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收好这份旅行攻略[无限]》 第1章 《嘘,收好这份旅行攻略[无限]》作者:阎王骑尸【完结】 文案: 【欢迎您来到子不语国家公园进行参观!】 大漠沙海深处的地下诡河,流淌着暗潮汹涌的阴谋博弈。 湘滇尸湖雾中的悬棺墓葬,埋藏着沉睡已久的恐怖民俗。 一路上无数诡物遍地横行,赤狐溺尸、压轿诡童、食尸藏猕猴、畸形影人……所有旅客都惶恐不已,众口一词的告诉苗云楼,只有供奉景区的神仙,才能活着从这里参观出去。 死后误入的苗云楼:“……” 每月缴纳党费的人不是很想下跪呢。 【3a级景区——林海雪原区】 鬼宴溶洞内,诡气森森的玄女背后伸出三对石像手臂,带着诱惑,轻笑一声道:“人类,向我俯首,否则我将召万千神佛将你碎尸万段。” 苗云楼沉思片刻,掏了掏兜,拿出系统给的一堆破烂毛笔和白纸。 刹那间,方才还怒目圆睁的满天神佛犹如纸片一般,在民俗二人转的唱念下被扇走。 只留下两个被苗云楼折出来的小纸人,叽叽喳喳、可怜巴巴的举着手绢儿等表扬。 苗云楼见状连忙鼓掌,对直播镜头怒而科普:“看到没有,这才是人民的艺术家。” 玄女:“……” 直播外的观众:“……” 【3a价景区——潜浪浮波区】 滔滔不绝的青黑河浪汹涌翻滚,阴江堰底的龙王从中腾空飞出。 它要求参观的旅客为他在瞳影长街搜索童男童女,以血肉来供奉它,平息三年大旱,才能短暂平息怒气,降下微不足道的一丝甘霖。 苗云楼:“……” 苗云楼:“人家西游记的泾河龙王晚了一时半刻不下雨,就被处死了,你谁啊你,这么大架子?” 观众闻言冷笑:呵呵,又在作死。 难道他以凡人之身还能对抗洪水不成? 龙王闻言果然大怒,黑云之上雷声滚滚,搅动着滔滔阴江水,要让洪水直接淹没瞳影长街,也淹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 洪水将至,苗云楼见状却丝毫没有恐惧,他挑了挑眉,抬眼望向浩浩荡荡的阴江水,拍了拍身旁一早雕刻出的石像: “见过人民的艺术家,见没见过人民的水利工程都江堰?” ———— 瘴气弥漫的四十八寨选神供奉,被苗云楼视为普及偏远山区教育的重要推广地,呼吁寨民要想富、先修路,砍倒大山做愚公。 遍地人皮鼓腿骨琴的旧藏区,尊贵的赞普和藏神让苗云楼打成了地主阶级封建旧思想,被他千呼万唤盼来的人民的军队解放了。 几个景区参观完毕,苗云楼这一通拳打南山神仙洞,脚踩北头诡物坑的神操作,直接把众人全部惊呆了。 艳羡、恐惧、厌恶、敬佩……无数情感汇聚起来,千千万万个旅客望向那个身影,面色复杂,心中几乎熄灭的暗淡火苗,忽的一动: ——也许,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也能够堂堂正正的抬眼直视神仙? 苗云楼见状微微一笑,踩着诡物的头颅,直面高高在上的神仙,笑的恣意妄为。 方正剪纸阵,东北二人转,瑰丽蜀绣,川剧变脸……各地无数民俗与非遗,在他手中被运用的出神入化,成了让诡物闻风丧胆的武器。 神仙算什么?中华大地从来不养闲神,自古以来大禹治水、后羿射日,想要什么只靠百姓自己。 为百姓呕心沥血的人可以被供奉万家香火、推上神坛。 而肆意妄为、鱼肉百姓的神仙,肉身石像也必须被砸个粉碎! 而就在旅客们热血沸腾,纷纷举旗革命的时候,苗云楼也在发愁,他看着自己收集来的传说级藏品兼人体碎片,面色分外诡异。 那张拼凑起来的脸清清冷冷、勾魂摄魄,如同谪仙一般,活像一个曾经与他朝夕相处、却已经死去的救命恩人。 ……怎么拼起来看着那么眼熟? —————— 1.笑面黑心乐子人年下受x长生冷淡高岭之花年上美攻 2.民俗恐怖无限流,有参考很多中国地理风貌,但总体是架空。 3.排雷!攻不切片!受不是万人迷!虽然受长得好看,但大部分人都会因为他气死人不偿命,觉得他这张脸特别欠揍! 4.铁he!双向奔赴的爱情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惊悚 无限流 系统 直播 非遗 主角:苗云楼 沈慈 配角:林海雪原 一句话简介:钓系美人手握非遗勇闯民俗无限流 立意:人定胜天 第1章 林海雪原区 【欢迎您来到子不语国家公园进行参观!】 【您所处的的地区是:子不语国家公园——林海雪原局域。】 【林海雪原局域:山环水绕,沃野千里,这里是富饶的自然资源基地,常年覆盖的积雪更是给一切附上了静谧的奇异色彩。如果您的游览经验足够丰富,您甚至可以在这里探索到5a级景区——长白山的秘密。】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七人小团自由行】 【景区信息:a级景区——尹阴村】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无配备导游,尹阴村景区讲解员由系统111担任】 【旅行单向直播已开启,祝您参观愉快。】 —————— 苗云楼醒来时,就听到一个机械女声,在他耳边环绕着播放旅游须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列火车上。 列车内饰十分老旧,露着一个大洞的皮座椅,脏兮兮还带着泥水的地板,昏暗的火车顶灯照下来,映在破旧的列车内,伴随着窗外飘零的雪花,让沉闷的列车更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意味。 车厢里的座位也十分稀疏,只有七个人,而他身边坐着一个学生,满脸是惊恐和茫然,不停的向车厢内的其他人打听情况。 “您好,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刚刚还在学校,突然就坐到火车上了,这列火车是去往哪里的?” “您好,有人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列车上的其他人完全不像正常坐火车旅游旅客,全都面色惨白,身体不停颤抖,显然和他们一样都十分害怕,最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人在说话,这些旅客却都别过脸去,彷佛在聆听什么东西。 “您好……您好?” 无论问了什么,都没有人说一句话。 极度安静的车厢内,恐慌的情绪逐渐席卷了这个学生,在问话无一人应答之后,也不再言语,而是慢慢的缩在座位上,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窗外一片黑暗,只有密密麻麻飘落下来的雪花,显示出外面极端的天气,而时不时传来几个尖锐的叫声,伴随着不停拍打在车窗上的爪子,让旅客们紧绷的心弦几乎拉到极致。 “啪啪!” “啪啪!” 而在这种极为紧张恐怖的氛围中,苗云楼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把散下的长发拢起来梳了个马尾,翘起一个吊儿郎当的二郎腿,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寒风凛冽,将玻璃糊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外面的环境;破旧的车厢内,几个乘客谨慎的打量着对方,整个列车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苗云楼的目光饶有兴趣的扫视着每一个人。 他记得自己上一秒钟还在濒死挣扎,为什么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这个车厢里? 而且子不语国家公园是什么,参观任务又是什么,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报过旅行团?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疑惑,脑中循环播放的语音机械女声停顿了一下,不再播报旅行须知,而是转为一个浑厚的男声,沉稳的说道:【您好,客服111为您服务。】 【您此时正在子不语国家公园内,由于检测到您对求生的强烈欲望符合国家公园的游客标准,游客中心将您投放到国家公园中,希望您能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完成旅行任务。】 “强烈的求生欲望……?” 苗云楼想起来了,没错,在他突然来到这里之前,他的确已经是濒临死亡的状态了。 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由于在苗寨长大,又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小时候就住在姑姑家,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他在没有任何现代医疗手段的干预下,有惊无险的活到了七八岁。 后来有天晚上,苗寨的寨主和他姑姑商量,要把他在猎青的时候甩下,一墙之隔,小苗云楼听到他姑姑没有吭声,但第二天,她还是给他收拾行李,让他跟上了猎青的队伍。 从那一刻开始,苗云楼就知道,自己对任何人都是个累赘,但他不甘心,他已经活过了最难熬的几年,生命怎么能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呢。 他主动脱离了猎青队伍,第一次尝试走出大山,苗寨与外界不通,他翻越茂密的山林,走了整整三天三夜,脚都磨的发烂,终于找到了一条盘山公路,晕倒在路上。 第2章 也许真是老天眷顾,从他咬着牙走出大山之后,十多年在城市的摸爬滚打,他的心脏病再也没有犯过。 直到收养他的人重症病房亮了红灯,他的心脏久违的剧烈疼痛起来,而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回想起这些事来,苗云楼的心脏又有些微微的隐痛。 他在这个地方没有感受到心脏病尖锐的存在感,但苗云楼还是习惯性的揉了揉心口,蹙着眉头有点忧郁的说:“唉,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又怎样,反正我也要死了。” 【您的求生欲望超过了子不语国家公园对旅客欲望的标准线,是您非常宝贵的财富,请不要轻视它的作用。】 【而对于您的后半句话,客服111表示否认,只要完成子不语国家公园颁布的任务,您强烈求生的内核欲望,我们是可以满足的。】 苗云楼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嗯嗯”两句。 他对于这个所谓的客服说的话半信半疑,因为他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子不语国家公园,即使客服说的是真的,他一个将死之人也对旅游毫无兴趣。 但听到满足他的内核欲望,苗云楼顿时心头一跳,把二郎腿放了下来,饶有兴趣的问道:“别说大话,确定你们能满足我的愿望?” 他脑海中浮现出“义父”那张十多年依然没有一点变化的脸,恍若二十几岁的少年,却在转瞬之间又变换出满脸的鲜血,倒在他的眼前。 心脏又开始缓缓抽痛,却不是因为熟悉的疾病,苗云楼缓了缓气息,轻声道:“我想要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重活一次,我想要一直活着,说的极端点,我的愿望可是——长生。” 【没错,如果您能赚够积分,游客中心会有相应的藏品供您兑换。】 一听到这个保证,苗云楼立刻接受了这不合常理的情况,从善如流的向客服问道:“那我要做什么才能换取积分?” 【只要您完成客服中心发布的任务,并在参观景区时,全程开启参观直播,就可以凭藉任务完成情况和直播间点击量获得基础积分。】 【您的内核欲望图腾还未解锁,请再接再厉】 内核欲望图腾? 苗云楼一怔,“啊?”了一声,刚想问清楚内核欲望图腾是什么,就见身边的那个学生突然一下跳起来,愤怒的脸涨得通红,大喊道: “什么欲望不欲望的,到底是谁在恶搞我!” “!” 顿时间,车厢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他,暗潮汹涌的静谧被骤然打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目光里满满都是惊异和恐惧。 苗云楼观察的更为仔细,他在学生大喊的时候,迅速瞟了一眼窗外,发现外面的拍击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玻璃碎裂声。 刚刚在重重拍击下,依然坚固的玻璃,在这时候,竟然在窗户角落碎出了裂痕,而裂痕甚至还在不断扩大。 “咔嚓,咔嚓……” 而那学生却浑然不觉,怒视着众人说:“你们也都是托吧?为了什么节目效果,非要营造这种恐怖氛围看我的反应?” “……” 依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瞬间把人转移的超自然力量,绝对不是正常的综艺做得到的。 他们不是被恶搞了。 他们是真的遇到了不可名状的事情。 而现在,没有人敢出头,所有人都在或恐惧或好奇的等待,这个所谓的子不语国家公园,会怎么处理这个学生。 见所有人依旧白着一张脸,脸上惊恐的神情不似作伪,学生愤怒之下,也有些慌乱了。 难道……他真的是撞诡了? 不,绝不可能,这世界上不会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他反覆的给自己洗脑,终于定了定心,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会再配合你们的。” “我要下车——!” “哗啦!” 就在学生几乎是喊着说出下车的同时,窗户顿时碎裂! 一个灰色的影子飞快的窜了进来,众人只看到一道寒光闪过,直奔学生而去,苗云楼看的仔细,那雪亮的银光,竟然是一圈一圈的锋利尖牙!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倒皮紫貂】 【倒皮紫貂(绿阶)∶和普通紫貂一样,是一种特产于亚洲北部的貂属动物,或许是因为人们太喜爱它的皮毛,这种紫貂聪明的把皮毛倒着披了过来。不过别泄气,你还是有机会披上它的貂皮的,只不过是在生命的最后尽头。】 “啊啊啊——!” 紫貂猛地扑上来,狠狠的咬住学生的手!那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牙齿完全嵌入进去,让他的手顿时失去了知觉。 “这是什么东西?!走开,走开!” 那紫貂却缠的极紧,牙齿迅速向上啃噬,短短几息之间,学生的半个胳膊就只剩下了嶙峋白骨,怪异的垂了下来!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到车门上,车内的旅客也被这一突发状况惊的站了起来,那学生疼的面上血色尽失,还在奋力挣扎,手臂来回甩动! “滚开啊啊啊——” 紫貂被甩的东歪西倒,牙齿却丝毫不见松动,它见学生左拉右扯、仍然在不停的挣扎,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叫声。 “吱吱吱!” 随着尖利的叫声,它那光滑的皮竟然从尾部开始迅速脱落,像褪皮一样,翻出了里面的红棕色的毛发。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整张皮毛一直翻到了头部,紫貂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肉身在列车上,肋骨都突了出来。 现代人很少这么直观的面对血肉,车上已经有人被恶心的要吐不吐了,而这竟然还没有结束。 那张皮毛脱落之后,和紫貂的头部还有一点点链接,不知是怎么操作的,竟被紫貂控制着一下罩住了学生的头,迅速收紧! 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红棕色皮毛里,只能听到学生绝望而凄厉的大喊和窒息的闷哼声,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的头彷佛披上一层貂皮头套一样,迅速的瘪了下去,直到化成一摊血水,那张貂皮才慢慢松开,又蠕动着贴合回紫貂的身上。 几个瞬息之间,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学生,已经杳无声息的成为了地上一摊肮脏的血水,失去控制的身躯“啪”的一声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无反应。 而那只食人性命的紫貂又变回了无毛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抖了抖身子上男子的血迹,又舔了舔爪子。 对于死去一个旅客,它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有细致的旅客在恐惧中发现,似乎是因为皮毛吸食了血肉,它的体格还变大了点。 “呕——” 车上的人有三分之一都开始呕吐,这一幕实在太有震撼力了,他们更清晰的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有趣的旅行,这是一趟充斥着危险和猜忌、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任务行程。 那倒皮紫貂将学生啃噬殆尽之后,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来回打转,似乎是还没吃饱,在挑选下一个倒霉的对象。 “嗷呦——” 剧烈的恐惧之后,众人反应过来,立刻纷纷惊恐的缩在座位后面,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一声。 奈何车厢就这一点地方,椅背再宽阔也遮不住人,倒皮紫貂那双小黑眼睛来回扫视不停躲闪的恐惧人们,嘴角露出一个人性化的满意弧度。 它裂开嘴舔了舔牙齿,慢慢屈起后膝,正准备挑一个旅客扑上去,眼神一扫,突然看到苗云楼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位子上,一双二郎腿毫无尊重的翘来翘去,见它转过来,还朝着它兴奋的笑了笑。 倒皮紫貂:“……嗷呦?” 苗云楼见倒皮紫貂瞪大眼睛盯着他,小圆眼睛一眨不眨的,更加兴奋。 这种诡异又富有自然情趣的小玩意非常戳他性癖,苗云楼脸上笑得像朵花,朝它比了个手势:“嘬嘬,嘬嘬。” 倒皮紫貂:“……” 苗云楼毫不在乎的态度让它分外恼怒,它猛地甩了一下头,决定就吃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挑衅它的人。 倒皮紫貂紧紧盯着苗云楼,慢慢露出满口锋利带血的尖牙,随后毫无征兆的尖嚎一声,猛地朝苗云楼扑了过去! “嗷呦——!” 灰白色的旋风眨眼间就到了苗云楼面前,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迅速席卷而上,倒皮紫貂的速度快的让人丝毫来不及反应! 眼看倒皮紫貂的嘴已经到了近前,锋利的牙齿马上就要咬上苗云楼的脖颈,而苗云楼还没有躲开,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咬的脖穿血流! “嗡!” 一切突然的停顿下来,彷佛时间静止一般,旅客们一脸惊恐的表情被定格,倒皮紫貂保持着狰狞的样子停在了半空中。 苗云楼端坐在座椅上,眨了眨眼,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透明的面板,上面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 第3章 【检测到旅客遇到生命危险!】 【子不语国家公园客服中心已为您暂时解除风险,请问您是否要加入子不语官方旅客中心,成为子不语旅社的一员?】 第2章 景区难度升级! 刚一进到不熟悉的地方,就命悬一线,如果换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被系统救下,早就哭爹喊娘的立刻同意了。 苗云楼却毫不慌张,赞叹的摸了摸下巴,在心里给旅社竖了个大拇指。 旅客陷入恐慌的时候不安抚情绪,偏偏挑这种时刻救人,就是为了让人慌不择路的一头撞进旅行社里。 统统,真是心机。 见他许久不作答,提示声再次响起。 【再次确认,您是否要加入官方旅行社?】 苗云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若有所思的挑起一边眉毛,竟然在近在咫尺的倒皮紫貂面前,翻起了虚拟显示屏。 “加入你们这个什么,官方旅行社,有工资吗?” 【成为旅社的正式员工后,需要向旅行社提交路程报告和旅途收获,旅行社会在路程中给予正式员工一定的保护。】 “哦,明白了,”苗云楼善解人意的说:“没有工资,还需要员工倒贴钱是吗,贵公司真是很好很优秀。” 他又往下翻了翻,发现条约的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藏品的收取数额解释权归旅社所有”,于是又虚心问道: “这个藏品又是什么?” 【在探索子不语国家公园时,旅客可能会获得有特殊功能的藏品,在行程结束后,旅社将会根据实际情况收取一部分。】 “收取一部分藏品?” 苗云楼“噗嗤”一声,撑不住笑了,他眉眼弯弯,极其和颜悦色的说道:“所以加入你们公司,不仅没有工资,还要按照你们的需求,弹性上交个人财物?” 他摇了摇头,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究竟为什么认为,我会被这种不平等条约吸引?” 苗云楼的轻笑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尤为突兀,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的翻看着显示屏,时不时又迸发出几声杠铃般的笑声。 他把条约从上翻到下,一条一条的看了下来,看的眉毛越挑越高。 这份条约同时包括了上交藏品、积分抽成、限制人身自由、终身签约以及极高的违约金,公司给出的利益筹码却少得可怜,几乎是只有保护旅途安全这一条,甚至还只是不完全保护。 如果把这份条约拿到现实世界去,恐怕21世纪的资本家都要甘拜下风,马克思都要从坟墓里跳出来。 苗云楼脸上还带着一丝没退下去的笑意,在条约最后的选项干脆利落的点了个否。 “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消受不起贵公司对员工的福利,恐怕我没这个福气加入了。” 显示屏上的图标立刻变了,在他点了否之后,泛起红光,几个大字不停闪烁,如血迹一般尖锐的来回重复。 【请您重新确认加入与否!】 【旅社的正式员工将会享受特别优待,并在旅程中获得人身安全保护,流浪旅客将无法享受!】 【请重新确认!】 【请重新确认!】 “好了好了,别滋哇乱叫了,你再怎么弹出我也不会加入的。” 列车硬座做起来不大舒服,苗云楼别扭的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懒懒的倒回座椅上,轻笑一声:“说起来不太好意思,但你们的条例也太没品了,就算是能保护新手旅客,可等旅客成长起来,这个条约的限制就太多了。” “到时候所有正式旅客都是你们的养料,即使已经能够自立门户,也得被牵制,这样算下来,旅客也太亏了吧。” 苗云楼歪着头用手托腮,手指点了点脸颊,笑得很开心:“我个人感觉呢,如果签了条约,我会很不爽,所以为了你好,还是别让我不爽了。” 【……】 显示屏像是没想到他会拒绝,卡壳了似的,那几句话立刻停止了重复。 停顿了一会后,背后的旅社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所有内容都瞬间消失,只有一行大字从显示屏上猛地跳了出来。 【检测到旅客并非官方旅社正式员工,解除人身安全保护!】 【立刻解除风险防控!】 “嗡!” 一瞬间,嘈杂的声音重新响起! 旅客们如同集体开嗓一样,齐齐惊恐的“啊啊啊”叫了起来,窗外的拍击声越发密集,车厢一震,随后更加猛烈的开始摇晃。 “啪!啪!” 而苗云楼面前那只倒皮紫貂解除了控制,彷佛毫不受到影响似的,目露凶光,顺着之前的路径,直直的扑向了苗云楼! 眼见已经避无可避,苗云楼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像是被粘在了座椅上一样,手臂和腿都根本提不起来! “嗷呦——!” 眼看倒皮紫貂的血盆小口已经到了眼前,而他却被定在座椅上,四肢丝毫无法移动! 死亡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苗云楼却格外冷静,他轻轻拨动舌尖,突然朝着倒皮紫貂咧嘴一笑。 “噗呲!” 在他笑起来的一瞬间,一抹寒光应声而出,迅速闪进了倒皮紫貂的脖颈,发出皮肉撕裂的声音。 那一抹寒光的力道之大,把倒皮紫貂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任由它如何哀嚎,也无法挣脱。 “呜呦——嗷呦——!” 短短一息之间,情况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众人从座位后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刚刚耀武扬威的倒皮紫貂,转眼就被钉在地上。 他们还以为苗云楼就是第二个可怜虫,纷纷不忍直视,没想到转瞬之间,情形居然迅速逆转。 众人惊魂未定的看向抽搐着口吐血沫的倒皮紫貂,定睛一看,那闪着凛凛寒光的东西竟然是一根银针! 这东西是怎么藏在嘴里的?! 苗云楼用舌头拨弄着嘴里的银针,放肆大笑起来,同时眼前的景象迅速旋转,血红色的大字不断冲击着他的视网膜,耳边警告声尖叫声混响一片! 【警报!警报!流浪旅客苗云楼在列车上击杀园区生物!】 【流浪旅客苗云楼已正式失去员工资格!新手局域取消!】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规划完毕,流浪旅客苗云楼将被投放进林海雪原区——玄女鬼宴溶洞景区】 【立刻开始投放!祝您旅途愉快!】 —————— 苗云楼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脏兮兮的床铺上。 周围墙壁由红棕色的木头绑在一起,上面挂着几串干苞米和辣椒,屋内也没有灯,显得颇为昏暗。 床边的窗户外是白茫茫一片,晃的亮眼,外面雪花顺着寒风纷纷飘下,整个屋子都被包围在皑皑雪原和茂密林海之间,显得分外寒冷。 但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屋内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床铺上源源不断的传来暖意,时不时响起的“噼里啪啦”的火苗声,让苗云楼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烧着煤炭的火炕上。 他的面前有一个透明的显示屏,上面写着景区的介绍。 【您所在的地区∶林海雪原局域】 【景区信息:3a级景区——玄女鬼宴溶洞】 【旅客游览路线:三马架屯——落阴山洞——玄女鬼宴溶洞(紫霄宫)】 【参观人数规模:单人自由行】 【生物图鉴∶倒皮紫貂已解锁,其他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无配备导游,玄女鬼宴溶洞景区讲解员由系统111担任】 【旅行单向直播已开启,祝您参观愉快。】 看来这就是正式进入景区了啊。 苗云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e,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3a级景区? 单人自由行? 在这种地方,3a级景区想也不是什么正常的惬意的旅游胜地,恐怕这是依靠恐怖级别和困难程度来定的标准。 而他第一次旅行就被送进了3a级景区,离新手景区相差足足2个a,还从七人团变成了单人行,看来是彻底惹恼了背后的邀请人。 没想到刚进来,就被人穿了小鞋啊。 苗云楼叹了口气,眼里却射出极为闪烁的光芒。 正好,他因为心脏病的原因,从没体验过任何惊险刺激的项目,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好好体验一下呢? 他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好衣服,刚准备下床,厚厚的门帘便“啪”的一声被人掀开,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年轻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厉声道: “苗生,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旅客苗云楼触发身份信息】 【旅客身份:苗生,一个喜欢研究各地风俗的学生,和几个志同道合的网友一起来到三马架屯村实地考察】 第4章 【同行npc:常平(已激活),罗薇,林可可】 苗云楼心下瞭然,既然显示已激活,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常平了。 他想了想,对常平真心实意的问道:“常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能给我讲讲吗?” 常平把他的话听成了阴阳怪气,冷笑一声,把手伸向兜里,从里面掏出一颗珠子,“啪”的一声猛地拍在苗云楼面前:“你还装傻?这颗珠子我刚从你包里翻出来,你敢说不是你从村长家里偷的?” 苗云楼挑了挑眉,拿起那颗珠子仔细端详了一下。 他在被收养之后见过不少好东西,眼睛毒的很,一眼就看出来这珠子光洁如玉、散发著莹莹的微光,绝非凡品。 这是颗品质极佳的夜明珠,甚至比现实中的宝珠,还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流光溢彩,的确十分吸引人。 但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如果是偷的,直接放在包里被人翻了出来,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一口一个偷,你说我偷了东西,你有证据吗?” 苗云楼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夜明珠,饶有兴趣的笑道:“总不会你在我包里看到夜明珠之后,直接省略了‘是他的东西吗’,‘没见过啊’,‘从哪里来的’和‘问问当事人’,而是马上跳到‘他一定偷了东西’吧?” “别强词夺理!你书包里有,这就是铁证!” 常平习惯了这个懦弱青年平时的沉默,现在见他还敢回嘴,更是大怒:“我昨天还在村长家见到过这颗夜明珠,今天就跑到你包里了,难道是巧合?” 他一想到村长发现后,他们可能就会因为这件事被全体赶出三马架屯,甚至整个考察都会白费功夫,就气的胸膛起伏,猛地抬手,竟似乎是要打苗云楼: “这夜明珠是整个村子仅剩的宝贝,你竟敢把它偷走,你知不知道这会对我们的考察造成多大影响?” 苗云楼见他话还没说两句,抬手就要打人,表情越发灿烂,笑嘻嘻的看着常平的巴掌带着劲风到了他近前,突然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常平怒急攻心,再加上苗生平时唯唯诺诺不敢反抗,打他的力道毫无保留,这一巴掌下来惯性极大,却在被苗云楼轻描淡写的攥住后,就那么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常平没想到自己施暴的手竟然被他拦了下来,脸色红了又青,立刻使劲试图把手拽出来,那只手却纹丝不动,不管他用了多大的力气,苗云楼的手都好像是钢铁一般,死死的控住他,让他一丁点也动弹不得。 苗生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力气?! 他的脸憋的红紫,惊疑不定的看着苗云楼。 苗云楼看着他笑道:“我最讨厌别人对我动手动脚了。” “你怀疑我偷了东西,就把证据摆在我面前,要是再话不投机就动手,我可就不给你用手的机会了。” 他嘴里寒光闪烁,想了想又道:“还有,你还没说为什么要翻我的包呢?” “……” 常平额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汗,他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那个任由他们欺负的苗生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就好像在他眼里,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坨活动的肉。 常平不敢再放肆,气势顿时软了下来,可他微微咬着后槽牙,又有些不甘心,因为他知道,这颗夜明珠一定是苗生偷来的。 第3章 开启直播 三马架屯太穷了,穷到这里所有村民,已经饿的死了大半,剩下的人每顿饭甚至连半饱都吃不到的地步。 整个村子里,唯一有价值的只有这一颗夜明珠,村长还说等来年雪化了之后,就从山口出去,拿这颗夜明珠出去卖钱,给村子里的人换吃的。 所以,这颗夜明珠,一定是苗生偷来的。 常平心下渐缓,不由得冷笑起来。 现在按住他又能如何?等村长发现夜明珠被偷了,全村人一起围攻苗生,他还能把每个人的手腕都攥起来不成。 “好了,你先放开我。” 想通之后,常平动了动手腕,息事宁人的对苗云楼缓声道:“你既然说你没偷东西,那就跟我一起把夜明珠还给村长,这你总不会不敢吧。” 苗云楼歪了歪头,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常平心中却不害怕了。 他笑了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闯进来几个人。 “常平!你在磨蹭什么呢,马上出发了。” 两人齐齐回头,发现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年迈的老人,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穿着都十分潮流,和那衣着朴素的老人看着格格不入。 【npc同行人罗薇解锁】 【npc同行人林可可解锁】 常平立刻对那个老人喊道:“村长!苗生偷了你的夜明珠!” 老人和两个年轻人都是一愣。 “什么?” “你们屯的夜明珠!”常平笑了一声,用力把手挣脱出来,拍了拍苗云楼的肩膀:“在苗生的包里,我想劝他还回去,却被他威胁了,村长,你快叫人按住他!” “苗生,你居然干这种事!” 此话落地,犹如一个惊雷,两个年轻人顿时面露怒色,其中那个叫林可可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在罗薇面前表现一番,几步上前就想要教训他一顿。 林可可厉声道:“苗生,你赶紧把夜明珠还回去,要不就别怪我不顾平时情谊了!” 苗云楼还真没想到这苗生人缘差到这个地步,一句话这些人就信了。 这几个人不假辞色的厌恶,还有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和当年的苗寨寨主一模一样,让他联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啧,npc么…… 是不是干掉也没问题? 苗云楼眼神暗沉如水,几乎是立刻就起了杀心,似笑非笑的扫过几人的咽喉,翻动着舌头,嘴里露出点点寒光—— “唔!” 顿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口传来,心脏彷佛被恶诡啃噬一般,钻心挖骨的疼! 苗云楼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疼得闷哼一声,银针顿时歪了准头,把他的舌头划出丝丝血迹。 他面色惨白,右手紧紧抓住胸口,把衣服都攥成一团! 【检测到旅客有攻击npc的倾向,给予警告一次!】 【存活时间-30分钟】 【死亡倒计时:00:30:00】 【请勿再次尝试攻击npc!】 “呼……呼……” 真是太痛了。 苗云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一瞬间的疼痛让他整个人差点蜷缩起来,他死死地攥住床褥,抿了抿唇,面色极为苍白。 对面几人因为这个突发情况,像是时间停滞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眼神呆滞,连窗外的雪花也停止了飘落。 这一看就是系统的杰作,为了维护小世界合理性让其暂时停止运转,但苗云楼已经不敢轻视这些npc了,npc才是景区的亲亲宝贝,他们这些旅客,就连动一动伤害npc的念头,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而且……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眼皮,看了看面前血红色的倒计时。 【死亡倒计时:00:29:30】 苗云楼低下头,嘴角微微渗出一些血迹,他毫不在意抬手抹了抹,勾起一抹冷笑。 “系统,你在忽悠我进来的时候可没说过,我在景区里还有生命时限。” 半个小时的死亡倒计时。 即使没有攻击npc这个突发情况,死亡倒计时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小时,那他还参观个诡,睡一觉等嗝屁吧。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立刻在脑中响起。 【每个进入景区参观的旅客,都会有不同的生命时限,您的身体素质太差,还患有心脏疾病,分配到一小时的生命时限很正常。】 【不过当您完成支线任务,或通过直播、发布游记等途径获取积分,便可以凭藉积分在景区购物处兑换生命时限。】 “景区购物处?”苗云楼挑起眉头:“什么景区购物处?” 【现在为您开放购物权限。】 【叮!】 苗云楼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虚拟货架,他没什么力气的掀了掀眼皮,发现这个景区购物处看上去和小卖部差不多,就是比七八十年代的小卖部还要更破旧。 发霉的木货架上分为两个局域,一个货架上和正常生活中卖的的物品差不多,便宜的有白纸,彩笔等等,售价零点几积分。 而普通商品越往上越贵,什么鎯头,锥子,连重机枪都有,不过那个价格苗云楼看着都牙酸,每一个都上百上千的。 而特殊货架上倒是也卖了些有不少商品,不过其中大部分都锁了,灰灰的点不开,只有少数几个图标还亮着,能点开查看。 【倒皮紫貂的皮毛(绿色品质):紫貂出品,必是良品,倒皮紫貂皮,为您遮风挡雨、避寒保暖。藏在紫貂身体里的皮都被你找了出来,您真是个合格的猎人。】 第5章 【售价:50积分】 【三马架屯周边手表(绿色品质):这里是远离都市生活的“雪花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就有了特殊的时间观念,但您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吧?三马架屯周边手表,防水防火超强夜视功能,为您带来存在感极强的时间观念。】 【售价:30积分】 苗云楼耐下心来翻了好几个,所有显示能购买的东西,虽然也不算太贵,但居然都是这种看上去毫无卵用的道具。 绿色品质,在他多年的游戏经验来看应该就是最低品质了,每一个能购买的商品都是最低品质,能有什么用? 而且…… 苗云楼看着【倒皮紫貂的皮毛】的图标,眼神略有些微妙。 这个倒皮紫貂的皮毛,在脖颈处有斑斑血迹,仔细一看,还有几个微不可查的小洞,这似乎就是从他用银针穿死的那只倒皮紫貂身上扒下来的? ……好大意的自己,好奸诈的系统。 他揉了揉眉心,又抬头看向货架最上层的商品。 【存活时间(绿色品质):想要延长活命的时间吗?买它!买它!就买它!这是您活下去的不二之选!只不过一分钱一分货,最低级的存活时间只能为您提供基础生命值,并且会随着您的疲劳、受伤、濒死而减少至清零哦~】 【售价:一积分十分钟】 苗云楼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积分余额。 【积分余额:0】 “……” 苗云楼叹了口气:“亲爱的系统,我初来乍到,你们就没有什么新手礼包么?” 【有,前提是成为官方旅社的正式成员,很抱歉,您不符合条件。】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苗云楼道:“即使我没加入官方旅社,我参观景点应该也能为你们带来收益吧?你们总不能让死人给你们创收啊。” 【系统已经给出解决方案,当您完成支线任务,或通过直播、发布游记等途径获取积分,便可以凭藉积分在景区购物处兑换生命时限。】 苗云楼摸着下巴想了想。 支线任务是不可能了,系统甚至都没给他发布,他去哪儿找支线任务做去。 发布游记似乎也不太靠谱,他现在唯一参观的地方就是三马架屯,而就连三马架屯他都没有了解多少,还深陷偷盗漩涡,能写出什么游记? 《夜明珠的秘密》? 《青年男子竟盗取大额财物为哪般》? 标准的标题党,点进来就会被人唾弃。 更何况他就算用这种标题做噱头恐怕也没人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刚进入地图的时候,系统就通知过,单向直播已经开始了。 那么所有人看直播的人,就都知道他现在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不仅什么都没探索到,还被生存时限卡的死死地,正在苟延残喘的挣积分。 那谁会被这种标题骗进来? 所以,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挣积分的途径了。 苗云楼目光闪烁,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直播。 —————— 【这新人还蛮有意思的,第一次进来还这么淡定,他们那车都有人被咬死了,我打赌这苗云楼在现实中手里肯定有几条人命。】 【有人命怎么了,来这儿的人违法犯罪的还少吗?】 【比起被吓得不得了的新人,其实这种自作聪明的,反而更没前途。】 【是啊,你们看见没有,他拒签了条约还敢出言讽刺,哈哈,这下完蛋了吧,荣获3a级景区自由行。】 【娲泥生已经发话了,如果这个苗云楼参观完景区,就从她的旅社里派一个导游,下一个景区组队的时候捏死他。】 【哪用得着中心旅社派导游啊,3a级景区,新人不可能完成参观,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现在只剩下半个小时的存活时间了。】 【嘻嘻,到时候他就只能开直播求打赏咯!我还挺期待他这张漂亮脸蛋露出痛哭流涕的表情。】 【我也想!一会儿他开了直播记得提醒我,我也要去看个热闹。】 【……】 光洁明亮的游客大厅里,新一批新手游客涌入,让暂时没有旅游任务的老手们蜂拥而至,饶有兴致的聚集在诸多显示屏前,点评着各个旅客的表现。 所有旅客在参观景区的时候,都会被直播,观看直播的人不仅可以为直播内容点赞点踩,还可以在旅客开直播后,进入他们的直播间打赏积分或道具。 这一批游客中,属苗云楼最为令人瞩目,作为一个拒绝了官方客服中心招揽旅客,又被下放到了3a级景区,所有人都立刻开了特别关注模式,密切关注着他的直播。 当然,这不是为了打赏,以便救苗云楼于水火之中,只是为了给他注定的死亡搭起一个华丽的戏台。 而看到苗云楼的死亡倒计时即将见底,经验丰富的老旅客就知道机会来了,苗云楼现在必须打开直播跟众人求打赏,不然就只能面临死亡。 没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掉,尤其是像苗云楼这种内核欲望就是活着的人。 他们在心中兴奋阴暗的猜测着,这个苗云楼活着的欲望这么强烈,为了活下去,恐怕他即使要放弃全部的尊严,也要痛哭流涕的求打赏吧。 那可是场大戏啊! 这些人紧紧盯着直播窗口,等着苗云楼一打开直播,就如同撕咬腐肉的鬣狗一般,赶紧呼朋唤友的来品尝他人死亡的美味。 【叮!您特别关注的旅客“苗云楼”的直播间已开播!】 “快快快,开始了!” “有要凑热闹的赶紧去,这个新旅客开直播了!” “哈哈,你们看现在的情况!” “有意思,我看他说不定都撑不到半小时,现在就得被村长乱棍打死。” 众多关注他的旅客听到开播提示后,无论是想看热闹,还是看他不顺眼,又或者是极少数的担心苗云楼的人,都瞬间进入了他的直播间。 【旅客“苗云楼”的直播间已开启】 【已有五万观众涌入您的直播间,请再接再厉!】 【已有十万观众涌入您的直播间,您已小有所成!】 直播间的显示屏上,景区的时间已经恢复了流动,苗云楼和村长几人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村长站在常平身边,显然是信了常平的话。 他面对苗云楼,脸色阴沉,冷冷的道:“苗生,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村长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剐蹭在水泥地上,发出及其刺耳的“喀喇”声,眼神阴暗无比,让人怀疑如果苗云楼只要说出一句承认的话,这把镰刀就会立刻斩断他的头颅。 【哈哈哈,刺激!让你之前那么嚣张。】 【在景点刚活了十几分钟就要死了,嘻嘻,流浪旅客看清楚了吧,这就是拒绝官方旅社邀请的后果。】 【村长赶紧动手呀,急死我了,看完他被砍死之后我还要去另一个小主播的直播间呢。】 【快动手,快动手!】 直播间的人数激增,弹幕铺天盖地的让苗云楼赶快去死,好满足群众的猎奇心理。 常平和林可可彷佛也受到了显示屏外的鼓舞,看到自己的同伴即将遇害,不仅不害怕,反而站在村长身后,激愤的说:“苗生,你赶紧承认错误!别让我们难做!” 在这种群情激愤、目标一致的声讨声中,苗云楼却彷佛置身事外一般,看着眼神越发凶狠的村长,从容不迫的举起了右手。 “我承认,夜明珠就是我拿的。” “你终于承认了!” 话音一落,罗薇惊呼一声,常平几人的愤慨更上一层楼,弹幕里骂声一片,村长缓缓抬起镰刀,死死的盯着苗云楼,庞大的身躯微动,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 【快看快看!精彩的地方要来了!】 【结束了吧!】 “唰——!” 就在村长的镰刀带着破风的力道,就要划上他的脖颈时,苗云楼却微微向后一仰,伸手拿起那颗夜明珠,挡在身前。 镰刀在夜明珠面前微微一钝,寒光凛凛的利刃间,苗云楼抓住这个空隙,直视着村长浑浊的双眼,微笑道:“等一下,村长,在你弄死我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村长的脸色古井无波,皱纹一动不动,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说。” 苗云楼用手指蹭了蹭夜明珠,不解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宝贝它?” 常平原本站在村长身后,幸灾乐祸的等着苗云楼人头落地,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反问道: “为什么不宝贝?村子里生活这么艰难了,就指望着开春拿夜明珠去换粮食,你再怎么想狡辩,也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吧?” 弹幕和他想法一样,纷纷打上一串问号,都觉得苗云楼这问的简直是废话。 【问这种问题拖延时间……他是不是疯了?】 第6章 【这可是夜明珠啊,谁能不宝贝?】 【我还以为他要忍痛大开杀戒了呢,切,真怂!】 【估计是怕死,被逼得语无伦次了吧,那也没办法,村长听他这么说肯定更愤怒,马上就得砍死他。】 然而苗云楼却一点不见慌张,见村长听了问题后镰刀迟迟不下落,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一动,心中便一块大石头落地,瞭然一笑。 他放松的靠在土墙上,盯着村长的眼睛,隐隐有些笑意道: “不对吧,村长,你们怎么会等着开春拿夜明珠出去换粮食呢?” “你们可已经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了。” 第4章 尸臭 常平听了苗云楼的话,连嘲笑都不笑了,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奇怪的道:“你是不是疯了?” 他们早就把村子走了个遍,所以也知道村子里的田地早就荒废了,所有的衣物和食物都是从外面交换来的。 如果村长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他难道不是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那这还是人吗? 苗云楼嘴角勾起,缓缓开口道:“我也觉得有人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屯里的人能从积雪根本不化的山口进出?” 常平皱眉一愣:“什么?” 苗云楼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架在脖子上的镰刀,直起身子,转身“啪”的一下推开了床铺上的窗户。 冷风带着雪花顿时灌了进来,零下好几的温度,屋内几人都被冻了个哆嗦,罗薇攥紧了衣服,咬牙骂道:“苗生,你有病啊!” 苗云楼耸了耸肩,假装没听见,看着窗外把村子整个环绕起来的雪山,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空气非常冰凉,通过鼻腔直直吹进肺部,他作为一个拥有冷空气过敏鼻子的人,很给面子的打了几个喷嚏。 虽然心脏病没了,这种易过敏易犯病的体质还是没变啊。 苗云楼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又仔仔细细的观赏了一遍窗外的景色。 窗户外,松软的雪在土地上厚厚的铺了一层毯子,压下地里的麦秆和黝黑的土壤,盖住了所有农业生活的痕迹。 远处的雪山形成环绕状包裹着整个村落,陡峭耸立,看上去没有任何出去的路径,只有山脊处凹陷下去,有个原木搭建出来的简陋小桥,上面也同样铺着极厚的雪层,堵塞住了唯一的出口。 这就是三马架屯村,唯一的出山口。 苗云楼的目光像飞舞蹁跹的蝴蝶一样,略过家家户户低矮的房檐,又落在陈旧的木制房门上,在出山口的小桥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收回目光,转头对众人感慨道:“看,多晶莹剔透的雪山。” 林可可站在一旁云里雾里的看了他很久,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真理哲言,忍耐力已经接近极限,咬着腮帮子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蹦:“晶莹你——麻——痹!你到底要说什么?” “别着急啊,同志们,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仔细观察——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出山口上的雪有点太晶莹了吗?” 苗云楼比了个手势,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似漫不经心的对众人说话,眼神却极其尖锐的只盯在村长的脸上。 “这里的雪,绝对不会在春天化开,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季节性积雪,出山口上面的雪早就结成厚厚的冰层了。” 他把手伸到窗外,接住几片雪花,轻轻一吹:“常年飘雪,久冻不化,这里的温度估计全年都在0下,怎么可能开春就解冻了呢?” 常平眉头皱的更紧,下意识的顺着苗云楼的方向看过去,定睛一看,那晶莹反光的地方,果然是冰层,他们看到的厚厚雪层,竟然只是冰层上薄薄的一层覆盖! 这怎么可能? 他又难以置信的把目光移向村长,却见村长脸上的神色变化莫测,眼神越发暗沉,手指在无意识的摩挲着镰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忍受不了苗云楼的胡说八道,砍下他的脑袋。 可从头到尾,村长都一言不发,没有反驳一句话。 “不可能!” 罗薇失声叫道,见众人把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又瑟缩的退回去一点,鼓起勇气咬着嘴唇道:“他在撒谎!如果出山口无法进出,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苗云楼眼皮一抬,反问道:“那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进来的吗?” “当然记得!”罗薇怒瞪着他,不假思索的道:“我们就是从……从……” “从……” 她的神色越发不确定,绞尽脑汁的想回忆起进来的细节,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甚至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瞬间出现在这里一样。 实际上,苗云楼当然是驴他们的。 这几个人再怎么真实也是npc,理论上和他无关的剧情都不会被补充。 见罗薇面色微微有些恐惧,其他两个人也越思考越凝重,苗云楼露齿一笑,胸有成竹的靠在炕上,又似乎是不经意似的,目光在村长朴素的衣服上扫了过去。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村长,你这衣服应该穿了也得有接近十年了吧。” “看您这儿冷冷清清的样子,大中午的,家家户户也没开个炉灶,日子有点苦啊——十年了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没换上一身漂亮衣服?” 村长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看上去似乎有些羞愧的拢了拢衣服,镰刀被带的在地上拖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刺耳声音。 【npc情感值系统开启!】 【警报!npc恨意值飙升!目前为止60%】 苗云楼彷佛没听见突然出现的系统提示音一样,控制着夜明珠在手指上灵活的转来转去,目不转睛的盯着移动的夜明珠。 “我倒是很好奇,既然您没法出去,这夜明珠留著有什么用呢?是单纯留个能看不能吃的纪念,还是等著有朝一日,用这颗夜明珠,解决什么问题呢?” 【警报!npc恨意值飙升!目前为止70%】 没得到回应,苗云楼又仔细看了看夜明珠,自言自语道:“也没什么特别啊,难道是特别漂亮?” 他当着村长的面,拿起夜明珠在手上把玩,试图把它当篮球用食指转着玩,意料之中的失败了,夜明珠砸在炕上,“哐”的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胆颤的巨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毫无歉意的又捡了起来:“不好意思,好像忘了,我没什么体育天赋。” 常平几人呆立在一旁,根本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对他说的话又惊又疑,还没整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先被这一声吓得脸都绿了。 真他妈点背,带上这么个神经病。常平在心里骂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再一看村长,他倒是没说什么,依然眼中无神的低着头,只是身上瞬间冒出一股黑气,脸上的褶子好像更多了。 【警报!npc恨意值飙升!目前为止80%】 【请旅客注意!npc已经进入异化状态!】 —————— 【……】 【这旅客好他妈的,悍不惧死】 【……都这样了还不出手,村长等着被气死吗?】 【大概是因为苗云楼还没说到关键词吧,npc还不能无缘无故解决他。】 关键词,是npc起变化的重要因素。 如果是正常情况且4a级别以下的npc,都既不会给旅客添堵,也不会给旅客提示,只会兢兢业业的做一个工具人。 给旅客做点景区介绍什么的。 但如果旅客触发了关键词,那情况就大不一样。 比如刚刚苗云楼在被问到夜明珠的时候,承认夜明珠是自己拿的,就已经触发了一个关键词,也就是说刚才村长完全有理由可以杀掉苗云楼。 这就是老旅客的优势了,每个景区的关键词不一样,系统是不会提示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判断和猜测,所以很多新手甚至不知道关键词的存在,就稀里糊涂的被npc干掉了。 所以他们刚刚才集体涌入苗云楼的直播间,看他的死状,就是因为苗云楼在一个藏品都没有的情况下触发了关键词,基本上必死无疑。 可是! 他居然不仅没死,还撬动了npc的情感值? 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已经皱紧了眉头,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触碰了关键词还没暴毙,甚至直到现在npc也没有动手,难道是又接连触发了第二个关键词? 这怎么可能?! 旅客苗云楼作为新手,积分为0,没有任何藏品,甚至欲望图腾还未开启。 理论上来说,他绝不可能接连触发剧情关键词。 但如果不可能,现在这僵持不下、暗潮汹涌的局面又是从何而来? —————— 外面的讨论苗云楼暂时还无从得知,他还在转着手腕研究手上的夜明珠。 有一种极强的直觉,让苗云楼觉得这个夜明珠有问题,不管是从它本身的流光溢彩、还是村长的态度来看,都一定不是普通的珠宝。 第7章 可如果是藏品,他触碰了那么多次,为什么都没有提示? 那张沾染血迹的倒皮紫貂皮闪过他的眼前,霎时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之前他杀死紫貂的时候,还没有藏品的意识,系统就安安静静的,一点提示他倒皮紫貂皮是藏品的意思都没有。 而事实证明,倒皮紫貂皮不仅是藏品,还是能在商场里售卖的藏品。 那会不会这个夜明珠,和倒皮紫貂皮也是同样的情况? 苗云楼尝试着握住它,试图将手里的夜明珠和商店里售卖的藏品联系起来,静待了几秒钟,系统却依旧没有任何提示,夜明珠静静的待在手中,散发著莹莹的光芒。 没反应? 苗云楼不死心,把它举到眼前,还想再观察观察,耳边却传来一阵劲风。 “呼——!” 锋利的镰刀瞬息而至,在他脖颈边上一指宽的地方堪堪停下。 村长彷佛树皮一样的脸近在咫尺,此时他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冷静,也许是因为仇恨值达到了异变程度,他的眼睛里跳起一根一根红血丝,每条皱纹都在往外冒黑烟,带着一股戾气,直直的盯着苗云楼。 “我已经允许你耽误了很多时间,现在,如果你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下一秒,这把镰刀就会割断你的喉咙。” 镰刀像是为了应和他说的话一样,威胁的往下压了压,在苗云楼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抹红痕。 “啊!” 没想到事态一步步严重成这样,甚至发展到了杀人灭口的地步,罗薇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生怕被村长迁怒。 常平和林可可手忙脚乱的把罗薇揽在一旁,头上的冷汗决堤一样往下流。 他们这些人平时连杀猪都没见过,现在突然上升到了杀人现场,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恐惧已经达到了顶峰。 村长这就毫不掩饰的在他们几人面前动手了,难道说干掉苗云楼之后,下一个就是他们?! 而和他们惊惧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苗云楼无动于衷的脸色。 “嗤。” 苗云楼偏了偏头,血液从他的脖颈上流下,蜿蜒出几道细细的红线,又藏进了衣领里面。 他根本没理会那脖颈上的血迹,直视着村长红肿黑涨的面容,轻声道:“我刚刚做的这些,可不是毫无意义的事。” “看看雪势就知道,你们村子里的人,这么多年,既没法在雪地里种出东西,又不能从大山里出去和外人换食物——村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还活着吗?” 苗云楼沉沉道:“或者说,你们还是人吗?” 【警报!npc恨意值飙升!目前为止90%】 【npc异化程度加重!已接近完全异化!】 “呼……” 村长沉重的喘息了一声,目露凶光,镰刀又逼近一步,在苗云楼的脖子上切割出更多鲜红的细线。 血液的极速流失,让苗云楼的脸色更加苍白,和鲜血映衬起来,显得格外刺眼。 彷佛他下一秒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苗云楼却没有任何动作,抬起手指蹭了蹭夜明珠光滑澄澈的表面,微微阖眼道:“我猜,因为十年前的某些事情,三马架屯被诅咒了,整个屯都被大雪封村,所有人再也没法离开。” “而这颗夜明珠,却是你们意外找到的救命仙丹。” 苗云楼道:“所以你们格外珍视这颗夜明珠,因为有它在,就可以让你们不吃不喝、不老不死,即使被诅咒,也可以不受影响的活下去。” 村长眼神古怪,嘴角扯出一声僵硬的冷笑:“知道有多重要,你还敢偷?” “就是因为重要才要偷啊,”苗云楼毫无廉耻的耸耸肩:“长生不老谁不想,我也想不吃不喝就能活下去啊。” 常平几人猝不及防的知道了村长的秘密,手心直冒冷汗,绷紧了身子,紧张的屏住呼吸看着他们,听到苗云楼的话,顿时大跌眼镜,脑袋上冒出几根黑线。 这是能说的吗?! 苗生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对长生的窥觑,简直是对村长明目张胆的示威。 他就不怕被村长弄死? 然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村长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他,过了一会儿,竟然哼了一声,收起了镰刀。 “小子,算你实诚。” 他眼中红光慢慢褪去,顿了顿,又道: “既然知道这东西重要,就别乱碰——等一会儿我叫人送你们去溶洞,你们把考察做完,赶紧离开,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跟你计较。” 【提示!npc恨意值降低!目前为止80%】 “唉……?唉!” 常平傻在当场。 他根本没想到,苗生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村长竟然还能放过他,因此已经做好了把苗生推出去顶锅,给村长消气的打算。 谁知道村长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原谅了苗生! 简直不符合逻辑。 不过村长还愿意送他们去考察,这对他们毕竟是好事,常平反应过来后,立刻接上了话头,对着村长不停的鞠躬,急忙道: “唉!谢谢村长宽宏大量,您放心,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说完,他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还一边狠狠瞪了一眼苗云楼,努了努嘴,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赶紧顺坡下驴,好好道个歉,把这事儿了了。 这一次实在太惊险了,一个处理不好,他们几人都得折在这儿,幸好村长不计较,才让他们幸免于难。 林可可与罗薇站在后面慢了半拍,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学着常平的样子不停感谢村长,同时舒了口气,在内心万分庆幸。 ——幸好,幸好村长不计较。 然而与他们劫后余生的欣喜不同,苗云楼听到村长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时,却眉头一皱,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苗云楼道:“我没说就这么让它过去啊,我还有问题没说完呢。” 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起身,下半身还坐在炕上,上半身却已经在眨眼之间就到了村长近前。 苗云楼朝村长伸出手,他的手臂像蛇一样,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绞住了村长的胳膊,然后他俯下身去,细致的在村长身上嗅了嗅。 这副画面分外诡异:一个容颜艳丽、长发垂落的青年,姿势扭曲妩媚的趴在一个满身褶子的老人身上闻气味,看上去像是一条黑蛇盘踞在树干上的恐怖色情版。 常平看了一眼,感觉胃里倒腾的厉害,一口浊气反上来就要吐。 他动了动喉咙,艰难的从嘴里蹦字:“非礼……” 却被苗云楼打断了。 苗云楼揉了揉鼻子,抬起头,对村长疑惑道:“你身上为什么有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第5章 完全异化的npc 十几平方米的小木屋内,气氛瞬间凝至冰点。 而苗云楼浑然不觉,继续道:“刚才我就有这个疑惑了,你一进来就一股死人味,我还以为你是个起尸的粽子呢。” “可是你刚刚认同了我的猜想,也就是说,你们屯的人,不仅十年没出过山,还永远都不会死。” 苗云楼道:“那你的死人味从何而来呢?恕我直言,我只能想到一个情况,那就是其实这里不止来过我们一批外人。” “而你,把他们都弄死了。” 苗云楼转了转夜明珠,想了想又道:“你是为了维持夜明珠的功效吗?永生需要献祭外来的人?” “为了活着,那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微微欠了欠身,体现出自己对村长杀人灭口行为极其理解的体贴。 然而他本人不觉得异样,常平几人听到他的话却差点吓疯。 “杀杀杀……杀人?” 林可可猝不及防被告知,自己也是村长想要加害的一员,冷汗瞬间下来了,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杀人是犯法的!” 苗云楼闻言立刻转过头,颇为新奇的盯着他:“刚刚他要杀我,你怎么没反应过来杀人犯法呢?” 林可可下意识喊道:“那能一样吗!” 是啊,死一个没人关心、惹了众怒的人,那算是因果报应,而害死了他们,那可就是犯罪判刑的大事了。 这种人,不管见多少次,还是让人那么的不适。 苗云楼没理他,又把头转了回来,舌头漫不经心的一下下翻动,把长发别到耳后,抬起眼皮,对村长轻声道:“村长,他说了不算,你觉得我猜的对不对?” 村长被他拽住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长叹了口气,又笑着摇了摇头:“苗生,你真的很聪明,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旅客了。” 苗云楼也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猜对了?” “不,你说的有问题,很有问题。” 村长笑道:“我的长生没有任何代价,也根本不需要献祭活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8章 “你们,包括之前进屯的旅行者,全部都是巧合误入的。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远程控制你们的行为。” “巧合?”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林可可这会儿已经快抽过去了,一听村长的解释,脑子都不转了,立刻狂喜的狺狺狂吠:“看到没有!我说了,村长不会害人的!” 两人都不理他,村长死死地盯着苗云楼,又笑了,这次的笑容非常真心实意,在他满是褶子的老脸上绽开,充斥着一种让人浑身难受的不怀好意。 “虽然你的猜测有很多漏洞,但有一件事你猜对了。” 村长微笑着拍了拍手,顿时,从门外涌入四五个彪形大汉,一个个眼神不善,把他们几人团团围住。 一瞬间,屋内红光大盛,黑气冲天! 【警报!npc恨意值飙升!目前为止100%!】 【npc已完全异化!】 【注意!注意!本次旅行出现严重偏差,进入高级警戒模式!】 “那些在你们之前闯进来的旅行者,的确都死了,”村长双眼闪烁着红光,“唰”的举起镰刀。 “而你们,也马上就要步他们的后尘。” 几个壮汉随着村长步步逼近,常平几人原本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想要和苗生撇清关系,却发现村民的包围圈里,不仅有苗生,还把他们几个也不动声色的逼在了一起。 “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村长?村长——!” ——无人回应。 看起来,村长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啊。 常平后退的小腿撞到了炕边,身后已退无可退,而几个村民仍在逼近,他脸上的冷汗顿时“唰”的下来了。 罗薇作为女性,情感上更加敏感细腻,早就察觉到了村长态度的变化,一直不敢说话,此时抬手死死捂住嘴,嘴唇不住颤抖,脸整整白了一个度。 而林可可刚反应过来村长是真的要杀了他们,愣了一会儿,竟然一反快被吓到晕厥的状态,“啪”的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大喊道:“什么意思,村长,你他妈真要动手?” 他撸起袖子就要上,被身后的村民一个手刀劈在后脖颈上,“砰”的摔了下去,瞬间翻着白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你的朋友真的很蠢。”村长低头看了一眼,从林可可身上跨了过去:“但最可惜的是,你不像他一样蠢,不然你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苗云楼正在看戏,闻言指了指自己:“您把我跟他比?” 他绷不住笑了,咧开嘴,露出唇舌间锋利雪亮的银光,轻声道:“你以为,我会像他这种人一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你们拿捏吗?” 村长比了个手势,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的话刚一出口,后面一个村民的刀瞬间出鞘,银亮的刀光一闪,直直的劈向苗云楼。 “噌——!” 苗云楼反应很快的偏了下头,第一刀砍了个空。 对面见状还不罢休,举刀又要砍,苗云楼神色一动,“噗”的从舌尖卷出一枚银针,弹在刀身上,力道大的村民根本握不住,长刀直接打着转飞了起来。 “啊——!” 拥挤的小屋中,有村民猝不及防的被下落的刀割伤,顿时鲜血直流。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受伤的村民紧紧捂着手腕,忍着痛看向村长,等着村长进攻的指令。 村长看了看村民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银针,没有给出进攻手势,但也没有打放弃的手势,抬头冷冷的盯着苗云楼,转了一下镰刀。 “怎么样,对我动手,感觉轻不轻松?”苗云楼轻声道。 他在村民受伤的时候感受了一下,心脏并没有疼痛,也就是说只要不直接攻击npc,就不会受到惩罚。 啊,那就好办多了。 苗云楼扫视着屋内几人,缓缓从炕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张开嘴,露出一口密密麻麻的银针,犹如一个开口就会夺人性命的凶神。 “不老不死的诡物村民,神秘消失的旅行团,华美奇异的夜明珠……”他缓缓道:“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 而村长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废话说完了吗?” “没呢,还有几句话,”苗云楼恬不知耻道:“很快就说完了。” 他低头蹭了一下手腕,手腕上的直播立刻在他眼前弹开。 进入旅程以来,苗云楼第一次正眼瞅直播间,他低头对着密密麻麻的弹幕打了个招呼,毫不见外的挑眉笑道:“怎么样,各位,看得还过瘾吗?” 【过瘾过瘾!这是要打起来了吗?你这个直播间蛮有意思的啊!】 【被主播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一个小村子里背后还有这么多秘密,导游团都还没探索到呢,主播也是够可以的。】 【操,完全变异的npc!这好像是刚开辟的景区吧?这条线还没人开过,主播加油,看好你!】 【?楼上都有病吧,这是流浪旅客好吗?别加油了,流浪旅客无一例外都会死在旅程中,不可能有活下来的。】 【同意,欲望图腾都没开,我就看他接下来怎么把自己作死。】 【同意楼上!】 【叮!】 【已有二十万观众涌入您的直播间!您已达成“宝藏新人直播间”成就,奖励将在五分钟内发送至商城货架!】 苗云楼上下翻了翻褒贬不一的弹幕,咯咯直笑。 毕竟不管是骂他的还是支持他的,至少都从弹幕里传达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希望他继续直播下去。 虽然还没有收到打赏,不过,暂时能确认这一点就好。 苗云楼随手柄直播间的显示屏收了起来,心情颇好的对众人咧嘴一笑:“村长,要不这样,你看,屋子太小了,你们这耍刀弄枪的,多容易伤到自己人。” 他举起双手,“啊”的张开嘴提议道:“我的银针也用完了,不如我们放下兵戈,只用纯粹的肢体语言进行沟通与交流,促进文化认同,如何?” 苗云楼的话太书面语,后面几个村民普通话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听的一头雾水。 等他们想了半天终于理解了一点,村民们见苗云楼双手高举,嘴里也空空如也,对视一眼,迟疑地放下武器。 苗云楼举着手,见他们陆陆续续把武器放了下来,突然舌头一翻,“噗”的一声,几枚银针猝不及防的从他唇齿间射出。 “操!” 银针“叮叮当当”的打在仅剩的几个刀身或农具上,一时间,银光满屋乱飞,顿时嘈杂的痛呼声又翻了一倍。 苗云楼把手放下来一笑:“你们真淳朴。” 村长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时不防,就被他抓到了空挡,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冷笑道:“我就不应该给你说话的机会。” 他大步上前,手里的一把镰刀瞬间打着旋朝着苗云楼脸上飞去,同时往后比了个手势。 村民们被套路怕了,不敢靠近苗云楼,收到攻击手势之后,纷纷捡起所有能用的武器朝他扔过去,一时间,小小一间屋子,霹雳乓啷的彷佛打仗一般。 “砰!” 罗薇“啊!”的尖叫一声,拉着常平紧紧缩在角落里,菜刀和铲子时不时会飞到他俩脚下,每一次都会引起两人的颤抖。 而苗云楼作为集火点,左躲右闪的在炕上躲避,还挺灵活。 奈何屋子实在太小,而他的心肺功能又极其衰弱,躲了一小会儿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难以维持身体活力。 幸好刀铲什么的已经扔完了,现在无非扔的就是一些木头片子,苗云楼连续被好几个瓷片划伤,耳边不断响起系统生命值减少的提示音。 【滴!生命值减少——半分钟!】 【滴!生命值减少——一分钟!】 【您的剩余生命时长已濒危!】 妈的,减少到这个程度,计画要是不成功,可就完蛋了。 他一边躲、一边抬头紧紧盯着时间,见减少到还剩最后五分钟,倒计时变得血红无比,苗云楼突然停在炕上,大喝一声,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按着胸口叫道: “哎呀——!” “……” 村民们齐刷刷的停了下来,村长看了看村民,又看了看他,一种事情如脱缰野马一样脱离了自己控制的无力感轰然而至。 他眉毛抽动一下,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破口大骂道:“操你妈,你他妈又要干什么?” “没有没有,这次真不是我要作妖。” 村长眼皮子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苗云楼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好像要死了。” 他揉了揉胸口,抬眼看了看头上面仅剩五分钟的倒计时,说完,闭上眼睛,瞬间软倒在炕上。 第6章 开辟新景点——雪丧葬寺 第9章 系统空间里。 苗云楼倒没有晕多久,他阖着眼皮,心里估算着时间,大概闭眼假寐了两三分钟左右,就悠悠转醒。 毕竟他是要死了,不是想死了,再躺下去,等倒计时归零就彻底无计可施了。 不断流逝的倒计时如血一般鲜红,越发急躁的跳动在眼前,苗云楼打眼一看——我操,只剩不到两分钟了。 他赶紧点进商城,在昏黄破旧的货架上,看到自己飙升至五百多的积分,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然后一股脑兑换了三天的生命时长。 【旅客苗云楼购买72小时生命时长!】 【您已消费432积分,积分余额:89。】 三天。 看来短时间内,只要不经历大型追逐战,他是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苗云楼这才轻呼了口气。 果然,想要挣积分,就得另辟蹊径,勾起这群刁钻看客的猎奇心理,让他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抓心挠肺的好奇,才能心甘情愿的给直播间打赏。 再一看弹幕,密密麻麻一连串文本,铺天盖地的遮住了直播间的封面,基本上发的都类似于【主播别死!我给你打赏!撑住撑住,快去买时长!】 这是被主播人格魅力吸引的。 或者是【主播怎么那么废物!正到关键地方呢别死啊,等你走完旅途全程再死!】 这种是被抓马旅游魅力吸引的。 【叮!您收到打赏3000直播币,兑换为30积分】 【叮!您收到打赏1500直播币,兑换为15积分】 【叮……】 苗云楼看着直播间“叮叮咚咚”不断作响的直播收益,不由得挑了挑眉。 一边嫌弃他太弱了,一边又要捏着鼻子给他打赏,真是口嫌体正直的好观众。 至不至于,就为了看一眼娱乐节目,这么憋屈自己。 不过这些激情打赏的旅客,看似只是一时冲动消费,却印证了他的一个猜测。 这个林海雪原区,或者干脆说整个子不语地图,它的开放时间恐怕不会超过三年。 毕竟从他直播间轻松破十万的人数来看,即使有他内容有趣的加成,又或不断增加的旅客人数,也足以证明参与进旅程的游客基数庞大,至少是几百万人。 那么这些旅客,看了上百万个游客的旅途,就算旅途各不相同、各人表现也大相迳庭,那成年累月的看,也该腻歪透顶了。 而他们却不符合常理,还会因为新人的表现而兴奋。 那只能说明:第一,子不语世界死亡率太高,导致大部分人还没贡献出什么有趣的视频就gg了,高品质直播间自然很珍贵。 而第二个嘛,就是苗云楼自己的猜测了。 就算高品质直播间再少、像他这样的主播再稀罕,也架不住庞大的人口基数和长时间坚持不懈的探索。 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就是子不语世界里,算无遗漏第一人。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子不语地图开放时间还没有多久,人数仍在攀升过程中,而探索也没有多深入,他此时正在走的旅行路线,甚至有可能从未被开辟过。 所以这些观众们才这么兴奋,宁愿捏着鼻子给他打赏,也要让他活下去把路线走完。 想起弹幕中说过的【旅行团】,苗云楼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些人这么希望他能走完全程,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们日后也会来这里参观景区,如果自己已经提前完成参观,并加入旅行团,他们就可以在踏上旅途的时候,先找他做做功课。 苗云楼琢磨了一下,那他的生命安全岂不是更上了一层保险? 哇,可真是棒呆了。 【叮!】 【您的生命时长已脱离危险值!正在为您解压新人成就礼包……】 【解压完成!您获得新人成就礼包一份!】 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音让他愣了下神。 新人成就礼包? 苗云楼回想了一下,在他和村长作死的时候,好像系统是给过一个提示。 一般游戏里新人礼包都是奖励最丰富的,在这个灵异的世界中,不知道系统能给出什么东西呢? 提示音不断在脑海中响起,苗云楼微笑着点进去查看: 【您获得子不语国家公园自主出品,一沓a4白纸(绿色品质)!】 【您获得子不语国家公园自主出品,一支黑色毛笔(绿色品质)!】 【您获得子不语国家公园自主出品,一条黑色墨块(绿色品质)!】 苗云楼:“……?” 直播间里看到这一幕都快笑疯了。 【哈哈哈哈哈我去,白纸!】 【我操哈哈哈哈哈旅社破产了吗,3a级别景区就给这种东西,我要笑疯了】 【别尬黑,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有心的新人大礼包了,白色代表纯洁的祝福,黑色代表神秘的保护,墨块……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连苗云楼都沉默了几秒钟,他实在是没想到,系统在给他调换景区难度之后,还会明目张胆的从这种地方克扣他的新人福利。 看来选择成为流浪旅客,实打实的触碰到了官方旅社的逆鳞啊。 他耸了耸肩,准备关上提示窗口,却发现最后一个提示和其他几个不太一样。 苗云楼手指一动,点了进去。 【恭喜您获得特殊藏品——自选功能书一本!】 【自选功能书(绿色品质-有概率升身份标签):这是一个极为实用的功能书!无论您想要学习什么能力,只要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会,那么这个能力也将属于您!(注:如果您运用得当,本次景区后有概率转为身份标签哦-)】 “……” 苗云楼眯起眼睛,在功能书上与众不同的【身份标签】三个字驻足了很久,若有所思的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 这次的系统,似乎倒是给了个不同寻常的好东西…… 他正要看看弹幕里有没有人透露相关信息,忽然,身下一个剧烈的颠簸,系统商城“咻”的自动缩了回去。 系统外出事了? 苗云楼皱了皱眉,稳住身子睁眼一看,眼前还是那片白雪皑皑的山村,只不过他不再是隔窗而望,而是身在室外,任由雪花飘落到脸颊上,实打实的感受到了风雪的寒冷。 ——在一个破木板子手推车上,伴随着几个护送手推车、对他怒目而视的壮汉,和身上把他捆成粽子的绳子。 苗云楼:“……” 手推车仍然“哐当哐当”的在雪地上驰骋,苗云楼被捆着无法回头,只能听见从手推车前面传来一个豪爽的男声:“嘿,没事儿吧?” “托您的福,”苗云楼像个锅里的煎饺一样,憋屈的伸着大长腿,一颠一颠的在手推车上晃荡,挑起一边眉毛问道:“请问您哪位?” “你问王二狗吗?他是村长安排带路的。” 那人还没回答,常平突然从身边窜了出来。 短短几分钟,刚才的恐惧与剑拔弩张彷佛幻觉一样在他身上完全消失,常平笑嘻嘻道:“村长临时决定,要让我们帮个忙,去雪丧葬寺拉其他旅客一起进溶洞。” 【叮!您已偏离路线!子不语地图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规划成功!】 【苗云楼旅客游览路线:三马架屯——落阴山洞——雪丧葬寺——玄女鬼宴溶洞(紫霄宫)】 【祝您旅行愉快!】 系统的路线规划话音刚落,直播间的评论瞬间暴涨。 【雪丧葬寺?这跟那些没探索完全的路线不一样,这是全新的路线啊!】 【我操,什么情况?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就开新路线了?这是又碰到什么关键词了,不带这么密集的啊。】 【苗哥牛逼!我要把自己焊死在直播间里!】 【这几个npc什么情况?刚刚还怕得要死,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无数兴奋的弹幕铺天盖地而来,苗云楼却没有理会,他注意到了常平话里的另一个问题,脑海里闪过一丝超出预料的茫然。 他皱起眉头,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把其他旅客,一起带进溶洞?” “是啊!” 常平一口应答,面上显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刚才都解释清楚了,村长开玩笑呢,那些旅客活的好好的,都在寺庙里等着接送,你却抓着一个杀鸡宰牛的臭味非要给村长挑刺儿,揭人家伤疤。” 林可可刚醒过来,这时候竟然也完全褪去了对村长的敌意,在旁边装模作样的帮腔道:“那就对不起了,为了让你别再打断我们的行程,只能委屈委屈你,让你多老实一会儿了。” “……” 这两人的情绪跨度也太大了。 苗云楼面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茫然,等他消化了一会儿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他根本不相信两人的说辞,先不说杀人灭口这种惹火上身的玩笑,根本没人会随意说出口。 第10章 就单看【林海雪原】区3a级别的称号,这个景区要是有活人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天真无邪的等着接送,那才是见诡了。 况且刚刚常平几人的恐惧已经上升到了极致,在这种极度不信任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轻易的相信村长开玩笑的说辞;作为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对三马架屯的长生视若无睹。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苗云楼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扫视着自己被捆的严严实实的身子和常平几人与王二狗说说笑笑的身影,突然一瞬间福至心灵,想起一个他醒来时忽视的地方。 蓦地,他抬起头直视着两人,轻声问道:“常平,夜明珠呢?” 常平得意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自然:“当然是还给村长了,怎么,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别人的东西?” 苗云楼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神色,眼睛一眯,电光火石间,刚刚了解到的庞大信息量瞬间有了一个交叉,种种不寻常的情况立刻有了解释。 怪不得。 怪不得这几人迅速转变了态度。 恐怕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村长已经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把夜明珠分享出来,让他们也尝到了长生不死的甜头。 常平几人既然做了既得利益者,和村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说辞如何扯淡都没必要再深究了,对于他这个长生秘密“破坏者”的态度,也从同仇敌忾变成了斩草除根。 哎呀…… 苗云楼在心里莞尔一笑。 村长真是玩的一手漂亮的釜底抽薪。 “好了常平,别被苗生干扰到了。” 罗薇缓缓走上前,打断了常平几人隐隐劣势的暗潮涌动。 “不管他再怎么巧舌如簧,捆着绳子,他现在可没法再妨碍我们了。” 她一左一右,挽上常平和林可可两个人的胳膊,歪头对着苗云楼一笑:“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不然小心嘴还没张开,王哥的弹弓先把你打的脑袋开花。” 常平和林可可立刻脸红了起来,罗薇见怪不怪的捋了捋头发,对王二狗粲然笑道:“是不是,王哥?” 王二狗腰上别着一个牛皮弹弓,闻言摸了摸弹弓,憨厚一笑。 “没有妹儿说的那么夸张嘛,”王二狗道:“但是苗兄弟,我还是劝你别乱折腾,村长已经把你嘴里所有的银针都挑了出来,你就乖乖的跟我们去寺庙,到时候就把你放下嘞。” “你们已经把他那阴招卸了?” 罗薇显然对这个消息更感兴趣,松了口气咯咯笑道:“我说村长怎么没堵他的嘴,原来是除了说漂亮话,没别的能干了。” “还是太心软,要我说,直接把他嘴堵上比较好。”林可可阴阳怪气道,“就是有点太可怜了。” 常平耸耸肩:“没办法,谁让他站错了队呢。” 除了不了解几人恩怨的王二狗和壮汉村民,常平、林可可和罗薇无一例外的挂着幸灾乐祸的嘲讽的表情,居高临下扫视着苗云楼。 谁让你标新立异,谁让你做出头鸟。 装逼失败,就是这个下场。 然而苗云楼看上去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眨着眼想了一会儿,就低下头发呆,长而柔顺的马尾擦着脸颊垂了下来,看上去似乎已经无计可施,颇为可怜。 “……” 真是懂什么叫能伸能屈。 罗薇翻了个白眼,转身对王二狗笑道:“别理他了,王哥,你给我们讲讲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呗。” 王二狗从头到尾都很迷茫,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几个针锋相对,见罗薇终于把话题转了回来,欣然的给她指了指:“就前面这个山洞噻。” 他压低声音,很神秘的说道:“我们屯么,以前是做丧葬品生意的,做寿衣纸人的材料都存放在寺庙里。” “有一次天色太晚,去寺庙干活的几个人为了节省时间,就从这个山洞穿行过去。其中一个人出来就变得很奇怪,一直摸自己的脸。” “他的同伴见他行为诡异,不小心用余光撇了他一眼,就发现昏暗的火光之下,他居然长出了一张狐狸脸!” “啊!”罗薇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小小尖叫了一声,搅着手指有点兴奋的说:“我们不会也遇到这种事吧。” “当然不会了,”林可可和常平一左一右的揽着罗薇的肩膀,安慰道:“都是封建迷信,其实斜视就是容易把人看歪,只是当时的人不懂科学而已。” 有村民凑过来粗声粗气的附和道:“我们走过这么多次,没一次出过事儿,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 王二狗也笑嘻嘻的摆了摆手:“都是传闻啦,美女,别害怕,类似的传闻我们屯还有好多嘞,等路上我给你们讲。” “好啊好啊,”罗薇从两个男人的怀里钻出来,巧笑道:“我们都对民俗可感兴趣了,您一定得给我们讲讲。” 王二狗“哎哎”的连声答应,几人顿时也把毫无威胁力的苗云楼抛在脑后,其乐融融的往山洞走去。 而在队伍后面,被忽视的苗云楼低着头,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口哨。 远处巍峨连绵的雪山上,雪白的旅鸟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哀鸣,飞过广袤的林海雪原,向下俯瞰,似乎没有任何生物还在活动,只有这一队紧凑的黑点,在缓慢移动。 天色渐暗,厚厚的云层灰白一片,绵延至山尖,配合著如同泣血般的鸟鸣,阴沉的笼罩住雪地中这分外渺小的一行人。 口哨声悠远绵长,如同细线一般将神秘未知的雪山、村民与三马架屯串联起来。 苗云楼坐在推车上,目送越来越远的三马架屯,侧耳听着几人看似和谐的谈笑,舌头搅动了一下空荡荡的口腔。 他从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被训练在嘴里藏针,一方面为了试毒,一方面为了防身,连吃饭睡觉都不会拿掉,现在猛的被卸去,还真是很不习惯。 幸好,还有planb。 苗云楼蓦地从舌根下翻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如果常平几人能看到这一抹笑意,恐怕就能忽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在心中拉响警报。 放一百个心? 他才不相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把自己的利益分享给他人,无论村长做了什么,一定是另有目的。 而一般在为了个人利益欺骗别人的故事中,这个“别人”,往往下场都不太好。 他倒要看看,以3a级景区的实力,是让他们把心沉在肚子里,还是先把这颗心连拉带扯的硬生生拽出体外。 第7章 “你们……一起搞3p?” 这一路上,王二狗给常平他们讲了不少的神诡传说,其中最多的还是围绕着他们马上就要进入的落阴洞。 类似于狐狸脸、人皮灯之类的,几人就都当诡故事,一听就算了,只有其中一条,王二狗郑重的嘱咐几人,必须放在心上。 “我们这个落阴洞,传说是狐仙在里面被人刺伤了眼睛,一怒之下施展仙术,把落阴洞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人皮天灯,任何东西都照不亮落阴洞。” “哈哈,哪有这种事。” 常平听了,当时就露出一个瞭然的笑容,凑到罗薇耳边低声笑道:“肯定是这里的人没用过手电筒,拿个蜡烛就进去,结果缺氧熄灭了,就说是山洞被诅咒了。” “这种事我也见多了,”林可可也不甘示弱,抢占了美女身旁的另一侧,眼神小心的瞟着王二狗,悄声道:“以讹传讹嘛,薇薇,你别害怕,到了里面我保护你。” “真的嘛,你们懂得好多啊,”罗薇微笑着挽着两个人的手臂,晃了晃身子,娇声道:“那遇到危险,你们愿意为我挡在前面吗?” “当然了!”两人立刻抓住机会,急急表白态度,几乎是指天指地的发誓:“我保证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你们两个人真好!答应我,我们三个,以后永远都不要分开!” 罗薇瞅了瞅常平,又瞅了瞅林可可,绽开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甜美笑容,挽住两个人的手臂,微微低下羞红了的脸。 三个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场景之和谐,外人看起来之狗血,彷佛在饰演上个世纪的情深深雨蒙蒙,整的在显示屏外看直播的旅客都无语了。 【我也参观过林海雪原区啊……怎么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个性的npc】 【别说你了,我参观过那么多景区,npc从来都是推动任务进程的工具人,哪有这种三角恋谈的虎虎生风的npc啊……】 苗云楼自己是母胎单身,听着他们三个打情骂俏,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恋爱形式,觉得很有意思,艰难的扭头问了一句:“你们是商量好了,一起搞3p?” 常平还沉浸在英雄救美的豪情壮志里,猛地被他从温柔乡里拉了出来,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怒道:“你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而已,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 “我龌龊?”苗云楼凭空被扣了一顶帽子,闻言大惊失色:“这话从何而来?我还是个不知颠鸾倒凤为何物的童子身。” 第11章 问一下恋爱经验,这怎么就龌龊了? 罗薇俏脸通红,又是羞又是怒,气的说不出来话,林可可看的心疼,把她揽在怀里大骂道:“苗生!你别太过分,这一路上我们忍你也快到极限了,小心我一个忍不住——!” 林可可狠狠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苗云楼看着他正义凛然、义愤填膺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致对他怒目而视的常平和罗薇,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给你道个歉吗?” 林可可一愣,他只是想在罗薇面前耍狠找个面子,似乎是没想到苗生竟然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毕竟苗生刚刚在村长屋子里一反常态的大闹了一场,那鲜血喷涌、心慌乱飞的场面,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然而这高光时刻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了,现在的苗生只是个人质而已,林可可反应过来立刻有了底气,怒道:“没错!你得给我道歉!” 苗云楼把他神情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挑眉道:“那我要是不想道歉呢?” 不想道歉? 林可可自觉已经占了上风,闻言冷笑一声,慢悠悠的绕着动弹不得的苗云楼走了一圈,居高临下道:“啧啧啧,苗生啊苗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已经是个废物了,不夹着点尾巴做人,是想被当成废品被处理掉吗?”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苗云楼丝毫不给面子,颇为尖锐的露齿一笑:“刚刚被吓晕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如果我是废物,那你是什么呢?” 言外之意林可可连废物都不如,充其量是个小垃圾。 林可可自然听懂了苗云楼的潜台词,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讥讽道:“我再怎么样,至少现在被绑在这里的不是我。你牛逼,你厉害,有本事你现在再牛一个试试?” 苗云楼心说我那不是为生计所迫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而依附在村长身边呢? 他把辫子甩到脑后,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个浅淡嘲讽的弧度:“村长绑我,是因为我比你们要清醒,有被警惕的价值。” “你,还有罗薇,常平,你们几个因为接受了村长给的好处,毫不犹豫的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是不是觉得撞了大运,因祸得福了?” 苗云楼瞥了一眼前面的王二狗和几个村民,轻声淡淡道:“我真心实意的提醒你们一句,收到好处的时候,最好想想,你配不配天上掉的馅饼。” 苗云楼说话的语气很轻,神色浅淡,看起来似乎只是说者无意,可内容却非常有暗示性,听的远处的常平愣了一下,脸色不由得有些变化。 常平的确是因为村长许诺的好处,才决定相信村长,和他们一起进溶洞。 他没有那么蠢,平白无故的相信陌生人,但村长在苗云楼昏迷的时候,为了给他演示夜明珠的效果,直接把一个村民的头砍了下来。 他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不到一分钟,那村民的头就像充气气球一样,迅速长了出来。 村长许诺,只要他带着雪丧葬寺的游客一起进溶洞,他就有办法能让常平也变成这样。 ——这样长生不死的体质。 巨大的利益让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在见到夜明珠强大的复原能力后,便忙不叠的答应了下来。 毕竟村长都能长生不死了,有什么可骗他的? 然而苗云楼的一番话,让他在冷风中的头脑,如同涂了清凉油一般冷静了下来。 既然村长已经长生不死了,又有什么必要,向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游客示好呢? 常平脸色略有些难看,罗薇看上去也若有所思,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前面带路的王二狗眉头微皱,吵的最激烈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几人冷静下来时,他却状似无意的瞥了过来。 刚听了那一番话,众人都有些警惕的侧了侧身,林可可却突然直起身子,逼近苗云楼。 他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摺叠刀,“唰”的一下弹开,手中顿时寒光闪烁。 “我本来没想真这么对你的,”林可可握着刀柄,面无表情道:“但是你太烦了,非要花言巧语、挑拨离间,把队伍搅的一团乱,再走下去还不知道你会说出什么,我觉得你还是死了比较好。” 死了比较好? 苗云楼眉毛几乎要挑到发际在线:“你因为这个,要动手杀人吗?” 是谁之前说杀人犯法来着。 林可可冷冷一笑,把刀架在苗云楼脖子上。 “动摇军心,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他凑近苗云楼,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我们马上就要长生不死了,你这个时候说胡话,让王二狗怀疑我们的诚心,到嘴的鸭子飞了怎么办?” “所以不好意思,为了表示我们完全没有怀疑他,只能把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小人杀掉了,相信也没有人会缅怀你的。” 苗云楼眯起眼睛,直视着林可可状似癫狂的贪婪面庞,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瞳孔内的红光。 【叮!】 【npc林可可,异化程度上升至35%】 —————— 【我去,我怎么记得这哥们刚才听到杀人还白眼一翻吓到昏厥,怎么突然克服心理障碍,开始尝试杀人了?】 【你傻啊,没看到系统提示吗?这个npc已经开始异化了,异化的npc根本不算正常人,等异化值再高点儿,别说威胁要杀人了,就是他突然变成异形大开杀戒也正常。】 【我□□操急死我了!主播!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突然提醒他们干嘛啊,一会儿浪翻车了怎么办啊!】 最后这句得到了众多人的认同,毕竟苗云楼现在可谓是四面楚歌,村民因为他知道了长生秘密恨他,旅友出于各种奇怪的心思,比村民还恨他。 这种情况下他惹怒一个人,就和犯了众怒差不多,但凡有人起了杀心,根本没人会保他。 观众恨得牙根都痒痒,苗云楼倒是死不足惜,可他们想看新旅程的探索啊! 说到底还是苗云楼嘴欠的锅。 他妈的苗云楼,不装逼能死啊! —————— 敢这么装逼,苗云楼自然是有所依仗。 他歪头看着林可可,微微一笑,薄唇吐出两个字:“蠢货。” 刚刚闹成那样,村长都没杀了他;现在为了几个人的小打小闹,林可可就要痛下杀手,王二狗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果然,当林可可的刀刃在苗云楼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时,王二狗立刻走过来按住他的手。 “别激动嘛,有话好好说,”王二狗道,“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 “你要护着他?”林可可眼神更红,不可思议,“他一直在拖累队伍,留着他做什么?” 王二狗依然按着他的手道:“他还有用嘛,你们城里人不懂的。” 妈的,苗生这个偷鸡摸狗的小疯子有什么用! 林可可脸气成了猪肝色,嘴唇忍不住抖了一下,简直想把苗云楼编排他的话说给他听。 然而说了就代表林可可自己也听进去了,林可可不能让王二狗这个金大腿起了怀疑,这话只能憋在嘴里,憋的他面色铁青,想要发狠把刀按下去,手腕却被王二狗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正当他们两人争执之时,直播间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啧,我想起来了,苗云楼刚刚是不是又触发关键词了?】 【对啊,怪不得他敢大放厥词,不担心npc杀了他,原来是有景区规则护着啊,运气真他妈好。】 其实苗云楼敢提醒常平几人,挑衅村长一派的权威,还真不仅仅是因为关键词。 连着触碰过这么多次关键词,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些领悟,关键词看似是一个景区死板的规则开关,其实追究其内核,还是npc内心的欲望需求。 也就是说,当村长意识到他识破了三马家屯的秘密,村长的需求就是让他这个知道秘密的人去死。 而当村长意识到他是个身手不凡,但可以被控制住的角色时,他活着就比死了更有价值。 至于需要他去做什么…… 苗云楼瞅瞅僵持不下的王二狗和林可可,又瞅瞅愈发阴沉的天色,叹了口气,朝两人吹了声口哨。 见两人都看向他,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苗云楼伸出全身上下唯一能够活动的下巴,往近在咫尺的落阴山洞努了努。 “两位帅哥,不要再为我吵架了,你们这样吵不死人的——眼看天都快黑了,不如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第8章 落阴山洞 王二狗被他提醒,也想起来了主要任务,立刻撂开手,招呼那几个村民,把提前准备好的绳子给众人系在腰间,以防在山洞中走丢。 林可可的异化值依然高居不下,但他也知道,自己在王二狗手底下讨不到好,沉沉的吐了口粗气,就任由村民给自己也绑上绳子。 第12章 然而他那双眼睛依旧血红无比,死死的盯着苗云楼,那种怨毒的不怀好意,让人脊背发凉。 苗云楼倒是友善的对他笑了笑,笑容之下,各种诡谲的心思暗潮翻涌。 他在这趟旅行中拥有的信息太少了,而村长又对这一切太熟悉了,轻而易举将他们作为棋子,安排进了自己的计画里。 这种信息差会导致他们几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沦为了村长达成目的炮灰,甚至他们都不会知道村长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苗云楼才要冒着激怒npc的风险,下场把水搅浑。 现在常平和罗薇已经开始怀疑起村长的目的,林可可虽然被利益糊了眼睛,但他冲动易怒、异化值又让他情绪不稳,已经变成了一个威力极大的不定时炸弹。 就看这怀疑的种子和炸弹什么时候,才会在这趟旅行中爆发了。 苗云楼笑意盎然的收回视线,把脸扭开,不再管林可可喷火的目光,自如的靠上推车,便随队伍进了山洞。 —————— 刚一进洞,苗云楼就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如果说刚刚在三马架屯,主体基调是灰白阴沉的天、刺骨寒冷的侵袭、荒凉稀疏的村落和“呼呼”的风雪声,那么在进山洞的这一刻,所有之前的感受就都变了。 彷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外面的风雪被阻隔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洞里弥漫着的一股潮湿而阴冷的气息。 寂静无声的山洞中,只有几声难以掩盖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轻响,虽然外面天寒地冻,落阴洞里的水却没有完全结成冰,滴答滴答的从洞顶上的滴落,带来一股让人瑟缩的阴湿之感。 正常的山洞这么湿润,理论上就算不长藤蔓植被,至少也会长一些苔藓和蕨类植物,但这个落阴洞里就是什么都没有,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湿润冷硬的岩石。 就彷佛落阴洞是个死地,他们这一群活人误入其中,是唯一的活物,给人感觉很不舒服。 另一个怪异之处是,这个山洞极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如果不是王二狗提前把他的推车和其他人绑在了一起,肯定不到一分钟就会有人跟丢。 但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按理来说,一定会有自然光照进来,让人在山洞里至少能看见前面人的轮廓、或者周边离得近的一些东西。 这种毫无能见度的黑完全不正常,苗云楼心下暗自揣度,难道真的像王二狗说的那样,山洞被狐仙施了仙术?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状况,不管有什么手段,都难以实现开来,更何况他保命的手段,非常需要用到敏锐的眼力锁定目标,对他来说就更加难熬。 那还走个屁,遇到危险直接躺平任草吧。 不过,说起不透光的黑…… 苗云楼突然想起一个也许派的上用场的东西,他立刻打开商城,货架栏上果然端端正正的还摆着那款“超强夜视功能”手表。 【三马架屯周边手表(绿色品质):这里是远离都市生活的“雪花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就有了特殊的时间观念,但您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吧?三马架屯周边手表,防水防火超强夜视功能,为您带来存在感极强的时间观念。】 三十积分,对他现在来说,倒还算买得起。 苗云楼试探着在商城中付款,交易成功的那一刻,脑中【叮】的一声提示音,他便感觉到手腕上突然出现的重量。 【三马架屯周边手表已配备!】 【您已消费30元,当前余额:57】 苗云楼想试试它的作用,奈何他受限于绳索,最多只能幅度很小的转动手腕,有些遗憾的没法尝试它在落阴山洞里,究竟能不能发光。 算了,大不了就当给系统做慈善了。 在苗云楼和系统交易的时候,队伍仍继续有序而快速的行进。 一行人在山洞里摸黑行走,大概已经有二十来分钟,可落阴山洞里却除了黑的让人紧张,一直保持着悄无声息的状态,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队伍不由得焦躁起来,有人开始发出细碎的噪音和嘟囔,王二狗用力扽了一下绳子,后面的人这才安静下来。 有个年长的村民经验比较丰富,直觉感觉不太对劲,按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用气音悄声问道:“二狗,村长不是说这一趟凶多吉少,需要几个人当炮灰么,怎么还啥事儿没出呢?” 他忌惮的看了一眼常平几人,有些犹豫道:“难道村长不是那个意思,留下这些人另有目的?” “当然不是。” 王二狗脸色微沉。 这一部分,他并没有和常平几人说实话,离开三马架屯、去往溶洞、奔赴长生的行程,是一条极尽凶险危机的道路。 这也就是为什么,村长没有杀了他们,而是选择把他们留下来,一起前往溶洞。 那些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说中,有很多是没有经历过任何夸大的真实经历。 而“长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即使这能够保证他们不死,但疼痛依然长存,在一些被困住的情况下,更是生不如死。 他们需要多一些人,来承担这种疼痛。 上一次试图【开宴】的失败后果太过惨烈,根本没有人愿意再进入溶洞。 如果不是为了从那种,甚至可能会永生永世伴随着他们的、无法忍受的饥饿、严寒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王二狗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想,这一次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开宴】一定能够成功。 他又将视线重新放回这片漫无目的的黑暗上。 按村长的推断出的上一次尝试失败的原因,他们准备出了所有需要用到的祭品,还为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提前做了很多预测。 可是现在看起来,倒似乎是村长想多了。 那个提出问题的村民见王二狗沉思良久,似乎是也没有什么好的解释,干脆开口道:“算了,别管别的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说不定,这儿就是比较安全。” “太阳落山的时间也快到了,早一分钟出山洞,晚上就多一分保障。” 他说完就要拽一下绳子,示意众人再加速,王二狗听了他的话,却是心中一动,低声喝道:“等一下,先别加快速度。” 他一边缓慢的向前走,一边盯着溪水洞中的黑暗,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面前传来一股湿润的气息,王二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脸就措不及防的撞上一面石壁。 “砰”的一声轻响,王二狗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身后的村民立刻拽住了绳子, “……怎么了?” 常平见村民都停了下来,心中涌上一种强烈的不安,压低声音问道。 “前面出了分岔路口。” 王二狗揉了把脸,摸着面前的石壁,声音低沉,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脸色面沉如水、格外难看。 “山洞有岔路口又怎样?” 林可可本来精神状态就极其不稳定,屏着呼吸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地方,现在又停了下来,颇为不耐烦的恶狠狠道:“多正常的事情,又不着急,随便走一个试试呗。” “……”王二狗语气古怪的重复了一遍:“随便走试试?” 他冷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从小就在山洞里厮混,闭着眼都能知道路,山洞是一条直线,我敢保证,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岔路口。” “你记错了吧,王哥,”罗薇打了个哆嗦,强笑道:“山洞有岔路不是很正常的吗,也许是你之前没注意到吧。” 王二狗张了张嘴,还没等说些什么,突然从他们队伍的后面,远远传来一个不属于他们几人的声音。 “哒,哒,哒。” 几人不约而同立刻停止交谈,整个落阴山洞里迅速安静下来,那声音却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一样,清脆而稳定的响着,彷佛是一个穿着木屐的人,正向他们走过来。 “哒,哒,哒。” 那声音极为稳定,也并不快速,可每一声的回音,却迅速拉近着他们的距离,明明第一声响起时还像是在洞口处,短短几息之间,声音竟然在他们身后三十米左右炸开! 王二狗脸色一变,右手迅速拽紧了绳子,本能扶住左手边的岩壁,对身后的村民道:“赶紧拉上后面的人一起走!” 那名经验老到的村民点点头,赶紧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碰到了身后人的衣袖。 他松了口气,低声道:“村长说的没错,这里真的有问题,赶紧按着计画来,让大家都聚在一起,镇定点,找别的出路!” 身后的人一声不吭。 村民“啧”了一声,伸手强行把后面人的头按到眼前,加重语气快速的说:“你听见没有?出事了!赶紧叫人去啊。” 被他拽着的人仍是一动不动,村民心中奇怪,不由得警铃大作,脚下慢慢往后退,手也准备松开,却被一下抓着了手腕! 第13章 “我操——!” 村民心下大骇,拼命甩着手腕,可抓着他的那只湿滑毛绒的手却怎么也不松开。 