想来,总觉得自家平白被占了便宜,浑身不自在。 而一旁的徐承宗神色阴沉,薄唇紧抿。 他同样认同母亲与妹妹的推测,可这样一来,母亲更不会同意他娶杨氏为妻了。 徐承宗眸光微闪,若她愿意做妾,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第5章 并未立后纳妃? 徐承宗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蜜合色如意纹罗裙,仅淡淡施了粉黛,单螺髻边斜别着一朵精巧珠花。 杨满愿自知此次复选多半无望,故而只穿了平日的常服,未作刻意妆扮。 可即便如此素净的装束,仍无法遮掩她那张灼若芙蕖的娇美容颜。 她就这般规规矩矩地立在那儿,颔首低眉,可举手投足间无意流露出的妩媚之态,足以让人魂酥骨软。 徐承宗喉间猛然发紧。 杨父虽官居五品,但杨家终究是寒门小户,至今在京城尚无栖身之所,只能寄住在魏国公府。 对杨氏来说,若能成为他这魏国公世子的侧室,倒也不算委屈。 何况她的姨母薛氏,不也只是父亲魏国公的侍妾? 告别亲人,杨满愿和徐妙华登上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一路无阻地来到皇宫西华门前。 半月前,两百多名秀女曾齐聚此地参选,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唯有禁军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在几个小太监的引领下,横竖各九颗大金钉的朱门一道道开启。 杨满愿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初选时人多事杂,她无暇细看,此刻才有机会好好端详这座矗立在京师中央的巍峨宫殿群。 晴空澄澈如洗,晨光倾洒而下,朱红宫墙与金黄琉璃瓦高低错落,层层飞檐间流转着璀璨光华。 杨满愿心中莫名涌起几分敬畏之情,这里不仅是天子的居所,更是皇权至高无上的象征。 待她和徐妙华抵达安置秀女的春禧殿,另外五名被记名的秀女早已到齐。 其中一位秀女削肩细腰、顾盼神飞,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姗姗来迟的二人。 “许久不见,徐姐姐还是这般光彩照人。”她笑意盈盈地开口。 “宋妹妹谬赞了,咱们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徐妙华也笑着,眸中寒光闪烁。 这位武定侯之女宋明慧,正是她在复选中最大的竞争对手。 若说魏国公府是追随太祖打江山的老牌勋贵,那武定侯府便是烜赫一时的新贵,且手握兵权,两家实力相当,难分高下。 杨满愿察觉到两人话里藏针,默默垂下眼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内府派来的教习女官开始教导她们宫廷礼仪。 说是教习礼仪,实则是要近距离观察几位秀女的品性,将她们这几日的一言一行都详细记录下来。 直到傍晚,一位神情严肃的嬷嬷不期而至。 “仁寿宫娘娘有请徐姑娘和杨姑娘,二位随我走一趟吧。”嬷嬷语气冰冷。 杨满愿闻言一愣,面露茫然。 徐妙华却嘴角微扬——仁寿宫主位正是她的姑母,庄贤皇后徐氏。 十六年前,先皇永顺帝猝然驾崩,其胞弟晋王萧恪继位,改元承明。 与此同时,永顺帝的皇后徐氏从坤宁宫搬出,迁居至仁寿宫,并加尊号“庄贤”,以此与未来的皇后区分开来。 久而久之,宫里都习惯称她为“仁寿宫娘娘”,毕竟皇后之位,向来只有一个。 只不知为何,今上承继大统以来一直虚置后位,也无任何妃嫔。 储君已立,姜太后对此不闻不问,朝廷上下也无人敢提此事。 尤其在许多守旧迂腐的大臣看来,当年皇帝临危即位实属无奈,太子萧琂才是正统。 若皇帝有了自己的子嗣,说不定会废黜太子,改立亲生儿子。 因此,再没人敢贸然进谏,劝皇帝立后纳妃。 仁寿宫在皇宫东北角,春禧殿则在西北角,穿过整座御花园便可到达。 夜幕降临,御花园里挂满了各色琉璃宫灯,美轮美奂,灿若繁星。 然而杨满愿却无心欣赏这美景,心里七上八下。 仁寿宫娘娘是徐妙华的嫡亲姑母,为何要召见她? 众人从侧门进入仁寿宫正殿,徐后早已端坐在主位上等候。 殿内宽敞却昏暗,仿若雪洞,两侧的沉香木博物架上空空荡荡。 都说侄女似姑,徐妙华与徐后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徐后眉间始终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平添了几分沧桑。 二人行过礼,徐后不紧不慢地说了声“赐座”,目光便落在侄女身旁的杨满愿身上。 半个月来,她一直纳闷姜太后为何会将出身低微的杨氏记名在册。 若说是看在魏国公府的面子上,她根本不信。 姜太后如今拉拢她和魏国公府,不过是权宜之计,当年她们婆媳可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徐后坚信,姜太后选中杨氏,必定另有图谋。 可当看清杨满愿的容貌,她眸光猛地一厉,如淬寒冰。 第6章 糟糕,中计了!? 看来姜太后这是要故技重施啊…… 徐后怒极反笑,那压抑的笑声在空旷大殿中回荡,带着几分瘆人的意味。 是了,姜氏那个利欲熏心又胸无点墨的疯婆子,也就只会玩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笑着笑着,她忽然泪流满面,悲戚之意溢于言表。 殿内众人见状,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噤若寒蝉。 杨满愿更是如坐针毡,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只觉时间无比漫长,仿佛一片枯叶在空中坠落,却永远触不到地面。 就连徐妙华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从未见过姑母这般近乎癫狂的模样。 过了许久,徐后才平复情绪,开始盘算如何应对。 有了前车之鉴,她绝不能再让姜太后得逞。 沉吟片刻,她低声在婢女耳边吩咐了几句。 婢女先是露出惊讶之色,随后领命退下。 徐后重新看向眼前两个少女,柔声道:“方才吓到你们了吧?” 杨满愿和徐妙华急忙摇头否认。 徐后又道:“你们都来自魏国公府,本宫久未归家,甚是思念,便想找你们说说话,解解乡愁。” 徐妙华腼腆笑道:“今日离家前,祖母还特意让我入宫后给娘娘请安,好让娘娘知道家中一切安好。” 徐后欣慰地点点头,“夜已深了,本宫要歇息了,妙华你留下来陪陪本宫吧。” 金阙春深 第4节 杨满愿听出话中逐客之意,识趣地福身告退。 刚出殿门,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就提着灯笼迎上来,“姑娘头一回入宫,怕是不认路,让奴才送您回春禧殿吧。” 杨满愿笑着应下:“有劳公公了。” 两人按原路返回,穿过杳无人迹的御花园。 可走了两刻钟,不仅没到春禧殿,反而越走越深,拐进了御花园深处的亭台楼阁间。 杨满愿冷不丁开口:“公公,咱们是不是在绕圈子?” 小太监心里一紧,强笑道:“姑娘看错了,这就是回春禧殿的路。” 杨满愿记忆力极佳,尤其擅长认路,对方第一次绕路时她就察觉了,只是没摸清对方意图才隐忍不发。 此刻,她突然想起徐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整颗心如坠冰窖—— 糟了,中计了! 她来不及多想,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可小太监早有防备,见已将人带到禁地,立刻扑上前,朝她脸上撒了一把带着异香的粉末。 杨满愿猝不及防,吸入不少,顿觉浑身发软,摇摇欲坠。 “你……”她刚要质问,小太监一把扶住她,声音发颤:“姑娘别怪我,要怪就怪……”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要怪就怪仁寿宫娘娘!”说完,扔下她拔腿就跑。 见小太监离开,杨满愿反而松了口气。 仲春的御花园里,树影摇曳,夜风拂过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杨满愿掐了把大腿,强打精神朝春禧殿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便头晕目眩,浑身燥热,脸上烫得厉害。 一股钻心的痒意从体内泛起,像无数蚂蚁在啃噬。 她意识渐渐模糊,踉跄几步后,重重摔倒在地,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果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她们一家才刚因她被太后记名而欣喜,转眼就遭此横祸…… 好难受,难道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恍惚间,她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她勉强睁开眼,啜泣着呼救:“救救我……” 来者是个高大威挺的男人,身着玄色暗纹常服,腰佩玉带,金冠束发。 月光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正好将少女娇小玲珑的身子完全笼罩,宛如一座无形的牢笼。 黑暗中,杨满愿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那股阴鸷凌厉的气势,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片刻后,令人不寒而栗的男声响起:“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经过数次扩建与翻修,位于皇宫正北的御花园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星罗棋布。 阖宫上下皆知,御花园深处的宣光阁一带是禁地,寻常宫人太监不得靠近半步,违者杀无赦。 宣光阁,正是当今圣上潜邸时的居所。 鲜少有人知晓,每至夜深人静,皇帝总会屏退侍从,独自踏入这片隐秘之地。 今夜,亦不例外。 萧恪冷睨着瘫倒在地向他求救的女子,本能地将她视作意图不轨的宫婢。 身居高位多年,这般情形他早已见惯,向来冷眼置之,连半分眼神都不愿施舍。 可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破例,踏着清冷月色大步朝她走去。 “求你……我动不了……”少女带着哭腔的嗓音甜软娇糯,尾音轻颤,仿佛浸着蜜糖般勾人。 她身着朴素衣裙,与寻常宫女无异,却掩不住灼艳精致的面容。 此刻她双颊潮红似霞,眉心微蹙,潋滟杏眸泪光盈盈,不住呜咽啜泣,宛如困在陷阱里的幼兽,柔弱得令人心生怜惜。 浓郁的异香萦绕鼻尖,萧恪剑眉紧蹙,低沉微哑的嗓音裹着暴戾:“是谁派你来的?” 杨满愿吓得浑身一颤,只能抽噎着摇头。 她深知自己待选秀女的身份,在这深宫之中稍有差池便会牵连家族,故而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吐露分毫。 眼前男子身姿挺拔、气势威严,不似内廷太监,倒像是禁军统领,这让她愈发慌乱,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想不出自救之法。 萧恪虽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却也敏锐察觉少女的异样。 理智催促他速速离开,并命人严惩这个擅闯禁地的宫女。 思及此,他果断转身。 见男人要走,杨满愿心猛地一沉:“别……” 她强忍着羞耻,艰难地挪动身躯,一把抱住男人的腿:“大人别走……我好像中了药,求大人救救我……” 她哭哭啼啼地哀求,声音里满是绝望。 萧恪皱眉欲将她踹开,却又莫名心软,只能冷声低斥:“松开!” 然而少女却如菟丝花般死死攀附,越缠越紧。 杨满愿何尝不知自己这般举动狼狈至极,可她实在走投无路。 男人脸色阴沉得可怕,偏偏这禁地是他亲自下令封禁,附近并无侍卫可传唤。 垂眸间,他撞进少女盈泪的杏眸,眸底满含春情,竟令他一时恍惚。 僵持许久,萧恪终究败下阵来。 他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并阔步迈向不远处的宣光阁。 少女的身躯绵软无力,瘫在他怀中仿若一汪春水。 宣光阁内,零星几盏橘黄色烛火明明灭灭,幸而窗牖大开,银白月光倾泻而入。 屋内家具陈设一应俱全,架子床的被褥平整如新,桌案书架纤尘不染,显然有人时常打扫。 萧恪将人放在床榻上,扯过绣被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几乎要将她捆成蚕茧。 男人身上带着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杨满愿止不住地颤抖,却又下意识地想贴近他,汲取更多。 她抬眼望去,眼前人眉眼冷硬凌厉,周身萦绕着岁月沉淀的沉稳内敛,看年纪约莫三十出头,恐吓早为人父。 这般想着,她忽觉体内燃起一团烈火,烧得她意识模糊,开始胡乱撕扯身上的衣衫,奋力挣脱绣被的束缚。 第8章 栽倒在“小宫女”身上? 夜幕如墨,月朗星稀,几缕薄云悄然漫过天际,不知不觉间遮蔽了半轮皓月。 失去银辉笼罩,宣光阁内骤然陷入昏暗,二人身影仿佛融入夜色当中。 萧恪的神智猛然清明了几分,身体却瞬间僵住。 理智告诉他该立刻抽身离去,可双脚却似被无形枷锁钉在原地,半步难移。 怀中少女娇躯不住轻颤,仰着潮红的小脸,泪眼朦胧地望向他:“呜呜……求大人帮帮我……” 男人五官极深邃,眉眼硬朗成熟,身躯如山峦般结实,散发着炙热的温度,烫得她几乎要融化。 杨满愿浑身难受,一直哭,哭得梨花带雨,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萧恪眸色陡然幽深,心尖不受控地狠狠震颤。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慌忙移开视线,墨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凌厉。 该死!这小宫女竟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虽为九五之尊,但萧恪在兄长永顺帝骤然崩逝前,从来都不是皇位继承人选。 年少时他也曾有戍守边疆驰骋沙场的夙愿,多年来坚持习武,至今仍保持着健硕魁伟的体魄。 而此刻,杨满愿早已神志不清,只本能地往那炽热的怀中蹭去。 她生得艳丽妩媚,身段丰腴婀娜,却又带着几分天真娇怯,这般矛盾的气质,愈发令人心旌摇荡。 萧恪眸光愈发深沉,转念一想,太子已然成年,即将大婚,自己纳个宫女充实后宫,似乎也并无不可。 见男人越凑越近,杨满愿心跳漏半拍。 萧恪虽从未亲身经历男女之事,但凭借多年阅历,也大致猜到其中关窍。 只是从前他总觉得沉溺情爱是罔顾人伦之举,尤其兄长永顺帝的惨状始终萦绕心头,令他对女色避之不及。 未曾想,步入中年的自己,竟在这个娇艳少女面前乱了分寸。 更要命的是,她懵懂天真的模样,反倒像是无形的钩子,勾得他愈发难以自持。 他浑身紧绷,僵在原地。 良久,他还是换了个方式,并未真正碰她。 不过半刻钟,杨满愿便陷入昏迷。 萧恪见状微怔,伸手探向少女鼻端,感受到细微气息后,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稍作思量,他阔步离去,欲宣召太医前来。 然而他前脚刚走,床榻上的少女便猛然睁开双眼。 杨满愿心跳如鼓,借着昏暗烛火,慌乱拾起散落衣物,双手发颤地穿戴整齐。 她必须趁男人未归逃离此地。 好在她过目不忘,牢牢记住了来时的路。 杨满愿踉踉跄跄冲出宣光阁,并拼尽全力穿过御花园,终于回到安置秀女的春禧殿。 她的住处位于春禧殿东南角,刚蹑手蹑脚推门,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整座宫殿外廊仅悬着几盏宫灯,此刻随风微晃,光影斑驳。 金阙春深 第5节 杨满愿僵立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开门的声响惊动来人。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迅速闪入屋内,反手闩上门,靠在门板上剧烈喘息。 这短短一日的经历,让她真切体会到深宫内是何等危机四伏。 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失身,临走前特意查看床铺,见并无血迹,才稍稍宽心。 厢房浴盆里的热水早已凉透,先前被仁寿宫急召,连梳洗的工夫都没有。 此刻她顾不上水冷刺骨,浸湿巾子将自己从头到尾仔细擦拭了遍。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 经过教习女官多日教导,七名秀女终于迎来复选时刻。 天刚破晓,秀女们便坐在梳妆台前精心装扮,都盼着在太子面前脱颖而出。 唯有杨满愿只着素净衣衫,如今她只盼着落选后能平安出宫,再也不愿踏足这暗藏杀机的皇宫。 徐妙华瞥见她的打扮,眉梢微挑。 她大抵能猜到兄长对杨满愿有意。 兄长是堂堂魏国公府的世子,将来必会承袭魏国公的爵位,杨氏出身如此低下,怎能成为她们徐家的宗妇? 如今见杨满愿这般谨小慎微,徐妙华倒看她顺眼了几分,可若让她成为自己的长嫂,是万万不能的。 与此同时,东宫早课结束。 殿内空旷寂静,珠帘半卷,光影朦胧。 太子萧琂端坐书案前,专注誊写昨夜所作文章。 伴读徐承宗立在一旁,心思却早已飘远。 今日正是复选秀女的日子,他既为妹妹有望成为太子妃而骄傲,又忍不住惦记着一同参选的杨满愿。 誊写完毕,萧琂搁下紫毫,清朗嗓音响起:“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徐承宗回神,“回殿下,临近巳时。” 萧琂微微颔首:“你先出宫罢,孤用膳后便去慈宁宫请安。” 请安是虚,实则是为择选太子妃。 徐承宗虽知太子并非好色之徒,可一想到杨氏的仙姿佚貌,心中不由生出几丝忌惮。 斟酌片刻,他艰难地开口:“殿下,微臣斗胆,记名秀女中有位杨氏……” 第9章 妖冶妩媚,心术不正? 可话才刚说一半,徐承宗又生生顿住了。 沉溺美色并非君子所为。 他身为公府世子,竟对个空有美貌的寒门小户女有意,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齿,又如何能坦然道出? 他垂眸敛目,话锋一转:“殿下,秀女中有位杨氏,其姨母是家父的姨娘,她们一家至今暂居魏国公府。” “据微臣所知,杨氏虽生得妖冶妩媚,却心术不正,城府极深,一心只想攀附权贵,还望殿下明察,切勿被其表象迷惑。” 萧琂闻言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七个记名秀女中,杨氏仅有一人。 正五品银台参议杨谦行之女,杨满愿,正是他既定的太子妃人选。 当日父皇曾细细剖析看中杨氏的缘由:杨谦行出身低微,却提出极具远见的赋税改革之策。 如今天下太定,河清海晏,人丁滋生也极快。 然众多百姓为避徭役赋税隐匿户籍,朝廷难以管控,地方官吏与豪绅趁机盘剥,致使流民四起。 杨谦行提出的“摊丁入亩”,意在废除存在千年的人头税,将其并入田赋征收。 以田征税,既能简化税制,又可减轻贫苦百姓负担,此乃利国利民的千秋大计。 可惜杨谦行出身寒微,改革之举势必触动世家豪强利益,推行之路举步维艰。 若他的女儿成为太子妃,诸多阻碍便能迎刃而解。 萧琂本无心仪之人,知晓此事关乎国之根本,自然明白轻重。 此刻听徐承宗如此评价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心中不由得泛起不悦。 “秀女皆为闺阁女子,伯轩莫要妄加评判。”他淡淡地说。 萧琂面容清俊,身形颀长,眉眼之间温润平和,却又隐隐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举手投足之间,无处不透露着他与生俱来的储君气度。 徐承宗心中一紧,慌忙拱手请罪:“殿下教训得是,微臣失言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与父皇去西苑围猎,你不必入宫。”萧琂语气疏离,不复往日的温润儒雅。 言罢便向随侍太监舒庆示意,摆驾前往慈宁宫。 徐承宗心头一震,暗道不妙,当即行礼告退。 离开东宫后,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殿下一向宽厚和善,端方持重,今日为何突然动怒?难道是厌恶他人搬弄是非? 徐承宗懊悔不已,只盼此事不会牵连妹妹妙华…… 慈宁宫正殿内,七名秀女盛装而立,两行整齐。 鎏金博山炉青烟袅袅,檀香味若有似无。 姜太后端坐楠木雕花大椅,浓妆艳抹,珠翠满头,身着华丽织金缎宫装,唇角含笑,兴致盎然。 对于这些秀女,她早有盘算:魏国公之女徐妙华为太子妃,武定侯之女宋明慧为东宫良娣,其余四位世家贵女也纳入东宫。 而那个额外记名的小官之女杨氏,则是她为皇帝准备的“礼物”,预备封为贵人。 自她坐稳太后之位,姜氏一族越发肆意妄为,四处侵占民田、滥用职权、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先皇永顺帝仁厚温和,对外戚多有忍让,可新帝萧恪却铁面无私,登基之初便严惩姜家不法之徒,或夺爵罢官,或斩首示众。 经此一事,姜太后与这个本就没什么感情的次子彻底决裂。 十几年过去,姜太后虽有意缓和关系,却拉不下脸面,便想送个美人试探。 姜太后阅人无数,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但初选时,她隐隐直觉杨满愿能俘获皇帝的心。 她虽未亲自抚养过皇帝,可到底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知子莫若母,果真不错。 复选时刻将近,太子匆匆赶来,不卑不亢行礼:“孙儿来迟,还望祖母恕罪。” “琂儿快免礼,你来得正好。”姜太后笑容慈祥,又吩咐左右,“快给太子赐座。” 杨满愿心下微动,偷偷抬眸望去。 只见来人一袭绛紫色圆领锦袍,玉冠束发,身形清瘦高挑,面容俊美非凡,果然如传闻中般清朗出众,湛然若神。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故而心如止水。 姜太后旁若无人地拉着孙子嘘寒问暖,从饮食起居到课业学习,细细过问。 当年她便想将长孙养在身边,可惜却被皇帝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坚持将太子养在乾清宫,并亲自教养。 祖孙难得相聚,姜太后便极力扮演慈爱的祖母。 萧琂耐心应答,俊脸上笑意温和。 半晌后,姜太后才想起殿内的秀女,示意宫人将名单递给太子。 “琂儿可还记得太后娘娘说的话?”她放下茶盏,再次暗示。 萧琂眸光闪动,抬眼望向队列最左侧的女子。 第10章 杨氏堪为东宫新妇? 姜太后笑意盈盈道:“这些秀女哀家都十分中意,除了太子妃,琂儿不妨多选几位,良娣也好,才人也罢,日后让她们常伴哀家左右,也好解解闷儿。” 殿内七名秀女表面波澜不惊,心底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徐妙华与宋明慧自恃太子妃之位十拿九稳,对其他入侍东宫的秀女暗暗生起戒备;其余四人,或暗自欣喜,或无奈惆怅。 唯有杨满愿惴惴不安,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涌。 太后破例将她记名留选,莫不是早打算让她充作东宫侍妾? 若是几日前,她或许还会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 太子乃一国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寒门出身的她能成为东宫嫔御,已是祖坟冒青烟。 可偏偏,她几日前险遭暗算,险些失身于一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男人…… 纸终究包不住火,若真嫁入东宫,那夜的丑事一旦败露,杨家满门将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太子温声开口:“孙儿尚未弱冠,平日课业繁重,并无纳妾之意,今日只择选一人为太子妃即可。” 姜太后脸上的笑容微滞,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眼底的不悦。 稍作停顿,她又恢复和蔼:“也是,是哀家考虑不周。那你且瞧瞧,看中了哪位秀女?” 萧琂从容答道:“依孙儿之见,银台参议杨谦行之女杨氏,性生婉顺,质赋嘉柔,堪为东宫新妇。” 这话如惊雷炸响,杨满愿震惊得屏住了呼吸—— 太子选的太子妃,竟是她? 殿内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惊愕,难以置信地看向杨满愿。 姜太后更是瞪大凤目,勉强维持着笑容:“太子莫不是认错了人?你可知哪位是杨参议之女?” 萧琂神色不改:“孙儿并未认错,最左侧那位姑娘,正是孙儿属意的太子妃。” 金阙春深 第6节 杨满愿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姜太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太子年轻,思虑不周。太子妃人选暂不定夺,你们都先回去,静候哀家懿旨。” 秀女们纷纷垂首应“是”。 萧琂却泰然自若,他知晓父亲已拟好指婚圣旨,一切尽在掌握。 姜太后也隐隐猜到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急忙吩咐:“备车,送七位秀女出宫!” 七名秀女匆匆登上马车,从东华门出宫,各自返家。 徐妙华与杨满愿的马车缓缓停在魏国公府门前。 杨满愿心乱如麻,恍惚间只觉方才种种似一场荒诞噩梦。 徐妙华却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揪住她质问,究竟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蛊惑太子。 正巧,魏国公世子徐承宗从外头归来,见到二人提前回家,面露诧异:“妙华,你们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虽是问妹妹,目光却黏在杨满愿身上。 徐妙华见兄长这般不争气,狠狠瞪他一眼,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徐承宗皱起眉头,妹妹这副模样,莫不是在复选中落选了? 他眼眸微眯,再度看向杨满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这些日子本世子仔细想过了,若你愿意做我的侧室,我可暂缓娶妻,让你先为魏国公府诞下继承人。” 杨满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 乾清宫,南书房内。 下朝后,皇帝仍着一身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端坐在金丝楠木大书案后批阅奏折。 “常英,朕说的宫女可寻到了?”他忽然沉声发问。 数日前,他在宣光阁差点宠幸了个小宫女,雨歇云收之际,那小宫女却昏迷了过去。 宣光阁一带是宫中禁地,并无宫人内侍,只得他亲力亲为去宣太医。 可待他重回宣光阁,屋内竟已空空如也,只留下满室旖旎气息。 萧恪勃然变色,当即命人彻查昨夜误闯禁地的宫女是何人。 至此,已过去整整四日。 总管太监常英闻言心底猛一咯噔,手心渗出薄汗。 他苦着脸回禀:“启禀陛下,奴才无能,实在查不到那宫女的来历。宫中宵禁森严,亥时后无人敢在外逗留。奴才已亲自盘问了当夜在御花园当差的宫女,皆称未曾逗留。” “奴才倒是查到,那日黄昏,仁寿宫娘娘宣召了两位秀女,嬷嬷抄近路穿过御花园,但并未靠近宣光阁。” 萧恪闻言,剑眉微蹙,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预感。 他揉了揉眉心:“仁寿宫那日宣了哪两个秀女?” 常英急忙答道:“魏国公之女徐妙华,还有银台参议之女杨满愿。” 第11章 太子妃之位花落谁家?? 皇帝静默不语,双眸幽黑,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桌沿。 那夜的小宫女身着粗布衣裳,除却发髻上别着的素色珠花,周身再无半点金玉装饰,怎么看都不像是入宫参选的秀女。 忆起少女娇艳欲滴的容颜,以及肌肤相触时叫他食髓知味的触感,萧恪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赶忙凝神调息,强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欲念。 也罢,女色误人,他也绝非那沉溺美色的昏君,不过是个不知来历的小宫女,寻不到便罢了。 他随手翻开一册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道:“慈宁宫那边的选秀可结束了?” 常英见他不再追究宫女之事,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回道:“已经结束了,太后命人将七位秀女都送回家中候旨。只是……太子离开后,太后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案上的汝瓷茶具全砸了。” 皇帝挑眉,对此早有预料:“把朕拟好的指婚圣旨送往内阁,再命司礼监明日去魏国公府宣旨。” “是!”常英又谄笑着提议,“对了陛下,太子妃母家至今寄住在魏国公府,到底不妥,不如陛下给杨家赐座宅邸罢?” 虽未正式册封,他已提前喊上“太子妃”。 常英在御前伺候多年,最会见风使舵,此刻先给杨家卖个好,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皇帝微微颔首:“准了,这事你去办。” 常英领命退下,心里盘算着京城哪处宅邸既体面又合圣意。 次日拂晓,魏国公府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突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冲进主院,将消息告诉了主院的大丫鬟。 大丫鬟一听,倏地两眼放光,立刻冲进房内:“老爷!夫人!圣旨……圣旨要来了!” 魏国公夫妇还在熟睡,被惊醒后一脸茫然。 小厮在门外高声喊道:“老爷,夫人!宣旨的仪仗已经出宫了,小太监特意来报信,让咱们准备接旨!” 魏国公夫妇俩对视一眼,喜上眉梢——妙华果然中选了! 徐家要出第二个太子妃,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皇后! 郭氏欢天喜地地吩咐:“快,全府上下准备迎接圣旨!” 不一会儿,徐妙华当选太子妃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国公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徐妙华得知后不禁沾沾自喜。 果然,圣上怎会允许太子殿下选个狐媚子当太子妃? 临近吉时,魏国公府阖府上下齐聚府门外,恭迎圣旨到来。 锣鼓喧天从长街外响起,又有几个小太监提前来查看情况。 为首的太监扫视一圈,尖着嗓子问:“杨家的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太监不耐烦地催促:“赶紧请杨家大小姐出来接旨,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 魏国公夫妇和世子徐承宗脸色骤变——怎么会是杨家那个小户女? 难道她被选为东宫侍妾了?那太子妃之位究竟花落谁家? 徐承宗脸色阴沉得可怕,昨日他才向太子进言,妄图阻止杨氏入宫,没想到今日就来了圣旨。看来自己的话根本没起作用,太子还是纳了杨氏…… 而站在人群中央的徐妙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昨日她亲眼见太子选了杨满愿,可姜太后的态度让她心存侥幸,回家后也没细说。 如今圣旨只宣杨满愿一人,她仅存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与此同时,杨家借住的凌云院内,杨谦行夫妇正和两个女儿吃早饭。 他们听说了圣旨将至,还以为是徐家大小姐当选,想着自家只是借住的外客,不便前去打扰。 杨满愿则暗自松了口气。 那夜的荒诞遭遇如巨石重重压在她心头,若真被选为太子妃,是福是祸也未可知…… 正想着,一个仆人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恭喜杨大人!宫里传话说,让杨大小姐出去接旨!” 此话一出,杨家四口人瞬间愣住。 杨静真急忙追问:“真的是我阿姐?不是徐大小姐?” 仆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杨谦行一脸疑惑地看向女儿:“愿愿,这是怎么回事?” 薛淑兰也一头雾水。 还没等杨满愿解释,仆人又连声催促道:“圣旨马上就到了,大人太太和二位小姐,快出去迎候罢!” “噢,对。”薛淑兰如梦初醒,忙不迭指挥丈夫女儿出门。 杨家四口人匆匆赶到国公府门前,担任宣册使的司礼监提督也正好抵达。 魏国公府到底是历经数朝的世家勋贵,纵使满心不甘,还是让出了正中的位置。 徐承宗想起昨日的事,只觉脸上发烫。 众人齐刷刷跪下后,宣册使从红漆托盘上郑重拿起明黄色龙纹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银台参议杨谦行长女杨氏,柔嘉维则,淑慎丕昭,今特授金册金宝,命尔为皇太子妃。……克衍坤元之庆,倍徵泰运之亨,钦哉。” “皇太子妃”三个字如惊雷炸响,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尤其是徐家上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第12章 东宫大婚? 圣旨声落,四下刹那凝固,寂静得连银针坠地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如芒刺般投向杨家四口,有惊愕的、有质疑的,更有看好戏的。 杨谦行夫妇与小女儿杨静真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这竟是册立太子妃的圣旨?他们真没听错? 杨满愿只觉浑身如坠冰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发颤。 直到宣册使示意,她才如梦初醒,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圣旨。 “快谢恩呀,太子妃!”人群中传来细小的提醒。 她猛然回神,慌忙捧起圣旨伏地叩首:“臣女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她起身,宣册使等人齐刷刷朝她行礼:“臣等参见太子妃!” 魏国公一家纵使满心不甘,也只能勉强随众行礼。 金阙春深 第7节 徐承宗咬碎后槽牙,额角青筋暴起,满心愤懑无处可说。 昨日杨氏毫不犹豫拒绝他,敢情早就在宫里勾搭上了太子!难怪连他这国公府世子都看不上! 杨满愿头一回面对这般阵仗,强压着心底的慌乱,声音怯生生的:“都免礼罢。” 可如今,谁敢轻视这位圣上钦点的太子妃? 几日后,钦天监测算出适宜东宫大婚的吉日,呈至乾清宫。 恰逢太子在侧,父子俩正商议裁撤宗藩之事。 自开国以来,除先皇永顺帝与当今圣上,历任皇帝子嗣众多。这些藩王爵位世袭,子孙繁衍,朝廷光是供养便耗费巨额银钱。 正因如此,萧恪对扩充子嗣毫无兴趣,储君已定,何必再养一群无用之人空耗国库? 相较之下,择选太子婚期不过是小事。 皇帝将册子推向太子:“子安,你自己定。” 萧琂翻开一看,最早的吉日在九月末,最迟要到后年初。 不知怎的一张艳丽耀目的容颜蓦地浮现在他眼前。 前些天伴读徐承宗的话有待商榷,但他那句“妖冶妩媚”果真不假。 萧琂暗自思忖,杨家这样的寒门,怎会养出如此倾城之色? 沉吟良久,他道:“父皇,儿臣以为选最早的日子为好。杨氏成为太子妃,必定树敌众多,尽早完婚方能安稳。” 若拖延到后年,难保不会有人对杨家下黑手。 皇帝赞许地点头,话锋一转:“朕听说杨氏早年在乡野长大,性情未必合你心意。日后若不喜,大可再纳几个世家贵女。” 萧琂闻言眉心微蹙,虽觉这话刺耳,仍恭敬应下。 转眼到了九月下旬,东宫大婚之日。 黎明时分,城东澄清坊的新宅邸爆竹声此起彼伏。 这座五进五出的宅院,正是圣上赐给太子妃母家的,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杨谦行身为太子妃之父升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其妻薛氏亦获封三品淑人诰命。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皇帝此举看似加恩太子妃母家,实则是为赋税改革铺路。 天未亮透,宫里派来的女官便唤醒了杨满愿。 半梦半醒间,女官们有条不紊地给她换上司制局精心准备多时的婚服霞帔。 正红色的圆领婚服打底,外搭着金黄色的大袖凤袍,规格仅次于皇后。 云锦大袖衫里金丝线与银丝线交错融合,织出无数凤凰与龙的暗纹,雍容华贵,精美绝伦。 宝蓝色霞帔形状宛如一条长长的挂带,绕过脖颈披挂在胸前,下端垂有一块大大的赤金圆坠子。 又因着还要佩戴凤冠,女官们只给她的乌发挽成个简单的大圆髻,以便把固定凤冠。 待梳妆完毕,女官们顿时肃起了脸,颇为郑重地将六龙四凤赤金点翠凤冠戴在了杨满愿的头上。 金丝累堆成镂空状的凤冠,上头的金龙与翠凤姿态生动,珍珠、宝石、赤金、点翠等色泽耀目,珠光宝气交相辉映。 杨满愿被这镶嵌着数千样珍珠宝石的凤冠猛然一压,整个人头昏脑胀。 她坐在梳妆台前缓了许久,陪嫁丫头杏云悄悄递了几块点心过来。 “小姐快先垫垫肚子。” 杨满愿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一想到今日繁琐的仪式流程,便勉强咬了几口补充体力。 储君大婚,又是宫里时隔十数年才有的喜事,场面空前盛大。 得知太子将亲自骑马出宫迎亲,全城轰动,从东华门到城东澄清坊的路上,两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均是前来一睹储君天颜的。 萧琂骑在汗血宝马之上,一身正式的皇太子冕服,身姿挺拔,丰神俊朗,贵气天成。 接到太子妃后,车队浩浩荡荡沿着原路重返皇宫,进入东华门一路走到太和殿前才停下。 太和殿中央金柱间的高台之上,是金碧辉煌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 萧恪身着帝王冕服,大马金刀坐在龙椅之上,等候着太子与新妇前来向他行礼。 太和殿前檐下,中和韶乐悠扬奏响;太和门内,丹陛大乐雄浑激荡。 钟鼓齐鸣,礼乐喧天,庄严肃穆的气息弥漫四周。 在京的宗室王公立于丹陛之上,一品至九品文武百官整齐列队于丹墀内御道两旁—— 此处陈设着象征品级的“品极山”,众人皆在此恭迎储君与新妇入殿。 杨满愿缓缓从喜轿中钻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随即伸到她眼前。 她微微一怔,旋即心如鹿撞,迟疑片刻后,才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男人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稳稳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踏上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 早在数月前,宫中便派女官前往杨府,悉心教导杨满愿大婚当日的一应礼仪。 她天赋聪慧,记性极佳,早将所有流程背得滚瓜烂熟。 二人并肩步入殿内,直至宝座御台前才停下脚步。 紧接着,他们双手交叠,跪坐在备好的蒲团上,朝着上首龙椅的方向,郑重行三拜九叩大礼。 皇帝望着尚未弱冠,却已显老成持重之态的太子,眼底满是欣慰。 太子自周岁起便养在他身边,由他亲自启蒙教养,朝夕相处之下,寻常父子间的情谊也难与之相比。 “免礼罢。”他的声音威严而冷肃。 太子与新妇这才缓缓起身,笔直地立在原地,宛如两尊精心雕琢的喜庆人偶。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不紧不慢地将目光转向身着凤冠霞帔的太子妃。 若按本朝以往挑选储君妃的标准,杨氏显然难以达标,皇帝对这个太子妃并未抱有过高期望,只盼她能安分守己便好。 然而,看清太子妃容貌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怎么会是她?皇帝心中猛地一凛。 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半年前在宣光阁,自己险些宠幸的那个小宫女…… 他猛然想起,当时常英确实查到有两名秀女从御花园借道,其中一人正是杨谦行之女。 只是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也未曾深究那小宫女的身份。 皇帝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忖,若当日命人继续追查,必然能查到杨氏头上,自己也绝不会让一个与自己有过纠葛的女子成为太子妃。 可惜,如今为时已晚。 常英小声提醒道:“陛下,该让两位殿下出殿接受百官朝贺了。” 皇帝回过神来,随口说了几句勉励之语,便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杨满愿谨记女官教导,行礼时始终垂眸,未曾直视圣颜。 但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一瞥。 仅仅一眼,杨满愿便如遭雷击——原来那夜之人,竟是当今圣上!? 萧琂见她僵在原地,只当她是被父亲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震慑,于是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杨满愿赶忙收敛心神,低眉顺眼地随太子退出太和殿。 此后,又经过一连串繁琐的仪式,待夫妻俩终于来到东宫时,天空已染上橙红色的晚霞。 进入寝殿,二人依照传统行合卺礼。 忙碌整整一日,此刻萧琂才得以静下心来,细细打量起新妇。 她头顶凤冠缀满珠翠,美轮美奂,两侧垂下的珠串轻轻晃动,身上的婚服霞帔更是精致非凡,刺绣繁复,流光溢彩。 她本就生得极好,姿色出众,灼若芙蕖,盛装打扮之下也越发光艳耀目。 夜幕降临,殿内龙凤蜡烛的火光轻轻跃动着,暖黄的光晕洒在她精致的面庞上,更添几分柔媚。 望着眼前人,萧琂心跳骤然加快。 他握拳轻咳几声,掩饰住内心的不自在,开口道:“洗漱更衣罢。” “是。”杨满愿双眼顿时亮起,如蒙大赦。 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酸痛不已,若再继续戴着,只怕真要支撑不住。 萧琂正巧对上她那双如含星子的潋滟杏眸,耳尖渐渐泛红。 各自沐浴更衣后,二人重新回到寝殿,并排躺在楠木拔步床上。 静谧之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在教习女官的启蒙下,杨满愿已确认自己半年前并没有失身,可偏偏今日又知晓了那夜的男人是当今世上…… 她惴惴不安,只能暗暗希望皇帝已将那夜的事抛之脑后。 床帐内,少女身上淡雅的幽香萦绕不散,萧琂喉头发紧。 自幼在父亲影响下,他身边从未有婢女侍奉,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与女子独处一室。 沉默许久,他突然侧身,哑声:“就寝罢?”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杨满愿顿时双颊绯红,先前的惶恐不安瞬间消散无踪。 望着眼前清朗如玉的太子殿下,她不禁暗自思忖,这样的人,真的要与自己行周公之礼吗? 僵持片刻,见她未答,萧琂又认真问了一遍。 在得到杨满愿的应允前,他绝不会做出任何唐突之举。 杨满愿羞得脸颊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终于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第14章 洞房花烛夜?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点点繁星缀满天幕。 金阙春深 第8节 即便得到杨满愿应允,萧琂仍不自觉地犹豫片刻。从半年前的复选到今日大婚,二人统共仅见过两面,实在算不得熟悉。 杨满愿见他迟迟未有动作,羽睫轻轻颤动,心底泛起丝丝尴尬。 皇太子萧琂在民间声望极高,素来以仁厚谦逊、端方有礼闻名。 他精通君子六艺,年仅十岁便能上疏谏言,大胆陈述治国见解。 每逢天灾,他总是率先捐出全部俸禄赈灾,还亲自督促王公大臣捐资助民。 与冷峻严苛、铁面无私的皇帝相比,这位太子堪称完美,温文儒雅,礼贤下士,心怀天下苍生。上至朝堂百官,下至市井百姓,无不交口称赞这位仁爱的储君。 近来,朝野间甚至隐隐传出劝皇帝禅位于太子的议论。 昔日在保定府高阳县时,杨满愿就听闻过太子殿下的美名。 可她从未想过,这位受万民敬仰、仿若神祗的太子,竟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少女情窦初开,满心欢喜暂时驱散了她的迷惘,也让她忘却了深宫中潜藏的危机。 萧琂踟蹰许久,终于坐起身来。 只见珠翠辉映下,少女乖巧地躺在绣满龙凤纹的大红床榻上,一袭红色寝衣衬得她肌肤如雪,愈发莹润通透。 她眸光迷离,双颊绯红,双手紧攥着衣袖,难掩紧张之色。 萧琂眼神躲闪,不敢再多看一眼。 昨夜翻阅秘戏图时,那些画面只让他觉得怪异、难以接受,也无法想象自己与女子如此相处的场景。 他甚至想过,新婚夜与太子妃商议暂不圆房,日后再做打算。 可真到此刻,他却改变了主意——他并不反感这个父皇为自己挑选的新妇,她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不该在洞房花烛夜冷落她。 杨满愿等得昏昏欲睡时,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落在她腰侧。先是缓缓解开寝衣系带,继而敞开衣襟。 凉意袭来,她猛然清醒,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面红耳赤。 萧琂努力回忆着秘戏图中的步骤。 杨满愿身形丰腴,腰腹间带着些许柔软,好在骨架小巧,倒也显得匀称玲珑。 少女如雪的肌肤映入眼帘,萧琂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那细腻柔滑的触感,远非上等膏脂可比。 杨满愿紧咬下唇,心跳如擂鼓。不多时,大红床帐内弥漫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气息。 “若疼,便告诉孤。”萧琂声音沙哑。 “好……”杨满愿含糊应道。 直至夜半,帐内动静才渐渐平息…… 沐浴时,杨满愿忍不住悄悄打量眼前男人。 太子清瘦高挑、温润俊逸,衣衫下藏着线条分明的肌肉,虽不夸张,却充满力量感。 而皇帝的身形截然不同,宽肩窄腰,浑身肌肉结实遒劲,仿若铜墙铁壁。 想到此处,杨满愿心头猛地一紧,又羞又窘。 她怎能在此时想起那夜的事? 她心有余悸,不敢再深想,只能安慰自己:圣上日理万机,定不会将那夜放在心上,也必然没认出她就是那夜的女子,否则又怎会允许太子选她为妃? 而此刻,那个令她忐忑不安的男人,正在乾清宫中彻夜难眠。 烛光摇曳,在皇帝刚毅的面容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坐在榻边,剑眉紧锁,手中虽捧着奏折,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 六个月来,除了偶尔几次无法避免的梦魇,他早已将宣光阁那夜抛诸脑后。 他向来勤勉于政,宵衣旰食,光是处理政务就能将他每日除睡眠外的绝大多数时间占满。 可此刻,那些他以为早已淡忘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少女容貌精致艳丽,一派纯真的妖娆,娇躯却是纤秾合度……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分毫不差。 他此生唯一亲近过的女子,竟成了自己为儿子选定的太子妃。 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如巨浪翻涌。 他身为帝王严于律己三十余载,怎么偏偏破例一次,就遭遇这般荒诞之事? 好在他了解太子的性子,料想今夜他定不会与个陌生女子圆房。 明日,他须寻个机会,隐晦地暗示儿子,让二人暂时分宫而居。 皇帝心烦意乱,彻夜未眠,独坐至天明。 第15章 心生好感? 早朝甫一结束,皇帝即刻下旨宣召户部左侍郎杨谦行入宫觐见。 自杨谦行之女被册立为太子妃,他摇身一变成为半个国丈,一时间,趋炎附势、争相拉拢之人如同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杨谦行心中大致明了圣上择选爱女为储君妃的深意,故而始终谨守本分,从不轻易与他人结党营私。 踏入乾清宫,杨谦行先是毕恭毕敬地行下跪拜大礼,而后慷慨激昂地陈表谢恩,并郑重表明自己的立场。 皇帝耐着性子倾听,待目光落在杨谦行身上,不由得微微皱眉,神色微怔。 杨谦行是典型的文人儒士,髯须飘逸,神采英拔,才貌卓然出众。 也正因如此,他的长女杨满愿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生得端丽明艳、姿容绝世。 皇帝自嘲一笑,心中暗自思忖,若是早些留意到杨氏父女的相似之处,今日之事又何至于走到这般境地? 他手指轻叩桌沿,缓声道:“杨卿不必多礼。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想命你主持直隶一带的田地清丈事宜。” 太平盛世之下,土地兼并之风却愈演愈烈。 那些强占民田的豪强劣绅,为逃避官税,大多向官府隐瞒田产实情。 而杨谦行提出的“摊丁入亩”改革,首要步骤便是准确清丈田地亩数,以此作为征税依据。 皇帝打算先在直隶试行新法,自然要派首倡新政的杨谦行亲自督办。 杨谦行听闻此言,惊喜交加,急忙拱手,声音铿锵有力:“微臣遵旨!愿为变法竭尽全力,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他心中感慨万千,不禁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自己何其有幸,竟能得遇明君! 不料,皇帝话锋陡然一转:“杨卿,你今年什么岁数了?” 杨谦行微微一愣,恭敬答道:“回陛下,微臣今年三十有七。” 竟然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皇帝薄唇紧抿,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 “好了,杨卿且退下吧。具体事宜你与户部商议,朕会选派几人随你一同前往。” “是!微臣告退!”杨谦行再次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临行前又一番激昂谢恩。 皇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自思忖:这杨谦行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怎就生了个惜字如金的女儿? 那晚无论自己如何追问,她始终沉默不语,守口如瓶。 沉吟良久,皇帝心下微动,“常英,宣礼部尚书过来,命他带上历朝册封女官的档案。” “奴才遵命!这就派人宣召!”常英虽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急忙领命而去。 ** 东宫之中,新婚的小夫妻刚刚梳洗更衣完毕,正乘坐轿辇前往慈宁宫,准备向皇太后请安。 尽管二人已有肌肤之亲,可此刻同处密闭轿辇之中,仍不免有些局促尴尬。 萧琂察觉到杨满愿的小手微微发颤,便轻轻握住,安抚似的捏了捏:“莫要害怕,半年过去,太后娘娘早已不再介怀复选那日之事。况且此事本就与你无关,是孤执意要选你。”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杨满愿心头一颤。 她垂眸望去,只见男人的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显,透着一股遒劲的力量。 “妾身并非害怕,只是担心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她轻声辩驳道,声音略显怯弱。 萧琂闻言,不禁轻笑出声。 杨满愿双颊顿时染上绯红,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 萧琂又温言说道:“除了太后娘娘,仁寿宫娘娘与淑妃娘娘或许也在。” 仁寿宫娘娘是先皇永顺帝的嫡后徐氏,而淑妃卫氏则是永顺帝的妃嫔,亦是萧琂的生母。 这番话让杨满愿愈发忐忑不安。 且不说仁寿宫娘娘言行举止颇为古怪,更重要的是,她正是那晚自己遇袭的幕后主使…… 轿辇抵达慈宁宫,姜太后早已端坐在楠木雕花大靠背椅上,下首只坐着卫淑妃一人。 见徐后不在,杨满愿暗暗松了口气,心头紧绷的弦也稍稍放松。 二人携手走到殿中,恭恭敬敬地向两位长辈行礼。 姜太后笑意和蔼:“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起来吧。”说着,她朝杨满愿招了招手。 杨满愿心中一紧,低头垂眸走上前去。 姜太后拉起她的手,将腕间那只细腻温润的和田玉镯褪下,轻轻套在她的手腕上:“好孩子,这是哀家赏你的。” 杨满愿心中惊诧,语气小心翼翼:“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正如太子方才所言,姜太后并未再追究当日被驳面子一事。 其实,她也别无选择——她与皇帝之间的嫌隙太深,难以弥合,姜氏一族早已不复往日荣光,如今也只能尽力维系与孙儿的关系。 一旁的卫淑妃适时笑道:“一转眼,太子都成家立业了,真好。” 她语气温婉柔和,眉眼间满是慈爱,让人如沐春风。 杨满愿心中不禁对这位真正的婆母生出好感。 临近午时,姜太后才让小夫妻告退。 金阙春深 第9节 二人刚踏出慈宁宫,便有乾清宫的小太监匆匆赶来:“太子殿下,圣上宣您即刻到乾清宫。” 听到“圣上”二字,杨满愿的心猛地悬起,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 萧琂转过身,嗓音低沉:“孤往乾清宫去一趟,你先乘轿辇回东宫罢。” 她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裾。 见她这副呆呆愣愣的可爱模样,萧琂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这几日功课暂停,待我回来,便带你在东宫里四处转转,熟悉熟悉。” 这话让杨满愿骤然回神,脸颊腾起红晕,声音细若蚊蝇:“是,妾身在东宫等殿下归来。” 萧琂唇角微扬,颔首示意后负手离去。 乾清门内,矩形广场东西狭长。皇帝手持十力巨弓,弓弦震颤间箭矢破空,箭箭穿透红心。 这张需百二十斤拉力的强弓,在他手中竟似孩童玩具,拉满时气息平稳,姿态从容自若。 脚步声由远及近,皇帝倏然转身,弓弦骤响,羽箭裹挟着锐啸飞射而出。 萧琂反应极快,侧身急闪,锋利尖锐的箭镞与他的俊脸仅隔毫厘之差,在青砖上击出火星。 皇帝放下弓箭,露出满意的笑。 萧琂亦心领神会——这是父子间独有的默契,他拱手行礼:“父皇宣召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将十力弓递到儿子手中:“来,让朕瞧瞧你近来长进了没。” 二人并肩而立,一个如山岳般沉稳雄浑,一个似青竹般挺拔俊逸。 萧琂目前惯用八力弓,九十斤拉力已能百步穿杨,十力弓对他而言,仅凭蛮力虽能拉开,却难以精准命中。 他扎稳马步,搭上羽箭奋力张弦,单眼瞄准靶心。 就在即将松手的瞬间,皇帝忽然伸手拦住:“子安,你最后的发力点不对。”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到底还是力量不足。治国如拉弓,唯有强健体魄,方能从容应对繁杂政务。” 萧琂面露愧色,对父亲的孺慕更添几分:“儿臣谨记教诲,定当勤加锻炼。”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看似随意地开口:“昨夜,你与太子妃,可圆房了?” 不等儿子回应,他又道:“这桩婚事是朕执意促成,委屈你了,你若不喜大可与她分宫而居,咸安宫就不错。” 咸安宫远在皇宫西隅,与东边的东宫相隔甚远。皇帝自认为这安排周全妥当。 除此之外,他还欲仿本朝开国之初的旧制,重设一品尚仪之职,让杨氏以女官身份代掌皇后宝玺,统摄六宫事务。 这样一来,既能作为对她的补偿,又能巧妙淡化她太子妃的身份,将那场意外带来的尴尬影响降至最低。 萧琂耳尖瞬间泛红,万万没想到父亲会问及如此私密之事。 他压低声音道:“回父皇,儿臣昨夜,已与太子妃圆房。” 话音未落,皇帝脸色陡然阴沉,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萧琂见状,又补充道:“父皇无需忧心,太子妃温婉贤淑,儿臣愿与她同住东宫。若贸然分宫,恐遭非议。” 皇帝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亲手教养十数载的孩子,竟有些陌生。 大婚之前毫无接触的两人,怎会在新婚夜便行夫妻之实? 可转念一想,他自己不也曾在御花园初见杨氏时,便险些失控? 皇帝面色越发阴沉,早知如此,那晚就该将人留在身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尴尬境地。 见父亲神色冰冷到渗人,萧琂茫然不解,却仍恳切道:“太子妃既是儿臣发妻,儿臣自会好好待她。”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皇帝压抑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意:“朕知道了,你先退下,朕要与内阁议事。” 萧琂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行礼告退。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皇帝猛然攥紧十力弓,青筋在粗壮的手臂上暴起,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东宫正殿内,杨满愿已换下繁复婚服,身着素色常服斜倚软榻,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点。 婢女杏云捧着几本书籍上前:“主子,这些是内府送来些书解闷,您可要瞧瞧?” “都拿来罢。”杨满愿点点头。 杏云是杨家旧仆,从前同时伺候杨满愿、杨静真姐妹二人。 姐妹俩自幼在乡野长大,许多事亲力亲为,倒也没让杏云太过操劳。 如今杨家迁居侍郎府,添了不少下人,杏云则作为陪嫁丫鬟,随杨满愿入了东宫。 内府送来的书籍多是《女则》《女训》《女诫》之类规训女子的典籍,唯有一本《诗经》稍显特别。 杨满愿深觉无趣,只好随手翻看早已烂熟于心的《诗经》。 百无聊赖之际,太子回来了。 他径直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含笑:“你识字?” 男人温热的气息突然逼近,杨满愿心跳如擂鼓:“是,妾身读过书。” 萧琂眸光微闪,继续追问:“出阁前都读些什么书?” 这个问题让杨满愿迟疑了。她知道,此刻该顺着答些《女诫》之类教导女子三从四德的书籍。 可那些禁锢女子的教条,她连假装认同都做不到。 沉默片刻,她鼓起勇气道:“回殿下,妾身读过《史记》《资治通鉴》《尚书》《春秋》《左传》。” “皆是史书?”萧琂惊讶,“你都能通读?” 他随口问了几个经典典故,杨满愿无奈应答。 紧接着,他又抛出几个生僻晦涩的史料,少女却突然眼眸发亮,言辞间神采飞扬,对答如流。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展露无遗。 萧琂又惊又喜,抬眼望去,正巧撞进她熠熠生辉的眸子。 一股酥麻的感觉掠过心头,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 第17章 缠绵缱绻? 东宫正殿内,西侧临窗处立着一道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杨满愿与太子并肩坐在屏风后的黄花梨木软榻上。 不知何时,殿内的宫人太监已悄然退下,唯余这对新婚小夫妻,在静谧中悠然谈古论今。 萧琂望向身旁神采飞扬的少女,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洒落,为她娇艳的面庞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他忽而心跳漏半拍,仿佛被无形的指尖轻轻戳中。 旋即,他不禁感慨,到底是自己阅历尚浅、眼界局限,险些将这位腹有诗书、才貌俱佳的“女诸生”,错认成才疏学浅的小家碧玉。 萧琂温声问道:“除了读书,你可还有什么喜好?” 见他这般平易近人,杨满愿也渐渐放松,笑盈盈道:“妾身平日在家,常与妹妹对弈解闷。” 杨父出身寒门,但杨母薛淑兰乃原保定府高阳县县令之女,薛家更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 当年,若不是杨谦行十四岁便考中秀才,且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又怎能让县令千金下嫁农家寒门? 杨谦行夫妇仅有两个女儿,自然视若掌上明珠,不仅不加约束,还亲自教导读书识字。 萧琂闻言轻笑:“孤也爱下围棋,常与父皇、伯轩等人对弈。” 话一出口,他的笑容倏地凝固。 伯轩,正是伴读魏国公世子徐承宗的表字。 而这位徐世子,与他的太子妃之间似乎有过嫌隙——复选那日,徐承宗还曾在他面前数落过她。 杨满愿的眼神也微微一闪。 数月前杨家搬离魏国公府,迁至侍郎宅,她差点忘了徐承宗是太子伴读。 在她心中,徐承宗的印象实在糟糕。 虽说初次见面时确实是自己醉酒失态,但她当即诚恳道歉解释,可此后每次相遇,他都冷嘲热讽,甚至莫名其妙提出要纳她为妾……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殿内唯有交错的呼吸声,一轻一缓,渐渐氤氲出几分暧昧气息。 “你……可有小字?孤私下该如何称呼你?”萧琂率先打破沉默。 杨满愿摇了摇头:“妾身很喜欢父母取的名字,便没起小字,家中长辈都唤我满愿或愿愿。” 满愿?萧琂心中默念这二字。 此名意为心愿圆满,虽略显直白却又可以窥见其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 “孤的表字是子安,私下里你也可这样唤我。”他的声音清润悦耳,如珠落玉盘,听得杨满愿耳尖发烫。 她小脸泛红,乖巧应了声“是”。 萧琂见她雪白的肌肤染上绯色,如晚霞映雪,昨夜的画面不禁浮上心头。 他慌忙移开视线,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勉强压下心头燥热。 “方才说要带你逛逛东宫,现在可要同去?” 杨满愿犹豫片刻:“能否改日?妾身身上还有些……不便。” 萧琂一愣,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杨满愿支支吾吾,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萧琂心念一动,瞬间明白过来,喉间发紧:“还疼吗?可要孤再给你上回药?” 杨满愿杏眼圆睁,急忙摇头:“殿下别!昨夜上过药已经不疼了!” 可抬眼对上男人灼烫的目光,她心底猛地一颤,连呼吸都忘了。 没等她回神,男人微凉的薄唇已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缠绵缱绻。 金阙春深 第10节 杨满愿又是微怔,她委实想不通,太子殿下这般如同清风朗月的人物,怎会亲吻时如此熟练老道? 莫非,他早已收了通房侍妾? 杨满愿心口莫名一阵发闷。 其实早该知晓堂堂一国储君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的,可她还是觉得膈应得慌。 无关情爱,就是单纯觉得他的唇可能也亲过旁人,膈应极了。 萧琂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的微妙变化,不由关切地问:“怎么了?” 杨满愿轻咬下唇,旋即摇摇头。 萧琂眼底划过一丝茫然,只好安抚似的啄吻几下她潮红的脸颊。 此时,殿外骤然响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司礼监提督持圣旨前来,即刻便至,请二位殿下速速出殿迎旨!” 萧琂与杨满愿皆是神色微变,四目相对间尽是诧异。 第18章 一品尚仪? 两人匆忙整肃衣冠,快步走出殿外,只见浩浩荡荡的宣册仪仗正沿着宫道逶迤而来,朱红伞盖与明黄龙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户部左侍郎杨谦行长女杨氏接旨——” 杨满愿心下惊疑不定,尚未及思索,便听宣册使展开明黄圣旨,声如洪钟般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内廷典章,必彰贤德;后宫品秩,当重淑仪。尔户部左侍郎杨谦行长女杨氏,着媺中闺,懿范早成,合于坤德吉兆;长习女诫,贞静自持,暗合含章之道。今循本朝旧制,特封尔为一品尚仪,赐掌皇后宝玺,总摄六宫诸事。望尔恪守圣训,谨修内则,佐朕宵旰忧勤;统御掖庭庶务,树仪范于后宫。承天庥而受福,继前徽以显荣。钦此!” 圣旨读完,杨满愿下意识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圣旨上细密的云纹暗绣,却觉浑身发僵,耳畔嗡鸣作响。 一品尚仪、代掌皇后宝玺、摄六宫事——皇帝这道旨意,究竟是何用意? ** 夜已深,乾清宫南书房仍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自下旨加封杨满愿为一品尚仪,并严令宫中禁称“太子妃”,皇帝眉眼间难得染上几分霁色。 他端坐在楠木书案后,慢条斯理展开新呈的密报,目光如电扫过字里行间。 下一刻,他眸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尽管太子已亲口承认与杨氏圆房,他仍暗遣人查访东宫宫人,未料到密报竟证实了此事。 短短几行字,却在皇帝脑海中勾勒出刺目的画面。他喉头发紧,指节捏得桌案发出轻响。 总管太监常英上前换茶,恰好瞥见主子紧绷的下颌线,心中泛起酸涩。 萧恪尚是皇子时起,他便贴身侍奉,二十余载光阴。 他也见证着这个生母漠视、养母疏离的少年,一步步转变成如今这般气势沉稳凌厉的天下之主。 常英虽已净身,却因年少丧妻后为守贞与谋生才入宫的,自然知晓男子的需求。 他始终不解,究竟是何等坚韧意志,能让坐拥四海的帝王三十余年如苦行僧般禁欲? 每当圣上当血气方刚时,竟只靠练武宣泄精力,从未有过丝毫逾矩。 半年前圣上好不容易宠幸了个小宫女,可为何事后却遍寻不得人?常英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见皇帝神色有异,他灵光一闪,壮着胆子试探:“陛下,奴才前些日子特意挑了几个容貌昳丽的宫女,唤来伺候您如何?” 他精心挑选的宫女,皆是照着皇帝描述中那小宫女的模样——肤若凝脂,体态丰腴,眉眼间透着几分纯真娇俏。 南书房内刹那间死寂,空气仿佛凝成寒冰。 皇帝棱角分明的面容瞬间覆上阴鸷,周身寒气四溢。 “常英,朕看你是活腻了。”他字字如冰,砸得人脊背发凉。 常英如遭雷击,这才惊觉触了帝王逆鳞,瞳孔骤缩,膝盖一软重重跪地。 他狠命扇着自己耳光,额头磕得青砖作响:“陛下恕罪!奴才口无遮拦,罪该万死!” “是奴才擅作主张,求陛下开恩!” 皇帝不耐地皱眉:“自己出去领罚。” “谢陛下饶命!”常英心有余悸,连滚带爬往外挪,慌乱间“咚”地摔了个趔趄。 “等等。”皇帝突然唤住他,铁青的脸色愈发难看。 第19章 果真怪异? “内府派去侍奉杨尚仪的宫女,你可有亲自查验过?” 常英一愣,随即满脸堆笑:“陛下放心,都是二十五岁往上、性情稳重的宫婢。奴才细细查过三代户籍,个个身家清白,绝无差错!” 皇帝揉了揉眉心,挥退了他。 多年来,他对太子管束严苛,哪怕迁居东宫,也不许有任何宫婢近身侍奉。 如今宫中添了新主,不得不增派宫人,他便特意吩咐只选年长貌平的女子。 前车之鉴近在眼前,他绝不容许自己和儿子再步先帝的后尘。 经此一岔,心底那股难以名状的躁动总算平息。 想到杨氏,他眉头微蹙,神色变幻不定。 南书房外,小太监们早听见里头耳光声、摔跌声此起彼伏,忍不住面面相觑。 待常英一瘸一拐走出来,众人慌忙垂首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这位“常大伴”的霉头。 常英倒不觉得委屈,只是膝盖摔得生疼,疼得直咧嘴。 这些年他顺风顺水,又得知皇帝半年前曾破例宠幸宫女,便误以为陛下已放下心结。 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南书房,他暗自叹息,太子尚在乾清宫时,圣上好歹还有几分人味儿,如今倒真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 天际未明,夜色如墨,朔风卷着寒意呼啸而过。 杨满愿在朦胧间,总觉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 她缓缓睁开湿润的眼眸,果然撞进太子缱绻的目光里。 “殿下,何时了?”她揉着眼睛,声音娇软带着晨起的沙哑。 萧琂心头一软,伸手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卯时了,孤该去早课了。” 他自幼效仿父皇朝乾夕愓、焚膏继晷的生活,除大婚头两日,从未懈怠过课业。 杨满愿困意未消,随口问道:“可要妾身伺候殿下梳洗?” 萧琂忍不住轻笑,清晨拥着温香软玉,饶是他也有些心猿意马:“再睡会儿,孤习惯自己动手,不必旁人近身。” 说罢,又将她搂入怀中,片刻后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他身上淡雅的檀木香萦绕鼻尖,杨满愿只觉困意如潮水袭来。 而萧琂望着她沉睡的模样,心脏却不受控地剧烈跳动。 待他走出寝殿,东宫属臣早已列队等候。 伴读徐承宗也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太子身上若有似无的甜香,他心中猛地一沉。 即便不愿相信,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太子与杨氏怕是已有肌肤之亲。 不过是个靠美貌攀附的寒门女子,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徐承宗咬着牙,酸涩与愤懑在胸腔翻涌。 秋意萧瑟,雁群掠过碧空,一行人穿过徽音门,踏入文华殿。 为太子授课的皆是翰林学士与各部能臣,因他早已熟稔四书五经,如今专攻律法、农政、水利等治国实务。 早课结束,徐承宗突然想起父亲的叮嘱,压低声音道:“殿下可还记得臣妹妙华?” 萧琂翻书的动作未停,从容颔首,举手投足间,尽是与生俱来的矜贵疏离。 “杨尚仪与臣妹往日交好,她想求殿下恩典,可否让她常来东宫陪伴杨尚仪?” 徐妙华向来瞧不上杨家,所谓“交好”不过托辞。 萧琂翻书的手顿了顿:“孤回去问问太……” “太子妃”三个字他险些脱口而出,随即才改口道:“孤会问杨尚仪,若她愿意,自会宣召。” 徐承宗猜不透他是否听懂了暗示,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而东宫寝殿内,杨满愿再度醒来时,身旁床铺早已冰凉。 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回想起近日种种,仍觉恍若梦境。 就在这时,杏云匆匆赶来,一句话惊得她如坠冰窟。 第20章 果然是那人的种!? 杏云笑道:“主子,仁寿宫娘娘宣您过去呢,奴婢们伺候您梳洗?” 杨满愿如遭晴天霹雳,寒意顺着脊背直窜头顶。 僵立片刻,她声音发颤:“可、可知道仁寿宫娘娘为何宣召?” 杏云摇头:“传话的姑姑没说,许是想瞧瞧您的模样?” 杨满愿脸色惨白,欲哭无泪。 半年前复选前夕,仁寿宫娘娘便是在看清了她的模样后忽然发出一阵渗人的低笑。 金阙春深 第11节 随后,她前脚刚出仁寿宫,后脚就遇害…… 正怔忡间,素月与丹桂已利落地将大红色锦帐挂上拔步床金钩。 这两名贴身宫女,连同陪嫁的杏云,统管着十数名婢子,分别料理她的吃穿用度。 在众人伺候下,杨满愿恍若木偶般换上茜色凤尾纹襕裙,外披织金锦缎袄,高髻上珠翠琳琅,晃得人睁不开眼。 仁寿宫近在东宫正北,出丽园门便是,连轿辇都不必乘。 连绵琉璃瓦在阳光下金波流转,朱红宫墙肃穆矗立,倒比往日更添几分威压。 站在仁寿宫门外,杨满愿深吸口气,强撑着踏入殿内。却见今日窗牖大开,阳光倾泻,与上次的阴森昏暗判若两地。 更令她惊愕的是,魏国公夫人郭氏与姨母薛氏竟也在座。 二人谨记宫中禁令,慌忙行礼:“参见尚仪大人!” 郭氏面上堆笑,眼底却藏着疏离;薛姨娘则满眼关切,实打实的疼爱。 薛姨娘名泽兰,是杨母亲姐,也是魏国公的妾室之一。 当年杨家初到京城无依无靠,多亏这位姨母相助,才得以在国公府落脚。 杨满愿迅速回神,朝主位徐后福身:“给娘娘请安,愿娘娘万福金安。” 徐后冷睨一眼:“免了。” 若不是长嫂郭氏央求,她断不愿召见这杨氏。 本以为萧琂会娶侄女妙华,她才稍解心结,谁知竟被个狐媚子勾了魂! 想到此处,徐后嘴角扭曲,满心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果然是那人的种,迟早要栽在女人手里! 郭氏见状忙打圆场:“尚仪大人,今日臣妇是特意带薛姨娘来探望您的。娘娘似乎有些乏累,您不如与薛姨娘移步至暖阁叙旧?” 杨满愿虽觉蹊跷,见徐后未阻拦,暗暗松了口气,便随姨母进了暖阁。 待婢女退下,她刚要开口,却见薛姨娘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满愿。”薛姨娘压低声音,“太太这次带我入宫,是要我传达国公府的意思……妙华姑娘自小按太子妃培养,如今虽失了名分,国公爷仍想让她入东宫,哪怕做个良娣……” “姨母的意思是?”杨满愿心头一沉。 “国公爷想请你在太子面前美言,若成了,国公府欠你人情,往后也能护着你……” 薛姨娘越说越虚,儿子淮英若知道她干这事,不知得多失望。 可她一个妾室,又怎敢违抗夫主之命? 杨满愿愣住,半晌才道:“姨母,我刚入宫,这种事如何开得了口?” “国公爷说了,你只需常宣妙华入宫即可……” “这与引狼入室何异?”杨满愿断然拒绝,“姨母还是劝国公爷另想办法,别为难我了。” 若太子真想纳妾,她无力阻拦,但要她主动献美,绝不可能! 薛姨娘本就偏袒外甥女,见她拒绝,反而松了口气,赶忙转了话题。 直到郭氏来寻,两人才依依不舍道别。 离开时,杨满愿忽然瞥见个熟悉身影——正是半年前在御花园引她绕路的小太监! 心跳猛地加快,那夜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姑娘别怪我,要怪就怪……仁寿宫娘娘!” 如今想来,哪有凶手主动报信的?倒像是故意引她误会…… 满腹疑云尚未理清,杨满愿已回到东宫,正撞见下早课的萧琂。 他逆光走来,赭色锦袍金线闪耀,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 “愿愿,”他阔步上前,温笑道,“今日十五,你可要随我去乾清宫用膳?” 迁居东宫后,他便给自己定下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必去乾清宫陪伴父皇用膳。 第21章 再次面圣? 杨满愿刚要开口推辞,一只大手已稳稳握住她的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干燥,骨节分明的指节上覆着薄茧,摩挲间带着几分粗粝的温度,让她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萧琂轻笑:“方才听闻父皇在召见杨侍郎,咱们此时过去,或许还能碰上。”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而带着蛊惑,“况且杨侍郎不日就要离京赴任,正好让他临行前见见你。” 其实他大可派人传话,却鬼使神差地绕回东宫,想亲自接她。 杨满愿心头一紧,父亲刚升任侍郎,怎会突然外派? 如此一来,她没再出言婉拒。 她也想见见父亲,好让家里知晓她入宫后一切都好。 二人执手穿过宫道,一时无话。 直到踏入乾清门广场,杨满愿望着巍峨宫阙,心跳陡然加快。 徐后加害之事尚无定论,可她与皇帝那夜的隐秘……若被认出,恐怕满门都要遭殃。 正巧,杨谦行从殿内走出。 瞧见女儿的刹那,他双目发亮,激动得声音都发颤:“愿……尚仪大人!” 虽不知圣上为何临时起意加封女儿为一品尚仪,可女儿如今以女官身份统管内廷,成为实际的后宫之主,尊荣更甚从前。 杨谦行又忙不迭整衣作揖,言辞恳切地献上贺表:“……伏惟储君殿下仪而象之,以永多福。天下幸甚,天下幸甚!” 杨满愿脸颊发烫,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萧琂忍俊不禁:“杨侍郎的心意,孤与尚仪心领了。孤先进殿面圣,你们父女叙叙旧。” 杨谦行感激涕零:“多谢太子殿下!” 萧琂踏入东暖阁,金丝楠木长桌上摆满珍馐,主位上的皇帝却面色阴沉,薄唇紧抿如刀刻。 见他只身前来,皇帝冷声道:“杨尚仪呢?” “杨侍郎即将远行,儿臣让他们父女单独聊聊,也好让他安心赴任。”萧琂神色自若。 皇帝不置可否,只淡淡“嗯”了一声。 片刻后,珠帘轻响,杨满愿在小太监引领下步入膳厅,垂眸盯着绣鞋上的南海珍珠,一副胆怯的模样。 方才与父亲交谈完,她就想拔腿而逃,可最终还是被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大婚当日,萧琂便察觉到杨满愿畏惧父亲,如今心底更确信了几份。 他上前几步牵起她的手,并轻轻捏了下,示意她不必惊慌惶恐。 可这触碰却让杨满愿浑身僵硬。 皇帝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状的情绪,阴鸷与酸涩交织。 只是他不愿去分辨这酸涩意味着什么。 三人落座,太监宫女依次布菜。 素月动作娴熟地为杨满愿夹菜,而她却如坐针毡。 膳厅内寂静得可怕,唯有银箸碰击瓷碗的轻响。 见皇帝始终没有异样,杨满愿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 撤膳后,萧琂正要告退,却听一声沉喝:“且慢。” 杨满愿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阴鸷的墨眸,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顷刻间,她竟有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皇帝却只淡然道:“深秋寒凉,北边新上供了批貂皮狐皮,朕晚些会命人挑出好的送到东宫去。” “谢父皇赏赐。”萧琂恭敬行礼。 杨满愿却心跳如擂鼓,那夜的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闪现,她双腿发软,险些栽倒。 幸好萧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愿愿!” 父子俩同时看向她,只见她脸颊潮红欲滴,潋滟杏眸氤氲着水光。 杨满愿又羞又窘,连忙摇头:“妾、妾身无碍……” 她的嗓音比寻常还娇软几分,尾音绵长微颤 两个男人喉结同时滚动,眸色瞬间暗沉。 萧琂嗓音沙哑:“还能走吗?” 杨满愿强撑着起身,却痛得眼眶发红,方才慌乱间竟崴了脚。 萧琂眉心紧皱,转向皇帝:“父皇,可否借用下东暖阁的耳房?儿臣想为她查看伤势。” 他不愿让太医窥见她的玉足,且他略通医术,检查伤势不在话下。 第22章 窥探? 杨满愿满心委屈,只觉今日诸事不顺,当真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先是被宣召至仁寿宫,接着又来乾清宫,眼下还莫名扭伤了脚,实在倒霉透顶。 皇帝拧着眉,深深打量她一眼,倏然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冷淡地吐出个“可”字,语气平淡得让人捉摸不透喜怒。 常年身居高位、执掌生杀大权,他挺拔的背影都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气势。 这威压让杨满愿愈发心惊,冷汗直冒。 得了准许,萧琂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而起,大步朝东暖阁耳房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皇帝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随手端起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 金阙春深 第12节 可这非但没浇灭他浑身的燥热,反而让那股莫名的烦躁愈演愈烈。 陡然间,一股无名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难以平息,他猛地捏碎手中茶盏。 碎瓷扎进掌心,鲜血缓缓渗出,他却恍若未觉,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杨氏这女人,留不得了。 另一边,萧琂轻柔地将少女安置在黄檀木罗汉床上,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莲足,轻轻褪去绣鞋与长袜,仔细查看伤势。 这东暖阁耳房本是守夜宫女休憩之所,因皇帝身边从不用宫女,早已闲置多年。 屋内陈设简洁,却也一应俱全。 杨满愿从未缠足,双足白皙圆润,透着健康可爱的美感。 见脚踝只是微微发红,并未肿胀,萧琂松了口气,开始轻柔地揉按起来。 这般亲密的接触,让杨满愿羞得面红耳赤。 萧琂揉按的手法娴熟,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红润的唇上,喉间瞬间干涸得厉害。 他手上动作不停,缓缓俯身,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愿愿感觉可好些了?”说着,又用额头蹭了蹭她的眉心。 他面容俊美无双,双眸清亮,即便此刻做着这般亲昵举动,周身仍透着矜贵优雅的气度,恍若谪仙。 杨满愿心跳如擂鼓,声音细若蚊蚋:“好,好像好些了……” 耳房的轩窗狭小,屋内光线昏暗,随着两人呼吸逐渐急促,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萧琂喉结滚动,故意逗她:“愿愿,你的脸好红。” 杨满愿心虚地别过头,红着脸辩驳:“才没有呢……” 萧琂低笑,又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杨满愿一想到这里是帝王居所,圣上或许就在一墙之隔,又羞又怕,玉白的脸庞愈发红得像要滴血。 下一秒,萧琂再次吻上她的唇,她轻呼一声,却无力抗拒,只能任他肆意亲吻。 殊不知,耳房与寝殿之间的墙上,有一处巴掌大小的镂空。 原本是为方便夜间传唤宫女所设,耳房闲置后,便用一幅大气磅礴的泼墨山水画遮挡起来。 此刻,皇帝铁青着脸,鬼使神差般走到画前,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仿佛被某种力量蛊惑,他屏住呼吸,任由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掀起画卷。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神巨震——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正抱着娇艳的少女,深情缱绻地亲吻着。 不知为何,杨满愿突然背脊发凉,感觉耳房内多了一股阴冷可怖的气息。 她悄悄睁眼,不安地环顾四周,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吓得她浑身紧绷,不敢再四处张望。 她强撑着推了推萧琂的胸膛,声音含糊:“殿,殿下……咱们快回东宫罢……回东宫……殿下想怎样都行……” 她眼眶泛红,断断续续地说着。 萧琂意犹未尽,低声哄道:“愿愿乖,别乱动。别怕,父皇每日用过午膳便会去南书房议事。” 他虽也知道此处不妥,可怀中佳人这般动情模样,实在让他难以自控。 墙的另一边,皇帝清晰地听见两人亲吻的细碎声响,凭借极佳的视力,甚至能看清少女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杨满愿始终觉得有一道阴森的目光,死死盯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可这里是乾清宫,她不敢深究异常从何而来,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大婚之前,萧琂以为自己和父亲一样,对女色并无兴趣。 可自从有了杨满愿,他就像着了魔,再也戒不掉这份眷恋。 少女隐忍的娇吟声,似有若无地传入皇帝耳中,勾得他心绪翻涌。 墨眸微眯,他满心懊悔——若当初坚持彻查,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尴尬又难堪的境地? 临行之际,杨满愿突然瞥见耳房斜对角上方的空缺处。 与那道目光相撞的瞬间,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23章 气性越来越大? 漫天迷雾中,杨满愿被恐惧攥紧心脏,一群太监举着白绫将她团团围住,白绫如毒蛇般缠住脖颈,勒得她几乎窒息。 为首太监尖着嗓子冷笑:"杨氏,你秽乱宫闱,有辱皇家体面!这是圣上的旨意,我们特来送你上路!"