而正当他拼命挣脱时,面前突然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村民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躲开,手腕却被死死拽住,根本挪不开一步! “啊——!” “李哥!” 王二狗闻声大吼一声,却只听见“咔嚓”一下,山洞里传出一声令人恐惧心颤的骨头破碎声,还有尖锐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惨叫仅仅停留了几秒钟,便戛然而止,随后令人惶恐的销声匿迹了。 然而木屐声仍未停止的迅速接近,而那一口咬断村民脖子的东西似乎也并未离开。 山洞中蔓延着那东西不怀好意的呼吸声,随着鲜血泼洒在地,平静一瞬间被打破,紧张的局面一触即发! 王二狗胸口起伏不定,一口牙齿几乎咬出了血,他狠狠心,拉紧绳子,也不管后面还有多少人,竟然一个转身,决绝的转身进了左边的甬道! 跑! 不管前面将迎来的是什么,都不能停在这里! “嗷呦——” 转瞬之间,那股阴冷的气息已经到了脖颈后面,王二狗甚至能感受到那一股腥臭的潮气,他咬着牙,向前没命的冲刺,手中捏紧了一把刀。 如果那东西扑到他脸上,即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要把刀插进它的喉咙,搏出一线生机! 耳听得木屐声逐渐远去,似乎是走进了另一条岔路,那咬人的东西却紧追不舍,离他越来越近,王二狗喘着粗气,眼中流露出凶光,捏紧了刀柄。 “呵!” 就在那东西扑上来的一瞬间,王二狗竟然迅速转身,刀刃划出了一个弧度,只听得皮毛撕裂的声音,伴随着那东西的哀嚎! “嗷呦——” 然而不知是不是那东西生命力太强大,脖子都被割的向外飚血,爪子仍死死的拽住了王二狗的袖子,趁着他挣脱的时候,张开嘴就向王二狗的脖子咬去! 这一次,真是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只有力的胳膊从石壁旁伸了过来,拽着王二狗左手用力一拽! “嘎吱”一声,猛地挣脱开来,手腕垂下一个怪异的角度,显然是因为用力过猛,脱臼了。 王二狗痛的大叫一声,额头上细密的冷汗瞬间冒出来,那只胳膊的主人抓住了这个空挡,拉着他迅速后撤,险险躲过了那股阴冷的气息。 王二狗劫后逃生,跌坐在地上,右手遏制住脱臼的左手腕,沉重的喘着粗气。 “二狗哥,平时锻炼还是不够啊。” 苗云楼的声音如同幽魂一般,突兀的在王二狗身前传来,他一个勾脚踢起掉落在地的刀,右手稳稳接住,猛的将那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玩意钉在地上。 那东西“嗷”的凄厉惨叫了一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苗云楼这才把刀别在身后,松了口气。 幸好刚刚王二狗是一路拉着他的推车过来的,要不然凭藉他自己的跑步速度,可能要趴在木屐哥的背上搭个便车,才能及时赶到救下王二狗。 苗云楼站直身子,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抱怨道:“你们这绳子什么做的这么结实,我一路上磨了好久才磨断,手都疼了,建议你们一把火烧掉不要留下。” 他想了想沈慈那满世界到处乱跑的习惯,又改口道:“哎,烧之前先等一下——能不能回去卖我一点?我要打折的。” 听到他的声音,王二狗竟然一点都没有惊讶,他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用尽全力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的骂道:“你他妈的……” “我懂我懂,可以瞒着村长偷偷打折。” 苗云楼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转念又想他可能根本看不见,于是略带兴奋地伸手按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瞬间,一束萤光绿的光柱直直的打在了地上! 【三马架屯周边手表为您报时!现在时间——下午七点21分】 第9章 赤狐溺尸 萤光绿打在地上,暗红色的血迹被反射出一股绿油油的光泽,流淌着一种让人生理性不适的腐烂质感。 “……” 苗云楼一时间也有些语塞,他挑起一边眉毛,决定不去理会王二狗难以言喻的目光,蹲下身放大萤光绿光柱凑近去看。 即使颜色古怪,但总算能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它浑身上下的红色毛发都在滴水,眼球呈青白色,皮毛上到处都是淡红色尸斑,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的溺尸。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赤狐溺尸】 【赤狐溺尸(绿阶):分布最为广泛的赤狐,在林海雪原区尤为可怜,被祖辈欺骗,被按着脑袋淹死在水中。它们死后怨气滔天,发誓要将所有经过落阴山洞的人,全部拖进水中溺死。】 竟然是图鉴里的东西? 想起先前那张倒皮紫貂皮,苗云楼眯起眼睛,盯着赤狐溺尸,努力开动脑筋。 这还有什么能回收再利用的。 皮毛,牙齿,骨头,心肝脾肺肾? 奈何他再怎么想,也实在考虑不到这种高度腐烂的尸体还有什么可利用的部位,只好放弃从景区薅羊毛的想法。 苗云楼抬起手表向远处照了照,阴暗的石洞中,除了他和王二狗,其他村民和常平几人已经不知所踪。 而再向分岔路口照去,血迹斑斑的石面上,是一串杂乱的爪印。 显然,不是所有赤狐溺尸都不长脑子,大部分赤狐溺尸权衡利弊,都选择追逐看上去更加慌乱的常平一队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苗云楼摸了摸下巴,心中若有所思道。 不知道甬道右边现在多么鸡飞狗跳,恐怕林可可把他当做案板上的鱼肉时,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才是被人捉进瓮中的鳖。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npc又不是他杀的。 苗云楼毫无心理负担的耸耸肩,拉起手推车道:“二狗哥,咱们走吧。” 没想到王二狗坐在地上缓了缓,慢慢站起来后,竟然开口凝重道:“不,我们得回去找他们。” “为什么?” 苗云楼停下脚步,惊讶道:“你们不就是想留我们当炮灰、帮你们达成任务目标吗——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目标是什么,但是不重要。” 苗云楼道:“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有我不就够了,还要他们做什么?” “……你说什么?” 王二狗还在想怎么糊弄他,没想到自己的计画已经全部都被看穿,还被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被顶的一口气噎了上来,咽不下去。 他脸色阴沉难看,内心一阵慌乱,却见苗云楼似乎对他混乱的内心毫无所觉,歪着头,脸色十分真诚,满脸写着“炖谁不重要,分我肉就行”。 王二狗莫名有一种自作多情感觉,恼羞成怒道:“你自己的队友你都不管?” “?” 见苗云楼一脸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随后把缠在身上的断绳一根根解下来,王二狗又心梗了一下,闭上眼无力的吐了口气。 啧,忘了,这几个人都挺积极的想置他于死地的。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睁眼直视着苗云楼,沉着脸正色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总之,我必须回去找他们。”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只要你帮忙把他们一起带到溶洞里,我保证能让你也长生不死,”王二狗不动声色的放出了诱惑性的筹码,压低声音道,“至于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尸体,经受过怎么样的报复,这些都无所谓。” 这个苗云楼和他队伍的人有仇,把这些人的生杀予夺权交到他手里,对于睚眦必报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而且王二狗能感觉到,苗云楼这个人身上埋藏着一种对某种东西的极度渴望,他敢断定,苗云楼一定不会错过长生不死的机会。 王二狗刻意释放出的信号,苗云楼自然察觉到了,他闻言不禁心中一动,面上不显,挑了挑眉道:“这么重口味,尸体也可以?” 他本以为村长留下他们,是为了进溶洞的时候给村民吸引火力,但连尸体都要,那“炮灰”大概只是他们的次要作用,最主要的,还是□□本身。 尸体在正常生活中,自然只有送到焚烧厂的份儿;但在这种带有恐怖民俗色彩的景区中,意义就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而在各种民间记载和神话中,人的尸体都常常作为一种诡神复生的载体、瘟疫疾病的源头或者是祭祀诡神的贡品存在。 在这个景区里,又是什么样事情,需要用到人体本身呢? 苗云楼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就在王二狗以为苗云楼察觉到不对劲,要回绝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莞尔一笑,捋了捋头发。 “你们三马架屯的秘密很多啊。” 第14章 他歪着头,轻笑一声道:“好吧,我可以先不跟你计较这些细节,不过你答应分给我的好处,可不能打折扣。” 说完,苗云楼把头发一甩,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回走。 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竟然像是真的听进去王二狗的话,迫不及待的想兑换奖赏,要去右手边的岩洞里救人了。 —————— 【……他这就要去就救人了?】 【我无语了,我真的无语了】 【这么明显的陷阱,他竟然还往里跳?刚才这个王二狗就用长生不死为诱惑坑了其他npc,现在一模一样的照搬过来坑他,他都能上当?】 【呵呵,我倒是觉得他未必没有看出来,不过长生不死的诱惑太大,对一个新人来说,可能确实难以拒绝吧。】 苗云楼这降智的表现,顿时吸引了弹幕里一阵密集激烈的冷嘲热讽。 毕竟他作为一个新人,却在短短一个景区内屡屡装逼成功,许多自诩资深旅客的观众已经开始暗自不爽,就等着他彻底翻车后,迅速落井下石。 而那些罕见没有生出嫉妒心,而是被他颜值和骚操作吸引进来的人,此时简直难以理解,也不免失望,只觉得苗云楼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明明他一直稳稳的掌控着局面,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大脑掉线?! 甚至就连王二狗见他走的这么利落,都愣在原地,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他根本没想过苗云楼会仅仅因为他的口头答应就去赴汤蹈火的救人,他抛出这个诱饵,只是为了让苗云楼提起兴趣,仔细权衡利弊后过去看看。 然而到底是与苗云楼几次暗中交锋过,王二狗仅仅愣了一会儿,就立刻反应过来苗云楼的逻辑。 苗云楼一反常态,走的这样干脆利落,既没有犹豫、看上去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他,绝不会是因为相信了他承诺出的利益。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也在盘算着如何利用他们完成自己的目标。 这样一来,表面上几人齐心协力,发挥出优势互补达成各自目的;实际上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二狗毫不怀疑,当他们达成目的后,苗云楼会立刻反水,坐享渔翁之利。 像苗云楼这种人成为敌人,绝对是boss级别的,在任何情况下、面对任何人都能保持冷静,甚至能反过来套路他们。 幸好。 王二狗快走两步跟上苗云楼,在他的背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没人能拒绝长生的诱惑,不管他做了什么样的布置,只要他还对长生不死有一丁点贪念—— 他就必输无疑。 —————— 右侧岩洞内。 “——哎呦,幸好王哥宕机立断,选了右面这条路。” 漆黑一团的山洞中,一行人仍在默默的行进,常平抚了抚狂跳的心脏,庆幸的对身前的人低声说道。 刚刚突然停步,几人都有些惊慌,不安的低声交谈着,想要问清楚王二狗那边出了什么事,然而前面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就一直安静的可怕,不管是王二狗还是其他村民,都没给出回应。 三人开始躁动不安的发出“嗡嗡”的低喃声,常平猜测是不是出现了新的危险源,果不其然,很快甬道里就出现了一股潮湿的气息,腐臭的气味带着几声令人惊恐的哀嚎,在狭小的甬道中膨胀开来。 “这是什么情况?” “有东西在我身边,浑身都湿透了,一股臭味!” 队伍顿时乱作一团,罗薇不停尖叫,林可可红着双眼乱打一通,在生命安全的威胁下,他甚至试图挣脱绳子,独自往回跑。 多亏王二狗在出发前,亲自给他们系紧的绳子,绳结越拉越紧,还和其他人的绳子连着,所以硬是没有一个人能扯开,这才没人脱离队伍。 也幸好没人脱离队伍。 不到一分钟,前面就给了回应,王二狗那边解决了攻击的东西之后,很快判断出正确的路,宕机立断的决定往右边的岩洞里行进。 “左边有脏东西,叫赤狐溺尸,很危险,你们现在跟我往右路走,出了山洞我再和你们细说。” 众人已经走了整整半小时,现在还要在恐惧中继续走,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危机还没完全过去,没人怀疑王二狗的指挥,在他下令之后,全部都默默遵守,埋头跟着他走。 这回头的一路上,时不时也有潮湿腐臭的气息出现在众人身旁,伴随的还有几声凄厉的嘶吼,听的几人心惊胆颤,就怕自己在黑暗中被偷袭。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王二狗解决了先前的东西,这些赤狐溺尸彷佛有些忌惮他,被他干掉一些同伴之后,只敢在队伍周围不甘心的嚎叫几声,却没有上前伤人。 常平刚刚还感觉那股阴湿的气息都凑到脸边了,吓得他大气不敢出,就怕这脏东西被他激怒,可是走了那么半天都没出事,他的心也稍微放下来了一些。 常平大大的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把对王二狗的怀疑抛在了脑后。 他带着些警告的口吻,低声对走在他前面的林可可道:“这次还好有王二狗带着咱们,你可千万别再跟他顶嘴了,要是下次他不帮忙,咱们可控制不住这场面。” “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可可冷哼一声,即使心脏跳的依然很快,依旧嘴硬道:“你也不看他有多敷衍,还出去之后告诉我们,出发之前,他怎么什么都没说呢。” “你说什么呢!” 罗薇跟在他身后,闻言越过常平狠狠打了他一下,怒道:“小点声,万一被他听到怎么办!” 她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又道:“不论他们这儿有多奇怪,只要能长生不死,就当看不见,不管他就行了。” 说到这个,林可可再不甘心也息了声,常平也是暗自点头。 不管王二狗有什么东西瞒着他们,至少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长生不死的机会,还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有力的保障了他们的安全。 他这些年四处旅游,查过许多数据,像这种生前含冤而死的,不论是人是物,死后必定怨气冲天,遇上的人不费一番功夫绝对处理不了。 而王二狗却仅仅用了几分钟,就解决了赤狐溺尸,让它们不敢上前,还把队伍重新召集起来,没事人一样继续给他们带路,就连呼吸都不带乱的。 这强悍程度,简直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民。 然而不知怎么的,黑暗沉默的甬道中,常平突然心头一跳,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感,让他即使在安全的情况下,仍然精神紧绷,松懈不下来。 这种感觉伴随着一声不吭、极度安静的队伍愈演愈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现在赤狐溺尸不敢进攻他们,队员也都齐全,有王二狗带着他们走,每个人都很安全,哪会出什么事。 常平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心灵则诚,事事平安”,然而不安的感觉却如影随形,甚至愈演愈烈,甚至让他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恐惧来。 这种恐惧,迫使他开始思考刚刚由于侥幸心理而忽略不计的几个疑点。 第一,就算赤狐溺尸迫于王二狗的威慑不敢上前,刚才那个紧追不放的木屐声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第二,这个木屐声,为什么在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突然寂静无声、消失不见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没有任何人员伤亡的话,刚刚那声凄厉无比、显然是人类的惨叫声,又是谁发出来的呢? 第10章 假的王二狗 常平越想脸色越白,心中惨笑一声,终于放下了自己的侥幸心理。 这种地方,别人骗你还有活路,自欺欺人就完蛋了。 人在危机时候的第六感,很多时候其实是基于生活经验的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相信这种感觉,往往比冷静下来的理性判断更加可靠 但他还是不明白,自己这种不安感到底从何而来,常平想了想,哆嗦着手低头检查了一下绳子,绳结仍然系得好好的,没什么问题。 他不死心,伸手又去够前面的林可可,林可可正绷着神经呢,被他突然摸上来吓了一跳,手反射性的抽了上去,差点没给常平一个大嘴巴子。 “我操什么人呜呜呜……呜呜!” “别出声,是我。” 常平赶紧捂住他的嘴,长长的“嘘”了一声。 “操……是你啊。” 林可可松了口气,依然惊魂未定,心突突的狂跳,把常平的手狠狠甩开,怒道:“你突然吓我干什么,这一惊一乍的,一会儿打伤你可别怪我。” “不好意思啊小林,”常平在后面轻声的道了个歉,对他道,“也没什么,我有点担心咱们走散了,你检查一下你那绳扣开没开呗。” “开个屁,”林可可还记着他刚刚教训过自己,语气十分粗鲁,“你不是挺信王二狗的吗,他亲自绑的,你还不放心?” 第15章 常平对他恶劣的态度皱了皱眉,可现在又不是追究的时候,只好把不爽咽了下去,催促道: “你就试试又能怎么样?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是稍微检查一下绳扣而已。” “啧……真他妈麻烦。” 林可可不耐烦的沉沉嘟囔了一句。 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释放不出的火气,待要爆发出来,又有些忌惮落阴山洞中虎视眈眈的赤狐溺尸,只好勉强压下火气,不情不愿的拽了拽身上的绳扣。 绳扣纹丝不动,显然是根本没有一丁点松掉。 “你看吧,屁事儿没有。” 林可可把常平的手拽过来,让他亲自检查绳结,还不忘冷笑着刺他一句道:“刚刚你不是还维护王二狗么,怎么现在又怀疑起来了,是胆子缩回去了,怂了?” 常平略微凝重的摸着紧紧系着的绳结,根本没心思搭理他的挑衅,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自己的猜测。 如果真是最坏的情况,紧紧系着的绳扣反而是他们逃生的阻碍,跑都跑不了,只能任人鱼肉。 但他也只是有一点怀疑,什么佐证都没有,而且在黑漆漆的甬道里,显然也没法很清晰的把所有人都确认一遍。 难道真是想多了? 那些诡异之处常平还是想不通,不过检查到绳结没开之后,更多的还是庆幸,心中免不了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当然最好。 他悬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又确认了一遍林可可腰上的绳子没问题,暗骂一声自己也太疑神疑诡了,就要把手收回来。 就在他的手从绳子上松开的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常平猛地一个激灵!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绳子是湿的! 落阴山洞虽然湿冷,但那只是空气中的水分充足,绝不可能使整个绳子都湿的浸透了水分,像是整个在水中浸泡过一样。 而他们走了这么久,根本没遇到过大面积的水坑或是地面上水流,在落阴山洞里,唯一携带大量水分的只有…… 他顿时愣在了原地,额头上的冷汗“欻”的冒了出来,慢慢滑过他的脸颊,常平不敢出声,在林可可看白痴的目光中,谨慎的把手伸过去,往绳子最前端摸了一下—— ——绳子的另一头已经断了,他摸到了一只湿漉漉、满是毛发的手,正拽着绳子,一点一点的向前拉。 “真是可惜。” “啪”的一声,甬道前方突然亮起微弱的一丝光亮。 不同于平日见到的温暖灯光,甬道里亮起来的光是绿色的,而是像诡火一样,绿莹莹的摇曳在石壁上,映照出几个腰身弯曲的影子。 那是常平他们以为的村民,而现在,在森然诡火的映衬下,常平几人被巨大的惊恐定在原地,看到那些村民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赤狐溺尸,满身尸斑,浑身湿透的拽着绳子。 它们被发现之后,紧紧盯着不停颤抖的常平几人,不怀好意的回过头,慢慢张口,冲他们裂开沾满血迹的腐烂狐吻。 “嗷呦———!” 在常平和林可可身后,还有一个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罗薇。 她没有听见常平和林可可小声的交流,本来毫无察觉的跟着队伍行进,一下被猝然亮起的昏暗绿光照了个分明,身前身后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全部都是呲牙咧嘴的死尸。 极有冲击力的画面猛然出现在面前,罗薇呆滞了一秒,随后身体猛地打起摆子,疯狂尖叫起来。 “啊————!!!” 她在极度恐慌中,也看到了身前已经扯开了绳子的常平和林可可,罗薇一边尖叫一边用力扒开身边的赤狐溺尸,想要往他们那里跑,却被溺尸死死拽住身上的绳子,根本动弹不得。 而在最前面带路的王二狗,听到动静慢慢回过头来,手中正拿着一盏古朴的绿色诡灯。 “王哥!” 罗薇心头一松,用尽全力踢打着身边的溺尸,高喊着想向他求救,却见王二狗面沉如水,看着他们被围困干脆停下了脚步,完全不为所动。 而常平看的仔细,他下意识将王二狗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当看到他的脚下时,顿时“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王二狗”脚上穿着的,正是一双木屐! 看到几人察觉到不对劲,喜悦慢慢从脸上退下,尤其是常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之后,“王二狗”嘴角一动,竟然笑了。 他浑身上下诡气森森,脸色被绿光照的阴暗无比,挥了挥手,让赤狐溺尸按住罗薇,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提前反应过来、离溺尸队伍已经有段距离的林可可和常平,缓缓道: “我还以为能蒙混过关呢,太可惜了,刚刚没及时拦住这些东西,让它们吃了不少祭品,搞得就剩下你们几个了。” “王二狗”歪着头,轻笑道:“再少下去,我就没法跟太奶奶交代了,不如你们听话一点,别让我为难怎么样?” “操!!” 常平和林可可齐齐发出一声尖叫,无比统一的拔腿往反方向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此刻他们已经完全顾不上罗薇的哭叫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跑,快跑! 他们疯狂不顾一切的向甬道深处跑去,只想赶快远离“王二狗”,甚至忘记了脱离队伍后,也可能碰到其他赤狐溺尸,脑子里只有单一的思维狠狠的吊着神经。 跑! “哒,哒,哒。” 身后传来“王二狗”不紧不慢脚步声和清脆的笑声。 “你们还想跑到哪去?整个落阴山洞都是我的地盘,不回到我身边,小心被溺尸啃的尸骨无存哦。” 彷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原本不敢靠近的赤狐溺尸目露凶光,四肢扭曲的在甬道里以极快的爬行速度追了上来。 “嗷呦————!” “别过来!” 常平拼命的跑,眼前浮现出阵阵绿光,生理性眼泪都快甩了出来,却根本不敢回头。 后面的溺尸你追我赶,爬的飞快,偶尔还有几只赤狐溺尸一个爪子抓了上来,常平都凭藉着极强的求生欲躲了过去。 他看的十分清楚,那些赤狐溺尸的爪子里还藏着碎肉,锋利的尖爪只要挨上他,哪怕只是擦个边,他就至少得掉下一块肉。 常平咬咬牙,又抬起腿强行提高了跑步速度,心说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哪怕再累也要冲,只要跑不死,就得往死里跑。 然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身体素质本来就是正常男性水平,能跑到现在不被溺尸追上已经是肾上腺素超常发挥了。 随着长时间激烈的跑动,常平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呼吸道彷佛刀割一般,就像是每吸一口气,肺里都进了无数的刀片,腿也酸疼的彷佛有针在扎,沉的几乎动不了。 不行,他还没脱险,他不能停! 常平的指甲全部刺进了手心里,疼痛让他暂时保持着清醒,他想咬牙接着跑,可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 绝望之下,常平看到林可可的身影和他拉的越来越远,而后猛地,一阵阴风袭来,身后那股阴冷腐臭的味道几乎扑到了他的脖颈! “砰!” 一只赤狐溺尸跳了上来,整个压在了常平身上,任他怎么拼命甩动都挣脱不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嘴里流下腥臭的涎水,张口就要咬下! “不!” “噗呲——!” “嗷呦————!” 想像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声穿透皮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伴随着赤狐溺尸凄厉的哀嚎,常平背上顿时一轻。 刚刚再晚个一秒钟,他的脖子就要被咬穿两个血洞。 常平心脏跳的要炸裂,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赤狐溺尸已经成了死不瞑目的肉串,被一根银针狠狠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这熟悉的手法…… “苗生?!” 常平瞬间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衣衫不整、身上挂了彩却依旧笑容满面的男人。 劫后余生的惊喜之下,常平完全想不起来质疑为什么苗云楼能从绳子中挣脱出来,又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他们,连和他的恩怨纠葛都顾不上了,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苗生!” 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到了苗云楼身后的王二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瞬间缩回去了一些,两腿打颤,摆出一个立马就要逃跑的姿势,颤声质问道: “你!王二狗,你到底是什么人,山洞里穿木屐那个跟你什么关系!” 穿木屐的玩意和王二狗? 苗云楼挑了挑眉,还没等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常平眼睛一扫,又看到了面色阴沉的王二狗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事不省的林可可,顿时一个大喘气,又是惊叫一声。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别担心,他没事,只是被打晕过去了而已,”苗云楼接过话头,笑眯眯道,“省的他在恐惧之下不分敌我的狺狺狂吠、给我们添堵。” 第16章 打晕?! 见常平面色一下凝滞,似乎突然意识到苗生和他们也有危及生命的仇怨,王二狗立刻打断了他的思绪,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你先告诉我们,你说的那个穿木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说到这个,常平立刻又重回了刚刚那种恐惧的感觉,他急促的喘了口气,像溺水之人一样,死死拽住王二狗的衣袖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把我们都带走了,刚刚灯亮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脚上穿的,是一双木屐。” “他就是在山洞里追着我们的东西,它根本不是人!” 想起诡灯亮起来时,那十分震撼的一幕,常平捂着胸口闭了闭眼,强忍着恐惧,继续说道:“我只看到罗薇和林可可还在,其他村民全都没了,只有一群赤狐溺尸在前面牵着我们的绳子。” 他小心翼翼,几乎用气音轻声问道:“它们还把罗薇按下来了,如果我们不去救她,她是不是也会被……咬死?” 最后这两个字简直已经没声了,苗云楼看着眼泪汪汪的常平,翘着眉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刚才说的这个木屐哥,以他的速度,如果单纯想把你们赶尽杀绝,你们根本就跑不到这儿来。”苗云楼客观的说。 “所以,它应该不会咬死罗薇,不过别的可就不好说了,毕竟死亡之外的痛苦还有很多种。” “……” 那不就是生不如死?! 见常平抖的都快不行了,苗云楼似乎也意识到有点不妥,立刻补救道:“哎呀,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你救不了她,不代表我们也救不了她呀?” 苗云楼抬起手示意道:“你看,你们可都害过我,但是我还回来救你了呢,好人做到底,我当然也会回去救罗薇的。” “……真的?” 常平暗淡的眼睛里滑过一丝亮光,这绝望中闪烁出的微小希冀,让王二狗这个即将对他下手的人见了,也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感慨一句: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可怜啊。 而苗云楼看上去却像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他看着常平,笑眯眯的点头道:“当然啦,我的能力你们不是都有目共睹的吗?” “太,太感谢了!!” 常平眼泪汪汪,激动的握住苗云楼的手,苗云楼包容一笑,也亲切万分的回握了上去,随后“咦”了一声,向后一指道:“对了,你身后那是什么东西?” 身后还有东西?! 常平刚刚经历一波危机,此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闻言立刻心头一跳,迅速回头。 然而他刚把身子转过去,脖颈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常平身子猛的一晃,张了张口,一声都没发出来,便眼前一黑,瞬间软倒在地。 第11章 获得技能纸扎匠! 在他身后,苗云楼把劈他脖颈那只手收了回来,笑意渐淡,神情晦暗不明。 虽然他刚刚安慰常平,木屐哥不会杀害罗薇,但他也不知道这些诡东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要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还是一个只要有一口气就行的活尸。 而通过常平的描述来看,只怕那里除了罗薇,其他村民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即使不会死,以王二狗对落阴山洞的慎重来看,被分尸、被撕咬的痛苦恐怕依旧存在,甚至因为他们长生不死的特性,永远的折磨着他们。 而如果他们不赶紧过去,说不定连罗薇也要惨遭毒手。 远处的莹莹诡火摇曳的越来越近,石壁上慢慢出现一些佝偻的影子,短短几句话时间,那些赤狐溺尸已经赶了上来,不断的向他们逼近。 “别看了,咱们快走吧,”王二狗宕机立断道:“来不及救人了,我们趁着这些东西还没追过来,赶紧先从洞里出去。” “等这些东西从洞里出来,我们再找机会,把罗薇弄过来。” 至于弄回来的是活人还是尸体,都不重要。 这些人命在别人的目标之内,只有一个身躯勉强值钱。 苗云楼却没动,他把常平从地上拎了起来,甩到王二狗的推车上,淡淡道:“你们先走,我要过去。” “你要过去,你是不是疯了?” 王二狗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犯轴,眼见赤狐溺尸就要追过来,皱起眉头急促道:“救她做什么,你不是很讨厌他们吗?” 他以为苗云楼是怕影响到自己利益,立刻四指合拢冲天:“我发誓,死人活人都行,绝对不会影响你长生的,祖宗,赶紧走行不行?” 时间不等人,王二狗头上都冒了冷汗,见苗云楼没反应,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急着就去拉他。 没想到苗云楼被他拉着,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二狗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嘘……” 苗云楼闻言却是轻轻将手指放在嘴唇上。 “让你走你就走,我还有事儿要办。” “你能有什么事?”王二狗怒的都破音了,“看不下去要救人吗?别装了,你明明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我看得出来!” 苗云楼听到他的指责,忍不住“噗嗤”一笑,低下头无意识摸了摸手腕,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收起笑意,往后侧了侧头。 他那张寻常总是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脸,在暗淡的光下,竟然浮现出一种忧虑重重的冷淡。 “谁说我过去——是为了去救人?” 苗云楼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解释,转过头来,甩下怔愣的王二狗,毫不犹豫的向甬道内走去。 ———— 落阴山洞内。 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苗云楼的影子愈发清晰,不怀好意的绿光将他层层围困,可那些赤狐溺尸却彷佛销声匿迹一样,迟迟没有出现。 这看似是危险解除了,实际苗云楼知道,这恐怕只是木屐诡物的恶趣味,让他在黑暗中等待危险的到来,任由恐惧在狭小石壁内发酵。 弹幕已经激增到好几千条了,密密麻麻的糊在直播间上面,全都是骂他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他妈真服了啊,先是被npc忽悠,然后还要赤手空拳的去救人?这主播是圣母转世吗?】 【虽然但是,他好像说了自己不是去救人的吧……不过就算他是想干掉赤狐溺尸拿藏品,他连欲望图腾都没开,也没这个能力吧?】 【呵呵,我看他就是纯想装个逼,兄弟们一起来,我就看他怎么在几分钟之内惨死】 直播间内骂声一片,而所有这些声音,苗云楼都没有理会。 他见王二狗已经被他气的头也不回的走远了,方才还无比淡然的脸色,立刻浮现出几分极力压制的痛苦。 苗云楼弯下腰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按住如同火烧一样的肺部,点开手腕上的显示屏,匆匆检查了一下存活时长。 【死亡倒计时:70:32:49】 明明还有接近三天的存活时间,苗云楼却低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不停颤动,显示出他内心不平静。 他半阖着眼睛,缓缓吐了口气,锋利的眉骨在他眼睛下投下青黑阴影,如黑云雾霭的长发垂落在脸侧,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他太大意了。 在购买前,他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存活时长上的说明:最低级的存活时间只能为您提供基础生命值,并且会随着您的疲劳、受伤、濒死而减少至清零。 然而这提示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几秒钟,就悄然而逝。 那个时候他的死亡倒计时只剩下几分钟,急需补充存活时间,对生命的渴求让他一口气将存活时间用积分全部买下,直到倒计时脱离危险区,他才松了口气。 可这一小段旅途已经让他隐隐发觉不对劲,3a级景区名不虚传,对思维、对体力都是一种消耗。 换句话说,才刚刚到第二个小景点,他就已经疲于应对,那么等后面难度逐渐提高,他的生命值一定会随着身体状况不断减少。 而这种时候,他却会因为实力不支而愈发被动,直播间的内容也越来越无趣。 苗云楼完全可以预见,再这样下去的话,等到后面的景点,就没有人会给他打赏积分了,而他又把自己现有的积分都冲进了系统…… 等待他的,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想要活命,就只能拼死一搏,主动对诡物出击,让直播间的观众看的兴奋,才能再次给生命“续费”。 苗云楼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气息,随后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活动了下手腕,对系统道:“把你给我的新手大礼包——全部给我拿出来。” 【叮!】 【已取出——a4纸一沓(二十张),黑色毛笔一支,黑色墨块一条】 一堆文具噼里啪啦的从半空中砸了下来,看着这一堆废品一样的奖励,苗云楼叹了口气,用墨条沾了沾赤狐溺尸毛发上流淌下来的水珠,开始在地上化开。 第17章 石板上顿时晕开黑色的墨水,过了一会儿,见差不多能用了,苗云楼就撂开手,两根手指轻轻拈起一张白纸。 “系统,技能书能不能用?” 【技能书准备完毕!请问您需要学习哪种技能?(注:必须是在本世界有人会的哦)】 这个备注也是恶意满满,它没有给出明确的哪个世界,是子不语世界还是现实世界。 而且在这个景区他刚刚认识这么几个人,万一正好说到了没有人会的技能,这个技能书岂不是要报废? 系统,太奸诈了。 不过幸好,仅仅这样其实已经够了。 想起王二狗在与常平他们畅谈的时候,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苗云楼眯起眼睛,终于在心底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我要学习——纸扎匠的技能!” 【叮!】 【检测到本世界内三马架屯的祖先掌握纸扎匠的手艺,技能书条件达成,有效时间24小时!】 【纸扎匠(绿阶):从事民间纸扎工作的匠人一般被称为纸扎匠,是扎灯、扎旱马等物的行业,主要大宗是为丧俗扎制各种焚烧祭祀用的纸人、纸马、纸幡之类,这虽然属于迷信活动,但其扎制技艺却是民间艺术的一门独特行业】 【纸扎匠的最终效果只与纸张材质有关!请务必挑选好材质!】 顿时,落阴山洞内黑雾四起! 一股冷意瞬间涌起,顺着黑雾流遍全身,苗云楼只感觉身子一阵寒颤,有一种让人鸡皮疙瘩暴起的气息流淌遍全身。 “咯咯咯咯咯咯——” 他猛的的身子一轻,彷佛是瞬间灵魂出窍一般,耳边似乎传来纸人“咯咯”的尖笑声,身边无数金箔彩纸团团将他和数口棺材围住,又转瞬间猝然消散。 如同真正的纸扎匠人一样,尘网遍布的木屋内,身前是陈旧的漆黑棺椁,身旁是无数金箔点缀,白面红唇的无睛纸人。 这股阴邪之气在苗云楼身上缓缓盘升,进入他的体内,最后汇集在他的双手上,在手背上隐隐形成了一个纸人的痕迹。 成功了! 苗云楼定了定神,立刻摸上纸张,和先前不同,这次即使他脑子里仍然并没有摺纸的任何概念,他的双手却彷佛有了自我意识,如同灵蛇一般,飞速动了起来。 仅仅是心念一动,几秒钟的时间,一个精巧的纸马就诞生了出来。 这只利用【纸扎匠】技能折出来的纸马通体苍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和普通的手工作品看上去不太一样,它身上隐隐有一股阴气,和苗云楼手上的标记一样,摸上去让人脊背发凉。 而它空荡荡的纸面上,虽然没有眼瞳,那惨白一片的面庞却彷佛仍死死的盯着四周。 几分阴邪可怖,几分寒意凛然! 不愧是灵异世界中做出来的东西! 苗云楼双眼发亮,迅速拿起下一张纸,一刻不停的再次折了起来。 一时间,寂静的落阴山洞中,只有纸张翻折的声音,还有苗云楼时不时轻声的抽气。 刚刚那一通奔跑,还是让他长期脆弱的心脏难以支撑,血腥气从嗓子眼蔓了上来,又被他咳嗽几声,强行压制下去。 瘦长的手指翻飞,蹁跹在白纸之间,不过眨眼之间,纸人兵马就在他青白的指骨间一跃而出。 眼看着地面上的纸人纸马越来越多,苗云楼却半垂着眼睫,心越发低沉。 刚刚穷追不舍的赤狐溺尸,究竟去哪儿了? 突然! “哒——哒——哒——!” 就在他手指翻飞、做着最后几个纸人的时候,沉寂许久的木屐声突兀的响起,而且越来越近! 苗云楼蓦地一个转眼,余光瞥见那石壁上的绿光之中,已经隐隐约约露出了几个黑影。 他心知是那穿木屐的诡物见他没有动静,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出手了。 冷静!还来得及。 他面上仍然沉静,手上却愈发加快了速度,苍白的手指舞动的如同虚影,折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纸人纸马。 那些折好的纸人纸马,犹如孩童指挥下的兵马一般,没有五官的白纸上庄严肃穆,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 这支纸队伍在苗云楼的手下越来越庞大,而摇曳的绿光,也越来越近! 就在苗云楼按下最后一个纸页时,只听最后“哒”的一声,声音在他的正前方落地,清脆的回响在山洞里。 “嗷呦——” 苗云楼闻声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狭窄的石壁,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赤狐溺尸,甚至挡住了绿光的扩散。 这些赤狐溺尸也许是沾了血肉的缘故,看上去比先前的还要凶神恶煞,红肿的血丝布满眼球,缩小的瞳仁全部盯在他身上,沉重的喘着粗气。 打头的几只赤狐溺尸,身形消瘦,毛发极为脏乱,眼球却发著莹莹绿光,它们缓缓裂开嘴,涎水顺着锋利的獠牙流了下来,发出低低的嘶吼。 “呵呵呵呵————” 苗云楼的眼神越过它们,不动声色的一扫,发现罗薇果然就在赤狐溺尸中间,此时她的头沉沉的低了下去,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真不礼貌啊,人类。” 这声带着笑意的尖利声音终于把苗云楼的目光拉了回来。 那穿着木屐的诡物,站在所有赤狐溺尸的中间,手上提着一盏绿色冥灯,正戴着王二狗的脸皮,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神中却流淌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来别人家做客,怎么不先和主人打招呼?” 【叮!】 【子不语地图藏品图鉴更新!】 【幽绿冥灯(绿色品质):害怕自己独自在家吗?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吗?害怕一个人穿过山洞吗?这盏冥灯可以照亮一切!无论是黑暗无光的夜晚还是被诅咒的山洞,冥灯都能给您带来无与伦比的视觉体验!】 【不过使用时请注意,冥灯内储藏着大量诡魂用于发亮,若是不慎让诡魂溜走。冥灯将不再提供照明~】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神诡图鉴:千面鬼狐】 【千面鬼狐:这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变换脸皮的能力使得它能混迹在人群之中,让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死去。】 【想要对它出手的人可要小心哦,它可不止爪子锋利,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 苗云楼注意到提示音从【自然图鉴】变成了【神诡图鉴】,这意味着眼前的千面鬼狐比紫貂和赤狐溺尸高了好几个档次,怎么也是个小boss的存在了。 和这东西打个照面,想必事后的积分会很多吧。 苗云楼眯起眼睛,捋了捋长马尾,迎上千面鬼狐怨毒的目光,甜甜一笑道:“真不好意思,我不和连自己的脸都不敢露的懦夫打招呼。” “啪!” 话音刚落,苗云楼就感觉到脸颊边上一股劲风滑过。 他“嘶”的一声挑起眉头,右脸一阵疼痛,伸手摸了摸,触到一丝黏腻的感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他鼻尖弥漫开来。 千面鬼狐沉着脸,缓缓晃了晃刚刚抽在地上、打伤苗云楼的尾巴,嘴角卷起一丝扭曲的笑容:“说话注意点,人类,我不杀你,不代表不能把你弄个半死再带回去。” “你有这个能力吗?” 苗云楼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放下脸侧的手,任由鲜血细细的流淌下来,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织成一张血网,显得那张脸艳丽而诡魅。 他丝毫不惧,歪着头轻笑道:“我看你们也不怎么强嘛,这一群赤狐溺尸,连追我都没追上,战斗力low到爆啊。” 眼见千面鬼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苗云楼却仍然跟木头一样,愣是对冷得掉渣的没有一点反应,还接着往对面紧绷的神经上不断挑火。 他甚至指了指地上赤狐溺尸的尸体,伸手示意道:“口说无凭,不信你看,这位——就是死生生的例子,挣扎了还没几下,就被我轻而易举的干掉了。” 苗云楼轻笑一声:“你也知道这一群赤狐溺尸对付不了我,所以才自己动手的?” 他耸耸肩,暗示性的摸了摸脸颊,缓缓比出几个嘴型。 千面鬼狐在他对面看的一清二楚,那几个嘴型分明就是: 废——物——! 第12章 “纸人画眼不点睛” 在看清楚苗云楼口型的一瞬间,山洞里顿时阴风四起! 狭窄的石壁内,幽幽的绿光已经遮不住暴涨的黑气,所有光线全部被阴气缠绕起来,张牙舞爪的团团围住了苗云楼! “好大的胆子!!” 千面鬼狐尖厉暴怒的声音响起,嘴角往两边迅速扩大,面上那张王二狗的脸皮瞬间开裂! 它那张光滑的人皮一下翻了下去,露出赤红色的皮毛,从它脸上的翻出的裂口里,开始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 那些鲜血混合著黑色的阴气,最初还是不紧不慢、如丝如缕的垂落在地上。 第18章 然而不知是不是千面鬼狐被刺激的怨气冲天,眨眼之间,鲜血就如同粘稠的流水一般汹涌而出,将它脚下的石地都淹没成了小型的血池。 千面鬼狐已经完全换回了原本的狐狸脸皮,一边飞速淌着血水,一边裂的极大,狂怒的高声尖啸道: “我改主意了,祭品可以以后再抓,但是你,必须现在就给我死!” 话音刚落,它用穿着木屐的狐爪在血池上重重一踩! “啪!” 血腥的气息顿时浓厚了一倍,如同血雨一般喷溅在赤狐溺尸身上。 苗云楼看的仔细,围绕在它身边的赤狐溺尸在沾到血液的时候,眼珠全部被血液浸满,瞬间便发了狂! “呵呵——!!!” 【叮!】 【解锁自然生物(进阶):异化赤狐溺尸】 【异化赤狐溺尸(蓝阶):赤狐溺尸只分布在林海雪原区的山洞里,生活环境固定,精神非常稳定,绝对不会出现异变!如果真的出现了——嘻嘻,那您还真是很不幸哦~】 【只有沾染上千面鬼狐血液的赤狐溺尸才会异变,既然您同时碰到了它们两个,这边建议您的欲望图腾没到蓝色阶位之前,最好不要挣扎,方便保留全尸哦~】 赤狐溺尸在沾到血液之后,竟然直接飙升了一个级别! 苗云楼甚至能看到它们肉眼可见的胀大了一圈,赤红色的毛发直立起来,皮毛在幽幽绿光的照映下,竟然隐隐闪过金属的冷光! “叮——!” 苗云楼二话不说,唇齿间翻动,对着扑上来的赤狐溺尸立刻甩出一根银针。 然而这往日无往不利的银针,此刻却只在赤狐溺尸的身上留下一个轻微的印子,就“当啷”一声无力的滑落下来。 “叮——!” 领头的赤狐溺尸被银针击中,根本毫发无损,反倒被这一下子激怒了,它爪子刨地,抖了抖身子上的毛发,发出一声尖啸。 “呵呵——!!” 顿时,十几个赤狐溺尸如同接到信号一般,铺天盖地的向苗云楼扑来,眨眼之间,它们就扑到了苗云楼近前! 以异化赤狐溺尸这种速度,苗云楼根本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应战。 然而,他目前最拿手的银针却被证明,已经毫无用处! 而他甚至连欲望图腾都没有开启,更别提达到图鉴中的标准——蓝色阶级了。 直播间的观众又是激动又是慌乱,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点意思的主播,难道真的就要这么失败了?! 【我操,千面鬼狐!这不是长白山脉才会刷出来的玩意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废话,肯定是为了搞他,偷偷整的手段啊!这个主播不加入官方旅社,还这么张扬,几个大旅社早就不爽了好吧!】 【做得好!流浪旅客根本就不可能通过景区参观,从景区开放以来就是这样,官方出手,只是给他加速一下死亡而已】 【啊啊啊啊不要啊!先别搞他,要搞等他下一个景区再搞好不好啊,我还想看他怎么通关新线路呢,下个月就轮到我参观景区了!】 【就没人觉得官方这次有点太过分了吗……卡一卡新手福利就算了,不至于在背后动手脚吧?】 【同意,这个新人还挺有潜力的,背后搞小动作过分了】 【叮!】 【已有四十五万人涌入您的直播间!】 苗云楼的直播间都要爆炸了,无数条弹幕把显示屏遮的死死的,几乎要卡壳,不管是关心他的还是希望他早点死的,全都在以各种方式,问候他的祖宗。 直播间的显示屏里,赤狐溺尸浑身流淌着血液,一下比一下凶狠,招招致命,锋利的牙齿甚至突破防线,差点把苗云楼的脖子咬了个对穿! 观众们的心狠狠揪了起来,都快急死了! 快跑啊!不跑等着被王二狗吃席吗?! 然而苗云楼本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竟然显得十分漠然。 他在第一次尝试反击失败后,看上去全没有失望,不仅丝毫不慌的收起了银针,甚至在攻击之下东躲西闪,都不着急逃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血液的加成起了作用,赤狐溺尸的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敏捷。 苗云楼身手再好,到底是寡不敌众,一时不防,竟被凶悍的赤狐溺尸在手臂上抓出好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与赤狐溺尸缠斗了这么长时间,心脏剧烈跳动,皮肤早已尽失血色,苍白的手臂上几条血痕渗着血迹,指骨青白的紧紧攥着。 黑云般的长发,白纸般的皮肤,衬托着血涔涔的殷红,让苗云楼看起来反而更有一种病弱的鬼魅。 看上去极为惊心动魄。 “咯咯咯,后悔吗,人类,这就是你乱说话的后果!” 操控着赤狐溺尸的千面鬼狐看到这一幕,裂着血面发出了令人鸡皮疙瘩骤起的笑声。 它满怀恶意的说道:“如果你现在求饶,再帮我把逃走的祭品找回来,我或许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千面鬼狐志翻起唇角,等着苗云楼求饶,最好是失声痛哭、悔不当初的请求它的原谅。 谁知后者在险险躲过一个赤狐溺尸的攻击后,竟然没有一点后悔的迹象,反而颤着鸦羽一样的眼睫,对着千面鬼狐粲然一笑: “你不会以为我凭着这点本事,就敢来送死吧?” 千面鬼狐以为他仍在逞强,血流满面的咯咯冷笑道:“你的银针已经没用了,怎么,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苗云楼一挑眉毛,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谁说我的底牌是银针了?” “你以为,我刚刚在你没赶过来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什么?” 千面鬼狐的尖啸戛然而止,它谨慎的皱起眉头,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然而还不等它想明白,苗云楼突然一反刚刚的纠缠不休,以一个极为柔韧的姿势弯下后腰,左手撑地,右脚蹬在赤狐溺尸身上借力,一个翻身利落的蹬开它们十几米。 迅速和赤狐溺尸拉开了距离! 赤狐溺尸被惯性蹬出去,踉跄了一下,仍然誓不罢休,调整好姿态迅速就要继续扑上去。 这样敏捷的反应速度,没有给苗云楼任何逃跑的机会,看似他脱出战圈的举动没有意义。 然而,苗云楼摸到地上散落的摺纸,却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这一个翻身,竟然准确的落在了纸人兵马的包围圈内! 就在赤狐溺尸被踢开这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内,苗云楼挑起地上的毛笔,右手执笔沾墨,左手捧起地上摺好的一个纸人,飞快的在纸人空白的面部点上两个黑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而在他的毛笔堪堪离开纸人的时候,那原本苍白无力的纸人突然迸发出一股阴冷之气,竟是让那些气势汹汹的赤狐溺尸,动作一滞! 【叮!】 【解锁藏品图鉴:纸人兵马】 【纸人兵马(绿色品质):纸人本身是丧葬用品,又作为纸扎匠的作品,承载着纸扎匠的仇怨与意志!死气沉沉的纸人兵马,谁为它们点睛,纸人兵马就为谁戎马四方!】 阴暗幽绿的落阴山洞内,无数只赤狐溺尸如同潮水一般向苗云楼席卷而来。 他单薄的身躯,在它们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彷佛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然而,那小小一个纸人,在没有任何人操控的情况下,竟然稳稳的站在石板上,挡在苗云楼面前。 它墨迹还未干的黑漆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赤狐溺尸,身上无数阴气缭绕,震的十数只赤狐溺尸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该退! “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千面鬼狐远远看过来,见赤狐溺尸竟然被一个纸人的阴气唬在原地,气得发疯。 “一个小小的纸人,怕什么,给我撕碎它!” 它一声咆哮,面颊开裂的更加夸张,源源不断的血水更加汹涌的流向赤狐溺尸,让短暂停滞的赤狐溺尸一个激灵,目露凶光,再次快速行动起来。 “嗷呦——!” 然而在它们愣神的时候,苗云楼已经抓紧时间,苍白的手指在墨色间翻飞,给所有的纸人纸马都点上了睛。 大批大批的纸人兵马站了起来,浓重的墨色在冷白色的纸张上渗透,晕染出阴暗不详的气息。 苗云楼余光扫过眼前越来越近的赤狐溺尸,对着地上的纸人兵马低声喝到:“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人笑马叫皆不听,若是不记阎王请——起!” “嗡——!” 顿时,数十个纸人兵马睁开了墨色的眼睛! 这一刻,湿冷的落阴山洞里,彷佛真正的战场一样,数匹纸马扬起前蹄,此起彼伏的“咴咴”嘶鸣着。 纸人如同真正的军队一样,庄严肃穆、列队齐整的站在原地,在幽幽绿光的映衬下彷佛阴兵借道,从诡门关中一个个踏出来! 第19章 整个落阴山洞的湿冷气息彷佛都凝结在了一处,纸人兵马的周围迅速降温,阴冷的诡气顿时暴涨,直冲洞顶! 它们沉默着,彷佛是在感激苗云楼的召唤! 它们咆哮着,又彷佛是在对敌人宣战! 苗云楼遥遥望着千面鬼狐,勾起唇角,随后对着蓄势待发的纸人兵马高喝一声:“所有向我进攻的东西——一个不留,通通灭掉!” “唰!” 随着苗云楼的一声令下,面对扑面而来的赤狐溺尸,这些无痛无觉的纸人兵马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它们身上苍白的纸张,在苗云楼的喝令下,竟闪过光滑的银色光泽,纸人锥形的尖脚踏的飞快,扬起锋利的手臂,迅速向敌人挥去! 刚刚苗云楼用银针都打不穿的赤狐溺尸皮毛,在看似单薄的纸张攻击下,却像豆腐一样,被轻易地切割开来! “嗷呦——嗷呦——!!” 赤狐溺尸一声惨叫,腐烂的身躯被猝不及防的割裂开来,流淌出一股恶臭的绿色液体,赤色的毛发翻飞! 一时间,落阴山洞内惨叫不绝、血沫横飞,无数赤色毛发,伴随着白纸碎屑一同在空中飞舞。 这群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赤狐溺尸,在面对凶神恶煞、毫无退却之意的纸人兵马时,竟一时不察,落了下风。 落阴山洞内,战况瞬间逆转! —————— 【我操,燃起来了!】 【我刚才还嘲笑他做那一堆破纸人干嘛,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嗯……该说不说,这个新人还挺厉害,这么短的时间想出了应对办法,把所有系统给的破烂都用上了】 【我们主播就是牛逼!主播加油,我给你打赏!】 系统大厅内,这些观众看到这一幕后,被苗云楼的骚操作秀的心潮澎湃,连他不是官方旅客都不在乎了,急急的翻开直播接口,就要给他打赏。 毕竟有潜力的旅客实在太少了! 像苗云楼这种旅客,即使一开始拒绝了官方的邀请,在他展现出超凡的实力后,也有机会被官方以更好的待遇重新邀请。 而他成为官方旅客后,一定会被重点培养,不出一年时间,就会拥有成为导游的实力! 到那时候,苗云楼可就不是这么一个谁都能随意打赏的小小主播了。 所以想抱上他的大腿,就得趁现在苗云楼还没发迹的时候,给他打赏,帮他渡过困境。 如果能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会不会等日后跟团参观的时候,还能赶上苗云楼做导游,得到一点特殊待遇? 这一想像让许多底层旅客一阵心头荡漾。 要知道参观景区的死亡率可是很高的,许多导游就喜欢勒索高额的保护费,仅仅留下一个轻飘飘的“尽力而为”的保证! 有一个对你有好感的导游,在景区里多么重要?! 想到这儿,许多旅客已经忍不住了,他们立刻打开直播接口开始摩拳擦掌的打赏。 【冲啊兄弟们,入股不亏,十年血赚!】 【已经准备好积分了,这就去直播间刷冥币!】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点击确认时,直播间却突然弹出一个提示,阻止了所有人的打赏。 【叮!】 【请注意!旅客“苗云楼”还未参观完成景点,请等待此景点的参观结束,再进行打赏!】 第13章 凭空消失 景点参观还未结束? 这一陌生名词的出现令观众脑袋上长了好几个小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知道他在落阴山洞里还没出来,但是没有硬性要求出了景点局域才能打赏吧?】 【上次我打赏的时候,主播也没出三马架屯啊,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啊啊啊到底谁来说一下为什么打赏不了啊!我是小白,刚进来参观的,就等著有条金大腿能抱上,好急啊!】 直播间里的新手旅客立刻乱成一团,这种情况在仅供新手观看的【三等导游】的直播中,和这些同为新人的【单人直播】中都没出现过。 而从字面上来看,【景点参观未结束】这似乎只是在说苗云楼还没走出落阴山洞,参观任务不达成,就无法打赏。 这明显很矛盾——先前苗云楼没出三马架屯的时候,观众就依然可以打赏啊? 许多新人旅客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 ——不会是旅社和苗云楼有什么深仇大怨吧,让官方不惜拉下脸皮搞黑幕,也要把他的生路堵死? 那官方旅社也太小心眼了! 然而,一些有经验的老游客却知道,这一次还真不是官方旅社在背后搞诡。 【景点参观未结束】 这句潜台词的真正意义,是说苗云楼还没有脱离危险,仍然有很大死亡的风险。 但看目前的形式,苗云楼的纸人兵马对付那些赤狐溺尸完全不在话下,几乎是势如破竹之势。 明明已经呈现出胜利的局势,竟然还被评判出未结束景点参观? 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些参观过多个景点的老旅客,此时已经察觉了问题所在,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收回了准备打赏的手。 【参观还未结束】的提示,很大可能,是千面鬼狐比苗云楼想像中的更加强大,甚至会在挥手之间,将战局再次反转。 那么苗云楼这用出全部底牌的行为,就有些太鲁莽、太冒失了。 —————— “废物!都是废物,一群饭桶!” 落阴山洞内,千面鬼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赤狐溺尸在落阴山洞溺亡了多年,早已怨气冲天,更何况还吸食了它的血液,怎么可能在几个小小纸人面前败下阵来?! 害得它竟然被一个人类白白耍了一通! 千面鬼狐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几张白纸被人类折成的东西,凭什么能充满阴气,又凭什么能和赤狐溺尸抗衡? 它不知道做这些纸人兵马的纸张和墨水都是系统商城出品,有绿色品质材质的基础加持,又用了【纸扎匠】的工艺。 和普通的摺纸不同,这一群纸人兵马自然不同凡响。 然而毕竟千面鬼狐也不是吃素的,它在狂怒过后,竟然慢慢冷静了下来。 还是它太轻敌了。 它以为自己不用出手,只需要手底下的赤狐溺尸出动,这个可恨的人类毫无还手之力,立刻就会开膛破肚,为他的狂傲付出代价。 没想到,这个人类还真有几把刷子,竟然可以造出能伤害赤狐溺尸的东西,甚至可以与之打个有来有回。 如果放任他再发展一段时间,找到更好的材质,这群纸人兵马能和它一较高下都有可能。 不过,他没这个机会了。 千面鬼狐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当它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底疯狂的红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幽暗。 和刚刚狂怒淌血的样子不同,它脸上的裂口开始慢慢合拢,流淌的血液已经接近干涸,整个狐情绪极为冷静,却比先前看上去更加危险。 把支持着赤狐溺尸的血管缓缓收了回来,千面鬼狐眼底闪过一丝幽光,歪了歪头,沉声说道: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它放下手中挑着的幽绿冥灯,盯着苗云楼,开始微微摇动身体,慢慢的,它身后的阴影不断变化,几条黑色的阴影慢慢胀大,开始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突然! “轰——!” 阴影迅速膨胀,猛的一下炸裂开来! 落阴山洞内的阴气瞬间暴涨,已经浓重到聚集成了黑气,一丝一缕都充满着恶意和怨恨。 千面鬼狐已经不再维持人形,它的脊背隆起,嘴部前凸,身后竟然炸开五条狐狸尾巴,正张牙舞爪的在山洞里摇曳! 【叮!】 【解锁神诡图鉴:千面鬼狐(异化)】 【千面鬼狐(异化):发迹于长白山脉的诡狐一脉,原型即为五尾狐,当千面鬼狐放弃它最擅长的人面伪装,转而用狐型应战时,恭喜您已经成为它不死不休的敌人!】 “嚯,毛茸茸!” 苗云楼远远看见这一变化,眼前顿时一亮。 “我能撸一下吗?” 千面鬼狐根本不理这个神经病,它从狐嘴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后,压低身子低伏在地上,操纵着尾巴,向正在厮杀的赤狐溺尸和纸人兵马扫去! “啪!” 这一股强大的力量,立刻打破了战场的平衡! 千面鬼狐一个尾巴猛扫过去,还在战斗的纸人兵马立刻被扇到石壁上,瞬间被拍扁,像真正的摺纸一样轻飘飘的从石壁上飘下来,贴在石底,一动不动。 能与赤狐溺尸抗衡的强大的纸人兵马,在千面鬼狐手下,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缭绕的阴气彷佛成了摆设,对千面鬼狐没有任何一点阻碍! 还没报废的纸人兵马意识到更大的威胁,注意力从赤狐溺尸身上转开,扑在尾巴上挥舞着锋利的纸张,试图对它造成伤害。 第20章 “痴心妄想!” 赤狐溺尸尖笑一声,操纵尾巴迅速一甩! “啪——啪!” 几下接连不断的抽打,刚刚还骁勇善战的纸人兵马顿时散了架,被抽的七零八落,那一股护在苗云楼面前的阴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这狐尾的猛烈抽打,不仅让纸人兵马损兵折将,甚至连赤狐溺尸都被误伤了。 千面鬼狐嫌它们太废物,这一通发狠的攻击,根本不分敌我,几个离得近的赤狐溺尸还来不及躲开,就和纸人兵马一起被拍到了墙上。 纸人兵马毫无痛觉,被拍扁最多也只是变回了纸片,赤狐溺尸却不然。 它们虽然已经高度腐烂,却仍然是肉体凡胎,被千面鬼狐毫不收敛的力道,扇的胸腔直接凹下去一块,“哇”的吐出一口绿色液体,爆发出一阵极为凄厉的哀嚎。 “嗷嗷嗷呦呵呵——!!” 赤狐溺尸浑身淌绿液,痛的嗷嗷直叫,几双猩红充血的眼睛中,竟然流露出绝望求饶的神色。 “嗷呦——!” 它们在乞求,乞求千面鬼狐的原谅! 然而千面鬼狐毫不留情,再次狠狠的抽上去,顿时脑浆迸裂、头颅破碎的声音,在落阴山洞令人牙酸的回响起来。 “咔嚓——!” 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赤狐溺尸连哀嚎都无法再发出来。 只听得一声重物“噗通”掉在石板上的声音后,落阴山洞立刻安静下来。 短短几分钟,整个落阴山洞,清醒着的活物就只剩下了苗云楼与异化的赤狐溺尸,相隔十几米的距离遥遥对峙。 苗云楼镇定的站在满是纸屑和碎肉的石地上,周身被张牙舞爪的黑色阴影团团包围,面前是比他高大整整一倍的赤色诡狐,占据了整个山洞。 洞内,只剩下一盏绿莹莹的幽光在摇曳。 苗云楼用彷佛情人耳语一样轻声道:“看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闻言,千面鬼狐那张狭长的狐狸脸竟也露出了一个人性化的冷笑。 这笑容转瞬而逝,两人对视一秒后,竟然不约而同的同时动了起来! “哐——!” 千面鬼狐的巨型狐狸尾巴瞬间动了起来,发疯一样在落阴山洞里狂甩,力道之大,把落阴山洞坚硬的岩体都撞出了好几天裂缝。 岩石的碎屑扑簌簌从岩洞顶部落下,十米之内,没有一处不被波及,简直称得上是山摇地动! 以苗云楼的小身板,恐怕挨上一下,就能直接去见阎王。 苗云楼失去了纸人兵马的庇护,对这种灵异诡物根本无处下手,只好不停的左躲右闪。 然而这攻击来势汹汹,而且迅猛无比,千面鬼狐的尾巴可以失败无数次,但苗云楼却只能失败一次! 死亡,近在咫尺! 情急之下,苗云楼一咬牙,眼底露出几分狠意。 他突然暴起,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姿势,蛇一样飞身而上,趁着甩尾的空隙,眨眼之间,就到了千面鬼狐的面前! “唰——!” 两双眼睛近在咫尺,方寸之间,千面鬼狐甚至看到了苗云楼唇齿间闪烁的寒光! —————— 【我操!这姿势怎么做到的,我立定跳远都跳不了这么远】 【新人都是怪物啊……身手好,臂力强,会会口吐银针的绝活,连这心理素质也很牛了】 【啊啊啊主播太牛了!第一个3a级景区就能单人猎杀千面鬼狐,我看的好激动!】 【……有人看直播真是不带脑子,服了,就这种无脑货色也能被吹】 【楼上酸味也太大了吧,你行你上啊?】 【呵呵,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劝你们别吹的太过,好好动脑子想想。被千面鬼狐血液加强过的赤狐溺尸都能抗银针,它本体不能抗?】 ———— 落阴山洞内。 千面鬼狐看着近在咫尺的寒光,不仅毫不畏惧,反而笑容愈发扩大。 哈!真是蠢货。 连充满阴气的纸人兵马对它都没有任何威胁,一根小小的银针,怎么可能派上用场? 狗急跳墙,不外如此。 蠢货!! “咯咯咯咯咯咯!!!” 山洞一阵晃动,千面鬼狐抑制不住的尖声放肆大笑起来,只等苗云楼的银针一出,就要猛的伸出利爪,在他惊愕恐惧的目光中,狠狠穿透他的心脏! 寒光眨眼之间逼近,摇曳的幽光绿影之间,一人一狐四目相对! 千面鬼狐只见苗云楼那张诡魅的脸庞迎了上来,眼底刚滑过一丝恶意,却见苗云楼面上不像它想的那样因恐惧而狰狞,反而翘起一角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一抹笑容意味深长,根本不像是死前无奈的自我安慰,反而更像是一种奸计得逞的顽劣。 他在笑什么?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笑的?! 千面鬼狐被他坑多了,心头立刻狠狠一跳,然而还不等它细想,距它极近的苗云楼突然猛的一个甩头,银针瞬间射出! 寒光一闪,刺穿的却不是它的面门,而是刺破了它脚边的幽绿冥灯! “啪啦!” 冥灯瞬间破碎! “呜呜呜呜——” 一阵诡魂的哀嚎之声顿时呼啸而出! 幽幽绿光随着声音忽的一下全部消失,整个落阴山洞彷佛被什么巨物吞吃入腹一样,那浓重的黑暗顿时笼罩了一切! 千面鬼狐眼前漆黑一片,所有山洞里流淌的绿液、纸人兵马的碎屑、包括苗云楼近在咫尺的身影—— ——通通,消失不见。 “你做了什么!!” 它难以置信的尖啸一声,立刻狂怒的向前伸爪,彷佛要撕烂苗云楼的心脏一般,尖利的爪子带着风声,以破竹之势刺了过去! 然而它却抓了个空。 在冥灯碎掉的那一刹那,就像是整个落阴山洞的声音,都伴随着幽光一同被吸走一样。 落阴山洞中除了千面鬼狐粗重的呼吸声,再无任何一点声音。 苗云楼不见了。 第14章 濒死 这一刻,千面鬼狐的郁气与愤怒简直积攒到了顶点。 当它想引诱祭品的时候,苗云楼和王二狗里应外合,把它的祭品救走了。 当它信心满满出动赤狐溺尸的时候,苗云楼召唤纸人兵马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而当它已经不顾任何脸面,幻化出原形,势必要将苗云楼干掉时——苗云楼猝不及防的打碎了冥灯,在它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和狂怒在千面鬼狐肋骨中激荡,它沉默的呆立在原地几秒钟后,爆发出一阵响彻落阴山洞的嘶鸣! “嗷呵呵呵——!!” 千面鬼狐的尾巴在一瞬间暴涨,不断向洞两旁延伸,犹如利刃出鞘,还在延伸的过程中疯狂抽打着岩壁。 坚硬的岩壁被抽出道道裂痕,“轰”的一声,好几面岩壁不堪重负,大块的碎石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碎裂声。 连尸体都凉透了的赤狐溺尸,都被它暴涨的狐狸尾巴卷了起来,伴随着白色纸屑被高高抛上岩洞,再狠狠摔下来,散落成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尸块。 “啪啪——啪!” 这一通翻搅,别说是活物,就连方圆十几米内、落阴山洞石壁上的灰尘,此刻也一个不落的被抽了个遍。 然而,还是没有。 没有苗云楼任何的声音,没有他任何的踪迹,也没有他任何的一点线索。 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短短十几秒钟,就在落阴山洞内消失了个无声无息—— ——无影无踪。 “呼……呼……” 尾巴在岩洞内放纵肆虐,几乎将落阴山洞搅了个天翻地覆,却连苗云楼的衣角都没碰到,好像只是在自娱自乐。 千面鬼狐发泄了一通后,什么收获也没有,只好阴沉着脸,慢慢冷静了下来。 它闭了闭眼,慢慢收回了自己的五条长尾,佝偻的脊柱逐渐伸直,狭长的脸部收缩,缓缓变回人形,只留下一条尾巴在外面。 冷静,冷静。 十几米的尾巴都够不到的话,苗云楼一定是利用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加快自身速度,在落阴山洞内跑到了百米之外。 虽然这种速度不是人类能拥有的,也不会有人跑这么快没有一点声音,但苗云楼连纸人兵马都能掏的出来,再多一点别的狗屁玩意,倒也正常。 如果它不去追的话,恐怕仅仅过个几分钟,苗云楼就会凭藉着超乎寻常的速度跑出落阴山洞。 那个时候,它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而它白白的折损的赤狐溺尸,它要带走的祭品,它在这个人类身上所受的耻辱…… 千面鬼狐呼吸一滞,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眼睛瞬间变红,血液在脸庞的缝隙处又有些隐隐渗出的趋势,狠狠咬住牙齿! 不行! 第21章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它红着眼睛再次环视四周。 黑暗之中,除了它自己的呼吸声,落阴山洞毫无声响,如同无人之境一般。 然而千面鬼狐有特殊的感知方式,它很清楚,苗云楼还没有出去,他仍在落阴山洞中徘徊,或许正在洞内疾走。 千面鬼狐沉默片刻,忽然心中一动,扯起唇角,冷笑了一声,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咔哒。” 落阴山洞内,回响起木屐触碰石板的不详声音。 苗云楼的道具速度快,它的木屐可也不是吃素的,如果现在就奋起直追,追上他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它根本没必要自乱阵脚。 然而真正准备抬脚时,千面鬼狐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落阴山洞一共两个洞口,出口入口两条道路,苗云楼到底走了哪条呢? 时间有限,它只来得及选择一次。 千面鬼狐沉着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向落阴山洞的入口处迈步。 按常理来说,人在逃离危险之后,一定会查找最近的出口离开,而不是原路返回。 但苗云楼这种人,总是出其不意,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事,肯定不会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行事。 千面鬼狐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那么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就能让他的自作聪明付出代价。 —————— 落阴山洞内。 和千面鬼狐判断的有些许出入,苗云楼既没有奔向入口,也没有奔向出口。 就在千面鬼狐发疯的时候,他正在它的头顶上,一手托着罗薇,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凸出的岩石,以一个极为耗费体力的姿态,紧紧贴在岩洞的顶部。 刚刚冥灯破碎的一瞬间,苗云楼利用黑暗和千面鬼狐几秒钟的惊愕,从它身边一跃而过,抓上它身后昏迷的罗薇,踩着岩壁两侧,一个翻身悄无声息的攀上了洞顶。 这个举动很冒险,这么近的距离,基本相当于在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一旦被发现,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但苗云楼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完全是肌肉在动,这些动作在几秒钟之内,就被连贯的完成了。 因为他很清楚—— 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包括千面鬼狐这种类人生物,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一般都会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个人在黑暗中消失了——那么好,既然一共有两条反向的路线,结论就是他选择了其中的一条逃跑。 特别是千面鬼狐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它太想抓住苗云楼了,以至于被飞逝的时间所催促,根本想不到苗云楼根本就没有离开。 他就呆在离它最近的地方。 苗云楼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笑。 从一开始启用纸人兵马到不停的激怒千面鬼狐,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和诡物正面抗衡。 所有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让千面鬼狐疯狂愤怒、怒到失去理智,让它引以为傲的力量在智谋面前失去所有作用。 而现在。 为了缩小被发现的概率,苗云楼的手肘和膝盖都紧贴着洞顶,由于腿部无力,所有的支撑都是由腹部和手臂的力量完成,对于上肢力量和耐力要求极高。 甚至于为了拽住罗薇,他只有一只单臂能够发力。 然而苗云楼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难色。 上肢力量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只要他不跑步、不蹦迪、不做任何用得到心肺功能的事,他就都能做到面上不动声色。 而且…… 苗云楼轻轻转了转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听到了木屐的“咔哒”声。 这意味着千面鬼狐已经被他迷惑住,准备去追他了;而听着声音的大致方位,它最终还是选择了通往入口的道路。 千面鬼狐,聪明啊。 苗云楼在心中真诚的感慨。 聪明的他认为千面鬼狐会选择去入口,而后者也不负厚望,果断的和他选择了一样的道路。 足以证明,千面鬼狐和他一样聪明。 真是个小机灵诡。 【叮!系统提示!】 【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49:32:00!】 刚才的一番苦战让他受了伤,被身体状况影响,剩余的存活时间快速减少,而系统后台却依旧没有提示积分到账。 但苗云楼并不担心。 他在第一次拒绝官方旅社时就发现了,系统和旅社的利益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如果它们背后都是同一个组织,那么完全可以在他拒绝官方旅社时,就断绝直播间的打赏,这样他再厉害,也没办法在规则中活下来。 既然系统没这么干,就说明观众给他打赏,对它们也是有利益抽成的。 那就暂时没必要担心积分能不能到手的问题了,只要先出山洞就行。 现在唯一的要点,就是千面鬼狐究竟会不会真的上套。 苗云楼竖起耳朵,趴在洞顶静静的等待着。 “哒——哒——” 洞内沉默了一会儿后,苗云楼终于听到木屐声再次开始在落阴山洞内回响。 即使他对自己的计画和千面鬼狐的智商很有自信,此时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千面鬼狐已经完全上钩,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木屐的声音越来越远,时间不多了,苗云楼不敢耽搁。 他竖耳听着木屐声已经传出去了十几米,声音轻的几乎要听不见,立刻垂下一只手将罗薇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一个翻身,脚尖点地,悄无声息的落在石板上。 苗云楼站在黑暗中,无声的活动活动手腕,又动了动脖颈和肩胛,突然一笑。 3a级景区也没那么难嘛。 他捋了捋长马尾,眯起眼睛,扯着嘴角,像猫一样得意地笑了起来。 短打布衣的领子上,粗犷柔软的皮毛在苗云楼脖颈上团团围住,衬着他小一圈的脸,竟显得他的笑容,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短短一小时之内,千面鬼狐被他耍的无能狂怒好几次——这景区里的boss怎么破坏力一绝,脑仁却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呢? 真是搞不明白。 算了,小小的也很可爱。 苗云楼耸了耸肩,伸出右手想把罗薇背在身上,袖子受力一扯,却露出手腕上的三马架屯周边手表。 手表特殊的材质让苗云楼在无光的情况下,也能看到手表上显示的数字。 那几个时间数字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跳动了几下,最后不偏不倚的全部跳到0上面。 手表静静的显示出【20:00:00】的字样,随后却停止了变化,出乎意料的,突然抖动了一下。 苗云楼皱起眉头,顿时升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任何举措,手表突然“啪”的一下,在黑暗的山洞里亮起极为鲜艳显眼的荧绿光! 随后一段欢快清晰的播报声音,响彻整个落阴山洞! 【三马架屯周边手表拥有极强的时间观念,准点为您报时!】 【现在时间——晚上八点整!】 苗云楼青筋暴起,勃然大怒:“系统操你妈!!!”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面前一股劲风袭来,猛的撞在身前,身子都没来得及动一下,瞬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被狠狠摔到石壁上! “啪——!!” 千面鬼狐被愚弄了这么多次,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柔软的尾巴如同钢筋一般,结结实实的砸在苗云楼身上,把他整个人都拍进了石壁里! 苗云楼像纸片一样狠狠被拍在石壁上,面露痛苦之意,张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咳咳……咳……” 他无力的滑落在石板上,被击中的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胸前好像破了个大洞一样,呼呼漏风,正汩汩的向外流血。 千面鬼狐究竟使了多大的力气?! 苗云楼想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却疼的动都动不了,只能勉强抬手按了按胸口,又是一股剧痛,痛的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操,这么疼,肋骨肯定折了好几根,而且估计都戳到内脏里了。 这他妈的,谁能想到这个极强的时间观念,是准点报时的意思?! 苗云楼面色惨白,昏昏沉沉的又吐出一口血沫,疼痛愈发明显,眼前一片眩晕,视网膜前被鲜血糊满,恍惚之间,听到了千面鬼狐放肆的笑声。 “咯咯咯——!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疼吗?这就是在我面前耍把戏的下场!” 你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苗云楼疼的神志不清,闻言恶狠狠的心道:要不是系统拖后腿,我早就跑出去了,哪会有现在的状况。 一想起他完美的计画和系统猪狗不如的提示音,苗云楼的心里又是一阵强烈的不甘。 明明,已经是万无一失的局面! 他的眼角漫上一丝真真切切的恨意,用力蜷缩起瘦长苍白的手指。 第22章 然而他再怎么不甘心,此时也只能倒在地上,任由血液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烧灼的剧痛,血眼模糊的垂着眼皮。 苗云楼那张艳丽惨白的脸庞血色尽失,面上却沾满了鲜血,白雪红梅一般,不复往日的锋利,显得狼狈不堪,却又迸发出一种极为惊人的诡魅和震撼。 心脏因强烈的求生欲望而跳动,然而身躯却逐渐失去生机,苗云楼感受到身体逐渐冰冷,肺内的氧气愈发稀薄,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 差不多再有个两三分钟,他就会死去,到时候眼皮一翻,倒也能去地府里和沈慈团聚。 苗云楼苦中作乐的努力扯起嘴角,眉骨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眼皮一阵颤抖,最终,还是阖了下去。 【警报!警报!】 【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0:01】 【已进入濒死状态!】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 【请问您是否要加入官方旅社,开启欲望图腾?】 第15章 民俗蟠螭诡面! 落阴山洞阴暗寂静。 殷红的血色在青黑的石板上,无声流淌。 正当苗云楼命悬一线、即将真正死亡的时候,如血刻下般的系统提示突然出现在他的显示屏上,那血涔涔的字样,立刻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请问您是否要加入官方旅社,开启欲望图腾?】 直播间安静一秒,瞬间沸腾起来! 【果然!官方重新邀请他了,我就知道!】 【这待遇一般人可没有!我印象里官方二次邀请的,只有“地母”娲泥生、“浮黎真人”古沌天、玄清道长还有印法莲这几个大佬吧!】 【我去,楼上说的大佬里前两位都是四大旅社的掌舵人了,后两位也已经是一等甲导了啊!】 【坐好前排板凳!现在关注我是不是就是老粉了,等着主播当导游之后带飞!】 【这下以后的参观稳了!现在就看他会不会接受官方的邀请了】 其实最后这句话不说,众人也知道,以苗云楼现在濒死的状态,官方的邀请下来,他是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毕竟系统的干涉景区的权限没有,但它最重要的权限,也是至今没有一个流浪旅客能活下来的原因——就是开启欲望图腾的权限。 ——只有成了官方旅客,才有资格开启欲望图腾。 在子不语世界中,欲望图腾就等于一切,没有它提供的内核技能,旅客在面对诡物的时候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只能等死。 而现下直播间内,千面鬼狐被定格在原地,庞大的阴影笼罩着苗云楼四肢扭曲、白骨隐现的身躯。 青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靠在冷黑潮湿的石壁上,如黑云雾霭般的长发狼狈的垂落下来,蜿蜒崎岖的散落在石板地上。 几缕被血液浸湿的发丝黏腻的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青丝饮血发亮,白面透明如纸,眉骨下洇出一抹黑青阴影,衬得苗云楼愈发气息奄奄。 彷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不,不是彷佛,是真的要断气了。 这般死气横生的作态,看的直播间的众人一阵急切,恨不得过去代替他接受——你他妈现在有系统吊着还没死啊!赶紧答应,要不然真的要翘辫子了! 直播间的镜头内,苗云楼被一□□气吊着,口鼻间缓缓漫出微弱的白雾,在系统弹出提示音后,微微掀起了眼皮。 他平日里总浸润着笑意的眼眸,此时去淬了冰一样寒,黑色的瞳孔疲惫而冷冷的盯着显示屏上那一行血涔涔的字样。 要答应吗? 不答应,他就会立刻死去。 答应的话……从此他的一切自由和权力就都捏在了旅社的手里。 他就会永远成为旅社的傀儡。 【叮!】 【请确认,您是否要加入官方旅社?】 【请尽快确认!】 【请尽快确认!!】 系统的提示声一遍接着一遍,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尖利,容不得他一丁点拖延。 苗云楼半睁着眼,冷冷的盯着显示屏,脸色越发白的透明。 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的眼前浮现起一片眩晕的幻影。 那些年苗寨夜晚的幽幽灯影,绑着他防止逃跑的浸血墨蓝麻绳,给他强喂下去的金蝉蛊虫,因毒性发作、被汗湿浸透的苗蓝短打…… 这些被束缚的日日夜夜,如同跑马灯一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系统检测出他的欲望是活着,可它只是个死物,检测不出他为什么想求生。 不是为了做一个浑浑噩噩,苟且偷生的活躯。 他只是想无限延长遇到沈慈之后,那十四年来、不受任何人拘束的人生。 苗云楼沉默半晌,半阖上颤抖的眼睫,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风流的弧度,尽失血色的薄唇微张: “我决定……” 【哔——!!】 【警报——!警报——!!】 【血液分析成分特殊,解析出????残余,系统暂停运转——】 血液? 苗云楼蹙眉一愣,忍着胸前的剧痛立刻抬头,看向手腕。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蜿蜒的血线已经蔓延上腕部的直播接口,如蛛网铺满了整个系统画面。 彷佛一条条血绳,密密麻麻的缠绕着系统,束缚着它的权力,也抵挡住了它对苗云楼的逼迫。 【血液????为更高级别,立刻点击确认——无法点击确认!系统异常,无法签订合约——】 【警报——警报——!】 【刺啦——刺啦——!!】 一团团乱码不停在显示屏上滚动,血涔涔的显示屏时轻时重的晃动,扭曲的令人反胃。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在苗云楼脑中尖声传响,像是恶诡在狠狠抓挠玻璃,听的苗云楼脸色发青,头痛欲裂! “呼……” 这种精神攻击最让人难以忍受,简直是生不如死。 胸口的血液几近凝固,他这幅身躯已经没有多少血液能够流淌了,能存活的唯一原因,就是系统为等待他做决定,正在给他吊命。 然而现在系统紊乱,警告声呼啸而至,眼前混乱晃动的血影一片,无论答不答应,都根本无法操作。 【刺啦——系统故障——刺啦——旅客无法操作!】 太吵了! 就在苗云楼紧皱着眉头翻了个白眼,气息奄奄的咽下一口血沫,准备大不了自己了断自己的时候—— ——警报声,猛然断绝。 耳边一静,方才嚣张跋扈的系统显示屏,竟然从他眼前直接消失了。 而一个突兀的、却又是那么熟悉的男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淡淡传来。 “云楼。” 滴答。 一滴水从岩洞顶上无声无息的落下,击打在石面上,配合著这一声呼唤,在石板上震开一圈水环。 阴冷潮湿的落阴山洞内,一片寂静。 这虚无缥缈的呼唤,彷佛只是一个临死前的幻觉。 然而苗云楼却猛的一颤! 这个声音——?! 青年半阖的眼眸瞬间睁大,青白的指骨猛的一蜷,殷红的血液从嘴角流淌至苍白的脖颈,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一丝半点。 他浑身僵硬,几乎不停的在发抖,失语了很久,才不可置信的轻声喃喃出两个字: “沈……慈?” 这两个字太轻了,轻的就彷佛是茫茫雪原上的一抹气息,白雾缭绕的凝结一瞬,便无声无息的消散在落阴山洞里。 然而那个声音却听见了这微弱的呼声,从远方悠悠传来,又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云楼。” 这一次,苗云楼听的分明! “沈慈——!” 苗云楼猛地挣扎起身! 他的胸口伤处瞬间挣裂,原本凝固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的拍打在石板地上。 这一折腾,苗云楼的脸色顿时像死人一样惨白,嶙峋的指骨被他攥的苍白发青,消瘦的身子骨在背后棱角突出,他却依旧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向前! “你还活着——?!” 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吗? 如果不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有太多问题要问! 然而随着系统的紊乱,落阴山洞内被定住的千面鬼狐也一卡一卡的动了起来,苗云楼被吊住的一口气息,迅速微弱下去。 【刺啦——刺啦——!】 眼前定格的场景开始崩塌,系统血涔涔的显示屏再次出现,不稳定的反覆跳动,彷佛在不甘心的重新夺取控制权! 那个声音似乎扛不住系统的攻击,也变得愈发虚无,断断续续、一顿一顿的说道: 第23章 “云楼,我把……最后的记忆……给你……所有我领略过的民俗风土……都……” 苗云楼血涔涔的胸口前,一阵淡淡的红光闪过。 “……都交给你。” 话音刚落,眼前定格的场景瞬间破碎! 系统猛的弹出接口,殷红的血字疯狂闪烁,尖利的提示声不绝于耳! 【旅客“苗云楼”长时间未进行操作,签约失败!】 【解除旅客人身安全保护!立即解除落阴山洞景区风险防控!】 系统提示风险解除的一瞬间,阴气与怨魂声立刻重新响彻整个落阴山洞! “呵呜——!” 千面鬼狐也在提示音后解除了控制,“砰”的一声,它的狐尾猛的在空中膨胀摇晃起来! 见苗云楼靠在石壁上,似乎还有一丝活气,它眼中立刻带上深仇血怨,充满恨意的尖啸一声,尾巴瞬间抽了过去! “唰——!” 苗云楼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靠着,似乎因为无计可施,真的放弃了抵抗。 然而就在狐尾将将要碰到他的时候,苗云楼的身上却骤然冒出一股股浓重的诡气,生生让狐尾无法前进一步! 同时,他的胸口阵阵发冷,彷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上作画,不消片刻,纷繁复杂的线条合在一处,一个阴线刻出的蟠螭纹样诡面,赫然出现! 显示屏猝然混乱起来,片刻,一个比系统声低沉的多的机械声音沉沉播报—— 【滋滋——旅客“苗云楼”开启内核欲望图腾——民俗蟠螭诡面!】 【检测到您已达成濒死条件,当前局域——林海雪原区】 【为您开启东三省民俗蟠螭诡面技能——方正剪纸!】 第16章 “红剪纸,诡囍欢” 【开启东三省民俗蟠螭诡面技能——方正剪纸阵!】 系统的提示音刚刚落下,整个落阴山洞的石壁,迅速笼罩上一层喜庆的红色。 这像是农村贺新年的幸福红,在阴森的落阴山洞里,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悚然! 眨眼间,这层彷佛贴窗纸般的红色片片剥落,黢黑的石壁做衬,露出阴刻刀法刻出的满面带笑的欢乐孩童与老人。 纸上人物剪边粗犷,线条明快,图案毫无打底锯齿细纹,这张张幅幅的方正剪纸,竟用复杂、精细的技法,描绘出一种幸福生活的吉祥期盼! “哈嘻嘻嘻嘻——” 恍惚间,男女老少的笑声从洞中传出,红纸背后透出灯影曈曈的光,隐隐间,那石壁上的剪纸人物,竟然其乐融融的动了起来! 一串银铃般的婴孩笑声,整整齐齐的哼着民谣,瞬间在落阴山洞内回响个遍! “公鸡闹白菜,公婆有担待;蝙蝠落窗根,五福齐临门——” “荷花盖金鱼,年年庆有余;蝉蝉吹笙笙,儿女早成人——” 这些剪纸上的人物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窗花,有年迈老人碾着磨盘,新嫁娘笑意盈盈的插着发簪,孩童在嬉戏玩耍。 如果忽略这完全不合时宜的气氛,这张张剪纸显示出的画面,还真的喜庆的要命。 千面鬼狐站在剪纸正中,见此喜庆景象猝然裂开嘴角,甩着尾巴毫不掩饰的“咯咯咯”的尖声高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招数,哈!几张破纸糊也想把我吓倒?寻常人家过年贴的窗户纸,有什么好怕的!” “等我捅破你最后一层希望,就把你喂给三奶奶当夜宵!” 它肆意恶毒的冷哼一声,随后神色一敛,“簇”的竖起狐狸眼睛,猛的甩起尾巴,高喝一声:“给我破!” “啪——!” 粗壮有力的尾巴瞬间甩上石壁! 千面鬼狐尾巴的力道重若千钧,不说肉体凡胎的赤狐溺尸和苗云楼,就连坚硬的石壁都险些沦为断壁残垣。 几张小小的红纸片,按理说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看似轻飘飘的红纸,却没受到任何影响,这破竹之势的一尾巴好像抽在了空气之上。 剪纸没有任何破碎。 但气氛,却瞬间凝固! 红剪纸上,所有欢天喜地的人物,因为这突然的攻击一顿,齐刷刷停下不动了,片刻,一卡一卡的缓缓转过头来,带着空洞的瞳孔,面无表情的盯着千面鬼狐。 “滴答。” 那往头上插金钗的新嫁娘被千面鬼狐的尾巴从中抽开,狠狠从她面上划下。 新嫁娘满面的笑容一顿,随后竟然提线木偶般放下金钗,嘴角越扯越开,无瞳的眼眶中,盛满了怨毒的狠意。 安静—— 随后,是变本加厉的反扑! “有——诡——缠——身——!” 瞬间,剪纸上的男女老少似乎被激怒了一样,身形与手法摇动的更快,甚至快出了残影。 原本歌颂幸福生活的童谣内容立刻变了,气氛急转直下! “阴亲新嫁娘,满头珠翠晃;金钗从脑入,从此别亲娘——!” “荒村孤老人,磨盘不离身;碾碎断残肢,儿女早孤魂——!” 童音齐声尖利,剪纸阴森可怖! 那手持金钗的新嫁娘,虚化了一瞬,尖锐的发簪竟已狠狠穿入头骨,随着珠钗一摇一摆的向千面鬼狐走来,红彤彤的剪纸像是融化了一样,烧灼一般晃动起来! 这喜庆欢欣的方正剪纸,原本是村民美好的生活图景,在孩童脆生生的阴森歌谣下,此时竟成了催命的诡句! 这剪纸竟然还会变? 千面鬼狐嚣张的眉目一敛,眉心皱起,心头狠狠一跳。 先前它没把剪纸放在眼里,因为在落阴山洞里,无论多么厉害的戏法,只要是喜庆的正向歌颂,在它这种诡物眼前都根本不够看。 然而现在不一样! 那些纸人兵马能重创赤狐溺尸,靠的就是萦绕的阴气,而它们毕竟是人造的死物,与诡神相比弱了太多。 可剪纸上的新嫁娘,让千面鬼狐真切的感受到了附着着的丝丝缕缕的怨气! 人类比诡物可怕多了,含怨而逝的冤魂能够催生的贪、嗔、痴,爱、憎、恨,谁也不知道会发酵出多大的可怖! 大凶! 千面鬼狐咬紧牙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觉背后一阵寒意,它蓦地转头,却发现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苗云楼,此刻竟然已经不知所踪。 地上只剩下一滩黑红的血液。 不好! 苗云楼才是这方正剪纸阵脆弱的阵眼,找不到冤魂的施法人,又凭外力无可奈何,这方正剪纸阵就真真破不了了! 千面鬼狐心中警铃大作,大脑疯狂警报,待要查找苗云楼的踪迹,狐面一转,竟看到那推着磨盘的老农也一摇一摆的向他走来! 老农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一刻不停的转动着磨盘,那磨盘下的,却从谷物变成了人的残肢,血肉模糊的指间从中挣扎伸出,厉鬼索命一样渗着诡气! 磨盘下传来喃喃低语。 “好疼……好疼啊……爹,为什么碾碎我的五脏六腑……好疼啊!” 白骨制磨盘下,碾的血肉模糊的断手指骨突出,不断的向外伸抓,哀嚎着剧痛。 “好疼……好疼——!” 那断手见无人理会,竟尖嚎一声,猛的一下伸长,狠狠向千面鬼狐袭去! “凭什么你还是完整的,不如你来替我吧——!”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太迅速,连千面鬼狐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的划上了身子! “嗷呦——!” 千面鬼狐心中大震,立刻后退几步,检查伤势,却发现这看似狠厉的攻击,却只给他留下了浅浅的伤口。 是幻象? 可是如果这些是纯粹的幻觉,那剪纸上弥漫着的诡气又从何解释! 它按住伤口,谨慎的扫视四周,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被这些剪纸团团围住,在童谣叠声的加持下,剪纸人物的形象越发可怖,血涔涔的红成一片! 而这些灯影曈曈的幻影,在不断摇晃着向它走来,身影竟然越来越凝实,诡气也越来越浓重。 恐怕再拖一会儿,这些怨气极为深重的男女老少,就要真正凝结成诡物了。 到时候,就连它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从一群死状凄惨的诡物中,全身而退! 必须尽快脱身,找到苗云楼! 千面鬼狐眼中杀意毕现,它长长嚎叫了一声,狐爪一翻,瞬间泛起锋利的冷意,破风抓挠上磨盘老人! “刺啦——!” 磨盘老人躲闪不及,被利爪上携带的诡气侵袭,虚化的身影一晃,变得更加透明。 千面鬼狐接着又是一爪,磨盘老人嘶吼一声,怨毒的眼神一凝,瞬间破碎! 方正剪纸阵顿时破了个口子,血涔涔的红纸半开,千面鬼狐抓住机会,立刻就要甩出尾巴,给不知道在哪儿躲着的苗云楼最后一击。 身后,却突的一寒! “夫君,哪里走——!” 第24章 一支金钗斜刺里横叉进来,直直的戳进了千面鬼狐毫不设防的肩头! “嗷呦——!!” 千面鬼狐痛眼眸瞬间通红,怒意翻涌,迅速转身就是一抓! 新嫁娘避无可避,结结实实的被诡气袭中,却不像瞬间破碎的磨盘老人,她只是脚下趔趄一晃,随后目露凶光,踩着碎步快速逼了上去! 那只金钗此时在她手里彷佛开刃凶器,泛着涔涔血光,对着千面鬼狐交叉着狠狠划下! 一划,二划,三划! 招招致命! “刺啦——!” 千面鬼狐的毛发顿时渗出道道血迹,它竭力躲闪,可新嫁娘却步步紧逼,身躯越发凝实! 此时,越来越多的剪纸围了上来,诡婴借腹、长虫下山,整个落阴山洞红彤彤一片,都快成诡窟了! 而它却根本没有余力在对付这么多诡物的同时,查找到苗云楼的踪影! 苗云楼这个奸诈小人! 千面鬼狐双目血红,不由得大怒。 它心知闹到这个份上,自己已经没法轻松找到阵眼了,恐怕只能把所有诡物扫荡而空才能解决僵局。 只是彻底清理就需要异化,可它刚刚才爆发出浑身诡气异化过…… 就在千面鬼狐犹豫的时候,一声暴吼突的响彻山洞! “吼——!” 剪纸上红黑分明的长虫猛的向千面鬼狐扑来,身后还跟着无数诡婴,咯咯嬉笑摆弄着不甚灵活的四肢,却爬行的飞快! 不行,不能再拖了! 千面鬼狐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终于下定决心,长长嘶鸣一声—— “嗷呦——!!” 它身上泛起阵阵诡气,挺直的脊背再次隆起,嘴部前凸,身后的黑影蠢蠢欲动,那五条极为强劲的尾巴正伺机而出! 浓重的诡气逼得方正剪纸阵一晃,方才步步紧逼的诡物也减缓了攻击,迟疑的不敢靠近。 比起上一次迅速完全的异化,这次千面鬼狐已接近力竭,阴影不停甩动,却迟迟不见五条长尾出现。 然而即便如此,千面鬼狐依然硬撑着完成了异化。 它长长的嚎叫一声,眼中是猩红的血怒,凹陷的背脊摆动,五条尾巴蓄势待发,马上就要狠狠甩出来—— “嗤——” 利刃,贯穿身体的声音。 在山洞中突兀的撕裂开来。 安静。 落阴山洞瞬间静了下来,千面鬼狐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片刻,它不可置信的一点一点的低下头,藉着剪纸透出的曈曈灯影,看到了自己喉咙上凸出的碎片。 滴答。 定格一瞬,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血液瞬间争相从它的喉咙中涌出,在石板上绽出朵朵血花。 千面鬼狐无声的张了张嘴,却因为喉管被割断,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气音。 它目眦欲裂,死死捂住喉咙,向前踉跄一步,身形一晃,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的底牌不是银针。” 苗云楼远远的伫立在它身后,身躯单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背后,面上是血迹都无法遮挡的疲惫。 他静静的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千面鬼狐,上前,摸上插在后者喉咙里、还缠绕着残存冤魂的冥灯碎片—— ——按了下去。 【恭喜旅客“苗云楼”用冥灯碎片,击杀千面鬼狐!】 第17章 格杀勿论 【您已收录林海雪原区神诡图鉴之——千面鬼狐!】 【积分奖励正在结算……】 【直播间观众暴涨至五十万!您晋升为直播新人王,正在结算奖励!】 【“落阴山洞”景点参观已结束!正在为您集成参观录像!】 【叮!直播间观众打赏积分正在持续攀升!】 叮叮咚咚,苗云楼手腕上的直播间像疯了一样不停响动,弹幕多到卡顿爆炸,足以推测出新人主播干掉千面鬼狐究竟有多炸裂。 【啊啊啊居然!新手旅客,第一个景点就干掉了诡神图鉴的诡物!我的妈,我这辈子就住在直播间里了!】 【不是,这是流浪旅客??没和旅社签约,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到底怎么开出来的?!】 【民俗蟠螭诡面……内核欲望技能刚开始,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绿色品阶吧,为什么能干掉蓝品的千面鬼狐啊!这根本不科学!】 直播间内几乎陷入了极致的疯狂,弹幕都快炸了,然而这一切似乎像被一层罩子盖住了似的,不甚清晰的隔出厚厚的障壁,屏在苗云楼的感知之外。 他按下那一片冥灯碎片后,就直起身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赞誉与诋毁纷至沓来,面色极凝。 外界的喧闹像是完全与他无关,他只是将所有的目光与注意力,都凝在了手腕上。 那丝丝缕缕的血痕,像薄薄的利刃,割裂着他薄弱的心脏。 无数记忆纷至沓来。 每当他心脏痛到极致时,桌上无声放下的药膳,伴随着血腥味,像沈慈垂下的银白发丝一样纤长,却存在感极强的丝丝缕缕侵入他的鼻腔。 这一碗平平无奇的药膳,喝下之后,他的心脏却会奇迹般的好转。 从那时起,他就学会了装聋作哑,对朝夕相伴的沈慈十多年未曾变化的面容闭口不谈,对医生不解的惊呼充耳不闻。 一如现在。 苗云楼垂下眼眸,睫毛轻颤,黑墨色的发丝凌乱不堪,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的,蛇一样缠绕在脸颊上。 明明在击杀千面鬼狐后,这血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冷冽,可他的神情,却莫名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狼狈。 片刻,苗云楼神色一动,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 血液。 他一个心脏病患者,凭什么能平安无事的活过这些年? 无非是有人甘愿用自己浑身的血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饲养一个贪得无厌的将死亡魂。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看着胸口处,那幅张扬生动的蟠螭诡面,眼神极冷,青白的指骨却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 他犹豫片刻,还是阖了阖眼,放任指尖按在上面。 轰—— 触碰到的一刹那,诸多景象瞬间炸开! 湘滇尸湖雾中的悬棺墓葬,大漠沙海深处的地下诡河,藏北秘境高原上的经幡古塔……长长的足迹,贯穿了亘古荒原,遍布了整个华夏,串联起无数民俗与风土人情。 这无数的记忆与千年的足迹,就这样凝成一片,蜷缩的留存在他胸口的蟠螭诡面里。 这份记忆绝不是一百年,甚至几百年的积累,它们的从属者,必定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走遍了神州大地。 而沈慈,他相依为命的救命恩人,这样一个历经千万年之久、血肉可医死人活白骨的超越人类的存在,却在短短一瞬间内,心脏迅速衰竭。 重症室的红灯亮在他眼前。 苗云楼的眼神不停变化,哀恸、痛苦、偏执、恨意,如洪水一般喷涌而来,滔滔不绝。 而这些最后全部沉下水面,他幽暗的黑瞳中,定格出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 他的血液是因为长年服药,融进了沈慈的血液,才变得特殊。 这种特殊的血液能够影响到系统,甚至隐隐压过一头,就说明沈慈的死亡和这个子不语世界,绝对脱不开干系。 苗云楼阖上眼中的戾气,半晌,缓缓吐了口气。 阴冷幽暗的落阴山洞,彷佛一个吞人巨口,青年消瘦的身形在其中如此单薄,却又如此挺直。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抱着尝试的想法,想要在系统中获得长生不死的能力,那么现在,涉及到沈慈蹊跷的死亡,他必须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 游客大厅内。 与普通旅客的激动兴奋不同,角落隐藏的四人包厢内,一个红发男人看到苗云楼在拒绝旅社签约,仍然能开启欲望图腾后,狠狠的摔了杯子。 “啪——!” 伴随着让人心惊胆颤的杯子破碎声,男人带着怒意的声音传遍整个包厢:“老子早就说别搭理他,你们非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下好了莫,人家不仅拒绝签约旅社,还在拒绝之后自己开了欲望图腾!” 他咬牙切齿的道:“万一这个瓜娃子活过了这个景区,好不容易镇压下去的新人旅客,又该起不该有的心思喽!” 男人越想越气,眼睛充血,忠厚老实的脸上肉都抖了起来,猛的转向包厢内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厉声质问道:“你!你个死脑壳儿,掌控着系统的操作权,为莫子不直接切断他的参观旅程?” 被质问的眼镜男笔直的坐在沙发上,推了推眼镜,冷笑一声:“洪长流,你是脑子都被气没了吗,怎么连我的权限都忘了?” 他直起身,一字一顿道:“系统是那几位直接生成的,我只是一个代理人,除了操控副本和随机藏品的分配,还有欲望图腾的开启,根本没有别的权利。” 第25章 眼镜男又重新坐了回去,冷笑道:“你对系统有什么不满,有本事,直接跟那几位去抱怨啊?” 洪长流闻言怒目圆瞪,攥紧拳头狠狠向桌子一锤! “哐当!” 桌子一下被锤翻,震起的声音令人心颤,在座的几人却都只是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他们都很清楚,就算洪长流再怒气冲天,找那几位也是不可能的,别说他不敢,就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依旧不行。 毕竟,那几位自从三年前将规则和神力交给他们,就陷入了沉睡,除非发生重大事件,几人联合祭祀,再也没人能与之沟通。 “现在这事儿该咋办?”洪长流在包厢内一通摔摔打打,终于略微冷静了一点,骂了一句土话,沉着脸道: “已经有流浪旅客开了活下来的先例,谁晓得会不会再有新人旅客效仿,脱离旅社自立门户,还有谁会祭神祀鬼,旅社怎么办下去?”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眼镜男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耸耸肩道:“又不是谁都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特殊血液,别人要是效仿,马上就会被诡物弄死,死几个之后杀鸡儆猴,谁还敢学?” 他还嫌不够,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道:“况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这个流浪旅客开了欲望图腾,要是他脑子不好使,我看,也活不了多久。” 说这话的时候,眼镜男嘴角扯着冷笑,斜眼瞟着洪长流,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藉着新人旅客说他脑子不够使。 “祝炎你妈妈个别——” 洪长流当然听得懂,眉毛下压,眼睛一瞪,立刻就要大步上前,却被如山一样的男人拦了下来。 “好了。” 魁梧男人从沙发上缓缓站了起来,他比两人高了整整一个头,古铜色的皮肤绷得很紧,看上去极有压迫感。 他一出手,洪长流和祝炎天都不敢再放肆,只能阴沉着脸,狠狠盯着对方。 男人沉着声道:“都别再吵了,至少现在我们都已经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这个新人旅客真的有问题,我们也没有任何途径,在他的参观旅程中作梗。” “现在唯一凭我们自己能判断做不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三人闻言均沉默一瞬,面上神态各异,随后不约而同的看向包厢的黑暗角落里,唯一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没有发言、也没有起身的人。 魁梧男子把头转向角落,沉沉问道:“娲泥生,你说,我们应不应当开启祭坛,把这件事汇报给四位沉睡的主宰神?” 此话一出,包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黑暗的角落里,伸出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腕。 “何必惊动他们,既然这个叫苗云楼的旅客在林海雪原区,问问玄女天尊如何决断就是了。” 语罢,细瘦的手腕翻动,白皙的指尖夹起一张白纸,“簇”的一下,一股青色的火焰竟然从指尖冒出,火舌舔舐着白纸,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方才还喧闹的包厢内,此时却没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青白的火焰再次腾腾烧起,那张白纸竟然又凭空出现,在火焰燃烧殆尽后,飘飘悠悠的落在那纤瘦的手掌上。 手的主人将这张纸条拈起,对着上面的字轻声念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奇血非大事也,数辈不领,勿惊勿骇,此人我自处之可也。” 说完,顿了顿,才将最后几句读出来:“此等小事,无需说与几位上神,请已。” “看到没有,玄女天尊都说没事了,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眼镜男听到玄女的回应,顿时彻底放松下来,翘着二郎腿,慵懒笑道:“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看看系统又压榨出多少积分,跟你在这里吵,真是浪费。” 说罢,他潇洒的端起茶杯喝完,伸手将青白瓷茶碗放在桌上。 “各位,回见。” 茶碗和桌面触碰出清脆声的瞬间,他整个人“腾”的凭空消失了,只剩一个青瓷茶碗“叮了当啷”的在桌上不稳的来回转悠。 洪长流见状眯了眯眼,腮帮子鼓动,阴晴难辨的“哼”了一声,面色阴沉,手背上黑色抓钩的图案一闪而过。 纵然心有不爽,但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也不想再呆下去,向两人简单道别后,洪长流身上黑雾腾起,身形直接破碎,也消失在包厢中。 狼藉安静的包厢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包厢的内墙上,窗纸隐隐透过昏黄的烛光,光影被中式古墙的镂空窗格困住,一股幽暗的冷意丛生。 肃穆,幽惧。 魁梧男人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忽然出声问道:“你真的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新人旅客只是误打误撞走了好运,没有必要管吗?” 玄女的回应那么迅速,并且命令他们不要上报给主宰神的态度,其实无形之中,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黑暗中闻言静了静,半晌才道:“既然玄女天尊会处理,就让她来吧,毕竟我们也无权干涉。” “旅社刚成立三年,出现一个异类,倒也正常,确实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魁梧男人面色沉沉,也没有反驳,只是又问了一句:“那如果他真的从玄女天尊手下,活下来了?” 包厢内一片安静。 就在魁梧男人以为不会获得回答时,黑暗中骤然闪起一抹青色的火焰。 “格杀勿论。” 第18章 “生客来,拜玄女——” 包厢里的阴暗诡谲、几番试探,林海雪原区内的苗云楼一无所知。 他正看着落阴山洞内的一片狼藉发愁。 经过一番苦战,山洞内只剩下一群死的不能再死的赤狐溺尸,纸人兵马也都被撕成了碎片,整个落阴山洞没一块好的地方。 就连看似坚硬的石壁,苗云楼都担心碰一下就会“噼里啪啦”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唯一能回收利用的只有还没化完的墨块和毛笔,苗云楼小心翼翼的跳过赤狐溺尸流淌出的发臭绿色液体,把两个藏品捡起来,收到了系统货架里。 千面鬼狐的尸体已经消散了,毛都没留下,他扫视一下四周,发现真没什么能捡漏的了。 苗云楼叹了口气,最后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蟠螭诡面,就扯着衣服盖住了胸口的图腾,一手轻松扛起罗薇,大步向落阴山洞的出口走去。 历经一番心理建设,苗云楼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面上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还顺手柄直播间的名字改成了【唯一的流浪旅客苗云楼】 这立刻引起了直播间强烈反响,一部分旅客痛骂苗云楼是个得志小人,苗云楼完全无视,权当他们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另一部分对他有好感的旅客,提醒他这么高调可能会被官方旅社盯上,苗云楼依然没有回应。 毕竟他所有的参观画面,都已经被公开直播给所有人了,早就高调的不得了了,这时候再韬光养晦,意义不大。 树大招风,也招林鸟。 他这样公开与旅社打擂台,如果能从林海雪原区活着出来,反而可能吸引到和他一样不满旅社做派的人。 【叮!】 【由于您在直播中出色的表现,您已获得观众打赏8500积分!】 【您已获得直播新人王称号,为了吸引更多游客参观景区,接下来的旅程中,您的旅行待遇(包括住宿待遇,食宿待遇,出行待遇)将获得提升!】 【您已击杀诡神图鉴中的千面鬼狐,获得藏品——狐尾五爪钩!】 【狐尾五爪钩(蓝色品质):残躯已死,怨气仍盘桓,死去的千面鬼狐冤魂不甘神魂俱灭,留下了它苦苦修炼成的五条尾巴,每条尾巴都化为一刃锋利的钩爪,叫嚣着钩去所有人的头颅】 系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直播间内狂魔乱舞,而苗云楼只是默默听着,眼神明灭不定,脚下步伐不停。 他扛着罗薇在阴冷黑暗的落阴山洞走了很久,直到那股冰冷黏腻的水渍慢慢消退,眼前终于出现一丝光亮。 “呼呼——” 踏出落阴山洞的一刻,天光大亮,山谷内的寒风立刻席卷了他。 外面雪花呼啸,阴云密布,远处瀑布凝结成冰凌奔涌而下,一动不动的反射出一种冰冷的庄严肃穆,地上的厚雪却反出亮眼的白光,将山谷内映出了暗蓝色天幕。 就在苗云楼面前,严冰将河水冻得严严实实,一座破旧木桥架在冰河上,被雪花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被。 桥的另一头是一座寺庙,雪山半腰的雪丧葬寺巍峨陈旧,庄严肃穆。 寺庙宝顶高耸,厚雪覆盖着青灰色的瓦面,黑木垂脊高高翘起,灰石脊兽一动不动的立在上面,冷冷的注视着游人。 雪山森森,灰暗陈旧的木梁将漆红掉色的庙门罩得晦暗不明。 “呼——” 阴风卷起落雪。 黑洞洞的庙门大敞,寺庙里漆黑一片,一座石质玄女像在其中若隐若现,不仅没有令人心安意味,反而像是诡魅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第26章 山谷间,恍然一阵阴森森的轻呼传响。 “生客——来,拜——玄女。” 木桥似乎也被这声音所诱惑,明明只是腐朽的死物,此时却微微颤动起来,彷佛有什么诡物在桥下,即将破板而出。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遥遥望向寺庙,将肩膀上的罗薇颠了颠,看着眼前破旧的木板桥,镇定的踩了上去。 “嘎吱——” 年久失修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彷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开来。 木桥侧栏上的黑亮兽面栏板浮雕也跟着不安的震颤起来,青面獠牙,冰河下白骨森森,彷佛在警告路过的游人—— 生人禁地,死者难逃。 阴恻恻的遥呼越发清晰。 “生客——来,拜——玄女。” 肩膀上的温热身躯微微发起抖来,幅度很小,像是在拼命忍耐着恐惧,却又不敢睁开双眼。 苗云楼也没有揭穿,他垂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紧了紧肩膀上的左手,随后加快步伐,大步踏过木桥。 “嘎吱——嘎吱——” 腐朽的木板声嘶力竭的发出断裂声,试图压下来者的胆气,然而苗云楼胸口的蟠螭诡面下,流淌着更为剧烈滚烫的一把火,肆虐着想要烧毁一切。 连满天的大雪也无法让其熄灭一丝一毫。 他的心越发滚烫,眼神却越发冰冷,远远凝望着玄女石像,黑眸几乎凝成了雪夜的一点寒星。 玄女。 你是否也是害死沈慈的凶手之一? 脚下木板响动的越发剧烈,山谷内的狂风夹杂着雪花,狠狠将苗云楼裹挟在其中。 后者面不改色,长长的黑发微垂,就这样踏着冰河的累累白骨、踏着朽木—— 一步一步,走到了雪丧葬寺前。 寺庙漆红褪色的大门,似乎也察觉到了苗云楼的到来,吱吱呀呀的贴地缓缓打开,黑洞洞的寺庙如一张巨口大敞。 玄女像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石质的面上似笑非笑,高大的身躯巍峨耸立,垂眸看向渺小无比的苗云楼。 那阴恻恻的呼唤声更近,这次不再是飘飘摇摇的轻声,反而像是无数男女老少异口同声,齐齐的吟诵。 “生客——来,拜——玄女,有愿——可许,有怨——可报!” 苗云楼抬头仰视石像,冷笑一声,银针在舌下翻腾,露出点点寒光。 他迈步踏上石阶,一级,两级,三级……站在最高的石阶上,苗云楼顿了顿,抬脚迈过雪丧葬寺的门槛。 【叮!】 【您已到达林海雪原区额外景点——雪丧葬寺!】 【雪丧葬寺:自从那次特殊的宴席后,玄女震怒,诅咒降临,三马架屯的村民就再也没敢回到这里,只有拖来赎罪的祭品时,才能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玄女石像的面容】 【如果您有幸来到这里参观,那么恭喜您,有了成为玄女信徒、获得永生的宝贵机会!当然,也有可能会沦为祭品的一部分哦】 【正在为您规划雪丧葬寺参观行程——】 迈过门槛进入雪丧葬寺内,苗云楼才发现庙里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黑,反而有被雪光映出暗淡的自然光线。 藉着这暗淡的光线,苗云楼四下扫了扫,只见一桌红色的漆案摆在庙门后,满是灰尘,一块麻布将它盖了个严严实实,麻布下面鼓鼓囊囊,不知盖着什么东西。 漆案后面,一尊玄女石像高耸的立在寺庙正中,细长的眼眸低垂,神情似笑非笑,璎珞飘带飞昂,裙摆正正踏在金翅凤凰上。 远处看不清,凑到近处时苗云楼才发现,这尊玄女石像和寻常的九天玄女像极为不同。 虽然都是踏凤踩凰,然而这尊玄女像的面上丝毫没有悲天悯人、宝相森严,反而处处透露着森森诡气,邪佞之像丛生。 而最重要的是,寻常玄女像手上的宝剑和葫芦,在这尊玄女像上通通不见了,背后却延展出三对石像手臂,说不出的诡异。 苗云楼心下冷笑。 玄女之所以被敕封为九天玄女,正是因为她除暴安民、福佑生人有功。 这尊不伦不类的玄女像却一反慈悲威严的形象,宁肯生出三对手臂满足自己的欲望,却丢弃掉为生民造福的宝器。 于民无用的神,不过是伪神罢了,凭什么放在这里受众人香火。 苗云楼不再看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罗薇放下,一转眼,就看到正在寺庙的角落里休息的常平,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而他身旁的林可可的眼神也没有焦距,然而他浑身上下,却散发著一种极为不稳定的气息,苗云楼调用系统一看,异化值竟然已经上升到了56%。 他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王二狗从石像后快步走出来,神色慌张,见到他之后猛的停住脚步,大惊道: “你还活着?” “我怎么不能活着,”苗云楼不以为意道:“救人要是还把我自己搭进去,你不得高兴坏了。” 为了让你不高兴,我只能好好活着喽。 明明这句话被苗云楼体贴的咽了下去,可王二狗却准确的在他脸上捕捉到了。 一时间,和这神经病相处的回忆又涌现上来,王二狗心头火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嚼碎了咽下去。 可转念一想,又想到他现在正需要苗云楼的帮忙,王二狗忍了又忍,不得不把这口气咽了回去,咬了咬牙开口道:“好了,我不触你的霉头,你先跟我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苗云楼耸了耸肩,看着他焦急的神色微微一笑,可有可无的答应道:“行啊,走吧。” 王二狗是真的着急,急得火烧眉毛,也顾不得他的态度,拽着他的手腕就要往石像后走去,身后冷不丁却传来一声暴喝! “王二狗!你们这群骗子!” 两人突得回头,只见常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满眼泪痕,眼眶发红,面皮紫涨,情绪极为激动。 他破口大骂:“你说有长生不死的秘方,结果你们自己人都死了个精光!” “你说山洞里很安全,结果那么多腐烂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都他妈快堆成山了!” “还有!” 他上前几步,步步紧逼,双眼通红、状若疯癫的直视着王二狗的眼睛。 “你不是说有其他旅客等着我们吗?你说,你说,他们都在哪儿呢?!” 王二狗闻言突得沉下脸! 面对苗云楼,他有求于人尚且能忍耐片刻;面对常平这个拖油瓶、活祭品,王二狗却是根本毫无顾忌! 他冷笑一声,毫不顾忌的直视常平通红的眼眶,沉声一字一顿问道: “你说,要见见其他旅客?” 说完,看也不看常平那瞬间犹豫了一秒的脸色,王二狗几步走到玄女像前,拉起漆案上的麻布一掀! 麻布底下鼓鼓囊囊的东西,赫然是已经腐烂发臭的一排尸体! 第19章 六臂玄女石像 那一排尸体面目狰狞,□□腐烂,身上已经长满了绿色的尸斑,在林海雪原低温的保存下,甚至还能看出死前惊恐的神色。 尸体旁边还放着几个破破烂烂的背包,彰显出几人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份。 他们也是和常平一样的旅客。 “轰——” 寺庙外突得一声惊雷,天光一亮,暴雪纷纷。 宫庙内的玄女石像垂眸睥睨众人。 常平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踉跄两步,眼神呆滞,脚下不稳跌坐在石板地上。 “噗通。” 他看着那腐烂的尸体,眼神空洞,再也没说一句话。 原来,长生不死不过是个拙劣的骗局,而走到这一步,连简单的活着,都可能已经变成奢望了。 而一旁的林可可和刚刚转醒的罗薇看到这惊悚的一幕,竟然也和在落阴山洞的恐惧截然不同,两人一声都没吭,不喊,也不叫。 那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照亮了所有人的面目,苗云楼能看到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单一的恐惧。 愤怒,空洞,思绪万千,暗潮翻涌。 突如其来的变量会让人恐惧,让人惊慌失措;而持续不断的刺激和最后一丝稻草的断裂,却会让人陷入沉默。 将那些极端情绪暂时沉淀在心底,翻涌着发酵,然后在一个特殊的节点,尽数释放。 王二狗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几个一动不动旅客,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他被痛苦折磨的这么多年,早就不会感同身受其他人的恐惧了。 王二狗面沉如水,眼神冷冷的将他们失魂落魄的神情扫了一遍,粗壮的手死死按住苗云楼的手腕,然后转身就向玄女石像后走去。 苗云楼把目光从几人脸上收回来,任由他拽着走,两人绕过玄女石像,推开掉色的红漆后门,这破旧的寺庙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寺庙后有一个四合院样式的青瓦石板院,院子里一共有五个木房,苗云楼打眼一扫,发现每个门前都立着一座石雕。 第27章 分别是狐狸,黄皮子,蛇,老鼠,刺猬。 按常理,这应该映射的是东北五大仙,但通常立仙家的像,立的都是已经修成正果的人像,没有立牲畜原型的道理。 苗云楼眼光流转,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里的诡怪仙神,还真是人不人,诡不诡,十足的四不像。 再往里走,院落里那几栋小破木房,被雪厚厚的覆盖了一层,虽然显得十分老旧,却意外的并不那么破烂。 “这是祖辈留下来的客房,”王二狗站定,静了一会儿后,沉沉道:“他们每次上完香之后,就会在这里歇息,停留一段时间修养再走。”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斜着眼看他:“你们祖辈来这里歇息,那你们自己呢?” 他面上仍是带着玩世不恭的轻笑,眼底却如一池暗沉的潭水。 “这里的雪已经覆盖厚厚一层了,说明你们很久都没有来过了,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们对这里,这么恐惧?” 王二狗顿时眼神一沉,没有正面回答,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把苗云楼拽进一间客房,“咔哒”一声迅速拉上门栓,这才咬着牙沉声道: “因为我刚刚才发现,这三年来,我们供奉的玄女和祖先供奉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轰隆——!”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骤然炸开! 阴沉的雪天刹那亮了一瞬,轰鸣的雷声彷佛是九天之上的警告,王二狗瞬间警惕的后退一步。 苗云楼没有理会,环视了一下四周,挑了一个还没那么脏的蒲团,伸手拍了拍上面的土,盘腿坐下。 他微微抬眼,情绪不明的对王二狗道:“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获得了长生,又是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旅客进溶洞?” 王二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也挑了个蒲团坐下,沉默片刻,抹了把脸,倒豆子一样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玄女溶洞。 那原本只是他们安葬死者的地方。 三年前,王二狗和村长几人拉着九个村民的尸体送去溶洞安葬时,意外发生了,溶洞岩体坍塌,把他们送葬的几个人全都死死压在了岩石底下。 岩石压的很重,等到几人花了十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底下解救出来后,一看来时的路,所有人都傻了眼。 出口已经被坍塌的岩石,堵的严严实实了。 几人不甘心的挖了挖,手磨的鲜血淋漓,却发现仅仅挖出了几个坑洞,坍塌的岩石应该是把岩洞堵出了十几米长,凭他们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全部挖穿。 这下几人只能绝望的等死。 他们气息奄奄的瘫在岩洞里,饿的快死了的时候,突然,奇迹发生了。 像是出现了幻觉一样,眼前潮湿阴冷的溶洞,突然出现了美轮美奂的宫宴,石板变成了华美的餐桌餐椅,上面是琳琅满目的食物。 小山村里的人,别说已经在溶洞里饿的前胸贴后背,就是平时也根本没见过这场面。 有村民眼睛都绿了,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些东西出现的合理性,颤颤巍巍的拿起一条不知什么做的肉块,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咬了下去。 那肉的味道顿时溢满了整个溶洞,香气扑鼻,肉嫩的直流油。 那村民楞楞的,嘴角还沾着一大块油,道:村长,这是真的肉,这是真的能吃的肉! 话音刚落,村长和他们的眼神瞬间变了,都像疯了一样,一起伸出手开始狂吃。 他们对着桌子上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一顿风卷残云,吃的肚子都涨了起来,已经完全吃不下了,还挣扎着要拿起桌子上的食物。 吃到最后,王二狗实在撑得受不了了,其他村民还在挣扎,王二狗喘着粗气,下意识四下看了看,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溶洞里多了一尊高大的石像。 这尊神像细长的眼眸微挑,睥睨众生,嘴角似笑非笑,背后有六条石质手臂,正是一尊形制奇特的九天玄女像。 王二狗长年居住在深山里,当然不知道九天玄女像长什么样,他只觉得这尊石像的眼神看的他很不舒服,莫名其妙的,有一种阴气森森的不怀好意。 他当时心底暗骂一声晦气,就移开了视线,从一片狼藉的宴席上拿了瓶酒,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就要绕过石像单独坐一会儿。 而就在他绕过石像的时候,王二狗一个激灵,背后突然升起一股森森寒意。 他迅速回头,身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村长一行人根本没注意到他,仍在放肆的吃喝。 王二狗心下略松,仍是有些狐疑,他不经意间抬头一扫,却发现那原本半阖眼看着正下方的玄女,石质的眼珠竟然全部睁开,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身侧的他。 刹那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在他全身炸开!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村长身边,想要警告他们,然而就在此时,他们所有人都停滞在原地,彷佛时间静止了一样,一动都不能动。 只能惊恐的看到那尊石像一寸寸的开裂,石像崩解,最后,竟然蜕变成一个恍若神妃仙子的女人。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就是九天玄女。” 阴暗潮湿的木屋内,王二狗低声道。 “她说她是天上派来的神仙,听说我们遇难,专门前来布下宴席,为我们果腹。” 苗云楼不解道:“她总不能就因为这一桌宴席,让你们整整困在大山里三年,还要给她带祭品吧?” “不,”王二狗沉重的摇了摇头,“开宴是没有条件的,但这之后,村长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 窗外雷声阵阵,破旧木屋内,王二狗闭了口,脸色时明时暗。 苗云楼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王二狗,顿了顿,不紧不慢的接过话头道:“他背着你们所有人,偷偷拿走了宴席上的一颗夜明珠。” “轰隆隆——!” 最大的一声惊雷响起,在雪光锃亮如白昼的木屋内,看到王二狗沉默着没有反驳,苗云楼一瞬间明白了所有来龙去脉。 根本就没有什么助人长生的夜明珠,所谓长生不死,不过是玄女的惩罚罢了。 村长一时贪婪,偷走了玄女鬼宴上的夜明珠,惹得玄女大怒。 她动用神力,使三马架屯大雪封山,长年飘雪,冻土不化,冰层不开。 又施以法术,让村民变成了长生不死的怪物,此后三年,保留着感知饥饿冷暖疼痛的能力,在寸草不生的三马架屯,幽魂一样活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过了许久,王二狗才开口,声音干涩嘶哑的说道:“玄女要求我们奉上九具尸体作为祭品,归还明珠,重新开宴,才能解除诅咒。” “大雪封山,只进不出。我们只能等着旅客进山,再杀了他们,所以现在,寺庙里已经有六具尸体了。” 他说到这儿,混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股狠意,彷佛突然燃烧起一把火焰。 “还、差、三、具。” 苗云楼端坐在蒲团上,苍白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冷冷和他对视。 他知道王二狗在说什么,常平,罗薇,林可可,正好三个人,杀了他们,三马架屯的诅咒就能彻底解除了。 雪丧葬寺内后院木屋内。 屋内一片死寂的沉默,雪光摇曳,晦暗不明;窗外雷声阵阵,响彻云霄。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谈话时,木门悄声开了一道缝,屋外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话音落地的时候瞬间响起,又匆匆离开了。 第20章 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轰——” 雷声滚滚。 林可可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听着屋内两人轻声交谈着,安排着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他遇到赤狐溺尸后,即使已经脱险,情绪仍然极为不稳定,见苗云楼和王二狗单独去了后院,他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决定也跟上去看看。 毕竟,长生不死的利益他还没有拿到,他不甘心。 方才在落阴山洞里,极其接近死亡,反而激发了林可可对生存的更大渴望。 万一呢,万一他们正巧就在讨论长生不死的秘密呢?如果他能拥有它,再比那些废物村民更小心谨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死亡的到来了? 可没想到,他费尽心思的跟在两人后面,在这破旧的木屋内,听到的明明是长生不死,却让他从虚幻的美梦掉入了一个可怕噩梦之中。 长生不死……竟然只是一个诅咒? 林可可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而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太多,就看到王二狗突然身子猛地前倾,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还、剩、三、具。” 那一瞬间,雷声肆虐,骤然亮起的雪光照亮了王二狗的脸,林可可看到那张脸上的狰狞与狂热,让他不甚清醒的大脑被灌进了一桶冰水。 第28章 原来他们什么都不是,连他一直瞧不起的苗云楼都不如,后者至少是王二狗对坐商量的盟友,而他们只是随时可以去死的祭品。 他们讨论别人死亡的口吻,是多么轻描淡写。 内容又是多么残忍无情。 而他甚至没有任何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林可可通红的眼眶顿时血丝弥漫,落雪压的他满头尽白,像一塑石刻的雕像,除了等待,不能做任何事情。 长生不死奢望的破碎,夜明珠诅咒真相的揭秘,那几具腐烂发臭的尸体,还有缺少的三个名额,在他脑海里针扎一样刺痛着大脑。 要活着。 要活下来—— 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林可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眼球通红,单薄的鞋子已经深深陷入了雪地里,连着融化的雪带泥,深深陷入泥潭之中。 恍然间,他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 只见破旧的寺庙里,那尊高大的六臂玄女石像,好似将头转了过来,狭长的眼眸半阖,定定俯视着他。 带着一丝悲悯,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戏谑。 “轰隆——” 雷声,夹杂着落雪的呼啸声肆虐,寺庙里传来威严缥缈的呼唤。 “生客——来,拜——玄女!” —————— 破旧木屋内。 苗云楼皱了皱眉,似有所感的瞟了一眼门外,棕色掉漆的木门纹丝不动,门外毫无声响,没有任何异动。 他用眼神四下扫了一遍,依然毫无发现,便在王二狗疑惑的目光中,收回视线。 迎着王二狗探寻的目光,苗云楼换了个盘腿的姿势,若无其事接着问道:“你都知道玄女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 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来跟我说这些,想必心中也是有别的打算了,那就没必要再杀他们,凑那九具尸体了吧。” 王二狗闻言一哂,眉毛高高挑起,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救了他们一次,就产生感情了吧?” 他冷冷笑道:“我告诉你,就算我不想再听从玄女的意愿,也不代表我就要放过这几个蠢货,他们和我在屯里养的肉猪没什么区别,杀还是不杀,都在我一念之间而已。” 他的手里已经有六条人命了,就算再杀三个对计画没有任何帮助的人,又能怎么样? 苗云楼耸耸肩,也知道对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没法多说什么,换了个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什么发现玄女和从前供奉的不是一个东西呢。” 提起这个,王二狗叹了口气,脸上褪去了方才的飞扬跋扈,沉着脸把一张照片递给苗云楼。 “方才我在收拾客房,准备住宿一晚的时候,从桌子夹层里翻出来的,是三马架屯祖辈时留下来的照片。” 苗云楼接过照片一看,相片是老式黑白色的,上面是几个笑的一脸淳朴的村民,站在寺庙里,背后也是一尊高大的石像。 不过和精致的玄女不同,他们背后这尊石像仅仅算是有个人形,所有的细节都没雕刻出来,五官一片空白。 “就这样?”苗云楼翻了翻,相片背面什么也没有,“你不能仅凭这个就断定不是一个东西啊,万一这只是玄女像未雕刻的雏形呢?” 王二狗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无面石像的手部。 苗云楼拿起照片,眯起眼睛仔细看,这才发现石像的手部已经雕刻完成了,骨节突出,手掌较为宽大,不像玄女,反而像一个男人的手。 他再细细看下去,却发现石像的食指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圆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黑色的痣,点在了石像上面。 而他小时候在黑夜里睡不着,蜷缩在沈慈怀抱中时,曾亲眼见过。 沈慈的手指上,完全相同的地方,就有这样一个痣! 苗云楼猛地抬起头,正撞进王二狗意味深长的眼神中。 “你看见了?” 王二狗意味深长道:“不仅仅是手,原来供奉的石像是个男人的手,还有手上的洞,除非换了块石头,要不然怎么可能连这个都消失了?” 王二狗不知道沈慈的事,只知道石像被人换了,可苗云楼却明白,这尊曾经被人供奉,现在却不知所踪、被冒牌货所取代的—— ——就是与他相依为命的沈慈。 怪不得这种诡物都能登上寺庙祭坛,享受众人香火。 他漆黑的眼眸越发沉如深潭,面上却缓缓扬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苗云楼半阖着眼睛,微笑道,“怪不得现在这尊玄女如此古怪,要求如此蛮横无理,原来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对啊!” 王二狗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拍蒲团,沉声道:“既然是诡物,谁知道她安了什么心思,说不定即使献上祭品,她也不会解除诅咒。” “所以呢,”苗云楼看着他,淡淡道,“你跟我说这些,就是希望我帮你们,干脆除掉玄女?” “没错。” 王二狗一口应下,饥寒交迫的痛苦让他已经没有了对神佛的敬畏,他眼睛闪过幽光,眯起眼睛道:“那你答不答应?” 王二狗很笃定苗云楼会同意,而苗云楼,也的确想要干掉玄女。 撕心裂肺,恨不得生啖其骨肉的想。 雷声滚滚,风雪呼啸。 破旧的寺庙院方门洞大开,在风雪中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苗云楼稳坐蒲团上,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芒,他微微一笑,道:“好啊。” —————— 山谷内的雷声渐渐停了,王二狗和苗云楼叽叽咕咕商量了一个小时后,一前一后推开咿呀呀的木门,各怀鬼胎的跟彼此道了个别。 王二狗道:“记住我说的,祭品送到,立刻就动手,我们来牵制住她,你负责干掉她。” 苗云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跟王二狗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他的计画和王二狗的有些出入,干掉玄女没问题,但他不准备杀了罗薇几人,准备让他们躺在木板车上装装相就行了。 这不是因为他太圣母,想要以德报怨。 苗云楼对这三个唯利是图的旅客没什么好感,只不过,既然知道这几个人不是简单的npc,而是有思想情感的活生生的人,那还是要尊重一下。 生命不是放在唇齿之间的数字,它独一无二,是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的。不尊重别人生命,总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也会被更高层级的人轻描淡写的废掉。 【天色已晚——旅客需安寝,请旅客“苗云楼”选择一间房屋作为住宿点,我们将为您安排好食宿。】 苗云楼转头仔细看了一遍寺庙后的院落,狐黄白柳灰,一共五扇木门,五间房子。 他摸了摸下巴,思考良久,最终珍之重之的选择了灰仙坐镇的木屋。 他刚刚杀了那么多赤狐溺尸,还有一位千面鬼狐,可不敢选狐仙坐镇,灰仙的原型是老鼠,好歹和狐狸有点食物链关系,应该不至于和他势如水火。 ……吧? 苗云楼耸了耸肩,推开灰仙坐镇的木屋。 和王二狗刚刚带他进去的木屋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选择了这个作为住宿点,这个木屋内,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干净整洁的床铺,用油纸糊好的窗,一盏油灯昏昏黄黄的摆在床头,在窗外风雪交加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格外温馨。 苗云楼站在门廊处,满意的笑了一下,抬脚就要走进去,踏进房门的一瞬,却突然发觉不对! 空荡荡的木屋内,地上却有一个扭曲的人影! 屋内有诡! 他转头猛的翻动舌头,寒光闪过,几根银针瞬间射了过去,却只听见几声闷响,那几根银针似乎都扎在了肉里。 苗云楼后退一步,唇齿翻动,眼神紧紧的盯着屋内。 兔起鹘落间,从木屋内斜刺里突得冒出一个人形。 人形扒着木墙,身躯腐烂,面容狰狞,银针刺进他身体内,流出青绿色的液体。 他身上还穿着登山服,苗云楼定睛一看,这正是方才玄女石像前的供桌上,摆放着的旅客尸体! 第21章 “你留下来暖床吧!” 温馨的小木屋里,突然冒出一个死的透彻的腐烂尸体。 这种惊吓程度,换成现实世界的苗云楼,虽然害怕是不至于,但对他那颗脆弱的心脏,还真不好说。 完全有可能把他“咯噔”一下吓到嗝屁。 苗云楼后退一步,毫不犹豫的立刻甩出一根银针。 “噗嗤!” 寒光闪过,银针准确无误的扎进尸体里。 尸体无声哀嚎了一下,绿水直流,走过来的脚步暂缓。 然而对于已经死去的尸体,银针到底是没什么用的,苗云楼趁着他脚步暂缓的时候,立刻翻身退出去五六米远。 他把灰仙的石像抵在身前,大脑飞速运转。 第29章 死去的尸体突然能够行走,属于超自然现象了,不可能是王二狗他们搞的鬼,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而如果这是玄女的计谋,利用到现在还没展现出攻击意图的尸体,虽然恐怖,可又有点太简单了。 把一个没有攻击力的尸体放在他屋里,除了吓唬他没有任何作用,根本没必要啊! 这个来路不明的旅客尸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苗云楼皱着眉毛,二丈摸不着头脑,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尸体。 尸体依旧面目狰狞,他却发现被银针拦截后,那尸体就一直没再动过,只是停在那里扒着木墙,嘴里还一卡一卡的动着。 苗云楼皱了皱眉头,斟酌片刻,还是谨慎的上前两步。 就见那腐烂尸体果然没有攻击他,口齿不清,眼神呆滞,一顿一顿的重复道:“客人……请,请住下,我来为您……提供服务。” 与此同时,系统也响了起来。 【叮!】 【由于您晋升为直播新人王,系统为您提升了参观待遇】 【参观待遇提升,包括在您选定夜晚入住的住宿时,为您提供贴心的客房服务】 【在入住林海雪原景区时,由于附近并无合适人类,系统为您安排了类人事物做服务生,为您提供最好的住宿!】 “他、服务……我?” 苗云楼一向波澜不惊、游刃有余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开裂。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不可思议的重复道:“系统,你确定让这个玩意来服务我?” 系统无动于衷。 【是的,作为直播新人王,您有权享受此待遇,系统不仅安排了服务生,还为您安排了送餐员,保洁,厨师等服务人员,将在之后到达】 苗云楼脸都绿了。 他绿着脸,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心平气和对系统道:“你他妈眼瞎吧。” 苗云楼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系统显示屏上,青年长发如黑云雾霭垂落下来,发丝缠绵在苍白的脸庞,粘着些白雪,显得格外清癯病弱,又别有一番鬼魅的美感。 真是好一幅雪夜美人图。 接着,他又指了指对面: ——浑身腐烂流着绿色脓液的尸体。 这冲击力极强的鲜明对比,让弹幕都忍不住吐槽了。 【系统你不干人事啊,怎么还找这种东西来糊弄人】 【……谁还在吃饭,不小心看到这个吐了我不说】 【我承认我讨厌苗云楼这个旅客,因为他真的太他妈嘴欠了,但是当他闭上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动摇了一下:抛开事实不谈,系统真的没有错吗?】 【楼上这是什么,哑巴是男人最好的医美吗哈哈哈哈】 苗云楼盯着系统显示屏,狐疑道:“你难道是发现诡物对付不了我之后,想曲线救国?” “既然无法打败我的身体,就从精神上击溃我,让一个腐烂发臭的尸体当服务生,折磨我的眼睛,虐待我的鼻子,然后再让他玷污我的人格?” 等他被折磨的痛哭流涕、精神衰弱的时候,使用欲望图腾再失误一下,就能被玄女抓住破绽,一击必中? 以系统发新手礼包的吝啬劲儿,还真不是不可能。 苗云楼感觉自己探寻到了真相,顿时脑中如遭雷劈。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苍白的脸雪上加霜,白的跟死尸一样,阖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苗云楼闭着眼,喃喃道:“终究是错付了。” 这摇摇欲坠的美人落泪景象,配合著破旧木屋和屋外的风雪交加,直播间的弹幕一顿,随后更加激烈的骂上了系统。 【给苗云楼安排尸体也没什么问题吧,美人配尸体没什么问题吧,每个人审美不一样罢了,再见,没品的东西】 【给他换服务生,我不是开玩笑!找不到人我自己也可以应聘!】 【啊啊啊我同意弹幕说的话了,哑巴是男人最好的医美,他要是一直不说话光流泪,我愿意为他匿名骂死系统!】 系统被千夫所指,一时间似乎也有些抵抗不住,只好顿了顿,不情不愿的给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如果旅客对系统安排的服务人员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拒绝,但服务人员不能缺少,旅客可以自己指定类人事物前来服侍】 这个方案看似是让步,实则还是在为难苗云楼。 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苗云楼换个服务人员,无非就是把服务生从皮肤烂点的尸体,换成皮肤紧实点的尸体。 毕竟他总不能把玄女石像叫过来吧。 要知道,系统安排的服务人员,职业之外也是有自己的能力的,等到了5a级景区,旅客都要盯着服务人员在铺床单的时候,不往里面写诅咒。 苗云楼要是敢把玄女石像指定成服务生,别说参观景区了,第二天王二狗他们就能在木屋里看到一具无头尸体。 系统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笑话。 然而后者却一点不担心,反而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似的,立刻变了脸色。收起了默默流泪的样子。 苗云楼擦了擦眼睛,勾起嘴角,兴致勃勃道:“你确定哦,是让我自己挑吧?” 系统:“……嗯。” 怎么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苗云楼奸计得逞,立刻呲牙一笑,雀跃的大手一挥:“那我就不客气了!” —————— 几分钟后,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无面纸人摆满了木屋。 苗云楼还记得王二狗说过,他们祖上就是做丧葬生意的,在雪丧葬寺里堆放了很多纸人寿衣。 于是他开开心心的迈过雪丧葬寺的门槛,当着玄女石像的面,把所有堆在她身后的废弃纸人一扫而空,放在小推车上,全部带回了屋子。 系统全程观看了纸人迁徙这一过程,如果它有个人形,此刻右眼皮子恐怕都要跳抽筋了。 “你说的类人事物就是这个?” “怎么了,不像吗?” 苗云楼甩了甩手腕,挑起眉毛看了系统一眼,又把墨块在雪水里磨了磨,提起毛笔继续给纸人画五官。 多亏了他一向节俭的美好品德,在落阴山洞里,为了不浪费,把墨块和毛笔都捡了回来,正好现在回收利用。 他【纸扎匠】的技能还没过24小时,给纸人点上睛,纸人不就是最优秀的类人事物了么。 苗云楼青白的指骨卡着笔杆,细长手指拈着毛笔,手腕分外稳当,给面前的纸人画上一对柳叶眉,一双杏核眼,还有一张樱桃小嘴。 他对着自己画好的纸人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 “真是个大美女,”苗云楼笑眯眯的说,“还有几分古典美,让她来做服务人员,多么赏心悦目呀。” 实际上,纸人的五官再端正,也掩饰不了它惨白的纸张皮肤、诡异的腮红和阴恻恻的气质,怎么看,都和“赏心悦目”一词挨不着边。 然而苗云楼就是跟被魇住了似的,眼前好像有一层滤镜,看什么都觉得好看,硬是把所有——总共十几个纸人挨个点上了眼睛。 直播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他妈就是多余,心疼他还不如心疼一条狗,至少地球转动离不开狗勾】 【放弃了尸体做服务生,然后自己给苍白诡异的纸人点睛,还一下点十几个?】 【谢谢主播,让我第一次知道如何反驳“三观跟着五官走”,我再也不会做颜狗了】 苗云楼对直播间的弹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不在意。 他继续给纸人点睛,每点一个纸人的眼睛,屋子里的温度就下降几分,点到最后,封闭的木屋已经阴风阵阵,“呼呼”作响。 被点睛的纸人也动了起来,身上阴气缭绕,挤来挤去,侧耳一听,彷佛有银铃般的笑容在木屋内回响。 “咯咯咯咯咯咯——” 苗云楼在大作的阴风中,伸出纤长手指点着纸人,一个个安排: “你,你长得好看,你来做每天送饭的服务生;边上那个,你身上的纸挺光滑、不毛躁,干活肯定是一把好手,来当保洁吧。” 他一个个安排,纸人便咯咯笑着,挨个领命,朝他拱了拱手,或者俯身行个礼,就飘飘然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苗云楼把其他纸人都安排好,屋子里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个纸人。 这个纸人他还没给点睛,却已经放下了毛笔,摸着纸人的脸,对着它煞有介事的左看右看。 弹幕里这才又支棱起来一点,强打精神,紧紧盯着显示屏,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这才把一群纸人叫进来。 他们还怀抱着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主播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脑子的好色之徒呢? 没想到苗云楼仔仔细细的左看右看,上手摸了又摸,还点了点头,最后,掷地有声的抛出一句: “这纸人长得真好看啊,纸骨骼都这么清秀,骨节分明,面部轮廓又这么流畅。” 第30章 “你不用出去做粗活了,就留下来暖床吧。” 第22章 “嫁新娘——嘞——!”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找纸人来……暖床?】 【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 【楼上,你没听错,这个主播就是纯种神经病,在恐怖景区搞py交易的变态!】 直播间的弹幕顿时多到卡顿,眼前的显示屏也没反应过来似的,直接愣在当场。 【滋啦——滋啦——】 显示屏顿了一会儿,系统开始疯狂抖动,滴滴滴的冒起红光。 【叮!】 【提高旅行质量中没有“暖床”这一服务职位,请您慎重选择!】 【请您慎重选择!】 这激动程度,就差没直接说旅客请自重了。 “为什么没有?” 苗云楼拉起纸人的手,大声反驳道:“特殊服务不是服务吗,提升旅行质量里没有特殊服务,算什么提升!” 他还捏着纸人的手晃了晃,一唱三叠的喟叹道:“好不容易有了住宿的地方,荒郊野岭,没有美人作伴,有纸美人也不错啊!” 系统显示屏剧烈摇晃起来,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苗云楼。 可能是之前从来没有“让纸人暖床”这种类似的情况,系统既找不到逻辑漏洞,也找不到合适的处理方法。 【滋啦——滋啦——】 憋了半天,系统显示屏“啪”的碎了,不再出声,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神经病,拿纸人暖床就拿纸人暖床吧,看它晚上不活过来弄死你。 见系统“猝”的消失了,苗云楼勾起唇角得意的笑了起来。 也许是他以流浪旅客的身份引起了大量关注的原因,系统不再冰冷冷的刻板发布任务了,反而诡计频出,变得十分生动。 苗云楼猜测,当落阴山洞里,自己以流浪旅客的身份获得图腾后,系统后面应该就换成了真人,方便更好的应对,或者说监视他的行动。 不过系统背后这个人,可真不禁逗啊。 说一句“暖床”就慌乱成这样。 苗云楼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俏皮的眨眼,左手朝着显示屏来了个飞吻。 而他用身子挡住的右手,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着,被冷汗浸透了,还捏着纸人的手还不放,甚至按的更紧了一些。 苗云楼微笑着,不动声色的纂住纸人的手。 严严实实的掩盖住纸人手指侧处一个天然的墨点。 “轰隆——” 屋外的阵阵雷声依旧轰鸣,雪还在下,寒风把洞开的木门吹的摇摇晃晃,冷风灌了进来,冻的人一个哆嗦。 苗云楼起身走到门前,胳膊一个用力,抱起比他还高的纸人,左手按着他的后背,右手柄木门关上。 寒风立刻被阻挡在了门外。 “好了,天色已晚,我们也睡下吧。” 苗云楼眉眼弯弯,温声软语的对纸人说道,语气彷佛真的对是情人一般温柔缱绻。 一人多高的纸人面目空白,一动不动,任由苗云楼把他抱上床铺,还体贴的把被子盖好。 屋外风雪大作,呼呼作响,寒冷刺骨,屋内暖光摇晃,温暖的似乎有了些人气。 苗云楼把纸人裹在被子里,自己也躺了进去,又似乎是怕冷,动着身子,往纸人怀里挤了挤。 他高挑的身躯蜷缩在一起,蝴蝶骨像真正的蝴蝶翅膀一样在背后突出,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因为心脏病的原因,苗云楼身子单薄,清瘦的不像样,再加上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眉眼艳丽浓重、一头青丝散乱,更像是一幅安静流淌的水墨画。 而他身边的纸人虽然没有五官,但身躯高大,纸面胸膛宽阔,一动不动的揽着怀中的苗云楼,乍一看,还真有一点保护的意味。 夜色浓重,景区外的时间也已经到了晚上。 没有刺激的参观旅行,旅客们都陆陆续续的睡觉去了,吵闹的直播间终于冷清下来。 显示屏上只剩他们两个,这两具看上去极不搭调的身躯,意外安静和谐的躺在一起。 床头灯火昏黄。 床上人影缱绻缠绵。 半晌,苗云楼身子仍是蜷缩在纸人怀里,头微微一偏,一根银针准确的打灭了油灯里摇曳的火光。 “噗嗤。” 暖黄的火光顿时熄灭,屋内立刻黑了下来,只能透过纸糊的窗户,隐隐约约看到些雪夜宁静的辉光。 黑暗中,苗云楼不知道对谁轻声说了一句。 “晚安。” —————— 这一晚上,苗云楼睡得极其不安稳。 可能是终于找到沈慈死亡线索的缘故,他整整一晚,都在做一个同样的梦。 在梦里,沈慈死亡的样子不断循环。 沈慈死亡的那天,他不在现场,接到电话疯狂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医院里清冷的走廊,和不一会儿手术室外亮起的红灯。 而现在,他飘浮在空中,以一个幽魂的形态,看到了沈慈死亡的全部经过。 意外来临前,沈慈原本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自然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映衬出他光滑的面颊,温润如玉。 明明收养了苗云楼十余年,怎么算也有三十多岁了,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仍然是年轻人的模样。 沈慈放松的坐着,神情冷淡,嘴唇微抿,目光走神一样定格在天花板上。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几分钟后,极为突兀的,沈慈猛的回了神,眉头微微蹙起。 “咳咳……咳……”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从他口中涌出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鲜血,和止不住的痛苦。 苗云楼在一旁沉默的伸出手,试着捂住他的嘴,鲜血却穿过他透明的手指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绽开绚丽的血花。 “滴答,滴答。” 血怎么也止不住,多的吓人,沈慈却一手捂嘴,一手冷静的拿起手机,不熟练翻出联系人,打了个电话。 苗云楼听不太真切,只能听到沈慈在对电话另一头交代什么事情,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不断应答。 电话整整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沈慈口中的血液一直在大量流失中,已经淌不出多少了。 只听对话持续了一会儿后,对面像是问了一句什么,沈慈咳嗽几声,沉默下来,第一次没有及时回答。 对面的效率很高,打120后仅仅十分多钟,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在街上呼啸,红蓝色的灯光像霓虹灯一样闪烁着靠近。 沈慈侧耳听着窗外的声音,半晌,他阖上眼睛。 这是苗云楼唯一一次完全听清他回答的话。 沈慈在电话里说:“不要告诉他。” 不要告诉他。 他是谁,不知道;告诉什么,也不知道。 但苗云楼就是有一种预感,沈慈是不想告诉他,而且这件被隐瞒下来的事情,和他有关,也和他现在拼命苟活的景区有关。 说完这句话,沈慈就挂断了电话,神情淡淡的靠在沙发上,任由鲜血浸染了他洁白的长发。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死了。 苗云楼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他站在一旁,锋利眉骨在眉下投上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他眼睫微微颤抖,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沈慈染血的面庞,眼前的事物却一瞬间扭曲。 梦境又恢复成一开始,岁月静好的样子。 苗云楼的手指下一空,他无意识的拈了拈手指,绷紧下腭,突然抬起头,在一片安静中开口道: “这样有意思吗?” 梦境瞬间停止。 阳光静止在沈慈的脸上,他神游的目光瞬间呆滞,平稳的呼吸也停了,整个空间安静的可怕。 苗云楼没有看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沈慈,只是对着虚空,冷冷道:“这样有意思吗,看出我对沈慈的情感和在意,然后利用这一点,不断用他的死亡来刺激我。” 他眯了眯眼,舌头缓缓翻动,轻声道:“你想让我留在这里,救他?” 话音刚落,原本安安静静的梦境中,突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轻笑。 “留下来,救下他,忘掉一切和你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这轻盈的声音,却如此震耳欲聋,彷佛是九天之上载来的昭喝,威严的让人臣服,又带着一□□惑。 “他已经彻底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与其在现实里挣扎在无边苦海中,为何不来和他相聚?” 那声音的回响越发悠长洪亮。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苗云楼,醒悟!”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苗云楼,醒悟!” 环绕的昭喝声逐渐变成许多人的劝导声,佛音凛然,彷佛要就此将苗云楼劝归正路。 然而苗云楼听着,却不为所动,身子站的笔直,一字一字淡淡道:“我、不、信。” 第31章 劝导声骤然停止,苗云楼垂下眼帘,青白的指骨贴在胸口,指尖一点寒光闪过。 “噗——” 银针瞬间没入胸口! 他将银针插入,又猛的拔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苗云楼眼前一片涔涔的血色,他在摇晃的血光中,对着虚空,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不信你说的话,既然你想方设法的要把我留在这里,那沈慈就一定还活着。” “而我,也一定会把他带走!” 话音刚落,像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一样,梦境瞬间破碎! 苗云楼面前血光弥漫,光影交错,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在黑暗中坠落。 不知坠落了多久,恍然间,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点点烛光,喜庆的红色婚房和唢呐声跳动起来。 “嫁新娘——嘞——!” 热闹的庆祝声不断传来,还没等苗云楼反应过来,突然,他头上一重。 一顶凤冠重重落在他的头上! 第23章 离娘肉 苗云楼视野刚刚转换,头就被沉重的凤冠压的狠狠向下一点,差点没吐出来。 红成一片的涔涔囍字在旋转,晕头转向中,他只能感觉到有好几双手在他脸上作乱,劣质的粉扑到处乱飞,呛得苗云楼狠狠咳嗽。 “咳咳……咳……” 然而他还没咳嗽完,嘴唇上又被人呼上一层厚厚的胭脂,一时间,他连开口都开不了了。 “……” 妈的。 到底是他做了什么孽,怎么刚刚还在和玄女针锋相对、各显神通,突然就被扔进农村八点档了来了? 这一通连番的折腾,和厚厚的白粉,让苗云楼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苗云楼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套上了一身做工精致的红嫁衣,手被红绳绑在了身后,绑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 虽然他照样可以用之前挣脱王二狗捆绳结的方法,从红绳里挣脱出来,但此时他对周围环境还一点不了解,没必要这么快就暴露自己。 那几个给他上妆的喜婆一声不吭,就像是在给死人上妆一样,手上迅速活动着,一会儿功夫,就完成了对他的打理。 几个喜婆如潮水般褪去,婚房里只剩下了苗云楼一个人。 苗云楼这才得了一丝喘息的时机。 他感觉自己脸整整厚了一层,脚上还被人套上了不合脚的红绣鞋,心力交瘁的缓缓抬起眼皮,就见眼前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 喜烛燃烧,灯影摇曳。 这是一间老式的农村婚房。 红烛在桌上噼里啪啦的燃烧,滴着如血的烛泪。 昏黄烛光中,硕大的“囍”字正正的贴在墙上,木质的横梁上挂着喜庆的剪纸,红棉被上绣着黄绿鸳鸯像,盖在婚床上。 “呼……” 苗云楼甩了甩昏沉的大脑,微微阖眼,把从入住在木屋内后,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情都捋了一遍。 首先,是他在堆栈如山的纸人中,发现了在现实中死亡的沈慈。 他仔仔细细摸那纸人的面貌和身形,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揩油,只是为了确认这纸人的身躯,和沈慈一不一样。 最后果然证实了,这纸人的骨骼身形,还有指侧的墨点,完完全全就是沈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死亡之后,以纸人的形态,被丢弃在雪丧葬寺。 想到这儿,苗云楼平缓了一下呼吸,强压下心中剧烈滚烫的怒火,和骤然升起的、想要把玄女剖心挖骨的欲望。 从他发现沈慈被制成纸人时,他整个人好像被岩浆分割成了两半,下半身陷入滚烫粘稠的岩浆里,动弹不得,不断翻搅着暴怒的疯狂。 上半身却有如包裹在雪原的寒风里,暴雪淋头,寒风刺骨,让他的大脑仍然能违背本心,冷静而淡漠的思考。 苗云楼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复而睁开。 他入睡后,就被玄女带进了梦境中,给他反覆展示沈慈的死亡。 苗云楼几乎可以肯定,以他先前的表现,玄女这么做,绝不是真的指望他能鬼迷心窍的留在梦境里。 她只是得意洋洋的展示自己的能力,满怀恶意的想要刺痛他,告诉他一件事: 你视若珍宝的人,你所尊崇敬爱的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被轻而易举的打碎了,而你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在他表现出痛苦难耐,用银针刺破心脏,脱离梦境后,掉入的这个地方,这间婚房。 才是玄女想要加害他,真正布下的天罗地网。 苗云楼再次抬起深黑的眼眸。 眼前的婚房,明显已经脱离了旅程既定的景区,而系统也没有提示新的景点出现,证明这里是玄女背着系统的管理者,针对他设计的阴谋。 他偏了偏头,把目光转向手腕上的显示屏,显示屏果然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要让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明明他作为流浪旅客,也是系统的眼中钉肉中刺,可玄女连系统都要瞒着,究竟所求的是什么? “哗啦——” 婚房的门帘突然被一双粗糙的手掌掀开。 一位脸上满是横肉、眼神凶煞无比、嘴角长着一颗硕大痦子的喜婆走了进来,扫视着婚房四周。 苗云楼此时还在思索,不仅没有把喜帕戴好,反而眼神到处云游,还翘着个二郎腿。 喜婆视线一顿,见到他硬挤出来的三寸金莲和金耳坠,随着一翘一翘的二郎腿,极为不庄重的晃来晃去,脸上顿时一沉,上来就是一巴掌! “啪!” 苗云楼思绪回神,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这一巴掌便打偏了,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一下扇的严严实实,疼的苗云楼都“嘶”了一声,可想而知如果落在脸上的力度,那喜婆却毫不顾忌,反手又是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个贱皮子,几天不熟就紧(找挨打),不老老实实的等着嫁人,搁这儿嘚瑟啥呢!” “婆婆,我做什么了?” 苗云楼都被打蒙了,胸口传来一阵疼痛,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颇为冤枉的说:“我还被绳子捆着呢,一没跑路二没偷汉子,你打我干什么。” 喜婆被他一噎,顿时目露凶光,冷笑一声:“身为待嫁妇人,你行事还这么上不得台面,家里都是怎么管教的!” 她厉声道:“头!身子!脚!都不许晃!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因为我美啊。” 苗云楼挑了挑眉,开口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他见喜婆一脸空白,随即努了努下巴,示意喜婆看向梳妆镜里的自己。 青年头戴着一顶精致凤冠,风鸟口衔珠滴,姿态生动,珠宝金翠色泽艳丽,光彩照人。 秀云金璎珞霞帔更衬得他面色白皙,眉眼如画,被涂红的唇瓣上缠绕了几缕青丝,无端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鬼魅与艳丽。 苗云楼侧着头,端详着黄铜梳妆镜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满意。 “婆婆,凭我要嫁的人是谁,就算不守规矩,这容貌还配不上么?” 他放荡的笑了起来,金耳饰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勾着脚尖,绣花鞋一翘一翘的,看的喜婆眼皮子直跳,跳的抽筋。 太不端庄了!太放荡了! “都给我进来!” 她朝外面一吼,屋内顿时进来几个汉子,七手八脚的按住苗云楼,把红绳又紧了紧,压的他直不起身,挡在面前的珠帘噼里啪啦的晃了起来,打的脸颊生疼。 喜婆沉着脸道:“你们送过来结亲的新娘太不老实,给我好好按着他,等着新郎过来迎亲。不许让他乱动弹!” 领头的大汉应了一声,喜婆还不解气,眼睛一转,抓起喜帕走了过来,一下按进苗云楼的口中! “呜!” “这下你可说不了胡话了,”喜婆出了一口恶气,阴恻恻的笑了,“乖乖的等着嫁人吧。” “……” 苗云楼的嘴被堵住,这下是真说不了话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红烛“噼啪”燃烧的声音。 过了一刻钟,只听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唢呐声,伴随着迎亲队伍的脚步,有人在婚房外唱喝着: “撒——纸钱!” “一撒一元入洞房,一世如意百世昌。” “二撒二人上牙床,二人同心福寿长。” “三撒三朝下厨房,三阳开泰大吉祥——” 喜婆贴着窗户纸一听,连忙沾着吐沫通开窗户纸,见外面黄土飞扬,红白纸钱翻飞,一支迎亲队伍正缓缓走来,顿时喜上眉梢。 “快,是新郎迎亲来了,赶紧去门口等着!” 唢呐声越来越近,一直到了门口,声音骤停,只听得一个人似乎站定在了门前,开始一声三叠的唱喏。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第32章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说完,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婚书,喜婆立刻抢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果然署有新郎的名字,立刻喜笑颜开。 “快,先把这小贱皮子的手松开,把毛笔给他,让他写上名字!” 领头的大汉立刻往苗云楼手里塞了根毛笔,苗云楼握紧拳头根本不接,在喜婆吃人一样的目光下,缓缓指了指自己嘴里的喜帕。 喜婆恨得牙根直痒痒,然而到手的鸭子不能跑了,只好沉着脸示意几人,把他嘴里的喜帕摘掉。 苗云楼任由他们粗鲁的摘掉嘴里的喜帕,这才揉了揉手腕,拿起毛笔。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他不紧不慢的沾了沾墨水,提笔刚放在婚书上,却突然又放了下来。 喜婆见了眼睛好似要喷火,面色铁青,立刻骂了句脏话,大步走了过来。 “你作什么死,是不是非得压着你才能听话!” 一边说,一边扬起巴掌,就要扇上苗云楼的脸,后者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的根本无法挣脱。 “你——!” 苗云楼看也不看她,转头看向没了动静的门口,眼神尖锐的似乎能透过门板,看到门外站着的一众魑魅魍魉。 他冷冷道:“想让我嫁人,可以,你们准备的离娘肉呢?” 第24章 换“踩堂鞋” 通过他民俗图腾技能的名称,还有诸多习俗的推测,林海雪原区,映射现实应当就是东三省地区。 而按照东北结婚的习俗,新郎迎亲的时候,需要带上里脊肉给丈母娘吃,寓意就是“离娘肉”。 除了“离娘肉”,四彩礼中还要带四颗大葱,两斤粉条,两包绵白糖。 离娘肉需要将带两根肋骨的肉,一刀切表示虽然嫁出去了,但依然跟母亲骨肉相连。大葱要求带根茎,能够寓意生活富裕牢靠。粉条和白糖寓意着婚姻能够甜蜜长远。 而这四个彩礼中,唯有“离娘肉”需要牲畜,最不好现准备。 玄女一手制造的梦境,定然是按照她的想法安排的情景,可是高高在上的玄女,真的会知道接亲需要带上“离娘肉”吗? 苗云楼一手按住没反应过来的喜婆,舌尖微微翻动,眉目冷淡锐利,死死盯着婚房外面的动静。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骤停,一声不吭,安静了很久,半晌,只听一个尖细的男声道:“新郎官急着接亲,准备不周,新娘子莫急,四彩礼俺们这就备好。” “待俺们准备好四彩礼,就请新娘子换“踩堂鞋”,准备上轿结亲——!” “呼——” 话音刚落,外面似乎是去找四彩礼一样,一阵阴风卷起翻飞的红白纸钱,呼呼作响。 苗云楼抬眸向窗外一撇,只见被喜婆舔开的窗户纸洞外,黄土飞扬。 风沙飞尘中,只能模模糊糊的见到一对接亲的人,穿着盘扣红色长袍,面色灰白,目不斜视,一动不动的守在血涔涔的喜轿旁。 苗云楼眯了眯眼。 虽然有黄沙迷眼,他看的不甚清晰,不过这接亲人的身后,好像垂着一根灰色长条? 突然! 一个眼球带着血丝,猛的挤上了窗纸洞! “新娘……子,急着嫁人……做什么,偷窥接亲队伍,小心眼睛再也……看不到!” 喜婆原本也在后面偷偷看着,见到窗纸洞突然堵上暴突的眼球,血丝红的似乎要挤了进来,立刻尖叫出声,脸上血色尽失。 “啊!” 她吓得脚下不稳,一个哆嗦跌坐在地上。 苗云楼却丝毫没有反应,他歪了歪头,对外面的眼球阴恻恻的笑道:“还盯着我做什么,四彩礼准备好了吗。” “若是吉时到了,你们接亲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小心我嫁过去,吹枕头风让新郎剥了你们的皮。” 还没嫁过去呢,狐假虎威这一套就被他玩的跟德芙一样丝滑。 血淋淋的眼珠子顿时一噎,沉默片刻,再开口却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看来……新娘子对新郎官很……满意啊。” “嘻嘻,若是嫁过去,还有命……吹枕头风,小人……就甘愿受罚。” 说罢,窗纸洞顿时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门外一阵响动,锣鼓喧天,唢呐声又起,不一会儿传来又尖又细的一声唱喏: “四彩礼到——!” “四颗大葱,两斤粉条,两包绵白糖已经备好,至于离娘肉——” 那声音顿了顿,突然低沉许多。 “还请亲家派人,来门前亲自看看这离娘肉合不合要求。” 屋内立刻静了下来。 喜婆此时还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她似乎是单纯为了钱接下这桩婚事,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听到门外的要求,喜婆回过神来,立刻狠狠一个激灵,指着领头的汉子,抖着声音厉声道:“听见说话没有,你,你过去,去看看东西合不合适!” 那领头的汉子闻言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虽然感觉气氛古怪,却因为百无聊赖,没有看到那差点挤进来的眼珠子。 他可有可无的点点头,走到门口,微微将门打开一道小缝。 门外黄沙漫天,一开门,领头汉子立刻被沙尘迷了眼。 他暗骂一声晦气,使劲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满眼泪水的看向外面—— ——领头汉子顿时被一阵恐惧定在原地,用力地喘着粗气,拼命地想要尖叫,嗓子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门缝外站着的,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接亲队伍,而是一个面上长须的老鼠,套在不合身的红绸缎长袍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啊!!救——” 命。 领头汉子脱口而出的呼救,根本来不及说完,就被外面的东西从细窄门缝里整个生拉硬拽出来,力道大的他整个人都扭曲起来。 门缝里的身体不堪蛮力的拉扯,“咔嚓”一下,一股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音,领头汉子身体左右对折起来,“猝”的一下,就被拉出了门外。 门被重新关上,只听得外面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连绵不绝,喜婆在屋内瑟瑟发抖,一声都不敢吭。 过了一会儿,门又缓缓打开一道细缝。 “吱呀——” “噗通”一声,几样带血的东西被从门外扔进来,一捆用红绳扎起来的大葱,一包绵白糖,一小袋粉条,还有—— ——还有一块带着两根肋骨的肉,鲜血淋漓,血涔涔的淌着血,染红了地板。 就像是刚从人身上剁下来的一样。 “呕呕呕——!” 那几个大汉看到领头活生生的出去,血淋淋的进来,吓得面如金纸,立刻就吐了,门外的接亲人却仍不罢休,阴笑着尖声道: “新娘子,四彩礼已经凑齐了,你也该换上“踩堂鞋”,跟着俺们上花轿了吧?” 苗云楼嘴上挂着古怪的弧度,面不改色的看完了血涔涔的全程,闻言眉眼一动,青白的指节缓缓绕上黑发,微微一笑。 他现在一露出笑容,喜婆就反射性的哆嗦一下,也没有之前蹉跎新娘的心气了,只希望他不要再提出刁钻的什么要求了。 这次要“离娘肉”死的是领头汉子,下一个,说不定就是她。 喜婆咬着牙,攥紧手帕,紧张的头上都见了汗,却见苗云楼只是似笑非笑的饶了绕头发,轻笑道: “好啊,不就是嫁人么,我嫁。” 他站起身,青丝如瀑布般淋下,衬托着苍白的面庞,不像是受人胁迫的新娘,反而像是从十八泥犁中爬出来的鬼王。 苗云楼轻声道:“换踩堂鞋需要新娘的亲妹子来换鞋,人呢,赶紧给我滚过来。” —————— 苗云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隐怒的冷意,唬的喜婆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按照他说的战战兢兢安排起来。 换踩堂鞋一般都是由新娘妹妹完成,然而苗云楼是半路穿过来的,用他的话来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而看喜婆那肆意蹉跎的态度,还用红绳牢牢捆着,原本这个新娘多半也是来路不明,被拐来的。 既然没有妹妹,连晚辈亲属代替都没有,喜婆只好找了个刚刚为他上妆的娘子,随便扯了一块红布递给她,示意她把红布摆在轿子里。 然而也不知道这个娘子是不是天生胆子小,眼睛不由自主的撇着地上血涔涔的“离娘肉”,浑身都控制不住的打哆嗦。 出门时,一个没留神,娘子拿红布的手一抖,竟然把红布掉在了轿子前的黄土上。 “啊!” 娘子惊呼一声,立刻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泪水顿时盈满眼眶,跌坐在地,绝望无助抬头看着喜婆。 喜婆却立刻转过头,心虚的躲在了门后,一眼也不看娘子。 周围顿时一片安静,接亲人脸色一寸一寸的沉了下来,瞳孔紧缩成针状,上前一步登时就要发作。 第33章 “行了,纠结红布铺在哪里有必要么。” 关键时刻,苗云楼站在后面,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意有所指的撇眼看向安安静静的轿子里,阴阳怪气道: “按俗规矩来说,换踩堂鞋还要新郎抱着上轿子呢,你们这新郎倒是省力气,不仅不下轿,连个声都不吭。” “你们这迎亲来的新郎,总不能是个死人吧?” 说完,也不顾接亲人骤变的脸色,若无其事的从跌坐在地的娘子手里拿过新鞋,干脆俯下身,自己换了起来。 新鞋比喜婆带来的旧鞋要合脚一些,至少塞进去的脚,不需要那小的可怜的三寸金莲了。 苗云楼换上新鞋,锋利的眉骨在眼上投出一片阴影,面不改色的活动了一下生疼的脚面。 然后在心里尖叫着“嘶”了一声。 赣,真他妈疼。 他一个大男人就穿一会儿,都疼成这样,真是难以想像古时候新娘的脚,是怎么缠成这么小,塞进玲珑尺寸的绣鞋,再上轿、拜堂、敬茶、入洞房。 然后抵着这三寸金莲度过一辈子。 苗云楼暗自抽了口气,然后迅速调整好表情。 他沉着脸甩着缠绵的青丝转身,金串面坠碰撞出“哗啦”的响声,一副阴郁鬼魅的模样,提起喜服的红裙摆,缓缓踏上喜轿的毯阶。 周围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苗云楼一步步走,终于踩住最上层的红毯阶,停住脚步,垂下眉眼,蝶翼般的睫毛微颤。 他顿了一会儿,便微微低下头,伸手掀开轿帘子就要做进喜轿—— ——轿帘却突然被人死死拉住! “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一片哗然,苗云楼原本冷淡的神色立刻锐利起来,刀刃一样刻进喜轿里,口中寒光一闪,全身的警铃都响了起来! 片刻后,喜轿里突的爆出一个男孩的天真无邪清脆嬉笑声。 “嘻嘻,今天俺们村要嫁新娘子喽,喜事,大喜事!!” “这么大的喜事,可不能少了俺,新娘子想要上轿子,就快快给俺红包!” 第25章 压轿诡孩 “想要上轿,就给俺红包,不给就不让上轿!” 轿外离得最近的喜婆还以为把新娘子送上轿子就结束了,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环节,顿时愣在了原地。 而轿子里的男孩见叫了半天没人理会,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声音越发尖厉可怖。 “给红包!快给俺红包!!” 接亲人此时却阴恻恻的笑了起来,不怀好意道:“老规矩,轿子不能空,这是老人家安排的压轿的小孩,娘家人不给红包,是不能随便出来的。” 他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喜婆,循循善诱道:“只要给够了红包,让压轿孩子满意,新娘子自然就能上轿。” “把新娘子送上轿,你就能收到送新娘子来的报酬了。” 苗云楼冷眼看着喜婆,只见她满头是汗,紧紧拽着帕子,浑身都打着哆嗦。 可当她听到接亲人说的话,尤其是那句报酬,犹豫片刻,竟然真的咬着牙点了点头。 苗云楼见状无声扯了扯唇角。 尽显锋利的杀意。 看来,把新娘子拐来,喜婆一定收了不少好处,好处多到连领头男人的死和诡异的接亲队伍,都不能让她放弃。 如果说逼着新娘子上轿嫁人的这些接亲人是食人老虎,那么喜婆就是助纣为虐的伥鬼。 明明也受着封建礼教的束缚,却在日复一日的教化中,变成了死鱼眼珠,选择和他们一起,迫害更多无价的宝珠。 喜婆不知道苗云楼心中已泛上对她的杀意,只知道报酬近在眼前,只要把新娘子送走,她就彻底解脱了。 她见压轿男孩声音越发尖厉,一个劲的要红包,只好嘬着牙花,心痛的从布包里掏出几张红票子。 红包她根本没准备,只好随便找了张纸包起来,颤颤巍巍的掀开轿帘子,递给压轿男孩。 喜婆陪笑道:“诶,小孩子,红包来了,给你,都给你,这么多够不够啊。” “……” 寒风飒飒,一片寂静。 见轿子里没动静,喜婆眉头一皱,拉长腔调:“哎呦,小孩儿,你就别犯刁了,收下红包赶紧让新娘子上……啊!!” 压轿男孩竟然把喜婆给的红包,一下扔了出来! 顿时,整个喜轿都摇晃了起来,压轿男孩在里面大吼:“我不要这个红包,这红包不够红,我要更红的红包——!!!” 更红的红包? 喜婆顿时傻在当场,红包哪还有不够红这么一说? 接亲人立刻三步两步上前,贴着喜婆的耳朵说道:“诶,话不能这么说啊。” “红包不够红,就用更红的东西染一染,这最红的东西……就是血啊。” 电光火石之间,喜婆不甚清晰的大脑,竟在不断作响的警铃中,突然反应过来。 这接亲人根本就没想给她报酬,只想利用压轿男孩,榨干她身上最后一滴血! “救……救命!我不要报酬了,我不要了,让我走吧——啊!!” 喜婆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的厉害,刚想逃走,就被两个接亲人一左一右的架起,铁箍一样的手腕让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 领头的接亲人那张脸近在咫尺,喜婆满是恐惧的看着,一瞬间,竟然感觉那张脸变成了老鼠一样的面孔。 “亲家婆,报酬还没拿怎么就要走了?” 接亲人拍了拍喜婆颤抖的肩膀,阴恻恻的笑了:“可别再折腾了,暂且忍一忍,赶紧让压轿的孩子满意,咱们就都如愿以偿啦。” 说完,接亲人笑眯眯的比了个手势。 喜婆的大脑昏昏沉沉,还没反应过来这手势是什么意思,突然,肩膀上就是一股剧痛! “啊啊啊——!!” 有人拿刀,完整的割开了她的皮肉,把红包粗鲁的塞了进去。 粗糙的纸张被强行塞进肉里,疼的喜婆顿时面如金纸,冷汗直流,下意识就像挣扎,却被接亲人死死压住。 血液瞬间流出,浸透了红包,接亲人把血涔涔红包从轿帘里塞了进去,压轿男孩迸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清清脆脆的叫起来: “还不够,还不够!我还要红包,不给红包,我就不下来!” 喜婆顿时泪流满面,她疯狂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却还是挣脱不掉,只能任由接亲人毫无慈悲的又在她身上割开一个口子。 “啊啊啊啊——!!” 喜婆迸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却没人理会,接亲人把红包一个个塞进去,又拿出来,递给压轿男孩。 而压轿男孩不知是天性贪婪,还是得了谁的授意,大笑着一个劲的尖叫:“不够,不够,我还要!” 压轿男孩不松口,整个过程就如流水般顺滑的进展,喜婆哭着叫着到最后,也没力气了,迅速的失血过多让她头晕脑胀,眼前发黑。 到最后,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勉强发出几句无意识的“呃”,便翻着白眼,浑身像面条一样滑了下去。 “噗通。” 见喜婆没了气息,接亲人面不改色的把喜婆摔在地上,将最后一个浸了血的红包塞进轿子。 轿子里接了红包,终于安静下来。 接亲人以为他满意了,阴恻恻一笑,就要拽着苗云楼将他送上轿子,没想到里面突然迸发出更大的尖笑声! “嘻嘻嘻嘻嘻,还不够,我还要更多红包,不让我满意,今天谁也别想上轿子!” 接亲人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黑沉下来! 按原本的计画,压轿男孩把喜婆的血榨干之后,就要及时收手,让新娘子上轿,不应该再要了。 没想到这压轿男孩为了收更多红包,竟然贪婪到这个程度,无视几人的计画,还不满足,想再榨一笔。 此时离吉时已经不差多少时候了,弄死个喜婆不费什么功夫,可再拖下去,误了吉时,他们就都完蛋了! 偏偏这时候,压轿男孩的尖细的声音,再次不怀好意的传了出来。 “嘻嘻,亲家婆的红包太小、太没劲!这次的红包,我要新娘子亲自给!” 顿时,所有目光都凝聚在苗云楼身上。 苗云楼站在一旁,听到压轿男孩的要求,挑了挑眉:“你还想让我亲自给,意思是要我的血呗?” 他可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压轿男孩要他的血,要是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是想让新郎官守寡吗? 没想到接亲人脸色变幻几次,竟然把目光投向他,沉沉道:“新娘子,俺们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不会多为难你的。” “你就给一点红包,意思意思算了吧。” “……” 苗云楼眯起眼睛,定定的看了他几秒,直把接亲人看的警铃大作,突然唇角一勾,微微笑了。 原来接亲人是存了这么个心思啊。 恐怕在最开始的惊怒过后,接亲人就换了个思路,干脆将计就计,让新娘子多出点血,藉着失血虚弱的时候,更好拿捏他。 第34章 接亲人和压轿男孩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理智吊着分寸,不会真把他弄死,不过让他失血到半死不活,只要不影响结亲,就没人在乎。 这阴暗不吃亏的心思,真是跟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苗云楼目光嘲弄,看的接亲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看穿了,不由得咬紧了腮帮子,带着威胁催促道: “新娘子,快给红包啊,上不了轿子,新郎官怪罪下来,你也难逃其咎!” 苗云楼嗤笑一声,没搭腔。 明明是千人所指,前狼后虎的危急存亡之际,他却显得格外从容不迫,黑发随着风微动,金串珠帘“哗啦”撞击有声。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盯着轿子,轻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幸好你提前已经要了那么多红包。” “小孩儿,要了这么多红包,还想再要,我可有充分的由头惩戒你了。” 接亲人站的远,闻言眉头一皱,立刻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阻止,就连苗云楼微微退后一步,突然抛出几个白色的小东西。 接亲人定睛一看,那竟然是用地上散落的大张纸钱,折成的小孩模样的纸人! 苗云楼不动声色的收起点睛用的毛笔,勾起唇角,厉声喝道: “拿起棍子,给我进轿子里,把压轿那小孩儿捅出来!” “嘻嘻嘻嘻嘻,遵命!” 几个小纸人顿时睁开黑墨点的眼睛,嘻嘻哈哈的笑着,拿起树枝就蹦了进去。 “不许进来,你们不许进来!” 压轿的男孩儿还想阻拦,却有一股力量拦住了他,让小纸人顺畅的溜了进来,把他团团围住,拿起棍子就打! 苗云楼余光瞥见接亲人黑漆漆的脸色,悄无声息的笑了。 真以为他对压轿的孩子束手无策么。 从沈慈对各方民俗的记忆中,他了解到如果压轿的孩子死活不出来,娘家人也有办法惩治这个孩子。 惩治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自己村子里找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用棍子把小孩捅出来。 所以趁着喜婆哀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的时候,苗云楼就从地上捡了几张纸钱,悄悄折成小孩子的模样。 再用之前喜婆让他在婚书上签名的毛笔,给纸人点上睛,有民俗的加成,还怕对付不了那压轿的小孩儿么。 苗云楼收回观摩接亲人黑漆脸色的目光,兴趣盎然的把注意力转到了喜轿上。 不消一刻钟,喜轿就猛地晃动一下,里面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阵黑烟消散,喜轿顿时没了动静。 “这可好啦,”苗云楼眯着眼睛,轻松的笑了起来,“终于没有讨厌的熊孩子闹心了,你们不会怪我太狠心吧?” 接亲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面对苗云楼的绿茶发言,只能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不会的,我们不、怪、你。” 苗云楼看着他吃了屎一样的脸色,点到为止,翘着嘴角就转身就上了喜轿。 他伸手掀开帘子,刚要坐进喜轿里,却正对上一张五官全无的惨白的脸! 第26章 纸人新郎官 血涔涔的喜轿里,竟然坐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纸人! 这纸人身上穿着新郎官喜服,外披青色长袍,外罩穿着黑中透红的绀色马褂,头顶戴暖帽,并插赤金色花饰。 一身殷红婚服的纸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阴暗浓稠的喜轿里,竟然真有些待娶新郎官的姿态。 身后传来接亲人幸灾乐祸的声音:“俺们新郎官受了重伤,上不得轿子,只能由写有他生辰八字的纸人暂时代替。” “新娘子,原本你是见不到新郎官的,这可是我们太奶奶不想让你盲婚哑嫁,才在喜轿里放的纸人,你就和新郎官好好交流交流感情吧!” 不想让他盲婚哑嫁? 苗云楼舔了舔尖利的牙齿,差点笑出声,这种劣质的藉口,竟然也敢说出来糊弄新娘子。 看来,这些接亲人恐怕是真有什么控制新娘子的法子,能让他没法逃脱,只能乖乖嫁人。 就是不知道这法子是什么。 眼见这纸人安安分分、一动不动的坐在轿子里,苗云楼便也不再拖延,一手抵着帘子,就坐进了轿子里。 轿帘重重阖上,隔断了喜轿内的一切。 外面的接亲人只能看到轿帘上龙凤呈祥的绣花纹样,还有喜轿外,红彤彤的纸骨灯笼。 灯影曈曈,血色涔涔。 明明是喜庆的红喜事,整个迎亲的队伍却无一人喜气洋洋的庆贺,也没有新娘子不舍的离家的哭闹之声。 唯有阴风带着黄沙,卷起纸钱,飒飒作响。 接亲人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这新娘子也太配合、太乖顺了,明明看着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却听话的上轿结亲,心中那古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吉时快到了,婚丧嫁娶的时间容不得他们耽搁。 接亲人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安,沉沉调整呼吸,突得脸色一肃,转头高声喝道: “起——轿——!” 喜轿后有一人应和: “跟——上——!” 三声炮响后,红褂黑裤的轿夫面色黑沉,闻言顿时起身,一声“喝”用肩膀扛起了喜轿! 刺耳高亢的唢呐随之响起! “滴滴滴——哒哒——滴滴滴!” 霎时间,喜轿外锣鼓喧天,轿夫齐齐的步子扬起漫天黄沙,路边的红白纸钱翻飞,卷上阴朦朦的黄尘天。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路边成串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乐队高奏,鞭炮齐鸣,热闹至极。 喜轿在轿夫壮实的肩膀上,晃晃悠悠的穿过树林,路上黄土坟包凸出,唢呐鼓乐声响不断。 喜轿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到拜堂的地方,轿夫为了定吉时,走的时快时慢,迎亲队伍长,时不时还有轿夫前后喝应。 苗云楼端坐在轿子里,他偷偷将帘子掀开了一个口子,一边看,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轿夫,还挺内盘的,报路时呼喊的都是行话。 遇到黄土路上有积水,前面一轿夫便喊“天上明恍恍”,后面的轿夫就应“地下水幽幽”。 村子林中的土路,难免不干净,若是路遇狗屎或其他脏物,前面一轿夫便喊“地上一朵花”,后面的轿夫就应“不要去采它”。 见此,苗云楼一双丹凤眼微眯,心中一凛。 迎亲的轿夫懂规矩,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经过几次交锋,他已经隐约明白,这整个景区都是笼罩在民俗之下的,如果能对各地民俗通晓,就有很大可能保全一条性命。 而景区中这些人,和景区似乎不是一个体系,就比如说接亲人,明显是玄女捏造出来为难旅客的。 这些人秉承着玄女的意志,玄女是冒牌货,这些人自然也是冒牌货,他们根本没有在地区生活过,相应的风土民俗,也就知之甚少。 苗云楼索要“离娘肉”的时候,就凭着这一点,笃定他们不知道这个风俗。 可现在轿夫已经懂了些民俗的规矩,就说明玄女也在不断修正角色行为,这种情况下,想要再用民俗挑漏洞,就难上加难了。 苗云楼眼瞳深深,在血涔涔的喜轿里,却反射出幽暗的光线。 入梦,娶亲,成婚。 到底破局的点在哪儿呢? —————— 大概一刻钟左右,迎亲的队伍在一间宽阔的木房门前停下,燃烬的鞭炮发出最后一声嘶鸣,便杳无声响。 接亲人在门前站定,高喊一声:“举行‘回车马’礼!” 从厅堂中立刻走出两人,手中端着两张高板凳,俯身放到厅堂门前,又接下轿夫,把喜轿放在上面。 喜轿被人抬起,一阵摇晃,苗云楼头顶的凤冠金珠“哗啦”乱晃,晃的他收起思绪,指尖挑起轿帘,敛着眉眼垂眸看过去。 他从帘缝里看到,厅堂里出来的人往大门前摆了一台方桌,上面还放着供果等祭品。 接亲人点燃香烛,又遣人去厨房,由厨师抓米撒向花轿,再转着圈前后左右四方撒,边撒边念道: “吉日良辰,天地开张。新人到此,车马回乡。” “天无忌,地无忌,日无忌,时无忌。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 念完后,厨师又取出一只大红公鸡,利落的给它抹了脖子,将鸡血绕花轿淋一圈,血点在地上流淌,一直淋到新房。 苗云楼还在隐隐约约的窗影中看到,厨师用鸡血蘸了一片鸡毛在新房门上。 在沈慈的记忆里,他知道这么做是为了辟邪。 虽然不知道这些原本就是邪祟玩意,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然而这也证明了他方才的猜测。 果然,玄女察觉到他在钻民俗的空子,正在修复景区里角色的行为。 苗云楼还在心中思索,就听喜轿外面,接亲人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近在咫尺。 第35章 “升轿!” 喜轿猛的一晃,苗云楼身子一轻,只感觉轿子被人抬起,不一会儿,又恢复了稳当。 接亲人又高喝一声: “请新娘子下轿——!” 说完,或许是担心他整出什么幺蛾子,还不等他做任何反应,接亲人便不容置疑的,猛的一下拉开轿帘—— ——阴暗浓稠的喜轿里,戴凤穿金的新娘子,束着一身女子样式的殷红喜服,有些过于瘦窄,却更勒出他柔韧纤细的腰身。 这一身颜色浓稠飞昂的涔涔血色喜服,衬着苗云楼血色全无的惨白面色,显得格外鬼魅与病弱。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病恹恹的新娘子,此时正搂着一人多高的新郎官纸人,纤长的手指不安分的动着。 似乎是被猛然掀开的轿帘吓到,青白的指骨羞涩瑟缩的蜷曲起来,竟无端多了些情涩意味。 “嘶——” 轿外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快,新郎新娘就交流感情了? 而接亲人看得仔细,这不安分的新娘子,分明一点都没有惊恐的意味,他面上带笑,眼眸低垂,一只手顺着喜服领口的盘扣,都伸到新郎官的胸口上了! 接亲人的眼皮子跳的快抽筋了! 新郎官的纸人都下得去手,喜婆死的不冤枉,她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新娘子! 偏偏苗云楼还火上浇油,“啊”了一声,慢悠悠的把手从纸人的喜服里拿了出来,另一只手翘了个花指,拈着殷红喜帕挡住唇瓣。 他清咳几声,再一开口,竟然变做了女子声线,声音娇媚异常: “哎呀,不知将新郎官安排进来的太奶奶是哪位?一会儿拜堂时,可千万要提醒我。” “我啊,可要好好谢谢太奶奶,寻了个这么如意郎君呢!” 轿外厅堂里走出来的迎亲人不明缘由,以为接亲人使了什么障眼法,将新娘子糊弄了过去。 再一看轿内的新娘子满面飞红,声如银铃,只当是新娘子害羞了,顿时喜出望外,忙不叠的道: “哎呀,不怪姑娘,这新娘新郎情投意合,还没到拜堂,就多亲近亲近也是有的,俺们还巴不得你们感情好呢!” 这一番瞎话说的,要不是苗云楼一撇眼就能看到纸人苍白没有五官的面容,他还真要信了呢。 “哈哈……咳咳,咳……” 苗云楼在喜帕后面发出一声差点绷不住的笑声,随后强硬压抑住冲动,咳嗽几声,面颊蔓上红霞,轻声道:“多谢,麻烦婆婆扶我下轿。” “诶,好!” 来迎亲的几个婆子立刻应声,七手八脚的上前将他扶下轿子。 “……” 接亲人深知这新娘子的秉性,在一旁听着,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趁着苗云楼下轿子这一会儿功夫,赶紧将纸人抬下轿子。 他心中笃定,新娘子定然是在纸人身上动了手脚。 可无论接亲人怎么仔仔细细的翻看,纸人仍是一动不动的,惨白纸面没有一丝污迹,也没有任何破损。 而他这反常的举动,还引起了几个迎亲婆子的警惕,以为他是可怜新娘子,要破坏新郎官的纸人,立刻上前驱赶。 “干啥呢,走走走,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快点离开!” “这新娘子有古怪,邪得很,你们可别被骗了!” 然而利益近在咫尺,他的说法根本没人信。 婆子们怕苗云楼听到,一边推搡着接亲人,一边嚷嚷道:“一个小娘们有啥好古怪的,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私自把她放跑?!” “快滚快滚!” 苗云楼被迎亲婆子搀着,金耳饰摇动,一步一步走向厅堂,听着后面的吵闹声,无声勾起了唇角。 就算玄女努力修正角色,可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 谁输谁赢,不到最后,可不一定能敲定。 第27章 老鼠娶亲 或许是苗云楼看着太过乖顺,心怀叵测的婆子们对他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几人一边小心翼翼的掺着新娘子,一边推开厅堂的大门。 “吱呀——” 木门开了个可容一人进去的窄缝,苗云楼走在最前面,提起喜服裙摆,迈过门槛就从缝内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血光摇曳。 他本想藉着婆子搀扶的机会,打听几句话,却没想到后面几个婆子见他进了门,直接在外面把门死死关上。 “咔哒!” 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木门狠狠一颤,苗云楼眯起眼睛,知道这是外面的人落锁了。 把他锁在厅堂里,是怕他跑了,还是这些人害怕里面的东西? 厅内一片漆黑,只有两束喜烛跳动的火光,将四周照出涔涔血色。 苗云楼顺着火光看过去,一张老式木方桌赫然映入眼帘。 木桌上放着一鼎香炉,香炉内插三根香,青烟袅袅,两旁血涔涔的红烛高烧,流下血泪一样的烛蜡。 这样摆放,摆明了这张木方桌就是拜堂用的“天地桌”。 这天地桌上还摆了不少供果,却不是平常供桌上摆放的瓜果蔬菜,反而是各种动物的心肝脾肺,带着血丝的新鲜肉条。 还有一盆贡品在微微颤动,苗云楼伸着眼瞧了瞧,那里面竟然装的都是蠕动的活鱼,被人活活拔去了鳞片,在盘子里翻腾,带起肮脏的血水四下飞溅,腥气扑鼻。 “……” 这新郎官一家,也不知是什么诡物,还真是生冷不忌,胃口大开啊。 苗云楼缓步向前,眼光一扫,就看到阴暗浓稠的厅堂侧面,有几位布衣青年垂手立着。 厅堂两边摆着装饰繁缛的太师椅,上面各坐着几位威严的老人。 左侧坐着一对夫妇,老翁头戴官帽,身披灰色小马褂,脖子上挂了一串黑珠;老妇人头发花白,肩上披着灰金小褂,手里还拿着一柄玉如意。 这一对老夫妇面色灰白,双眼小而精黑,面色威严,神情却格外紧张焦虑,频频看向厅堂门口。 彷佛是有要紧的事要办,在等什么人。 而见到大门敞开,新娘子缓缓走了进来,两人顿时精神一振,咧开一个漆黑腥臭的笑容,小眼睛里满是得志: “哎呀,来的好,来的好!” 两人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新娘子,那种贪婪的眼神,像是在掂量马上卖掉的肉。 “新娘子一来,再入了洞房,这化解恩怨一事,就有回旋的余地了。” 右侧坐着那位老者,闻言眯了眯眼,见状也笑了,笑声粗粝尖细,一双眼睛提溜打转,显得格外不怀好意。 “灰四爷,我可早就说了,你们和新郎官一家的矛盾,那可是多少年的深仇大怨,不下点狠心,能行吗?” “这新娘子找的就不错,有我黄三太爷做媒,你们两家的恩怨,定然会不成问题。” “哈哈,多谢黄三太爷指点!” 三位老人看了看新娘子,又对视一眼,顿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格外不怀好意,让人一听,就知道其中有鬼。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若无旁人的回荡在寂静的厅堂里,诡气森森,威严洪亮,给浓稠的黑暗更添了几分难以逃脱的可怖。 而苗云楼孤身一人,被这毛骨悚然的笑声包围,抿了抿唇,随后竟然微微一笑。 他站在厅堂正中,突然出声打断了几人。 苗云楼笑道:“那请问几位太爷太奶,我远嫁而来,即刻就要拜堂成亲,可新郎官却仍未露面。” “这合乎礼仪吗?您就算不让我们见面,至少也告诉我……” 苗云楼身穿喜服嫁衣,捏了个花指,一唱三叠,漆黑的眸子反射出烛火血涔涔的惨光,忽明忽暗:“我滴夫君!现如今,究竟——在、何、方?” “……” 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几人说话的时候毫不避讳,是因为根本就没把新娘子放在眼里,新娘子在他们眼中只是个陪衬,是个牺牲品罢了。 而如今这活祭品竟然开口说话,问起自己所嫁之人是谁、在哪里,这还了得? 灰四爷眯了眯眼,阴恻恻的对身边垂手而立的布衣青年道:“你们选人的时候,怎么也不注意点,就选出了这种货色?” 布衣青年哆嗦一下,却沉默不语,只是深深的低头。 “……” 灰四爷身子一动,靠上太师椅的靠背,眼神意有所指的看向苗云楼,道:“新娘子还要嫁人,暂时动不得,你就自行谢罪吧。” 明明新娘子和这布衣青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然而灰四爷一发话,布衣青年顿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慌忙抬起头,急声道:“太爷,太爷我错了,太爷您饶了我——呕呃!” “吱吱吱——” 布衣青年说不出话了,他撕心裂肺的干呕几声,从他口中突然窜出数十只硕大的老鼠,眼球通红,利爪带血,将他五脏六腑扯了出来,血涔涔的铺了一地。 第36章 “噗通。” 布衣青年被扯空了身子,口中满是血迹,神情呆滞,身子一晃,立刻倒在血色蔓延的地上。 灰四爷身旁的其他布衣青年见状脸色惨白,静若寒蝉,纷纷垂下头,不敢再看。 这看似是灰四爷教训下人,实际是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警告新娘子若是再胡言乱语、问东问西,下场迟早和这凄惨无比的布衣青年一样。 然而,苗云楼见到这血腥的一幕,扯了扯唇角,却突兀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极为放肆,回响在象徵着威严庄重的厅堂内,显得格外讽刺。 “哈哈哈哈!” 几人均是面色一沉,灰四太奶不虞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苗云楼突得收起了笑容,冷冷道:“你们以为,杀鸡儆猴就能把我吓破胆子?” “毫不掩饰的把各位响当当的大名摆在台面上,你们是真的觉得,我无知到这个地步吗?” “什么?” 苗云楼道:“从一开始,我就在想,结亲必定有个缘由,是两情相悦也好,出于利益至上的贪婪也罢,总之,不能是无缘无故的。” “然而我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既没有和新郎官情投意合,也不具备丰厚的家室财力,你们这种太师椅都要包金的富贵人家,到底为什么,寻我来做新娘子呢?” “我本来很疑惑,没想到,一进厅堂,你们倒直接给我解惑了。” 苗云楼唇角勾起,扯出一丝暗藏锋芒的笑意,看着脸色阴沉的几个老者,唇齿间吐出四个字: “老、鼠、娶、亲。” 这四个字一出,几人顿时脸色大变! 灰四爷,黄三爷,多年仇怨,还有布衣青年口中涌出的老鼠。 这些称呼实在太明显了,灰四爷就是五大仙中,以老鼠为原型的灰仙,黄三爷显然就是五大仙中,以黄鼠狼为原型的黄仙。 至于那些布衣青年,恐怕就是出马仙家弟子。 而老鼠和黄鼠狼搅合到一起,还牵扯进结亲成婚,他只能想到一个故事——老鼠娶亲。 相传排名十二生肖时,玉皇派猫通知牛虎等禽兽上天排行次第,老鼠偷听到猫的传话后,捷足先登。 糊涂的玉皇封之为十二生肖之首,猫反被挤出生肖之列,从此与鼠结下深仇。 十二生肖的故事到此为止,而这个传说,后续还衍生出一个老鼠娶亲的故事。 猫与鼠结下仇恨后,老鼠欲同猫化解怨恨,便请黄鼠狼做媒,将自己最漂亮的女儿许配给猫,猫满口应允。 于是老鼠便择定吉期,把女儿送至猫窝。 老鼠嫁给猫,结果可想而知,这一厢情愿的结亲自然是结到了猫的肚子里。 可怜的鼠女儿便一命呜呼。 只是现在看来,这些老鼠走邪门歪道修炼成仙后,倒精明了许多,不再送自己的女儿了,而是和喜婆勾结,从外处挑选新娘子,前来成婚。 这新娘子也将代替传说中老鼠的女儿,送去猫的胃里。 “你们想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苗云楼轻笑道,“让我代替鼠女儿结亲,送新娘子一命呜呼,然后你们自己享受结亲后的好处?” 他感慨道:“真是个只有新娘子受伤的世界啊。” “……” 灰四爷听了苗云楼这一番话,脸先是一黑,阴沉不定的盯着他,不知盘算着什么。 就在苗云楼以为他要发难时,灰四爷随后突然放松了,嗤笑一声道:“就算你都知道,你一介凡人又能怎么样?” 他眼中目露凶光:“婚丧嫁娶乃是人的必经之路,新娘子,要怪就怪你没赶上个好夫郎!” 说完,灰四爷眼睛猝然拉长,面上长须,犹如兽类一样,冰冷冷的盯着苗云楼,高声一喝,手上立马出现一条红绳。 “敬酒不吃吃罚酒,新娘子不老实,就只好把你绑起来拜堂,等入了洞房,看你还怎么折腾!” 这灰四爷就算是个冒牌的东北五大仙,到底也是修炼成仙的冒牌货,若真是闹了起来,苗云楼根本无法抵挡。 然而苗云楼既没有试图逃跑,也没有自杀激活欲望图腾。 他在几人眼皮子底下,出人意料的,冲到了供桌前,一把将整个供桌掀翻! “噼里啪啦——哗啦!” “你做什么?!” 盘盘碗碗顿时碎了一地,苗云楼在碎裂的响声和尖叫声中,勾起唇角,冷冷道: “我一个凡人,自然奈何不了你们,然而猫吃老鼠,天经地义,你猜他会不会因为供桌被掀翻,怒意上涌,直接吃了你们?” 第28章 “沈慈,好好缠绵一下?” “当啷!” 血涔涔的红烛被推倒在地,金属烛台碰到地面,立刻发出刺耳的响声。 蜡油倾倒蔓延,火舌舔舐着贡品,一路倾泻而上,顷刻间点燃了整座厅堂,浓稠的阴暗被驱散,顿时火光冲天! “快,快点救火!” 灰四爷脸色难看,“啪”的拍着太师椅站了起来,连吼带骂的指挥着出马仙家弟子们出门提缸救火。 到底是牲畜,火焰,是刻在所有动物骨子里的恐惧。 而就算修炼成仙,别说是歪风邪气的仙,就算是真正的五大仙,也没有随手焚风灭火的能力。 黄仙善于控制人的精神,有“黄大仙上身”的术法;灰仙擅长测定吉凶、破阵营救,是卜算改命、护法开路的一把好手。 保家仙是被百姓供奉出来的,并非真的仙门,这些术法都是独门学派。 所以面对熊熊烈火,几人除了黑着脸差使弟子泼水救火,也没有更迅捷的法子。 “不能让火势蔓延到洞房,快点灭火!” “开门!出去呙缸里的水!” “先把供桌上的火灭了!” 厅堂内顿时乱作一团,慌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响成一片,苗云楼在火焰正中,冷眼看着他们不停忙乱。 他提高声音,高喊道:“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礼堂被烧、供桌被毁,新郎官马上就要怒至极点,前来找你们算账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灰四太奶闻言怒急,银发散乱,猛的一拍桌案,抖着手指向苗云楼喊道:“来人,先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小贱人给我抓起来!” 灰四太奶积威甚重,话音刚落,立刻有仙家弟子冲上前,将苗云楼按倒在地,拿着红绳就将他捆了起来。 苗云楼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动手,跪在地上,抬着头冷冷道:“都是无用功,很快,就有东西出来吃人了。” “你们就接着灭火,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吧。” 他被一通折腾,如今鬓发散乱,梳理好的黑发丝丝缕缕的倾泻而下,黏腻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金串珠帘挡在他面前,叮叮当当的撞击作响,钗镮晃荡,显得他格外狼狈。 然而苗云楼那一双丹凤眼却冷冷的睁着,锋利的眉骨高挑,在火光的映衬下,深邃的黑瞳显得更加幽暗,像等待出鞘的寒冰利刃。 无端让人恐惧他眸子里透露出的一切。 站在苗云楼身旁,拽紧绳子、死死按着他的仙家弟子,偶然一扫眼,瞥见他锐利的目光,不由得呼吸一窒。 面对这样的目光,他心底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丝怀疑。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这一出老鼠娶亲,就是要新娘子嫁给猫,而供桌被推倒,马上那“猫”就要出来大开杀戒了? 然而,他的怀疑并没有得到证实。 直到一刻钟后,满厅的大火被扑灭,厅堂内也没有任何异动,只剩下狼藉一片。 灰烬遍地,木质桌案漆黑。 “呼……呼……” 出马仙家弟子气喘吁吁,双手拿着水桶,布衣衣带浸湿,发鬓狼藉,满脸都是熏出的黑灰。 整个厅堂的地板上满是水渍,菸灰熏呛,碎瓷遍地,缠绕在横梁上垂下的红布条,被火舌舔舐之后,烧焦发黑,一片狼藉。 如此来势汹汹的大火,灭着极为困难,所有灭火的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黄三爷擦了擦头顶上的汗,黄鼠狼似的眼睛越发狭长,“嘎嘎嘎”的笑了起来:“新娘子,看见没,你以为的东西出来了没有?” 苗云楼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焦黑空旷的厅堂,方才面上的从容全部褪去,闻言立刻疯狂的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语无伦次的说:“这就是老鼠娶亲,猫被这样戏耍,怎么可能不怒火中烧,怎么可能不大闹一通!” 灰四爷此时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闻言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不怀好意的恶毒。 “哈哈哈哈哈,天真!你以为知道这桩婚事的底细就能逃过一劫?你以为那猫能给你主持公道?” “那猫早就死了!” 第37章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劈在苗云楼的头上,他神情一滞,像是浑身失了力气似的,挺直的脊梁顿时一软。 黑发如瀑布无力的垂落在脸前,苗云楼垂着头,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 “‘猫’,死了?” “当然!” 灰四爷早就看不惯他那运筹帷幄的从容了,见到苗云楼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像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小黑眼睛里全是恶毒和幸灾乐祸。 “你以为为什么让纸人上轿?那猫早就死了,你所谓的新郎官,不过是贴着它生辰八字的纸人!” “你还以为你嫁过去就能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哈哈,根本不可能,这婚事是一桩冥婚!” “你结亲后入了洞房,猫鼠结成亲家,那猫的所有魂魄气运就都归我们了,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而你,在洞房花烛夜,就会被它附在纸人上最后的残魂撕碎!” “……” 苗云楼他听完之后,鸦羽一样的睫毛颤了颤,眉骨在眼上撒下浓稠的阴影,殷红的唇瓣动了动,却又抿了抿唇,复而阖上。 他就像是被打破了最后的念想,失魂落魄的垂下了眼眸,沉默的不再说话。 堂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几人心思各异的呼吸声,灰四爷还想再讽刺两句,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喝: “吉时已到!” 听到这声唱喝,灰四爷顿时喜上眉梢,也顾不上奚落失魂落魄的苗云楼了,大手一挥,阴恻恻的对一众仙家弟子道:“好了,闹剧也闹够了,给我压上新娘子,拜堂!” 灰四爷一声下令,仙家弟子立刻重新著手摆设供案,放置红烛,在供桌上陈祖好先牌位。 那些供奉上的血淋淋的心肝脾肺早都被掀翻在地,被火烧过的菸灰滚了一通,脏兮兮的散落在地。 灰四爷已经将这背后的缘由说清楚,倒也不装了,命人将祭品撤了下去,也没有再摆,供桌上只剩空荡荡的台面。 重新布置好厅堂后,礼生在后面高喝道:“香菸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几名仙家弟子将苗云楼压上供桌前,几只手按着,迫使他跪在血涔涔的蒲团上。 另外有几名迎亲婆子,将那写着新郎官生辰八字的纸人抬了上来,也按在另一个蒲团上,和苗云楼头抵头相对。 苗云楼自从被戳破了念想,便没有再挣扎,一言不发的垂着头,盯着蒲团下肮脏木板上的蛀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眼前一黑,一张血涔涔的红盖头被人盖了上来,铺天盖地的遮住了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有人在一旁高喝: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正月十日,此证!” “一拜——高堂!” 苗云楼的头被狠狠按下,“咚”的磕上木质地板,沉闷的响声一瞬间盖过了齐鸣的喜乐,彷佛是一种昭然若揭的震颤。 “二拜——高堂!” 再次被按下,苗云楼的手被捆在后面,金饰钗镮碰撞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苍白的脸颊贴着地板,呈现出一种面无表情的空洞。 “夫妻——对拜!” 这次是将新娘子的头掰向新郎官,苗云楼低垂着头,等待着额头和前两次一样的疼痛,却在红盖头的下摆,看到对面纸人的手彷佛在动。 “咔啦——” 地板被纸人锋利的手指划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刺耳响声。 宣读拜堂流程的礼生神情微动,下意识的就想查找声音的发源,却见那方才一动不动的新娘子,突然伸出苍白纤长的手,按在纸人的手上。 “……” 刚刚那细微的声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礼生皱着眉头仔细听着,却的确再没有了声音。 他耸了耸肩,眼见新娘子那只手还没收回去,不禁鄙夷的嗤笑一声,心中暗骂一声不知廉耻,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高声喝出最后一句话: “礼成!送入洞房——!” 刹那间,整个厅堂里响起狼哭鬼嚎般的嬉笑声。 灰四爷哈哈大笑,黑色的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不住拍掌道:“好好好,礼成了,快快把他们送入洞房!” 几个出马仙家弟子听到喝令,七手八脚的抬起新娘子,一摇一晃的打开洞房的门,对准床铺一下扔了进去! 苗云楼一阵天旋地转,整张脸都陷进了血涔涔的绣纺床铺里,不一会儿,那充当新郎官的纸人也被扔了进来。 洞房门口还传来迎亲喜婆的嬉笑声:“新娘子,你和新郎官不是感情好吗,就在这洞房花烛夜,好好缠绵一下吧!”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门被“砰”的一下关上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落锁的沉重咔哒声。 “……”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坐起身来,一把摘下头上的红盖头。 他听到外面的响声渐渐消失,低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突然把摘下来红盖头铺在身旁纸人的脸上。 像变戏法一样,苗云楼专注的将红盖头在纸人面上用力抹了一下,再缓缓掀开—— ——那纸人被蹭的“朴簌朴簌”往下掉白粉,一层厚厚的白粉下面,分明是一张温润如玉,清冷如天上仙人的眉眼! 而苗云楼此时也褪去了方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勾起唇角,凤眼含情,满脸笑意道: “沈慈,你怎么想,方才那婆子可是让你我好好缠绵一下呢。” 第29章 生米煮成熟饭 沈慈谪仙一样的面孔就在眼前,就算是个纸人,好歹能动弹,苗云楼看着他,满意的眯起眼睛。 其实,这只是一出简单的偷龙转凤。 获得了纸扎匠工艺的苗云楼,对纸人的意义再清楚不过了,他早就知道新郎官恐怕出了问题,干脆将计就计,上演一出心如死灰的大戏。 至于这结亲的纸人,苗云楼趁着两人在喜轿上,将它背后的生辰八字揭了下来,又将沈慈的生辰八字粘贴。 再咬破手指,用血给纸人点上睛目,让纸人幻化出面目五官,缓缓恢复自我意识。 这样一来,与新娘子结亲的不是原本的新郎官,灰四爷他们想要收取“猫”的魂魄自然也泡了汤。 他们此刻还并不知道结亲一事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保证洞房花烛夜顺利,洞房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进来。 而老鼠娶亲只在夜晚,等到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就算灰四爷等人发现蹊跷,他们已经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沈慈……” 苗云楼看了纸人半晌,突然出声。 纸人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他忽的凑近,叠着手趴在它的大腿上,眼神晃了晃,无辜道:“我是为了换生辰八字,才把手伸进喜服里,稍稍冒犯了一下。” “你不会怪我孟浪吧?” 苗云楼平时那张阴阳怪气的唇齿,此时浅笑着开开合合,殷红的唇瓣艳色无边。 狭长的眼眸猫一样眯了起来,满是吟吟笑意。 红烛囍蜡,灯影曈曈。 昏黄的烛光映衬着乌发红唇的新娘子,任谁看了心中都要狠狠一撞,没有谁能拒绝这幅如画的美景。 然而纸人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眼眸清澈如水,闻言只是垂头看了看他,顿了顿,淡淡开口道: “请问……你是谁?” 苗云楼:……? hold on hold on。 他狠狠一怔,思维敏捷的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差点忘记了。 早在落阴山洞里他濒死的时候,沈慈就已经将所有民俗传授给了他,也同时将他所有的记忆——不仅是千年旅途对民俗的记忆。 还有他们相依为命的十多年。 苗云楼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眸一瞬一瞬的灭了下来。 这十多年来,沈慈从对他悉心照料;到他逐渐长大,沈慈教导他为人的道理;再到成年后—— ——沈慈意识到苗云楼对他的情感已经变了味,那双含情带笑的眉眼里装的不再是明晃晃的敬爱慕儒,而是暗中透出一丝隐秘的占有与窥觑。 像是一种饥肠辘辘,却极力忍耐的冷血动物。 感受到苗云楼隐秘的情愫后,沈慈没有刻意疏远他,只是招呼他过来,坐在桌台前,像小时候一样,给他长长的头发编了个辫子。 在镜子里,苗云楼看到了沈慈那张不似凡人的面庞,眉眼神色纹丝不动,面上是经年的淡然与清澈。 和他年幼时看到的目光如出一辙。 这一眼,苗云楼就明白了,即使他已经长大成人、脱胎换骨,甚至在外人看来,他们站在一起与兄弟无异。 然而在千年长生的沈慈的心中,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能得到他真心诚意的怜爱、悲悯、照顾,唯独没有爱。 无论是对爱人还是对亲人的爱。 第38章 那时候苗云楼轰然了悟,千年的记忆永远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除了收敛心思,回归正道,他与沈慈的关系永远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然而现在,沈慈失忆了。 苗云楼收敛起笑容,抿着唇,用眼神细细的描摹沈慈在纸人面上,比记忆中更加清晰的眉眼。 直到纸人被他看的疑惑,微微移开目光,苗云楼才突然惊醒。 眼前的沈慈不是那个陪伴他多年的人,只是一个失了忆、寄身在纸人上的魂魄。 他沉默了一会儿,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进行了一番痛心疾首的沉思。 吾日三省吾身,怎么能想趁着沈慈失忆,趁机占便宜呢? 怎么能想趁着沈慈失忆,哄着他把自己当真正的新娘子呢? 怎么能想趁着沈慈失忆,利用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忽悠他和自己凑对,再让他写下永远不分开的保证书呢? 太不应该了。 片刻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苗云楼伸手柄纸人的脸掰正,目光直视,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你叫沈慈,我是苗云楼,也是你的童养媳。” 他平时编瞎话编多了,给自己套上一个占便宜的身份之后,忽悠人的话张口就来:“你知道童养媳吧,就是从小就和你情定终身,以后一定要在一起那种。” “童养媳?” 纸人乖乖坐在床上,闻言眉头微皱,垂头思索片刻后,直视着苗云楼轻轻道:“可是,童养媳……在我印象中,是一种封建陋习,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没必要拿这个束缚自己。” 苗云楼没想到他记忆忘了,还留着对这种东西的印象,不由得话语一顿,眼珠转了转,忽然换了一副神情,可怜兮兮道: “我为什么不愿意,咱们定下来可是你情我愿的。” “沈慈,你说这话是要跟我撇清关系?就算我们的关系上不得台面,可是你我相处那么多年,没有情也有义啊!” 纸人眉头皱的更紧,他张了张嘴,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清澈的眼神流露出几分疑惑,看了看自己纸折的手,迟疑的问道:“我……我这个样子,你真的心甘情愿做童养媳,和我有了情谊?” 纸人又轻轻扯了扯身上的喜服,眼神中更加茫然:“不仅有了情谊,我们这是已经成亲了?” 苗云楼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面上仍是乖乖的,撇着眼可怜的点头道:“嗯嗯。” “那,那我为什么没有对你的印象呢?”纸人疑惑道。 “这……”苗云楼拿喜帕捂住脸,抽泣道:“我们洞房花烛、新婚之夜,有一伙贼人闯入喜堂,将我们锁在房中,他们在外面肆意欢闹。” “你与他们英勇搏斗,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被一棍子敲上了后脑,”他可怜兮兮道,“可能……就因为这个,你才失忆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纸人皱着眉头想了想。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真心实意的关切,一下凑上前去,清冷的眉眼几乎粘贴苗云楼苍白的面颊。 “那你没事吧?” 他凑上来的时候,苗云楼心头狠狠一跳,差点没绷住自己那可怜兮兮的白莲样儿。 自从他通晓人事以后,沈慈就没有再和他这样亲近过了,然而面前这个困于纸人身子的沈慈,却不知道他们真实关系,反而会因为一句“童养媳”,对他特殊关照。 苗云楼突然玩心大起,想要借此戏弄一下难得懵懂的沈慈。 他迎着纸人关切的目光,跪在床上直起身子,牵起纸人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居高临下的垂眸一笑: “我也被他们敲了闷棍,现在脸上好痛,只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受了伤。” 苗云楼又凑近些,言语间带着笑意,诱惑丛生:“你可以帮我摸一摸吗?” 纸人被他牵着,闻言缩了缩手指,下意识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迟疑着没有回应。 要是原本的沈慈,抬眼时那种澄澈就让苗云楼的阴暗心思无处遁形,没法将试探进行下去了。 然而失去记忆的他,现在那副青涩的样子,让苗云楼心里笑的快厥过去了,实在是很难不克制住自己冒犯的念头。 这谁能忍得住? 反正他忍不住。 苗云楼眼中闪过一道幽光,突然一改先前可怜巴巴的样子,沉下脸,皱着眉头冷声道:“你不乐意的话就算了,连我受伤你都不安慰一下,那就当是我一厢情愿吧。” “你对我避如蛇蝎,我也不需要外人可怜,咱们好聚好散!” 他还不等沈慈反应,便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恹恹的不理人了。 沈慈茫然的顿了顿,看着这副架势,本就不太灵光的记忆更加混沌。 他见苗云楼用童养媳这个身份用的如此心安理得、得心应手,貌似还真被他伤了心,终于有些相信他真的和自己渊源颇深。 他凑了过去,抿了抿唇,略微讨好道:“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太记得你了。” 他轻轻扒拉了一下苗云楼的肩膀,言语恳切:“我知道错了,我现在看看你的伤口好吗?” 苗云楼这才将身子转过来,面上还是一副被伤了心的怒容,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风雨欲来的冷静。 他淡淡道:“既然你承认了,我是你的童养媳,那你是不是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沈慈想了想,点了点头。 苗云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松弛下来,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你听我的话,现在那一伙贼人还在外面虎视眈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去做。”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照的血涔涔的喜服明暗交错。 苗云楼的神情在灯影下明明灭灭,面色苍白,微微勾起一个鬼魅的笑容。 第30章 墙内的呼吸声 “不是已经把新娘子送进去一个小时了吗,怎么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和洞房内的温情脉脉不同,洞房外,灰四爷等人在厅堂等了许久,屋内却仍是一声不出,安静的像是没人一样。 灰四爷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小时,脸色从贪婪的喜色,一寸寸的黑了下去,变成了夹杂着怒气的阴沉。 他压抑着怒气,皱起眉头,低声向黄三爷问询。 黄三爷的脸色也是格外难看。 按原本的计画来讲,他们将新娘子送进洞房后,被封在纸人体内的新郎官,就会因为感知到活人气息而暴动。 新郎官狂性大发,自然会将身边的一切活物撕成碎片,包括那被送进去的新娘子。 等新郎官吞吃活人后,体内的活气与阴气相冲,纸人承受不住爆体,奄奄一息的魂魄就会因猫鼠亲家而被灰四爷收归囊中。 这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画。 可直到现在,洞房里还没有任何声音,无论是新娘子的惨叫声,还是新郎官大发狂性的混乱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表明计画一定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面对灰四爷这相当于质问的话,黄三爷也毫无头绪,可他作为婚事的媒人,又不能推诿。 只好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神死死的盯着洞房门。 血蜡垂泪,厅堂鸦雀无声。 洞房外,那些被砸毁的祭品都收拾了下去,然而被火烧焦黑的房梁和木板上的痕迹,却仍碍眼的显露在厅堂上。 再加上灰四爷几人脸色阴沉无比的在太师椅上坐镇,出马仙家弟子更是大气不敢出,气氛紧张低迷,简直让人难以呼吸。 就在这三人脸色越发阴暗,气氛越发紧张的时候,眼看灰四爷眼睛一竖,就要找个弟子泄愤。 突然,一名灰袍青年跪了出来,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一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抖着手行了个礼,颤颤巍巍道: “四爷,现在里面情况不明,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 这声音在寂静的厅堂中格外明显,灰四爷的目光瞬间犀利,沉着脸转向他。 而见到这青年身穿灰袍,是灰仙出马弟子中比较受重视的,不由得缓和下脸色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那灰袍青年讪笑着道:“您想,结亲一事只能在晚上进行,现在已经是寅时了,再拖下去恐怕要不妙啊。” “咱们不如进洞房看看,究竟是什么状况?” 灰四爷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听完后却大怒,希望再次落空,更加暴躁。 他瞬间翻脸,抖着脸上的胡须骂道:“蠢货!能进去看不早就看了吗,还用你来提醒?” “洞房花烛夜,要是贸然进去,那猫就会发狂的更厉害,不仅到时候魂魄损耗太重,收了也没有用处,一个控制不好,所有人都要完蛋!” 越说越气,灰四爷的眼睛蔓上血丝,牙齿瞬间尖锐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那么想进去,要不就由你来身先士卒,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9章 “啪!” 拐杖杵地,发出洪亮沉闷的响声。 他这一发怒,厅堂内瞬间鸦雀无声,其余的仙家弟子吓得心惊胆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样明显的迁怒,有人心中对灰袍青年还有些不忍,却丝毫不敢出声。 在这个节骨眼上,灰四爷怒气大发,必定是要让灰袍青年血流满地、挫骨扬灰,没人想去当出头鸟,触这个霉头。 眼见这灰袍青年立刻就要惨死,他却慌忙跪着上前几步,迎着灰四爷的怒气,抖着身子高声说道: “不是……不是让咱们进去看,四爷,既然活人进去看,免不了刺激新郎官的阴气,那为何不让死物进洞房探探情况?” “嗯?” 灰四爷闻言眯起眼睛,眼风像刀一样扫向灰袍青年。 “你说说,这儿有什么能动的死物?” 灰袍青年赶紧在地上叩了个头,抬起头道:“四爷,您还记不记得,咱们这些年,为了找到合适的新娘子,豢养的蜱虫?” ———————— 洞房内,苗云楼嘀嘀咕咕的和沈慈小声说了他的计画后,就将后者遣走,去完成他那一部分的任务了。 在知道沈慈死讯后的第一次见面,苗云楼自然不想和他分开,差点想用从王二狗那里抢过来的绳子将他捆在身边。 然而时间紧迫、危难重重,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只有狠下心肠送走沈慈,脱离幻境,他们才能讨论未来。 苗云楼躲在柜子中,从门缝里看到沈慈利用他纸人的优势,压扁了身子夹在门缝中,只等外面的人一个不注意,就从要里面跑出去,不由得无声笑了笑。 失去记忆的沈慈还真是单纯,但凡自己是个坏人,这会儿要利用他做点违法犯罪的事情,还不是分分钟就被整得晕头转向了? 他却不知道,即使是失忆的沈慈,也绝不会随意任人差遣,只不过是苗云楼眼中见到他的欣喜太过真挚,根本无法让人忍心怀疑。 只能说爱情令人降智,即使是自信如苗云楼,也难免患得患失,怀疑沈慈能配合是自己太会忽悠人。 苗云楼调转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回到眼前。 只听门外一声尖利的“寻探状况,爬遍洞房”,房间里突然弥漫出一团黑雾,黑暗中便穿出潮涌般的窸窸窣窣声,让人鸡皮疙瘩都涌现了出来。 苗云楼见状眯了眯眼,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和他的推测差不多。 灰四爷几人怕贸然进来,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可能损伤惨重,所以洞房内没有动静,他们很可能会先派出些炮灰,探探屋内的情况。 苗云楼透过柜子缝隙,看到了那些成群结队的窸窣声来源,是一群长得有点像蜘蛛的红色硬壳小虫子。 这是一种吸血虫,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外表像变异了一样,壳子红的血涔涔的,并且足肢极长,爬行速度极快。 一想到他如果被找到,也许下场就是让这些虫子的胃液消化掉,或者被吸成干尸,他就一阵恶心想吐。 被这种东西消化掉也太惨了,苗云楼心道,总不能一路上过五关闯六将,还见到了沈慈,最后死在虫胃里吧。 不对,虫子有胃吗? 苗云楼屏住呼吸,无声扶了扶头上的凤冠。 他在进柜子之前,提前把凤冠上会金串珠摘了下来,防止它不小心碰撞出声。 没有摘下凤冠,是因为与纸人结亲,这是一桩冥婚,嫁衣和凤冠上恐怕阴气极为浓重。 对于实力强大的诡物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这些被人控制的小虫子,很可能会因为浓重的阴气,对他视而不见。 大概是因为这样,那些无孔不入的虫子才没有在第一时刻啃掉木板,只是把他包围在衣柜里。 苗云楼向前靠了靠,想藉着微弱的光亮看得清楚一些,却在把头靠上柜子的时候,听到外面的窸窸窣窣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取代的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 又过了一小会儿,房间内突兀的响起一个很有规律的“哒,哒”声,带着回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哒,哒,哒。” 这种声音,绝不是人脚踏在地上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筷子杵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这是什么情况,筷子精一夹一个,把虫子吃了个干净吗? 苗云楼把耳朵靠在柜板上听,“哒,哒”声越来越清晰,不紧不慢的在房间走动,在苗云楼紧绷的神经中,声音越来越近,突然停了下来。 苗云楼往后靠了靠,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是来找他的。 它现在就站在柜子前。 红烛囍蜡仍在燃烧,散发出的却不再是温馨的昏黄散光,而是摇曳着血涔涔的不祥。 令人恐慌的安静在屋子里停留了几秒钟。 突然。 “吱呀——” 陈旧的柜门发出最后的悲鸣,上面布满铜臭的锁被强制掰断,柜门被什么东西猛的推开,一个锋利的黑色影子默默的站在柜子面前。 然而柜子里空无一人。 “……” 影子安静的站了一会,时间彷佛被无限拉长,过了一会儿,影子慢慢退开,“哒,哒”的声音重新响起,由近及远的消失在黑雾中。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苗云楼才在柜子后面的夹层里慢慢吐出一口气。 幸好早有准备,苗云楼心道,恐怖电影诚不欺我也,躲在床下柜子里必被发现真是第一定律。 苗云楼不舒服的动了动,他一个一米八几的个子挤在夹层里,出了一身的细汗。 “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吧。” 他心想,转了转眼睛,看到沈慈已经从门缝中出去了。 “如果能从这里平安出去,我一定把家里筷子都撅了。” 四肢被别着,还是很难受。 苗云楼尽力的让自己的身体贴住后面的墙壁,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一点点身上的粘腻。 就在他把身子完全靠上墙壁的这个瞬间,苗云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忽然听见,在离他大概一拳距离的墙里,有一声微弱的呼吸。 第31章 前有狼,后有虎 “呼……呼……” 这声音距离苗云楼极近,声音闷沉,奄奄一息,绝不是墙体外传来的。 也就是说,有个什么东西,被活活按进了墙内。 苗云楼平复了一下心脏急促的跳动,皱起眉头,顺着这条思路思索了片刻。 难道是在他之前的新娘子,由于不听话,被灰四爷等人一怒之下,砌进了墙里? 可是这也不对。 新娘子被活生生砌进墙里,这虽然极为惊恐,却不符合逻辑,如果是被人砌进墙内,这面墙怎么也是砖墙、水泥墙。 可苗云楼结亲的这间洞房,明明是老式的木质结构房子,墙体也是木头做的,不仅较薄,而且容易开裂,怎么会装下一具尸体呢? 总不可能是在建房子之前提前留出来的空间吧。 苗云楼皱了皱眉,再次向后靠了靠。 他动了动肩膀,“咔啦咔啦”的轻声转了转骨骼,将全身紧紧贴在墙面上,不留一丝空隙。 这种全身都贴在墙壁上的姿势,可以比只将耳朵贴在上面,听到更多声音,也能将那呼吸声听的更清晰。 “呼……呼……” 苗云楼听到那声呼吸格外沉重,不仅奄奄一息,而且夹杂着十分急促的“呃……呃……”声,似乎是急着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了想,将苍白的脸颊粘贴墙壁,眼珠一动不动,顺着柜门缝隙不动声色的看着外面的浓重黑雾,用气音轻声说道: “你是谁?” “……” 那呼吸声立刻停止了。 苗云楼垂眸安静的等了一会儿,片刻后,墙内突然猛的晃动起来,晃得他一个站不稳,差点跌倒在柜子里。 “哐啷——!” 苗云楼勉强稳住身形,却还是发出了不小的碰撞声,他还来不及担心这声音会引来蜱虫,就听墙内传来一声状若癫狂的低吼: “你这个小偷!!” 小偷? 苗云楼皱了皱眉,没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就听墙内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吼声。 “都怪你,害得我失去了寄身的躯体,只能永远留在墙里!” “吼——!” 这吼声虽然声嘶力竭,能听出这声音背后的灯枯油尽,然而吼声透过墙面,传出的力量却让整个洞房都抖了三抖。 所有蜱虫在听到这声吼叫之后,全部颤抖起来,细长可怖的足肢根本站不住,“啪”的直接断了下去。 “窸窣——窸窣——” 无数蜱虫如同血涔涔的红球一样在地上翻滚,场面密集到恶心的地步。 与此同时,门外置二连三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隔着一道门的厅堂,声音顿时又开始乱成一团。 第40章 “什么情况!刚才的震动和吼声是什么?” “四爷,四爷!为什么成片的蜱虫会一齐死掉?控制蜱虫的弟子七窍流血,已经开始反噬了!” “啊啊啊——!好痛!” 还有灰四爷“砰”“砰”拄着拐杖的怒吼。 “里面到底发生了啥!”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洞房里更是混乱不堪。 离墙面最近的苗云楼,受到的冲击力更大,他痛苦的蹙着眉头,用手捂着嘴勉强撑了一下,随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鲜血淋漓。 整个柜门被他吐血吐的血涔涔,彷佛刷上了一层殷红的油漆,浓稠又格外鲜亮。 “咳咳……咳……” 苗云楼满口中都是鲜血,咳嗽不止,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咳的撕心裂肺,彷佛五脏六腑都被这巨吼震碎了一样。 见这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脑子都被咳嗽的昏昏沉沉、无法思考,他干脆用红帕子堵住嘴,强行让自己停止咳嗽。 “唔……” 这下好多了。 见自己不再抑制不住的吐血咳嗽,苗云楼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竟然比墙中的吼声主人还凶,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墙! “咚!咚!” “你他妈是傻逼吗!” 苗云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气音,破口大骂道:“我是小偷,外面那些把你困在墙里的人算什么?你在我这儿耍什么威风呢!” “你整这么一通,威风了是吧、来劲了是吧,你不想想之后怎么办?”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又重重咳嗽了一声,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人用榨汁机碾了个粉碎,甚至没过滤,痛苦上泛,顿时骂的更狠。 “这么大的动静,一会儿灰仙黄仙不顾颜面闯进来,你一个被困在墙里的魂魂,是想干脆被封在水泥里吗?” 苗云楼这么一通大骂,把墙内吼声的主人都骂蒙了。 “……” 墙里面静了很久,才迟疑的传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这声音和那急赤白脸的吼声完全一样,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怒气:“你……你知道我是谁?” “废话!”苗云楼冷冷道:“我是今天结亲的新娘子,不知道新郎官是谁,我来砸场子的吗?” 他此时喉咙里还插着一根银针,用来改变声线,墙内的东西看不到他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一位脾气暴躁的女子。 那声音闻言顿了顿,迟疑道:“可是,你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知道要做一个死去虎妖魂魄的新娘子,为什么还要嫁?” 苗云楼这次没有及时回应,他眯了眯眼,在心中暗自揣度。 原来不是猫妖,是虎妖啊。 以林海雪原区的局域性来看,如果系统在的话,说不定还会显示“叮,您发现了新的诡物——东北虎。”呢。 恐怕这虎妖被害之后,魂魄就长年寄身在墙内,完完整整的听过灰四爷几人商讨吞吃掉他魂魄的计画,把他这个新娘子也当成了他们计画的一部分。 苗云楼过了一会儿,重新整理气势,抬起头不耐烦的冷冷道:“嫁给你难道是我能决定的吗?我一个女子,被贼人掳走,直接强逼我进洞房嫁人,难道我知道你是虎妖之后,就可以不嫁?” 他灰心冷意的说:“至少嫁给一个死了的虎妖,总比嫁给一个活蹦乱跳、天天家暴的新郎官要好。 苗云楼叹了口气,直接坐了下来,一反方才暴躁愤怒的样子,干脆心灰意冷的不说话了。 墙内的虎妖这时候却急了,他发出“哈”“哈”的声音,压着音量急忙道:“你是被他们抓来的?” “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我当然不是,”苗云楼道,“你也说了,我干嘛要上赶着嫁给一个虎妖?” “吼!太好了,咳,那你能不能把那具纸人给我找回来?” 虎妖欣喜若狂,勉强压抑着自己的狂喜,晓之以理道:“外面那些走了歪门邪道修成出马仙的东西,不仅害了我,还想害你!” 他又动之以情诱惑道:“你若是将那纸人的身体给我找回来,我的魂魄就能寄身于合适的形体上,实力大增,到时候和外面那些人斗起来,你到时候,说不定也能逃出去。” 苗云楼闻言,面无表情的浅浅翻了个白眼。 若是按照这虎妖说的做,恐怕刚进纸人的身体,他这个结了阴亲的新娘子就会先被吃掉,增强虎妖的实力。 毕竟身上带有环绕的阴气,又与诡物有了深刻联系的活人,对诡物来说大补。 虎妖被困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丝报仇的机会。 然而苗云楼声音仍是模仿出惊讶的感觉,疑道:“真是抱歉,我已经把那纸人放跑了,我不知道它还有那样的作用。” “不过没关系!” 他趁着虎妖恼怒之前,立刻道:“我还有另一个办法,有一具更适合你的躯体,更强大、也更不容易被发现,你要不要?” —————— “吱呀——” 在混乱过后的一片寂静中,灰袍青年顶着灰四爷刀锋一样的眼神,战战兢兢的推开了洞房的门。 置身与浓重的黑雾中,他想起来被蜱虫大片死亡气得够呛的灰四爷,回过神来阴恻恻盯着他,说的话。 “既然是你最开始提出用蜱虫探路,那么出了岔子,就由你来承担吧。” “灰常,你给我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解决了问题,就当你将功赎罪了,若是没解决……” 灰四爷目露凶光,小圆眼睛迸发出血色,胡须一寸寸的探了出来。 “若是没解决,你就不用回来了。” 灰袍青年想到这儿还是忍不住抖了抖,提起手上的照明的红烛,强迫自己迈着步子向黑雾深处走去。 不能逃避。 他咬着牙对自己说。 如果跑了,后果就不是一死了之这么简单了。 灰常一步一步迈进洞房,手中血涔涔的蜡烛散发著不祥的气息,却只能照亮眼前一寸空间。 他只能扶着墙慢慢走,紧张的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这洞房里却还是寂静的可怕,彷佛刚才地动山摇的吼声全是幻觉。 忽然,他的手无意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当啷!” 灰常应激似的反手立刻抓住那东西,手上全是冷汗,却发现手中的东西冰冰凉凉,笨重生涩,只是柜子门上的锁。 他这才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不对劲。 锁为什么开了? 灰常顿时警惕起来,他静默几秒,突然暴起,瞬间打开柜子! “谁在里面,给我出来!” 柜子门却只是不堪其扰的“吱呀呀”滑开,里面空无一人。 灰常疑惑的皱起眉头,总觉得不太对劲,眯起眼睛伸手将蜡烛向衣柜里送了送,就当快要送到头的时候,柜子里面的隔板突然滑下! “咣当!” 同时,一只苍白骨节突出的手臂迅速伸了出来,有力的在他胸口按了一下。 “唔!” 这一下按的灰常胸口都快瘪了,他感觉胸前好像被粘贴了什么东西,正想咬着牙反击,却感觉脑子彷佛被人重重击打上去。 他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瞬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32章 “我的魂被烧没了!” “谁在里面,给我出来!” “哐当!” “噗通!” “……” 灰四爷踟蹰的站在一个高阁柜子前,脸色阴沉不定。 他一直侧耳听着洞房内的声音,听到里面只有灰常自己的声音,脸色越发难看,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听到灰常在洞房里倒地昏迷,屋内一片寂静的时候,灰四爷这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伸手从柜子中取出了一个宝塔。 这个宝塔外形呈八角形,高约三尺,由三层塔构成。 每层塔顶都有一个尖顶,上面镶嵌着宝石或者玉石。整个宝塔由黄铜或者紫铜制成,色泽金黄,华丽异常。 看上去就绝非凡品。 灰四太奶见状眼睛都瞪圆了,反应过来后连忙走上前,拽着他的胳膊道:“你拿出这个做什么!” 她花白的头发颤了起来,死死拽着灰四爷的袖子急道:“这些玄女给的法器,威力巨大,可每个只能用一次,对付一个不安分的新娘子,用得着吗?” 出马仙属于萨满教,宝塔法器在萨满仙门当中可用于收魂、镇邪、镇压、镇宅,是降妖除魔的强力法器。 对付一个活人,实在是太小题大做。 没想到灰四爷闻言,“笃”的转头,一手托着宝塔,眉头皱的死紧,厉声道:“你直到现在还以为,我们要对付的是那个新娘子吗?” “根本不是! 他脸色少有的难看:“如果说灰常找不到人,还能说是新娘子找方法跑了,但是他晕倒在地,里面肯定出事了!” 第41章 “况且那一声吼叫传出来的时候,我听出来了,这绝对就是那只被封住的虎妖搞的鬼!” “不可能!” 灰四太奶失声叫了出来,察觉到失态,她立刻沉下脸,声音里却还是透着一丝惶恐: “如果他的吼声能有这种力量,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吃新娘子,我们还怎么收服他的魂魄?” 黄三爷也跟着附和道:“若是那纸人有完灭诡蜱虫的力量,那个不安分的新娘子一定会拼命反抗,怎么会到了现在,屋内还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斗声呢?” “砰!” “都错了!” 灰四爷拐杖用力杵了一下地,脸色铁青,低吼道:“那不安分的小新娘子舌灿莲花、最会搞鬼,里面现在安安静静,很可能已经结起伙对付咱们了!” “怎么可能,”灰四太奶难以置信道:“新娘子能让虎妖跟她结盟?” 灰四爷闭了闭眼,冷声道:“不然,你以为我派灰常进去是为了什么?” 血涔涔的烛光下,他那张灰白外凸的老鼠脸,显得阴暗森然,胡须抖动,眼神中尽是险恶用心。 两人俱是一惊。 灰四爷死死盯着洞房门口。 “这一去,灰常若是死在里面了,也就罢了,只能说明虎妖无声无息的解决了新娘子,我们只要联合起来对付他就行。” “若是灰常平安无事的带着新娘子从这张门口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那就说明,虎妖和新娘子在联手,想耍个偷天换日的把戏!” 灰四爷的声音不大,却在几人之间尖锐的爆了出声。 没有躯体的魂魄,将生辰八字贴在祭祀用品或他人身上,神不知鬼不觉来个替魂,这对于出马仙家实在是太熟悉了。 灰四太奶和黄三爷顿时脸色一变,还没等一寸寸黑下去,就见话音刚落,洞房里的黑雾突然有了动静。 黑雾中由远及近,缓缓现出一个身影,几个出马仙家弟子翘首以盼,见状惊呼道: “是灰常!灰常从里面出来了!” “别放松警惕,说不定是那个新娘子斗赢了灰常,从里面跑出来了!” 灰四爷握紧了拐杖,也眯起小黑眼睛紧紧盯着黑雾中的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定睛一看,果然从黑雾走出来的,就是灰常,手上还拽着昏迷的苗云楼! “四爷,四爷!”灰常刚从黑雾中迈出来,就将苗云楼往前一拽,指着他一脸欣喜的叫道:“这新娘子躲在柜子里,被我发现了,我把她捆上给您带出来了!” 灰四爷面色铁青,胡须颤抖,从牙缝里死死的蹦出一个字:“哦?” 偏偏灰常自以为解决了问题,根本没察觉到灰四爷难看的脸色和语气,还直愣愣的用力点了点头: “是啊,四爷!我进去之后,不小心被这新娘子打晕了,没想到醒来却看到新娘子也晕倒在地,我怀疑她是被黑雾迷住了,赶紧抓住机会,把她捆上带了出来!” 灰四爷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沉的像锅底一样,漆黑一片,死死的咬住了牙齿。 他见识过这新娘子的身手,自然知道此人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晕倒,更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捉住。 灰四爷眯着眼睛盯住灰常,突然冷冷一笑,手里摩挲着拐杖,冷声问道:“那你昏倒之前,有没有感觉,自己身上被贴了什么东西?” 果然,灰常脸上滑过一丝慌乱,他抿了抿唇,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没有,四爷,真的没有。” “……” 灰四爷一直紧盯着他的神情,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把虎妖的生辰八字,贴在了灰常身上。 他几乎立刻就断定了,这是一出贼喊捉贼,虎妖的魂魄一定是被调包到了灰常体内,而新娘子就是贴生辰八字的人,她被捉,就是在陪着虎妖做戏。 灰四爷迅速拧起眉毛,眉头倒立,眼中杀意必现,立刻“咚咚”捶着拐杖,厉声指着灰常道:“给我把他捆起来!” 灰常没想到自己活捉了新娘子,得到的竟然是这种结果,闻言极为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就被人按倒在地。 直到众人一拥而上,将晕倒的新娘子拉到一旁,又把他用红绳死死捆上时,灰常这才用力挣扎起来。 他难以置信的吼道:“四爷,四爷!您为什么捆我?我已经把问题拿下了!” “你他娘的就是问题!” 见这虎妖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骗人,灰四爷气的脸都憋红了,杵着拐杖“咳咳”咳嗽了好几声。 “还敢狡辩,你这该死的虎妖,我解决完你,就解决那敢与虎谋皮的新娘子!” “我今天就让你魂飞魄散,以慰我灰常徒儿的在天之灵!” 他深谙多说多错的道理,立刻大手一挥,指挥其他仙家弟子拿起火把,吼道: “点火!” “把这虎妖的妖魂给我烧出来,我让他在宝塔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发言,自然没人敢违抗,仙家弟子一拥而上,抄起灯油就泼了过去,手拿起火把扔在他身上,火焰接触到浓稠的灯油,立刻腾空而起,熊熊燃烧起来。 “啊啊啊——!好疼!到底为什么!四爷,四爷!!” 灰常痛苦的在火焰中翻滚,却因为被红绳捆着,根本无法逃脱,只能原地打滚,怎么也摆脱不了火焰蚀骨的烧灼。 灰四爷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烧的生疼。 他按住心脏,沉着脸,让其他出马弟子远离灰常。 几人围成一个圈,冷眼看着灰常在灯油火焰中哀嚎着翻滚,直到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燃成烧红翻飞的灰烬。 见时机差不多了,灰四爷没有任何不忍,眼神一立,几步上前,口中念念有词,手托着宝塔就要扣下—— ——却见灰烬上面灰尘飞卷,他以为的虎妖魂魄,连个影子都没有,根本就是一场乌龙! 灰四爷当即呆立在原地! 他捂住胸口,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碎了几遍,六魂七魄断了一半,“哇”的一下,一口通红的鲜血吐了出来。 “四爷!” 灰四太奶赶紧跑了过来,扯着他的胳膊急急叫道:“就算虎妖跑了,你也没必要气成这样啊!” “不……不是气的……” 灰四爷满嘴鲜血,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猛的一抬头,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尖叫道:“是魂!我的三魂之一没了!” “该死的新娘子贴的不是虎妖的生辰八字,贴的是我的!我的魂被烧没了!” “什么!” 灰四太奶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坐在角落里的苗云楼突的睁开了装晕的眼睛,凤眼微挑,唇角一勾,在墙角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四爷,算计一通,真是不好意思了。” 众人立刻将愤恨怨毒的目光“唰”的投向他,他却毫无所觉似的,捋了捋乌黑的长发,微微一笑: “不过说到底还是怪你,但凡你心思没那么阴狠毒辣,用火烧的没那么斩钉截铁,也不至于大水冲了龙王庙,引火烧身到自己身上呀!” 灰四爷猛的看了过去,颤抖着手指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开口血液就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血涔涔的染红了地板。 黄三爷一直站在一旁围观他做媒人自然也是一样分担一杯羹,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沉下脸来,厉声喝道:“四爷,先别着急,事情还有转机。” 黄三爷死死盯着苗云楼:“这新娘子今晚之前与你从未接触,怎么可能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她一定是用了别的邪门歪道!” “哈哈哈哈哈,三爷这话就太狭隘了。” 苗云楼坐在地上,轻松的笑了笑,揶揄道:“我不知道四爷的生辰八字,难道他也不知道吗?” 他说完指了指灰四爷身后,灰四爷一惊,蓦地一转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纸人。 那纸人见他看过来也不怕,阴恻恻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极了饥肠辘辘的老虎! 第33章 黄大仙上身 纸人背后贴着一张红纸,惨白的面上被撕开一道裂口,说起话来露出一排尖牙和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嘶哑的吼道: “臭老鼠……,你恐怕都不知道吧,这些年我被你们杀害之后,魂魄不散,一直待在木墙里!” “别说你的生辰八字,你在这厅堂内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纸人裂开血盆大口,目露凶光,恨恨道:“这么些年,我恨不得生扒了你的皮,生啃了你的骨,你欠的债,今天就通通还回来吧!” 说完,纸人竟猛的一下,跳到了灰四爷身上,将背上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血涔涔红纸撕了下来,牢牢的贴在了灰四爷的身上! 第42章 “啊啊啊——!” 灰四爷毫无防备,瞬间仰起头,呲目欲裂,眼睛都爆出了血丝! 原本灰四爷是五大仙之一,妖力强大,这简易的换魂术在他身上绝对起不到作用,一个弄不好,反而会被他反噬。 然而灰四爷没料到灰常身上贴的是他的生辰八字。 人有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这三魂至关重要,为什么走夜路的时候不能回头,就是怕肩上的魂灯熄灭,招致邪祟。 结果灰四爷心狠手辣,竟然活生生烧死了灰常,也把自己的三魂活生生烧去了一魂。 现在他缺了一魂,正是精神极为不稳定的时候,这时候被粘贴虎妖的生辰八字,邪祟入体,根本抵抗不了多久,就会被虎妖掌控躯体! “呃——啊啊!!” 灰四爷顿时浑身抽搐,眼球翻了上去,像是在和自己的大脑搏斗一样,浑身僵直发冷,只有面部表情格外扭曲。 “四爷,四爷!您怎么样!” “您这是怎么了!” 仙家弟子一拥而上,面色慌乱,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解救灰四爷,却被他发疯似的一掌打翻。 灰四太奶咬紧牙关,上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宝塔,想要动用法器收魂。 “虎妖!你别得意,看我不收了你!” 然而此时灰四爷体内两方魂魄相争,胜出者是谁还不清楚,这个时候贸然使用宝塔,收进来的,恐怕不仅有虎妖,还有灰四爷自己的魂了。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有弟子忙着在烧成灰烬的骨灰中,查找灰四爷还没烧干净的生辰八字;有弟子得了灰四太奶的命令,急忙前去高阁木柜里查找驱邪的法器。 灰四太奶和黄三爷则两人联手,试图控制住发了疯的灰四爷。 由于投鼠忌器,不敢下狠手,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让灰四爷勉强动弹不得。 等两人大汗淋漓、竭尽全力的控制住灰四爷许久,咬着牙回头一看,发现那血涔涔的蜡烛仍在燃烧,才刚刚烧过卯初! 卯初映射的是凌晨五点,也就是说这一场闹剧,竟然才过去半个多时辰。 “唔——” 灰四太奶不由得一口气堵上心头,这场闹剧闹的她精疲力尽,没成想仅仅是半个多时辰,给人的感觉却是时间过得极为漫长。 很快天就要亮了,长夜将尽,这一场老鼠娶亲没娶成,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到了自己头上。 到了这个时候,灰四太奶也没有贪图虎妖魂魄的想法了,她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终于下了狠心,厉声对黄三爷道: “三爷!事急从权,现在灰四这个样子,还请您拿出看家本领帮个忙。” 电光火石之间,黄三爷转头看向灰四太奶冷冽的眼神,吃了一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黄仙的看家本领,就是黄大仙上身。 黄大仙上身不仅可以左右人的精神世界,让人患有难以治愈的精神错乱疾病,也可以上身帮忙,指引迷津。 灰四太奶这是要一狠心,连虎妖的魂都不要了,想要让他黄大仙上身到灰四爷身上,助灰四爷一臂之力,让这虎妖直接魂飞魄散。 黄三爷一边死命按住灰四爷,满头冒汗,一边呲牙咧着嘴郑重道:“您可要慎重,三个不同的生魂在四爷身上,弄不好四爷的魂魂也会受损。” “顾不得那么多了,”灰四太奶沉着脸咬牙道,“再等下去灰四的魂都被吞没了!三爷,您别顾忌,直接上吧!” 黄三爷见灰四爷发狂的越发厉害,已经有了控制不住的苗头,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答应下来。 他一手按着灰四爷,一手比了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眼神一立,身子瞬间僵直,两眼无神的瘫在地上。 与此同时,灰四爷翻白的眼球突然一顿,身子“啪”的一下直挺挺的倒了下来,出了浑身的冷汗,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呵……呵……” 灰四太奶知道这是黄三爷已经上了身,急得白发乱颤,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几人正在争斗的关键时刻,她再急也帮不上忙,只好压下心中的焦急,对乱成一片的出马弟子喝道: “还不快给我回来,看住黄三爷的身子,给灰四爷护法!” “是!” 群龙无首的出马弟子顿时找到了主心骨,齐齐应下,立刻将三人团团围住。 只见灰四爷不住的在地上颤抖,眼皮跳动的厉害,口中含含糊糊的高喊着什么,一会儿是怒气冲冲的吼声,一会儿是尖细的叫声。 一刻钟后,灰四爷突然猛的直起身子! 他翻白的眼珠重新正了回来,牙齿咬的死紧,呲目欲裂,撕心裂肺的喘了几口气后,身子一软,瞬间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黄三爷一动不动的身子突然回神一般立了起来,他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多了好几条皱纹,喘了几口气,才疲惫道: “那虎妖敌不过我们两人夹击,一番负隅抵抗之后败下阵来,已经魂飞魄散了。” “四爷魂魄也受了伤,不过幸亏上身及时,温养一段时间,应当没有问题。”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灰四太奶闻言立刻松了口气,捂住胸口,只感觉紧绷的浑身都软了下来。 弟子们赶忙上前扶住她,灰四太奶闭了闭眼,往后靠了靠,急促的喘匀了几口气。 当她呼吸逐渐平稳,过了一会儿后,那小黑眼睛竟猛然睁开,眼神重新变得凌厉起来,如刀锋一样锋利怨毒。 她沉着脸,猛的一个转头直指苗云楼——! “收拾了虎妖,接下来就是你了!” 她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愤恨道:“那虎妖原本被我们算计到魂飞魄散,根本没有替魂强身的心眼,全都是因为你,使得一手借刀杀人的好把戏!” 一直靠在墙角、看了好一场大戏的苗云楼,听到灰四太奶愤恨的指责,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他面对众人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按住窗帘后蠢蠢欲动的沈慈,淡淡道: “太奶奶,您这话可真是不讲道理,分明是你们强行把我带来,逼着我结亲,我只是为了保命才算计你们罢了。” “既然你们奉行弱肉强食这一套,那么今日就算灰四爷被虎妖弄得魂飞魄散,也只是他咎由自取,赖不到我身上。” 苗云楼面色冷淡,和控制了半天发疯的灰四爷、狼狈不堪的灰四太奶相比,一身血涔涔的婚服,长发如丝,显得格外体面。 而他眼中那一丝嘲讽,让被凡人戏耍了一通的灰四太奶更是怒发冲冠,熊熊燃烧的怒气中,还带有一股无处遁形的惶恐。 只觉得在他的目光下,自己彷佛是一只上不了台面的阴沟里的老鼠。 “你——!” 灰四太奶怒火立刻涌上大脑,她沉沉的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一睁眼,眼中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 她死死盯着苗云楼,冷冷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奉行弱肉强食,现在你最大的依仗——虎妖已经死了,你一个任人鱼肉的新娘子,还敢跟我顶嘴?” “我现在的确没什么能跟你较量的,”苗云楼眨了眨眼,“可是我没必要跟你较量啊。” 他勾起唇角,努了努嘴,示意灰四太奶看向燃烧的蜡烛。 “长夜将尽,玄女为你们一手打造的老鼠娶亲,马上就要到头了,我就要走了,何必跟你硬碰硬呢?” “什么?” 灰四太奶皱起眉头回头一看,只见那根血涔涔的蜡烛短了一截,竟然已经快要燃烧到代表凌晨六点的卯正了。 苗云楼看着她阴沉的脸色,笑眯眯道:“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你还有什么法子能在几分钟之内留住我?” 他挑衅的笑道:“这点时间够干什么呀,还不如咱们安安静静的聊会天、告个别呢。” 苗云楼纤长的手指绕着黑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安抚的拍了拍窗帘后的沈慈,示意他不要着急。 随后气定神闲的看向灰四太奶,只等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没想到灰四太奶眼神诡异的看了看蜡烛,又看了看他,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即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满头银发乱颤,满眼都是幸灾乐祸的癫狂,上气不接下气道: “新娘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还记得婚书上写的什么吗?正月十日!那可是农历的一月份,七点钟才出太阳!” 第34章 “他怎么可能不会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灰四太奶肆意的狂笑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终于畅快起来,彷佛这样就能洗清自己被凡人愚弄的屈辱。 “你竟然还以为是凌晨六点钟出太阳,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第43章 “新娘子,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就等着被我折磨的魂飞魄散、永生永世都无法离开吧!” 她那双小黑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起来,怨毒的看着苗云楼,嘴角越裂越大,彷佛已经看到苗云楼大惊失色、在她手中痛苦不堪的模样了。 然而她的得意与笑容只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就不得不僵在了嘴边。 从洞房里探查完毕出来的仙家弟子,对着灰四太奶行了个礼,弓着身子低着头,冷汗直冒,支支吾吾道: “太奶,那个……里屋洞房的计时蜡烛,已经烧到凌晨七时了……” “你说什么?” 灰四太奶僵硬的转过头去,眼中的不可置信和愤恨一览无遗。 那汇报的仙家弟子见状立刻“噗通”跪在地上,头一下都不敢抬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 灰四太奶内心一片混乱,刚出了一身汗的身子浑身发冷,立刻看向厅堂供桌上摆放的蜡烛。 方才她并没有仔细看,这下看过去,才发现那蜡烛虽然仍在燃烧,却烧的极慢,摇曳的火焰比先前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因此虽然厅堂内的蜡烛仅仅烧到凌晨六时,实际上却已经慢了一个多小时! 灰四太奶又惊又怒,再猛的回头一看,只见苗云楼看到她慌乱的样子,尽管极力忍耐,嘴边仍是露出一抹遮不住的、明晃晃的笑意。 这笑意在此时的灰四太奶眼中,摆明了就是嘲笑! “原、来、是、你。” 灰四太奶呲目欲裂,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控制灰四爷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极为漫长了。 原来根本不是她的感觉错了,又是新娘子这个小贱人搞了鬼! 可是刚刚即使在一片混乱中,厅堂内的状况仍被她尽收眼底,根本不可能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换走蜡烛。 这新娘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苗云楼看着灰四太奶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甜甜一笑,拿起手来“嘘”了一声,极为气人的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反派死于话多。 他当然不会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将沈慈的存在暴露出来。 血涔涔的烛影摇曳。 黑暗浓稠的厅堂中灰尘遍地、一片狼藉。 此时灰四爷昏倒人事不知、黄三爷妖力耗尽累的瘫倒在地、灰四太奶又被他气的七窍生烟、耍得团团转。 表面看起来,苗云楼占尽了上风。 然而他虽然面上云淡风轻的笑着,心中却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唇齿翻动,不断调整着剩余银针的位置。 因为他没想到,灰四太奶能使出让黄大仙上身的方法,以最快速度解决了虎妖。 这也就导致,虽然虎妖和沈慈拖住了时间,让他离太阳升起只剩十几分钟,得以有逃脱的可能。 然而这十几分钟却是整个幻境中最难熬的时候。 灰四太奶终于深刻意识到他的威胁,身为五大仙之一,自然不能忍受被凡人如此愚弄,气的快要发疯。 因此她会在这十几分钟毫不轻敌、不顾一切的愤怒的使出所有法宝,只为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果然,灰四太奶在一番极为愤怒的火焰烧灼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眼眸一寸寸爬满了血丝,脸色越发灰白,嘴部凸出,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 她整个人越发膨胀,也越来越像一只巨硕的老鼠。 灰四太奶阴恻恻的开了口,声音极为尖细,令人不寒而栗:“新娘子,身为一个凡人,你还真是厉害,我们错就错在太低估了你、轻视了你。” 她咧开嘴,露出满口寒光凛凛的兽类尖齿。 “现在,我要纠正这个错误,就算太阳马上升起,我也绝不会让你顺顺利利的走出去!” 话音刚落,灰四太奶一手拿起高阁上的压堂鼓,反手就是一拍! “咚——!” 森严洪亮的声音顿时传彻了整个厅堂,所有仙家弟子都为之一振。 鼓声震颤、连绵不绝,只见在压堂鼓威严的声音中,灰四太奶的身后缓缓出现一个巨大的灰影。 “咚——咚——咚——!” 随着鼓声越发激昂,灰影也越发凝实,慢慢显现出了形态,苗云楼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披着灰袍的硕大老鼠! 这灰影凝结成的老鼠可与灰四太奶、灰四太爷不同,虚影老鼠虽然只是不动如山的站在灰四太奶身后,身上却自带一股威严,令人真真实实的胆怯。 苗云楼见状猛的皱起眉头,不由得心下一惊。 玄女给的压堂鼓,难道竟真的能请到在外跑野的仙家,做到“神鼓一响,神仙乱颤”? 若是灰四太奶请出了传说中真正的出马仙,那他孤身一人,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幸好他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威严庄重的灰仙虚影,只是静静的站在灰四太奶身后,眼神空洞,并没有其他动作。 苗云楼这才微微松开紧皱的眉头,呼了口气。 看来玄女给的压堂鼓,召唤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具仿制的傀儡。 然而这仿制的冒牌货,也给灰四太奶带来了不少威压,令人不可小觑。 苗云楼谨慎的盯着灰四太奶,只见她怨毒的冷笑一声,竟然又反手抽出一把剑。 那把剑玄黑色的剑身,柄上流过黑金的光泽,有眼尖的出马弟子看到了,立刻惊呼一声: “是镇堂剑!”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苗云楼自然知道镇堂剑的重要性,俗话说:“压堂的鼓,镇堂的剑”,镇堂剑可是门神一样的存在,放在堂口中供奉的。 怎么将这种东西,都拿出来对付他了? 苗云楼暗中咋舌,心中警铃大响,眼神越发谨慎,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唇齿间微微一动,只见口中寒光一闪,一根银针迅速射出,势如破竹,直指灰四太奶的死xue! “当啷——!” 银针却在到了灰四太奶面前后,仅仅是被镇堂剑一碰,就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灰四太奶眼神一立,反手挽了个剑花,向苗云楼飞快扑来,电光火石之间,剑锋瞬间就到了苗云楼面前! “噔楞——” 苗云楼反应迅速,立刻矮身躲过,却仍是被削去了两缕青丝。 怎么会这么快! 他冷汗顿时下来,脑海中警铃大作,咬紧牙关,一个翻身瞬间与灰四太奶拉开距离。 远处传来灰四太奶肆意的笑声:“你真当我们五大仙是吃素的?灰仙本就以敏捷著称,压堂鼓与镇堂剑齐上,你以为你还能有活路?” 苗云楼满头的冷汗,却仍是毫不露怯,笑道:“有没有活路我不知道,反正我死不足惜,您老被凡人戏耍的事,却要被传颂一辈子了。” 提到这事灰四太奶便怒上心头,她鼓起满是血丝的双眼,尖叫一声:“放肆!” 说完她提剑便刺! 这次灰四太奶的镇堂剑更快更稳,苗云楼根本来不及躲开,兔起鹘落间,剑锋便已经到了胸口。 立刻就要刺破他的血肉、挑开他的心脏! “刺啦——” 利刃割破的声音从苗云楼胸口传来。 苗云楼原本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着剑锋没入身体,却没有感受到皮肉撕裂的剧痛。 他诧异的睁开眼,看到的是沈慈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纸人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的,将他挡在身前。 而那锋利的镇堂剑,没入沈慈的身子整整三寸,将他胸口的婚服与纸人身躯,搅的稀烂。 “沈慈!” 苗云楼脑子里“嗡”的一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便急急的伸手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灰四太奶抢在他前面,回手一拉,沈慈便不受控制的随着剑锋,被灰四太奶狠狠扥了起来。 “虎妖已经魂飞魄散了,你这个新郎官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灰四太奶心下发疑,见苗云楼面色惨白惶然,完全不似先前的胸有成竹、淡然自若。 又感觉拽住沈慈的那只手触感冰凉,阴气缭绕,多到不正常。 种种不寻常的状况联系在一起,灰四太奶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灵光乍现,一下子茅塞顿开。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灰四太奶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新娘子啊新娘子,我说你怎么乖乖的嫁了人,原来是偷偷将情郎带了进来,玩了个偷龙转凤啊!” 她满怀恶意的将剑锋刺进更深,只听沈慈一声闷哼,苗云楼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勾起嘴角阴恻恻道: “刚刚那烛火突然转小,害得我认错了时间,恐怕也是你这情郎搞的鬼吧。” “利用他身上浓重的阴气,藏在窗帘后,让厅堂内寒气森森,温度下降,蜡烛自然燃烧的慢了许多。” “你啊你,可真是好、手、段。” 第44章 灰四太奶阴阳怪气中都掩饰不住的得意,苗云楼自然能听得出来。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眼神暗沉如水,讥讽、反驳的话根本一句都说不出来。 灰四太奶见他脸色灰败,顿时大喜过望,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讽刺他,却突然被手中的沈慈打断了。 他淡淡道:“苗云楼,你不用管这贼人说的话,也不用管我。” 沈慈看了看几乎被捣碎的胸口,又看了看苗云楼,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竟然放软了一点。 “我是纸人,纸人又没有血肉,不会流血,也不会疼的。” “你这小白脸,谁是贼人?” 灰四太奶没想到苗云楼不开口,她竟然还让一个纸人给堵了话头,顿时脸色一黑,恶狠狠的将剑锋又捅进去几寸。 沈慈淡然处之,被利刃捅的胸口处溃烂不堪,面色仍然毫无波动。 他示意苗云楼:看,我根本不会痛,你只顾你自己就好,不要理会我。 然而苗云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眶通红,竟然怔怔流下一滴眼泪。 纸人不是血肉之躯,却仍然有完整的魂魄寄居在上面,这剑伤不到他的身子,却能伤到他的魂魄。 他当然不会流血。 却怎么可能不会疼。 第35章 “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厅堂内血涔涔的蜡烛仍在燃烧,照不到角落的黑暗幽深浓稠。 窗外却隐隐亮光,长夜将尽。 灰四太奶已经不打算和他耗下去了,见苗云楼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想就算来不及弄死新娘子,弄死新娘子的情郎也够本了。 她冷冷一笑,对准纸人胸口的生辰八字,拽着沈慈举剑就要刺,却被苗云楼猛的拦下。 “等等!” 苗云楼突然上前两步,盯着灰四太奶冷冷道: “你不要动他。” 明明是沈慈受了伤,可苗云楼看上去却比前者更狼狈。 他原本就惨白的面庞,看上去更加毫无血色,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灵魂一样,所有五官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整个人彷佛一具尸体。 只有那发红的眼圈,让他看起来才有一点人样。 苗云楼固执的向前走了一步,重复道:“你不要动他。” “不要动他?新娘子,你在开玩笑吗?” 灰四太奶彷佛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话,一下笑了出来:“你三番几次破坏我们的计画、放狠话的时候那股得意洋洋的劲头呢?” “马上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你这人奸诈狡猾,抓不到你,我认了;可弄死你一个情郎,你凭什么阻拦我?” 苗云楼当然知道灰四太奶这一番指向性极强的话,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冷冷道:“大闹洞房、勾结虎妖全部都是我做的,我知道你已经恨我恨到骨子里了,沈慈对你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 “你要杀,就杀我吧。” 沈慈没想到苗云楼会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闻言立刻皱起眉头,略微焦急的淡淡道:“你不用管我,我说了,我一个纸人,根本就不会疼,什么事都没有。” “你闭嘴。” 这话却不是灰四太奶说的,而是苗云楼脱口骂出来的。 他眼眶通红,冷冷的盯着沈慈道:“你敢出来给我挡剑,还敢骗我根本不疼,你不敢想我会为你担心,为你心疼吗?” 苗云楼从没对沈慈说过语气这么重的话,也许是仗着沈慈失忆了,也许是因为积累了太久的担忧,看到沈慈受伤,他的怒火顿时喷涌而出。 这一股怒火不是对沈慈,而是完完全全灼烧着苗云楼自己。 失忆前,沈慈用自己的血肉喂养他,日复一日,从不间断,这勉强还能用多年养育的感情解释。 然而失忆后,沈慈明明不记得他,却为他这个仅仅见了一面的人,被利刃捅破了胸膛。 是他利用了沈慈的责任心,谎称自己是他的童养媳,让他心无旁骛的信任自己,为自己做事,为自己挡剑。 他却没有保护好沈慈。 苗云楼一眼也不敢看沈慈,咬着牙对灰四太奶道:“让我认命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你是听他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灰四太奶哈哈大笑:“当然是听你的!新娘子,你还挺有情有义的嘞,就是可惜啊,情义不能当饭吃!” 说完,她像是怕苗云楼反悔一样,立刻对旁观的出马弟子喝道:“过来!” “这新娘子诡计多端,我怕她再整什么幺蛾子,你过来拿剑杀了他!” 那个出马弟子猛的被点到名字,不敢耽搁,立刻点头上前,接过灰四太奶手中的镇堂剑。 他走到苗云楼身后,用剑抵住后者的脊背正中,只等灰四太奶一声令下,就要用剑将他刺穿。 新娘子依旧孤身一人站在厅堂内,喜服在灯影下血涔涔的泛着红光,彷佛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血色。 苗云楼青白的指骨绷起,冰冷的利刃抵在后心,一阵阵寒意却彷佛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对灰四太奶报复性的安排不置一词。 “苗云楼!” 沈慈见状纤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那一股淡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明明纸人无心,只觉得心头隐隐阵痛。 他想起身再为苗云楼挡一次剑,却根本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你别做这种事,难道你死了之后,这一伙贼人会放过我吗?” 他不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幻境,马上就要崩塌,仍然在苦口婆心的急急劝着苗云楼。 “我一个失了忆的纸人,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对你没有用处了,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你把我留在这儿,总比两个人双双死于贼人手里好。” ……什么叫对他没有用处了? 苗云楼愕然道:“沈慈……你在说什么呢?” 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了什么? 复仇的工具? 苗云楼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沈慈,却见他眼神极为清澈,言语间的关心根本做不得假,他是真的愿意为了自己去死。 即使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在骗他。 兔起鹘落间,苗云楼瞬间难以忍受的闭了闭眼。 完了,这误会可大了。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愧疚与后悔之心更胜,简直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烧焦。 苗云楼此刻又惧又怒。 惧的是言语中沈慈已经发现了他的隐瞒、欺骗、和利用,失忆的沈慈根本不知道自己苦恋他十余年,利用只是为了让他暂且相信自己。 他怕沈慈因为这个不好的开始,从此厌恶他,或者更惨,从此无视他。 可他更怒,怒的是自己,怒自己为什么一时鬼迷心窍,宁肯编织谎言,做一个沈慈眼里心怀鬼胎、满眼利用的“童养媳”,也不愿意说出真相,做一个安安分分、恪守规矩的好弟弟。 更怒沈慈,明明感受到了他的利用和欺骗,了悟了他身份的不真实,却还是那么不爱惜自己,甚至甘愿为一个骗子挡下伤害。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咬着牙,恼恨的闭了闭眼。 他绝不会放任自己的私心,宁愿曾经做回疏远的关系,也不能让沈慈受伤。 然而此时情况急转直下,危急存亡,他根本没有时间和沈慈解释清楚,教育他要好好爱惜自己。 还是那句话,只有他们都活下来,才有选择未来的权力。 苗云楼强迫自己把纷繁复杂的思绪收回来,硬下心肠没有理会沈慈,只是死死的盯着灰四太奶。 “太奶奶,我就最后问您一遍,”他眼神再次锐利起来,轻声道,“您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我在这儿呆的也快腻烦了,您要是决定听我情哥哥的,那麻烦跟我说一声,我绝不耽搁,抬脚就走。” 苗云楼盯着灰四太奶,将那些隐秘复杂的心情收敛的严严实实。 他缓缓勾起唇角,锋利的眉骨投下浓郁的阴影,面色极为冷淡,眼神中却隐隐透露着狂热。 他在赌。 赌灰四太奶对他的憎恨,超过了探究沈慈身上秘密的想法。 赌镇堂剑一剑刺下去,他不会立刻死亡,在濒死的时候触发民俗蟠螭诡面,让他能施展出方正剪纸,拖延时间到离开幻境。 然而自从入了幻境,不管多么凶险都没有用这个法子,就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幻境,连系统都无法出现,民俗蟠螭诡面能不能激活更是两说,他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它身上。 只是现在……除了放手一搏,没有别的办法了。 苗云楼是个天生的野心家,无时无刻不在谋略,像冰冷的蛇类一样,匍匐在草丛中,抓住机会迅速主动出击,绝不会俯首称臣、认输言败。 但他却是一个胆小鬼,不敢赌沈慈纸人之身,被镇堂剑贯穿会不会魂飞魄散。 第45章 只敢将自己的命放在天平上,任人称量。 厅堂内,沈慈还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极力劝阻苗云楼不要做傻事。 灰四太奶可不管纸人说了什么,她一心都是抓住了新娘子的报复快感,生怕苗云楼反悔后,太阳马上升起来,到手的鸭子飞了。 见洞房内的蜡烛还剩一截、几分钟内就要燃烬,她小黑眼珠里满满都是恶毒与兴奋,赶紧尖声命令出马弟子: “没听到咱们新娘子说什么吗,别墨迹,快点,现在就给我杀了他!” “是!” 弟子一声应下,看着新娘子似乎放弃了挣扎的颤抖薄脊,咬了咬牙,握紧镇堂剑瞬间就刺了下去。 沈慈不知道苗云楼的计画,见他一心寻死,一种从心底迸发的痛楚瞬间蔓延全身,他忍着剧痛,脱口而出道: “云楼!” 苗云楼浑身一颤,却不能回头。 只能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地板,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等一阵剧痛来临—— “咔嚓!” 镇堂剑应声刺下! 却没有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穿破皮肉声,反而用力的杵在了地上,力道之大,将地上的木板都刺裂成了碎片。 那镇堂剑竟然刺了个空! 苗云楼猛的抬头,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一下子变的虚幻起来。 并且眼前越发混乱,头晕脑胀,和他被投进梦境时的感觉一样。 甚至连沈慈胸口的生辰八字,此时也随着他的虚无,正在慢慢消失。 可是明明洞房内的蜡烛还没有烧完! “什么?” 灰四太奶满眼不可置信,满头银丝乱颤,厉声尖叫道:“不可能!蜡烛还没烧完,你们不可能离开!” 她愤怒的尖叫一声,霎时间扑了过去,速度极快,想要立刻结果苗云楼的性命,却扑了个空。 苗云楼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红白纸钱翻飞的喜堂幻化成一片血涔涔的幻影,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下坠。 不知下坠了多久,只见一片浓稠的黑暗扑面而来,压抑浓郁的香火味蔓延开来。 苗云楼混沌中骤然皱起眉头,只觉得身子一坠,上身一下弹了起来,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雪丧葬寺的木屋中。 “……” 浓稠黑暗中一片静谧。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苗云楼缓了缓狂跳的心头,过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骤然抬眼。 他看向香火味最浓重的源头。 木窗上突兀的摆着一个睡前根本没出现过的雕镂香坛。 上面插着一炷香,这炷香散发著浓郁的香火味,闻起来格外诡异,令人头昏脑涨。 最奇怪的是,这炷香明明还剩一截插在香坛中没有烧完,最上头的香灰却一丝不剩。 彷佛被人为的掐灭了一样。 第36章 残断的囍宴香火 苗云楼只觉得一阵恍惚。 除了这诡异的香火,木屋内是如此的静谧,只能听到窗外模糊的风雪声,寒冷被屋内的温暖阻隔,一片安宁惬意。 就好像刚才那肝肠寸断、黄土翻飞的喧闹老鼠接亲,根本没有发生过。 苗云楼默默按着胸口,锋利的眉骨投下浓郁阴影,薄唇微抿,彷佛要透过胸口抓住剧烈喘息的心脏。 他第一次对这个诡怪横行的世界生出厌倦之情。 作为一个同时配备玻璃心和钢铁混凝土大脑的心脏病患者,他喜欢刺激,喜欢的不得了,甚至赌上自己性命都可以。 但刺激的代价不能是沈慈。 沈慈再遇险几次,他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恢复正常的心脏,也要炸裂成粉末性骨折了。 苗云楼闭了闭眼,想要趁着天还没彻底亮起来,捋一下幻境中发生的事。 然而,寂静已久的系统彷佛偏要和他作对似的,像是延迟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开始疯狂的响起刺耳的提示音。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添加开启林海雪原区物品图鉴——残断的囍宴香火】 【囍宴香火(蓝阶):想要体验一次结亲囍事吗?将一根囍宴香火摆在床头,您将坠入长达整整一夜的婚宴囍事!香火只要仍在燃烧,您就绝对不会脱离幻境!】 【残断的囍宴香火:竟然有人硬抗下诡怪的阻拦,将开到一半的囍宴叫停?天呐,对于新娘子来说,这可真说不好是坏事还是喜事】 【同款香火还有借魂香火,守灵香火,掘坟香火和棺椁香火待您体验~】 操。 苗云楼皱了皱眉,前一部分还没思考完,先从后一部分开始听,对着空气极为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待您体验? 他被囍宴幻境折腾的精疲力尽,还没缓过劲儿,系统就又开始大喇叭一样狗叫,这香火谁他妈愿意体验谁体验去。 可惜系统听不到他的心声,仍在继续播报。 【叮!检测到旅客苗云楼精神活跃异常,在系统没有监测到的地方进行了参观】 【正在提取参观信息——】 【检测到旅客苗云楼达成成就:[反客为主的新娘子][五大仙的怨恨][死里逃生1阶]】 【正在提取参观映像——】 【叮!提取失败!系统权限不足——刺啦——参观映像模糊无法提取!】 【刺啦刺啦——提取异常,重复提取映像尝试——提取失败!】 【——刺啦刺啦——系统异常!】 苗云楼冷眼看着系统一通折腾,挑了挑眉不发一词。 玄女一手操办的幻境,系统连进都进不去,又怎么可能在事后提取出清晰的幻境映像呢。 真是徒劳的尝试。 然而他想冷眼旁观,看系统手忙脚乱的操作,系统却不给他这个置身事外的机会。 【刺啦刺啦——系统异常!重新提取尝试——无法提取!】 血涔涔的系统显示屏检测出异常又开始乱晃,提取失败的提示音吱哇乱叫,催命鬼一样毫不停歇。 “……” 苗云楼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要狂跳了,青筋暴起,毫无耐心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系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作,顿时一静。 苗云楼冷笑一声,薄薄的唇角扯出一丝杀意:“还检测呢?你们系统都提取权限不足,不就证明是你上司玄女搞出来的烂事儿吗。” 他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好,好不容易在幻境中见到了沈慈,还被误会是个居心叵测的骗子,面上不显,内心已经气成炸裂河豚了。 这时候系统跳出来吱哇乱叫,除了挨骂,还能有什么用处。 “旅客在景区睡个觉,你们系统都能被人屏蔽,什么服务态度,要不是我还在景区里,真想投诉你们。” “提取个幻境内容都做不到,到时候玄女背着你们捞了好处,你们还在说梦话呢!” 系统没想到苗云楼从笑里藏刀变成了笑里藏枪药,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卡顿一样“刺啦刺啦”的不出声。 就连那刺耳的“刺啦”声都小了很多。 “……”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痛点,系统鹌鹑似的缩起来没吭声,顿了一会儿,竟然假装没听见,开始若无其事的论功行赏了。 【叮!】 【正在加载旅客苗云楼的成就介绍——】 【反客为主的新娘子:众所周知,在封建社会中,新娘子是怨气最深重的高危身份,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惨烈事件数不胜数,组成了她们不幸的命运】 【然而您在成为新娘子后,竟然反客为主,将新郎官偷龙转凤换为情郎,间接导致新郎官魂飞魄散,亲家公婆死活不明,媒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您捍卫自身幸福的举动,赢得了成就奖励藏品——嫁囍凤冠】 【嫁囍凤冠(蓝阶):天底下有哪个新娘子真正嫁给了幸福呢?虽然少,然而戴上嫁囍凤冠后,悍不认命的您,至少可以拥有辨认恶意的能力】 【戴上嫁囍凤冠后,您将能够辨认出旁人是否怀有恶意(注:每天限用一次)】 苗云楼眯眼听着藏品的介绍,不由得挑了挑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亲家公婆死活不明? 灰四太爷被三个魂魄来回争夺肉身,死活不明倒是情理之中。 灰四太奶明明没病没灾,竟然也生死不明,这就有些令人忍俊不禁了,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他走后,被他气出了癫痫。 苗云楼耸了耸肩,又去看其他两个成就。 死里逃生1阶没有任何奖励,仅仅是一个显示【可升阶】的成就。 然而【五大仙的怨恨】的介绍,却让他皱了皱眉,瘦白的手指顿了顿,在成就奖励上停留了好几秒。 【五大仙的怨恨(负面被动)(可叠加):您成功的将东北五大仙中的两位,气的愤怒值高居不下】 第46章 【他们的怒意化为怨气,诅咒所有的诡化动物见到你后,都会刻意阻拦你的旅途】 苗云楼皱了皱眉头。 负面效果的藏品,并且不能主动决定使用与否,这还是第一个。 ……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他揉了揉眉心,趁着成就全都介绍完了,将系统的异常与幻境从头到尾盘点了一遍,又在心中暗自揣测了几个来回。 首先,幻境可以肯定是这诡异出现的香火造成的,而且既然系统无法干涉幻境,就说明玄女图谋的,是关乎玄女个人利益的东西。 然而系统在他脱离幻境后察觉到了玄女的动作,并且一反先前尽心竭力给他添堵的行为,对他的态度格外体贴。 这就说明不仅流浪旅客与系统背后的旅社有矛盾,系统和玄女也有矛盾。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利用好几方的矛盾关系,他说不定还能从内部瓦解掉这个诡怪横行的世界。 其次,瓦解敌人阵营还远,现在他还有个近在咫尺的问题要考虑。 玄女的确神通广大,但如果她能亲自走出溶洞,就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法了,直接干掉他不是更方便。 所以将香火放在他窗前的另有其人。 可就算景区里这些npc都恨他,又有谁会知道玄女的事,和她勾结在一起,试图用这个办法害死他? 又是谁或刻意或偶然的熄灭了香火,救了他一命? 苗云楼左思右想,却苦无线索太少,怎么也想不通。 他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露着古怪,冥冥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些针对他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悄然发生了。 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前有狼后有虎,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苗云楼面上不显,然而在心中已经叹了一百多口气,皱了八百多次眉头了。 心力交瘁。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心说天就要亮了,再这么一直待在屋里也不是办法。 苗云楼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直播间。 或许是因为一夜过去没有异动,时间还早,直播间一片清净,只有不到一万人在观看。 他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伪装伪装把旁边被子里的沈慈捞出来应该没人会注意了。 苗云楼一直没有给木屋中沈慈寄身的纸人画上五官,就是怕直播间有人看到,进而让旅社注意到异样。 他跪坐在沈慈鼓鼓囊囊的被子,一反刚刚阴谋诡谲的神秘,神情隐隐约约露出些不安,略微有些踌躇。 嗯…… 在不把事情偏离到替身文学的基础上,该怎么跟失忆的沈慈解释清楚呢…… 要不就……实话实说? 苗云楼想到方才的误会,还是心有余悸,咬咬牙把再次回归纯洁关系的心酸吞进肚子里。 他在心中整理了几遍说辞,深呼吸一口,瞬间恢复了那笑眯眯的样子,一边掀开被子,一边笑道: “沈慈!没想到吧,刚才只是一个幻境,你什么事都……” 都没有。 最后几个字被苗云楼瞬间攥紧了拳头的同时,吞进了肚子里。 他幽深的眼眸中瞬间蔓延上血色。 原本他以为沈慈睡着的、鼓鼓囊囊的被子里,装的竟然只是一团干瘪的稻草。 沈慈不翼而飞了。 第37章 活生生塞进棺椁 沈慈现在还是纸人,甚至都没有点睛,绝不可能自己主动离开,更不可能不和他说一声就离开。 可他为什么会消失? 电光火石间,那些推测出来的线索交织在一起,黏连不绝、阴魂不散的结成一张满是阴谋诡谲的捕猎蛛网。 苗云楼眸中霎时间泛起薄薄一层血涔涔的暗光。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玄女所图谋的是什么? 当然是破旧相片中,林海雪原区曾经受众人祭拜、享万家香火的真神沈慈! 用囍宴香火制造幻境弄死他算什么,他就算再厉害、再麻烦,对玄女来说也只是个无名小卒。 玄女编织幻境,要的是趁他在幻境中挣扎,藉机带走他身旁的沈慈! 沈慈拥有令人窥觑的真神身份,血肉还有压制景区的特殊作用,就算沈慈身上的谜团仍不明朗,单单这两件,玄女就怎么可能不动心。 若是从入眠开始算起,已经足足过去了六七个小时,带走沈慈的人脚程要是快一点,此时估计都在溶洞底吃完席了。 玄女…… 苗云楼一向冷淡的眼中染上暴怒的血色,锋利的眉骨投下的阴影阴暗浓稠,和他惨白的面色形成极大的对比。 他定定的看着那一团稻草,片刻后,骤然冷笑一声,转身立刻推开木屋的门。 “吱呀——” 院落中的五大仙石像仍一动不动的伫立在木屋前,面容严肃庄重,却在度过了一个晚上之后,从眸子中无端透出几分阴毒。 而那几个木屋内明明有人居住,却无一例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片死寂。 苗云楼神色极冷,直直的走向王二狗住的后院木屋,面对破旧的木门推门而入。 “砰!” 木门不堪重负的倒下,掀起无数灰尘。 他站在门口,对着被他吓一跳的王二狗冷冷道:“王二狗,你入睡之前,有没有检查过那几个人睡没睡下?” 王二狗被他闯入木屋惊的一颤,下意识拉起被子盖住上半身,从床上坐起来,一头雾水道:“我检查他们干什么?” 他还没睡醒,心说那几个祭品睡不睡觉有啥意义,打了个哈气,不耐烦道: “进了雪丧葬寺的祭品,在玄女像的控制下,只能在寺庙内活动,想逃出去就像鬼打墙一样,根本出不去。” 那就是根本没有检查。 苗云楼闭了闭眼,忍不住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脏话,揉着眉心道:“如果他们仅仅是祭品,玄女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然不会放跑他们。” “但是现在不一样!” “我怀疑,现在这几个人里,有一个人很可能和玄女达成了共识,成了玄女的帮凶。” 他锐利的目光刺向王二狗:“你猜,玄女如果有了这么一个藏在我们当中的帮手,你还能成功干掉玄女吗?” 王二狗原本还没睡醒,颇有些心不在焉,对苗云楼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而听到最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人做了玄女的帮凶?” 他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还差整整三具尸体,他们只是祭品而已,玄女怎么会纡尊降贵的和祭品联手?” “你也说了,只是差三具‘尸体’而已。”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扯出一个冷笑:“我与其中两人的尸体,和他们三个的尸体,有区别吗?” “你是说,玄女联合了一个祭品,准备解决掉你和其他人?” “可是他们又能从哪里知道玄女的事……” 王二狗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紧锁眉头,愣愣的坐在床上思考,苗云楼站在床边,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是昨晚风雪呼啸、雷声滚滚的夜里。 他和王二狗促膝长谈密谋的时候,恍惚间彷佛听到了屋外有细微的异动,和细碎慌乱的脚步声。 当时这响动很快就消失了,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太在意。 然而看现在的情形,那声响动,很有可能就是某个人在门外偷听。 苗云楼的眸子沉了沉,一把拽起来王二狗,宕机立断道:“走,我们去看看,太阳将将升起的清晨,到底谁不在屋子里。” 王二狗被他一拽,着急忙慌的拉着自己的衣服,低吼道:“你等一会儿,妈的,就一分钟人跑不了,老子还没穿衣服!” “衣服重要命重要?” 苗云楼根本无心和他扯皮,闻言也不等他,沉着脸直接走到狐仙石像驻守的木屋前,直接把门推开。 “吱呀——” 推开破旧木门的一刹那,苗云楼下意识皱了皱鼻子,屋外清淡的白雪味瞬间被一股腥气扑鼻的血腥味所掩盖。 他心下一沉,赶紧上前几步去看床榻,就见床铺上血迹斑斑、猩红一片,常平四肢扭曲的躺在上面,双眼紧闭,表情格外惊恐。 他整个人的姿势,就像是在睡梦中,被活生生塞进了棺椁中一样。 后面慢一步赶来的王二狗,毫无防备的看到了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立刻反射性的退后一步,脸瞬间绿了。 “呕……操!” 即使他这些年已经为了献祭,害死了许多人,见了不少尸体,见到这样诡异血腥的一幕,也不由得涌上一股想吐的恶心。 苗云楼对常平的惨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除了恶心,他心底比王二狗冒出来的念头更多一些。 他向木窗上一看,窗边果然摆着香炉,上面正正插着一根香火。 第47章 只是与他屋内的残断香火不同,常平屋内的香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一撮香灰,无声无息的沉落在香炉中。 如果他那根残断香火全部燃完,会不会也是这样,极为不体面的被血洗在床上? 苗云楼定定的看着常平,片刻后冷笑一声。 联想到系统的播报,这香灰,他都不用碰,就知道是和他那囍宴香灰同款的棺椁香灰。 他在景区中是全民公敌,一怒之下针对他还有迹可循。 然而看常平死的如此凄惨,对同伴都下手这么狠,毫无同理心,苗云楼对和玄女联手的人就有了猜测。 林可可。 他在出落阴山洞后,黑化值就已经上升到了56%,如果偷听到他和王二狗的谈话,发现自己是祭品后,这黑化值必定只增不降。 那他不仅为了求生,也为了报复,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苗云楼几乎立刻就肯定了,林可可就是和玄女勾结的凶手。 “走,去别的屋里看看。” 他拍了拍仍在干呕的王二狗,示意他离开这里,和他一起去林可可的房间里看看。 两人穿过庭院,悄无声息的来到白仙驻守的房门前,苗云楼将耳朵贴在木屋前,听到屋内一片死寂,就像根本没有人住过一样。 有鬼。 他朝王二狗比了个手势,王二狗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猛的跑上前,对着破旧的木门一脚踹了上去! “哗啦——!” 破旧的木门立刻哀嚎着散了架,两人立刻冲了进去,就见木床上果然空无一人,没有一点住过的痕迹,连被子都没有褶皱。 苗云楼又向窗台上一撇,上面干干净净的,连一抹香灰都没有。 果然是林可可。 他心中冷笑,在心里将凶手的人选盖章定论,想到消失的沈慈,一瞬间在脑海里过了无数种需要打马赛克的凶手处理方法。 总之,死不足惜。 苗云楼眯了眯眼,侧身给王二狗比了个手势,准备叫起罗薇,立刻进溶洞去捉拿林可可。 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呢。” 两人猛的一回头,却看到他们的怀疑对象林可可,正完完整整的站在破碎的木门上,脸色极为阴沉。 “你……你怎么在这儿?” 王二狗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反应过来立刻沉下脸质问道:“你一晚上没在屋里睡觉,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林可可面对王二狗的质问毫不心虚,沉着脸讥讽一笑,慢吞吞的反问道:“昨天被一整个甬道的狐狸尸体追着跑,差点命丧当场,我睡不着,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你们,一大早来我屋里踹门,这……” 他抬了抬脚,示意两人看地上的木门碎片,嘴角勾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苗云楼看着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林可可站在门口,看上去极为镇定自若,虽然不像昨晚一样神经质,却更为可怕,像是将所有的想法都深藏在了心里。 他身上一定有古怪。 苗云楼眯着眼睛,缓缓走到林可可面前,轻声道:“那你昨天晚上,究竟在哪里待着?” 如果林可可的回答是寺庙外,那么他要么和玄女有所勾结,要么在撒谎,就一定有鬼。 然而林可可却道:“我在寺庙里,在玄女像脚下坐了一晚上。” “寺庙里,”王二狗不可置信道,“你和一排腐烂的尸体睡了一晚上?” “犯法吗?” 林可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我都和把这些旅客变成尸体的人走了一路了,跟不能害人尸体睡一晚上,有什么好怕的。” 他这话阴阳怪气、暗中讽刺,王二狗自然听得出来,眼睛一瞪,沉着脸立刻就要大步上前收拾他。 却被苗云楼拦住了。 苗云楼拽着王二狗,冷冷的看了一眼林可可。 他还是认为凶手就是林可可,这人身上有太多古怪的地方,有一些变化,根本不是一晚上的苦思冥想可以造就的。 雪丧葬寺里就这么几个人,只要看到罗薇尸体,就能直接证明林可可就是凶手。 他在王二狗的耳边耳语几句,王二狗点了点头,立刻动身去罗薇的房间,还刻意从林可可肩膀旁撞了过去。 “唔……” 林可可闷哼了一声,没有拦着两人,目送他们离开,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片刻后,苗云楼就懂了这一抹笑容的含义,他从罗薇的木屋中出来,脸色阴沉。 罗薇的木屋中,同样空无一人。 第38章 纸人拉车 “沙……沙沙……” 阴风飒飒,带动松柏针叶沙沙作响。 长夜将明,天边泛起鱼肚白,寺庙却被巍峨的雪山环绕,仍是笼罩在一股阴郁沉暗之中。 林可可现在屋檐下,阴影遮住面上的神情,只露出那一抹古怪的笑容。 “苗生,你看,”他轻声道,“事实证明,一整晚都不在雪丧葬寺的另有其人。” “我只是没有在屋内休息罢了,罗薇可是整整一晚上,都不在雪丧葬寺里,你不觉得奇怪吗?” 苗云楼微微眯起眼睛,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的确,罗薇的房间空无一人,床铺也极其干净,和林可可的一样,上面满是灰尘,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然而这只能说明罗薇没有住在后院木屋内,林可可凭什么说,她甚至都不在雪丧葬寺里? 王二狗自然也抓住了这一点,他迫不及待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罗薇一晚上都不在雪丧葬寺了?” “因为我一晚上都没有看见她,”林可可从容道,“这难道是我编的吗,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搜。” 王二狗满是不信任的盯着他,后者神色淡然,摊了摊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检查雪丧葬寺。 王二狗还是心存疑虑,总觉得林可可这小子怪里怪气的,闻言冷哼一声,立刻动身在雪丧葬寺里搜索罗薇的踪迹。 然而似乎真的像林可可说的那样,整个雪丧葬寺里,都没有罗薇的踪迹,她就像不翼而飞一样,在苍山负雪的林海中凭空消失了。 又或者,不是凭空消失。 而是她和玄女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现在正躲在暗处,阴笑着随时准备补上一刀。 王二狗到处都没有找到罗薇,自然想到了苗云楼提醒他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阴沉。 他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捕猎者,除了前期的忽悠,根本不正眼看这几个旅客,自然也没有仔细看住他们。 然而他一是没想到有祭品敢试图反客为主,二是没想到竟然是罗薇一介女流干出来的。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兜头狠狠扇了个巴掌,不由得恼羞成怒,内心说不出的恶意翻涌。 “妈的,操!” 他从寺庙中回来,“哐”的一下狠狠锤着木门,眼神阴狠,令人不寒而栗:“一个小娘们竟然敢搞出这种动静,还想背后阴我,呸!” “跟玄女沆瀣一气,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我看她真是不知好歹!” 林可可远远看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挑着眉毛,看上去很是惊讶,疑问道:“和玄女勾结?可玄女像就立在寺庙里,她不是你们信奉的神吗?” “你懂什么,啧,这跟你没关系。” 王二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此时一心想着怎么对付罗薇,心中将林可可又重新放回了祭品的位置,对他也不那么警惕了,目光不由得轻视了很多。 王二狗皱着眉头盘算罗薇的去向,心不在焉的问道:“你真不知道那小妮子去哪儿了?” “不知道。” 林可可善解人意的没有追问下去,不过顿了顿,又从善如流的回答道:“但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她似乎是朝着溶洞的方向走了。” 他暗示性的说道:“并且我的位置比较讨巧,隐隐约约还看到了罗薇进溶洞的路线。” 溶洞? 那的确是玄女真身所在的地方,看来林可可确实没有说谎。 “啧,真他妈能折腾。” 王二狗不疑有他,皱着眉头暗自揣度,心说不能再耽搁了,要是让玄女知道他们打算反水,就真的完蛋了。 事不宜迟。 他立刻抓起随身的背包,抬起脚就准备走,转身时询问的看了一眼苗云楼:“苗生,你也听见他说的了,咱们赶紧出发进溶洞吧?” 王二狗这话并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提醒苗云楼赶快出发。 毕竟在他心中,已经将苗云楼归类为自己这一方的同类了,他笃定苗云楼这种人,知道罗薇勾结玄女,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灭口。 然而苗云楼没有动。 他远远的看着淡定自如的林可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轻声问道: 第48章 “林可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罗薇与玄女勾结去往溶洞,她的动机不就是因为害怕呆在这里,被人杀死吗?” “那你为什么一夜过去,反而主动留下来,选择帮助我们呢?” 苗云楼的话中暗讽意味很重,摆明了就是在说一件事——罗薇勾结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这件事是因为怕死,整件事合情合理。 而林可可见到那一排尸体,明显感觉到死亡逼近,竟然既不想逃跑,又不想找同伙,反而过来帮助即将杀掉他的凶手。 他的行为如此不合理,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他此言一出,庭院内立刻沉默下来。 阴风飒飒,庭院朝阳的薄光被浓稠暗沉的雪影所阻隔。 三人各怀心思,在庭院中各居一隅,眼神交汇之处,汇聚成暗潮汹涌的波涛。 王二狗身子一顿,停下了脚步。 然而他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便再次抬起脚,侧过身来,沉着脸在林可可身后给了苗云楼一个眼神,又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的意思是林可可是否心怀鬼胎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带路,帮忙找到罗薇,到时候就算分不清谁在撒谎,只要把他们全杀掉就行。 反正原本就是死不足惜的祭品。 “……” 苗云楼微微皱了皱眉,对他的做法稍有微词。 王二狗对林可可等人实在是太轻视了,不仅轻视他们的性命,也轻视他们的能力。 他觉得林可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能力知道玄女的秘密,没能力算计害死他们,也没能力知道他们三个都要死、必须死,一个也不能少。 他只觉得林可可是想讨好他以便活下来,不知道林可可的黑化值极高,现在这种冷静淡然的态度根本不正常。 然而苗云楼刚一准备张口,就听林可可一个转眼,猝然看了过来。 他唇角带笑,眼神深处却满是寒冰。 “苗生,我看到罗薇偷偷跑的时候,还从你屋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他意味深长道:“我看那东西还挺有意思的,你不想把那东西追回来吗?” 苗云楼瞬间眯起眼睛,眸中翻滚起汹涌的黑潮。 他不知道林可可和玄女具体达成了什么条件,但看样子,林可可在带走沈慈的时候,恐怕猜到了沈慈的重要性。 林可可这是在威胁他,沈慈在他手里,如果想要对他动手,就要掂量掂量,还想不想要那纸人。 而且…… 王二狗悄无声息的凑了上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觉和贪婪。 “你们说什么呢,”王二狗道,“罗薇还带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苗云楼没有理他,冷冷的看着林可可,后者仍是微微笑着,嘴角却忍不住透出了一丝得意。 看吧,你就是察觉到我的异常,又能怎么样? 就算你再有翻天的能力,还说动了王二狗跟你合作,可你那又能做什么? 你的弱点捏在我们手里,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要瞻前顾后、投鼠忌器,警惕身边的豺狼,不敢随意动手。 真是好计谋啊。 苗云楼盯着他,忽然舒缓了眉眼,也绽开了一个笑容,唇角缓缓上扬,一寸一寸扯出满是杀意的笑容。 “是啊,你说得对,我的确丢了一样东西。” 他微笑道:“那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会追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林可可以为他是妥协了,嘴角顿时漫上一丝得意。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苗云楼却语锋一转,又道:“既然大家都急着进溶洞,我们事不宜迟,自然应该赶紧出发。” “可等我们收拾好东西,再徒步进去追他们,岂不是为时已晚,什么都赶不上了吗?” 林可可冷笑一声道:“苗生,你别再拖延时间了,不赶快徒步出发,难道开个汽车坐过去吗?” 他本意是嘲讽,苗云楼却“唉”了一声,“啪”的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你还真说到点上了。” “大雪封山的地方,汽车倒是没有,不过马车牛车人拉车,还真能坐上呢。” 林可可怀疑他是失心疯了,下意识后退一步皱眉道:“你说什么?” 苗云楼阴恻恻的看着他,唇角勾起,侧身让出一个位置,伸手指向寺庙门口。 林可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瞬间白了。 只见一群擦脂抹粉、面色惨白的纸人,正人头攒动的挤在寺庙门口。 每个纸人手中捧着一碗血涔涔的粘稠物,那隐隐露出来的东西,竟然像极了常平屋中的秽物! 十几个殷红血腥的唇瓣“咯咯咯咯咯咯”的来回晃动着开合。 “咯咯咯,早上到了,几位旅客,要不要尝尝我们的特色美食?” “都是新鲜的食材,全部都是现找的,希望您满意我们的食宿呢~” 苗云楼看着林可可惨白如死人、甚至隐隐发青的面色,眨了眨眼,阴恻恻的真诚笑道: “怎么样,就让这些热情好客的纸人拉车带着我们,不算委屈你吧?” 第39章 无桨诡船,地下河 几分钟后,一座破旧的寺庙里,突兀的奔出三驾人力拉车,急驰在白雪皑皑的深山。 “哒哒哒——哒哒——” 铺着红盖头一样的车轿子,在白雪中显得血涔涔,仔细一看,拉着轿子的竟然是一些白面红唇的纸人。 这三台轿子后,还拖着一个完全格格不入的破木板车,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腐烂尸体,被绳子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木板车上。 整个队伍诡异至极,不像是出游,更像是送殡。 “林可可,怎么样,纸人驾车还坐的习惯吗?” 苗云楼一掀帘子,用青白指骨抵着木窗探头望去,笑语盈盈的问候着林可可。 “我可是很相信你说的话,所以才特意让纸人送我们进洞,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罗薇呢。” 对面的轿子里,林可可面色惨白发青,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的僵直坐在里面。 在他身边,有整整三四个纸人围着,她们顶着纯白的诡面,血涔涔的红唇开合,不停往他身上来回蹭。 “咯咯咯,主人让我们来陪您,说您比较寂寞,那您坐着舒服吗?” “哎呀,怎么我们做的特色美食您都没吃?” “吃呀,您尝尝!” 几个纸人嬉闹着把几碗血涔涔的内脏糊端到林可可面前,争相送到他嘴边,闹着要让他尝尝。 林可可脸色铁青,嘴唇紧闭,从喉结的来回滚动看来,大概再一会儿就要吐了。 他听到苗云楼幸灾乐祸的声音,怨恨的眼神立刻刺了过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写满了几个大字: 操、你、妈! 苗云楼假装看不懂,眯起眼睛回以一个柔柔的微笑,心中狠狠一拳,把林可可小人得志的脸揍了个稀巴烂。 让你他妈的带走我的沈慈,还敢用他威胁我。 缺纸人陪是吧,那就好好给你几个国色天香的娇艳纸人,不满足你的纸人控绝不罢休。 苗云楼出了一口恶气,便放下帘子,安安稳稳的坐回了轿子里。 他面上的笑容就像被水泼了一样,唰的褪了下来,狭长的眼眸低垂,深如寒潭,微微簇着一点眉头。 接下来,就要参观最后一个景点——玄女鬼宴溶洞了。 这不仅是林海雪原景区的尽头、玄女等一众诡物的大本营,还有性命岌岌可危的沈慈。 溶洞里必定有一场恶仗要打,他需要养精蓄锐,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苗云楼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开始阖眼歇息。 他低垂着眼眸、一动不动的靠在轿背上,黑发蜿蜒崎岖垂落下来,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彷佛轿外皑皑雪山中的辙印一般。 绵亘起伏,盘桓的交织缠绕进入浓稠潮湿的黑暗。 【叮!】 【您已到达林海雪原区的最后一个景点——玄女鬼宴溶洞】 【玄女鬼宴溶洞:玄女鬼宴溶洞四季恒温,冬暖夏凉,分为旱洞和水洞,拥有最长连续乘船游览的地下暗河,奇特的喀斯特地貌更是令人赞叹不已】 【在乘船游览途中,游客将经过八仙过海、宝鼎双钟、银河扬帆、玉皇仙姿、福寿双星、佛手等震撼奇观,请认真参观】 【相传,人间有贪婪歹毒的人,盗取了玄女溶洞中的夜明珠,将水洞变成了幽深的黑洞】 【玄女见人心难测,便借来了红蝙蝠,在紫霄宫门口观测来人行踪,并在水洞渡口放了一只无桨无橹的神船,避难的人乘船便会遇救,贪心人上船便会失踪】 纸人极为顺从,而且不会疲惫,脚程飞快,不出一刻钟,就将三人送进了溶洞。 一进入景点,系统的提示自然也闻讯而来。 苗云楼应声缓缓睁开幽暗的眼眸,听到溶洞的传闻,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掀开帘子撇了一眼王二狗的轿子。 第49章 系统介绍中提示,贪婪之人乘上神船便会失踪。 王二狗这个参与了偷取夜明珠的人,自然算是贪婪之人,不过他在景区中带足了祭品前来供奉玄女,理论上来说,不会受到神船的影响。 然而偷听者听见了他想要干掉玄女的密谋,那么这神船……究竟最终会对谁起作用? 苗云楼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心头一动,便有了些思量。 但还没等他的思绪成型,突然听到前面的轿子里,林可可一声惊呼,还有王二狗夹杂着方言的大骂: “轿子进水了!” “妈的,怎么轿头都沉下去了!” 苗云楼皱了皱眉,立刻掀开帘子,探头望过去,就见他们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水洞。 地下河汩汩流淌,溶洞顶部的钟乳石犬牙差互,如同一口幽深黑暗的兽口,一寸寸吞噬着进入溶洞的不速之客。 而地下河不知为何流速极快,水位不断上涨,立刻淹没了跑在轿子前,不断深入的纸人。 纸人都是为了祭祀用纸做的,原材料就便于烧火,自然不防水,短短几个瞬息之间,就被漫上的地下河泡成稀烂飘在水面上。 “哗啦——哗啦啦——” 地下河仍在不断上涌,眼见就要将红纸做成的轿子淹没殆尽,苗云楼宕机立断,喊道: “快,从窗户里跳出去!” 话音刚落,他便游蛇一样从窗户中钻了出去,毫不迟疑的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扑通!” 苗云楼脚下瞬间一空,身子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直接翻进了冰冷的水里。 草! 说好的溶洞恒温,冬暖夏凉呢? 溶洞中再暖和,那也是和外面鹅毛大雪、冰天冻地相比的,苗云楼直接被冻蒙了,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冰冷的河水拍的他大脑一片浆糊,苗云楼咬咬牙,心中默默想着系统的介绍。 在水洞渡口,有一只无桨无橹的神船的,所以只要他在附近搜索,就能找到神船。 “咕嘟咕嘟……哗啦——” 苗云楼努力甩了甩头,闭着眼一个挺身窜出水面,把整个脑袋露在水面上,迅速呼吸了一大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呼……噗哈……!” 理论上来说,人比水的密度略小,可以浮在水面上。 但这里的河水冰冷而湍急,在上面浮着不是冻死就是被冲到大石头上拍死,他只能奋力往上游。 并且苗云楼是个脆弱的心脏病患者,他都不敢运动锻炼心肺功能,更不可能下水锻炼游泳了,是百分之百的旱鸭子。 情急之下,他只能用最原始的狗刨式,幸好很有效,让他的鼻子保持着在水面上,勉强可以呼吸。 “王二狗!” 没人回应他,水流的声音很大,再加上山洞的回音,嘈杂的不得了。 苗云楼就往旁边摸,却抓了个空,碰到的只有湍急的水流,别说有人了,连块石头都摸不到。 不能这么点背吧! 情况紧急,他定了定神,憋着气,一个猛子就要往水里扎,试着从下往上查找,却突然觉得胳膊被人拽住。 紧接着一股大力,眼前瞬间清晰了起来,整个人被拉出水面,跌坐在一个小木船上。 这一拉一拽的,苗云楼一时不察,呛了几口水,狼狈的趴在木船上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 他浓密的黑发如同黏腻的海藻一样,湿漉漉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滴滴答答的在木船上落下水渍。 他的嘴唇被冰冷的河水冻得血色尽失,呼吸之间,鼻息中漫出若有似无的白雾,彷佛被人类上岸,狼狈不堪的的海妖。 片刻后,等他鼻腔里的水都排了差不多,苗云楼这才安抚了一下即将炸裂的心肺,一个翻身,坐上木船。 “咕咚。” 林可可和王二狗坐在木船的另一头,同样是精疲力尽,满身湿漉漉的水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林可可微微平缓了一下呼吸,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快,快点划船,这儿水流太湍急,赶紧进到洞里平静点的地方。” 他实在是怕了这暗涛汹涌的地下河,催促着他们赶快把船划走。 然而王二狗眉头紧锁,看了看木船下湍急的水流,竟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这船不动。” 林可可大怒:“什么叫不动,这么湍急的水流,船怎么可能不动?” 他以为王二狗是在消遣他,忍着怒气,自己看向船的两侧,准备找到划船工具,却惊愕的发现,这船竟然真的一动不动。 这只破旧的木船,乘着三个成年人,却以一种绝不可能的姿态,稳稳当当的停在地下河的正中央。 任由湍急的水流击打在船侧,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啪啪”声,木船依旧纹丝不动。 “这……这不可能。” 林可可语无伦次道:“船怎么可能浮在水面上,不受水流的影响?” “就算……就算这只木船真的不会自己动,用桨划着船走总行了吧。” “不行。” 苗云楼也缓了过来,接过话茬,冷冷道:“这木船没有桨,而且,船本来就不可能静止不动,现在不能用正常思维来想。” 他把目光投向水下:“这船是玄女放的,我们自然要从玄女的角度去想,她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她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王二狗也急了:“我们是去祭祀的,她不让我们过去有什么好处?” “哗啦——哗啦——!” 地下河的水波越发湍急汹涌,苗云楼沉下目光,透过青黑色的河水,似乎能看透河下溶洞的最底端。 “你说得对,王二狗,我们是去祭祀的。” 苗云楼瞳孔映出幽幽暗光,指了指河底,意味深长的看向王二狗:“祭拜玄女要带什么,难道你已经忘了?” 第40章 河底断肢 两人不由得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哗啦——哗啦——!” 青黑翻滚的地下河水,击打在两侧的溶洞壁上,翻滚起幽深浓稠的黑暗,水质却出乎意料的清澈。 透过这阴黑透亮的河水,几人隐隐看到河底沉着几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还穿着破烂而体面的衣服,尸身略微腐烂,被凶猛的河水冲刷的漂荡不止,彷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这……这是?!” 王二狗立刻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瞬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看到空荡荡的木船后,脸色顿时铁青。 “妈的,这是我们的祭品?” 苗云楼在后面幽幽道:“是啊,轿子被水淹了之后,它拉着的破木板车当然也掉水里了。 “用来祭祀的尸体都掉光了,沉在地下河底,玄女怎么可能放我们过去。” “可是,可是……” 林可可指着那些沉底的尸体,脸色难看的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声音微微发颤:“掉了就掉了,难道要我们把这些尸体捞上来吗?” 地下河的河水翻滚汹涌、寒冷刺骨,下河捞尸的话,不仅要防止自己被水流冲走,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捞上那些腐烂发臭的尸体。 他当然不愿意下水捞尸体。 苗云楼看了他一眼,立刻看出他不愿下河,缓缓勾起唇角,顿了顿,看似不经意的笑道: “哎,没办法,毕竟玄女可不是好惹的,想活命,总要有人下水打捞吧。” 他轻声道:“这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哪怕你是侍奉玄女的小跟班,也得先解决困境,下河捞尸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泛着粼粼的冷意,柔和而冰冷,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让林可可一个激灵,面色难看的移开视线。 妈的。 苗云楼这是摆明了还在怀疑他和玄女勾结,刻意若有似无的把怀疑点出来,还提醒他这木船不动,就是玄女的授意,抵抗也没用。 不肯下河捞尸,反而会让他身上的疑点更大。 林可可咬着牙,挽了挽袖子,不甘心的张了张口,到底是不敢再开口推卸下水捞尸的活了。 “林可可,别愣着了,赶紧他妈的过来。” 他们两个剑拔弩张打机锋的时候,王二狗已经开始活动了起来,他动作迅速,把随身携带的绳子一头栓在船上,另一头递给林可可。 “快点,你把绳子系在腰上,看准了水下的位置,赶紧下去捞尸体。” 王二狗阴沉着脸催促道:“一定要抓紧,这里的水流上升的速度很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林可可闻言下意识看了一下船底,顿时惊愕的发现,地下河的水位竟然还在上升。 青黑翻滚的地下河表面上一片平静,然而河面下的黑浪波涛汹涌,呼啸着一层层卷上来,推着形单影只的木船不断上泛。 仅仅不到十分钟,他们与溶洞顶部的距离,就只有短短的一米左右了! 第50章 “水位怎么上涨了?” 他顿时一阵忙乱,下意识喊道:“怎么办,木船沉了我们怎么办!” “这是神船,玄女亲自布置的,你沉了这木船都不会沉。” 苗云楼在后面抱着胳膊,看着他惊慌失措,挑了挑眉,顺手推了一把:“行了,废话少说,赶紧下去吧。” “啊——!” “噗通!” 林可可毫无防备,猝不及防的尖叫了一声,随后“啊”到一半就瞬间被水淹没,戛然而止,立刻消失在地下河中。 “咕嘟咕嘟……咕嘟嘟……” 他剩下的尖叫声在河中咕嘟冒泡,两人站在木船上,看到林可可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却根本不得要领。 一段时间后,他浮上水面,青着脸呼吸了几口空气,看了两人一眼,似乎终于认命了,调整姿势,潜入水中捞尸体去了。 见状,王二狗把身子转向苗云楼。 “……” “别这么看着我,”苗云楼道,“我是不会游下去捞尸体的,太不体面了。” 见王二狗顿时目露凶光,下意识上前两步想逼他下水,苗云楼笑道:“别紧张,王哥,我说话的重点是‘游下去’。” “比起亲手接触腐烂的尸体,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他微微一笑,手腕一翻,点点寒光瞬间汇集成光链,一条泛着冰冷光泽的五爪钩立刻出现在他手中。 整个钩爪质地沉重,爪链乌黑,每个钩爪瓣上都有无数锋利的小刺,形状像极了千面鬼狐那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正是他干掉千面鬼狐后,系统奖励的藏品——蓝色品阶的狐尾五爪钩。 苗云楼对着王二狗惊诧的目光无辜的笑了笑,将钩爪链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转眼看向水中的尸体。 他摸了摸下巴,大概估计了一下距离,将尸体位置记下,随后一手撑着木船,猝不及防的猛然跳进了地下河。 “噗通!” 水面立刻炸起水花,苗云楼有所准备的紧闭双眼,防止污水入眼,一只手臂稳稳的扣住船边,苍白的手臂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另一只手微微转了转,随后在水下猛的一翻,握紧钩爪链,对着记忆中尸体的位置就是一甩! “咔哒!” 