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下一秒,她竟化作一条搁浅的鱼,在滚烫的沙滩上疯狂挣扎,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怎么也够不到救命的水源...... "愿愿别怕,孤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迷雾。 杨满愿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正好对上萧琂关切的目光。 他正用湿帕子轻轻擦拭她额头的冷汗,见她醒来,不由关切地问:"愿愿,你可有哪里不适?" 杨满愿下意识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仍挂在天边:"妾身昏睡了多久?" 她似乎做了无数场梦,怎么天色还未变? 萧琂神色凝重:"从昨日申时到现在,你已经浑身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杨满愿微怔。 随即,她又想起在乾清宫耳房的种种,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脸色倏地煞白。 那究竟是她昏迷前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若真是皇帝在暗中窥视,他又为何要这么做?想到此处,杨满愿不禁毛骨悚然。 见她脸色阵青阵白,萧琂满是自责:"是孤不好,明知你扭伤了脚,还......" 回想起昨日在耳房的冲动,那几乎是他此生最离经叛道的行为,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或许父亲说得对,连情欲都无法克制的人,如何肩负起治国安邦的重任? 他倒了盏茶,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唇边。杨满愿实在口渴,索性接过茶壶便仰头猛灌。 "慢些,别呛着。" 他话音未落,杨满愿就真呛了下,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都涨红了。 萧琂瞳仁微震,连忙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顺气儿。 "萧子安!你个乌鸦嘴!" 杨满愿气呼呼地瞪着他,完全忘了尊卑。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微蹙的鼻尖,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在撒娇,可爱至极。 萧琂的心突然漏跳一拍。 皇帝对他的管教颇为严苛,自记事起他身边就从无婢女侍奉,他也不大清楚该如何与女子相处。 与杨满愿独处一室时,他其实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自若。 用过晚膳,萧琂突然提起:"昨日魏国公世子向孤禀报,称他妹妹徐氏是你的手帕交,想入宫陪你解闷,你可要宣召?" 闻言,杨满愿呼吸微滞 她分明已直截了当拒绝了魏国公府,他们怎么还不死心? 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妾身与徐姑娘没什么交情。若殿下想见她,自己宣召便是。"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生怕惹恼了太子。 萧琂挑眉,没想到昏睡一觉醒来,她气性倒是越来越大了。 次日早朝,一封涿州蝗灾的急报打破平静。 正当群臣争相请命时,皇帝慢条斯理开口:"太子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涿州离京师不远,就由太子前去赈灾吧。"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本朝从未有过太子亲自赈灾的先例。 第24章 太子真会疼人? 太和殿内的气氛顿时陷入凝滞。 每日举行朝会的太和殿,正是传说中的金銮殿,也是皇宫内最大且规格最高的殿宇。 大殿内外饰以成千上万金龙纹,蟠龙金柱、龙门宝匣、金砖墁地,金碧辉煌,庄严而肃穆。 皇太子并未年满二十弱冠,亦尚未正式入朝,皇帝却要派其出京赈灾,在场文武百官皆噤若寒蝉。 许多自称“太子党”的大臣认定了皇帝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君王正值盛年而储君长成,太子殿下又如此得人心,美名远扬,只怕是碍了圣上的眼啊。 从皇帝择定个寒门小户女为东宫女主,朝野内外便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若非太子适时出面澄清,称杨氏是他亲自所选,都有迂腐守旧的大臣欲要血溅太和殿,以死进谏。 “微臣以为不妥,涿州蝗灾肆虐,储君乃国本所在,怎能令太子殿下纡尊降贵前往赈灾呢?”忽然一人慷慨激昂道。 皇帝面不改色,“太子久居深宫,从未切身体察民情,如今年至十七,正应多朝外历练。” “朕与太子年岁相当之时,已能御驾亲征击退斡剌。” 这平静的三言两语间,隐含着不容人置疑的帝王威严,带着千钧力道,迫得人说不出话来。 昔日皇帝临危受命承继大统时也不过十六,正因他亲自领兵抗击直逼京师的斡剌大军,避免国都南迁,才彻底稳坐帝位。 仍有大臣提出异议,皇帝置若罔闻。 兄长永顺帝荒诞无稽的死法长年累月横亘在他的心头。 太子自近来隐隐有沉湎女色的倾向,若再不加以干预,继续放之任之,恐怕又要重蹈覆辙。 另一头,文华殿的早课刚结束,太子便得知自己即将出京赈灾的消息。 他微怔一瞬,却也并无抗拒之意。 “舒庆,命人去与给王编撰传个话,不必前来讲读午课,孤得去一趟南书房与父皇商议赈灾之事。”萧琂缓声吩咐。 金阙春深 第13节 “是,奴才这就去办!”随侍太监舒庆连声应下。 而另一旁的徐承宗却是欲言又止,仍想重提让妹妹徐妙华入东宫的事。 对于杨满愿的拒绝他并不以为意,只认为她出身小门小户果真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 他们魏国公府历经百年屹立不倒,岂是杨氏一个出身微贱毫无母家助力的女子能比的? 徐承宗深信太子定会权衡利弊,与他们魏国公府联姻有益无害。 可没等他开口,太子已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中离开了文华殿。 徐承宗立在原地,怔怔目送一行人走远,心中暗恨方才就该早些将话说出口的。 如今也只能等太子赈灾结束归京,才能再议此事。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萧琂踏着银白的月色回到东宫。 子时过半,杨满愿早已酣畅熟睡。 殿内烛火昏黄,锦帐高卷,床榻上的少女侧身枕着自己的雪白藕臂,乌黑柔软的长发散落下来,衬得她愈发莹白胜雪。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她双颊浮着薄红,眉心一时蹙起一时松开,羽睫湿润。 萧琂洗漱过后便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她乖巧娇憨的睡颜,眸中划过淡淡的不舍。 涿州虽近,可赈灾之事并非一日两日能解决,他难得出京,也打算在京畿周边探访民情,势必要在外待上一月。 也不知分别后,他的愿愿是否会挂念他? 静默良久,他动作轻缓地上榻。 杨满愿睡得并不安慰,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来,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亲吻她的脸颊,她猛然清醒过来。 “太子殿下?”她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嗯”了一声,并将她揽入怀中,“是孤,睡罢。” 翌日,待杨满愿再次醒来时,太子早已押送赈灾的物资离开京师。 杏云素月等人服侍她起身,顺道说起了方才太子临行前留的话。 “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不许奴婢们把您吵醒,还说了,您平日若无聊闲暇时可以到东宫的书房去,里头的书籍您都可以随意翻阅。” 说罢,杏云又忍不住压低声感叹,“太子殿下可真会疼人。” 杨满愿面上不住闪过一抹羞红。 她昨夜特意早早就寝就是为了今日好早些起身送一送太子的,没想到还是睡过了头。 待她梳洗更衣完毕,东宫却有位贵客不期而至。 第25章 贵客? 杨满愿忙不迭出殿迎接,正巧碰上身着一袭浅青色云锦袄裙的温婉妇人。 这贵客正是太子的生母卫淑妃。 杨满愿正要行礼便被卫淑妃笑盈盈地拦下了。 “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我听说太子出京了,特意过来瞧瞧你在宫里习不习惯,你不必拘束。” 说罢,卫淑妃又拉着杨满愿朝殿内走。 杨满愿对这个温柔可亲的婆母颇有好感,只是想起太子离宫,本该是自己去请安,不禁有些赧然。 瞧见桌案上摆满的膳食,卫淑妃又笑道:“你还未用早膳罢?不必顾忌我,你用便是,你年纪轻但也要好好保养身子。” 杨满愿红着脸点点头,侍女们也适时给二人奉上新冲的君山云雾茶。 卫淑妃端起茶盏,用茶盖拨了拨浮沫,动作慢条斯理,优雅中带着一丝矜贵庄重。 她的双手不似姜太后与徐后那般染满鲜红蔻丹,且修剪得圆润,干净好看。 见她静静坐在一旁等着自己用膳,杨满愿也不大好意思,随便用了几口便吩咐人将东西撤了下去。 “淑妃娘娘亲自前来东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她试探着软声问。 卫淑妃放下茶盏,温柔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而是特意等到太子出宫了我才敢过来瞧瞧的。” 杨满愿心生不解,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若想来东宫自然是随时皆可前来的,想来,太子殿下也是极欢迎您的。” 卫淑妃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太子尚未同你说过我的事罢?” 没等杨满愿回话,她便温声细语地说:“我们母子二人,也并不大亲近,太子是先皇长子,甫一生下来便被抱到太后娘娘身边抚养,不久后,今上继位,太子兼祧二父,太子又由今上亲自教养,我也不能轻易与太子相见。” 卫淑妃并非官宦人家的女子,原是南书房的侍书女史,一夕得幸身怀龙裔才获封淑妃。 她的相貌也并不算出众,只算得上眉清目秀,言行举止清婉如水,教人为之动容。 杨满愿也大抵猜到了些,太子不论人前人后,皆称生母为“淑妃娘娘”,态度也是淡淡的。 “好在,如今有了你,我也总算是有借口能来东宫瞧瞧太子平日的居所了。”卫淑妃忍俊不禁。 “既如此,娘娘可要妾身为您引路,在东宫里逛一逛?”杨满愿低声提议。 “求之不得。”卫淑妃眉开眼笑。 东宫的格局却与内廷其他宫殿不大一样,俨然一座缩小版的皇宫,以正殿为中轴线,东西两侧齐整排列了六座侧殿,以供储君的妻妾居住。 依照旧例,杨满愿本该便移居至东侧的毓庆殿,但因诸多缘由,她至今仍住在正殿。 正值深秋,锋利的凉风在宫道上呼啸而过,东宫北侧的小池塘内满是稀疏残枝莲荷。 看向这一池枯败的景象,卫淑妃低低感叹了句,“春去秋来,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我也在深宫高墙待了二十多年了。” 这话杨满愿也不知怎么接才好,只好颔首低眉默默立在一旁。 婆媳俩又一路走走停停,将整座东宫都逛了一遍,才再度回到了正殿内,坐在轩窗边闲话家常。 看着眼前容貌娇艳的女子,卫淑妃眸光微动,忽然低声问:“太子待你可好?” 杨满愿长睫忽闪,小脸红扑扑的,“嗯,太子殿下待妾身极好。” 听她的话不似作伪,卫淑妃眸底微不可见地极快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就好,你们和和美美的,我就再没有什么可忧心的了。”她清秀的面容浮起一抹温婉恬静的笑。 临行前,卫淑妃又道:“听说御花园内有株极其名贵的孔雀昙花,将在明日黄昏时分盛放,满愿可愿陪我去一趟?” 听闻御花园三字,杨满愿心跳漏半拍,小脸霎时白了几分。 卫淑妃又略有些腼腆地说:“我是先帝遗妃,平日并不好在宫里随意走动,若有你陪着也能少些顾忌。” 此话一出,杨满愿也不免生出恻隐之心,只得竭力稳住心神,连忙应下。 卫淑妃贵为太子生母,本该是后宫仅次太后、徐后的存在,偏弄化造人,如今连在内廷自由行走都要瞻前顾后。 只是想起半年前在御花园发生的事,她又有些惴惴不安。 默了须臾,她又道:“淑妃娘娘放心,妾身明日申时末便到清宁宫,陪您出行。” 卫淑妃却拍拍她的手,体贴周到地说:“不必去清宁宫,你自行到御花园即可,从东宫到清宁宫得绕一大圆呢,太麻烦了。” 清宁宫位于内廷最西侧,而御花园位于皇宫正北端,从东宫到清宁宫可比径直前往御花园远多了。 杨满愿讪讪一笑,“是,妾身知晓了。” 送走卫淑妃后,她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脚底好似生了根一般。 接连几日乾清宫那边毫无动静,她只当那日是自己看差了。 可想到明晚要陪卫淑妃前去御花园赏花,她又心乱如麻。 第26章 心腹大患? 翌日,临近黄昏,夕阳如丹,余霞成绮。 宫道深邃幽长,风声飒飒,杨满愿在杏云丹桂的陪同下来到了御花园。 朦胧霞光映在她身上的石榴花织金如意纹鹤氅上,流光溢彩,又像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晖。 深秋的夜间正是昙花绽放的时刻,但此时这株如同珍稀瑰宝的孔雀昙花仍紧紧闭合着。 临出东宫前,杨满愿还特意命人前往清宁宫给卫淑妃递了话,可在园内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夜幕缓缓降临,仍不见卫淑妃的身影。 眼看着昙花随时就要盛开,杨满愿有些急了,“方才派去清宁宫传话的是谁?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罢?” 丹桂忙回道:“派的是小程子,他是东宫专门负责跑腿传话的,平日也没出过差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又赔笑道:“奴婢脚步快,不如让奴婢再去一趟清宁宫罢?” “好,你快些去,别耽误了。”杨满愿点点头。 丹桂当即提着手中的灯笼朝外跑去。 上弦月渐渐爬上天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偌大的御花园只余杨满愿与杏云主仆二人。 因后宫虚置,皇帝曾多次下令遣送宫人太监出宫。如今宫中内侍数量稀少,又有宵禁,每到夜里整座皇宫都空荡荡的,杳无人迹。 半年前在此处发生的事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杨满愿心跳如擂鼓,莫名有种不好的预兆。 杏云提着灯笼笑着打趣道:“奴婢今儿才说过让您多些带人出来,偏您不听,这下好了,就奴婢和您孤零零待在这儿,还怪吓人的。” 杏云年长杨满愿几岁,十岁时就被买入杨家帮着照料两个姑娘,情分非同寻常,如今私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杨满愿抿了抿唇,她原是想着太子都亲自外出赈灾了,她不好大张旗鼓跑到御花园赏玩,以免惹来非议,哪里想到。 又过了几刻钟,那株昙花开始舒展花瓣,已有了盛开的趋势,可别说卫淑妃,就连去传话的丹桂的身影都不见。 四周静阒无声,只有朔风划过林梢时簌簌作响。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杨满愿和杏云对视一眼,便急忙转过身看。 这一看,她瞳孔骤然一缩,浑身冰冷—— 寒凉的夜风中,皇帝一袭玄色常服,金冠束发,负手而立,深邃硬朗的面孔藏在冷清的月影中,喜怒难辨。 他身边并无随侍的宫人太监,形只影单。一如半年前,那个令杨满愿丧魂失胆的夜晚。 金阙春深 第14节 杏云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拉着杨满愿一同福身行礼。 皇帝抬眸环顾一圈,浓稠夜色下气势沉凝凌厉,问:“你们二人为何单独在此?” 杨满愿微咽唾沫,颤声回答:“回,回陛下,妾身在原本与淑妃娘娘约好今夜在此观赏昙花,只是不知为何,娘娘久久未至……” 皇帝骤然沉了下来,因着当年的一些事,他对卫氏可并无什么好印象。 就在这时,那株孔雀昙花倏尔盛放,洁白的花瓣婀娜多姿,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一时间杨满愿连惧怕都忘了,只怔怔地盯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看,惊艳得杏眸圆瞪。 见她如此,皇帝颇为不耐地蹙起眉,可心中的某处角落却隐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原就存了要趁太子出京彻底解决掉杨氏这个横亘在他与儿子之间的心腹大患的想法,今日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静默须臾,他忽而沉声吩咐:“朕有要事同杨尚仪说,你先退下。” 第27章 那夜是你? 杏云微怔,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主子。 杨满愿闻言毛骨悚然,脑中嗡嗡作响,又惊又怕。 没得到她的回应,杏云有些不知所措。 踌躇良久,杏云心想圣上应该也不会做什么,兴许只是谈谈关于太子的事,这才拎着灯笼朝御花园的外围走去。 杨满愿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可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皇帝已将半年前的事忘掉。 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恪锐利的眸子定定地锁在少女缀满珠翠的发髻上,蓦然冷哼一声。 他清楚地记得,半年前她头上只别了一朵小小的珠花,与寻常宫女无异,如今倒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半晌,男人低沉磁性而满含威严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 “杨氏,朕知晓半年前那夜的女人是你。” 杨满愿浑身僵住,恍若晴天霹雳。 皇帝墨眸微微眯起,“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父亲,否则你早已命丧黄泉。” 三年丁忧期间,皇帝并非没寻找过替代者。可赋税改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没找到比杨谦行更合适的人选,这才破格提拔他。 男人灼热的气息逼近,杨满愿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却被他单手拎起,像拎起一只小鸡般轻松。 无论她如何挣扎,男人神色都冷硬如铁。 “圣……圣上恕罪……”她语无伦次。 “你父亲刚出京清丈土地,暂时留你一命。”皇帝眼底翻涌着晦暗的占有欲,“但你,不能再待在太子身边。” 意识到男人的话中并没有要杀她泄愤的意思,杨满愿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她的脑中快速转过无数猜测,思绪混乱,如同一团乱麻。 天旋地转间,男人竟一把将她扛上了肩头,像是扛米袋似的径直走向御花园深处的宣光阁。 杨满愿隐隐猜到了什么,整颗心如坠冰窖,周身泛起一层疙瘩。 宣光阁内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人也同样是他们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那旖旎的夜晚。 皇帝将她丢在床榻上,随即如小山倾覆而下,不许她动弹。 杨满愿心跳怦怦直跳,被抵在衾被和男人高大魁梧的躯体之间,试图挣扎两下,却如蜉蝣撼树,纹丝不动。 皇帝一瞬不瞬盯着她精致的眉眼,粗粝指腹戳了戳她圆润白嫩的脸颊,眸色渐渐浓稠。 半年来他已经无数次梦到自己像这样的场景,近几日这样的梦尤为频繁,他终于再次在梦外实现了。 架子床的泥金色锦帐内,气氛不断升温,不断变得潮热和暧昧。 四处轩窗大开,月光洋洋洒洒照入,两人却像是彻底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她眼眶红彤彤的,抽噎着小声道:“圣上,别这样……” 皇帝嗤笑,捏捏她圆润的脸蛋,“可还记得你我初遇时的场面?” 杨满愿弱弱地反驳:“不、不记得了……” 闻言,萧恪眼眸微眯,周身的威压愈发浓烈,隐隐含着暴戾的杀伐之气。 他一字一顿地说:“记得也好,忘记也罢,朕会让你重新记起来。” 杨满愿不由浑身一颤。 与温润如玉、善解人意的太子相比,眼前健硕英武的男人宛如地狱阎罗,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掐死。 杨满愿又羞又怕,下意识要挣扎反抗,可显然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她泪眼朦胧地摇摇头,“别……圣上,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男人的嗓音哑涩低沉,“没有什么不对,你本就是朕的女人,你与子安的事朕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你最好也彻底忘掉。” 他再次懊悔当初不该将送到嘴边的佳肴美味放走。 那夜他就该彻底将她占有,让她给他生个真的儿子……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他的,终究会是他的。 第28章 方寸大乱? 云雾遮月,阁内的光线再度暗了下来,视野越是模糊,其他感官也变得愈发灵敏。 黑暗中,杨满愿能清晰地感受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心弦紧绷,下意识紧闭双眸。 偏偏他却骤然顿住了。 皇帝有些恼羞成怒,他居然差点就和不争气的儿子一样,差点被这杨氏迷得方寸大乱。 身居天下至尊多年,他从来事事皆在掌控之中,这杨氏,竟教他生出种对自身无法掌控的挫败感。 杨满愿既隐隐有些失落,又莫名松了口气。 可没等她开始庆幸,男人再度欺身而上。 他的体格壮硕如山,轻而易举就压制住娇小柔弱的少女。 皇帝强势地捏着她的下颔,固定住她的小脸。 他血脉里的暴戾因子似被彻底唤醒,咬牙切齿道:“再过几年,尚仪杨氏‘病逝’,你若乖些,朕会给你个妃嫔的名分。” 杨满愿紧咬下唇,泪流满面。 ** 夜半三更,皇太子一行人抵达蝗灾肆虐的涿州。 为避免惊动当地百姓,萧琂特意吩咐不许沿途各县各州的官员夹道恭迎,只在随侍扈卫的簇拥中进入涿州的知州府衙。 知州黄达诚毕恭毕敬行礼,手里却是紧张得捏了把汗,这可是他初次近距离目睹储君天颜。 许是为了低调行事,高挑清瘦的少年只着一袭浅月白盘领窄袖袍,风姿出众,如清风霁月。 举手投足间,又无处不透露着矜贵清高的不凡气度,难怪民间皆道太子殿下是神仙下凡。 萧琂此刻一心惦念着方才亲眼所见的场面,蝗虫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寸草不生,百姓啼饥号寒,哀鸿遍野。 他神色凝重,“黄知州,各县镇的粥厂可设好了?可查清了受灾亩数与灾民人数?” 黄达诚原本对此次蝗灾并不大上心,他即将调任,且每逢朝廷派钦差到地方赈灾,皆是层层盘削,中饱私囊,真正落到灾民手上时所剩无几。 像十几前他在范阳任县丞时,曾遇上大雪连月,至春不止,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 当时朝廷派往赈灾的钦差大臣是姜太后的内侄姜桓,押送银粮的车马尚未抵达灾区,早被姜家的人搬空了。 黄达诚那时初入官场,满腔热血就被现实泼了一盆刺骨寒凉的冰水,报国理想从此熄灭。 可如今得知太子亲自前来赈灾,黄达诚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再次燃起,当即亲自四处奔走勘察灾情,以防有任何错漏之处。 听黄知州一一禀报后,萧琂蹙眉沉吟片刻。 “孤此番押送京仓米一万石,奉天粟米一万余石,以及部库银二万,恐怕还需截留途径山东的漕粮,藉资赈济。” 安排好接下来几日赈灾的流程,萧琂继续温声道:“赈灾施粥必须插筷不倒、巾裹不漏,届时孤将微服巡视,违者必究。” 黄达诚及其身后的当地官吏连连称是。 他们暗暗心惊,太子殿下看着儒雅宽厚,宛若谪仙,语气极其温和,却又隐隐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待官吏们领了差事退下,黄达诚环顾一圈,发现太子并无携带侍婢,忽而灵机一动。 他讪笑着道:“太子殿下身边没个人服侍总是不好,可要下官给您安排几个侍女?” 他说的自然不是寻常的侍女。 萧琂撩起眼帘,淡淡地扫他一眼,“黄知州,孤能看出你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只是你钻营的方向错了。” 说罢,他踏着月色进入府衙的厢房,只余下黄达诚一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钻营的方向错了?黄达诚茫然,不禁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都在钻营什么。 想着想着,竟是老泪纵横。 随意洗漱后,萧琂坐在榻边,不由想起远在京城皇宫的杨满愿。 她的一颦一笑不断在他眼前浮现,连他自己都不知,他的唇角轻轻扬起,眸底闪烁着笑意。 再想起她娇嗔着唤他“萧子安”的可爱模样……他喉结滚动,身上也开始燥热起来,不敢再细想其他。 萧琂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口气,竭力调整内息才压了下来。 一个月,最迟一个月他就会回京,到时就能与愿愿重逢了。他想。 金阙春深 第15节 第29章 跌落神坛? 次日清晨,杨满愿呆滞地盯着陌生的床顶,她竟身处一张金丝楠木螭龙纹架子床,挂着明黄色团龙纹锦帐。 金丝楠木与明黄色皆是帝王专属。 博山炉里安神的沉水香殆尽,帐外秋风涌入,她身子微颤,昏昏然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悄悄掀开锦帐,见房内仅有杏云一人,杨满愿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杏云立在榻边,眼睛通红,像是才刚哭过。 昨夜她立在御花园的外围等着,却迟迟没等到主子的传唤,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就这么静静等到了天亮。 后来圣上身边的常大伴领人寻了过来,听说她是杨尚仪的陪嫁丫鬟,才把她一块儿捎带上了。 亲眼看见床榻上被折磨得不像话的主子,杏云犹如五雷轰顶。 她从小当作亲妹来照料的满愿小姐竟被圣上…… 杨满愿见她这般,反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杏云你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杏云只摇摇头,无声饮泣。 怎么办才好?她的小姐才刚成为掌管后宫的尚仪大人,与谪仙般的太子殿下日渐情好,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呢? 杨满愿暗暗垂眸,心尖似被尖刀狠狠剜过。 同时她心底也是一片茫然,无法想象接下来将要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静默良久,她强撑着坐起身来,趿鞋下地,走到半敞的雕花轩窗前朝外。 这处四面临水,宛如海中仙岛蓬莱,殿阁嵯峨,廊亭围括,湖光山色一望无际。 “杏云,这是什么地方?”杨满愿怔怔地问。 杏云哽咽着道:“这是西苑瀛台的涵元殿。” 西苑又称太液池,位于皇宫以西,占去皇城面积的三分之一,建筑疏朗,树木蓊郁,是皇室避暑与休闲的离宫别苑。 她们所在的瀛台在太液池南端的湖心小岛上,岛北有石桥与岸上相连,而涵元殿正是帝王的居所。 没等她们主仆二人再说些什么,守在外头的总管太监常英听闻动静便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杨姑娘,您可算了醒了。”常英谄笑着道。 连尚仪大人也不喊了,看来是对他们之间的事挺门儿清。 杨满愿知晓他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便微微颔首。 常英赶紧朝外吩咐底下人穿膳,又悄摸着打量起这位能教圣上跌落神坛的杨氏。 原先只知这位杨尚仪极美,可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再瞧确实是仙姿佚貌,可他还是想不通怎么就让把圣上迷成这样了? 常英自认在宫里二十多年也见惯了大风大浪,万万没想到还会遇上这等事,禁欲三十余年的圣上竟因这杨氏破戒! 不过也好,太子殿下还年轻,可圣上活到三十几好不容易对个女人起了兴致,他得帮帮圣上才行。 常英用哄孩子的语气笑道:“姑娘就安心在这儿住下罢,咱们这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不会有半点儿风声走漏出去。” 杨满愿面露尴尬之色,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常英又自顾自地笑道:“太子亲自外出赈灾,尚仪大人自请前往京郊皇寺为百姓祈福,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宫了。” “杨姑娘,圣上今日还一连问了您好几次呢,生怕您醒来饿着,都让奴才们随时温着膳食。” 话音刚落,数名小太监呈着膳食鱼贯而入,并齐整摆放在黄花梨八仙桌上。 火腿嫩笋汤、胭脂鹅脯、鳝丝拌面…… 接近一天一夜滴水未沾,杨满愿确实饿了,她也不是心情不好就食不下咽的人,否则也不会养出这么一身丰腴微胖的身段儿。 “有劳常大伴了。”她先朝常英道了谢,随即便款款走到桌前坐下。 杏云识趣地上前给她布菜。 常英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们也是听圣上吩咐。” 而殿内其余小太监脑袋垂得极低,实在没料到向来威风凛凛的常大伴会在这个杨姑娘面前如此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方才备膳前常英还特意问过杏云的,备下的全是合杨满愿口味的膳食。 饱餐一顿后,杨满愿撑得有些走不动道了,便坐在一旁的檀木贵妃榻上,让杏云帮着揉一揉肚皮。 才揉了两三下,珠帘从外被掀起,高大挺拔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身着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气势威严冷厉,周身毫不收敛地散发着凛冽如寒冰的压迫感。 他凌厉的眸子紧盯着这对举止亲密的主仆,沉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杨满愿和杏云皆微微一怔,忙不迭起身要行礼又被男人制止了。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屏退殿内所有宫人太监。 杏云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家小姐,见她点了点头,只好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第30章 揉肚子? 窗牖外,夕阳收起最后一道余晖,浓稠的夜色渐渐在天际晕染开。 退出去前宫人太监们已有条不紊地点燃各式宫灯,此刻殿内恍如白昼。 皇帝走上前,眸色复杂地看向少女的腹部,再次沉声问:“方才你们在做什么?” 杨满愿脸上微热,支支吾吾地说:“回圣上,方才晚膳用多了,肚子不大舒服便让杏云帮忙揉一揉。” 她原本是半靠在贵妃榻上,现下却是颇为拘谨地笔直坐起身来。 萧恪在她身旁的绣凳坐了下来,虽是私下里,他坐姿仍挺拔如劲松。 “躺好。”他将少女重新按下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衣裳覆在她小肚皮上,是软绵绵的触感,肚脐上方微鼓,确实是吃撑了。 杨满愿心中五味杂陈,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男人的大掌轻轻地揉按肚子。 “今日怎么这么乖了?”皇帝忽然好整以暇地问,眼底带着探究的意味。 杨满愿抿了抿唇,心里暗暗腹诽,嘴上还是颇为识趣地说:“陛下已将我带到西苑这边来了,我若不顺从,岂不是自讨苦吃。” “你说的很对。”皇帝薄唇轻挑,对她的伶俐乖巧很是满意。 若将她继续留在儿子身边后患无穷,正好,他也极难得对一个女人生出兴致,他也自信绝不会步兄长的后尘,如此安排极为妥当。 殿内烛火摇曳,投下两人交错的暗影。 不知怎的,杨满愿心中一动,偷偷掀起眼皮打量眼前男人。 这不细看还不知道,他的长相与太子极其相似,五官深邃,凤眸斜挑,眸若朗星,剑眉斜飞入鬓。 只是一个高挑清瘦,一个魁梧健硕;一个温润端方,一个凌厉严肃,身形与气质截然不同,容易叫人忽略了他们相似的面容。 杨满愿不禁回忆起前日见到的卫淑妃。 她与太子母子之间却是毫无相似之处,兴许太子殿下的长相是随了先皇永顺帝? 永顺帝与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长相相似也是有的。 思及此,她不禁又想起来卫淑妃昨日的莫名失约,心中生出种极微妙的怪异感。 她思绪飘忽的间隙,萧恪也在垂眸看她。 自醒来她也没来得及梳洗,一头浓密柔顺的乌发随意披散着,身着嫩黄色寝衣,肌肤胜雪,双颊绯红,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娇艳姝丽。 杨满愿躺在贵妃榻上,小肚皮享受着男人大手的揉按。 皇帝喉头发紧,面色紧绷,幽暗的眸底似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可随着少女渐渐昏睡了过去,他脑中的绮念也顿时烟消云散。 静默片刻,他俯下身将贵妃榻上的少女打横抱起,并将她挪到殿内另一侧的金丝楠木架子床上。 第31章 惜命?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皇帝每日在大内皇宫与西苑之间来回奔波,好在两处地方相毗邻,也不算太费功夫。 杨满愿每日好吃好住,也渐渐习惯了这样被囚禁在西苑湖心瀛台的日子。 她已打定主意要好好活下去,她本就是惜命的人,且她一人死不足惜,可家里父母妹妹还有杏云怎么办? 皇帝如此待她恐怕也只是对半年前那晚的事而不忿,待他彻底泄愤,恐怕没多久就会将她抛之脑后了。 只是御花园宣光阁那夜的折辱,成了她心中一道怎么也迈不去的坎儿。 四下无人时,她总忍不住委屈到默默垂泪。 若是太子殿下,定不会这般待她的…… 而外出赈灾一月的皇太子萧琂,也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在涿州逗留的一个月里,萧琂除率先垂范参与施粥赈灾,还组织各县官吏衙役用焚瘗之法与开沟陷杀剿灭蝗虫。 又因他从京师带来多名擅治疫病的医者,施粥的同时给百姓分发避疫的麻黄汤,以往在蝗灾后时常随之而生的瘟疫也并没有发生。 短短一月,飞蝗肆虐的状况已有改善,农户们亦渐渐开始在田间种上冬小麦,再度恢复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涿州知州黄达诚原本膀大腰圆,整个月里时刻跟随太子四处奔走,如今整个人消瘦了大半。 临行前,萧琂朝他笑道:“孤听闻黄知州即将升任冀州知州,想来也必会在冀州有一番大作为。” 涿州是散州,知州为从五品,而冀州为直隶州,知州为正五品,官职未变,品级却是升了。 黄诚达面上不见谄媚奉承之色,反倒颇为恳切地道谢:“太子殿下近月来对微臣的多番提点,微臣深觉醍醐灌顶,感激涕零。” 恰逢旭日东升,一轮红日破晓而出,云蒸霞蔚,通透的晨光映在俊朗青年的身上,如日照月辉。 金阙春深 第16节 黄达诚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感慨万千。 “说起来,孤有一事是需要劳烦黄知州的。”青年的声音如珠玉珑璁悦耳。 “太子殿下尽管吩咐,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黄达诚忙不迭拱手作揖。 萧琂道:“说来愧疚,这是件私事,户部左侍郎杨谦行约莫于明年下旬在冀州试验推行改制,若是方便,届时还请黄知州为杨大人多行些方便。” 万事开头难,若是冀州改制受挫,恐怕将难以在全国范围继续推行。 黄达诚愣了下,他自然知晓这件事,若非那杨谦行即将在冀州试验改革,他也不会被推过去顶班。 “摊丁入亩”将取消人头税,并以田地征税,最伤的就是他们这些私下蓄地颇多的地方官吏,真正推行起来势必阻力重重。 经过这一个月的洗髓伐毛,黄达诚再没有原先混迹官场得过且过的想法,自然连声应下。 他慷慨激昂地说:“能协助杨大人参与改制,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是微臣大幸!” 萧琂微微颔首,又随意说了几句勉励对方的话。 第32章 太子回京? 浩浩荡荡的车队启程回京,沿途百姓夹道欢送,山呼千岁,直到夜间戌时末才顺利抵达京师。 马车经从东华门进入皇宫,再穿过徽音门,早有东宫的属官与内侍在殿外恭迎。 萧琂预想杨满愿兴许也会出殿迎接,眸底不禁闪烁笑意,然下马车后环顾四周,并没有她的身影。 他微怔一下,又很快释然。 时值立冬,殿宇上飞檐崇脊与金黄琉璃瓦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霜色,她若在外受冻等候,他更于心不安。 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中萧琂进入了东宫,正殿内却依旧没有杨满愿的身影,就连近身服侍她的三名大宫女也不在。 “杨尚仪呢?”他眉心微蹙,看向留守东宫的随侍太监舒庆。 舒庆神色讪讪的,其实他至今仍云里雾里的,只好将自己知晓的事通通上报。 “淑妃娘娘来邀尚仪大人赏花,次日夜里尚仪赴约,之后彻夜未归,就有消息传回来称尚仪前往郊外皇寺为百姓祈福了。” “前来传话的是乾清宫常大伴的干儿子常小喜,他的话奴才们不敢不信啊!” 萧琂眉宇愈发拧紧了几分,他与生母卫淑妃并不亲近,关系甚至有些微妙。 初次见面时他已至十岁,卫淑妃总是一副娴静小意的模样,时常说些怜惜疼爱他的话。 可那些话若细细推敲琢磨,隐约像是在挑唆他去做违逆父皇的事,故而他才渐渐与之疏远了。 忖度须臾,萧琂沉声吩咐:“备马,孤亲自去皇寺接杨尚仪回来。” 舒庆忙不迭劝道:“殿下,皇寺在西郊玉泉山,距离皇宫三十余里,骑马过去也要耗费近一个时辰,您今日舟车劳顿整日,还是歇一晚再去罢!” “无妨,若是太晚了孤今夜也在皇寺歇下。”萧琂摆摆手。 他心中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若是不能亲眼瞧见杨满愿实在难以定下心神。 皇寺本是前朝在玉泉山修筑的行宫芙蓉殿,到本朝改建为寺庙,不接待外客,专供皇室女眷祈福。 舒庆见劝不过,只好命人到东宫马厩里将太子惯用的神驹牵来。 萧琂一跃上马,领着数名护卫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前往西郊,将本该耗费一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缩至半个多时辰。 与此同时,西苑瀛台涵元殿内。 皇帝薄唇勾起,忽然亲了亲她的耳朵,哑声道:“你可知太子今日回京了? ” 杨满愿心底咯噔,浑身微微颤了下。 男人只要在她面前说起太子,必要狠狠折腾她一番,非要她说出他们父子有什么不同…… 好在这次萧恪并没有做什么,说完便抱着她坐进冒着热气的池子里。 心念电转间,杨满愿突然有了个想法。 第33章 生来就该是朕的? 思忖片刻,杨满愿暗暗吸了口气,小心翼翼伸出双臂环住男人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想,与其日复一日过这般无止境的日子,还不如虚与委蛇一番,看看能否寻到突破口。 “怎么了?”皇帝挑眉,垂眼看她。 “陛下是打算将我一辈子关在这里吗?”少女眼眶泛红,杏眸潋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时刻烙印在杨满愿的脑海里,教她提心吊胆。 萧恪心下微动,“朕说过,你若乖些,过些年朕会给你个名分,届时你便可以回宫了。” “那,过些年是几年?” “看你,若你表现得好,朕明年便领你回宫。”皇帝喉结滚动。 “怎么样才叫表现好?”杨满愿试探着问。 男人笑了,哑声道:“你乖乖给朕怀个孩子,朕就封你为皇贵妃。” 杨满愿呼吸一滞,脑中嗡嗡作响,整张脸“轰”地一下烧红了。 随即,她又半一拍似的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皇贵妃。 皇贵妃是本朝独有的妃嫔位份,仅次于皇后,是文帝为宠妃兼表妹唐氏所创。 而那位唐皇贵妃正是当今皇帝的养母。 没等她回神,皇帝已抱着她走出浴池。 他垂眸打量怀里娇艳饱满的少女,不禁喟叹:“愿儿真美,生来就该是朕的。” 太子唤她“愿愿”,皇帝不愿鹦鹉学舌,便自顾自喊起了“愿儿”。 他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承继大统前他还曾隐姓埋名在军营里混迹过,常年习武练就一身健硕的肌肉,孔武有力。 杨满愿看在眼里,越发羞红了脸。 ** 翌日,结束早朝。 常英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日又是十八了,今夜您是去宣光阁过夜还是回西苑?” 每月逢十八,皇帝便会屏退左右独自前往潜邸旧居宣光阁,独自待一夜。 短短半年里杨满愿便碰上了两回。 沉吟半晌,皇帝才沉声道:“回西苑。” “是,奴才知晓了,如今天愈发冷了,奴才这就让人往瀛台多送些红罗炭,免得姑娘着凉。”常英谄笑。 皇帝“嗯”了一声,注意力全放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 与此同时,清宁宫外。 已是辰时中,天空仍是灰蒙蒙一片,朔风呼啸,似有一场暴雪将至。 萧琂昨夜亲自策马出城往玉泉山皇寺去了一趟,回来便彻夜未眠。 可杨满愿根本不在那儿。 住持和方丈口口声声说杨尚仪在寺庙内斋戒茹素为受灾百姓祈福,可他带去的人将整座皇寺都搜了遍,压根儿没见到人。 回宫后,他便径自前往生母卫淑妃的清宁宫,立在宫门外岿然不动,直至天亮。 卫淑妃才刚起身就听到太子求见的消息,眼底微不可见地划过一抹幽光。 待人进来了,她忙不迭亲热地迎了上去,温柔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太子怎么来了?” 萧琂作揖行礼,“淑妃娘娘,儿臣听闻上月十七您曾到东宫邀杨尚仪于次日夜间前往御花园赏花,可有这么回事?” 卫淑妃面上满含歉意,“是的,我确实邀了杨尚仪,只是次日我突逢不适,便失了约,还劳烦了杨尚仪的大宫女替我去传太医。” 那夜杨满愿身边的丹桂确实来了清宁宫,可见卫淑妃腹痛不止却迟迟请不来太医,丹桂只能自告奋勇又跑了趟太医院。 卫淑妃又莞尔道:“再次日,我便听说了杨尚仪特意前往西郊皇寺为灾民祈福,她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而她身边的大宫女绿霞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奴婢那夜明明……” 卫淑妃像是吓了一跳,急忙皱眉打断,“你住嘴。” 萧琂眸光微动,他哪里看不出这对主仆间的一唱一和。 “淑妃娘娘,请让绿霞姑姑讲罢。”他温声道。 卫淑妃无奈,双眸微湿,面露不知所措。 绿霞忿忿不平道:“那夜杨尚仪身边的丹桂帮忙去寻太医,奴婢则是往御花园去给杨尚仪传话,谁知,竟看到了……” “绿霞,别说了!”卫淑妃六神无主地打断了她,又讪笑着看向儿子,“太子别听她的,她是胡诌的。” 萧琂示意绿霞继续,她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奴婢看到了杨尚仪与一个高大魁伟的外男在御花园私会……” “你竟敢污蔑当朝一品尚仪。”萧琂神色倏尔一凛。 绿霞吓得膝盖一软,竟扑通跪了下来。 萧琂知晓在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当即揖礼告退。 临行前,他又补了一句,“还请淑妃娘娘管好身边人的嘴。” 说罢,便扬长而去。 卫淑妃这回是真的怔了下,没想到儿子会是这么个反应,她原先设想的是…… 而萧琂刚出清宁宫,恰好碰上了内府十数名运送红罗炭的小太监,见他们朝西华门的方向走去,不禁蹙起眉。 第34章 父子对峙? 金阙春深 第17节 “去问问,这些炭是运往何处的。”太子低声吩咐身旁的内侍舒庆。 彻夜未眠,他眼底隐隐有些青黑,但一点都没影响他矜贵温润的气质。 片刻后,舒庆忙不迭回道:“殿下,他们说是往西苑瀛台走,常总管命内府送一千斤红罗炭过去西苑。” 萧琂微怔,红罗炭昂贵,宫中只有主位以上可使用,父亲体魄强健,往年整个冬日都用不上一千斤炭。 再联系杨满愿是上月十八的夜晚去过御花园,以及方才绿霞的话,一刹那间,他想到了无数个可能。 舒庆试探着问:“殿下,咱们回东宫罢?您真该好好歇歇了。” 萧琂却沉声道:“去乾清宫。” 言罢,他便领着近侍径直往乾清宫的方向去。 而乾清宫南书房内,皇帝正端坐在金丝楠木大书桌后批阅奏折。 一旁的常英每每上前续茶时,就状似不经意地说几句西苑那头的情况。 皇帝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打断他。 因昨夜杨满愿对他稍稍敞开了心扉,她恳求能否出殿活动时,他恩准了。 但也只能出涵元殿,不得离开瀛台这座湖心岛屿。 常英此刻说的正是杨满愿午膳后在殿外散步消食的事。 就在这时,常英的义子常小喜忽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是从清宁宫的方向来的,昨夜太子殿下还亲自去了趟皇寺……” 常英眼皮子跳了下,讪笑着问:“陛下可要接见?” 皇帝却是镇定自若,“传。” 旋即,身着一袭青蓝色鹤纹锦袍的青年走了进来,玉冠束发,腰佩玉带,眉眼间笼罩着轻微的愠色。 他拱手作揖,单刀直入道:“还请父皇将杨尚仪送回东宫。” 皇帝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子安何出此言?朕记得,杨尚仪正在西郊玉泉山的皇寺为百姓祈福。” 萧琂神色微冷,一改往日的温和谦逊,“杨尚仪在西苑瀛台,儿臣猜的没错罢?” 皇帝闻言面不改色,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朱笔。 他好整以暇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仍着方才早朝时的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气势威严,三言两语间流露着专属帝王的压迫之势。 南书房内气氛凝结一瞬。 常英与常小喜父子悄悄对视一眼,整颗心提了起来,噤若寒蝉。 萧琂敛下眼眸,已对目前的状况了然于心,顿觉满嘴苦涩。 他隐晦含蓄道:“父皇若杨尚仪年少无知有何过失,还请父皇见谅,父皇乃天下万民之君父,必定宽宏大量。” 皇帝眸光猛地一厉,他最不愿听儿子出言维护另一个女人。 “杨氏与你并不相配,过两年朕会给你选个更好的。”他剑眉蹙起。 萧琂再次道:“杨尚仪知书达礼,天资聪颖,儿臣私以为她极好。” 皇帝凛声道:“与杨氏相识不过一月有余你便如此沉溺其中,朕多年来对你的教诲你都忘了不成?” “父皇的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可父皇自己呢?”太子和风细雨地反问。 皇帝气笑了,眼底翻滚着阴冷的寒芒。 “子安,你方才有句话说对了,朕是天下万民之君父,朕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最好感恩戴德受着,而非在此质疑朕的决定。” 他头一次在儿子面前毫不掩饰他生在骨子里的暴戾阴狠。 他从来就是个乾纲独断、铁血手腕的帝王,也从不允许有任何人敢当面忤逆他,包括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太子。 虚置后宫与培养太子皆是他自愿所为,否则不论姜太后亦或是朝中大臣,根本无法挟制逼迫他。 可太子却知父亲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父皇当真要如此一意孤行?”萧琂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问。 书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气氛剑拔弩张。 常英父子俩汗如出浆,心中愈发对杨尚仪敬畏起来,入宫短短月余,竟就让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家父子生出如此隔阂。 “朕意已决,你且退下。” 皇帝曲指轻叩书案,又重新提起朱笔,随手翻开一封奏折批阅。 萧琂再度作揖,意有所指地沉声道:“儿臣相信,不出三日父皇必会将杨尚仪完好无损地送回东宫,儿臣等着。” 说罢,他拂袖而去。 第35章 偷吃? 皇帝一言不发,幽深双眸恍如一潭毫无波澜的古井,冰冷淡漠,喜怒难辨。 常英莫名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倏地微变,战战兢兢地问:“陛下,这……” 他原先想着太子还年轻,且成婚日子尚短,定不会对杨氏有多深的情谊,而圣上已年过三十难得对一个女子有意,他自然更偏向自己侍奉多年的圣上。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也对杨氏上了心,甚至不惜当面顶撞要挟圣上。 静默半晌,皇帝忽然冷声道:“摆驾西苑瀛台。” “是。”常英低眉顺眼地应下,手中捏了把汗。 ** 西苑,太液池南端的瀛台。 时隔一个月,杨满愿终于踏出了涵元殿的大门。 晌午过后,暖阳懒懒散散地倾泻在初冬尚未结冰的湖面上,映出清波粼粼。 抬眼眺望,湖畔对岸高低错落的亭台轩榭之间亦是流光浮动。 杏云笑道:“头一天进西苑时奴婢也没心思细看,现在才知这里头风光如此宜人,怪不得历任圣主皆爱来此行乐。” 杨满愿默不作声,看着屹立在西苑东侧巍峨磅礴的皇宫,思绪飘忽不定。 太子昨日回京,也不知他发现自己没在东宫里会有何反应。 会去寻她吗?还是会当作无事发生? 忽然一阵清寒细风自湖面拂来,她冻得微微发抖,下意识拢紧身上的石榴红羽笺面斗篷。 缓了缓,她又在十数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步走至岸边的一处亭子里坐下歇脚。 当即便有识趣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取来热茶点心,又在亭中添了个烧着红罗炭的火盆。 杨满愿不禁感叹,短短一月,她一个出身贫寒的小户女竟也习惯了如此养尊处优、前拥后簇的生活。 在侍女伺候着净过手后,她捻起一块滴酥鲍螺尝了下,入口即化,奶香四溢,不知不觉便用了小半碟。 “姑娘若是喜欢,奴才再去取些来可好?”一个小太监谄笑着问。 没等杨满愿出声婉拒,远远便见声势浩大的帝王銮驾朝她们这边移来。 顷刻间,亭内所有宫女太监乌泱泱跪了一地,脊背压得极低,卑微恭谦地等待着天下至尊降临。 杨满愿也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本以为男人会如往常般提前搀住她,没想到他竟是受了她的全礼。 皇帝眼眸微眯,居高临下俯视正半蹲着的少女。 只见她微微垂首,一截玉颈从领间微露,洁白细腻如凝脂,却有几抹淡淡娇粉,是他昨夜吻出来的。 皇帝知道她身上还有许多类似的痕迹,都是他宠幸她时留下来的。 默了须臾,他才抬手亲自搀她起身,同时屏退左右侍从。 这十数名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屏息凝神,步履轻快地鱼贯而出。 亭中霎时空了下来,只余下他们二人。 杨满愿颔首低眉,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僵持半晌,她弱弱地说:“是陛下应允了让我出来逛逛的……” 男人大手突然捏住她娇嫩圆润的双颊,逼她与自己对视,“慌什么,朕没说不让你出来。” 杨满愿不懂他怎么总爱捏她的脸,还用这么重的力道,悄悄撇了撇嘴表达不满。 微撅的樱唇红润鲜嫩,嘴角还有些疑似酥饼的碎渣,皇帝眸光微动。 “方才偷吃了什么东西没擦嘴?”他肃着脸,一本正经地打趣。 杨满愿下意识舔了舔唇,恰好就是没舔到嘴角那抹碎渣。 皇帝忍俊不禁,伸手帮她擦拭,粗粝指腹划过她细腻肌肤的刹那,两人皆呼吸微微一滞。 第36章 是跟太子还是跟朕?? 翌日早朝,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 未至弱冠尚未入朝的皇太子萧琂今日竟也在此,长身玉立,清俊儒雅,一袭金黄色团龙纹朝服,头戴善翼冠。 太和殿中央金柱间的高台之上,皇帝身着冕服,大马金刀坐在髹金漆云龙纹宝座正中。 他如往常般居高临下俯视满朝文武百官,游刃有余,不怒自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帝王深沉有力的声音穿透磅礴的大殿,余音绕梁。 他也不问本该在文华殿早课的太子萧琂为何在此,只视若无睹。 底下群臣皆噤若寒蝉,大殿内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太子朝前挪了几步,“启禀圣上,臣有事启奏。” 他的声音清沉好听,朗如珠玉掷地,语气平缓温和。 金阙春深 第18节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他的称呼也不算出错,可有心人却已听出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皇帝淡淡掀眸看他,面上冷若冰霜。 萧琂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道:“臣昨夜忽梦皇考,既寤知是梦,悲恸不能寐,恳求圣上准臣择吉日前往奉先殿、太庙躬诣行礼,以慰皇考在天之灵。” 常言道,如丧考妣,考便是逝去的父亲,妣则是逝去的母亲。 太子当着满朝文武面前称他的生父先皇永顺帝托梦,要求前往奉先殿、太庙祭祀,俨然是在朝龙椅之上的皇帝扇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太祖开朝之初便主持编撰《祖训录》,明确规定皇位及宗藩传承优先“父死子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无子才轮到“兄终弟及”。 先皇永顺帝并非无子,还有两个,庶长子萧琂便是最正统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不论当年内忧外患的情况何等窘迫,皇帝的继位始终不合法理,如今太子长成,早该退位归政。 而古往今来,能亲自前往奉先殿、太庙祭祀的只有当朝天子。 偶有特殊情况才会遣官恭代,但这些官员们祭祀时也只是代替天子致祭,并非以本人的名义。 太子称要前往奉先殿、太庙亲祭,那他是以什么名义前往? 替天子恭代的官员? 还是天子本尊? 皇太子可是比当朝皇帝更正统的存在。 渐渐的,大殿内开始有大臣跪地附和,声音越来越响亮,如排山倒海。 “臣等请圣上准奏。” “臣等请圣上准奏。” …… 皇帝缄默良久,忽然扶额沉笑几声。 哈,用一个胡诌的梦三两拨千斤来要挟他,不愧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储君。 知晓他最大的软肋就是得位不正,儿子竟不惜以此来威胁他放人。 看来他真是低估了杨氏对太子的影响。 也是,他自己尚且情难自禁,何况更稚嫩年轻的儿子呢? 他昨日说的真没错,杨氏就是个祸水,当初目睹太子放下身段讨好她时,他就该把她杀了。 皇帝幽深的眸底划过一丝阴鸷,若当时杀了她,他们父子俩也不会越陷越深,乃至反目成仇。 今日太子是要求亲祭奉先殿、太庙,明日是不是要带领群臣来夺他的皇位了? 他手握兵权对此丝毫不畏惧,太子身后不过一群迂腐文臣,毫无胜算。 可一旦真闹起来,他们父子之间的龃龉就将流传千古,他得位不正的事更是会被史官大书特书。 且他并无亲生后嗣,来日太子继位,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要追废他的帝位,否认他的一切。 皇帝放在膝上的双拳紧握,一股刻在血脉里的阴戾如同海啸般叫嚣着席卷而上。 半晌,他铁青着脸,沉声喝道:“此事容后再议,朕会与太子私下相商,退朝。” 临行前,皇帝杀意凛凛道:“退朝后逗留在大殿者,拉出去庭杖一百。” 庭杖一百,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原本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们纷纷站起身来,满是歉意地看向太子,尔后迅速退出太和殿。 萧琂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在意这些人是否真心忠诚于他。 他想起杨满愿性情胆怯娇弱,也不知她被囚禁在西苑瀛台的一个月里该有多绝望。 思及此,萧琂心头有似细针扎过般的疼痛。 待群臣散尽,他阴沉着脸阔步走出太和殿,迎面便遇上了乾清宫总管太监常英。 此刻黑鸦鸦的云层在皇宫上空低垂着,似阴霾压在头顶上,闷得人透不过气。 “太子殿下,圣上邀您同往西苑围猎。”常英朝他讪讪一笑。 然而,向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皇太子却甩了一个冷脸给他,只命身边的舒庆备马前往西苑。 常英眼观鼻鼻观心,忍不住感慨,怎么偏偏圣上就是认准了杨尚仪呢! 这一个月里他是亲眼目睹了杨尚仪是何等受宠。 他可是在圣上身边侍奉了二十多年的人啊,他真是第一次见到圣上宠幸女人! 常英进宫前也是娶过妻的,他都从来不知男女之事竟会如此激烈,果然真龙天子与他们这等凡人就是不一样…… 而他愣神的片刻里,太子已骑着骏马抵达了皇宫西侧的御苑。 他踏着石桥登上瀛台,一路畅通无阻进入涵元殿内,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人。 可引入眼帘的画面,却让萧琂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了一下。 少女只着一袭雪青色寝衣,青丝披散,小脸苍白,神色恹恹地窝在他的父亲怀中。 皇帝手中还端着个甜白釉瓷碗,盛着一碗苦涩浓稠的汤药,欲要亲自喂怀中少女喝下。 昨日他们二人在湖畔的凉亭内放纵了一番,回来后杨满愿便着了凉,虽未起热,可头脑总昏昏沉沉的。 沉吟须臾,萧琂又往里走了些,声音微哑:“愿愿,孤来接你回东宫。” 闻言,杨满愿不禁杏眸圆瞪,发胀的头脑倏地清醒过来。 正当她面露不可置信时,另一道低沉冷厉暗含威胁的男声又在她头顶响起—— “愿儿,你是跟太子还是跟朕?” 第37章 造化弄人? 殿内博山炉上云雾缭绕,熏香弥漫,却也掩不住浓郁苦涩的药味。 才刚早朝结束,两个男人皆着隆重肃穆的正式朝服,一个是帝王规制的明黄色,一个是储君规制的金黄色。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杨满愿悄悄咽了口唾沫,脑中一片浑噩。 这对天底下至尊至贵的父子同时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神色晦暗难明。 一时间,殿内阒寂无声,仿佛可以听见她湍急的心跳。 少女身上雪青色寝衣的衣襟微敞,隐约可见精致如蝴蝶停栖的锁骨,以及雪白颈间淡淡的粉痕。 萧琂看在眼底只觉刺眼至极,心脏阵阵酸涩又剧烈的收缩。 若说方才他还心存侥幸,如今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他自幼敬爱崇拜的父亲居然觊觎他的女人。 萧琂鼻翼微酸,薄唇轻抿,垂眸敛下眼眶的涩意。 他缓声道:“愿愿在西郊皇寺祈福一月定是受累了,孤来接你回东宫。” 杨满愿心神微怔,错愕地凝目。 太子殿下这是……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皇帝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愿儿,朕昨日与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他昨日说的是,太子年轻,未必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而他却自信自己能做到此生只要她一人。 杨满愿眼神闪躲,心底微微发虚。 她昨日压根儿就没留心听男人说了什么话,也没料到此刻他会突然问起来…… 皇帝薄唇微勾,“愿儿,你告诉太子,你要跟朕留在这儿,还是跟他回东宫。” 若非他提前下令,太子不可能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瀛台涵元殿中。 他就是要让太子亲耳听见她的抉择,叫太子彻底死心。 杨满愿瑟缩了一下,沉吟半晌。 回东宫,哪怕太子会对她这段过往心存芥蒂,可她到底还是经过正式册立的尚仪,可以公开接受文武百官与命妇朝拜,还能光明正大召母亲与妹妹入宫相见。 而若是继续留在这儿,她只能隐姓埋名,无名无分地被关在这偌大华丽的牢笼中。 不过片刻,杨满愿心中便做出了决定。 她暗暗吸了口气,嗫嚅着说:“妾身想随太子殿下回东宫……” 闻言,皇帝眼神蓦地变得锋锐,冰冷如刀,“你说什么?” 而太子面色如常,眉眼沉静淡然,袖下的指尖却是微微颤了下。 少女又重复道:“要回东宫……” 皇帝剑眉微蹙,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的眼神格外凌厉,暗含杀伐之气,杨满愿不敢与之对视,求助似的望向丈夫。 萧琂安抚似的朝她点了点头,旋即又道:“儿臣的车驾刚从皇寺接回杨尚仪,如今中途在西苑小歇片刻,倒是叨扰父皇了,儿臣这就与杨尚仪回宫。” 他仍唤“父皇”,仿佛方才早朝上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他的本意也只是要接回杨满愿,并非真心要与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决裂。 他也确实提前安排了车驾前往西郊皇寺,再从皇寺前来西苑,将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 言罢,萧琂俯身从父亲的怀中打横抱起杨满愿,径直走了出去。 接触到殿外凛冽的寒风,杨满愿不禁冻得哆嗦了下,萧琂又将她抱紧了几分,并迅速登上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西苑,往东侧的皇宫而去。 涵元殿内,皇帝仍一动不动地坐着方才的位置,脸色阴沉如水,威挺伟岸的身影仿佛一座伫立的高山。 “陛下,西北传来急报,您看要不要……”常英小心翼翼地开口。 萧恪这才放下手中端了许久的药碗,眉宇间怒气萦绕,冷声道:“拿来。” 常英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心中五味杂陈。 真是造化弄人啊! 而另一头,回到东宫的二人稍作洗漱后,便齐齐上了床榻午歇。 金阙春深 第19节 萧琂接连两日未曾休息,眼下略有几分青黑,如今四下无人,他才松懈下来,流露出淡淡的倦色。 他将杨满愿环抱住,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愿愿别怕,孤回来了。” 杨满愿昨日受了冻,还有些头昏脑涨,只乖乖地缩在男人的怀里,一语不发。 两人困意上来,也不知是谁先睡了过去,不过须臾,帐中只余两道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待杨满愿再度醒来时,已是夜半三更。 如银霜般的月光洒落,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正立在轩窗边翻阅书卷,听闻动静他径自放下书卷往回走。 床榻这边,橙黄的烛光映在少女精致艳丽的脸庞上,莫名又平添几分柔婉妩媚。 萧琂眸光微暗,轻抚杨满愿圆润丰艳的脸颊,“愿愿可还有什么不适?” 杨满愿摇了摇头,一抬眼却撞上男人那双满含缱绻的眼眸,不禁心如鹿撞,双颊悄然绯红。 她还以为经过这个月的事,太子从此不会再与她亲近了…… 萧琂却认为自己身为丈夫没能保护好她已是极度失职,更不可能因此就与她疏远了。 满愿无端遭遇如此经历已是可怜至极,那欺负她的人还是他的父亲…… 他越想心中越是自责愧疚,低头在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落下一吻。 “孤在外一个月里一直很想愿愿。” “夜间尤甚。”他又补了一句。 他一下接一下地亲她,高挺的鼻尖轻轻蹭她娇嫩的脸颊。 他的亲吻压抑中透露着渴望,但仍是极致的温柔如水,与皇帝的蛮横粗鲁截然不同。 第38章 导火索? 已过立冬,东宫内殿已烧起了地龙,温暖如春,架子床边的锦帐不知何时已垂了下来,掩住一室春光。 被关在瀛台的整整一个月里,杨满愿每日提心吊胆,突然这样细雨和风般温柔的亲吻,她心中竟怦怦直跳。 萧琂对她又怜又愧,自然拿出千般耐心万般温柔来疼惜她,可在解开她身上的衣衫时,他眸底还是微不可见划过一丝幽黯。 少女莹白如凝脂的娇躯上遍布暧昧而扎眼的印痕。 这些显然都是另一个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 萧琂眼眶酸涩难忍。 父皇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前所未有的怒火骤然狂涌而上。 …… 与此同时,帝王銮驾才刚从西苑回到大内乾清宫。 魁梧高大的男人立在庭中,此刻周身萦绕着阴鸷暴戾的杀伐之气,整个人像是彻底融入浓稠的夜色中。 缄默良久,皇帝忽然沉声吩咐:“常英,命人去查查杨家,事无巨细,全部查来禀报朕。” 常英眼皮子直跳,心中暗道不妙。 圣上这是还没死心啊! 空旷阒静的乾清门广场,高大挺拔的男人身披一袭玄色鹤氅,金冠束发,腰佩长刀,岿然屹立广场正中。 萧恪年少登基,君临天下,坐拥江山万里,满朝文武莫不对他俯首称臣。 偏今日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挫败感,教他如何能冷静下来。 忽有细碎的霜雪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渐渐堆积在他宽阔的双肩,他却似乎浑然不知。 “圣上,下雪了,咱们回罢?”常英早已冻得瑟瑟发抖。 须臾,皇帝才“嗯”了一声,旋即踏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入了乾清宫内。 今日耽误了一整天,奏折再次堆积如山,他随手解开鹤氅放在一边,便坐在书案前埋头批阅起折子来。 宵衣旰食,朝乾夕惕,才是他这十数年帝王生涯的常态。 东暖阁外,常小喜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在义父常英耳畔道:“干爹,奴才听说杨尚仪还有个妹子,是同父同母的胞妹,想来模样差不离,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常英对准下腹狠狠踹了一脚,“你给我闭嘴罢!” “嘶……”常小喜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苍白如纸。 虽净了身,可那玩意儿该疼还是疼啊! “你可快收起这些小聪明罢!圣上岂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要的?” 常英自从得知皇帝半年前在御花园宠幸的小宫女就是杨尚仪,心底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圣上压根儿不是对女色解了禁,否则他身为天下至尊,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他这分明就是单纯对杨尚仪这个人动了心思啊! 常英又想起方才圣上吩咐的话,急忙派人去给锦衣卫递话,要把杨家上下乃至近亲远亲通通查一遍。 而今日早朝发生的事,不仅在朝野内外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乃至各地宗藩都开始蠢蠢欲动。 众人纷纷猜测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纠葛,可却独独无一人想到,导火索竟会是那个出身小门小户的杨尚仪。 第39章 幸好? 翌日早朝,皇帝宣布将于冬至日与太子一同前往奉先殿、太庙致祭。而顺利接回杨满愿,太子也极其配合,当场跪谢父皇,昨日的闹剧才算是落下帷幕。 朝会结束,萧琂阔步退出太和殿,前往文华殿补上尚未结束的早课。 他的伴读魏国公世子徐承宗已在此等候多时。 临近晌午,徐承宗便笑问:“太子殿下许久未曾与微臣手谈了,不如让微臣随您回东宫,对弈几盘?” 让妹妹妙华入东宫的事,上月太子离京赈灾前没来得及说,如今总算等到了机会。 萧琂淡淡一笑,“不了,孤恰好与杨尚仪相约今日午膳时分对弈一场。” 徐承宗闻言脸色微变,不假思索地问:“杨尚仪竟会下棋?” 杨氏那个空有美貌、胸无点墨的寒门女怎么可能会下棋?莫不是为了邀宠而胡诌的。 太子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清俊温润的眉眼之间极快闪过一抹锐芒。 他薄唇微抿,“杨尚仪自幼博览群书,满腹经纶,手谈自然不在话下。” 旋即,他从坐席起身,并淡定地示意身旁的舒庆等人移驾,举步往东宫的方向回去。 徐承宗却是惊得瞳仁微震。 杨氏博览群书满腹经纶?怎么可能…… 迟疑片刻,他跟上前去,言辞恳切道:“还请太子殿下听微臣一句劝,内宅妇人为了邀宠常会不择手段,还请殿下切勿偏听偏信。” 萧琂脚步微顿,侧身看向他,面色沉凝,当即挥手屏退左右内侍。 一时间,文华殿前的内侍与属臣们如同鸟兽散,纷纷朝四周散开避嫌。 太子负手而立,垂眸俯视这个比他虚长几岁但个头并不比他高挑的男人。 “伯轩,孤知晓你对杨尚仪有偏颇之见,已是屡次在孤面前搬弄是非,只是碍于杨尚仪的名声以及你我相识多年的情谊,孤才没有对你做出惩治。” “杨尚仪是将来的一国之母,你以为你区区一个公爵世子有何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到底是天家血骨,虽以温和宽厚著称,却也有居高临下的凛然气势。 徐承宗面露错愕,心底猛地一咯噔。 他忙不迭拱手作揖,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只是口直心快,并非有意冒犯杨尚仪……” “你们徐家打的算盘孤也一清二楚,回去告诉你的父亲,不必再惦记着往孤的东宫塞人。”萧琂语气却愈发冷厉。 徐承宗愣了下,整颗心如坠冰窖。 可没等他再说什么请罪的话,太子早已在众多内侍与属臣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徐承宗立在原地怔忡许久,莫名膝盖发软,几乎就摔倒在地。 在太子方才这番话之前,他确实仍将杨氏当作借住魏国公府的寒酸远亲看待,也从没正视过她。 他甚至坚信杨氏迟早会被废,东宫女主最终必是妹妹妙华的,如此一脸更不把她当回事。 如今他像是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待萧琂回到东宫时,杨满愿早已兴致勃勃地坐在棋盘等着了。 “殿下快坐下,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同妾身对弈过了!”她双眸清凌凌的。 上月被关在西苑瀛台时,皇帝每日在两头来回奔波,见着面就把她摁在身下狠弄,从不问她有何喜好。 常英倒是细心地问了几回,可瀛台那头就没一个人是会下棋的,她只能呆坐着棋盘前自娱自乐。 “愿愿要执黑子还是白子?”萧琂坐到她对面,眸底闪烁笑意。 他的侧脸温润俊雅,仿佛方才训斥徐承宗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黑先白后,杨满愿喜欢执白子,便将那盘和田玉白棋挪到自己面前。 萧琂手执黑子,率先在正中位置放下一枚黑棋。 他本想着谦让几分,可没下几步,他便意识到她的棋艺远比他想象中高超精湛。 平日娇憨可爱的小姑娘与他对弈厮杀起来竟是步步紧逼,二人的水平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棋局竟陷入了僵持的状态中。 思考如何破局的间隙,萧琂偶尔抬头朝她看去一眼,可往往一看便会失神片刻。 正对面的少女正盘腿坐在软榻上,身着洋红色宫装,眉眼如画,单手支着她圆润的下颔,静静注视着棋盘。 她这般全神贯注的认真模样,竟莫名教人心旌动摇。 冬日暖阳从她身侧的轩窗洋洋洒洒地映入,像是给她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金阙春深 第20节 萧琂心中暗暗庆幸父亲没见过她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否则…… 第40章 杀得你来我往? 岁暮天寒,殿外银装素裹,殿内却是一派暖意融融,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檀香。 这种晌午时刻是最容易教人昏昏欲睡的,但杨满愿完全沉浸在棋局中,格外精神抖擞。 半晌后,她忽然莞尔一笑,将手中的白子摆在棋盘靠外围的位置。 “殿下,到您了!” 少女眉眼微弯,眼波流转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空中撞上了。 四目相对,二人皆微怔了下,气氛骤然微妙暧昧了几分。 俊美无俦的年轻男人眸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杨满愿不由心跳如鼓,脸上发烫。 看着她失神还被发现了,萧琂耳尖微微泛红,忙垂下眼眸,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局之上。 这回轮到他陷入了沉思,杨满愿执的白子已将他所有能走的路堵得密不透风。 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心潮澎湃。 胸中仿佛被一汪热泉溢满,说不出的满足畅快。 与萧琂对弈的人里,皇帝常是碾压之势将他击得溃不成军。而伴读徐承宗棋艺略逊色于他,也能稍稍厮杀一阵,只能说差强人意。 东宫的属臣中也有棋艺精湛之人,但在他面前却顾忌颇多,鲜少会全力以赴。 杨满愿端起红枣姜茶轻抿了几口,蓦然想起来什么,神色微变,急忙借口更衣去了净室一趟。 今晨刚醒来她发现自己推迟许久的月信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被关瀛台的整整一月里,因月事迟迟未至,她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方才杨满愿盘腿久坐,全神贯注在棋局上,连月事带稍移了些位置都全然不觉,果真弄脏了亵裤。 杏云与素月有条不紊地替她换上新的月事带与亵裤。 昨日太子将她接回东宫时,杏云也跟着回来了。 而上回与杏云一起陪同杨满愿前往御花园、又被卫淑妃使唤去传太医的丹桂,早被太子寻了个错处调拨去别处当差。 忆起丹桂,杨满愿不禁又想起了卫淑妃,心底莫名生寒。 先皇永顺帝后妃众多,但大多在皇帝即位之初就挪到了别宫颐养天年,唯独庄贤皇后徐氏与太子生母卫淑妃仍留居宫中。 且这二人一个比一个怪异,正好与她两度在御花园偶遇圣上都有关系…… 历来以孝治天下,太子温和谦逊,杨满愿不可能主动与他谈论他的嫡母、生母有何异常。 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自己小心着些了。 小半晌后,杨满愿款步回到内殿,并在方才的位置坐下。 方才等待的间隙,萧琂已决定“宁失数子不失一先”,颇为大胆地走了一步险棋,就等着看她将如何应对。 杨满愿微微一怔,也没想到他会走这一步,局势再次剑拔弩张起来。 从晌午直到天黑,二人在棋盘上杀得你来我往,硬是没能分出个胜负。 到了晚膳时分,他们不得不休战,命人将僵持的棋局绘画下来,待下回再有闲暇时间再继续。 梳洗过后回到床榻上,男人忽然低声问:“孤听闻过几日似乎是薛淑人的生辰,愿愿可想出宫为淑人贺寿?” 薛淑人是指杨满愿的母亲薛淑兰,她身上有个三品淑人的诰命,故而如此称呼。 杨满愿倏地掀起羽睫,面露惊诧,“妾身可以出宫为母亲贺寿?” 她此刻长发披散,身上一袭淡粉色寝衣,双颊绯红,杏眸湿漉漉的,泛着潋滟水光。 萧琂心尖微颤,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自然可以出宫,但需要微服出行,否则会惊扰百姓,以及寿礼还需愿愿备下,孤也不知薛淑人的喜好,担心准备不周。” 杨满愿惊喜交加,主动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撒娇,“殿下对妾身真好,连妾身母亲的生辰都放在心上。” 别说他是堂堂一国储君,就是许多平民百姓也鲜少会记着岳母的生辰的。 今日杨满愿才刚因深觉宫中危机四伏而不太敢宣召母亲与妹妹,正好太子就主动提议带她出宫省亲了…… 她这般投怀送抱,萧琂身上倏地燥热了起来,喉结滚动几下。 不假思索的,他俯身吻住了少女饱满红润的樱唇。 今日对弈时,他早想这么做了。 亲吻的动作温柔绵密,像是缠绵悱恻的春风细雨,丝丝绕绕,引人沉沦。 杨满愿很快就浑身软了下来,好似没骨头似的瘫软在男人结实精瘦的臂弯里。 随着二人越发情浓,衣衫层层解开,她才猛然惊醒。 “殿下别,今夜不可以……”她急忙挣扎几下,声音却娇媚欲滴。 “为何今夜不可?”萧琂眼角的热意蔓延到耳后。 杨满愿潮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妾身月事来了,不方便……” 萧琂微怔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在大婚前翻阅过的秘戏图也曾提过女子每月一度的癸水。 当时他虽觉不解但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知晓她亦要每月出血数日,他的心脏像被莫名攥了下。 “会疼吗?”他小心翼翼地轻抚少女地小腹。 杨满愿羞赧地摇摇头,许是她生得丰腴微胖,身子还挺康健的,每逢月事几乎没什么不适,也就需要时常更换月事带麻烦些。 萧琂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浑身的燥热,并将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系好。 躺下来后,杨满愿莫名想起内府派往杨家的教习女官所说的话—— 若是信期或孕期不方便侍寝时,她应该贤惠地主动提议太子收用婢妾…… 思及此,杨满愿撇了撇嘴,她才不要给自己添堵。 须臾,东宫寝殿彻底沉静了下来,两人相拥而眠。 转眼到了数日后,杨尚仪之母薛淑人的生辰到了,因杨父在外执行公务无法赶回,侍郎府只打算小办一场。 就在杨满愿与太子乔装打扮过即将乘车出宫之际,一个乾清宫的小太监火急火燎冲了过来。 “启禀太子殿下,圣上急召,命您速速前往乾清宫!” 第41章 皇帝似被戳中痛处? 车马与同样乔装打扮过的护卫已立在东宫徽音门与皇宫东华门之间的广场前,随时可启程前往城东杨府。 雪后初晴,日光和煦,地上的积雪被提前清理过,而各宫殿宇上的琉璃瓦仍覆盖着银白。 杨满愿听闻圣上急召,心中微微一沉。 萧琂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今日天色不错,愿愿先带着寿礼出发罢,孤随后就到。” “妾身先独自前往?”杨满愿杏眸圆瞪。 她还以为,太子被宣召至乾清宫,今日出宫省亲兼贺寿的行程就要取消了。 萧琂轻笑,温声道:“薛淑人想见的本就是愿愿,孤倒是无妨,你先去罢,孤保证一定晚宴前到。” 临行前,他又揉捏了下她柔软可爱的小手。 两人贴得紧,且外氅衣袖宽大,周围一众内侍宫女也不敢直视他们,故而并无人知晓他们之间的亲昵举动。 杨满愿点点头,圆润小脸红扑扑的。 她发现了太子殿下格外喜欢捏她的手,而另一个男人也总爱捏她的脸。 她虽生得丰腴圆润些,可有这么好捏嘛…… 车轮“轱辘轱辘”轧过空阔的宫道,两人就此朝相反的方向分开。 杨满愿刚抵达城东澄清坊的杨府大门,迎面便遇上了个身着紫色锦服、眉目清秀的少年。 正是她那年方十六的姨表弟徐淮英。 徐淮英见到她后恍惚了片刻,旋即双眸发亮,“满愿姐姐?” 杨满愿微微颔首,笑盈盈道:“是我,好久不见淮英又长高了。” 少年霎时羞得烧红了脸,心跳如鼓。 他们表姐弟二人只差了一岁,但女孩子天生长得更快些,自幼皆是杨满愿比他高半个头。 如今十六岁的徐淮英终于开始猛窜,一下子窜得比表姐高了半个头,说不准还能继续再长高些。 两人并肩踏入杨府,他们二人的母亲薛氏姐妹早在廊前等着了。 杨母薛淑兰瞧见女儿,眼圈倏地红了,正要按规矩行礼就被女儿拦了下来。 “今日是微服前来,阿娘不必多礼。”杨满愿亦是眼眶泛酸,声音微微哽咽。 薛淑兰月前听说太子出京赈灾而女儿莫名跑去西郊皇寺祈福便隐隐觉得不对劲。 女儿喜好读书与下棋,压根儿不信神佛,怎会自请前往佛寺清修呢? 这一整个月里她每日提心吊胆,偏丈夫又在外忙碌,更让她没了主心骨。 今日见到女儿好好地站在眼前,那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一旁的薛姨娘急忙劝道:“尚仪大人难得回来省亲,淑兰你哭什么呀?这是大喜事呢!” 杨满愿也安慰了母亲几句,旋即环顾四周,也没瞧见妹妹的身影。 “真真呢?她又跑哪儿去了?”她软声问。 她的胞妹闺名静真,年十三,只因她自生下来就格外爱闹腾,杨父杨母才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可惜没什么用。 杨满愿在家时每日不是在念书就是忙着到处找妹妹,或者按着妹妹陪她下棋。 金阙春深 第21节 “不管那疯丫头,一会儿就自己出来了。”薛淑兰抹了一把泪,又问:“不是说太子殿下也要来?怎么……” 杨满愿笑道:“殿下有事要忙,说了晚宴前会过来的。” 另一头,萧琂阔步穿过乾清门,便见身着玄色鹤氅的高大男人手执一柄十力弓,眼神锋锐,周身散发着沉郁的压迫之势。 一如上月东宫大婚之初父皇宣召他前来的场景。 萧琂怔了下,突然明白新婚次日父亲为何会一反常态地询问他们是否圆房,想来那时父亲便…… 忽而“嗖嗖”数声,箭矢飞射而出直穿数十丈之外的靶心正中。 默了片刻,萧琂如往常般拱手,“父皇春秋鼎盛,果真英武。” 只是他的话中再无昔日的崇拜与孺慕。 皇帝也如上次那般将手中的十力弓递到儿子手中,这次却是一言不发,只目光沉凝地看向他。 萧琂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许是心中憋了股气,他行云流水般张弓搭箭,毫不费力便拉开这柄足有一百二十斤拉力的十力弓。 顷刻间,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起,羽箭飞驰而去,同样直穿靶心正中,甚至将皇帝方才射中靶心的箭击落在地。 连皇帝都有些诧然,挑眉沉声道:“看来,子安近来确实进步神速。” 萧琂随手将弓箭放在身后的鸡翅木弓架上。 “若父皇再无旁的要紧事,儿臣就先告退了,今日薛淑人三十六寿辰,儿臣与杨尚仪须准时赴宴。” 闻言,皇帝眉宇间极快掠过一丝阴戾。 “子安,杨氏与你不合适。”他眸中寒芒闪动,冷冷地道。 萧琂神情淡然,“儿臣上月在此也说过了,杨尚仪很好,秀外慧中,也与儿臣志趣相投。” 他今日准备陪同杨满愿微服出宫,如今身上只着一袭偏素净的玉色锦袍,外披深灰色大氅,银冠束发,腰无配饰。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缓缓道:“你是一国储君,朕的继承人,朕不希望看到你每日沉溺情爱女色无法自拔的蠢样。” “那父皇呢?”萧琂哂笑反问。 皇帝似被戳中某个痛处,眼神刹那黑沉,“朕与你不同,朕能控制。” “父皇控制住了吗?”萧琂平静地问。 并没有。父子俩心知肚明。 若他控制住了就不该强抢杨满愿。 皇帝薄唇紧抿,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手背青筋浮起。 “半年前杨氏已是朕的女人,错把她指给你的确是朕的过失,朕会弥补你。” 萧琂神色遽然一凛,缓声道:“父皇若有心弥补,别再干涉儿臣与她之间的事即可。” 今日天清气朗,积攒数日的霜雪渐渐消融,顺着屋脊“滴滴答答”流淌而下。 心底各种情绪纷涌而上,皇帝双眼微微充血,再睁眸时,眼底难掩赤意。 “子安,朕似乎从来没与你说过先帝是如何驾崩的?” 萧琂眉心微蹙,没明白父亲为何话锋突变。 第42章 倍感意外? 临近申时,萧琂特意绕了条偏僻些的路,快马加鞭往城东澄清坊杨府去。 骏马飞驰,耳畔风声飒飒,方才父亲的字字句句却不断在他脑中回响。 萧琂隐约猜测过生父是如何“英年早逝”的,可真正亲耳听见完整的前因后果,仍是倍感意外。 但,他并不认可父亲的观点。 他不是先帝,更不会步先帝的后尘。 杨府大门外,早有今晨跟随杨尚仪前来的护卫在此侯着,远远见到太子惯用的神驹,他们忙不迭上前迎接。 杨府附近的街市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萧琂不得不放慢了骑行的速度。 看着两侧川流不息的人潮,他莫名忆起大婚当日亲自前来迎亲的画面,有些忍俊不禁。 那日他完全是公事公办,若早知会与她如此志趣相投,他当日定会更重视一些。 杨家如今虽风头无两,但宅邸布置十分清简素朴,连奴仆也没几个,空荡荡的。 主院堂屋内则截然不同,四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长桌上摆满各式瓜果糕点,一派喜气洋洋。 杨满愿端坐在正中主位,寿星薛淑兰坐在她的右侧,其余人依次按辈分往下坐。 在小厮的带领下,萧琂一路进入主院,但尚未进入堂屋,他的视线就被下首那个目光灼灼盯着杨满愿看的少年吸引了。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微妙的不快。 堂屋内也不知是谁先发现太子的降临,众人纷纷起身,恭恭敬敬行礼。 “不必多礼,是孤来迟了。”萧琂温和轻笑,“今日是薛淑人的寿辰,祝淑人萱堂日永、康乐宜年。” 他待人一向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无处不透露着温润儒雅的储君气度。 薛淑兰闻言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她真不敢当作女婿来看待,且还是当朝皇太子,将来的天下之主。 杨满愿笑着上前迎他到正中主位坐下,其余人皆识趣地往下再挪一个位次,腾出空位给她坐。 徐淮英将表姐的欢喜看在眼底,眸光瞬时黯淡了下来。 萧琂也是这时才看清了他的长相,认出他是伴读徐承宗的庶弟,似乎叫徐淮英? 一时间,堂屋里的众人变得拘谨了起来,再不复方才的欢声笑语。 恰好这时,一直不见踪影的杨静真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中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长寿面。 她笑得眉眼弯弯,“祝阿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话音刚落她便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太子殿下与长姐都在,当即手忙脚乱地将长寿面搁在桌案上,并福身行礼。 杨满愿低声与身旁的太子解释:“这是妾身的胞妹静真。” 萧琂微微颔首,并温声唤了句“免礼”。 杨静真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神色讪讪的。 她与长姐杨满愿有四五分相似,却是一张俊俏的瓜子脸,身段纤瘦如柳,与面如满月、珠圆玉润的长姐大相径庭。 既人彻底齐了,寿宴也就开始了。 虽是个极小的家宴,但薛姨娘还是请了几个小戏子来演《麻姑献寿》《众天仙庆寿长生会》等戏目。 抑扬顿挫、出神入化的唱腔响起,不断在宽敞喜庆的堂屋里回荡,余音绕梁。 “孤记得愿愿的生辰也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萧琂忽而垂首,附在杨满愿的耳旁压低声道。 如今已是冬月初,杨满愿生在正月十六,正好是上元节次日,至今还有两个月左右。 杨满愿脸上微热,小声道:“没有,殿下送什么妾身都欢喜。” “殿下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又问。 萧琂心中略有些不自在,“四月初二。” 他与杨满愿同龄,但月份要小一些。 好在杨满愿并没有想到这上头,只是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日子。 坐在下首的徐淮英将他们二人的亲昵互动尽数收入眼底,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本以为表姐会是他的。 年初,杨满愿待选秀女期间,徐淮英也在闭关备考童试,只等考取功名后请求父亲魏国公到杨家提亲。 如今他年方十六已有了秀才功名,可表姐却成了一品尚仪,掌管凤印,再不是他可以奢想的了。 徐淮英在看着他们,萧琂亦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他心中愈发肯定了方才的猜想。 这徐家二小子必是对愿愿有意。 记起宫里另一个虎视眈眈的人,萧琂心底腾起一丝恼意。 待宴散,重新坐上回宫的车马,杨满愿怏怏垂下眉眼?,神色低落如暮云。 这座宅邸是宫里才赐下的,但父母妹妹皆住在此,她私心里也觉得这儿才是自己的家。 萧琂心中不忍,捏捏她的小手安慰,“愿愿别伤心,过些日子孤再陪你出来。” 杨满愿惊喜抬眸,对上男人柔和澄澈。的眼眸,心尖微微一颤。 “可以吗?”她试探着问。 “自然可以。”萧琂低头,吻落在少女的眉心。 电光石火间,马车莫名颠簸数下,他下意识将杨满愿紧紧护入怀中。 马车终于平缓了下来,车帘外响起舒庆的声音:“两位殿下恕罪,天色太黑了,地上的石子一时没察觉。” 萧琂喉结滚动,沉声道:“无妨。” 被他禁锢在怀中的杨满愿面露赧色,尝试挣脱几下却纹丝不动。 她的月事是今日才彻底干净的,两人已素了足足六日。 被皇帝关在瀛台没日没夜地宠幸了一月,她发觉自己的身子好像……好像是坏掉了。 第43章 不受控制? 夜色融融,缓慢前行的马车看似寻常,实际内有乾坤。 内里不仅极其宽敞,能同时容纳四五人同坐,还布置极佳,应有尽有。 金阙春深 第22节 京师内有宵禁,此刻夜色已深,周遭除了车轮滚滚的声响,只余他们二人急促紊乱的呼吸与“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杨府与皇宫距离极近,约莫六七里的路程,不消多时马车便经从东华门入皇宫,再从徽音门进东宫。 马车方停下,萧琂便打横抱着杨满愿径直阔步进入殿内。 他步伐极快,留守东宫的几个小太监一时竟没一人敢凑上前。 待反应过来,他们又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圣上可还在里头啊! 东宫正殿西侧临窗处,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后正立着一个高大威挺的男人。 皇帝今日从儿子口中听说他与杨满愿“志趣相投”,脸色阴沉得可怕,待儿子离开便命人细查东宫的日常起居。 这一查才知,太子与杨满愿闲暇时会对弈手谈几场。 他从不知杨满愿竟会下棋,甚至棋艺颇为精湛。 一时间,他脑中充斥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恍惚中,他只着单薄的常服走出了乾清宫。 随侍的常英等人吓得急忙要给他披散大氅,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刺骨寒风扑面而来,他阖上双眸,想借这凛冽冰凉的触感试图让自己清醒冷静些。 自记事起,“克制”二字就深深印刻在他脑海深处。 御极多年,他从来严于律己,也是如此对儿子言传身教,可如今他发现自己引以为荣的自制力好似正在一点点失去。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可就在思绪飘忽之际,他已踏着浓稠夜色来到东宫。 太子与杨满愿前往杨府贺寿,只余数名小太监留守东宫,一见到如此威严凌厉的圣上降临,几人吓得战战兢兢。 正殿西侧的屏风后,黄花梨木软榻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盘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 皇帝凝神细看,一眼便知执黑子的是太子,既如此,执白子的自然是杨氏了。 双方可谓旗鼓相当,只是白子走势极其刁钻,可见执棋者是个爱剑走偏锋的。 他开始在脑中复盘二人的对弈经过,一股莫名的酸涩如墨汁入水在心头化开。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那杨氏竟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恰好这时,一阵橐橐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二人急促而紊乱的喘息声,皇帝微怔了下。 杨满愿隐约意识到殿内多了股熟悉又可怕的气息,便小心翼翼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她竟撞上了一双幽深墨眸。 圣上怎会在东宫?像有炮仗在耳边炸开,她脑中嗡嗡作响。 不知为何,眼下却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羞耻感。 再一次目睹他们二人亲密相拥,皇帝咬了咬后槽牙,咽下满腔的血腥气。 他身为天下至尊,世间万物皆唾手可得,唯独一个她…… 一种疑似愠怒的情绪在他的血液里流窜,无以名状又无处发泄。 他很清楚自己并非单纯贪恋美色,否则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他何必执着这个女人。 当日初次宠幸她时他就该意识到她的不同,若放在往常敢有旁人缠住他的腿,他早把人踹开了。 如此旁若无人地与杨满愿恩爱缠绵,连角度都是特意设计的,不过是为了让父皇彻底死心。 愿愿是他的。 他不可能拱手相让。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杨满愿的反应。 她今夜反应大得不可思议,让他没办法不去联想她与父皇在西苑瀛台的整整一个月里是如何度过的。 以及早晨父皇说的半年前已要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有许多他并不知情的秘密,萧琂心间涌起?一阵洪波似的酸涩。 心念电转间,他忽然轻声问:“愿愿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而立在屏风后的高大男人心神一凛,脸色瞬息变得铁青。 他上月没日没夜宠幸杨满愿,为的就是让她早些怀上他的孩子。 自从强抢杨满愿后他便隐约生出种危机感,若是日后真到了父子反目成仇的地步,他还是得有自己亲生的继承人。 他从前不愿勉强自己为了繁衍子息而近女色,如今有了愿意碰的女人,自然而然也想要个亲生的后嗣了。 只是他没想到杨氏对儿子的影响这么大,才短短一个月就用个胡诌的梦在朝堂上把他打个措手不及。 萧琂低头亲了亲她香汗涔涔的额头,“愿愿,咱们生一儿一女可好?” 软烟罗帐子里,他低沉温柔的嗓音格外好听,杨满愿不禁一阵心悸,“好……” 皇帝双眸赤红,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 他也丝毫没有要伪装收敛的意思,明目张胆走出了东宫正殿。 第44章 哀家帮你得到杨氏? 数日后,三大节之一的冬至节来了。 清晨,皇帝携太子亲自前往天坛、地坛、奉先殿、太庙、社稷坛,向天地祖宗社稷一一致祭。 夜间,宫里还有一场冬至宴,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皆携带家眷赴宴。 魏国公如往常般带夫人与长子长女前来,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靠前的席位。 忽然一声阴柔尖锐的声音响起:“杨尚仪驾到——” 席间众人纷纷起身,毕恭毕敬行礼。 半晌,杨满愿才终于款款而至,身着厚重繁丽的翟衣礼服,头戴三龙三凤金冠,装束华贵雍容,前后簇拥着十数名宫人。 徐承宗与徐妙华兄妹俩下意识抬眼,皆不由怔住,这真是昔日借住在他们家的寒门小户女杨氏? 没等众人坐下,太子、皇帝、姜太后接连而来,众人循环往复地行礼,才算正式开宴。 酒过三巡,姜太后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向来冷情冷性的皇帝隔三差五就往杨尚仪那边瞧? 冬至大宴设在保和殿,殿前檐下设中和韶乐,钟鼓齐鸣,礼乐声声,气氛庄严肃穆。 帝王御座位于正中上首,东侧是皇太子座,西侧是皇太后座,王公大臣则依照品级大小依次往南列席。 自大婚以来,杨满愿还是初次出席如此盛大的宴席,竟紧张得手心冒汗。 萧琂察觉到她的忐忑,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 这小动作仿佛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逐渐轻松,太子与杨满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眸底闪烁笑意。 皇帝看在眼里,薄唇抿紧,险些捏碎手中精致小巧的影青釉高足酒盏。 姜太后一如既往地浓妆艳抹,珠围翠绕,只是今夜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凤眸斜挑,精光闪烁。 她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皇帝的眼光不错,选了个好尚仪,只是……” 皇帝神色遽然微变,剑眉拧起。 萧琂与杨满愿的席位极近,自然也听到了姜太后这番话,两人悄悄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宴散离席,在文武大臣们排山倒海般的恭送声中,姜太后突然要求皇帝送她回慈宁宫。 这点表面功夫皇帝倒是没有拒绝。 一众宫人太监手提宫灯簇拥着这对母子俩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朱红宫墙彻底融入夜色之中,凛冽朔风习习,从宽敞的宫道呼啸而过。 姜太后忽而将声音压低:“唉,年初选秀时,哀家本是打算将杨氏选给你当贵人的……” 这话倒不是现编的,初选那日她选看到最后都已经乏了,可一瞧见艳丽丰润的杨氏便倏地眼前一亮,莫名觉得她能俘获儿子的心。 知子莫若母,果真不错。 皇帝一言不发,眸色晦涩难明。 也就是说,若没有那道给太子指婚的圣旨,被他宠幸过的“小宫女”迟早会被太后送到他跟前。 可惜没有如果,他就是亲自拟定了那道圣旨,将自己唯一的女人送给了儿子。 姜太后见他如此,便知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她又压低声语重心长道:“哀家到底是你的亲娘,不会害你,你想要杨氏哀家可以帮你。” 姜太后的出身并不高,却是历朝历代极其罕见的二帝之母。 美中不足的便是膝下两个儿子皆非她亲自抚养,与她也不甚亲近。 她的长子永顺帝萧惟,因是皇长子,生下来便被当时长年无子的陈皇后抱养。 次子萧恪是皇三子,生下来又被文帝的宠妃兼表妹唐皇贵妃抚养。 好在陈后、唐妃皆薄命,最终只有她熬上了皇太后的位置。 因与两个儿子皆不亲近,姜太后格外宠爱母家姜氏一族的子侄,也渐渐把他们惯得无法无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先皇永顺帝是个仁善软弱之人,对于生母家外戚的横行霸道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任皇帝萧恪却截然相反,铁腕雷霆,薄情冷血,即位之初就雷厉风行处置大批祸乱朝纲的姜氏族人。 姜太后本人曾屡次三番亲自为娘家人求情,可惜皇帝完全不为所动。 眼看着姜家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罢免的罢免,姜太后心中后悔莫及。 早知如此就不该为了打压儿媳而另立这个狼心狗肺的次子。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一晃十数年过去,姜太后年纪渐长,一面惦记着拉拢太子,一面又开始想着与皇帝缓和关系。 最重要的是,在她看来,未来的一国之母让杨氏一个小户女占着实在是太浪费了些。 金阙春深 第23节 默了须臾,萧恪沉声道:“不劳太后费心,朕自有安排。” “你能有什么安排?且等着,哀家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姜太后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东宫正殿, 四周宫灯点燃,殿内照耀得恍如白昼。 在杏云素月等人的围绕下,杨满愿才一一拆下周身繁杂的礼服与妆饰。 太子自行洗漱更衣过后,负手立在微微敞开的轩窗前,冷清月光洋洋洒入。 回想方才宴席上姜太后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心中骤起波澜。 杨满愿梳洗完出来便微怔一下,只见男人一袭竹青色常服静静立在月色中,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 “殿下怎么站在这儿?”她款步上前笑着问。 萧琂抬手抚摸她披散的长发,“没什么,孤想着愿愿爱看书,东宫书房的藏书还是略少了些,改日带你去文渊阁逛逛。” 杨满愿惊喜,“好呀,妾身早就听闻文渊阁收纳天下藏书,没想到有朝一日也有机会能进去看看。” 昏黄的烛火跃动,照亮她圆润白皙的脸庞,一双杏眼水光潋滟,如含星子。 萧琂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俯首亲了亲她,“是孤考虑不周,早该陪愿愿去看看了。” 杨满愿双颊晕红,心如鹿撞,主动环住他精瘦的腰身。 第45章 男人的本质? 冬至后,临近年关。 杨满愿今日方起身便见窗外庭中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不禁惦记起在外清丈土地的父亲。 就在她正欲提笔写封家书时,姜太后突然派人前来东宫宣她到慈宁宫一趟。 杨满愿满腹狐疑,但也只得动身前往。 天地间似被阴霾包围,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灰蒙蒙一片。 风雪怒吼狂奔,虽有宫人提前清理积雪,抬轿辇的小太监们还是走得极慢,只能一点一点迎着风口往前挪。 下轿辇后杨满愿特意吩咐给方才清道的宫人和抬轿辇的小太监分发热姜茶,再额外赏半个月的月钱。 她如此大方,自然是因为太子近来已将东宫存银的库房钥匙和账目都交给她管,且她身为尚仪亦有俸禄。 慈宁宫内地龙烧得极旺,方一步入,融融暖意扑面袭来,浓妆艳裹的妇人早已端坐在檀木软榻上等着了。 姜太后上着枣红色百福纹交领长袄,下系绛紫色襕纹马面裙,手里抱着一只浑身纯白的长毛临清狮子猫。 行过礼后,杨满愿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太后娘娘宣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哀家听说,尚仪的棋艺颇为精湛?”姜太后给怀里的狮子猫顺毛,凤眸微微扬起。 杨满愿脸上讪讪的,“回太后娘娘,只是略通一二,算不上精湛。” 姜太后好整以暇地说:“无妨,精湛也好,略通一二也好,哀家是对下棋一窍不通,但又实在好奇得紧,不如尚仪来教教哀家罢?” 杨满愿拿不准她这是何意,只好应下,“能侍奉太后娘娘是妾身之幸。” 话音方落,一个大宫女便端来一副酸枝木镶嵌银丝所制的棋盘与和田玉所制的黑白棋子。 杨满愿立在小几前,温声细语地向讲解对弈的基本规则,又分别握住一黑一白在棋盘上摆放示意。 她越说越是兴致盎然,双眸似有光芒闪烁。 殿中熏烟袅袅,博山炉里燃着安神的佛手沉水香,再配上少女软甜的低语,简直教人昏昏欲睡。 姜太后只觉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赶紧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本就不是真心要学棋,也就把转移力放在了这出身小户的孙媳身上。 只见她容貌秾艳姝丽,身姿丰腴有致…… 虽如此,却丝毫不显俗媚,反倒是透着股甜净娇憨的气息,怪不得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姜太后自认深谙男人的本质。 昔日文帝嘴上称挚爱弱柳扶风的唐皇贵妃,可每回幸她时还不是对她爱不释手? 太过风骚的他们嫌俗,太过单纯的他们又嫌没滋味,如此丰艳耀目又纯真烂漫的美人,世间恐怕就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杨满愿自然看出来姜太后压根儿没有听她的讲解,但仍是兢兢业业地细说着,并自顾自地走棋。 待晌午时分,姜太后实在困倦得撑不住了,才把她放回了东宫。 彻底退出慈宁宫,杨满愿才松了口气。 可没成想,接下来一连数日姜太后都日日宣她前往,不是让她教下棋,就是让她念佛经。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茯苓笑道:“太后娘娘平日时常难以入眠,自从尚仪常来,娘娘的睡眠都好多了。” 杨满愿心下诧然,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催眠安神的作用。 此后每日再来慈宁宫,她也不再如起初那般拘束紧张,与姜太后相处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临近元旦,姜太后每日抱在怀里顺毛的狮子猫不见了。 慈宁宫上下闹了个人仰马翻,终于在荒废的后配殿某处角落里找到了太后娘娘的爱宠。 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乖巧小猫儿正被另一只看起来极壮实的凶悍黑猫摁在身下交尾,发出细细的嗷叫。 姜太后听说后,忍不住啐了一句,“春天都没到,猫儿狗儿都开始发春了。” 不知为何,杨满愿心底莫名咯噔了下。 姜太后又忽然看向她,“你入东宫也有四个月了罢?身子可有什么动静?” “回太后娘娘,还没有……”杨满愿脸颊瞬染绯红,她的月事昨日才又干净了。 除开她不愿回忆的那一个月外,她与太子每日同寝居,敦伦燕好也极频繁,可每月一度的癸水还是很规律。 姜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眸端详自己双手指尖染满的鲜红蔻丹。 默了片刻,她又道:“今日尚仪就在慈宁宫侧殿里午歇罢,哀家午后还想让你替哀家抄写几卷经书。” “是。”杨满愿别无他想,只乖巧地应下。 午膳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茯苓亲自为她引路,将她带到了慈宁宫的东侧殿里。 殿里已提前烧了地龙,正中央的桌案上摆着个莲花状的鎏金香炉,熏着独特的异香,浓郁芬芳却也不会刺鼻。 杨满愿在杏云素月的伺候下解开外衫,只留下内里的软缎中衣中裤,便躺上了床榻。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觉身上一凉,可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男人身上独有的雄浑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无意识地颤了颤身子。 第46章 朕算什么?? 依本朝旧例,每年腊月二十起各官署衙门皆“封印”不再办公,每日早朝也暂停,直至正月二十“开印”才恢复。 虽已“封印”,但皇帝鲜少闲下来,转身就领着一群武官跑到南苑围猎去了。 姜太后屡次派人去乾清宫,愣是没能逮住他。 南苑是京师一带最大的猎场,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 几个月前杨满愿曾小住过的西苑与皇宫相毗邻,而南苑则位于皇宫以南五十里外。 直到除夕前一日,浩浩荡荡的帝王銮驾才启程回皇宫。 刚踏入乾清门,慈宁宫的小太监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 被帝王冷厉威迫的气势所摄,小太监卑躬屈膝,战战兢兢,“启禀圣上,太后娘娘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皇帝步伐顿住,剑眉蹙起,“什么要事?” 小太监颤声道:“太后娘娘说,有人在慈宁宫等着您,娘娘还说,您若不过去就再没机会了……” 皇帝神色微凛,他身后的常英更是惊得瞪大了眼,“圣上,这……” 姜太后近来时常宣召尚仪前往慈宁宫的事在宫里人尽皆知,是何人在慈宁宫等着,昭然若揭。 这一刻,萧恪终于体会到了兄长临终前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的酸楚。 御宇十数载,他对外开疆拓土收复失地,对内大刀阔斧整顿吏治,平衡各方势力,唯独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 不甘的情绪渐渐压过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藤蔓一般在血液肤肉里生长四散。 明知是母亲精心设下的陷阱,他与兄长最终还是前赴后继接连往陷阱里跳。 待圣驾抵达慈宁宫,杨尚仪身边随侍的宫人全被姜太后找借口打发了,东侧殿只余床榻上正酣畅熟睡的少女。 少女身上只着鸭蛋青色软缎中衣中裤,殿内地龙烧得旺,绣被都被她踢到床角去了。 她双颊酡红,樱唇微启,鬓边泛着薄薄的香汗,晶莹剔透。 皇帝尚未靠近,那种身体无法自控地感觉便又来了。 他薄唇抿紧,眸色又深又黯,脑中的理智与情欲仍在来回拉扯,可他的人已经走到了榻边。 “啊……”睡梦中的少女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哦。 圣,圣上怎么会在此……! “喜欢吗?乖乖随朕回西苑,朕也可以这样疼你,可好?” 此话一出,杨满愿猛然惊醒,整颗心提了起来。 迟疑好一会儿,她嗫嚅着恳求:“不要去西苑,陛下也不要让太子知道我们的事好不好?” “你说什么?”皇帝蹙眉,眸底盛满难以置信。 杨满愿被他盯得窘迫至极,声音发颤:“妾身还想回东宫,求求您,妾身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萧恪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浑身血液极速沸腾又极速冷却,唯独心口那团火仍熊熊燃着,烧得他理智全失。 “你与太子情投意合,朕算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金阙春深 第24节 杨满愿被问得心底发虚,脸颊烫得快冒烟了。 第47章 像被下了蛊? 他循循善诱地说:“乖乖给朕生个孩子,朕会立你为皇后。朕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你继续跟着太子焉知何年何月才能坐上皇后的位置?” 他竟不惜拿出皇后之位来当诱饵,杨满愿愣了下,随即支支吾吾地说:“不,妾身要回东宫……” 她大着胆子道:“就算陛下再把妾身关起来,太子殿下一样会去把妾身接回来的。” 上回被关在西苑时,她是没想到太子还会想方设法把她弄出来,如今她渐渐摸清了太子的性子,也有了反抗的底气。 “你!”皇帝眼尾泛红,粗壮臂膀的青筋根根毕露。 再想到皇帝为了占有她,不惜与姜太后合起伙儿来骗她,杨满愿心中委屈到了极点。 她哽咽着说:“除非太子殿下主动废弃妾身,否则妾身永远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皇帝似被冰水兜头淋下,冷到极致,心底钝钝的疼。 另一头,太子刚结束午课便从文华殿回到东宫。 得知杨满愿在慈宁宫他也不太意外,近些日子姜太后确实频繁传召杨尚仪前往。 明日便是除夕,杨满愿的生辰近在咫尺,萧琂正想趁她不在好生准备这份生辰礼。 他手执削刀,神色专注认真,一点一点将特意命人寻来的上好楠木雕刻成棋盘的形状。 礼物虽不算新鲜罕见,却是他耗费心血精力亲自雕刻而成,只希望能博得杨满愿一笑。 立在他身旁的舒庆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间滑落。 迟疑良久,他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太子殿下,奴才听说,圣上刚从南苑回宫就先去了慈宁宫……” “杨尚仪今日晌午也在慈宁宫歇下了……” 舒庆是侍奉太子多年的首领太监,上回太子前往西苑接人他都是随侍在旁的,自然清楚圣上对杨尚仪有那种意思。 他也委实看不惯太子为着这么个寒门小户出身的杨尚仪屡屡与圣上起冲突,巴不得圣上给太子换个出身名门的正妃才好。 闻言,萧琂倏然抬起眼帘。 “怎么不早说。”他眼中透出审视的冷厉寒光,面色阴沉如水。 没等舒庆解释,萧琂便起身大步流星走出了殿外,直直往慈宁宫的方向去。 与此同时,慈宁宫正殿。 午歇罢,姜太后仍倚靠在床榻上,仍由数名小宫女为她捏肩揉腿,大宫女茯苓则是拿着象牙篦子为她通发。 稍一发现太后头上有霜白的发丝,茯苓便不动声色地用巧劲儿拔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太后扫了一眼窝在角落酣睡的狮子猫,忽然问:“东侧殿那头如何了?” 茯苓小心翼翼回道:“圣上约莫午时二刻的时候进去了,现下在里头待了已快有两个时辰。” 姜太后微怔,“这两个多时辰都有动静传出来?” “是,听禀报说,杨尚仪起初还哭了几嗓子,后面哭不出声了,但……那种声响还有。”茯苓越说越小声。 姜太后凤眸微挑,她还以为次子憋到三十多岁不碰女色是不行呢,这不是挺行嘛? 倒是可怜了杨尚仪那丫头,要承受着如此健硕魁梧的皇帝,也不知会不会被活生生弄死了。 第48章 肆无忌惮?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姜太后其实还是挺喜欢杨满愿的,长得好不说,为人也乖巧听话,可谁让她占了未来国母的位置呢? 也罢,大不了日后她主动开口劝一劝皇帝,给杨氏改名换姓再封个高些的位份,也算对得起她了。 偏巧这时,宫人急急忙忙进来通报,称太子殿下来了。 姜太后愣了下,随即倏地惊坐而起,“太子怎么来了?快把他往这边引!” 起得太急,她有些眼冒金星,又重新躺了下去,“把他带来哀家这儿!” 宫人战战兢兢,“可,太子殿下已经闯进东侧殿了……”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姜太后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虽想与皇帝缓和关系,却从来没打算要与太子决裂,她还打算选个姜家的姑娘成为新太子妃…… 此前,姜太后自觉姜家这些年已败落,侄孙女们确实不大符合储君妃的标准,这才拉拢如日中天的徐家。 可如今连杨氏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都能入主东宫,姜家的女孩子们哪个不比她强多了? “娘娘可要去劝劝太子?”茯苓试探着问。 姜太后勃然变色,“哀家现在过去,岂不就说明哀家是知情的?你记住了,是杨尚仪在慈宁宫勾引了皇帝,与哀家没有任何关系!” 茯苓脸上讪讪的,若这么说的话,杨尚仪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慈宁宫,东侧殿。 得益于皇帝十数年来的精心栽培,萧琂的听觉与视觉都极其敏锐,刚迈入慈宁门便听见了东侧殿那头传出的暧昧声响。 不顾宫人与太监的拼死阻拦,他走到了侧殿另一端微敞开的雕花大窗前。 引入眼帘的画面,让萧琂心头巨震。 他极力忍住蹿至鼻尖的酸涩,脚底好似生了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颗心好似瞬间碎成了齑粉。 父皇他怎么能如此屡次三番地折辱他的心上人! 察觉到轩窗那头有人,皇帝偏头去看,双眼掠过一抹刀锋似的寒光。 而杨满愿此时脑中已空白一片,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立在窗边目睹着这一切。 她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云鬓散乱,眼角不断滑落晶莹泪珠。 两个男人看在眼里,皆觉心底轻微刺痛了一下。 片刻后,杨满愿身子一软,竟直接晕厥了过去。 见状,萧琂便毫不犹豫从侧门闯了进去。 没等皇帝平复下来,他极其强势地从父亲怀里夺过昏迷的杨满愿。 皇帝怀里猝然一空,眉宇拧起,眼尾怒意与欲色交织,眸光犹如利刃。 萧琂用大氅将寸缕不着的杨满愿包裹住,并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他红着眸怒视父亲,气息犹带极怒的低喘,“父皇这是在逼儿臣与您彻底反目成仇是吗?” 本朝以孝治天下,慈宁宫又是历任皇太后的居所,自然极尽奢华繁丽,又透着端庄肃穆。 可如此庄重的殿宇里,此刻却充斥着各种旖旎的气息,浓烈至极。 捡起散落满地的衣袍,皇帝慢条斯理地披在身上,但并未拢好衣襟,汗水浸湿的蓬勃胸肌就这么大喇喇敞露着。 萧琂额上青筋怒张,眸底怒火难掩。 心底宛如山洪迸发,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是愤怒,是屈辱,以及对杨满愿的心疼怜悯…… 被他横抱在怀中的少女晕厥过去后仍微微发颤,可见方才承受了何等。 殿里的气压愈来愈沉,隐隐有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阴翳。 “您如此肆无忌惮,与昔日的皇考又有何区别?”萧琂铁青着脸,疾言厉色,一改平素的温润儒雅。 第49章 父子僵持? 皇帝微怔,旋即扶额阖眸,发出遽然短促的哂笑。 当年先皇永顺帝为情所困最终又暴猝在女人身上的时候,他可是深以为耻,并引以为戒的。 如今却是还是殊途同归,与兄长走上了相似的路。 皇帝也曾想过,或许多要她几回他就腻了,男女之事与饮食不过是同一回事,过了也就腻了。 可渐渐他发现,他对她的欲望与渴求是毫无止境的。 哪怕已经与她紧紧相拥,他仍然渴望着更多,恨不得与她抵死缠绵到天荒地老。 萧琂无视父亲的神色变幻,只自顾自地将杨满愿放回床榻上,替她将一件又一件的衣衫穿戴整齐。 眼睁睁看着杨满愿身上遍布痕迹,他心间漫出一股灼痛。 “还请父皇先从侧门绕去正殿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儿臣晚些再与杨尚仪回东宫。” 他向来虑无不周,不可能就这么抱着她回东宫,自然要妥善安排好一切。 皇帝顿时五味杂陈,沉声道:“朕不可能再让你带走她。” 萧琂赤红着眼道:“父皇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何必执着于儿臣的心上人!” “儿臣对愿愿视若珍宝,父皇却为了一己私欲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她……儿臣已不能保证将会做出什么反击您的事。” 皇帝拧眉,本欲辩驳今日她是心甘情愿的,可到底是他先引诱了她…… 自从数月前,他们父子俩在朝堂闹了一出,本就数量庞大的所谓“太子党”也渐渐开始冒头。 皇太子谦逊宽厚的美名在外,又有了亲治蝗灾的功绩,世人皆称其有仁君之相。 而皇帝多年来乾纲独断惯了,虽大权在握,却远不如太子得人心。 空旷阒静的侧殿里,父子俩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 待杨满愿缓缓转醒,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清瘦高挑的青年静静立在床榻边,身着玄色云鹤纹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神色晦暗难明。 而另一个虎背狼腰的雄壮男人则立在床榻五步外,随性披着外袍,周身结实的腱子肉若隐若现,力量感扑面而来。 金阙春深 第25节 杨满愿下意识揉了揉眼,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萧琂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动作,忙俯下身来拥住了她,“愿愿身上可有不适?” 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 皇帝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壶温茶,冷着脸斟满一盏并喂到了杨满愿干燥泛白的唇边。 杨满愿愣了一下,旋即才呆呆地张口饮下。 萧琂见父亲如此旁若无人地与杨满愿互动,方才稍稍平复的怒火再度填满胸腔。 他低头亲吻心上人的发顶,声音微哑,“愿愿对不起,是孤没有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皇帝牙关绷紧,眸色渐暗。 杨满愿脑中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儿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 看来是她和皇帝……的时候,太子殿下闯进来撞破了一切? 她眼眶倏地泛红,双眸蓄起泪花,满心忐忑彷徨。 太子殿下待她这么好,事事体贴周到,可她却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莫非她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可,不论是半年前御花园遇害,还是数月前被锁瀛台,乃至方才的事,皆不是她主动所为,她只是顺从了…… 想着想着,她心头的委屈如同潮水翻涌,鼻尖一酸,凝在眼眶的泪水潸然而下。 少女的泪珠像是一滴滴烧至沸腾的热油,溅落在两个男人的心头,落下灼伤的烙印。 “是不是哪里疼?愿愿,孤帮你看看可好?”萧琂关切地问。 连一向唯我独尊的皇帝都不禁陷入沉思,方才自己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以至弄伤了娇弱的她。 杨满愿再度摇头,委屈巴巴地埋入太子的怀里,眼泪流得更凶了。 侧殿里回荡着少女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是无助的小兽发出低低的呜咽。 如此举动,皇帝知晓她这是再度拒绝了他,且坚定地选择了太子。 心间骤然酸楚得厉害,他有些挫败,张了张口,皇帝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朕,过去正殿与太后商议如何筹办元旦节大宴。” 他的心因她而乱了,再也做不到当初那般肆无忌惮囚禁她的举动。 萧琂心下微诧,有些意外父亲的退让。 皇帝两三下整理好身上的装束并从侧门离开,萧琂与杨满愿又静坐了一会儿,才缓缓推开了大门。 姜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茯苓忙不迭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还请太子殿下息怒,太后娘娘也不知杨尚仪竟敢光天白日就在慈宁宫行这等秽乱宫闱的丑事……” 杨满愿惊得杏眸圆瞪,分明是姜太后把她骗来的! 第50章 皇帝幼年被囚? 一时之间,杨满愿既羞又恼,脸上烧得快冒烟了,身旁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似乎是让她安心。 萧琂慢条斯理道:“孤陪伴杨尚仪在此许久,并不知茯苓姑姑说的是何事,还请姑姑慎言。” 茯苓愣住,实在没料到天底下会有男人亲眼目睹此事还能如此淡定的。 “太后娘娘说……”她刚开口,又被打断。 “太后娘娘今日特命孤与杨尚仪前来抄写佛经,只是杨尚仪忽有不适,孤才陪着她在东侧殿内小歇片刻。” 略顿了一下,“听闻父皇在正殿与太后娘娘商议年节事宜,孤与杨尚仪就不前往打扰了,先行告辞。” 言罢,萧琂便牵着杨满愿登上提前命人备好的轿辇,启程回东宫。 看着轿辇在侍从的簇拥中渐行渐远,茯苓脸上讪讪的,她也不过是遵循太后的吩咐行事。 私心里茯苓甚至有些怜悯这位遭遇无妄之灾的杨尚仪,早在方才,太后便命人暗地里将今日的事散布了出去。 为保皇家颜面,这位杨尚仪必定是要牺牲的。 慈宁宫正殿内,皇帝大马金刀坐在紫檀木靠背长榻上,单手端着茶盏颇为豪迈地一饮而尽。 他周身一股阴戾肃杀之气,侯在一旁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出,见茶盏空底忙不迭给他续茶。 待姜太后梳妆完毕款步而出,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她微怔了下,已无法将如今这气势摄人的威严帝王与昔日那个被常年软禁而瘦骨嶙峋的三皇子联系在一起。 姜太后既非文帝皇后,又非宠妃,且出身颇低,只是小官之女,膝下两子分别由皇后陈氏与皇贵妃唐氏抚养。 陈后多年无子,对当时的皇太子萧惟还算上心,可唐妃却不同,她曾诞育过皇次子。 只是皇次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唐妃心有不甘,哪怕抱养了三皇子萧恪,仍惦记着要再怀龙嗣。 唐妃是文帝捧在心尖上宠妃兼表妹,还特别为其首创古往今来皆没有的“皇贵妃”位份,位比副后。 唐妃不喜养子,更恨其同母兄占据了储君之位,底下人为了讨好她自然对三皇子多有怠慢。 文帝虽知情也没放在心上,与他心爱的表妹相比,阴郁古怪的三子萧恪压根儿算不上什么。 随着唐妃一次又一次的小产,她本就羸弱的身体彻底撑不住了,接连数年缠绵病榻。 偏这时钦天监的人又称三皇子与唐妃相克,文帝毫不犹豫将尚且年幼的萧恪禁足在御花园深处的宣光阁内。 期间,唯有比萧恪年长五岁的同母兄太子萧惟时常前往探望,并屡次为幼弟求情。 可文帝全然不顾长子及文武百官的劝阻,甚至不惜为了替唐妃祈福而赐死与其相克的三皇子萧恪。 只是没等萧恪被赐死,唐妃已率先病逝,文帝悲恸欲绝,数日后亦随之驾崩。 年方十八的皇太子萧惟继位,被软禁宣光阁多年的三皇子萧恪才得以释放,并获封晋王。 幼年时萧恪便因文帝对唐妃的宠爱而备受折磨,自然对男女之情深恶痛绝,再又遇上兄长窝囊至极的死法,他更是对女人避之不及。 姜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皇帝眉眼间渐染不耐之色,曲指轻叩桌案。 “既太后没什么要说的,朕便先回乾清宫处理政务了。”他沉声道。 姜太后这才回神,轻笑打趣:“哀家早说了会帮皇帝,怎么样?今日皇帝如愿以偿罢?” 皇帝淡淡转眸瞥她,“太后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太子并无换正妃的意思。” 姜太后闻言怔住,“太子方才不是瞧见了你和杨尚仪……” 方才茯苓回禀称他们皇帝与杨氏俩是闹出动静了的,定是行了苟且之事。 皇帝抚膝从榻上起身,眼眸挟着霜寒,“瞧见了,他不在意,还说会反击朕。” “姜家早已不成气候,太后也别想着除掉杨尚仪,姜家就能东山再起了。” 姜太后不甘心,“东宫良娣也未尝不可……” 皇帝蹙眉,这也太脏了。 “太后死心罢,朕不会让太子纳妾的。” 姜太后被驳了面子,恼羞成怒,“你就这般怕太子拉拢旁的势力?怪不得要给他选杨氏这么个出身低下的。” 皇帝不耐同她解释,也任由她误解,径自甩袖扬长而去。 姜太后勃然大怒,胸口剧烈起伏,随手抄起一个茶盏朝地上摔去,几声碎裂声响,碎瓷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殿内宫人抖若筛糠,“扑通”几声全跪在地上。 姜太后眸光幽冷,“茯苓!杨尚仪在慈宁宫里蓄意勾引皇帝的事可散布出去了?” 茯苓神色复杂,低眉顺眼回道:“圣上过来正殿前,就已命人从御膳房等处散布出去了。” 姜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用手支着下颔半躺在软榻上。 位于皇宫最东端的东宫。 轿辇不似往常般停在徽音门外,而是畅通无阻来到东宫正殿前才停下。 杨满愿浑身酸软,尤其是双腿站都站不稳,只能任由太子横抱着她下轿。 浴间是时刻备着热水的,萧琂抱着怀中的杨满愿径直阔步走去。 杨满愿见他似要亲自帮她清洗,心跳漏了半拍,扭扭捏捏地说:“殿下,还是让杏云素月来罢。” 萧琂眼尾泛红,低头亲她,“愿愿乖,孤亲自洗掉你身上的痕迹。” “孤知晓不是你的错,是父……他欺负了你。” 他解衣的动作温柔至极,好像生怕会弄疼了杨满愿。 杨满愿心中愧疚,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让人弄碗避子汤药来可好?妾身担心……” 第51章 烈女怕缠郎? 萧琂神色一凛,言辞强硬,“避子药极伤身,不许想着这些。” “可是……”杨满愿眸中雾气氤氲,鼻尖微微发红。 萧琂自诩遇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唯独遇上关于杨满愿的大小事,尤其是她的眼泪,他心底总有些手足无措。 他低叹了一声,“愿愿博古通今,怎么如此想不开?你本就没有任何过错,没必要因此感到愧疚,孤只恨自己竟没提防慈宁宫让你受了伤,是孤对不起你。” 说罢,他又抬手揉了揉少女散乱的云鬓,并将垂落的几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 他们恩爱极频繁,就算遇喜未必就是父皇的,且就算是……到底还是天家血脉,也不影响什么。 杨满愿乖巧地点点头,竭力稳住心神,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她委实想不通,世间怎么会有太子这般好的人? 他是堂堂一国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若换个人哪怕不杀她泄愤也早把她废弃了,可太子却如此善待她。 她却是个坏女人,每每与皇帝私通欢好时,还时常暗暗对比不同。 正因如此,她才愈发自责愧疚。 万千思绪在她心头滚荡,而太子已慢条斯理褪下了两人身上的衣衫,并抱着她跨入浴桶内。 金阙春深 第26节 顷刻间,浴桶的水位骤然升起并溢了出来,“哗啦啦”流了满地。 热气熏蒸,水声潺潺。 萧琂把杨满愿拢在怀中,动作轻柔地将她浑身上下细细清洗了个遍,连脚趾缝儿都没放过。 杨满愿羞得脸上快滴出血来,哪怕是亲娘都没这么仔细地给她洗过身子,她整个人软得像是没了骨头。 年关在即,今日难得云开雪霁,浴间东侧的窗牖微敞,明晃晃的日光照进室内。 柔和的光束不偏不倚映在萧琂身上,给他俊美无俦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金晖,宛若谪仙。 杨满愿不禁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与此同时,乾清宫南书房内。 得知太子与杨满愿回到东宫便在浴间待了一个多时辰没出来,皇帝眸底闪过一抹阴鸷寒光。 常英不免替自家圣上心疼,太子怎么就不能让让这个好不容易才动凡心的老父亲呢? 迟疑了片刻,他讪笑着提议:“陛下,奴才听说杨尚仪的生辰在正月十六,您不如……” 皇帝幼年被禁足宣光阁时,常英便是唯一在他身边侍奉的内侍,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正因如此,他极清楚杨尚仪在圣上心中的重要性,否则,怎会让严于律己从不沾女色的帝王不惜做出强抢的举动? 常英再接再厉,“陛下,世人都说‘烈女怕缠郎’,要不您换个路数走走,说不定能叫杨尚仪心软呢?” 哪怕不能抢过来,偶尔吃口肉也好…… 常英到底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若换个人估计就该提议皇帝直接把太子废杀再封杨满愿为妃。 闻言,皇帝剑眉微挑,寸寸敛下周身萦绕的阴戾之气。 杨满愿分明并不抗拒与他亲密,只是每每遇上太子,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若是不强迫她在他们父子之间做选择…… 不行,他无法忍受每日眼睁睁看着他们俩恩爱绸缪。 静默良久,他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奏折上提朱批。 “朕记得,私库里有一副水晶制成的围棋?”皇帝状似不经意地问。 那副围棋的白子是由以染色的粉晶所制,黑子则以紫晶与茶晶所制,且颗颗莹润通透,贵比千金。 常英眉开眼笑,觉得自家圣上总算是开窍了,“对对对,杨尚仪喜欢下棋,奴才这就命人将这套水晶围棋仔细翻找出来,留着给杨尚仪作寿礼。” 沉吟片刻,皇帝又道:“宫里已十数载没办过皇后千秋节,杨尚仪生辰便热闹一下,命人去礼部与光禄寺传话,按皇后千秋节来办。” 皇后千秋节?常英惊呆了,手里的拂尘一时没拿稳,“啪”一声掉落在地上。 皇帝却面不改色,“再让杨尚仪在坤宁宫受命妇恭贺行礼,文武百官皆向杨尚仪进笺庆贺。” 常英瞠目结舌,这,他才感叹圣上开了窍,这也开太大的窍了。 “还不去办?”皇帝低声催促,势如沉渊。 第52章 更喜欢谁?? 常英心底猛地一咯噔,忙不迭连声应下,刚要退出去,却又被拦下了。 皇帝凛声问:“今日慈宁宫当差的人可都仔细敲打过了?” 常英点头如捣蒜,“陛下放心,奴才都命人都挨个敲打过的。” “嗯,下去罢。”他摆摆手,继续处理堆积如小山的奏折。 然而姜太后在深宫浸、淫近四十年,自有她的手段,此刻内廷已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杨尚仪在慈宁宫勾引皇帝的传言。 许是皇帝禁欲冷情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最初故意散布谣言的人说是好事,可传着传着,反倒成了杨尚仪勾引未遂。 这消息流传至各宫,众人反应皆异。 庄贤皇后徐氏所居的仁寿宫,还是如往常般空旷昏暗,雪洞一般阴森。 徐后听说这事时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笼中几只“叽喳”乱叫的小麻雀。 她一身灰扑扑的袄裙,头挽单髻,并无任何饰品装点,丝毫没有前任皇后的庄重华贵,反倒像个寻常孀居内宅的寡妇。 她身边的小宫女说得正起兴,“奴婢听说,圣上是碍于年节在即,宣布废杨尚仪过于晦气,留到正月十五后便会昭告天下。” “恰好杨尚仪的生辰在正月十六,都说杨尚仪是不能安生熬过十八寿辰了。” 徐后才放下喂鸟的小勺子,“杨尚仪是在慈宁宫出的事?” 小宫女点点头,“正是,奴婢听说杨尚仪就是趁圣上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动了歪念。” 徐后嗤笑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听说听说,你们净知道听说,杨尚仪好生待着就是未来的皇后,她无缘无故勾引皇帝做什么?定是姜氏那个老虔婆在作怪。” 提起姜太后,她恨得咬牙切齿,姜氏那个利欲熏心的疯婆子,也就只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徐后虽看不惯杨满愿害得侄女无法入宫,却更恨姜太后这个毁了她与丈夫一生的婆母。 侍奉仁寿宫的宫人们早已习惯了徐后这般无缘无故迹类疯迷,一个个颔首低眉,噤若寒蝉。 半晌,徐后又怪笑道:“派人去给杨尚仪递个话,本宫要告诉她姜氏都干过什么下三滥的丑事,让她死也死得明白些。” “是。”方才喋喋不休的小宫女连忙应下。 与此同时,东宫。 杨满愿已是困倦至极,刚沾上架子床的软枕便昏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健硕高大的男人正扣着她的后脑勺,正如他的性情,连亲吻都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与威压。 杨满愿侧头看向另一侧的皇帝,对上他灼烫幽沉的眸光,不由浑身一哆嗦。 就在这时,杨满愿倏地惊坐而起,气喘吁吁,心跳如鼓。 她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方才竟是一场梦…… 她怎么能做如此羞人的梦呢! 另一头,萧琂从浴间沐浴完毕便走出了正殿。 此时天色方暗,时辰还早,还不是入寝的时候。 太子身边的首领太监舒庆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琂眉心蹙起,沉声道:“舒庆,孤看你是不想继续在孤身边当差了。” 第53章 竟有如此影响力?? 舒庆微怔,太子殿下待人宽厚温和,他在他身边许多年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般不耐烦的话。 他脸上讪讪的,想来定是今日许久才禀报圣上前往慈宁宫的事激怒太子殿下。 可如今继续要说的事,恐怕更要惹怒太子了。 舒庆觑看着主子,试探着说:“启禀殿下,内廷有个传言暗暗流传开,说是今日……杨尚仪在慈宁宫勾引圣上未遂,即将被废。” 殿内烛火摇曳,昏黄微醺的光照得男人俊美无俦的侧脸忽明忽暗。 半晌,清沉如水的声音响起:“舒庆,你在孤身边侍奉也快八年了罢?” “是,奴才从您十岁起便在您身边当差了。”舒庆莫名紧张起来。 萧琂垂眸,神色晦涩,“今日为何要瞒报父皇前往慈宁宫的事?” 今日皇帝刚声势浩大地从南苑回宫,姜太后也不知前情,以为孙子不会多想,命人去寻皇帝时也丝毫没有掩饰。 这等消息舒庆定是第一时间就知晓的。 可他却硬是瞒报了两个多时辰。 这两个多时辰能发生多少事? 若他第一时间知晓并前往阻拦,今日杨满愿必不会再度受辱。 魁梧伟岸的父亲将娇小圆润的少女摁在身下欺负的画面,萧琂稍稍回忆,双目都似涌上血腥。 舒庆战战兢兢,“奴才,奴才只是……奴才只是心疼殿下您啊!杨尚仪早已失身,怎配再为的东宫的女主子?” “既然圣上对杨尚仪有意,您为何就不能顺了圣上的意呢?圣上大权独揽,您和他硬碰硬是碰不过的……” 萧琂看着他,眸底翻滚着阴郁的寒芒。 他一字字道:“杨尚仪是东宫女主,岂是你能妄议的?” “既你已有如此想法,也不必再待在孤身边了,出去领罚罢。” 舒庆瞪大了眼,如遭晴天霹雳。 他知晓如此多隐秘之事,其中还涉及天家宫闱,失去太子的庇护岂不是要命丧黄泉了?! 他扑通跪下,连连磕头,“殿下恕罪,奴才伺候您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您别不要奴才了!” 正值深冬,殿里烧了火盆,红罗炭烧得正旺,时不时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萧琂走到轩窗前,负手而立,任由凛冽刺骨的夜风迎面拂来,俊朗的脸庞彻底掩映在暗影中。 “孤念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已给过你机会,上回孤前往涿州赈灾时留你在东宫看守,你是怎么看守的?” “退下罢,让佟林入内侍奉。” 佟林与舒庆皆是东宫首领太监,只是舒庆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佟林才被压了一头。 舒庆不由心中悔恨交加,涕泪齐下又求饶了许久,见再无转圜之地,他才踉踉跄跄地退出殿外。 原先见圣上身边的常英总管对杨尚仪毕恭毕敬的,他还嗤之以鼻,哪曾想杨尚仪竟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随即,得到传唤的佟林大步流星进入殿内,并不卑不亢作揖行礼。 佟林身着内宫太监的服饰,身姿挺拔,气度沉凝,丝毫不像是阉人,反倒像是个武官,他原先也确实是习武之人。 萧琂淡淡道:“命人去大学士傅文均府邸传个话,孤明日会微服上门拜访。” “还有,将宫里新传的流言压下去,声明今日是孤与杨尚仪同在慈宁宫。” 金阙春深 第27节 佟林一双锐眸极快闪过诧色,又很快收敛下来,“是,奴才遵旨。” 言罢,他雷厉风行退下。 杨满愿知晓那个荒谬的传言时,已是翌日清晨。 杏云脸上阵青阵白,一五一十给她讲了来龙去脉。 杨满愿怔住,昨日姜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茯苓已在她与太子面前胡诌了一通,只是她没料到流言会传得这么快。 另一旁的素月又迟疑着道:“昨日仁寿宫娘娘还派人前来传话,说让杨尚仪过去一趟,她要跟您说关于太后的事……” 杨满愿眼皮子直跳,徐后要同她说姜太后的事? 可没等她回神,又有个小宫女冒冒失失地闯入寝殿里。 “杨尚仪,淑妃娘娘来了,如今已在前殿等着了!” 杨满愿思绪有些混乱了,怎么总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卫淑妃是她的亲婆母,哪怕有过上回御花园失约的事,她也丝毫怠慢不得。 迅速梳妆更衣罢,她急忙移步至前殿,并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 她身为一品尚仪统摄六宫,但卫淑妃却是太子生母,又是长辈,于情于理都该是她给卫淑妃行礼。 卫淑妃端坐在软榻上,双眸含泪,眉眼间笼罩着淡淡的愁绪。 她的声调温婉如水,如同吴侬软语,“杨尚仪快免礼,你也坐罢。” 杨满愿颔首低眉,也就在软榻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卫淑妃摆了摆手,近侍宫人们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只余婆媳二人留在殿内独处。 卫淑妃又深深叹了口气,捏着帕子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脸上苍白如纸。 静默片刻,她才哽咽着开口,“昨日的事我也听说,可我不相信,你这般好的孩子怎会去勾引圣上呢?” 杨满愿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卫淑妃又拉起她的手,温声细语问:“好孩子,你告诉我,圣上他……是不是幸了你?” “唉,你生得太好,也不怪圣上动了歪念,可我若是你,与其遭受凌辱,倒不如昨日当场一刀抹了脖子去,好歹留个清白……” 杨满愿只抿唇沉默,既不认可对方的话,也不开口给对方递任何把柄。 卫淑妃见她听了这么一番话仍毫无反应,不由心下微诧。 须臾,她又颇为惋惜地说:“你是正月十六过十八岁生辰对罢?可惜了,恐怕是不能在宫里过寿辰了。” 就在这时,一道阴柔尖利的声音从外边儿传入—— “淑妃娘娘说什么呢?杨尚仪自然要在宫里过寿的。” 来者,正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常英。 第54章 皆是皇后规制? 常英跺着小碎步进来,身着暗紫色飞鱼服,头戴三山帽,两鬓微白,眉眼柔和,像是个老书生。 可他说话声音却和外貌极不相配,是典型的宦官嗓子,尖柔古怪。 他轻甩手中飘逸的拂尘,“奴才见过淑妃娘娘,见过杨尚仪。” 卫淑妃神色微滞一瞬,慢条斯理擦拭脸上的泪痕,“这么冷的天,是什么事劳驾常总管亲自跑一趟?” 常英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大总管,尽管她是太子生母也得给他十足的面子。 谁让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既不是她的丈夫又不是她的儿子? 当今圣上承继大统时,太子刚满周岁尚不知事,姜太后与徐后好歹仍能维持本身的尊荣。 宫里最为失意的,也就是与皇太后之位擦肩而过的卫淑妃了,至今仍屈居妃位,仅是先皇遗妃之一。 常英道:“奴才正是为着杨尚仪的芳辰来的。也不知淑妃娘娘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杨尚仪生辰宴必是在宫里办的。” 卫淑妃闻言微微一怔。 杨满愿也云里雾里的,她过生辰最多也就是在东宫里小办,与常总管有何干系? 恰好常英的目光也移至她身上,谄笑道:“圣上说,宫里已许多年没办过皇后千秋节,正逢杨尚仪入宫后初次过生,就按千秋节的规格来办。” 杨满愿满眼震惊,实在不懂皇帝这是何意。 卫淑妃脸色微变,这与她预设的发展天差地别。 常英继续笑道:“圣上还让杨尚仪在芳辰当日在坤宁宫接受命妇恭贺行礼呢。礼部与光禄寺那边已经开始准备寿宴了,内府营造司亦在为杨尚仪采办赶制当日穿戴的礼服与配饰。” 他没敢说的是,圣上命人赶制的礼服配饰皆是皇后规制的,若说出来怕是要吓着这位性子绵软的杨尚仪。 卫淑妃竭力掩饰心中的震惊,不懂这杨氏究竟何方神圣,竟把皇帝与太子都迷得团团转。 上回太子在清宁宫就曾为了杨氏的事当面落了她这生母的脸。 如今再出了慈宁宫这事,皇帝非但没有给太子换正妃的意思,还要按皇后千秋节的规格给她过生辰…… 杨满愿迟疑着说:“这,不大好罢?如此大费周章,我也受之有愧。” 对于这位被自家圣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常英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百般奉承。 “哎哟,杨尚仪不必忧心,您本就是准国母,这也不算太过越制,且圣上虚置后位,兴许往后还得由您来操持内廷事宜呢。” “您啊,就安心等着罢!届时等礼部与光禄寺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奴才亲自过来给您细说流程。” 杨满愿尴尬讪笑,心底生出些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情绪。 宫里刚才有传言说她捱不过十八岁生辰就会被废,恰好圣上就要给她大办生辰,一举即可击破谣言。 昨日皇帝许诺皇后之位来哄她,其实她压根儿就没有当真,才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如今他却破例以皇后千秋节的规制给她过生…… 杨满愿沉浸在万千思绪中,卫淑妃却有些待不住了。 卫淑妃端起一副标志性的温婉浅笑,颇为抱歉拉住杨满愿的手拍了拍。 “没出什么事真是太好了,我方才竟差点误信了谣言,真是该死,杨尚仪不会怪我罢?” “自然不会,妾身知道淑妃娘娘只是关心妾身。”杨满愿也回之一笑。 方才常英来之前卫淑妃的表现,已让她确定了当日赏昙花失约是卫淑妃故意为之。 只是她暂时还没掌握卫淑妃陷害她的证据,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 卫淑妃眸含欣慰,“好孩子,只要你和太子一切都好好的,为娘的也就放心了。” “我也不在杵在这儿耽误你忙东宫的事,这就先回了,如今天寒地冻,你与太子好生保养身子,切勿贪凉,知道吗?” 她言辞恳切,嘘寒问暖,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杨满愿乖巧地一一应下,把她送走后,前来传话的常英也没再逗留。 只是趁着杨尚仪亲送淑妃的间隙,常英悄悄命人将皇帝准备的生辰礼水晶围棋摆在了殿内另一处的博物架上。 皇帝知晓她哪怕收下他送的生辰礼也必定会束之高阁,还不如命常英趁她不注意时将水晶围棋搁在东宫某处。 常英自然只能照办。 晌午过后,杨满愿才发现正殿东侧的黄檀木博物架上多了两个精美的翠青釉围棋罐。 分别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套粉晶与紫晶茶晶所制的围棋。 在日光下映照下,颗颗晶莹剔透,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是谁摆在这里的?”她连忙询问左右。 杏云素月与其他侯在殿里的宫人皆摇了摇头。 早晨卫淑妃一来便屏退了所有人,常英等人逗留在此的半刻钟里,殿里恰好无人守着。 杏云正想说有可能是常总管留下的,可杨满愿心念电转间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她红着脸小声说:“定是太子殿下悄悄摆上来的,他早些时候就说要给我准备生辰礼了。”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既知晓她喜好围棋,又能弄到如此贵重的宝物? 杨满愿忍不住嘀咕:“还有半个月才到时候呢,他怎么这么快就把东西送出来了呢?” 话虽如此,她却是对这副精美绝伦的围棋爱不释手,摆在桌案上仔细把玩了整整一日,越看越是欢喜。 当日夜里,太子不知为何临近子时也尚未回东宫,杨满愿强打起精神,抱膝坐在榻上等他。 待男人踏着月色姗姗而归,她便跳下了床,小炮筒似的冲了上去。 “扑通”一声,她结结实实撞进了萧琂的怀里。 萧琂错愕一瞬,眸底闪烁笑意,张开双臂抱住了投怀送抱的杨满愿。 杨满愿生得微胖圆润,好在萧琂虽清瘦却也常年锻炼,否则换个体弱些的人恐怕要被她扑倒在地了。 立在不远处的佟林不由挑眉。 方才在文武大臣面前清冷矜贵的皇太子,在杨尚仪面前竟如此宠溺亲昵,像是换了个人。 杨满愿又踮起脚,环住男人的脖子,笑盈盈道:“殿下送的生辰贺礼妾身极喜欢,多谢殿下!” 萧琂微怔,他今日忙着笼络朝臣,准备给杨满愿的生辰礼尚未雕刻完成。 “愿愿已经瞧见了?”他心中有些愧疚。 杨满愿点点头,“嗯,虽然还没到时候,但是妾身很喜欢!” 说罢,她又拉着男人的手去看那副美轮美奂、颗颗毫无瑕疵的水晶围棋。 萧琂心头却是倏地一凛。 第55章 儿子对他的反击? “愿愿是在哪儿发现的?”萧琂低头亲了亲杨满愿的发顶,笑意却没达眼底。 金阙春深 第28节 “在正殿那边的博物架上呀。”杨满愿眨了眨眼,杏眸潋滟。 寝殿地底下设有暖道,地龙烧得正旺,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刚从外边进来的男人身上犹带着几丝寒气,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沉吟片刻,他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份礼物。 萧琂又温和笑道:“除这个外,孤还准备了另一份礼物,待生辰当日再送你可好?” “还有另一份礼物呀?”杨满愿面露诧异,小脸红扑扑的,“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叫殿下费心了。” 少女身上只着雪青色寝衣,绸缎似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朦胧灯火罩在她身上,令她美艳精致的容貌添了几分柔媚。 她不久前刚沐浴过,还用了蔷薇香露,馥郁芳香扑鼻而来。 萧琂心头蓦地一软,觉得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模样可爱至极。 他轻抚杨满愿柔软顺滑的乌发,“愿愿的事于孤而言不分大小,都是极重要的。” 杨满愿心如鹿撞,眼下这番情形竟比平日二人行鱼水之欢时还要更面红耳赤些。 “殿下快去梳洗罢!”她软声催促,脸上的热意蔓到颈间。 萧琂轻笑,松开了怀中羞涩娇憨的少女。 沐浴更衣罢,两人自是蜜里调油地恩爱缠绵了一番。 寝殿内烛火摇曳,滴漏声声。 即将开启二度温存时,杨满愿忽而软声细语地将卫淑妃和常英相继前来东宫的事说了出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说:“常公公还说了,圣上吩咐按皇后千秋节的规格给妾身过生辰……” 萧琂薄唇轻抿,垂眸掩饰住眼底凛冽的寒芒。 又是水晶围棋,又是按千秋节规格办生辰,看来父皇还是不肯死心。 不过,也恰好能破除内廷这两日暗地里盛传的流言。 他低头亲吻少女的粉颈,“愿愿不必感到焦虑,只是生辰宴比原定的更隆重了些,孤本就愧疚不能为你大办芳辰,如今算是锦上添花了。” 杨满愿身子敏感,被他亲得又酥又痒,“别……还有事没说完呢!” “昨夜仁寿宫娘娘还派人来传话了,可今日再去问时,那边的人却又说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暂时不见了。” 萧琂沉声问:“仁寿宫那边可有说昨日是因何事寻来?” “说是,仁寿宫娘娘要给我说关于太后娘娘的事……”杨满愿弱弱地说。 萧琂眉心蹙起,隐约猜到徐后想同杨满愿说什么。 先皇与徐后自幼青梅竹马,成婚后亦是琴瑟和鸣,却因姜太后的一己之私而…… “别怕,孤明日会命佟林亲自过去仁寿宫瞧瞧。”他低声安慰。 杨满愿不解地问:“舒庆公公呢?怎么换成是佟林近身侍奉殿下了?” 她原先见过几回佟林,知晓他身姿硬朗挺拔,气度不似寻常宦官,犹如鹤立鸡群。 萧琂镇定自若,“舒庆年纪不小了,近身侍奉太过操劳,孤便准他退下去歇歇。” 杨满愿微怔,舒庆似乎还不到三十罢?但她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这才继续方才被打断数次的情事。 待事毕,萧琂抱着昏睡过去的杨满愿前往浴间清洗了遍,随即自己披上鹤氅走出了寝殿。 踏着浓稠夜色,萧琂脸色沉凝独自前往书房。 东宫如同一座缩小版的皇宫,书房与寝殿之间有段不近的距离。 书柜前的大桌案上,正摆放着他亲手雕刻尚未完工的楠木棋盘。 这是他初次做雕刻的手工活,手法生疏,已耗费了好几块楠木才雕出这么一件稍稍满意的。 想起方才杨满愿对那副水晶围棋的欢喜与珍重,萧琂眼眶微涩,心脏像被揪了一下。 坐在桌案前,他默默握起刻刀,一点点精修棋盘的边角,彻夜未眠。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太子都格外忙碌。 因京畿一带暴雪成灾,他特意用自己的俸禄在各地开设施粥厂与暖棚,还亲自微服上门敦促王公大臣们捐银捐物。 一时间,本就美名在外的皇太子愈发得人心。 民间甚至隐隐有传言称天降暴雪是因当今圣上德不配位,早该让位给众望所归的皇太子。 乾清宫,南书房。 皇帝身着一袭玄色龙纹锦袍,大马金刀坐在书桌后,金冠束发,面色阴沉如水。 看着眼前一封接一封进谏劝他禅位给太子的奏折,他嗤笑,“太子每日忙于赈灾,看来真正在忙的是这些。” 若是仅有个别数人进谏,他还能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可如今是人人皆心向太子,他若大开杀戒,只会让他们群情激愤。 看来这便是儿子对他的反击啊。 哪怕不能真将他从皇位上扯下来,也要让他吃个瘪。 常英立在一旁研墨,颔首低眉,噤若寒蝉。 半晌,皇帝又忽然话锋一转,“营造司可把明日杨尚仪生辰所穿戴的服饰送过去东宫了?” 常英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陛下放心,大清早就送过去了,礼部与光禄寺那边也将明日的生辰宴安排妥当了。” 皇帝微微颔首,又略有些不自在地问:“她,可喜欢那副水晶围棋?” 常英嘿嘿一笑,“奴才听说杨尚仪很是宝贝,每日都把玩好一阵子呢。” “奴才还听说,这几日杨尚仪时常前往文渊阁翻阅藏书,陛下也许久未去过文渊阁了罢?陛下可要……” 皇帝眸色幽黯些许,脑中的理智与冲动来回拉扯。 第56章 替他疼你? 南书房内,一盏新沏的敬亭绿雪呈上来,淡香氤氲。 皇帝端起青瓷茶盏细呷了几口,又问:“杨谦行可回京了?” 他吩咐杨尚仪生辰大办之时,也同时派人将杨尚仪之父杨谦行急召回京。 “回了回了,已经在杨府与家人团聚了,明儿一早便会提前入宫给杨尚仪贺寿。” 常英谄笑得脸都僵了,实在没料到自家圣上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皇帝御极十数载,从没办过一回万寿节,他对自己的生辰并不上心,只觉铺张浪费。 太子的生辰亦然,最多功课歇息一日再吃碗长寿面,也就过去了。 万千思绪在常英脑中滚荡。 他心中愈发自责当初搜寻被圣上宠幸的小宫女时就该把秀女们也挨个查遍的。 他当时只想着七个记名秀女皆是太后亲选,且大多是名门贵女,定不会有什么小宫女,这才…… “摆驾文渊阁。”皇帝随手放下朱笔,负手大步朝殿外走去。 常英这才回神,拎起厚绸面的遮雪伞,小跑着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杨满愿端坐在文渊阁临窗的位置,兴致盎然地翻阅着从前没机会接触的古籍。 文渊阁位于文华殿后方,仿效浙江天一阁所建,又采取“明二暗三”的建造方式,外观看上去重檐两层,实际全阁共有上、中、下三层。 杏云忽然慌张地走了过来,手里握着的象牙扇都随着她的手在颤抖。 “主子,乾清宫的人前来传话,说是圣上即将降临文渊阁。” 杨满愿怔了下,心里头莫名蹦出个念头,皇帝是冲着她来的? 她微微侧身,从半开的窗牖朝外眺望,便见一抹玄色高大挺拔的身影由数十名内官与护卫拥簇着,正朝她们的方向阔步走来。 杨满愿悄悄咽了口唾沫。 她要赶紧走吗?似乎来不及了,一出去就会迎面撞上…… 可不容她再犹豫,圣驾已抵达文渊阁。 男人鹰隼般锋锐的目光扫了过来,杨满愿心跳漏半拍,急忙起身行礼。 他沉声说了句“免礼”,又低眸从上到下将她端量了遍。 少女鬓挽随云髻,荔枝色如意云纹宫装,薄施粉黛,脸颊珠圆玉润,肤光细腻如雪。 皇帝知晓她生得好,却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直观地意识到她是完全长在自己的心坎儿上。 若非如此,依照他的禀性,二人最初相遇的那夜她就根本没机会与他近身接触。 默了须臾,皇帝摆手屏退左右,“朕只是来寻几卷藏书,杨尚仪无须拘束,与方才一样便是。” 杨满愿惊诧得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深邃不见底的墨眸,不由心尖微颤。 皇帝哪回不是见着她就……的?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 没等她回应,皇帝径自侧身往书架的方向走去,仿佛真是前来寻书的。 文渊阁里四周阒然,半个时辰过去,皇帝俩各自翻阅古籍,相安无事。 她掀起眼睫,不动声色打量着立在大书柜前岿然不动的魁梧男人。 他身上的玄色锦袍隐约可见金线绣成的暗龙纹,在日光的映照下暗光浮动,熠熠生辉。 “这册成书于汉末的《古文尚书》与晋时梅赜向朝廷献上的《尚书》有诸多不同,收藏在此从未面世,杨尚仪若感兴趣可以看看。” 皇帝察觉到她翻阅的皆是史书,故而特意投其所好,将这册文渊阁私下里的镇阁之宝也拿出来了。 杨满愿愣了一下,满脸错愕。 自古以来便一直有说法称晋时梅赜所献的《尚书》是伪书,只是经过永嘉之乱许多古籍彻底散失,已无从辩证真伪。 没成想,世间竟还有成书于汉末的《古文尚书》,还与梅赜所献之书有诸多不同! 杨满愿惊喜交加,小心翼翼地接过古籍,颇为虔诚地翻开试阅。 金阙春深 第29节 不知不觉,窗外暮色暗沉,天边云霞翻涌。 一群宫人太监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点燃文渊阁内每一盏宫灯,又重新退了出去。 因文渊阁内均是稀世罕见的藏书,为避免起火,用于照明的宫灯皆是特制的硬琉璃灯。 杨满愿这才意识到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忙不迭起身要告退回东宫。 奈何她一动不动静坐了许久,猛然站起来竟双腿一软,身子朝前趔趄了下。 就在她几乎要脸朝地猛摔下去之际,男人眼疾手快拎住了她的衣领。 第57章 徐徐图之? 文渊阁古籍藏书无数,内里装潢典雅肃穆,可此刻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男人灼热的鼻息洒在颈间,杨满愿羞红了脸,身子无法自控地发软。 她强自镇定,声音却软绵绵的:“不,不行,妾身该回东宫了……” 皇帝哪里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愿儿别怕,朕会放你回东宫,朕也不会告诉子安的。” “朕与子安是父子,都是男人有何区别?替一替也无妨。” 听着这些话,杨满愿又羞又臊,脸颊红得似要滴血。 皇帝眼神幽深,“刚入文渊阁时朕就恨不得当场把你按倒在身下……可朕已经忍下了,是愿儿你先撩拨朕的。” 杨满愿心中委屈,“我没有……” 男人喉头发紧,“方才朕站在书柜那边,愿儿不是偷瞧了朕几回?” 杨满愿惊得杏眸圆瞪,她窥探的行径竟然被发现了…… 见她这副呆愣可爱的小模样,皇帝只觉心头的某处像被轻戳了一下。 他径自将人打横抱起,并将她放在另一侧的黄花梨木雕花贵妃榻上。 他的体格壮硕如山峦,双手撑在榻边两侧,像是将娇小女子彻底禁锢在身下,困得密不透风。 不消片刻,两人身上的衣衫尽数褪尽。 杨满愿啜泣着小声说:“外头有人。” “不怕,除你那贴身侍女,其余都是朕的人。”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杨满愿身子一轻,竟被抱了起来。 看着四周整齐肃穆的书架,她心底微慌,“别……这里好多藏书……” 若是把这些珍稀古籍弄脏了可就遭了。 偏皇帝却故意逗她:“往后历任帝王必是愿儿的子子孙孙,待他们前来文渊阁翻阅藏书……” 光是想想这些画面,杨满愿羞臊得无地自容,她想从男人身上逃脱,却又逃不掉。 若是太子殿下定不会如此对她的……她忍不住想。 皇帝又将她翻了个身,让她与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卷面对面。 杨满愿这回是真的慌了。 眼看着离藏书架越来越近,只剩不到半尺的距离,差一点点就要弄脏古籍。 所幸皇帝也只是吓了吓她,很快就抱着她远离了书架。 * 已是戌时末,皇帝还欲与她亲热,杨满愿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她还得赶在太子回宫前回到东宫沐浴更衣…… 皇帝如今尝到了徐徐图之的妙处,自然也没再强势逼迫她留下。 不过无妨,总归有一日她会彻彻底底专属他一人。 得到传唤的杏云战战兢兢入内,见到自家主子再次被圣上强幸,不由眼圈一红。 杏云满心不解,天底下女人多得是,圣上怎么就逮着主子一个人折腾呢? 待萧琂冒着风雪从南郊新建的育婴堂回宫里时,已是夜深,杨满愿已在床榻上酣畅熟睡。 她沐浴后还特意穿着一身立领寝衣,以便遮挡颈间几抹淡淡的痕迹。 放下床帐前,萧琂就着昏黄的烛光细细端详少女娇美的容颜,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只要忙过这一阵,他们之间就再没有旁人能插足,他们会和和美美地度过余生。 可目光触及少女眼角眉梢间浓艳欲滴的媚态,他不由微微一怔。 第58章 是皇帝百般引诱? 晨起至临近傍晚,杨满愿皆在聚精会神翻阅古籍,可谓精疲力尽。 此刻她睡梦正酣,双颊微微生晕,樱唇微启。 萧琂双眸被刺痛,也没再往下细看。 心头仿佛塞满了黄连,又苦又涩,堵得厉害,偏又发作不得,担心惊醒睡梦中的少女。 他慢条斯理将杨满愿身上的寝衣系好,担心她着凉,又再给她盖上缎面绣被,只剩一张圆润绯红的小脸露出来。 他径自趿鞋下地,阔步朝外走去。 侯在殿外的佟林迎上来,他身着深灰色麒麟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佟林压低声道:“启禀殿下,今日杨尚仪在文渊阁时圣上也进入了文渊阁,只是消息压了下来。” 果然。萧琂眉宇拧起,心底的酸涩、屈辱如海浪涌起,窒疼无比。 “随孤去一趟乾清宫。”他沉声吩咐,便大步往外走,佟林也随即跟上,并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给太子递上鹤氅。 一行人冒着凌寒朔风来到乾清宫,皇帝正在西暖阁内翻看明日杨尚仪生辰宴的流程。 听说太子夜深前来,皇帝剑眉微挑,宣其入内的同时又屏退左右。 萧琂阴沉着脸进入暖阁,“父皇这是要与儿臣彻底撕破脸了是吗?” “要与朕撕破脸的,是子安你罢?”皇帝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册子。 摇曳的烛光在他轮廓锋利的脸庞落下明明灭灭的光,他黑眸灼灼,喜怒不明。 “每日数以百计劝朕退位的折子,不是你弄出来的?” 萧琂处之泰然,淡定道:“儿臣以为这些足以让父皇收敛些。” 可惜并没有,反而变本加厉了。 皇帝忽然哂笑,“你是因为今日朕与愿儿在文渊阁行欢的事跑来质问的罢?” 他缓缓站起身来,与羽翼渐丰的儿子平视,眸底闪过锐芒,一举一动皆有气吞山河的气势,威仪天成。 “行欢?”萧琂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话。 “是您欺辱杨尚仪才是,她娇弱无力,如何能反抗您的威势?” 皇帝面上却意外地并无愠怒之色,“恰恰相反,愿儿是心甘情愿与朕共赴巫山的。” “子安,你自幼便极擅长猜测揣摩人心,轻而易举便能叫天下臣民皆心向于你,朕不信你看不出来,愿儿她对朕有情。” 萧琂猛地抬起眼帘,眸中迸射出两道冰冷寒光。 他咬牙回道:“愿愿只是体质敏感,若非父皇百般引诱,她又怎会被您蛊惑?” 皇帝一时语塞,他今日确实是设法引诱杨满愿了。 默了须臾,他冷笑,“朕能引诱成功,不也是子安能力不足,没能叫愿儿得到欢愉。” 闻言,萧琂神色骤变。 皇帝又道:“朕知晓你近来频繁出宫,名为赈灾,实际在与拱卫京师的二十六卫密切往来,你打算逼宫,对吗?” 萧琂不置可否,他也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目的。 到底是他亲自一手栽培出来的继承人,若换个人,以皇帝的性情早已把他挫骨扬灰。 萧琂亦然,若非眼前人是亲自教养他成人的父亲,他早已拔刀相向,将对方碎尸万段。 如今走到如此僵局,归根到底还是父子二人心中仍对彼此间的情谊有所顾虑。 皇帝压低眉峰,眸光直入儿子的眼底,言辞锋利:“朕再无其他后嗣,皇位始终会落到你的头上,你根本无须多此一举。” 萧琂冷声道:“若儿臣毫无作为,父皇早已肆无忌惮横刀夺爱了。” 确实,若非他极力出击,当初也不可能顺利从西苑瀛台接回被囚的杨满愿。 一时间室内无音,气氛剑拔弩张。 半晌,皇帝抬手轻揉眉心,主动退让一步,“朕答应你,日后再不会强行囚禁愿儿,只是,你亦不能故意阻挠愿儿与朕往来。” 萧琂面露难以置信,“她是儿臣的女人,父皇如此违背人伦,天理难容。” 皇帝淡淡地说:“朕是天子,朕,就是天理。” “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中你真正笼络住的不过是燕山前卫、腾骧左卫、武骧右卫这三卫,子安,你确定你能稳操胜券顺利逼朕退位?” “只要愿儿拒绝朕,朕绝不会碰她,可若她心甘情愿,你便不能刻意阻挠,如何?” 虽是发问,可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威。 萧琂眼眶深红,目光凄郁。 他做不到,做不到将女人拱手让人。 皇帝重新在床沿坐下,略显不耐地摆摆手,“你回去好好考虑罢,明日便是愿儿的生辰宴,朕不希望明日出现任何意外。” “还有,今日愿儿特意央求了朕别将此事告知于你,朕劝你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父亲一口一个“愿儿”,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萧琂额角青筋怒绽,胸中气血翻涌。 金阙春深 第30节 但最终他还是顾及明日的生辰宴,甩袖扬长而去。 看着儿子清癯如月下孤松的身影彻底退出殿外,皇帝眸底划过一抹阴戾。 对于太子近日几乎是公开逼宫的行为,他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淡定从容。 他并无亲生后嗣,从前亦极满意太子这个继承人,身居高位独断专行惯了,从不在乎身外名。 他也不得不承认,正因如此,他在与儿子的较量中渐渐开始落了下风。 **** 东宫。 翌日,天际方亮起鱼肚白,杨满愿半梦半醒中便在杏云等人的服侍下梳洗装扮起来。 素月小心翼翼地从内府的女官手中接过新制的礼服,可一看清深青色翟衣的边饰,她不禁愕然。 她迟疑着问:“这,内府是不是送错了?” 第59章 将会是他的皇后? 这套新送来的翟衣边饰为五爪金龙纹,乃皇后袆衣的规制。 而另一位女官手中捧着的竟是一顶九龙九凤赤金珠翠冠,亦是皇后规制的凤冠。 连梳妆台前睡眼惺忪的杨满愿也猛然惊醒,转身看了过来,“冠服弄错了?” 辰时三刻她就该前往坤宁宫接受命妇行礼,若是内府送错了冠服可就麻烦了。 呈送礼服的女官却是面不改色,“回杨尚仪,没有弄错,圣上下令今日生辰宴是按皇后千秋节规制办的,圣上也特意吩咐了服饰一律依皇后规制。” 杨满愿与杏云面面相觑,惊诧无比。 原本依照皇后千秋节为她过生辰已是越制,没成想还有更越制的,竟让她身着一袭皇后袆衣接受命妇行礼。 但眼下并无其他可以替换的服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换上这身庄严华丽的皇后装束。 提前结束早课的太子回到东宫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微怔了下。 “这是内府送来的冠服?”萧琂温声问。 杨满愿红着脸点点头,头顶凤冠衔着的长长珠串亦随之摇晃。 萧琂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握住杨满愿的小手捏了捏,“这身很配愿愿,当作是提前穿上了。” 愿愿将会是他的皇后,自然配穿这身皇后冠服。 见他并无不悦,杨满愿放下心来,也笑盈盈回握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三品及以上所有命妇按品大妆,早已侯在坤宁宫正殿内,只等杨尚仪前来并接见她们。 立在前列的魏国公夫人郭氏身着一品夫人礼服,头戴五翟珠冠,面色晦暗难明。 而她身旁的薛姨娘则是一身三品淑人的冠服,正眉飞色舞地拉着亲妹也就是杨尚仪之母薛淑兰有说有笑。 为着这次生辰宴,皇帝额外下旨将杨尚仪之母的诰命提为一品夫人,而杨尚仪姨母、魏国公侧室薛氏亦加恩特赐三品淑人诰命。 自从杨满愿执掌六宫,薛姨娘这个亲姨母亦是水涨船高,在魏国公府乃至京城贵妇圈内皆受到礼遇。 如今又有了圣上特赐的诰命,已隐隐有了能与郭氏这个魏国公夫人比肩的势头,这叫郭氏如何甘心。 待浩浩荡荡的仪仗抵达坤宁宫,杨满愿在数十名宫人内监的拥簇中款步走入正殿,并施施然坐在正中上首的金凤宝座。 在场一众命妇皆因她身上的皇后冠服而错愕须臾,随即又忙不迭行跪拜大礼。 杨满愿见母亲与姨母亦在朝她行跪拜礼,心中别扭,赶忙唤了声“免礼”。 命妇夫人们齐齐起身,并按品级高低分别朝凤座上的杨尚仪献上贺礼。 她们之中或多或少有人听说过半月前的传闻,说是杨尚仪勾引圣上未遂即将被废,可今日这阵仗倒是一举辟了谣。 若杨尚仪真做出有伤皇家颜面的事,圣上与太子又岂能容她办如此隆重盛大的生辰? 况且杨尚仪身上的皇后袆衣绝不是她能随意穿戴的,必定也是经过了圣上的准许,可见圣上是极满意这个一品尚仪的。 这些诰命夫人们原先还对这个出身寒微的杨尚仪多有轻视,如今也不禁多了几分敬畏。 献礼结束,命妇们纷纷告退,并前往皇宫另一侧的延春阁等候今夜正式的生辰宴。 薛氏姐妹留了下来,又有宫人从侧殿将杨尚仪之妹杨静真领了过来。 杨静真并无品级,也未及笄,只着一身湖蓝色如意云纹襖裙。 “阿姐!”她提起裙摆就要往前冲。 薛淑兰拉住了她,正色警告:“稳重些,这是杨尚仪。” 杨满愿笑着朝妹妹招手,“真真过来,上回阿娘过寿都能没同你好生亲热亲热呢。” 杨静真朝母亲滑稽吐舌,随即凑上前去拉住长姐的手摇了摇。 “真是个疯丫头。”薛淑兰无奈失笑,“自从尚仪入宫,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全是来给她提亲的。” 不管杨家门第高低,却是实实在在出了位摄六宫事的一品尚仪,谁不想与攀上这门姻亲呢? 且杨尚仪有姝色,姿容绝世,其胞妹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上至宗室王公,下至文武官员皆有结亲之意。 杨满愿一脸讶意,“真真还小,阿娘不会已在选看了罢?要我说再过几年也不迟的。” 薛姨娘这才小声插一嘴:“依我看,还是早些定下好,最迟这两年又该选秀了,太子殿下成婚了,可还有一个韩王呢。” 薛淑兰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压低声道:“虽说不大可能一家出两个皇妃,可韩王那样……真真又是这等泼猴性子,自然是高攀不上的。” 杨满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从没见过的小叔韩王在北宫养病。 韩王萧珉是皇太子萧琂的异母弟,年幼一岁,因生来就体弱多病,一直随生母顺妃张氏居住在北郊的别宫。 杨满愿想想也是,听说韩王就是个药罐子,缠绵病榻多年,偏妹妹又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子。 杨静真撇了撇嘴,“你们偏心,姐姐能掌管内廷,我怎么就当不得王妃?” 韩王虽病弱,却是最接近嫡系一脉的宗亲,比平日到杨家提亲的远支宗室强多了。 她本就常在心底悄悄与长姐攀比,近来母亲与姨母接又连提起那位韩王殿下,她也就渐渐上了心。 但她年纪小,说话也孩子气,并没有人接她的话。 与此同时,皇帝正在乾清宫接见内阁大臣商议机要政事。 常英忽然凑上来,极小声道:“陛下,奴才方才去吩咐了,今夜让杨尚仪宿在坤宁宫。”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第60章 一起就寝 对于杨尚仪的生辰宴,常英当真将其当作帝后大婚来操办,每一处细节都亲自过问、悉心安排。 他特意安排今夜让杨尚仪留宿坤宁宫,打的便是要让自家圣上体验一回新婚洞房的主意。 皇帝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只轻轻摆手示意他退下。