水下传来一声钩爪咬住皮肉的闷响,苗云楼侧耳动了动,知道是勾中了尸体,立刻收手向上一拽—— ——没想到这一拽没把尸体拽上来,竟然险些把他自己拽了下去! “唔!” 苗云楼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扣住船沿,心头狠狠一跳,顿时警铃大作。 地下河中的尸体漂的快浮起来了,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拽着他? 他左手一个用力,想翻身上船,却被钩爪另一头的东西死死拽着,力道之大,甚至还在一寸一寸将他拉离木船。 苗云楼宕机立断,立刻松开缠在手腕上的钩爪链,趁着那东西还没反应过来,他左手撑船一个提气,藉着出水的惯性瞬间翻身上船。 “咚!” 木船被他突然的下落撞的不堪重负的摇晃了几下,王二狗没看清水下的暗中博弈,见他突然上船,顿时皱紧眉头问道: “怎么?” 苗云楼摇了摇头,稍微喘了几口气,把湿漉漉的黑发拨到耳后,立刻扒着船沿,探出头凝重的看向河底。 黑浪翻滚,浓稠的黑暗裹挟着近乎透明的河水。 透过着青黑的河水,他看到河底竟然有数不清的残断手臂,暗藏在河底的石缝中,拼命拽着掉落的尸体。 当它们发现这些只是动弹不得的尸体后,便悄然停下的拽动,只是藏在尸体后面扯住,静静的等着活人的到来。 这些按兵不动的河底断臂,静止时看上去并不骇人,然而被它们用力拉扯过的苗云楼,却在心中格外提高了一层警惕。 “你自己过来看,这都是些什么?” 苗云楼把王二狗拉过来,眼神中透出一层寒冰,冷冷道:“王二狗,你不是说大雪封山,只有你们屯的人来过吗?” “那这些断臂残肢都是哪儿来的?” 没想到王二狗凑近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后一寸寸白了下去,咬牙脱口而出道:“操他妈的!这些胳膊,他们……” “他们怎么还活着?!” 他说完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烈,缓缓平复了一下呼吸,咬着腮帮子勉强镇定着给苗云楼解释了一下。 原来他们并不是一直甘心忍耐着饥饿的痛苦。 玄女的诅咒使大雪封山,再加上交通不便,祭品难以凑齐,甚至有过半年都没有活人进山的情况。 这些屯里的山野莽汉实在忍不住,决定不带祭品,拿上种地用的钉耙铁铲,直接进溶洞把玄女石像砸个稀巴烂。 然而直到这几人气势汹汹的进到溶洞,才发现没有带来祭品,地下河上的船根本行驶不动。 几人咬了咬牙,心一横,干脆决定直接游进溶洞,却被地下河湍急翻涌的水流冲了个粉碎,经过成年累月的腐蚀,就成了这断肢残臂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们被诅咒永生,根本就不会失去意识,也不会死。” 王二狗脸色极沉,咬牙道:“这些人呆在河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肯定不希望我们拿着祭品轻易的解开诅咒。”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也就是说,我们跟他们现在不死不休,他们会竭尽全力的阻止我们捞回祭品是吗?” “当然。” “那他这个情况……是不是有点危险?” 苗云楼指了指水下,王二狗疑惑的向下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几个浮肿的断手,正不知不觉的爬上了林可可的四肢,死死的拽着他不放。 一只手甚至死死按住他的口鼻,让林可可整个脸憋的通红,又因为缺氧和寒冷迅速变紫,两眼向上剧烈的翻白。 “唔……唔!!” 他仅剩的一些氧气,通过他剧烈的挣扎,透出指缝传上水面,冒起几个撕心裂肺的水泡。 王二狗还指望着他给带路,方便他找到罗薇,见状脸色大变,立刻扑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拽着绳子就往上拉。 然而这几只断手力气极大,死死的拽着林可可不撒手,任凭王二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撼动半分。 眼看水位上涨的越来越高,木船也离溶洞顶部越来越近,王二狗脸涨得充血通红,大吼道:“苗生,快来帮忙!” 苗云楼上前两步,却没有帮着他一起拉绳子。 他半蹲下来,手背上的钩爪黑印若隐若现,瞳孔中闪过一丝幽光,轻声道:“我有更好的办法,不仅能救出林可可,还能把祭品都收上来。” “你愿不愿意配合?” 第41章 “你以为我是水鬼?” 黑河浪涛滚滚,无数断手在缝隙中肆意翻动。 林可可沉在河底,整张脸被断手死死按住,五官扭曲变形,脸色涨紫发黑,抽搐着翻着白眼。 “唔……咕嘟……” 他口鼻中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少,抽搐的越发无力,眼看就要窒息闷死了。 王二狗铁青着脸,看着急得不行,手上青筋暴起,仍然死死的拽着绳子,对苗云楼喊道:“我他妈一定配合,你有什么办法就用,快点!” “知道。” 苗云楼也不废话,闻言冷眼点点头,手上黑印一闪,刚才那在河底消散的钩爪立刻出现。 他起身站在船上,垂着黑沉的眸子仔仔细细把水下看了个遍,将所有状况刻在脑中,随后转头对王二狗道: “我会负责把祭品都甩上来,你的任务就是把祭品摆好之后,保持好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 王二狗皱着眉头下意识问道,苗云楼却已经转过头去。 他眯起眼睛,看准了林可可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的一下跳进水中。 “噗通!” 他如同一尾游鱼一样,毫不犹豫的一头钻入水中。 直到冰冷黑寒的河水完全漫过身子,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的溺水者一样,拼命挣扎起来,掀起阵阵水波,却只是不断的向下沉默。 “哗啦——哗啦——!” 苗云楼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凉渗透了脊髓的缝隙中,他闭着眼睛,只感觉自己置身于浓稠的黑暗,带来一股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恐惧。 就像是当年困在苗寨,被无数流言蜚语捆绑一样。 然而他现在还不能上船。 苗云楼眼皮下的眸子动了动,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继续运用全部四肢不断挣扎,甚至将钩爪甩了出来,在黑水中狂乱的挥舞。 “哗啦——噗通——哗啦哗啦!” 整片青黑水域被他搅合的混乱无比,动静极大,许多断手被吸引的悄然盯上了他,正慢慢汇集到他身下的水底,准备在他落到河底的时候,瞬间出击。 第51章 然而苗云楼紧闭双眼,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危险的存在,仍在徒劳的挣扎,搅的水下动静越发混乱。 他瀑布一样的黑发散乱的飘散在水中,随着翻涌的水波浮动,裹挟着苍白无力的四肢,水浪从挣扎的指缝中溜走,任由青黑色涛浪吞噬。 就像一只付出双眼的代价、变成人类的海妖,被拔掉脊骨,残忍的抛弃在黑沉的河水中。 海妖无能为力。 “哗啦——哗啦——” 王二狗在船上看到苗云楼在水中痛苦无助的挣扎,紧闭双眼下沉,看起来真的像是溺水了一样,简直大跌眼镜。 他只觉得荒谬至极,注视着水下,沉默的在船上呆立了片刻,突然伸手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啪!” 他妈的苗生这个坑货,不会水还要下水救人,老子他妈的还信了! 现在好了,他不仅要救林可可,还要肩负起拯救苗生狗命的任务。 王二狗看着苗云楼身下,汇集的越来越多蠢蠢欲动的断手,寒冬时节急出了一脑门冷汗,只想赶紧把他捞上来。 然而苗云楼下水的时候,一没拴绳子,二没留下钩爪,想把他捞上来,没办法借助任何工具,只能亲自下水。 可是现在河底还有很多断手! 王二狗急得团团转,看着苗云楼越沉越深,终于咬了咬牙,把上衣一甩,就准备下水救人。 然而就在他踏上船沿,准备下水的一刹那,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整只木船狠狠一晃,差点没把王二狗掀翻下去。 “我操!” 王二狗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回身看去,在他身后砸出巨响的,竟然是林可可。 他此时翻着白眼,满身湿漉漉的水渍,胸口微弱的起伏,陷入了昏迷状态似的,一动不动的瘫在船上,满面紫涨。 王二狗立刻冲过去,跪在船上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子下探了探,发现他鼻翼抽动,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他再拉开距离看了一眼,见林可可虽然仍在昏迷,面上的通红紫涨也在渐渐褪色,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王二狗空白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他像是瞬间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立刻冲向船沿,惊疑不定的搜索着水下苗云楼的身影。 方才有那么多只断手死死扒着林可可不放,怎么瞬息之间,苗生就将林可可救上来了? 总不会是极限一换一吧。 苗生这个合作伙伴比带路的林可可重要多了,王二狗自然不希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急迫的搜索着苗云楼的身影。 然而水下空空荡荡,所有断手都从林可可原本挣扎的地方撤了回来,竟然不约而同似的,全部向船底汇集过来。 船下有东西? 王二狗见状皱了皱眉头,慢慢向船边探身,就在他把上半身彻底探出去的一刹那,水面上突然泛起一阵波动。 “哗啦!” 黑暗阴沉的溶洞里,一个脑袋从河面上冒了出来。 脑袋上湿漉漉的黑发挡住了苍白面容 ,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一只幽暗的瞳孔,冷冷的盯着王二狗。 “王二狗,你还敢把头探出去,不要命了吗。” “……” 王二狗这次没有大喊大叫,他低头看到脑袋的一瞬间,心脏立刻停跳,差点沉默着厥了过去。 那脑袋看着王二狗毫无反应,歪了歪头,疑惑道:“愣着干什么,帮把手,拉我上去。” 王二狗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的扒着床沿,还没反应过来,闻言下意识伸手过去。 脑袋毫不客气的伸手拉了上去,一个用力,矫健的翻了上去,“咕咚”一下,稳稳坐到了船上。 “我不是让你别动吗,你这人怎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二狗这才一个激灵,回神反应过来,这他妈的是苗生啊! “你,你到底……你怎么——?” 你不是沉到水底了吗?! 王二狗简直语无伦次,苗云楼却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瘫坐在船上,有气无力的没好气道: “我要是没有计画好,为什么要不做防护措施就跳下去,我是傻逼吗?” 他捋了捋湿漉漉向下不停滴水的黑发,甩了甩水珠,向还没缓过劲的王二狗努了努嘴:“你就没发现那些断手根本分不清死人活人吗?” “林可可已经窒息的一动不动了,在它们眼中和尸体差不多,这时候我下去折腾,自然能吸引这些断手汇集,我再甩出钩爪把林可可弄上来,不是很容易的事儿?” 苗云楼说着说着,克制的翻了个白眼:“看你那表情,你竟然还以为我是水鬼?” “二狗哥,能不能有点逻辑,这儿哪有能发育成水鬼的死尸啊。” 王二狗跌坐在船上,闻言按着胸口,平复着跳到炸裂的心脏,缓缓看向若无其事的苗云楼。 “……” 他已经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了,缓缓吐了口长气,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眼睛,沉沉的盯着苗云楼。 这个苗生,有点太超出他的意料了。 不是说他的办法有多巧妙,实际上只是调虎离山之计而已,并没有多难想。 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观察出断手行动的规律特点,形成整个计画,并且立刻付诸行动,毫不犹豫的以身试险,镇定的完成所有步骤。 更别提他惊人的的记忆力,在黑暗窒息的湍急河水中,闭着眼睛准确的勾起林可可,还能全身而退。 这种人,真的能毫无杂念的跟他合作吗? “……” 王二狗隐晦复杂的目光自然被苗云楼察觉到了,后者微微一顿,拢起湿漉漉的长发,在脑后绑了个马尾,一边绑,一边淡淡道: “我让你一动不动,不是这个时候一动不动,你到底还想不想把祭品捞上来了?” 王二狗这才回神,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头顶和溶洞越来越近的距离,立刻点点头:“那是当然。” 苗云楼绑好马尾,甩了甩头,闻言勾起唇角,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站起身又扎进了水里。 不一会儿,水中又传出混乱不止的滚滚水波声。 “哗啦——哗啦——!” 之后几个瞬息之间,接二连三的有尸体被抛掷船上,落点准确,速度极快,王二狗连就近捞一下都不用,唯一的工作就是把它们摆好。 他抽空撇了一眼黑沉沉的河水,方才一瞬间闪过的心思,不出一刻钟,又被坚定的按了下去。 王二狗沉沉的叹了口气。 以苗生现在的能力,就算有所图谋、心怀鬼胎,他也无能为力。 反正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只要他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苗生有什么别的目的,就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不一会儿,七具尸体就都被捞了上来,苗云楼也在最后一个尸体甩上来时,踢掉满心不甘的断手,利落的翻身上船。 他上来的一瞬间,那原本静止不动的木船,顿时晃动了一下,随后随着地下河的流向,迅速动了起来。 “哗啦——!” 木船顺流而下,极为迅猛。 两人按住林可可,紧紧扒住木船,绷紧了身体,沉默的顺着木船驶向溶洞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溶洞越发幽深黑暗,原本从洞口透出的一点自然光线,也消失殆尽。 而木船仍在行驶。 一片沉默中,王二狗到底是忍不住这种窒息的黑暗了,他碰了碰苗云楼,压低声音轻声道:“啧,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唔——!” 听到声音的一刹那,苗云楼瞬间动了起来,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看向洞顶。 王二狗被捂住嘴,疑惑的向上看去。 那一片寂静的溶洞顶部,竟然瞬间亮了起来,无数血涔涔的幽亮红点,霎时间遍布了整个洞顶! 第42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这密密麻麻的血涔涔红点,在浓稠的黑暗中网点一样排布分裂,时暗时明,散发著骇人的幽光。 “莎啦啦……莎啦啦……” 黑暗中只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彷佛暗处伺机捕猎的捕食者,只等猎物出现一丝差错,就会一拥而上。 王二狗在看到骤然炸起的红点后,背后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根本不用苗云楼捂嘴,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只觉得一阵被人恶意窥觑的森森寒意。 “这就是传说中,玄女借来观测紫霄宫的红蝙蝠。” 苗云楼在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红蝙蝠据说能识人,好人赐之以福,恶人降之以灾,实际上,就是玄女的眼线罢了。” 王二狗现在听到玄女就一阵恶寒,顿时打了个哆嗦,急促的低声道:“操,那我们快走,千万别被它们盯上!” “来不及了。” 苗云楼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溶洞顶部越来越近的闪烁红点,唇齿间寒光一闪而过,耳语道: 第52章 “你没发现,木船已经不动了吗?” 王二狗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洞顶,都没意识到随着地下河水流渐缓,木船已经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他们这只无桨木船上的人,已经全部暴露在成百上千的红蝙蝠面前,一动不能动了。 王二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只见浓稠的黑暗中,有一对忽明忽暗的红点,越凑越近。 “扑棱……扑棱棱……” 每一次闪烁,伴随着细微的煽动翅膀声,血涔涔的红点都理他们更近一步,几个呼吸之间,竟然落在了船头。 黑暗浓稠,那双涔涔血色的双眼一动不动。 “……” 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沉着气息屏息凝神。 片刻后,只见那只立在他们船头的红蝙蝠晃动了一下,随后用翅膀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蹭到了苗云楼身前。 一股带着血肉气息的腥风顿时扑面而来,猩红的双眼闪闪发亮,夹杂着无数恶意。 苗云楼垂下眼眸,和那双血涔涔的红眼对视。 他在地下河中几进几出,浑身向下滴着水渍,湿漉漉的黑发黏腻在苍白的脸颊上,从黑发的缝隙中,透出他不为所动的冷漠眼神。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异化东北管鼻蝠】 【异化东北管鼻蝠(绿阶):东北管鼻蝠为蝙蝠科管鼻蝠属的动物,是中国的特有物种,分布于黑龙江、吉林等地】 【异化的东北管鼻蝠,被玄女委以重任,在溶洞中看管紫霄宫,有分辨恶人的能力,因此发育出犹如尖钩利刀、能迅速切开皮肤的上犬齿】 【若是被异化的东北管鼻蝠判定为恶人,请务必及时摆脱此称号,否则将被激怒的红蝙蝠吸去全身血液】 系统在显示屏上不停的闪烁,苗云楼面前的红蝙蝠,在提示音中,一寸寸蹭到他身边,抬起鼻子嗅了嗅。 苗云楼一动不动,神色冷淡,任凭它毛茸茸的嘴部散发出腥臭的血气,喷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红蝙蝠仔细的嗅了好半天,来回转了几圈,然而检查了半天,似乎并没有嗅出问题。 “吱——吱——” 它不甘心的叫了一声,又慢吞吞的凑向王二狗和刚悠悠转醒的林可可,扒拉着他们俩的身子,伸出鼻吻用力嗅了嗅。 苗云楼在红蝙蝠转向王二狗时,就已经绷紧了身体,目光骤然锐利,唇齿间的银针蓄势待发。 毕竟王二狗偷盗了夜明珠,而在溶洞的传说中,盗走夜明珠的贪婪人类,就是水洞暗无天日的原罪。 然而红蝙蝠仔仔细细的嗅了一圈,却依然一无所获一样,什么都没有闻到。 “吱吱——吱——!” 它没有嗅出恶人的气息,极为不甘心,血涔涔的红瞳中满是阴翳,疯狂大叫,引起了身后蝙蝠群的骚动。 “扑棱棱——扑棱扑棱——吱吱!” 成百上千的红蝙蝠瞳孔闪烁着恶意,不断搧动翅膀,想要冲上前去,却彷佛撞上了无形的壁垒,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 红蝙蝠只有嗅到恶人的气息,将他们判定为恶人,才能一拥而上,撕扯他们的血肉。 然而领头的红蝙蝠没有嗅出任何异样,只能不甘心的缓缓退开,将他们放行。 “哗啦……哗啦啦……” 青黑的地下河水滚动,地下河蜿蜒曲折,流淌不歇,木船轻微一晃,终于再次缓缓移动起来。 “呼……” 身旁两人松了口气,王二狗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暗骂了一声,放松的坐回木船上。 苗云楼幽深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警惕。 他缓缓皱起眉头。 玄女怎么可能在这个环节放过他们? 他打心眼里相信是林可可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么玄女必然已经知道,王二狗叛变,而他又是个蔑视神明的刺头。 红蝙蝠就是为了除掉玄女的眼中钉而存在的,她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让他们顺利通过? 于情于理都毫无道理。 然而苗云楼再怎么疑惑不解,木船仍是缓缓移动,顺利的带着他们通过红蝙蝠不甘心的注视,流淌向黑暗深处的紫霄宫。 蜿蜒曲折的地下河犹如迷宫,木船走进斗拱形的洞口,苗云楼眼前忽的一敞,就见到了他参观的最后一个景点——紫霄宫。 系统适时的响起了提示音。 【叮!】 【您已到达玄女鬼宴溶洞的终点——紫霄宫】 【紫霄宫左接旱洞,右连泻口银波洞,两丈多高的仙人洞口中,有一条长长的瀑布飞溅下来,清凉无比令人格外沁爽】 【相传,每年四月初八,人间的各路神仙都驾着祥云,到紫霄宫聚会,吃仙果,饮玉浆,奏仙乐,吹洞箫】 【若是有缘,旅客甚至有可能会被玄女邀请,参加这难得一见的天宫宴席哦】 林可可昏迷了一路,刚悠悠转醒,有惊无险的通过了红蝙蝠的注视,见到这绮丽宏伟的景象,顿时来了精神。 “真是优美的景色啊,”林可可文绉绉的说道,“二狗哥,好羡慕你们,连旅游都不用,直接就生活在这种自然景观绮丽优美的地方。” 王二狗被大雪封山困了整整三年,还面临生命危险,闻言脸都绿了,扬起手就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傻逼,他妈的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这一巴掌把林可可打的头晕眼花,后者晕头转向,倒地不起,顿时缩成鹌鹑不吭声了。 远离危险之后,几人之间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也越发急迫的想要到达目的地。 木船彷佛也感觉到了几人的迫切,顺着地下河水,越发快速的逼近了紫霄宫的洞口。 就在几人即将进入紫霄宫的一刹那,突然,只听“咕咚”一声,木船瞬间剧烈晃动了一下。 一个破烂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什么东西,被人扔到了船上。 “谁!” 王二狗身子瞬间紧绷,立刻转头查看,周围却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他没有发现任何人。 “扑棱……扑棱……” 身后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微小的摩擦声,王二狗警惕的回头望去,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 “到底是谁在搞鬼,妈的,给老子出来!” 王二狗对着空荡荡的溶洞大吼,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回声,就好像除了船上的破袋子,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来过。 那东西正好扔到了林可可身边,他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破烂的袋子,没想到袋子被他一碰,立刻碎成了渣子。 露出袋子里一颗圆润光滑的珠子,在黑暗中散发著莹莹淡光,“骨碌碌”的滚了一下,安静的躺在木船上。 分明就是那颗被盗走的夜明珠。 “……” 沉默在一瞬间蔓延开来,寂静维持了漫长的几秒钟,随着身后越来越大的响动,剧烈的爆发开来。 “扑棱棱——扑棱!” 扑棱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密密麻麻的飞速传来。 成百上千只蝙蝠闻风而来,黑压压一片,猩红的眸子兴奋的简直要滴血,彷佛一团夹杂着黑雾的血雨腥风,飞速席卷过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 领头的红蝙蝠大声叫嚣,用力扇了一下翅膀,瞬间,三人头上出现了两个血涔涔的大字。 罪人。 “操!快点跳船!” 王二狗最先反应过来,见状立刻大吼一声,“噗通”一下跳进水里,甩开一动不动的木船,拼命游向紫霄宫的洞口。 然而方才还对他们敞开的洞口,此时彷佛有一层隔膜一样,任凭他怎么奋力想要撞进去,却总有一股水流无形挡住了他。 而这层隔膜,在红蝙蝠和几人之间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成百上千只红蝙蝠裹挟着腥气,迅速向几人冲了过来。 “吱吱——吱吱!” 那只领头的红蝙蝠飞的最快,转瞬之间,就到了木船顶上。 它血涔涔的双眼通红,直直的冲向苗云楼,裹挟着风声,张开寒光凛凛的尖牙,对准他苍白的脖颈,即刻就要咬下! 第43章 判罪红蝙蝠 “噗嗤!” 兔起鹘落间,一瞬寒光闪过,皮肉撕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领头的蝙蝠尖利的牙齿还没碰到苗云楼,就被横空而出的钩爪穿透了身子,胸口顿时血花四溅。 “吱吱——吱!” 它凄厉的惨叫一声,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开贯穿胸口的钩爪,却只是徒劳的扑棱着翅膀,怎么也挣脱不开。 苗云楼站在木船上转头,看着红蝙蝠怨毒痛苦的血红双眼,无声的笑了笑。 狐尾五爪钩由千面鬼狐的诡尾幻化而成,每个钩爪上都支棱着密密麻麻的小倒刺,如同它尾巴的绒毛一样,死死箝制住坠入其中的猎物。 第53章 就像自以为是的红蝙蝠一样。 “吱吱吱!” 贯穿在钩爪上的红蝙蝠最后凄厉猛烈的挣扎了几下,却无济于事,徒劳的挣扎使血液流失殆尽。 它死死盯着苗云楼,奄奄一息的扑棱了一下翅膀,终于咽了气。 苗云楼的表情毫无波动,将钩爪向地下河中一甩,溅起无数水花。 “哗啦——!” 他只身站在船头,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苍白脸颊旁,直面迎上扑面而来黑压压一片的红蝙蝠。 眼神中是一片幽暗的冷光。 系统血涔涔的显示屏还在他眼前不停闪烁。 【警惕!警惕!您已被判定为“罪人”!】 【判定为“罪人”后,您将会吸引红蝙蝠无法逃脱的注视,根据罪孽的轻重,红蝙蝠将对您呈现不同程度的疯狂】 苗云楼闻言顿了顿,飞快回头看了一眼王二狗和林可可头上的标记。 林可可头上的“罪人”颜色较为浅淡,接近淡红色,虽然还是难免吸引红蝙蝠的针对,然而终究是对红蝙蝠的吸引较小。 看来这是因为他与偷盗夜明珠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接触了夜明珠,被沾染上了罪恶的殷红。 苗云楼抬头瞥了一眼,发现他自己头上的标记,同样如此浅淡。 然而王二狗头上的“罪人”标记,却截然不同。 在他头上,那血涔涔的两个大字红的甚至接近了黑色,散发著发乌的毒血色,看上去近乎要流淌下来。 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令人惊悸的情况,眼珠中布满了血色,青筋暴起,在地下河中拼命挣扎着想要进入紫霄宫,却怎么也无法突破那无形的屏障。 前有屏障阻挡,后有红蝙蝠疯了一样的追赶,王二狗就像瓮中的鳖,逃脱无门,陷入了绝对的死局。 “玄女,我操你妈逼!” 眼看红蝙蝠极速靠近,王二狗情绪失控,近乎癫狂的大吼起来。 “都他妈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不断暗示村长,一颗夜明珠顶的上寻常人家一辈子的吃穿,他怎么会铤而走险,做出偷夜明珠的事情!” “要不是他偷了夜明珠,我也不会陷入这种境地,妈了个巴子,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 他喘着粗气,胸膛在水中不断的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过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又迅速变幻起来,呈现出极度的惊恐。 “不,不,我错了,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玄女,你原谅我,我绝不再反对你了,俺恭恭敬敬的把祭品全都给你,你放过我,你放过我!” 王二狗疯了一样大喊道:“玄女!” 然而溶洞中回应他的只有回声,还有不断涌过来的红蝙蝠,被他疯狂的声音刺激的张开了獠牙,血雨腥风一样席卷了过来。 “吱吱吱——吱吱!” 就在短短几个瞬息之间,密密麻麻的红蝙蝠如同黑云一样压了过来,直直的冲向三人。 苗云楼站在船头,瞬间动了起来。 他手腕一翻,手中银链钩爪如游龙一样从水中破空而出,甩出一下便穿透一只蝙蝠,迅速收割着它们的性命。 然而红蝙蝠实在太多了,杀死一只,还有成百上千的红蝙蝠一拥而上。 苗云楼的身手再怎么敏捷,最多也只能保障自己在暴风骤雨般的红蝙蝠中,短时间内不被撕咬。 一个不留神,一只红蝙蝠便角度刁钻的逃过了钩爪的追击,迅速扑向王二狗,对着惊恐的来回挥舞手臂的他,立刻咬了下去! “啊——!!” 王二狗凄厉的惨叫了一声,他被红蝙蝠咬上的伤口处,立刻汩汩涌出发乌黑血,嘴唇瞬间泛上青紫。 他立刻抓住仍在伤口处吸吮的红蝙蝠,试图把它扯下去,然而红蝙蝠尖利的兽齿插入极深,想要扯下它便是一阵钻心挖骨的疼痛。 然而到底是求生的意志战胜了疼痛,王二狗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咬着牙闭眼迅速一扯,便将红蝙蝠连皮带肉的甩进了水中! “啊啊啊啊——!”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五官痛苦的扭曲,在地下河中难以抑制的翻滚。 这是很明智的举动,他就如同壮士断腕、短尾求生一样,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阻止了更糟糕情况的发生。 然而,即使是仅仅犹豫了短短几个瞬息,红蝙蝠的利齿,还是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王二狗如同空皮囊一样迅速瘪了下去,红蝙蝠不要命的吸血,使血液流失的速度太快,让他变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 仅仅一个红蝙蝠,就有着极大的威胁。 这样下去,不仅是王二狗会迅速被吸成人干,他们两个也难以逃脱! 苗云楼越发快速准确的甩出钩爪,却将唇瓣越咬越紧,鲜血从唇瓣中坠成丝线,染红了他苍白的脖颈。 他惨白的额头上冒出来了细密的汗珠。 这些红蝙蝠是绿阶诡物,其实并不难对付,然而它们成群结队,密密麻麻令人根本防不胜防。 如果用濒死的内核的欲望技能,确实能遏制住这些红蝙蝠。 但他若是现在就进入濒死状态,等到紫霄宫面对玄女时,就没有任何底牌了。 电光石火之间,苗云楼紧紧咬着唇瓣,不经意间瞥见木船上的夜明珠,突然灵光一现。 如果他们被红蝙蝠追杀的原因,是被判定为“罪人”,那么如果成功“赎罪”,是不是就能摆脱追杀? 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立刻跃起到林可可身边,提起他的领子,一把扔到王二狗身上,对两人喊道: “憋一会儿气,爬进水里别让红蝙蝠咬到!” “咳咳,你要干什么,躲在水里我们也撑不了多久!”林可可猝不及防的呛了一口水,冲着他惊恐的喊道。 苗云楼没有回答林可可,他将钩爪在手腕上缠了缠,瞄准溶洞顶部如同静止瀑布一样的大块钟乳石,手腕一翻,迅速将钩爪甩了上去。 “当啷!” 钟乳石发出一声碰撞的脆响,苗云楼见红蝙蝠已经追了过来,扯了扯钩爪,一口气提起来,身子瞬间腾空。 他一跃攀上了溶洞顶部的钟乳石。 洞顶是一片浓稠的黑暗,苗云楼口中叼着钩爪,一手环抱住钟乳石,另一只手在上面摸了半天,都没找到任何一点缺口。 眼看红蝙蝠就要冲了上来,苗云楼急出了一身冷汗,眼中寒光一闪,举起手握拳在钟乳石上狠狠一砸! “咔啦!” 钟乳石被他坚硬的青白指骨,砸出了一个坑洞。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把鲜血淋漓的指骨在衣服上蹭了蹭,从唇齿间抽出钩爪一甩,钩爪一张一合,瞬间死死咬住了木船上的夜明珠。 他将钩爪银链向上一收,莹莹发亮的夜明珠便收到了手中。 就是这颗夜明珠,让三马家屯的村民忍受了三年饥寒交迫的痛苦,让数个无辜的旅客客死他乡。 苗云楼呼了口气,不敢耽搁,全神贯注的将夜明珠迅速放进坑洞中。 “嗡——” 整个溶洞一震。 夜明珠的莹莹光亮立刻扩散开来,如同满月一样,瞬间将阴暗寒湿的溶洞染上一抹淡淡的微光。 苗云楼向下看去,只见躲在地下河中腹背受敌的两人,头顶血涔涔的“罪人”两字迅速散开。 “吱吱——吱——!” 成群结队的红蝙蝠仍不甘心的想要冲上去,却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所阻拦,根本无法靠近一星半点。 面容枯槁,皮包骨头的王二狗见红蝙蝠如潮水般退却,茫然的抬起头,就见到夜明珠柔和的萤光笼罩了溶洞。 他在水中呆立着愣了愣,随后顿时欣喜若狂。 “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王二狗的五官扭曲起来,眼白上全是血丝,疯狂大笑起来。 “狗日的玄女,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牛逼吗,你弄不死我!” “老子活下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在溶洞中疯狂的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回声响彻了整个玄女鬼宴溶洞。 然而还没等他笑完,突然,地下水中伸出一只腐烂粗壮的大手,死死拽住了他的小腿。 “噗通!” 王二狗的笑声戛然而止,猝不及防被那只腐烂的手拽倒,整个人浸在了水中。 “咕噜咕噜……唔!救命——!” 这异变突生,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林可可和苗云楼意识到不对,赶紧上前去救他,那只手突然一个用力,王二狗瞬间倒栽葱一样,被拉进了地下河中的缝隙。 他凄厉嚎叫的闷声在水下传来,不一会儿,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只断手,一动不动的卡在了缝隙当中。 就像先前那些困在溶洞中的村民一样。 第44章 剑拔弩张的僵持 “哗啦……哗啦啦……” 青黑的地下河水呼啸,冷冷冲刷侵蚀着无数河底枯骨。 第54章 苗云楼慢了一步,一个翻身落下站在船头,沉默的垂眸看着王二狗那只卡在缝隙中的断手。 从王二狗口不择言的谩骂中,能够听出,村长盗取夜明珠,竟然是玄女诱惑导致。 然而他们明知道盗取有罪,明知道玄女的诅咒就是为了永世压榨他们,这些愚昧的村民仍然选择杀害无辜的旅客,供奉玄女,以赎清自己的罪过。 而王二狗。 这个贪婪残忍、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代价的男人,用尽手段,终于撑到了重获自由的最后一步。 他没有被玄女杀死,没有被路途中的诡物困住,却被自己人一路追踪过来,拖下水中沦为冤魂。 在苦难面前讨论道德没有意义,然而若是为了满足自身欲望而残害他人—— ——那终究是欲壑难填。 林可可在一旁开口道:“时间不等人,苗生,赶紧趁着现在没有异变进紫霄宫吧。” 他在王二狗被拖下水中时,就连滚带爬的赶紧上了船,尽可能远离地下河,生怕自己也被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弄死。 林可可对王二狗的死亡毫不关心,站在船上催促道:“快点吧苗生,你难道不想赶紧找到罗薇,把你丢失的东西要回来吗?” 苗云楼没有理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王二狗的残肢,这才回过头来,坐回船上点了点头。 “走吧。” 青黑的地下河水呼啸着翻滚,木船再次启程,顺着波浪的推动,流进溶洞中的紫霄宫。 原本溶洞中浓稠的黑暗,已经随着夜明珠的归位,打上了几层淡淡的微光。 藉着微光远远看去,紫霄宫内和寻常溶洞不同,紫霄宫的溶洞顶部,竟然真的有钟乳石刻成的雕梁画栋。 溶洞底部是天然形成的石桌石椅,造型奇特,就好像真的是为那些成仙之人赴宴,准备好的宴席。 而整个紫霄宫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尊石像。 神像细长的眼眸微挑,睥睨众生,嘴角似笑非笑,背后有六条石质手臂,和王二狗的描述完全符合,正是那冒牌货九天玄女的石像。 只不过,不知为何,这尊石像的瞳孔处不像王二狗所说的,跟随着旅客而转动。 反而是黑漆漆一片,目光无神刻板,好像只是一尊普普通通的雕刻石像。 两人沉默的坐在木船上,带着身边整整一排尸体,径直看着紫霄宫中的玄女石像,神色不一,各怀心思。 此时对他们之间恩怨一无所知的王二狗已经死去,两人与玄女的联系已经昭然若揭,几乎是把阴谋摆在了明面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如同紧绷的弦,只等进入紫霄宫一碰,就要彻底崩坏。 在木船真正进入紫霄宫的时候,林可可突然转头,打破了凝到冰点的气氛,对苗云楼问道: “苗生,其实我很好奇,你一直怀疑我有问题,为什么还跟我一起进溶洞呢?” 他的语气格外真诚,眼神中是纯粹的疑惑:“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乖乖听别人话的人,就算你迫切的想找到被带走的东西,也会用自己的方法拿回来。” 苗云楼闻言,轻轻撇了他一眼。 系统提示音仍在尖利的回响,根据显示屏上的显示,林可可的异化程度已经达到了80%,正常人异化到这个程度,已经精神错乱了。 然而林可可仍在身旁盯着他,神情真挚,似乎是很认真的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个时候的林可可,和旅途中任何时候的他都不一样,脸上已经没有了对长生的贪婪狂热,也没有了对诡物的恐惧。 进入紫霄宫后,他脸上就只剩下了放松。 苗云楼盯着他淡定自若的脸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捋了捋湿漉漉的黑发,眉目冷淡,侧头轻声道: “怎么了,你很好奇吗,想知道我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鬼胎?” “然后想办法抽走我的底牌再对付我,嗯?” 他神色冷淡,这番话说的却可谓是绵里藏针、尖锐非常。 苗云楼盯着林可可,唇齿间的寒光若隐若现,只等着他露出一星半点破绽,就立刻顺势而出。 然而林可可却摇了摇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神色一动,竟然微微笑了。 “不,我不好奇。” 林可可道:“你的底牌是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可惜时间过得太快了,这就到地方了,我还不知道到底谁给你的勇气,以为凭着一点小聪明,就能和玄女做对手。” 他的话音刚落,身下的木船突然摇晃一下,猛然停住,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紫霄宫内。 “咚——!” 两人心有所感的对视一眼,在木船停下的瞬间,立刻从两侧翻身上岸。 苗云楼心念一动,神色冷淡,手背上的黑印一闪,银链钩爪立刻游龙般出现,寒光凛凛的指向林可可。 而对岸的林可可,竟然用毫不逊色于他的速度,从怀中掏出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直冲苗云楼。 “别动。”林可可死死盯着他,轻声道,“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这枪会不会走火。” “枪?”苗云楼站在对岸,绷不住笑了,冷冷道,“玄女还挺潮流,在一个小破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还懂得给小狗腿子送枪了。” 林可可的五官闻言扭曲了一下,他手腕动了动,冷冷一笑:“苗生,你的嘴还是那么欠,欠的我真想给你扯烂。” 他像是被激怒了,一句废话都不说,手指一弯,直接对着苗云楼连开三枪。 “砰,砰,砰!” 苗云楼早在他被激怒的时候,就一个闪身躲到了洞底的钟乳石后,这三枪全部打在了钟乳石上。 一时间,灰尘碎屑扑棱扑棱的掉落下来,石头嘣然碎裂,“啪啦”一声摔在地上。 苗云楼躲在残破的钟乳石后,见状笑道:“林可可,我为我的无知道歉,我现在不觉得这是玄女赠予你的东西了。” “如果是她的信物,这枪怎么也要带个自动瞄准功能,总不能依赖你的枪法吧。” 他眉眼弯弯,循循善诱道:“这枪看上去也装不了多少子弹,趁着你还没彻底手无缚鸡之力,不如赶紧告诉我你拿走的东西在哪儿。” 苗云楼抬起三个指头晃了晃,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我保证,只要你告诉我,我拿了东西就走,绝对不干涉你的任何事。” 这话当然是骗他的,苗云楼还有参观任务没完成,怎么可能直接离开。 但如果林可可真的没有其他底牌,听到这种话,就算不答应,难免也会心念一动,思考一下可行性。 苗云楼盯着林可可的表情,却见他丝毫犹豫都没有,闻言冷笑一声,立刻抬起手上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一闪而过,苗云楼下意识急急后退几步,一个翻身,将身子严严实实的遮在钟乳石后面。 然而林可可的枪口,这一次却没有打在他身上,而是开枪前一刻调转了手腕,砰的一下击穿了他自己的手掌。 “砰!” 顿时间,他的手掌破开一个大洞,鲜血迸溅直流,整个手臂血涔涔一片。 林可可却不以为意,冷笑一声收起手枪,端平着满手腕的鲜血,大步向玄女石像走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苗云楼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玄女千方百计诱惑村长盗取夜明珠,再施加诅咒,恐怕并非是闲来无事仅仅为了取乐。 很可能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撑长时间支配整个景区,急迫的需要有人为她献上祭品,才能以真身现世。 而林可可必定是和玄女达成了什么约定,成为了她的信徒,现在他要用信徒的血唤醒玄女,让她检验带来的祭品! “噗!” 苗云楼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唇齿开合之间立刻甩出一根银针,笔直的朝着林可可飞去。 “噗嗤!” 银针迅速而准确的飞了过去,轻易的刺穿了林可可的喉咙,苗云楼冷笑道: “可可兄,遇到困难就找家长撑腰,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然而林可可喉咙被穿透后,弯腰捂着脖子咳嗽两声后,伤口竟然迅速愈合了。 他摸了摸脖子,缓缓转过头,盯着苗云楼冷冷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 林可可冷笑一声,将手掌抬起来,上面汩汩流淌的血线顺着胳膊的弧度垂了下去,迅速接触到溶洞。 “哗啦——” 溶洞突的一震,随后那些原本垂落在洞顶、凝固坚硬的钟乳石,顿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水柱一样咆哮着奔涌而下! “轰——!” 苗云楼猝不及防,瞬间被瀑布一样的水浪冲了满身,身子狠狠一晃,一下被拍到了溶洞的石壁上。 “唔!” 他痛苦的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击的移了位。 苗云楼咳嗽两声,迅速调整过来,眼神一凝,就要从水浪中跃起,用钩爪直取林可可头颅。 第55章 然而他刚一起身,水浪突然迅速凝固,瞬息之间就恢复了钟乳石的样子,将他牢牢禁锢在了凝固的钟乳石之间。 “苗生,说实话,如果不是玄女有令留你一条命,我真想直接弄死你。” 林可可的脸上满是厌恶,眯起眼睛恶毒的盯着挣扎不脱的苗云楼,忽然又不怀好意的笑了。 “你就乖乖的看着我唤醒玄女,眼睁睁压榨完你最后一点用处,然后和你的纸人一起共赴黄泉吧。” 说完,他就缓缓走上石台,准备将鲜血淋漓的手掌贴在玄女像上,苗云楼却在后面突然喊道: “等等。” 他盯着林可可,轻声道:“你就不想知道,那颗夜明珠究竟是谁扔的吗?”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林可可转头看着他笑了,“当然是你自己偷偷扔的,声东击西,想趁机把我们全部解决。” “是吗?” 苗云楼盯着他得意洋洋的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那可不一定。” 林可可闻言一愣,皱起眉头,他刚想开口问清楚,却突然感觉身旁一阵阴风席卷而来。 他似有所感的立刻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一个黑影从石像后窜了出来,瞬间将他扑倒在地! 第45章 “他快要死了!” “哐当!” 林可可猝不及防,直接被黑影从身侧撞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他整张脸都被脑后那只手按在了湿漉漉的石板地上,蹭了一脸连土带泥的脏东西。 “呃——!” 林可可被压迫到扭曲的五官惊疑不定,猛的向后回头,想看清楚究竟是谁做了半路的程咬金。 却没想到刚一挣扎,脖颈上突然一阵寒意,瞬间被一把匕首从上到下贯穿而入,将他狠狠钉在石板地上! “啊啊啊啊——操!妈的,到底是谁!” 林可可脖颈一阵尖锐剧烈的刺痛,他顿时浑身颤抖,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一阵剧痛的模糊中,他奋力睁着被冷汗糊住的双眼,死死咬紧了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就想要伸出带血的手掌故技重施。 “刺啦——” 然而身后的人却像是发现了他的意图,只听一声布帛的撕裂声,林可可那只血流不止的手掌,迅速被身后的人粗鲁的用破布条裹住。 “呼……呼……” 林可可最后一个底牌也被限制住了,脖颈被匕首死死钉在地上,只能一动不动的沉重的喘着粗气。 他是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已经相继干掉了王二狗,困住了苗生,竟然还有人能在最后这一步,将他的计画拦腰折断。 到、底、是、谁?! 林可可眼中透出强烈的怨毒与不甘,他强忍着剧痛,一寸一寸,艰难的把脸侧过去,想要看到箝制住他的人究竟是谁。 然而他的目光,却在撇到手掌时,猛的顿住了。 他呼吸都停了片刻,难以置信的发现裹住他手掌的布条,竟然是一条白色印花布。 而那布条的纹样和颜色,他极为熟悉。 林可可瞬间愣在了原地,彷佛猛然受到重击一样,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喃喃道: “罗薇?” 此话一出,溶洞瞬间寂静下来。 阴风飒飒,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只听得见洞顶水滴低落的滴答,和三个人完全不同的呼吸声。 “啪,啪,啪。” 片刻后,从角落中,传来一阵缓慢而连续不断的掌声。 两人立刻闻声看去。 只见阴冷潮湿的溶洞中,苗云楼坐在钟乳石与溶洞壁的缝隙中,艰难的抽出左手,有气无力的拍着石头鼓了鼓掌。 他的五脏六腑刚遭受一记重重的撞击,加上一路的奔波劳累,脸颊毫无血色,面色苍白如死人。 然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像引人坠入其中的深谭一样,仍是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淡定自若。 苗云楼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轻笑一声,虚弱的扯了扯起唇角,对着林可可的身后,竖起一个大拇指:“good job bb。” 他轻声道:“在我问出是谁扔的夜明珠时,你立刻跳出来,认领功劳,还放倒了林可可,这一通操作简直不要太爽。” “真是教科书般的默契配合,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优秀。” 苗云楼眉眼弯弯,冲着林可可身后的人荡漾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轻轻眨了眨眼。 “什么?你说夜明珠是谁扔的?” 林可可闻言简直不可置信,他呲目欲裂,奋力的想要转头看过去,却被身后的人将头狠狠按下。 同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曾经娇俏、灵动,如今却只剩下粗糙的凛冽。 “怎么了,林可可,听到是我扔的夜明珠,你很惊讶吗?”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可可听到罗薇的声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终于能够开口说话,简直语无伦次。 “绝对不可能是你,你那么信任我,怎么可能背着我,偷偷拿走夜明珠?” “而且,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根本没有那么狠的心,能拿刀捅我的喉咙。” “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儿,如同卡带似的,说不下去了。 罗薇见状冷笑一声,恨恨道:“而且什么,是你在我发现常平的尸体后,骗我他是与玄女勾结的恶人?” “还是你将我带进溶洞,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把我一个人留在满是尸体的湖底等死?” 她说到这儿,浑身颤抖,近乎止不住的喊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怀疑,提前带走了夜明珠,凭它在溶洞里免受伤害,我早就死了!” 罗薇半跪在他身后,鬓发散乱,灰头土脸,眼眶湿红,细声细气的嗓音此时粗粝无比,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一样,失控的吼道: “托你的福,我在鬼门关里走了这么久,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林可可顿时如同被掐住嗓子的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苗云楼坐在溶洞的角落,神色暗晦不明,远远看着这一幕。 就在昨天,罗薇还是一个纠结于两位追求者示好的小姑娘。 她可以撒娇,可以嗔怪,可以浑身上下环绕着一种无伤大雅的,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的自信与青春。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夜晚,她就被迫进入了一个寒冷阴湿的世界,用一个晚上,体验了背叛、谎言、置人于死地的贪欲。 苗云楼长睫垂下,锋利的眉骨在眼眸出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分明是神情冷淡,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垂下眼眸,唱喏一般,轻声喃喃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这一声叹息声音并不大,却仍是被罗薇听见了,她猛的转过头来,眼中满是痛苦与复仇的愤恨。 “苗生,你给我闭嘴,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难道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你吗?” “如果不是你,那一颗夜明珠就能要了你们所有人的命,我也就不用这么费心费力,还要亲自把这个蠢货按倒在地。” 说完,罗薇像泄愤一样,猛的伸手又将匕首向石板上插得更深,直到听到林可可痛苦的吼声,确认他无法挣脱后,这才起身站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将自己心中翻涌的怨火压下,收敛起情绪,对着隔岸的苗云楼冷声道: “苗生,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想弄死林可可和玄女这个罪魁祸首?” 此时林可可的手掌被裹住,鲜血的力量也削弱了许多。 苗云楼动了动身子,挣脱开钟乳石的束缚,站起身来,迎着罗薇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他轻声道:“玄女和林可可拿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不仅想让他们死,我还想让他们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好,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罗薇咬着唇瓣,眼眸中烧灼着一种剧烈的火焰,她从林可可身后掏出那把枪,面无表情的上膛,举起手,对准了动弹不得的林可可。 “这把枪是我带来的,原本是为了在旅行的时候防身,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死死盯着面色惨白、不停挣扎的林可可,言语中透出令人胆寒的坚定。 “在用他的血唤醒玄女、与她殊死搏斗之前,我要亲自杀了林可可。” “我不会虐待他,我只会让他在对活着的极度渴望,和无能为力的绝望中,瞬间投入死亡。” “罗薇,罗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可可闻言瘫软在地,如同一只蛆一样,不停的扭动,难堪的泪流满面,五官惊恐的蜷曲起来。 “你对我的头开枪,我没法复原,真的会死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第56章 他哆嗦着苦苦哀求,然而罗薇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稳稳的用枪口对准了林可可,手指慢慢蜷曲起来,一寸一寸的扣动扳机。 就在她要扣下去的一刹那,林可可立刻崩溃了,破罐破摔,闭上眼睛瞬间大喊一声: “苗生,我知道你那纸人去哪儿了,他快死了!” 苗云楼站在他身前,闻言瞬间心头一跳,立刻拽住罗薇的手腕,用力向右一拽。 “砰!” 子弹几乎同一时间出了枪口,又在最后一瞬转向右侧的钟乳石,砰的一声巨响,钟乳石瞬间碎裂的分崩离析。 “咔嚓!” 林可可被巨响吓的重重一颤,发现自己没死,立刻眼神呆滞的软倒在地。 罗薇被拽的一愣,反应过来愤怒的转过头,眼神闪过一丝寒光,厉声道:“苗生,你做什么,难道你想救他?” “不,你先等等,我有问题要问他。” 苗云楼拦住罗薇,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直视着林可可,眼神中是刻骨的寒意,轻声道: “林可可,你给我说清楚,我的纸人究竟怎么了?” 他往常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却专注的骇人,彷佛淬着黑毒的寒冰。 林可可根本不敢看他,闭着眼睛,生怕下一秒就被弄死,语速极快的说道: “昨晚入夜时,我在你们床头摆上香火,进入溶洞之后,玄女就把那东西扣下了,让我先回去把你们都骗进来。” “我临走的时候,听到一种纸张轻微撕裂的声音,没忍住转过头,就看到玄女把手伸向那个纸人,从它的胸膛掏出来一个——” 林可可说到这儿,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的耳朵、眼睛、鼻子里突然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出大量的血液,五脏六腑迅速衰竭下去。 “呵……呵……” 林可可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嘴唇无声的一张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到一分钟,他就倒在了地上,双眼瞪大睁开,迅速没了呼吸。 第46章 纸皮心脏 “啪——!” 林可可的尸体没有本人意志的支撑,鲜血流尽,肉身枯槁,瞬间如同风烛残年一样,顺着匕首倒了下去。 他的眼眶仍在向外汩汩冒血,眼睛大睁,仍死死的盯着玄女石像。 死不瞑目。 罗薇再如何憎恨林可可,也没见过如此惨状,倒退了好几步,脸色煞白,颤声道:“我还没动他,他怎么突然……” “是玄女出手了。” 苗云楼冷冷打断道。 “他想卖主求荣,为了苟活下去背叛玄女,然而他怎么不想想,玄女怎么可能任由他一个凡人自如的背叛自己,还好好的活下来呢?” “所以,玄女就杀了他,在他即将说出玄女从纸人胸膛掏出……” 苗云楼说到这儿,忽然抿唇顿了顿。 冰冷阴湿的溶洞中,他突然觉得浑身一颤,像着了火一样炙热。 这一股愤怒炙热的火焰,眨眼之间遍体蔓延,烧的他眼眶一阵剧烈酸痛,几乎要流出某种莫名的液体,只得撇开头,略微狼狈的闭了闭眼。 林可可说,玄女破开了沈慈的胸膛。 纸人的身子与常人不同,玄女所求不明,将手伸进沈慈的胸膛,无论掏出什么都有可能。 可不管掏出什么,沈慈无法反抗的被开膛破肚,都是一样的疼痛。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好他不受痛苦的侵袭? 身旁的罗薇仍在急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赶紧走吧,玄女能弄死一个林可可,就能把我们都弄死。” 她与玄女到底没有深仇大恨,方才的一腔熊熊怒火和与玄女殊死决斗的决心,已经随着林可可格外凄惨的死亡,消失的烟消云散了。 现在她只想赶紧逃出溶洞,活下去。 “不……” 苗云楼消瘦的身影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半阖的鸦羽浓睫骤然张开,眼角仍是血色无边,唇瓣却苍白无比。 “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 他倒退几步,手腕一甩,一条银链钩爪立刻铮铮而出,甩出一道凛冽的寒光。 苗云楼把银链一圈圈缠在骨节凸出的手腕上,对着罗薇努了努嘴,冷声道:“看地上。” 罗薇惊惶的咬了咬唇,顺着他的目光,立刻看向林可可身下。 在他死不瞑目的尸体下,汩汩流淌的血液漫上石地,混进冰冷黑沉的石缝,如同一条血河一样,迅速蜿蜒流淌进了玄女石像上。 “咔嚓——” 冰冷黑沉的玄女石像,在接触到血液的刹那,表面瞬间开裂,迸发出一种血涔涔的光泽。 她就像吸食人血的诡物一样,坚硬的石像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华贵五彩的服饰染上艳色,那双似笑非笑的狭长眸子也越发生动。 彷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苗云楼见状眼神沉了沉,立刻将惊慌失措的罗薇拉到身后,直视着她的双眼,语速极快,沉声问道: “罗薇,你是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对付玄女,还是立刻离开?” “我不希望留下一个敌我不明的人在这儿,所以你趁着玄女还没彻底醒来,赶紧做出选择。” 如果罗薇选择离开,那将面对嗜血的红蝙蝠,冰冷迅急的地下河和河底无数冤魂的断臂残肢。 生还的概率很低。 然而如果她选择留下来,那么正面对上玄女,以她的肉体凡胎,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生还概率。 罗薇咬了咬唇,几乎是立刻毫不犹豫的说:“我……我现在就离开。” 那股支撑她复仇的火焰现在已经熄灭了,她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了,只想尽可能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苗云楼闻言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随即放开她的胳膊,让她自己从紫霄宫离开。 随后,他目光一转,紧紧的盯着那尊玄女石像。 短短几个瞬息之间,玄女石像已经越发栩栩如生,慈悲的眸子虽然还是一动不动,却像是睥睨着整个紫霄宫,令人无处遁形。 不愧是林海雪原区的神啊,真是尊贵非常,睥睨凡间。 苗云楼眯起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一寸一寸,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挂着一抹冷笑,抬起手腕,看向那个许久未观察过的直播间。 他这么久没有交互,反而是参观之旅不断意外频出,直播间中都快炸了。 【我操,到底谁来给我总结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啊,我就去吃了个早饭,怎么一下人都快死绝了?】 【啊啊啊我也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几个人突然就死了,主播就跟按了快进键一样,直接到最后一个景点了?】 【可能我的关注点有点偏,我关心的是那个给主播暖床的纸人呢,听这几个人话里话外,是被玄女弄走了?】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我也关注这个,玄女到底要一个暖床的纸人做什么啊】 除了这些对参观进程不甚了解,求爷爷告奶奶打听发生了什么的,还有一大批旅客涌入直播间,极为不赞成苗云楼的做法。 【恕我直言,主播和玄女做敌人简直就是脑子进水了,我根本不明白他从哪儿来的这么大敌意】 【总不会是利欲熏心、被弹幕捧飘了,觉得杀了玄女会有很多奖励,所以铤而走险吧】 【呵呵,那就真是蠢透了】 【我是参观过林海雪原区的旅客,我插一句话:按照正常的参观流程,应该是先在雪丧葬寺参拜玄女,得到玄女的好感和庇护后,王二狗就会跳过参观的旅客,杀另外三个npc做祭品,再带到紫霄宫献祭开宴,就能成功通关景区了】 【这个新人已经超常发挥,干掉景区最厉害的千面鬼狐和红蝙蝠了,真心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做这种蠢事】 【被捧飘了、为了博眼球呗,还能因为什么】 无数流言蜚语和批评谩骂因为他不同寻常的举动,瞬间蜂拥而至。 而苗云楼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一样,看着评论里批评的话语,半阖着眼皮,微微顿了顿,竟然歪着头,对着直播间缓缓绽放了一个笑容。 他先前展现在直播间面前的,永远是一副嘴欠的要死的玩世不恭的形象,让不少人都恨得牙根痒痒。 然而这一笑,却如同春花在寒冬骤然盛开一样,那种极度的真诚和震撼,极具感染力。 “……” 直播间一瞬间愣住了,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主播放荡不羁的灵魂上,竟然还存在着一个被他们忽视已久的艳色皮囊。 而他们在怔愣的同时,也同样忽视了另一样东西。 那就是这一抹真挚笑容下,暗沉翻滚着准备破坏一切规则的惊涛骇浪。 “问我为什么和玄女做敌人?” 苗云楼盯着直播间,挂着那一抹还未收起的笑容,轻声道:“不,我并不想和玄女做‘敌人’。” 第57章 “敌人,是用来打败的,而我不想打败她,只想竭尽全力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而已。” 他微微抬起眼皮,直视着栩栩如生、石像崩裂,即刻就要破石而出的玄女,唇齿缓缓张开,一字一顿的道: “祭拜鬼神的戏码,应该已经数不胜数,多到看的腻烦透顶了吧。” “那,你们想看弑神吗?” “轰——!” 就在他说出“弑神”两字的刹那,玄女石像瞬间轰然崩塌! 整个溶洞就像是被无形的潮水席卷一般,空气中都摇晃出一股阴寒的气浪,溶洞中的寂静无声像被冲刷褪色一样,一寸一寸展现出了真实面孔。 苗云楼放下手腕,无声的抬起眼皮。 眼前虚假的平和褪色,溶洞冰冷阴湿,黑沉的石像破碎了一地。 玄女满面含笑,正正的站在那一地碎石上。 她就像真正的神灵一样,身披五色彩霞,光彩照人,璎珞飘带飞昂,三对手臂洁白圆润,裙摆翻飞的踏在金翅凤凰上。 她将慈悲的目光缓缓投在苗云楼身上,用空灵的声音轻声道:“凡人前来见玄女,缘何不拜?” 玄女的声音彷佛如同九天之上载来,身上气息的威严庄重,令凡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只想俯身下拜。 苗云楼抬眼望向她,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不是因为她的庄重威严,而是因为她圆润白皙的手指间,轻轻捏着一颗白纸做的心脏。 那颗心脏惨白、破旧,就像旁人纸折之后,随意丢弃的废品。 然而,苗云楼的眼睛却在一瞬间通红无比。 他红着眼眶,紧咬着牙,唇角扯出一个锋利的弧度,一字一顿的轻声道: “让我拜你,你、也、配?” “轰——!” 此话一出口,就见玄女微微眯起眼睛,慈悲的笑容不变,手指对着苗云楼微微一点。 “言语无度,冒犯神灵,”她柔声道,“该罚。” “唔——!” 后者瞬间感觉一阵剧痛,自己的五脏六腑彷佛被人用力揪在了一起,浑身如同被锋利的刀刃来回捅穿了几百遍一样。 然而他消瘦的身影却仅是微微一晃,就坚定的站住在巨大的玄女身躯面前。 “玄女,你就这点能耐吗?” 苗云楼嘴角浸出血渍,冷汗浸透了乌黑的长发,脸色越发惨白,却仍是肆意的笑着。 “这么怕我反抗,拼命维护自己的威严,看来你明明也清楚啊。” 他勾起唇角,死死盯着玄女手上的白纸心脏,一字一顿轻声道:“冒、牌、货,如果不是过街老鼠一样抢夺真神的气运,就是怎么也不能成真。” “冒牌货”这话一出,言语中的讽刺的暗示意味极强,顿时诛心。 就好像苗云楼明明一个肉体凡胎,却透过她高高在上、慈悲为怀的神灵皮囊,看穿了她的苦心经营与不可见人的贪欲。 “凡人……你心中毫无敬畏,随意冒犯神灵,你的罪孽深不可赦。” 玄女脸上慈悲的笑容一顿,连那副假模假式的样子都有些绷不住,微微沉下脸,抬手对着苗云楼就是一指。 “唔——!” 又是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苗云楼痛的紧蹙眉头,冷汗如雨一般滴落在地,几乎疼到站不住。 可他在如此的剧痛之下,却紧紧捂着胸口,笑的越发狂傲。 “哈哈哈哈,怎么,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光彩,高高在上的玄女被戳中痛点,想要杀了我掩盖事实吗?” 他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猛的一抬头:“用不着你的脏手碰我,我自己来!” 苗云楼锋利的眉骨勾起,手背上的黑印一闪而过,他手腕上的银链钩爪如银龙,甩出一道凛冽的寒光。 然后狠狠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第47章 东北二人转 银链钩爪寒光凛凛,如银光闪过,色泽极冷,却在贯穿苗云楼的胸膛时,顿时沾染上一股温热的鲜血。 “噗嗤!” 鲜血颜色极艳,点点迹迹沾染在苗云楼愈显苍白的脸颊上,彷佛汲取了他所有的生命。 他消瘦的身影立在溶洞中,锋利眉骨投下浓稠的阴影,苍白面颊上血迹斑斑,彷佛索命厉诡一般。 玄女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对自己动手,后退半步,细长的眉尖缓缓蹙了起来。 “你……?” 苗云楼幽深黑沉的眸子盯着她,满面苍白,胸口沁血,血涔涔的液体从锋利寒光的钩爪上滴落下来。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尖传来,掏心挖骨的痛意,几乎令人站立不住。 系统的提示音也不断在他脑中,尖锐的响成一片。 【叮!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4:56】 【叮!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3:45】 【叮!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3:12】 存活时间不断缩短,提示音彷佛催命的招魂铃,令人惊骇不已、忙乱不堪。 然而苗云楼按着胸口的剧痛,盯着谨慎怔愣的玄女,却突然一反刚才的怒意翻滚,一寸寸舒展了眉心。 他唇角勾起,轻轻绽开一个讥讽的笑容,竟然说起了另一桩事情。 “就在刚才钩爪带出鲜血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红蝙蝠在第一次断罪的时候,会刻意放过我们。” “恐怕,那全都是你的手笔吧。” 苗云楼歪了歪头,幽深的眸子紧紧玄女。 “因为,你拿到了沈慈的心脏,却发现那心脏在你手中毫无用处,于是,你就想起了我在落阴山洞中那奇异的血液。” 他血涔涔的唇瓣微张,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想那么早杀了我,你想要我活着来到紫霄宫,你想要我、的、血。” “……” 玄女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沉默片刻,眉心一皱,慈悲狭长的眸子几乎不可发觉的眯了眯。 然而随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恍然放松开来,那宽厚唇瓣的微微一勾。 “你,是否太自以为是了?” 她眉眼弯弯,对着苗云楼柔柔一笑:“你一介凡人,而我贵为一方神明,就算别有所求,我又要你的血做什么?” 玄女柔和悲悯的话语背后满是暗暗的嘲讽,几乎是直直的刺向苗云楼,暗讽他过于自信,竟然怀疑玄女会贪图他低劣的血液。 然而苗云楼竟然比她笑的还灿烂,眉眼弯弯,讥讽的唇齿微张,语出极为惊人。 “那当然是因为,你想要用我的血唤醒沈慈的心脏,再用它增强自己的力量。” 他恍如呢喃一般,轻声道:“毕竟,沈慈可是林海雪原区的真神啊。” “……” 此话一出,溶洞中顿时一片寂静。 阴风飒飒,浓稠幽暗的紫霄宫内阴湿寒冷,唯有水滴声阵阵。 “滴答,滴答。” 玄女在苗云楼开口后,便眯起眼睛,彷佛瞬间化作了一座沉默的石像。 那慈悲祥和的面容好似刻上去一样,纤长的眉眼弯弯,一动不动。 就像一尊被戳中了死xue的石尸。 而直播间内却与溶洞中的沉默不一样。 听到苗云楼的惊人之语,直播间顿时像炸了锅似的,无数弹幕疯狂蹦上显示屏,几乎卡顿到宕机。 【什么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沈慈是谁啊,真神又是啥?】 【还记得之前王二狗拿的那张照片吗,照片里有一个和玄女完全不一样的石像,可能那就是真神,沈慈是真神的名字吧】 【所以,玄女手上拿的纸玩意是个心脏,听上去来头还挺大的,是真神的心脏?】 【但林可可不是说,这是从那纸人的胸口中掏出来的吗,难道那个纸人就是真神吗】 【可是……可是……主播当时可是让那纸人陪/睡了啊,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弹幕中一片炸裂的猜测,有一部分旅客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个叫“苗云楼”的主播,能把玄女干沉默,很可能大有来头。 然而大部分旅客都震惊于另一件事,那就是苗云楼口中的“真神”。 无论是何时进入子不语世界、开始参观景区的旅客,都只知道旅社背后有四位主神,而每个景区又有一位地方神。 可这“真神”是从何而来? 他们在直播间显示屏前,惊愕而仔细的盯着玄女凝住的面容,试图找出苗云楼胡说八道的证据,却发现玄女神色僵硬、许久没有回应,似乎…… ……似乎这高高在上的玄女,真的是一个夺取真神能量,满足自己贪欲的、见不得人的冒牌货。 【刺啦——刺啦——】 系统突然疯狂响起提示音。 众人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弹幕多到卡顿的直播间显示屏,突然弹出一个血涔涔的错误信息。 那错误信息不停晃动,随后在众人的急切操作中,显示屏“刺啦”一声,骤然黑屏。 第58章 漆黑的显示屏,隔绝了那后面后玄女鬼宴溶洞中的一切。 “啊啊啊怎么突然黑屏了,我正看到关键时刻啊!” “估计是系统故障吧,一修又要修好久……啊啊啊好烦……” 旅客们看到关键的地方,正在激动的时候,结果直播间竟然黑了屏,顿时一阵哀嚎,悻悻而归。 毕竟有无数的旅客正在参观景区,即便没有苗云楼的直播间那么炸裂,那些五花八门的直播间也能抚慰一下看戏的群众。 大部分人很快便忘却了关于“真神”的讨论,将苗云楼的直播间暂时抛在脑后。 只有一部分人,仍愣愣的盯着漆黑的显示屏,想到方才“真神”二字一出时,玄女凝固僵硬的表情。 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 阴湿沉暗的玄女溶洞中。 玄女狭长的眸子若有似无的撇了一下苗云楼的手腕,凝固的神色一动,终于有了变化。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也不再空灵缥缈,慈悲的眉眼染上一丝寒意:“怎么,你处心积虑编造谎言,就是想让那些旅客对我转换印象?” “可惜,你太天真了。” 玄女垂下端庄的面容,狭长的眼眸睥睨着苗云楼,罕见的露出了一瞬发自内心的笑容。 “别说你在编造谎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会起到任何用处。” “这些旅客可都是要参观景区的,那么多诡物,不祭拜神灵怎么活下来,就算是冒牌的神,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也会视而不见,甚至忙不叠的跪拜讨好。” 苗云楼抬起手腕,看向黑屏的直播间,微微抿了抿唇。 “轰——!” 玄女见他没有回应,勾起唇角,慈悲的狭长眼眸诡气森森的弯起,背后缓缓伸展出三对石像手臂,带着诱惑,柔声笑道: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凡人,归顺于我,向我许愿吧,我能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无论是长生不老、荣华富贵还是权势滔天,只要你信仰祭拜我,我都能为你实现。” 她的身躯瞬间高涨,阴暗湿冷的溶洞中,高大威严的玄女垂着眸子,慈悲睥睨着眼前渺小的凡人。 令人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反抗的敬畏。 而苗云楼站在高大庄重的玄女面前,抬头仰视着她慈悲的双眼,消瘦清癯的身子笔直的立着。 他鸦羽一样的眼睫颤了颤,轻声道:“我说什么你都能实现?” “当然。” 玄女轻轻点头,好整以暇的垂眸盯着他,眉眼弯弯,显得格外祥和。 苗云楼垂下头,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突然指着玄女手上的纸皮心脏,无辜道: “那你把这颗心还给我吧,我的小纸人太自卑了,说他只有这颗心值钱,你能不能劝劝他自信一点呢?” “……什么?” 玄女闻言慈悲威严的面容一愣,不由得蹙起眉头。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苗云楼是什么意思,就见后者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还是算了,实现愿望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 “你说得对,即使神灵是冒牌货,只要能让旅客活下来,就没有人在乎。” 他看着隐隐有些怒容的玄女歪了歪头,慢条斯理道:“然而只要我杀死你,证明你的无力与孱弱,还有谁会拜神求佛呢?” “就凭你?” 玄女纤长的眉毛一挑,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没能掩盖住的诡气和傲慢,竟忍不住笑了出声。 “你一介凡人,既无强硬的体魄,又没有神力支撑,凭什么能口出如此的狂言?” 玄女这句话说到最后,突然提高了声音,洪亮威严的声音猛然回响在溶洞里,传来阵阵阴恻恻的回音。 “口出狂言——口出狂言——!” 与此同时,溶洞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 恍惚之间,眼前的石桌石椅,都似乎震颤起来,黑沉的石头长桌上,转瞬间摆满了丰盛的美食佳肴。 清冷阴湿的溶洞中响起隐隐骚动喧闹,眼前似乎出现了繁多的绚丽色彩,彷佛人间的各路神仙都驾着祥云,赴宴赶到紫霄宫聚会。 这些虚幻的神仙似乎真的和传说中一样,翩翩飞进溶洞宴席中,吃仙果,饮玉浆,奏仙乐,吹洞箫,一派仙宫景象。 然而他们却不像真正闲云野鹤的神仙一样,闲适祥和。 这些所谓赴宴的神仙,身上环绕着森森诡气,僵硬的身子一寸寸转过来,眼中满是怨毒,死死的盯着苗云楼。 “口出狂言——口出狂言——!” “见我等神仙赴宴,缘何不拜,缘何不跪!” 这些言语在兽口般阴暗的溶洞中来回传响,阴恻恻的呼啸在溶洞中,在宴席上穿梭而过,直指在场唯一的凡人。 苗云楼被阵阵震耳欲聋的回声环绕,彷佛九天之下传来的劝谏与震慑,遥遥的对着他厉声指责。 然而他清瘦的身躯挺立其中,却是淡淡一笑,狭长的眼眸眯起,以毫不逊于玄女的气势开口道: “没错,就凭我——” 苗云楼看着眼前血涔涔的系统显示屏,上面提示不断降低的存活时间,眼中闪过一点寒光,手中银链一甩—— ——他的胸口寒光一闪,再次迸出汩汩流淌的粘稠鲜血! 【警报!警报!】 【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0:01】 【旅客“苗云楼”已进入濒死状态!】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林海雪原区】 【为您开启东三省民俗蟠螭诡面技能——东北二人转!】 第48章 “十面埋伏阴魂阵九宫!” “哗——!” 【开启东三省民俗蟠螭诡面技能——二人转曲目!】 就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苗云楼身旁,如同变戏法一样,虚虚的出现了两个纸人。 这两个纸人与祭祀用的纸人完全不同,精致到了一种栩栩如生的地步,分别是一男一女,化妆成丑角和旦角,手拿扇子、手绢。 两人满脸挂着喜庆的笑容,服饰颜色是鲜艳的大红绿配色,边走边唱边舞,彷佛开戏一般,殷红的樱桃小嘴口中唱喝道: “东北的黑土地好大一片,东北的黑土地好大一片,孕育出民间艺术东北二人转——” “说起了它的历史不长不短,算起来到如今也不过几百年呐,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喜怒哀乐全都在里面——” 两个纸人不仅只唱,还一边转着手帕,一边笑嘻嘻的迈着小碎步游唱,完全无视了眼前众多飘飘神仙。 这喜庆热闹的唱腔、喜气洋洋的氛围,与诡气森森的玄女溶洞气氛不符,更与仙气飘飘的神仙赴宴不合。 “成何体统!” 玄女连方才苗云楼戳穿了真面孔,面色都没有波动,这是第一次面色铁青,沉着脸厉声喝道: “如此败坏宴席,俗风艳气,真是毫无礼数,对神仙极大的不尊敬。” “还不快准备处理!” 这最后一句是对着入宴席的其中一位神仙说的。 “得令,谨遵九天玄女娘娘的旨意。” 那位神仙得了令,阴沉的眸子更加怨毒,立刻抽出宝剑法器,就要等着玄女一声令下,就飘上前去刺破两个又唱又舞的纸人。 玄女余怒未消,又转向苗云楼,无比讽刺的哂笑一声。 她的脸色难看,只是因为觉得两个纸人破坏了玄女鬼宴,并没有把这穿着艳俗、嘻嘻哈哈的两个纸人放在心上。 “你想要杀死我,凭的就是这个?” 玄女高高在上的瞥了一眼苗云楼,见他额头上沁出点点冷汗,胸口血涔涔一片,却仍是强忍着剧痛立在原地,不由得勾唇一笑。 “凡人,恐怕是你对神仙敬畏之心的虚无,让你低估了神仙的能力吧。” 她抬起手环叮当的莹白手腕,漫不经心的挥了挥,轻声道:“还是多来一些神仙给你点教训,才能让你意识到,你自己的渺小。” “嗡——!” 玄女手腕抬起的同时,数十个赴宴的神仙顿时提气升到了天上,霎时间,溶洞中一片诡气萦绕,五色流彩纷呈。 溶洞内顿时珠光宝气,亮堂的犹如白昼,神仙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法器,漫天神佛现身一般,威严的齐齐对准了苗云楼。 有人喝道:“凡人,还不快快谢罪!” 若是不明白前情往事的人,此刻恐怕会以为苗云楼是个罪孽深重、妖力强横的大魔头。 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苗云楼面对千夫所指,微微挑起眉毛的看着他们,惨白着面色,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怪不得你们做不成真正的神仙,”他神色淡淡,口中的话却锋芒毕露,“那么多神仙不值钱似的往外蹦,一个个怒气冲天,只因为一个凡人的小小质疑和反对。” 第59章 “如此作威作福、心地狭隘,怎么可能潜心修炼成仙,又凭什么受万人香火敬拜?” 此话一出,溶洞中一片骚动。 立刻就有神仙听不住了,挽了个剑花,怒目而视道:“神仙之事哪是你可以妄加议论的,如此不知悔改,真是罪不可赦!” 这些诡物被众多旅客充满恐惧的祭拜,早已将自己当做真正高高在上的神仙。 如今骤然听到苗云楼此番言论,被戳穿的心虚中,立刻覆盖上一层恼羞成怒的愤慨。 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怎么敢有人揭穿他的底细?! 诡物神仙眼中翻涌着恼怒的火焰,手里的宝剑寒光一闪,竟是不等玄女下令,无视了他身边的两个纸人,直直的向苗云楼刺了过去! “给我拿命来!” 他的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剑锋就到了苗云楼近前。 苗云楼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下意识抬眼望向他。 他苍白的面颊轻轻抬起,黑发丝丝缕缕的垂下,消瘦的身躯挺立,露出血涔涔一片的胸膛。 端得一片茫然与无助。 然而剑锋的寒芒可不会惜香怜玉,诡物神仙冷笑一声,那锐利的宝剑寒光凛冽,转瞬之间,就要刺入苗云楼的胸膛—— “——当啷!” 剑锋触碰到苗云楼的胸口时,突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在苗云楼似笑非笑的眼神内,隐隐的气浪一晃,那诡物神仙竟然在极强的冲击力下,被掀翻出去好几米! “这是什么东西?!” 那诡物神仙“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根本没想到他的攻击会被一介凡人挡下,死死咬着牙,神情惊疑不定。 他下意识看过去—— ——就见苗云楼浑身上下,像是笼罩上一层金光,严严实实的保护着他的身子。 只是这金光不知为何,是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就像是药膏补丁一样,看上去不仅没有一丝威严庄重的守护性质,反而格外土里土气。 “这……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诡物神仙从没见过这样的护身法门,颤着手指点着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有任何一个神佛庇佑的金身护体是这样的,你身上这护身的玩意,一定是诡物的妖门邪道!” “妖门邪道?” 苗云楼没想到这些神仙本来就是诡物变的,竟然还指责别人歪门邪道,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诡物贼喊捉贼,想像力也太丰富了。” 他捂着血淋淋的胸口前仰后合,乐的眉眼弯弯,过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勾起唇角道: “尊贵的神仙,我们这些凡人,可求不来什么金身护体,更不敢整什么歪门邪道。” 苗云楼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诡物神仙,轻笑道:“我们一介凡人,对付诡物呢,就只有一些民间的手段。” “啪,啪。” 他拍了拍手,挑着眉毛,对身边的一男一女两个纸人柔声笑道:“来,给他们唱一遍,你们刚才唱的二人转选段。” “咯咯咯,遵命!” 两个纸人毫不露怯,闻言掩唇咯咯一笑,男性纸人立刻做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女纸人则转了转眼睛,启唇唱道: “老神仙,你要胡搅也不怕,咱有绝招把你攻!” “王麻子膏药专能找大病,我带来一大包都给你打补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块不拉全箍上,准能抽出你身上那股大邪风。” 唱罢,女纸人换了白腔,一甩袖子,喝道:“来吧,我就给你全箍上!” 这一段二人转唱段对白片段,将面前一众诡物神仙听的云里雾里。 那想要刺死苗云楼的诡物神仙听了对白后,根本不明所以,只觉得苗云楼在找藉口推脱,顿时脸色一沉,恶狠狠道: “这东西和你身上的金光毫无关系,又是做法又是念念有词,你还敢说不是歪风邪气?” “啪,啪,啪。” 苗云楼没有立刻理他,先眯起眼睛,捧场的给两个纸人鼓了鼓掌,这才抬眼微微一笑道: “怎么,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不知道这是什么,还以为是我在搞鬼吗?” “我身上这拼接起来的金光,不是别的,正是唱词里说的,能治邪风的王麻子膏药打补丁啊。” 他说完后,幽深的目光透过一众诡物神仙,看向他们身后面色铁青的玄女,轻笑道: “看看你们这些东西,连东北二人转的著名曲目——刘金定探病都不知道,还敢说你们是林海雪原区的庇护神?” “别让我笑掉大牙!” 这些来自各方赴宴的神仙,明明自称是林海雪原区的正神,却连东北二人转都没听过,甚至听了选段都听不懂。 他们存在的合理性,就像一层薄薄的纸糊窗户纸,被这轻轻一桶,立刻就破了。 那冲在最前面的诡物神仙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顿时面皮紫涨,咬紧牙关,从牙缝中蹦出来几个字: “你……你这个该死的凡人……!” 他本就是冒牌货,想要怒斥苗云楼,却根本无从反驳他的话。 诡物神仙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紧紧握住手中的宝剑,突然趁着众人不注意,飞身上前,提剑便刺!” “铮——!” 剑锋迅速划破空气,破空发出铮鸣之声,立刻刺向苗云楼。 却在触碰到他胸膛的瞬间,再次被补丁样的金光狠狠弹开,宝剑直接被震的断裂开来。 “当啷!” 苗云楼看着手握断剑、满眼不甘的诡物神仙,锋利的眉骨一抬,勾起唇角,冷笑道: “看来,神仙您对二人转的威力还不太信啊,不如我再给您演示点别的吧。” “这二人转的曲目中,可不仅有驱邪治病的唱词,还有主动攻击的布阵词呢!” 说完,还不等诡物神仙反应过来,苗云楼迅速后退一步,让两个纸人惨白森然的面孔直直的凑了上来。 “哎呦——!” 诡物神仙看到这惨白的纸面孔,顿时吓了一跳,噔噔噔后退几步。 两个纸人顶着血涔涔的樱桃小嘴,咯咯咯笑成一团,女纸人花枝乱颤的回身,两人齐声问道:“您想让我们唱哪一段?” 苗云楼闻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青白的指骨轻轻碰了碰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这位神仙不是一直说,咱们弄的是歪风邪气那,那就给他来一段阴魂阵好了。” “遵命!” 两个纸人齐齐应声,俯身一拜,立刻笑开了花,又舞又做的唱了起来: “八道灵符安排妥,九道灵符水晶宫升,龙王爷放出来鱼鳖虾蟹王八精,老神仙进阵放水淹他不留情!” “九道灵符安排妥,十道灵符地宫升,大鬼撵着小鬼跑,鬼哭神嚎不是人声,阎王爷放出来冤魂鬼,老神仙进阵五鬼分尸不留情!” “俺们苗客官摆下了:一天二地三才,四立五行六爻,七星八卦九子,十面埋伏阴魂阵九宫!” “轰——!” 这“九宫”二字刚刚一落,溶洞中顿时晃动一下,似乎有一种无形的能量自下而上,席卷了手握断剑的诡物神仙。 玄女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纤长的眉毛一蹙,立刻对诡物神仙喝道:“快点从你站的地方退出来!” 然而已经晚了。 诡物神仙听见玄女的喝令,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被突然猛涨的地下河水,劈头盖脸的撞了个满怀! 第49章 东北跳大神,强送神 “哗啦——!” 地下河水迅速上涨,将诡物神仙卷入青黑的浪潮中,遮天蔽日的将他整个人猛的带倒,“啪”的一下拍进水底。 “咕噜咕噜……噗……!” 诡物神仙反应过来,立刻拼命挣扎,向水面冲上去,想要摆脱河水对他呼吸的掠夺。 然而刚一向上游去,他就感觉有东西在水中用力扯着他,带来一股模糊的钝痛,任由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掉。 “唔……咕噜咕噜……唔唔! 诡物神仙在水中窒息的挣扎,无力的挥舞着四肢,面皮通红紫涨,看不到身上的东西。 然而其他凌驾于洞顶的神仙,却悬在青黑的地下河水上,俯身看的清清楚楚。 那青黑透彻的滔天地下河水中,竟然有无数鱼鳖虾蟹缠住诡物神仙的手脚,死死夹住他身上的每一部分,将他不停拖下水中。 可这玄女鬼宴溶洞不比如同的溶洞,有玄女坐镇,地下河底除了冤魂与断肢残躯,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鱼虾? 玄女比那些不明所以的神仙更加心思玲珑,当她看到那无数的鱼鳖虾蟹,脑中电光一闪,霎时间明白过来。 她猛的转向苗云楼,拧着眉毛厉声道:“这就是你那二人转唱段‘阴魂阵’中说的,水晶宫中鱼鳖虾蟹王八放水淹?” 第60章 “哎呀,真聪明。” 苗云楼用青白的指骨抹了抹唇角的血渍,居高临下的看着水中挣扎的诡物神仙,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我还以为您贵为高高在上的玄女,是不会记得俺们民间二人转的唱词的,怎么,刚刚纸人表演的时候,竟然突如其来的来了兴趣?” “……” 玄女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闻言顿时咬紧牙关。 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一介凡人,竟然拥有让民俗具象化的能力。 按理说曲目唱段歌颂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只是民间琐事,偏偏他看起来似乎对林海雪原区的民俗十分了解,各种唱段居然信手拈来。 而且竟然还歪打正着,对这些废物神仙起了作用! 玄女不知道这是沈慈的记忆起了作用,沈慈几千年中游遍华夏各地,记忆传给苗云楼,他自然通晓地方民俗。 只以为是苗云楼记忆卓绝,又深藏不露的可怕。 她不敢再小觑苗云楼,咬着唇瓣,沉着脸对另外的神仙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水里那位救上来!” “遵命。” 那神仙得令,拱了拱手,立刻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就要飞过去,准备将地下河水中挣扎的诡物神仙救出来。 毕竟那诡物神仙是神仙,即使是冒牌货,也比肉体凡胎强上不少,在水中挣扎多时,憋的面红紫涨,也没有窒息而亡。 只要有其他神仙在一旁助力,撇下那些杂七杂八的鱼鳖虾蟹,用不了几分钟,那地下河中的诡物神仙就能脱身。 然而苗云楼见状,却微微勾起唇角,眼眸中露出一丝诡异的讥讽。 “玄女啊玄女,刚夸完你记性好,怎么鱼鳖虾蟹一出,你也变成鱼的记忆了?” 他呢喃一般的轻笑道:“这阴魂阵的唱词里,水晶宫中鱼鳖虾蟹王八放水淹,后面可还有一段呢,你忘了?” 玄女方才对这纸人唱段根本没上心,记住一个鱼鳖虾蟹已经是心思玲珑的结果,哪里还记得后面又唱了什么。 她闻言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立刻看了过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只见地下河中的诡物神仙仍在不停挣扎,那些鱼虾死死夹住他全身,前来帮忙的神仙赶来一甩拂尘,就将鱼虾扫了下去。 那些鱼鳖虾蟹没有受到任何庇护,迅速土崩瓦解。 “哗啦——!” 诡物神仙没了箝制,立刻浮上水面,通红紫涨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常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满身水渍,狼狈不堪。 “呼……呼……”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看见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紧紧咬着后槽牙,刹那间就将目光投向了苗云楼。 眼神中满是怨毒与恨意。 诡物神仙面上肌肉抽动,死死盯着苗云楼,心中翻滚着无数害死他的方法,却见对方反而笑的灿烂无比,缓缓对他比了个口型。 还、没、完、呢。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诡物神仙背后拔地而起,他心头重重一跳,脑中警铃大作,立刻就要跳出此地—— 然而他却感觉身子瞬间僵硬无比,一动也不能动了。 与此同时,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惊悚哭嚎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他的耳边,凄厉无比的诡声瞬间炸开! “好痛啊,好痛——你救救我!” “我好冤枉啊,都是你害死了我,你来给我偿命!” 无数冤魂的声音如狼嚎诡叫,诡物神仙身上顿时冒出滚滚黑雾,凝成一个个惨死的冤魂模样,缠着他不放。 “你来给我偿命——你来给我偿命——!” 冤魂源源不断的从他身后汩汩冒出,越来越多,紧紧缠绕着他的四肢,或抱或搂,拥挤的几乎要渗进他的皮肉。 “冤有头债有主,我没害你们,你们这些妖孽快点走开!” 诡物神仙身子僵硬的一动不能动,唯有一双嘴唇颤抖哆嗦的不成样子,还能苍白无力的为自己辩解。 他是神仙啊,他可是神仙! 他怎么可能被这些小鬼儿缠住? 然而这些被阎王爷放出来的冤魂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在他的四肢上越缠越紧,颠三倒四哭着喊着偿命。 玄女发现诡物神仙出水后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心念急转,对离他最近的神仙喝道: “他被诡物魇住了,快点给他驱邪!” 然而已经晚了。 玄女的喝令刚刚说出口,缠住诡物神仙四肢的几个冤魂突然暴涨! 五个黑雾一般浓稠巨大冤魂钳住诡物神仙的头、两对胳膊与两双腿,尖利的哭嚎一声,随后用力一扯! “嗷——呜呜!” 诡物神仙眼眶瞬间充血,鼻息停止,被五鬼分尸,呈块状啪嗒啪嗒的掉落在溶洞底部。 这就是二人转词曲中的“老神仙进阵五鬼分尸不留情”。 “……” 溶洞内瞬间寂静下来。 地下河水阴湿寒冷,汩汩流淌,浓稠的黑暗溅上一抹血涔涔的色彩。 玄女怔怔的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诡物神仙,面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与僵硬。 她从没如现在一般,脑中强烈的叫嚣着杀死苗云楼。 先前,即便意识到了苗云楼有一定能力,不弱的能力,甚至可以对诡物进行反击,她都只是恼怒于威严被侵犯,从没真正放在心上。 毕竟在玄女眼中,仙人有别,再有能力的凡人,也需要拜神求佛,祈求她们的庇护。 然而有这么一个凡人竟然在她眼前,杀死了一位赴宴的“神仙”。 如果神仙能被凡人杀死,她为什么要不择手段的害死真神,又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成为神仙?! 一切的根源……都是这个以下犯上的凡人。 他、必、须、得、死。 玄女闭了闭眼,狭长的眸子瞬间张开,三对手臂缓缓伸展,遮天蔽日的笼罩在溶洞上方,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苗云楼。 她缓缓启唇,声音如万里冰封,透露出彻骨寒凉。 “凡人,你以下犯上害死神明,杀孽深重罪不可恕。” “你如此不知悔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以九天玄女的名义,命令所有赴宴的神仙,即刻将你绞杀,不留情面!” “嗡——” 顿时,所有溶洞上方的神仙腾空而起,溶洞中一时间金光四射,祥云飞起,像是义正辞严的金笼,遮天蔽日的笼罩着苗云楼。 那威严庄重的呼唤声再次响起。 有了玄女的喝令,这次不再是零零散散的恼羞成怒,反而像是无数九天神佛异口同声,齐齐的吟诵。 “凡人——犯错,不知——悔改,杀孽——深重,罪不——可恕,立刻——绞杀!” 溶洞顶部祥云飞腾,金光闪闪。 溶洞底部阴暗浓稠,黑河翻滚。 苗云楼身边还站着两个白面红唇的纸人,他满身血涔涔的渍水,仰起苍白的面颊,看向满天神灵。 他神色冷淡,漆黑的眸子如同一点寒星。 玄女看到神仙被杀,终于害怕胆怯了,对他也终于重视起来了,她想联合这些赴宴的神仙,共同对他出手。 毕竟这么多神仙,他一个一个下阴魂阵,就算纸人血涔涔的嘴皮子不会干,他也会迅速被削成人棍。 不失为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好法子。 然而,高高在上的玄女,久久的远离人间,终究想不到二人转能有多么丰富玄妙。 想要驱散这漫天的神仙,可不只有阴魂阵一个曲目。 苗云楼望着幽暗溶洞内的漫天神灵,眸子中的点点寒光忽明忽暗,突然缓缓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 “两位——尊敬的纸人艺术家。” 他丝毫不顾唇角越涌越多的血液,摸了摸身边纸人的头,眉眼弯弯,愉悦的笑道: “既然台下的观众如临大敌的来了这么多,这么看得起咱们,咱们也不能辜负人家的期待啊。” “咯咯咯咯,当然,”两个纸人掩唇笑成一团,血涔涔的红唇开开合合,配合道,“那俺们表演那一段曲目呢?” 苗云楼幽深的眸子透过众多神仙,直直的看向玄女,缓缓笑道:“哦,听我的?” “那我可不客气了,就来一出极为经典的东北跳大神中,送神选段吧。” “遵命!” 两个纸人齐齐应声,听到要唱的是这样经典的曲目,立刻笑得开怀。 纸人惨白纸面上血涔涔的红唇开开合合,放开身段,踮起小碎步兴奋的在溶洞中走台,又舞又做,极为卖力唱了起来: “大事了小事完,一把撒开马嚼环,人魂归在人身上,马魂归在马身边。人得真魂吃饱饭,马得真魂能撒欢。” ”临走送你三通鼓,送你古洞去修仙,送你一岭右一岭,送你一山右一山。送你古洞炼仙丹,炼的红的是红,蓝的是蓝。” 第61章 “红的能治男子汉,蓝的能治女婵娟,解开锁卸去绳,马后捎走拘魂瓶,点上肩头两盏灯,咳嗽呕吐全肃清。” “别叫弟马受折腾,你不走我就扇,扇去你五百年道行,你可千万别怨咱!”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向溶洞顶部漫天的神灵席卷而去! 就像是二人转唱罢,冥冥之中,有一柄无形的庞大扇子,扇出了强送神仙的送客风! 第50章 “看我生吞了这纸皮心脏!” “呼——呼呼——!” 一股强劲的阴风奔腾呼啸,从紫霄宫洞口席卷而来! 漫天威严庄重的神灵,就像是脆弱的虾兵蟹将一般,顿时破了功,被扇的东倒西歪,忙乱的眼睛都睁不开。 “这又是打哪儿来的妖风!” “我们贵为神仙,寻常风绝不可能将我们吹动,果然你是个害人的诡物!” 这些神仙被吹的东倒西歪,还不忘一边狠狠怒斥苗云楼,一边手忙脚乱的祭出看家法宝,试图驱散这呼啸的狂风。 然而这阴风,虽说像无形中的扇子搧风,但可不是如芭蕉扇一样仅仅扇的人滚出十万八千里。 这可是二人转中,专门的送神唱段,唱出来就是为了让纠缠不休的诡神赶快离开。 用俗话讲,可就是专业对口啊。 “呼呼——呼——!” 这股阴风越吹越急,呼啸声越发高昂,像是犬牙差互的钟乳石中,传来的怒吼一般,强硬无比。 漫天的神灵与法宝,此时如同纸糊的一样,仅仅嘴硬的抵挡片刻,就溃不成军,口中就再也说不出斥责的话语了。 “唔唔——唔唔唔!” 诡物神仙们一张口就是阴风入体,四肢大张着伸展挥舞,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不被吹走。 然而他们越是挣扎,这阴风吹的就越厉害,霎时间,几个挣扎的最厉害的诡物神仙,整个人竟然如同气球一般,肚子鼓鼓囊囊,腮帮子越涨越大。 “唔唔——这是什——!” 几人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便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只剩下一些破烂的锦缎华服,还慢悠悠飘在半空。 “咯咯咯咯,咯咯咯!” 两个纸人见此惨状咯咯咯的笑的开怀,用纸做的小手扶着腰锤着肚子,血涔涔的红唇几乎咧到了耳边。 “诸位神仙,请不要挣扎了,您们越是挣扎的厉害,这阴风呀,就越刮的厉害。” 两人一唱一和,齐声道:“识相点的,就客客气气请走,要是不识相,唱词里也提了,那就别怪被俺们扇去五百年道行!” “呼呼——呼——!” 这股阴风像是在附和一样,刮的越发猛烈,吞人性命。 后面的诡物神仙看到这等惨状,顿时迟疑起来,身子刚刚微僵,便被呼啸的阴风席卷而过,瞬间没了踪影。 金光散去,溶洞内浓稠的黑暗顿时蠢蠢欲动。 “诸位神仙,幸好你们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害人用计,还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呢。” 苗云楼抬眼看着几乎被吹散的漫天金光与祥云,和仅剩的几个神仙,唇角勾起,眼中深藏着微微显露的鄙夷。 他透过空旷阴暗的洞顶,掀起眼皮看向玄女,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道: “别以为贵为神仙就万事大吉了,我们民间应付你们神仙的法子,可是五花八门呢。” 玄女伫立在漫天神仙之后,眼见漫天神仙节节败退,被吹的几乎身躯消散,自己有心救助,却也无力上前抵住阴风的侵袭。 一口银牙几乎全部咬碎。 而听到苗云楼意有所指的话,玄女顿时心头一跳,呼吸一滞。 只感觉这满天的金光与祥云,都随着阴风甩到了自己脸上,沉沉的压着她没法呼吸。 这种窒息感,甚至让她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究竟凭什么? 她顶着旅社背后主位神仙的怀疑,屈尊降纡和凡人做交易,千辛万苦的得到曾经真神的心脏,就是为了做神仙,做更尊贵的神仙。 然而现在竟然有人说,神仙根本不算什么,连众多普普通通的凡人,都有对付神仙的方法? 那她的努力,她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玄女威严庞大的身躯仍是不动如山,表面上一片威仪,然而眉眼间却不知为何,流露出一种隐隐恼恨的失魂落魄。 苗云楼一直遥遥死盯着玄女,自然发现了她面上细微的变动,不由得心头一动,眯了眯眼。 玄女一直显露的都是被冒犯的恼怒,从没有露出这样无力的神情。 然而她此刻,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失意的神情,究竟是一时间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自己真正戳到了她的痛处呢? 如果他能抓住时机,趁着玄女的虚弱再唱一段送神…… 苗云楼眼中一抹暗光闪过,然而还没等他深加思索,忽然,眼前猛的一阵眩晕。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血气渺渺,只觉得突如其来的虚弱,连站都站不住。 “咳咳……唔!” 苗云楼只觉得喉咙中一片腥甜,他皱了皱眉,用力捂住口鼻,却还是没挡住汩汩的血液,从指缝间沥沥渗出。 “滴答。” 鲜血滴在石板地上,迸溅出一朵动人心魄的血花。 呕血了……? 他立刻看向身边,却见两个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纸人,竟然如梦幻泡影一般,在空气中一点一点虚化,缓缓消失了。 【叮!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0:01】 【您体力不支,已解除濒死状态,正自动为您将积分转换为存活时长——】 【转换完毕!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24:00:00】 【祝您参观愉快~】 苗云楼听到系统提示音,呼吸微不可查的一滞,缓缓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复而睁开。 他垂着鸦羽一般的眼睫,幽暗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只是缓缓按住血液已经凝固的胸膛,彷佛在隔着薄薄的衣服,摸着躯干上纹样冗杂的图腾。 这具身躯不争气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他还没斗倒玄女,民俗蟠螭诡面技能竟然因为体力不支失效了,明明只差一步…… 就只差一步。 苗云楼垂眸紧锁牙关,按住紧绷的指节。 玄女在溶洞顶部居高临下,自然也看到了苗云楼的状况,她沉着脸稍加思索,立刻便明白过来。 霎时间,她纤长的眉毛舒展开来,那一抹假慈悲真高傲的微笑,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你那不知哪里来的古怪能力,竟然失效了。” 玄女死死的盯着苗云楼,迷茫不再,内心狂喜,嗤笑一声:“凡人就算能与仙家作斗争又如何,还不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你费了那么大力气,轰走了一众神仙,自己也用尽了力气,是最虚弱的时候,恐怕无计可施了吧。” 她身后的三对手臂缓缓抬起,遮天蔽日,笼罩着溶洞的阴影。 “可我,还没有出手呢。” “轰——!” 玄女身后的三对手掌中,黑雾一闪而过,顿时出现八具尸体。 她高高在上的对着苗云楼勾唇一笑:“其实作为林海雪原区的地方神,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就比如我无法离开紫霄宫,也无法直接杀了旅客,只能借由诡物对他们小惩大诫。” “然而,还真是多亏了你,”玄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带着王二狗一路闯进紫霄宫,将祭品送到我面前,助我实力大增,能与景区分庭抗礼。” 她身后那三对手掌狠狠收紧,将尸体握的更加扭曲,又举起手中的纸皮心脏,盯着苗云楼道: “我也不要你的血了,管他有用没用,我要在你面前生吞了这该死的心脏,然后一边欣赏你的丑态一边享用祭品,再杀了你。” 玄女轻笑道:“你不是很爱他吗,那就亲眼看着我,享受无边痛苦吧。” “你们无知的凡人与神仙最大的区别就是,拥有这些无用的感情。” 苗云楼此时孤零零的站在溶洞底部,失去了民俗蟠螭诡面的加持,又刚脱离濒死状态,此时看上去虚弱无比。 他站立不稳,面色惨白,血色全无,黑发狼狈不堪的缠在一起,只是垂眸沉沉的喘息着。 “唔……” 直到听到“心脏”两字,苗云楼的身子顿时微微一颤,随后缓缓抬头,看向玄女。 她手上的几具尸体神态各异,大多数都已经被水泡的发肿发烂,然而苗云楼远远看过去,还是认出了林可可和常平死不瞑目的脸。 苗云楼微微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的冷冷一笑:“林可可为了你可谓是鞠躬尽瘁啊,这么忠诚的信徒,你怎么也拿来祭祀了?” “忠诚有什么用,事情办的不好,也配得到我的恩泽?” 第62章 玄女也不再装那副慈悲的样子,嗤笑一声,狭长的眸子扫了一眼林可可的尸体,开口道: “他能在死后成为祭品,为我力量大增做一份贡献,是他的福气,哪里轮得到你来为他鸣不平。” 她讥讽一笑:“还得是王二狗啊,虽然找了你这么个废物结盟,却还是那么尽心尽力,给我带来了够数的祭品。” “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为他鸣不平。” 苗云楼摇摇头,见玄女讥讽他,竟然丝毫不动声色,蹭了蹭唇角的血迹,也勾起唇角缓缓笑了。 “你如此看重这些祭品,看来并不只是为了惩罚三马家屯的村民,也是真的需要它们本身啊。” “况且你一定要求要九具尸体,我猜,恐怕也不是为了折磨他们,更是因为只有九具尸体才能起祭祀的作用。” 玄女眯起眼睛:“那又如何?” 苗云楼静静的盯着玄女意味不明的双眼,忽然语锋一转:“可惜。” “可惜什么?” 他轻声道:“可惜你是个丢三落四的糊涂东西啊,你以为祭品都齐了?” “你可得仔细数数,你手上的祭品,到底有几个。” 玄女闻言皱了皱眉,立刻回头看了过去,就见她六双手掌上,竟然只有八具尸体! 方才她还没苏醒的时候,苗云楼抓紧时机,将罗薇从紫霄宫中送了出去,祭品自然只剩下八具。 而玄女无法踏出紫霄宫的门口,所以理论上来说,玄女是再也无法凑齐祭品了。 也就没法再杀死苗云楼了。 苗云楼静静的看着玄女阴晴不定的脸色,只等她彻底暴怒发作,却没想到片刻后,玄女竟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放肆的笑声回荡在溶洞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阵阵回声。 “你真以为我会糊涂到任由祭品逃走?” 玄女血涔涔的唇瓣传出一阵银铃般刺耳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向紫霄宫的洞口招了招手。 “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紫霄宫洞远处的浓稠黑暗里,立刻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不一会儿,只见两只红蝙蝠飞了进来,爪子有力的钳住一个人的肩膀,将这不停挣扎的人扔进玄女怀中。 玄女咯咯笑着,将此人抓小鸡一样领了起来:“你自己来看,这又是谁?” 苗云楼抬起眼皮向上看去,这竟是已经逃出去许久的罗薇! 第51章 割席绝义 罗薇明明在玄女尚未苏醒的时候,就已经逃出了紫霄宫。 苗云楼本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已经趁乱离开了溶洞,没想到玄女的爪牙遍布了整个溶洞,她还是被抓了回来。 此时的罗薇已不像先前那样明媚,看上去狼狈不堪,头发散乱,被玄女拽着衣领,格外激烈的挣扎。 “唔——放开我,你拽着我做什么,快放开——!” 她撇过头去不看苗云楼探究的眼神,眼眶通红的咬了咬唇,一边拳打脚踢的挣扎,一边愤怒的喊道: “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只是来这里旅行,什么坏事都没做,你却无缘无故就要害我,什么狗屁玄女,我看是害人的诡物吧!” “呸!” 一口唾沫正正好好,有力的吐在了玄女脚下。 玄女见状,挂在嘴角的笑容收了收,眯了眯眼,两指捏住罗薇的脖颈轻轻一收—— “——呃!” 罗薇瞬间说不出来话了。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腿脚乱踢,两只手抬起来奋力扣着玄女的手,却如同碰到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唔……放开……呃……!” 眼看罗薇两眼翻白,渐渐挣扎动,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彻底窒息,玄女这才轻笑一声,将手松开。 “噗通!” 罗薇立刻摔在地上,她狼狈的跪着,双手捂着喉咙撕心裂肺的咳嗽,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玄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冷冷道:“凡人,别以为你很无辜,你同样罪孽深重。” “你为了一己私欲,偷偷跟进溶洞,用夜明珠阻拦他们进紫霄宫,差点害我无法复苏。” “是,我是想害死林可可……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罗薇闻言用力咬着唇瓣,猛的转过头来,眼眶通红,恨恨道:“我只是想报复要杀我的人,我只是想活下来,我做错了什么?!” “想活,当然没错,”玄女傲慢的笑了,狭长的眼眸若有似无的撇向苗云楼,“错就错在你太自以为是、蠢笨不堪,竟敢向我——林海雪原区的神灵挑战。” 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急转一下:“所以,鉴于你的无礼和冒犯,我不会现在杀死你,和那些尸体一起做成祭品。” “我会把你生、吞、活、剥。” “不……不要……” 罗薇仅仅是听到“生吞活剥”四个字,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拼命摇头,浑身发抖,俏丽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恐,面颊上尽是眼泪留下来的水渍。 见到常平惨死的样子,她当然知道玄女做得出来。 而她面对高高在上的神仙,却毫无能力反抗,只能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罗薇怔怔的流着眼泪,愤慨的火焰“刺啦”一声熄灭,眼神空洞,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直到玄女缥缈空灵的声音,突然将她拉了回来。 “真是可惜——” 玄女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拉长声音,忽然话音一转,若有似无的笑道: “你要是能提前权衡利弊,细细做好打算,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凑够九具尸体做祭品,不就用不着去死了吗?” 这最后一句话,格外的意味深长。 罗薇闻言浑身一滞,迟疑的顺着玄女别有深意的目光看过去,两人如热烧火烤的目光汇集在一个消瘦的苍白身影上。 苗云楼面上血色全无,如同飘然诡魅,冷冷的直视着两人。 溶洞森森,阴湿寒冷的水滴若有似无滴落在石板上。 “滴答,滴答。” 水滴声敲打在耳膜上,扰乱着三人的心脏。 玄女高高在上的缥缈声音仍在传响:“罗薇,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杀了他,让他替你献祭,做第九具尸体。” “这样,我就会放了你,你不仅能活下来,还能安全的被我送出溶洞,以后再也不会回到三马架屯。” 