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阁臣们,却敏锐地察觉到,向来冷肃凌厉的圣上,此刻竟比往常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这般变化,让他们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难道是方才河道总督上奏的“逼淮注黄,以水攻沙”之策,令圣上龙颜大悦? 酉时初,暮色渐浓,一轮皎洁的满月缓缓升起,悬于高低错落的殿宇之上。 按照皇后千秋节的规格,杨尚仪的生辰宴设在保和殿,这座外朝三大殿之一的宏伟建筑之中。 大殿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携家眷,依照品级依次入席。升平署的乐人分别在内殿、外殿奏响礼乐,营造出一派庄重又热闹的氛围。 杨谦行被外派清丈土地数月,曾经风姿俊逸的儒士,如今看起来竟沧桑了不少。 面对四周众人的奉承,他与妻子薛淑兰只能尴尬地讪笑着,浑身透着不自在。 倒是他们的次女杨静真,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很是享受这般恭维。 酉时过半,礼乐声骤然响起,太子与杨满愿携手而来,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高呼千岁。 稍过片刻,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的皇帝,在内官的簇拥下踏入保和殿,气势威严地登上御座。 不少人都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怪异之处,虽说太子与杨满愿同坐一席,但杨尚仪身上的皇后袆衣,分明与圣上的冕服才是相配的一对…… 不过,这场生辰宴虽有越制之嫌,却办得光明正大,因此鲜少有人往圣上与杨尚仪之间有私情的方向去想。 毕竟,若真有私情,理应偷偷摸摸,又怎会这般堂而皇之地在文武百官面前为她庆生? 更多人认为,皇帝此举是在给杨尚仪之父杨谦行脸面,毕竟今年中下旬,杨谦行将在冀州一带试验推行赋税改制。 在丝竹管弦的伴奏与清歌妙舞的映衬下,众人轮番举杯,向今日的寿星杨尚仪庆贺生辰。 起初,杨满愿还有些拘谨,可随着宴席推进,她也愈发游刃有余,甚至能根据不同身份的人,巧妙地回应几句。 亥时整,殿外突然传来阵阵“轰隆轰隆”的巨响,杨满愿被惊得瑟缩了一下。 萧琂也顾不上这是在众人面前,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她的双耳,并低声解释道,外头正在放烟火。 杨满愿没想到自己生辰竟还有烟花可赏,杏眸瞬间亮如星辰,“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萧琂唇角微扬,俊脸上漾起缱绻笑意,随后搀着杨满愿起身,朝殿外走去。 这一幕亲昵互动,全被皇帝看在眼里,他脸色微微一沉,手中盛着葡萄果酒的琉璃杯,险些被捏碎。 漆黑深邃的夜空中,一束束璀璨夺目的烟花绽放开来。除了太子与杨满愿,陆续有人走出殿外,观赏这绚丽的烟火盛景。 常英看着独自坐在御座之上的帝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圣上这别扭性子,若没有他从中撮合,也不知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宴席结束后,常英赶忙命人将杨尚仪乘坐的轿辇引向坤宁宫,又特意找来一位内阁大学士,设法绊住太子的脚步。 当杨满愿在杏云、素月的搀扶下踏入坤宁宫时,才发现寝殿内张灯结彩,大红囍字贴满各处,宛如婚房一般。 二人轻手轻脚地替她取下头顶沉甸甸的凤冠,小心地搁在一旁的梳妆台上。 就在这时,寝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金阙春深 第31节 皇帝负手而立,出现在眼前。 而常英手中正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摆放着帝后大婚专用的白玉螭龙纹合卺杯。 他笑着对杏云、素月说道:“还请两位姑娘先到殿外候着,莫要扰了贵人们歇息。” 杏云与素月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纷纷看向自家主子。 杨满愿也愣了一下,本想拒绝,可想到今日这场隆重盛大的生辰宴是特意为她而办,心中又有些犹豫。 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示意杏云、素月先行退下。 常英脸上的笑意更盛,“还请陛下与杨尚仪再赏奴才个脸,饮下这杯酒吧!”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这白玉螭龙纹合卺杯是连体双杯,皇帝单手端起,递到杨满愿唇边。 男人常年执掌生杀大权,即便此刻刻意收敛气势,身上散发的威严仍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杨满愿吓得微微一颤,小心翼翼地抿了几口,没料到是清酒,辛辣的酒意瞬间涌上,呛得她满脸通红。 皇帝也低头饮下清酒。 少女虽已卸下九龙九凤冠,身上却还穿着深青色的皇后袆衣,与身着帝王冕服的男人并肩坐在床沿。 常英见状,心满意足,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烈酒的后劲很快上来,杨满愿只觉得脸上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不胜酒力的她,娇颜酡红,潋滟的杏眸蒙着一层水雾,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就在这时,萧琂未经通传,大步闯入殿内,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笼罩着几分阴郁。 他强自镇定,沉声道:“愿愿,随孤回东宫。” 杨满愿本就头昏脑胀,又被这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人是谁,她反而淡定下来,醉眼朦胧地娇嗔道:“子安,你可算回来啦?快上来一起就寝……” 第61章 该离开的是您 两个男人闻言皆是一怔。 萧琂不动声色打量起坤宁宫这处寝殿的喜庆布置,整颗心一寸寸冷了下来。 视线落在桌案上的白玉螭龙纹合卺杯时,他背脊一僵,竭力稳住心神。 皇帝剑眉紧蹙,黑幽幽的双眸直直盯着身下醉醺醺的少女,“愿儿,朕再给你次机会,你选朕还是太子?” 杨满愿呆了好半晌,一双水杏似的眼儿春水欲滴,红透的脸颊艳若桃李。 “不想选……” “你们真讨厌,总让我选,怎么梦里也这样?” 听到杨满愿的答案,萧琂心里又酸又疼,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颓然阖眸,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可他身上的赭色鹤氅却被一只小手揪住不放,杨满愿仰头望他,眼中溢着泪花,“子安,别走……” 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里,她都不忍见丈夫黯然失落的样子,只想抱住他、亲吻他。 萧琂顿住脚步,眼眶泛红,“好,孤不走。” 旋即,他抬眸看向父亲,“父皇,看来该离开的是您。” 皇帝呼吸猛窒,手掌紧握成拳,攥紧,又松开。 穿戴整齐后,他铁青着脸推开寝殿大门。凛冽寒风扑面袭来,胸腔似被冷风豁开了个口子,冰冷得刺痛。 常英见状,小心翼翼凑上前,“陛下,可是要摆驾回乾清宫?” 皇帝立在阶前,抬眼看向高低错落的金阙殿宇之上的一轮皓白满月。 十五月亮十六圆,杨满愿生辰在正月十六,今夜的明月也分外圆满。 静默良久,他才敛下眸底的阴戾,微微颔首,在一众侍从的拥簇中回到了乾清宫。 翌日,天蒙蒙亮,萧琂彻夜未眠。 昨夜他像是在与父亲较劲儿,甚至没能顾及杨满愿娇弱的身子。 前所未有的悔意在他心头翻涌。 **** 翌日,萧琂没去文华殿上早课,而是坐在轩窗前提笔书写关于黄、淮两河工程的策论。 听闻床榻那边传来动静,他立即放下紫毫走了过去。 “愿愿,可有哪里不适?”萧琂关切地问,又慢条斯理斟茶,喂到她干燥的唇边,“先喝口茶润润喉。” 杨满愿刚醒来还有些懵,下意识便张口饮下他喂来的温茶。 随即她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软得厉害,脑袋也似有千斤重。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身上哪哪儿都疼……” “抱歉愿愿,是孤不好,没照顾好你。” 男人眉心微蹙,低垂的眼睫罩下淡淡的青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杨满愿还欲抱住他继续撒娇,可心念电转间,她却蓦地记起了昨夜的事。 “轰”的一下,她脸上顿时烧得通红,手脚僵住,背脊发寒。 悄悄打量四周,见皇帝没在,她才暗暗舒了口气。 昨夜兴许只是一场梦罢了。 萧琂佯装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径自在床沿坐下并将杨满愿揽入怀中。 “昨日生辰宴仪式繁冗,愿愿定是累极,打算今天带你前往西郊玉泉山散散心,还能泡热泉解乏,愿愿以为呢?” “趁着岳丈今日尚未出京,孤方才已命佟林亲自前往杨府,将岳丈岳母还有二妹接到玉泉山去,愿愿也能与家人相会。” 大红色龙凤纹锦帐里,他低沉温柔的嗓音格外好听,杨满愿不禁一阵心悸。 昨夜的生辰宴上她虽见到了父亲,可父亲到底是外男,不像母亲妹妹那般能随时近身说话。 “殿下对妾身真好……”杨满愿怔怔望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羽睫微颤。 萧琂心头一软,低头亲了亲她微肿的樱唇。 可一想到昨夜,他的眼底暗光一闪。 上回父皇将愿愿囚在西苑瀛台时,便是借口杨尚仪在西郊皇寺祈福,如今他便真将人带到西郊去,远离皇宫。 晌午,熙熙攘攘的街市上,身着深灰麒麟服的佟林正骑着匹高壮骏马在前开路,身后由十数名侍从护送的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 他们一行人正往城东杨尚仪母家而去。 在此之前,佟林便提前命人前往杨府通传,待他们抵达时,应该便能接上杨侍郎一家启程出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杨尚仪的幼妹杨静真不见了。 杨父杨母将整座府邸翻找了遍,愣是没找到人。 杨谦行讪笑着向佟林解释来龙去脉,“小女顽劣,实在是失礼了。” 薛淑兰亦是在一旁赔笑,心中既担心次女又不满她这般调皮爱闹。 佟林神色冷峻,只能吩咐跟随他前来接人的扈卫在杨府周边一带搜寻。 沉吟片刻,他自己亦踏出杨府在附近人头攒动的街市找人。 而杨静真此刻正一身小书童的男装打扮,躲在自家附近的小书斋里津津有味翻看着新出的话本子。 第62章 绣榻秘史? 城东兆丰胡同的拐角处有家极隐秘的小书斋,是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开的,他私下里将自家的藏书摆出来供人借读。 因他定价不低,进书斋就要先给一两银子,故而生意并不兴旺。 时下一两银子能购入二石稻米,一石约一百八十斤米,光是进书斋就得费去三百六十斤米,确实不划算。 不缺银钱的看不上他的藏书,想看的又大多舍不得废这一两银子,常客也就只有女扮男装的杨静真了。 一身书童打扮的杨静真坐在书斋角落,兴致勃勃地翻看着手中的《绣榻秘史》。 正看到紧张刺激的桥段时,一个锦衣男子闯了进来,店家被他周身冷凝的气势所摄,甚至没敢朝他要钱。 杨静真惊得瞪大了眼,这分明是昨日才刚见过的东宫首领内官。 她下意识就手忙脚乱地将话本子塞进宽袖里。 “还请杨姑娘随我走一趟。”佟林缓缓抬起眼皮。 杨静真见他找到这儿来了,心想定是长姐找她有急事,自然赶紧跳起身来。 店家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悄悄朝她做了个捻手指要钱的手势。 杨静真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看的是风月话本,咬了咬牙就交出了六两银子的买书钱。 回到杨府,杨父杨母早在马车上等着了,她也没来得及更衣,就这么一身书童装扮就登上了马车。 看到这个误事的顽劣次女,薛淑兰拧着她的耳朵训了一通。 杨谦行在旁劝了两句,心中感叹自家两个女儿怎么恰好是反着来的。 长女满愿自幼便乖巧懂事,给册书卷就能静坐一日,次女静真从会走路就跟个皮猴儿似的,三日不训就敢上房揭瓦。 待他们一家三口抵达西郊玉泉山时,太子与杨满愿已在玉泉行宫的清音斋入住。 清音斋的后罩房,卷起一道又一道的纱帘,便可见一方圆池,内里盛满澄洁似玉的热泉。 恰好杨满愿浑身酸软,当下便入泉浸泡解解乏。 金阙春深 第32节 泉水偏烫,却是能忍受的程度,杨满愿后背倚在池壁,双眸微阖,颈子以下尽数没入池中,舒适至极。 萧琂立在层层纱帘外,看着那方热气氤氲的池子中少女的曼妙身影,喉结滚了滚。 沉吟片刻,他还是退了出去。 他担心自己会再度失控伤着杨满愿。 随即,萧琂径自走向清音斋西侧的小书房,并在酸枝木书桌后的靠背太师椅坐了下来。 早已侯在此处的佟林向他禀报杨家人已入住不远处的澄心院,又呈递方才新送来的密报。 再三斟酌,佟林还是没将杨尚仪之妹偷阅风月书的事上报。 他本是锦衣卫出身,视力听力极敏锐,方才一眼便看清了杨二小姐手中捧的什么书。 此事关乎女子的闺誉,且于东宫而言毫无影响,还是不说为好。 萧琂微微颔首,将密报接了过来。 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亲变本加厉地欺辱他们二人。 将杨满愿带来玉泉山便他计划之一,拱卫京师的二十六卫中,与他往来最密切的腾骧左卫正是驻守在西郊。 “宫里,可有什么动静?”萧琂抿唇问。 佟林回道:“圣上听说您与杨尚仪出宫,并无任何反应,方才接见了工部尚书商议修缮先蚕坛。” 萧琂俊秀的眉几乎是立即皱了起来。 因今上后位虚置,十数年间皆无当朝国母能主持亲蚕礼,位于西苑东北隅的先蚕坛也渐渐荒废了下来。 皇帝心血来潮修缮先蚕坛,分明在暗示即将重启停摆十数年的亲蚕礼。 昨日已是依照皇后千秋的规格为杨尚仪办生辰,来日恐怕也是要杨尚仪代皇后行亲蚕礼。 沉默须臾,萧琂握起紫毫笔,轻蘸砚台,缓缓在洒金宣纸上落墨。 “孤知晓了,你先下去罢。” 佟林没再言语,揖礼告退。 刚退出小书房,正好又碰上了前来清音斋给杨尚仪请安的杨家人。 今晨还一身书童装扮的小姑娘已换上了簇新的豆绿色百蝶纹云锦袄裙,头梳丱髻,颈间挂着珍珠璎珞金项圈。 皆是他方才命人送去的。 杨静真心乱如麻,生怕这位佟首领向父母告发她偷看风月话本的事。 她只是一时好奇才翻看几页,谁曾想那本《绣榻秘史》的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一看就停不下来了。 好在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杨静真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一家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入清音斋待客的堂屋坐下。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听长廊另一头蓦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十数名宫人簇拥着一位装束清雅却容貌出众的丰腴女子迤逦而来。 杨谦行与妻女对视几眼,纷纷起身外出恭迎。 没等他们行礼,杨满愿急忙拦了下来。 她拉着母亲的手,笑盈盈道:“这儿又不是宫里,阿爹阿娘还有真真都不必拘束,快坐。” 堂屋中火盆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响,一派暖意融融。 每张檀木茶几上都摆了从宫里带出来的茶点,滴酥鲍螺、八珍糕、松子百合酥、龙须糖等,琳琅满目,种类齐全。 宫人们又行云流水般为每人新沏一盏峨眉雪芽,顷刻间茶香四溢。 昨日已同母亲妹妹寒暄了一番,杨满愿这会子便将父亲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阿爹在外数月清减了不少。”她眼眶倏地红了。 杨谦行乐呵呵道:“愿愿看岔了,为父分明是壮实了不少。” 他喋喋不休地说起这几个月在外清丈田亩的趣事,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说的全是喜事。 杨静真袖中藏了个话本子,一整日都坐立难安。 她也没敢藏在澄心堂里,生怕被宫人发现,只好随时随身带着。 杨满愿看出了妹妹的不对劲,分别前寻了个借口将她带到侧间去。 “说说,怎么回事?”杨满愿抬手轻刮妹妹的鼻子。 杨静真迟疑了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将袖中的话本子取了出来。 “阿姐,求您帮我藏起来罢,别让爹娘知道!” 杨满愿微怔,看到书封上《绣榻秘史》四个大字,惊得杏眸圆瞪。 “你……”她欲要开口训斥,杨静真已将话本塞进她的手里,又提起裙摆一溜烟逃跑了。 杨满愿像是被烫着手,又不敢随手放下,生怕被宫人发现。 第63章 为何无法抗拒? 且说这本《绣榻秘史》,讲述的是一个个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沈婉,嫁给门当户对的相府公子柳大郎却阴差阳错与小叔子柳二郎相知相爱的故事。 因缘际会之下,三人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杨满愿本只是好奇翻了翻,可没料到此书遣词造句清新流畅,人物情感细腻,才看了几页就停不下来了。 她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也不知,萧琂忙完回到寝房,梳洗完毕仍不见杨满愿的身影,便也寻了过来。 走进堂屋侧间,便见少女支颐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双颊绯红,正专心致志翻阅一册书卷。 “愿愿,怎么独自待在这儿?”萧琂眼底含笑,目光温柔。 可看清书封上“绣榻秘史”四个大字时,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震惊。 杨满愿吓了一跳,下意识站起身,将话本子藏到背后,脸上涨得通红。 萧琂轻笑,缓缓上前拉起杨满愿的手,“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杨满愿点点头,羞得说不出话来,她身上的茜色盘领袄裙是窄袖,这话本子也塞不进去。 萧琂看出了她的窘迫,“愿愿不必羞赧,孤……私下也看过这些。” 他心想大婚前内府为他准备的秘戏图兴许与这些书差不多,也就随口胡诌一番。 杨满愿吃了一惊,如此端方守礼的太子殿下,私下里竟也会偷看这些书? 怪不得新婚夜他就那般熟练老道,她当初还曾误会他有通房侍妾。 也是后来才知,在她入东宫之前太子身边从无婢女侍奉。 萧琂耳尖泛红,“好了,先回寝房罢。” 两人携手穿过廊庑,回到堂屋后方的寝房里,杨满愿在杏云素月的服侍下卸簪拆髻,梳洗更衣。 屋内灯光摇曳,投下交错的暗影,萧琂坐在床沿等候,目光不禁落在那册话本上。 他对杨满愿的爱好极感兴趣,亦想弄清楚杨满愿为何总无法抗拒父亲。 再三迟疑,他还是翻开了摆在床头柜上这本《绣榻秘史》,一目十行迅速将这册偏薄的话本大致浏览个遍。 可越看到后面,他眉心拧得越紧,脸色阴沉如水。 这竟是个兄弟共妻的故事? 柳家兄弟皆对女主人公沈婉情根深种,多次以命相救,沈婉却迟迟无法在二人中做出抉择。 三人半推半就,柳家兄弟茅塞顿开,既然他们都无法放下,倒不如和谐共处。 萧琂双眸染红,不免忆起梦境的画面。 “殿下……”少女款步走出,灯火朦胧地映在她身上,披散的长发泛着淡淡光泽。 萧琂回神,当即合上话本,神色略显不自在,“孤,只是好奇看两眼。” 杨满愿抿了抿唇,隐约信了几分他方才说的话,原来太子殿下私下真有这样的小爱好…… 软烟罗床帐放下,杨满愿爬进床榻内里,规规矩矩躺好。 迟疑片刻,萧琂忽然将人拥入怀中,低声问:“愿愿觉得书中的沈婉如何?” 他心中更想问的是,杨满愿是否向往这种左拥右抱的结局。若她最终舍不下父皇,他如今精心筹谋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杨满愿微微一怔,回想书中的故事,她小声低喃,“妾身以为,沈婉并非朝三暮四,只是情非得已。” 书中沈婉嫁与柳大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久生情,可与柳二郎却是真正的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尤其作者笔触细腻,将三人之间的纠葛写得格外缠绵悱恻,教旁观者亦无法割舍任何一人,所幸最终是大团圆结局。 远离皇宫又彻底沉浸书中世界,杨满愿压根儿忘了自己也身处在类似的情况中。 萧琂神色微微有些恍惚,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杨满愿是能接受兄弟共妻。 昨夜她虽是醉酒,可酒后吐真言这话不无道理。她说两个都想要,恐怕就是真心话。 “殿下可是觉得妾身说的不对?”杨满愿弱弱地问,讨好似的环住男人的脖子。 她并不知自己方才随口说出的话如同尖刀狠狠剜了下丈夫的心。 此时此刻正有一行人马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玉泉山,直逼半山腰的行宫。 第64章 情非得已? 皇帝听闻连杨家人也齐聚玉泉行宫时,不由哂笑出声,儿子这是在防备他用杨家来要挟杨满愿啊。 玉泉山浮岚暖翠,水软山温,他们俩在那边蜜里调油待上一阵,等再回宫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连夜便领着数十亲卫纵马疾驰前往西郊。 金阙春深 第33节 行宫并不大,更像是个建在玉泉山的半山腰的别院,此刻正被朦胧夜色笼罩着,四周阒静,只余轻微的山风窸窣声。 在随侍的拥簇中,皇帝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太子与杨满愿居住的清音斋。 在寝房外守夜的宫人太监们大惊失色,欲要跪地行礼,却被皇帝摆手阻拦。 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的少女娇哼从雕花屏风门内传出,在静默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拨人心弦。 皇帝眸色暗了暗,毫不迟疑便推门而入。 寝房内灯火通明,布置清新雅致,紫檀木架子床那边的软烟罗床帐早已垂下,却能看见帐后的身影。 “好喜欢愿愿……” “唔……我也喜欢子安……” 年轻男女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尽数传入耳中。 皇帝墨眸微微眯起,胸腔似烧了一团火,疑似嫉妒的酸意渐渐在心头泛滥。 “怎么?昨夜咱们还在坤宁宫好好的,今日就撇开朕跑到玉泉山这边来了?”他肆无忌惮掀开床帐,语气酸溜溜的。 萧琂原本的动作微顿。 他并不意外父亲的到来,只是没料到他竟会这般急不可耐,在他们离宫当日就连夜赶来了。 杨满愿却是惊呆了,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 皇帝不仅在她们即将同房时闯入,还说他们昨夜曾同时在坤宁宫? 萧琂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认真地哑声问:“愿愿,方才你说书中的沈婉是情非得已,你也是情非得已,对吗?” 与他最为交好的腾骧左卫指挥使驻守在西郊一带,麾下近万人,此刻皆会齐聚在玉泉山周边。 这才是他将父亲从皇宫引来西郊的目的。 他是真的动了要逼宫的心思。 可若愿愿心中对父皇有情……他可能会停下他的逼宫计划。 扪心自问,让他对付亲自栽培他十数年的父亲,他确实于心不忍,可若真要与父亲共享爱人,他又难以接受。 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杨满愿噤若寒蝉,心跳如鼓。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 眼下这种情况,她也只能承认自己是情非得已了。 萧琂眸光微动,双臂穿过杨满愿的腋下将她抱了回来。 他故意温声细语地哄道:“愿愿别怕,父皇就是这样的性子。” 皇帝登时脸色冷沉,眉宇拧起,他哪里听不出儿子是在挑拨离间。 原本于他而言,将杨满愿拱手让给皇帝,再换个对他更有助力的太子妃或许才是上策,可他却从没有动过这般念头,一心只想要守住杨满愿。 翌日清晨,待天色彻底亮透,玉泉行宫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晨光熹微,韩王萧珉在随从的护送下乘坐马车登上半山腰的玉泉行宫。 韩王是太子的异母弟,因体弱多病,自幼便随同生母张顺妃居住在北郊的别宫。 玉泉行宫这边的松风院内有个药池,极适合疗养,早些年皇帝便特准韩王这个侄儿可时常前来静养。 但韩王的侍从敲响行宫北大门时,守门的侍卫却不像往常般直接放他们入内。 “圣上与太子殿下皆驻跸行宫内,卑职等需通传一声才能放您入内。” 韩王微怔,他近几年时常前来行宫,却是头一回碰上叔父与兄长。 但来也来了,按理自要入内向皇叔父行礼问安的。 韩王等人在北大门外侯着,片刻后,太子听闻通传,便命佟林亲自前去接人。 晨起用过茶点后,杨静真便坐不住了,独自一人遛出了澄心院在行宫里闲逛,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东宫的佟首领在前引路,十数名护卫则拥簇着一个身着浅碧色锦袍的少年。 这少年与太子有两三分相似,俊眉修目,清癯瘦削,脸上略带病容,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矜贵清冷的气度。 行宫里,四处草木苍翠欲滴,古树参天列数株,清泉流水潺潺。 柔和晨光倾洒而下,像给清俊少年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杨静真一时竟怔住了。 她向来活泼好动,可此刻脚底像是在原地生了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行人远去。 她心口砰砰直跳,方才那位,兴许就是韩王殿下罢? 第65章 吃韩王的醋? 平日里杨静真便时常听母亲与姨母提起这位病弱的韩王,而她自己存了心要与长姐攀比,唱反调似的念叨过好几回想当韩王妃。 可她压根儿就从没见过韩王本尊。 若韩王长这般模样,便是体弱些又如何?她的小脸瞬染绯红。 而被她心心念念的韩王殿下,此刻在佟林的带领下进入了他常住的松风院。 因圣上与太子现下皆不便接见,故而吩咐让韩王先自行入住。 清音斋里,气氛剑拔弩张。 清瘦温润的男子手里端着个甜白釉瓷碗,里头盛着清爽可口的冰糖炖燕窝。 另一高大威严的男人则端着个翠青釉瓷碗,里头盛着熬到软烂绵密的冬笋菌丝肉糜粥。 杨满愿正抱膝坐在床榻上,一身雪青色寝衣,乌黑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小脸红扑扑的。 昨日醒来时,身边只余太子一人,她尚且能自我安慰般当作只是场荒唐的梦。 “燕窝滋补清润,愿愿的嗓音有些沙了,早膳先用碗冰糖炖燕窝可好?”萧琂温声哄着。 皇帝嗤笑,“你这碗燕窝清汤寡水的,怎能填饱肚子?愿儿还是先用碗肉糜粥罢。” 因年节封印,皇帝也不必赶回宫里上朝,至今还逗留在行宫里。 杨满愿悄悄掀起眼睫打量他们,心尖颤了颤,只觉左右为难。 半晌,她才弱弱地说:“其实这两碗,妾身都能吃得下……” 她身段儿丰腴微胖,胃口也极好,平日早膳除主食外还能额外再用几品茶点。 “愿愿想先用哪一碗?”萧琂看向她,深邃的眸光似是想探进她的心底。 皇帝同样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黑幽幽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她。 杨满愿心跳如擂鼓,“妾身两样都想用,但想坐在膳桌那边慢慢吃,再,再加一道三鲜汤小馄饨。” 话音未落,她便忽觉身子一轻,皇帝竟单手将她抱了起来,稳稳当当走到另一侧的膳桌边。 而他右手仍端着那碗肉糜粥,纹丝未动,半点都没倾洒出来。 萧琂眉心微蹙,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寒芒。 他先朝外吩咐再添一品三鲜汤小馄饨,随即也走到膳桌前落座。 皇帝冷不丁道:“方才不是说韩王来了?子安你出去见他罢,朕留在这儿陪愿儿用膳食即可。” 萧琂泰然自若,“父皇放心,儿臣已命人将韩王引到松风院入住。” 杨满愿闻言错愕一瞬,“韩王殿下来了?” 不久前妹妹静真才大言不惭地说要当王妃,正巧韩王就送上门来了? 若让真真那调皮蛋知晓了,定是要胡作非为的…… 皇帝与太子微怔,父子俩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心底都莫名生出了些警惕。 “是,韩王身子羸弱不堪,时常会过来泡药泉疗养。”萧琂握住杨满愿的小手捏了捏。 皇帝也沉声道:“韩王长年累月都病殃殃的,朕才特许他随时可前来玉泉行宫修养。” 羸弱不堪?病殃殃?杨满愿一脸讶异。 看来韩王殿下比传闻中还要更加弱不禁风,若真真闹到他跟前去,把人家给吓病了,岂不是…… 想起自家性子跳脱的妹妹,她一时陷入了沉思。 可落在父子俩眼底,却是另一种意思。 撤下早膳后,杨满愿正欲前往澄心院与妹妹说说话,告诫她在行宫里安分守己些,之后她便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第66章 她的男人? 日上三竿,一束明亮日光透过轩窗照进室内,将软烟罗床帐映出一片浮动的朦胧光影。 父子俩进入清音斋西侧的小书房,他们二人分别在沉香木茶桌两侧坐了下来。 皇帝自顾自斟了盏茶,一饮而尽,举止间皆是常年居于高位的冷漠与傲慢。 萧琂忽然平静地问:“父皇曾说过,您在东宫大婚前便与愿愿有过前缘,敢问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看向他,眸光陡然一厉。 萧琂从容应对,也抬起眼眸与父亲对视。 缄默半晌,皇帝眸底的阴戾一点点黯淡下去,重归于无边的沉凝冷峻。 “去岁的三月十八,朕如往常般夜深独自前往宣光阁,却在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她。” “许是中了媚药,她缠着让朕,朕一时不忍,便与她行了鱼水之欢。” 萧琂蹙眉提出质疑,“可大婚当夜,愿愿的元红尚在。” 皇帝一时语塞,又冷着脸道:“除了没到最后一步,朕与她该做的全做了,朕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萧琂垂下眼眸,显然却并不认可父亲的话。 金阙春深 第34节 皇帝如鲠在喉,“你该感谢朕才是,若朕当日对她略上心些,也轮不到你来成为她的丈夫。” “确实,在这件事上儿臣对父皇感激涕零。”萧琂唇角微扬。 皇帝脸上闪过刹那的狰狞。 萧琂忽而心念微动,“去岁儿臣与愿愿大婚不久便前往涿州赈灾,父皇同样是在御花园偶遇了她,对吗?” 皇帝剑眉轻挑,旋即微微颔首。 他们父子二人已许久未曾如此平心静气坐下来地相谈,而萧琂担心杨满愿忆起伤心事,更没有向她询问过来龙去脉。 他只大约知晓,他的生母卫淑妃邀杨满愿前往御花园赏花,却因身体不适失了约,随后杨满愿便被父亲劫掠至西苑瀛台。 杨满愿两次遇害皆是在御花园发生的,他隐隐有种直觉,设计陷害她的是同一个人。 皇帝适时开口:“宫中知晓朕每逢十八前往宣光阁的人并不多。” 连姜太后都未必知晓。 皇帝年幼时曾被钦天监批测出他的命格与养母唐皇贵妃相克,从此便被圈禁在宣光阁内一连数年。 姜太后生怕被这个次子牵连,率先撇清关系,声称当作从没生过这个孽障。 唯有当时的皇太子萧惟时常私下前往宣光阁,探望这个遭受无妄之灾的同母弟弟。 又因萧惟出阁读书后功课日渐繁冗,才定下每月十八的夜间前往宣光阁探望幼弟萧恪。 萧惟正是后来的永顺帝,当今皇太子萧琂的生父。 皇帝对永顺帝萧惟这个兄长的感情极其复杂。皇家无亲情,但兄长对他的爱护却是真切的,而兄长的许多作为,他又实在无法苟同。 他也说不清自己每逢十八前往宣光阁静坐是为了缅怀兄长亦或是为了什么,总之这么些年来也成了习惯。 萧琂心中已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涉及到他的生母卫淑妃,子不言母之过,他也不好直言。 况且,哪怕父皇得知真相恐怕也不会如何,毕竟那两回于他而言并非坏事。 确实,若皇帝有心细查,早将整座皇宫翻过来彻查了个遍,怎会轮到萧琂如今在此旁敲侧击? 忖度良久,萧琂抿了口茶,“再过两日便要恢复早朝了,父皇准备何时启程回宫?” 皇帝气笑了,倏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儿子,“子安你呢?堂堂一国储君,打算每日躲在这玉泉行宫?” 他负手而立,神色冰冷,“朕知晓与你交好的腾骧左卫指挥使带领近万精兵驻守玉泉山,可朕还是来了,你猜为何?” 儿子引他前来再瓮中捉鳖的戏码,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儿戏,他丝毫不畏惧。 萧琂敛下眼眸,“原先是儿臣想岔了,儿臣会与愿愿商议何时回宫。” 眼下他反倒觉得回到宫里更稳妥些,起码在宫里父亲再不能如昨夜那般毫无顾忌地介入他们之间。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皇帝的专横独断。 与此同时,佟林刚离开韩王所居的松风院,正欲回清音斋向太子复命,却被个梳着丱髻的妙龄少女拦了下来。 “还请佟首领留步!”杨静真脸上浮着一抹红晕。 她与长姐杨满愿有几分相像,皆眉眼精致,灼若芙蕖,但因好动而苗条纤瘦许多,一张瓜子脸只有巴掌大。 眼波流转之间,尽显俏皮活泼。 对上少女这双黑亮的杏眸,佟林微微一怔,莫名有些不自在。 杨静真试探着开口:“敢问,方才佟首领护送的是何人?” 佟林闻言脸色微变。 第67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翻了年后杨静真才刚满十四,俏丽明艳的小脸上尚带着几分青涩稚嫩。 “回杨姑娘,方才卑职护送的是韩王殿下。”佟林不卑不亢地回话。 他是锦衣卫出身,因缘际会之下才净了身到太子身边侍奉,至今仍习惯自称“卑职”而非“奴才”。 “真是韩王殿下呀?”杨静真心花怒放。 因长姐轻而易举统摄六宫,她又年少轻狂,竟以为韩王妃的位置是垂手可得的。 佟林深谙人心,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又想起昨日她在书斋偷看风月话本的画面,心中多了股说不清的烦躁。 他平静淡定地说:“卑职听闻太后娘娘已在京中的世家贵女中为韩王殿下择选正妃,杨姑娘尚未出阁,在行宫里还是避嫌些为好。” 杨静真闻言愣了下,太后已在给韩王选妃了? 可没等她回神,身着深灰色麒麟服的高大男人已扬长而去。 杨静真又是一愣,意识到对方的话外之意,她不禁恼羞成怒。 奈何她拿不准这位佟首领昨日在书斋里究竟看没看清她手中的话本,也只能悻悻而退。 翌日清晨,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缓缓驶出玉泉行宫的南大门,朝皇宫的方向行进。 杨满愿坐在马车正中,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紧贴着,脸上赧色愈深。 她索性阖眸养神,可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现这两夜荒诞的场面…… 马车经从西华门进入皇宫,先在乾清门前稍停片刻,等皇帝下了车,才继续朝前往东宫的方向去。 常英忙不迭迎了上来,谄笑道:“陛下若再不回宫,奴才都想跟去玉泉行宫伺候您了!” 前日夜里,皇帝是临时起意出宫的,只领着几个护卫就骑马出发,而常英不会骑马,自然没能随驾出行。 皇帝没理会他的话,只摆了摆手,便一言不发阔步走进了南书房。 这几日虽无早朝,可奏折却是积攒了不少。 他是个极少私欲的帝王,继位以来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处理政务。 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整个王朝也在他的治下海清河晏,时和岁丰。 方才的马车又蜗行牛步般来到东宫的徽音门前,杨满愿与太子在数十名宫人内监的拥簇中步入东宫正殿。 安稳度过数日,这日午后,佟林将近来多番审查的结果上报给了太子。 萧琂目光渐渐冷了下去。 这与他的猜想分毫无差,杨满愿两度遇害皆与清宁宫脱不开干系。 清宁宫,正是他的生母卫淑妃的居宫。 萧琂脸色阴沉至极,深吸一口气强行抑下心间若海潮澎湃的情绪。 默了片刻,他才大步流星往清宁宫去。 而正殿里,杨满愿身着一袭胭脂色折枝纹襕裙,支颐倚坐在软榻上,用那副水晶所制的围棋与自己对弈。 后来她知晓了生辰当日丈夫送的楠木棋盘是他亲自雕刻的,心中感动不已,但私心里还是更喜欢这副莹润剔透的水晶围棋。 堂而皇之闯入东宫的皇帝,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唇角微勾,好整以暇地问:“愿儿喜欢这副围棋?” 杨满愿吓得杏眸圆瞪,心跳漏半拍,“陛下怎么……” “想问朕怎么来了?”男人长臂一揽轻轻拥过她,埋首在她颈间低语。 滚烫的气息洒在颈间,杨满愿身子酥了半边,双颊瞬染绯红。 自从玉泉行宫归来,他已有近十日没见过杨满愿,一方面是他忙于政务,另一方面则是太子的严防死守。 这些日子他总算体会到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要稍闲暇下来便无法自控地想她。 一想到她极可能正与儿子亲昵恩爱,皇帝便觉整颗心似放在油锅上煎熬。 常英知晓他的心思,也命底下人时刻紧盯着东宫那头的情况。 故而太子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来到了东宫。 “愿儿还没回朕,你喜欢这副水晶围棋?” 皇帝随手抓起几颗茶晶所制的黑棋把玩,这副水晶围棋原也是他颇为中意的藏品。 杨满愿羞赧点头,小心翼翼回道:“这是太子殿下送给妾身的生辰礼。” “太子说是他送的?”男人剑眉一蹙,瞬间变了脸色。 杨满愿羽睫微颤,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皇帝眉心拧得更紧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与憋屈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宣泄。 当初他便是不想让杨满愿因他而不喜这副水晶围棋,刻意命常英趁她不注意时搁在东宫的某处。 如今杨满愿已误会是太子所赠,若他贸然说出真相,恐怕她更会窘迫到生出心结,再不愿用这副围棋了。 可他越想越是气血翻涌,嫉妒得发狂,索性按住杨满愿的藕臂,压着她躺倒在软榻上,低头吻她。 第69章 一个比一个痴情? 在太子大婚前,这些世家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对太子妃之位心存觊觎。 且不说皇太子本尊如何,光是准皇后的头衔便足够引人趋之若鹜。 可惜最终她们都铩羽而归。 如今虚设后宫十数年的圣上竟可能有要立后的意思,她们心底也不免生出了些小心思来。 圣上今岁不过三十出头,仍是而立之年,若能一跃成为当朝皇后,岂不比当太子妃强多了? 适逢惊蛰时分,天气骤然转暖,草长莺飞,处处春意盎然。 在数十宫人拥簇中,一顶明黄色九凤纹的华丽轿辇迤逦而来,畅音阁内等候多时的贵女们只当是姜太后降临,纷纷起身恭迎。 谁曾想,踩着鎏金杌子从轿辇下来的,竟是个盛装丽服的妙龄少女。 在场众人不由怔了下。 这副九凤纹明黄仪驾分明是皇后、太后专属的规制,下来的怎会是尚仪杨氏? 金阙春深 第35节 一时间气氛僵硬,鸦雀无声,微风拂过,畅音阁四周遍植的杨柳窸窣飘扬。 明黄色乃帝后与太后专属,哪怕昔日文帝曾破例为宠妃表妹唐氏首创皇贵妃的位份,位比副后,可唐妃想越制使用明黄色时,还是被文帝婉拒了。 而依照规制,皇贵妃、贵妃都只能用金黄色车舆轿辇。 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都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出身寒门的尚仪杨氏。 只见她脚上的蜀锦绣鞋竟嵌了数百颗南海珍珠,身上一袭宝蓝色缕金百蝶交领半臂搭洋绉裙,高耸的发髻缀满珠翠。 日光的照耀下,珠钗首饰皆流光溢彩,与她自身艳丽夺目的容颜交相映衬。 众人不禁困惑,内府准备的尚仪份例竟这般奢华靡费? 眼看着杨尚仪在数名宫人的搀扶下踏入畅音阁内,众人赶忙回神,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徐妙华看得眼酸不已,却也只能向这个曾经穷困潦倒只能借住在她们家的小户女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岂止是她们看到这架明黄轿辇时感到诧异,杨满愿登上轿辇前便惊愕了许久。 问一旁的杏云,杏云也云里雾里的,还是负责抬轿辇的一个小太监主动上前来禀报了来龙去脉。 他只道,因后位虚置,圣上早命杨尚仪摄六宫事,故而破例让她享一切皇后待遇。 自从先皇永顺帝驾崩,庄贤皇后徐氏搬出坤宁宫,皇帝便命内府各部接手掌管内廷事务。 彼时姜太后正忙着替姜氏一族操心,也顾不上争权,待她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杨满愿闻言眼皮直跳。 但碍于还要赶在姜太后之前抵达畅音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登上了这架越制的轿辇。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另一架的九凤纹明黄轿辇停在畅音阁大门外。 浓妆艳裹的妇人款款走入,并径直坐在正中主位上,满头金银宝钿,脸上的脂粉厚得仿佛随时能扬起灰尘。 杨满愿率领众人行礼,随即才在主位东侧的檀木雕花靠背椅坐下。 姜太后凤眸微挑,淡淡地扫了眼杨满愿,神色晦涩难明。 她委实不知皇帝与太子是怎么想的,非但没有废掉这杨氏,接着还大费周章给她过生辰…… 方才听说杨尚仪乘着明黄轿辇前来,她甚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经过前些时日的相处,她也清楚这杨氏虽长了副祸国殃民的狐媚模样,却是个胆小怯弱的性子。 这桩桩件件自然是皇帝与太子那父子俩弄出来的了。 姜太后也是纳了闷儿,这萧家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痴情? 先是她的丈夫文帝挚爱唐皇贵妃,不惜为其殉情,再有便是她的长子永顺帝对徐氏。 如今次子与长孙更是荒唐,直接全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了。 默了须臾,姜太后忽然眸光微动,“杨尚仪如今一人在东宫,连个说话解闷儿的姐妹都没有,恐怕很是难熬罢?” 杨满愿笑了笑,“妾身每日料理太子殿下的饮食起居,不敢有丝毫怠慢,自然不会难熬。” 很显然,她是胡诌的。 事实上太子照料她还多一些。 姜太后挑眉,“哦?看来还是得让东宫再添些人,否则不就把杨尚仪给忙坏了?” 在场的贵女们屏气凝神,心底皆掀起一阵暗潮汹涌。 看来太后娘娘这次设宴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择选嫔御…… 一时间,甚至有人在皇帝与太子之间陷入了两难。 据说圣上生得魁梧凶悍,阴鸷冷厉,专行独断,残暴无情。 而太子殿下恰恰相反,温润如玉,端方有礼,又生得俊美无俦…… 南府乐人的奏乐从未间断,悠长轻缓的乐曲如流水潺潺倾泻,环绕着整座畅音阁。 杨满愿沉吟片刻,才道:“妾身虽摄六宫事,却实在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主,这事太后娘娘还是同殿下说罢。” 姜太后冷哼一声,若是太子肯松口,她早把几个姜家姑娘塞进东宫里了。 今日宴席姜家几个姑娘也特意被安排在极靠前的位置,此刻皆神采飞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可看着这几个各方各面都不算出挑的侄孙女儿,姜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除了给东宫塞人,这场宴席她还打算给另一个孙子韩王挑出合适的正妃。 韩王并没有兼祧如今的皇帝,仅是先帝之子,又自幼养在别宫,自然不必大费周章选秀赐婚了。 姜太后将今日到场的数十贵女仔细打量了个遍,却有些意兴阑珊。 思前想后,她觉得还不如把韩王妃留给她们姜家的姑娘当。 随即她便借口乏了,领着几个姜家的丫头先行离席。 姜太后离开,杨满愿自然也不再逗留。 可就在她即将踩着杌子登上轿辇时,一道骄矜清澈的女声拦住了她—— “杨尚仪可知圣上下令让工部修缮先蚕坛的事?” 杨满愿侧身回眸,才知说话的是魏国公长女徐妙华。 徐妙华下颔微抬,好整以暇道:“圣上即将立后的事,杨尚仪还不知道罢?” 她虽连问两句,可话里话外却隐隐在暗示即将登上皇后凤座的会是她。 早在上月工部派人前往先蚕坛动工,自觉彻底得罪了太子与杨尚仪的魏国公府便开始动了旁的心思。 杨满愿微怔了下。 而另一头,在东宫扑了个空的皇帝与太子听说杨满愿被姜太后宣召前往畅音阁,皆眉心微蹙。 父子二人毫不犹疑便迈出了东宫,朝北往畅音阁的方向走去。 第70章 听说朕将有新后?? 杨满愿尚未登辇离开,畅音阁里的世家贵女们皆不敢离席,又见魏国公长女徐妙华上前拦人,众人悄悄看起了好戏。 谁人不知杨尚仪杨氏的嫡亲姨母是魏国公的侧室? 上月杨尚仪生辰前夕,圣上还特别开恩为其姨母薛氏加封了三品淑人诰命。 如今京城上下的高门大户,每逢设宴向魏国公府递请帖的,也必要邀请上这位圣上亲封的薛淑人,并百般奉承。 一时间,魏国公夫人郭氏与长女徐妙华的风头都被压了不少…… 徐妙华今日赴宴还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双耳佩戴的南珠坠子便是她压箱底的宝物。 河珠易得,海珠难求。 南珠便是采自南海的野生珍珠,色泽光润透亮,因采珠的过程极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单一颗南珠便值上千两。 本朝一等公的年俸也不过七百两,徐妙华今日戴的这双南珠耳坠便耗费了父亲魏国公的三四年的俸禄。 好在徐家积累数代有无数良田庄园商铺,否则单靠朝廷俸禄自然是经不起她如此靡费的。 好巧不巧,今日杨满愿穿的便是一双镶嵌数百颗南珠的蜀锦绣鞋,头上发饰亦有数支南珠所制的珠花。 徐妙华有徐后这个姑母,自然清楚内府本该分给尚仪的份例里不可能有如此大量的南珠。 杨满愿见识浅,分不清河珠、海珠的区别,还当自己身上的珍珠都是寻常的河珠,也没放在心上。 便是她这副习以为常的从容模样,愈发惹得徐妙华恼羞成怒。 她们一家揣摩许久,认定皇帝必是有意废太子才给太子指婚这么个出身极差的杨氏,如今再立皇后,恐怕便是想要生个亲生的继承人了。 正因如此,徐妙华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当众拦下杨满愿。 “杨尚仪在宫中如此张扬跋扈,不如听臣女一句劝,来日新后入宫您还是收敛些罢,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就不好了。”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杨满愿都有些呆住了,眼眶微微发酸。 皇帝竟有意迎立旁人为皇后? 她知晓自己不该干涉此事,可一听说皇帝将娶新后,心底却是无法自控地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低沉凌厉的男声响起:“什么新后入宫?朕怎么不知道。” 高大威挺的男人阔步走来,他身着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周身萦绕着凛冽如寒冰的威压。 稍落后一步的,还有个高挑清瘦的俊美青年,一身琥珀色盘领锦袍,玉冠束发,宛如芝兰玉树。 在场诸人不禁屏住呼吸,噤若寒蝉。 宫人内监们乌泱泱跪了一地,畅音阁里的一众贵女亦忙不迭福身行礼。 杨满愿原本还踩在鎏金杌子上,这会子着急下来,却不小心踩了空。 就在她即将脸朝地猛摔下去时,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 萧琂心底微微一沉,也上前将杨满愿搀住,并低声询问:“可有伤到脚?”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杨满愿立时烧红了脸。 “没,没伤到……多谢陛下与殿下出手相救。” 边小声说着,她边悄悄抽回手。 奈何两个男人都把她的手臂攥得紧紧的,她挣脱几下都纹丝不动。 方才徐妙华没来得及行礼,正巧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 或是羞愤或是难以置信,她颇为逾矩地瞪大了眼。 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无形中散发着密不透风的凛逼威迫。 “常英,这是哪家的?先是冒犯当朝一品尚仪,如今还藐视君上,见了朕竟不加敬行礼。” 他语态微沉,带着不容冒犯的帝王权威。 常英一路小跑着跟来,此刻还气喘吁吁,“回陛下,这是魏国公长女徐氏。” 徐妙华惊恐万状,脸上血色瞬息全褪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金阙春深 第36节 “陛下恕罪,臣女只是被陛下天颜震慑而一时失态,绝非有意藐视君上。” 魏国公府一脉全指望着她能脱颖而出成为新后的,万万不能将圣上给得罪了。 “方才你说朕将有新后,何以见得?”皇帝语气略放缓了些。 杨满愿呼吸微滞,下意识垂眸。 萧琂也意识到了什么,眉心微微蹙起。 徐妙华却是心下微动,软着嗓音道:“臣女听说陛下命工部大修先蚕坛,欲要重启亲蚕礼,才斗胆猜测陛下有意立后。” “臣女以为,嫘祖始创蚕织,首创婚嫁,与炎黄二帝同辟天地,而先蚕坛供奉的正是嫘祖娘娘,不该荒废了才是,陛下迎立皇后主持亲蚕,乃众望所归。” 她还觉得自己定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眉眼间流露出几分自信。 皇帝目光冷冽又淡漠至极,偏唇角似携着一缕笑,“朕确实有意重启亲蚕礼,却与你们设想的不大一样。” 他掩藏在宽袖下大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杨满愿丰润的手臂。 杨满愿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第71章 主持亲蚕礼? 周遭气氛异常冷凝,众人大气不敢出,只余细风拂过树枝摇曳的簌簌声响。 徐妙华仍跪在地上,莫名打了个寒噤。 只听皇帝又慢条斯理道:“杨尚仪摄六宫事已久,表率宫廷,合该由她主持亲蚕礼。” 杨满愿倏然抬眸,略显惊诧。 萧琂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能得父皇的赞赏并被父皇付以重任,是杨尚仪之幸,儿臣替杨尚仪谢过父皇。” 皇帝薄唇紧抿,对儿子这番不动声色宣示主权的举动颇为不满。 “魏国公之女徐氏是罢?”他再度居高临下睨视跪在不远处的徐妙华。 “是。”徐妙华微微颔首。 就在她以为皇帝因她的出身而高看一眼时,却听皇帝冷笑一声。 “徐氏女目无尊上,搬弄是非,拉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稳居帝位多年,他周身威势收放自如,刹那间的情绪外露便能震慑得人心惊胆寒。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小太监上前摁住惊魂未定的徐妙华。 杨满愿面露错愕,“圣上,杖责一百会不会太过了……” 别说一个妙龄少女,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承受实打实的一百下杖打后也未必能活下来。 皇帝垂眸看向杨满愿,漫不经心地问:“噢?杨尚仪以为,该如何惩治她才好?” 沉吟须臾,杨满愿迟疑着道:“不如,罚她将《大梁律集》从头到尾抄写一遍?” 《大梁律集》分为十二篇、六十卷,共计约二十万字,哪怕不眠不休也得耗费十日左右才能一笔一划誊抄下来。 萧琂却不太赞同,徐家人冒犯他的心上人已不是一次两次。 上回徐承宗在他面前口不择言,过后便被他革去了太子伴读的身份,并剥夺了他荫封的资格。 也就是说,徐承宗虽仍能承袭魏国公的爵位,却不能再凭借其开国功臣后代的身份获得荫封的官职。 除非他亲自下场参与科考并获取功名才能按部就班获得官职。可徐承宗本身才学并不出众,若真下场恐怕连秀才都考不中。 自开朝以来便显赫百年的魏国公府,也算是断在他这一代上了。 如今他的妹妹却仍不知悔改,可见他们一家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萧琂拱手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杖责一百确实重了些,而杨尚仪的提议也稍轻了些,不若让其父兄代为受罚,各杖五十,徐氏则按杨尚仪说的罚抄律法。” 皇帝稍感意外,向来以宽厚谦逊著称的儿子竟也会玩连坐家人这一套。 看来这魏国公府的人还真是惹到他了。 这回杨满愿也没再出言劝阻了。 徐妙华脸色煞白,浑身发颤,喃喃地说:“臣女只是一时失言,怎么……” 怎么就连她的父亲和兄长都要受罚了呢?传出去,他们魏国公府就真要颜面扫地了。 当初她就不该让杨满愿顺利入宫参选秀女,否则如今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底下人将她带下去。 滞留在畅音阁内的一众世家贵女目睹全程皆唏嘘不已,也再不敢轻视这位出身低微的杨尚仪。 眼看快到午膳时分,常英心思电转,谄笑着提议:“今晨南苑新送来一批獐子鹿子,如今乍暖还寒正是吃炙肉的好时候,陛下不如让太子殿下与杨尚仪也一同前往乾清宫大饱口福?” 皇帝不置可否,只目光灼灼看向杨满愿。 常英又赶忙绘声绘色地介绍:“这鹿肉可比牛羊鲜美多了,等炙烤得外焦里嫩,再刷上蜜糖,一口下去简直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杨满愿光是听他这番话,便悄悄咽了口唾沫。 萧琂无奈,明知是羊入虎口,也只能领着贪吃的杨满愿随驾前往乾清宫。 珠帘轻轻晃动,一行人径直步入东暖阁的膳厅里,便有数名御膳房的小太监端着一只滋滋冒油的烤全鹿走了进来。 杨满愿理了理裙摆,欲要在膳桌的侧边坐下,皇帝却强势攥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在正中主位。 这膳桌是张方型的金丝楠木长桌,若她坐在侧边,他们之间便隔了个太子,让她坐在正中主位,恰好他们父子将她围在中间。 若放在从前,当今圣上与储君皆坐在她的下首,杨满愿兴许还会受宠若惊,可如今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皇帝颇为豪迈地用小刀割了一大块鹿腿肉放在杨满愿的碗中,“愿儿快趁热尝尝。” 萧琂却夹了一小块御膳房提前切好的鹿排骨放进杨满愿的碗上,“鹿排的肉更鲜嫩可口,愿愿试试罢。” 对付这般情况杨满愿已能游刃有余。 她微微垂首,软声细语道:“妾身都能吃得下,慢慢来别急嘛……” 见她如此娇柔模样,两个男人自然都顺着她的意,不再强硬逼她作出选择。 午膳过后,慈宁宫遣了人前来宣召太子,且特意吩咐让太子单独前往。 杨满愿心跳如鼓,隐约猜到姜太后的目的还是为了给东宫塞人。 萧琂看出了杨满愿的忧虑,便握住了她的小手并安抚似的捏了捏。 他压低声道:“愿愿别怕,孤此生只会有你一人,绝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进东宫。” 杨满愿乖巧地点了点头,待太子匆忙离开,她也福身告退要回东宫。 皇帝出言挽留,“早听说愿儿棋艺精湛,朕到现在还没与你对弈厮杀过呢。” 闻言,杨满愿呼吸微滞,双颊瞬染绯红…… 自从经历过上回的荒唐,一连数日她都没好意思让人把那副水晶围棋拿出来。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陛下,妾身棋艺不精,还是别了……” 见她如此反应,皇帝也回想起那日的香艳场面,不由眸色暗了暗,喉结咽动。 起先,他真是想与她对弈下棋而已,但人总是得陇望蜀的。 第72章 竟说出同样的话!? 待萧琂抵达慈宁宫时,殿内除姜太后与她三个姜氏的侄孙女外,还有他的生母卫淑妃。 庄贤皇后徐氏自从搬至仁寿宫便深居简出,常年称病,年节大宴也从不参与,更别说前来慈宁宫向婆母问安。 反倒是卫淑妃,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还是姜太后懒得应付她,才让她每月初一、十五来一趟即可。 即便如此,卫淑妃仍是隔三差五寻借口前来慈宁宫,随侍婆母左右,孝敬有加。 慢条斯理作揖行礼后,萧琂只立在殿中,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落座的意思。 “不知太后娘娘宣儿臣前来所为何事?”他的声音清朗微沉,如山泉微凛。 姜太后笑容慈和:“琂儿你瞧瞧,这三个都是你在姜家的表妹,都出落得不错罢?” 她仍是早晨前往畅音阁时的装扮,浓妆艳裹,珠围翠绕,一手支颐歪坐在楠木雕花大靠背椅上。 围坐在她两侧的三个姜氏女皆羞红了脸。 虽名义上是姜太后的侄孙女,但她们却出自隔了几房的旁支,若非姜太后的几个亲侄都没有适龄的女儿也轮不上她们入宫来。 眼下也是她们头一次见到当朝皇太子。 她们心底不禁感叹,太子殿下果然与传闻中说的一样,风姿如玉,仿若天人。 光是站在那儿,便散发着一股皇室贵胄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 就在她们以为太子会因姜太后的话而将视线移到她们这边时,萧琂只默默垂下了眼帘。 他的语气淡漠疏离,“太后娘娘恕罪,三位表妹皆未出阁,儿臣该避嫌才是,不敢胡乱评说。” 姜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卫淑妃忙不迭打圆场,“太子的意思是,三位姑娘正值妙龄,他是不好意思呢。” 言罢,她飞快瞥了一眼萧琂,眸底带着怒其不争的情绪。 萧琂下颌线绷紧,温润清俊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寒意。 “若太后娘娘还是为着上回的事宣儿臣前来,儿臣还是那句话,东宫无意添置嫔御,儿臣有杨尚仪足矣。” 三个姜氏女闻言皆是一愣,个个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姜太后与卫淑妃并非第一次听他说这般异想天开的话,但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 “胡说什么?你是堂堂一国储君,将来的九五至尊,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当着几个侄孙女的面,姜太后也没提他们父子聚麀的荒唐事。 “杨氏嫁入东宫也有些时日了,至今肚子还没有任何动静,若她无法生育,你始终是要再纳嫔御的!” 金阙春深 第37节 萧琂淡淡道:“回太后娘娘,太医皆说杨尚仪身体康健,儿臣与杨尚仪琴瑟和鸣,诊出喜脉是迟早的事。” “何况,萧梁宗室人口已有数万,哪怕儿臣能力不济无法成为人父,也能从宗室子弟中选合适的子侄过继为嗣。” 见他宁可直言不讳称自己“能力不济”,也不愿让杨尚仪承受骂名,在场诸人皆面露惊诧。 不等她们再开口,萧琂又道:“儿臣功课繁冗,便不在此叨扰太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了。” 他揖礼告退,并扬长而去。 姜太后又愣了片刻,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胸脯剧烈起伏,“他们萧家的男人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长子永顺帝的死状再度浮现在她眼前,她胆战心惊,浑身抖若筛糠。 太子他……居然说出了与他生父同样的话! 卫淑妃自然清楚姜太后为何会如此,当年的事她或多或少参与过,还在紧要关头推波助澜了一把。 沉吟半晌,她温声细语道:“太后娘娘息怒,太子只是阅历不足才被杨尚仪迷住了,只要他尝过别人的好,自然不会再一意孤行了。” 姜太后倏然看向她,“淑妃你有何打算?” 卫淑妃莞尔浅笑,并缓缓上前凑在姜太后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 乾清宫,东暖阁。 临近窗牖的紫檀木软榻上,皇帝与杨满愿俩隔着一张小桌案对坐着,皆神色凝重。 案上正摆着一副极品羊脂玉所制的围棋,棋盘由帝王专属的金丝楠木所制。 棋局已是势如水火,双方陷入胶着。 皇帝欲要摸清杨满愿的底子,自是步步紧逼,杨满愿也不甘示弱,屡出险棋,剑走偏锋,势要拔得头筹。 整座暖阁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身居高位多年,皇帝几乎对一切都稳操胜券,不论是棋局对弈,亦或是朝堂博弈。 哪怕是棋艺高超的当世大儒,也常败在他气吞山河般的凛厉气势之下。 他还是初次遇上这般能称得上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且这对手仅仅是个刚过十八的妙龄少女。 杨满愿是面团儿似的绵软性子,最是胆小怕事,也鲜少与人吵嘴,可一旦在棋局厮杀,她又有种大无畏的拼劲儿。 敌强,她偏要更强。 看着少女周身焕发出光艳灵动、熠熠生辉的神采,皇帝眸色微黯,心跳一时疾快。 缭绕在鼻端若有似无的幽香,更是在无时无刻勾动着他的心神,让他血液躁动乱窜。 见杨满愿手拈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凝神忖度棋局形势,皇帝蓦地倾身。 第73章 贪新鲜才想起? “……怎么了?”杨满愿一脸茫然。 她对衣着装扮并不上心,都是任由杏云素月等人给她准备的。 她也更不知晓她每日吃穿用度全是远超皇后份例,超出规制的部分大多出自皇帝的内帑。 好比如今她身上装饰的近千颗南海珍珠,便是历任帝王积存在内帑的私藏品,皇帝大手一挥全命人往东宫送了。 静默良久。 杨满愿杏眸圆瞪,莹白脸颊瞬时羞红。 “愿儿平素与子安对弈,胜负如何?” 杨满愿想了想,嗓音细弱回道:“妾身险胜过太子殿下几次,却也憾负数回,整体算是五五开。” 皇帝挑眉,故意逗她:“愿儿的棋艺如此得心应手,朕还以为你同他下棋能百战百胜。” 杨满愿听出他话里的打趣,双颊愈发潮红,“皇上说笑了……” 皇帝又道:“光下棋没意思,不如咱们添个头彩。” “若愿儿输了,得应朕一件事,若是朕输了……”他略顿了顿,“朕也同样应你?一件事。” 杨满愿没接话,面露警惕之色。 “你放心,朕不会再把你软禁起来,更不会强行幸你。” 如此直白的话,他却用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许是他太过淡定自若,反倒让杨满愿有种一种难以尽述的羞耻,小脸霎时红得似要滴血。 软榻另一侧的小茶几上还摆了盘洗净的东莱樱桃,都是今晨刚采摘后快马加鞭进贡入京的,颗颗晶莹饱满,红艳熟透。 皇帝随手捻起几颗,细心地拧掉枝梗再喂进杨满愿的嘴里。 “春意渐浓,南苑草丰林茂,风光绮丽,若朕赢了,愿儿陪朕去南苑围猎可好?” 杨满愿微怔,忍不住问:“只是去南苑围猎?” “对。”男人伸手接她吐出来的樱桃核儿,继续喂她吃下一颗。 如此简单的要求,杨满愿哪能不应下?况且,谁胜谁负还没定呢。 她乖巧地点点头,唇瓣沾染了鲜红甜美的樱桃汁,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皇帝眸色愈发黯沉,不禁就勾紧她的软腰,“不过眼下这局棋得先缓缓。” 与此同时,萧琂一离开慈宁宫便又大步流星重返乾清宫。 守在东暖阁外的常英等人也没敢拦他,待他步至轩窗边的软榻前,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萧琂眉心蹙起,上前阻拦,“父皇......克制些......” 他方才听说杨满愿并未回东宫,而是仍逗留在乾清宫便担心父亲会按捺不住,果不其然。 皇帝身躯僵凝须臾,眼底闪过晦暗复杂的情绪,最终只能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昔日他是将“克制”二字深深刻入骨髓的人,如今反倒被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用这个词劝阻,何其讽刺。 萧琂趁势将人从父亲身下抱起,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愿愿可有不适?” 他虽知晓杨满愿在信期很少会不舒服,却也始终认为接连出血几日期间身子定是脆弱至极的。 杨满愿羞得面红耳赤,“没有……” 她连方才那盘未完的棋局也顾不上了,只小心翼翼地揪着萧琂的衣袖,小声说:“咱们回东宫罢……” 皇帝闻言脸色愈发铁青,眼底尽是阴郁戾气。 不论他如何百般引诱讨好,她心中始终只有太子这个丈夫。 而他,不过是她贪新鲜时才偶尔想起的玩物罢了。 “既然你弃局离开,便算是你输了,朕赢了。”皇帝冷笑,“方才的事你必须得应了。” 杨满愿愣住,“不是弃局,只是暂停……” 方才明明还是他先停下来妨碍她的! 萧琂眸光沉凝,低声问道:“愿愿,方才父皇让你应了他什么?” 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 暮春时分,天清气朗,风和日丽。 在数千羽林卫护送中,浩浩荡荡的帝王銮驾经从东华门离开皇宫,前往五十里外的皇家御苑南苑。 杨满愿与杏云二人单独乘着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不时微掀锦帘,打量车窗外的热闹街市。 原本皇帝与太子都欲与她同车,可她一想到每回三人共处他们父子必要争个你来我往,索性自己独坐一车,并拉上了杏云。 沿途各处的官员百姓夹道恭迎圣驾,人头攒动,山呼万岁,杨满愿静静看着,出神好一会儿。 自嫁入东宫,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宫都是微服出巡,还是初次体验这般声势浩大的场面。 而在马车正前方,两个高大男人正并辔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身影挺拔,气度不凡,犹如鹤立鸡群。 正是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 半月前在乾清宫的那场棋局,不服输的杨满愿还是继续留下来与皇帝对弈。 可惜中途被打了岔,又多了太子在旁观战,她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输了。 萧琂得知父亲要带杨满愿前往南苑围猎,自然要随同前往。而皇帝想带杨满愿出宫就是为了远离儿子,自是不允他随驾。 父子二人之间剑拔弩张,最终还是因杨满愿担心到了南苑后重现去年她被囚西苑的事,称太子不去她也不去。 皇帝恼极,却也无可奈何。 第74章 初到南苑? 约莫一个时辰,仪仗队伍从永定门出了京城继续朝南前进,车轮“轱辘轱辘”轧过人烟稀少的郊外。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广袤无垠的沼泽林地,河流湖泊密布,草木繁茂,葱葱郁郁,与繁华似锦的京城截然不同。 南苑这处是京畿一带最大的御苑猎场,周围一百六十里,比整座京城还要大三倍。 抵达行宫,萧琂率先纵身下马,阔步走到后方的马车旁搀扶杨满愿下车。 “以往孤来南苑行宫皆在晏清殿入住,晏清殿僻静清雅,孤从前也在那边的藏书阁存了不少孤本书籍,愿愿可要随孤前往?” 杨满愿哪有不应的道理,也主动挽住他的手臂,“都有什么孤本呀?怎么原先也没听殿下说过?” 萧琂眼底含笑:“多是些山水诸胜览记,原先见你喜好读史,孤便没有特意提起,如今既来了南苑这边,愿愿权当解闷可以瞧一瞧。” 言罢,他又细心地抬手将杨满愿发髻上略朝下歪斜的赤金衔珠凤钗扶正了些。 杨满愿这才知晓自己方才在马车上把发饰蹭散乱了,不禁双颊薄红。 金阙春深 第38节 皇帝负手立在一旁,看得牙酸。 他凉凉地睨了儿子一眼,随即低声道:“愿儿,朕提前吩咐这边的海户为你备下几匹温顺的小马,可要看看?” 海户是指常年驻守在南苑里户民,因南苑又称南海子,故而得其名。 父子二人的视线皆汇聚在杨满愿身上,暗潮涌动。 杨满愿却是迟疑了。 她从没骑过马,确实好奇专门为她准备的马匹是何等模样。 尤其此处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葱郁草木,让人心旷神怡,与皇宫金阙高墙内的压抑森严截然相反。 静默半晌,杨满愿才小声道:“子安,不如咱们先看看马罢?” 萧琂怔了下,心中微涩。 皇帝剑眉轻挑,眼底的笑意掩不住,“子安你也真是,都来南苑围猎了,还拉着愿儿看什么书?” 平时在文武百官面前深不可测、威严阴鸷的帝王,如今却随口说出这些争风吃醋的话,也是违和至极。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杨满愿便抱住萧琂的手臂,软语撒娇:“子安等下教我骑马可好?” “我从来没骑过马,早就想领略在马背上迎风疾驰的畅快了。” 她本就身着一袭洋红色窄袖骑装,比平素多了几分俏皮娇憨,如今这般特意软着嗓音说话哄人,教人如何能招架住? 萧琂失笑,“好,孤教你。” 皇帝脸色微沉,挥手示意随从去将备好的几匹小马牵过来。 这些马匹中有通体雪白的乌珠穆沁马,也有带着金色光泽的汗血宝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最为温顺的幼马。 杨满愿左看看右看看,只觉每一匹都喜欢,都不知怎么选才好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纠结,皇帝沉声道:“全都是你的,随便骑。” 杨满愿这才选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其余落选的几匹又被人牵了下去。 萧琂开始教她如何踩着马镫上马,皇帝也紧随在旁,一瞬不瞬盯着她,生怕她不小心摔了。 待她顺利上马,萧琂也没敢轻易将缰绳交到她手中,而是由他牵着马匹在附近场缓慢散步。 茫无边际的广阔林场上,清瘦俊朗的青年和健硕英武的男人紧跟在匹枣红色幼马身旁,片刻不敢走神。 而骑在马鞍上的娇艳少女则神采奕奕地左顾右盼,极目眺望远方水天一色的壮丽风光。 然而好景不长,才过了半个时辰她便感觉一阵火辣辣的,像是被马鞍磨破了皮…… 眼看着两个男人牵着马匹漫无目的地前行,还离行宫越来越远了,杨满愿犹豫再三,还是嗫嚅着小声开口: “别,别再往前了,我有点不舒服。”她说话的尾音绵长微颤,可怜巴巴的。 皇帝蹙眉,“是哪里不适?” 萧琂也看向骑在马背上的杨满愿,心念电转,“可是大腿磨疼了?” 杨满愿羞红了脸,点头承认。 恰好不远处便有一处供人小憩的营帐,萧琂便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进入这个可容纳四五人同时平躺的帐子里。 皇帝虽心有不甘,但察看杨满愿的伤势事大,他最终还是没挤进营帐去。 “愿愿别怕,孤先瞧瞧严不严重。” 萧琂耐着性子解开她身下胡裤的盘扣。 确实被马鞍磨得一片通红,好在没真的破皮。 虽说他们二人身处营帐里,可四周便是广袤无垠的林场,与在室外无异,杨满愿羞赧得双眼都不敢睁开了。 这处圆顶营帐虽小,但地面却是铺了一张泥金色的羊毛团花纹毡子,她好歹不是直接躺在泥土草木之上。 可一想到此处兴许会有豺狼猛兽出没,她整颗心又提了起来,惊恐难安。 “子安,咱们快回行宫罢?我害怕……”杨满愿一双潋滟杏眸蓄着泪花。 在这顶小营帐里与直接在荒郊野外有何区别? 皇帝单手牵着枣红色小马伫立在原地,见杨满愿与太子迟迟没有出来,他顿时眉心一跳。 他毫不迟疑放下手中的缰绳大步上前,只见杨满愿仰躺在营帐的羊毛毡子上,眼中泪光盈盈。 轰然之间,皇帝胸中满腔妒火疯涨涌动,“让朕在营帐外好等,子安你倒是先陷入温柔乡了。” 萧琂自然不理会父亲的阴阳怪气。 此处临近一片苇塘,芦苇尚未繁茂,但此时随风摇摆也发出飒飒声响。 北迁归来的鹳鹤鹭雁也在周边忽高忽低的翱翔飞行,时而营帐的圆顶上划过。 如今正值仲春时节,尚有微凉寒意。 皇帝剑眉微蹙,眸光如鹰隼般锋锐。 一时不察,竟给了儿子个表现的机会。 他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可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待来日他必是要将儿子踢出局的。 但此刻,嫉妒与不甘的情绪如同藤蔓一般,迅速在?他的血液肤肉里生长扩散。 真是报应不爽,从前他鄙夷父兄皆因情失智,如今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他又能如何?既无法割舍,又对她无可奈何,分明贵为天下至尊,却只能被她踩在脚底践踏。 在此之前,他甚至对儿子动过杀心。 只是萧琂终归是他悉心毕力十数载培养出来的储君,不论他如何冷血无情,也很难对这个视如己出多年的儿子动手。 好比萧琂顾及父子情谊,最终还是没有在玉泉山联合卫兵擒帝逼宫,皇帝亦是如此。 但凡他们不是父子,依照两人的性子早就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了,又怎会酿成如今这般尴尬的局面? 第75章 永远不会恼愿愿? 接下来一连数日皆是风轻云净,春和景明。 圣上巡幸南苑,早朝暂停一月,内阁则遵循圣命每日往南苑呈送当天所有奏折。 澹宁殿是南苑行宫里帝王专属的居所,皇帝亦在此处的书房里批阅刚呈递上来的折子。 而杨满愿与萧琂用过早膳后,就又换上一身利索轻便的骑装到外边的围场练习骑马。 这几日下来,杨满愿已能自己拉着缰绳操控马匹了,但她还不敢纵马驰骋,只能慢吞吞地走。 萧琂跟着身旁,时刻保持警惕,生怕杨满愿突然控不住缰绳或马匹莫名受惊。 晨光熹微,仿佛给他俊美无俦的脸庞镀了一层淡淡的柔晖。 杨满愿今日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乌珠穆沁小马,眉眼间满是璀璨明亮的笑意。 围场四周插满的旌旗迎风舒展,风声猎猎。放眼望去,是广袤无垠的平原沃野,一道道蜿蜒河流宛如玉带环绕。 “若是能长居在南苑这边就好了。”杨满愿忍不住感慨。 与朱红宫墙连绵林立的皇宫相比,同在京畿地带的南苑简直如同世外桃源。 连空气都格外清新,沁人肺腑。 萧琂无奈笑笑,温声道:“西苑的兔儿山下也有座马场,回宫后若愿愿还想骑马,去西苑亦可。” 西苑虽小,却与皇宫相毗邻,出了西华门便是西苑,随时皆可前往。 而南苑虽占地广阔,却在皇宫五十里外,虽说这距离当天来回不成问题,但耗费几个时辰舟车劳顿前来,到底麻烦些。 一说起西苑,杨满愿便想起去年被囚瀛台整整一个月的经历,不禁心跳疾快。 若是太子当时权衡利弊将她舍弃,这世间便再没有她杨满愿了…… 再想到如今她们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愧疚像是雨后春笋,一寸寸在心间疯长。 太子殿下是这般好的人,不仅温润谦逊,还对她处处体贴迁就。 可她却连心无旁骛都做不到。 缄默须臾,杨满愿倏地勒紧缰绳,并小心翼翼踩着马镫跳下地。 萧琂担心她站不稳,手疾眼快抱住了她,“可是累了?” 杨满愿也回抱他,双臂环住他劲瘦的窄腰,声音软软的:“不累,只是突然想抱抱子安。” 一语未了,她又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用唇碰了下男人温热的薄唇。 萧琂怔了一下,整颗心瞬间被浓烈的甜蜜涨满,耳根子红透了。 他很快反客为主,垂首吻向杨满愿的樱唇,却被她扭头躲开了,只亲到了她的脸颊。 他也不恼,手指捏住她的下颔,失笑问:“愿愿这是何意?” 萧琂看着清瘦,可到底自幼习武,身上有着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杨满愿红着脸,略显娇纵地说:“只许我亲,不许你亲。” 许是清楚萧琂绝不会生她的气,她渐渐开始得寸进尺起来,尤其是二人独处时,她已不顾及上下尊卑了。 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伴侣,随意打情骂俏。 萧琂心头某处柔软像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也知晓杨满愿这般可爱娇蛮的模样是独独对他一人的,这种被偏爱的感觉,甚至让他眼眶泛酸。 可,为何只能是偏爱,而不是独爱呢? 这个想法宛如千丝万缕的乱麻紧紧缠绕在他心头,攥得他生疼。 偏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的生母卫淑妃,那个将他带来人世的人。 杨满愿察觉到他的失落,四目相对,霎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撒娇似的朝他怀中拱了拱,将他抱得更紧:“子安可是恼了?” 金阙春深 第39节 她头上的发髻正抵在男人的颈间,偏少女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还扣在他的后腰,无意识地撩拨着他每一寸神经。 “没有恼,孤永远不会恼愿愿。”萧琂捧起她的小脸,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他的目光愈发幽深,俯首下去吻住了她的唇。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唇贴着唇轻轻触碰,可随后他又渐渐不满足起来。 杨满愿“哼哼”了几声表示抗议,但也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她方才骑的乌珠穆沁小马极其温顺,此刻没人牵着缰绳也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只不时低头嚼吃地上的紫苜蓿。 长长的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杨满愿羞得面红耳赤,娇声道:“咱们回行宫罢……” 南苑里除了随驾出行的宫人护卫,还有长居在此的上千名海户。 那日是碰巧没人经过那处营帐,若是被人瞧了去……她都不敢往下细想了。 萧琂从善如流松开了她,深深吸了口气。 默了片刻,他低声道:“咱们出来也有几个时辰了,确实该回去了,愿愿先上马罢。” 边说着,他边扶着杨满愿踩上马镫。 待他们二人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回到行宫附近,皇帝也处理完了今日呈来的奏折。 听闻太子与杨尚仪大清早就去了围场骑马,他便命人把他惯用的汗血马牵来。 就在他立于殿前等待的间隙,一个身着青葱色碎花纹罗裙的妙龄女子款步上前。 她笑盈盈福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瞥了她一眼,淡声道:“免礼罢。” “是,多谢陛下!”那女子的嗓音清脆如银铃一般动听。 而刚进入行宫的杨满愿与萧琂恰好便看到了这一幕。 杨满愿仍骑在马背上,不由愣住了。 第76章 这苏姑娘什么来历?? 因他们父子身边从无婢女近身侍奉,杨满愿还是初次见到有除自己外的年轻女子立在皇帝身边。 只听那女子含羞带怯道:“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东莱樱桃味道极好,臣女很喜欢,多谢陛下赏赐!” 而皇帝却是微微颔首,并未否认。 杨满愿愈发错愕,前些时日宫里确实有批从东莱快马加鞭上供的樱桃,她也吃了不少。 皇帝竟还特意派人往南苑送了些?专门送给这位姑娘? 不知怎的,杨满愿心底倏然泛起一阵茫然而又?莫名的酸涩。 见太子与杨尚仪已从围场归来,皇帝面色沉凝,心间亦慢慢冷了下来。 最初他提议前来南苑,为的是能与杨满愿单独相处一段时日。可偏偏事与愿违,反倒给了她与太子浓情蜜意的机会。 而那妙龄女子见萧琂来了,双眼倏地一亮。 她匆匆行过礼后便含笑上前,“太子殿下,这便是杨尚仪罢?” 萧琂淡淡“嗯”了一声,旋即便向杨满愿温声介绍:“愿愿,这是南苑提督之女苏姑娘,名唤青岚。” 南苑占地极广,还有上千海户在内养育禽兽、种植果蔬,自然也设了衙署负责管理。 衙署中最高的官职便是提督,往下再细分各部管事。 至于为何一个皇家苑囿的提督之女能与当今圣上和当朝储君如此熟稔,却是有缘由的。 见太子也对此女如此熟悉,杨满愿秀眉微蹙,不由心生好奇。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对方,不知为何竟觉对方有些面善,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像谁。 苏青岚是个清秀俏丽的小佳人,身段纤瘦袅娜,与丰腴秾艳的杨满愿截然相反。 “还是头一回见到杨尚仪呢,没想到杨尚仪竟是个仙女似的人物,与太子极般配呢。” 她的话中并无恶意,反倒隐隐带着股极老成的长辈口吻,仿佛太子与杨满愿都是她的小辈似的…… “苏姑娘过誉了。”杨满愿回之一笑,只是手中仍紧攥着缰绳,迟迟没有下马。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落针可闻。 苏青岚自认深得圣心,封妃是迟早的事,可见他们几人丝毫没有主动与她搭话的意思,脸上不由阵青阵白。 自她记事起,宫里内府就时常会给她送各种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几乎包揽了她的吃穿用度。 别说是东莱樱桃,便是极其珍稀罕见的岭南荔枝都是有她的份儿的。 因她与太子年龄相仿,她曾想过自己极可能是圣上看好的太子妃人选,所以宫里才会给她如此特殊的待遇。 然而在去年的选秀里,她在初选时便被筛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太子选了个空有美貌的小户女的消息传出…… 苏青岚又不禁想,或许圣上并非想让她成为太子妃,而是圣上看中了她,只是碍于她尚未长成才没有封她为妃? 她越想越觉极是,今日便特意前来向皇帝请安谢恩的。顺道好让他知晓,她如今已年过十八了。 想到此处,苏青岚不由脸上发热。 而在她思绪飘忽之际,杨满愿仍在仔细打量着她。 电光石火间,卫淑妃的面容遽然浮现在她眼前。 杨满愿怔了下,这位苏姑娘竟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 这苏姑娘到底什么来历?莫非是卫淑妃母家的侄女或外甥女? 忽然,皇帝沉声道:“既已从围场回来,先进澹宁殿用午膳罢。” 萧琂不置可否,只望向骑在马背上的杨满愿。 父子二人的视线皆汇聚在她身上,杨满愿这才从诧然中回神。 沉吟须臾,她才不紧不慢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皇帝便疾速上前将她搂住。 被男人高大的健躯禁锢,杨满愿心跳漏半拍,急忙使劲儿挣了挣,却纹丝不动。 苏青岚愣住了,一脸茫然。 圣上与杨尚仪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又将目光投向长身玉立在另一旁的太子。 萧琂对此已习以为常,只慢条斯理上前从父亲怀里解救杨满愿出来。 “愿愿,咱们回晏清殿罢?”他低声问道。 杨满愿点点头,忙不迭回抱他的手臂。 萧琂揖礼告退,随即便与她相携往东侧晏清殿的方向走去,也没在意父亲方才邀他们在澹宁殿用午膳的话。 皇帝脸色阴沉得仿佛山雨欲来。 “陛下。”苏青岚试探着开口:“不如让臣女留下伺候您用午膳罢?” 她满脸羞红,“臣女如今已满十八了,尚未婚配……” 皇帝乜斜她一眼,只冷声道:“朕会命人留意合适的人选给你指婚。” 一语未了,他已提步追上太子与杨满愿。 苏青岚这回是真愣了,这怎么与她想的完全不同?圣上不该是当场封她为妃,甚至更进一步……? 而晏清殿这头,三人前后脚迈入殿内,留守在内的宫人太监们当即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萧琂亲自从净房取来浸湿过的巾子,温柔细致地为杨满愿擦拭双手。 杨满愿也不理会在场的另一个男人,软声道:“子安,咱们先沐浴更衣罢。” 皇帝心头一个酸涩,欲要向杨满愿解释方才那苏青岚是何人,又被萧琂温笑着打断了:“好,愿愿想换哪一身常服?” 萧琂自然知晓苏青岚的真实身份,只是此时他只想放任杨满愿继续误会下去。 最好让杨满愿因此彻底舍弃了父皇,从此只要他一人。 第77章 吃醋? 临窗的紫檀木桌案上摆了不少精致新鲜的瓜果点心,其中一盘便是洗净过的东莱樱桃,颗颗晶莹饱满。 杨满愿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那盘樱桃,不由微怔,心里酸酸胀胀的。 所以,半月前乾清宫对弈时,皇帝一边亲昵地喂她吃樱桃,一边还特意命人往南苑给那位苏姑娘送樱桃了? 许是这半年来她的日子太过顺遂,她险些忘了天下男子大多都是负心薄幸的。 是了,她自己尚且做不到一心一意,居然还指望富有四海的天下之主对她忠贞不贰? 哄她上榻时便信誓旦旦地说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可背地里究竟如何,她其实一无所知…… 杨满愿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恼什么,可心里就是止不住的委屈,眼眶倏然盈满泪花。 一想到皇帝抚摸过旁人的手…… 与拈酸吃醋无关,她是真的觉得恶心,几欲作呕的程度。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竟气鼓鼓地道:“还请陛下回澹宁殿罢,妾身忽觉身子不适,不方便招待您。” 皇帝没想到会被下逐客令,脸色微变,薄唇抿得像把凌厉的刀。 “朕何时需要你招待了?”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闲话家常,可骨子里的强势散发出来,气势慑人。 杨满愿瑟缩在萧琂怀中,羽睫轻颤,泪珠跟着掉了出来。 “既如此,陛下更不该留在此处了,倒不如回澹宁殿去继续接见方才的苏姑娘……” 她的眼泪像是一滴滴烧至沸腾的热油,溅落在两个男人的心头,冷不丁地疼一下。 金阙春深 第40节 顷刻间,萧琂意识到她是因何落泪,心间不禁生出难以言喻的凉意。 他揽在她腰间的大手指骨发青,手背的青筋暴起。 皇帝顿了下,也反应过来了。 他喉结滚动,低声问:“愿儿可是在吃醋?” 杨满愿面上微微一红,急忙将脸埋进萧琂的胸口。 “皇帝说笑了,妾身怎敢吃您的醋?只是妾身喜洁,若皇帝有了旁人,还请您不要再来碰妾身了……” 皇帝愈发确信了她在为他吃醋,漆黑如墨的眸子瞬时漾开清亮又愉悦的笑意。 若非在意他,她又怎会生出要独占他的心思?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稍一使力便将她从萧琂的怀里抱了过来。 “你都不听朕的解释就醋成这样了?”他双手捧着杨满愿圆润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擦拭她的泪痕。 杨满愿又是羞又是恼,“都说了不是吃醋了,只是妾身喜洁……” 皇帝一字字道:“朕与你一样喜洁,除了你外朕再没有过旁人,从前没有,日后更不会有。” “若此话有半分虚言,天地谴之,令朕短折而死。” 不仅杨满愿愣住了,连萧琂亦微微一怔。 杨满愿心跳如鼓,“圣上不必如此起誓,妾身惶恐,只是妾身不愿与旁的女子共事一夫。” 她越说越小声,心底一阵发虚。 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可她自己却是实打实地...... “朕说了,朕永远只会有你一人。”皇帝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 他还不忘补一句:“至于子安,朕就不敢保证了。” 萧琂扯了扯嘴角。他的父皇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地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没等他出言辩驳,杨满愿又小心翼翼地发问:“那,方才那位苏姑娘是怎么回事?” 皇帝耐着性子解释:“苏青岚是子安的亲妹,朕的侄女。” 宫里内府常年往南苑给苏青岚呈送的东西,也是按公主的份例来的。 杨满愿惊呆了。 她只知先皇永顺帝膝下有太子与韩王两个子嗣,从没听说还有个公主。 怪不得方才她便觉那苏姑娘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卫淑妃为先皇诞下的遗腹女? 毕竟先皇驾崩时,太子也不过刚满周岁,总不可能卫淑妃刚出月子又立刻怀上第二胎罢? 已至午膳时分,萧琂担心杨满愿饿了,随手捏起小块山药糕递到她唇边。 杨满愿下意识便张嘴咬下。 柔软温热的唇瓣触碰到他的指腹,萧琂眸色微微一沉,继续喂她吃点心。 皇帝看得一阵牙酸,两条粗壮结实的臂膀越发将怀中少女又箍紧了些。 杨满愿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既然苏姑娘是皇女,为何又会成了南苑提督之女?” 萧琂道:“此事说来话长,孤只知将她养在南苑苏家是皇考生前的旨意,个中缘由却是不知。” 杨满愿又仰头看向皇帝,一双杏眸水光潋滟,像是期待能从他这儿得到答案。 皇帝知道的确实比萧琂略多一点,但也只是略多一点。 他倏尔垂首,颇为熟稔地轻吻她秀润的额头。 “据朕所知,徐后在产女后性情大变,迹类疯迷,公主好几回差点死在她的手里,先帝便谎称公主已死,将人送到南苑让苏家养着。” 只不过皇帝至今也无法理解兄长生前的所作所为。 在他看来,徐后生了疯病,让公主远离她便是了,根本无须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 杨满愿闻言杏眸圆瞪,满脸难以置信,“苏姑娘是仁寿宫娘娘之女?” 见两个男人皆是默认,她愈发惊诧。 那苏青岚分明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啊。 第78章 一记耳光? “可是……”才刚开口,杨满愿陡然顿住。 想到一种可能,她呼吸微滞,脊背瞬时爬上一股凉意。 “可是什么?”萧琂伸手摸了摸她浓密的发鬓,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 皇帝亦是挑眉,紧紧扣着她的腰肢,低头看她。 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不觉间,他们渐渐习惯了凡事以她为先,也习惯了时刻留心她的一举一动。 默了片刻,杨满愿抬头观察两个男人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心脏也“咚咚”跳了起来。 他们父子虽体型与气质各异,但长相却极其相似,皆是鼻梁高挺,剑眉入鬓,五官犹如刀削,轮廓线条分明。 正因如此,哪怕她早早便察觉到萧琂与卫淑妃并无相似之处也从没放在心上。 毕竟先帝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五官相似也在情理之中,兴许太子相貌就是随了父亲呢? 可如今见到了苏青岚,又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世,杨满愿不禁心里发毛。 徐后与卫淑妃这两位婆母的面容又轮番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徐后与她的侄女徐妙华有几分相似,都是偏英气的标致容貌,一看便知是出身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 而卫淑妃恰恰相反,她并非官宦人家的女儿,原是南书房的侍书女史,相貌只勉强算是眉清目秀。 苏青岚同样是一副清秀模样,尤其是那两道细弯的柳叶眉,像极了卫淑妃。 若苏青岚是卫淑妃之女,那太子岂不是…… 杨满愿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此事非同小可,又无凭无据的,她自然不好贸然说出口。 万一猜错了,她岂不是成了搬弄是非的罪人了? 用过午膳并梳洗更衣后,杨满愿眼皮发沉,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萧琂早晨陪着杨满愿练习马术已耽误了今日的功课,趁着她午歇,他自然得前往书房补上。 他的功课并非是抱着四书五经死啃,而是要钻研经史、天文、地理、律法、算术、农事等。 他必须方方面面皆有涉猎,无所不通,才堪配储君之位。 皇帝已将今日呈来的奏折批完。 耳畔是少女逐渐平稳清浅的呼吸,可他心中那股热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虽说她方才咬死了不肯承认是在为他吃醋,可她那副泫然欲泣的小女儿情态,分明就是在拈酸吃醋。 皇帝垂眸注视着她恬静乖巧的睡颜。 骑了一早上的马,杨满愿困倦极了,如今好不容易休息又被这般干扰,只觉烦不胜烦。 半梦半醒间,她扬起手“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在男人英毅冷硬的脸上。 皇帝不禁怔了怔。 她这一记耳光竟把他扇得浑身骤然一酥。 然而“罪魁祸首”已翻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他,还含糊地喃喃:“别烦我……” 仁寿宫,香炉烟雾缭绕。 徐妙华正捏着帕子哭哭啼啼地向姑母倾诉近来她与父兄的遭遇。 自从杨满愿中选为杨尚仪,她们魏国公府可谓诸事不顺。 先是兄长被撤荫封的资格,随后又是她与父兄共同受罚。 那日在畅音阁她不过是看杨满愿不顺眼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谁知圣上与太子竟会亲临…… 徐后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托腮静静地注视着侄女,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 近身侍奉她的人都知晓,但凡徐妙华在她跟前,她的疯病便会收敛起来。 毕竟,若当年的小公主没死,估计便是妙华姑娘如今这副模样了罢? 本朝的开国功臣共封了四公八侯十六伯,世袭罔替,百年间代代承袭。 其中魏国公府徐氏家族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勋贵世家,不仅权倾朝野,还出了多位皇后,被称“凤巢之家”。 徐后闺名昭蕴,十四岁嫁入东宫,十八岁荣登后位,二十二岁丧夫,上徽号“庄贤”,并移居仁寿宫。 因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先皇永顺帝在世时便对徐后这个年少结发的妻子百依百顺,不惜为她虚设后宫。 但随着徐后长达六七年都未曾诊出喜脉,他们之间的问题也纷至沓来。 碍于魏国公府的滔天权势,朝堂上鲜少有人敢触及这个话头,而身为帝母的姜太后就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些。 姜太后本就不满长子独宠徐后,放任徐家盖过姜家的风头,见徐后多年不孕,她便四处搜罗美人塞到儿子身边。 徐后娇蛮任性,姜太后强势跋扈,夹在二者中间的永顺帝却是个优柔寡断的仁厚之君,只能两头受气。 彼时,大梁王朝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外有斡剌南下侵扰,直逼京师;内有虫灾连年,黄河决堤泛滥,涂炭生灵。 年少继位的永顺帝根本控不住场。 他每日在外朝因政事而焦头烂额,回到内廷又要面对蛮横无理的母亲和疑神疑鬼的妻子。 派出去抗击斡剌的大军节节败退,朝堂上商讨的话题也开始围绕迁都南下进行。 永顺帝彻底慌了,索性将政务丢给同母弟晋王萧恪处理,自己则躲在乾清宫里醉生梦死。 正是这段时间,南书房的侍书女史卫氏与皇后徐氏同时诊出了喜脉。 金阙春深 第41节 第79章 大呆瓜!? 徐妙华见姑母只怔怔地出神,压根儿没有应答的意思,心中委屈更甚。 上回她被罚抄《大梁律集》时,本还想着寻个识字的丫鬟代替她抄写一通敷衍了事的。 谁知宫里竟派来个铁面无私的严肃女官,连好处都不肯收,只监督着她一笔一划将整部律集抄写下来。 且那女官还特别严厉,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她,接连几天下来,她的手腕都几乎断了。 除此之外,父亲魏国公和兄长徐承宗也因她受到牵连,受杖责五十,到现在半个月过去,都还下不了床。 “姑姑,您想想法子罢……如今咱们徐家哪里还有娘娘您当年正位中宫时的气派?”徐妙华满腔义愤。 “再这样下去,咱们家恐怕连魏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都要丢了。” 开国功臣里因罪被剥夺爵位的数不胜数,她这说法还真不是毫无根据的。 徐后忽然笑了,“当年我从坤宁宫搬出来时,你也才刚出生不久,你怎么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况?” 她对这个容貌、性情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侄女有着极大的耐心,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简直与她平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徐妙华微微语塞,支吾着说:“总之,如今咱们家是大不如前了。” 她虽没亲眼见过,但也从长辈口中听说过不少当年“徐半朝”的盛况。 在她看来,魏国公府就是从她错失太子妃之位开始彻底日落西山的。 可她却不明白,徐家真正没落的原因是来自皇帝长年累月对勋贵世族的制衡与打压。 哪怕徐家再出一位皇后,也不可能恢复永顺朝时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盛况了。 徐妙华又拉起姑母的手,“姑姑,听说姜太后与卫淑妃近来时常宣召适龄的世家贵女入宫,想必是还是要给东宫添人的,求您也帮帮我罢。” 即便上回被当众责罚,可她还是一心想要入宫,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有任何法子能挽救大厦将倾的魏国公府了。 听她同时提起姜太后与卫淑妃二人,徐后脸上闪过刹那的狰狞扭曲。 若不是她们,若不是这两个毒妇当初百般挑衅示威……她又怎会神志恍惚之下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 ** 南苑行宫,晏清殿。 杨满愿这一觉睡得格外酣畅,直到天黑才醒来。 殿里没有点灯,她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萧琂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坐姿挺拔,皎洁月光笼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 杨满愿扑进他的怀里,还用脑袋蹭他的胸口,“子安,什么时辰了呀?” “酉时末了。”萧琂揉了揉她绵软的小肚子,“愿愿饿了罢?” “嗯,确实有点饿了。”她刚睡醒,声音软绵绵的,“陛下呢?他怎么不在?” 她记得方才午歇时皇帝是留下来了的,她还好像还在梦里扇了他一耳光…… 应该是梦里没错罢?杨满愿悄悄咽了口唾沫。 冒犯君上、伤及龙体可是大不敬之罪,轻则斩首,重则株连九族。 她应该不会真扇了当今圣上一耳光罢? 不管是不是梦,她都开始懊悔自己近来的松懈疏忽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她怎么能真的随心所欲呢? 萧琂没有回答,浓稠夜色中,他眸底有晦暗幽深的暗流涌动。 默了须臾,他朝外吩咐传膳,又慢条斯理地用发带将她披散的长发绑好。 听见动静,守在外头的宫人迅速进入殿内,有条不紊地点燃四周的宫灯。 霎时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另有一批内监鱼贯而入,将托盘上热气腾腾的膳食整齐摆放在紫檀木八仙桌上。 比起早膳和午膳,杨满愿晚膳用得不多,七分饱就差不多了,否则夜里要积食睡不着。 萧琂并不重口腹之欲,见杨满愿停筷他也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象牙筷。 他拿起浸湿的帕子给她净手擦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近身伺候杨满愿的杏云素月都自愧不如。 他的面孔俊美无俦,仪表不凡,哪怕做着伺候人的活计,仍有种矜贵优雅的气度,宛如神祗。 杨满愿心如鹿撞,有一瞬失神。 萧琂怎么看她怎么可爱,忍不住抬手轻刮她的鼻尖,“呆愿愿,看什么?” 杨满愿抬起头来,双颊薄红,眸中水光潋滟,极认真回道:“在看子安,子安真好看。” 萧琂微微一怔,心尖像被羽毛轻飘飘地撩过,既痒又酥。 “……既如此,愿愿可喜欢?” 杨满愿眨了眨眼,又主动环住他的脖子,“嗯……你猜。” 她的唇越凑越近,作势要亲他。 殿内灯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开在她娇艳耀目的容颜上,莫名增添了几分柔情绰约。 萧琂心跳加快,周身燥热起来。 可就在他垂首迎合她的吻时,少女却又极其调皮地往后躲开了。 “哈哈,被骗了吧!”杨满愿笑眯眯道:“还说我呆呢,子安才是大呆瓜!” 萧琂愣了一下,不禁失笑。 他拉起她的小手,亲吻她白嫩的指尖,“嗯,是孤不好,不该说愿愿呆,咱们愿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 “好了,不许说了……”杨满愿捂住他的嘴,脸上越发红烫。 这种话也太羞人了,他怎么说得出口的? 萧琂眸底含笑,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内室走去,并将她丢在了床榻上。 没等杨满愿反应过来,绵密炙烫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第80章 就该与他共享天下? 然而杨满愿不知道的是,皇帝在她午睡不久后便领着数名亲卫提前回了京城皇宫。 与她们的蜜里调油相比,乾清宫正殿里的气氛异常紧张冷凝。 宽阔的殿堂金碧辉煌,内阁学士、各部尚书等重臣皆在场,却鸦雀无声。 御座之上,皇帝大马金刀坐着,身上只着玄色常服,玉冠束发,周身却散发着凛不可犯的天子之威。 “众卿可知,朕为何宣你们入宫?” 底下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拱手作揖,“臣等愚昧,还请圣上明示。” 本在南苑春狝的皇帝为何毫无征兆回了宫,又为何突然宣召他们,他们是真不知晓。 “西北回乱,叛军不过千余人,朕数月前便下令调集甘州、凉州等地两万大军前往镇压,敌弱我强,竟不能速胜。” “陕甘总督上奏称军费兵饷不够,而甘肃布政使万秉良则上奏称愿将历年积存岁俸银四万两,缴贮藩库,以资兵饷。” 说到此,皇帝冷笑了下。 底下众人心里猛地一咯噔。 皇帝摆手示意一旁的内侍将密折递给下方的大臣传看。 这道密折是今日午后呈送到南苑行宫的,也正因这道密折,他才临时起意回宫急召群臣。 内阁首辅谢迁最先接到密折,翻开一看,脸色骤变,随后他才依次传给身旁的同僚翻看。 密折中记载,单甘肃一省,短短三年间竟新增了十五万监生,应收到监粮六百多万石。 可,平叛的军费兵饷怎会不够? 因西北连年闹旱灾,地方仓储困难,遇上灾情也无法开仓赈济,皇帝特意准许甘肃开“捐监”。 商人、平民向当地官府交纳一定数量的米粮即可获得国子监监生的头衔,即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但朝廷并不一定会给这些监生授官,算是变相从当地的豪强士绅手里获得粮食填补仓储,省去朝廷调拨赈灾的麻烦。 此举于国于民,俱为有利。 且皇帝还特别下了圣旨强调,只准征收麦豆稻米等粮食,不准直接缴纳银钱,尽量避免当地官吏借着“捐监”进行贪腐勒索。 然而,这次一场不过千余人的小叛乱,竟因兵饷不足而平叛不力。 若非甘肃布政使万秉良自告奋勇上奏要捐银资助兵饷,竟都露不出破绽。 说起来,这件事最初杨满愿先察觉到跷蹊之处。 南苑远离皇宫,皇帝自是肆行无忌,这些日子连批阅奏折时都不避着她,随她翻看。 杨满愿起先还有些拘谨。 可想到眼前这一本本奏折经过批阅后再发往各地,其中做出的决策即能影响天下黎明,她又忍不住心生好奇。 而甘肃布政使万秉良那封自请捐银资助兵饷的奏折,便是两日前被杨满愿发现了端倪。 犹疑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妾身记得布政使为从二品,岁俸加恩俸及其他补贴,一年下来俸禄也不过千两出头罢?这万大人似乎也非大族出身,何以家计如此充裕?” 皇帝闻言挑眉,侧身看向她。 心下微动,又抬手捏了捏她肤光雪腻的圆润小脸。 “看来愿儿对各级官员的俸禄了若指掌,布政使一职确实年俸千两出头。” 杨满愿见他并无不悦,便又乖顺地依偎进男人的怀中。 金阙春深 第42节 “妾身出阁前曾听父亲提过,因西北常有灾情,您特准开了‘捐监’……” 她点到为止,像是在打探男人的底线。 她通读史书,也知晓本朝极其忌讳后宫干政,从太祖、太宗两朝皇后皆修《女四书》便可体现一二。 皇帝剑眉微蹙,眸光深沉难测。 御极多年,他励精图治,各方面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只为整顿吏治。 但他也清楚许多猫腻是不能细究的,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不可能严苛要求所有官吏都做到两袖清风。 只要明面上过得去,不危及社稷与百姓,他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比十年前,他之所以严厉清算姜太后母族之人,确实是他们触及到他的逆鳞了。 如杨满愿方才所言,万秉良并非出身大族,而是个寒门书生,曾辗转多地任职,两年前才升任甘肃布政使。 西北苦寒,沙漠戈壁占去大半,能收上来的田税丁税都极其微薄。 万秉良刚升迁两年便能一口气捐四万两出来,问题极大可能出在“捐监”上头。 皇帝轻抚她额头上的碎发,垂眸沉声道:“嗯,朕会命人查清西北近几年的监生情况。” 杨满愿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竟真的毫不介意自己谈论政事。 沉吟片刻,她又认真道:“若真是‘捐监’出了问题,恐怕不止是一个布政使的事,极可能是全省官员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否则怎会半点消息都传不到京城来?” 皇帝耐着性子听她的话,面容沉凝,眸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 单从捐银四万两这桩小事就能发觉这么多蛛丝马迹,何等心细如发,远见卓识。 他的愿儿,就该成为他的皇后,与他共享天下。 而此事也确实全被杨满愿说中了。 两日后,锦衣卫便盘查出甘肃省在短短三年间新增了十五万监生,皆是经过“捐监”获取的名额。 皇帝提前回宫,便是要亲自委派钦差前往西北严查此案。 此时被宣召前来乾清宫的皆是朝廷的肱骨大臣,如此桩桩件件摆在一起,他们自然也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安排好一切,已是夜半三更。 皇帝索性前往南书房处理积攒数日的政务,待天亮再启程回南苑接人。 原本侯在外头守夜的常英忽然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脸色尴尬而怪异。 他压低声音禀报:“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第81章 再扇朕耳光试试? 恰好这时,南书房东侧的落地西洋自鸣钟“叮咚”作响,清脆悦耳,缭绕盘旋。 已是子时,夜深露重,室内却是灯火通明,金丝楠木书案上奏章堆叠如山。 皇帝只冷冷道:“常英,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深更半夜接见与他年龄相仿的先皇遗妃,还是他嗣子的生母,像什么话? 常英讪讪干笑,“奴才方才便与淑妃娘娘说了,这夜也深了,圣上不便接见,可淑妃娘娘却说,她是为着杨尚仪的事来的……” 涉及杨尚仪这位被圣上捧着心尖尖儿上的人物,常英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斗胆进来通传一声。 果不其然,他说起“杨尚仪”三个字时,皇帝翻看奏折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今日午歇时,杨满愿半梦半醒间扇了他一记耳光,声音挺响,但那力道于他而言轻飘飘的。 身居高位多年,皇帝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地对待过,可他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因此欲火大炽。 那记耳光的触感此刻依旧清晰,他喉头微动,眸色暗了下来。 只是甘肃捐监案事关重大,牵连甚广,他必须提前回宫安排严查此事。 偏她那会子却睡得极沉,他也不忍心把她弄醒,只能先自行启程回宫,留儿子在南苑守着她。 沉吟良久,皇帝沉声吩咐:“传她进来罢。” 常英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道:“是,奴才这就派人去请淑妃娘娘进来。” 乾清门外,卫淑妃已等候多时。 春夜微凉,她外披一袭烟青色鹤氅,头挽低髻,只斜插几支的玉簪,身上再无多余装饰。 她的容貌只算中上,眉清目秀,素净打扮更衬得她清新雅致些。 卫淑妃其实也拿不准皇帝会不会见自己,可她不愿再坐以待毙,只能冒险连夜前来。 若说从前,她也只是嫌弃杨满愿出身寒微,对东宫毫无助力,如今她简直是将她看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在卫淑妃看来,皇帝为东宫选个小户女是出于忌惮,故意要打压东宫。 而后皇帝又与杨尚仪苟且,分明就是在刻意羞辱她的儿子! 杨氏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婢,有何资格成为未来国母? 心里万般思绪翻涌,她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指节发白。 此刻她倒是忘了,最初把人往皇帝身边送的,正是她自己。 寂静夜色中,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数名小太监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淑妃娘娘,圣上宣您入内,奴才们为您带路。” 卫淑妃眸光微动,当即勾起一抹温婉浅笑,“有劳几位小公公了。” 她身边的大宫女绿霞也不动声色地往领头的小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分量不轻,沉甸甸的。 卫淑妃平素日子过得极简省,俸禄多是赏了人,且她出手大方,动辄便是几十上百两,能抵许多宫女太监好几年的俸禄。 宫里受过她恩惠的人极多,阖宫上下提起这位淑妃娘娘也多是吹捧她仁厚慈善的。 可惜乾清宫这几个小太监并不领她的情。 领头的小太监面不改色道:“无功不受禄,淑妃娘娘请随奴才们走罢。” 他们虽位卑人微,却也是天子近侍,岂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 卫淑妃也不羞恼,只温柔可亲地笑了笑。 踏入偌大空旷的乾清门广场,往里左拐再深入数十步,便是皇帝惯常处理政务的南书房。 卫淑妃曾是南书房的侍书女史,只是南书房经过数度翻修,早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款步进入殿内,一股凌厉威严的气势铺天盖地压过来,压得人心口发闷。 卫淑妃欲要福身行礼,便听男人低沉冷漠的声音响起:“有话直说,朕没功夫听你绕弯。” 皇帝淡淡掀眸,后背朝御座微微仰靠,周身毫不收敛地散发着凛冽如寒冰的压迫感。 身为先皇遗妃,卫淑妃几乎没有机会面见当朝皇帝,眼下便是她初次被接见。 饶是她浸淫宫闱多年,自诩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当下竟也被对方的帝王气势慑住了。 她脑中疾速运转斟酌措辞,掩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却是颤了下。 西洋钟细微的“嘀嗒”声响在南书房里回荡,弦月升至中天,冷清的月光透过轩窗洒入,金砖地上光影斑驳。 半刻钟过去,皇帝眉眼间渐染不耐,曲指轻叩桌案。 卫淑妃稳了稳心神,缓缓道出她的来意。 皇帝一言不发,但似乎并不意外,幽深墨眸恍如一潭毫无波澜的古井,疏离淡漠,喜怒难辨。 ** 翌日,早朝结束。 日上三竿,杨满愿还在床帷内酣畅熟睡,萧琂早早便起身到晏清殿另一侧的书房进行早课。 他料想此次为期一月的南苑春狩恐怕要提前结束,计划着等杨满愿醒来再带她外出四处逛逛。 可他没想到的是,此时他的父皇已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他与杨满愿的寝房。 杨满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双颊酡红,眼眸湿润。 她揉了揉眼睛,低喃似的喊了句“皇上”,声音微微沙哑。 皇帝心中一软,他握住杨满愿柔软的小手把玩,忽然道:“愿儿乖,再扇朕一次耳光试试。” 闻言,杨满愿愣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后,她杏眸圆瞪,立时清醒了过来。 第82章 还讨厌朕吗?? 杨满愿原以为那记耳光不过是梦魇,可仅仅是个梦,就足以让她心有余悸。 直到皇帝亲口提及此事,她心里猛咯噔一下。 她故作懵懂,娇嗔道:“陛下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乌黑如缎的长发倾泻而下,更衬得她身形娇小,眼神怯生生的,惹人怜爱。 皇帝垂眸凝视着她,忽然抬手将她额前一缕青丝绕在指间,动作轻柔却透着几分暧昧。 “昨日你睡得倒是沉,一巴掌下去,竟把朕扇得浑身燥热……”他缓缓靠近,低沉的嗓音吐出的话语,直白得近乎露骨。 杨满愿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实在想不明白,扇耳光与那等事又有何关联? 皇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安抚道:“别怕,朕并非责怪你,只是想让你再试试。” 谁能想到,这位以冷酷狠厉闻名的帝王,竟会主动求她扇耳光?若传出去,怕是要震惊朝野。 可无论皇帝如何哄劝,杨满愿都坚决摇头:“太奇怪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扇您……” 皇帝只觉心尖仿佛被无形的钩子勾住,痒意蚀骨,却又无处宣泄。他总不能握着她的手扇自己,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金阙春深 第43节 沉默片刻,他话锋一转:“子安可有告诉你,朕昨日回宫了?” 杨满愿一脸茫然地摇头:“没有,陛下为何突然回去?” “西北之事,被你说中了。” 杨满愿惊讶地抬起头:“甘肃真的滥发监生名额了?” 皇帝颔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还详细说明派往西北平叛与查案的钦差人选。平日里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他,此刻却难得地耐心十足,将每一个细节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末了,他又道:“既然你对时政感兴趣,日后朕多与你说说,奏折也可随意翻看。” “当真?”杨满愿眼中瞬间亮起光芒,“陛下莫不是哄我的?” 她虽饱读诗书,却因女儿身难以接触朝政。随意翻阅奏折,这可是连储君萧琂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皇帝挑眉:“君无戏言。” 杨满愿满心欢喜,主动在他脸颊轻吻:“陛下待我真好。” 然而男人却不满足,将她压在身下,不断索取,任她呜咽求饶也不肯停。 “你松开,我要去找子安。”杨满愿被他折腾得实在受不了。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进皇帝心口。他妒意大发:“找他做什么?朕一人你都应付不来!” 九五之尊,竟为了一个小姑娘吃醋,说出去都让人难以置信。 “你!”杨满愿怒目圆睁,急促的喘息让胸口剧烈起伏。 一时气极,她也顾不上尊卑,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床帷内瞬间一片死寂,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皇帝抬手轻抚脸颊,回味着那掌心的温度。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眼中仿佛燃起熊熊烈火。杨满愿这才慌了神,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 皇帝却将她重新摁倒,抓住她的脚踝猛地一拉。她拼命扭动身子躲避,却被他单手死死制住,动弹不得。帷帐晃动,床架轻响,一室春色旖旎。 皇帝声音沙哑,双眼布满血丝:“怎么,还讨厌朕吗?” 杨满愿气喘吁吁,强撑着瞪他:“哼,讨厌你……” “不准再说这话。”皇帝眼神一凛,威严尽显。 杨满愿顿时泄了气,毕竟方才她确实……乐在其中。 她弱弱开口:“陛下,子安早课快结束了,咱们还是先起来洗漱更衣吧……” “不行,你欠朕的两回,还有一回没补上。”皇帝眼神深邃,语气不容置疑。杨满愿欲哭无泪。 与此同时,晏清殿书房内。萧琂从佟林处得知父皇在寝房,立刻放下书卷。佟林压低声音提醒:“殿下迟些过去或许更好。” 萧琂听出话外之音,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抹黯淡。沉默片刻,他吩咐道:“去马厩说一声,回宫时将杨尚仪骑过的幼马送到西苑马场。”西苑离皇宫更近,方便杨满愿练习骑术。 “是。”佟林恭敬应下。 半个时辰后,萧琂缓步走出书房,沿着繁花绕阶的曲径来到寝房。 雕花门外,隐隐传来床架吱呀摇晃的声响,原本守在门外的宫人早已识趣地退下。 阳光洒落庭院,微风拂过,枝叶轻响,花香四溢。萧琂抿了抿唇,推门而入,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往常,他绝不会如此安静地等在床帷外。 想到今明两日就要回宫,接下来又是漫长的舟车劳顿,他这般隐忍,倒也顺了皇帝的意。正因如此,昨夜他才默许了卫淑妃的计划,不参与,也不阻拦。 他故意提高声音:“朕知道,愿儿心里是有朕的,昨日苏青岚与朕说几句话,你不都吃醋了?” 杨满愿还未从方才的情事回过神,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而站在床帷外的萧琂却字字入耳,心中酸涩难当。 “愿愿。”他轻声唤道,抬手掀开浅青色纱帐。那股暧昧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杨满愿被惊得猛然睁眼,看清来人后,神色慌乱,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皇帝脸色一沉,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怕什么?又不是被抓奸,朕本就是你的男人。” 杨满愿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萧琂也不想吓她,连忙温柔安抚:“愿愿别怕,孤看快到午膳时间才来的,你醒来还未进食,定是饿了吧?” 他的语气满是关切,杨满愿心中却一阵刺痛,强忍着泪水,乖巧点头:“……嗯,有点饿了。” 膳厅内早已摆满丰盛的菜肴。皇帝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吩咐:“待会儿再去围场转转,明日启程回宫。” 杨满愿与萧琂早有预料,齐声应道:“是。” 在南苑待了十几天,杨满愿虽有些不舍,但该玩的也玩遍了,倒也不抗拒回宫。 第83章 回宫 翌日清晨,杨满愿在萧琂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却见一个身姿纤瘦的少女提着裙摆追了上来。 她跑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等我!” 杨满愿微微一怔,旋即又与丈夫面面相觑。 苏青岚领着贴身婢女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道:“臣女还没上车呢!” 杨满愿眨了眨眼,越发一头雾水。 萧琂担心杨满愿走神踩空,一把将她从马车前辕抱了下来。 这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打破沉寂:“是朕派人把她喊来的。” 皇帝骑在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上,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见太子与杨满愿竟在人前这般亲昵相拥,他墨眸微微眯起,眉宇间顿时添了几分阴郁气息。 萧琂泰然自若,松开杨满愿后又不动声色地牵住了她的手。 皇帝面容沉凝,一言不发,周身裹挟着冰冷威严的压迫之势。 微风拂过,行宫周围山间葱郁的林木花草在柔和的晨晖中轻轻摇曳。 常英忙不迭出来打圆场,讪笑着凑到苏青岚身边:“苏姑娘,您的马车在后边儿呢,您请随奴才来。” 前些天皇帝曾应允过要给苏青岚这个侄女指婚。 方才他临时起意,先将苏青岚一并带回宫里,待宗人府在京城里选出些青年才俊,再让她自己亲自挑选夫婿。 这不,苏青岚晨起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梳洗更衣后便赶急赶忙过来了。 启程回宫,太子与杨满愿同坐一车。 皇帝没与他们二人同行,而是领着数名扈卫骑马前往西郊火器营亲自巡视。 车厢内,杨满愿垂眸把玩佩戴在手腕上的百福纹金臂钏,怔怔地出神—— 苏青岚、卫淑妃和徐后三人的面容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轮番浮现。 见杨满愿心不在焉的,萧琂低头,吻落在她的眉心,“愿愿,怎么了?” 杨满愿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抿唇摇摇头,“没,没什么……” 然而,她这些细微变化都被萧琂尽收眼底。 萧琂眸色微黯,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愿愿,不必防备和忌惮孤。” 杨满愿心跳漏半拍,抬起头看他。 萧琂静静凝视着她,一字字道:“愿愿,任何事你都可以同孤说,在孤面前,你不用在意世俗礼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孤说过,孤永远不会恼你。” 杨满愿眸中骤然氤氲雾气,鼻尖酸酸的。 若换个人说这番话,她恐怕只会当对方是信口开河,可这话出自萧琂之口,她是信的。 思忖片刻,杨满愿才凑在男人耳畔小声问:“你不觉得苏姑娘有点像一个人嘛?” 萧琂怔了下,旋即失笑,着实没料到杨满愿是为这事而六神无主。 他忍下笑意,温声问:“愿愿觉得她与何人相像?” “你真没发现她像谁?”杨满愿环住他的手臂,一双眼眸清澈如泓,满含希冀。 见她如此认真,萧琂心下微诧,只好摇摇头。 他从未与杨满愿以外的年轻女子打过交道,更不会留意她们的长相。苏青岚虽是他的异母妹,但他并没有仔细看过对方的容貌。 杨满愿微感失望,又很快释然。 “其实,前些天第一次看见苏姑娘时,我就觉得她眉眼间与淑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当时还以为她是卫家的人,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仁寿宫娘娘的女儿……” 萧琂微微蹙眉,“你是说,苏青岚长得像淑妃娘娘?” “对。”杨满愿点头如捣蒜。 气氛一时凝滞,只余清脆的马蹄声与车轮“轱辘轱辘”轧过石板的声响。 良久,萧琂抬手轻抚她后背,“这事愿愿不必挂碍,回宫后孤会设法一探究竟,若到时能查出什么来再同你细说。” 杨满愿“嗯”了一声,又不禁想象若是卫淑妃见到苏青岚会是怎么个情形…… 一个多时辰后,车队穿过人烟稀少的郊野,经从永定门进入京城。 临近晌午,京中街市热闹喧嚣,长街两侧商铺林立,人头攒动,比肩继踵,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与出行时声势浩大的帝王銮驾不同,回宫的车队极其低调,只伪装成寻常富商家眷出行,并没有惊扰百姓。 杨满愿将车帘撩开道细缝,朝外四处观望,思绪渐渐飘远。 她父亲杨谦行是承明九年考中科举进士,随后她们举家从原籍保定府高阳县搬迁至京城。 那年她刚满十一岁。 杨家只是耕读之家,往上数几代全是白丁,家境并不宽裕,家中开销还时常需要杨母薛淑兰的嫁妆补贴。 杨谦行起初仅是个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俸禄只够他们一家在京师外城边沿租赁房屋。 谁曾想,昔日在京中居无定所的“穷翰林”之女竟有朝一日成为统摄六宫的一品尚仪? 看了好一会儿,她默默放下车帘,重新依偎进萧琂怀里。 金阙春深 第44节 他此时手里正捧着《治河方略》翻看,下意识便抬手搂住杨满愿。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手翻页了。 杨满愿“扑哧”一声笑了,主动伸手帮他翻下一页。 萧琂也笑了,忍不住亲了亲她脸颊。 威严壮丽的朱红宫墙与金黄琉璃瓦由远及近,马车畅通无阻进入大内皇宫,停在东宫徽音门外。 萧琂率先下车,随即再搀扶杨满愿下来。 而苏青岚则从后一辆马车径自跳下车,满是好奇地左顾右盼。 在南苑春狝之前,杨满愿已开始接管内廷庶务,眼下自然也是由她来安排苏青岚的住处。 苏青岚名义上是南苑提督家的女儿,尚无婚约,若是将她安排住进东西六宫里,说不定会节外生枝。 想了想,她压低声与萧琂商量:“殿下,不如先让苏姑娘在东宫里住下,等陛下回宫再做定夺?” 东宫俨然一座缩小版的皇宫,除了正殿外还有数处院落,给苏青岚准备个住处并非难事。 如此还可以对外说是苏青岚与她志趣相投,才跟着入宫来陪她说话解闷儿。 萧琂眼底含笑,“愿愿安排即可。” 很快,南苑提督之女入住东宫的消息传遍整座大内皇宫。 得知这消息时,卫淑妃恰好在慈宁宫伺候姜太后用晚膳。 姜太后笑了,厚重脂粉也掩不住她脸上密布的皱纹,“咱们还没给东宫塞人呢,太子倒是自己往东宫添人了。” 卫淑妃也是惊喜交加。 她不在乎新入东宫的女子是何人,只要儿子不再专宠杨氏那贱妇,于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 但她还是煞有介事道:“兴许那苏氏真是入宫陪杨尚仪解闷儿的呢?未必就是……” 姜太后斜睨她一眼,“装什么,哀家还不知道你?” “如今天也晚了,明日哀家再宣杨尚仪与苏氏过来请安,哀家也想瞧瞧,这苏氏究竟长什么模样。” 第84章 活活气死? 被姜太后这般拆台,卫淑妃倒也不恼,面上仍端着一副温婉如水的浅笑。 一想到明早杨氏就要领着儿子的新宠苏氏前来慈宁宫请安,她眼底精光闪动。 回到清宁宫,她又命人寻来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琢磨着明日当着杨满愿的面给苏青岚送见面礼。 如此既能恶心杨氏那贱妇一把,又能将苏氏拉拢到自己这边。 卫淑妃越想越觉得快意。 翌日清晨,东宫。 轩窗外浮动着柔和清亮的晨光,浅金色光线透过软烟罗帷帐映照进拔步床里。 杨满愿闭着眼翻个了身,下意识伸手往床榻外侧摸了摸。 触感冰冰凉凉的,萧琂早已离开。 又阖眸眯了会儿,她才披衣起身,掀开床帐趿鞋下地。 杏云、素月等近侍宫女早在外面候着,见她起身急忙上前服侍她更衣梳洗。 杏云笑道:“内府今日又送来一批新制的春衣,都在这儿了,您瞧瞧今日想换哪一身?” 话音未落,她身后十数名小宫女依次排开,手上都端着盛了衣裙的托盘。 这些衣裙不论面料、纹样,皆远超皇后的规制。 杨满愿对服饰不大上心,随手指了套,其余的小宫女便捧着手中的衣裙有条不紊退了出去。 更换新衣后,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忽然问道:“福安殿那边可有送新衣过去?” 昨日跟随她们一同回宫的苏青岚正是住进了东宫里的福安殿。 苏青岚只领着个贴身婢女,连行囊包袱都没带,吃穿用度只能等宫里分配。 素月回道:“送了送了,昨日您刚回宫就派人去内府吩咐了要给苏姑娘准备新衣,内府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昨儿夜里就送了批成衣到福安殿给苏姑娘。” “好。”杨满愿点点头,“你们也同东宫里的人都说说,不可轻慢了这位苏姑娘。” 杏云与素月二人连声答应,彼此间交换了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她们并不清楚苏青岚的底细,毕竟涉及皇家秘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杨满愿也不想让她们牵涉其中。 正因如此,她们心中不免对苏青岚生出忌惮与提防。 南苑提督虽非京官,却是从一品,而杨父如今也不过是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她们会担心也是有原因的。 在她们二人看来,杨满愿入宫时日也不短了,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如今太子与她尚浓情蜜意,倒也无所谓,可日后呢? 若再无皇嗣傍身,日后失了宠,曾经乱宫闱的经历便是她的催命符…… 如今又来个高官之女入住东宫,杏云与素月能不心生警惕才怪。 就在这时,珠帘轻晃,身姿威挺的高大男人从殿外走了进来,金冠束发,身着玄色圆领袍,风尘仆仆的样子。 殿内随侍的宫人当即识趣地退了出去。 杨满愿愣了下,“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身着粉霞织锦缎襕裙,绸缎似的乌发披散于背,脸颊未施粉黛,却浮着一抹鲜润饱满的红晕。 越看越是娇艳妩媚,像是一颗熟透的荔枝,甜美饱满。 皇帝眸光微暗,径直走到她跟前,抬手便戳了戳她软嫩的小脸蛋。 “朕刚从西郊火器营回宫,由东华门进来经过东宫,顺道过来瞧瞧你。” 杨满愿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从西郊回宫,走西华门或玄武门不是更顺路?怎么会绕到东华门这头来?” 皇帝薄唇微挑,镇定自若反问:“难不成让朕说,朕就是想来东宫看你才特意绕到东华门来的?” 杨满愿又是一怔,顿时羞红了脸。 在南苑分别前一日他们才刚闹过别扭,眼下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赶紧岔开话题,“昨日您没在,妾身擅自安排苏姑娘住进了东宫的福安殿,您看,可要给她更换住处?” 皇帝摆摆手,“不必,先让她住着,过些时日待她选好夫婿还要将她送回南苑待嫁的。” 杨满愿也大抵猜出苏青岚此次入宫是要解决婚姻大事的,听了这番话也不觉意外。 可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若是,她实在没有看中的呢?” “那便等她有看中的再说,左右苏家的人也不敢对她的婚事置喙什么。” 皇帝径自坐在她身侧的软凳上,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杨满愿顺势圈住他的脖子,仰头看他,笑道:“妾身还以为,若她没有看中的您会亲自给她挑选夫婿并赐婚呢。” 闻言,皇帝剑眉微蹙,犹如刀削的五官愈显冷硬峻挺。 他拨了拨少女额前的碎发,语气幽沉:“不会,朕不会再乱点鸳鸯谱了。” “啊?”杨满愿有点懵。 “承继大统十六载,朕做过无数决断,自问无愧天地社稷,可生平唯一悔恨之事,便是当初贸然将你定给东宫。” 他一字一顿,声音沉哑:“愿儿,朕本该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 杨满愿心跳如鼓,几乎忘了呼吸。 话锋一转,他双眸渐染猩红,“前日你说讨厌朕,差点没把朕活活气死,以后不许再说了。” 他微低下头同她视线平齐,执拗地说:“愿儿,朕试过放下你,可朕是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与子安绸缪恩爱,否则朕何必无名无分跟在你身边?” “不要讨厌朕,不要抛弃朕,可好?”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把千疮百孔的内心剖开给她看,只为谋求她一丝怜悯。 视线相触的一刹,杨满愿心尖好似被烫到了。 她轻咬下唇,嗫嚅着说:“陛下,妾身那日说的只是气话,不是真的讨厌您……” “当真?”皇帝眼底仍一片阴翳。 第85章 太偏心? “真的,那日说的只是气话。”杨满愿心下软了软,极为认真道:“若非如此,妾身现下怎会与您这般亲近?” “可你平日也太偏心子安了。”皇帝继续得寸进尺,压低声问:“你就不能,多喜欢喜欢朕?” 他体格壮硕魁梧,气势威严,说着这番略显幽怨的话,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杨满愿莫名有些想笑,急忙抿唇忍下。 “哪有偏心呀……”她赧然嘀咕,“前日您说欠您两回,不也补上了?” 就连他让她扇他耳光这种奇怪要求,她不也满足他了?虽说她当时其实是被气到真想扇他…… 她自认已足够雨露均沾,萧琂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自然是不同的。 世间哪能有完全公平的事? 皇帝薄唇紧抿,眼眸黑幽幽的。 他一语不发,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杨满愿被盯得有点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说:“皇上,咱们三人如今这般就很好,您别再折腾了,好吗?” 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强作镇定。 天底下左拥右抱的男子比比皆是,她不过是做了同样的事,她没什么好心虚的。 金阙春深 第45节 一听这话,皇帝眸底顿时翻滚起复杂的寒芒,“愿儿觉得朕是在折腾?” “难道不是嘛?”杨满愿撇撇嘴,“陛下动不动就说些让妾身为难的话,若不是妾身……” 皇帝剑眉拧紧,“若不是什么?” 杨满愿双颊绯红,极小声说:“若不是喜欢您,现下妾身都不想搭理你了。” 这话也算是变相回应男人方才关于“喜欢”的问题。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心跳骤然加速,眸底尽是不可置信。 他眼眶微涩,语气竟有些哀求的意味,“愿儿再说一遍,朕没听清。” 杨满愿愈发面红耳赤。 她急忙别开眼,嗔怪着说:“既没听清,那就当妾身没说过罢。” “这可不行。”男人神情严肃,“朕听到了,愿儿说喜欢朕。” 他不动声色将她抱紧几分,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嵌入他骨血里,久久都不松开。 殿内静阒无声,博山炉焚着淡雅的沉水香,幽幽不绝如缕。 半晌,皇帝哑声低喃:“愿儿,朕很欢喜。” “朕从来没有这么欢喜过。” 若他只想要她的身子,他大可以如上回那般将她囚禁起来,藏到萧琂绝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可他更想要是她的心。 杨满愿轻轻“嗯”了一声,羞答答把脸埋进他怀里。 皇帝低头亲吻她的发顶,“愿儿陪朕小憩片刻可好?” 略顿了下,他又道:“昨夜朕在火器营巡视察看,通宵达旦,至今未曾休息过。” 杨满愿这才发现他眼底确实有些青黑,不禁心底一软,便点了点头,“好。” 正好今日内府得午后才送账目过来,眼下才辰时过半,再睡几个时辰也无妨。 皇帝轻笑,当即将她打横抱起。 就在她以为男人将有进一步举动时,他却只把脑袋埋进她颈间,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原是近来朝中大事频发,皇帝又在南苑、皇宫和西郊火器营之间奔波往来,一连数日未曾有过好眠。 此时软玉温香在怀,他只觉脑海那根常年紧绷的弦都松缓不少,瞬时陷入深眠。 杨满愿眨了眨眼,脸颊烧热。 看来是她误会了。 ***** 慈宁宫。 卫淑妃早早便过来请安,这会子正亲自伺候姜太后用早膳,把婆母服侍得妥妥帖帖。 她昨夜精心挑选一对金镶和田碧玉手镯,打算今日送给儿子的新宠苏青岚。 光想想待会儿杨氏脸色该有多难看,她便心潮澎湃。 然而,被姜太后派往东宫的数名小太监却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们非但没请到人,连东宫大门都没能进。 方才驻守在徽音门外的都是帝王亲卫,或多或少知晓些内情,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入内。 他们也不解释缘由,但就是严防死守,不让慈宁宫这几个小太监有任何突围闯入东宫的机会。 这几个小太监虽是专门跑腿的,可都是慈宁宫的人,阖宫上下都对他们礼让三分,还是头一回碰上硬茬。 这些小太监气急败坏,但也只能无奈折返慈宁宫。 领头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将来龙去脉解释了遍,语气忿忿不平: “奴才方才明明白白说了,是太后娘娘要宣杨尚仪与苏姑娘到慈宁宫去,可东宫那些人却眼高于顶,硬是不许奴才们进去……” 卫淑妃心下微动,忙不迭道:“这会子太子殿下定是在文华殿上早课的,看来,是杨尚仪在故意驳咱们慈宁宫的脸呢……” 姜太后脸色难看到极点。 上月她在畅音阁设宴,遍邀京中世家贵女,那杨氏已是当众驳了她的脸面,如今倒好,竟是连她的宣召都置若罔闻。 不过是个寒门小户女,仗着皇帝与太子对她还有些新鲜感,就敢对她这个皇太后蹬鼻子上脸。 杨氏她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来人,摆驾东宫。”姜太后倏地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哀家倒要看看,杨尚仪敢不敢把哀家拦在东宫外。” 卫淑妃眼帘微垂,眸中精光闪烁。 第86章 乖宝贝? 慈宁宫众人得了吩咐,忙不迭退出去准备太后出行所用的轿辇仪驾。 另一拨宫人则手捧热水、巾帕等物鱼贯而入,卫淑妃立在软榻边,仔细伺候姜太后膳后洗漱净手。 卫淑妃温声细语提议:“既然太后娘娘亲往东宫,索性待会儿便给那位苏姑娘定下名分罢?” 她垂下眼眸,“臣妾担心杨尚仪年纪轻,心性尚不稳,兴许会怠慢那位苏姑娘……” 这话分明是在暗指杨满愿会拈酸吃醋,不许太子给苏青岚名分。 姜太后凤眸微挑,打趣道:“还是淑妃细心,哀家都没想到这一层。” 卫淑妃莞尔浅笑,“是太后娘娘调教得好,娘娘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臣妾也只能小事上费点心思了。” 这番恭维姜太后很是受用,她笑容满面,眼角纹路都掩藏不住。 “先帝后妃里还是你最招人疼,不像仁寿宫那个,十几年来也没见她过来给哀家请个安。” 卫淑妃动作微顿,眸底极快划过一抹阴戾。 这宫里她最憎恶、最欲除之而后快之人,除杨满愿就是仁寿宫那位徐后。 当年她一夕得幸怀上先帝唯一的子嗣,偏偏多年不孕的徐氏也同时诊出喜脉。 一时间,朝野内外皆把目光放在徐后的肚子上,同样身怀龙裔,她始终只能活在徐后的阴影中。 所幸她肚皮争气,生下皇长子,徐后与她同日生产,只生了个没用的丫头片子。 再后来,她略施小计让徐后发疯把小公主掐死,才让她与先帝彻底决裂…… 可即便如此,徐氏始终是太子的嫡母。待来日太子继位,徐氏仍与她并尊为太后,甚至礼法地位比她更高一等。 若是能一石二鸟同时去掉徐氏与杨氏……卫淑妃脸上闪过狰狞之意,目光阴鸷。 只听姜太后又道:“那苏氏出身也不算低,太子难得有个中意的人,哀家便封她为良娣罢。” 东宫嫔御中,太子妃以下良娣二人、才人四人,选侍、淑女则不限。 初封便是仅次于太子妃的良娣,显然姜太后也是有心要拉拢苏青岚。 随后,她们婆媳俩在宫人太监的拥簇中浩浩荡荡直奔东宫。 守在东宫徽音门外的仍是方才那批缇骑,见皇太后亲临,他们愣了下,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脚底生风溜入东宫通传,其余缇骑则继续坚守这道横纵各九颗大金钉的朱红宫门。 姜太后坐在轿辇上,居高临下,冷笑一声:“怎么,连哀家都进不了这东宫的大门?” 缇骑们面不改色,拱手作揖,“卑职不敢,还请太后娘娘稍等片刻。” 卫淑妃隐约猜到皇帝在东宫里,否则这些护卫怎会胆大包天连当朝皇太后都敢拦下? 她正要火上浇油,就听一道温润清冷的声音响起:“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参见淑妃娘娘。” 姜太后与卫淑妃皆是微怔。 临近晌午,萧琂结束早课,正好碰上这一幕。 慢条斯理作揖行礼后,他温声问:“不知太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亲临东宫所为何事?” 姜太后当即换了副面孔,笑容慈祥,“没什么,听说有个姑娘住进了东宫,哀家正想让杨尚仪领着人到慈宁宫,让哀家也瞧瞧。” 她低低叹口气,“没承想,哀家派来的人竟连东宫的大门都进不去,杨尚仪竟是连哀家这长辈的面子都不肯给,哀家也只能亲自前来……” 萧琂方才在文华殿便得知父亲来到东宫,也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他面容沉凝,“太后娘娘恕罪,是孙儿吩咐他们严守东宫,与杨尚仪毫无干系。” “因东宫临近东华门,近来朝中大事频发,孙儿担心生出动乱才命人加强防守,没想到竟会冒犯太后娘娘,倒是孙儿的罪过。” 他语调平淡,声音温和,脸上并无任何惶恐之色,似乎也不大在意自己所言是否会触怒姜太后,只是单纯要为杨满愿开脱。 正值晌午,春日暖阳透过薄云倾洒而下,徽音门前的气氛却陷入冷凝。 姜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本打算用这不敬尊长的罪名惩治杨满愿,眼下却被太子三言两语全化解了,这教她情何以堪。 卫淑妃虽不满儿子这般护着杨氏,可还是更怕姜太后与他们母子离心,赶紧出来打圈场。 她讪笑劝道:“太后娘娘,咱们还是先进东宫罢?让太子把那位苏姑娘喊来让咱们瞧瞧。” 姜太后面色稍稍缓和,这才示意宫人搀扶着她从轿辇下来。 萧琂又朝那数十名缇骑淡声吩咐:“你们都先退下。” “这……”缇骑们面露迟疑。 他们是帝王亲卫,只听命于圣上,但此刻自然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孤心中有数,你们退下罢。”萧琂下颌线绷紧,温润清俊的眉眼间多了几分肃色。 缇骑们只能朝宫门两旁散开,但也没敢真的离去。 一道道紧闭的朱红宫门次第打开,姜太后率先迈入东宫。 萧琂低声吩咐佟林将苏青岚宣至前殿,又不动声色瞥了眼生母卫淑妃。 金阙春深 第46节 自从昨日归途杨满愿向他坦言称苏青岚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他便私下命人详查当年徐后与卫淑妃生产时可有任何异常。 眼下他尚未查到有用的消息,也不知卫淑妃待会儿见到苏青岚会有何反应。 东宫正殿后寝。 轩窗半敞,微风拂入内殿,明亮的光线穿过纱帐漫入床榻间。 杨满愿被热醒了,刚睁眼便对上男人灼烫幽沉的眸光,不由心尖猛颤。 她低头,才发现身上衣襟散开大半,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皇帝愈发将她抱紧几分,“乖宝贝醒了,嗯?” 沙哑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杨满愿浑身颤了颤。 “陛下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她软声问,腔调带着绵软鼻音。 皇帝只觉体内燥热翻滚,抬手抚开她散在额前的碎发,再轻轻啄吻她的额头。 “朕是被你踹醒了。”他哑声道。 杨满愿睡相着实不大好,熟睡后也不消停,方才便是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完了她自己还嫌热,睡梦中摸索着解开自己的衣襟…… 杨满愿心跳骤快,像是被烫着了。 第87章 任她施为? 纱帐内温度骤然攀升,两人急促凌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男人衣襟微敞,躯膛的肌肉精壮贲张,线条深刻劲锐,如钢筋铁骨。 雄浑蓬勃的力量感扑面而来,杨满愿实在移不开眼,便伸手摸上去,戳了戳。 皇帝喉结滚了滚,嗓音浓厚压抑,“愿儿喜欢吗?” 方才上榻前他是故意解开衣襟的。 知晓她喜欢自己这身腱子肉,他还特意将每日习武锻炼的强度增大,只为保持住这身强健的体魄。 “喜欢……”杨满愿低声感叹。 她试着用手指勾勒男人紧实胸肌的轮廓,又一点点往下,摩挲他每一块蕴满力量的腹肌。 她还是初次这般肆无忌惮地探索抚摸男人这身魁梧健躯。 许是前日吵嘴过又和好,再加上方才睡前那段相互袒露心扉,杨满愿在他面前不似往常那般拘谨了。 ** 东宫,福安殿。 临窗的花梨木罗汉床上,苏青岚单手支颐歪坐着,发髻低挽,淡施粉黛,眉目清秀。 她透过半敞的轩窗朝外看,映入眼帘的净是高低错落、连绵起伏的朱楼殿宇,隐隐有宫人窸窣的脚步声。 她自幼生在广袤无垠的南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乍然来到威严肃穆的京城皇宫,似乎并没有想象中欢喜。 她的贴身丫鬟芸香见她蔫蔫的,便小声问:“小姐,您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没有。”苏青岚摇摇头,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前些天圣上说会留意合适的人选给她指婚,随后又把她接进宫里,让她自己挑夫婿。 她父亲官阶不算低,可她只是个臣女,圣上为何如此厚待她? 以往宫里隔三差五给她送东西,她还以为是圣上看中了她呢……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太子身边的首领内官佟林亲自前来宣她到前殿去。 苏青岚又是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跟随前往。 步入殿内,她微微垂首,不敢乱看,只规规矩矩朝殿中几人分别行礼。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淑妃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快免礼罢。”姜太后笑着朝她招手,“快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苏青岚心跳漏半拍,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立、身形颀长的清俊男子。 萧琂朝她微微颔首,面不改色。 苏青岚这才放下心来,低眉顺眼缓步上前走到姜太后跟前。 他们这短暂的互动落在姜太后与卫淑妃眼里却有番别样的意味。 卫淑妃正欲仔细端详儿子这个新宠,可看清对方长相后,她不由微微一怔。 无它,只因眼前这女子的样貌,着实与她预想中不大一样。 只见这女子一身湘色折枝纹对襟襦裙,乌发半挽,体态纤瘦,姿容只勉强算得上清秀。 姜太后亦然,唇边笑意凝固。 她本以为这苏氏能让太子专门从南苑带回宫,不说容貌胜过杨尚仪,至少能与杨尚仪平分秋色。 没承想,竟是个姿色平平的小姑娘,与杨氏相比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也罢,好歹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太子原先还屡次三番称此生不会再有旁幸,宁愿从宗室过继后嗣也不纳妾呢,这不,才没多久就带新人入东宫了? 姜太后唇角勾起,慈笑问:“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 第88章 快躲起来? 苏青岚局促不安,“回太后娘娘,臣女苏氏,闺名青岚,家父是南苑提督苏敬义。” “苏敬义?”姜太后欲要端茶的动作顿住,“这名字耳熟,哀家像在哪儿听过。” 她身边的大宫女茯苓低声接话:“娘娘,奴婢记得,先帝幼时的伴读似乎也是这个名字。” “正是家父!”苏青岚忙不迭点点头,“家父曾有幸担任先皇的伴读。” 姜太后与卫淑妃闻言皆是微怔,随即她们婆媳俩交换了个惊喜的眼神。 她们知晓今年年初太子曾大张旗鼓、毫不避讳地与朝臣来往,隐隐有逼宫之势,只是不知为何,竟是不了了之。 看来太子并没有彻底放弃,而是有意接触生父永顺帝亲近的旧臣,暗中积蓄力量继续与皇帝进行对抗? 姜太后与卫淑妃二人眼中笑意满得快溢出来了,又拉着苏青岚的手嘘寒问暖。 苏青岚受宠若惊,有些云里雾里的。 清亮日光透过窗牖照进殿中,萧琂临窗而立,面容隐入交错暗影中,辨不出喜怒。 苏家能被先帝委以重任抚养皇女,必然是先帝的亲信心腹,他并不感到意外。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卫淑妃与苏青岚的面容,眸色幽深。 如愿愿所言,她们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可观卫淑妃的神色,她又似乎并不知情。 但眼下真相未明,一切都未可知。 忽然,姜太后煞有介事道:“琂儿啊,既然你也把青岚领进宫了,哀家便做主给她封个良娣的名分如何?” 她拉起苏青岚的手,笑盈盈道:“这孩子哀家很喜欢,她父亲又是先帝伴读,合该给她个高位的。” 苏青岚愣住了,茫然惶惑。 不是说让她进宫自己挑选夫婿,怎么又要封她做太子良娣了? 萧琂面不改色,“太后娘娘许是误会了。” 姜太后神情微僵:“哀家误会什么?” 萧琂淡淡道:“这位苏姑娘因与杨尚仪投缘,才入宫小住几日陪杨尚仪解闷,并非太后娘娘想的那样。” 姜太后怔了下,凤眸微眯,“你的意思是,这苏氏与你毫无干系?” “是。”萧琂目光平静坦然。 卫淑妃脸色微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 她本以为儿子迷途知返,看清了杨氏那狐媚荡妇的本质,没承想,他竟是执迷不悟,仍要继续守着杨氏一人…… 今日接二连三被驳颜面,姜太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她又不愿与孙子撕破脸,只好声色俱厉质问东宫的宫人:“杨尚仪人呢?” “哀家都来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她出来问安?” 宫人被吓得膝盖发软,扑通跪地,“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不知……” 姜太后冷哼一声,“你现在就去把杨尚仪喊来!难不成,哀家这个皇太后还请不动她了?” 萧琂眉心微蹙,“太后娘娘……” 可他才刚开口,就被卫淑妃打断:“杨尚仪确实有些失礼了,太后娘娘到底是长辈,她怎能如此怠慢?” 姜太后脸色愈发阴沉如水。 一旁的佟林适时上前,从容不迫拱手作揖,“太后娘娘息怒,杨尚仪晨起便有不适,太医瞧过称不宜见客,杨尚仪担心会冲撞了您,才没前来给您见礼。” 卫淑妃眼神闪烁一下,故作关切地问:“杨尚仪病了?怎么方才一直没人提起?” 姜太后怒火更盛,“哀家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到下不了榻。” 话音未落,她已倏地起身。 萧琂正欲阻拦,卫淑妃却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道:“琂儿,母亲是为你好!” 她柔声劝:“杨氏她有什么好?她父亲最近还牵涉……” 近来朝中大事频发,其中之一便与杨尚仪之父杨谦行有关,牵连甚广。 萧琂薄唇轻抿,语气清冷,“杨侍郎之事自有父皇裁决,还请淑妃娘娘慎言。” 金阙春深 第47节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卫淑妃双手颤了下。 她欲言又止,“你,你怎么不懂母亲为你的苦心……” 萧琂双眸恍如一潭幽深静水,他也没再说什么,只快步上前要拦下姜太后。 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卫淑妃眼底极快划过一抹怨毒。 此时姜太后已气势汹汹穿过曲折廊庑,来到了前殿正后方的寝殿。 候在殿门外的宫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毫不犹豫破门而入,高声厉呵:“杨尚仪,听说你病了,哀家来看看你!” 与此同时,寝殿西侧的浴间内。 一场云雨刚结束,杨满愿浑身酸软,头晕目眩,任由男人替她穿上一件件衣衫。 皇帝垂眸注视着她,喉头发紧。 他绝非重欲之人,甚至还曾在最为血气方刚的年纪里禁欲多年。 可是只要遇上她,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会瞬间溃不成军…… “愿儿。”皇帝侧头吻她红透的耳廓,声音暗哑,“朕有件事要同你说。” 就在这时,姜太后尖利的声音骤然响彻整座寝殿,杨满愿登时吓得一激灵。 她心跳如擂鼓,扭动着要挣扎起身,语无伦次:“皇上,我们……” 她极小声说:“皇上您快躲起来罢!” “什么?”皇帝微怔,简直气笑了,“你让朕躲起来?” 第89章 早就疯了? 杨满愿迅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浴桶旁那扇落地山水画大屏风上。 心念电转,她压低声认真道:“皇上,您躲到屏风后去罢!” 她拉着男人大手使劲儿往前拽,男人却是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反倒长臂一伸,如苍鹰搏兔,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 杨满愿下意识要挣扎,可男人健壮臂膀如铁钳般横在她胸前,让她动弹不得。 忽然,殿中传来窸窣脚步声,似乎正朝他们这方向一点点逼近。 她几乎忘了呼吸,心中砰砰乱跳,“皇上……” 皇帝牢牢锁住怀中人,好整以暇地说:“怕什么?太后本就知晓咱们的事。” 当初姜太后还曾用安神香将杨满愿迷晕送到皇帝榻上。 姜太后本以为这招既能与皇帝缓和关系,又能把太子妃之位空出来换成姜家的女儿。 可她却没料到,她打的如意算盘到最后全落了空。 “这不一样……”杨满愿欲哭无泪。 姜太后知道归知道,可被人当场撞破她与皇帝私通,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且此处还是东宫寝殿,是她与丈夫的居所,她却在此与另一个男人颠鸾倒凤……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什么不一样?”男人眯眸冷哼两声,语气酸溜溜的,“朕就这么见不得人?” 御极多年,朝野内外文臣武将对他无不臣服,敢当着他面嫌弃他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就在这时,水晶帘乍然晃动,珠子相碰哐当乱响,浓妆艳裹的妇人径自走进净室。 姜太后怔住,一口怒气噎在嗓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若说这世上还有能让她忌惮畏惧的人,皇帝当属第一,再无第二。 沉默半晌,她才讪讪地说:“皇帝也在啊……” 皇帝淡淡“嗯”了声,神色微凛,“太后进来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见他这般毫无顾忌,杨满愿脸上涨得通红,心下又羞又窘。 若不是姜太后在场,她都想扬手再扇他一记耳光了。 姜太后也是尴尬极了,“方才底下人说杨尚仪身子不适,哀家担心宫人们照料不周,这才亲自过来瞧瞧。” 边说着话,她又忍不住抬眸觑了一眼。 哪怕她早已知晓皇帝与杨氏有一腿,可亲眼目睹,她还是深觉不可思议…… 杨氏确实极美,肌肤胜雪,嫩得似要滴水般娇艳鲜丽,可皇帝并非嗜欲之人,怎么就被她迷成这样了? 凤眸一转,姜太后好奇地问:“既然皇帝如此钟情杨氏,怎么不索性把她纳入后宫?” 杨满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却是勾唇轻笑。 他沉冽嗓音带着几分无奈,“朕倒是想立愿儿为后,成为朕的发妻,可惜她不肯,朕也没办法。” 这番话不啻惊雷,姜太后心头骇然,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她费尽心思想要将杨氏拉下来,结果还有个皇后的位置等着她坐? 水晶帘外再度响起脚步声,织金皂靴迈过门槛,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珠帘,萧琂走了进来。 杨满愿看向他,心里倏地泛起一丝愧疚,脸上越发潮红似滴血。 皇帝倒是出乎意料地将她松开了,但又一把握住她衣袖里的小手。 父子俩四目相对,目光无声中交锋片刻。 萧琂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太后娘娘,此处简陋不便招待您,还请太后娘娘随儿臣回前殿去罢。” 姜太后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又踉跄着倒退一步,险些摔倒。 这父子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被下蛊了不成? 萧琂又朝外示意,让慈宁宫大宫女茯苓入内搀扶着姜太后离开此处。 穿过树影婆娑的廊庑,姜太后终于回神,她停下脚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琂儿,你就甘心这般与你父皇一起……?” 萧琂面色沉静如水,默了片刻,他才淡声道:“太后娘娘,恕孙儿直言,您无须做任何事便可享受太后尊荣,何必耗费心神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温润如他,此时话语中也隐隐带着几分凛冽锋芒,无端让人心里发寒。 姜太后脸色陡然一沉,“杨氏不过有几分姿色,天底下有她这般貌美的女子不知凡几,你何必一头死栽在她身上……” 萧琂打断她的话,一字字道:“旁的女子再如何美貌也不是孙儿的心上人。” 顿了下,他又道:“愿愿聪慧明礼,韫秀怀文,孙儿极心悦她。” “疯了……”姜太后脸上绷不住。 萧琂垂下眼眸,置若罔闻。 他们父子早就疯了。他自己也很清楚。 待他送走姜太后与卫淑妃,寝殿里也只剩杨满愿一人。 她未施粉黛,只着寝衣,单手支颐,歪在软榻上翻看内府新送来的内廷账目。 见萧琂回来,她赶紧坐起身来,又悄悄理了理衣裙,略有点心虚地问:“子安你今日忙完啦?” 萧琂失笑,抬手轻轻刮一下她鼻尖,“没有,但可以在东宫继续忙。” 杨满愿也笑了,拉着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既如此,那咱们就一块儿忙。” 她软语呢喃,“去南苑待了半个月,我也积攒了不少账目没看呢。” 如今私下里她连“殿下”“妾身”都不喊了,都是你啊我啊的。 萧琂心里一软,伸手抱住她,将下颔抵在她发顶,“方才的事,愿愿都知道了罢?” “嗯。”杨满愿蜷缩成一团,依偎进他怀里,“方才你同太后娘娘刚出殿外,杏云就进来将来龙去脉说了个遍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方才淑妃娘娘见到苏姑娘是什么反应?” “她没什么反应。”萧琂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又十指紧扣。 “不过孤也留心观察了,她们二人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但也只能循着当年的蛛丝马迹往下查。” 沉默好一会儿,他忽然低叹一声,“愿愿,父皇可有同你说杨侍郎的事?” “没有啊……”杨满愿茫然眨眼。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便试探着问:“可是我阿爹在冀州遇到什么事了?” 第90章 调戏他? 杨父自去年升任户部左侍郎后便被外派出京,清丈直隶一带所有可耕田地,今年年初开始在冀州试验推行他的赋税改制。 “阿爹他……”杨满愿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脸上登时血色褪尽。 父亲推行的摊丁入亩改制势必触动贵族豪强的利益,莫非是父亲在冀州遭遇不测,甚至是遇难了? 就在这时,天边一记闷雷炸响,季春骤雨铺天盖地般落下。 乌云遮天蔽日,檐下挂起薄薄的雨帘,殿内光线陡然暗下来,灰蒙蒙一片。 轩窗微敞,细风夹杂着雨气吹进殿里,杨满愿额前碎发被拂动。 萧琂将她搂紧几分,温声哄道:“愿愿别怕,岳父现下已无大碍。” 杨满愿越发心急,挣扎着坐起身来与他对视,“你说呀,到底怎么了?” 思忖半瞬,萧琂才缓慢道:“前日岳父在冀州遇到些麻烦,当地乡绅为抵制变法,刻意煽动百姓聚众闹事。” “朝中群臣也借此事弹劾岳父,试图逼停变法。” 杨满愿勉强镇定下来,继续追问:“那阿爹可有受伤?” 萧琂轻轻拍她手背,“愿愿放心,岳父并无负伤。” 金阙春深 第48节 杨父确实并无负伤,倒是外出时被扔了些菜叶子臭鸡蛋,只是这些他也不想说出来,免得杨满愿听了难受。 “没受伤就好。”杨满愿长舒一口气。 她重新埋紧男人怀里,软声呢喃:“其实阿爹早就预想到会遇上如今这等困境,自古以来变法哪有一帆风顺的……” 萧琂搂紧她,低声问:“岳父从前与愿愿聊过他的变法?” 杨满愿点点头,“对,阿爹并非迂腐守旧之人,许多事都会与家里一起商讨的。” 杨家故居就在县镇乡野,他们是深切体会何为“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贫农们勤恳耕耘,可一旦他们将山野荒地开垦成良田就会被豪强地主肆意侵占掠夺。 贫农们只能继续开垦新荒地,又再度被世家大族吞并,周而复始。 而他们唯一出路就是成为地主们的佃农,刀耕火耨,艰辛劳作,却连温饱都很难满足。 非但如此,贫农们还要承担沉重的徭役赋税,反倒是乡绅地主们凭借自身功名便可免除一切赋税。 杨谦行推行的摊丁入亩改制,不再按人丁收税,而是按田地收税,为的就是减免平民百姓的负担,再从那些霸占绝大多数田地的豪强地主手里收税。 此举也算是得罪了天下所有士绅贵族。 若非长女一跃入主东宫,杨谦行恐怕都很难活着走出京师,更别说到地方推行变法。 正因有这个前提在,平日皇帝对杨满愿的所有越制优待,在不少朝臣眼里都是他在力保杨谦行的改制。 萧琂又道:“愿愿不必为岳父忧心,冀州知州黄达诚原在涿州任职,去年孤前往涿州赈灾时曾与他有过往来,是个可信的,后续孤也有在他身边放人,再加上父皇派去的护卫,岳父定会安然无恙。” 杨满愿浅浅“嗯”了一声,失神地望着窗外细雨纷扬,心中怅然。 万事开头难,可父亲刚在冀州试点改制就遇上麻烦,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自嫁入东宫后她便深陷在男女情爱中,这桩事也让她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纵观历史,历朝首倡变法之人又有几个能得到善终的? 她们杨家势单力薄,在京师完全没有根基,一旦失了圣心,便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她知晓皇帝与太子眼下对她的情意是真切的,可待她年华老去,这些情意又能剩多少? 见她凝视雨幕怔怔出神,萧琂眸光微暗,静默许久,他端起案上的茶盏喂她饮下润喉。 分明是个俊美无俦、风姿清冷的郎君,眼下这副动情沉沦的模样属实教人移不开眼。 杨满愿越发想调戏他。 男人眸色幽黯,嗓音已哑得发紧,“愿愿,你确定要继续吗?” 此话一出,杨满愿立刻怂了。 沉吟片刻,她翻过身趴在萧琂身上,将脸埋在他颈间,软语撒娇:“今晚再补给你,好不好?” 萧琂忍俊不禁,“傻愿愿,欢好是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事,哪有什么补不补的?” 随后,两人便坐在软榻上各忙各的,偶尔交谈一两句。 天色渐晚,雨还是没停,淅淅沥沥敲打在殿宇金黄琉璃瓦上,发出叮当脆响。 用过晚膳后,佟林呈来一则密报,是他命人细查苏青岚身世时顺带查到的秘事,皆发生于永顺年间。 萧琂也没刻意避开杨满愿,而是和她一起翻看这则密报。 南苑提督苏敬义既是先皇伴读,又是苏青岚养父,他定是知晓不少内情的,佟林等人首先就从苏家入手调查。 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整封密报,杨满愿眼底难掩震惊,“苏家竟在府中地库私藏大量先帝生前之物?” 私藏御用之物是死罪,苏家虽说抚养皇女有功,但也很难将功抵罪啊。 萧琂眉峰微微蹙起,心中隐约猜到几分。 没等他开口,杨满愿又忍不住小声问:“对了子安,先帝当年到底因何而驾崩?” 先皇永顺帝年方二十二便骤然崩殂,明面上说是突发急病,可杨满愿总觉得另有隐情。 萧琂沉默须臾,才压低声道:“愿愿,此事说来话长。” “没事儿,你长话短说。”杨满愿抱住他胳膊,微微仰头看他。 殿内烛火通明,摇曳烛光倒映在她澄澈眼眸中,点点流光跃动。 萧琂啼笑皆非,忍不住低头亲她眉心。 “昔日先帝之死确实有些难堪……”说到此处,他眼神闪烁,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先帝是死于马上风。” 杨满愿呆愣了下,旋即惊得杏眸圆瞪。 一时间,两人在床榻上对坐无言,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纷乱起伏。 半晌,杨满愿极小声问:“那,先帝临终是不是服用什么丹药了?” 史书中死于马上风的帝王大多生前都服用过丹药,实际上真正致死的就是那些丹药。 萧琂摇头,“没听说先帝是否服用过丹药,不过,事发地咸福宫西侧殿里却是点了大量暖情香。” “暖情香?”杨满愿眼皮子跳了下。 她莫名想起去年入宫待选时,仁寿宫那个小太监带她在御花园里绕路,还往她脸上撒了一把带着异香的粉末…… 第91章 妒意疯张? 杨满愿眼眸低垂,灯影中浓翘羽睫似乎在轻轻发颤。 直到如今再回想起那夜她仍心有余悸,当时那种无助惊慌的绝望感她还记忆犹新。 若那夜她遇上的不是皇帝,而是别有用心的歹徒……失身尚且是小事,就怕会牵连全家和她一同命丧黄泉。 最初杨满愿以为那小太监是受徐后指使害她,毕竟那夜徐后初见她时的反应实在诡异。 后来她入主东宫,卫淑妃却趁太子出京赈灾之际邀她夜赏昙花,将她引至御花园。 那夜的事再度重演,她没能再如初次那般顺利逃脱,而是被囚禁在西苑瀛台一月多。 两次遇害如出一辙,极大概率出自同一人手笔。 不知为何,她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那小太监向她撒的催情粉末,很可能就是当年致先帝崩殂的暖情香。 杨满愿心乱如麻,藏在袖中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连疼痛都毫无察觉。 萧琂也正仔细看着她。 晚膳后她便顺道沐浴过,换了身浅青色软缎寝衣,此刻倚坐在床头,长发松松挽着,双颊粉润,娇艳丰盈。 他自小便知自己与父亲不同,父亲已有他这个嗣子,可以心安理得虚置六宫,不近女色,而他却必须承担起延续帝系血脉的责任。 在他的设想里,他的妻子大抵是个端庄娴熟的世家女,相貌未必出众,与他相敬如宾即可。 可现实却与他的设想截然相反。 他的愿愿并非出身勋贵世家,姿容艳丽,而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会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让她欢喜。 尽管她心中不止有他一人。 其实他也远没有表面上那般淡定从容。 这几日接连撞破杨满愿与父亲背着他缠绵,眼睁睁看着她们日渐情浓,心底叫嚣的妒意如野草般疯长。 半晌后,杨满愿忽然问:“子安,那暖情香可有查出是怎么回事?” 萧琂收敛心绪,温声解释:“当时咸福宫并无主位,西侧殿住的是贵人姜氏,事发后她当场用金钗刺喉自尽,她身边的宫人也称香料是她亲自点的。” “贵人姜氏?”杨满愿诧异抬眼,“她是太后娘娘母家的人?” 可若是姜太后母家的人,为何只封为贵人? 贵人之上还有嫔、妃、贵妃、皇贵妃,依姜太后的性情,她母家的女子初封也该是妃位以上才对。 “姜贵人确实是姜家送入宫的,但她只是太后娘娘二弟的义女,据闻是江南织造府蓄养的优伶。” 说到此处,萧琂微微顿了下。 传言中那位姜贵人有倾城之貌。曾有口无遮拦的老太监在私下提过,杨尚仪与昔日的姜贵人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事尚未传开便被他压下,那老太监也被打发到京郊皇庄,严加看管。 若是这事让杨满愿知晓,她定会茅塞顿开,为何姜太后会在数百名秀女中破例将她这个小户女记名留选,而徐后见到她后却又是哭又是笑,迹类疯迷。 杨满愿又忍不住问:“陛下与太后娘娘平日如此生疏,可是因为这件事?” 虽是义女,可到底和姜家脱不了干系。 萧琂默了片刻,“确实有这个原因,但并不全是。” 说话间,他抬手放下架子床两侧的月牙状金钩,纱帐徐徐落下。 床榻间霎时昏暗下来,而帘外仍灯影幢幢,满室烛火摇曳。 杨满愿见状默默爬进床榻里侧,掀开绣被钻进去,“那还有什么原因?” 萧琂也躺下来,隔着薄被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低头亲她发顶。 “愿愿可知晓父皇幼年是养在皇祖父的皇贵妃唐氏宫里的?” 杨满愿点点头,这事在宫中不算什么秘事,她是听说过的。 皇贵妃唐氏乃文帝生母家的表妹,曾生育文帝次子,皇次子夭折后她又抚养了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 萧琂声音微低沉:“唐皇贵妃并不喜父皇这个养子,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对父皇多有怠慢,后来唐妃重病沉疴,钦天监批测称她与父皇命格相克,此后父皇便被软禁在御花园宣光阁多年。” 杨满愿闻言瞳孔微张,她与皇帝前两次意外亲密皆是在宣光阁。 可她并不知那处曾是皇帝被软禁的地方,更不知他幼年时有过这般境遇。 萧琂解开她垂在肩头的发带,少女一袭墨发顷刻披散开来,犹如上等绸缎。 他捻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缓缓道: “皇祖父爱重唐妃,曾动过要处死父皇为唐妃祈福的心思,太后娘娘为明哲保身,率先撇清与父皇的关系,唯有先帝坚持为父皇求情。” 杨满愿心中震颤,久久不语。 她初次见皇帝时,他已在位十数年,为万乘之尊,威挺健硕,气势冷厉。 金阙春深 第49节 她也很难想象他曾经身陷囹圄、性命难保的模样。 萧琂又道:“待父皇承继大统,他又雷厉风行处置大批为非作歹的姜氏族人,此后太后娘娘与父皇之间也愈发冷淡疏离。” 他们父子间如今有些微妙的竞争关系,但他也没借机添油加醋,只如实复述自己知晓的一切。 比起父亲,他已幸运许多,他也从不认为是父亲抢夺了他的皇位。 先皇驾崩时他才刚满周岁,彼时大梁内忧外患频发,若他幼年继位,主少国疑,局面只会更糟糕。 一时殿中寂静无声,只剩烛火荜拨。 心中纷乱思绪不过转瞬,杨满愿很快冷静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父亲在冀州推行变法受挫之事,其余杂事可以暂且按下。 翌日,天刚蒙蒙亮,萧琂便起身梳洗,又在一众内官的簇拥中前往文华殿进行早课。 往常这时候杨满愿仍熟睡着,今日她却一反常态,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宫人们有序打开殿中每扇轩窗,柔亮晨光倾洒而入,映得内殿一片敞亮。 杨满愿透过西洋镜看向身后的杏云,低声问:“杏云,佟林现下可在东宫?” 杏云忙不迭回道:“在的,方才奴婢进来前才看到他了。” 沉吟须臾,杨满愿道:“你去和他说一声,派些人到侍郎府加强防守,如今家里就剩阿娘和真真,我实在不放心。” 没等杏云应下,她又改了主意,“算了,你直接让他派人去把阿娘和真真接进宫来小住几日罢。” “再让人将衍庆殿收拾出来,让阿娘和真真暂住一段时日。” 杏云连连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用过早膳后,杨满愿估摸着早朝该结束了,便启程前往乾清宫。 她不能坐以待毙。 第92章 不像话? 可她才刚走出内殿,便有个身穿锦袍的小太监迎面跑来,形色仓皇,“杨尚仪请留步!” 来者正是乾清宫总管常英的义子,常小喜。 杨满愿怔了怔,“小喜公公,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常小喜抬袖擦拭额上的汗,气喘吁吁,“杨尚仪您不是派人到乾清宫通传嘛?干爹让奴才过来给您说一声,您还是晚些再去乾清宫罢!” “怎么了?”杨满愿诧异地问:“可是陛下政务繁忙,不方便接见?” 常小喜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因着杨大人在冀州之事,这会子乾清门外不大安生……” 杨满愿闻言眉心微微蹙起。 