她那双漆黑的双眸紧盯着苗云楼,一手抚上罗薇的肩膀,缓缓低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他此刻已经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了,没有任何能使出来的能力。” “想要活命,可要抓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可是,可是……” 罗薇看着苗云楼面无表情的苍白脸颊,咬了咬充血的唇瓣,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他很厉害,”她不敢再看苗云楼,低下头,磕磕巴巴道,“他的力气很大,就算再虚弱,我也没办法杀了他……” “呵,他的确很厉害,可他就算再厉害,对付他,总比对付我要简单的多吧?” “与其螳臂当车、徒劳的与神仙对抗,不如拼死一搏,和虚弱的凡人搏出一线生机……” 玄女勾起唇角,轻轻拍了拍罗薇的肩膀,在她耳边意味深长道:“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好好把握住,可别让我——失望。” 她说完后,在罗薇手中塞进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便缓缓后退,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罗薇,悄无声息的隐进了溶洞浓稠的黑暗。 同时,对骤然眯起眼睛的苗云楼遥遥一笑,心中满是快意。 这就是凡人。 贪生怕死,拥有无用的七情六欲,为了欲望又翻扰出诸多是非。 玄女自然知道罗薇的几斤几两,苗生这个凡人古怪无比、深藏不露,罗薇绝不可能成功将他杀死。 然而她就是要让苗生看看,凡人的心性是多么不堪一击,仅仅是受到一点诱惑,就会被苟活的欲望驱使着杀死自己的同类。 神仙与凡人,终是有别。 “滴答,滴答。” 水滴不急不缓,有节奏的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倒计时一样,冷漠的惊扰着心乱如麻之人。 幽深黑暗的溶洞中,罗薇颤颤巍巍的抬眼看向苗云楼苍白的脸颊,终究是咬了咬牙,握紧匕首,迈出了第一步。 “你别怪我,”她紧紧盯着苗云楼,眼眶里一滴眼泪滑了下来,用极小的气音道:“我也是为了活着,我没办法。” 苗云楼看着她颤抖的双手,静静的站在原地没动,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杀不了我。” “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直视着罗薇的双眼,拉起衣袖,将手腕裸露出来,上面漆黑的狐尾钩爪印记一闪而过。 “就算我暂时失去了最厉害的能力,然而我的双手还有力量,我的武器还没有用出来,你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你杀不了我。” 第63章 苗云楼又看向她手中的匕首,声音猝然沉了下来:“如果你执意要对我动手,我不可能站在这里让你杀,我一定会反击。” “可是我没得选!” 罗薇的眼眶霎时间红了一个度,她的嘴唇已经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而破了口子,鲜红的血液细细流淌下去,沾染上一抹痛色。 “我又何尝想杀人?可我夹在你与玄女之间,紧绷的喘不过气来,为了活命,必须要找到一个突破的口子。” “所以,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能成功,只要能让我活下来,我也愿意!” 玄女退在溶洞浓重的阴影中,居高临下的看着疯狂激动的罗薇,和面上阴晴不定的苗云楼,不由得唇角一勾。 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罗薇为了活命,已经不顾一切的想要杀死苗云楼了,而看苗生一路来睚眦必报的样子,必然不会站在那里欣然就死。 他也一定会为了自己活命,利落的杀死罗薇。 这样一出狗咬狗的大戏,她久久的被限制在紫霄宫内,可是好久没有见到了。 玄女兴致盎然的向两人争吵的地方看去,只见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罗薇激烈的向苗云楼吼了几句,忽然猛地上前扑过去,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真是受够了!” 罗薇红着眼眶,微微颤抖的双手仅仅握住匕首,咬牙切齿的大吼道:“凭什么你面对困难就能迎刃而解,凭什么你就能活下来,凭什么你这么幸运!” 苗云楼被她的匕首抵住胸膛,脸色几乎是立刻就阴沉下来,后退一步猛地伸出手,死死掐住了罗薇的脖子。 “我有人护着,有人舍命相救,你有什么?你只有一个死不瞑目的窝囊废舔狗,和想害你于死地的墙头草!” 他狠狠掐着罗薇的脖子,不顾她痛苦的挣扎,缓缓伸手将她抬高,一字一顿道:“好话听不进去,你非要我动粗是吧。” “那我告诉你,除非你能把庇护我的纸人抢过来,那就算你的本事,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你非死不可!”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中寒光闪过,他冷笑一声,胳膊上肌肉绷紧,一个用力,就将罗薇狠狠甩了出去。 “啊——!” 罗薇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接被摔到玄女脚下。 “咳咳……咳……” 她痛苦的捂着脖子咳嗽,试图用单薄的身子支撑起自己,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成功。 玄女向下看去,只见她低着头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用力的青筋毕露。 “玄女,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罗薇垂着头,紧紧咬着牙,突然出声。 “怎么?” “这个贱人,他能活下来,根本不是自己的原因,完全靠的是别人的恩泽。”罗薇猛然抬起头,眼中的冷意如寒冰刺骨。 “既然这样,我就要把他的保护神,把帮助他的东西,全部毁掉!” “哦,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手上的心脏吗?”玄女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心脏那么一丁点大,有什么用。” 罗薇丝毫没有察觉玄女的神色,愤恨的盯着苗云楼道:“我要那具被掏了心脏的纸人,我要在他面前,当场把那纸人撕成碎片!” “不!” “好啊。” 苗云楼和玄女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玄女见状挑了挑眉,缓缓眯起眼睛,见苗云楼一脸惊惶与灰白,三对手臂齐齐震动,不由得微微一顿。 随后噗嗤一声,畅快的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破烂纸人,竟然能让你这么失态,早知道,我也体会体会让你心如死灰的快感。” “不过,能想出这么个办法,还是多亏了罗薇啊,”玄女笑道,“这个难得的机会,就交于你了,给——” 她极为愉悦的抚上罗薇的肩膀,小施法术,抵挡住奋力想要赶过来的苗云楼,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身后的石壁。 一具被掏出心脏、胸膛绽开的一人高纸人,五官空白,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玄女如同惑人心弦的蛇一样,推了推罗薇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去吧,拿着你的匕首,当面划烂他。” “让那个傲慢自大的苗生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罗薇沉默的看着这安静的纸人,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后用力拽着纸人,大步走到苗云楼面前。 她将纸人拽了起来,看着脸上满是灰败、脆弱的彷佛一折就断的苗云楼,冷冷道:“苗生,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非死不可!” 她说完手腕猛的一抬,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瞬间刺了下去! 第52章 “你再长一颗心脏” “当啷!” 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罗薇手中的匕首猛然落下。 然而这削铁如泥的匕首,却竟然没有捅进纸人的胸膛,而是转了个弯,狠狠刺在了石板上! 匕首死死的插进石板,顿时一阵火花四溅。 玄女见状心头一跳,纤长的眉头微微一皱,还没等她发话,眼前浓稠的黑暗突然被破开,闪过一道游龙般的银光,破风袭来。 “呼——” 她下意识倒退一步,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条银链钩爪,死死咬住了深入石板的匕首,竟然一个甩尾,将匕首猛然拔出! “锃——!” 钩爪随即柔韧一甩,抛起后钩爪瓣迅速松开。 被拔起来的匕首失去了控制,破空悲鸣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冲向了玄女的面庞! 凛凛的寒光迅速逼近毫无防备的玄女,直逼在眉心前,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将她刺穿。 然而她却冷笑一声,捏了个指决迅速抬起手臂。 那削铁如泥的碰到她看似柔软的手臂,却寸寸开裂,瞬间便裂成碎片掉落在石板地上。 “当啷——!” “就凭这种东西,也想伤我?” 玄女没想到罗薇这幅楚楚可怜、发誓复仇的样子,竟然是都是装的,只为了给苗云楼创造反击条件。 而自己甚至还给了她匕首。 她的眉眼间立刻阴沉下来,心中被凡人欺骗的怒火翻滚,不由得怒极反笑,高喝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利用我?” 她怒喝了一声,身上轰然迸出一片黑雾,空出来的手臂骤然伸长,迅速向着拽着纸人落荒而逃的罗薇而去。 “嗖——!” 罗薇在匕首刺空后,脸上装出来的坚毅愤怒的神色顿时裂开,哭丧着脸,大眼睛里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兔子一样迅速的蹿了起来,趁着玄女挡下匕首的空隙,一手提起纸人一手拼命摆臂,直直的向着苗云楼冲过去。 而听到身后风声骤起后,罗薇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眼泪不断掉出眼眶,一边哭着躲闪,一边娇声哭喊道: “你,你让我怎么按你说的做!” “我对上苗生就是一个死,你都间接弄死林可可和常平了,还让我去送死,你要不要一点脸!” 她听到身后挡路的钟乳石一个个崩裂开来的声音,呜咽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前跑,崩溃的抽泣道: “谁信你那套‘杀了他就不能再杀你’的说辞啊,我手无缚鸡之力,弄死他之后,你把我弄死不也就是顺手的事儿吗?” 玄女没有理她,紧咬着一口银牙,死死盯着罗薇的背影,心中的怒火烧的遍野燎原。 一个凡人,她肯屈尊降纡的给一个生还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 这凡人怎么还敢犹豫怀疑、挑三拣四? 想到这儿更是怒火中烧,玄女眉毛一立,猛的催动手臂,猝然伸长,登时就要抓住罗薇—— “——当啷!” 寒光一闪,火花四溅,那造型熟悉的尖锐钩爪再次出现在眼前,狠狠的碰撞上了玄女的手臂。 银链钩爪的爪瓣看似细长易折,比那匕首还容易断裂,然而这可是千面鬼狐的狐尾化成,带着极强的怨气,冲天袭来! “嘶——” 玄女手臂与钩爪接触的部分,瞬间涌起一阵钝痛,她立刻将手臂收回,皱着眉头低头凝神一看。 只见那手臂上黑雾弥漫,形成一个五爪钩的形状,正缓缓向下侵蚀。 玄女顿时咬紧牙关。 苗生这钩爪竟然能对她刀枪不入的皮肤,进行毒化侵蚀,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与此同时,苗云楼隐隐带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哎呀,真不好意思,又撞车了。” 玄女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心头就涌现出翻江倒海的滚滚杀意,眼神猝然一冷,立刻死死看了过去。 苗云楼在匕首落地的瞬间,就恢复了淡定自若的样子,一边控制着钩爪挡住玄女的攻击,一边阴阳怪气的安慰道: 第64章 “亲爱的玄女,有一句话不知道您听没听过,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儿就您一位神仙,被我们凡人怀疑和孤立也是正常的呢,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苗云楼眉眼弯弯,对着玄女莞尔一笑。 那一抹真心实意、恰到好处的笑容,配上他锋利艳丽的面容,简直如同蛇吻中鲜血浇灌出的玫瑰,绚烂无比。 玄女看了,却只想疯狂的将他这张脸划烂。 “苗生……你、很、好。” 玄女自诩为林海雪原区的神明,向来被三马架屯的村民祭拜与恐惧,肆意玩弄着凡人的欲望,什么时候被这样愚弄过。 她心中烈焰暴鸣翻滚,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然而受限于林海雪原的禁锢,她根本不可能杀死旅客,如果心存杀意一意孤行,就会被降下天雷偿命。 她一个神仙,还犯不着为了个凡人,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玄女闭了闭眼,缓缓吐了口气,复而睁开。 她冷冷的看向溶洞中的两人,面上突然冷静下来,缓缓收回伸长的手臂,死死的盯着苗云楼,启唇轻声道: “看着我。” 苗云楼和罗薇闻言,下意识看向玄女,却见她什么也没说,忽然轻轻一笑,突的将手中紧攥的纸皮心脏一下塞进口中! “轰——!” 玄女身上顿时迸发出一阵金光,她瞬间痛苦的紧闭双眼,皮肤猝然染上一抹灰色,一寸一寸开始石化。 “她……她这是怎么了?” 罗薇只知道这心脏是苗云楼姘头的,除此之外一头雾水,疑惑道:“苗生,玄女是被你气的羞愤难当、失去理智,准备自我了断了吗?” 苗云楼没有立刻回答她。 在玄女吞吃掉纸皮心脏后,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眸中闪过一抹愤怒的寒光,过了半晌,才冷冷道: “她可不是失去理智,她是算计的太清醒、太明白了。” “她原本想要我的血来尝试激活心脏,然而现在以我的身子骨,她取个血,说不定就会不小心把我弄死,那她自己也要跟着陪葬。” 苗云楼冷声道:“既然血液取不到,也不一定有用,她见自己落在下风,权衡利弊之后,就决定直接吃掉真神的心脏。即使不是被唤醒的全部,也能让她获得部分真神的力量。” “然后,再用猛涨的法力,一口气干掉我们。” 他漆黑的眸子一动,定定的向玄女那边看去,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对罗薇道:“你看。” 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玄女那三对手臂上的尸体,竟然在缓缓消失,缕缕黑烟汩汩流淌而出,飘进入了玄女体内。 就如同正在被玄女吞噬殆尽一般。 “玄女意识到难以速战速决,现在为了打破僵局,都不杀你凑九具尸体了。” 苗云楼轻声道:“即使这样效果会大打折扣,几近于无,她也要用,真是狗急跳墙。” 他最后一句中的狗急跳墙,嘲讽意味甚重,即使是声音极轻,也难以覆盖他自始至终,对玄女从来升不起的敬畏之心。 然而罗薇却没法苗云楼一样淡定。 她听到玄女吞吃了纸皮心脏就能获得真神力量,脸唰的一下白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喃喃道: “真神力量?” “那……那我们怎么办?” 罗薇愣愣的看着玄女,无意识的咬紧了唇瓣,眼眶瞬间红了,里面又涌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要掉不掉。 她突然猛的抬头,死死拽住苗云楼的衣袖,单薄的身子不停颤抖,急切道:“怎么办!等玄女把尸体都吸收完,我们都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我……我不想死。” 罗薇的眼泪滚滚而下,哭的梨花带雨,带着哭腔道:“现在我跟她说,我不是故意骗她的,回到她身边还来得及吗?” “……” 苗云楼在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刻,阴沉的神情都忍不住裂开一瞬,他用力闭了闭眼,转头道:“背叛我这种事,你就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说吗?” 罗薇哭道:“你见到心脏被吞,自己的脸都瞬间沉下来了,连你都对吞下心脏的玄女有所忌惮,我能不怕吗!” “当着你面说又能怎么样!” 罗薇说着说着彻底崩溃了,完全不顾形象的大哭起来:“反正我跟你们都有仇,不是被你弄死,就是被她弄死,有什么区别!” 她崩溃的蹲下身子,抹着眼泪哇哇大哭起来。 “……” 苗云楼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我的脸色沉下来,不是因为忌惮或者惧怕。” 罗薇闻言抹眼泪的动作一顿,泪眼朦胧的看了过来,他却又将身子转了回来,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苗云楼回过头去,最后冷冷的撇了一眼仍在石化的玄女,随后俯下身子,将纸人一动不动的身躯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 他看着纸人破开的胸膛,缓缓伸出手,犹豫片刻,蜷缩起指尖,用青白的指骨轻轻碰了碰。 触碰到的瞬间,他便从心底同样的位置,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剧痛。 “呃……” 苗云楼明明没有被掏出心脏,却难忍痛色的闭了闭眼。 他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阖眼缓了缓,这才沉下心来,抬手摸上另一只手腕。 眼前立刻出现一个血涔涔的显示屏。 【旅客“苗云楼”,您的限时技能纸扎匠体验所剩时间:4:23:06】 苗云楼眼睫颤了颤,凝视着显示屏上的纸扎匠技能。 转瞬之间,他的身上便涌动出一股浓郁的黑雾,缓缓汇集在他的双手之中。 他挽起袖子,跪坐下来,一手扶着纸人的背,另一只手抬起咬破中指指尖,沾着流出血液,缓缓向纸人空白的面颊上深去。 苗云楼抬着手凑近了一些,顿时与纸人的面庞离得极近,连轻微的呼吸都能打在上面,瀑布般的黑发瞬间垂落下来,流淌在纸人惨白的面颊上, 他专注的看着纸人,用自己的心头血,一笔一划的仔细勾勒出沈慈的五官。 苗云楼在画那些纸人兵马五官的时候,从来都是行云流水,下了墨笔便一次成形,这次给一人多高的纸人画出五官,却是迟迟不能完工。 他仔仔细细的将两滴血液点在纸人眸上,用手轻轻捧起纸人的面颊,准备向后撤撤身,以便观察。 就在他刚要撤身时,忽然,纸人全身一颤,惨白的面庞一动,随后瞬间睁开双眼。 “是……你?” 纸人面色淡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离他极近的苗云楼,眸子中清澈如水,微微有些疑惑,轻声道: “你不是已经活下来了吗,怎么又与我见面了。” 苗云楼上次看到沈慈还是在玄女编织的梦境之中,现在见他睁眼,低头看着他,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他的眼睛几乎一刻不能移开,闻言瞬间怔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沈慈竟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以为这会儿两人见面,是在阴曹地府相见。 苗云楼一时间竟然不知该笑还是该恼,微微顿了顿,眯了眯眼,不阴不阳的淡淡道: “我上次说的话,你是都没听进去吗,说了不是利用你,不会让你死,你就是一点都不信是吧。” 纸人没有立刻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静静的看着苗云楼一瞬不离的目光,五官柔和下来,轻声道: “没关系,我信,你……还需要我的帮助吗?” 苗云楼闻言呼吸一窒,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窒息。 根本没法解释,窒息的想立刻在溶洞里阴暗地爬行咆哮。 他彻底放弃和沈慈解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随后平静的睁眼眼睛,看着沈慈那温和清澈、略带担忧的眼眸,面无表情道: “是的,圣母玛利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我帮什么?” 苗云楼指了指沈慈空荡的胸膛,又指了指石化已经渐渐褪去、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多的玄女。 “看到没有,这个女的把你心脏掏出来吃了,立刻法力暴涨,正在消化呢,”他面无表情道,“再过一会儿她醒了,就要发疯了,会拼命的竭尽全力杀了我。 “而你的任务,就是在她手下把我救出来。” “她要杀了你?” 纸人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在意识苏醒的时候,只以为是眼前这个人,又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需要他来做。 又或者仅仅是无聊了,需要他来解闷。 却没想到,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而可能将这人置于死地的事情,起因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心脏。 纸人立刻升起一股愧疚之心,犹豫道:“我的那颗……心脏,对你的威胁很大吗?” 苗云楼察觉到他的犹豫,抿了抿唇,冷冷道:“威胁不大,威胁一点都不大,她吃了这颗心脏,对我什么威胁都没有,我只是觉得脏了。” 第65章 他瞬间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沈慈:“你,脏了。” 纸人迎上他隐隐谴责的目光,茫然的想要为自己辩解。 然而他完全不明白脏了是什么意思,脑海中一片空白,开了开口,说不出话,又委屈的闭上了。 纸人愣了愣,只好低下头磕磕巴巴道:“那我,我该怎么不脏……不是,我该怎么救你?” “哦,那倒是很简单。” 苗云楼面无表情道:“你再长出来一颗心脏。” 第53章 “我要你看着我死” “再……长一颗心脏?” 纸人疑惑而清澈的眼神望向苗云楼。 他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被做出来专门抵命的纸人,连那颗据说被吃掉的心脏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更别提再长一个了。 感到愧疚的纸人只好眨了眨眼,抿着唇,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法帮你这个,我不知道怎么长心脏。” 他说完不敢看苗云楼,伸手迟疑的碰了碰胸口绽开的纸皮,又做错了事一样,迅速把手缩了起来。 端得一片毫不做作的清纯。 罗薇在旁边一边抽抽噎噎的哭泣,一边撩起眼皮偷偷看着他们两个的交互。 她看着看着,情绪不停在飙升骤降中盘桓,就如同过山车一样起伏。 先是对用心尖血勾勒纸人五官时,突然温柔起来的苗生,感到一阵走夜路撞鬼的惊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是对纸人大变活人的惊愕,还有作为一位风情万种的姑娘,对这纸人木头一般不解风情的恨铁不成钢。 到现在听到苗生冷冷的命令纸人,让他再长出一颗心脏的pua言语,又看到纸人西子捧心、清纯不做作的样子。 罗薇那颗还是小姑娘的同情心开始抽抽泛疼,眼眶里还有吓出来没擦干净的眼泪,忍不住在一旁开口嘟囔道: “苗生,再长一颗心脏这么无稽之谈的事,就算你的纸人做不到,你也没必要这么冷漠吧。 她小心翼翼道:“你给他画眼睛描眉毛的时候,那个小心翼翼的劲头,多温柔啊。” “嗯?” 苗云楼闻言瞬间瞥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却大概传达出一种“关你屁事”的明确意思。 罗薇被他这眼神,吓得又是一缩,就听一旁的纸人温柔一笑,失落的轻声说道: “不,不怪云楼,是我自己不争气,那颗心脏给他带来了濒临死亡的麻烦,他生气是应该的。” 罗薇闻言转念一想,确实啊,要是没有这颗心脏,玄女现在都已经无计可施了,哪还至于超进化了。 这颗心脏不仅给苗生带来了濒临死亡的麻烦,也给她带来了啊。 涉及到自身性命,罗薇立刻倒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干巴巴怂道: “那……那你就听他的,再长一颗心脏呗……” “罗薇,你是不是有点缺乏刺激了。” 苗云楼掀起眼皮看向她,语气平淡柔和道:“需要我现在给你来一段生死时速,刺激刺激吗?” “不不不不不用。” 罗薇立刻抿起嘴唇,拨浪鼓一样摇头。 “不用就好,”苗云楼掀着眼皮,冷笑道,“按你的话说,他是我姘头,那就只有我能pua他,你来套什么近乎。” 罗薇捂着嘴摇头,眼泪都哭干了,生怕多说多错,只能三指向上发誓自己绝无犯上作乱之心。 苗云楼翻了翻眼皮,叹了口气,只觉得再待下去,自己的智商都跟着下降了。 跟罗薇这个大傻丫头计较什么劲。 不过罗薇的确点出来一个关键,他对沈慈现在是关心则乱,态度在外人看来堪称恶劣。 他作为知情人,自然明白自己生气恼怒,是因为明明与沈慈朝夕相对、相依为命近二十年,沈慈却根本不相信他的苦心,只把自己当可有可无的一次性用品。 然而对失忆的沈慈来说,自己有求于他便温柔以待,他闯了大祸自己就急声厉色,又有什么真情可言? 苗云楼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着沈慈唇红脸白、诡气森森,一片茫然无措的纸人模样,那奇异的审美再次上线,不由得顿了顿,缓声开口道: “你……” “轰——!” 溶洞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几人顿时心头一跳,顾不上再相互拌嘴,迅速看了过去。 只见玄女身上的石化部分已经消失殆尽,整个人金光护体,巨大的身躯威严无比,威压比先前竟然更胜。 此时的玄女,彷佛真如雪丧葬寺正中,高耸而立的玄女石像一般,细长的眼眸低垂,璎珞飘带飞昂,裙摆随风而动,赤/裸的足底踏在一只金翅凤凰上。 背后延展出的那三对石像手臂,遮天蔽日,牢牢的箝制住溶洞中浓稠的黑暗。 就好像吞吃了纸皮心脏后,玄女便蜕变成了真神一般。 “凡……人……” 她垂下狭长的眼眸,眸子中漆黑一片,睥睨着消瘦挺拔的苗云楼,缓缓开口,声如洪钟: “苗生,你以为我贵为神明、不会杀你,便对神明几次三番的挑衅,如此无礼不敬。” “现在,我成了林海雪原的真正主事神明,无需恪守规则,可以将你如同碾碎蝼蚁一般杀死。” 她垂眸看过去,威严道:“你可知罪?” 苗云楼清瘦的身子挺直,黑发垂落在胸口,掀起眼皮看向玄女,竟然毫不示弱,冷笑一声道:“主事神明又如何?” 他抚上纸人的后背,抬眼对玄女毫不客气道:“真神已经苏醒,你一个冒牌货,为什么不磕头叩拜。” “哈哈哈,真神?” 没想到玄女闻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狭长的眸子愉悦的眯了起来,恶毒的轻视顿时倾泻而出。 “你竟然以为,凭一个仅有真神残缺意识的纸人,就能与我抗衡?” “那,我便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 玄女缓缓看向苗云楼身边的纸人,目光微微一动,刹那之间,便流露出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阴毒与可怖。 “你以为这纸人的心脏只是个形式吗?” “那心脏是真神力量的一部分,聚集着镇守林海雪原区的全部灵力,而真神其他的部位,也都被牢牢看守在其他景区中。” 她发出一个丝毫掩饰不住恶意笑声:“以真神现在肉身支离破碎的状况,仅剩一个留着残破意识的纸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交代好遗言,然后共同死在溶洞中!” 玄女高声说完这令人心惊的真相后,冷笑一声,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立刻伸手向前一指—— 苗云楼和罗薇顿时如同被无形的束缚定在原地,逃脱无门,一动都不能动! 玄女再次挥了挥手,金光交织在一起,顿时形成了一支长长的穿云箭,箭锋尖锐锋利,直直的指向苗云楼。 她看着动弹不得的苗云楼,莹白哦手指动了动,残忍的启唇轻声道:“去吧。” “噌——” 那只穿云箭得令瞬间铮鸣一声,立刻如同离弦一般,向目标飞去,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破空之声。 它的箭尾极速震颤,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到了苗云楼的面前。 然而就在它要将苗云楼的整个胸膛刺穿时,纸人突然冲了过来,张开双臂,牢牢的将苗云楼护在身后! “对不起,我没办法按你所说的做。” 纸人没有回头,语速极快的轻声道:“也许是法力同源,她的定身法对我无用,可我也没法做什么,只能过来为你挡箭,让你少受一点伤害。” “对不起。” 纸人再次轻声道歉,闭上眼睛,只感觉身后一片温热的触感,是苗云楼在他对定身法抵抗的影响下,缓缓靠了上来。 是为了能更好的挡住箭锋吧。 他闭着眼睛,一片黑暗中,有感受到活人体温的欣喜,也有对自己不能再陪着苗云楼的遗憾,唯独没有怨恨。 在纸人空白的世界中,只活着苗云楼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嬉笑怒骂都应该被注意、被关怀、被保护。 甚至为此献出自己的性命。 纸人紧闭双眼,感受着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和眼前越发凛冽呼啸的风声寒意,释然的做好了准备—— “——噗嗤。” 时间彷佛静止一般,穿云箭刺入了纸人的胸膛中,箭尾微颤,一动不动。 “滴答。” 一滴鲜红的血液试探的闯了出来,滴落在石板上。 见血珠无人阻拦,在石板上迸溅出一顿血花,停顿片刻,汩汩的血液瞬间奔涌流淌而出,源源不断的从沈慈胸口涌出,染红了他身上惨白的纸张。 纸人只觉得身上一片温热,却毫无痛感,不由得愕然的睁开双眼,低下头看去—— 只见自己身上血涔涔一片,整个胸膛都被浸染成了红纸,就像被利刃刺穿,受了极重的伤一样。 第66章 然而纸人是没有血液的。 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涔涔血液,是从他胸膛后面紧紧贴着的另一个温热胸膛上,源源不断、汹涌流淌而出的。 “沈慈,我不要你的保护。” 苗云楼的声音从纸人耳边传来,轻的就像能随风而逝,却又像蛇一样恶毒的吐著信子。 他轻声道:“你以为你能在尽己所能、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之后,释然的为我而死,不留一丝一毫的遗憾就安然离开吗?” “绝、不、可、能。” 苗云楼在他耳边轻笑一声,缓缓道:“你不是把自己看的一文不值,把我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吗,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为你而死的。” “来,你睁开眼睛转过来。” 纸人的大脑一片空白,闻言机械而僵硬的转过身去,一寸一寸,看向身后的苗云楼。 后者整个胸膛都被穿云箭贯穿,原本就因濒死状态结束而凝固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创,轰然开裂,源源不断的流出黑红血液。 苗云楼看着沈慈,歪了歪头,缓缓勾起唇角,笑的风情万千、明媚无比。 而唇角边难以忽视的黑红血渍,顺着这个笑容,丝丝缕缕不断向外涌出。 一滴一滴砸在愕然的沈慈的心上。 第54章 琉璃血心脏 空旷的溶洞中阴风阵阵,一片寂静。 浓稠的黑暗包裹着两人。 “滴答。” 过了半晌,寂静无声的洞xue中,又传来液体落地的声音,这次落地的却不是苗云楼的血液。 而是一滴尚且温热的眼泪。 纸人用血液勾勒出的眼眸,一瞬不转,怔怔的盯着苗云楼,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顺着惨白纸面流出了一滴眼泪。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这滴眼泪的存在,直到看见苗云楼略显惊讶的神情,才察觉到异样,伸手摸了摸脸。 一滴眼泪? 纸人看着手上被微微晕湿的白纸,胸膛中一个空空荡荡的地方绞痛不止,茫然的想: 他只是一个白纸捏成的纸人,没有七情六欲,更没有五脏六腑、血肉白骨。 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一个纸人,怎么会有眼泪呢? 苗云楼抬眼看着茫然无措、满手血迹、脸上浸出一道水痕的沈慈,面上的笑不由得淡了淡。 半晌,他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节轻轻拭去沈慈面上的眼泪,淡淡道:“是我受伤了,又不是你受伤了,你流眼泪做什么。” “我不知道……” 纸人茫然的垂眼低着头,血涔涔的艳色在他眼前眩晕的摇晃着,他纸做的面上竟闪过一抹痛色。 “我只是觉得好痛,胸口好痛。” 苗云楼伸手碰了碰沈慈血涔涔的纸面胸膛,轻声道:“是这儿?” 纸人点了点头。 他只觉得自己空荡的胸腔之中,彷佛有一个东西在跳动,在尖叫,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接管他的情绪与全身。 他伸手在破开的胸膛内摸了摸,却只摸到一片虚无的空白。 苗云楼静静的看着沈慈,拉住他的手,伸出失血苍白的手掌,轻轻压在他血涔涔一片的胸膛上,道:“你的心脏在尖叫。” “可是我的心脏,不是已经被吃掉了吗?” 苗云楼摇了摇头:“那只是真神的心脏,是纸人的心脏,不是你的。” “你是沈慈。” 他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沈慈:“你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是我的……爱人。” “你也懂得爱,所以你才会因为我受伤濒死而感到痛苦,才能理解我看到你不爱惜自己而受伤时,那种无力与愤怒。” “可是我,我只是一个纸人啊。” 纸人缓缓退开,垂下眼眸,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无意识的蜷缩起自己被眼泪打湿的白纸手指。 “我没有心脏,就没有感知七情六欲的能力,更不可能像人一样去爱。” 他原本就是永远成不了人类的纸人,现在更是连一颗纸人的心脏都没有了,如何配得上有自己的情绪。 又如何配得上做苗云楼的爱人。 苗云楼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慈还是不懂他的心,甚至还心存不安,想要将自己缩回蜗牛壳中。 他看着沈慈这副眼看就要再度垂泪的样子,真是有心想让他再落一次美人泪,可又是真的舍不得,只好叹了口气,开口道: “一个心脏而已,谁说你没有?” 他向前一步,将身子贴的更近,凑到沈慈耳边带着轻声说道:“你就没有发现吗,和我暗戳戳的倾诉自己不甘于此的时候,你的胸腔在颤动。” 苗云楼把压在沈慈胸膛上的手撤开,向后退开一步,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什么?” 纸人闻言顿时愣在原地,他顺着苗云楼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胸膛正在有规律的起伏。 一下,两下,三下。 “噗通,噗通,噗通。” 微弱的声音从中传来,在那纸皮糊成,又破了一个大洞的胸腔里,正安安静静的栖息着一颗心脏。 这颗心脏与玄女吞下去的那颗完全不同,不再是纸皮糊成的空心,而是在晶莹透明的琉璃心脏壳包裹中,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正是顺着苗云楼胸口的穿云箭,汩汩流出来的血液。 “会动,会疼,会流血,这才是你的心,不是什么纸皮心脏或者狗屁景区灵力来源。” 苗云楼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不露声色的遮掩住自己同样血涔涔一片的胸膛,温柔的说道:“恭喜你,你已经有自己的心脏啦。” 纸人愣愣的盯着眸光潋滟的苗云楼,难以置信的按住自己的胸膛,似乎捂住这里,就能不让心脏逃走。 “我……” “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 玄女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轰然炸开。 苗云楼和沈慈在极度的大喜大悲下,说话声音都仅仅是耳语,玄女只能听到蚊蝇般的细声,冷冷的盯着苗云楼道: “我让你交代遗言,你还真长篇大论的交代上了?” 她原本是存心想让这两个狗情侣生离死别,痛彻心扉,自己好一雪前耻,解一解被凡人羞辱的心头之恨。 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上演了一出情深深雨蒙蒙,死到临头还叽里咕噜的说一大堆话,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玄女眯了眯眼,撇眼看了看纸人胸膛中那颗流淌着血液的心脏,不屑的勾了勾唇角,眯起眼睛轻笑道: “我还以为你在谋划什么呢,原来不过是在痴心妄想,一个破纸人的心脏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真神的心脏早已进了我的肚子,他的力量早就是我的了,任凭你怎么折腾,也无法与我抗衡。” “痴、人、说、梦!” 玄女冷笑一声,抬了抬手,只见金光在钟乳石间不停闪烁,瞬息之间,无数只穿云箭便遍布的整个溶洞顶部。 寒光凛凛的尖锐箭锋直直的对准了苗云楼。 “一只穿云箭射穿胸口,你还能侥幸活下来,谋划那些阴谋诡计。” “那我便让这漫天的穿云箭将你全身刺穿,看你还能不能活!” 玄女说到最后音调骤然提高,眯起眼睛,手掌一挥,狠厉的喝道:“放箭!” “噌——!” 溶洞中瞬间传来狂怒的风声呼啸! 无数支穿云箭破空而来,如同先前的漫天诡物神仙赴宴而来,阴狠的对不敬神灵之人发起讨伐。 眼看穿云箭转瞬便要直逼到近前,将两人刺穿。 苗云楼却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将沈慈的身子转了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从背后贴了上去。 “你保护我。” 纸人只觉得背后一股热意传来,一路从心脏烧到了脖颈,抿唇顿了顿,强忍着热意轻声道: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微微抿着唇,努力忽视搂着自己腰间的双臂,把头转向漫天破空而来的穿云箭。 纸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彷佛从心底出现了一股汹涌的浪潮,正源源不断的升起,让他下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直视着漫天箭雨后的玄女,将自己胸口的纸皮全部撕开,露出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 “扑通。” 心脏缓缓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声,只这一下,却彷佛传出一股看不见的波动,成百上千支穿云箭,瞬间停在半空。 僵持片刻,那些组成穿云箭的金光瞬间被溶洞中浓稠的黑暗吞噬,纷纷化为虚无。 “你做了什么!” 玄女在后面看到穿云箭瞬间消失,心脏狂跳,彷佛有什么东西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而看到纸人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脏,她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真神回来了。 “不,不可以,绝不不行!” 第67章 她顿时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目眦欲裂,身后三对手臂暴涨,以极快的速度全部张开,向纸人直直的冲了过去。 “你去死——!” 然而还没等她的手臂碰到沈慈,那颗心脏再次缓缓跳动起来。 “扑通。” “呃——!” 玄女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一样,顿时定在原地,她的身躯在纸人无悲无喜的目光注视下,一寸一寸凝固成了石头。 “不,不要,不要!!” 她狭长的眼眸中满是惊恐,拼命的挣扎摇着头,却仍是缓解不了石化的速度,瞬息之间,便在空中凝固成了一座石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啪嗒。” 用尽一切手段、处心积虑想要成神的玄女,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座毫无所能的石像。 溶洞没有了玄女的尖叫,顿时恢复了沉寂,苗云楼眨巴眨巴眼睛,耸了耸肩抿唇笑道:“好死,开香槟咯。” 然而在玄女摔成碎片的同时,整个溶洞猛的震动了一下,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 “轰隆——轰隆——!” 洞顶的钟乳石震颤不已,“啪嗒”断裂掉落下来,溶洞的石板地也骤然出现裂缝,开始晃动起来。 苗云楼啧了一声,也顾不上开香槟庆祝了,宕机立断道:“玄女死亡,玄女鬼宴溶洞没有灵力支撑就要塌了,快走。” 他握住沈慈的手,拽起被一系列事情惊呆、瘫坐在一旁的罗薇,对溶洞深处突然出现的一个蓝盈盈漩涡努了努嘴。 “那里应该就是景区的出口,我们过去!” 两人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指示,顿时向那漩涡跑去。 他们离那漩涡有几十米的距离,跑动的过程中,溶洞不断的摇晃,洞顶的钟乳石不停掉落下来,发出吓人的碎裂声。 “啪嗒!啪嗒!” 眼看几人已经到了漩涡近前,再多走几步,马上就要触碰到漩涡的时候,地上的石板突然“轰”的剧烈震动了一下,苗云楼身后顿时传来一声尖叫。 “啊——!!” 苗云楼动作极快的向后捞了一把,极大的拉力从手臂上载来,将他拉倒在地,用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形。 他皱着眉头向后一看,溶洞地面被震的塌陷,罗薇竟然掉进了缝隙中! “啊啊啊——!” 她身下就是万丈深渊,眼泪瞬间奔涌而出,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抓住苗云楼的胳膊,尖叫道:“苗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时间紧迫,意外却骤然突发。 苗云楼趴在石板地上,消瘦的半个身子都被拉进了缝隙,在罗薇的尖叫声中冷静道: “我知道,你别松手,稳住身子慢慢往上爬。沈慈,你拽着我的腰,我用力把她拽上来。” 纸人没有丝毫犹豫,无声的点了点头,紧紧扯住苗云楼的腰身。 苗云楼皱着眉头,绷紧胳膊瞬间发力,他的上肢力量极强,眼看罗薇就要被拉上来,然而地面却又是猛的一颤! “轰——!” “啊——!!” 缝隙瞬间开裂,罗薇尖叫一声,苗云楼被拉扯的一个不稳,不仅没有把罗薇拉上来,自己反而更深的向缝隙滑进了一些。 再向前一寸,便会掉入深渊。 罗薇满眼泪水,抬头看到苗云楼满头的汗水,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苗云楼却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似的,用力拽住罗薇的手臂,淡淡的开口道: “放心,我会救你上来,只要不到只能你死或我活的最后一刻,你都不用担心我会放弃。” 罗薇眼泪汹涌而出,嘴唇哆嗦,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苗云楼一边绷紧胳膊找发力的角度,一边说道:“在雪丧葬寺时,林可可与玄女合谋,往我窗前放了一只囍宴香火,如果不是被人在烧完前剪断,我恐怕凶多吉少。” 他淡淡道:“那是你剪断的吧。” 罗薇怔了怔,还没等她张口说些什么,苗云楼便打断她道:“我不管你剪断香火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你救了我一命,那我也救你一命。” “要想谢我,以后就日行一善吧,比求长生更靠谱。” 他说完便低下头,任由汗水流过脸颊,感受着沈慈在腰间紧绷的力度,专心致志琢磨该怎么发力,将罗薇拉上来。 然而裂缝下,却传来罗薇突然平静的声音。 “我那次剪断你的香火……也是为了报恩。” 她抬起含泪的双眼,细声细气的说道:“在山洞里那一次,那么黑,那么冷,身边还有一群尸体,我差点就以为要死了,是你把我从山洞里背了出来。” “我当时还很讨厌你,你却救了我,甚至在进入寺庙的时候,没有拆穿我的恐惧。” 苗云楼满头是汗,身子往下滑的厉害。听着她回忆往事,用力的吐了口气道:“姐姐,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咱们先上来行吗,上来之后你爱说多少说多少。” 不料罗薇却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手一寸一寸的松开,咬着唇含泪笑道:“你不想欠别人的,我也不愿意,原本我已经还过你的恩情了,现在你又救我一次,我也只好投桃报李了。”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罗薇没等苗云楼脸色彻底大变,骤然的松开手指,另一只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娇小的身子瞬间坠落,消失在黑暗的缝隙中。 “罗薇!” “啪嗒——!!” 一段巨大的钟乳石在罗薇松手的瞬间掉落下来,砸在地上,迸发出巨大声响。 “砰!!” 若是她刚刚没有及时松手,没有推上那么一把,此时专心救人的苗云楼和沈慈就要被压在钟乳石下不得动弹了。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暗沉如水,咬了咬牙,看着四周急剧崩塌的溶洞,迅速站起身来。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缝隙,在脚下石板剧烈的震颤中,拉着沈慈猛的一跳,触碰到了蓝盈盈的漩涡。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林海雪原区您已参观完毕!】 第55章 景区之外 【叮!】 【很遗憾,旅客“昌吉”“常乐青”“何欣悦”等人未能成功参观完毕,寺庙左小门摆渡车信道关闭】 【很遗憾,旅客“何鑫任”“吕鹏”“高露露”等人未能成功参观完毕,寺庙右侧门摆渡车信道关闭】 【很遗憾,旅客……】 寒风飘摇,苍山负雪的山林里,一群人正在寺庙门口沉默的排着队,焦急的默默等待。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身上穿的都是貂皮皮袄,脚踩雪地靴,形成了几个不同的队伍,风格截然不同,每一队都有一个人拿着红色三角旗子。 每当一个系统通知提示哪边的摆渡车信道关闭时,排在那个信道的队伍便小声抱怨几句,灰溜溜的排去别的信道后面。 几个队伍看上去很警惕,只专心排在自己的摆渡车门口前,关闭了就换一个信道排队,并不轻易交谈。 “呼……呼……” 风雪呼啸,山林长叶“飒飒”的声音阵阵。 一个身上穿着黑色冲锋衣的队长皱起眉头,撇眼看了看周围的几个队伍,突然比了个手势,示意两个队员凑在一起,用队员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话。 “喂,你们说,咱们旅社规模这么小,这次进入林海雪原区的只有八个旅行车,咱们能成功招揽到新人旅客吗?” 黑冲锋衣队长皱着眉头,伸手比了个四的手势,忧心忡忡道:“八个旅行车,现在已经死了四个车的人了,就算最后还能活着出来几个,这么多旅行团凑一块,咱们也不一定能吸引到人家啊。” 队伍里一个眼镜男闻言拍了拍镜片的雪,不以为意道:“谁说不能吸引呢,在座的这些旅行团,都是招不到人来碰运气的,横向对比,咱们也不算差吧。” “嘿,不算差?” 胖子听了眼镜男的话,别扭的向下掖了掖冲锋衣,啐了口唾沫,低骂了一声:“操他奶奶的,咱们这待遇还不算差?” “哥几个也算是一路摸爬滚打,参观了三个景区活下来的,就是身子骨硬了点,不愿意跟那狗屁导游卑躬屈膝,被排挤成什么了!” 他冷笑道:“每次咱们一去招人,就出现一堆所谓的优质旅行团,吹的天昏地暗,迅速把晕头转向的新人忽悠走。” 胖子伸出中指狠狠比了个1:“妈的,咱们团可是一年没进来人了!” 这个胖子身胖眼睛亮,话说的那叫一个单刀直入,听的眼镜男和冲锋衣叹了口气,也默默的闭了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系统的消息就跟阴沉的天色一样,又传来几个全部阵亡旅行车的系统通知,被封闭了摆渡车信道。 寺庙门前一片丧气的哀嚎声响起,过了一会儿,传来了雪地上脚步摩擦换信道的声音。 第68章 冲锋衣默默的看了看他们正在排队的、空无一人的寺庙正门信道,又看了看爆满的其他信道,忍不住回头问道: “胖儿,你确定咱们要排这个……流浪旅客的摆渡车信道?” 冲锋衣愁眉苦脸道:“这个流浪旅客,先不说能不能活下来吧,就算活下来加入咱们旅行团,也就能当个编外人员,有啥用啊。” “别叫我胖儿,叫我王哥,”胖子从屁兜里摸了根菸,一边吞云吐雾,在白烟中高深莫测道:“你知道为啥我非要招这个流浪旅客吗?” “为什么?” “啪!” 胖子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因为他便宜啊!” “你想想,咱们前几次招不到人,不都是因为没其他旅行团那么多钱,能培养新人吗?” 他拽着冲锋衣,循循善诱道:“不过正好!这个流浪旅客已经黑屏了,大家都觉得他肯定活不下来,所以不排他的信道。” “但是万一他活下来了,又没旅行团招他,身价岂不是很便宜?” 胖子“啪”的击了个掌:“咱们没钱,他便宜,简直是双向奔赴啊!” 冲锋衣听的晕头转向,狐疑道:“那……那要是他没活下来呢?” “嗨,那也没损失啊是不是,”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嘿嘿笑道:“大不了就是一人不招,又不是第一次了。” 冲锋衣狐疑的思考了半天,求助的看了看眼镜男,见他低着头擦眼睛,也没什么反应,只好把怀疑吞到了肚子里。 “那行吧,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冲锋衣叹了口气,把头转了回去,专心致志的盯着寺庙正门,没有注意到在他转头之后,胖子和眼镜男在后面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对了个眼神。 这个流浪旅客的直播间那么火爆,出景区的信道却无人问津,绝不单单是因为黑屏,被人怀疑死亡。 在直播间里被他的身手震到,支持的打赏点钱,没人会管,毕竟官方旅社还能从中抽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如果他能活着出来,加入一个旅社,那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唯一可能存活的流浪旅客,换句话说,谁招了他,就等于公然和官方旅社作对。 所以四个官方旅社旗下的旅行团,绝不可能出面收下他,而规模小一点的散客旅行团,害怕官方的报复,也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收他。 只有他们这个“东方红”旅行团…… 胖子弹了弹菸灰,深深的吸了口烟,然后把菸头扔在脚下,抬脚用力碾了碾。 “啪嗒。” 菸头在皑皑的白雪上,留下一抹脏兮兮的黑油污渍。 他们旅行团人数太少,每次参观景区,都只能跟有导游的大团拼团,这些导游无一例外,全部都以给旅社主神供奉的多少,来决定要不要保护旅客。 他们三个人没那么多钱,也不想用钱供奉一个虚无缥缈的主神,因此每次参观景区,都是伤痕累累,不仅要对付各种诡物,还要提防导游的背刺。 所以他们的处境现在越发危险,和官方旅社结怨,又收不到新人,只能等待一个同样不满官方旅社,同时看得上他们的旅客。 即便是一个流浪旅客…… 胖子沉着脸,和眼镜男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叹了口气,上前几步走到冲锋衣身边。 突然,一个亢奋的系统提示音,从旁边的寺庙侧门中传了出来。 【叮!】 【恭喜旅客“孙燕”“牛三海”“何思雨”等人,成功参观完毕林海雪原区!】 与此同时,寺庙侧门中走出几个惶恐不安的旅客,一边哭泣,一边惊讶的看着门外的众人。 人群见到终于有新人旅客活着出来,停顿了一秒,顿时喧闹起来,几个旅行团一拥而上,将新人旅客团团围住。 “来来来,看看我们旅行团,我们旅社有新人补助,保证把你们的内核技能培养成蓝色品质以上!” “他们旅行团撑死了也就培养蓝色品质,我们旅行团有不少珍惜收藏品,还有紫色品质收藏品,完爆他们!” “你们是新人,就算有收藏品也不会用,来我们旅行团吧,我们能联系到排行榜前一百的导游,手柄手带你们通关景区!” 胖子抱着胳膊,远远看着挤成一团的几个旅行团,“啧啧”的撇了撇嘴,对眼镜男道:“诶,你猜这几个新人,会选择哪个旅行团?” 眼镜男向上推了推眼镜,冷静道:“我猜,他们会选择最后一个旅行团,承诺有导游带领的那个。” “为什么?” 冲锋衣扭头好奇的问道:“收藏品和内核技能都是自己的,导游可不一定次次都能带,要是我,我就选培养内核技能那个。” “所以说那是你,不是他们啊,”眼镜男摇了摇头,“这几个新人出来以后面色惶恐,又是尖叫又是哭泣,一看就不是心理素质特别好的野心家。” “那么,他们在死亡的恐惧还没完全褪去之下,选择有导游带领的旅行团就很有可能了。” 眼镜男说完,示意几人继续观察着那些新人旅客。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提供导游的那个旅行团中爆发了一阵欢呼,伴随着其他旅行团失望的声音,新人旅客上了他们的摆渡车。 “来吧,老规矩。”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静静的向两人摊了摊手,胖子骂了一声,和冲锋衣一起往他手上放了一枚特殊硬币。 “每次都是你收钱,妈的,我还没说我要赌谁赢呢。” 热闹演完了,正当几人准备回过身子,重新盯起寺庙正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 “一个无人问津的流浪旅客信道,竟然也有旅行团排队,我还想着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啊。” “就三个人组成的小小旅行团,难怪这么丧心病狂,连流浪旅客都要呢。” 胖子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连回头都没回头,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哦,是刚刚招到新人的旅行团队长贾任啊,有什么事儿吗?” “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同情你们,”贾任抱着胳膊,非常贱的假模假样笑了笑,“沦落到收流浪旅客,未免也太惨了吧,需不需要我们分你一个新人啊?” 冲锋衣眼里滑过一丝愤怒,刚想转身上前,就被眼镜男拽着手腕,稳稳拉住了。 眼镜男笑道:“贾任,你还有空跟我们冷嘲热讽呢?” 他推了推眼镜,慢悠悠的说:“我听说你们那个排名前一百的大导游,最近好像不怎么联系你们了啊,怎么,供奉没交够?” “你——!” 贾任顿时被戳到了心窝子,那副假慈悲的样子也绷不住了,咬牙切齿的盯着眼镜男。 他们旅行团最近行情不好,在景区里折了好几个人,没有那么多供奉,大团的导游都是眼睛里只有利益的主,自然就对他们爱答不理了。 可是这件事眼镜男是怎么知道的? 贾任咬了咬牙,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阴毒。 他阴沉着脸,眼睛一转,看到了几人正在排队的寺庙正门,突然冷笑起来。 “你们旅行团都混成这样了,还敢嘲笑我?” “你们不是连流浪旅客都要吗,好啊,那我也参与排队,我要让你们连流浪旅客,都招不到!” 第56章 三个问题,让男人喜出望外 贾任话音刚落,寺庙的正门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雪原林海间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成功参观完毕林海雪原区!】 “吱呀——” 一阵阴风吹过,寺庙破旧的门掸开积雪,缓缓被人推开。 伴随着系统提示音,从寺庙洞开的正门中,缓缓走出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身形高挑消瘦,胸口血涔涔一片,黑色长发如瀑布一般丝丝缕缕的垂落在身上,衬得面色更加苍白如纸。 明明从景区中活着出来了,他血色尽失的薄唇却一直抿着,漆黑的眼眸中满是郁色。 青年身旁还站着一个安安静静的纸人,虽然面容有所变化,但打眼一看这比真人都高的身形,就知道是雪丧葬寺里“陪床”的那位。 提示音还没响完,刚听了个恭喜,贾任立刻跳起来冲了上去,还没等东方红旅行团的几人反应过来,就开始殷勤的对青年介绍。 “哎呦,这位旅客,我们旅行团在这儿等了半天,你可算是出来了。” 青年闻言狭长漆黑的眼眸一动,居高临下的打量起贾任,半晌后微微一笑道:“等我?”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等我做什么?” 明明贾任刚刚才排到正门前,而且已经接了一车的新人,他话说的仍是面不改色,眯缝着小眼睛,笑嘻嘻的介绍道: “苗旅客,你还是新人,不知道也正常,每个新人都要加入一个旅行团,因为加入旅行团才能知道下一次参观的景区信息、级别、游览路线。” 第69章 “我们旅行团怕你刚出景区,无依无靠的不清楚情况,这才过来等你呀。”” 青年闻言挑了挑眉,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这么好啊,但我可是流浪旅客,你确定我也要加入旅行团?” “呃……哈,那个,流浪旅客也需要旅行团来通知各项信息嘛。” 贾任一听到“流浪旅客”,差点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摆手说他们旅行团不需要。 不过,想到一会儿东方红旅行团吃瘪样子,贾任在心里咬咬牙,心说大不了先接他上车再糊弄过去,面不改色的接着笑道: “流浪旅客你还是头一份呢,加入我们旅行团,不仅可以让你当编外人员,不受条条框框约束,我们还会拿出各种收藏品培养你!” “而且……” 贾任三步两步上前,搓了搓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嘿嘿笑道:“我们旅行团和一个排名前一百的导游有联系!” 他拍着胸脯满口答应:“到时候我们帮你联系他,无论什么景区都不用担心,有这个导游在,保证你性命无忧!” “待遇这么好啊——” 苗云楼看着眼神闪烁的贾任,拉长声线,微微勾了勾唇角,刚要开口,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暴吼: “贾任,你这个不是人的塑料假人,你他妈怎么这么不要脸!” 贾任几人一惊,顿时回身看去。 只见冲锋衣阴沉着脸,伸着手怒气冲冲的捏着一张符纸,冷冷道:“拿这种破东西算计我们,让我们被定身没法招新旅客,真是下作!” “嘿,我说你可别血口喷人啊!” 贾任一见是他,根本不怕,抱着胳膊得意冷笑道:“你们自己没能耐,还要怪我使绊子?” “招新旅客本来就是各凭实力,新人旅客难道不看旅行团的能力吗,想要空手套白狼,你们倒是想得美啊。” 他的神色得意洋洋,摆明了就是没把冲锋衣这个光杆司令放在眼里。 眼镜男此时也挣脱了符纸的束缚,他按住冲锋衣的肩膀,沉着脸冷冷道: “我们旅行团的确规模不大,但是我们有良心,不会用已经失联的导游来骗新人旅客。” “贾任,你不是已经收了一车的新旅客吗,敢不敢和他们当面说清楚真实情况?” 贾任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然而很快,他便将那丝慌乱压了下去,换上了一脸的势在必得。 他凭藉着金牌导游的招牌,已经成功招收了整整一车新人旅客,此时更是肆无忌惮,认准了这个流浪旅客一定会选择他们。 一个小小的东方红旅行团,就三个人现在这冰天雪地里,一看就寒酸的很,说出来的话有谁会听? 贾任的神情突然缓和下来,皱了皱眉头,摊了摊手,对身后的青年假模假样的为难道:“这……哎呀,让你见笑了。” “这是跟我们同期成立的旅行团,见我们旅行团兴盛起来,他们自己却没什么发展,一直心里记恨,总是找我们的麻烦。” 他转头对着苗云楼,故意用众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你说他们编瞎话说我联系不上导游了,也不想想,就算我们没有导游,那收藏品的资源也是数一数二的啊。” 贾任撇眼看向东方红旅行团的三人,提高音量道:“我们有数不清的绿色品质藏品,还有五个蓝色藏品,他们旅行团有什么?” 他声音中隐隐含着不屑,鄙夷道:“也就剩那一根自诩清高、死活弯不下去的脊梁骨了。” 冲锋衣、眼镜男和刚刚解开束缚的胖子自然知道贾任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气的浑身发抖,牙关紧咬,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贾任说的话是事实。 他们被官方旅社的导游排挤,又没有供奉哪路神仙,在景区内参观得不到庇护,连保住性命都是难上加难。 更别提九死一生才能拿到的收藏品。 这样一想,那些新人旅客在初始阶段、性命都难以保全的时候,并不在乎是否受官方控制,所以不愿意加入他们旅行团,也真的很正常。 贾任站在寺庙的台阶上,自然能看到几人不甘却无力反驳的神情,顿时嗤笑一声,转头得意的对苗云楼道:“苗旅客,咱们走吧?” “嗯……稍等。” 苗云楼微微一笑,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脚印,冲锋衣几人身上的一层厚雪,又扫了一眼贾任身后那一车旅客,不露痕迹的勾了勾唇角。 苗云楼一边贴近了纸人,用手指来回玩着乖巧纸人的手,一边垂下眼睫对冲锋衣问道:“你是这个旅行团的队长?” 冲锋衣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贾任瞬间难看起来的表情,立刻猛的点了点头。 “是的!我就是东方红旅行团的队长。” “你们团的名字很好听嘛,真是阳光向上,很符合我的调性,”苗云楼笑眯眯道,“那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好,你问。” “第一个,”苗云楼道,“你们旅行团有车接车送到景区的服务吗?” “车……车接车送?” 冲锋衣没想到他上来问了这么个问题,顿时结巴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点头道: “有有有,当然有,我们胖儿老司机了,开车特别稳,绝对能准点送到景区门口。” 苗云楼点点头,为自己的心肺功能在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关切的问道:“那你们的旅行车,地方大吗?” 他富有暗示性的把下巴垫在纸人肩膀上,眨了眨眼睛。 冲锋衣非常上道,立刻道:“我们人少,开的旅行车空座很多,把几个空座平放下来二合一,两米的类人生物躺下不是问题。” 苗云楼比了个大拇指,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那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他盯着满眼期待的冲锋衣,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缓缓道:“你说他们旅行团实际上联系不到导游,那我想问问,你们旅行团能联系上导游吗?” 此话一出,杵在一旁的贾任脸色立刻阴转晴,东方红旅行团的三人脸色却瞬间变了。 过了半晌,冲锋衣低下头,咬着牙说道:“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就算因此没有新人旅客愿意来,他也不想为此昧着良心撒谎。 贾任在一旁喜形于色,得意洋洋的就要拉着苗云楼离开:“哎呦,我说什么来着,小旅行团就是不行,还得是跟我们走!”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苗云楼,后者一个闪身,牵着纸人就走到冲锋衣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就是你了。” 苗云楼笑的阳光灿烂:“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导游,既然你们团没有导游,正好没人抢名额,那就由我来做这个预备役导游好了。” 他大手一挥:“备车!” “滴滴——滴——!” 话音刚落,寂静的寺庙门口顿时响起旅行车响亮的喇叭声。 冲锋衣愕然的回身看过去,竟然是胖子已经上了驾驶座,呲着一口大白牙向他们挥手呢。 苗云楼面上笑意更深,捋了捋头发,和沈慈手牵着手率先上了车,却在脚刚踏上踏板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凭什么!”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贾任反应过来了,面容扭曲阴沉的盯着他,抬手指着旅行车,不甘心道: “一个连收藏品都没有几个的破旅行团,根本比不上我们,你凭什么选他们,不选我们?” 苗云楼脚下一顿,眯了眯眼,歪着头缓缓笑道:“收藏品?” “我记得你说,你们旅行团,有整整五个蓝色品阶的收藏品。” “对啊!” 苗云楼笑的越发开怀:“贾队长真是贵人多忘事,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在景区中,获得了一个能辨识人心的蓝色品阶凤冠呢?” “辨识人心……难道你偷偷拿出来,对我使用了?” 贾任皱起眉头,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半晌,不甘的低下头,紧紧的咬着牙。 没想到他是输在了能够辨识人心的插件上,他只想让东方红旅行团吃瘪,的确没有真的收下流浪旅客的意思。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没有用。” 苗云楼闻言微妙的顿了一下,挑了挑眉道:“我的意思是,这种蓝色品阶的藏品,我参观一个景区就弄了两个。” “而你们旅行团吹嘘半天资源丰厚,才弄来五个,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忘怀。” 第57章 “前面出事儿了” “这点让你们吹嘘不已的资源,我自己也能挣回来,恕我直言,那我加入你们有什么用?” 苗云楼的唇边晕染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歪了歪头,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显得格外真心实意。 却把贾任气的牙关紧咬,面色瞬间涨红铁青。 “妈的,你以为我们想收你进团吗!” 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一个流浪旅客,得罪了官方旅社,收了你我们还嫌晦气呢!” 第70章 “也就只有东方红旅行团这种没人要的旅行团,才会在你的信道门前排大半天队……哎呦!” “啪!” 昏暗的雪林夜色中,一束刺眼的白光对准了贾任一行人,骤然炸开,晃得猝不及防的贾任瞬间紧闭双眼,不得不痛苦的捂住眼睛。 胖子严丝合缝的坐在旅行车的驾驶位上,一边大开着车前灯,一边不停按着方向盘,毫无素质的鸣笛。 “滴滴——滴滴——!” “贾老弟,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他在嘈杂刺耳的鸣笛声中扯着嗓子大喊道:“哎呦,您别费心思喊了,大晚上的这儿听不清,听着跟狗叫似的。” “我们这儿没有会说狗语的,就不留了,先走一步啊。” 说完,旅行车一个神龙摆尾,甩着车前刺眼的白光,滴滴滴的开进了风雪山林的夜色之中。 “呼……呼呼……” 旅行车在风雪飘摇的山林中绕着盘山路行驶,就像白茫茫雪原中的一个小黑点,一路上,耳边只有静静的风雪呼声。 苗云楼从旅行车发动之后,就安安静静的不再说话了。 他坐在最后一排,靠上笔直坐着的纸人,侧头静静的看着外面快速略过的林海雪原,眼前也略过几个浮光点影的影像。 阴湿寒冷的落阴山洞,风声呼啸的雪丧葬寺,黑暗浓稠的玄女鬼宴溶洞,还有…… 那个如兽口一般,深不见底的石板缝隙。 纸人侧头见到苗云楼淡淡的神情,微微一怔,抿了抿唇,犹豫靠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声道: “你要是舍不得罗薇,不如出景区之后,再做一个纸人,把罗薇的魂魄弄进来吧。” 苗云楼凝视着远处巍峨的雪山,头也不回的淡淡道:“我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没办法把她的魂魄放到纸人里。” “而且,她只是一个林海雪原景区的npc,甚至都不一定有自己的灵魂。” 纸人眨了眨眼,轻声道:“不会的,如果她没有魂魄,怎么甘愿舍弃自己的生命救你呢?” 他握紧了苗云楼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温润的微笑道:“你看,我是因为爱,才有了自己的心。 “说不定,她也会因为为一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而拥有自己的灵魂。” 苗云楼感受到手掌上的有节奏的颤动,微微一怔。 他看着沈慈澄澈淡然的双眼,心中一动,眉目不由自主的舒缓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笑道: “你说得对,她不是因为救我才有了灵魂,她是最终摆脱了系统为npc设置好的贪婪,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感受着沈慈和缓的心跳,淡淡道:“玄女终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自以为自己是尊贵的神,没有凡人那些琐碎的情感,殊不知她只是失去了感情中动人的部分,却保留下最贪婪、自私、不择手段的那部分。” “这一点上,她还不如罗薇,甚至不如有救人之心的常平。” 眼看苗云楼提到这儿,神色又淡了一些,纸人抿了抿唇,不着痕迹的把苗云楼抱紧,轻声道: “别担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再次见面。” “是啊,”苗云楼也微微笑了起来,抬眼看着沈慈笑道,“只要这山长水远的路,你能陪我一起走下去。” 纸人一顿,半晌微微别开脸,只觉得又从心底漫上一股热意,轻声道: “当然。” 两人在风雪中静静相依坐好,共同看着旅行车外茫茫无际的林海雪原。 —————— 旅行车仍在山路上盘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身旁纷飞的大雪,才能在沉谙中映出点点雪光。 由于此时苗云楼还没有正式加入东方红旅行团,还不能做上旅行团专用的大巴车,胖子是开着景区出口的摆渡车来的。 他甩着膀子平稳的开着车,在后视镜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交谈告一段落、安静坐好的苗云楼和纸人,微微松了口气,提气询问道: “那个,苗旅客,老哥我菸瘾犯了,抽根菸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 苗云楼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漆黑的眸子一动,在后视镜中微微一笑,挽着纸人的胳膊,状似无意道: “如果是之前我爱人还在的时候,我肯定有点介意,但是现在嘛,纸人没有嗅觉,吸口烟也没什么。”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胖子听完冷汗都冒出来了,心说那纸人跟你爱人是什么关系,干笑一声道:“哎呦,说的也是,抽菸对身体不好,那我也不抽了。” 摆渡车又一次安静下来。 胖子满头是汗,看了看满眼茫然的冲锋衣,又看了看保持微笑的眼镜男,心中暗骂一声不仗义。 他只好自己开口,咳了一声道:“那个,苗旅客啊,我还没给你介绍过我们东方红旅行团的成员吧。” 苗云楼挑了挑眉,笑道:“愿闻其详。” 胖子摩挲了一下方向盘,豪爽一笑:“那就先说我吧,我叫王见山,内核欲望技能是【熟能生巧】,不管是什么技术,只要我尝试去做,接触时间越长,就能做的越好。” 苗云楼捧场的鼓了鼓掌,笑道:“厉害啊王哥,你这稳当的车技也是靠技能开的吗?” “嗨,那可不是,开车是我自己学的,发动技能也是需要代价啊。” 胖子笑了笑:“咱不开玩笑啊,我这人原来最注重身材管理,但是一发动技能,我就需要吃很多高热量的东西维持身体活动。” “连续发动技能,就要更多高热量的东西,所以慢慢就胖成这样了。”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苗云楼别有深意的笑了笑,眼神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胖子紧绷的衣服:“不过我看王哥健壮依旧啊,恐怕也没完全摆烂吧,一眼看过去,这脂肪下包裹的可都是肌肉。” 胖子竖了个大拇指,嘿嘿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苗老弟。”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胖子一手掌控着方向盘,一手向后指了指眼镜男继续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旅行团的狗头军师,齐融,他的内核欲望技能是透过眼镜,就能看到别人即时变化的弱点。” 眼镜男伸手推了推眼镜,回过身来跟苗云楼握了握手,微微一笑道:“你好,齐融。” 他眼镜片上寒光一闪,看了看苗云楼身边的纸人,意味深长道:“你现在失血过多,只要再被匕首捅一次胸口,就会命悬一线,死亡概率很高。” “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人能轻易碰到你的胸口,所以还是提醒你,保护好这个对你很重要的纸人吧。” 他意有所指的笑道:“毕竟,在我的眼镜上,这个纸人对你的重要程度,可是直接飚到了血涔涔黑红色呢。” 苗云楼用指骨轻轻碰了碰纸人的面颊,笑容不变:“当然,我会注意的,冒昧的问一句,你开启技能的代价是……” 眼镜男闻言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瞳色极淡的眸子,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略显无奈的笑道: “我必须时时刻刻带着眼镜,摘了眼镜,我就是半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唔……”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冲锋衣,还没等胖子开口介绍,冲锋衣便迅速转身,爽朗的伸手过来: “你好,我是尹晦明,你叫我尹哥就行。” 苗云楼凑过去跟他握了握手,打趣道:“叫你尹哥也可以,不过,你看上去年纪可不一定比我大。” “哈哈哈哈,那不可能,”冲锋衣笑了起来,“我脸看着小,其实都三十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你比我嫩上不少呢。” “尹哥说话真有意思,”苗云楼笑的眉眼弯弯,“不过就算尹哥年纪比我大,总也比齐哥和王哥小吧,怎么做了旅行团的队长呢。” “难道是进入景区的次数多,资历比较深吗?” 他这样直白的问话,换个小心眼一点的人,说不定立刻就要翻脸,冲锋衣却手一挥,毫不在意的笑道:“不,我能当上队长,主要是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比较适合当队长。” “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冲锋衣看向苗云楼,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整个气氛顿时凝固。 苗云楼只觉得冲锋衣身上的气场立刻变了,下意识想抬起手拉住沈慈,却发现手如同黏在车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控制他人的技能?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眼神一凝,刚想强行控制自己移动,却发现那股控制他手腕的气场不见了。 技能结束,冲锋衣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用手指蹭了蹭脸,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就是给你示范一下,别介意。” “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是控制别人,发动代价是撒谎,谎言越真实、后续影响力越大,控制的程度和时间就越强。” 第71章 苗云楼扭了扭手腕,眨眨眼,好奇道:“撒谎?那你这次是怎么发动的。” 冲锋衣的嘴“啪”的一下合上了,脸顿时涨得通红,眼镜男在旁边凉凉补充道: “他说自己适合当队长是假的,竞选队长那天,他哭着喊着撒泼打滚求我们让一让他,才当上旅行团的队长。” “你别说了!” 冲锋衣恼羞成怒,立刻就要从座位上起身掐眼镜男的脖子,摆渡车却猛的急停了下来,猝不及防的把他甩到座椅上。 “吱——!” 摆渡车的轮子摩擦山路,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声音。 冲锋衣揉着脑门,来不及计较,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皱起眉头急促的问道:“胖儿,怎么了?” 胖子死死踩着刹车,转过头来,脸色格外阴沉:“出事儿了!” 第58章 旅社通缉令,仙人跳 天色化不开的阴沉,雪林中寂静一片,唯有风雪呼啸。 “吱呀——!” 胖子一个急刹车,啧了一声,沉着脸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一个接口给苗云楼看,凝重话语中夹杂的满是风雪: “苗老弟,你被洪长流的长洪旅社全社通缉了!” “通缉?” 苗云楼挑了挑眉,接过手机,只见手机显示屏上正展示着一个旅行团论坛似的的接口,上面的言论正不停更新,显然流量巨大,无数人正在发布动态。 【求助帖!第一次参观景区完毕,接下来该怎么找合适的旅行团啊】 【有人能联系到导游排行榜上有名的导游吗,真的很需要一个导游呜呜,每次参观都去了半条命】 【又到旅行团每月交贡品的时候了,新人不清楚情况,问问交多少合适啊】 他那些手机翻了翻,这个论坛基本就是旅客与旅行团相互匹配的地方,充斥着大量的配对帖子。 而就在这些不停刷新的帖子上,有一条通知稳稳的展示在显示屏顶端,血涔涔的几个大字写着: 【长洪旅社通缉令发布!】 【通缉流浪旅客苗云楼,赏金一万积分,附加一个紫色品级收藏品】 冲锋衣见他拿着手机,也凑上来看了一眼,顿时惊呼出声,紧皱眉头道: “紫色品级的收藏品,这三年总共也只出现了一百多个,洪长流竟然用它做赏金?” “这……?” 他猛的抬起头来,压抑住心中的惊骇,隐晦的和胖子与眼镜男对了个眼神。 能让洪长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通缉,这代表他极为重视苗云楼,要么是后者有极大的利用价值,要么…… 是后者犯了不可宽恕的罪孽。 苗云楼假装没看到他们在互相交换眼神,淡淡道:“通缉我可以理解,毕竟枪打出头鸟,我这个流浪旅客必定会触犯官方的利益。” “不过,这个洪长流是谁?” 眼镜男的镜片闪过一丝寒光,他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道:“你大概不知道,显示屏上显示的这整个游客中心,都是由四个官方旅社控制的。” “四个官方旅社,下设众多旅行团,每个旅社背后都有一位供奉的主位神,而旅社的社长则是管理下设旅行团、收齐供奉、献给主位神的人。” 他神色阴暗不明道:“洪长流,就是四个官方旅社中——长洪旅社的社长。” 苗云楼在纸人肩膀上,托着下巴问道:“那怎么偏偏是他来通缉我,不是其他社长通缉呢?” 眼镜男耸了耸肩:“我听说其他几个社长都闭关了,只有他一个还在外面晃悠,闲的没事干吧。” “哦——社长闲的没事,就来通缉我啊。” 苗云楼别有深意的拉长音调,微微眯起眼睛,在心中暗自思索。 恐怕是他与玄女对峙的时候,普通旅客由于直播被屏蔽,看不到事情经过,也就没放在心上。 然而这个所谓的旅社社长,既然背靠主位神,必然有能与玄女联系的方法,肯定知道了他干掉玄女的事情。 虽说旅社与玄女之间早有矛盾,玄女屏蔽他们,也是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面对一个胆大妄为的流浪旅客干掉了玄女,旅社绝对是站在玄女一边的。 旅社绝不可能让一个流浪旅客继续作乱,所以才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来通缉他,想要斩草除根。 以防旧事重演。 苗云楼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被通缉,他拒绝了旅社招揽、干掉玄女、还把沈慈拐走了,对面必然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想通缉他多正常啊,有时候他自己都想通缉自己。 只不过,刚刚与东方红旅行团交换信息,就收到了被通缉的消息…… 苗云楼抬眼想了想,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半晌后,他眼睛一亮,对着三人真诚微笑道: “既然有人通缉,那不如你们把我主动交出去,换一个紫色品级的收藏,补贴一下家用吧?” “扑棱扑棱——扑棱——!” 他这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开,惊起了雪林中串串飞鸟。 胖子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摆手道:“嘿,你王哥我可不干这种缺德事,拿你去讨好官方旅社,他奶奶的,听起来就够的恶心的。” “是啊,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冲锋衣也很快反应过来,赶紧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抿了抿唇,郑重其事道:“其实,我们和你一样,也是因为得罪过官方旅社,才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们要是想讨好官方旅社,换来富贵荣华,早就这么干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苗云楼眨了眨天真无辜的眼睛,看着冲锋衣真诚的眼神,唇角勾起一个犯坏成功的笑容道:“我没在试探你们,我是说真的。” 他看着充满疑惑、皱起眉头的冲锋衣,轻笑一声道:“尹哥,你说我现在被重金通缉了,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疯了一样来抓我?” 冲锋衣不假思索道:“当然了!” “那你说,我要是想躲避这些人的追捕,最好的办法是不是找个他们不能去的地方,呆上十天半个月?” 冲锋衣闻言又皱起了眉头,眼镜男听了却若有所思,轻声道:“你是说……” “啪!” “没错。” 苗云楼伸手打了个响指,搂着沈慈笑嘻嘻道:“我准备趁着还没人找到我的时候,带着我情哥哥,直接奔赴参观下一个景区。” 情哥哥? 三人闻言身子登时一顿,面色古怪,偷眼看着苗云楼身边那个肤色惨白、纸张折成的纸人。 只见那纸人明明一直垂着眼眸,淡然的端坐在车上,此时却突然别过头去,那神情看上去竟是有些羞涩。 三人顿时一阵恶寒,胖子面色惨白,顶着苗云楼充满恶意的嬉笑声,紧紧的闭眼高声道: “好!祝两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原地结婚三年抱俩,所以你俩准备参观景区和通缉令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当然是有紫色品级收藏的关系!” 苗云楼一边伸手猥亵着纸人隐隐发烫的胳膊,一边理所当然道:“紫色品级收藏,我都没有诶,你们难道不想见见吗?” “不是不是,云楼弟弟,你不是说怕被人找到,要进景区参观吗?” 冲锋衣在旁边听着,绕了一脑子浆糊,懵逼道:“想要收藏品就得把你交出去,想要安稳生活就不能贪图收藏品,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谁说不可兼得?” 苗云楼牢牢拽住纸人羞的不停逃跑的胳膊,轻笑一声,对胖子说道:“王哥,你帮我用游客中心看看,洪长流旅社下面的旅行团,最近有没有出行计画?” 胖子闻言点点头,立刻翻着旅客中心查找长洪旅社的出行计画,居然还真找到一个。 “洪长流的旅社下面有一个河神旅行团,三人成团自带导游,三天后就出发,去参观潜海浮浪区。” “不过因为潜海浮浪区要求七人团,他们也准备招收有潜力的新人,正在游客中心发布拼团信息。” 胖子看着身形健硕、性格鲁莽,心思却格外细腻,把拼团信息念完后,立刻明白了苗云楼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想来个仙人跳,咱们旅行团强强合作,从旅社手里捞出来个紫色品级收藏?” 他越说眼睛瞪得越大,见苗云楼没有否认,无辜的眨了眨眼,顿时喜笑颜开,肚子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抖,比了个大拇指: “哎呦,乖乖,苗老弟,你可真是王哥的亲亲宝贝儿,有你加盟,咱们绝对能把那狗屎旅社捞个底朝天。” 眼镜男坐在一旁,听了之后愣了一瞬,眼镜片被雪色反出一道冷光,片刻后,也绷不住笑了,一边摇头一边无奈道: “也就只有你艺高人胆大,才能想出这种方法,主动出击对付旅社。” 他心思敏捷,听了那一则招收旅客信息,自然明白了苗云楼想让旅社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意思。 第72章 只剩下冲锋衣一个人受伤的世界,他瞪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彻底听糊涂了:“不是,到底什么意思啊,什么仙人跳,这儿没人要嫖妓啊?” “哎呦,你脑子里全是黄色泡泡吧。”胖子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狠狠的摇了两下。 “苗老弟的意思是呢,三天之后,咱们跟旅社汇报,主动把他交上去,就说咱们忽悠他报名了河神旅行团,让洪长流下面的旅行团料理他。” “还能这样?” 冲锋衣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一个激灵,猛的抬起头来问道:“那苗哥岂不是很危险吗?” “六个人跟随的旅行团,再危险,总比几百万人追杀我要好吧。更何况,我跟这些旅社的走狗,还有一笔账要算。” 苗云楼轻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微微垂下眼眸,余光扫过沈慈惨白的身形,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王哥。” 他稍微收敛了一下心中翻滚的岩浆,清了清嗓子,对胖子笑道:“王哥,不知道这个游客中心,我一个流浪旅客,能不能下载呢。” 胖子挑了挑眉道:“能是能,不过报名旅行团有我们给你报就行,你还要做什么?” “嗯……那就好。” 苗云楼闻言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唇角骤然绽开一个锋利浓稠的笑容,带着一股涔涔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笑的眉眼弯弯,轻声道:“既然我是作为游客参观景区,总要有个对景区各个景点的评判感受吧。” “那不如我以流浪旅客的身份,写一个旅行攻略发布在游客中心里,王哥觉得怎么样?” 第59章 惊爆!旅行攻略上篇 当天晚上,游客中心里一个新注册账号发布的帖子,在无数旅客的震惊和质疑声中,悄无声息的被顶上了主页。 【爆!林海雪原区参观旅行攻略上篇(无祭拜神明版)】 【全程共四个景点深度游,2天1晚,人均消费288积分(48小时生命值)+30积分(三马架屯周边手表)】 【出行必备:防寒衣物,适量护身武器(如匕首、银针等便于携带藏匿),防毒面具(有条件可带)】 【可遇见生物:倒皮紫貂(绿色品阶),赤狐溺尸(绿色品阶),千面鬼狐(蓝色品阶),异化东北管鼻蝠(绿色品阶)】 【可打卡景点:三马架屯——大雪封山中蕴藏长生秘密的村庄】 【落阴山洞——阴冷湿寒、暗藏无数狐尸的岩洞】 【雪丧葬寺——雷声滚滚、风雪裹挟的寺庙】 【玄女鬼宴溶洞——流淌着地下暗河与秘密源头的溶洞】 【行程安排及攻略:day1.乘坐大巴车到达三马架屯,路上若有倒皮紫貂拦截,可用随身武器将其击毙剥皮,制成貂皮大衣保暖,以免在景区商城中购买高昂物价保暖服】 【到达三马架屯后,会有三名npc与旅客同行,且有村民专门接待,此时npc也许会在其中挑拨离间,促使村长异化值上涨,一定注意!】 【不要为自己辩解,不要与村民打好关系,也不要试图降低村长异化值!】 【要想办法用“夜明珠”“长生”“杀死曾经来过的旅客”等词语刺激村长,使村长异化值达到100%,并及时晕倒保护自己,留给村长思考酝酿阴谋的时间】 【以上条件达成后,将开启隐藏景点雪丧葬寺(必去),村民王二狗将带领旅客与npc前往雪丧葬寺,途径第二个景点落阴山洞】 【注意!在经过落阴山洞之前,一定要准备好随身匕首和周边手表,以便应对景点关键交互】 【首先,进入落阴山洞后,旅客可能将以被捆绑状态,在全视野黑暗状态面对数个绿阶赤狐溺尸,旅客需要用匕首割断绳子,打开周边手表的绿光照明,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救下王二狗,与npc汇合】 【如果旅客在岩洞中听到身后极速奔驰而来的木屐声,不要慌张,这是千面鬼狐的步伐,如果还没准备好,可以暂时去分岔路口左边的死胡同岩洞里避难】 【接下来旅客有两条参观路径可选择:1.和两个男性npc与王二狗一起,直接离开落阴山洞(不推荐,可能会失去王二狗的敬畏值,从而错过关键线索)】 【2.原路返回(推荐),旅客将会迎面撞到千面鬼狐,新旅客可用新手礼包赠送的随机技能吸引千面鬼狐,老旅客可用内核欲望技能干涉,伺机打碎照明的幽绿冥灯,带着npc罗薇攀上千面鬼狐头顶的岩洞顶部,屏住呼吸藏好】 【若旅客已开启内核欲望技能,可尝试击败千面鬼狐,获取蓝色品级藏品;若还未开启,请务必在藏匿洞顶前扔掉周边手表!等待千面鬼狐走远,便可自行离开落阴山洞】 【天黑之前,旅客将到达第三个景点雪丧葬寺,跟随王二狗在寺庙后院木房办理入住后,旅客会得知玄女篡夺神位的秘密,并收获暂时同盟村民王二狗】 【攻略上篇到此结束,下篇正在撰写中,各位旅客敬请期待】 游客中心的帖子到这里就结束了。 然而论坛中的讨论,却瞬间爆炸,如波涛汹涌的浪潮一般翻涌,一发不可收拾。 这整整一篇攻略,竟然没有任何一点是需要讨好导游、供奉神明的地方,全程的注意事项完全是旅客自己的操作。 甚至连人均消费的积分都只有基础的商城道路费和生命值兑换,没有一星半点留给上供的余地。 对于整整三年来,在景区依靠求佛拜神苟且求生的旅客,不可谓不是一个极大的震撼。 竟然有人能不靠神佛庇护通关? 竟然有人敢不靠神佛庇护通关?! 实际上,以前也不是没有不服管的旅客,想要一脚踢开旅社的束缚,凭藉自己的实力来参观景区。 然而这些硬骨头,由于不讨好旅社,得不到庇护,不仅拿不到藏品,连内核欲望技能也无法升级,大部分都死在了景区中,只有少数摸爬滚打过了下来。 不过这些人即使活下来,也只能勉强完成a级景区的参观,等到一年后系统强制匹配到更高级别的2a级景区,甚至3a级景区,又是死路一条。 没有谁能像发帖人一样,参观3a级景区不仅全身而退,还能总结出一份无需求神拜佛的旅行攻略。 “哼,真是一派胡言!” 林海雪原区内,寒风凛凛,雪林无边。 一个正准备带领旅客参观落阴山洞的导游,看到这一则旅行攻略的帖子后,不由得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道愤恨的寒光。 他站在山洞漆黑的洞口前,阴沉着脸,一点一点像要捏碎光屏一样,迅速关闭了游客中心接口,自言自语道: “这份攻略,一看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旅客写的,都已经被通缉了,竟然还敢出来当跳梁小丑博眼球。” 旁边有旅客察言观色,看到导游面上的不善,立刻凑上前去,讪笑道:“李导,您何必生气呢,一个流浪旅客,就算发了什么攻略,那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谁会信啊。” “谁会信我不知道,不过有些人会不会动心,可就难说了。” 李导冷哼一声,斜眼瞟着身后一众心惊胆颤的旅客,意有所指道: “你们最好都给我记住了,景区内危险重重,旅社庇佑你们,是你们求都难以求来的福气,不要听风就是雨,舍不得一点拜神的小财,最后反倒丢了性命!” 一众旅客闻言眼神都飘移了片刻,随后唯唯诺诺的垂下头不吭声,不敢和导游狐疑警惕的目光对视。 在景区内,唯一能与旅社背后的主位神沟通上交供奉、换取为旅客提供庇护的,就只有带领队伍的导游。 尤其以李导为例的大多数导游,为了在供奉中抽取更多导游费,连景区的基本信息都不肯告诉他们。 旅客对景区一无所知,九死一生拿到收藏品后还要上交,就算有强力的内核欲望技能,也无法施展出来,只能依附于领队导游。 他们绝不可能、也不敢以生命为代价,违背导游的意志。 “是是是,李导说的对。” 方才应声的那个旅客连忙止不住的点头,目光恐惧的看了一眼李导背后的山洞,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小心开口道:“李导,那我们什么时候进去,我看天好像快黑了……” “哼,不急。” 李导却一摆手,老神在在的半阖上眼,抬手柄导游旗插进雪地里,旗杆在凛冽的寒风中屹立不倒,笔直的立在雪中。 “还是老规矩,进落阴山洞危险重重,不想死的,就把积分和藏品转移到导游旗里做供奉,供奉的越多,神灵就越能保你生死无忧。” 旅客们闻言,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方才在三马架屯与村民起冲突,导游为了摆平冲突已经向他们索要过一次供奉,现在剩下的积分和藏品已经所剩无几。 然而若是不给,神灵的庇护便不会给予旅客,他们必死无疑。 第73章 为了保全性命,旅客们只能惨白着脸,咬着牙将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东西送进导游旗中。 “嗡——” 每个旅客把贡品送进导游旗后,导游旗就是一颤,殷红的颜色越发血腥,而旅客身上则隐隐浮现出一层金光,彷佛是神灵在收下贡品后,屈尊降纡的施舍下庇护。 这就是供奉的作用,得到神灵金光庇护,景区中的低级诡物就暂时不会攻击旅客,或者攻击不会太过凶残。 众人看到身上的金光后,都松了口气,这意味着自己至少现在得到庇佑,不会那么轻易的死亡了。 只是心中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只觉得这样苟且偷生、屈居人下的日子,已经重复的经历过无数次。 且再也望不到头了。 寒风凛冽,雪原上的天色逐渐暗沉。 方才应声的那个旅客排在队伍后面,眼神止不住的撇向黑洞洞如同兽口的山洞,只觉得腿肚子直发软,心神不宁,战战兢兢。 他见众人都在交供奉,大多交的都是绿色品级的藏品,咬了咬牙,狠下心,突然三步两步小跑上前,在导游面前小心翼翼捧出一个东西。 “李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咬着牙陪笑道,“您看收了这东西,能不能让神灵……多庇护我一点?” 李导见他拿上来的是一个收藏品,这才掀起眼皮瞧了瞧,看清楚后,贪婪的眼睛一亮,满意的笑容立刻挂了上来。 “呦!还是小周懂得是非,蓝色品级的藏品也舍得拿出来当贡品。” 蓝色品级的藏品是2a级别以上的景区才生产的,对于李导这种刚攀上3a级景区门槛的导游,也算是珍贵无比。 李导立刻开怀大笑,和蔼的拍了拍旅客的肩膀,双掌合十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手势,畅快笑道: “放心,你这么虔诚,咱们旅社的主位神知道了,必定会感念你的诚心,保佑你性命的!” 他一边笑,一边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谢李导,谢谢李导!” 虔诚不虔诚,还不是导游一句话的事,那旅客得到生命安全保证,立刻喜不自胜,弓着身子哈巴狗一样连声道谢。 不料李导却突然眯了眯眼,看着颜色越发血涔涔的导游旗,话锋一转道:“只是……有些不虔诚的人,连供奉都如此敷衍潦草,那就别怪漫天神佛心地不慈了。” “不虔诚的人,一定不会得到神灵庇佑了。” 话音刚落,李导突然眼睛一瞪,声音提高了八度,脸色阴沉的对着队尾的一个旅客大喝道:“说的就是你,吴斌!” “你的贡品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积分,收藏品呢?!” 他说话的语气严厉无比,带着雷霆怒火,摆明了是要杀鸡儆猴,众人自问都交了藏品,立刻带着隐隐的幸灾乐祸,向队尾看了过去。 吴斌垂头站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他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沉默的站在矮小的李导面前听他训斥,粗硬的手指下意识一蜷,粗糙黝黑的脸上满是麻木。 吴斌何尝不想获得神灵的庇佑,何尝不想活下来? 但他实力不够,嘴也笨,讨不了直播间的喜欢,没办法获得那么多积分和藏品,就连一丁点积分拼死拼活刚拿到手里,也要在下一个景点立刻供奉出去。 刚才供奉这些,已经是他摸爬滚打一年多,被层层剥削,剩下唯一的东西了。 “李导,我真的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了,我所有获得过的积分和藏品,都交给旅社了。” 他闷声闷气的开了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宽容宽容,我参观完这个景点,再努力凑贡品给您行吗?” “宽容你?再宽容宽容,我看你也凑不出什么屁来。” 李导居高临下,嫌弃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绝,冷笑道: “你再参观这个景点,我看就没有必要了,交不上贡品的旅客,对神灵根本就是不虔诚,不配得到庇护。” 他冷哼一声,啐了口唾沫,带着一众金光护体的旅客绕过吴斌,挨个走进落阴山洞,轻飘飘的对吴斌下了死亡判决: “我要带着这些虔诚的旅客参观景区了,而你,你就在这儿待着等死吧。” 吴斌死死咬着牙,硬撑着没再求情,等众人转身走后,泪珠子才从眼眶里滚落,又掉在雪地上摔的稀碎。 他深陷在风雪之中,看着眼前的金光一个个被黑漆漆的洞口吞噬,只觉得自己内心也被吞噬了。 没有导游的引领,没有藏品,没有积分,没有任何金光护体,他还能怎么办? 吴斌手腕上的直播间一片寂静,他沉默良久,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擦了擦眼泪,抖着手点开腕上的直播间。 他看着寥寥无几的直播间,磕磕巴巴,一字一顿道:“你们……你们有没有人,想看我用刚发布那个旅行攻略的,参观景区?”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直播间立刻开始涌入几个旅客,饶有兴趣的发著弹幕。 【真假,主播不骗人?新发布那个旅行攻略可还没人试过,万一主播用了之后翻车怎么办】 【那个旅行攻略完全就是胡扯,参观景区靠的是对神灵的虔诚,发布攻略的那个流浪旅客都被通缉了,主播自己掂量掂量】 【别听楼上的,参观景区总有风险,主播快试试,只要敢试我就给主播打赏】 吴斌看着迅速激增的直播间人数和账户中的积分,沉默良久,抹掉眼角的泪水,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会按照攻略上面的方法,一步一步参观落阴山洞。” 他按照攻略上所说的,用刚刚观众打赏的积分兑换了一个周边手表,又买了整整两天的生命值,深吸一口气,进入了落阴山洞。 刚一进洞,吴斌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慌乱片刻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周边手表的开关,幽幽的绿光立刻照亮了整个山洞。 “看,这个……这个就是攻略上提到的周边手表,确实可以照亮落阴山洞。” 吴斌捏着手表,踏着石板上的幽幽绿光,松了口气,微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摸着岩壁向前行走。 一路上,的确和攻略中提到的一样,冒出来许多狰狞的赤狐溺尸,怨毒尖叫的扑过来,试图将他也变成一具尸体。 然而吴斌毕竟是经历过2a级景区历练的旅客,对付绿色品阶的赤狐溺尸还是绰绰有余,有惊无险的在溶洞中走了半程。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他走的心惊胆颤,汗水几乎浸透了全身,脱力的靠在岩洞壁上,喘着粗气低头休息。 但就在吴斌休息的差不多,准备起身继续赶路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有规律、却极速逼近的声音。 “哒,哒,哒!” 这是攻略中提到的千面鬼狐的木屐声,蓝色品阶! 吴斌立刻反应过来,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僵住了,他的手不由自主抖起来,整个人的心脏立刻被恐惧钳住,一动都不敢动。 这可是蓝色品阶的诡物,他第一次在3a景区参观,从未遇见过品阶这么高的诡物。 而他,甚至都没有旅社的庇佑! 吴斌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听得耳边木屐越来越近,幽绿色的灯火光影打在墙上,极速逼近! “哒哒,哒哒,哒哒!” 木屐声越来越近,而他在这极度恐惧中,不知为何,竟然缓缓冷静了下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流浪旅客的攻略。 【老旅客可以用内核欲望技能进行干扰】 【抓住机会打碎幽绿冥灯,然后迅速藏身在千面鬼狐头顶的岩洞壁上】 “呼……” 吴斌沉下心来,长长的吐了口气,死死盯着眼前极速逼近的幽幽绿光,伸手下意识抚上了胸口。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瞬息之间,那盏散发著幽幽绿光的冥灯便停了下来。 木屐声断开,一个高挑的人影缓缓现出,身边还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女孩,人影背后尾巴张牙舞爪的摇晃,遮天蔽日的伫立在山洞中。 千面鬼狐怨毒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的男人,不怀好意的嗤笑一声: “咯咯咯,人类,你是被同伴抛弃了吗,真是狼狈不堪。” 见男人沉默不语,它高傲的抬起头颅,阴狠道:“人类!你既然见了我,为何不——唔!” 还没等千面鬼狐把话说完,眼前立刻扬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黄沙,呼啸着席卷而至,甚至猛的灌进了他的嘴。 “呼——!” 千面鬼狐劈头盖脸猛的吃了一口沙子,惊怒不已,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怒,直接现出了原形,狐狸尾巴“砰”的一声爆开,狂怒道: “唔——噗!这等污秽之物,你竟敢让他沾染我,人类,我要杀了你!” 它锋利的爪子迅速向外延伸,闪烁着寒光,千面鬼狐眼中闪过怨毒的流光,尖啸一声,对准黄沙中影影绰绰的痕迹就是一爪——! 第74章 “啪啦!” 千面鬼狐这一下竟然抓了个空,只听耳边一声玻璃破裂的清脆的响声,幽幽绿光瞬间熄灭,落阴山洞立刻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嗷呦——!” 怎么人又突然消失了?! 它气的快要发疯,长长的尖啸了一声,总觉得这令人崩溃、又不受控制的一切彷佛曾经发生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吴斌拽着那个昏迷的女孩,趴在溶洞顶部,手心冒都是汗,双眼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身下千面鬼狐狂怒的吼声,听到它粗壮有力的尾巴发出的破空之声,岩壁震颤不止,也随之发出一阵令人心惊胆颤的击打破碎声。 “砰砰——砰!” 吴斌紧闭双眼,只能死死的抓着岩壁顶部,咬紧牙关,心中暗暗祈祷。 他没有想干掉千面鬼狐、拿蓝色品阶收藏的野心。 他只是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只能一股脑的按照那个真假不明的旅行攻略,扔掉手表,攀上洞顶,一步步参观景区。 他只想活下来。 吴斌死死的闭着眼睛,甚至做好了很快就会被千面鬼狐发现,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然而一刻钟后,他身下的声音竟然慢慢消失了,只听见木屐“哒哒哒”愤然离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其他的声响也都随之渐渐消失。 岩洞里又恢复了未曾来时的寂静。 吴斌愕然的睁开双眼,谨慎的等了一会儿,试探的从洞顶下来,双脚站在石板地上,只觉得心头狂跳。 那份旅行攻略竟然是真的! 他……他竟然在没有神灵庇佑的情况下,活下来了! 吴斌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痛快的大哭一场。 仅剩的理智堪堪吊住他的行为,他紧紧咬住嘴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出声,扛起仍然昏迷不醒女孩,一步一步往洞外走去。 李导在三马架屯解决了冲突后,并没有和村民一起走,自然也没有开辟新的景点,带着众旅客直奔玄女鬼宴溶洞而去了。 若是换成之前的吴斌,他也会直接前往最后一个景点。 毕竟景区内危险重重,多一个景点就是多一个丧命的可能,既然能直接前往最后一个景点,当然要直接去。 但旅行攻略上说,要先去雪丧葬寺找到村民王二狗…… 吴斌闭了闭眼,在心中作出了决断,随后缓慢而坚定的睁开。 他沉默的向上扛了扛昏迷的女孩,一步一步,踩着呼啸的风雪与拦路的尸骨,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半山腰处,一座威严沉寂的寺庙。 第60章 惨!惊!秘!三条热搜 游客中心。 和吴斌的选择差不多,攻略发布后,林海雪原区的几个旅行团内,竟然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这些异样的情况,在当晚还没有太引人注目,只有吴斌的直播间由于第一个使用攻略,被观众当做茶余饭后的娱乐八卦,津津有味的欣赏。 然而,在这看似沉寂的一滩死水之下,却有一股看不见的博弈正如暗潮滚滚汹涌,隐隐怒吼着喷薄而出。 于是就在旅行攻略的下篇连夜发布的第二天,论坛顿时被三条爆炸性信息挤到卡顿。 【惨!某经验丰富李姓导游竟带团惨死溶洞中,全团只有一位吴姓男子存活!】 【惊!旅行攻略爆冷门,竟真能使旅客完成玄女鬼宴的参观,这究竟是人性的堕落,还是道德的沦丧!】 【秘!玄女鬼宴溶洞中的赴宴神仙与玄女竟已消失,目击者吴某笃定属实!】 这三条信息条条惊人,信息量极大,并且深究起来,竟然个个都和那份神秘出现的旅行攻略有关。 霎时间,查看旅行攻略的人瞬间达到了一百多万,人人都迫切的想知道,这份攻略究竟是怎么参观的景区,自己如何利用攻略,才能成为那个幸存者。 而在这场轰动的潮涌中,最有戏剧性的是,这骤然火爆的旅行攻略,竟然被顶到了游客中心最上面。 就在长洪旅社发布的通缉令下面。 和孤零零的通缉令紧紧挨着。 “啪嚓!” 旅客中心的一个角落包厢里,猛的传来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杯子碎裂声,紧接着便传来男人粗犷的怒吼: “嬲他妈妈个别!” “你们这帮人干莫子吃的,连个瓜娃子都料理不好,发了个通缉令,屁用没有,人家照样混的风生水起!” 周围的旅客被他吓得寂若寒蝉、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回一句话,那男子仍然在高声破口大骂: “通缉令都快被人家给顶下去了,你们做莫子了,你们连发攻略的人都捉不到——账房!” 高大魁梧的男人此时一把掀开帘子,露出脸上狰狞的刀疤,大吼一声: “账房!这么久没逮到人,你要哦该咯(想怎么样)?” 一听这雷霆的吼声,长洪旅社的账房立刻从外面屁滚尿流跑了过来,一下没站稳,甚至扑在了地上。 他也不含糊,干脆直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洪老大!你是不知道,这流浪旅客有多么嚣张,我们根本抓不到啊!” 账房扬起哭的稀里哗啦的脸,凄惨的哭诉道:“洪老大,您是不知道,我们去捉拿这流浪旅客的时候,他……他竟然……” 账房磕巴了半天,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洪长流不耐烦道:“七里八里(啰啰嗦嗦)的,你有话就直港!” “诶,那我就说了,您别生气,”账房哭丧着脸,“那流浪旅客说您洪长流算什么,不就是个小旅社吗,他分分钟就能一锅端了。” “他还说……” “他还说我们这些废物,根本抓不到他!” 账房偷偷瞄了一眼洪长流,见他胸口起伏,面上露出了隐怒的神情,赶紧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痛哭道: “洪老大,您别生气,都是我们不好,抓不住人,还白白侮辱了您的名声。” “嬲!” 洪长流闻言爆了一句方言,怒道:“老子能不发气不,这个叫脑壳(不服气)的流浪旅客,竟然敢跟我扯皮。” “个杂细兔崽子,老子一定要剥了他的皮!” 他一生气,脸色阴沉下来,上面的刀疤也跟着一起抖,看着格外唬人,包厢内这十好几个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候,那畏畏缩缩的账房却凑了上来,快步膝行凑到洪长流面前,小心翼翼的陪笑道: “洪老大,您生气现在也不是个事儿啊,小的倒有个办法,能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旅客付出代价。” 洪长流瞪了他一眼:“有法子你就快港!” 账房诶的应了一声,搓着手笑道:“其实,通缉令已经下了,您完全可以自己去捉他啊。” “老子堂堂一个旅社代理人,自己去捉流浪旅客,”洪长流一听,立刻破口大骂道,“账房,你的脑壳坏了莫,还要不要?” “诶诶,诶,洪老大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完” 面对洪长流的怒气,账房这时候居然不怕了,直起身板,条条是道的梳理道: “您看,这个流浪旅客,不服从官方旅社的调度,公然挑衅官方的,是不是不知好歹,是不是所有官方旅客的公敌?” “从前是又怎么样,”洪长流一瞪眼,“现在这个小兔崽子发布了旅行攻略,那些白眼狼旅客喜欢他都来不及莫,哪里会讨厌他。” “那可不一定。” 账房嘴角诡谲的一撇,嘿嘿笑道:“洪老大,要是您亲自出马,轻轻松松把这流浪旅客掐灭了,也震慑震慑那些白眼狼,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洪长流哼了一声,冷冷道:“解决是解决了,那你们带人去找,弄死这个小兔崽子,不也是一样的莫。” “不不不,那区别就大了!” 账房立刻连连摆手,紧张的四下看了看,见包厢里的人都低着头,赶紧凑上前去悄声道:“我听说,那三位代理人都闭关了?” “是啊。” “那就对了,这可是您的大机会啊!” 账房啪的一拍腿,激动道:“您瞧,几位代理人闭关了,现在能亲自出马的只有您一个人,您亲自去把这流浪旅客抓来弄死,其他旅客看了就会更敬畏您,更尊敬您。” “到时候,没人的风头能盖过您,您就是代理人中的这个!”账房伸出手来,稳稳的比了个大拇指。 “……这么说,我亲自去是去立威的?” 洪长流闻言顿时愣了愣,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声如洪钟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要是我能在那三个代理人闭关的时候立起,看那个死脑壳还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他脸上的刀疤都跟着颤抖,大笑着拍了拍账房的肩膀,赞许道:“好,很好,你的建议很不错,等老子干掉其他代理人,自己管理所有景区,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75章 “诶,洪老大言重了,身为账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账房立刻跟着谄媚的笑了起来。 他狗腿的又捧了几句洪长流,见他状似十分得意,脸上简直笑成了一朵花,那笑得眯缝起来的小眼睛里,藏着满满的不屑与鄙夷。 