父亲推行变法本就触动世家豪族的利益,碍于东宫,朝中文武大臣原先也没在明面上提反对意见。 如今发生动乱,一石惊起千层浪,看来这些人是要借机大闹一场逼停变法了。 沉默片刻,她深吸口气,笑道:“那我更得过去乾清宫一趟了。” “啊?”常小喜满脸错愕。 杨尚仪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话? 没等他回过神来,杨满愿已在宫人的搀扶下踩着鎏金杌子登上轿辇。 乾清宫位于东宫西北方向,她们一行人才刚出东宫西北角的保善门,便听闻哭喊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宫墙殿宇间。 “臣等愿以死谏言,请圣上收回成命!” “丁税是国库稳定收入的保障,杨谦行此番做法简直是儿戏!” “杨谦行变法扰乱民生,致使官吏百姓伤亡无数,臣等求圣上下令终止变法!” “圣上!杨谦行罔顾百姓生死,分明是沽名钓誉之徒,求圣上明鉴!” 杨满愿坐在轿辇里,掀开锦帘朝外看,只见群臣齐聚在乾清门前长跪哭谏,声势浩大。 虽说她方才便料到这些人会向父亲泼脏水,可此时亲耳听闻,她仍是红了眼圈,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缓了缓,她示意轿辇停下,径直便朝人群正前方走去。 跟随她前来的宫人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她。 站定后,杨满愿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各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气氛一时凝滞,所有声音顷刻消失殆尽。 数十名文武大臣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杨尚仪怎会到此处来? 打头阵的左都御史郑靖恒与户部尚书莫容琛对视一眼,眸底皆划过一丝鄙夷。 他们笃定,这杨氏出身小门小户,空有美貌,必不敢对他们如何。 底下甚至有大臣探头探脑,打量这位传言中姿容艳姝的杨尚仪,毫无敬畏之心。 杨满愿又不紧不慢道:“家父推行新?法,为民争利,从无任何私心。” “尔等百般阻挠,莫非是妨碍了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搜刮民脂民膏?” 众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郑御史铁青着脸,“还请杨尚仪慎言,臣等一心为民,如今变法已让冀州百姓苦不堪言,绝不能再放任下去!” 杨满愿视线落在他身上,“左都御史郑靖恒是罢?你的族弟郑靖茂是现任甘肃巡抚?” 她记性极好,以往在年节大宴时便记住绝大多数朝臣的模样,包括他们亲属家眷也能分清。 再加上近来她时常与皇帝一同批阅奏折、密报,连带着对这些世族勋贵家的大小事也了如指掌。 郑御史愣了下,他没想到杨尚仪能认出他是谁,甚至还能说出他族弟的官职。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杨满愿继续问:“郑御史可是在围魏救赵?” 她嗓音虽细软,却字字铿锵,“甘肃冒赈案虽未彻查结案,但已有诸多实证,甘肃全省官员沆瀣一气以赈灾济民为由伪灾舞弊,还导致西北回乱迟迟无法平定。 “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郑御史你的族弟,一旦定罪,你们郑氏全族都跑不掉。” 她每说一句,郑御史脸色就越难看几分。 他本想着这杨氏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待杨谦行被扳倒,她也迟早被废弃。 谁承想,这杨氏竟如此牙尖嘴利,还一语中的抓住他的要害。 户部尚书莫容琛也站起身来,正色道:“杨尚仪,这两桩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怎能混为一谈?” “杨尚仪或许不知,杨侍郎推行的摊丁入亩变法弊端极大,百姓不缴纳丁税,朝廷何以控制管理人口?” 杨满愿反唇相讥,“正因丁税徭役沉重,许多百姓宁可成为流民也不愿登记户籍。” “尔等坐拥良田无数,只因有功名在身,从不向朝廷缴纳一分一厘赋税,你们哭谏看似忠君为国,实则全是为了门户私计。” 莫尚书面色微僵,“杨侍郎在冀州试验变法已引起民乱,杨尚仪何必再为令尊辩驳?” 杨满愿看向他,“为百姓减轻负担反倒引起民乱,其中内情,莫尚书定然清楚。”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冷厉的男声由远及近:“何须听他们废话,让人拖出去便是。” 男人身着玄色团龙纹锦袍,高大威挺,眸光阴鸷,周身携着一股凛锐之气。 帝王之怒,令人不寒而栗,郑御史与莫尚书脸上血色褪尽,手中捏了把汗。 其余人同样方寸大乱,纷纷伏地叩头,“臣等参见圣上!” 杨满愿轻咬下唇,也规规矩矩福身行礼。 皇帝剑眉微蹙,快步上前欲要扶她起身。 杨满愿反应稍快些,当即便侧身躲开了他,还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在人前,若他们俩拉拉扯扯的可不像话。 皇帝喉结滚了滚,难以言状的情绪在他眸底涌动。 莫尚书与郑御史等人仍心存侥幸,脑中飞快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临近晌午,烈日当空,群臣跪地哭谏多时,已是汗流浃背,连官袍都隐约透出汗渍。 心念电转,郑御史定了定神,拱手道:“圣上,后宫不得干政,杨尚仪却在此干预朝政,妨碍臣等谏言,还请圣上为臣等做主啊!” 杨满愿冷笑,“恕我孤陋寡闻,敢问郑御史,大梁律集哪一篇、哪一卷提过后宫不得干政?” 郑御史哑口无言,确实没有任何明文记载过后宫不得干政。 他只好寄希望在皇帝身上。 圣上向来独断专行,必定容不下如此嚣张跋扈的杨尚仪! 第93章 尚仪极对? 皇帝兀自低低笑了起来,“依朕看,杨尚仪说得极对。” 此话一出,底下群臣皆面露错愕,圣上这是何意? 杨满愿却霎时涨红了脸,也不敢抬眼与皇帝对视,生怕他说出什么让人生疑的话来。 这时她也开始懊悔方才的冲动,父亲的改制本就举步维艰,她不该争一时口舌之快。 看出她的犹豫,皇帝眉峰微微蹙起。 片刻后,他视线才从她身上挪开,掠过郑御史等人时,狭长墨眸瞬时恢复往常的淡漠冷厉。 底下众人噤若寒蝉,如芒刺背,再没了方才集齐哭谏时那般慷慨就义之势。 他们这位圣上可从来不是什么虚心纳谏的仁君,他们原先也是被煽动后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才来的。 如今见圣上如此态度,他们自然偃旗息鼓。 金阙春深 第50节 碧空如洗,艳阳当空。旷阔的乾清门广场上风声猎猎,成群乌鸦振翅腾飞,咕咕叫声盘旋在金阙殿宇之间。 皇帝又轻笑一声,“众卿或许不知,甘肃冒赈案便是杨尚仪率先发现了疑点,既然众卿认为女子不得干政,为何你们却没能发现?” 众人脸上阵青阵白,这下也终于明白为何杨尚仪会知晓冒赈案的细枝末节。 杨满愿也懵了,下意识看向男人,恰好撞上他那双深邃不见底的漆黑眸子。 皇帝唇角微挑,“朕向来唯才是举,任人唯贤,尔等无。能,而杨尚仪才学兼备,慧眼如炬,朕自然要重用她。” 他话说得漫不经心,目光却锋锐凌厉,仿佛所有人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方才杨尚仪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摊丁入亩改制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绝不可能因你们这些目光短浅之徒在此哭几声就终止。” 底下群臣相顾骇然,尤其是曾与杨满愿争辩过的郑御史与莫尚书二人,寒意顷刻浸透四肢百骸。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被他们轻视鄙夷的寒门杨尚仪会得到圣上如此高的评价…… 他们还欲为自己开脱几句,可为时已晚,数百名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制住所有人,并将他们往外拖。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偌大的乾清门广场再次沉寂下来,仿佛无事发生。 还没回神,杨满愿就被按进一个灼热的怀抱里,那双大手铁钳似的紧紧锢住她的腰肢。 俩人体型差异悬殊,她只觉自己像被一堵铜墙铁壁包围得密不透风。 静默半晌,杨满愿实在快喘不上气来了,便挣扎几下,软声娇嗔:“皇上,快放开我……” 皇帝这才略松开了些,但仍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曲指抚上杨满愿白皙无暇的脸颊,眸光黑沉沉的,语气幽怨:“愿儿,方才朕就想在文武大臣面前这般抱你了。” 杨满愿眼皮子跳了下,急忙转移话题,红着脸推他,“皇上,咱们还是先进殿罢,其实妾身过来是有件事想向您求助的。” 皇帝“嗯”了声,半垂着眼看她轻颤的羽睫,视线很难从她身上移开。 今日她打扮得比以往素净些,粉黛薄施,可她眉眼精致,娇艳俏丽,与雪肤相衬,实在美得让人心折。 他喉结微动,旋即牵起杨满愿的手,但也没把她往乾清宫正殿带,而是绕到日常处理政务的南书房。 四下无人,杨满愿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也主动抱住男人手臂摇了摇。 “陛下,方才妾身是不是太鲁莽了?当时听他们那般诋毁父亲,妾身实在气不过才……” 皇帝挑眉,“确实有些鲁莽,但也算歪打正着。” “啊?”杨满愿怔眸不解,“此话怎讲?” “朕原先在南苑就与你说过,日后会让你多接触政事,朝中也迟早会知晓此事,倒不如让他们提前见识杨尚仪是何等聪慧博识,免得他们瞎猜。” 边说着,他边拉着杨满愿与他同坐在金丝楠木大书桌后,还慢条斯理地斟了盏茶递给她。 杨满愿双颊晕赧,这才明白为何皇帝在群臣面前毫无顾忌地说要重用她。 细呷几口温茶润过喉,她重新想起今日前来乾清宫求见的目的。 “您能不能拨几个锦衣卫给妾身用?”她试探着问道。 皇帝毫不迟疑,“自然可以,这等小事你同常英说一声便是。” 温香软玉在侧,少女独有的清甜幽香不断在鼻端缭绕,他身上开始燥热起来,便也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杨满愿眨了眨眼,她连缘由都编好了,实在没料到他会如此痛快就应下。 皇帝随手翻开一张奏折,与她同看,“说起锦衣卫,方才便是锦衣卫呈来一封关于杨家的密报,朕才耽误了些时间。” “妾身家的事?”杨满愿惊得杏眸圆瞪。 她晨起才让佟林派人出宫去接母亲和妹妹入宫小住几日避风头,莫非已经…… “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嗓音微沉,耐着性子解释,“你幼妹前几日装扮成宫女闯入北宫,似乎与韩王有了露水姻缘。” 杨满愿登时如五雷轰顶,这还不是什么大事? 她原本以为妹妹说想当韩王妃只是一时戏言,哪里想到她会如此胆大包天。 伪装宫女擅闯行宫已是大罪,那不省心的臭丫头居然还…… 杨满愿都不知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妹妹了,心里又担心她会受欺负。 “真真她现下还在北宫吗?”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 若还在北宫,她得派人去将妹妹接回来。 皇帝安抚似的轻拍她后背,低声道:“别怕,密报说你妹妹昨日连夜便回杨府了。” 他是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甚至乐见其成。 他看得更远些,杨满愿至今没有身孕,若侄子韩王与杨家次女成婚,日后还能将他们的孩子过继为嗣。 好歹与杨满愿还是沾亲带故的,总比从宗室过继来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孩子更保险些。 而此时,那胆大包天的杨静真已随同母亲乘着马车经从东华门进入皇宫。 下马车前,薛淑兰拉住女儿低声警告:“宫里规矩森严,真真你可不许再到处乱跑了。” “知道啦知道啦!”杨静真悄悄吐舌。 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她又是羞又是恼,都不知到底是何人编的传言,韩王哪里体弱多病,分明是…… 东宫徽音门外,佟林等一众宫人内监已在此等候多时,只为迎接杨尚仪之母薛夫人和杨尚仪胞妹杨二姑娘。 第94章 很勇敢? 马车才刚停稳,数名宫人便忙不迭上前掀开锦帘,分别搀扶着薛淑兰与杨静真下车。 暮春时分,天清气朗,细风穿过狭长宫道,宫人内监腰间彩绦都被吹起,发出簌簌轻响。 佟林迎上前,不卑不亢作揖,“薛夫人,杨二姑娘,杨尚仪吩咐了让二位先住进衍庆殿,请随卑职入内。” 他身形颀长,目似寒星,嗓音沉哑,比起内侍,更像是个年轻武官。 薛淑兰有些受宠若惊,实在没想到太子身边的佟首领会亲自接待她们母女。 杨静真轻咬下唇,半是羞愤半是尴尬。 数月前,她女扮男装在小书斋里偷看春宫话本子,就被这佟林逮了个正着,后来他又看穿她想攀上韩王…… 若让这臭佟林知晓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拿下韩王,定要笑话她不知羞耻不自量力。 她不动声色抬眸看向佟林,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只见他面无表情,眼眸微垂,高挑笔挺的身影仿佛与宫墙倒映的阴影融为一体。 杨静真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可她却不知,就在她视线移开的刹那间,男人飞快瞥了她一眼,眸光锋锐幽深。 穿过道道宫门曲廊,杨家母女在十数名宫人的簇拥中缓步进入东宫,来到东北角的延庆殿前。 忽然,不远处竟传来一阵爽朗清脆的笑声,薛淑兰顿住脚步,与小女儿面面相觑。 这分明是年轻女子的笑声,莫非东宫添了别的嫔御?母女俩脸色微变。 虽说她们也没敢指望太子殿下永远不纳妾,可还是忍不住替杨满愿担心…… 佟林面不改色地解释:“福安殿那边住了位苏姑娘,是南苑提督之女,因与杨尚仪投缘,杨尚仪把她接来东宫小住几日。” “哦,原来是这样。”薛淑兰讪笑,但也没全信他这番话。 杨静真撇撇嘴,心下暗恼。 若这什么苏姑娘是太子的人,她替长姐感到不平,若真如佟林所言,是与长姐投缘,她也不高兴。 长姐是她一人的长姐,怎么能与旁的女子交好呢! **** 夜幕四合,月朗星稀。 在乾清宫用过晚膳后,杨满愿不顾皇帝的挽留果断登上轿辇要回东宫。 她惦记着自家妹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亲口问她,可惜轿辇抵达东宫时,宫人却来禀报称杨二姑娘早早便睡下了。 原是杨静真这几日就没怎么歇息过,今日午后刚入住衍庆殿她就晕晕乎乎倒头大睡了。 杨满愿知晓些内情,也不忍心让人去把妹妹叫醒,便径自回了寝殿梳洗更衣。 待她收拾停当,萧琂也踏着流银月色回到东宫。 内殿阒静无声,水晶帘半卷,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光线半明半暗,少女只着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擦干湿发。 萧琂上前接过杏云手中的松江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杨满愿宛如绸缎的长发。 杏云与素月对视一眼,抿唇忍笑,当即便低着头退出寝殿。 杨满愿透过西洋镜看向身后的男人,迟疑地说:“子安,今日乾清宫那边……” “孤都知道了。”萧琂从她身后轻轻将她拥住,含笑揶揄:“杨尚仪在乾清门外舌战群臣?” 今日群臣哭谏之时他身在宫外办案,但也听近侍禀报了全程。 “你笑话我!”杨满愿瞋目瞪他,又红着脸要挣开他。 她容貌本就浓艳夺目,烛光映照下,一双杏眸潋滟如水,眼角眉梢更添娇柔妩媚。 “不是笑话。”萧琂低头吻她发顶,也从镜中看向她,神色认真,“愿愿,你真的很勇敢。” 他自幼便是一国储君,凡事皆要权衡利弊,常年以温和谦逊示人,他私心里其实很羡慕杨满愿这般赤诚坦率的性子。 杨满愿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烫,也不再应他。 半晌后,湿发终于完全擦干,萧琂放下棉布,“孤去洗漱,愿愿先安寝罢。” 杨满愿却忽然拉住他的手,兴致勃勃道:“子安,不如我伺候你沐浴罢。” 平日多是他体贴入微地照顾她,她也想回报几分。 “不必,孤很快就好。”萧琂反握住她软嫩的小手捏了捏,他怎么可能舍得让杨满愿动手服侍自己? 说完,他便径直朝寝殿西侧的浴间走去。 金阙春深 第51节 杨满愿只好目送他清瘦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光线幽暗的水晶帘后。 可回到床榻上待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好奇萧琂这般清朗如月的人物是怎么沐浴洗漱的。 虽说他们二人时常在云雨事毕共浴,可他总顾着替她清理,她也想象不出他自己给自己擦背的画面…… 踌躇了片刻,她还是趿鞋下地走向浴间。 趁萧琂坐在浴桶里正背对着她,她又蹑手蹑脚躲进浴桶旁那扇落地山水画大屏风后。 上回姜太后突袭东宫,她惊慌失措之下还想过让皇帝躲在这扇屏风后,结果这下轮到她自己躲在这儿了…… 淅淅沥沥的撩水声响起,杨满愿小心翼翼探头朝屏风外张望。 浴间里热气熏蒸,如云遮雾罩,男人发顶玉冠未卸,此刻正单手用葫芦瓢舀水淋身。 许是他身形过于高挑,哪怕坐在浴桶里上身大半还是露出水面,犹如劲松修竹。 再透过水雾细看,男人背部肌肉线条流畅得没有一丝赘余,又随着他浇水的动作而紧紧绷起,仿佛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杨满愿悄悄咽了口唾沫,有些移不开眼。 与皇帝那身雄壮魁梧的腱子肉相比,萧琂确实略显单薄,可他同样常年习武,自然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就在她被热气熏得满面通红之际,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愿愿。” 杨满愿屏住呼吸,整个人像被定住了身形一样蹲在屏风后。 “愿愿出来罢。”萧琂转过身来看她,语气无奈又宠溺,“你蹲着不累吗?” 他还不至于连身边藏了个人都毫无察觉,早在杨满愿凑近浴间时他就发现了,只是装作不知。 杨满愿讪讪地站起身,真是男色误人! 既然已被发现,她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男人竟将她抱进了浴桶里,热水顷刻间“哗啦啦”倾洒满地。 杨满愿心跳漏半拍,下意识紧紧环住男人的脖子…… 第95章 换花样? “萧子安,你……”杨满愿羞窘至极,脸上红霞瞬时蔓延至颈间。 暮春气暖,她身上只着单薄的软绫寝衣,沾水后透了大半,湿湿腻腻紧贴着肌肤。 所幸她方才为图方便随手用玉簪将长发盘至发顶,否则还得重新再擦一遍。 月色清辉斜斜透过槅窗,与室内昏黄烛光交织,将少女丰盈有致的曼妙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萧琂眸色转深,灼热目光牢牢将她锁住,“愿愿,是你先来招惹孤的。” 杨满愿心腔扑通乱跳,“我哪里有,明明是你……” 一语未毕,男人已捏着她下颌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浴桶里的水开始变凉,萧琂索性便抱着她迈出浴桶。 担心杨满愿着凉,他还不忘先用巾子将她身子擦干,并寻来件鹤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没等杨满愿回神,他又将她平放在临近轩窗的小榻上。 在月光映照下,少女雪白莹润的肌肤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她方才随手用玉簪盘起的发髻早已凌乱松散,汗湿后发丝一缕缕粘在粉颈侧。 萧琂忽然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拭她鬓边香汗,还把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目光触及她斜插在发髻上的葫芦形玉簪时,他眸色黯了黯。 这葫芦玉簪约莫一指宽,和田碧玉所制,光滑油润,圆弧精巧。 如今父皇让愿愿协理政务,萧琂不免担心,长此以往,杨满愿的心会渐渐偏向父亲。 他若不多换些花样,愿愿定会腻了他。 …… 半晌后,杨满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红着脸问:“萧子安你从哪里学来的……” 若是皇帝玩这种花样她还不觉怪异,可放在萧琂身上实在是太奇怪了。 萧琂垂眸看她,不答反问:“愿愿喜欢吗?” 杨满愿羞得心如鹿撞,咬了咬下唇,别别扭扭地说:“不告诉你。” 萧琂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 南苑提督府。 夜深露重,庭院内树影斑驳,石桌上摆了盏莲花灯,中年男子身着褐色官袍,手举酒杯,一脸醉意。 只见他身姿瘦削修长,苍劲如松,神色却极为凝重。 此人正是苏青岚的养父苏敬义,现任南苑提督,还是先皇永顺帝的伴读。 自从数日前养女被接入宫,苏敬义便隐隐有了个猜测,果不其然,没多久太子便派人前来调查。 他知晓自己怀揣十数年的秘密迟早会暴露,可真正来到这一日,他却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沉默,年迈苍老的妇人被侍女搀扶着走来。 苏敬义定了定神,急忙起身,“夜已深,母亲怎么过来了?” 苏母长长叹了口气,“听说你这些天都在借酒消愁,我便过来瞧瞧你到底愁什么。” “没什么。”苏敬义搀扶母亲在石桌前坐下,“不过是下人们嚼舌根,母亲不必上心。” 苏母自然不信,压低声问:“你不会,还惦记着徐……” “母亲慎言!”苏敬义急忙打断她,脸上涨得通红。 苏母讪讪的,但也知道这话不能乱说,毕竟那位可是先帝的皇后。 顿了一会儿,她又语重心长道:“听母亲一句劝,你还是早日续弦罢,不要再守着了。” “你当年既能迎娶王氏并生下青岚,为何就不能再续娶?” 然而,苏敬义听此言却是苦笑。 当年先帝已隐约察觉到他的心意,若他不及时娶妻,恐怕要牵连到她…… 他的“亡妻”王氏出身高门,却心有所属,与他成婚也是无奈之举。 沉吟片刻,苏敬义道:“母亲与其替我操心,倒不如操心操心青文的婚事。” 他口中的青文是他兄长的长子。 苏母冷哼,“青文的婚事自有他爹娘操心,我要操心的就是你这个不省心的!” 苏敬义摸了摸鼻子,再度试图转移话题。 翌日清晨,南苑提督府的大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仆人心急火燎将仍在床上酣睡的苏敬义摇醒。 “大人快醒醒,宫里来人了!说太子殿下让您入宫一趟!” 苏敬义猛然清醒过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96章 他有没有欺负你?? 皇城,东宫。 辰时三刻,杨满愿才刚梳妆完毕,便有个小宫女前来通禀,称薛夫人与杨二姑娘在外求见。 殿内光线明亮,窗牖半支着,杨满愿坐在软榻上翻看账目,闻言喜上眉梢,“快请她们进来。” “是,奴婢这就去。”小宫女笑着应下,又轻手轻脚退出内殿。 须臾,珠帘剧烈摇晃,一个娇小身影闯了进来,直往杨满愿身上扑,“阿姐,我好想你!” 杨满愿忍不住笑出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我才不信呢,你这疯丫头,一天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才没有呢!”杨静真小声嘟囔。 而紧随其后的薛淑兰亦步亦趋追上前来,压低声没好气道:“真真,礼不可废,还不快给杨尚仪行礼。” 杨静真用鼻子不满地哼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长姐,作势要俯身行礼。 “又没外人在,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杨满愿拦下她。 说罢,她又上前挽住母亲的手,笑盈盈问:“昨夜阿娘与真真在衍庆殿住得可还习惯?” 宫人们都识趣地退出殿外,好让她们母女三人说些体己话。 薛淑兰这才敢将视线移在长女身上,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眼眶霎时泛潮。 月余不见,长女似乎又长开了些。 只见她身着一袭簇新的洋红色牡丹纹织金宫装,满头珠翠,在浅青晨光映照下,可谓雍容华贵,光艳耀目,教人不敢直视。 半晌,薛淑兰强忍着哽咽,笑道:“习惯,自然是习惯的。” “原本昨儿刚进宫就该来见杨尚仪的,都怪真真这臭丫头,刚进衍庆殿就睡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杨静真自觉心虚,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杨满愿瞥了眼妹妹,打定主意待会儿要好好审一审她。 随即,她拉着母亲在软榻边坐下,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抱怨:“阿娘这般生疏做什么?难道我成了杨尚仪就不是阿娘的女儿了?” “胡说什么呢。”薛淑兰心里一软,又哭笑不得。 “对了。”想起正事,她敛容正色,“愿愿,福安殿住着的那位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极小声问:“可是太子殿下要纳她?” 金阙春深 第52节 昨日佟林的解释她压根儿就没信,依照长女的性子,怎会无缘无故领个未婚女子进宫里来? 杨静真亦是好奇,自顾自在长姐身侧坐下,把下颌搁在姐姐肩上。 杨满愿啼笑皆非,“你们误会了,与太子殿下无关。” 涉及宫闱秘事,她不好多说,况且她也不想让母亲和妹妹牵连进来。 可,若用对外那套言辞,说她与苏青岚投缘才把人接进宫里来,母亲和妹妹未必会信。 沉吟片刻,她才软声道:“其实是圣上要把她接进宫里来的,圣上才刚命人将京中的青年才俊登记在册,好让这位苏姑娘挑选夫婿呢。” 这番话倒是不假,只不过隐去苏青岚的身世不提。 薛淑兰心中仍有疑虑,可见长女神情不似作伪,便信了几分。 杨满愿又笑着岔开话题,“阿娘你们快尝尝这滴酥鲍螺,酥油所制,入口即化,甚是可口。” 软榻中间的茶几上正摆放着几碟子茶点,正中便是她所说的滴酥鲍螺,是乳白色小酥饼做成螺纹状,故而得其名。 薛淑兰笑道:“这些点心咱们早就尝过了,还是你命人往家里送来的,确实美味。” “不过你在宫里也别总惦记着家里,咱们都好着呢,你总让人往家里送东西到底不妥……” 杨满愿眉眼微弯,“无妨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刚入宫时,她日日如履薄冰,也不敢与家里联系,后来她才渐渐敢派人往家里送些东西。 起初是些米粮茶点,随后又开始添上金银匹缎等物。 毕竟家里就靠父亲那点俸禄过活,她在宫里吃穿不愁,每日分例也用不完,自然想给家里补贴些。 话锋一转,她们母女仨又说起远在冀州的杨父。 薛淑兰垂下眼眸,长叹口气,“也不知你们阿爹现在在冀州那边如何了……” “前些天冀州民乱刚传回京师时,愿愿你正随驾出行在南苑春狩,幸好有淮英帮忙四处奔走打探消息。” 她口中的淮英是魏国公的庶出次子,也是她的亲外甥。 杨静真悄悄朝长姐挤眉弄眼,瓮声瓮气道:“是啊,淮英表哥人可好了。” “自从阿爹被外派出京,淮英表哥便时常来咱们家里拜访,说是不放心咱们娘儿俩独自在家。” 她自然清楚徐家表哥心悦长姐,说这番话是故意揶揄姐姐呢。 杨满愿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她突然想到,若她之前的猜测没错,萧琂是徐后之子,那表弟徐淮英岂不也是萧琂的表弟? 魏国公府乃开国功臣后代,门庭赫奕,钟鸣鼎食,先帝在时,徐家又因是皇后母家而权倾朝野,有“徐半朝”之称。 待皇帝继位,着力制衡打压这些世族勋贵,徐家才日渐式微。 若徐家再成为储君外家,岂不是要卷土重来? 鎏金狻猊香炉发出窸窣微响,沉水香静静氤氲,杨满愿抬眼望向轩窗外,愣怔须臾。 午膳过后,她让妹妹单独留下,薛淑兰只当她们姐妹俩要说悄悄话,便径自先回衍庆殿午歇。 四下无人,杨满愿掐住妹妹的脸蛋,开门见山问:“真真,你这些天是不是跑到北宫去了?” 此话一出,杨静真吓得瞪大了眼,支支吾吾地问:“阿姐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韩王,是不是……”杨满愿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杨静真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窘。 见她这般,杨满愿心里咯噔一下,“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他有没有欺负你?”她紧张地追问。 杨静真愈发羞得抬不起头来,胡乱将手中丝绢揉成团,攥得指节发白。 良久,她才嗫嚅着说:“没,我和他没有……” 她被盯得如芒刺背,索性气鼓鼓道:“哎呀,阿姐你别问了,反正我没被他欺负。” 心念电转,她急忙转移话题,“上次在玉泉行宫那个话本子阿姐喜欢吗?我这次还带了几册新的进宫,阿姐可要品鉴品鉴?” 杨满愿想起上回她给自己塞的那卷《绣榻秘史》,不禁气得一噎,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南苑位于皇宫以南五十里外,待苏敬义忙投急趁赶来,已是晌午过半。 碧瓦朱甍,云笼金阙,绵亘宫墙巍然矗立,苏敬义在东宫内侍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宫门曲廊,来到文华殿前。 簌簌凉风横穿宫道,吹起他褐色仙鹤纹官袍的宽袖,风声猎猎。 时隔十数年再次入宫,还是来到昔日担任先帝伴读时常待的文华殿,苏敬义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忽然,汉白玉石阶上传来脚步声,清俊英挺的年轻男子步入他的视线中。 苏敬义不由怔住了。 骐骥过隙,昭蕴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 第97章 宝匣? 亥时过半,夜雾叆叇,万籁俱寂。 东宫内殿,灯影幢幢,软烟罗帐幔低垂,楠木拔步床里光线昏暗。 得知萧琂有要紧事今夜不回东宫,杨满愿早早便洗漱躺下。 可想起妹妹今日硬塞过来的话本子,她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恼过似的,面红耳赤,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许久,她还是坐起身来,趿拉着软缎睡鞋下榻,走到临窗的书案前。 桌案上摆着一盏珐琅彩莲花灯,烛光如星摇曳,杨满愿又迟疑了一会儿,才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卷封皮泛黄的书册。 书封上俨然写着“锦帐艳史”四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 这本《锦帐秘史》与上回杨静真在玉泉行宫硬塞给她的《绣榻秘史》皆出自同一作者空空居士。 正因如此,她才这般抓心挠肺,忍不住想翻阅翻阅,毕竟那本《绣榻秘史》确实引人入胜,扣人心弦。 可才翻看几页,杨满愿就愣住了。 这竟是个父子聚麀的故事。 她脸色微白,莫非妹妹知晓了她的事? 但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绣榻秘史》同是这位空空居士所著,讲的是兄弟共妻的故事,这本讲父子共妻,像是对方一贯的风格,大概只是巧合。 她继续往下翻,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书中跌宕起伏的情节里。 静夜里响起一串脚步声,水晶帘外人影晃动,皇帝与萧琂父子俩一前一后踏入内殿,她却全然不知。 看着书页上香艳直白的文字,杨满愿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连手心都微微冒汗。 就在这时,身前忽然笼下一道高大黑影,一只大手伸过来,稍稍施力就夺走了她手中的话本。 杨满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对上皇帝那双锋锐幽沉的墨眸,她不由心跳漏半拍。 她这才发现萧琂竟然也在,身姿笔挺地立在壁灯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杨满愿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好把自己藏起来。 上回偷看一本就被萧琂逮个正着,这次索性被他们父子一起抓住了。 皇帝随意翻看数页,剑眉微微蹙起,烛火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容落下忽明忽暗的光。 他喉结缓缓滑动,沉声问:“宫里怎会有这等东西?” 杨满愿不敢说出原委,毕竟自家妹妹尚未出阁,她身为长姐自然要替她遮掩几分。 思忖半瞬,她才嗫嚅着说:“是妾身让底下人从宫外带进来的。” 只见她?翘睫轻颤,脸颊晕红,云鬓松散,身上只着浅绯色软绫寝衣,肤光胜雪,娇艳欲滴。 皇帝眸色微沉,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捏着她的耳垂用指腹揉了揉,“愿儿喜欢看这些?” 杨满愿为了圆谎也只能红着脸认下。 她又急忙将话本抢了回来,胡乱丢开一边,“陛下别看了,这本不好看的……” 皇帝挑眉,“既然不好看,那为何愿儿方才看得如此入迷,连朕与子安来了都不知道,嗯?” 杨满愿愈发羞赧得无地自容。 萧琂薄唇抿紧,一阵酸涩自心底蔓延而上。 他上前几步,握住杨满愿微凉的小手,捧在掌心里轻轻摩挲,“愿愿,今日孤宣苏敬义入宫,他交代了不少事。” 杨满愿愣了下,“他怎么说?” 萧琂垂眸看她,“苏敬义称先帝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留了个宝匣,方才命人上去搜了,确实有个宝匣藏匿在匾额后的空砖里。” 杨满愿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宝匣里有什么东西?” 萧琂摇摇头,温声解释:“尚没打开,那宝匣与锁是精铸鎏金铜胎一体所制,异常坚固,用巨斧也没能劈开。” 顿了下,他又道:“苏敬义只知宝匣的钥匙在宫里,却不知具体在何处。” 杨满愿眉心微蹙,难不成要将整座皇宫彻底翻找一遍? 见她被分走心神,皇帝面色阴沉如水。 他顺势低头亲吻杨满愿的耳朵,鼻息渐重,“方才那书上写的‘二龙戏珠’,愿儿可知是何意?” 杨满愿呼吸微滞,实在没想到他看那话本看得如此仔细。 可其实她也不知具体是何意…… “回答朕。”男人嗓音愈发沉哑,粗粝指腹忽然捏住她泛粉的耳垂。 杨满愿小声嗫嚅:“我,我不知道……” 皇帝轻笑,“朕教你何为‘二龙戏珠’,正好子安也在。” 杨满愿吓得杏眸圆瞪。 金阙春深 第53节 然而萧琂却觉得父亲的提议极为不妥,他并不想弄伤杨满愿。 “愿愿别怕,孤不会跟着父皇一起胡闹的。”他俯下身,安抚似的亲吻少女潮红的脸颊。 杨满愿这才放下心来,主动仰颈凑上去亲萧琂形状好看的薄唇。 皇帝脸色瞬息沉了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以及沉闷的微窒感。 第98章 猜对了? “子安,今日苏敬义可还交代了什么有用的事?” 萧琂眸光藏在暗影中,“愿愿,你猜对了。” 略顿了下,他哑声道:“孤或许真是仁寿宫娘娘之子。” 杨满愿呆住了,又追问:“可有人证物证?” “怎么不问朕?朕也亲自审过苏敬义。” 今日萧琂前往乾清宫命人从正大光明匾额后翻找出个宝匣来,如此大阵仗,事先自然是要请示过皇帝的。 况且此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萧琂便将来龙去脉同父亲解释了遍。 “那陛下今日可有审出什么来?” 萧琂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抿了抿唇,眸光微黯。 他也不动声色凑近几分,“愿愿,苏敬义称,将孤与苏青岚调换是先帝的意思。” 杨满愿怔了怔,只觉不可置信。 先帝爱重徐后,为了徐后还曾长达数年虚置六宫,为何反倒将徐后之子调换给卫淑妃? 皇帝也适时补一句:“苏敬义还呈上几封书信,朕瞧过了,确实是先帝的字迹。” “信里都讲了些什么?”杨满愿试探着问。 皇帝漫不经心地说:“无外乎是先帝忌惮徐家,在徐氏与卫氏同时诊出喜脉时先帝就开始筹谋,一旦徐氏诞下男婴便调换。” “后来先帝也是担心事情败露,才找机会将卫氏之女也就是苏青岚送到南苑去,交由苏敬义抚养。” 他对兄长这些顾虑简直嗤之以鼻,无能的君主才会如此忌惮世家权臣。 沉吟片刻,萧琂才道:“只是笔迹并非不可模仿,那几封书信暂时无法作为实证,而当年曾参与为仁寿宫与淑妃接生的稳婆、太医们皆已被秘密处置。” 杨满愿又是一怔,“既如此,只能想办法打开那宝匣了,也不知先帝可有在里面放置什么实证……” 流光瞬息,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春末夏初,风恬日暖,畅音阁内笙箫齐奏,妙舞清歌,不时响起阵阵欢声笑语。 适逢卫淑妃生辰,内府便照旧例在畅音阁为她办场生辰小宴,再安排南府戏班前来演奏庆贺。 卫淑妃虽是储君生母,可到底只是先帝遗妃,生辰宴自然不会太过隆重。 除太子与杨满愿外,席中仅有数位命妇携女前来贺寿。 可偏生年初杨尚仪的生辰却按皇后千秋节的规制操办。 杨尚仪不仅在坤宁宫接受命妇恭贺行礼,生辰宴更是在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大办,文武大臣皆携家眷赴宴。 相比之下,卫淑妃这个婆母的寿辰便略显简朴。 只不过卫淑妃向来以温婉和蔼示人,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放在面上。 命妇们分别献上贺礼,奉承话信手拈来,倒也哄得她眉开眼笑。 随后,一名年轻女子款步上前,俯身盈盈一拜:“臣女明慧,恭祝淑妃娘娘芳辰吉乐,愿娘娘芳龄永驻,春云蕴瑞,宝婺腾辉。” 此女是武定侯之女宋明慧,也是去年选秀时最热门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明慧快过来,坐到我身边罢。”卫淑妃笑盈盈朝她招手。 宋明慧微微赧颜,“臣女不敢。” 出席宫廷宴席,她自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身藕粉色杭缎璎珞纹衫裙,云髻高耸,缀满珠翠花钿,俏丽而不失端庄。 卫淑妃越看越是喜欢。 这宋明慧出身?勋贵世家,才貌双全,蕙质兰心,不比那寒门小户出身的狐媚子杨氏好多了? “有什么不敢的?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大爽利,可听说杨尚仪忙于料理宫务,也没敢叨扰她,多亏了有你这孩子入宫侍疾陪伴,这才好了。” 宋明慧愈发羞红了脸,“能侍奉娘娘是臣女的福气。” 可她到底没再推辞,含羞带怯地坐在卫淑妃身边。 杨满愿眼皮子跳了下。 卫淑妃这番话明是在夸宋明慧,实则却是在暗指杨满愿待她不好,连她患病也不管不顾。 她知晓卫淑妃隔三岔五便会宣些世家贵女入宫,可还真没听说过她身体不适。 虽说近来又查到不少线索,加上苏敬义的供词,大概已能确定苏青岚才是卫淑妃所生。 可毕竟尚无确切实证,明面上卫淑妃仍是她的婆母,面子功夫她还是得做一做的。 萧琂面不改色,只握住杨满愿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底下众人也听出卫淑妃的话外之音,纷纷噤声不语。 宴席过半,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淑妃娘娘,仁寿宫娘娘领着娘家侄女徐大姑娘前来,眼下已在半路上了。” 卫淑妃一愣,笑容凝结在嘴角。 自从先帝驾崩,徐氏便从坤宁宫迁往仁寿宫,十数年间称病不出,为何会突然到她的寿宴来? 杨满愿也下意识看向萧琂,眸中微露诧异之色。 第99章 突破口? 萧琂薄唇轻抿,眼眸中似有涟漪浮现。 他自记事起便养在乾清宫,课业繁忙,与生母卫淑妃都不甚亲近,何况是常年闭门不出的嫡母徐后。 知晓徐后可能才是他的生身母亲,起先他也并无太大感触,可如今心中竟多了丝微妙的情绪。 察觉到他的异常,杨满愿低叹口气,反握住他的手,轻拍他的手背。 须臾,曲廊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宫人们簇拥着一个着装素净的妇人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个的年轻女子。 琴瑟笙箫骤停,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参见仁寿宫娘娘。” 寿宴被中途打断,卫淑妃眼底极快闪过一抹愠恼之色。 但她还是俯身行礼,柔声笑道:“不知徐姐姐凤驾降临,有失远迎,还请徐姐姐恕罪。” 徐后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如水。 若非侄女妙华苦苦哀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卫氏这贱妇的寿宴来的…… 杨满愿悄悄抬眼看向徐后,好奇她为何而来。 近些日子她也主动去过几趟仁寿宫,可每回都被拒之门外,最终只好作罢。 晌午时分,艳阳高照,众人没得到回应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浑身僵硬,额边一层薄汗。 整座畅音阁内鸦雀无声,气氛古怪。 尴尬半晌,徐妙华暗道不好,压低声唤了声“姑母”,又揪着徐后的衣袖扯了扯。 徐后这才回神,冷冷道:“免礼,都坐罢,不必拘谨。” “是,多谢娘娘。”众人终于松口气,各自回到席位坐下。 卫淑妃笑盈盈迎上前,“徐姐姐快请上座。” 这声虚情假意的“姐姐”听得徐后如鲠在喉。 丧女之痛,丈夫的背叛,至今仍历历在目,可始作俑者却还好好的,风光无限,享天伦之乐。 心口好似被尖刀狠狠剜了下,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苦顷刻涌上来。 想起侄女声泪俱下的央求,徐后强忍着不适,“今儿淑妃你是寿星,本宫不好喧宾夺主,还是你坐主位罢。” 卫淑妃诧异了片刻,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谦让。 这时,立于徐后身旁的徐妙华忽然上前一步,双手呈上寿礼,娇羞笑道:“臣女恭祝淑妃娘娘生辰吉乐,愿娘娘福寿安康。” 说话时,她还悄悄看向东侧席位上清俊如玉的年轻男子,双颊绯红。 卫淑妃挑眉,瞬时明白这姑侄俩是冲着她的琂儿来的。 她心中嗤笑,昔日徐氏是何等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如今失势不也只能上赶着来讨好她们母子? 但她面子功夫还是做到位,急忙示意宫人接过寿礼,和蔼笑道:“徐姑娘有心了。” 旋即她又道:“尊卑有别,臣妾怎敢位居姐姐之上?还请姐姐上座罢。” 徐后不耐烦继续与她虚与委蛇,便直接走上主位落座。 卫淑妃表情僵硬一瞬,她本想着再推辞一遍就“半推半就”坐回主位,不承想,这徐氏竟如此不识眼色。 她心中悻悻然,却也只能坐到主位西侧。 奏乐再度响起,曲声欢快清脆,悠扬悦耳,可席间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尴尬。 徐妙华看向卫淑妃身侧的宋明慧,面露警惕戒备之色。 近来武定侯之女宋明慧时常出入宫闱,屡屡前往清宁宫陪伴卫淑妃,明眼人都看出内里的门道。 毕竟卫淑妃与杨尚仪之间不睦这事是人尽皆知的。 像方才那番暗指杨尚仪不孝的话,卫淑妃并非初次在人前说起,她对杨满愿的不喜早已溢于言表。 本朝以孝治天下,太子又仁厚温和,东宫必定是要添人的。 若非杨尚仪颇得圣上看重,说不准连杨尚仪都要换人。 金阙春深 第54节 徐妙华越想越是心焦,生怕那宋明慧比她早先入东宫。 趁着卫淑妃生辰,她便想方设法央求姑母陪她走一趟。 传说当年先帝宠幸卫淑妃后,姑母曾对其百般刁难,如今让姑母前来做小伏低一番,也好叫卫淑妃看到她们徐家的诚意。 宴散时已至日暮,红霞漫天。 徐后领着侄女率先离开,杨满愿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娘娘请留步。” 她云鬓高耸,因走得急,满头珠翠摇晃,身上织金缎宫裳在霞光映照下细碎金光浮动,熠熠生辉,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明艳娇灿。 徐妙华小声嘀咕:“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其实知道自己很嫉妒杨满愿。 嫉妒她的容貌,更嫉妒她轻而易举就统摄六宫。 杨满愿当作没听到,“娘娘,妾身有要事禀报,可否先屏退左右?” 徐后眉心蹙起,眸中浮起几丝不耐烦。 “是关于长乐公主的。”杨满愿压低声道。 此话一出,徐后愣住了,心中犹如翻江倒海。 沉默良久,她才开口:“妙华,你先回仁寿宫罢。” 徐妙华瞪大双眸,只觉不可置信。 可待屏退周边所有人,杨满愿却没再细说苏青岚之事,反倒说起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宝匣。 言罢,她又试探着问:“娘娘可知宝匣的钥匙在何处?” “什么劳什子宝匣,你在戏耍本宫?”徐后涨红了脸,怒火攻心。 “娘娘息怒。”杨满愿强作镇定,神色认真,“那宝匣是先帝所留,确实事关长乐公主,娘娘可知晓如何才能打开宝匣?” 近一个月来,她已派人将整座皇宫以及西苑、南苑等御苑都搜查了遍,都没能寻到开启宝匣的钥匙。 姜太后卫淑妃杨满愿也都轮番旁敲侧击过,一无所获,如今只剩徐后这个突破口。 听到与亡女相关,徐后神色微动。 她敛下眼眸,深吸口气,声音微颤:“先帝在那宝匣里放了何物?为何与长乐有关?” 杨满愿抿唇不语。 据苏敬义所说,那宝匣内存放着一道密诏,同样是先帝亲笔。 苏敬义手中的书信尚且有可能是伪造的,可乾清宫作为帝王居宫,守卫森严,宝匣中的密诏是可作为实证的。 可如今宝匣未开,内里究竟放置何物也未可知,她总不能无凭无据就告诉徐后她当年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可没等她想好措辞,徐后已涩然开口:“本宫没听说过什么宝匣钥匙,但先帝当年曾与本宫说过一番语焉不详的话。” “什么话?”杨满愿下意识追问。 金乌西坠,天际隐隐浮起几点星子,红霞渲染,高低错落的殿宇宫阙皆染上一层浓烈的胭脂色。 徐后抬眸,定定注视着眼前这个光艳姝丽的少女,诸多往事浮上心头。 “宣光阁。”她轻声道,“先帝说,若是来日走投无路时,便去宣光阁。” 杨满愿闻言一怔,宣光阁是皇帝潜邸时的居所,还是他们初遇之处…… 第100章 重温旧梦? “只有这句话吗?”杨满愿小声问。 徐后“嗯”了声,旋即她微微仰起下颌,似要止住眼眶欲坠未坠的泪。 她知晓先帝那番话极可能是给她留的退路,可涉及亡女,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快说,那宝匣与长乐到底有何干系?”徐后继续追问,神色急切。 思忖须臾,杨满愿斟酌着问:“娘娘可识得南苑提督苏敬义大人?” 徐后毫不迟疑地点头,“自然认识。” 岂止是认识,她与先帝青梅竹马,苏敬义则是先帝伴读,他们三人自幼便相识。 心念电转,她瞳孔微缩,“是苏敬义同你们说宝匣与长乐有关?” 杨满愿没有否认,“具体如何,还须打开宝匣才能知晓。” 徐后凝息一瞬,身形微晃了下。 夜色渐浓,晚风簌簌,初夏的燥热褪尽。四周曲廊高悬的宫灯被宫人们逐一点燃,灯影幢幢。 杨满愿心中有些唏嘘。 她没想到提起“长乐公主”徐后竟会如此大反应,可见徐后这十几年来就从没放下过自己的孩子。 可即便来日寻到实证后她与萧琂母子相认,她这十几年的苦痛就能一笔勾销吗? 辞别徐后,杨满愿踏着月色回到东宫。 内殿阒寂无声,薄荷淡香萦绕,只见眉眼俊逸的年轻男人正端坐在书案前,手执卷宗,气势沉凝。 方才生辰宴临近尾声萧琂便先行回了东宫,处理堆积一日的公务。 杨满愿心下微动,便轻手轻脚凑上前去,倏地从他身后捂住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她故意瓮声瓮气地说。 萧琂不由失笑,握住她覆在他眼上的双手,“孤知道是你,愿愿。” “还以为你看得入神,都不知道我回来了呢。”杨满愿将下巴抵在他肩头,软语撒娇。 萧琂心底一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怎么这么晚才回?” 杨满愿顺势坐在他腿上,言简意赅地转述方才与徐后的对话。 言罢,她又问:“子安,你说先帝给徐娘娘留下这么句话是何意?解开宝匣的钥匙会不会就在宣光阁里?咱们派人去搜搜罢。” 可转念一想,杨满愿又觉有些不对劲。 “可先帝未必知晓继位的是陛下,宣光阁是陛下潜邸之处,先帝兴许只是让徐娘娘遇困时向陛下求助?” 萧琂眉心微微蹙起,“宣光阁是宫中禁地,须请示过父皇才能进入。” 也因如此,底下人担心触犯禁令,搜寻宝匣钥匙时确实遗漏了宣光阁。 杨满愿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胸膛,“近来西北战报频传,这会子陛下兴许还在南书房与阁臣商议军务,还是等明日去乾清宫时再问问陛下罢。” 闻言,萧琂抿紧了唇,眸中幽微难辨。 如今杨满愿时常前往乾清宫整理奏疏,与皇帝共处的时间日渐增长,他心中难免有些发酸。 可杨满愿喜好读史,对时政也极感兴趣,他自然不忍心为一己之私而出言阻拦。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身影倒映在琉璃槅窗上,忽明忽暗。 虽是初夏,但殿内已摆上消暑的冰盆,鎏金莲花盆上摆着切割方正的大冰块,消融散发缕缕凉雾。 半晌,杨满愿忽然低声道:“子安,若是……” “若是什么?”萧琂沉眸看她。 杨满愿试探着问:“若是我一直都没有身孕,怎么办才好?” 许是今日与徐后那番对话让她心有戚戚,她也不禁联想到自身。 嫁入东宫一年,可肚子却半点消息都没有。 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她尚且能松懈几分,可偏生这是天家。 先帝与徐后也曾有过几年浓情蜜意,即便徐后无子也硬撑着不纳妃嫔。 可数年后,先帝还是破戒有了旁人…… 男人?喉间溢出无奈轻笑声落入耳畔,杨满愿秀眉微蹙,“萧子安你笑什么?” 萧琂低头,轻轻啄吻她的鬓角,“太医们不是都说了,你我二人都身体康健,遇喜只是早晚的事。” “况且,你年岁尚小,晚几年妊娠兴许好些。” “可若是怎么都怀不上呢?”杨满愿避开他的吻,仰眸看他。 烛光昏黄,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却泛着莹润粉光,眸中氤氲水气。 萧琂既心疼又无奈。 他收紧双臂将她抱紧几分,沉声解释:“愿愿,萧氏皇族经过代代传承繁衍,宗室人数已有数万,这还仅是宗人府登记在册的数额。” “历代从小宗入继大宗的君主也不少,远的不说,孤也非父皇亲子,你不必在意这些。” 他声音低沉中透着难言的温柔,教人止不住地心颤。 得到满意的答案,杨满愿狡黠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自然。”萧琂也笑,只觉她可爱至极,忍不住抬手轻刮她鼻尖。 两人又相拥着闲聊片刻,洗漱更衣罢。 翌日,早朝结束,皇帝在乾清宫正殿继续接见内阁学士与兵部尚书等人。 一帘之隔后,杨满愿端坐在书案前整理方才通政司新呈上来的奏章与密折。 奏章分为题本和奏本,题本是公事,奏本则是私事,这两种奏章往来批复都会经过内阁。 内阁接到奏章便会先拟出一个处理意见,此为“票拟”,贴在奏章上再呈递给皇帝批阅,最终按皇帝朱批来下发执行。 而真正需要杨满愿整理的是密折。 密折制度是本朝独创,不经过内阁,密折内容也只有奏事者与皇帝知晓。上至宗室王公,下至各地县官皆可向天子呈递密折。 皇帝平日处理军国大事从不避开杨满愿,密折自然也随她翻看。 一些简单的密折便是杨满愿直接代写朱批,比如请安折和谢恩折、上报各地雨雪粮价情况的折子等。 临近午后,锦帘从外面掀开,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浑身散发着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冷峻威严。 金阙春深 第55节 他边摘下头顶的金丝翼善冠,边大踏步走来,目光触及杨满愿,他眉宇间显然多了几丝柔和。 杨满愿起身,主动挽住他的胳膊,软声央求:“陛下,能否让妾身去一趟宣光阁?” “好端端去宣光阁做什么?”皇帝看着她问。 话音方落,他眸色微暗,“重温旧梦?” 第101章 争风吃醋? 杨满愿闻言僵了一下,那夜受药力所控她缠着男人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脸上登时涨得通红。 “才不是呢!”她又是羞又是恼。 “那是为何?”皇帝松开她,掌腹又按住她两肩,俯下身来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晌午烈阳透过琉璃大窗映入,洒在内殿的金砖地面上,光影斑驳潋滟,满室通透敞亮。 杨满愿只好耐着性子又把昨日来龙去脉说了遍。 听完缘由,皇帝沉了沉眸,似乎有些失望。 近来朝中事务繁多,他日理万机,自然没工夫关注搜寻宝匣钥匙的进度。 储位已定多年,不论太子生母是何人都毫无影响,他也不太上心。 杨满愿又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知徐娘娘那番话是何意?先帝可有在宣光阁放置过什么物件?” 皇帝眉心微拧,“先帝在位时,朕虽未出宫分府,仍居宣光阁,但那四年间朕一直隐姓埋名在京郊卫所历练,期间先帝是否进入过宣光阁,朕也无从知悉。” “至于徐氏,朕与她毫无交集。” 说话间,他拉着杨满愿回到书案前坐下,又反手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杨满愿诧异抬眸,“父皇曾在军营历练过?” 皇帝“嗯”了声,好整以暇道:“当时朕正年少,初出茅庐,还是从杂役兵丁做起的。” 杨满愿眸底满是错愕,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气势凛锐的帝王当杂役是何等场面。 可她却不知,常年被软禁在宣光阁的少年初到军营时虽身量高挑却瘦骨嶙峋,与现下这高大魁梧的体格迥然不同。 见她这副呆愣的小模样,皇帝只觉好笑,“朕便带你去趟宣光阁,翻找看看可有线索。” 他不喜外人踏入宣光阁,自然不会让底下人进入搜查,索性亲自领着杨满愿前往。 平素每隔一段时日,他也只让身边的总管太监常英亲自前往清理收拾,不得假手于人。 杨满愿闻言双眸倏地发亮,“那咱们现在就过去罢?若再晚些,天色暗了便不好翻找了。” 皇帝心中泛酸,抬手捏住她下颔,“子安的事你这般上心,怎么朕的事就没见你上心过?” 杨满愿撇了撇嘴,“妾身日日前来乾清宫帮您整理奏章,晴雨无阻,怎么就没上心了?” 皇帝一时语塞,确实无法反驳。 天底下敢当面给他甩脸色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偏他却甘之如饴。 “是朕不好,朕不该这么说。” “不过乾清宫距离东宫确实略远了些,朕打算忙完这阵便迁到延祺宫去。” 延祺宫位于东六宫最东侧,就在东宫正北端,只隔一道保善门。 既然杨满愿不肯入住与乾清宫相近的坤宁宫,只能他迁到与东宫相近的宫殿去。 杨满愿也觉不错。 她每日几时前来乾清宫,一日来几次,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挪到内廷反倒更自在些。 旋即,两人起身移驾前往宣光阁。 经过数次扩建与翻修,位于皇宫正北的御花园占地极广,囊括多座亭台楼阁,宣光阁正是其中之一。 因六宫虚置,宫人内侍数量也较前朝稀少,正值初夏,御花园内虽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却杳无人迹。 驻足在半旧的雕花木门前,皇帝稍停半瞬,墨眸中几番情绪翻涌,随即才沉力推开门。 再度踏入宣光阁,杨满愿才发现此处占地极小,甚至没有寻常偏殿一半大。 好在内里家具一应俱全,连架子床内的被褥都整整齐齐,桌案书架亦是一尘不染。 可若长达数年被软禁在此,只能从小小的槅窗窥见天光,她光想想都觉得有些窒息。 她也隐约明白,为何皇帝会将此处列为宫中禁地,又在夜深人静时前来独坐。 “皇上……”杨满愿轻声唤他,揪住他明黄龙纹衣袖,羽睫微微湿润。 天清气朗,轩窗微敞,细风从缝隙吹拂进来,带来沁人心脾的花香。 皇帝沉默须臾,“愿儿可是心疼朕了?” “没什么可心疼的,朕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缺个皇后。”他低声调笑。 杨满愿破涕为笑,嗔怪道:“陛下是想迎娶旁人为后?” 皇帝心中一软,爱极了她这耍小性子的可爱模样。 西斜的日光笼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五官线条愈显英毅硬朗。 “胡说什么。”他低头亲吻她眉心,“朕的皇后,除了你再不可能有旁人。” 想起年初他与杨满愿在坤宁宫的洞房夜被打断,他眸底划过一丝阴郁。 杨满愿轻咬下唇,急忙转移话题,“皇上,您觉得先帝最有可能在哪里藏匿宝匣钥匙?” 忖度片刻,皇帝偏眸看向墙面的书架,缓缓启唇:“先帝当年每月逢十八便会来宣光阁探望朕,每回都会带一些书卷过来。” “这些书卷可还是当年旧物?”杨满愿也看向书架。 皇帝微微颔首,“屋内所有物件皆是当年保留下来的,这些书册摆放的位置也并无任何改动。” 杨满愿眨了眨眼,径直走到书架前,目光上下逡巡。 这张黑檀木书架足有十尺高、二十尺宽,几乎占据整面墙,四书五经、律法史籍与农政水利人文应有尽有。 杨满愿随意翻看几本书册,却是一脸茫然,半点头绪都没有。 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她将书册放回原位,又往后倒退几步。 “怎么了?”皇帝挑眉。 迟疑了一会儿,杨满愿问:“皇上可有看过《周易》?” 皇帝剑眉微蹙,“多年前曾翻看过。” “这些书册摆放极其规整,层层对齐,分毫不差,正好六层,是不是像极了《周易》中的第一卦‘乾卦’?” 边说着,杨满愿边蹲下身来,从最底部抽出第七本书册,正好就是《周易》。 她又轻敲几下书册位置的地面与墙面,果不其然,地面传出“咚咚”脆响,竟是空心的。 第102章 如何谢朕? 杨满愿双眸一亮,惊喜回头,“皇上,这儿是空的!” 乾卦的主方阳数与客方阳数皆为七,这黑檀木书架虽极大,却只设六层,第七层极可能就是地面。 她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可见第六层抽出的第七本书册正是《周易》,她便越发确定这书架另有玄机。 不仅是书册摆放与乾卦如出一辙,“乾”字也与乾清宫对应。 果不其然,下方确实有块地砖是空心的。 皇帝却是一语不发,眸光黑沉沉的,面上似有几分复杂情绪。 他十数年间时常前来宣光阁,对内里布置熟稔于心,却从没将书册摆放与卦象联系到一起,更没想过先帝会在此设置机关。 共同处理奏折以来,他已见识过杨满愿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仍是为这她敏锐的洞察力而感到惊诧。 可越是知晓她的好,他越是满腔酸涩,在人前他们始终是君臣。 杨满愿从发髻拔下一枝翡翠玉簪,试着沿缝隙撬开这块地砖,奈何手劲儿不足,怎么也撬不动。 “皇上快来帮我弄开罢。”她再次回眸,眼巴巴地求助。 他们二人前来并未带宫人侍从,自然只能亲自动手。 皇帝低低一笑,旋即上前单膝蹲下,接替她握上那根仍带着她掌心余温的玉簪。 他常年习武,力能扛鼎,不过用了两成力轻轻一撬,地砖便撬松了。 翡翠玉簪也折断成两截。 杨满愿惊呆了,怎会如此轻松就撬开了? 移开砖块,便可见底部凹槽里放着个鎏金小匣子,与那藏匿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宝匣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小些。 皇帝伸手拿出匣子,俩人端详一番,发现并未上锁便直接打开。 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把做工精巧的纯金钥匙。 杨满愿倏地抱住男人的胳膊,满脸惊喜,“总算找到钥匙了,可以打开那宝匣了!” 那宝匣做工极为精细,她原先让内府造办处的能工巧匠前来设法撬开这锁,最终都无果而终。 那些匠工说这宝匣内设机关,若强行撬开不仅会把锁撬坏,夹层中的水银也可能会灌入匣内,腐蚀里面的物品。 若非如此,她何必大费周章寻找钥匙。 皇帝唇角微挑,沉声打趣:“既是朕帮忙出力才撬开了这地砖,愿儿打算如何谢朕?” “皇上怎么这般斤斤计较?”她又小声嘀咕,“于您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翘睫轻颤,脸颊绯红。 没能得逞,男人声音哑涩,“去年初遇那夜为何要逃?” 杨满愿小声嘀咕,“您当时也没说自己是何人……” 金阙春深 第56节 她越想越觉委屈,“待选秀女失了清白可是大罪,我若不逃,焉知是否会牵连到家人。” 皇帝微微蹙眉,眼底欲色尚未褪去,又凑在她耳畔哑声问:“若当时朕表明身份,你就不会逃了?” “那是自然。”杨满愿毫不犹豫道,“若知晓您是当今圣上,我才不会跑呢。” 应该说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跑。 室内阒寂无声,气氛一时凝结,皇帝眸光晦暗难明,心底各种情绪激荡。 差以毫厘,失之千里。竟是如此。 趁男人恍神,杨满愿急忙挣开了他,又伸手取出小匣子里的钥匙。 “皇上,咱们先回罢,打开宝匣拿出密诏要紧。”她揪住他衣袖扯了扯。 皇帝哂笑,随即深吸口气压下欲念。 天色渐晚,他们二人踏着夕阳余晖回到乾清宫。 刚迈入殿内,杨满愿便心急火燎提起裙摆朝里跑,找出那个暂存在西暖阁库房里的宝匣。 太监总管常英等人还没来得及行礼,见她这般,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圣上,杨尚仪这是怎么了?可要奴才们跟上去瞧瞧?”常英忙不迭问。 “不必,你们都退下。”皇帝摆摆手,也阔步追上去。 库房里光线昏暗,他随手从暖阁台面端起盏琉璃宫灯往里走。 杨满愿立在桌案前,稳了稳心神,才将方才寻到的纯金钥匙插入宝匣锁眼。 扭动后,“咔嚓”一声,宝匣的锁开了。 她不由屏住呼吸,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皇帝挑眉,抬手揭开宝匣上盖,只见一封明黄色洒金宣纸圣谕搁置在内。 如苏敬义所言,确实是封先帝亲笔的密诏,且内容正是关于萧琂与苏青岚的身世的。 卫淑妃所居的清宁宫。 最后一抹淡金色余晖笼罩在殿宇楼阁之间,夜幕降临,宫人们有条不紊点燃殿内四周壁灯。 不消片刻,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临窗的绣榻上,卫淑妃与武定侯之女宋明慧对坐着,气氛略显尴尬。 “明慧,本宫知道这番安排你会受些委屈。”卫淑妃捏着丝帕擦泪,嗓音哽咽。 宋明慧却是愣住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只听卫淑妃又道:“你也知道杨尚仪极为善妒,又有圣上护着,若不先成了事,太子心里再中意你也不能给你个名分……” 宋明慧双颊晕红,双手紧紧攥住衣袖,“娘娘,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吗?” “这是自然。”卫淑妃拉住她的手,认真道,“太子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心里怎么想,本宫一清二楚。” “待成了事,本宫定让太子给你请封个侧妃之位。” 宋明慧脸上越发热烫,想起昨日徐后领着侄女前来卫淑妃的生辰宴,她更是多了几分警惕。 “那,臣女一切都听娘娘您的安排……”她微微垂首,含羞带怯道。 “你能想得开,本宫就放心了。”卫淑妃笑盈盈道。 话音方落,她眸底精光一闪。 她才不管太子是如何想的。 只要点下她特制的依兰香,生米煮成熟饭,太子想抵赖都不行。 昔日先帝与徐氏那疯妇是何等情深意重,不也没能抵挡住她的依兰香? 第103章 终于相认? 转眼便到数日后。 清晨,日光和煦,清宁宫内殿四处窗牖却紧紧闭着,连道缝隙都没留。 绣榻上,卫淑妃正襟危坐,她身前小茶几上则摆着数盅刚新鲜研磨成粉末的香料。 她手握一柄银调羹小心翼翼将香料按她牢记于心的配方调好。 因当年先帝驾崩时点着大量暖情香,宫里这些年对香料方面格外谨慎,任何带催情药效的香料都一律禁用。 卫淑妃出身小户,仅是地方乡绅之女,年少便被选入宫中充任侍女。 但鲜为人知的是,她的外祖母曾在胭脂铺做过女工,专门调制香料。 她在外祖母的耳濡目染下也略通一二。 调配好的香料先与楠木黏土混合,定型后再阴干几个时辰即可使用。 卫淑妃唇角微勾,眸底泛着一抹诡异的幽光。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脚步声响起,数名太监未经通传便毫无征召闯入殿内。 卫淑妃眉头紧蹙,训斥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一抬头,见到那领头的太监身穿麒麟服,她又忙收敛起怒容。 麒麟服乃四、五品赐服,即便不是司礼监的人也大概是某宫首领太监,她实在没必要与他们生出龃龉。 “几位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卫淑妃边讪笑着问,边不动声色盖好案上的香料。 为首的太监神色严肃,只冷冰冰道:“淑妃娘娘,圣上宣您即刻前往乾清宫,请娘娘随奴才们走一趟罢。” 闻言,卫淑妃眉心微蹙,皇帝为何突然会宣她到乾清宫去? 在这几名太监拥簇中,她来到乾清宫正殿前,没承想,迎面就与徐后碰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怔。 卫淑妃率先回神,笑盈盈行礼,试探着问:“徐姐姐怎么也过来了?” 徐后却一言不发,神色略显不自在。 方才前往仁寿宫请她的小太监称宝匣已开,内里有道密诏与亡女长乐有关,她自然心急火燎赶来。 只是没料到为何卫淑妃也会前来。 气氛僵持一瞬。 好在没半会儿乾清宫总管太监常英便亲自迎了上来。 “两位娘娘快快请进!”他讪笑着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示意往里请。 徐后与卫淑妃这才一前一后步入乾清宫正殿里。 卫淑妃不着痕迹地飞快环视一圈。 殿内空旷敞亮,除皇帝与太子、杨满愿外,那南苑提督之女苏青岚竟也在场,身旁还站着个身穿仙鹤纹官袍的中年男子。 思忖片刻,卫淑妃眸底登时划过一抹喜色。 上回她本想趁皇帝对杨氏那狐媚子尚有情分,请求他给太子另选太子妃,可当时皇帝并未应允。 莫非皇帝是改变主意了?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不论何种结果似乎都是她乐见其成的。 虽说这南苑提督府苏家远不如武定侯府宋家显赫,可也好歹从一品大员,还有先帝伴读这层身份…… 不管这苏青岚是成为新太子妃或是太子侧妃,于他们母子而言都百利无一害。 而徐后见苏敬义身旁还站着个年轻女子,却是恍了恍神,眼眶发热。 她知晓苏敬义有个女儿与她的长乐同岁,如今也这般大了…… 殿内沉寂半晌,杨满愿悄悄抬眼看向身侧高挑挺拔的青年。 只见他脸庞清朗如玉,一袭浅月白锦袍纤尘不染,眸底却似缭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晨雾,神色晦暗难明。 似有所感,萧琂忽然垂眸,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看孤做什么?”他用唇语轻声问,又伸手牵住她。 在人前这般亲昵,杨满愿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别开了眼,耳朵微微发红。 亏她还担心他即将与生母相认会紧张呢…… 萧琂失笑,随即重新垂下眼眸,长睫的阴影遮住眸光。 御座上,皇帝将他们俩的互动看在眼里,脸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他剑眉拧起,冷声吩咐:“苏爱卿,你来重新说说这桩事的来龙去脉。” 话音方落,徐后与卫淑妃同时好奇地看向苏敬义。 苏敬义深吸口气,拱手道:“是,微臣遵旨。” 缕缕日光从大殿正门斜切照入,细小尘埃飘浮在光束中,他稍稍侧身,朝徐后的方向作揖。 “皇后娘娘。”他嗓音干涩仿佛被砂纸磨砺过,“这几封都是先帝当年给微臣的亲笔书信,还请娘娘亲自瞧瞧罢。” 徐后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书信。 见这书信确实是先帝亲笔,她才定了定神,耐着性子仔细从头看起。 可才看到一半,她便双眼瞪直,犹如遭到晴天霹雳。 她的孩子不仅没有夭折,还被调换了?太子才是她所生? 徐后继续快速往下看,整颗心如坠冰窖。 怎么会,怎么会……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瞬时失去血色。 卫淑妃一头雾水,又装模作样地搀扶她,“徐姐姐这是怎么了?” 徐后却猛地将她甩开,“滚开,别碰本宫!” 卫淑妃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金阙春深 第57节 旋即,徐后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敬义,声线发颤,语无伦次:“这,都是真的?” “书信里,都是真的?” “是真的,娘娘。”苏敬义不忍心与她对视,心中早被巨大的愧疚填满。 “除这几封书信,先帝还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留了道密诏。” 候在一旁的常英也适时捧着宝匣呈递到徐后面前。 苏敬义继续介绍:“这宝匣是在圣上与太子以及数位内阁大臣的见证下,从大殿上方这正大光明匾额后取下来的。” “内里密诏不仅盖了传国玉玺,还盖了几枚先帝年少时亲手雕刻的私印,这些私印当年就全都陪葬帝陵……” 言外之意,宝匣里的密诏除先帝外不大可能有旁人能伪造。 殿内空气凝结半晌,落针可闻。 见他们如此郑重其事,卫淑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那几封书信和所谓的密诏到底写了什么?她如芒刺背。 徐后立在原地愣怔出神,好一会儿她才颤手展开这封密诏。 密诏同样是先帝亲笔,内容也比那几封书信简洁正式许多,叙述了当年调换两个孩子的来龙去脉。 徐后又是哭又是笑,低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莫名有些渗人。 何其讽刺?原来在她遇喜之初,她的丈夫就开始防备她和她的家人,包括她腹中的胎儿…… 她沉浸着亲手杀女的痛苦中煎熬度过十数年,结果这么多年来亲生儿子一直就近在咫尺……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又倏地看向不远处那对宛如璧人的年轻男女,身子不禁晃了晃。 杨满愿也因她这凄楚的哭声而感到压抑,眸中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萧琂安慰似的轻捏了下杨满愿的手心,随即才松开了她,径自上前朝徐后的方向走去。 他作揖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又沉声唤了句“母亲。” 卫淑妃见状眉心紧蹙,琂儿这孩子到底是何意? 她这生母好端端在这儿呢,他竟认徐氏那疯妇为母? 第104章 当年真相? 清晨薄云缓缓流动,不知不觉便将艳阳遮蔽大半,殿内光线也暗了下来。 徐后看着眼前清俊温润的年轻男子出神呆怔,双腿好似灌了铅,魂魄也似游离在躯体之外。 静默半晌,她听见自己哑涩哽咽的声音响起:“那个女婴……当年那个女婴呢?” “我没掐死她,对吗?”她失神地低喃。 即便此刻已知晓那女婴是她最憎恶的卫氏之女,她仍希望她能存活于世。 常年备受癔症折磨,她甚至已记不清先帝的模样,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是因那一道道凄厉的婴儿啼哭声而惊醒…… 苏敬义长叹了口气,并招手示意苏青岚上前几步。 “娘娘,当年微臣奉先帝之命抚养皇女,化名青岚,这便是当年的淑妃所生的长乐公主。” 一石惊起千层浪,徐后与卫淑妃皆是错愕。 尤其卫淑妃,她眉头紧蹙,一脸疑惑。 她当年十月怀胎生下的分明是皇长子,是当朝皇太子,这苏敬义在胡诌什么? 苏青岚则是小心翼翼上前几步,神色紧张,双手紧紧攥着衣袖,骨节似乎用力到发白。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晓自己的身世,尚有些别扭不适应。 一夕之间从提督府千金变成天家公主,她只觉茫然无措。 徐后缓缓转眸看向苏青岚,看清她的五官长相后,不禁愣怔须臾,旋即低低哂笑起来,清泪盈眶。 顷刻间,她心底陡然升起股难以自抑的悲哀与凄楚。 先帝害得她好苦!他凭什么! 随侍一旁的常英担心她疯病发作会伤人,忙不迭示意几个宫女将她搀扶住。 杨满愿低低叹了口气。 先帝给苏敬义的亲笔书信共有九封,时间跨度长达两年,从字里行间就能窥见许多当年的真相。 在先帝的纵容抬举下,徐家在永顺年间可谓权倾朝野,甚至有“徐半朝”之称。 可当先帝发现朝堂上国丈国舅的话远比他的诏令有用时,先帝慌了。 起初先帝也曾渴盼发妻徐后诞育皇嗣,可意外宠幸卫淑妃后,她们二人同时诊出喜脉,先帝又开始希望徐后怀的是公主。 为保万无一失,他甚至提前让人准备好女婴,一旦徐后诞下皇子就即刻调换。 好巧不巧,徐后与卫淑妃同日生下一子一女,他便命人直接调换了两个孩子。 眼看着小公主日渐长开,眉眼竟与卫淑妃有几分相似,先帝担心事情败露,索性趁徐后发疯掐女儿时宣称公主夭折,并将女儿秘密送往南苑苏家。 最终先帝还是担心发妻日后孤苦无依,留下了证据……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而卫淑妃则对苏敬义方才那番话耿耿于怀。 即便当年那小公主还活着,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动摇不了太子的储位,她压根儿不在意。 可这苏敬义怎能说成是她所生? “苏大人是口误了罢?本宫膝下仅有一子,便是太子。长乐公主怎会是本宫所生?” 卫淑妃状似不经意地笑着问,看向苏敬义的目光却带了几分轻蔑。 苏敬义不卑不亢回道:“微臣并非口误,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之子,长乐公主是淑妃娘娘之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卫淑妃简直被气笑了,甚至怀疑这苏敬义是不是和徐氏一样得了失心疯。 她把视线转向萧琂,故作委屈无奈,“太子,你快同这苏大人好生说说,他许是记岔了。” 可没等萧琂开口解释,徐后便将手中的先帝密诏塞到卫淑妃手里。 “淑妃你自己看看罢,咱们都被先帝那懦夫戏耍了!”徐后边哭边笑,涕泗横流。 闻言,卫淑妃心底猛地一沉。 她竭力稳住心神,展开密诏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刹那间她遍体生寒。 巨大的荒谬感将她笼罩,她还是不愿相信。 她又抬眼看向苏青岚,可只这一眼,就如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上回在东宫见苏青岚她也没留心细看,如今再瞧,竟是越看越像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卫淑妃脸色煞白如纸,指骨紧紧攥着密诏,手背青筋根根凸起。 她怎么可能生的是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 若太子并非她所生,那她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都算什么? 卫淑妃骇吸口气,倏然抬头,目光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了遍,最后死死盯住杨满愿。 “杨氏!定是你这个狐媚子!是你这伪造密诏故意挑拨我与太子母子!” 她伸手指着杨满愿,声泪俱下控诉,“定是因我近来频繁宣召明慧入宫,你心有不满,所以你才想设法要除掉我!” 杨满愿怔了下,没想到卫淑妃到这等时候还专门挑她这个软柿子捏。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帝王,此刻剑眉骤然蹙起,沉怒厉喝:“密诏是从乾清宫寻到的,卫氏,你是在质疑朕伪造先帝密诏?” 卫淑妃闻言一个激灵,脑中飞速运转想着要如何为自己开脱,可?耳畔只余尖锐的嗡鸣。 萧琂也沉声道:“方才苏提督已提过,密诏是在父皇与儿臣以及内阁大臣见证中取下来的,淑妃娘娘何必将杨尚仪牵扯进来。” 这番话更是让卫淑妃如鲠在喉。 这杨氏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妖术,竟把这对天家父子迷得神魂颠倒,都对她百般维护…… 这时,一个小太监低眉顺眼小跑着进来,小心翼翼道:“启禀圣上,锦衣卫指挥使求见。” 闻言,杨满愿眸光微动,急忙朝御座上身穿龙袍的男人眨了眨眼。 目光交汇一刹那,皇帝挑眉,旋即淡声道:“宣他进来。” 小太监得了吩咐赶紧退下,须臾,一袭绯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阔步走入殿内。 锦衣卫指挥使作揖行礼,随即抬眸看向立于御座东侧的杨尚仪,欲言又止。 杨满愿则朝他微微颔首。 前些天她曾让皇帝给她拨几个锦衣卫使唤。 确认这些人可信后,她便下令调查当初她在御花园被洒的暖情粉末与致使先帝暴毙的暖情香是否有关联。 这几日已查到不少关键证据。 得到杨尚仪的授意,锦衣卫指挥使趋步上前,双手将密报呈上御案。 翻看完密报,皇帝微微偏眸看向杨满愿,眸中多了几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杨满愿抿了抿唇,也不躲不闪迎上他的目光。 忽然一声闷雷乍响,窗牖外的天际倏地阴沉下来,灰蒙蒙一片。 卫淑妃心跳如擂鼓,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上来。 第105章 圣上明察? 殿内气氛再度凝结,落针可闻。 金阙春深 第58节 须臾,帝王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人,将淑妃卫氏押往北镇抚司。” 话音方落,便有数名小太监蜂拥而上,瞬时将卫淑妃团团围住。 卫淑妃不由愣住,“圣上这是何意?” 她抬眸看向御座上的男人,颤着声问:“即便我非太子生母,到底也是先皇遗妃,圣上何故如此待我?” 徐后与苏敬义同样怔眸不解,调换孩子显然是先帝亲手谋划,与这卫氏有何干系? 皇帝随手放下密报,面容微凛,“刚才锦衣卫在清宁宫搜出大量含有暖情功效的香料,与当年致使先帝崩殂的暖情香配方极为相似。” 这番话无异于惊雷轰顶,卫淑妃脸色遽然一变。 方才她离开清宁宫前,分明特意吩咐了贴身宫女绿霞将那些香料藏进暗柜里的。 怎么她前脚刚到乾清宫,后脚就被搜出来了?莫非,锦衣卫的人早就盯上她了…… 听闻此言,徐后与苏家父女俩都惊得呆住了。 杨满愿与萧琂倒是面不改色,丝毫不觉意外。 此案本就是杨满愿下令派锦衣卫深入细查的,她自然了若指掌。 “事关先帝之死,先将卫氏押下去,听候审讯。”皇帝又淡声吩咐。 “奴才遵旨。”那几个小太监齐声应答,当即便将卫淑妃钳制住,并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把她往外押。 卫淑妃脸色乍青乍白,脑中各种思绪纷杂,可怎么也想不出能自救的法子。 怎料这时,徐后竟猛地上前展臂挡住她们一行人的去路。 小太监们不敢冲撞她,只好讪讪地顿住脚步。 “为什么?”徐后死死盯着卫淑妃,眼眶泛红,“当初先帝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他?” 几道闷雷滚动,穹顶阴云越积越厚,乌压压地盖在宫阙殿宇上方,密不透风。 看着眼前这形容枯槁的消瘦妇人,卫淑妃只觉她这问题可笑至极。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保住她们母子的前程了。 当初她身为唯一皇子的生母,可谓风头无两,先帝甚至还曾口头许诺过将立长子为储。 可她还是放不下心来,毕竟徐后并非不能生育,若来日徐后再诞育子嗣,朝中的徐家党羽必定会力保徐后之子上位。 她只好与同样视徐后为眼中钉的姜太后联手,使尽手段将徐后逼疯,致使帝后彻底决裂。 本以为这就稳妥了,谁承想,先帝竟一改往日的作风,开始广纳后宫,荒淫无度。 眼看着后宫妃嫔相继有孕,还有个出身高门的顺妃张氏顺利诞下皇次子……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只有先帝早早驾崩,她所生的皇长子才能稳稳当当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若早知太子非她所出,她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冒险行事。 正?在此时,又是数道剧烈的电闪雷鸣,骤雨如飞瀑倾泻。 雨珠敲击殿檐的声响将沉浸在过往的卫淑妃拉回现实。 事到临头,卫淑妃仍想狡辩,她故作茫然无措,“徐姐姐,我没有,我是冤枉的……” 她又挣扎着扭头往回看,神情哀婉,“圣上明察!我也不知清宁宫为何会有什么暖情香料,求圣上明察,我是清白的——” “淑妃娘娘是真的不知情吗?”杨满愿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这半年来,娘娘您曾多次称病宣召太医,每回症状都大相径庭,所有药方里分散出现过蛇床子、依兰花、广排草、母丁香、龙脑香、麝香,这些凑齐正是暖情香的配方,是巧合吗?” 闻言,卫淑妃倏然抬头,瞬息从脊背腾起股彻骨寒意。 这杨氏怎会知晓如此多内情?她自问已足够谨慎小心…… 卫淑妃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地反驳:“药方都是太医开的,我又怎知里面都有什么。” 杨满愿凑近了些,“去年三月十八,娘娘您曾指使仁寿宫一个名叫刘文继的小太监将魏国公之女徐妙华引到宣光阁,并撒上暖情香,试图让她在御前失仪,您还记得这桩事吗?” 略顿了下,她又压低声道:“可淑妃娘娘兴许不知,那夜那刘文继其实认错了人。” 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卫淑妃瞳孔急遽收缩,双膝刹那就软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杨氏死揪着暖情香不放,原来那夜被小刘子药倒的人是她! 这杨氏名义上是在追查先帝死因,可分明就是在为当初这事报仇啊…… “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人拉下去,审讯过后自然就能水落石出。”皇帝摆摆手,眉眼间透出几分不耐。 “是!”那几个扣押着卫淑妃的小太监赶忙打起精神,齐心协力将人半拖半拽拉出殿外。 卫淑妃奋力挣扎起来,奈何力量悬殊,她们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大殿再度陷入阒静,徐后等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事关先帝之死,不论最后查到什么结果,这卫淑妃恐怕都很难再从北镇抚司的诏狱出来了…… 萧琂上前不动声色地牵住杨满愿的手,掌心微微用力,与她十指交握。 杨满愿抬头看他,眸中划过清浅的笑意,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御座上,皇帝薄唇紧抿,曲指轻叩桌案,凛声道:“尔等都先回罢,杨尚仪留下,朕有事要问你。” 苏敬义率先找回神智,“是,微臣这就告退。” 临行他还不忘拉着呆呆愣愣的养女苏青岚一起退下。 常英也很是识趣,当即示意宫人们搀扶着徐后登上凤辇,冒雨离开了乾清宫。 他自己则领着所有随侍殿内的宫人太监退了出去。 见他们伫立在殿中央,亲昵地手牵着手,皇帝轻啧一声,只觉碍眼至极。 “朕说了,只留杨尚仪一人。”他拧着眉,寒眸幽火丛生,“太子,你退下。” 沉默片刻,萧琂故意垂下眼睫,无奈苦笑,“愿愿,既然父皇不喜孤在场,孤便先回东宫罢。” 说罢,他作势要松开她的手。 见他这般委曲求全,杨满愿有些心疼,又急忙重新挽上他的胳膊。 她抬眼迎上皇帝明显不悦的目光,大着胆子问:“陛下留妾身是要说什么?若无大事,妾身也先告退了……” 皇帝怒极反笑,抬手揉了揉额角,“行,你们俩都留下,陪朕用膳总行了吧?” 杨满愿脸上讪讪的,不过她也确实有些饿了。 三人一同用过午膳后,雨势已稍稍减弱,雨珠纷纷扬扬敲击着殿檐,发出脆响。 接连数日未曾好眠,眼下困意如潮水席卷而来,杨满愿也懒得动弹了,索性就留在乾清宫午歇。 可半梦半醒间,她却似乎隐约听见他们父子俩起了争执…… 第106章 不理你了? 乾清宫,东暖阁外间。 临近槅窗的紫檀木软榻上,皇帝与萧琂隔着桌案对坐,殿内只剩他们父子二人,气氛古怪。 “父皇为何会临时起意想迁往延祺宫?恕儿臣多言,这并不合礼制。”萧琂眉心微蹙。 礼制倒是其次,东宫与延祺宫南北毗邻,中间仅隔了一道保善门。 如今他们独处的时间日渐减少,若父亲再迁往与东宫相邻的延祺宫,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怎么?朕想迁宫还需征求谁的意见不成?”皇帝端起茶盏轻抿了口,气势沉凝,话里隐约带着一丝轻嘲。 夏初骤雨来得急,去得也急。 方才还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不知不觉间已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午后煦光透过窗缝照入殿内,萧琂眼眸低垂,俊朗的侧脸也掩映在暗影中。 “乾清宫位于皇宫正中,沟通前朝内廷,是本朝历任天子居所,父皇贸然迁宫,儿臣担心朝中会引起纷争。” 皇帝嗤笑一声,“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不过就是嫌延祺宫离东宫太近了。” 他指腹轻抚手中汝瓷茶盏的薄胎,唇角微扬,“此事朕几日前便与愿儿商量过,她是极赞成的。” “你也知道,愿儿如今与朕朝夕相伴,共同料理政务,朕迁到延祺宫她也方便许多,她日后连乘轿辇的工夫都省了。” 萧琂神色微沉。 沉吟半晌,他蓦然抬眸,目带审视,深邃眼眸中似有锋芒无声涌动。 “下一步呢?父皇还想如何?” 皇帝轻笑,玩味打趣:“子安,朕还以为你早就习以为常了,原来你也会嫉妒?” “愿儿与朕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若非她生性良善不忍让你伤心,她早已是你的母后。” 