旅社代理人算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暴躁无理、自大无脑的蠢货呢,被他拿捏在手里,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能被哄得心花怒放。 现在他就不用费尽心思追捕了,更不用担惊受怕被骂,管那个流浪旅客能不能被抓到,反正都是洪长流自己的事。 账房在心中得意的冷笑一声,面上仍是谄媚的笑着,正准备再吹捧几句洪长流,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 “老子亲自去追捕,那内核欲望技能必定要用,而且说不定还要用的十分过度。” 洪长流低头拧着眉毛,自言自语道:“啧,可是这个发动代价……” “……洪老大?” 账房有点耳背,见他久久不说话,疑惑的喊了一句。 洪长流听到他的声音,便转身看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眼眸里突然闪烁着一种奇异的黑光。 “账房,你在旅社里的地位如何?” 账房立刻一挺胸,谄媚的拍了拍胸脯道:“承蒙洪老大关照,我在咱们旅社的地位水涨船高,很是有面子。” “哦,那就好。” 洪长流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后想了想,伸手放在账房头上。 只听“噗嗤”一声,账房身子猛的一颤,随后竟然从头上汩汩流出血液。 账房跪在地上毫无防备,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无法忍耐的剧痛,只觉得彷佛自己整个头颅,都被人贯穿了。 “洪老大,您为什么——?!” 他顶着剧痛愕然的猛抬头,盯着洪长流,口中鲜血直出,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 为什么要杀我? “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想要发动,必须杀死一个人,这个人的地位越高,技能就越有效果。” 洪长流收起从手心探出的钩爪,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账房的肩膀,狰狞的面上难掩兴奋,大笑道: “你给老子提的建议太好了,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我亲自出手弄死流浪旅客后,赏给你旅社半年的收入。” “……” 身下的人没有动静,洪长流疑惑的看了看,发现账房死死的大睁着眼睛,呼吸已经停止了。 他也不以为意,在长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迹,四下看了看,随手招呼了一个包厢里低着头的男人。 “以后,你就是新账房了,把那个流浪旅客的个人信息调出来给我,我要亲自去抓他。” 这位被指派为新账房的男人低着头,闻言鞠了一躬,低声道:“是,谢谢洪社长,但您不用亲自去了。” 洪长流火急火燎的脚步一顿,眯起眼睛,不愉的沉下脸问道:“为什么?” “就在刚刚您处死前账房的时候,有人来报。” 男人不动声色,仍是低着头:“他说流浪旅客已经被抓到了。” 第61章 旅行团招募消失了 “抓到了?” 洪长流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恼怒。 他还惦记着账房,不,前账房说的话,若是他亲自出马去抓住这个可恶的流浪旅客,就能扬名显赫,树立。 不过他转念一想,抓到了也好,刚下通缉令就能把人抓到,也彰显了他们长洪旅社的雷霆之威。 他只要负责出手,用最残忍的手段把这个流浪旅客折磨致死就行了。 洪长流想到这儿又兴奋了起来,他咳嗽一声,转头向新账房问道:“你说人抓到了,在莫子地方冒?” 男人鞠了个躬,低头道:“在一个小旅行团手里,他们说是看了通缉令才来的,希望洪社长把积分和藏品交到他们手里,他们就把人给洪社长带过来。” “行,你去调摆(安排)就行。” 洪长流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心中是按耐不住的兴奋与血气翻涌。 他从来就不在乎什么积分,更不在乎所谓紫色品阶的收藏品,对于他这种人,所有外来的东西都不可靠、都可以舍弃,他只相信自己。 “是,那我这就去找那个抓住人的旅行团。” 新账房听到吩咐后又鞠了一躬,转身就准备退出去,洪长流手背上的黑色钩爪闪了一闪,他突然开口道:“等等!” 男人身形一顿:“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用让他们把人带过来了。” 洪长流站在暗处,从男人的视角,只能看到他面上刀疤在黑暗中动了动,狰狞无比。 “告诉我人在莫子地方,我要亲自过去找他。” —————— “苗老弟,对面传消息过来,说正在给洪长流汇报,估计一会儿就能有准信儿,你赶紧准备报名旅行团吧。” 系统显示屏里,胖子顶着个大脸,正掰着手指头,凑近显示屏叮嘱苗云楼。 “等收藏品送到手,我们就联系你,你立刻点击加入旅行团,发送到他们的大巴车上,到时候我们带人扑个空,玩一手空手套白狼。” “收到,多谢胖哥提醒。” 苗云楼坐在旅客大厅的包厢里,和沈慈手牵手,乖乖的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真他妈兴奋”“苗老弟你的办法真牛掰”“坑他们一笔爽死了”。 他靠在沈慈身上,面上一点都看不出不耐烦,笑眯眯的点头称是,乖巧回答道: “麻烦胖哥了,胖哥真是细心,果然胖哥人不可貌相,希望胖哥一会儿及时给我传消息,我先挂了哦胖哥。” 说完,苗云楼假装听不见胖子在显示屏另一头的怒吼“叫我王哥!”,笑眯眯的伸手关掉了显示屏。 包厢内顿时安静下来,苗云楼满足的叹了口气,八爪鱼一样缠在沈慈身上,感慨道: “胖哥真是热心肠啊,就是有点滚烫。” “他挺担心你的,”纸人的脸一烫,抿了抿唇,温柔道,“我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虽然还没相处多久,不过对你并没有恶意。” “这倒是。” 苗云楼挑了挑眉。 他自己倒是很喜欢在各种恶意中周璇,但他绝不可能让沈慈暴露在恶意面前,和东方红旅行团联合,也是他在交谈中几番试探后,才敲定下来的。 若是这三个人有恶意,他都不会让沈慈开口说话,只会让他假装一个无知无觉的纸人,等自己找机会办掉三人。 苗云楼安静的搂着沈慈的脖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拉开点距离,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慈好奇道: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说话那么做作、那么花言巧语,你怎么没怀疑我有恶意?”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纸人垂下眼睛,很慢很慢的说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半分记忆都没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你长得那么好看,却一直满口瞎话,骗我说自己是童养媳,假装生气、假装伤心,让我哄你、让我帮你的忙,看着真是个骗人的惯犯。” “骗人的惯犯?” 苗云楼闻言大惊失色,立刻收紧手臂,不让他动弹一丝一毫:“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 “后来就不是了。” 纸人专注的盯着他,缓缓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轻声道:“我看到自己受伤时,你那种恨不得自己去死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虽然是个骗子,却很有道德。” “你的一切无伤大雅的欺骗,都站在你认识我、爱我的情况下,所以你根本不会害我。” 苗云楼看着他满足的笑容,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微微偏了偏头,状似无意的躲开了面前灼热的目光。 他的确认识沈慈,甚至爱的要死要活,他没骗人,但沈慈却不知道自己在失忆前,对他根本没有一丁点越界的感情。 能有现在这样的温馨,只是因为沈慈失忆了而已。 想要让他无法恢复记忆的念头一闪而过,苗云楼定了定神,转过头来,重新直视着沈慈的眼神,微笑道: “我不是在出发之前,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吗,咱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的在一起很久了,只是你意外死亡,我很担心,才到了这个地方来找你。” “那个时候事急从权,我怕你不相信我,一时慌乱,所以才出此下策骗了你,没想到最后误会大了,你竟然以为自己个利用工具。” 说到这儿,苗云楼故意把手松开,狭长的眼睛带着笑意暼向沈慈,笑道:“你现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还怪我吗?” “当然不怪你。” 纸人重新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在心脏的跳动声中轻声道:“我的心脏是为你长出来的,我要是背弃你,就等同于背弃了我自己。” “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我也绝对不会怪你。” 第76章 对于他来说,苗云楼意味着太多,这个人笑语盈盈的出现在他一片空白的世界中,已经延展进心脏的全部角落。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缠成丝丝缕缕的线绳,编织成网,悄无声息的将两人罩住。 苗云楼看着沈慈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是清澈如水的真诚。 他自己那双深谭一般看不见底的双眸顿时溃不成军,心头一动,一股冲动突然不顾一切的涌了上来。 苗云楼搂住沈慈的手臂紧了紧,不由自主的急切开口道: “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 “滴滴滴,滴滴滴!” 手腕上突然响起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话。 “……” 苗云楼顿了顿,闭了闭眼,若无其事点开手腕上的视频邀请,见到胖子的脸又一次在显示屏上弹出,淡淡问道: “胖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叮嘱我吗。” 胖子的大脸挤满了显示屏,眉头紧皱,面上是少有的失态,急促道: “苗老弟,计画有变,你现在就打开游客中心,赶紧加入他们的旅行团!” 苗云楼愣了愣,缓缓皱起眉头,赶紧问道:“怎么突然这么急,不是说好东西到手再走吗?” “不行啦,洪长流那边出事了,”胖子拼命摆手,咬着牙急促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堂堂一个社长,居然要亲自过去抓你!” “老哥知道你厉害,可是洪长流是旅客排行榜的第四名,绝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别管什么藏品不藏品了,你赶紧离开这儿!” 苗云楼闻言思考了一瞬,随后果断的点了点头,郑重道: “好,我知道了,王哥你不用担心我,保护好自己。” 时间紧迫,胖子也不废话,见苗云楼上心了,立刻挂断了通话,显示屏光影一闪,便消失在眼前。 包厢安静下来,苗云楼看着神色担忧无比的沈慈,叹了口气,坚定道:“你也不要担心,去找胖子他们吧,藏好自己,我这么惜命的人,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的。” 纸人闻言立刻急道:“可是你不让我跟着你,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还没有自保能力,如果你跟着我去参观景区,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但凡顾及不到,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纸人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闻言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不再说话,只是不甘心的蜷紧了手指。 苗云楼看到他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安抚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好好待着别让我担心,我也不会让你担心的。” “我发誓,一定会连带着你那一份,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纸人闻言身形一动,恹恹的抬眼看了一眼苗云楼。 他当然知道轻重,所以再不甘心,也只是沉默的抿了抿唇,随后轻轻握住苗云楼的手腕,只一瞬间,便消失了。 苗云楼看着沈慈消失在眼前,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比二十年来都多。 有一个爱的要死要活的对象,让他跟着不舍得,不让他跟着又不忍心,真是甜蜜的烦恼。 啧。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回归到正事上面,面色重新沉下来,点开游客中心的招募频道。 去往潜浪浮波的河神旅行团仍在招收旅客,可能因为是3a级景区,加入的人还没凑齐,迟迟没有出发参观景区。 苗云楼的手指在上面停顿片刻,便毫不犹豫的按下【加入】。 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要一步步查清沈慈的死亡、力挽狂澜,就必须深入险境,不断参观更高级别的景区。 然而当他点下去的那一刻,【加入】按键瞬间灰了下去。 苗云楼缓缓皱起眉头,只见旅行团招募的页面闪了闪,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2章 前往潜浪浮波区 旅客中心的招募栏上顿时一片空白。 苗云楼眯了眯眼,果断关闭显示屏,等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启旅客中心尝试了一下,然而结果依旧。 那个前往潜海浮浪区的旅行团,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在旅客中心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见此顿时明白过来,端坐在黑暗的包厢内,冷笑一声。 能够操控旅客中心的显示,让旅行团招募信息消失的,只有一个东西有这样的权力。 系统。 恐怕很有可能,在背后控制系统的人,发现他从景区中安然无恙的出来了,又见到洪长流发布的通缉令,想要联合来个瓮中捉鳖。 毕竟系统背后的人也清楚,若是让他逃进了景区,有一就有二,说不定和林海雪原区一样,他又能全身而退。 真是心有灵犀,竟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呵……” 苗云楼嗤笑一声,关上旅客中心,就准备离开包厢,再另想办法,却在走出包厢门的前一刻顿住了脚步。 这番推断合情合理,只有一个小问题。 他刚打开旅客中心的时候,旅行团招募明明还在,却在他加入的瞬间消失了,巧合到了蹊跷的地步。 系统背后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他加入旅行团时间的? 苗云楼眯了眯眼,鸦羽般的长睫下,漆黑的眸子瞬间深暗下来,握住门框的手指紧了紧,脑中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 不,他没必要因为一个可能是巧合的情况,无根无据的做出选择。 他啧了一声,甩了甩头,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先放到一边。 当务之急,是要在洪长流赶到前,赶紧前往下一个景区,撰写参观攻略,拿回原属于沈慈身体的某一部分。 苗云楼转了转手腕,松开抓紧门框的手,准备推开包厢门,立刻前往胖子的旅客住所,用他的设备登录,加入旅行团。 然而,就在他刚准备出去时,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还越来越近,听声音,就是往他的包厢方向来的。 杂乱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几句骂骂咧咧的方言。 “嬲他妈妈个别,这么偏僻,你可别弄错了,确定人是在该里?” “确定确定,您放心吧,我怎么敢骗您呢。” “哼,老子来找这杂细兔崽子,是要立威,你要是让老子找不到人,小心扒了你的皮!” 这个声音一出,包厢顿时被震的抖了三抖。 身边的人似乎也不敢再说话了,只是脚步更加快了,转眼间,脚步声在包厢内已经能听的清清楚楚,甚至更为急促! 苗云楼一听这粗犷的声音,即便从没听过、陌生得很,也马上反应过来,立刻后退几步,暗自咬了咬牙。 是洪长流找来了! 真他妈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悄无声息的凑到门前,从门缝里向外看了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模糊人影,正在向他走来。 如果现在从正门出去,必定要个洪长流迎面撞上! 可如果不出去,最多十秒钟,洪长流就会闯进包厢,包厢内无处躲藏,到时候苗云楼依旧会和他碰面。 以洪长流现在的实力,他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他无声的翻动着舌头,露出舌头下隐隐闪烁的尖锐银亮。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准备等洪长流进来的瞬间,立刻射出一根银针直冲面门,趁洪长流毫无防备、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找机会从他身旁逃走。 虽然这样容错率极低,而且危险重重,但只有这个办法还能尝试。 “哒,哒,哒。” 苗云楼静静的坐在包厢沙发上,听着脚步顿住,停在了包厢的门口前。 来了。 他乌黑浓密的长睫颤了一颤,随后微微一笑,张开血涔涔的唇瓣,唇齿间寒光凛冽,蓄势待发。 “吱呀——” “砰!” 包厢的门一顿,随后被人猛的推开! 洪长流大步跨进来,面上刀疤抖动,大吼道:“嬲,兔崽子,给老子出来!” “别他奶奶的躲躲藏藏!” 他粗犷洪亮的的声音在包厢内回响,身旁跟着的人都吓得抖了抖,紧紧的闭上眼睛,不敢看被吼之人的惨状。 然而包厢内,却并没人回应他。 因为包厢内空无一人。 —————— 旅客住所内。 苗云楼只觉得一阵白光闪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换了个地方。 他被带进来一会儿,已经被人解释了缘由。 但事发突然,他舌根底下压着的银针还没松开,唇齿间满口的寒光凛凛,面上是一脸的难以言喻。 “所以,你是正好距我一墙之隔,听见洪长流在外面怒吼,又知道我在包厢里,所以用【临近】功能把我拉进你的旅客住所,救了我一命?” 第77章 苗云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使劲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又因为他的目光手足无措的男人。 心思敏感如他,也实在看不出男人有装模作样的痕迹,苗云楼满脸的不解,一字一句缓缓道: “据我所知,洪长流是四大旅社的代理人之一,你却宁可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也要救我。” “你……你这么古道热肠吗?” 男人自从救下苗云楼,便一直闷不吭声的低着头,闻言身子一顿,小心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只见苗云楼满脸都明晃晃的写着“你热心,是你天性就爱热心”“还是你活腻歪了”“还是你对我有图谋”“不对啊,我这张嘴应该能劝退不少正常人啊” 眼见再不开口说话,话题就要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男人赶紧开口,拼命摆着手,急急的闷声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因为用了你写的攻略,真的活了下来,所以,想找到你当面道谢。” “没想到,却碰上你被洪社……洪长流追杀,所以才把你带进了我的旅客住所。” “哦——你竟然用过我的攻略?” 苗云楼恍然大悟,盯着男人那张宽厚老实的脸,摸了摸下巴,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采访视频。 “诶,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那个第一个使用旅行攻略,成为旅行团里唯一的幸存者那位?” “我记得是叫……吴斌。” “你,你认得我?” 吴斌闻言瞬间抬起头来,很惊喜的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憨声道: “对,是……是我,我就是吴斌。” “那一趟参观我按照你的攻略一步步走,就和导游他们分开了。等我从王二狗那里拿到夜明珠,赶到紫霄宫门口的时候……” 吴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明显黯然下去,闷声道:“我看到导游他们全都死在了紫霄宫门口,因为进不去紫霄宫,就被红蝙蝠都吸血致死了。” 苗云楼闻言,也沉默了片刻。 他倒不是和吴斌一样动了恻隐之心,他只是听到导游死亡后,感觉有些疑惑。 虽然他的旅行攻略是绝对不需要拜神求佛,也绝对能成功参观景区的。 然而导游若是没有二心,诚恳请求神灵庇佑,以那些神灵为了信徒便胡作非为的脾性,应该也不会全员死亡啊。 苗云楼把疑惑问了出来,吴斌听完后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诚恳不诚恳,在那四位代理人和神灵面前,只有贡品多少的区分。” “每次都有许多旅行团,同时参观同一个景点,主位神不会庇佑所有旅行团,只有贡品供奉多的,才能得到庇护。” 吴斌攥紧了拳头,闷声道:“导游他们肯定是因为供奉不够,比其他旅行团给的少,所以才会得不到庇护,导致全员死亡。” 苗云楼看着他不甘的样子,挑了挑眉:“你似乎对他们的死亡很愤慨?” 吴斌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他们愤慨,我是为我自己。” “神灵无道,唯利是图,那个导游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死了不算什么,我是感到兔死狐悲,怕我以后也会像他们一样,轻易死掉。” 苗云楼闻言眯起眼睛,眼神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是在看他背后的许多人。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淡淡,言语间的力量却是落地有声: “我会把参观景区的攻略,继续写下去。” “虽然,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不会死,但我绝不会让你、我、所有人的命运,掌握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手中。” 吴斌闻言眼眶发红,低着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就听到苗云楼又问道:“你下一个要参观的景区是什么?” 他红着眼圈闷闷的答道:“潜浪浮波区。” “那还真是缘分啊。” 吴斌困惑的抬眼,就看到苗云楼正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黑洞般吸魂摄魄的光泽。 “正好我也要去潜浪浮波区,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如我们一起加入旅行团?” 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砸在头上,吴斌闻言都愣了,反应过来立刻喜上眉梢,握住他的手,急忙道:“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苗云楼示意吴斌把手机给他,调出旅客中心的接口,把两人的账号以组队模式链接在了一起。 然后找到河神旅行团的招募,他见系统这次并没有限制,哼笑一声,就准备点下去。 “对了,”吴斌刚刚被砸蒙了,现在才想起来问,疑惑道,“我们报了哪个旅行团的参观?” 苗云楼闻言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吴斌,笑的如沐春风、春风和煦:“当然是洪长流旗下的河神旅行团啦。” “什么?!” 吴斌大惊失色,然而苗云楼已经微笑着点了下去,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显示屏上载来系统的提示音。 【欢迎您来到子不语国家公园进行参观!】 【本次参观景区——潜浪浮波区!】 第63章 潜浪浮波区 疯子导游河二 【正在等待景区参观发送——】 【发送完毕!您所处的的地区是:子不语国家公园——潜浪浮波局域】 【潜浪浮波局域:阴雨绵绵、河网密布,此地雾气笼罩,常年无法拨云见日,历史悠久,地形地貌复杂,自然生态环境多样,生物资源十分丰富,被怀抱在远山阴雨的朦胧之中】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七人小团带导游跟团行】 【景区信息:3a级景区——阴江堰底龙王殿】 【旅客游览路线:瞳影长街——青寂山寺——江中鬼市——阴江堰底龙王殿】 【旅行时间安排:三天两晚】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潜浪浮波景区独特地貌:弥漫不散的雾气,生效时间为连续沾染雾气24小时后,带来影响未知,请旅客自行探索】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已配备河神旅行团导游——河二,阴江堰底龙王殿景区讲解员由导游河二担任】 【旅行单向直播已开启,祝您参观愉快。】 —————— 苗云楼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大巴车里。 “哗啦啦……哗啦啦……” 窗外雨声隐隐,车厢不大,他和吴斌正好坐在最后一排座位,能看到前面的座位上,除去导游,一共坐着四个人。 这四个人的衣着在潜海浮浪区的影响下,纷纷变成了样式类似、黑青色为主的服装,肩膀上都披着缀有毛穗子的深黑色羊皮披毡。 苗云楼见状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旁的吴斌。 吴斌穿的是镶有花边的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下半身穿着多褶宽脚长裤,头顶留出了一绺三寸左右的头发,头发外面裹着黑色包头。 他自己的服装也是黑色窄袖开襟,搭配多褶宽脚长裤,和其他旅客的服饰没有区别。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留着及腰长发的缘故,他的头上,却并没有带男性旅客的包头。 苗云楼不适应的伸手摸了摸脑后。 他惯常的高马尾,被梳成了盘于头顶的单辫,辫尾用红棉线系着,耳朵上还多了两个沉甸甸的银饰。 据他所知,这是民族内女性长发的盘法。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仅仅沉思了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个设置。 姑娘的梳法就姑娘的梳法,长辫子盘起来多好看啊,比包头精致多了,还多了叮了当啷左摇右摆的银耳饰呢。 好听又好看。 苗云楼喜滋滋的对着窗户玻璃整理自己的头发,试探的晃了晃头,果然听见了银耳饰上流苏碰撞的响声。 “叮当——叮当——” 作为苗寨出身的人,苗云楼对这种银饰简直喜爱的不得了,嘴巴里还藏着不少呢。 有什么东西能比白花花、雪亮亮的银子更好看? 他刚要再动一动耳饰、晃荡听响,目光一瞥,却突然看到窗户角落的反光上,有三个人正死死的盯着他。 “……” 苗云楼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浅淡下来,眯了眯眼睛,缓缓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前边座位上的三个人,在听到他晃荡耳饰的声音后,瞬间齐齐回过头来。 这些人他明明先前从未见过,却面色不善、眼中满是阴毒的盯着苗云楼。 那目光彷佛想要把他生吞活剥,再拿去换取利益一样。 这三个人敌意如此大,可以想像,应该就是河神旅行团的旅客了。 苗云楼面对他们不善的目光,端坐的纹丝不动,漆黑的眸子闪了闪,侧头摸了摸银耳饰,缓缓勾起嘴角,回以一个阳光而扭曲笑容。 配合著窗外阴雨连绵、雾气灰蒙的背景,他这个笑容,简直像一个伪装在人群中的变态神经病。 第78章 甚至还是阳光开朗的类型。 几人被这个笑容感染,彷佛被毒蛇盯上一样,顿时不由自主的僵了片刻,心中暗骂神经病,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撑不住转回了身子。 其中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眼神却格外猥琐的人在转回身子之前,还沉着脸,恶狠狠的冲着苗云楼无声比了个口型。 你、给、我、等、死、吧。 苗云楼眨了眨眼,回以一个懒洋洋的无辜微笑,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 放眼望去,车窗外是一片青翠色的灰蒙蒙雾气,玻璃车窗上沾满了雨滴,显然大巴车外正在绵绵不断的下雨。 大巴车内寂静无比,闷热中带着一丝潮湿,由于大巴车还没有开到地方,仍在急速行驶,窗外却是雨声急促,拍打着窗面。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这个前往潜浪浮波区,倒还真是系统提示中,雾气朦胧、阴雨连绵的样子。 一回生二回熟,苗云楼也没急着揣测景区的地理位置,而是拽了拽身边还没回过神的吴斌,托着下巴,兴致勃勃的低声问道: “诶,你猜猜,咱们这一车人,内核欲望技能都是什么?” “……” 吴斌没有回应他。 他根本没有听到苗云楼说的话,就算听到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丝毫没有反应。 因为他在系统的景区介绍中,听到了比和洪长流旗下的旅行团一同出游,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事情。 吴斌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直直的盯着大巴车前的一片黑雾,颤着声音脱口而出: “河……河二?” “谁?” 苗云楼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片刻后才想起来,这是潜浪浮波区,带领他们参观的导游。 他歪了歪头道:“河二怎么了,他不就是河神旅行团带过来的导游吗,咱们防备一点就是了。” “不……不只是这样,”吴斌颤抖着声音,目光发直,话语里格外恐惧,“河二,他……他是导游排行榜前三百名的中级甲等导游,很快就能升高级丙等!” 他吐出这句话后,几乎浑身瘫软在了座椅上,绝望的喃喃道:“河神旅行团……河神旅行团怎么能请得动他来领游?” “中级……甲等?” 苗云楼皱了皱眉,陌生的吐出这个词汇。 他仅仅参观过一个景区,刚参观完没到三天,就又进了另一个景区,连活导游的影都没见过,根本没有机会和时间了解这些级别的区分。 “我只知道现实中导游是按照初级、中级、高级和特级区分了,怎么,子不语景区里也是这么区分的?” “……是,是的。” 吴斌在苗云楼冷静的询问之下,渐渐回过神来,立刻把目光移开,只是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缓了缓狂跳的心脏,低声道:“单说初级导游,倒不算多难对付,然而河二他能排进导游榜前三百,靠的是他的手段。” 苗云楼追问道:“手段?” 吴斌脸色惨白的点点头。 “对,河二……是个疯子,他从不在乎积分和收藏品,他甚至不在乎能不能通关景区,他只在乎一件事——” “——让旅客崩溃、绝望。” 苗云楼立刻抓到了重点,他低头想了想,缓缓道:“也就是说,他身为导游,却很有可能不会告诉旅客景区的关键信息,甚至刻意误导旅客,让旅客毫无防备的身处险境,以此为乐。” “没错。” 吴斌咬紧牙关,盯着大巴车驾驶位上的一团黑雾,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看过他的直播视频,导游不能杀死旅客,但河二不一样,他喜欢刻意亲近旅客,再私下给他们透露景区信息。” “有的旅客虽然不信,但是河二会层层诱导,再施加压力百般刁难,最终让他们死在自以为最安全的旅途上。” 吴斌说到这里,从心底猝然升上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也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颓然的抹了把脸。 他好不容易从林海雪原区活着出来,那么艰难的情况都经历了,本以为接下来至少能喘口气。 可是,怎么会遇到他…… “吴斌,还记得我承诺过你什么吗?” 一片恐惧的浓雾中,苗云楼格外平静的语气,将吴斌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我跟你说过,我不会让你我的命运被虚无缥缈的东西掌握,包括这个所谓疯狂的导游。” 他微微一笑,坠着耳朵的流苏银饰闪过雪色的寒光,幽暗的双眸沉了下来,轻声道: “既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我就必须为你的人身安全负责,确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从景区活着出来。” “你信不信我?” 吴斌闻言缓缓转过头去,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苗云楼那双漆黑的眼眸,比驾驶座上的黑雾还要深不见底。 他咬紧了嘴唇,眼神逐渐变得凝实,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原本必死无疑,是因为看了你的攻略才能活下来,我相信你。” “那好。” 苗云楼点点头,用力按住吴斌的手,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吴哥,你知道,河二是洪长流手下的人,他肯定认得我,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我在景区中弄死。”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吴斌点了点头,坚定不移道:“好,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做。” 苗云楼闻言弯了弯眉眼,勾起唇角笑道:“倒不用上刀山下火海那么艰难。” “只需要你的手轻轻往前一送,就能办到。” “什么?” 吴斌闻言皱起眉头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自己的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被人握住手腕,大力向前一推—— “——噗嗤!” 凛冽的寒光闪过,片刻后,一股鲜血骤然从苗云楼胸前迸溅而出。 第64章 灼水幕雨衣 鲜血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血涔涔的映在吴斌惊愕的瞳孔中。 “你——!” 吴斌完全没料到,苗云楼让他做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他惊的倒退了好几步,手猛然一抖,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便从他手中脱落,重重掉在地上。 血液缓缓爬上凛凛的匕首。 吴斌死死的盯着匕首,双手不由控制的来回颤抖。 他杀人了? 他的视线顺着血液缓缓上移,看到苗云楼胸口汩汩流淌而出的血液,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溅起点点血花。 吴斌大脑一片空白,这一瞬间什么都忘了,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 “你他妈的怎么能这样!” 没想到方才沉默不语的苗云楼,竟然抢先一步,把话说出了口。 他跌坐在地上,死死的捂着胸口,嘴角渗着血液,狭长的眼眸紧眯起来,愤恨的盯着吴斌,咬牙质问道: “我是信任你,才把我总结出的攻略告诉你,你竟然因为我被通缉,就要杀了我?!” “我……我……” 吴斌看着苗云楼跌坐在地上、瞬间扭曲起来的面容,愣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伸手指着他。 “你……你这都是自作自受,我没……没……” “你放屁!” 苗云楼大喝一声打断他说话。 “你一个新人旅客,我看你没有城府、没做旅社的走狗,这才放心跟你交底,你居然还想杀了我邀功?!”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完立刻动了动唇,那张精致的面孔愤恨的扭曲起来。 阴暗潮湿的车厢中,苗云楼死死的盯着吴斌,血涔涔的唇齿间寒光一闪,还没等后者反应过来,一根银针瞬间射出—— “噌——!” 吴斌空白的大脑中,全部都被这铺天盖地的涔涔血色占满,根本没想到苗云楼会攻击他。 他瞳孔扩大,连躲闪都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就在银针即将刺穿吴斌的心口时,从大巴车驾驶位上的黑雾突然风卷残云的蔓延过来,猛然席卷上银针,竟然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当啷!” 银针被黑雾挡下,无力的掉落在的上。 在车厢内所有旅客惊恐的目光中,黑雾静静的停在两人的面前,缓缓扩散开来。 那是一个浑身湿漉漉,如同水鬼一样阴郁苍白的男人。 很明显,这个男人就是导游河二。 他身上有一股病恹恹的疲惫,看上去并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喜欢欣赏旅客崩溃绝望的变态。 但几乎是所有旅客在看到他的时候,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忍不住发抖,在阴湿寒冷的水汽中强迫自己低着头,不敢与他的双眼对视。 第79章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事迹,几乎没有人敢担上吸引他注意力的风险,无知无觉的成为下一个猎物。 然而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有个苗云楼坐在地上,捂住不断流血的胸口,肆无忌惮的抬眼打量着男人。 他乌黑的长发已经被水雾浸湿,却毫不在意的将黏腻湿漉的发丝拨到脸颊侧边,眯起眼睛,轻声道:“你就是河二。” “嘶——” 车厢内的旅客听到这个名字,又抽了一口冷气,大气不敢出一声。 男人身上不断向下滴水,闻言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苗云楼看了半晌,缓缓咧开嘴,点了点头。 “幸会啊,苗旅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早就在通缉令上见过你,没想到,你比通缉令上描述的还要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知天高地厚?” 苗云楼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胸口被匕首刺出来的血涔涔一片,阴恻恻道: “看这儿,肋下三寸,是你的走狗把我弄伤的。” “我记得你们导游手册里说过,不允许旅客间互相伤害,河导,这事你怎么说?” 他在前往潜浪浮波区之前,彻夜苦读过导游手册和旅行团守则,知道导游在景区内不能直接伤害旅客,并且必须维护旅客间的和谐。 如果没有维护好,要扣除导游在景区内的游客满意度,满意度扣完,导游就会自动被撤职。 这就是为什么导游每次出团,都必须要带几个团内忠心耿耿的团员,维持游客满意度的平衡。 这也是为什么河神旅行团那几个旅客见到他的时候,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却没有直接劈头盖脸的在他头上砸技能。 他们怕影响到河二的游客满意度,都在暗中窥视,准备利用景区内的诡物,伺机间接的弄死他。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这件事被一个陌生的旅客给办了。 河二听到苗云楼的话,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没有理会他,倒是把头转向了吴斌,缓缓开口道: “就是你,出手捅了他?” 吴斌被他几乎全白的眼珠盯上,呼吸一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忙回道:“是……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吴……” “咳嗯——” 他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听苗云楼坐在地上状似无意的咳嗽了一声,那三条爆火的热搜滑过脑海,吴斌一个激灵,立刻改口道: “吴……伍白,河导,我叫伍白。” 河二用他那破锣嗓子干笑了一声,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重复了一遍:“你叫五百?” “不……不是,是单人旁的伍,白黑的白。” 吴斌心脏狂跳,这时候也冷静了一点,磕磕巴巴的辩解道: “河导,我不知道游客满意度的事,我就是看到通缉令上说,追杀这个流浪旅客有积分和藏品拿,我就……就……” 河二卷起嘴角,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一时禁不住诱惑动手了。” “……是。” 吴斌涨红了脸,不敢看地上的苗云楼,低下头不说话了,倒真像一个刚开始参观景区的愣头青。 “……” 河二奇异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看了看瞳孔里满是愤怒和狠意,恨不得扑上去咬下来吴斌一块肉的苗云楼,突然半死不活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沙哑的嗓音笑的莫名其妙的开怀,“这有什么,你一个新来的,不知道旅客满意度很正常。” 河二拍了拍吴斌的肩膀,笑道:“新人嘛,看到通缉令,就想替天行道,也再正常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嘶哑的笑声在窗外阵阵雨声中,被扭曲为一个诡异的音调,回荡在大巴车内。 苗云楼冷冷的看着笑的莫名的河二,冷声道:“你笑的意思是,就这么轻轻放过,让我吃亏吗?” “哈哈哈哈,当然不是。” 河二一边笑,一边向外撇了撇身上的水滴,身上黑雾隐隐浮现,一只湿漉漉的手缓缓放在了苗云楼的肩膀上。 “既然他已经弄伤你了,再追究也没意思。” 他用一种极为诱惑的语气说道:“我这个人呢,根本不在乎什么通缉令,你一个通缉犯,不如我来帮你一把,我保证,你在景区内绝对不会再受伤。” 保证他不会受伤? 明明整个大巴车上,最想弄死他的就是河二,还是别放屁了。 苗云楼警惕的盯着他那只湿手,只觉得寒气入体,一阵黏腻的恶心,刚想抖着肩膀把他弄下去,肩膀上却突然泛起一阵黑雾。 “嗡——” 一种如同河水波浪震颤的声音呼啸而来。 同时,他全身上下都泛起一层金光,河二在一旁用他沙哑的嗓子缓缓笑道:“这就是我的内核欲望技能,【状态锁定】” “有了这一层金光锁定你的身体状态,别说是同行的旅客,就算是寻常诡物,都无法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怎么样,苗旅客还满意吗?” “……” 苗云楼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扫过几个惊愕嫉妒的面孔,指了指胸口,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连伤口都不给我治,就锁定我的状态?” “哎呀,这还真是,我担心你不满意,伤口倒是给忘了。” 河二眯着眼睛,假惺惺的掀起嘴唇笑了。 苗云楼见状,唇角也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挑着眉毛冷笑道:“那河二导游的记性还真是不好,也不知道是人老了,还是脑子天生不好使。” “苗旅客真会开玩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剑拔弩张,几乎是点火就能着。 河二唇边笑意渐深,却不达眼底,白色的瞳孔泛着阵阵冷光,稠密的雨水在他身上滴的更加快速,几乎汇成了一个小水潭。 “滴答——滴答——” 他的旅行团里,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刺头旅客,不仅难以管教,恐怕还会对整个参观形成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 真是让人从心底里迸发出……兴奋! 河二难以抑制的舔了舔牙齿,品尝出喉口的血腥味。 他盯着苗云楼,刚想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暴喝,座位上那个英俊猥琐的旅客拍椅而起,怒气冲冲的喝道: “你一个流浪旅客,得了这么大的便宜,竟然还敢挑刺?” 河二和苗云楼之间剑拔弩张的张力立刻被打破,众人的目光瞬间汇集到他身上。 这个旅客被嫉恨按在原地,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苗云楼,眼中满是愤恨和发了疯似的嫉妒。 这可是其他人万金都求不来的【状态锁定】! 谁要是被河二导游屈尊降纡的用了【状态锁定】,身体状态被锁定,想死都死不掉,那简直是拿到了免死金牌,根本不用再担心层出不穷的诡物。 有这种福气的旅客,都是给主位神供奉过巨额积分藏品的,就连他,这次都忍痛带上了全部身家,就是希望能得到河二导游的眷顾。 可谁能想到,河二导游竟然把珍贵的【状态锁定】用在了流浪旅客身上! 凭什么偏偏是他! “大便宜?” 苗云楼闻言冷笑一声,心说傻逼,敌人给你上的保护伞,难道还能不是毒药刀,冷冷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你——!” “苏俊,谁让你多嘴了?” 河二突然开口,打断了苏俊的话。 车厢内顿时寂静下来,旅客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河二纯白的瞳孔中一片冰冷,他沉下脸来,猛的向苏俊那里甩了甩水珠。 水渍不偏不倚粘上苏俊舌头的时候,一股烧灼的剧痛渗透下去,苏俊顿时尖叫一声,舌头上开始汹涌的淌血。 “啊啊啊——!” 【河二导游使用藏品——灼水幕雨衣,旅客满意度下降至70】 “以后再多嘴,你这条舌头就别要了。” 河二冷冷的甩下一句话,看也不看抽泣尖叫的苏俊,拖着湿漉漉的脚,缓缓走到苗云楼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既然你不满意,那作为补偿,我再告诉你一个事情。” “我开启内核欲望技能的代价,是强制说一句包含重要信息的真话,我要告诉你的信息是——” 他用只有苗云楼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阴的低声道:“寺中签文,皆为虚幻,反其道行,生死逆转。” “记住我说的话。” 第65章 水底黑影,青山寺庙 寺中签文,反其道行? “你说什么——” 苗云楼没听懂河二的意思,沉沉的盯着他,只觉得他纯白色的瞳孔在阴沉的车厢内,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泽。 他默默记下了这几个字,心下一动,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河二突然站了起来。 河二彷佛没有和苗云楼说过话一样,清了清嗓子,神情冷淡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的旅客,竟然开始若无其事的嘶声介绍起景区了。 第80章 “各位旅客好,我是带领你们参观潜浪浮波区的导游河二。” “接下来,由我为大家介绍路程的第一个景点——瞳影长街。” “瞳影长街是潜浪浮波区的文化名片,长街边的建筑以清末民初潜浪浮波区民居风格为基础,内容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文化和当地传统民俗文化为内涵,而最为著称的,就是长街夜晚的花灯如昼、百味饮食。” “相传,瞳影长街的夜晚,在满街的纸灯下,常有瘦长漆黑的影子行走在街上。” “它们沉默不语,不会主动与人交谈,然而当你发现这些影子都汇集在你身边的时候,请立刻回身检查,你自己的影子,还在跟着你吗?” 河二说到这儿的时候,苍白消瘦的脸颊上神情格外阴森,灼水幕雨衣在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淌水,彷佛鬼影就此浮现在眼前。 “……” 车上只有呼吸的响动,没有一个旅客敢吭声,河二掀起嘴唇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继续缓缓介绍道: “很快我们就将抵达瞳影长街,在长街内的一家客栈住下,并且在今天夜晚,步行在瞳影长街游览。” “希望各位旅客能够享受,瞳影长街绚丽多彩的夜晚。” 河二的语调格外阴森,然而他虽然看起来病恹恹的,身为导游进行景点介绍,竟然颇为专业,介绍的分外详细。 苗云楼虽然还没有摸清他示好的用意,这个时候也暂时抛在了脑后,强压下锋利的眉骨,专注的听着他的介绍。 瞳影长街,瘦长鬼影,花灯,夜间步行…… 自己的影子…… 这看似热闹的长街中,似乎夹杂着不少脏东西。 苗云楼正要接着听下去,然而就在河二刚刚一口气介绍完、停下来歇歇气的时候,稳步行进的大巴车猛的一抖,竟然不动了。 “轰……” 河二刚准备开口,见状身子一顿,撇眼不耐道:“这是怎么了?” 景区内的大巴车就是旅社统一配送,直接通往第一个景点,绝不会发生半路没油停车的情况。 河二直觉不对,皱了皱眉,缓步走向大巴车的驾驶位,准备检查一下。 然而还没等他弄清楚情况,向来平稳的大巴车,竟然开始不受控制的缓缓倾斜起来! “吱呀——” 车轮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大巴车开始迅速下滑,几个旅客没有防备,从座位上被甩了下来,顿时短促的尖叫起来。 “啊——!” “发生了什么,大巴车怎么侧翻了,外面什么情况!” “车厢还在往下滑!” 苗云楼见状皱了皱眉,宕机立断的站了起来,唇齿间寒光一动,一根银针冲着雾气蒙蒙的玻璃窗户,直直的猝然飞出。 “啪啦——!” 玻璃窗户应声而碎,顿时,一股夹杂着香火气的斗大雨水劈头盖脸的灌进车内,轰然压在所有旅客脸上。 “哗啦——!” 苗云楼猝不及防被雨滴打湿了满脸,他啧了一声抹了把脸,睁眼向窗外看去。 破碎的车窗外面,先前绵绵的细雨,不知从何时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在灰雾色的天空中扑面而来,直直的砸在车上。 恐怕就是这骤然变大的雨水弄湿了地,导致大巴车被雨水滑倒侧翻。 没想到他所担心的景区诡物、地方神灵、语焉不详的河二,都根本不是他需要考虑的,最先出手的竟然是一通无差别攻击的大雨! “哗啦啦——哗啦啦——!” 天空一片灰雾蒙蒙,大雨仍在倾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灌进大巴车的车厢内部。 苗云楼顶着满头的雨水,黑沉着脸,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冲河二咬牙切齿的喊道: “我操,你们导游的车怎么连防滑功能都没有,赶紧把车门打开,要不然我要投诉!” 河二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也阴沉下脸,咬着牙摇摇头沙哑道:“来不及了。” “这场大雨,恐怕是地方神的下马威,躲也躲不过,只能扛过去——” “噗通——!” 河二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巴车瞬间彻底侧翻,猛的投进了路旁的河中! 河水顿时灌入车厢,所有旅客都被骤然灌入的水流冲了个趔趄,不到片刻,整个车厢就都被河水灌满了。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车厢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惊恐的尖叫声都在一瞬间,被汹涌翻动的河水所吞没。 大巴车缓缓沉向水底。 河下波涛翻滚,冰冷漆黑的吞噬了所有旅客。 苗云楼早在车厢即将侧翻之前,就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拽了一把吴斌,大巴车翻入水中后,他紧紧闭着眼睛,迅速带着吴斌从破碎的车窗处窜了出来。 冰凉的河水浸透了他的全身,眼前是流速迅猛的黑沉河水。 苗云楼凭藉自己先前的记忆,奋力向河岸的光亮上游去。 眼看光亮越来越近,然而在游动的过程中,他却突然感觉到身体右侧的水波一直在震颤。 是吴斌? 苗云楼保持着向上游泳的动作,谨慎的向身旁摸了一把,却发现手边的水流中空无一人。 而震颤的水波竟然在短短一瞬间,转移到了苗云楼的身体左侧,速度之快,根本不是人类能游出来的。 不对,这不是吴斌,也不是任何一个旅客! 苗云楼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 然而为了防止水流入眼,他一直紧紧闭着眼睛,薄薄微颤的眼皮前面,是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水域。 而胸腔中狂跳的心脏,和憋的快炸了的肺,也时刻提醒他,水中不是自己的主场。 苗云楼咬了咬牙,只能放弃探寻这东西是什么,迅速向岸上游去,却发现身侧的水流变幻的越发急促,彷佛有什么东西察觉了他的想法,正围着他快速移动。 “哗啦啦——哗啦——!” 寒冷的水流浸遍了苗云楼的全身,一股极为浓重的阴气擦着他身侧游过,透露出格外阴森恐怖的气息。 看来光是逃跑没有用了。 以这个不明诡物的移动速度,只怕他还没来得及上岸,就会被它拖进水中。 苗云楼见状也不游了,静静的浮在冰冷水中,紧闭着双眼,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感知着身侧越发逼近的水流,冷笑一声,手背上的钩爪黑印一闪,突然向外甩出一链银光! “嗖——!” 狐尾钩爪在水中如同游龙一般,势如破竹的迅速冲向水流,撞上了这个正在飞快游动的诡物。 “当啷——!” 钩爪撞击上去,竟然发出了金属硬物碰撞的声音,蓝色品阶的狐尾钩爪在碰上诡物身子的时候,却连诡物一丝一毫都无法穿透! “吼——!” 被撞上的诡物发出一声模糊的愤怒吼声,汹涌的河水都震颤起来,迅速向苗云楼席卷而来! 苗云楼毫不恋战,见钩爪撞上诡物竟然毫发无损,立刻抽身而去,迅速向岸上游动。 他在阴冷的河水中游的飞快,顺着急促翻动的水流,一跃冲上了水面! “哗啦!” 苗云楼快憋炸了的心肺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长长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苍白面颊上的水渍。 “呼——” 河面重新安静下来,水中的诡物似乎放弃了追击,他睁开双眼,冷静的看了看四周。 “滴答……滴答……” 空中仍在下雨,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脸上,眼前是一片笼罩在灰雾蒙蒙中的青翠山林,和山腰上隐隐散着香火气息的寺庙。 根据系统介绍的参观路线,他们恐怕还没到瞳影长街,先到了青寂山寺。 苗云楼回头看了一眼,见吴斌也从水中冒出头来,就要翻身上岸,身后的水波却突然又动了起来,一声水浪破开的巨响,迅速向他袭来! “啪!” “苗云楼!” 吴斌在他身后几乎破音的惊呼一声,苗云楼还没来得及转头,就看到一道黑影掀起水波破空袭来,狠狠的拍上他的脊背! 这破空的力道,如果真的拍上他的脊背,恐怕连脊骨都会瞬间断裂,根本无法抢救。 然而就在黑影触碰到他背后的刹那,苗云楼消瘦的身形上,突然泛起一层耀眼的金光,将那道黑影狠狠震开! 【状态锁定生效!景区内诡物对旅客“苗云楼”的攻击,判断为不成立!】 “吼——!” 金光耀眼的震荡起来,水中的黑影一击不成,见苗云楼已经上了岸,极为不甘的吼了一声,随后摆动着身子,迅速游入河底。 “哗啦……哗啦啦……” 苗云楼摸了摸毫发无损的后背,眯起眼睛,沉默的看着水中迅速消失的长条状黑影,和波涛停歇、渐渐平静的河面。 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看来这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还真不是好相处的。 第81章 他啧了一声,刚要收起向下滴水的湿淋淋钩爪,却看到钩爪上挂着什么东西,正闪着点点的黑光。 苗云楼挑了挑眉,拿起来一看,那竟然是一片光滑的黑色鳞片,质地坚硬无比,在自然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这大概就是刚刚水下诡物的鳞片,被钩爪一碰,虽然没刺破皮肉,却勾下来一片黑鳞。 不过,这是什么东西的鳞片? 他左看右看,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对吴斌道:“元芳,你怎么看?” 吴斌刚刚上岸,此刻浑身都湿透了,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仍然惊魂未定,正哆哆嗦嗦的抖着水珠,一时间脱口而出道: “我……我觉得,河导对你可能是真爱。” 苗云楼正在专注的看鳞片,闻言困惑的“啊”了一声,怀疑自己耳朵进水了:“什么?” “不……不是,”吴斌立刻甩了甩头,“我的意思是……刚才那个黑影袭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要完蛋了,没想到河导给你在身上布下的【状态锁定】,真的挡住了诡物的攻击。” “那又怎么样,”苗云楼耸了耸肩,“可能这是他在自导自演。” “……” 吴斌没有立刻回答。 他面上的神情严肃起来,谨慎的左看右看,见其他旅客还没上来,这才凑到苗云楼身边,悄声道:“我听说,河二和洪长流,虽然都是长洪旅社的人,却非常不对付。 “旅客中心里曾经有过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言,说河二还不是导游的时候,曾经在景区里布下过一个大局,试图把洪长流弄死在景区里。” “然而,河二在最后一步没有成功,反而被洪长流打的奄奄一息,险些丧命,最后虽然活下来了,身子骨也留下了没法根治的病根。” 吴斌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咬了咬唇,一字一顿的斟酌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河二想培养你发展,跟他一起反杀掉洪长流?” “和洪长流不对付……” 苗云楼闻言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却在四下游荡时,不由自主的移向半山腰处,那个香火气息格外浓重的寺庙。 寺中签文,皆为虚幻…… 反其道行,生死逆转……? 苗云楼顿时定在原地,他缓缓碰了碰吴斌的胳膊,喃喃道:“你说,如果有人说让你注意寺中签文,他指的是什么?” 两人顿时不约而同的向山上寺庙深处,遥遥望了过去。 第66章 狭窄湿滑的石阶 一刻钟后。 青寂山寺下,雨色空蒙的寂静山林中,模糊的回响起导游阴恻恻的嘶哑介绍声。 “青寂山寺处在深山之中,四季常青,山林茂密苍翠,周围有诸峰环绕耸立,寂静无比,因此取名青寂山寺。” “看,我们现在正在行走的就是通往青寂山寺的石阶,据传石阶足有千级,曲径通幽,且山路极为狭窄,仅容一人穿行。” “请各位旅客注意安全,不要失足跌落下去,也不要出声惊动山林中的其他生灵——” 灰雾色的朦朦苍穹沉沉的笼罩在上空,绵绵阴雨如丝线一般绵延不断,落在形状模糊的苍翠青山上。 而在这雾气朦胧的青山林中,一行湿漉漉的旅客正头戴着竹编斗笠,跟在导游身后,沉默的行走在纤细蜿蜒的石阶小路上。 这一行人明明是在旅游,却沉默不语,每个人都身子紧绷,眼神警惕,彷佛在忌惮这片寂静山林。 若是有人从头到尾待在直播间里,就会看到在朦胧的雨雾中,这几个旅客,正是原准备参观瞳影长街的一行人。 —————— 一刻钟前,苗云楼上岸与吴斌讨论后不久,刚刚把目光放在寺庙上,几个旅客便也相继黑着脸从河水中爬了上来。 若是让这几个河神旅行团的旅客看到他与吴斌交谈,方才那胸口捅进的一刀可就白费功夫了。 苗云楼见状立刻中断了谈话,把指向青山寺庙的手转了个弯,从吴斌背后伸了过去,将猝不及防的后者猛的推向河水中。 吴斌毫无防备,惊的大叫了一声,立刻身子不稳的倒向河中。 不过幸运的是,他并没有一头栽进水里,正正好好的砸在了准备施施然上岸的河二身上。 后者当场就沉下脸来,反射性的想开启灼水幕雨衣,脑子里回闪过吴斌和苗云楼的恩怨,到底是没有当场发飙。 苗云楼见状傲慢的冲吴斌抬了抬眼,随后视线转向河二,笑嘻嘻的勾起唇角,竟然当着所有旅客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黑着脸的河二笑眯眯的提出了一个建议: 与其现在徒步赶往瞳影长街,不如直接在青寂山寺参观一下。 他的原话是:“旅程刚刚开始,大家就骤然被诡物降雨淋了个落汤鸡,着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毕竟青寂山寺是个寺庙嘛,大家一个呢,是拜一拜里面供奉的神仙,去去晦气;二呢,是可以顺便把后面一个景点参观了,也省的来回行程麻烦;至于三嘛……” 苗云楼勾起唇角,幽深的眼眸潋滟着暗光,若有似无的盯着河二,缓缓道: “这第三,是我听说许多寺庙中都可以抽命签,大家不如去青寂山寺,每人都抽一支自己命签,也好对自己接下来的旅程有一些猜测?” 他话音刚落,所有旅客立刻一声不吭,大气不敢喘的闭上嘴,小心翼翼的看向河二。 众目睽睽之下,河二缓缓眯起眼睛,神色阴晴不定。 苗云楼如此轻描淡写的提出改变参观行程,其实是一种非常挑衅导游威严的行为。 旅客中心的须知手册中有一条规矩,只有导游才能对参观行程的顺序进行安排,所有旅客都没有这个资格。 在导游地位不可震撼的景区中,提议改变参观行程的话一说出口,基本就等同于“老子要伺机弄死你自己当导游”。 吴斌作为在景区中摸爬滚打几年的旅客,对这些规矩熟记于心,心脏立刻像出了车祸一样狂跳。 他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拼命向苗云楼摇头,眼神格外惊恐,就差给他隔空传音了。 河二是中级甲等导游,苗云楼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如果现在和他翻脸,绝对落不到好,甚至可能被河二当场处理! 然而苗云楼却并没有回应。 他气定神闲的对河二眨了眨眼,河二见状神色微动,紧紧的盯着苗云楼闪烁的双眸。 他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眼神,一种算计的眼神。 这自以为是的算计如此熟悉,正如他每次在景区内挑选旅客示好后,那些旅客自以为得了好处,便自作聪明、肆无忌惮的眼神。 令人不由得热血沸腾,浑身颤抖。 河二盯着苗云楼半天,掀起嘴唇,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半晌后,居然当场点头,缓缓应允了他的要求。 “当然,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众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湿透了的衣裳,河二便摇着导游旗,宣布先前往第一个景点青寂山寺。 一行人在鲜红导游旗的指引下,踏上石阶,一步步走向了半山腰的青寂山寺。 —————— “哗啦啦……哗啦啦……” 空中的细雨仍断线一般下个不停,纵使一行人已经进入了苍翠的青山中,也免不了被淋个透心凉。 幸好旅客商城的破烂货架上,还有个可以防雨的竹编斗笠。 【竹编斗笠(绿色品阶):斗笠散发著竹子的淡淡清香,可以挡住一切从头上淋下的液体,包括倾盆大雨。什么,你说风雨交加,雨水斜着打进来,斗笠挡不住?亲亲,这边也没有别的办法,建议您多买几个挡在身上呢。】 一行人已经走了近一个小时,青寂山寺仍被挡在雨幕之后,传来隐隐约约的香火油味。 苏俊跟在队伍后踏着石阶前行,头戴着斗笠,遮挡住了他阴暗的神情。 他心中本就有燥郁的怒火,被细密的雨水一淋,虽然有竹编斗笠护着脑袋,脖子下却浑身都是冰冷的水渍。 雨水浇透心凉,却如同过油一般,更激起了那股嫉恨的火焰。 苏俊沉着脸,死死的盯着队伍前面苗云楼高挑的身影,眼眶通红,咬牙切齿的低声恨道: “他麻痹的,贱人,你等着,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碎尸万段。” 行走在他身旁、同是河神旅行团的旅客听到他说话吓了一跳,拼命比着手势,赶紧示意他噤声。 他拽住苏俊,低声急急道:“你不要命了,还敢背地议论他,河导对他那是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舌头还不够疼?!” 苏俊闻言一颤,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舌根连心,彷佛他那颗阴暗妒忌的心都烧灼了起来。 他脸上腾的滚烫起来,咬了咬牙,一瞬间怒火中烧,愤恨的一把掀开斗笠。 “吧嗒!” 第82章 斗笠一下被扔进了水坑里,苏俊头顶的大雨立刻将他浑身淋了个透,却依旧浇不透他心中的妒火。 “那又怎么样!” 他不敢惊扰前面带路的河二,只能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妈的,凭什么他说换景点就能换景点,这贱人不过是一个流浪旅客,现在还正在被追杀。” “咱们可是河导一手带出来的河神旅行团的人,李淳,你说河导到底为什么偏偏对他另眼相看?” “……” 李淳闻言在心底暗骂一声隔墙有耳,立刻皱紧眉头比了个“嘘”的手势,神色不明的瞟了一眼苗云楼的背影,眼神沉了下来,并没有接话。 他不像苏俊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一样,只会看到河二表面的行为,而嫉妒不已。 李淳加入河神旅行团的时间更长,对河二的了解也更深刻。 他很清晰的知道,无论河二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是伪装成被旅社欺压的弱者,还是慈悲为怀的善人,都改变不了他的本质——一个喜欢玩弄人心的疯子。 李淳深深的望着苗云楼的背影,不理会耳畔仍喋喋不休的苏俊,满是水渍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 所有被河二主动示好的旅客,不管一开始信任与否,都会成为他计画中的一环,死在自己最胜券在握的时刻。 他们这些跟随河二的旅客,只需要等待就好。 “他妈的,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苏俊的声音又在耳边阴魂不散的响起,他低头按了按胸口的刺青,不甘心的咬牙道: “李淳,你也听到河导说了,山路的石阶地滑狭窄,如果有人不小心就这么摔下去了,这么大的雨,恐怕没人会深究吧。” 李淳闻言微微一笑,眼底却透出一丝厌恶的不耐。 苏俊这个蠢货,流浪旅客现在身上还有河导的【状态锁定】,除非河导主动解除,否则就算从悬崖上摔下去又能如何,根本不会擦破一点油皮。 反而是苏俊自己,一个没脑子的东西,怎么可能扳倒那个一看就嘴甜心苦、满心算计的流浪旅客,非要找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淳瞥了一眼苏俊那张扭曲的面孔,心下冷笑一声,厌烦的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告诉苏俊河导的用意,心下却突然一动。 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劝导苏俊呢? 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自己想要找死,他有什么必要拦着,还不如静观其变,趁机摸清楚河导的态度。 李淳心思一转,面上不显,反而微微一笑,对苏俊轻声道:“你说得对,青山路窄,阴雨连绵,如果有什么人自己绊倒了、滑下去摔死,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 “是啊,如果他能绊倒……” 苏俊听了他的话,喃喃自语一样,眼神发直,死死的盯着苗云楼雾气中的身影。 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彷佛下定决心一样,胸口刺青一闪,石阶旁的一颗石子突然动了起来。 随即这颗石子竟然颤颤巍巍的腾空,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迅速朝着毫无防备的苗云楼飞了过去! 第67章 食尸藏猕猴 “嗖——!” 这枚石子发出破空之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打向苗云楼的后心! 苗云楼身上虽然有【状态锁定】的控制,然而这只能让他身体状态不被改变,却没法让他不被外界物质所干扰。 这枚石子若是真打了上去,他虽然不会受伤,但石阶狭窄湿滑,他必然会被冲击力带的趔趄下山崖! 苏俊死死盯着那一枚石子,满眼只有它越发接近苗云楼的身影。 很快,很快! 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就要失足掉下山崖,再也妨碍不到他了! 然而就在石子即将撞上苗云楼时,后者却不知是不是被雨淋滑了脚,正正巧巧趔趄了一下,斜靠在了青山崖壁上。 那枚石子嗖的一下打空,迅速消失在了青山雾霭的深处。 “哎呀,吓死我了。” 苗云楼惊魂未定的靠在石壁上,低头看了看石阶下深不见底的苍翠山林,叹了口气,柔弱的拍了拍胸口: “雨下的这么大,石阶窄滑,我站都站不稳,还以为真要掉下去了呢。” 河二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到他的样子,格外扭曲抽搐的动了动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都有状态锁定了,还怕滑下去?” 苗云楼看着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指的嘟着嘴道:“当然害怕了,我可是众矢之的,要是滑下山崖,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开香槟庆祝呢。” “尤其是你们河神旅行团的人,是不是啊,河导?” “……” 河二闻言眯了眯眼,从他的话中理解到了一丝暗示,心中立刻有了想法,只觉得路程的兴致被打断,内心厌烦无比。 他缓缓回过头去,双眼犹如尖锐的匕首,阴鸷的沉沉盯着苏俊。 “苏俊……” 淋漓的大雨在雾汽之中,遮住了河二苍白面颊上黑沉的神情。 “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该你动手的时候,别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河导!我……我……” 苏俊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揪了出来,看到河二雨水下冰冷凝固的眼神,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腿一软,登时跌坐在了湿漉漉的石阶上。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流浪旅客毫无防备的摔落下去,将摔落的原因归结于倾盆大雨,而河导继续带着他们参观吗? 李淳不着痕迹的后退几步,掩住眼中的幸灾乐祸,离苏俊站的远了一些。 像他这样的人,作恶的时候什么都敢,然而一旦不成功的蠢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会变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软弱。 河二当然知道他的本性,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极度厌恶的皱了皱眉。 他把苏俊收在旅行团的初衷,只是因为有个对自己生命都无法把控蠢货在旅行团里,能在恐惧之下一股脑给他带来自己的全部身家。 甚至在他对猎物循循善诱的时候,苏俊的愚蠢和针锋相对,也能让猎物更毫无防备踏进他准备的陷阱。 然而如今这个猎物却不同。 苗云楼这个流浪旅客城府颇深,表面看上去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灿烂笑容,笑容下的思维却极为冷淡清晰。 如果再让苏俊这个蠢货到处东闯西撞,导致流浪旅客生出疑心、另起算计,他缜密的计画就全白费了! 河二在一瞬间便将全部利害关系梳理清楚,他看向苏俊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可怖,里面只剩下了看一个死人的冷漠。 苏俊跟着河二参观了整整一年,立刻看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只觉得浑身冷的止不住发抖,几乎要尖叫出声。 河导这是准备放弃他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断了线,突然歪歪扭扭的半直起身子,发狂一样扑倒河二的脚下,尖叫着恳求道: “河导,河导!求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做!” “我跟了您这么久,您不能因为一个贱人就抛弃我!” 似乎是因为苏俊的声音太尖锐,雨幕中的树叶也被震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 瓢泼大雨之下,其他旅客沉默的围成一圈,寂静的青山从林中除了雨声,就只剩下苏俊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河导,河导——!” 苗云楼缓缓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苏俊原本傲慢嚣张的神情全变了,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痛哭流涕的面上满是水渍,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当然,不管是什么,恐怕河二都没兴趣知道了。 苏俊只觉得身边冰冷的雨水突然炙热起来,他打了个哆嗦,瞳孔几乎缩成一个小点,猛然抬起头来,绝望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河二。 河导竟然动用了灼水幕雨衣…… 从身边的炙热来看,灼水幕雨衣已经离他越来越近,很可能下一秒,就要将硫酸般烧灼的雨水,穿透他的全身。 而苏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他参观景区这一年之久,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积分和藏品,连内核欲望技能也鲜少锻炼,永远毫无保留的依赖着高高在上的神。 以至于现在,这位虔诚信徒的神灵代言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收割下他的生命。 苏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雨水浇灭了,他怔怔的仰着头,在磅礴大雨中感受着越发灼热的雨水,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头脑间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灼水幕雨衣淋身而上时,苗云楼突然开口出声了。 “河导,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苗云楼道:“你也别在这儿费功夫了,有人嫉妒心突然上来了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河二闻言,正在逼近的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头去看他。 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狐疑,微微眯起眼睛,嘶哑的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饶了他?” 第83章 “我看着像那种阳光开朗不记仇的人吗?” 苗云楼伸手向后指了指,面容渐渐严肃起来,缓缓道:“我是觉得再在这里僵持下去,咱们的参观大计,可能就要泡汤了。” 河二眉头一动,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 “沙沙……沙沙……” 众人静下来后,阴郁的树林深处,树叶响动变得格外清晰,并且声音越来越近,彷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片刻后,在旅客们惊恐警戒的目光中,树林中闪出一对绿幽幽的眼睛。 河二眯了眯眼,缓缓道:“你是说这个?” “不。” 苗云楼摇了摇头,清晰的拍了拍手。 “我说的是这个。” 在掌声响起的一瞬间,浓稠黑暗的树林里顿时冒出无数只幽绿色的眼睛,如影随形的遍布在树林中,直直的盯着众人! 片刻后,这些幽绿色的眼睛不约而同的剧烈闪烁起来,疯狂迅速的向众旅客移动,尖叫顿时响彻山林! “咯咯咯——!吱吱——!” 【叮!】 【子不语地图潜浪浮波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食尸藏猕猴】 【藏猕猴:是猕猴的西藏亚种,分布于阿富汗、巴基斯坦、中国云南西北部和西藏东南部,吻部突出,两腭粗壮,栖息在石山峭壁、溪旁沟谷和江河岸边的密林中或疏林岩山上,是群居动物】 【食尸藏猕猴(绿色品阶):或许是每年献祭给龙王的童男童女太多,这些杂食的藏猕猴总能分到一些被存放在青寂山寺的祭品,久而久之,居然变异出了食尸的习性】 【请旅客放心,这些食尸藏猕猴并不会吃活人,不过它们会发出一种如咳嗽一般的咯咯声音,令听到声音的旅客开始发疯的撕裂自己,变成一块块碎裂的尸体,再被食用哦】 系统的提示音刚刚响起,茂密的树林中便窜出一只只短尾猴子。 这些短尾猴子浑身青青白白,眼珠上翻,满口都是尸体的臭气,四肢也如同尸体一样僵硬,然而爬行速度却极快。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这群食尸藏猕猴就已经爬上了一个旅客肩头,撕扯着他的耳朵,把头伸进他的耳朵里尖利的嘶叫! “咯咯咯咯咯——咯咯!” 这个旅客同样也是河神旅行团的人,他不像苏俊和李淳一样各怀心思,一直沉默的跟着队伍行走,没想到却是第一个被诡物缠上的。 食尸藏猕猴速度太快,他躲闪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廓剧痛,耳边传来一阵刺耳尖利的响声,尖锐的彷佛穿透了他的脑子。 “啊啊啊——!” 众人只看到他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发疯一般刮着自己的脖子。 刮了一会儿后,他的双手竟然长出了如同食尸藏猕猴一样尖锐的爪子,对准自己的眼睛,就是狠狠一爪! “噗嗤!” 鲜血瞬间迸溅而出! 这个旅客凄厉的惨叫一声,死死的捂着脸。 他似乎是被剧痛刺激的清醒了片刻,跌跌撞撞的冲着河二跑过来,口齿不清的叫道: “河……导,救我,救……救我,我把所有的积分都供奉给您!” 河二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踏上石阶,缓缓向着青寂山寺的方向走去。 “你那点积分早就在上个景区用完了,现在能有多少,就算全供奉给我,还比不上我给你拜神求一次金身的供奉。” “你如果活不下来,不能在这个景区给我收集藏品,干脆就死在这儿,也省的再走接下来的旅程。” 河二根本不管身后一众旅客凄惨的哀嚎,掀了掀眼皮,缓缓向山上走去。 他身子刚一动,一群食尸藏猕猴便迅速围了上来,吱吱的叫唤起来,凶神恶煞的试图拦住他的去路。 河二眯了眯眼,不屑的冷笑一声,脚下不停,身上的灼水幕雨衣瞬间炙热起来,猝不及防的向外迸溅起雨水。 “吱吱吱——吱吱——!” 雨水溅起来的瞬间,靠近他的食尸藏猕猴,都躲闪不及,纷纷凄厉尖叫着化成了一摊软趴趴的血水。 河二见状神色纹丝不动,冷冷的看着地上的血水,却突然转过头来,狐疑的瞥了一眼吴斌,眯起眼睛对苗云楼道: “你有【状态锁定】护身,为什么跟我不直接离开?” 第68章 香油火烛祭拜 天色暗沉,雨幕磅礴,密密的青山绿林中,凄厉的尖叫声如同雨水般绵延不绝。 “哗啦啦……哗啦……” 河二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正手忙脚乱对付食尸藏猕猴的旅客身上,随后眼神一顿,定格在了吴斌那张茫然无措的脸上。 因为那捅进心口的一刀,他先前从未怀疑过吴斌,只是将他归类为贪生怕死的墙头草,便随意的抛到了脑后。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 他紧紧的盯着吴斌,用余光瞥见苗云楼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慢条斯理的挽起袖子,没有一点继续上山的意思。 河二见状心中一动,面上滑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阴狠怒意,缓缓眯起了眼睛。 他看过这个流浪旅客的参观直播,以后者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想害他的人,更别说是吴斌、苏俊这种真真正正付出实践的人。 因此正常来讲,这个流浪旅客一定会捏住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让他们死于非命。 就比如这一群食尸藏猕猴,就让这些人吃尽苦头,甚至在此毙命。 可他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甚至隐隐有挡在几个旅客身前的意思…… 河二眼中闪过一丝毛骨悚然的寒光,嘴角却微微上扬,轻柔的阴恻恻对苗云楼道: “怎么,苗旅客,你现在还不走,是同情心发作了,想救他们吗?” “还是说,”他死死的盯着苗云楼,拉长声音道,“你留在这里并不是想救他们,而是想救你亲密的朋友——伍白?” 吴斌正满头大汗、专心致志的对付扑上来的食尸藏猕猴,闻言顿时一惊,身子一僵,脸色惨白,不由自主的登时回过头去! “轰隆——!” 铁灰色的天空中滚滚雷声一闪而过。 磅礴的雨水模糊了河二的神情,他整个人身上满是水渍,如同惨白的水鬼一般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苗云楼。 从来都只能是他算计别人,绝不能是别人瞒天过海、成功的算计他。 如果苗云楼是和吴斌串通一气、做戏给他看,那么即便他对这个流浪旅客再有兴趣…… 河二阴沉着脸,胸口的刺青一闪而过,苍白的面颊上显出病态的青色。 他也绝不能容忍这个胆敢算计他的流浪旅客留下,必须当场残忍的杀了他,以儆效尤,免得让他蹬鼻子上脸,自己反而养虎为患! “轰隆——!” 又是一道轰鸣的雷声滑向天边。 河二死死的盯着苗云楼的神情,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瞬间惊慌失措的神情变化。 然而苗云楼闻言,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一片水渍的艳色面容上满是冷淡。 他嗤笑一声,像是打发流浪狗一样踢开仍躺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苏俊,缓步走向食尸藏猕猴群中,挡在了这几个旅客的身前。 “你以为,他们几个杂碎值得我来保护?” 他挽起袖子,露出轮廓分明的苍白手臂,黑色钩爪印记一闪,雨幕中一道寒光滑过,银链钩爪便如同游龙般甩了出来。 苗云楼上前一步,身上铺天盖地满是血气,漆黑的眼眸如同两点寒星,兴奋而贪婪的闪动起来。 “【状态锁定】,多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放过这难得的杀戮呢。”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话,青白的手腕微微一动,银链钩爪猛的甩出,瞬息之间,便勾上一个食尸藏猕猴的脖颈。 “撕拉——” 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撕裂声传过雨幕,送入众人的耳朵里。 那只食尸藏猕猴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向其他旅客爬去,却在几秒钟之内就掉了脑袋,绿幽幽的荧眸猝不及防瞪大,滚在了地上。 “吱吱吱——吱吱!” 食尸藏猕猴群愣了片刻,随后瞬间沸腾起来,发出一片凄厉愤怒的尖叫,僵硬着青白的尸身,四肢扭曲的飞速朝苗云楼爬来! “哈哈哈哈,没错,就应该这样才对。” 苗云楼丝毫不受影响,冷冷的站在原地,格外变态的扭唇笑了起来,毫不躲闪的迎接着这些成群结队的食尸藏猕猴、杀红了眼的攻击。 “吱吱吱——!” 食尸藏猕猴群蜂拥而上,将他盖的结结实实,雨幕中只见道道银光晃眼的闪过,随后便是血涔涔的弧光撒向青灰色的石阶。 一时间,所有正和旅客撕扯的食尸藏猕猴,居然全被他一个人所吸引,迅速从其他旅客身上撤了下来,潮水般激怒的向他涌了过去。 第84章 “……” 一众狼狈不堪的旅客被银光隔开了食尸藏猕猴的凄厉尖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站在原地。 食尸藏猕猴就这样被他一个人弄走了? 过了一会儿,见其余旅客还愣在原地,食尸藏猕猴群杂乱的惨叫中远远的传来一声清晰而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你们都给我滚吧,弄死这些脏东西的奖励,我要全部收入囊中了。” 众人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还站在山路石阶的羊肠小道上,甚至都没脱离危险之地,连忙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的看向站在高处的河二。 “河导……” 河二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大雨中似乎杀上兴头、不肯离开的苗云楼。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拿起导游旗,冲着旅客挥了挥上面血涔涔的旗帜,随后转身走向青寂山寺,不阴不阳的淡淡道: “既然苗旅客不需要帮忙,那还不赶紧跟上,景点还有很多参观项目等着你们交互,可别耽误了行程。” “走吧。” 一行人闻言不敢耽搁,忙不叠的点头跟了上去。 雨幕中踏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有几个旅客忍不住,还是犹犹豫豫的暗中回了回头。 几人看着青山密林深处,涔涔血色与寒锐的银光交替滑过,又被磅礴的雨水冲刷殆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思索。 流浪旅客…… 他似乎和通缉令上单薄的形容,不太一样……? —————— 几小时后。 众人在河二的带领下,终于是有惊无险、气喘吁吁的到达了半山腰的青寂山寺。 青寂山寺不愧是传说中的千百年老寺,的确是非比寻常的震撼与精致。 远远看过去,木制刷金的飞檐翘角斜斜的直飞入雾,青山之间宫观相望,一片香火云雾缭绕的气味笼罩在其间。 吴斌原本为苗云楼的事情心事重重、难以集中注意,此刻也不由得仰起头来,愣愣的望着这层层叠叠的寺庙宫阙。 他刚从林海雪原区中参观归来,只觉得不愧是绵绵雨水滋润出的建筑,和林海雪原区中的雪丧葬寺完全不同。 如果说雪丧葬寺是在风雪之中,掺杂了一丝寒冷的诡气与残破的凄色;青寂山寺则是在阴雨绵绵之中,蹂进了一抹静谧沉寂的朽木湿气。 吴斌看得入神,仰着头直愣愣的往前走,一时竟然没看到前面的摆设,胯骨一下撞在寺庙前供奉的长条木案上。 “啊,嘶……” 他猝不及防的撞上坚硬的木桌,痛的惊呼一声,脚下一绊,差点一头栽进木案上的香烛中。 幸好有人从身后扶了他一把。 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小心。” “谢谢谢谢……” 吴斌赶忙连连道谢,痛的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从桌案旁挪开身子,这才回身看了过去。 他回过头去才发现,扶他的人竟然不是河神旅行团的人,而是他从没注意过的一个女性旅客。 这个旅客的五官长得十分标准,标准的甚至毫无记忆点,整个人的气质分外冷淡,面上满是雨水,有些模糊了她的面容,令人看不清楚。 按理说整个旅行团就这么七个人,吴斌不可能没有记忆。 然而任凭他绞尽脑汁的想,也对面前的人毫无印象,只好挠了挠头,颇为愧疚的迷茫道: “不好意思,那个,请问你是……我怎么好像没注意到过你……?” 女人一直没有说话,见他站稳,便松开了手,直起身淡淡道:“我叫孟子隐,单人入团的,你不记得我很正常,这本身就是我的内核技能。” “内核技能……?” 哪个旅客的内核技能是让人脸盲啊? 吴斌闻言一愣,女人却没有过多解释。 见他没什么事,女人便神色冷淡的略略点了点头,跟着河二他们进了青寂山寺正殿。 和吴斌擦肩而过时,她轻咳一声,目不斜视的轻声撂下了一句话:“你最好小心这些桌案上的香烛。” 吴斌还在愣神,听到这句话倒是反应过来了。 他立刻绕开桌案退后,快走几步急赶慢赶跟上了队伍,近寺前,又忍不住回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静静燃烧的香烛。 寺庙前摆着的长木桌案,大约都是香客求神拜佛的供奉,满桌都是香油火烛的祭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不过,也不知这香烛里烧的是什么油,泛着黄腻腻的粘稠油光,火烛立在上面,即便在连绵的阴雨中,也噼里啪啦的跳动着血涔涔的火苗。 吴斌看着这些火烛,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目光,跟着队伍目不斜视的进了青寂山寺里面。 “哗啦啦……哗啦……” 所有旅客们刚刚踏进青寂山寺的门槛,寺庙外磅礴连绵的大雨,忽然消失的彻彻底底,如同降水的老天爷销声匿迹了一般。 铁灰色的天空登时清朗了许多,只是半山腰雾气浓重,透过寺庙的雕花木窗外看去,仍是一片灰蒙蒙笼罩的苍翠青山。 有旅客见状一惊,急忙回头问道:“河导,这……?”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河二阴沉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天气变化而已,也用得着大惊小怪,这是潜浪浮波景区,你难道还要拿现实里那一套来揣测?” 发问的旅客见状立刻闭紧了嘴,低着头讪讪的不敢再吭声。 河二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憋着难以发泄的暗火,心情十分不美妙。 他亲自带着参观了一年多景区的旅客,还是那么不中用,脑子跟沙漏一样留不住东西,三个人加起来还没流浪旅客一个人的鬼心眼多。 河二阴沉的哼了一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从青寂山寺供奉雕像的后面,缓缓走出一个老道。 “有客人前来,未曾远迎,失礼了。” 老道慢吞吞的走到他们面前,空洞的双眼发直,皮肤干瘪发青,面色乌黑,僵硬的向他们行了个礼: “来者皆是客,你们前来青寂山寺,是想要求什么呢?” 第69章 “深淘滩,低作堰” 巍峨寂静的宫庙之下,老道枯瘦干瘪的面颊,显得格外阴森。 殿外阴风飒飒,香烛火油味萦绕在老道身上,却毫无出尘之感,只有一股浓稠扑鼻的腻香腥味。 众人见状,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皆是一声不吭的警惕看着老道。 这老道的面颊枯瘦干瘪,脸色发青乌黑,明显是中了恶毒的迹象,却能行走自如,说话如常。 而且他附身行礼之间,身子关节僵硬无比,眼神还阵阵发直,眼窝凹陷的没有焦点…… 这老道究竟是活人,还是行僵……? 老道见众人没有回应,也不生气,似乎是见多了这样不肯上前的人,再次挽起道袍,俯下身僵硬的行了个礼,缓缓开口道: “诸位生客,既然来了青寂山寺,就必须要在此磕头叩首、祭拜龙王。” “在祭拜龙王后,龙王心善,将会赐予各位在寺中一次抽取命签的机会,助力各位求得心中所想。” 老道解释的格外顺畅,古井无波的面上甚至浮现出几分古怪的笑意,向寺庙正殿内比了个手势: “诸位旅客,请吧。” 他深陷下去的眼窝动了动,从里面缓缓爬出两条极细的黑色长虫,“嘶嘶”的伸着蛇信子,威胁的爬向众旅客。 【叮!】 【开启潜浪浮波区——阴江堰底龙王殿旅客支线任务:龙王水愿】 【任务奖励:未知】 【任务需求:未知】 【请旅客完成任务第一步:叩首祭拜龙王,然后入寺正殿龙王像后求取命签】 河二皱着眉头,恶心的撇了一眼这黏着尸液的黑长虫,厌恶的退后了几步,抱着胳膊站在原地,阴恻恻的对众旅客道: “没听见系统的任务要求吗,还不快去,祭拜龙王像?” 他身为导游,不用做旅客的支线任务,自然也不用祭拜龙王、求取命签,跟牧羊犬一样催促着一众旅客。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犹豫的跟了上去,被老道带入寺庙正殿之内。 一进入正殿,寺外的光线立刻暗淡下来,沾着湿气的浓稠黑暗笼罩了众人,行走间只有阴风阵阵、拂过身侧。 正殿地方不小,高大宏伟,老道身子僵硬,行走的极慢,众人也不敢越过他行走,只好亦步亦趋的缓缓跟着。 吴斌跟在队尾,趁着众人都看不见他,赶紧抓住机会观察正殿。 苗云楼现下不在,他怕看不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导致参观失败,一刻不敢放松。 他假装呆愣的四下张望,实则是暗中凝重的盯着正殿的摆设,却在不经意间抬头时,发现正殿的屋檐上,竟然有无数凌乱的划痕。 第85章 屋檐上有划痕? 明明这座寺庙是龙王居身的地方,不应该出现如此冒犯的痕迹,可为何会出现这么密集的划痕…… 吴斌皱着眉头,却怎么想也想不出些端倪。 他自知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想了想,快走几步,状似无意的凑到孟子隐身旁,微微低着头,在她耳边悄声道: “你抬头看,正殿的屋檐上有许多划痕,非常杂乱无章,我觉得有点蹊跷,不,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孟子隐闻言用余光撇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刚要抬头向上看去,又被吴斌拦住了。 他关切道:“诶,你小心点抬头看,可别被别人发现了。” “……嗯,我知道。” 孟子隐先是微不可查的一愣,反应过来后,面色柔和了一瞬,再次点点头,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盯着房檐看了过去。 正如吴斌所说,房檐上的确有许多密集交错的划痕,道道都极深,衬得庄严肃穆、雕梁画栋的正殿都有些破旧。 然而这些划痕看上去并无规律,非常杂乱无章,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孟子隐冷静细致的观察了半晌,仍然一无所获,她抿了抿唇,看着吴斌摇了摇头,低声淡淡道: “可能是先前来往的旅客泄愤剐的,不一定真有什么问题。” 青寂山寺虽然身处在诡物横行的地方,不过归根结底也是一个景点,有素质低下的旅客破坏,倒也是十分正常。 然而吴斌没有立刻回应她。 “……” 他丝毫没有放松警觉,皱着眉头一眼不眨,紧紧的盯着房檐上的划痕,片刻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这,这么高的地方,哪个旅客闲的五脊六兽,趴在房檐上刮下划痕呢?” “而且,房檐下丹墙石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划痕下面覆盖的……好像有字?” 孟子隐面上神情原本一直是淡淡的,听了这句话后,神色一动,皱了皱眉,再次看了过去。 她仔细看过去,发现房檐上乱七八糟的划痕之下,的确暗藏玄机,仍然残留着一些没有被破坏的字体。 吴斌死死的仰着头,艰难的小声读了出来:“深……什么滩,……什么什么堰。” 他看了半天,挠了挠头,懊恼的急道:“不,不行,划痕太密集了,房檐隐藏在正殿的暗处……什么字都看不清楚啊。” 孟子隐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我来。” 她从兜里翻找片刻,掏出一个摺叠眼镜,几下弹开之后,镇定的戴在了鼻梁上面。 【叮!】 【检测到旅客“孟子隐”使用了绿色品阶藏品——百科注释镜】 【百科注释镜(绿色品阶):您一定是位博学多才的旅客,且拥有丰富的求知欲望,这才会拥有可以辨识各类物品的藏品】 【您在使用时,可以将百科注释镜放置在鼻梁上,锁定某一个物品,您将能够浏览此物品的全貌,并得到这个物品的百科介绍】 【请注意,本藏品为绿色品阶,遇到带有诡气的物品时,有极大的概率无法识别】 孟子隐在吴斌惊叹的目光中,淡然的扶了扶眼镜,寒光一闪,眼神如同锋利的锐矛,抬头看向了房檐上被划痕遮挡住的小字。 她对着左侧的房檐,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读道:“六字传,千秋鉴。挖河沙,堆堤岸。分四六,平潦旱。水画符,铁桩见。笼编密,石装健。砌鱼嘴,安羊圈。立湃阙,留漏罐。遵旧制,复古堰。” 孟子隐又转向右侧的房檐:“这边只有六个字,深淘滩,低作堰。” “……” 吴斌大张着嘴巴,二丈摸不着头脑,愣愣道:“这都什么意思啊。” 孟子隐低头取下眼镜,抿了抿唇,摇摇头道:“从字面意思上看,我只知道这和筑坝通水有关,可能是古代修筑大坝的方法,多的就不清楚了。” “那,那为什么要把它划掉啊。” 吴斌困惑的看着那一道道划痕,木头房檐上的划痕凌乱复杂、深的入木三分,彷佛承载着滔天怨气。 他不由得退后几步,打了个寒颤,摸着胸口,心有余悸的低头小声道: “修筑大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没必要划那么多道痕迹吧,还划的那么多那么深。” “就跟泄愤一样……” 吴斌仍在心悸的碎碎念,而一旁的孟子隐听到“泄愤”两个字,皱起的眉头却是微微一动。 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 这里是青寂山寺的正殿,供奉的是龙王,在她踏入门槛之前,看到的正殿牌匾也是龙王殿。 也就是说,这里是供奉龙王的地方,龙王不可能允许旁人在自己的宫殿庙宇中放肆,用满墙的痕迹划烂房檐上的小字。 那么这治水筑坝的口诀上,犹如泄愤一般的杂乱痕迹,究竟是谁刻下的……? 孟子隐想到这儿,只觉得心头剧烈一跳,猛的低下头来,浑身寒意阵阵,死死的咬着唇瓣,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里……真的是龙王殿吗? 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紧紧闭了闭眼,随后猛的拽住身旁的吴斌,凝重的低声道: “千万不要把你发现的东西告诉任何人,小心惹来杀身之祸,听到没有。” 吴斌虽然不明所以,不过闻言还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咱们这一趟团几乎都是长河旅行团的人,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他悄悄在心中补了一句。 当然,苗云楼不算别人,是救命恩人。 孟子隐点点头,刚要开口再嘱咐一句,前面的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巨大的龙王像已然高耸的立在眼前。 整个大殿里瞬间鸦雀无声。 只听见老道嘶哑的声音,在浓稠的黑暗中突兀响起:“诸位旅客,我们到了。” “请各位在龙王像面前,给自己找一个蒲团,跪下叩首祭拜龙王吧。” 众人立刻看向龙王像前,只见青石板砖的地上,摆着几个血涔涔的竹编蒲团,静静的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这……这怎么只有六个?” 吴斌下意识开口疑惑道:“我们不是有七个人吗,为什么只放了六个蒲团?” 老道似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见状顿了顿,慢吞吞的转过头来,凹陷下去的漆黑眼窝盯着他:“你们不就是六个人吗?” “不是啊,”吴斌急道,“还有一个人没到,他叫……” “叫……” 吴斌磕磕巴巴的张了张口。 孟子隐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他的理智这才终于回笼,在众目睽睽之下,囫囵的把苗云楼的名字咽了下去,讪讪的闭上了嘴。 老道似乎没注意到他诡异的停顿,青黑的眼皮耷拉下来,不紧不慢的嘶哑说道: “蒲团只有六个,就像食尸藏猕猴口中最多活下来六个人一样,即使多活下来一个人,也不能祭拜龙王,得不到命签的指引。” 听到这儿,吴斌又急了,他想再争辩一句,却被孟子隐拽着胳膊死死拉住。 李淳见状冷哼了一声,率先站出来附和道:“没错,那个流浪旅客既然选择留在食尸藏猕猴群里,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一个流浪旅客,不来正好,省的占地方,我们赶紧挑个蒲团拜龙王吧。”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立刻齐齐的后退一步,“唰”的一下把目光全部投向了他,眼神中是深刻的忌惮和惊恐。 李淳皱了皱眉,莫名其妙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有人在他身后问道:“你说什么了?” “我就是说流浪旅客不应该回来,就应该死在食尸藏猕猴群里啊。”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那人继续问道:“你说谁应该死在食尸藏猕猴群里?” “你没听见吗,当然是流浪旅客啊。” 李淳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回头道:“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 沉默。 他刚转了一半的身子僵硬在原地,瞳孔瞬间睁大,浑身都开始打起哆嗦。 “你……你……” “我又怎么了,你话还没说完呢。” 身后问话的那人被木檐下浓稠的黑暗所笼罩,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双眸阴沉无比。 他浑身上下都是涔涔血色,像是跳进血浆里洗澡了一样,还在向下滴着血花,脚下积了一片浓稠的血水,缓缓石头缝里流淌。 血人盯着浑身颤抖的李淳,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唇齿间寒光凛凛: “你的话还没说完呢,让我听听,你还要接着说什么?” 第70章 幽绿尸瞳,藏猕猴覆毛 李淳参观景区也有一年多了,见过不少血涔涔的场面,但从没有在猝不及防的境况下,以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有呼吸、有心跳的血人。 “滴答……滴答……” 第86章 血液滴落在石板地上,缓缓向外流淌。 骤然转头碰到这么个东西,他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几乎整个人都在打软。 李淳身子僵硬极了,感觉到血人身上的浓稠血液就要滴到他的身上,反射性的磕磕绊绊回答道: “没……没什么,真的没说什么……” “我们……我们只是讨论蒲团如何分配,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题,也并没有冒犯您……” 他一边满头冷汗的解释,一边在身后疯狂打手势,示意众人跟他一起上来,干掉这个浑身是血的诡物。 “什么都没说吗,可是我看到你在身后打手势了。” 血人眨了眨眼,伸出仍在向下滴血的手,准确的指出了这一点。 他见李淳猛的把手收回来、面色瞬间煞白、一脸快要厥过去的表情,勾起唇角,愉悦的笑了起来。 “跟你们河导一样,真不禁逗。” 血人眯起眼睛笑了,不顾众人惊恐的神情,神色惬意,大步往龙王像前走,毫不顾忌的伸手拿起供桌上的垫布擦了擦脸。 众人紧紧盯着他,见他用垫布把满是血浆的脸擦干净,眼睛越睁越大,神情逐渐变了。 李淳更是瞪大了眼睛,第一个脱口而出: “苗云楼?!” “嗯哼,surprise!” 血人没有回头,只是勾着嘴角,情绪高昂的应了一句。 他吹了声口哨,把满是血污的垫布随手扔在一旁,这才回过身去,露出一张笑嘻嘻的明艳面容。 “怎么样各位,想我没有,我已经把食尸藏猕猴都处理完了,现在再下山就没有泼猴拦路了。” 苗云楼和一群食尸藏猕猴搏斗了一番,眉眼间的锐利依旧逼人,苍白的面颊上满是笑意,彷佛什么都无法将他难倒。 只是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看着还是格外的触目惊心。 吴斌看着他身上刺眼的血色,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有何导的【状态锁定】吗,怎么把自己身上弄出这么多血?” “用得着你管?” 苗云楼淡淡撇了他一眼,掀了掀眼皮,随意的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冷笑一声道: “这可不是我的血,那群食尸藏猕猴怎么可能伤到我,我身上都是那些诡物的脏血。” 李淳被他吓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会儿满脸青白交加,死死咬了咬牙,试图强行找回面子,扯着嘴角不屑笑了一声道: “就算你身上都是那些东西的血,也只能证明你经历了一场恶斗,根本不够厉害。” “对付这么几个诡物,弄得满身是血,有什么好炫耀的。” 他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对付成群的食尸藏猕猴有多狼狈,只是死死的盯着苗云楼,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恼怒的变化。 然而苗云楼神色不变,只是眯着眼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勾起唇角,不紧不慢的拍了拍手,笑嘻嘻道: “李哥问得好啊,我呢,弄这么一身血可是有原因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提起两个血涔涔的布袋,解开绳子示意众人来看。 “我在干掉一群食尸藏猕猴之后啊,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都已经往山上走了,但是很快,我就发现系统只奖励了我积分,并没有奖励任何藏品。” “我想到上次林海雪原区的经历,就觉得还是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又重新回到食尸藏猕猴的尸体堆,从它们身上弄下来了一点东西。” 众人先前都被他浑身的血迹吸引了目光,并没有注意他手上提的布袋。 现在见苗云楼敞开了袋子,示意他们来看,神情坦然,似乎并不想藏私。 众人抵不住对藏品好奇心,各怀心思的对视一眼,还是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凑上去看了一眼—— “唔——!” 这个布袋子装的,竟然是食尸藏猕猴绿幽幽的眼睛! 整整一满个布袋子,里面装了几十上百个滴溜溜打转的眼珠子,仍沾着涔涔血迹,可想而知,是被人如何心狠手辣从眼眶中抠出来的。 这些诡物的眼睛在漆黑的布袋里,仍然散发著怨毒的诡气萤光,明明暗暗、绿幽幽的彷佛正死死盯着众人。 另一个袋子虽然没有这么血腥,只是装满了食尸藏猕猴的毛发,然而每根毛发的根部都沾着蹭不掉的点点血迹,也是格外的细思至恐。 “呕——” 正殿里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干呕声。 李淳的反应最剧烈,他只往袋子里看了一眼,便噔噔噔迅速后退几步,捂着嘴恶心的干呕了好几下,怒道: “操!你这袋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这就是食尸藏猕猴身上的一点小玩意啊。” 苗云楼满脸的无辜,见状疑惑的又往袋子里看了一眼,这才“哦”了一声,绽开一个微笑,通情达理的说道: “李哥恐怕还没习惯吧,对这种身上可能有线索的诡物,剥皮抽骨都是轻的,可不能为了一时恶心,就放弃搜索藏品啊。” 他微笑道:“我这一身血,就是为了弄食尸藏猕的猴眼珠子和毛发沾上的,抠眼睛的时候,真的崩了我一脸粘稠的血浆呢。” “呕——” 正殿里又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难以遏制的呕吐声音。 一旁的孟子隐倒是没有反应剧烈的干呕,只是脸色微青,嘴角动了动,开口问道: “那你弄来这两袋子东西,到底是不是藏品?” 苗云楼看了她一眼,把袋子重新扎紧,笑道:“当然。” 他在垫布上蹭干净手上的血迹,在另一只手腕上的系统平台操作了几下,片刻后,系统立刻在寺庙正殿中,弹出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提示音。 【叮!】 【旅客“苗云楼”在青石山麓上击败食尸藏猕猴群、并对其进行剖解,收获两件绿色藏品——幽绿尸猴瞳,藏猕猴覆毛】 【幽绿尸猴瞳(绿色品阶):或许是尸体上磷凝聚出的鬼火,融进了食尸藏猕猴的眼睛里,才让它们拥有了这样荧荧的眼瞳】 【ps:很漂亮,但是意义不大,大概只能用来做不褪色的夜光染料,毕竟这是绿色品阶的藏品,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藏猕猴覆毛(绿色品阶):随处可见的哺乳类诡物毛发,只是较为柔顺光亮而已,难以想像连这个都要收集的旅客,精神状态会是什么样子】 【备注:毫无用处,搓着玩吧】 “……” 系统提示音结束后,寺庙正殿中寂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半晌,孟子隐的眉毛动了动,缓缓开口道:“这就是你搏斗一个多小时,弄得满身满脸血浆,收集来的藏品吗?” “是啊。” 苗云楼一口应下,心灵手巧的把袋子系在腰间,真诚道:“你们需要吗?” 孟子隐微微一笑:“没事,不用了。” 正殿中的众人神态各色的看着苗云楼,在一瞬间熄灭了感激、后怕、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只觉得心脏里是一片毫无波澜的空白。 苗云楼见状暗暗笑了笑,挑了挑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龙王像后、拿祭祀用的降真香的老道去而复返,又绕回众人身前。 他凹陷下去的眼窝动了动,树皮一样干瘪的皱纹绷紧,阴恻恻的嘶哑道:“几位香客,为何还没挑选好各自的蒲团?” “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就是对龙王心不诚的表现了。”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正事来。 孟子隐感受到吴斌在身后动了动,似乎又要上前,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伸手用力按住他。 她自己则站了出来,对苗云楼解释道:“刚才你在和食尸藏猕猴搏斗的时候,系统发布了支线任务,需要祭拜龙王,才能获得抽取命签的机会。” “这老道说每个人都必须挑一个蒲团,跪在上面叩首,就可以完成祭拜龙王的任务。” “只不过……” “只不过,这里的蒲团只有六个,而我们总共是七个人。” 李淳阴沉着脸接过话头,狠狠瞪了一眼孟子隐,直直的看着苗云楼,冷冷道: “所以,就算你及时到了青寂山寺,也没有资格祭拜龙王、抽取命签。” 黑暗浓稠的宫庙正殿里一时间寂静下来,只有阵阵阴风穿堂,飒飒作响。 苗云楼与李淳呈现出完全对立的姿势,一众旅客站在两人身旁,形成了一种格外奇特的趋势。 半晌,苗云楼被阴影遮住、看不出阴晴的神色,突然微微一动。 李淳顿时心头一跳,眼神暗沉下去,一瞬不眨的盯着他。 他看过这个流浪旅客参观景区的录播视频,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手有多么强悍,如果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很有可能上来就会被他一个暴起送走。 胸口花样繁杂的刺青阵阵发热,李淳咬了咬牙,只等对面冲上来的瞬间,便要爆发。 第87章 然而苗云楼却并没有暴起、用两条腿拧断他的头,只是目不斜视的走到墙边,居然靠着墙抱起胳膊,半阖着眼道: “我对祭拜龙王没有任何兴趣,也绝不可能给这种恶霸当地、呼风唤雨玩意磕头叩首。” “你们几个谁愿意要命签就要,正好六个蒲团,别算上我就行。” “什么……?” 