殿内空气似停滞了片刻。 萧琂转眸看向珠帘后那张金丝楠木拔步床,纱帐半掩,少女陷在明黄色绣褥里恬静熟睡着,娇颜酡红。 “是吗?那儿臣真该庆幸愿愿还愿意陪在儿臣身边。”他压低声道。 闻言,皇帝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转淡。 他倏地起身,居高临下俯视萧琂,语气不容置疑,“天已转晴,子安,你该回东宫了。” 萧琂也不欲在此逗留,当即揖礼告退。 临行前,他又缓步走到床榻边,将杨满愿身上的薄被掖好。 可杨满愿体丰怯热,迷迷糊糊地“哼哼”几声后,又把被子给扯开了。 萧琂无奈失笑,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皇帝眼神刹那黑沉,紧绷的下颌线条冷硬锋利。 ** 转眼便是半月后。 难得休沐,萧琂特意留在东宫陪杨满愿钻研亲蚕礼的流程与礼节。 金阙春深 第59节 年初皇帝便下旨命工部大修先蚕坛,并令杨满愿表率宫廷主持亲蚕礼。 如今先蚕坛已彻底竣工,钦天监拟定可致祭先蚕坛的吉日正是两日后。 虽说有旧例可循,可杨满愿还是初次主持这等最高级别的国家祀典,难免有些紧张。 萧琂端坐在她身侧,边与她闲聊,边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还顺手将果核也清理掉才喂进她口中。 这挂绿荔枝是今晨才抵达京城的珍稀贡品,沿途快马加鞭,都用冰柜保存着,颗颗饱满多汁,清甜鲜美。 心念电转,杨满愿忽然问:“素月,可有让人往慈宁宫和仁寿宫送荔枝?” 素月忙不迭应答:“送了的,您前几日便吩咐了此事,早晨荔枝刚到,奴婢便让人挑出些好的送往慈宁宫和仁寿宫了。” 没等杨满愿追问姜太后与徐后的反应,便见珠帘轻晃,佟林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袭石青色麒麟服,风尘仆仆的样子。 行过礼后,他抱拳奏报:“启禀两位殿下,卑职刚从北镇抚司回来,卫淑妃全都招了。” 闻言,杨满愿微怔,又下意识与萧琂对视一眼。 不紧不慢用湿帕净手后,萧琂才沉声问:“可有将案宗供词誊抄一份带过来?” 佟林从袖中取出几张对折的金粟笺纸,面无表情双手奉上,“请殿下过目。” 萧琂微微颔首,接过笺纸便径自翻开。 杨满愿也凑上前,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与他一起慢慢逐字逐句往下看。 案宗里的供词都是他们意料中的事,卫淑妃承认自己曾在宫中违禁调配催情香料。 也承认了当年曾用暖情香博得先帝宠幸,甚至串通姜贵人使用大剂量的香料,致使先帝英年驾崩。 锦衣卫诏狱自有一套特殊的审讯流程,且铁证如山,卫淑妃再不想认也无法了,倒不如早些坦白少受些罪。 静默片刻,佟林又道:“圣上已下令赐卫淑妃鸩毒,对外只称其因急病离世,圣上还吩咐她的尸身不得葬入妃园寝。” “至于卫氏族人,淑妃本家的兄弟子侄皆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世世代代皆不可入仕途。” 杨满愿轻叹一声,这些判决与她预料的相差无几。 为保皇室声誉,对外历来都是宣称先帝因病崩逝的,即便卫淑妃所犯之事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也只能秘密处死。 况且她终归是公主生母,算是看在苏青岚份儿上给她留些了体面。 萧琂忽然伸手,骨节分明的大掌搭在杨满愿手背上,轻轻攥住。 “愿愿,你受委屈了。”他眸光晦暗难明,又带着几分心疼怜惜。 一想到杨满愿初入宫闱就遭到毒害,他心里就似被尖刀狠狠剜过,疼得厉害。 从一开始愿愿就被内定为他的太子妃,若非卫淑妃数次从中作梗,愿愿又怎会与父皇产生交集? 杨满愿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他的话外之意后,她眼眶微酸,“没什么,都过去了。” 若说完全释怀自然是假的,当初她最为绝望无助时,甚至想过用自戕来保住家人的性命。 所幸如今罪魁祸首总算得到惩治,她也再不必时刻警惕对方是否在暗处耍阴招。 第107章 大结局? 两日后,天清气朗,碧空如洗。 时隔近二十年重新恢复亲蚕礼,在京六品以上所有命妇夫人皆按品大妆参与。 晨起,杨满愿便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换上皇后规制的明黄色鞠衣,梳妆完毕,再戴上缀满珠翠宝石的九龙九凤冠。 可就在她走出东宫正殿,即将登上凤辇前往先蚕坛时,一道消瘦的身影将她拦了下来。 随侍在旁的宫人们当即警惕起来,随时准备护驾。 杨满愿亦是心跳漏半拍。 看清来者后,她急忙俯身行礼,“妾身参见徐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徐后眉心微蹙,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是,谢娘娘。”杨满愿勾唇浅笑,心中却忍不住腹诽,徐后大抵是来阻拦她的。 毕竟行亲蚕礼是国母之职,她归根到底也只是尚仪女官,而徐后却是先帝元后、太子生母,论身份、资历都远比她更合适。 迟疑须臾,杨满愿还是忍不住问:“娘娘劳驾前来东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徐后神色略显僵硬,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别扭劲儿,“本宫听说,杨尚仪今日要率领众命妇致祭先蚕坛。” 果然……杨满愿心底微微一沉,袖中双手捏紧。 只听徐后又道:“你年纪轻,初次主持这等祀典,外头那些命妇未必服你,若本宫作为陪祀同往,既能给你些指点,也能替你压压场。” 话音方落,徐后又故作无所谓地说:“若你不愿也无妨,本宫也不是非去不可。” 杨满愿怔住了,“可,娘娘为什么要帮儿臣?” “哪有什么为什么。”徐后抿了抿唇,“你只说要不要本宫随你同往,若不要,本宫就先回仁寿宫了。” 说罢,她作势就要离开。 杨满愿回神,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娘娘请留步!” 她双颊微微晕红,“娘娘方才说的极是,妾身确实年轻没经过事,还请娘娘陪儿臣走一趟罢。” 随即,她便挽着徐后的胳膊一同登上凤辇,在数百侍从的护送下出宫前往西苑东北隅的先蚕坛,卤簿仪仗浩浩荡荡。 途径西华门时,杨满愿恍惚了刹那。 去年年初她便是乘着徐家的马车来到西华门外应选秀女。 彼时她还只是出身寒门的小官之女,只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 如今她却是乘着凤辇享用皇后仪仗从皇宫走出西华门,作为杨尚仪代行国母职责。 分明才过去一年半,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一行人进入西苑行宫,沿着太液池堤岸继续往北前行。 杨满愿再度微掀锦帘朝外看,只见湖面波光粼粼,岸边芙蕖开得正盛,碧盘滚珠,亭亭玉立。 坐在她身侧的徐后却忽然开口:“你放心,本宫不是姜太后那恶妇,做不来棒打鸳鸯的事。” “太子与你感情深厚,本宫也希望你们俩一直都好好的。”她苦笑着道,“之前妙华屡屡犯傻,你们别放在心上,本宫已训斥过她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亲手掐死了女儿,她也无法自控地把对女儿的愧疚移情到侄女妙华身上。 前些时日她甚至还一时心软打算帮侄女与太子牵线搭桥。 可如今知晓太子才是她所生,她反倒亲手断了侄女的念想。 先帝那混账懦夫已害得他们母子近二十载无法相认,她对太子只有补偿之心,怎可能再做任何让他不喜的事? 杨满愿微露诧异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您……” 徐后看向她,长长叹了口气。 初见这杨氏时,她确实存了些偏见。 当初姜太后大张旗鼓办选秀,被记名在册的均是高门贵女,唯独杨氏出身寒微,却又生得一副丰姿冶丽的模样,她实在很难往好处想。 可数次接触下来,她算是彻底改观了。 没等她们继续往下细聊,凤辇已停在了先蚕坛的正门外。 在此等候多时的命妇夫人们纷纷行跪拜礼恭迎,可谓毕恭毕敬,循规蹈矩。 如今她们也再不敢小瞧了这位杨尚仪,毕竟这杨尚仪如今不仅掌管内廷庶务,还时常在乾清宫整理奏章。 尤其前段时日群臣曾在乾清门外哭谏,那领头的郑御史不过与杨尚仪辩驳了几句,转头就查出他的族弟参与甘肃冒赈案。 郑氏全族被抄,斩的斩,流放的流放,甚至都没留到秋后判决,直接押送到菜市口就行刑了。 她们甚至不敢细想圣上与杨尚仪之间是否暧昧不清,总之这位杨尚仪她们是惹不起了。 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车帘掀开后踩着鎏金杌子下来的,竟是个身穿宝蓝色素纹袄裙的中年妇人。 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有些年长的宗室命妇认出来这是先皇的庄贤皇后徐氏,不由在心底犯嘀咕。 说好的杨尚仪行亲蚕礼呢?怎么是徐皇后来了?莫非是杨尚仪犯了什么事被拦下了…… 然而下一瞬,车帘再度掀开,身穿明黄色鞠衣的年轻尚仪由数名宫人的搀扶着从凤辇下来,装束雍容华贵。 众人回神,急忙齐声道:“参见杨尚仪,恭请杨尚仪率领我等观桑治茧,垂范天下。” 杨满愿稳住心神,笑道:“嗯,都起身罢。” “仁寿宫徐娘娘今日也同来观礼,大家不必拘谨,按定好的流程走即可。” 此言一出,连那些原先没认出徐后的命妇夫人们都惊诧不已。 世人皆知仁寿宫徐娘娘便是先帝的元后徐氏,可这徐娘娘多年来都深居简出,连年节大宴都不曾出席过。 杨尚仪竟也能请得动这位主儿?所以,连魏国公府徐家也开始站队杨尚仪了? 众人也越发低眉顺眼起起来。 又是一番见礼,杨满愿便领着众人进入先蚕神殿内,祭拜先蚕神西陵氏,也就是发明养蚕抽丝、制作衣裳的女圣嫘祖。 随后一行人又移步至神殿北面的采桑台,亲自摘桑喂蚕,再逐一体验缫丝、染丝、织布等纺织工序。 待所有礼节结束,已是日暮西沉。 亲自将徐后送回仁寿宫,杨满愿才下令凤辇折返东宫。 立在她身侧的杏云迟疑着道:“主子,常总管方才派人来说了,您才刚主持完亲蚕礼,今夜得歇在坤宁宫才行……” 杨满愿沉吟片刻,“那你派人回东宫同太子殿下说一声。” 杏云欲言又止,极小声说:“现下圣上与太子殿下都在坤宁宫。” 杨满愿眼皮子跳了下,“行吧,那就移驾坤宁宫。” “是。”杏云赶紧吩咐抬轿的内侍们。 金阙春深 第60节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一行人提着琉璃宫灯从御花园借道,只需绕过钦安殿,便是坤宁门。 夏初御花园的花树蓊郁葳蕤,馥郁花香在暗夜里越发香甜,杨满愿静静地朝外看,思绪越飘越远。 就在这时,车帘从外头被掀开,挺拔高大的男人伸臂将她从凤辇抱了下来,浓稠夜色下气势更显凛厉威严。 “……皇上!”杨满愿含羞嗔怪他。 皇帝低眸看向杨满愿,喉结微动,“愿儿乖,想个法子把子安弄走,他身为太子歇在中宫成何体统?” 杨满愿眨了眨眼,故意反问:“那妾身歇在中宫也不妥吧?” 皇帝一时语塞,蹙眉道:“你自然是不同的。” 萧琂也走上前来,目光恰好与杨满愿在半空对上。 一个长相硬朗成熟,身形健硕魁梧,宽肩窄腰,周身都是大块结实贲张的肌肉,宛如铜墙铁壁。 一个长相俊美无俦,温润如玉,身形清瘦高挑,但衣衫下同样有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犹如劲松修竹。 直到如今,杨满愿还是无法在两人当中做出抉择,无论是谁她都不忍舍弃。 ——正文完—— 第108章 五年后番外:孕期+生子? 承明二十年,六月初。 暑气熏蒸,流金铄石,朱红宫墙林立包围的皇宫更是宛如一座巨大的蒸笼。 杨满愿体丰怯热,自有身孕后索性躲在西苑避暑养胎,若无要紧事都不愿回宫了。 西苑建筑疏朗,树木蓊郁,位于太液池湖心的瀛台更是清爽宜人,自然比宫里舒适百倍。 她已怀胎六月,腹部高高隆起就像是揣了个小西瓜。 时隔五年她才初次有孕,萧琂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时时刻刻紧盯着她。 好在杨满愿没怎么害喜过,胃口也极好,怀得还算轻松。 这日午后,萧琂奉命前往大理寺亲审一桩牵连甚广的科举舞弊案,皇帝倒是悠闲自在地待在西苑陪她下棋。 近几年来皇帝很舍得放权,每日让太子在外忙前忙后。 一场棋局结束,杨满愿险胜。 她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陛下这下又欠妾身一件事了。” 皇帝凝视着她的侧颜,眸光深沉,“前日那局是朕赢了,如此说来,愿儿也欠了朕一件事?” 杨满愿眼皮子跳了下,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那算了,当作扯平了罢。” 皇帝挑眉,故意捏了捏她肉乎乎脸颊逗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能算了?” 杨满愿撇撇嘴耍赖,“我又不是君子。” 皇帝气笑了。 “你迟早都是要入主坤宁宫的,提前几年又有何妨?”他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诱哄。 偏巧这时,萧琂回来了。 他刚从大理寺忙完便骑马疾驰归来,外头烈日当空,一张清俊如玉的脸庞都晒红了。 可他步入殿里时,却不由怔住了。 只见杨满愿正与父亲对弈,她身上藕粉色的夏衫大喇喇敞开,袒露着圆滚滚的孕肚…… 萧琂呼吸瞬间粗重。 皇帝撩起眼帘瞥了他一眼,眸光黑沉沉的。 这小子可真会挑时间回来。 杨满愿也看向萧琂,眼中带着忐忑,但更多的是羞怯,“子安……” 似有奶香在鼻端缭绕,萧琂喉结滚了滚,“怎会这般快就产乳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自从杨满愿诊出喜脉,他特意翻阅了大量关于妇人妊娠的医书,还专门请教了许多太医。 按理说,产妇分娩后一两日才会分泌乳汁,如今杨满愿怀胎不过六月,并不该产乳的。 杨满愿摇摇头,“不知道,就是胀胀的……” 其实早晨起来时她便隐约感觉还有些胀痛,只是她没放在心上。 谁曾想,竟就涨奶了。 殿里四处摆着小山似的大冰块,鎏金博山炉薄雾缭绕,淡淡的雪松薄荷香,沁人心脾。 就在这时,杨满愿忽觉腹中的胎儿踢了她几下。 她惊得杏眸圆瞪,“……宝宝踢我了!” 萧琂与皇帝皆是微微一怔。 其实杨满愿近一个月来便渐渐感觉到胎动了,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极乖,都是轻微动两下就消停了。 这般明显的踢感,她却是第一次体验。 萧琂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杨满愿的肚子上。 他的大手骨节分明,修长匀致,肌肤白皙,手背隐约有青筋浮起。 孩子竟又轻踢了两下。 萧琂初次真切地感受到胎儿的律动,竟莫名有些鼻酸。 这是他与愿愿的孩子,是融合了他们血脉的亲骨肉。 深秋,尚仪杨氏顺利诞下一子。 皇帝当即将其立为皇太孙,并颁布召令大赦天下。 太子亦是捐银数万,资助各地官办的育婴堂,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祈福。 杨满愿入宫五年才终于有这么个孩子,且她私心再也不想经受妊娠生育之苦了,自然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珍爱万分。 其实她的孕期还算顺利,没怎么害喜过,但终究揣着个小西瓜似的肚子,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太子从不知妇人妊娠如此艰难,甚至懊悔不该让她怀上孩子。 宗室藩王里孩子一抓一大把,他们老萧家根本不缺继承人。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平安顺利生下来,这孩子竟又抢走了杨满愿所有的注意力。 转眼又是十个月后。 这日,早朝刚结束,萧恪大步流星朝东宫的方向去。 杨满愿尚未起身,而萧琂正抱着十个月大的儿子在庭中散步,并温和地教他喊“爹爹”。 皇帝神色骤沉,一把将小胖墩抢了过来,“子安,明面上也罢,你须得记住,嘉儿才是朕的皇位继承人。” 太子微微一笑。 皇帝熟练地揉了揉小胖墩的小脑袋。 萧琂面不改色:“近些天,太后娘娘才说过嘉儿与儿臣幼年时一模一样。” 胖嘟嘟的小萧嘉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茫然。 忽然,他扁扁嘴,“哼!要阿娘,不要你们!” 第109章 番外:皇太孙日常? 承明二十三年,九月初一。 正逢皇太孙三岁生辰,今夜将在东宫小办一场生辰宴。 可寿星小萧嘉才刚用过早膳就被父亲无情地拎到了上书房,连生辰假都不给休。 萧琂虽以温润仁厚著称,可在独子面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严父。 小萧嘉站在窗前,正抑扬顿挫地背诵着《千字文》,声音稚嫩清脆,神色认真。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遐迩,遐迩……”他顿住了,忍不住伸起小胖爪子挠了挠头,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父亲。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萧琂微微拧眉,“昨日不是已能流利背诵?怎么才一日就生疏了。” 沉吟片刻,他又沉声问:“昨夜在皇祖父那边可是贪玩了?” 小萧嘉吓得呼吸一滞,抿紧双唇。 昨夜大爹爹带他与阿娘去畅音阁看皮影戏了,若说出来,父王定会不喜…… 与萧琂相反,皇帝在人前一贯威严冷厉,可在小萧嘉面前却反倒是个纯粹的慈父。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萧琂对孩子已足够严厉;另一方面,皇帝也是确实疼爱他。 见儿子如此紧张,萧琂心中微叹口气,“继续往下背诵罢。” 小萧嘉双眼一亮,“是,父王!” 上书房再度响起孩童琅琅的读书声,这回倒是顺畅无比背完全篇《千字文》。 待启蒙课结束,已是下午申时过半。 小萧嘉刚回到东宫就又被杏云姑姑拎到内殿洗漱更衣,换上一身金黄色团龙纹的皇太孙朝服。 这时,一个梳着丱髻的小丫头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左看看右看看。 确认内殿没有可怕的皇叔祖父,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嘉弟弟,你好了没?姨母和我娘在外边闲聊呢,我进来看看你。” 边说着,小萧瑛边走上前去,又伸手戳了戳弟弟肉乎乎的胖脸蛋儿。 金阙春深 第61节 小萧瑛是韩王长女,母亲是杨满愿的胞妹杨静真,自出生起她便被封为永福郡主。 因她自幼就经常出入宫闱,与皇太孙这个堂弟之间简直就如亲姐弟一般。 杏云笑眯眯道:“小郡主稍等片刻,咱们还没给太孙殿下梳头呢,您先在一旁坐着罢。” 话音未落,便有识趣的小太监搬来一张绣凳,小萧瑛也就乖乖坐下来等着。 她眨了眨眼,小声问:“嘉弟弟,今晚生辰宴皇叔祖父会来吗?” “来呀,皇祖父还说给我准备了生辰礼呢。”小萧嘉一脸认真地说,“姐姐别怕,皇祖父不凶的!” 可他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毕竟皇帝生得魁梧高大,周身凛锐的气势更是叫人望而生畏,寻常孩子见了就没有不怕的。 可偏偏就是这么位铁血帝王,平日对待小萧嘉几乎可以说是百般溺爱。 收拾妥当后,小萧瑛拉起弟弟的小胖手就往外走。 天色渐暗,四周曲廊高悬的琉璃宫灯被宫人们逐一点燃,美轮美奂,灿若繁星。 转眼便是三年后。 年幼的皇太孙初次出京便是跟随圣上前往北郊天寿山巡视新竣工的帝陵。 御极多年,皇帝向来勤俭自律,可近些年却数次下令扩建自己的万年吉地,挥金如土,委实让许多人感到费解。 步入陵寝正门,宽敞笔直的神道一眼看不到尽头,四周群山环抱,山势雄伟。 小萧嘉刚满五岁,性子沉稳了不少,即便被眼前景观所震撼也没有四处张望。 皇帝忽然垂眸,好整以暇地问:“嘉儿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小萧嘉神情变得严肃郑重,“回皇祖父,孙儿知晓。” “那你可知阿爹为何带你同来巡视?”皇帝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试图纠正他的称呼。 小萧嘉面露茫然,“孙儿不知,还请皇祖父赐教。” 听他这一声声“皇祖父”“孙儿”,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也始终没有动怒。 他语气尽量放缓,“嘉儿,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般拘谨。” 四周随侍的扈从全是他的亲卫,只听命他一人,也绝不会将这些私事泄露出去。 迟疑片刻,小萧嘉才红着脸乖乖地喊了句“是。” 如今他已明白了许多事,但他也并不觉得反感。 皇帝压低的眉骨都舒展开来,拉起小手继续往前走。 迈入第一道祾恩门,他眯眸环视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祾恩殿,以及正北方向高耸巍峨的宝城地宫。 他忽然轻笑了下,“嘉儿,有件事朕想托付给你,也是此行带你同来的目的。” 小萧嘉下意识接话:“皇祖父请讲。” “这里是阿爹阿娘将来的长眠之地,等百年之后,由你安排我们在此合葬。” 皇帝这番话说得极慢,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啊?”小萧嘉懵了。 缄默片刻,皇帝若无其事地说:“不必管他,他自有别的去处。” “可父王也是阿娘的夫君,如果分开了,父王岂不是很孤单?”小萧嘉一脸认真地道。 他对生死尚无特别清晰的概念,但也知道不能让父王一人落单。 皇帝喉头哽塞,脸色越发阴沉。 不得不说,小萧嘉五官相貌没随杨满愿多少,性子倒是十足十得像,随便开口都能直戳皇帝的痛处。 偏皇帝就是拿她们母子俩没办法。 “嘉儿就忍心让皇祖父孤零零一人?”他单膝蹲下,大掌握住儿子的双肩。 听他如此说,小萧嘉也有些愧疚。 苦思冥想好一会儿,他又试探着问:“能不能皇祖父和阿娘、父王都在一块儿?谁都不分开,就没有人孤单了。” 皇帝拧眉不悦,生前他便无法正大光明与心爱之人做夫妻,怎么连死后都不能与她单独合葬? 况且,本朝帝王陵寝只葬一帝一后。 “嘉儿,朕才是你亲,唔……”一语未毕,便有两只小胖手同时捂住了他的嘴唇。 小萧嘉愁眉苦脸,“皇祖父别说了,你们都是嘉儿的至亲。” 第110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 承明十五年,暮春时节。 东宫选秀在即,宫里却突然添了位娘娘,虽名分未定,但已住进了乾清宫西暖阁,似乎颇得圣宠。 据说这位娘娘还是本次选秀的记名秀女之一。 这消息很快便在皇宫内外传开,引起好一阵轩然大波。 当今圣上年过三十有二,承继大统也有十五个年头了,至今虚设六宫,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纳妃? 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而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杨满愿此时正倚坐在软榻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窗牖外出神。 仲春时节,细风和煦,轻轻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将她的思绪渐渐吹远。 直到现在她仍觉这几日的经历像在做梦一般。 她确实是本次选秀的记名秀女。 入宫待选当日的傍晚,先帝的庄贤皇后徐氏便宣她与魏国公府长女徐妙华二人前往仁寿宫。 随后,那位徐娘娘又单独留了内侄女徐妙华在那边过夜。 而她则在一个小太监的刻意误导下绕进了御花园深处,还…… 就在这时,一道尖柔古怪的声音响起,乍然将她拉回现实—— “不知娘娘对这殿内的布置可满意?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娘娘只管说出来,奴才这就命人换了。” 说话的正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常英,他在皇帝身边服侍已有二十余年,是个连外朝重臣见了都得尊敬几分的人物。 可眼下他却是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着礼,脸上挂着谄媚浮夸的笑容。 杨满愿面露尴尬之色,急忙摆手,“没,没什么不满意的,都很好……” “那奴才就放心了。”常英继续笑眯眯地打量眼前这丰姿冶丽的女子。 他家陛下好不容易才动一回凡心,他可得好生伺候着这位娘娘。 “虽说陛下尚未给您定下封号位份和居宫,可奴才估摸着也快了,娘娘不必担心,有什么缺的尽管和奴才说便是。”常英又语重心长地说。 杨满愿略显拘谨地干笑,“真没什么缺的,常总管有心了。” 什么封号位份她也不敢想了,只希望她的事别牵连到家里,毕竟那夜她不仅在御前失仪,还把圣上彻底得罪了…… 又是一番嘘寒问暖,常英才终于退出殿外,转身又拐到南书房去。 金丝楠木大书桌后,皇帝身穿一袭玄色龙纹常服,金冠束发,气势威严沉凝。 常英凑上前去给他沏新茶,大着胆子道:“陛下,奴才方才去西暖阁瞧过杨娘娘了,确实是个一等一标致的美人儿。” 气氛凝结一瞬,男人深邃硬朗的脸庞骤然笼上几分阴戾之气。 常英又自顾自谄笑道:“不知陛下打算给杨娘娘什么位份?奴才也好安排她吃穿用度的份例。” “朕自有安排,轮不上你来操心。”皇帝面色铁青,语气不耐。 常英微怔,心头猛咯噔了下,“是是是,陛下恕罪,是奴才多嘴了!” 他本以为陛下破例纳妃,已是对过往释怀了,如今来看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啊…… “滚出去。”皇帝也没抬眼看他,手执朱笔专注地批阅着奏章。 “是,奴才遵旨!”常英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可就在他以为自家陛下要冷处理西暖阁那位杨娘娘时,皇帝竟又吩咐今夜留宿西暖阁。 得知今夜圣驾将要临幸,杨满愿惊得杏眸圆瞪,满脸不可置信。 回想起那夜,她欲哭无泪,只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若早知对方是当今圣上,她肯定不会装晕逃跑的,更不会被他逮住时用尽全身力气反抗……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她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色渐暗,伴随着西洋自鸣钟的叮咚声响,一群宫人鱼贯而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服侍杨满愿沐浴更衣。 梳洗完毕,已是戌时末。 殿内灯火熄了大半,槅窗外明月高悬,杨满愿规规矩矩坐在床沿等着,满心忐忑紧张。 可一晃便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圣驾迟迟未至,困意如潮水般浮了上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不知不觉间,她竟靠在床栏打起了瞌睡。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 临近窗牖的紫檀木软榻上,父子俩对坐弈棋,室内一时静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水晶珠帘外,常英不时伸长脖子朝里探看,心急如焚。 都快子时了,太子殿下怎么还不回东宫? 春宵一刻值千金,陛下怎么也不上点心,西暖阁那头的美人儿不比下棋有意思多了? 就在常英打算寻个借口打断这盘棋局时,便听珠帘后响起一道清沉温和的男声,“父皇,您输了。” 皇帝拧眉微怔,他方才确实走神了。 萧琂心知自己只是险胜,脸上并无一丝波澜。 沉吟片刻,皇帝忽然道:“子安,原先给你定的太子妃杨氏,朕打算纳她为妃,太子妃再换个人选罢。” 金阙春深 第62节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第111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 乾清宫里莫名添了个女人,萧琂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的,听父亲这番话他也没感到意外。 将杨氏定为太子妃本就是为了推行其父的赋税改制,杨氏不论是入东宫还是入后宫,其实无甚区别。 于他而言也算好事,他再不必与个素不相识的人成为夫妻。 “既然父皇另有安排,选立太子妃之事儿臣也想暂缓几年。” 萧琂顿了下,“一则是儿臣平日功课繁多,无暇顾及婚事;二则是剩下的记名秀女皆出自勋贵世家,儿臣也不想参与这些派系纷争。” 皇帝漫不经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太后那边你自己去应付,朕倒是无所谓。” “是。”萧琂轻笑,“夜色已深,儿臣就先告退了。” 言罢,他起身作揖行礼,得到应允后便退了出去。 常英趁势走进内殿,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西暖阁那边……” 皇帝淡淡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只径直往西暖阁的方向走去。 常英愣了下,脸上顿时腾起惊喜之色,又急忙跟了上去。 然而等他们绕过正殿拐进西暖阁,等候多时的杨满愿早已沉沉睡去。 床榻间光线昏暗,只见她歪斜倚靠在床头,双眸闭合,呼吸平稳清浅,娇颜酡红,云鬓丰艳,美得不可方物。 常英赶紧上前轻声唤她,“娘娘,快醒醒,陛下来了!” 杨满愿瞬间从梦中惊醒,可才刚睁眼便对上一双深邃不见底的幽黑眼眸,她不禁浑身一颤。 “陛……臣女参见陛下。”她手忙脚乱地爬起身,一板一眼地行礼。 皇帝墨眸微眯,居高临下俯视她,目光触及她松散微敞的衣襟时,那一抹浑圆弧度简直白得刺眼…… 他喉结微动,只冷冰冰说了声“免礼。” 被这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杨满愿心跳如鼓,“是,谢陛下。” 而常英等人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 既已决定纳她为妃,皇帝自然不打算把她当摆设。 白天他在常英面前动怒,不过是不想听旁人肆无忌惮地评说自己的女人罢了。 皇帝倏然伸手捏住她下巴,漆黑双眸浓稠幽暗,“可知道如何侍寝?” 闻言,杨满愿小脸霎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臣,臣女不会……” “那夜踹朕不是挺有劲儿的?侍寝就不会了?”皇帝冷笑了下。 杨满愿被吓得膝盖发软,脊背发寒。 可没等她跪地求饶,便忽觉身子一轻,男人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昏暗光线中,皇帝目光紧紧攫住她。 初遇那夜她的装束极为朴素,看起来就像个年轻小宫女,他甚至怀疑她是慈宁宫精心设计的陷阱。 毕竟姜太后在先帝朝就没少干这样的事。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她压根儿没认出他是谁,甚至还装晕想把他引开再逃跑。 起先他还以为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可得知她是自己给儿子定下的太子妃后,误会也随之消除。 男人逼近,杨满愿又是羞又是怕,身子无法自控地发颤。 “抖什么?”皇帝挑眉,伸掌抚上她柔滑的鬓发。 杨满愿浑身又是一震,豆大的泪珠瞬时盈满眼眶。 皇帝眸色愈发幽黯,“你暂且在西暖阁这头住着,朕已将封妃的上谕发往礼部。” “封妃?”杨满愿惊诧抬眸,登时连害怕都忘了。 “嗯,封你为妃,封号元。”男人的嗓音又沉又哑。 今日礼部呈上来供他择选的封号有不少,无非是贤、良、淑、德、丽、恭、敬等。 回想她那夜的表现,也就个“丽”字勉强符合,但用来当封号到底太轻佻浮薄了些。 元,始也。这杨氏是他第一个女人,也会是唯一一个,也算担得上这个封号。 不过他亲自拟定的这个封号倒是让礼部和内阁大臣们都大吃一惊。 “元妃”历来有原配之意,据传这位杨娘娘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之女,竟得圣上如此看重? 杨满愿亦是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昔日文帝为表妹唐氏首创皇贵妃的位份,位比副后,往下便是贵妃、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 妃位已是其中的高位,以她的出身竟能初封为妃? 只听皇帝又道:“只要你安分守己些,朕会再给你晋封,但皇后之位你就不必妄想了。” 储君已立多年,他对太子也极满意,不可能再弄出个嫡子来,平白无故引起争议。 杨满愿自然不敢奢想更多,能保住小命和不牵连家人都算好的了,她怎么可能还想别的。 而在她思绪飘忽的间隙,皇帝也在垂眸紧盯着她。 只见她长相艳丽夺目,身段丰腴有致,偏又是一副单纯娇憨之态,两相矛盾之下,竟教他怎么也移不开眼。 他自认严于律己,对女色毫无兴趣,尤其兄长永顺帝的死状常年横亘在他心中,更令他对女色避而远之。 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引以为荣的自制力。 红烛悄无声息地燃着,远处隐约传来西洋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轻响。 第112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3)? 彻底事毕,皇帝随手拎起一件外袍披上身,穿戴整齐后才朝外唤宫女进来替杨满愿梳洗。 平素乾清宫并无宫女侍奉,还是杨满愿住进来才专门为她安排的。 他随后也没继续留宿在西暖阁,而是往南书房的方向走去。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钦天监择定的吉日来临,杨满愿被正式册封为元妃。 完成一系列繁琐的封妃仪式后,她在数十宫人内侍的拥簇中登上轿辇,前往慈宁宫向皇太后见礼。 为求稳妥,抬轿的小太监们走得极慢。 今日天没亮杨满愿就被宫人们拉起来梳妆打扮,此刻坐在摇摇晃晃的轿辇里,困意也慢慢浮了上来。 她赶紧掐了把大腿,设法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待她进入慈宁宫正殿,姜太后已倚坐在楠木雕花大靠背椅上,十指摊开,任由宫人们为她染蔻丹。 主位西侧还坐着个装扮素净的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看起来温婉和气。 杨满愿眸光微垂,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位兴许就是先皇的淑妃卫氏。 果不其然,等她朝主位行完大礼,姜太后便指着那妇人给她介绍,说这是太子的生母卫淑妃。 杨满愿与卫淑妃同是妃位,也不需行礼,但初次见面,她们还是互相行了个半礼。 卫淑妃极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早听说元妃妹妹是个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真没错,说句国色天香都不为过。” 杨满愿讪笑不语,对方喊她妹妹,可她实在喊不出“姐姐”二字。 而此时主位上的姜太后也在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初将杨氏这个美貌小户女记名在册,本就是打算送给皇帝,想以此缓和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谁承想,她还没将人送出去,皇帝就先把人给宠幸了……还初封就是妃位,都直接让她与太子生母平起平坐了。 姜太后一时不知该感叹自己眼光毒辣,还是该惋惜自己动作太慢,浪费了一次能与皇帝冰释前嫌的机会。 几番寒暄后,卫淑妃忽然关切地问:“不知圣上给元妃妹妹赐居在何处?是在东六宫还是西六宫?” 杨满愿面露尴尬,“圣上尚未给臣妾安排住处,如今仍暂居在乾清宫西暖阁里。” 闻言,姜太后凤眸微挑,促狭打趣:“看来皇帝很是宠爱元妃啊,哀家入宫几十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妃嫔常住乾清宫的。” 杨满愿顿时羞红了脸,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圣上虽夜夜临幸,可从不留宿在西暖阁,除了做那档子事,也从不与她说话…… 宫里人人都说她得椒房专宠,可实际是怎么回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满愿重新登上轿辇离开慈宁宫。 夕阳西下,乾清宫广场的汉白玉石阶上铺满瑰丽霞光。 就在杨满愿被宫人搀扶着从轿辇下来时,忽有一个年轻男子逆光走来。 只见他长相清俊,身着一袭赭色金线团龙纹锦袍,玉冠束发,清瘦高挑,仪表不凡。 “儿臣参见元母妃,母妃万福金安。”男子作揖行礼,动作行云流水。 他的声音朗如珠玉,清沉好听,杨满愿不禁愣了下,脸上微烫。 阖宫上下能喊她母妃的,也就只有当今皇太子一人了,可据说这位太子殿下与她年龄相仿……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响起:“免、免礼罢。” “多谢母妃。”萧琂起身抬眸,待看清这位新庶母的容貌,他微微一怔。 第113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4)? 宫中早有传言,都说圣上新封的元妃杨氏容貌倾城,媚骨天成,引得圣上夜夜专幸。 金阙春深 第63节 但萧琂只当是底下人捕风捉影,从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父亲躬揽万机,勤政宵旰,虚置六宫多年,怎可能会被美色所惑? 他很清楚父亲将杨氏纳入后宫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抬举杨家为外戚,让她父亲推行的赋税改制得到保障。 夜夜专幸定是无中生有,至于美貌,大抵也只是夸大其词。 然而事实却与他想的截然相反。 夜幕降临,最后一抹淡金色余晖笼罩在殿宇楼阁之间。 年轻女子身穿簇新华丽的茜色凤尾纹襕裙,头挽高髻,缀满珠翠,可谓姿质丰艳,潋滟霞光之下,美得夺人心魄。 萧琂意外之余又难掩些惊艳,但他很快就敛眸压下多余的情绪。 “儿臣前来乾清宫是有要事求见父皇,就不在此叨扰元母妃了,恕儿臣先行告退。” 杨满愿双颊微微晕红,软声道:“好,你快去罢。” 萧琂再次朝她挽袖作揖,随即快步走进乾清宫正殿大门里。 目送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远去,杨满愿心中莫名有些唏嘘感慨。 她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居然成了别人的庶母,这继子还与她年岁相当…… 在此之前,她哪怕设想过自己婚事未必如意,也从没考虑过要给人当续弦或妾室,可惜天不遂人愿。 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是后宫里暂时只有她一个人,她好歹不必与其他人共享一个男人。 天色愈发暗沉,在原地伫立半晌后,杨满愿才绕过殿前抱厦,拐进斜后方的西暖阁里。 而乾清宫正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皇帝与萧琂父子俩在临窗的软榻上对坐,中间小几摆着新沏的热茶。 商议完今日要务后,萧琂看着茶盏上氤氲的热气,沉吟片刻。 “父皇,有一事儿臣还没来得及向您奏报,方才在乾清宫外儿臣恰好与元母妃偶遇,便上前给她行了礼。” 皇帝却是毫无反应,只微微颔首。 在萧琂迈进正殿大门的前一瞬便有内侍前来向他汇报过这事了。 缄默须臾,皇帝还是沉声道:“你不必在意她,即便来日她诞育皇嗣也动摇不了你的储位。” “是,儿臣省得的。”萧琂不动声色垂下眼眸,心里却骤起波澜。 他原先还觉传言不可信,如今看来大半是真的。 想到那位丰姿冶丽的新庶母本该是他的太子妃,他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情绪,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角落处的鎏金狻猊香炉静静燃着,空气里弥漫着淡雅的龙涎香。 皇帝曲指轻叩桌沿,“近来天气愈发闷热,朕打算挪去西苑住几日,子安你也一起罢,正好让朕瞧瞧你的骑术进步了多少。” 倒不是他嫌皇宫里暑气重,而是他那新封的小妃子着实有些太娇气了。 夜里刚碰几下她就撒娇喊热,一场情事下来两人均是大汗淋漓,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西苑又称太液池,建筑疏朗,树木繁密,正是皇城内最佳的避暑胜地。 且西苑与皇宫相毗邻,骑行不到一刻钟的距离,也不耽误他每日回宫早朝和处理政务。 萧琂自然不会拒绝。 * 自从搬到西苑行宫,杨满愿每日不是泛舟喂鱼就是赏花游玩,玩得乐不思蜀。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原本从不留宿的男人如今与她同住在瀛台涵元殿。 不仅花样越来越多了,完事后他还会继续与她同睡一榻,直至天明。 正值休沐日,无须早朝。 她就像是熟透的蜜桃,一戳就能滴出甜美的汁水,如此娇柔媚态,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有父亲和兄长的先例在前,皇帝以为自己此生绝不可能因私欲而失控。 可只要一挨上她,他就像被下了蛊似的,坚守数十年的隐忍克制通通因她而土崩瓦解。 “不想这样,那换个别的样式?”皇帝眸色幽黯,嗓音哑涩。 没等杨满愿应答,他已将人抱了起来…… 这场清晨情事久久未停,可他们二人却不知,一窗之隔外还有另一人在场。 第114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5)? 正逢休沐日,萧琂也无须早课。 晨起洗漱罢,他便径直前去瀛台等候父亲,再与父亲同往太液池西侧的兔儿山马场围猎。 可就在他途径涵元殿东侧时,微敞的轩窗内莫名传出一阵怪异而暧昧的声响。 萧琂惊诧抬眸,不由停下脚步。 意识到这是什么,他瞳孔骤然微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也“轰”地烧烫起来。 他虽尚未娶妻,也从未沾染过女色,但也隐约猜到这是男女亲热发出的声音。 从他记事起父亲便时常告诫他,为君者其心必坚,若连私欲都无法控制,也必定无法掌控天下臣民。 可此时此刻,他那位克己自律的父皇竟在白日宣…… 萧琂心头巨震,眸光晦涩难明。 分明是尴尬至极的场面。 真是太荒唐…… 偏萧琂越是想强行压下躁动。 理智告诉他,他该迅速离开此处,可脚底却好似生了根,完全挪不动。 细风拂过,一股馥郁异香从窗内弥漫出来。 萧琂滚了滚干涩的喉。 虽未亲眼所见,可光是阵阵旖旎的声响与若有似无的异香已让他备受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轩窗内变得悄无声息,他才在原地渐渐平复下来。 待他进入涵元殿前殿,皇帝已更衣洗漱完毕,深邃眉目间透着刚纾解过的餍足之色。 父子俩坐下一同用早膳,萧琂竭力压下复杂的心绪,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不迫。 但他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涵元殿内的布置有了不少变化。 碧纱橱前新添了张檀木小书桌,齐整摆列文房四宝,角落处还有个青瓷花瓶,斜插着数支新鲜藕花。 这显然不是父亲的风格。 而另一处矮榻的小几上正摆着一盘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从数目来看,黑白双方似乎旗鼓相当。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整以暇道:“那是朕与元妃昨夜没下完的棋局,子安可能看出朕执的是什么棋?” 昨夜之前,他也并不知自己那柔媚的小妃子擅棋,且棋风刁钻伶俐,连他都险些招架不住。 想到这,皇帝侧身朝后寝殿的方向看了眼,眸色微微一沉。 随侍在旁的常英心领神会,急忙上前压低声道:“陛下放心,元妃娘娘方才沐浴过后用了些点心,如今又歇下了。” 皇帝只“嗯”了声,不置可否。 常英心中暗笑,圣上明摆着是对元妃上心了,还故意装无所谓呢。 他在圣上身边侍奉也有二十多年了,还真是初次见到圣上愿意让女子近身。 不对,岂止是近身,简直就和上了瘾似的,夜里闹出的动静如同地动山摇,连他这个净过身的阉人听了都觉得害臊!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元妃娘娘的前程绝对不止是小小的妃位。 另一头,萧琂走到矮榻边坐了下来,仔细观察分析这盘僵持不下的棋局。 他一眼就分辨出执白棋的是父亲,可这盘未完的局,却是黑棋占了上风。 萧琂微露惊诧之色。 不知怎的,少女那张艳丽娇媚的面容莫名浮现在他眼前…… 皇宫,清宁宫。 晨光和煦,内殿四处窗牖却紧紧闭着,连道缝隙都没留,更无宫人内侍在内伺候。 绣榻上,卫淑妃正慢条斯理地调配着香料,唇角紧抿,眸底寒芒闪烁。 前些时日姜太后大张旗鼓为太子筹办选秀,她还欣喜了好一阵子。 卫淑妃原是南书房的侍书女史,身后并无母族支持,她便一直渴盼着儿子能迎娶个出身高门勋贵的太子妃,好给他们母子增添助力。 为了让徐后的侄女徐妙华落选,她还不惜动用了深埋在仁寿宫多年的桩子。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会临门一脚拒绝选立太子妃。 更让她如鲠在喉的,便是皇帝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纳了个年轻貌美的秀女为妃。 在卫淑妃看来,若皇帝有了自己亲生的子嗣就必定会生出私心,保不准哪日就会废掉太子的储位…… 她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她虽没办法直接解决皇帝,朝堂之事更是插不上手,但解决杨氏这个空有美貌的狐媚子,简直易如反掌。 第115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6)? 数日后,临近端午,正式进入仲夏时节。 这日午后,杨满愿如往常般到湖边散步消食,顺便投喂湖里蓄养的锦鲤。 金阙春深 第64节 艳阳当空,将千顷湖面映出金光潋滟,清波粼粼,所幸堤岸边草木葱郁,树影连片,还算清爽宜人。 入住西苑虽才一个多月,但杨满愿已将整座行宫包括北海、中海、南海都游玩了个遍。 这一闲暇下来,她不免惦记起宫外的家人。 她入宫待选前,杨家尚未在京师寻到合适的住处,只能先借住在魏国公府里。 封妃后,倒是听说圣上赐了座城东的五进大宅子给她家里,但她并不知具体如何,更无法与父母和妹妹相见。 一入宫门深似海,个中滋味杨满愿算是品尝到了。 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她身边的大宫女素月与丹桂默默对视了一眼。 丹桂忽然笑道:“娘娘,奴婢听说今日早朝时圣上给娘娘的父亲杨大人升官了,恭喜娘娘。” 闻言,杨满愿茫然微怔,“这是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说。” 丹桂与素月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再度面面相觑了一番。 “奴婢也是刚听常总管手下的小喜公公说的,据说杨大人升任正三品户部左侍郎,主管田税。”丹桂越说越小声。 杨满愿面露喜色,笑得眉眼微弯,“这是好事啊,你们怎么不早点跟本宫说呢?” 素月讪笑道:“奴婢们以为圣上已提前与娘娘说过了……” 杨满愿一愣,笑意凝结在嘴角。 圣上与她夜夜同寝,亲密无间,但却从没与她说过这些事…… 虽说父亲能一展抱负她很是欣喜,可心里却莫名有股难以言述的郁闷。 阖宫上下都说她独得帝王专宠,可她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工具。 她越想越觉憋屈,索性一股脑儿将手里的鱼食全抛进湖里。 夜里,皇帝洗漱完出来时,杨满愿正抱膝坐在花梨木矮榻上翻看棋谱。 她身上只着玉白色寝衣,绸缎似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朦胧灯火罩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柔婉绰约。 皇帝眸光微动,心头某处像被轻戳了下,“可要继续前些天未完的棋局?” 虽是发问,可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明显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杨满愿颔首低眉,捏着棋谱的手指却悄悄攥紧了几分。 棋盘就原封不动摆在矮榻边沿的小案几上,只需命人搬过来就是。 皇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凝眸观察棋盘上黑白棋子的布局。 他所执的白棋已显露弱势,但也不是没有逆转的机会。 对弈如战场,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可惜杨满愿压根儿就没给他留半点能翻盘的机会。 许是心里憋了股劲儿,她上来就火力全开,不到两刻钟的工夫就把皇帝杀得片甲不留。 随侍在旁的常英顿时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他方才使眼色使得眼皮子都要抽筋了,怎么元妃娘娘就是不看他呢? 一时间,殿内阒静无声,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糟糕……杨满愿呼吸微滞,这时才开始知道后怕。 她悄悄抬眼觑看对面的男人,心跳飞快。 只见皇帝微蹙起眉,眸中却并无恼怒之色,反倒隐含着股微妙的兴奋。 “不错,原来朕的元妃还是个棋艺精湛的高手。”他一字字沉声道。 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下起棋来却像是变了个人,棋风凌厉稳健,满含攻击性。 如此割裂的矛盾,更是引得人想探索更多关于她的一切。 杨满愿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临近子时,帝妃二人回到后方寝殿。 宫人内侍都识趣地退出殿外,皇帝随手放下金钩上明黄色纱帐,随即立在榻边慢条斯理地解衣。 尚未上榻,他的鼻息已变得粗重,墨眸深邃挟着浓郁的情欲气息。 又是这样……杨满愿眼眶微热,只觉有些难堪。 想起今日自己从旁人口中才得知父亲升迁的事,她心里实在不舒服,便想缩进床榻里侧去。 不?想她才刚一动,双肩就被强劲力道骤然按住。 “陛下,今夜臣妾不想侍寝……” 方才那局棋她赢了,可圣上并未动怒,她自然想继续试探他能容忍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月事来了?”皇帝微凉的薄唇贴在她耳边。 如今他已知晓女子每月会有那么几日不方便。 杨满愿嗫嚅着解释:“没有,是臣妾不想……” “为何不想?”皇帝喉结轻滚。 “嗯……就是不想,臣妾没心情。” 皇帝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眉头紧拧,没心情是何意?莫非是想他哄哄她? 可哄女人这事对他来说委实是太棘手了。 第116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7)? “那你如何才能心情好些?” 他在朝堂上独断专行惯了,鲜少有如此耐心的时候。 可这种耐心,又更像是凶猛野兽在慢条斯理地挑逗的猎物,早已胜券在握。 男人灼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杨满愿试图偏头躲避,可惜收效甚微。 她定了定神,柔声细语道:“听说陛下今日给臣妾的父亲晋升了?” 皇帝没有接话,只眯眸定定地看着她。 他也没再继续压着她,而是把身体重量分散在撑着床沿的手臂上。 杨满愿继续试探,故意用撒娇的语气问:“陛下为何不告诉臣妾,让臣妾也高兴高兴呢?” 她话说得极慢,语调又软又绵,一双杏眸含着潋滟雾气,清凌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皇帝眸光微动,心律似有刹那失衡,但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并不喜欢。 “你是后宫妃嫔,只需伺候好朕便是,官员升迁任免是外朝之事,与你无关。”他面色绷紧,语气冷厉。 殿内烛火昏黄摇曳,光线透过纱帐,照得他轮廓锋利的侧脸忽明忽暗,无端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杨满愿心尖猛颤,脊背窜起一股森冷寒意。 可她通读过史书,也见识过宫外的山川江河,实在无法麻痹自己只做个供人的玩物。 她也不想每日从天亮熬到天黑,只为等待君王的临幸。 她暗吸了口气,“臣妾虽为后妃,可臣妾却觉得后妃并不是只有侍奉君上这一个职责。” 皇帝静静注视着她,喉间倏地溢出轻笑,“哦?你且说说,后妃还有什么职责?” 杨满愿强作镇定,“昔有樊姬劝楚庄王戒耽乐、揽贤臣,后世都言,楚国所以霸,樊姬有力焉。” “后有徐贤妃谏太宗息兵罢役,辞理慨切,鞭辟入里,太宗都连连夸赞。” “臣妾以为,后妃虽身处后宫,却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后妃也有劝谏、辅助君王的职责。” 说完,她屏气凝神,做好迎接帝王怒火的准备。 皇帝却是笑了,眼尾抬起,“爱妃竟知晓这些典故,看来在家时读过不少书。” 杨满愿不禁愣住,脸上微烫,“爱妃”这个称呼她还是头一次听。 “朕记得,徐贤妃在唐太宗崩逝后哀痛成疾,并自愿殉情,既然爱妃欲效仿徐贤妃,待朕万年之后,爱妃可会为朕殉葬?” 边说着,皇帝边用掌腹抚过她披散的乌发,目光始终落在她娇艳精致的眉眼间。 这下杨满愿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殉葬那是不可能的,她还是非常惜命的。 沉默片刻,皇帝兀自在她身侧平躺下来,也没再继续逗她。 强行压制住心口被触动的莫名情绪,他低哑着嗓音道:“夜深了,就寝罢。” “是。”杨满愿低低应了声,又自己给自己掖好被角。 阖上双眸,她仍觉有些不可思议。 她不仅当面拒绝侍寝,还试图干政,圣上竟完全没有动怒,还轻飘飘揭过去了…… 虽说今夜这场对话她没给自己争取到什么,可好歹摸索到了些圣上对她的态度。 听着?身侧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皇帝却毫无睡意,眸中情绪纷杂。 这种心绪与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可若让他强行戒掉,似乎也没必要。 不过是朵依附着他生长的温室娇花,他还是能拿捏得住的。 如今太子羽翼渐丰,他也极自信自己绝不会步父亲与兄长的后尘。 数日后,姜太后下令在春禧殿小办一场端午节宴,还专门派人前往西苑宣杨满愿回宫。 除此之外,她又特意让上回剩余的六名待选秀女入宫赴宴,显然还是想让太子与她们多加接触。 开宴前一个时辰,萧琂才刚结束早课,便被生母卫淑妃身边的宫人请了过去。 等他步入清宁宫正殿,卫淑妃已梳妆完毕,她正立在窗前,透过雕花槅窗的镂空处朝殿外眺望。 金阙春深 第65节 清宁宫东侧便是皇太后的居宫慈宁宫,也是卫淑妃最为魂牵梦萦的地方。 她每日到慈宁宫向姜太后晨昏定省,也悄悄存了提前适应的小心思,可惜这一适应就是十几年。 忽然,年轻男子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儿臣参见淑妃娘娘” 卫淑妃立刻回神,温柔笑道:“琂儿,不必多礼。” 她含笑打量他片刻,只见他一身琥珀色盘领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温润儒雅,宛如芝兰玉树。 她越看越觉满意,不愧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 萧琂泰然自若,温声问:“不知娘娘宣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卫淑妃挥手屏退殿内所有宫人,迟疑片刻才道:“琂儿,有件事母妃只能找你帮忙,一会儿端午宴,你将你的伴读徐承宗也带上可好?” 闻言,萧琂眉心微微蹙起,“娘娘这是何意?” 卫淑妃也没打算瞒他,毕竟她所筹谋的一切也全是为了他。 她已提前安排好一切,宴席过半时,她的人会寻机会将那杨元妃引到春禧殿西配殿去。 只需设法将徐承宗也引过去,自然水到渠成。 杨元妃一家曾借住在魏国公府,若说魏国公世子徐承宗与她早有私情也说得过去。 如此一来,既能除掉杨氏,又能让徐后母家彻底失势,可谓一石二鸟。 第117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8)? 萧琂一时愕然,只觉荒谬至极。 “这件事,恕儿臣无法从命。”他语气疏冷严肃,一改平日的宽厚温和。 卫淑妃脸色微变,“琂儿,我也是替你着想,那元妃一看就是个狐媚模样,待她生下皇子,再吹吹枕边风,你……” 萧琂蹙眉打断她,“娘娘未免太看低儿臣了,儿臣年近弱冠,已有东宫属臣,并不是那等会被随意废立的无能之辈。” “况且,元妃并无任何过错,您怎能单凭外貌就断言她有夺嫡的野心?” “琂儿,你不懂!”卫淑妃苦口婆心地解释,“皇帝若不是有私心,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纳妃?” 见她如此执迷不悟,萧琂也无意再与她争论,径自起身告退。 临行前,他沉着脸道:“儿臣不会让魏国公世子赴宴的,也请您及时收手,儿臣不希望今日宴席上发生任何事故。” 他长相俊朗如玉,身形颀长,眉眼沉静,隐隐透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一旦事发,儿臣也绝不会替您遮掩。” 言罢,他果断转身离开。 卫淑妃浑身一震,也没再吭声,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皇宫,西北角楼。 端午佳节,羽林卫各指挥使组织在护城河举办场龙舟赛,并邀圣上亲临观赛。 前些天常英禀报此事时,杨满愿正巧在旁,她便故意试探说也想同往。 皇帝当时不置可否,可到今日清晨还是把她带上。 等龙舟赛结束,正好还能赶上午后姜太后在春禧殿开设的端午宴。 帝妃二人登上角楼第二层,震天般的锣鼓声响起,龙舟赛正式开始。 龙舟从护城河临近玄武门的河段出发,沿着“几”字型绕皇宫西侧半周,抵达午门西侧拱桥再返回,率先回到玄武门者获胜。 参赛者均是羽林卫中的佼佼者,一个个高大健壮,浑身散发着蓬勃的力量感。 杨满愿凭栏眺望,看得津津有味。 “不愧是羽林卫,连划龙舟都如此整齐划一,臣妾儿时在故乡也曾看过赛龙舟,比这差远了。”她笑盈盈道。 皇帝“嗯”了声,心头莫名一阵烦躁。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这娇滴滴的小妃子带来观赛。 为划桨方便,数十名参赛的羽林卫只着轻便的裋褐,衣袖高挽,均袒露出肌肉虬劲的手臂。 虽说他同样体格健硕,甚至稍胜一筹,可他也无法容忍这群几乎打着赤膊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招摇。 见他脸色阴沉如水,杨满愿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怎么了?”她小心翼翼挽上男人结实的臂膀。 沉吟片刻,皇帝将她拉到角楼水榭里侧,并将她按在贵妃榻上坐好。 “外头风大,爱妃就待在此处罢。”他冷肃着脸,语气隐含威严,不容置疑。 原本立在水榭里的宫人内侍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雕花槅扇门合上。 杨满愿眨了眨眼,仰头看他,“陛下,今日天清气朗,没什么风呀。” 皇帝剑眉轻拧,“朕说有风就是有风,你安生在这儿坐着便是。” “可,臣妾还想看是哪一队获胜……” 皇帝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俯下身就狠狠攫住她红润的樱唇,以吻封缄。 杨满愿惊得杏眸圆瞪,一时忘了呼吸。 杨满愿脸上涨得通红。 就在她即将窒息之际,完赛的锣鼓声响起,男人也终于松开了她。 “看来已经分出胜负,没必要再出去观赛了。”皇帝嗓音变得又沉又哑。 杨满愿眼睫湿润,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两人凌乱的呼吸与心跳交织在一起。 半晌,她委屈巴巴地问:“陛下这是何意?分明是您带臣妾来的,怎么看到一半又不许人看了?” 皇帝淡淡掀眸,“那些人衣衫不整,有什么可看的。” 杨满愿闻言微怔,脑中忍不住蹦出个念头来,陛下这是在吃醋? 临近开宴,帝妃在乌泱泱一群宫人内侍的拥簇中移步前往春禧殿。 受邀赴宴的宗室大臣均已到齐,依照品级高低分席列坐。 帝王御座位于正中上首,东侧是皇太子座,西侧是皇太后座,杨满愿则被安排在西垂首位。 这次端午宴也是杨满愿封妃以来初次公开亮相,底下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这位传说中圣眷正浓的元妃娘娘。 正式开宴,南府乐人或怀抱琵琶,或手持横笛,或俯奏琴瑟,奏乐清新悦耳,在春禧殿内盘旋袅绕。 因座次安排,萧琂斜对面便是那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新庶母杨元妃。 他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竭力忽略这种感?觉,垂眸静静注视茶盏上方缭绕的热汽。 宴席过半,杨满愿案前的茶盏即将见底,一旁捧着茶壶的小宫女急忙上前添满。 第118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9) 萧琂余光里瞥见那个准备为杨元妃奉茶的侍女举止似乎不大自然,他握着茶盏的指骨也微微一紧。 临开宴前卫淑妃忽然称身体不适,最终并未前来赴宴。 但她方才毫无防备向萧琂坦白了全部计划,其中之一便是安排了奉茶侍女佯装失误将茶泼到杨元妃身上。 时间紧迫,已来不及排查春禧殿今日当值的宫女,萧琂索性派人将提前熏过暖情香的西配殿封锁住,直接釜底抽薪。 届时即便杨元妃果真需要更衣,也只能改道前往东配殿去。 又见那小宫女捧着茶壶凑上前,暗暗吸了口气,即将斟茶之际,素月却将她拦了下来。 “元妃娘娘身边有我们服侍即可,茶壶给我,你退下罢。”素月面无表情道。 那小宫女明显愣了下,但也不敢不从,只好咬着下唇将手中的檀木托盘递给了素月。 素月也没直接将那壶茶奉上,而是示意丹桂亲自去茶房换新的一壶来。 见状,萧琂面上微不可察地放松了几分。 身处漩涡之中的杨满愿此刻正襟危坐着,全然不知身旁都发生了什么。 她初次参加宫廷宴席,不免有些紧张拘谨。 案几上摆着的茶点她完全没敢碰,若非方才实在口渴,她连茶水都没想喝。 殿内琴瑟丝竹声不绝,底下众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这时,御座上身着玄色团龙纹锦袍的男人倏尔抬了抬手,面容沉凝。 底下众人见状急忙噤声,还都不自觉地端了端背。 只听皇帝沉声吩咐:“将朕跟前这几碟点心都赏给元妃。”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 赏点心只是小事,可他们这位圣上素来赏罚分明,铁面无私到近乎冷情,从未在宫宴上额外赏赐过谁。 连御座西侧的姜太后亦是凤眸微挑,看来这杨元妃远比她想象中受宠。 东侧的萧琂指腹轻抚着茶盏薄胎,眼眸轻垂,让人看不出神色。 “是,奴才遵旨!”常英忙不迭谄笑着应下,并指使小太监们将点心端过去。 杨满愿怔了下,抬眸恰好对上男人深邃幽沉的眸光,她心尖微颤,急忙起身谢恩,“谢陛下赏赐。” 原本摆在御案上的几小碟点心端了过来,分别是如意芸豆卷、杏仁豆腐、桂花豆蓉酥、糖蒸酥酪…… 杨满愿微露赧颜,她确实喜好甜食,可圣上大庭广众之下专门单独点她,也太引人注目了。 皇帝倒没多想什么,身为天下至尊,他行事也从不看任何人的眼色。 他清楚自己这小妃子是个贪嘴的,今日早膳后她便随他前去观龙舟赛,至今滴水未沾,早该饿了。 金阙春深 第66节 圣上亲赐,若不用些也不像话,杨满愿只好小心翼翼地用象牙筷夹起块豆蓉酥小尝几口。 有些甜腻,味道远不如西苑小厨房的出品…… 不过她现下确实已是饥肠辘辘,故而也不觉难以下咽,每样都尝了个遍。 夕阳垂落,这场端午宴也来到尾声。 皇帝领着杨满愿率先离席,姜太后则命萧琂留下,还特意让那几名曾经被记名的秀女上前,轮番问话。 萧琂泰然自若,不论姜太后如何旁敲侧击都始终不为所动。 驹光过隙,转眼便是数月后。 自入秋后,帝妃从西苑行宫迁回皇宫,仍同住乾清宫。 在西苑时杨满愿好歹还能游山玩水,打发消遣时光,回宫后她便彻底蔫了。 整座皇宫就像是座巨大的囚笼,除了一道又一道的朱红宫墙,便是金阙殿宇,碧瓦朱甍,一重又一重,看不到尽头。 杨满愿有时忍不住想,她若是能忙活起来兴许日子还好熬些。 可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妃嫔,宫闱事务有内府管着,圣上也从不许她靠近处理政务的南书房,外朝之事更是对她闭口不谈。 若让她做针织女红,她也不感兴趣…… “陛下,臣妾听闻文渊阁收纳天下藏书,心驰神往已久,能否让臣妾前去开开眼界?” 殿内灯火通明,摇曳烛光倒映在她澄澈眼眸中,点点流光跃动。 皇帝眉峰微蹙,“文渊阁位于文华殿后方,随时有外臣进出为太子授课,你想看什么书派人去取便是。” 杨满愿早料到会被拒绝,也不气馁。 她继续软磨硬泡:“可臣妾听说文渊阁是仿效浙江天一阁所建,臣妾没去过江南,就想去文渊阁看看嘛……” 半年来夜夜承宠,她似乎又长开了些,眼角眉梢间娇柔妩媚得似要滴下水来。 撒起娇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 见他久久不语,杨满愿又主动献吻,“陛下,您就答应臣妾罢……” 男人喉结轻滚,意味深长地问:“答应你,朕有什么好处?” 第119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0)? 杨满愿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陛下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难道还缺臣妾这点好处不成?”她故意瓮声瓮气地问。 夜色融融,壁灯朦胧的光线映在她圆润脸庞上,仿佛隔了层雾光,愈发显得明艳动人,顾盼生辉。 皇帝眸光微动,“爱妃应该知道,朕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杨满愿不由败下阵来。 “陛下想要什么好处?若是侍寝,臣妾今夜是真的吃不消了,能不能先赊账……” 男人挑眉,漫不经心道:“妃嫔侍寝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算什么好处?” 杨满愿颤了颤唇,故作委屈,“那臣妾实在想不到能给陛下什么好处了……” 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皇帝微蹙起眉,心口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 “就这么想去文渊阁?”他紧绷着脸,抬手拨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杨满愿毫不迟疑地点头。 翌日午后,秋高气爽。 杨满愿特意换上一身素净的装扮,乘着轿辇前往毗邻东宫的文渊阁。 昨夜皇帝还是应允了她,只正色告诫她行事低调些,不可恃宠而骄。 杨满愿乖巧应下,心里却觉他纯粹是多想了。 她本就不喜高调,去文渊阁又不是奔着张扬跋扈去的,就是单纯想去见识见识。 轿辇出了乾清门便沿着幽深宫道一路向东行,拐进保善门再南下,最终停在文渊阁大门前。 文渊阁仿效浙江天一阁所建,采取“明二暗三”的建造方式,外观看上去?重檐两层,实际全阁共有上、中、下三层。 此时早朝尚未结束,前头文华殿内皇太子正进行早课,四周阒静无人。 步入阁内,便见内里装潢典雅肃穆,近乎墙高的书架林立,珍稀古籍更是数不胜数,琳琅满目。 杨满愿迅速巡看一圈,只觉满心欢喜,恨不得能时时刻刻待在文渊阁里,终日与这浩如烟海的藏书为伴。 见她如此雀跃,素月与丹桂微露惊诧。 她们近身伺候元妃近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喜形于色。 挑出几册感兴趣的古籍,杨满愿便在临窗光线好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翻看起来。 此后数日她都跟点卯似的,晨起换上宫女装扮前来文渊阁,几乎废寝忘食,若非素月等人提醒她压根就忘了时辰。 皇帝看在眼里,或多或少有些不满。 依他看,身为妃嫔就该待在寝宫乖乖等他临幸,如今每日早出晚归实在是不像话。 可他终究也没出言阻止,只命人多派些侍从守在文渊阁附近,以免外朝官员冲撞到他的元妃。 这日清晨,文华殿。 萧琂正坐在书案后提笔书写关于黄、淮两河工程的上疏。 看着手边的图纸,他忽然心念微动,“舒庆,派人去文渊阁将《太祖实录》寻来,孤有急用。” 一旁的舒庆却是欲言又止。 萧琂抬眸看他,目光沉静。 舒庆这才忙不迭回道:“殿下许是忙忘了,这会子元妃娘娘就在文渊阁里呢,圣上还有口谕,娘娘在文渊阁期间不许任何人入内。” 闻言,萧琂眉心轻蹙,不紧不慢将手中紫毫搁在青釉笔架上。 思忖片刻,他起身道:“事急从权,孤亲自去一趟罢,想来元母妃也不会介怀这等小事。” 舒庆迟疑了下,但还是亦步亦趋跟上他。 文渊阁就在文华殿正后方,不过数十步距离。 守在大门外的几个小太监见太子殿下亲临,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入内请示。 这会子杨满愿正在誊抄以往没见过的史料,全神贯注。 她也没顾上进来通传的小太监说了什么,极其敷衍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穿鸦青色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徐徐走来,身形颀长,丰神俊朗。 “儿臣见过元母妃。”他慢条斯理拱手行礼,眼眸低垂。 杨满愿被吓了跳,倏地站起身来,脸上掠过尴尬之色。 “是太子殿下啊,不必多礼。” 她的嗓音娇柔,回荡在空寂的藏书阁里,还有轻微的回声。 不知怎的,萧琂莫名想起半年前在西苑涵元殿东侧误听见的少女娇吟,耳尖微微泛红。 “儿臣前来是为了寻些急用的文书,无意叨扰元母妃,还请母妃见谅。” 他语调温和,始终没有抬起眼眸直视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庶母,态度谦逊恭敬。 日光透过窗牖斜斜照入,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沐浴在晨曦里,周身透着股矜贵清冷的气度。 杨满愿悄悄打量他一眼,莫名心如鹿跳,脸上微烫。 “无妨,本宫也只是在翻看些史籍,既然你有急事,快先寻你要的文书罢。” 萧琂颔首应是,旋即走向书阁西侧专贮本朝实录的楠木大书柜。 然而,本该摆放《太祖实录》的位置竟空了下来,不仅如此,《太宗实录》《仁宗实录》也无影无踪。 “太子殿下可是在找这几部实录?”少女软甜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里带着试探的意味。 萧琂心跳陡然快了半拍,手心隐隐出汗。 “是,儿臣近来在写篇关于两河工程的文章,想起太祖朝曾有几次疏浚河道的经验,故而前来借阅。” “这就巧了,我刚誊抄完太祖朝数次治河的经过,你也不必重新翻找,就是这几篇,你先拿去用罢!” 杨满愿边笑着说,边将那几张题满字的洒金宣纸递给他,神采奕奕。 微怔须臾,萧琂才从她手中接过誊抄的文稿,温笑道:“确实很巧,谢过元母妃了。” 微硬的宣纸上还残留着少女手心的温度,他竟觉有些烫手。 第120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1)? 杨满愿还颇为热心地说:“你先瞧瞧这几篇能否用上,若不能,我再帮你翻找翻找。” 她至今仍不大习惯自称“本宫”,一旦不那么拘谨就又开始你啊我啊的。 “是。”萧琂这才不疾不徐翻看手中的抄件。 这几篇确实抄录了太祖年间疏浚河道的史料,字迹清新秀丽,介于行楷之间,挥洒自如。 一看就是多年习字才有的功底,甚至还创造出独特的风格。 “这些正是儿臣想用以参考的史料,若非有元母妃这几篇抄件,儿臣恐怕还要费工夫翻阅查找,多谢元母妃。”萧琂轻声道。 见案上还有厚厚一大撂誊抄的文稿,他心中有些不解。 “恕儿臣多言,元母妃为何要亲自抄录这些史籍?大可命司礼监派些识字的宫女太监前来抄写。” 他的声音清朗醇厚,杨满愿不太敢抬眼看他,神色也略显别扭。 “说出来太子别见笑,本宫自幼就喜好钻研史籍,也曾幻想能如班大家一般参与修史,故而在此摘抄。” 金阙春深 第67节 班昭所著的《女诫》她并不喜欢,可班昭也的确是史上第一位修撰正史的女子,且金印紫绶,位同丞相。 萧琂抿了抿唇,敛眸掩下眼底略带惊艳的情绪,“原来是这样。” 暮秋时节,文渊阁内四处窗扇大开,凉风轻拂,他额边却有细汗渗出。 许是因这位庶母出身寒门,且姿容堪称绝色,他最初还曾误会过她是个才疏学浅的小家碧玉。 没承想,这位杨元妃不仅棋艺精湛,还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 如今他也越发能理解为何克制多年的父亲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再联想到她曾经差一点就要成为他的太子妃,萧琂心中腾升起丝丝微妙的尴尬。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告退避嫌,可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不知元母妃打算修撰什么体裁的史书?” 杨满愿红着脸道:“不瞒你说,原先本宫还没什么头绪,近来连日前来文渊阁翻看了许多从前没接触过的史籍,才知道原来直接或间接参政的后妃与公主不胜枚举。” “誊抄这几篇关于疏浚河道的文稿,也是因为太祖年间这几次兴修水利都有高皇后的提议。” 她越说越是神采飞扬,潋滟杏眸似有光芒闪烁,“我想为所有参与过政治的女子列传,让她们的事迹流芳千古。” 若在皇帝面前这种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毕竟光是前来文渊阁就费了她好一番工夫。 不过此刻话音刚落她也有些后悔了。 若太子将她这番话转述给圣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子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更多的只是惊诧。 半晌后,只听萧琂缓声道:“文渊阁这边虽藏书颇多,但宫外翰林院亦有大量未载入史册的起居注,如若母妃有需要,儿臣可以为您效劳。” 闻言,杨满愿喜上眉梢,“当真?那真是太好了!” 略顿了下,她又赶紧认真道:“对了,这事还请太子殿下帮我保密,千万别让圣上知晓,否则……” 这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冷沉威严的声音,“否则什么?” 杨满愿呼吸猛滞,整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随即,高大威挺的男人阔步走来,他身着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周身携着一股凛锐之气。 萧琂即刻作揖行礼,面不改色,“见过父皇。” 杨满愿也慌忙福身行礼,颔首低眉,“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满含沉郁的压迫之势,“都免礼罢。” 朝会才刚结束,他听说太子大清早进文渊阁借阅藏书便毫不犹豫亲自赶来,碰巧遇上这一幕。 “怎么,爱妃有何事需要太子帮忙保密,还千万不能让朕知晓?”他冷笑着问。 宠妃与储君私下有勾连,尤其他们二人当初还差点成夫妻,皇帝很难不多想。 即便他很清楚儿子的为人,可自古天家无父子,而他这宠妃还是个有野心的…… 杨满愿脸上涨得通红,只觉芒刺在背,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与太子分明是清清白白的,可眼下这架势怎么闹得好似被捉奸一样…… 就在她准备跪地请罪时,男人布满厚茧的大手倏地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也没许她跪下。 萧琂微微蹙眉,“还请父皇恕罪,此事说起来是儿臣不好,明知元母妃在此还是贸然前来。” 边说着,他边将手中几篇文稿呈上,“因元母妃恰好誊抄了几份儿臣急用的文档,故而先借给儿臣用着,母妃兴许是担心父皇误会,才让儿臣将此事瞒下。” 见他巧妙解围,杨满愿暗暗舒了口气。 “哦?爱妃,是这样吗?”皇帝淡淡掀眸,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威压。 杨满愿心底一阵发虚,但还是点头如捣蒜,“陛下,就是这样……” “行,朕信你们。”皇帝转眸看向儿子,目光带着审视,“只是这几篇元妃亲笔的文稿你还是留下罢,让人重新誊抄过。” “是,儿臣遵旨。”萧琂从容不迫应下,可捏着宣纸的指骨却微不可见地收紧了几分。 随即,帝妃二人启程回乾清宫。 见男人脸色阴沉得仿佛山雨欲来,杨满愿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男人凶悍强势地将她拽上了榻…… 第121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2)? “日后不必再去文渊阁,你要看什么书只管命人取来。”皇帝居高临下逼视她,寒眸幽火丛生。 帝王之怒宛如雷霆万钧,杨满愿浑身一颤,脸庞煞白如纸,丝毫不敢出言反抗。 她脑中蓦然浮现方才那个年轻男子温润儒雅的身影,鼻尖竟莫名泛酸。 若非太子殿下出言解围,恐怕她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一件件衣衫翩然落地,皇帝也再无平素的耐心。 皇帝整颗心颤得厉害,他开始隐约理解为何父兄皆会栽在女人身上。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年过而立才遇上这小妃子。 但凡他年轻些,意志力薄弱些,恐怕真要死在她身上。 …… “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妾还想继续去文渊阁……” 皇帝喉结轻滚,“文渊阁有什么,让爱妃如何着迷?” “文渊阁收纳无数珍稀藏书,本就是天下读书人心驰神往之地,且臣妾每日待在内廷实在无聊……” 皇帝直截了当打断她,“既无聊便给朕多生几个皇子公主。” 说罢,他又摸了摸她绵软的小肚皮,“朕这半年日日宠幸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满愿呼吸微滞,也不敢说话了,只垂首默默流泪。 皇帝眉头紧蹙,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宣泄。 最终皇帝还是允许她如往常般前往文渊阁,每日早出晚归。 而萧琂为避嫌再也没在白日靠近过文渊阁,即便需要前往借阅藏书他也特意等夜深再前往。 这日清晨,杨满愿发现自己常坐的小案下塞了几册大部头典籍,她不禁愣了下。 小心翼翼挪出来一瞧,竟都是她从没接触过的起居注。 意识到这是何人放置的,杨满愿只觉心口像被什么盈满,眼眶微微发酸。 见最上头那册起居注的书封下似乎夹带了封书信,她小心翼翼揭开来看。 信上的字迹峻秀清朗,笔锋行云流水,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书信只有廖廖几行字,许是为了避嫌,萧琂是用记事笺的口吻写下。 【承明十五年九月二十九,从翰林院档案库借来太祖朝至宪宗朝的起居注六部,暂存文渊阁,将于下年末归还。萧子安。】 目光触及落款处那三个字,她双唇微动小声念了出来,心如鹿撞。 若非这几部起居注摆在杨满愿常坐的桌案底下,恐怕她也要误会太子真是单纯想将这些书册暂存在文渊阁。 因圣上不喜她每日前来文渊阁,连近身服侍她的素月、丹桂等人都时常变着法儿劝她顺从圣意。 仿佛她这个深宫妃嫔走出内廷是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仿佛她就只配做个囚笼里的金丝雀。 正因如此,她每每进入文渊阁都命素月等人守在外头,笔墨纸砚都自己亲自料理,免得她们在耳边絮絮叨叨。 可如今竟有人非但不反感她前来文渊阁,还不着痕迹地帮助她…… 一时间,杨满愿心中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思忖片刻,她也取出一张浣花笺,提笔用总结心得的口吻感慨这些起居注对她帮助极大,以此表达道谢之意。 她将太子那封信整齐对折收好,再将写好的花笺夹在同一个位置。 随即,她才翻开起居注津津有味地阅读,不时提笔摘抄有用的信息。 当天夜里,万籁俱寂,萧琂踏着浓稠夜色来到文渊阁。 书阁内静如沉水,光线幽暗,只有零星几盏壁灯亮着。 萧琂身披宝蓝杭缎鹤氅,玉冠束发,孤身坐在临窗的小书案前,不紧不慢翻开书册,并取出那张淡杏色花笺。 银白月光穿过轩窗洒入,他清俊如玉的脸庞隐入斑驳的月影中,喜怒难辨。 执笔踌躇良久,萧琂最终还是没再留下任何笔墨。 身为储君,与庶母私下传递物品已是极度出格,尤其对方还曾经差点成为他的太子妃,他更不该再与她有任何联系。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起杨元妃谈起志向时那双闪烁光芒的眼眸,以及她熠熠生辉的灵动神采。 若依照最初的轨迹,他们二人成为夫妻,大概也能算得上志趣相投…… 萧琂垂眸,不愿再往下细想。 但他还是默默将那张花笺对折整齐塞入袖中带走了。 次日,一场秋雨一场寒,清晨便是阴雨连绵,天气骤然转冷。 虽是休沐日,可杨满愿醒来时外侧的床铺早已凉透。 素月边搀扶她起身,边慢声道:“娘娘,今儿一早圣上便出宫了,奴婢听常总管说圣上要亲自巡视京师二十六卫,这几日兴许都不回宫了。” 杨满愿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圣上出宫了,双眸倏地一亮。 她总算可以轻松几日了…… 这时,水晶珠帘忽然剧烈晃动,一个小宫女脚底生风走了进来,“娘娘,太后娘娘宣您即刻前往慈宁宫。” 杨满愿微怔,今日也非初一十五啊? “太后娘娘可有说因何宣召?”她软声问。 小宫女摇摇头,“回娘娘,没有,慈宁宫派来传话的戚公公只说了太后娘娘宣您过去。” “行,本宫知道了。”杨满愿也不敢耽误片刻,赶紧在素月等人的服侍下洗漱梳妆。 金阙春深 第68节 第122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3)? 与此同时,慈宁宫寝殿内青烟缭绕,珐琅彩鎏金香炉里火光明明灭灭。 安神的沉水香弥漫开来,姜太后单手支颐侧躺在长榻上,闭目养神。 卫淑妃则跪坐在她身后为她捏肩按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淑妃啊,你这揉肩手法真比太医院派来的医女还好些,哀家都想再睡个回笼觉了。”姜太后揉着太阳穴感叹。 卫淑妃柔声笑道:“您只管睡下便是,一会儿元妃来了先让她在前殿侯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太后“嗯”了声,不过片刻,榻间便响起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确认她睡熟后,卫淑妃蹑手蹑脚趿鞋下地,走向那鼎珐琅彩鎏金香炉,并不动声色朝里添了些促眠的药粉。 因姜太后还指望着借杨元妃缓和与皇帝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不会同意她对付杨氏的。 卫淑妃霍然眯起眼眸,眼底一道精光划过。 那次端午宴若非有太子搅和,宫里早没杨元妃这个人了,她又何须耗费精力重新布局。 今日皇帝离宫,机会难得,她也只能先让姜太后“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雨天路滑,抬轿辇的太监们走得极慢,杨满愿抵达慈宁宫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在数名宫人的搀扶下,她踩着杌子下来,迎面便有个小太监凑了上来。 小太监故作急切,“见过元妃娘娘,太后娘娘早在寝殿等着您了,您请随奴才走一趟罢!” 杨满愿微露惊诧,以往太后多是在前殿接见她,怎么今日让她到后头寝殿去? 沿着曲廊走到后方寝殿的偏门前,那小太监又道:“太后娘娘吩咐了,只宣元妃娘娘您一人入内,这几位姐姐先与奴才在这儿等着罢。” 杨满愿眉心微蹙,总觉有些怪怪的。 不过既已在慈宁宫的地界里,她也没作多想,只好让素月等人不必跟着。 素月与丹桂互相对视了一眼。 可想到太后对她们家娘娘还算不错,大抵不会出什么事,才老老实实侯在殿外。 推门步入富丽堂皇的寝殿,杨满愿便被浓郁扑鼻的熏香呛得直咳嗽。 环顾四周,殿内竟空无一人,姜太后正躺在床榻上酣畅沉睡着。 等杨满愿意识到不对劲时,她已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绵软无力,渐渐昏迷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如蚂蚁啃噬的剧烈燥热袭来,杨满愿强撑着睁开眼。 看着陌生的房顶,她心里猛一咯噔,这是哪儿?她不是在慈宁宫寝殿里吗? 再细看,她身侧竟还躺着个身形清瘦颀长的男人…… 杨满愿如遭晴天霹雳,下意识就要逃。 奈何她浑身上下难受极了,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只能咬牙一点点挪动身体,尽量远离那个侧躺着背对她的男人。 环顾四周,这竟是间狭小昏暗的房屋,似乎像是个小库房,除了扇厚实深黑的封闭铁门,四周墙面再无窗户缝隙。 屋里空无一物,他们二人均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头上身上的首饰也全被拆走了,甚至没办法寻个趁手的东西防身。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杨满愿满面潮红,继续一点一点爬向铁门的方向。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过来,可这扇大铁门却是锁死了,不管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怎么办……杨满愿整颗心如坠冰窖。 身上这股蚀骨钻心的燥热,分明与半年前她在御花园被撒暖情药粉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当初她误闯宣光阁禁地,次日醒来后就被锦衣卫的人审问了许久。 据说那个给她引路的仁寿宫小太监被关押进北镇抚司诏狱里,当天就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招。 因那小太监在先帝的庄贤皇后徐氏身边当差,圣上便下了密令,从此再不许仁寿宫所有人随意在内廷行走。 此后半年多都风平浪静,怎么又来一次这种事?杨满愿满腹委屈,泪眼婆娑。 她本想敲门朝外求救,却又担心会惊醒不远处那个侧躺着的男人,左右为难。 偏偏这时,那男人忽然动了下,发出低沉压抑的喘息,似乎很是煎熬。 杨满愿吓得呼吸猛滞,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毕竟她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这一刻,杨满愿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遇害时首先碰上的就是当今圣上是件多么幸运的事…… 片刻后,一道沙哑干涩的男声响起:“元母妃别怕,是儿臣。” 此话一出,杨满愿怔住了,试探着问:“是太子殿下?” 萧琂低低“嗯”了声,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去直接面对她。 他整张脸烫热至极,浑身热血似沸。 杨满愿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太子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 她深吸口气,颤着声问:“太子殿下,咱们怎会被关进这个地方来?怎么才能出去?” 萧琂却是沉默不语,眸色晦暗不明。 自从端午宴前他得知生母对杨元妃抱有恶意,他就专门吩咐身边的亲卫监视卫淑妃的一举一动。 今儿一早,底下人称卫淑妃身边的人在慈宁宫附近鬼鬼祟祟的,他便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太后忽然宣杨元妃前往慈宁宫…… 时间紧迫,父亲又离宫前往京郊巡营,他只好亲自跑一趟。 然而卫淑妃这次设的局比以往几次更为谨慎严密,还同时买通了慈宁宫上下不少人。 他与亲卫分头行动搜寻,刚迈进这处隐蔽的库房打算将昏迷不醒的杨元妃抱出去,铁门就从外面锁死了。 库房里到处洒满了烈性的暖情药粉,即便他提前用衣袖捂住口鼻也无济于事,他只能侧躺下来保存体力。 沉吟良久,他哑声道:“还元母妃忍耐一下,近卫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哦,那就好……”杨满愿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可周身无法遏制的躁动让她几近窒息,苦不堪言。 见太子始终侧身背对着她,她便试着自己动手…… 娇软的少女吟哼传入耳中,萧琂越发汗流浃背。 不行!这是他的庶母,他不该生出妄念! 萧琂双拳紧握,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额角青筋暴凸。 库房内封闭昏暗,两人急促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涌动着暧昧的气息。 可不管杨满愿怎么弄始终都如同隔靴搔痒。 “呜,好难受……”她云鬓散乱,眼角不断滑落晶莹泪珠,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萧琂竟觉心底轻微刺痛了一下,可他还是没作任何应答,只是默默强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率先寻过来的不是太子的亲卫,而是姜太后与卫淑妃等人。 卫淑妃听底下人说库房里终于传出男女的声音,又专门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是真的成了事才将姜太后带来。 为的就是捉奸在床,一举除掉杨元妃这狐媚子。 最好再借此事让皇帝彻底厌恨女色,恢复以往那般六宫无妃的状态。 “太后娘娘,臣妾听说元妃在此与侍卫私通,就赶紧命人先把库房大门锁上了。” 卫淑妃故作哀叹,“这元妃也是在身在福中不知福,圣上如此宠爱她,初封就是妃位,还与圣上同住乾清宫,她居然……” 闻言,姜太后铁青着脸,但始终还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卫淑妃的私心她不是看不出来,她也不太相信杨元妃那丫头会做出秽乱宫闱的事。 可若是真的…… 第123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4)? 这时,前头引路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打开门外的大锁,几人合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顷刻间,浓烈旖旎的异香扑面而来,连净过身的太监们都烧红了脸。 姜太后抬手用丝帕捂住口鼻,脸色越发难看,厚敷脂粉的面容微微扭曲。 不管是不是元妃与外男私通,在她慈宁宫的地界里发生这样的事已足够让她动怒。 卫淑妃则是眼底划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精光。 可惜了,皇帝此刻不能亲眼目睹这一场面。 不过若是皇帝在宫里,她也未必能如此顺利地部署这一切。 可等卫淑妃迈进库房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后,她却是惊得花容失色。 这……怎么会是琂儿?! 她安排的分明是个太医,先假借给太后请平安脉,再将那年轻太医哄骗到库房这里来。 方才大门被推开的前一刻,萧琂便手疾眼快用鹤氅将杨满愿裹得严严实实,他也没忘整理好自己的衣袍。 若非空气中浮荡着浓郁的旖旎气味,恐怕旁人都不信他们有过苟且之事。 库房封闭无窗,唯一的光线来自铁门外,屋里大半仍处于阴影中。 萧琂抬眼看向卫淑妃,眸光凌厉冷峻。 四目相对,卫淑妃竟觉自己像被看穿了,整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下意识要拦下后面的姜太后,可惜说时迟那时快,姜太后已用丝帕捂着口鼻亲自走了进来。 金阙春深 第69节 看清屋里男女分别是谁,姜太后惊得瞠目结舌,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作孽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颤着声问。 卫淑妃扑通跪了下来,死死抱住姜太后的腿,声泪俱下,“太后娘娘,定是元妃蓄意勾引,太子是无辜的!” “太子的为人如何太后娘娘您是清楚的,还请娘娘为太子保密,秘密处置了这个祸害人的狐媚子!” 她临危不乱,有理有据地为自己辩驳:“太后娘娘明鉴!今晨臣妾是临时被你宣召前来慈宁宫的,完全没理由挑这种时候乱来……” “臣妾根本不知这间库房在何处,更不知为何太子会在此,臣妾是被陷害的!” “臣妾早晨刚进臣妾您的寝殿就被迷晕了,这库房里还有大量暖情的药粉,定是有人专门设计,娘娘命人一查便知……” 萧琂也敛眉正色道:“太后娘娘,儿臣也可为元母妃作证,她是无辜的,儿臣寻过来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了。” 一听这话,卫淑妃倒吸了口气,眼底顿时翻滚起复杂的寒芒。 “琂儿,你别胡说!分明就是这狐媚子把你勾来的,她就是一刻都离不得男人,圣上刚出宫她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 边说着,她边朝萧琂使眼色,希望得到他的配合。 萧琂却故意垂首不看她,侧脸线条冷峻紧绷。 几番说辞下来,姜太后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冷冷地睨了卫淑妃一眼,“好你个卫氏,你真当哀家老糊涂了不成?” 她虽唯利是图,但能在深宫熬到现在稳坐皇太后之位,显然也是个人精。 早晨卫淑妃主动劝她召杨元妃过来说话解闷儿,却又给她捏肩揉背,让她一觉睡到现在再拉她过来捉奸…… 闻言,卫淑妃心里咯噔一下,“太后娘娘这是何意?臣妾没听明白。” 姜太后慢步上前,手指捏着杨满愿的下颔仔细端详她精致的眉眼,满心惋惜。 杨满愿也趁机抬眸直视她,一双含着水雾的潋滟杏眸满是无助与委屈。 如今皇帝远离皇宫,她的生死全凭太后一人决定,她真的不想死…… “太后娘娘,求您救救臣妾,臣妾愿常伴青灯古佛,终生为您祈福!”她哽咽着求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斟酌良久,姜太后蹙眉道:“这样好的容貌,常伴青灯古佛可惜了。” 便是当年那个害死先帝的姜贵人,都远不如她这般娇娆美艳,也难怪连太子都把持不住。 闻言,在场几人都微微一怔。 卫淑妃还想再挑唆几句,又听姜太后道:“罢了,今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凤眸微眯,厉声吩咐:“元妃今日早晨过来就一直待在慈宁宫寝殿里伺候哀家,你们可都记下了?” 随侍在旁的几名宫人太监纷纷跪地,低声应和:“奴才/奴婢记下了!” 杨满愿直接朝姜太后磕了几个头,感激涕零:“谢太后娘娘开恩,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永世难忘!” 萧琂亦拱手作揖:“太后娘娘圣明。” 姜太后摆摆手,让他们先分别到东、西两侧殿更衣梳洗一番。 眼睁睁看着杨满愿全身而退,卫淑妃脸色变了又变。 “太后娘娘,妃嫔秽乱宫闱分明是死罪,怎能如此轻轻揭过?” 姜太后慢悠悠地说:“若哀家趁皇帝离宫之际处死他的宠妃,哀家该怎么向他交代?” “况且,今日之事发生在慈宁宫,无论如何皇帝都会迁怒哀家,倒不如彻底瞒下去。” 姜太后虽与皇帝没什么感情,可她自认还是很了解这个次子的。 他稳居帝位十数年,大权独揽,若想要天下所有美人都不在话下,可他偏偏虚置六宫多年,只为杨氏一人破例。 若她真杀了杨氏,皇帝定要恨死她了。 卫淑妃惊愕失色,“您就不怕混淆杨元妃这荡妇混淆皇室血脉……” “不是皇帝的就是太子的,即便混淆了又如何?”姜太后面不改色。 是孙子还是曾孙对她来说区别不大,都是她的子孙后代。 随后,姜太后又嗤笑一声:“怎么?难道你还想让皇帝知道你生的好儿子与他的宠妃私通?” 卫淑妃自然不敢再辩驳,只好讪讪告退。 为掩人耳目,姜太后当天又命杨满愿留宿在慈宁宫,对外宣称元妃这几日都在近身伺候她。 直到皇帝即将回宫的前一夜,杨满愿才回到乾清宫西暖阁。 夜深露重,她躺在床榻里侧怔怔出神,脑中不停浮现那日在库房里旖旎的画面。 这几日待在慈宁宫,她战战兢兢服侍姜太后,都不敢再回想那件事。 此刻她越想越是脸红心跳,她竟与那般宛如谪仙的太子殿下…… 困意上来,她渐渐熟睡过去,可半梦半醒间,她忽觉身上一凉。 随即,湿热又带着点粗糙的触感贴了上来,她的颈侧似被吻住。 “唔,太子殿下别……”她忍不住哼哼了声。 可埋在她颈间恣意攫取的男人却突然顿住了。 第124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5)? 皇帝剑眉紧蹙,但还是顺着她的纤颈往上亲吻。 皇帝继续啄吻她的耳廓,墨眸里却似有旋涡翻滚。 巡营七日,他亲自检阅拱卫京师的二十六卫,兵马屯田事无巨细轮番查验。 可近半年来夜夜软玉温香在怀,骤然回到从前孤枕独眠的状态,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原定确实是明日清早回宫,他却连夜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洗漱后来到西暖阁,光是看她乖巧恬静的睡颜他都浑身血液燥热。 可她却在睡梦里唤另一个男人? 帐内光线昏暗,她颤抖着睁开眼。 见是皇帝,她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小失望。 “唔,陛下……您怎么,提前回来了?”她边娇哼着,边断断续续地问。 皇帝眼眸微眯,没错过她微妙的神色变化,也愈发确认自己方才没听错。 “方才在睡梦里为何要唤太子?”皇帝的声音沉而缓,漆眸始终紧盯着她。 闻言,杨满愿心里猛地一沉。 镶嵌在壁上的某盏琉璃灯忽然发出“噼啪”一声,似乎是爆了烛芯,声响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她竭力稳住心神,脑中疾速运转着想个合适的托辞,“臣妾不知,可能是梦里无意识的……” “朕不过离宫七日,你就梦到别的男人了?”皇帝冷笑。 此刻他甚至顾不上那个所谓“别的男人”其实是他一向引以为荣的优秀继承人。 也不怪他小题大做,那日在文渊阁他就隐约看出来些端倪。 太子与她年龄相仿,曾经差一点就要成夫妻,呵,甚至还都喜欢文绉绉的玩意儿。 “你与太子近些天见过面?” 杨满愿本就心虚,根本不敢说话。 猜到答案,皇帝脸色遽然一变。 红烛忽明忽灭,床榻上悬挂的明黄纱帐却摇曳彻夜。 次日,杨元妃被罚禁足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六宫,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少人暗暗猜测这位独霸圣宠多时的杨元妃是失宠了。 可若说失宠,圣上却又没让她挪出乾清宫,仍是住在西暖阁里,果然圣意难测。 得知这消息时,萧琂正在文华殿里与属臣商议涿州蝗灾事宜,他打算亲自前往赈灾。 听说杨满愿被罚禁足,他眸光微不可见地暗了暗。 可临近午时,又有数道圣谕从乾清宫发出。 着钦天监择选册封皇贵妃的吉日,着礼部准备皇贵妃的册封典礼,着内府准备皇贵妃的金册、金宝与礼服。 可圣谕里却并未明说即将册封的皇贵妃是何人。 恰逢杨元妃被罚禁足,众人下意识以为皇贵妃会有新的人选。 一时间,阖宫上下乃至京城各世家都暗潮涌动。 皇贵妃是本朝独有的位份,位比副后,是皇考文帝专门为宠妃兼表妹唐氏所创。 如今后位空缺多年,底下人不禁猜测圣上新封位皇贵妃是为了掌管六宫。 故而他们推断这位新皇贵妃定是出自名门大族,贤良淑德。 不少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年初东宫选秀那几名记名秀女身上,毕竟曾经备受圣宠的杨元妃同样曾是记名秀女。 可猜来猜去,仍是没有个准数。 最终,还是内府总管大着胆子来到乾清宫求见圣上。 礼部只需依照规制办事,而内府必须得知晓受封者是何人,以便金册上印刻姓名,还得给新娘娘量尺寸赶制服饰。 内府总管陈安海是个膀大腰圆的老太监,向来处事圆滑,以八面玲珑著称。 可他刚步入室内,便觉一股威严冷峻的气势铺天盖地压过来,压得他喘过气来。 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奴才陈安海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帝头也没抬,手执朱笔飞快地批阅堆积成山的奏章,神色沉暗难辨。 “奴才先恭贺圣上喜纳新妃,只是不知皇贵妃娘娘是哪家闺秀? 金阙春深 第70节 陈安海又谄笑道:“奴才好提前安排绣娘出宫去给皇贵妃娘娘量尺寸。” 此言一出,皇帝落笔题字的动作微顿。 第125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6)? 他淡淡掀眸,沉声呵斥:“蠢货。” 帝王威严凌厉的目光扫过来,陈安海头皮乍然发麻,连膝盖都软了。 他急忙战战兢兢道:“奴才愚笨,还请圣上明示!” 一旁的常英适时开口解围:“你还果真是愚笨,圣上何时有说过要纳新妃?” 陈安海闻言微怔,圣谕不是说要册封皇贵妃?若不纳新妃,哪来的皇贵妃? 殿内陷入死寂的阒静,气氛冷凝。 片刻后,见常英鬼鬼祟祟地指了指西边儿,陈安海才终于茅塞顿开。 他一连给自己扇了几个耳光,“奴才该死,原来是元妃娘娘晋封皇贵妃……” “好了。”皇帝眉宇渐染不耐,“内府不是早该有她的尺寸了?” 想到织造司那些绣娘为杨满愿贴身量尺寸的画面,他心头莫名一阵烦躁。 “是是是!绣娘们刚给元妃娘娘做过秋衫,尺寸自然是有的……” 等离开乾清宫,陈安海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双腿软麻。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啊! 而正殿内,常英站在书桌旁熟稔地研磨墨汁,满心不解。 “陛下为何不直接告诉元妃娘娘将晋封她为皇贵妃?娘娘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皇帝只淡淡睨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他原先不过多惯了她几回,她就敢恃宠而骄招蜂引蝶。 若再让她知晓她犯了错反倒获得晋封,那还了得? 他此举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太子,好叫他知晓,杨氏绝非是他能惦记的女人。 乾清宫西暖阁。 昨夜男人折腾到天快亮才罢休,杨满愿一觉直接睡到临近黄昏。 才刚起身梳洗,她就听说自己被禁足以及宫里即将添位皇贵妃的消息。 怔神片刻,杨满愿透过梳妆台的西洋镜看向身后的侍女,“可有消息说新皇贵妃是何人?” 素月摇摇头,“奴婢听说圣谕并未写明,只命钦天监、礼部等各处提前筹备。” 杨满愿眼睫轻颤,“哦,本宫知道了。” 丹桂微叹口气,“娘娘,恕奴婢多嘴,你起先就不该为去文渊阁的事与圣上闹别扭。” “那些书卷命人搬过来便是,何必非得亲自过去,还惹得圣上不快呢?” 杨满愿秀眉微蹙,“我不想听这些,你别说了。” “奴婢也是替娘娘您着想。”丹桂神色恳切,手中为主子挽发的动作也没停下。 依她看,若不是自家娘娘总惦记着到文渊阁去,圣上怎会龙颜大怒下令禁足,还额外册封位皇贵妃? 杨满愿置若罔闻,只摆手吩咐:“你们全都退下,本宫想自己静静。” “是。”丹桂无奈,只好放下她只梳了一半的发髻,与素月领着其余宫人都退出殿外。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西洋自鸣钟指针转动时发出的“嘀嗒”声。 杨满愿抬眸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容貌似乎与入宫前别无二致,可她却莫名觉得这半年就像过了半辈子。 红颜未老恩先断,果然帝王的恩宠如同细沙一般,风一吹就会消散无踪。 方才丹桂的劝言也让她想起了太子。 阖宫上下也只有他一人是赞成她前往文渊阁的,他清楚她想为女子修史,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帮她寻来更多史籍。 再想起那日在慈宁宫库房里的意乱情迷,杨满愿霎时面红耳赤起来。 太子殿下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竟也会有那等…… 待她用过晚膳,已是夜幕四合。 杨满愿心想皇帝将有新妃,定不会过来寻她,索性将从前写好的文稿拿出来,坐在灯下亲自校对。 殿内琉璃灯尽数点燃,宛如白昼。 就在杨满愿专心致志提笔书写时,一道高大的黑影缓缓逼近,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在写什么?”男人沉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杨满愿心跳漏半拍,正欲起身行礼,双肩却被男人摁住了。 皇帝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整篇文稿,墨眸微眯,“爱妃在写太祖高皇后参政的事迹?” 杨满愿抿了抿唇,不敢应声。 “怎么,爱妃想当皇后?”皇帝居高临下单手掐住她的双颊,逼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暗影中,他眸色也稍稍转深。 年初皇帝那番让她不可妄想皇后之位的警告,杨满愿至今记忆犹新。 迟疑半晌,杨满愿羽睫微垂,小心翼翼道:“臣妾福薄,从不敢妄想后位。” 皇帝眼神刹那黑沉,沉声低斥:“休要胡言乱语,什么福薄不福薄的。” 杨满愿被他这毫无征兆的怒火吓了跳,神色越发低眉顺眼,双眸泛红。 “陛下恕罪,是臣妾失言了。” 临窗的书案边,她只着雪青色苏缎寝衣,绸缎似的乌发只用发带随意绑住,松松散散。 案上琉璃灯的烛火跃动,白雾似的微光衬得她那张浓艳娇媚的脸庞格外温婉柔和。 皇帝沉眸紧盯着她,呼吸渐重,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涌上心头。 第126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7)? “若朕想立你为后呢?”他忽然问。 杨满愿闻言愣了下,只觉这是个陷阱,如此敏感的问题,稍有不慎她就会万劫不复。 须臾,她听见自己轻微哽咽的声音响起,“臣妾不敢。” 皇帝剑眉微蹙,脸色一寸寸寒下去。 年初他确实说过不准她觊觎皇后之位,可如今见她完全不稀罕当他的皇后,他又觉心头莫名一阵烦躁。 “啊——”倏然一阵天旋地转,杨满愿小声惊呼,男人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被丢上榻,她下意识瑟缩了下,心中很抗拒与这个即将有新欢的帝王同床。 如今宠幸她,日后再宠幸旁人,真脏,她实在受不了,太恶心了。 她悄悄攥紧身下的绣褥,极力忍住蹿至鼻尖的酸涩。 他将杨满愿牢牢桎梏在身下。 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将她围困得密不透风,喘不上气来。 “爱妃不想当皇后,那究竟想要什么?”他哑声问。 缄默片刻,杨满愿微微阖眸,泪凝于睫,“陛下,臣妾听说了皇贵妃娘娘即将入宫的消息……” 皇帝挑眉,“怎么?爱妃醋了?” “臣妾不敢,只是皇贵妃娘娘身份贵重,更该与您同住乾清宫,臣妾自请搬离。” 皇帝脸色一沉,“本朝开国以来入住乾清宫的后妃只你一人,历朝皇后都没有的殊荣,你凭什么以为随便来个女人就能与朕同住?” “你想搬去何处?文渊阁?还是东宫?”他冷笑着问。 若外朝大臣知晓这位杀伐果断的帝王私下里竟与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小妃子较劲儿,恐怕都要惊掉下巴。 杨满愿浑身一软。 见她默不作声,皇帝更觉烦躁。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 她凭容貌而得宠,失宠也是迟早的事,只希望圣上如今有了新人就别再碰她了。 可惜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两个月后,冬至节来临。 清晨,皇帝亲自携群臣前往天坛、地坛、奉先殿、太庙、社稷坛,向天地祖宗社稷一一致祭。 夜间,宫里还有一场冬至宴,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皆携家眷赴宴。 冬至大宴设在保和殿,殿前檐下设中和韶乐,钟鼓齐鸣,礼乐声声,气氛庄严肃穆。 帝王御座位于正中上首,东侧是皇太子座,西侧是皇太后座,王公大臣依照品级大小依次往南列席。 杨满愿身为妃嫔,本该与太子生母卫淑妃位列姜太后下首,而礼部原定的席位是她在卫淑妃之下。 虽同是妃位,可于情,卫淑妃更年长,还是先帝朝的妃嫔,资历更深。 于理,卫淑妃是太子生母,板上钉钉的准皇太后,确实都压杨元妃一头。 可皇帝却觉这位次安排碍眼极了,直接吩咐将元妃的席位挪到他身侧。 于是杨满愿就坐在皇帝与姜太后中间,虽席位规格仍是妃位级别的,可位置却相当扎眼。 底下众人却是惊诧至极,两月前杨元妃被禁足时,他们都以为这元妃娘娘彻底失了宠。 金阙春深 第71节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依他们看,等明年皇贵妃入宫,这杨元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钦天监拟定的皇贵妃册封礼吉日在次年正月底,可至今仍未对外公开新皇贵妃是哪家贵女。 萧琂倒是知晓即将册封的皇贵妃正是杨元妃,甚至还是皇帝亲口告知他的。 忆起父亲的严厉告诫,他眸光微闪,心中莫名多了几分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 而坐在他斜对面不远处的杨满愿则没忍住用余光觑看他几次。 两个月前那次意外的颠鸾倒凤后,她再没见过太子。 只隐约听说他前些时日离京前往涿州赈灾,率先垂范事必躬亲,很受当地百姓官吏爱戴。 酒过三巡,杨满愿已是兴致全无,索性寻借口到后配殿去歇息。 可来到后配殿,她仍觉心烦意乱,又领着素月、丹桂等人到殿外闲逛。 夜幕低垂,大殿内外到处悬挂着琉璃宫灯,星星点点宛如银河。 簌簌凉风横穿宫道,吹起她香色如意纹朝服的宽袖,风声猎猎。 忽然,汉白玉石阶上传来脚步声,清俊英挺的年轻男子步入她的视线中。 第127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8)? 看清男子的面容,杨满愿微微一怔,心跳加快,又暗暗期盼他往这边来。 今年冬至恰逢月中,夜空一轮圆月高悬。可这寓意团圆的满月下,她却是孤零零一人淹没在深宫里。 自从被禁足后,她一日日消沉下来。 若能与惺惺相惜的人寒暄几句,她好歹也算能得到些宽慰。 萧琂确实往她的方向走来,可就在两人之间相距十步左右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儿臣拜见元母妃,愿母妃长乐无忧、千秋万福。”他不疾不徐作揖行礼,垂睫掩下眸中纷乱的情绪。 冷湛月光洒下来,似乎给向来温润儒雅的年轻男子增添了几分清冷气度。 沉默须臾,杨满愿才唤声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礼。” 冬至夜里天寒地冻,她许久未说话,张口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为一缕缕白雾。 “里头宫宴还没结束罢?太子殿下怎么也出来了?”她拢紧外披的狐皮斗篷,主动朝男人走去。 他不过来,那就她过去。 而紧随在她身后的素月、丹桂二人则是面面相觑,圣上曾下令不许她们家娘娘与太子接触的…… 惦念许久的女子朝自己款款走来,萧琂薄唇紧抿,心跳微微加快。 这两个月来他稍一闲暇下来就忍不住想起她,甚至他还曾梦到他们顺利结发为夫妻的画面。 梦里他们越是恩爱缠绵,梦醒后他越是满腔酸楚。 她本该是他的太子妃,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庶母。 见他迟迟不语,杨满愿再次发问:“听说太子前些日子离京前往涿州赈灾了?” 萧琂微微颔首,温声道:“是,涿州蝗灾肆虐,儿臣自请前往参与赈灾,待了一个多月才算解决了。” “元母妃近来可好?恕儿臣多言,您似乎消瘦了些。” 杨满愿自哂一笑,“还能如何?被禁足的日子如同在囚笼度日,我平日连乾清宫西暖阁的大门都不能出。” 她还是很惜命的,每日吃好睡好,也挺享受皇帝在床笫间日渐体贴的伺候,可确实高兴不起来。 她有时甚至忍不住暗戳戳想,圣上不过误会她与太子私下见过面就囚禁她,若他知晓她与太子曾交欢过,也不知他会如何龙颜大怒。 可她也只敢想想,这事好不容易隐瞒下来,一旦泄露不止是她,恐怕连她全族性命都难保。 一旁的素月与丹桂听自家娘娘越说越离谱,整颗心提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缄默良久,萧琂忽然道:“对了,儿臣早该向元母妃道贺了,恭喜元母妃晋封皇贵妃,统辖六宫。” 闻言,杨满愿怔住了,“你说什么?我晋封皇贵妃?” “皇贵妃不是另有人选吗?”她黛眉轻蹙,满脸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弄错了?” 这下轮到萧琂拧眉微怔,“母妃不知道吗?这是父皇亲口告知儿臣的。” 他知晓父亲尚未对外公开皇贵妃人选,可委实没想到父亲竟连她都瞒着。 杨满愿清楚太子绝不是随口胡诌的人,自然信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圣上没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她渐渐泣不成声。 即将册封的皇贵妃就是她,没有旁人入宫,似乎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心里就是止不住的委屈,眼眶倏然盈满泪。 萧琂只觉心口好似被尖刀狠狠剜了下,窒疼无比。 两月前在文渊阁相见,她眉眼间神采奕奕,说起她修史的志向时眸中闪烁星芒,可如今却像变了个人。 他实在想不通,父皇既然夺走了她,为何不能好好待她? 素月与丹桂见状更是心底猛沉,急忙开口劝道:“娘娘,外头风大,怪冷的,咱们还是先进后配殿里歇歇罢?” 杨满愿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衣袖擦泪,“行,回后配殿罢。” 她又抬眸看向萧琂,嗓音微哑,“太子可否送本宫一程?” 萧琂没有拒绝,但也始终与她保持几步的距离。 可走到保和殿后配殿的门外时,杨满愿突然攥住萧琂的手,拉着他小跑进屋,并迅速从里面落好门栓。 素月与丹桂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手牵手进了空无一人的后配殿里。 她们瞳孔猛缩,却不敢闹出大动静,只能小心翼翼地敲门,朝里极小声唤:“元妃娘娘,您别这样,快开门罢!” 而屋内二人已走至最里侧,丝毫没有理睬她们的呼唤。 “萧子安,你亲亲我罢,我觉得我真的快要疯了……”杨满愿泪眼婆娑,主动踮起脚去吻他。 “子安”这个表字这两月里她在心头默念了无数次,如今终于有机会唤出口。 少女柔软微凉的樱唇碰上来,萧琂心尖猛颤,仿佛灵魂都在战栗。 他也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再也不顾上世俗伦理,俯首回吻她。 “喜欢子安……”杨满愿双颊潮红,对他的喜爱溢于言表。 可他们二人却不知,前殿的冬至宴临近尾声,高居御座的帝王提前离席,正往这边走来。 第128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9)? 保和殿这处后配殿并不大,每逢大宴此处专供内廷主位小歇。 屋里只燃着数盏壁灯,灯影幢幢。 这种被尊重疼爱的感觉甚至教她眼眶酸胀,泪花凝在睫上。 可惜,镜花水月总是会被打破的。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后配殿小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踹开。 杨满愿与萧琂皆是一怔。 珠帘剧烈摇晃,高大威挺的男人走了进来,头戴金丝翼善冠,身穿明黄色团龙纹锦袍。 他薄唇紧抿,轮廓锋利的侧脸笼着浓重的阴鸷戾气,周身毫不收敛地散发着沉郁的压迫之势。 看清架子床上这对正在苟且的男女,皇帝顷刻额上?青筋怒绽,双眸都似涌了血腥。 何其讽刺! 他毫不迟疑上前一把推开萧琂。 皇帝眯眸紧盯着她,咬牙切齿,“是太子起了龌龊心思趁朕不备勾引你,对不对?” 他甚至下意识在找理由为她开脱,不惜牺牲自己精心培养十几年的继承人。 闻言,萧琂急忙跪在床榻边,不卑不亢道:“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确实是儿臣强迫元母妃的。” 皇帝却没有理会他,只盯着少女厉声怒喝,“回答朕!” 杨满愿怛然失色,唇瓣发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意识到她的答案,皇帝怒极反笑。 近来他甚至已在考虑,将晋封皇贵妃改为册立皇后,只是兹事体大才始终压着没有对外公开。 可她呢?难得一次放她出乾清宫,她就见缝插针地背叛他? 看来他就该日日夜夜将她囚禁在西暖阁里,连今夜的冬至宴也不该放她出来! 可他却不知,他越是这样严防死守,越是将杨满愿的心越推越远。 她虽性子绵软可却也自幼备受父母疼爱,从小熟读经史,她向往的是从不是做个以夫为天的贤妇。 她希望得到尊重,她也有自己的志向,她接受不了自己沦为工具。 见她迟迟不语,也不请罪求饶,皇帝怒不可遏,“杨氏满愿!朕在问你话!” 自觉死期将至,杨满愿遍体生寒,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眼泪似抛珠。 即便双膝跪地,萧琂背脊仍是挺拔笔直。 血腥味在他口腔漫开,心疼、酸涩、屈辱如海浪在他心头涌起。 皇帝坐在床沿,转眸看向这个胆敢染指他女人的混账东西。 “萧琂,朕对你很失望。”他极其罕见地直呼其名,说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沉默片刻,萧琂蹙眉坦然地直视父亲,“父皇,儿臣也对您很失望。” 金阙春深 第72节 “你说什么?”皇帝气笑了。 “父皇是万乘至尊,心怀天下臣民,为何要如此苛待一个弱女子?” “朕苛待她?朕让她住在乾清宫,吃穿用度皆与朕是同等规格,朕甚至即将晋封她为皇贵妃。” “您将她禁足在乾清宫西暖阁里,不许她迈出大门半步,待遇如何,都与豢养一只鸟雀无异。” “朕如何待自己的女人,和你没关系!”皇帝大发雷霆,锋锐眉眼骤染肃杀之气。 萧琂泰然自若,“可她本该是儿臣的太子妃,您既夺走了她,就该好好待她。” 一听这话,杨满愿怔眸不解。 可见皇帝并未出言反驳,她更觉不可思议。 她年初参选的确实是东宫选秀,而非后宫选秀。如此说来,她竟曾被定为东宫太子妃人选? 顷刻间,巨大的荒谬感将她笼罩。 若循着最初的轨迹发展,恐怕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杨满愿记不清后来是如何回的乾清宫,重新被禁足西暖阁,她便一病不起。 三日后,册立皇后的圣谕发出,朝野震惊。 与前次册封皇贵妃不同,这次圣谕直接对外宣布新后人选,正是后宫唯一的妃嫔杨元妃。 一时间,舆论哗然。 当日便有无数道劝阻皇帝的奏折呈上来,不论是题本和奏本还是密折,无一不是反对立后的。 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翰林院等不少酸腐儒士是坚定的太子党,依他们看,若杨元妃被立为皇后,再诞下嫡子,太子的储位岌岌可危。 本朝祖训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仁厚贤良,可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庶出。 这也是为何朝中不少大臣忌惮皇帝纳妃立后,本质是为维护太子的正统地位。 而内阁大臣与武官们多是皇帝的心腹近臣,他们早就希望自家英明神武的圣上能早日立后生子。 可他们却实在接受不了那位以色侍人的杨元妃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但当今圣上并不是软弱无能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他金口玉言定下的事,压根儿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钦天监重新拟定立后大典的吉日,比原定的皇贵妃册封礼往后推数月,改为次年四月初。 正因如此,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定的皇贵妃人选同样还是杨元妃…… 第129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0)? 这时,众人也才终于意识到这位杨元妃有多受重视。 其实从一开始定的封号便能发现端倪,元妃一词正是原配之意,如今她也真成了圣上的原配皇后。 可乾清宫西暖阁里,即将荣登后位的杨满愿却是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冬至宴结束回来她就因惊吓过度起了高热,好几日都退不下去,一度陷入昏迷。 担心被处以极刑,更怕牵连到父母幼妹,她惶惶不可终日。 这几日缠绵病榻,她隐约知晓是皇帝在旁亲自照料她,昼夜不分。 可依她这近一年的侍君经验来看,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立后恐怕也只是个折磨她的幌子。 临近午膳时分,皇帝已迅速处理完堆积数日的政务,大步流星回西暖阁。 也就是今儿早上杨满愿明显退了热,他才敢离开去外朝接见大臣。 这些天他寸步不离守在她榻边,连早朝都没上,奏折也带过来在她身旁批阅。 水晶珠帘被从外面掀开,皇帝阔步走进寝殿,地龙烧得旺,他瞬息额角沁出细汗。 见少女支颐倚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小脸苍白,虚弱憔悴,他剑眉微蹙,心口犹如堵了沉物,窒疼得厉害。 “外头天冷,怎么开着窗缝吹风?”皇帝在她身边坐下来,轻轻将她拢进怀里。 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可杨满愿却呼吸微滞,背脊发寒。 “臣妾只是想瞧瞧外头的风景。”她蚊子音似的回话。 皇帝低头亲吻她的耳廓,低声道:“这有什么好看?待你身子好些,朕直接带你出宫转转。” 见她默不作声,他继续用诱哄的语气说:“愿儿,朕以为这两个月咱们过得很愉快,你我日日恩爱,与寻常夫妻无异。” “朕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会再将你禁足在此,你当朕的皇后,可好?” 静默良久,杨满愿没敢接他的话,担心他是故意哄着她说错话,再借机惩罚她。 但她这次还真是想岔了。 那夜在保和殿后配殿亲眼看到她与太子私通,皇帝确实大发雷霆,甚至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喧嚣逆流。 他打定主意回到乾清宫要严厉惩戒她,此生再不许她踏出西暖阁半步。 如此还不够,他得日日夜夜宠幸她,好让她早日诞下继承人,再把萧琂那个觊觎并玷污庶母的逆子废掉。 但他没料到,杨满愿刚回乾清宫就昏迷不醒,身子烫得像起了火。 见她如此,皇帝不免心疼,也更认定过错在太子身上。 可她接连数日退不下烧来,太医院那群庸医竟都束手无策,说她这是心病。 那群庸医居然还说,若她再不能退热,恐怕就该准备身后事了。 “身后事”三字一出,皇帝顿觉心痛如绞,双眼酸涩发胀。 仿佛有把尖刀在心口翻腾,剜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也终于意识到她就像一把握在掌心的细沙,越是用力抓紧,越是抓不住她。 又过了半刻钟,宫人们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将手中端着的膳食摆在软榻中间的茶几上。 皇帝伸手端起碗血燕粥,颇为熟稔地用调羹舀起,吹凉再喂到她唇边,一勺接一勺。 杨满愿只吃几口就没胃口了,他又哄着她多吃了两口。 午歇过后,皇帝见她精神似乎好了些,就拉着她一起批阅奏折,连密折也不避着她。 被迫坐在男人大腿上,杨满愿颔首低眉,泪眼婆娑,“臣妾惶恐,后妃不得参政,求陛下让臣妾回床榻上歇息罢……” 她一人死不足惜,可父母幼妹都是无辜的,她实在不想牵连他们,只能尽量谨慎小心。 “年初愿儿不是说过樊姬与徐贤妃的典故?怎么现下又改变主意了?” 皇帝语调平缓,又将下颚抵在她肩上,很是沉迷地深嗅她颈间的甜香。 他也知道自己如此反常到近乎疯迷,可他没办法,可他不想失去她。 年少登基,他对外平定战乱开疆拓土,对内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满朝文武皆对他畏惧臣服。 他也是个极少私欲的帝王,继位以来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处理政务。 朝乾夕惕,宵衣旰食。 自从有了她,他才终于体会到情爱的滋味,哪怕只分开小半会儿他都忍不住想她。 想亲她,想抱她……想无时无刻和她腻在一起。 起初他极不喜这种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时时刻刻压抑着对她的感情。 但后来还是彻底失了控。 一连半月,杨满愿病情还是没什么起色,每日无精打采躺在床榻上,胃口也不见好。 在她看来,皇帝近来突兀的转变实在反常。 自古以来,妃嫔秽乱后宫都是死罪,她还是被帝王亲自捉奸在床…… 她早已是俎上鱼肉,任他宰割。而他如今更像是边磨着杀她的刀,边在她身上找乐子。 不论如何,最终他还是会用那把磨好的利刃杀她,也可能是一刀一刀慢慢凌迟。 第130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1)? 自觉头顶悬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刀,杨满愿身心一日比一日消沉。 顾忌着她身子虚弱,皇帝虽与她同床共枕,但至今都没有碰她。 可夜夜温香软玉在怀,若说他毫无反应自然是假的。 这夜,他实在快憋疯了。 “愿儿……帮帮朕。” 他本以为不会得到她的回应,便自顾自握住她的小手往下放。 忽然,床榻间竟响起少女微哑的声音,“陛下想如何都行,臣妾没有异议。” 皇帝眯眸微怔,旋即将她翻过身来。 纱帐内光线昏暗,少女羽睫低垂,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又像是失了魂魄的布娃娃。 想起她从前爱撒娇、会害羞的可爱模样,皇帝只觉心口窒痛,像是被锥子扎过,喉管肺腔都火烧火燎的疼。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起初,她伶牙俐齿、野心勃勃的模样他既惊艳,又不禁心生忌惮,他使尽各种手段试图将她驯服。 可如今她真成了他当初想要的样子,他却想让她变回去。 当初连下棋她都敢赢他,也敢和他讨价还价,可近来他已许久没听过她主动开口说话。 皇帝顿时兴致全无,他拿开她的手,再将她轻轻拥进怀里。 “怎么又瘦了?”他语气心疼。 金阙春深 第73节 从初见起她便是丰腴微胖的饱满身段,脸庞白皙圆润,嫩得似要滴水般娇艳鲜丽。 现下虽不至于形销骨立,但也确实消瘦了不少,连腰腹绵软可爱的软肉都没了。 但杨满愿并没有出声回应。 深冬时节,外头冰天雪地,朔风凛冽,西暖阁内烧着地龙,宛如春日。 被体魄雄壮的男人紧紧桎梏着,她只觉喘不上气来,但也没有任何反抗。 沉寂半晌,皇帝沉声提议:“明天,朕让你爹娘还有妹妹进宫来,陪你说说话解闷,可好?” 话音未落,他便感受到怀中少女的身子颤了颤,小脸骤然煞白。 “别……”她哽咽着开口,“求陛下别让他们入宫……” 她不想让家人瞧见她这幅模样,更不想连累家人。 略顿了下,皇帝低头亲亲她的额头,“行,愿儿想如何便如何,那等你身子好些,朕带你出宫省亲可好?” “朕已下旨封你父亲为昌国公,你母亲为一品昌国夫人,让他们搬到皇城内临近宫城的宅邸里。” 杨满愿闻言微微一怔。 本朝开国功臣里,功劳最大的四位元勋获封国公,世袭罔替,此后很少再有功臣能有得封国公的殊荣。 依照旧例,皇后之父授封伯爵,公侯伯子男五种爵位里的第三等,妃嫔之父则无爵。 “臣妾惶恐。”她浓睫垂得更低。 “有什么好惶恐?你是朕的皇后,朕给国丈封个爵位有何不可?” 皇帝捏起她的下颔,颇为亲昵缱绻地轻吻她的眉眼,又沿着脸颊吻上她的樱唇。 “是……”杨满愿双眸微阖,任由他微凉的薄唇在她脸上流连。 可她越是顺从屈服,皇帝越是心如刀绞,她分明就在他的怀里,两人之间却像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 御医说,若她再继续这样郁结于心,身子迟早会撑不住。 可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们无论开什么方子都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微叹口气,将轮廓锋利的俊脸埋进她颈间,嗓音闷闷的,“愿儿,是朕错了。” “朕幼年同样也受过被囚禁在方寸之地的苦,却还是用同样的方法伤害了你,朕当真是可笑。” 杨满愿还是没有说话,但眸光却闪了下,似乎因他的话感到错愕。 皇帝很是迷恋地深嗅她身上的淡香,甜丝丝的,是她独有的气味,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却越闻越喜欢。 “愿儿兴许不知,朕的生母是当今太后,但朕还有个养母唐皇贵妃。”他娓娓道来。 “唐氏是皇考的母家表妹,宠冠六宫,当年太后与她同时诊出喜脉,分别生下皇长子与皇次子。” “不久后,唐氏所生的皇次子夭折,太后所生的皇长子被立为储君,这便是先帝,朕的同母兄长。” “又几年后,朕降生于世,而皇考怜惜唐氏多年无出,让她抱养了朕。” “唐氏仍想孕育皇嗣,对朕这个养子并不上心,又因朕的胞兄占据储君之位,她对朕恨之入骨。” “后来,唐氏一次又一次小产,终日缠绵病榻,钦天监的人却说是朕与她命格相克,须以命抵命。” “真可笑,皇考居然也信了钦天监的话,将年幼的朕囚禁在御花园深处的宣光阁,一关就是数年。” “唐氏性命垂危之际,皇考还亲自带着鸩毒到宣光阁,想强行逼朕饮下。” 杨满愿默默听着,脸色变了又变,只觉不可思议。 见他突然顿住,还迟迟没有开口,她忍不住好奇地发问:“后来呢?” 皇帝轻笑,没忍住又亲了亲她,“朕福大命大,还没被灌下鸩毒,就先传来了唐氏病逝的消息。” “皇考悲恸欲绝,数日后也突发心疾暴崩。” 杨满愿心中震颤,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年初在宣光阁初遇皇帝时,他已在位十数年,为天下至尊,高大伟岸,气势凛然。 她实在很难想象他曾经身陷囹圄、苟且偷生的模样。 第131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2)? 次日清晨,冬日暖阳透过琉璃窗漫入殿内,杨满愿缓缓转醒,抬手揉了揉眼睛。 可她浑身虚软无力,完全不想下榻活动,翻了个身又继续躺着不动了。 忽然,纱帐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语调极轻:“娘娘可是醒了?” 怔神片刻,杨满愿眼眶霎时微热,试探着问:“是杏云姐姐?” 明黄色纱帐被掀开,杏云凑上前来,双眼通红,似乎才刚哭过。 今早天未亮,乾清宫总管太监常英便亲自出宫到杨家将杏云接来。 杏云本也没多想,近一年未见,她心里也很惦记从小照料长大的大小姐,而且听说大小姐即将当皇后,她与有荣焉。 可来到西暖阁,她才知她家大小姐竟卧病在床,且已有半月。 “杏云姐姐……”杨满愿鼻尖泛酸,只觉满腹委屈无法宣泄。 眼眶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她倏地扑进杏云怀里,颤动着双肩啜泣。 “娘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消瘦成这样了?”杏云哽咽着问,手掌轻抚她后背。 杏云本姓许,出身佃农之家,十岁丧母转头就被被心急续弦的爹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人牙子。 彼时杨满愿之母薛淑兰刚生下次女静真,那年又正值三年一度的乡试,杨谦行忙得分身乏术。 正是这时,杏云来到来家里照顾年仅四岁的小满愿,顺便帮忙料理家务。 说是主仆,其实杨家待杏云很不错,杏云也打从心底疼爱杨满愿姐妹俩。 见到自家人,杨满愿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可她最终还是没跟杏云坦白近来发生的事,这种宫闱秘事知道太多反倒会连累她。 杏云倒是搀扶着她坐起身,边端着碗红枣甜米粥喂她,边絮絮叨叨跟她说近一年来家里发生的事。 “自从娘娘年初入宫待选,老爷已经在城北看中了座一进宅子想租下来,毕竟总借住在魏国公府也不是个事儿,而且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可您入宫才刚两日,宫里就来了人,说圣上给咱们家赐了座大宅子,还说您成娘娘了……” “此后,老爷接连升了几次官,宫里也隔三差五会赏赐些金银缎匹,还有些稀罕的贡品时鲜。” “前些天圣上颁布圣谕将立您为皇后,又新赐了座离皇宫极近的宅子给咱们家,听说本是座亲王府邸,还给咱老爷封了昌国公的爵位……” “常总管今儿一早来接奴婢时,还特意说了,不久后圣上将与娘娘到昌国公府省亲,让家里提前做准备呢。” 杨满愿默默听着,竟不知不觉吃完整碗甜粥。 其实她听得出大多数都是常英的主意,但也肯定是经过圣上准许他才敢做的。 可他为何这样?她家不过是小门小户,根本不值得当今圣上大费周章布局设陷。 再想到昨夜皇帝讲述的事,她眸光微闪,神色变得晦暗复杂。 乾纲独断、专横霸道,一向是她对皇帝的印象,可她的确没想到这位九五至尊年少时也被苛待过。 但杨满愿其实没太懂他昨夜为何向她剖析年少时的经历。 若他想杀她泄愤,倒不如趁早了结了她,何必日日逗她玩,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自从有杏云督促,往后一个多月里杨满愿胃口日渐变好,连气色都红润了不少,还时不时到殿外赏雪。 此外,她的心态也开始有了转变。 既然皇帝一日不杀她,那她就争取好好多活一日,说不定真能保住小命呢? 不过杨满愿也始终保持警惕,与皇帝相处时刻颔首低眉,毕恭毕敬,尽可能顺着他的意。 冬去春来,转眼来到次年四月初。 帝后大婚,场面空前盛大。 除常规立后大典的繁琐仪式外,皇帝还带着新后杨氏出宫前往天坛、地坛、社稷坛,祭拜天、地、社稷。 同时还致祭太庙与奉先殿,好让列祖列宗知晓他的妻子是何人。 因此杨满愿也成为本朝首例直接参与帝王级别祭祀的皇后。 待一系列仪式结束,已是子夜时分。 坤宁宫乃皇后居宫,此刻寝殿内张灯结彩,贴满大红囍字,与民间婚房无异。 帝后并肩坐在床沿,共同捧着白玉螭龙纹合卺杯,额头相抵,分别饮下合卺酒。 酒劲儿直冲上头顶,杨满愿只觉脸上烫热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 不知不觉间,她头顶的九龙九凤冠已被侍女们迅速拆卸下来,身上的深青色皇后袆衣亦层层褪下。 她隐约感觉到皇帝将她抱上了榻,又将她的身子从头到脚仔细吻了遍,用着不容她反抗的强势霸道。 可她双眸却是呆滞涣散地盯着床顶。 她居然真活着当上了皇后,真离奇。 其实在立后大典前这几个月里,皇帝为了讨她欢心也带她出宫游玩过几次,还特意下令她可以随意自由出入。 可她对他的态度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恭恭敬敬,也不主动说话。 她深觉自己如今不过是在苟且偷生,丝毫不敢得罪皇帝。 她生怕他一旦动怒,那夜捉奸在床的事就足够她死千百次。 大红纱帐缓缓垂地,床榻间光线霎时暗下来。 皇帝啄吻着她的鬓发与脸颊,缠绵缱绻,“乖愿儿,今夜咱们圆房可好?” 这几个月来他不愿强迫她,但已许久没有真正欢好过。 “陛下想如何都行。”杨满愿垂眸顺从附和。 又是这样,皇帝心如刀割,甚至觉得不啻凌迟之痛。 金阙春深 第74节 心念电转,他忽然哂笑了声,附在她耳廓低声问:“愿儿,若让太子过来陪你,你是不是就会高兴了?” 第132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3)? 此言一出,杨满愿如遭晴天霹雳,脊背猛蹿起股寒意。 将近半年来,他们之间都心照不宣再没提起太子,怎么突然…… 她近来每日被迫陪皇帝处理奏折,倒是知晓太子常常被派出京执行公务。 而他的异母弟韩王则被召回京师,时常入宫面圣,还进入吏部行走学习。 因此,朝中隐约传出流言,称圣上有意改立韩王为储。 皇帝倒是成直言不讳向她解释了为何如此,他竟打算给韩王萧珉与她妹妹静真赐婚。 他的皇后年轻娇媚,若是真到废太子那一步,他也不可能再立韩王这样已经年近弱冠的青年男子。 毕竟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 赐婚的目的不过是想把他们将来的孩子列为继承人备选。 入宫一年有余,杨满愿肚子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此前还曾大病一场,御医们皆称极可能妨碍子嗣。 于是皇帝就把主意打到侄子与她妹妹身上,她亲妹子的孩子好歹也与她也有血缘关系,日后抱养过来也亲近些。 见她迟迟不作应答,皇帝又轻轻啃咬她粉嫩的耳垂,“如何?” 床榻外,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儿臂粗的大红龙凤烛,火光跃动,影影绰绰。 杨满愿唇瓣微颤,喉间像堵了团棉花,她险些呼吸窒住,眼圈也霎时红了。 “臣妾不敢……”她颤声嗫嚅。 “朕不是在说笑,若你见了他就会高兴些,朕可以命他从东宫赶来。”皇帝耐心一字字地说。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疯了。 只要她心情好些,即便让他眼睁睁看着她与太子多见几面,似乎也不是不行。 帝王最忌耽于情爱,他严防死守多年,最终还是输得彻彻底底。 “臣妾不敢……”杨满愿哽咽着低喃,“陛下恕罪……” 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浑身都在细细战栗,泪流满面。 万箭攒心之痛莫过于此,皇帝只觉整颗心都被她揉碎了。 “愿儿别怕。”他继续舔舐她的颈侧,语气急切,“乖宝宝,朕再也不会吓唬你了。” “咱们是夫妻,你别怕朕好不好?” 方才那盏合卺酒的劲头再次冲上来,她脑袋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的。 冬至宴后近半年未再相见,可他知道她一直缠绵病榻,过得并不好。 方才他被宣召前来坤宁宫,父亲还命他解衣上榻,他只觉不可思议。 可听说缘由后,他没再犹豫听命照做。 近一年来,萧琂时常梦到他与杨满愿成婚的画面,在梦境里她即便顺利成为太子妃,始终还是与父亲扯上关系。 心口漫开沉重的酸涩,可他又察觉到,梦里的她明显自在轻松许多…… 他清楚自己的储位已岌岌可危,甚至性命难保,但眼下仍想帮她打开心结。 当然,兴许今夜也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了。 * 大婚数日后,帝后前往南苑春狩,由太子萧琂、韩王萧珉随驾,一行人浩浩荡荡。 同往的还有杨皇后之母昌国夫人薛淑兰,以及皇后之妹乐安县主杨静真。 本朝惟有郡王之女可封县主,异姓县主还是头一例,可见杨皇后圣宠之隆,连其妹也获封县主。 除此之外,立后大典前夕圣上还一次性把杨皇后的祖父母、曾祖父母等往上九代全追封为昌王、昌王妃。 连皇后外祖薛家也捞到个世袭罔替的伯爵,杨家其他旁支远亲全都或多或少获得封赏。 杨满愿对此反应却是惊恐慌乱。 昔日唐时那个杨家同样“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最终不也只落得个“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但时隔一年与母亲妹妹相见,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整个上午都在和她们闲聊说笑。 趁母亲离开更衣的间隙,杨静真抱住姐姐的胳膊,把下颚搁在姐姐肩上撒娇。 “阿姐,太子殿下如今也十八了,今年可还会再办场东宫选秀?” 第133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4)? 闻言,杨满愿微怔,“这,我倒不清楚……” 妹妹娇憨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再次将她拉回现实,“若今年再办选秀,阿姐觉得我还能参加吗?” “虽说我成了县主,可我又不姓萧,父亲如今官至户部尚书,还有国公爵位,论理我也能参加选秀的。” 杨满愿黛眉微微蹙起,眸光晦暗难明,“真真,你想入东宫?” 杨静真微露赧颜,“如果能中选当太子妃,自然是锦上添花。” 其实她压根儿就没见过太子本尊,纯粹是想着自家长姐如今成为一国之母,她也不能太差。 虽说她阿姐是太子嫡母,可太子殿下比她还年长几岁呢。 杨满愿轻声训她,“臭真真,若你成太子妃,咱们姐妹岂不是成婆媳了?” 杨静真愣了下,旋即“噗嗤”笑了出声,“不行哈哈哈,太好笑了……” 杨满愿微叹口气,将没心没肺的妹妹揽进怀里,很是依恋地摸摸她的脸蛋。 她们是同胞姐妹,容貌几乎有四五成像,只是妹妹从小就跟个皮猴儿似的,身段儿比她瘦削许多。 “真真,圣上倒是有意给你与韩王赐婚,这几日若有机会你可以多瞧瞧,如果你不喜欢,阿姐就帮你拒了。” “韩王?”杨静真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打起什么主意。 “行吧,但听说韩王体弱,来南苑行宫后仍是深居简出,也不知何时能见上他一面。” 杨满愿宠溺浅笑,“无妨,你愿意见就成,阿姐会帮你安排妥当的。” 如今她好歹也是当朝皇后,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与此同时,前殿书房内。 楠木大书桌后,皇帝身着玄色龙纹常服,正执笔批阅着内阁新呈递上来的奏折。 轩窗西侧,鎏金博山炉缭绕着青烟缕缕,清爽淡雅的雪松薄荷香渐渐漫开。 皇帝自身对香料并未讲究,都任由底下人点上帝王专属的龙涎香。 去年杨满愿刚封妃时曾随口提了句不喜龙涎香,说是带着股泥土腥气。 此后皇帝也就吩咐下去,宫里再不许用龙涎香,至于点什么香,则看元妃那边点了什么香。 午膳时分,皇帝忽然沉声开口:“常英,皇后现下在忙什么?” 近几个月他多是抱着他的小皇后一起处理政务,时刻亲昵缠绵,今日骤然独自在此,倒是不太习惯。 常英谄笑回话:“陛下,娘娘这会儿正和昌国夫人、乐安县主在后殿里用着茶点。” “奴才听说娘娘兴致很高,连用了几片枣泥酥,还有一盅银耳雪蛤呢。” 皇帝眸光微动,“待会儿朕处理完这几本折子便出去骑马跑几圈,去问问皇后可想同行,朕带她骑马。” “哎,奴才这就亲自去问问。”常英忙不迭应下,又小跑着退出书房。 关于他们这位皇后娘娘的事,他是丝毫不敢耽搁的,平素若有什么事,宁愿先怠慢圣上,也万万不能怠慢了皇后。 得知消息,杨满愿沉吟片刻。 她拍拍妹妹的手背,“真真,你与阿娘先回你们的住处去罢,阿姐随圣上出去围场逛逛。” 这回杨静真倒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欲言又止看了长姐几眼。 昨天刚抵达南苑行宫,她前来给长姐时恰好碰上圣驾在此。 当今圣上远比她想象中更高大威挺,身形魁梧凶悍犹如武将,周身散发着凛不可犯的天子之威。 她实在想象不出长姐平日如何侍君,难道不会紧张害怕到说不出话来吗? 送走母亲与妹妹,杨满愿换上特制的骑装,并将长发梳成轻便利索的单髻。 待她款步走出殿外,皇帝已亲自牵着匹膘肥体壮的汗血宝马走来。 见这大马比自己头顶还高,杨满愿吓得脚步踉跄,脸色微白。 皇帝挑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愿儿别怕,这是朕早已驯好的马。” 光天化日下,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愿儿从前可骑过马?” “回陛下,臣妾从没骑过马。”杨满愿软声细语回道。 “那正好,朕今日带你试试。”皇帝二话不说便踩着马镫上马,又单手将他的小皇后提上马。 “啊——”杨满愿被吓得惊呼出声,死死抱紧男人环在她腰上的胳膊。 皇帝则攥紧缰绳,纵马朝不远处的围场飞驰而去。 这一幕若落在旁人眼里,恐怕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声帝后恩爱伉俪。 可实情究竟如何,只有他们夫妻俩自己清楚。 骏马飞驰,耳畔风声飒飒,围场四周插满的旌旗亦迎风舒展。 可杨满愿却无心欣赏,她此刻跨坐在剧烈颠晃的马背上,双脚悬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下马。 金阙春深 第75节 虽说男人强劲有力的臂膀紧紧禁锢着她的腰肢,可她心底还是止不住地惊慌惧怕,小脸煞白如纸。 “陛,陛下……”她提心吊胆,眼眶夺眶而出,“臣妾害怕,能不能慢些……” 第134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5)? 闻言,皇帝剑眉微蹙,当即操控缰绳放缓速度,“朕抱着你,怕什么?” 杨满愿不敢反驳,只默默流泪。 即便马匹前行的速度放缓,她仍是胆战心惊,怕得手脚发软。 忖度须臾,皇帝还是抱着她纵身下马,又一把将她摁进怀里。 看她哭得泪流满面,他既心疼又莫名想笑,低头细细啄吻她脸颊斑驳的泪痕。 “怎么胆子这么小?亏朕还打算教你骑马呢。”他沉声打趣。 就这针眼大的胆量,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敢背地里与太子暧昧的。 当然,这话皇帝也就只在心里想想,若他说出口,恐怕他的小皇后会当场跪地请罪。 等杨满愿缓过劲儿来,她终于有心思观赏眼前的壮丽风光。 春夏之交,山林草木格外葱郁繁茂,放眼望去,是广袤无垠的平原沃野,道道蜿蜒河流宛如玉带环绕。 她长舒了口气,与朱红宫墙连绵林立的深宫相比,这处连空气都格外清新宜人。 “此处离行宫有快二十里的路程,可能坚持乘着马回去?”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原先想着带爱妻单独出来游玩,说不准还会亲热一番,皇帝都没许近卫侍从跟上来。 此刻他倒是懊悔不已,但凡有个护卫在场都能命他先回去传唤马车过来接人。 现下他也不可能先骑马回去,且不说她孤身在此会害怕,他自己也不放心。 这处围场是专供皇族狩猎,山林间是真有飞禽走兽,还有猛虎出没。 迟疑良久,杨满愿还是不敢再上马,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咱们走回去,好不好?” 十几里路,若走快些说不定一个多时辰就能走完。 皇帝轻笑,抬手捏了捏她白皙细腻的脸颊,“行,走回去罢,朕背你走。” 话音未落,他便单膝抵地半蹲下来,“快上来罢愿儿。” 可杨满愿却顿住了,眼眸低垂,“臣妾不敢。” 皇帝侧额回看她,语气不容拒绝,“愿儿乖,上来,此处没有外人。” “朕身为丈夫,背妻子走段路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沉声补了句。 说完,他索性强行将少女拉上背,将她双腿勾在腰间,随即便背着她大步流星往回走。 他们骑出来的汗血宝马也颇有灵性,一路上都乖乖跟着他们二人,还故意慢吞吞的,不时在路途啃吃野草。 男人高大雄伟,体魄健硕,虽步伐极快,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杨满愿怔眸半晌,心如鹿撞。 是她想错了吗?圣上果真没对她起过杀心? 此前皇帝对她以及杨家的一系列封赏,她都觉得极不真实,甚至怀疑那一切都源自他父亲的赋税改制。 可身为天下至尊,他完全没必要为了迁就她就背着她走近二十里路啊……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守在行宫外的侍从们远远瞧见圣上背着皇后娘娘走回来,均面露惊诧。 早听说皇后娘娘备受圣宠,今日他们算是见识到了。 抵达他们夫妻同住的澹宁殿,皇帝硬是走进寝房内才把人放下来。 杨满愿正想行礼谢恩,就被男人急切地拉上了榻。 密密匝匝的热吻落下来,她躲都躲不开,只觉不明所以,“陛下,怎么了……” 她这才知男人原来不知何时来了兴致。 自觉刚才受了男人恩惠,杨满愿也没有丝毫抗拒,乖乖顺从。 次日午后。 听说太子与韩王此刻正在行宫内的靶场练习箭术,杨满愿急忙把妹妹喊来。 靶场附近正巧有座小花园,她们姐妹俩可以佯装赏花路过。 至于为何她也同往,自然是因为她也想瞧瞧韩王能否成为妹妹的良配。 她妹妹的眼光,她可不敢轻信。 在十数宫人的拥簇中,杨满愿挽着妹妹直往小花园走去,路程也不远。 刚走进小花园,她们姐妹俩便远远瞧见两个身形相似的年轻男子并肩而立,手持弓箭。 一个是当朝皇太子,另一个不言而喻。 韩王与太子有两三分相似,清癯瘦削,眉目俊逸,脸上略带病容,举手投足间透着股矜贵清冷的气度。 若比较母族,韩王生母张顺妃出自安庆侯府,是本朝的武将世家,而太子生母卫淑妃仅仅是宫女出身。 然而本朝讲究立嫡立长,若无嫡子的情况下,长子一切优先,并不看重生母。 这对兄弟箭术都颇为精湛,弦无虚发,箭箭正中靶心。 又过了一刻钟,萧琂察觉到斜后方小花园那处似乎有人,倏然转身看去。 一抬眼恰好便对上了双澄亮漆黑的杏眸,是他的皇后嫡母,也是他心爱的姑娘。 韩王同样放下手中弓箭看了过去。 在皇帝的刻意干预下,韩王近来屡屡入宫面圣,但至今还未见过新皇后的真容。 萧琂则率先上前,慢条斯理作揖行礼,“儿臣参见母后,不知母后前来,儿臣有失远迎。” “无妨,快免礼罢。”杨满愿微微沉眸,并未看他。 两人之间并无多余互动,却莫名萦绕着一股幽幽的暧昧气息,连杨静真与韩王都察觉到了。 第135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6)? 愣怔片刻,杨静真才想起自己也该行礼,心跳漏半拍,急忙福身:“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韩王殿下。” “姨母不必多礼。”萧琂眼睫低垂掩盖复杂的眸光,嗓音微沉。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端方守礼,温润如玉,今日初见杨静真算是领会到了。 她也实在没料到太子会唤她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姑娘为姨母。 春末夏初,行宫这处小花园内草木蓊郁,空气中已有闷热之意,鲜亮花朵所剩无几,隐约响起阵阵蝉鸣。 随意寒暄两句,太子兄弟俩重新回靶场练习箭术,杨满愿与妹妹则假意坐在不远处乘凉的八角亭里歇息。 随侍的数十宫人皆守在凉亭外,杨静真眼神复杂,悄悄凑到长姐耳畔,“阿姐你,你与太子……” 闻言,杨满愿脸色骤变,惊诧抬眸,定定看着妹妹半晌。 “真真,你别乱说话……”她嗓音染上轻微哽咽声。 可见她这反应,杨静真越发确信自己没猜错,也更觉难以置信。 敢情她平日看的那些“娇俏小娘俊书生”“儒雅继子妩媚娘”,竟发生在自家长姐身上了? 神色变换数次,杨静真又试探着问:“圣上呢?阿姐与圣上又是怎么个情况?” 长姐去年参选的分明是东宫选秀,却阴差阳错成了圣上的后妃,莫非是圣上棒打鸳鸯? 杨满愿实在不想让年幼的妹妹接触这些宫闱秘事,污了她的耳朵,于是便信口敷衍几句。 “你别多想,圣上待我极好,你不也知道昨儿圣上带我出去骑马了?” “确实,我还听说是圣上背着阿姐你从外头围场走回行宫的,阿娘昨儿夜里高兴得不得了。”杨静真顺口接话。 她又压低声问:“可阿姐私心里其实更心悦太子,对吗?” 杨满愿心尖猛颤,闭口不答,脑中极速运转着斟酌措辞。 可杨静真却话锋一转,满是好奇地问:“圣上看着就英武凶悍,在床榻间对阿姐凶吗?” “我看过的话本里都说男人越凶,女人越快活,阿姐你快活吗?” “你……”杨满愿顿时涨红了脸,“臭丫头,你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怎么会有这些污言秽语?” 至于是不是越凶越快活,还得分情况,若他只是单纯动作凶猛些,自然是快活的。 可若他连面色也凶,甚至说那种骇人听闻的话,她光顾着提心吊胆,就顾不上快不快活了…… 杨静真狡黠眨眼,“我看的是艳本,当然都是污言秽语了。” 她们姐妹俩除了五官有几分相似,还真是哪哪儿都反着来的。 杨满愿长叹口气,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不说这些了,你且说说对韩王有何想法?” 她方才也略觑看了几眼,都说韩王体弱多病,可他本尊瞧着也不算太差。 除身形瘦削些,个头还算高挑,且风姿俊逸,举止间也透着股矜贵从容。 转眸看向不远处靶场里那兄弟俩,杨静真迟疑着道:“阿姐,我刚才瞧着,韩王眉眼间比太子殿下多了几分精明。” “倒像是个爱算计人的。”她又小声补了句。 “所以,你对他无甚好感?”杨满愿捏着帕子给妹妹擦了擦额间细汗。 “那倒不至于,再瞧瞧罢。”杨静真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细呷几口。 当天夜里,西北前线传回八百里急报,皇帝携数名亲卫率先回皇宫,皇后与太子等人则仍暂留在南苑行宫。 夜色渐浓,寝殿内灯影幢幢,软烟罗帐幔低垂,架子床里光线昏暗。 杨满愿抱膝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翻开妹妹今日硬塞给她的这几册话本子。 金阙春深 第76节 看着书页上香艳露骨的文字,她脸红心跳,连手心都微微冒汗。 这册《绣榻秘史》讲的是兄弟共妻的故事,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才翻看几页她就再没停下来。 若是单纯阅读也罢,可杨满愿总是忍不住回想。 正当她看到要紧关头,面红耳赤,不知何处倏然传来一股刺鼻呛喉的怪味,她微微蹙眉。 掀开纱帐,她趿鞋下床,殿外霎时间响起阵阵纷乱嘈杂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喊叫。 “走水了走水了!快跑!” “皇后娘娘还在里面呢!快护驾!” 竟是萧琂先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给她裹上他的鹤氅,“后殿着火了,快走!” 杨满愿还没回神,就被他打横抱起,并在宫人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往外跑。 直到远离澹宁殿,萧琂才终于将她放下来,呼吸微乱,“是儿臣唐突,请母后恕罪。” 杨满愿只觉背脊发寒,稍稍抬眼,便见火光漫天,浓烟滚滚划破夜空。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方才她还待着的寝殿,此刻已成一片火海。 实木构建的宫殿顷刻被火焰吞噬,若稍慢几步,她可能就被困在里面了。 有人要害她…… 她颤着声问,眼眶泛红,“本宫母亲与妹妹的住所可有波及?” “母后不必担心。”萧琂沉眸注视着她,衣袖下的指尖却微微发颤。 “昌国夫人与乐安县主所居的莹心堂与澹宁殿相距甚远,并不会有任何波及,儿臣也派人去守着了。” 他完全不敢想,若他今夜没因父皇回宫而驻足澹宁殿外,恐怕她就…… 杨满愿微舒口气,手脚发软,鼻尖愈发泛酸,莫大的委屈与后怕在心头涌动。 已是夜半三更,萧琂有条不紊安排护卫救火,又提议让皇后先就近在晏清殿里歇息。 杨满愿脸色苍白如纸,自然没有拒绝。 可来到晏清殿的内殿,她仍无法自控地绷紧神经,左顾右盼生怕连这儿也走水起火。 最终,她还是哆嗦着开口吩咐:“去,快把太子喊来,本宫有要事寻他。” 第136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7)? 圣上提前回宫,皇后娘娘受惊,剩下的主子里也就只剩太子顶事。 远处冲天火光总不见弱,萧琂神色凝重,又下令命周边卫所均派官兵前来协助灭火。 南苑这带万木葱茏,草树繁茂,一旦火势持续蔓延,必要酿成大祸。 父亲前脚刚走,澹宁殿就起火……萧琂清俊眉眼间阴翳一片。 底下人上报均称是澹宁殿的后配殿烛火被碰倒,意外走水,可直觉告诉他,并不是意外。 这时,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小跑上来,边拱手行礼,边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速速过去一趟。” 萧琂眉心微蹙,有条不紊指挥好灭火事宜,他才大步流星往晏清殿去。 等他步入内殿,便见披头散发的少女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刻不停,身上仍披着他的宽大鹤氅,神情恍惚。 “儿臣来迟,请母后恕罪。”他毕恭毕敬作揖,态度略显疏离。 杨满愿杏眸倏地生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直直扑进高挑男人的怀里。 “子安,有人要杀我……”她嗓音发颤,带着浓浓的哭腔。 在晏清殿这边静坐片刻,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这次真是死里逃生。 即便是去年冬至宴被皇帝捉奸在床,她也从没有像这样近距离直面死亡。 少女娇软身躯紧贴上来,萧琂身躯一震,却久久没有回抱她。 他很清楚帝后大婚那夜父亲宣他前往的用意,更清楚父亲不可能忍容他与她暗通款曲。 自从立后的圣谕昭告天下,对杨满愿心存不满的人极多,其中大半都是所谓的“太子党”。 那些人也未必全都真心拥戴太子,谋求从龙之功的投机者占多数。 一旦杨皇后诞育元嫡长子,他们这些人的多年谋算极可能都会付之东流,他们也自然而然将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被迫与心爱之人成为敌对关系,萧琂心口阵阵发紧,五脏六腑像被尖刀狠狠剜过。 再联想这次大火极可能是支持他的人所为,他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子安你别走,留下来陪我罢……”杨满愿仰眸看他,潋滟杏眸盈满泪水。 自幼熟读史书,她自然也大概猜到祸端从何而起。 后宫由始至终仅有她一人,她坐在后位上妨碍到的人也仅有一个。 便是当朝皇太子,也是她在宫中唯一视为知己的人。 杨满愿很清楚,今夜之事绝不是他所为,否则他怎会不顾一切闯进寝殿将她抱出来? 今夜圣上不在,她必须得时刻和他待在一起,背后之人才会顾忌几分。 沉眸看她,萧琂心尖猛地一颤。 殿内灯影昏暗,朦胧光线笼罩着少女浓艳娇媚的面容,灯下看美人,简直惊心动魄。 只见她脸庞倏然两行清泪滑落,“求求你,我害怕……” 萧琂不忍拒绝,但也彬彬有礼,不越雷池半步。 临窗的紫檀木软榻上,两人隔着茶几对坐,静默良久。 可杨满愿仍不敢松懈半分,双手紧拢着身上的鹤氅,浑身轻轻颤抖。 如今他们父子二人对她尚有情意,可来日她年老色衰,这些情意又能剩多少呢?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想起历朝历代曾临朝称制的皇太后…… 入宫一年有余,杨满愿从没像此刻这样迫切想要孕育子嗣。 她也终于理解为何皇帝要给妹妹静真和韩王指婚。 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从来不是儿戏,她既成了皇后,也就成了天下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若想自保,继承人就必须流着她们杨家的血脉。 而最有资格与当朝太子争夺储位的皇子,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倘若孩子是她与太子的骨肉,即便来日真到针锋相对的时刻,他大概也会有所顾忌…… 殿内气氛压抑沉重,萧琂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一只手悄悄探了过来。 “不可。”萧琂嗓音渐哑。 杨满愿满面绯红,怯生生地开口:“我,我想给子安生个孩子……” 罗衫轻解,一件件凌乱落地。 槅窗外,流银月光普照。 烛光与月光的交织中,玲珑有致的身段儿更是引人注目。 “今生无缘做夫妻,你连个孩子都不愿意给我吗?”她脸颊泪痕斑驳。 空气中满是她身上独有的甜香,萧琂双眸渐渐布上猩红,喉咙干涩得快要冒烟。 “不……”他本欲拒绝,可温热薄唇已被亲吻堵住。 次日,天刚蒙蒙亮,皇帝快马加鞭赶回南苑。 得知来龙去脉后他大发雷霆,当场处死当夜所有值守的侍从宫人。 回宫后,杨满愿也不敢再独居坤宁宫,重新搬回乾清宫。 第137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28)? 这日,皇帝刚下早朝回来,便见他那小妻子倚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松松垮垮披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 饶是如此,她仍是热得大汗淋漓,手中捏着把绢扇轻摇。 自打两个月前从南苑回宫,她便一改往日作风,变得格外黏人。 挥手屏退殿内所有宫人,他大马金刀坐在榻沿,伸臂将爱妻揽进怀中。 他身形高大魁梧,壮硕胸膛犹如火烧般热烫,杨满愿在他怀里热得难受,但却没有推他,反倒乖乖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自从南苑大火,她总算彻底看清现实。 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手握天下大权的帝王,也只有他能护住她。 什么理想、什么知己,在她们全家性命面前都是虚无幻象。 帝后恩爱和谐,连外朝群臣都有所察觉。 毕竟近来圣上每日早朝或接见大臣时兴致都不错,还时常借机夸赞皇后才学兼备、聪颖睿智。 诚然,他这些炫耀爱妻的话语并没多少人真信。 但也确实让满朝文武乃至京城各大世家再不敢低看这位出身寒微的杨皇后。 “宫里确实闷热,朕带你外出避暑如何?”皇帝沉声提议,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沉吟须臾,他又道:“西郊的玉泉行宫傍山依水,夏日还算清爽宜人,明日启程出发罢。” 闻言,杨满愿微微一怔。 烈焰吞噬宫殿的惊险画面再度在眼前浮现,她忽觉胸闷气短,隐约像有股酸水从腹部涌上来。 无法自控地干呕几下后,她整张脸顿时煞白如纸。 见她这般,皇帝剑眉紧蹙,边给她轻拍后背,边朝外厉声吩咐传太医过来。 金阙春深 第77节 喜脉便是这时诊出来的。 经过太医院所有御医轮番诊脉,确认是滑脉无疑,皇帝心口猛然颤动,只觉像被巨大的惊喜包围。 他当场下令给这些御医以及乾清宫上下所有宫人内监都额外赏赐一年俸禄。 众人纷纷跪地谢恩,而杨满愿却仍坐在软榻上怔怔出神。 等内殿再次清空,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小腹。 随即,男人骨节分明的粗糙大掌覆盖上来,轻抚她手背。 “愿儿,咱们夫妻俩有孩子了。”他嗓音微哑,漆黑眉眼间笑意不加掩饰。 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都快抱孙子了,他才迎来第一个子嗣。 可旁人多少儿女都比不上他这一个,不仅融合了他与爱心之人的骨血,更是大梁王朝新的继承人。 杨满愿眸光微闪,半晌才低低“嗯”了声。 方才御医们都说她遇喜约莫两个月,而南苑大火正好是两个月前的事。 而皇后有喜的消息简直如惊天轰雷,一众太子党如丧考批。 东宫前殿,属臣们乌泱泱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如今杨后有孕,来日恐怕就会废长立幼,还请殿下提前筹谋!” “殿下,您才是先皇正裔,世间最合法理的皇位继承人,圣上就该顺应民心,退位归政与您啊!” “是啊殿下!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楠木书桌后,萧琂身穿玉青色常服,金冠束发,面容沉凝。 “这些话,不必再来孤面前说。”他眼睫低垂掩盖复杂的眸光。 “孤虽是先皇血脉,却兼祧两宗,父皇十数年间将孤视如己出,且本朝以孝治天下,尔等这是在煽动孤造反不成?” 槅窗大开,投入殿内的错落光线打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隐含冷峻威严。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太子向来以温和谦逊示人,如此疾言厉色,还真是罕见。 良久,他们才悻悻回话:“臣等不敢……” “行了,都退下罢。”萧琂淡声摆手,可内心情绪早已翻江倒海。 从月份来看,她腹中胎儿极可能是他的…… 此后帝后迁居西苑避暑,他再没机会与她相见。 秋去冬来,次年正月,大雪纷飞夜里,皇后杨氏顺利诞下一子。 这也是本朝时隔百年后终于迎来的元后正嫡之子,贵不可言。 皇帝当即下令大赦天下以庆贺皇长子降世。 且亲笔圣谕上清清楚楚写明,刚降生的小皇子才是皇长子。 而这道圣谕,也算是彻底捅破他与太子之间那薄到岌岌可危的窗户纸。 冬末时节,外头仍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瀛台涵元殿里地龙烧得极旺,方一步入,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珠帘轻晃,皇帝阔步走了进来。 殿内灯火通明,铺陈了满室氤氲的光晕 暖色烛光中,月子中的小妇人正倚靠在床头,潋滟杏眸直勾勾看向摆在床沿的襁褓,目光温柔如水。 娇妻幼子同在,皇帝只觉心头悸动得像要化开了。 即便坐拥天下近二十载,他也从没有过体会过此刻这般的满足。 仿佛他孑然多年就是为了换来今日这样极致的美好。 意识到他的到来,杨满愿终于抬眸,笑盈盈道:“陛下快看,衡儿他睁眼了!” 她浑身裹得密不透风,连头顶都戴着狐绒帽,额际渗出细汗,圆润小脸红扑扑的。 皇帝挑眉,径自在床尾坐下,旋即沉眸看向明黄色襁褓里白胖可爱的婴儿,心底又是一软。 才刚过三日,这孩子就长开了许多,与刚降生时皱巴巴泛红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错,咱们的小太子越来越结实了。”他气定神闲地开口。 此话一出,随侍内殿的所有乳母宫人们皆呼吸微滞。 第138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完)? 更出乎她们意料的是,皇后娘娘竟对圣上这番话置若罔闻,只默不作声地用指尖轻戳小皇子。 牵扯到储位国本,又在外人面前,杨满愿自然不会接这番话。 待乳母们将孩子抱走,皇帝将爱妻揽进怀里。 如今妻儿俱全,他甚至有种此生圆满的畅快愉悦。 “待衡儿满月,朕便正式立他为储君,昭告天下。”他抱着怀中爱妻躺好,掌腹轻轻抚拍她的后背。 此前十数载,他从未考虑过要废掉萧琂,一则他是兄长血脉,二则他也确实是个优秀的继承人。 可萧琂千不该万不该,竟敢觊觎他的女人,甚至还曾染指过…… 某些刺眼的画面再度浮现脑海,皇帝眸光骤沉,额角青筋怒绽。 大婚当夜的荒唐,于他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他们夫妻心意相通,还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他绝不可能再给萧琂任何靠近她的机会。 杨满愿将脸埋进他热烫宽阔的胸膛,眼眸低垂,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她是半点退缩不得了。 不论是父亲的赋税改制,亦或是衡儿的元嫡身份,朝野内外无数人对她们一家恨之入骨。 她不能赌太子来日继位后还会顾念与她的这点情意…… 好在,改立太子这事远比她想象中顺利。 庆贺皇长子降世而大赦天下的诏书一经颁布,萧琂便主动上奏请辞储君之位。 此举正合皇帝心意。 他连表面功夫都不耐烦做,当场将萧琂改封为宁王,并命其择日搬离东宫。 仍让他享亲王待遇,也算是看在他审时度势主动请辞的份儿上,以及曾经父子一场才额外开恩。 此事不仅震惊朝野,甚至举世哗然。 事发当天,满朝文武跪在乾清门外哭谏,连京中都有无数百姓为废太子鸣不平,声势浩大。 但这场闹剧很快就被强势镇压,血流成河。 皇帝也借此机会大刀阔斧整顿朝堂,严惩清算大批曾打着支持废太子旗号而结党营私的奸佞官吏。 次年正月,刚满周岁的皇长子萧衡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 小太子常年养在乾清宫,由帝后亲自抚育教导,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期间,废太子生母卫淑妃因欲谋害皇储而被押往锦衣卫诏狱,还顺藤摸瓜查出不少陈年旧事。 杨满愿这才知晓她入宫以来接连遇害竟都是卫淑妃的手笔…… 而更让人闻之惊骇的,则是先皇之死与宁王萧琂的身世。 等一切水落石出,皇帝只下令让锦衣卫秘密严刑处死卫氏,并将这些事全都死死按下。 储君改立已成定局,若萧琂是先皇嫡子之事公之于众,恐怕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可随着独子日渐长成,皇帝很快又多了桩心病。 “父皇快看!母后在骑马!”小萧衡撒欢似的跑到父亲身边,还伸着手要抱抱。 如今他刚满三岁,已经开始启蒙识字,但也还是黏人的年纪。 皇帝垂眸,眼看着儿子眉眼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他眸底闪烁复杂凛冽的寒芒。 他甚至不愿去细想缘由。 更不愿打破如今这一切美好。 沉吟须臾,皇帝俯下身将孩子抱起来,动作熟稔地掂了掂,“今日功课做得如何?可有惹你母后生气?” “没有没有!”小萧衡板起小脸认真回答:“今日母后还夸儿臣背书背得好,才带儿臣出来玩儿的!” 说完,他又转眸看向不远处,自家母后骑在马背上熟练地操控缰绳,英姿飒爽。 小萧衡双眸亮晶晶的,满含崇拜。 他又歪着脑袋问:“父皇,儿臣什么时候才能像母后这样骑马?” 皇帝轻笑,当初为了教会他的小皇后骑马,他可是废了不少工夫。 “明年罢。”他沉声开口,“待明年衡儿长高些,父皇便命人寻匹幼马来给你骑。” 紧接着,杨满愿也骑着马朝他们父子俩走来,眸光微闪。 皇帝当即将怀里的小胖墩放下,阔步上前将妻子从马背上抱下来。 他心底蓦地一软,愈发收拢臂膀将她抱紧几分,“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西苑这边骑马?” 杨满愿抿唇故作镇定,旋即笑盈盈道:“近来好不容易暖和了些,总待在宫里怪闷的,臣妾便带衡儿过来逛逛。” 而小萧衡也跟个小炮筒似的冲过来,抱住自家母后的腿,“父皇母后,衡儿喜欢这里!” 刚才母后独自进了处小书斋看书,他还跟杏云姑姑在太液池边喂鱼了! 可就是不知为何,母后从小书斋出来后脸上红扑扑的,连走路姿势都有些怪…… 皇帝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等天热些咱们一家便搬过来避暑罢,但你不许贪玩耽误了功课。” “嗯嗯!”小萧衡点头如捣蒜。 可他们一家三口却不知,湖畔对岸还有道高挑清癯的身影。 金阙春深 第78节 此人身穿羽林卫制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沐浴在日光中,眸底却是一片幽幽如晦。 即便清楚她只是为了铺后路才与他暗通款曲,可萧琂还是无法拒绝她的所有要求。 他甚至甘之如饴。 如今亲眼看着心爱的姑娘与孩子皆被父亲抱在怀中,萧琂只觉心口阵阵收缩抽痛,犹如被尖刀狠狠剜过。 这大概就是上天对他违背人伦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