李淳闻言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放弃这种关系到性命的东西。 然而苗云楼懒懒散散的靠在丹墙上,远远的扫视着众人,看上去没有任何想给龙王像叩首的意愿。 ……不想就好,不想最好。 李淳深吸了一口气,生怕他改变主意,赶紧抢在众人前面,给龙王像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在香炉中小心翼翼的插上了降真香。 降真香深入香灰之中,稳稳的立了上去,半晌,从降真香的香顶上,开始缓缓攀升起细白的烟雾。 成功了! 李淳抬眼望向庄严肃穆的龙王像,心中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在前往潜浪浮波区之前就有所了解,景区寺庙中的命签,有指点迷津的作用,能隐晦的提点着旅客接下来的参观。 如果他能求到一个命签…… 李淳心头一跳,克制不住的缓缓咧开嘴角,迫不及待的就要绕过龙王像,跨进求取命签的偏殿门槛。 然而他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嘶哑冷淡的声音。 “李淳,回去。” 李淳惊愕的回过头去,看到说话人的时候,脱口而出:“河导?” 河二不知何时出现的,站在他身后,面色极度阴沉,纯白的瞳孔中寒光一闪,冷冷道: “你不许去求取命签,把你的名额让给苗云楼。” 第71章 “你以为我是偏心他?” 寺庙外雨水已歇,龙王殿内一片沉寂,河二的话却如同一声惊雷,响彻正殿,狠狠的砸在李淳头上。 将他浑身砸的僵硬板直,呆立在原地。 “河……导?” 李淳茫然无措的张了张口,试了几次才终于能够出声,声音如同绷紧欲裂的弦:“河导,您说把名额让给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是……” 他强行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狼狈不堪的笑容:“是不是您一时顺口说错了,我是跟了您这么久的旅客,您怎么可能让我把命签,让给一个流浪旅客……?” “我当然没有说错。” 河二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你不是已经上香拜过龙王了吗,正好,就让苗云楼替你去抽命签吧。” 李淳几乎目眦欲裂:“可是河导——!” “李淳。” 河二惨白的眼球中危险的闪着凶光,他伸手拈了拈仍在向下滴水的灼水幕雨衣,冷冷道:“你胆子大了、翅膀也硬了,是想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 李淳听到河二的语气,腿肚子猛的一打软,强撑着才没坐在地上,眼神呆呆的盯着地上的石板砖,失魂落魄的闭上了嘴。 他当然不敢违抗河二的命令。 如果说在景区中,最重要的是享众人香火的地方神,其次就是带队参观的导游。 导游就像夹在地方神与旅客之间的桥梁,只有导游才能将旅客的供奉转而献给神灵,也只有导游,能将神灵的庇护赐予在旅客身上。 尤其是河二这种睚眦必报、强制要求旅客将所有得来的积分和藏品都供奉上来的导游,更是不能得罪。 没有命签他还能苟且偷生,违抗河二的命令,他就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条路了。 “……是,我知道了。” 李淳站在原地,沉默的低着头,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干瘪的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河导,您别生气,您做出什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 “我这就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苗旅客。” 他顿了顿,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沉默的转身让开了一条道路,示意苗云楼可以前去龙王像后抽取命签了。 随后,李淳看也不看众人,垂着头拖着脚步走到河二身后,竟然真的一言不发,也没有再提命签的事情了。 “……” 众人见到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全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敢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随后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瞥着风暴中心的三人。 河导不是河神旅行团请来的人吗,怎么反而斥责自己人,开始帮上流浪旅客了? 总不能是因为这个苗云楼脸长得好看,河导对他一见如故,看多了就想要把此人收进河神旅行团,以此示好吧? 这些旅客基本上进入子不语世界公园也有一年了,常年混迹于旅客中心,大多都看过苗云楼参观林海雪原区的直播视频。 几人此时想起当时直播间中,某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行径是个狂徒、甚至大放厥词让纸人“陪/睡”,小心翼翼的眼神更加诡异了一些。 这还没在景区里过夜呢,河导就开始忙着对流浪旅客示好了,总不会在景区之外,两人就有交集了吧……? 众人的思维在正殿中狂飞乱舞,只有吴斌知道河二曾经提示过苗云楼寺中签文的事情,不由得忧心忡忡。 河二既然给过苗云楼关于命签的提示,自然是希望他获得抽取命签的机会,让李淳把名额让给他倒也正常。 然而河二在提示的时候,特意提出寺中签文皆为虚幻,暗示苗云楼照着命签的提示,反过来去做,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在做参观准备之前却都了解过,命签是提示抽签人应当如何做的,并没有反过来理解一说。 吴斌皱起眉头,咬了咬腮帮子,站在众多旅客身后,透过几人的缝隙中抬眼看着苗云楼,眼神中满是担忧。 河二此时如此示好,究竟是真心想要收揽苗云楼,还是仅仅虚以委蛇的抛出诱饵,等着苗云楼上钩呢? 他在暗处隐隐盯着苗云楼,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把想法直接传输过去,希望他能拒绝河二的提议,干脆就不要去抽命签。 这样虽然他缺少了一个参观提示,却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分辨河二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然而苗云楼却对种种疑点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听见李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倏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好啊,多谢河导的厚爱。” 他掀了掀眼皮,理所当然的微笑道:“既然李淳已经放弃抽命签的机会,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与其浪费这个机会,还不如我替他去抽。” 这话听上去格外的挑衅,李淳闻言手指动了动,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别过头去,咬紧了牙关。 河二倒是愉悦的笑了起来,他扯着嘴角的面皮,意有所指的对苗云楼说道:“哈哈哈,你愿意去抽命签,那当然好。” 他缓缓走上前,在苗云楼耳边低声道:“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 “当然记得。” 苗云楼也小声回应他,势在必得的微笑道:“寺中签文,皆为虚幻,反其道行,生死逆转。对不对?” “放心吧,不记得你的提示,我怎么可能放心去抽命签。” 他懒洋洋的冲着河二比了个手势,吹了声口哨,看也不看李淳一眼,就溜溜躂达的走向龙王像后、去偏殿抽取命签了。 河二满意的目送他前往偏殿,见苗云楼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便倏地变了脸色,耷拉着嘴角,惨白的眼珠一动,对呆立在原地众人冷冷道: “你们愣在这儿干什么,等我去替你们参观吗,还不赶紧去龙王像前面,供奉降真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连忙诺诺的答应下来,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挑选一个血涔涔的蒲团,便开始叩首祭拜。 苗云楼走了,蒲团便正好够用了,旅客们有条不紊的上前,挨个给龙王像上香。 看着降真香在香炉灰中静立片刻,都缓缓蜿蜒升起了细长白烟,就知道供奉得到了龙王的认可,拥有了抽取命签的资格。 这就显得有一个人在一切如常的旅客之中,格格不入。 李淳被浓稠的黑暗笼罩,一动不动,静静的站在河二身后,彷佛一个无人控制、便不能动弹傀儡一般。 他心中犹如龙王殿内的暗色一般,源源不断的翻滚着阴暗的浪涛,汹涌的拍打着他摇摇欲坠的自尊。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他已经在景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用尽手段攀上排名靠前的导游苟活下来,忍辱负重的挂着笑脸、奉上所有他拼命挣来的积分和藏品—— 可他一路混到现在,竟然还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甚至还在被通缉的流浪旅客踩在脚下。 看其他旅客陆陆续续都完成了对龙王的祭祀,李淳不甘的闭了闭眼,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划出红痕,浸出条条血丝。 前面传来河二冷淡的声音:“李淳,你呼吸重了,是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吗?” 第88章 “不敢,”李淳松开紧攥的手指,垂着头低声道,“您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我怎么敢不满。” 河二闻言嗤笑一声,抱起胳膊,掀了掀眼皮冷笑道:“是吗,你难道没有觉得我不顾情面、冷血无情、良心被狗吃了吗?” “河导!我怎么可能——” “好了,别来来回回的说那些废话了。” 河二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惨白的纯色眼珠凝视着偏殿黑暗的门口,半晌后,缓缓开口道: “你真的以为,我让你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苗云楼,是偏心他、不愿意保全你吗?” 李淳闻言一愣,随后心头狂跳,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道:“难道……您还有别的安排?” 河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了抬眼,以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你知道当时在大巴车上,我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什么吗?” “我告诉了他一个十六字决:寺中签文,皆为虚幻,反其道行,生死逆转。” “寺中签文,反其道行……” 李淳闻言皱起眉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随后猛的瞪大眼睛,惊愕道:“难道命签其实是用来误导旅客的陷阱?” “可……可是,那您为什么要把这个陷阱告诉他……?” 河二闻言哼笑一声,嘴角克制不住的勾了起来,苍白的面上满是得色:“什么误导、陷阱,这些全都是我编出来骗他的!” “命签根本没有什么反其道而行之的说法,我让你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陷阱。” 李淳若有所思的想着河二的话,心跳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 这么说,这个苗云楼自以为是得到了河导的庇护,实则已经深陷在危机之中? 他倏地看向偏殿浓稠的黑暗,眼中闪过兴奋恶意的暗光,冷笑着低声道: “这个流浪旅客如此自负,算计来算计去,恐怕想不到自己百般算计得来的命签,会是导致他葬身的元凶吧!” 李淳想到这儿,忍不住快意的笑了起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嘴角的弧度又滑落下来,咬了咬嘴唇,略有遗憾的愤愤道:“可惜为了引君入瓮,让他占了我的名额,我没办法抽命签了。” “要不然,我得到命签的指引,一定能把他整得更惨。” 河二闻言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现在也能得到命签的指引啊。” “您的意思是……” 李淳闻言一愣,随后眼睛一亮,抓住希望似的急忙道:“可是蒲团有限,我不是已经没有资格了吗?” “你的确没有资格抽取命签了,可你不是没有机会看到命签啊。” 河二盯着偏殿那一片毫无动静的浓稠黑暗,勾起唇角,意有所指的缓缓道:“这不是有人去抽取命签了、还没出来吗?” 第72章 诡物上身,假扮活人 龙王像后的偏殿内。 抽签木板后的长香正缓缓在空中蜿蜒着白线。 浓稠的黑暗笼罩住宽阔高耸的房梁,房梁上昏暗无比,目光所及是一片死寂的浓墨。 殿内却不像正殿一般漆黑,反而隐隐有些自然光线,透过镂空雕花的木窗映上石板砖地,使人能将殿内的装设看个轮廓。 苗云楼藉着这一点光线,垂眸看着手中抽出的签文,面色不变,漆黑的双眸却是有些出神。 他手中那细窄的木板上只写着简略的五个字:富贵险中求。 富贵险中求…… 苗云楼凝视着这丹砂描金的五个字,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富贵对他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然而这一个“求”字,却是让他心绪连绵起伏,难以平复。 沈慈如今记忆全失,他藉着景区中无人打扰的机会,趁虚而入、几番剖白,这才让沈慈对他敞开心扉,使两人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 然而这心意相通终究是他百般求来的,犹如镜花水月,轻易便会破碎。 随着景区的层层深入,他必然会一步步找回沈慈的躯体,而沈慈重新登上神坛,接管起这个诡物横行的地方的时候—— 他会不会想起所有的记忆? 沈慈会不会像曾经一样,平淡的、轻而易举的、毫不留情的解除,这本就创建在隐瞒欺骗上的亲密关系? 如果两人相行陌路的结局是必然,那他究竟还要不要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情况下,遵从本心、不顾一切的求一求两人之间的可能性……? 苗云楼眼神茫然复杂,微抿着薄唇,难得没有保持面上那一贯的微笑。 他青白的指骨抵着命签底部,无意识的伸出食指浅浅摩挲,静静的颤着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鬓角两缕长丝浓雾般的黑发。 半晌后,苗云楼还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唉……” 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明明已经能装作若无其事、安分守己的熬过了这么多年,都不敢去破坏两人情感上拉扯的平衡,满足于尚且能见到沈慈的现状。 没想到仅仅一个景区、几天几夜的朝夕相处,他就像在暗中窥视月亮的孤狼,已经生出了不满足的狼子野心,既平陇、复望蜀,甚至想求一个永远了。 说到底,他也没有资格去评判河二等人,他自己明明也是一个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罪人。 苗云楼半阖着眼睛,用青白的指骨蹭了蹭木签,微微平复了一会儿心绪。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事在人为,既然已经抽完了命签,还是想想如何完成潜浪浮波区的参观更为紧迫。 他随手柄木签揣进兜里,站起身来,刚要跨过门槛、从偏殿出去,耳尖却突然动了动,听到房梁上载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咖嚓……” 这声音十分细碎、微不可查,几乎没人能够听见。 然而在死寂一片的偏殿中,苗云楼的五感分外敏锐清晰,这细碎的声音在他耳中,听的清清楚楚! 方才旖旎沉思的氛围瞬间被打破,他倏地抬眼看向房梁,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冷冷道: “谁,给我滚出来!” “……” 房梁上没有一点动静,仍是死寂一片,彷佛刚才那一点动静只是幻觉。 然而苗云楼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回温,他眯起眼睛,冷冷道:“装什么装,有胆子偷听偷看,没胆子直面我吗?” “刚才的声音明显是房梁碎木开裂,没有人在上面压着,房梁怎么可能突然开裂。” 他直直的盯着房梁,眯起眼睛,手背上的黑色钩爪印记一动,银亮的狐尾钩爪立刻凭空甩了出来。 “啪嚓!” 浓稠的黑暗中寒光一闪,银链钩爪在石板地上狠狠抽出一道裂痕。 苗云楼压下锋利的眉骨,厉声喝道:“到底是谁在上面,立刻给我滚出来!” 黑暗浓稠的偏殿中回荡着他洪亮的声音,回音阵阵。 房梁上却依旧毫无动静、无人应答,彷佛真的是他自己多心了,没有任何人在上面。 “……” 苗云楼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眸光一闪,伸手将银链钩爪绕上消瘦的手腕,缓缓道: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刚落,钩爪瞬间飞上房梁,钩爪瓣狠狠嵌入木梁中,死死咬住收缩。 “当啷!” 苗云楼冷笑一声,挽着银链的手腕猛的向后一拽,消瘦的手臂上轮廓分明、青筋毕现,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 木质房梁“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上面无数灰尘扑簌簌的飞舞着落下,竟然真的有了沉沉向下坠去的趋势。 一旦房梁被钩爪拉扯下来,房梁上的人也就无处遁形了。 苗云楼眼神冷凝,唇角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手腕向后再次发力! 只听房梁不堪重负的哀鸣一声,重重向下一沉,眼看就要狠狠摔在地上—— “吱吱,吱吱——!” 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小的叫声。 苗云楼闻声一顿,手腕微收,冷冰冰的狰狞钩爪就此停滞在半空中。 只见一只灰皮细毛的小老鼠吱吱叫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直转,甩着细细的尾巴,惊惶的和苗云楼对上了眼神。 它见房梁摇摇欲坠,激烈的吱吱叫了起来,迅速从摇摇欲坠的房梁上窜下来,撒着四只爪子一溜烟跑了。 “……原来是一只老鼠。” 苗云楼啧了一声,眉头一松,伸手捏了捏鼻梁。 他手背上钩爪印记一闪,方才死死咬着房梁的银链钩爪便凭空消失了。 怪不得刚才房梁上的横木发出一声断裂的细响,恐怕是老鼠在上面跑动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木房梁被压的有些脆弱。 木质房梁不堪重负,纹路开裂,这才引发他的怀疑,闹了这么个小题大做的乌龙。 不过,乌龙就乌龙吧,不是暗中偷窥的旅客就好。 第89章 苗云楼放下心来,掂了掂裤兜里的命签,吹了声口哨,头也不回的迈过偏殿的门槛。 也正是因为没有回头,他没看到身后摇摇欲坠的房梁上,迅速闪过一个人形的黑影。 —————— “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经抽过命签,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前往原定的第一个景点——瞳影长街了。” 河二照例阴沉着一张惨白面颊,挂上导游麦,带着众人坐上景区自动修复、重新派过来的大巴车。 苗云楼从偏殿中出来之后,其他旅客也陆陆续续的进入偏殿,抽取过自己的命签了。 众人出来的时候神色不一,很明显抽到的命签有好有坏,即便已经刻意平复了情绪,面上多多少少也显露出一点端倪。 这些旅客中,最奇怪的反而是李淳。 他明明被河二剥夺了名额、没有抽取命签,面上却是一副乖顺的神情,安静的跟在河二身后,没有任何反应。 苗云楼心下觉得奇怪,多瞟了他好几眼,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大巴车就已经到了青寂山寺门口。 众人挨个上车,在大巴车发动的轰隆声中,河二站在车头,掀起眼皮扫视着众人抽取命签后各异的神情,阴恻恻道: “进入瞳影长街后,你们务必要注意一点,那就是记得时时刻刻辨认身边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本你认识的那一个。” “如果没及时认出来的话……” 河二冷笑一声:“那么后果自负,九泉之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吴斌听到河二被导游麦扩放的分外扭曲阴森的话,在大巴车后面打了个哆嗦,悄声对身边的孟子隐问道: “河导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认识的那一个?” 孟子隐靠着椅背阖眼休息,闻言闭着眼睛淡淡道:“他的意思就是,去瞳影长街住客栈,很可能会碰到有诡上身替代原本旅客、甚至直接假扮旅客的情况。” “什么?” 吴斌大惊失色:“那,那有诡上身的话,我怎么能知道你还是不是你自己啊。” 他这话说的绕得厉害、跟绕口令似的,然而孟子隐仍然听得明白,半掀起眼皮,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认不出来我?” “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吴斌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有些委屈的看了一眼孟子隐,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悄声道:“要不咱们还是约定一个暗号吧,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对一对。” 孟子隐这次终于抬起了眼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行,那你说约定什么暗号?” 吴斌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兴奋的低声道:“不如这样,你不是有百科注释镜吗,你把这个眼镜戴上。” “我如果怀疑你,就会让你摘眼镜,你就一直带着不要摘下来,如果你摘了,就代表你是假的,是诡物变的。” 孟子隐想了想,感觉这竟然的确是个办法,便点点头道:“可以。” 她当场从系统背包中掏出那副百科注释镜,稳稳的架在鼻梁上,推了推镜框,低声对吴斌道:“怎么样?” “好,挺好的,”吴斌脸突然红了一下,羞赧的笑了笑,“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分不出来你和假扮你的诡物了。” 孟子隐闻言微微一笑,刚要问吴斌,如果他被诡物假扮,又该约定什么暗号,就听见前面大巴车猛的停了下来。 “吱呀——” 她皱了皱眉,立刻伸手按住想要探出头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的吴斌。 上次大巴车猛的停下,就是因为雨天路滑,直接把众人送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现在雨已经停了,按理说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怎么大巴车还是出了问题? 孟子隐皱了皱眉,刚想从座椅缝隙中看一眼前面的状况,就听见河二似乎正与旁人交涉的声音,从车窗外模模糊糊的响了起来。 “你们说什么?”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河二的音量一下子高了起来,听起来格外嘶哑阴沉、怒火中烧。 “我们不是提前说好的,在你们客栈住宿吗,为什么突然不能住了?” 第73章 献祭童男童女 旅行车外。 河二咬紧牙关,惨白的眼珠几乎要冒火,紧紧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客栈老板。 从他停车下来办理住宿,整整十几分钟,眼前这个客栈老板就只开口说过三句话。 “很抱歉,本客栈受不可抗力影响,无法保障住宿旅客安全,因此并未安排住宿,请您另寻其他客栈住宿。” “您说已经预定客栈了?很抱歉客栈已经无法入住,我们会为您取消预定并归还预付款。” “您说不办理住宿就把我剁成肉块然后喂狗?很抱歉,本客栈附近并没有狗,若您有类似需求,请您自行离开客栈查找。” 就这三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甚至最后这一句话,还是连续问了十分钟、一直重复前两句话后,河二眼睛冒火逼出来的限定话语。 眼前这位客栈老板就像是个设置好的机器人,无论河二如何软硬兼施,都永远面无表情的重复着一个事情: ——客栈不能入住。 河二磨了磨牙,见无论问什么,客栈老板都是一副眼神呆滞、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愤恨的怒火噌噌往上窜。 在景区参观中,住宿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他身为领队导游,如果没给旅客安排好住宿、让所有旅客留宿街头,不仅旅客满意度会直接降低60点,还会扣除他大量的积分和藏品。 而在潜浪浮波区这种3a级景区里,积分和藏品甚至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存活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根据传说,诡物虽然有穿透门窗的能力,然而它进入某人家的前提是,它被主人无意间邀请了进来。 而装设齐全的客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旅客参观期间的家,旅客在午夜时分待在客栈中,关好门窗,足以抵挡蓝色品阶以下的大部分诡物。 他是导游,也要和旅客一起办理入住,如果在天黑之前无法找到合适的住处,他自己也会陷入诡物的威胁之中! “……” 河二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死死的盯着客栈老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确定,你们客栈没有办法住宿?” 客栈老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河二也点点头道:“好,很好。” 既然没法办理住宿,那么这个客栈老板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平静的掀起眼皮,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惨白的手指突然腾腾升起一股黑雾。 河二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见事情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寒光,瞬间抬手,就要把客栈老板头捏爆。 然而他的手腕刚一动,却被身后一个人猛的攥住,顺手推开了。 ……这种时候,到底是谁敢来触霉头? 河二危险的眯起眼睛,阴寒恻恻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把他推开的人正是苗云楼,目光中的阴森顿时变成了狐疑。 “你怎么下车了?” “你也没说不让旅客下车啊。” 苗云楼神色轻松的从车上下来,多褶宽脚黑色长裤随着行走摆动,微微露出苍白的脚踝,立刻驱散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挑了挑眉,看了看客栈老板,又看了看河二,开口问道:“你这什么兴趣爱好,怎么开始跟npc吵架了?” “……” 河二揉了揉眉心,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画,冷冷道:“跟你没关系,上车呆着去。” “没关系吗,”苗云楼歪了歪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这关系到我们今晚会不会露宿街头呢。” 河二:“……你都听见了?” “你跟人家单方面吵的那么厉害,大家当然都听见了,只不过只有我敢下来而已。” 苗云楼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你就直说吧,这里的客栈到底能不能住了?” “……不能。” 河二手腕上爆出一根青筋,咬着牙憋出这两个字,立刻又接了一句:“瞳影长街的客栈也不止这一家,大不了再去别的客栈看看。” 苗云楼闻言摇了摇头。 “去别的地方也不一定能入住啊,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搞清楚究竟为什么无法入住。” 他不理会河二的恼怒,多褶宽脚长裤下苍白的脚踝动了动,银耳饰也跟着叮当作响。 一阵脆响中,苗云楼挡开河二径直走上前去,直视着客栈老板,微微一笑。 客栈老板闻声抬起头。 他凑近来看,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客栈老板,根本没有一丝人样,躯体就像是由黑雾拼凑而成,无时无刻不在变形。 而客栈老板整张脸上,连五官都蒙着黑雾,说是抬头看人,其实只是在眼睛的位置,两块凹陷下去的黑雾正直勾勾的盯着人瞧。 第90章 这个黑雾组成的玩意,绝对无法称之为人,一看就是某种诡物,和这种东西说话,正常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苗云楼不知为何,平日里就格外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显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锋利高耸的眉骨在眼窝上,压下一块漆黑浓稠的阴影,看起来竟然比这客栈老板更要诡气三分。 “老板,”他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道,“您退房不要紧,不过您倒是告诉我们,为什么现在不允许入住?” “要不然我们这些大老远过来的旅客,找不到住处,可怎么办呢。” “……” 客栈老板面上的黑雾一动,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却并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的不置一词。 苗云楼面上不带一丝急色,静静的看着他。 良久,就在河二的耐心告罄、想要强行把两人分开、接着找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道:“因、为,马上就到正日子了,客、栈有虾兵蟹将强占,监督我们向龙王祭祀。” 【叮!】 【旅客“苗云楼”触发景区参观支线任务——龙王水愿(二阶段)】 【任务背景:相传,在阴江堰底龙王殿中,有一位龙王控制住了连绵的江水,掌管着潜浪浮波区的生计】 【若是百姓供奉殷勤,龙王便龙颜大悦,翻动黑云滚滚,降下丰润雨水;若是百姓懒怠于供奉,龙王便大发雷霆,使江水干涸见底、空中万里无云,数月滴水不落,因此,百姓每年都殷勤供奉着龙王,众人都相安无事。】 【然而在多年之前,瞳影长街的一位客栈老板,竟然无视龙王对百姓的恩德,公然指责龙王祸害一方,并大逆不道的宣称龙王并非真神,而是篡夺了原本供奉的神位,借此贪婪无道的要求百姓供奉】 【龙王听闻便大怒,搅动云雨,使得瞳影长街连年干旱,一滴雨水都无法汇聚在长街上空,命令瞳影长街的百姓每年都要献上一对童男童女,作为惩罚】 【并且所有曾经附和过那位客栈老板的百姓,都被活生生抽取了身体中的所有水分,化为善于伪装的诡影,在长街的夜晚四处游荡】 【任务奖励:窄木命签(已兑现)】 【任务需求:在瞳影长街住宿一晚,参加第二日的祭祀】 【请诸位旅客完成二阶段任务:准备一对童男童女,重返青寂山寺还愿,将童男童女献祭给龙王,为瞳影长街的百姓求得丰年雨水】 【请注意!】 【诸位旅客已经抽取过命签,视为已向龙王许愿,若未完成还愿,有概率以自身尸油献祭、供奉在龙王像前燃烧火烛作为惩戒】 伴随着冰冷提示音的结束,系统血涔涔的大字也迅速撤回,只剩下面无表情的客栈老板仍站在原地。 苗云楼神色淡淡,听到任务步骤中的“献祭童男童女”,狭长的眼眸一眯,缓缓皱起眉头。 看来这里的龙王和传统民间传说的形像一样,是一位恶神,百姓不诚心诚意的祭拜他,不按时给他供奉,就会兴风作雨、祸害地方。 潜浪浮波区这个就更过分了,为了保证祭祀能够顺利完成,甚至在旅客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命签强买强卖,迫使他们必须协助祭祀来还愿。 只不过篡夺供奉的神位,取而代之,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难道沈慈真的这么惨,每个景区都被诡物夺走躯体的一部分,取代他的位置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说不通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问话,河二便已上前一步,掀起眼皮,对客栈老板冷冷道: “老板,既然你说你们很快就要祭祀,那童男童女呢,准备好没有。” 客栈老板闻言顿了顿,黑雾腾腾的摇了摇头,声音刻板道:“瞳影长街的多数百姓都变成了影人,几次献祭后,剩余几对夫妻也不愿再生育。” “因此,今年没有任何童子降生。” 客栈老板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匕首转瞬便冷冷的架在他脖颈上。 “别跟我耍花样,”河二单手捏着匕首欺身上前,抵在他的脖颈上,眼神冰冷漠然,“没有童男童女,你们这些人今年怎么祭祀龙王?” “你跟我耍花样,别怪我现在就弄死你,让你都活不到祭祀的时候。” 河二身上的灼水幕雨衣瞬间开启,灼热的雨水滴落在石板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然而客栈老板却没有任何反应,凹陷的眼眶中黑雾更加浓重,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 “客人,我已经说了,今年没有任何童子降生,无法献祭龙王。” 河二猛然眯起眼睛:“你他妈的……” “好了好了,河导,差不多行了。” 苗云楼适时的横插进来一只手,在河二阴森冷然的目光猛的看过来时,面色不变,伸手指了指上面。 瞳影长街在他们争吵的时候,竟然已经悄然暗了下来。 纸糊的灯笼散发著血涔涔的红光,挂满了整条街巷,在逐渐黑沉的天色中释放着不怀好意的血色。 “这里很快就要入夜了,再不去找能入住的酒店,咱们今晚就真的要和诡物睡一个被窝了。” 河二闻言抬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长街,又瞥了他一眼,眼中寒光毕现,冷冷道: “他既然说龙王派了虾兵蟹将看守客栈,其他的客栈也必然是同样的情形,不可能允许旅客入住。” 他的眼神中浮现出阴狠的杀意:“与其窝窝囊囊的住在街上,不如直接干掉他,说不定还能把整个客栈弄到手里。” “咱们就是为了住店而已,何必打打杀杀的?” 苗云楼听了竟然微微一笑,几缕黑发垂落下来,惨白的脸颊在血涔涔的灯笼下,映衬的格外诡异。 他轻声道:“我知道一个地方,也是客栈,那里绝对不会有龙王的人看守。” 第74章 灌太守客栈 半小时后,旅游大巴车在瞳影长街的一个偏僻巷子里停了下来。 巷子尽头有一家客栈,客栈看上去破旧无比、毫无人烟,翘起木檐上布满灰尘,青黑色的瓦片色泽沉暗,一看就是许久无人光顾的样子。 客栈房檐下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乌黑落灰的几个大字——灌太守客栈。 厚木牌匾年久失修,晃晃悠悠的挂在木门上,随着阵阵阴风,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声。 “吱呀——吱呀——” 【叮!】 【您已到达河二导游选定的、景区参观第一晚住宿地点——灌太守客栈】 【相传,在灌太守客栈的老板陈奎得罪龙王后,客栈内的所有小厮和客人,便都被龙王变成了失去记忆的影人】 【居住在附近的村民们都说,由于他们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却仍被束缚在客栈中,因此他们每晚都会从阴影中出现,游荡在灌太守客栈的走廊上】 河二第一个下车,纯白瞳孔扫了一眼眼前的客栈,立刻后退一步,抬手厌恶的扇了扇客栈陈旧腐朽的气味,面色铁青的对苗云楼道: “你说没有龙王看守的,就是这个地方?” “当然,”苗云楼也跟着从大巴车上跳了下来,任凭银耳饰叮当作响,微笑道,“河导,这里没有虾兵蟹将,连客栈老板都没有,咱们随便住,都不用花钱。” 河二嫌弃的瞥了一眼客栈,冷笑一声道:“那是当然,如果我是龙王,我也不会来这种破地方。” “形势所迫啊,不住这个客栈就要睡大街了,谁让我们参观的不是时候呢。” 苗云楼耸耸肩,见左右无人,上前一步,在河二耳边低声道:“河导,你也知道,整条瞳影长街就只有这家客栈不会被龙王监视,这还是因为客栈主人是带头反对龙王的人,现在已经被变成影人,自顾不暇了。” “如果让其他旅客都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合适的客栈可住,现在来的客栈还是得罪过龙王的人开办的,那恐怕您的旅客满意度……” 苗云楼暗示性的咳嗽一声。 河二眯起眼睛,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其他旅客见大巴车到了地方、已经陆陆续续的下车,脸色格外难看,勉强道: “知道了,我就说这客栈看似破破烂烂,实际上有保护旅客的能力,是特意选出来的。”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幽暗的眸光一闪,给河二竖了个大拇指,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回了旅客队伍里。 河二苍白的脸上泛着青色,面色格外阴沉,见旅客全部下了车,全程沉着脸、用嘶哑的嗓音简略介绍了几句客栈。 众人见到眼前破旧腐朽、连牌匾都摇摇欲坠的客栈,又听了他的解释后,神色各异。 碍于河二那格外阴沉的脸色、和平日残忍无情的行事作风,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和反对意见。 然而内心底下信还是不信就另说了。 第91章 至少苗云楼站在队伍后面,就清清楚楚的看到吴斌和孟子隐对了个眼神。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苗云楼心下暗笑,面上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见河二已经转身进了客栈,便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跟了上去。 客栈内部正如他的猜测一样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寒意,被隔街上灯影瞳瞳、红火热闹的光影一衬,显得更加凄凉。 然而屋内的木梁上却并不像房檐一样满是灰尘,反而格外的干净整洁,彷佛有人每天都在打扫一样。 河二走在队伍最前面,嘶哑的声音阴恻恻的透过走廊传了过来:“这里的夜晚肯定不平静,两个人住一屋,有什么危险还能照看一下。” “李淳,你跟我一个屋子住,苏俊跟丁一修,你们两个废物住在一起,别打扰到别人。” 他向后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吴斌和孟子隐在小声交谈,惨白的瞳孔一动,面无表情道:“伍白,你去和苗云楼住在一起,孟子隐,你一个女的不方便,就自己住一个屋子吧。” 吴斌闻言愣了愣,身后被苗云楼暗中推了一把,这才想起来皱着眉头,一脸惊恐道: “河导,不行啊,您把我和苗云楼放在一块,我会被他弄死的!” “你自己整出的事情,自己解决,”河二不带感情的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别让我知道你私下偷偷换房间,还有你,悠着点。” 最后这两句是说给苗云楼听的,后者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一把揪起吴斌。 “放心吧河导,我有分寸,一定好好让他活着,感受接下来的参观。” 苗云楼说这话的时候,脸侧的银饰泛着冷光,衬得面上血色全无,偏偏还笑着,血涔涔的唇瓣一翘,更显得鬼气森森。 没人怀疑他说的话,全都屏住呼吸,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吴斌连拉带扯的扔进一个房间。 “砰!” 破旧的木门被狠狠甩上了。 孟子隐见状眼神一动,听着里面传来隐隐的哀嚎声,不由得抿了抿唇,顶着河二意味不明的目光低头道:“河导,我想住他们对面的房间。” 河二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后,似笑非笑道:“当然可以,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就是给我记住一点。” “想在我手底下活命,就少跟和苗云楼有关系的人混在一起。” “……” 孟子隐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视线直直的顶着地板,见河二说完便转身离开,这才直起身子,打开自己的房门。 她在进房间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吴斌和苗云楼刚刚进去的屋子。 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 房间内。 苗云楼在里面听着众人的脚步声渐渐散去,这才清了清嗓子,停止模仿吴斌粗犷的哀嚎声。 他伸手比了个手势,示意吴斌可以放松了,便一个猛虎扑食跳到床上,在厚厚的白被子上面幸福的打着滚。 “这才是在景区应该有的生活,”苗云楼一边打滚一边感慨道,“住客栈真棒,比林海雪原区的雪丧葬寺后面,那几个漏风漏雪的小木屋好太多了。” “就是可惜少了一个陪着睡觉的纸人。” 吴斌想着他在林海雪原区里搂着的那个纸人,不由得一个激灵,苦笑道:“你的审美太独特了,我可欣赏不来。” “纸人怎么了,多好看啊。” 苗云楼顿时停止打滚,在床上直起身子,大声辩驳:“我的纸人完美符合大众审美——肤白貌美大长腿。” “尤其是肤白这一点,更是超额完成,皮肤雪白雪白的,比纸都白。” 那不是因为他就是用祭祀的白纸做的吗? 这句话在心里前后左右打了个转,刚涌上喉口,又被吴斌恰当的咽了下去。 算了,喜欢纸人算什么,河二还喜欢杀人呢,和他们一比苗云楼正常多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房门,抿了抿唇,问出一个最关心的问题:“你,你说,孟子隐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她会不会有事啊。” “孟子隐?” 苗云楼对这个名字还真没有印象。 他摸了摸下巴,刚想问这人是谁,便发现吴斌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瞪大眼睛张了张口,惊异的缓缓道: “……怎么,在青寂山寺的时候,我就离开你们去杀了会儿猴,这么点时间你就发展了自己的感情线吗?” “不是!” 吴斌的脸瞬间憋的通红,说话都结巴起来了,讷讷道:“她,我,不是那样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之前在青寂山寺的时候,我发现房梁上有几行字被泄愤一样划掉了,她过来用了一个道具,帮我看清楚了那上面原本刻的究竟是什么。 苗云楼一听到这个,眉头一挑,也顾不上八卦了,立刻追问道:“刻的是什么?” 吴斌一听便卡壳了,那么长一串字,他根本没记住,摸了摸头,绞尽脑汁的想道:“刻的是……是……” “上面刻的是筑坝通水的三字口诀,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冷淡的女声突兀的传来,两人一惊,立刻齐齐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孟子隐竟然打开房门进来了。 她进来后回身把门锁好,这才转过身来淡淡道:“我得提醒你们一句,最好还是记得把门锁上,不然小心有人未经允许就偷摸进来。” 苗云楼见状,狭长的眸子意味不明的一动,高高的挑了挑眉,半晌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吴斌与他淡定的反应完全相反,瞪大眼睛,嘴张得都快塞得下鸡蛋了,愣愣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孟子隐看着他微微一笑:“河二不让你过去,又没说不让我过来。” 她说完便放下了笑容,转向苗云楼,正色道:“青寂山寺的房梁上,被什么东西恶意泄愤的划去了几排刻字。” “一排上面写着:六字传,千秋鉴。挖河沙,堆堤岸。分四六,平潦旱。水画符,铁桩见。笼编密,石装健。砌鱼嘴,安羊圈。立湃阙,留漏罐。遵旧制,复古堰。” “另一排只有六个字:深淘滩,低作堰。” “深淘滩,低作堰……?” 苗云楼低头想了想,半晌后,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刚才说,这个字是被人泄愤划去的?” “我猜是这样,”孟子隐颔首道,“上面的划痕深入木梁,而且杂乱无章,很可能就是泄愤。” 苗云楼心头一动,脑海中迅速闪过青寂山寺的龙王像、瞳影长街客栈的传说、还有所有景点隐晦的名字。 潜浪浮波区,青寂山寺,瞳影长街,阴江堰底龙王殿…… “有意思……” 他幽暗的眸子闪了闪,突然展颜一笑,唇角一勾,眉眼弯弯的对着两人笑道:“关于这个划字泄愤的人,我有个猜测,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我猜,这个怒火中烧的泄愤之人,正是龙王。” 第75章 尸瞳染布,猴毛做线 “龙王?” 吴斌闻言立刻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脱口而出道:“龙王为什么要在供奉它的寺庙房梁上泄愤呢,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挑了挑眉,微笑着把目光投向孟子隐:“你觉得呢?” 孟子隐推了推眼镜,冷淡的目光闪过一道暗光,若有所思道:“先前我在青寂山寺的时候就怀疑过,明明是供奉龙王的寺庙,却被恶意划烂了房梁上的字,并且没有人来修补。” “那这划痕,就很可能是龙王自己弄上去的,这才能解释没人敢修复房梁上面被划烂的字。” 吴斌皱着眉想了想,感觉孟子隐的猜测确有道理,不过事实如果符合她的推断,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 “那上面的字是谁刻的?”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中暗光一闪,缓缓道:“那就要问龙王,它究竟鸠占鹊巢、取代了谁的供奉和寺庙了。”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推测事关重大,如果推测成立,那整个潜浪浮波区的参观任务,就都不得不再仔仔细细重新推敲了。 高高在上、食千万百姓香火供奉的龙王,在潜浪浮波区兴风作浪、翻云覆雨这么多年,居然有可能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那它瞒天过海,究竟是为了什么,又究竟取代了谁? 吴斌只觉得一股寒气阴森入体,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额头上冒了一滴不易察觉的冷汗,半晌开口问道: “既然龙王很有可能是个冒牌货,那,那我们还要不要做任务了?” 【龙王水愿】这个任务的要求格外残忍,需要旅客献祭一对童男童女,才能祈求到福泽百姓的雨水。 到这一步,一般人就已经心存不忍了,亲手杀死一对无辜的幼小生命,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并且他们这七个人更为倒霉,就算为了活命、狠下心去查找一对童男童女,也没办法完成任务。 第92章 孟子隐淡淡道:“那个客栈老板不是说了,今年没有降生的童男童女,我们从根本上就无法完成任务。” 吴斌闻言叹了口气,沮丧的垂着头,倒也并没有反驳。 对于他来说,伤害无辜的生命来保全自己,本身就无法做到,如果他能放下良心参观景区,也不至于一年多了混成这个样子。 没有童男童女降生也好,至少这样河二他们也没机会下手,众人能联合起来想想别的办法。 只不过想到任务无法完成后,很可能会变成青寂山寺前,那一排排噼里啪啦燃烧的香油火烛,还是让人一阵恶寒。 吴斌想到这里,彷佛鼻腔里还残存着香烛燃烧散发出的腐臭尸油味,猛的打了个喷嚏,垂着头郁闷道: “那不完成任务,我们怎么办啊,从开始现在写遗书吗?” 苗云楼瞟了他一眼,笑道:“当然不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另有办法完成任务。” “你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除非收到我的暗示,否则不要在明面上帮我,生死关头也不要。” 他说完便转头看向孟子隐,微微一笑道:“当然,孟小姐也是,保护好自己,行有余力的话照顾照顾吴斌也可以,不用管我。” 孟子隐轻轻嗯了一声,知道苗云楼这也是在暗示她该回去了,向两人示意的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苗云楼却又突然叫住她。 他似乎刚刚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盯着孟子隐开口道:“你看到我们相处和睦,似乎不是很惊讶啊。” “我还以为你见过吴斌捅了我一刀,会担心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会被我趁机弄死呢。” 孟子隐一默,片刻后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可奈何:“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在河二面前看上去倒像是个冷酷无情的神经病,但吴斌眼神中的关心也太明显了,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不过这位当事人毫无察觉,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像是时刻准备冲上去护驾,还以为自己没有破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暗恋苗云楼呢。 她瞥了一眼茫然不自知的吴斌,在心底叹了口气,扶着门框,最后撂下一句话:“我能看出来的事情,河二的狗腿子李淳一样能看出来,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苗云楼微微颔首,示意他心中有数。 孟子隐见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便不再多说,伸手拉上门把手,另一只手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对着吴斌轻轻点了点眼镜边框。 “别忘了。” 说完,她便毫不留恋的转身,利落的打开门锁,缓步离开了房间。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只听见走廊内的木板嘎吱作响,一阵脚步声渐渐微弱,随后对面的门也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屋内一片寂静,苗云楼高高挑起眉毛,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眼神格外古怪的盯着吴斌。 他沉默了片刻,摸了摸下巴,深沉道:“你们已经准备半夜约会了?” “……苗云楼,你每天到底在想什么?” 吴斌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像看熊孩子一样瞥了他一眼:“我都快三十了,人家小姑娘才二十出头,能不能不要总把我们扯在一起。” “况且,就算是说着玩,你也别总开这种玩笑,人家听到了不合适,也不尊重。” 苗云楼淡淡道:“要是你们真的毫无关系,我绝对不会这么没素质。” 他深潭一样的眸子中暗光闪烁,也不知道说给谁听,轻声道:“两个人双向奔赴是很难得的,如果有这个幸运,就不要总在乎那么多,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 吴斌沉默了片刻,闷闷道:“我说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就算有,现实也没那么容易,总有一些问题需要在乎。” “好吧,我只是提个建议。” 苗云楼叹了口气,眨眨眼,恍惚的状态转瞬即逝,脸上立刻挂起微笑,耸耸肩道:“你不愿意采纳也没关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男朋友的岁数大我好几轮。” “你——” 吴斌刚还沉浸在怅然若失的状态中,听到这句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刚想质问他大好几轮岂不是找了个死人,又想起来雪丧葬寺里,那个陪他睡觉的纸人,顿时感觉心脏和大脑双双疲劳过度。 “我不问了,”吴斌精疲力尽道,“随便吧,我相信命运天注定,如果有缘分,就一定会有机会。” 苗云楼闻言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当然,你随意,我只是提建议而已。” 他似乎放弃了和吴斌争论,伸出苍白狭长的手指,摸上黑色窄袖开襟上衣的盘扣,缓缓一挑,三下五除二的就开始解衣服。 漆黑的窄袖开襟上衣里,是洁白到晃眼的衬衣,衬着苗云楼惨白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晃眼。 衬衣如纸张一样轻薄的面料,随着主人换下衣服的扯动,微微露出清晰的腰线,勾勒出苗云楼消瘦的身形。 吴斌正在铺床,见状一愣,不解道:“你这就要睡觉了吗?” “不啊,”苗云楼把黑色开襟上衣平铺在膝盖上,抽空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晚上太危险,肯定不能随意睡着,我要找个兴趣爱好消遣消遣。” “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吴斌脑子里一闪而过唇红面白的阴森纸人,又闪过“陪/睡”两个大字,打了个寒颤。 苗云楼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面色不变,微笑道:“虽然让某个特定纸人陪着睡觉,也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不过我现在说的这个兴趣爱好稍微正经一些。” 他跳下床,裸足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食指捏着什么细小的东西,指缝尖寒光凛凛。 “银针,我随身带着的,”苗云楼抬手晃了晃,示意道,“记得吗,我还从食尸藏猕猴手里弄来两个好东西,正好可以用上。” “……你说那一布袋眼珠子和毛发吗?” “是幽绿尸瞳和藏猕猴覆毛。” 苗云楼一边纠正,一边用银针对准黑色开襟上衣,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专心致志的比划: “幽绿尸瞳绿莹不掉色,藏猕猴覆毛坚韧无比,很适合做染色剂和缝线啊。” 他苍白纤长的手指细细搓着毛发,尝试着用毛线系在银针上,头也不抬道:“这衣服版型好看,就是太素了,我要绣一些纹样上去。” 吴斌:“……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刺绣吗。” “学会苦中作乐是很重要的,”苗云楼充耳不闻,已经开始专心致志的刺绣了,微笑道,“这是必修课,希望你也能学会。” 吴斌看着他悠闲的样子,在心底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口气。 看着苗云楼悠然自如的样子,总觉得无论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机,现在正有着什么样的烦恼,好像都如同过眼浮云了。 没看见这位大爷都要被做成灯油了,还在给衣服绣花吗。 吴斌放空大脑,只觉得头好痛,宣称道:“你好好刺绣吧,我去洗澡了。” 他说完便恍惚的开门,关门,随手锁门,走进了洗浴间。 灌太守客栈年久失修,虽然能够保证基本的灰尘都已经打扫干净,然而洗浴间仍然十分简陋,地板上只摆放着一个干净的木桶。 里面甚至格外诡异的放满了热水。 吴斌不想思考这热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随意的脱下外衣,便走进了木桶。 热水温度正合适,他整个人下意识发出一声放松的声音,立刻转换阵营,不由得在心中赞同苗云楼的人生哲理。 苦中作乐,说的真对,至理名言。 吴斌先是掉进水里,又对付了一群猴子,还被倾盆淋成了落汤鸡,这时疲倦的蜷缩在木桶热水之中,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他意识朦胧的醒了过来,眯着眼睛模糊的问道:“怎么了?” “是我,”苗云楼的声音在门外同样模糊的响起,“孟子隐来了,她的百科注释镜丢了,你快出来,她正急着找呢。” “好,我这就来。” 吴斌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从仍然温热的木桶中起身,随手柄衣服套上,睡眼朦胧拖着脚步走了过去。 他把手放在门锁上,刚要拧开,却突然一顿,停在了原地。 门外的苗云楼仍在叫他:“快点,她的百科注释镜丢了就没法和你验明身份了,找不回来容易出岔子。” 吴斌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死死盯着木门,似乎想要透过这扇木门,看到身后说话的人。 “我从没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她会通过百科注释镜和我验明身份?” 第76章 畸形影人 屋内那一木盆热水仍是热气腾腾,洁白的水雾蔓上房梁,昏暗的灯光下,分明温馨暖意十足,吴斌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93章 门外沉默了一秒,苗云楼模糊的声音照常响起:“你没告诉我,可是孟子隐刚刚告诉我了,这有什么问题?” 门外的人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没人规定,孟子隐不能将辨别自己的方法告诉苗云楼。 此时确认门外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确认对方的狐尾钩爪是否还在。 毕竟苗云楼拥有河二的【状态锁定】,这种级别的诡物应当无法占据他的身躯,最多变换成他的样子来骗人。 然而此时一扇木门把对方挡的严严实实,他想确认什么藏品,都无法做到。 吴斌额头上滑过一滴冷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仍然没有放下戒心,沉默了片刻,眼神微动,沉下声音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还记得,就证明你是真的苗云楼。” “如果你忘了,别怪我怀疑你是诡物,不给你开门。” 门外的人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好,你问。” “你说,你之前告诉我,河神旅行团带的导游是谁?” “导游是谁,这算什么问题。” 门外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立刻笑了起来,很快回答道::“河二啊,当然,我们不是还一起做戏给他看,想来个反间计吗?” “不对,你这个冒牌货骗子!” 吴斌大吼一声,用身子狠狠抵住木门,满头冷汗,咬着牙冷笑道:“在来参观景区之前,你我根本不知道导游是谁,你不是苗云楼!” 这是景区之外的事情,影人就算在潜浪浮波区无处不在、有通天的本领,也不会知道。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瞬间变得死一样的寂静,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只有屋子内水汽蒸腾的热浪仍在缓缓上升。 “……” 吴斌皱了皱眉,心头不安的狂跳,缓缓把耳朵贴在木门上,试图听见外面的声音。 门外一片死寂,就像是那东西见对面不上套,已经离开了。 吴斌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耳朵移开,想在洗浴间中观察一会儿,等确认安全了再出去,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 “砰!” 木门突然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门外瞬间混乱起来,传来一声凄厉可怖的愤怒尖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不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木门立刻剧烈的晃动起来,彷佛有人正在后面拼命撞击! “砰——砰——砰——!” 吴斌贴的近,差点被撞飞出去,反应过来拼命用身子挡住门,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后靠,一边硬撑一边大喊道: “苗云楼!苗云楼!” “苗兄弟,你到底去哪儿了,别绣花了,快过来把这东西干掉!” “嘿嘿嘿咯咯咯,你在叫谁啊!” 门外的东西已经不再维持着人类声线,用一种夹杂着尖细凄厉和粗犷低音的声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你被困在浴房里,你以为外面那个人还能独善其身、腾出手来救你?” “……你说什么?” 吴斌脑海中闪过苗云楼专心刺绣的画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苗云楼也被这些鬼东西偷袭了? 苗云楼身上有河二的【状态锁定】,倒不用担心受伤,但如果连他都斗不过这些东西,被缠斗的自顾不暇…… 那他自己还能脱身吗? 吴斌闭了闭眼,甩出脑中不那么鼓舞士气的内容,压下狂跳的心脏,咬紧牙关对木门后吼道: “你以为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能缠得住苗云楼,做梦吧,连我都能看破你的伪装,就更别想骗得过他了。” 门外的东西似乎是被他戳到了痛处,愤怒的尖叫了一声,开始更加剧烈的撞着门。 “砰——砰——砰——!” 吴斌眼睁睁看着锁头松动,身后的木门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咬了咬牙,把目光投向封死的木板墙。 既然门出不去,大不了用技能在木板墙上开个洞,从那里跳出去逃生。 他下定了决心,死死抵住身后木门,胸口的刺青闪烁片刻,刚要用土浪将木墙冲破,余光却发现木桶中的水不太对劲。 面前的木桶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浓稠的黑色,彷佛能将周围的事物全部吸收进去。 吴斌一愣,看到那黑水上的色泽,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反应过来它像什么了。 它像是一桶影子! 他刚反应过来,那桶原本安静的黑水就瞬间膨胀,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笼罩住整个房间,迅速向吴斌扑了过来! 黑色影子的速度太快,把身边的一切都衬托成了慢动作。 吴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黑影长成畸形庞大的人形,鼻尖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黑影张牙舞爪的向自己扑来—— “咖嚓——!” 木门破碎声音传来的同时,一道银光由身后极速闪过,划破了浓稠的黑暗,瞬间挡住了这畸形庞大的黑影。 吴斌惊魂未定,定睛一看,这竟然是一只闪着凛凛寒光的银链钩爪! “苗云楼!” 他立刻回头,身后果然站着苗云楼本尊,赤/裸苍白的足底踩着一滩浓稠的黑水,手腕上正缠着几道细银锁链。 苗云楼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面色更加惨白了一些,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吴斌立刻回答道,“这些黑影伪装成你,想引诱我出去,被我认出来了,就准备硬闯。” “你来得及时,我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苗云楼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吴斌看起来的确没受伤,这才把目光转回那试图挣脱钩爪束缚的畸形黑影上。 他眯起眼睛,眼神凝的像寒冬黑沉的坚冰,薄薄的唇角却勾起一个微笑,轻声道: “伪装成我去骗人,嗯?” 手腕猛的一收,银链钩爪迅速收紧,被牢牢困在其中的黑影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尖叫! “啊啊啊——!” 锋利的钩爪上满是千面鬼狐的怨气,黑影那彷佛人四肢的畸形躯干疯狂挥舞起来,却仍是被毫不留情的寸寸收紧,迅速化成一地浓稠的黑水。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诅咒生物:畸形影人】 【畸形影人(绿阶):这是一群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它们犯了滔天罪孽,因此被诅咒惩罚,化为瞳影长街中没有自我意识的畸形影人】 【它们一生都在查找自己的命运,因此见到活人会忍不住模仿,受嫉妒心驱使,会用活人的外表来诱骗他人】 吴斌听到系统信息,一脸难以言喻的看着地面,鼻腔里全是潮湿腐臭的味道,捏着鼻子把溅入口中的黑水呸掉,皱起眉头道: “畸形影人?还以为晚上不出去就行,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连客栈里都有。” 苗云楼手背上黑影一闪,收回银链钩爪,闻言看了看脚下,淡淡道:“我猜这些应该是客栈原本的小厮伙计,在客栈老板得罪龙王之后,就被变成了这种鬼东西。” 吴斌心有戚戚的哦了一声,小心的绕着浓稠黑水走出洗浴间,见苗云楼脚下也有一滩黑水,想起方才门外那冒牌货说的话,赶紧问道: “刚才冒充成你的畸形影人说它们也去找你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苗云楼不以为意道,“我方才正在给开襟上衣绣青色河浪纹样,突然地上冒出来不少黑影,把我围了起来。” 他指了指地板上的黑水:“它们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吴斌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一变,焦急道:“那孟子隐呢,她一个人住,不会也出事了吧?” “不,她当然不会有事。” 苗云楼眯起眼睛,一脚踢开床铺,看着床铺下漆黑一片的浓稠泥水,缓缓冷笑道:“整个客栈,只有我们有事,因为有人早已在我们的房间里动了手脚。” “只要住在这里,一到阴气浓重的时候,就会被畸形影人团团缠住。” 吴斌惊愕的看着床铺上漆黑的污渍,想起自己刚刚还一无所知的坐在上面,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又是河二手下的那一群人干的,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被剥夺了抽签机会的李淳。 可是他们费尽心思下这种绊子,究竟图什么呢? 吴斌喃喃道:“你有【状态锁定】、不会受到影响,我虽然不算厉害,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身上也有一两件保命的藏品。” “他们整出这种无意义的为难,总不会是闲的没事干了吧?” 苗云楼盯着一片漆黑的床铺,缓缓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会想尽办法整他;如果你恨一个人,就绝不会做明显无用的功夫,而是会抓住最关键的机会,让他死。” 第94章 “他们不是想害死我。” 苗云楼沉沉道:“他们是想拖住我们,去做一件真正能致我们于死地的事情。” 吴斌呼吸一窒:“……是什么?” 苗云楼幽暗的眸子里闪烁着深潭一般的沉色,他薄薄的唇角抿起,半晌,从血涔涔的薄唇中吐出四个字: “龙、王、水、愿。” 就像是为了映衬他的推测,苗云楼话音刚落,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木门外,便传来一声敲门的动静。 “咚,咚。” 苗云楼冷冷看着木门,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门外的人显然也并不打算等他开门,形式化的敲了两下门,便停住了手,开始隔着门说话。 “苗旅客,你没跟着我们夜游瞳影长街,真是可惜啊。” 门外传来一个轻慢的男声,显然是李淳,他的声音中难掩兴奋,还带着一丝恶毒的不怀好意。 “你还记得那客栈老板说的话吗,今年没有童男童女降生,做不了龙王水愿的任务。”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今晚我和丁一修在瞳影长街挨家挨户搜索,终于,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任务关键!” 李淳不顾房间内无人回应的寂静,自顾自的在门外笑了起来,笑声隔着门,被扭曲成一种格外阴寒的声音。 “今年的瞳影长街里,的确没有童男童女,但是今年有一个孕妇,怀着一对快要出生的龙凤胎!” 【叮!】 【潜浪浮波区支线任务——龙王水愿三阶段已开启!】 第77章 “我要让他死” 【恭喜旅客“李淳”找到即将降生的童男童女,开启龙王水愿三阶段!】 【任务奖励:旅客李淳发现了任务关键,可随时指定一人为明日献祭的祭祀者】 【祭祀者明日将携带童男或童女,向龙王献祭,若献祭成功,则单独获得龙王奖赏,记录为全部旅客完成任务】 【若献祭不成功,则祭祀者将有概率成为尸油供香,由旅客李淳再次指定一人成为祭祀者,直到有祭祀者献祭成功】 【任务需求:前往瞳影长街指定客栈,看守正在产子的母体,促使童男童女平安降生】 【请诸位旅客完成三阶段任务:保护母体免受畸形影人的干扰,大量清剿畸形影人,获得藏品[浓稠墨泥],涂抹在新生儿的身上,完成祭祀准备】 【请注意!】 【请务必看护好母体,若母体死亡,活祀祭品同样无法降生,[龙王水愿任务]视为失败】 【若活祀祭品已降生,且安全脱离母体,则不再需要保护母体,可视情况处理】 系统提示音机械冰冷的吐出“处理”两个字,便停止了响动。 李淳还在门外肆意的笑道:“苗云楼,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指定自己为祭祀者,只要我明天完成了任务,就能获得龙王单独的奖赏!” “听说单独奖赏可以在龙宫里任意挑选一个宝贝,你猜龙宫中,有没有能破除你身上【状态锁定】的藏品?” 他自从来到潜浪浮波区,事事都被苗云楼压了一头,此时却先他一步找到了活祀祭品,心中的狂喜根本压抑不住。 这个流浪旅客不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处处都有特殊待遇,连河导都对他另眼相待吗? 那他就让这瞧不起他的流浪旅客看看,什么叫自己争来的东西。 李淳被压制这么久,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心中充斥着阴暗自满的想法,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让苗云楼求饶。 听到屋内一片寂静,似乎是无言以对了,他阴恻恻的笑了笑,还想再叩门奚落几句,木门却突然从内而外打开了。 “吱呀——” 苗云楼推开木门,扶着门框,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后,漆黑的眸子瞥着面前还没反应过来的李淳。 他赤/裸的足底沾染上浓稠的黑水,青黑色的多褶宽脚长裤宽阔空荡,裸露出一截青白消瘦的脚踝。 来到潜浪浮波区仅仅一天,他的面色就越发惨白,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像是濒死之人一样,整个人如同一具尚有呼吸的活尸。 李淳离得这么近,居然都没听到他的心跳声,不由得屏住呼吸,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跟我炫耀活祀祭品的降生?” 苗云楼见他后退,向上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如果你是为了炫耀,那你已经完成了,现在可以离开,让我好好睡觉了吗?” 他往阴暗的走廊里比了个手势,随后瞥了李淳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别他妈在这儿讨人嫌,没人关心你找到了什么,赶紧滚。 李淳自然听明白了,瞬间将苗云楼的异样抛之脑后,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被羞辱的怨毒,咬了咬牙,愤恨的质问道: “【龙王水愿】是潜浪浮波区的支线任务,关系着整个旅行团的存亡!” “苗云楼,你得了河导的庇护,难道还想推脱看护母体的责任?” “难道是我求着他给我庇护的吗?” 苗云楼丝毫不为所动,嗤笑一声,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得不到,把他的技能当个宝,我可一点都不在乎。” 他身量消瘦,却十分高挑,与李淳面对面站着,无论是实际还是心理,目光看上去都格外的居高临下。 “反正我也不想在接触那些黏腻肮脏的畸形影人,谁是弄不到孩子明天必死无疑的祭祀人,谁就去保护母体吧。” 苗云楼说要就要关门,李淳自然不能让他离开,却也根本拿他没办法,被他噎的目眦欲裂,大怒道: “苗云楼,你——!” “李淳,吵吵闹闹的,这又是怎么了?” 两人的争吵一顿,听到这突然传来的嘶哑声音,齐齐向走廊深处看过去。 河二正站在走廊尽头,浑身滴着灼热的水滴,被客栈木梁下浓稠的黑暗包裹着。 他似乎已经入睡了,是听到李淳与苗云楼的争吵,才从房间内走出来查看,面色格外阴沉不善,惨白的瞳孔缓缓扫视过两人,冷冷道: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睡了,明天还要想办法完成任务、继续参观景点,都在这儿吵什么呢。 “李淳,你挑这个点挑事儿,是不想活了吗?” “不不不,不是,河导,我这么晚还没睡是有原因的,我有重大发现!” 李淳听到河二的声音,立刻如同找到主心骨一样,也顾不上他言语间的威胁,快步上前,献宝一样急忙道: “河导,刚刚我和丁一修去瞳影长街,挨家挨户的找活祀祭品,结果真的被我们找到了!” “活祀祭品?” 河二闻言一顿,缓缓眯起眼睛,狐疑道:“那个客栈老板不是说今年没有童男童女降生吗,你们又怎么找到的?” “河导,那客栈老板没撒谎,今年的确没有童男童女降生,”李淳急促的话语中难掩欣喜若狂,“可是他没说全,瞳影长街里有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怀的正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 河二闻言若有所思,惨白的瞳孔闪过一丝暗光,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有龙凤胎即将降生,那自然是最好,他原本还打算忍痛供奉点积分和藏品给沉睡的主位神,直接换来两个活祀祭品呢。 现在看来,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惨白的瞳孔瞟了一眼李淳:“母体呢,你已经带人守好了?” “当然当然,”李淳连忙道,“丁一修已经在那里看守了,保证生产之前不会有畸形影人捣乱。” 河二闻言这才勾起嘴角,苍白的脸上挂起一点笑意,缓缓对李淳道:“不错,李淳,不愧我带了你这么久,办事情还算有些章程。” “这次做的还可以,不如……给你个藏品护身吧?” 李淳立刻凑了上去,低着头谦卑的笑道:“不敢,都是河导教导的好,我有您护着,哪里还需要什么藏品啊。” “不过……” 他低着的头突然一顿,话锋一转,缓缓回头看向苗云楼,眼中闪烁着狠毒的阴沉暗色,口吻却仍是犹豫谦卑的。 “苗旅客看上去,似乎不是很赞同我这么做……” “任务三阶段需要保护生产的母体,但方才我问了问,苗旅客好像不愿意过去保护母体……?” 走廊内顿时一片寂静,河二眯了眯眼,缓缓将视线转向苗云楼,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后,开口道: “苗云楼,你真的不愿意过去保护母体?” 浓稠的阴影包裹着几人,河二话音刚落,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苗云楼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迎着李淳隐隐阴暗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河二,居然缓缓勾起唇角承认道: “当然,我一点也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发现任务三阶段的幸运旅客——李淳。” 他眯起眼睛,看也不看河二阴晴不定的脸色,眸光瞬间一转,幽暗的瞳孔紧紧盯着李淳,冷冷道: 第95章 “在青寂山寺的石阶上我就感觉出来了,你这个人,最喜欢躲在别人后面,借刀杀人完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这次你居然这么豁的出去,不仅在阴气最重的晚上,去瞳影长街找活祀祭品,还主动接下了完不成任务、就必死无疑的祭祀人职业。” 苗云楼锋利的眉骨一挑,目光如同锐利的匕首,寒意凛冽的将李淳牢牢钉在原地,一字一句的缓缓道: “李淳,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才突然转性了,要把自己放在如此危险的位置,毫无顾忌的求取尚不明朗的荣华富贵呢?” 此话一出,整个走廊瞬间一静。 “……” 李淳闻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额头上缓缓冒出豆大的汗滴,手心里满是冷汗,湿滑的让他根本无法使力。 苗云楼……发现命签的事了? 他眼神一动,下意识的看向了河二,这隐隐六神无主的目光,却立刻被苗云楼捕捉到了。 苗云楼见状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盯着河二,缓缓道:“原来是河导一手策划的啊,真是足智多谋。” “这么说,河导,在青寂山寺的时候,你一边在抽取命签时卖我一个面子、试图拉拢我,一边也不让自己的狗腿子吃亏、让他去偷看我的命签?” 他这话说的格外阴阳怪气,显然是已经对河二先前的庇护和拉拢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只要河二认下这件事,之前一切的优待,就都是板上钉钉的图谋不轨。 然而面对苗云楼的质问,河二却丝毫没有反应,面上的神情纹丝不动,只是微微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苗云楼,而是缓缓对李淳道: “李淳,你先离开,去丁一修那里,一定要保护好母体。” “……河导?” “我让你离开。” 他的话里没有留任何余地,李淳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闻言不甘的看了一眼苗云楼,便转身离开了。 河二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惨白的瞳孔盯着苗云楼,神色不明的保持着沉默。 直到听见李淳的脚步声在客栈中完全消失,他这才缓缓开口,抬了抬头,神色淡淡,居然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让李淳去偷看你的命签了。不过,我让他去看你的命签,并不是为了让他受益,而是恰恰相反。” “——我要让他死。” 第78章 活祀祭品,畸形长身诡影 客栈灯光昏暗,黑暗浓稠的厚重木梁下,河二苍白的脸被分割成明暗两部分,只露出纯白瞳仁,看上去格外阴森。 苗云楼听到他的话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身形顿了顿,垂下眼眸,眯起眼睛笑了。 “我没听错吧,河导?” “您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弄死李淳,他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啊。” 抛弃丁一修和苏俊,这可以理解,毕竟丁一修实力低下,苏俊又大脑缺乏,以至于格外容易被挑唆做蠢事。 以河二这种不尊老不爱幼的性格,在自己的目标面前,抛弃他们是很容易理解的。 然而李淳和这些人不一样,李淳对河二恭恭敬敬,也相对更有脑子,把这最后一个自己人也用命签给坑了,河二图什么? 河二直直对着苗云楼审视的目光,神色纹丝不动,反而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需要他的效忠?” “我根本就没告诉他命签的秘密,这个蠢货,到现在还以为签文相反是我随口一说呢。” 河二厌恶的说道:“你和李淳现在势如水火、不共戴天,我想要招揽你,就必然在李淳和你当中选择。” “我把【状态锁定】施加给你,还把命签的秘密也告诉你,当然是要选择你、抛弃李淳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苗云楼闻言居然也没有反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这话说的倒也有道理。” 毕竟他说李淳有脑子也是相对的,除了立场问题,他不相信会有人在他和李淳中选择李淳。 可河二的解释中,还有另一个问题。 “河导,你就算要弄死李淳,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苗云楼摸着下巴,瞳孔深不见底,微微眯了眯眼:“又是骗他,将他支开的,你连旅客满意度都不在乎,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缩手缩脚起来。” 河二闻言脸色一僵,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半天,突然冷冷的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苗云楼:“?” “我早看出来了,你这人颇为圣母,”河二咬牙切齿道,“要是提早弄死李淳,让你帮我一起弄来活祀祭品,你绝对不会做,说不定还要摆我一道。” “与其花大功夫说服你,还不如利用命签的暗示,让李淳直接帮我弄来童男童女,反正你有【状态锁定】,就算被他暗算,也不会出什么事。” 河二眯起苍白的瞳孔,瞥了一眼苗云楼,见他听完半晌不说话,且神色不明,啧了一声,颇为不耐烦道: “行了,两个景区里的小孩儿而已,这点牺牲算什么,还没到为了参观景区旅客之间自相残杀的时候呢。” “为了潜浪浮波区的旅行团里,所有旅客都能活下来,你还矫情什么?” “……” 苗云楼站在木门里面,抱着胳膊,闻言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我也无话可说。” 他神色冷淡:“李淳已经提前把母体安排好了吧,我现在就是再赶过去,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河二见他不仅神色冷淡,言语中还有暗暗有些不满的意思,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压下火气,冷冷道: “你知道就好,总之,完成龙王水愿任务这件事没得商量,其他的事情上,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现在三阶段的任务应该完成的差不多了,母体那里你去也行,不去也行,自己看着办吧。” 河二也知道他心里不爽,也不想留在这里看他冷脸,说完话转头就走,头也不回的去找李淳了。 这架势看上去,颇有一些忌惮苗云楼为了童男童女阻止他,让他干脆眼不见心为静的意思。 “……” 苗云楼一声不吭,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目送着河二衣角水点翻飞、迅速走下楼梯,从始至终站在房间里都没有挪动。 直到听着木楼梯上腐朽木板随着河二的离开、而嘎吱嘎吱响动的声音逐渐消失,他扯了扯唇角,面上这才一松。 方才他面上那些步步紧逼的质问、对河二的阴阳怪气和不可置信的浮夸神情,转瞬间便如同潮水般退却。 苗云楼苍白的面颊上此刻只剩下了沉沉思索的面无表情。 房间内,吴斌为了防止被修罗场波及,一直在被窝里缩着,直到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这才掀起一个被角,试探道:“你们结束了?” “结束了,”苗云楼没有回头,眯着眼睛,摩挲着大拇指,蹭了蹭食指青白的指骨,轻声道:“河二跟李淳那些话,你刚才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 吴斌闻言猛的一下把被子掀开,长呼了一口被子外的新鲜空气,这才皱着眉头道:“李淳平时在景区中非常谨慎,这次估计的确偷看了你的命签,所以才变了个人一样拼命。” “不过河二最后的解释……”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是听不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就不随便给你提建议了。” 苗云楼闻言沉默了片刻,锋利的眉骨留下一抹浓稠的阴影,在昏暗的客栈中,与他幽暗的眸子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他的神情。 半晌后,他才轻笑道:“河二说他想利用李淳弄来童男童女,这我倒是相信。” “像他这种人,不管招揽谁都不会放下自己的利益,这种做法倒很正常,很像他的作风。” 吴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犹豫道:“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真的站在你这一边?” 苗云楼这次没有回应他,静静的站在门口,沉默了更长时间。 直到吴斌忍不住想要询问的时候,他才轻声开口道:“既然河二说签文必须反过来看,那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无意间顺应了【富贵险中求】,和李淳落在同一种境地。” “不过,虽然我不去,你和孟子隐最好还是去一趟。” 苗云楼漆黑深沉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幽光。 “我有一件事情,希望你们两个能帮忙去做。” —————— 瞳影长街内。 夜色浓重中,一间破旧的木屋外仍挂着血涔涔的纸皮红灯笼,屋内隐隐传来一个尖利凄厉的女声。 “好痛!好痛——!我的肚子痛的要裂成两半了,血,全是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女人凄厉的声音在夜色中传的极远,长街上血涔涔的纸皮灯笼都被震的微微一动,随后从它下面无声无息的爬出一抹浓稠的黑影。 第96章 “呃吼……” 屋外的畸形影人都被这凄厉的女声、以及生产的血腥气味所吸引,悄无声息的从石板地里涌出来,浑浑噩噩的支起畸形的身子,一步步向屋内走来。 河二站在屋内黑沉着脸,不耐的看着李淳和丁一修一边手忙脚乱的安抚母体,一边还要清剿房门外潮水涌动般袭来的畸形影人,只觉得太阳xue突突的跳。 他厌恶的瞥了一眼床上挣扎的女人,惨白的瞳孔缩紧,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生个孩子而已,你们就不能让她安静下来?” 李淳刚解决掉一个冲进屋内的畸形影人,就瞥见了河二要杀人的目光,立刻双腿一软,战战兢兢道:“河导,不行啊,母体如果死亡的话,活祀祭品也活不下来的!” “等那一对童男童女出生了,河导您怎么处理母体都行,不,您不用动手,我帮您处理也行!” 河二闻言脸色更阴沉了一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耳朵里充斥着母体尖利的惨叫,却并没有再说话。 毕竟活祀祭品能否出生,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的存活,母体哀嚎的如此凄厉,恐怕也预示着这一对龙凤胎并不简单。 李淳小心翼翼的观察者河二的脸色,见他没再说什么,立刻松了口气,随后瞬间变了脸色,沉着脸扭头对丁一修喊道: “你听到河导说的话没有,赶紧帮着母体把孩子生下来,再想办法让母体安静下来。” “这样吵来吵去,河导还怎么好好休息,明天费心费力的带我们参观景区。” 丁一修被他李淳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也没有反驳,只是垂着头安抚母体,低低道:“我知道了。” 李淳见他不敢回嘴,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优越感,总算满意了一些。 这个丁一修,还算识时务。 他勾了勾嘴角,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前一阵极高分贝的凄厉叫喊,接着便是婴孩哭喊之声。 “啊——啊啊——!” 李淳顿时喜上眉梢,大喊道:“生了!河导,母体把活祀祭品生下来了!” 童男童女活着出生,【龙王水愿】的任务基本就算是完成了,也不枉费他在这间破木屋里忙活了整整一晚! 李淳想起祭祀人的奖励,更是欣喜若狂,见一旁河二神色也终于有所松动,立刻走到母体面前,想要把孩子拿给河二看看,身后却又传来一声巨响! “砰!” 破旧的木门猛的被撞开,吴斌和孟子隐一前一后冲了进来,焦急的喊道:“不好了,河导,外面出事了!” “刚刚我和孟子隐从客栈赶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畸形影人多了一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全都往这边冲!” “而且,而且……” 他吞吞吐吐,面露迟疑之色,孟子隐见状立刻接过他的话,推了推眼镜,冷声道:“而且这些畸形影人似乎逐渐有了智商,开始融合在一起了。” “什么?” 河二闻言眉头一皱,惨白的瞳孔一眯。立刻往木窗外看去。 只见血涔涔的纸皮红灯笼下,浓稠的黑影遍布了瞳影长街,如同一张巨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木屋涌动而来。 在黑影的正中,有一个三米多高的瘦长黑影,四肢纤长无比,格外扭曲,正嘶吼着飞速冲刺过来。 【叮!】 【子不语地图林海雪原区图鉴更新!】 【解锁诅咒生物:畸形长身诡影】 【畸形长身诡影(蓝阶):或许是这些畸形影人长年在瞳影长街游荡,猛然闻到鲜血的刺激,让他们也有了一丝贪婪的渴望】 【这种渴望使得他们奋不顾身,甚至愿意融合自己,与其他畸形影人合为一体,化为畸形长身诡影,嘶吼着飞速向鲜血源头奔去】 出现了蓝色品阶的诡物,就需要导游为旅客保驾护航,不出手就不行了。 真是…… 河二烦躁的闭了闭眼,随后猛的睁开惨白的瞳孔,对李淳喝道:“你!跟我过来,去把畸形长身诡影身边的杂碎清理清理。” “吴斌,孟子隐,你们两个给我看守好门口,别让畸形影人趁机溜进来。” “还有你——” 他又把阴冷的目光转向丁一修,见丁一修满脸坑坑洼洼、还没好全的伤口,冷笑一声道: “行了,你个废物就别去了,好好看着活祀祭品,要是婴儿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心狠!” 丁一修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柄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搂的更紧了一些。 他坐在床边,看着河二冲他不屑的冷笑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几个旅客急匆匆冲出屋外、准备剿灭那个最大的畸形长身诡影。 丁一修低头看着孩子,胸口上暗淡的刺青,悄无声息的闪过一道流光。 第79章 邛窟僰人悬棺 黑暗浓稠的瞳影长街中,血涔涔的纸皮红灯笼下,隐隐照出一片惨烈的争斗。 畸形的黑影从石板地上骤然暴起,又被迅速压制下去,变成一滩黑泥,身后又涌现出成百上千畸形的黑影。 门外的动静在阵阵阴风中显得古怪又激烈,浓稠的黑泥不断试图从门缝、窗户中涌入,却次次都被滑过的凛冽寒光斩断。 大约半个时辰后,打斗声渐渐消失,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河二走在最前面,带着一众旅客回到屋内。 丁一修沉默地抱着孩子,闻声一顿,慢吞吞的抬起头来。 李淳几人看上去都受了些伤,脸颊上、胳膊上都有好几道尖锐的伤口,一看就是被畸形影人锋利的四肢划伤了。 让几个旅客面色凝重的是,伤口呈现一种幽暗的纯黑,并且似乎还在向内侵蚀。 而领头的河二看上去倒是没有受伤,然而他的脸色黑成一片,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比他脸色更阴沉的,是他满身满脸的黑色泥浆,甚至冲破了他身侧的灼水幕雨衣,直直的黏在河二苍白的脸颊上。 河二纯白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这浑身上下的影人残骸,都快盯出红血丝了,显然是对这些恶心东西厌恶到了极点。 “畸形长身诡影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绿色品阶合成的诅咒生物,临死之前居然还敢爆体。” 他咬牙切齿的用力往下擦这些黑泥,却根本擦不下去,这些畸形影人的残骸彷佛和他的皮肤长在了一起,再随意弄下去,就只能把皮肤割掉了。 “妈的——” 河二怒火冲天,苍白的脸上阴沉至极,闭了闭眼,转头对李淳道:“浓稠墨泥收集好了吗?” 李淳闻言白着脸,不顾自己身上也在被腐蚀,立刻从背包里徒手掏出一团黑漆漆的浓稠粘液。 他讨好的说道:“在这儿呢,河导,都已经收集好了。” 【浓稠墨泥(绿色品阶):这是畸形影人死后留下的残骸,它们对龙王的怨念经久不衰,一旦触碰到活人伤口,便会拼命向内渗透怨念,若不及时处理,有概率被同化为畸形影人】 【一旦活人被浓稠墨泥全部涂满,将会立刻停止呼吸和心跳,处于活死人状态,不可逆转的成为龙王祭品】 河二闻到浓稠墨泥那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顿时厌恶的退了一步,指示李淳道:“行了,你去把这东西给那两个小崽子糊上,抓紧点。” 他一边说,一边用苍白的瞳孔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丁一修。 见他手中的一对童男童女不仅完好无损,而且不知道怎么哄的,甚至不再哭闹,都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休息了,不由得稍微放松了一些。 河二不由得在心中嗤笑一声。 这个丁一修,实力不怎么样,哄两个即将被当成祭品的孩子倒是在行。 他示意丁一修把孩子交给李淳,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把浓稠墨泥给孩子涂上,自己则难以忍受的一脚踏出门外。 屋内那一股潮湿腐臭的腥味,实在是令人作呕。 河二捏着鼻子匆匆迈过门槛,然而当他的脚步踏到门外的时候,忽然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的淡淡道:“伍白,孟子隐,你们跟我出来。” 吴斌闻言一愣,暗中皱了皱眉头,犹豫的和孟子隐对了个眼神,然而河二说完便出了门,完全没有给他们拒绝机会。 两人只好对视一眼,心中防备,缓缓跟着他走出了门外。 破旧的木门外,遍地都是泥泞浓稠的黑水,连高高挂在客栈木檐的血涔涔纸皮红灯笼上,都被溅上了畸形影人的残骸。 长夜已经过去了大半,现在天边已然泛起微乎其微的隐隐亮光,瞳影长街原本青白色的石板地上,却比黑夜更加暗沉。 无数畸形影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黑压压一片,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放眼望去,就令人不寒而栗。 吴斌越看越觉得神色凝重,心下狠狠一沉。 河二把他们弄过来,不会是发现了他和苗云楼在做戏,准备趁着畸形影人都被消灭的时候,直接解决掉他吧? 第97章 吴斌的神色越发谨慎,胸膛上的刺青已经隐隐发亮,只等河二发难,就要放手一搏。 然而河二站在两人身前,斜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却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你们两个,看到床上的母体了吧。” 吴斌一愣,反应过来下意识透过木窗,看向房间内的母体。 那个女人从孩子生下来之后,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斜斜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昏死过去。 孟子隐观察了一会儿,开口道:“母体……似乎已经昏迷了。” “当然,”河二道,“活祀祭品生来就是为了献祭,因此在出生之时,需要大量的生命力来降生。” “这个生命力,自然就是从母体身上汲取的。” 吴斌听了,心里没由来的一震,神情复杂的看着床上生死不明的母体,犹豫道:“那,那我们应该想办法,恢复她的生命力吗?” “当然不是,伍白,你神经病啊。” 河二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母亲天生就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使她现在昏迷不醒,也很难说会不会突然暴起。” “所以你们两个给我过去,趁现在想办法在不刺激母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把她弄死。” “把,把她弄死?” 吴斌心下一惊,下意识看了母体一眼,见她生死未卜的无声躺在床上,眉头轻轻皱了皱,彷佛被死死的定在了原地。 母体千辛万苦把孩子生下来,然而他们不仅要将她的孩子献祭给龙王,还要在精疲力尽的时候,被无声无息的抹杀。 而这仅仅一个龙王水愿的支线任务,便见血封喉的害死了三个无辜的性命。 那尚未发布的主线任务呢,难道会要求他们害死更多的人? 河二说了半天,见吴斌都沉默不语,心下冷笑一声,脸色倏地一沉,一抹寒光猛然滑过昏暗的天色,抵在吴斌的脖颈上。 孟子隐眼神一沉,下意识就要上前,却被河二苍白瞳孔中的冰冷定在了原地。 “伍白,你差不多得了,别给我在这里矫情,”河二冷冷的看着他,“这里是潜浪浮波区,不是什么游乐园,想活下去,就必须有人去死。” “我不在乎你怎么糟蹋自己的性命,但母体和活祀祭品,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你敢心软救活他们,我就敢把你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屠个干净。” 吴斌被泛着寒光的匕首死死抵住脖颈,只觉得一阵刺痛,几乎不能呼吸。 “唔呃……” 他的目光越过河二的肩膀,看向孟子隐隐隐担忧的面孔,心下沉了沉,沉默的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地方心软,不是善良,而是过于懦弱,不敢对景区中无辜的人下手,就会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 亲人,朋友……爱人。 河二居高临下的捏着匕首,见吴斌低垂着头,眼神中沾染上格外迷茫的神色,这才哼笑一声,把匕首松开。 “这就对了,想想你身边的人,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比这些景区里微不足道的任务目标重要。” 他见吴斌没有反驳,勾了勾嘴角,瞥了一眼孟子隐,抬起头轻笑着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知道你们是苗云楼派过来的,他想让你们把孩子救下,再想别的办法对吧。” “说实话,苗云楼现在是我招揽的对象,我无所谓你们和他关系亲近与否,只要不破坏任务进程,你们可以随意交往。” 河二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一脚迈进屋子,只留下缓缓摸着脖子,沉默的愣在原地的吴斌。 原来河二已经知道他和苗云楼的事了。 现在河二已经不再针对苗云楼,对他和孟子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跟着他一步步参观景区,也许他们真的能成功结束参观。 可景区参观的旅行路上,这一个个无辜的性命,背负着深仇血怨的百姓,和这位他们要崇敬供奉、百般讨好的龙王,鱼肉百姓、祸害一方的龙王。 这些看似虚幻的血淋淋现实,又应当置于何地? 吴斌叹了口气,心脏里空白一片,空虚无比,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想跟着河二一起进屋,肩膀上却搭上一只纤细洁白的手。 是孟子隐。 她的眼神分外清澈,轻声淡淡道:“吴斌,我问你,如果你有机会在不波及到他人的情况下,救下母体或两个婴儿,你会拼尽全力去救他们吗?” 吴斌点了点头。 “这种话,听上去很蠢,”他闷闷的说道,“但如果真的有机会,我的身体会先于理智一步做出选择。” 吴斌看着孟子隐,苦笑道:“为了景区里的人拼命,听上去是不是完全无可救药的圣母病?” 孟子隐摇了摇头,淡淡道:“有勇气和行动支撑的善意,绝对不是懦弱,也不是什么圣母病。” “我不相信你会随心所欲的释放善意,既然你同情母体和两个孩子,那就想办法对得起你的善良。” 她轻轻拍了拍吴斌的肩膀,越过他的身侧进了屋子,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要把这里当成干瘪刻板的虚拟世界,你怎么知道,这儿的一些人和事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吴斌闻言愣在了原地,眼神直直的看着孟子隐缓缓走进屋子的背影,半晌后,忽然笑了出声。 他的笑声中很纯粹,没有具体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先前那种紧张迷茫的状态,却一下就被驱散了。 曾经也有一个姑娘这么说过,明明她一无所有,爹不疼娘不爱,连辛苦考上的大学都没钱去,需要他这个邻居哥哥挣钱供她。 可她却跑回来找他,那么淡然坚定的跟他说,他的善良很珍贵,只要等等她,她绝不会对不起他的善良。 吴斌并不需要她的回报,却一直记得这句话。 直到他意外摔进医院,昏迷了许久,再醒来的时候所有治疗费用都已经被付清了,只是这个向他信誓旦旦保证的小姑娘,却在他的世界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斌笑着笑着便停了下来,眉眼间有些淡淡的舒展,嘴角仍挂着一丝微笑,开始沉着下来,细细的思考孟子隐最后说的话。 他已经明白孟子隐的意思了,一个母亲在孩子被夺走后,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夺走孩子的人,拼了命的把孩子夺回来。 然而一个景区中的npc却不会,当旅客完成任务后,母体唯一会做的,就是毫不反抗,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景区中。 后者是河二的思维态度,但孟子隐在暗示他,潜浪浮波景区很有可能存在真正的“生命”,他看似无用的善意,可能正是关键时刻的重要机会。 接下来就看他该如何付诸实际了。 吴斌只觉得平日里茫然的大脑此时一片清明,彷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砰的一下开窍了。 他心中盘算一遍,隐隐有了设想,立刻就要推开破旧的木门进屋,里面却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喊! “啊啊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刚刚进屋的河二立刻冲了出来,脸上不仅阴沉一片,还多了一丝煞白煞白的恐慌。 河二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玩弄人心的游刃有余,脸色苍白,破口大骂道:“李淳!我让你把浓稠墨泥给两个孩子涂上,你他妈的闲的没事动母体做什么!” “河导,河导,我也不知道母体会突然暴起啊!” 李淳紧随其后,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煞白着脸哭诉道:“我听您在外面说要处理母体,就想给您减轻负担,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河导!” 吴斌难得见到他们两人如此惊慌失色的忘记,立刻把孟子隐拉到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叫母体暴起了?” 孟子隐刚从屋内出来,脸色也格外难看,少有的骂了一句脏话,冷冷的怒道:“李淳这个傻逼,非要在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处理母体,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让母体安息。” “没想到他涂浓稠墨泥的时候接手过孩子,身上的血腥气太浓重,离得近了母体一闻立刻暴起,直接尸变了!” “什么,尸变了!” 吴斌闻言大惊失色! 像母体这种能孕育出满足供奉条件的活祀祭品的,本身就很不同寻常,再加上现在是产子后血腥气最重的时候,尸变之后,至少也是蓝色品阶的诡物。 母体被催化尸变,怨气必定极为深重,还谈什么想办法救下母体,能在母体盛怒之下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 吴斌心脏狂跳,鼓起勇气向屋内看了一眼,只见雕花木窗的缝隙中,床上那方才还悄无声息的母体正在一下下的抽搐,眼球翻白,口中还在长出獠牙。 “呵呵——呵呵——!” 而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是,母体的头发正迅速变白脱落,浑身长满了白毛,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脱水,变得极其干枯。 第98章 吴斌的脸瞬间白了,他难以置信的盯着母体,颤抖着声音对孟子隐轻声说道:“你,你最好用百科注释镜,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孟子隐见他一脸凝重,立刻推了推眼镜,锁定屋内的母体探查了一遍。 系统“叮”的发出一声提示音,她刚刚看到百度注释镜上的第一行字,平日淡然的脸色也立刻发白,下意识喃喃道: “居然是旱魃……” 【叮!】 【子不语地图潜浪浮波区图鉴更新!】 【解锁神诡图鉴:女尸旱魃】 【女尸旱魃(靛蓝色品阶):是什么样倒霉的旅客,居然能在3a级景区内,遇到介于蓝色和紫色之间品阶的女尸旱魃!】 【《子不语》卷一《旱魃》中描写过:“猱形披发,一足行”,传说中最古老的旱魃是黄帝的女儿女魃,在与蚩尤一战中耗费了太多的法力,因此被放逐到人间,成为被人诅咒驱赶的旱魃】 【旱魃的身体毫无水分,干枯无比,头发发白掉落,最后会变成猴子一般的红色,所到之处水分快速蒸发,遍地干旱】 【注意!注意!】 【旱魃原本在北方生存,然而瞳影长街内三年未下一滴雨水,母体体内生命力原本接近干涸,被血腥气刺激起尸已成大凶!】 【母体起尸初期无法行动,请在此阶段尽快处理母体,若无法处理,旱魃将在起尸完全时,再次进化为凶残暴虐的犼,请旅客务必尽快逃离!】 吴斌和孟子隐的异样立刻引来了河二的注意,他迅速眯起眼睛,捕捉到孟子隐口中的字眼,立刻看了过去,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你刚才说什么,旱魃?” “是,”孟子隐面色惨白,“图鉴信息说明,母体尸变化为的旱魃,已经达到了靛蓝色品阶。” “旱魃等再次进化为犼的时候,恐怕就要升级成为紫色品阶了!” “紫色品阶?!” 河二闻言瞬间面如金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弄死紫色品阶的诡物,那是高级导游进阶的前提条件。 他带着这么一堆拖后腿的旅客,自己还是中级甲等,能进阶早就进阶了,怎么可能斗得过紫色品阶的诡物! 幸好,幸好现在母体还没尸变完成,就算成功尸变成旱魃,也还停留在靛蓝色品阶。 河二闭了闭眼,迅速冷静下来,再次睁眼的时候,苍白的瞳孔中带着一丝森然的阴鸷,对众人冷冷的喝道: “好了,都别紧张,来了个旱魃不是坏事,反而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明史》中记载过,每遇干旱,为了求雨,百姓就会发掘新葬墓冢,将里面的尸体拖出,残其肢体,这就叫[打旱骨桩],还有焚烧残缺的尸体,叫[焚旱魃]。” “如今既然我们要完成【龙王水愿】的任务,原本就要向龙王祈求雨水,有现成的旱魃能用来求雨,自然更好。” 他苍白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贪婪凶残的野心,示意战战兢兢的李淳站到身侧,把一坨散发著腥臭气息的黑色固体给他,冷声快速说道: “既然母体起尸是因你而起,就由你来结束吧。” “这是陈年黑狗血,蓝色品阶的,你趁着母体起尸还不能动弹,立刻塞进它的嘴里,削弱它的能力,我先供奉完主位神,弄来灭旱魃的雷火,再进去处理它。” 李淳拿着黑狗血的手都在打哆嗦,下意识瞥了一眼屋内狰狞无比的女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祈求:“河导,我,我不行啊,这是靛蓝色品阶的诡物,我真的没法做到!” 河二目露凶光,冷声道:“眼看母体起尸马上就要变成旱魃,你再推脱不做,马上就要死!” 他盯着李淳的眼睛沉声道:“你难道忘了,那命签上写了什么吗?” 李淳闻言瞬间怔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咬咬牙,眼神中露出一丝狠厉,猛的拿起黑狗血,迅速冲进屋内! “砰!” 破旧的木门狠狠打在墙上,李淳一眼便扫见仍抱着孩子坐在原地的丁一修,破口大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带着孩子跑远点!” 丁一修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抱着孩子便往外走。 时间紧迫,李淳也顾不上他了,见女尸仍抽搐着一动不动,他咬紧牙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拿起手中拳头大小的黑狗血,迅速就要往女尸口中塞进去—— “吼——!” 就在他刚要把黑狗血塞进去的时候,女尸微微一动,居然猛的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珠血红无比,满口獠牙,见李淳手中的黑狗血近在咫尺,顿时狂怒的吼了一声:“吼——!!” 这一吼格外震天动地,李淳离旱魃最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濒临破碎,痛苦的扭曲起五官,猛的向外吐出一口鲜血! “哇——!” 与此同时,河二瞬间破门而入,面容扭曲阴狠,苍白的手指泛着红光指向旱魃,犹如狂放的雷火一般,猛的打在后者身上! “吼——!” 旱魃痛苦的哀嚎一声,刚刚尸化完成的身体上顿时焦黑一片,腾的燃烧起火焰,怎么都无法熄灭! 它凄厉的哀嚎起来,浑身上下火焰滚滚冒着热浪,在扭曲的气流中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不甘至极,死死盯着河二。 河二完全不为所动,苍白的瞳孔紧紧盯着它,面容扭曲了一瞬,冷笑道:“这是我向主位神供奉了上万积分和三个蓝色藏品,才请来的惊雷赤火,专门克制旱魃。” “你这诡物才刚刚起尸,根本无法抗衡,最好立刻伏诛,不要再毫无意义的挣扎了。” 旱魃此时身上已经滚烫至极,焦黑一片,他极为不甘心艰难扭过头去,看到李淳匆匆逃出屋外的身影,两个婴孩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它浑身如同烧焦的枯枝,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了一声,吼声传出阵阵音波,掀起滚滚热浪,猛的扑向河二等人! “吼——!!” 河二听到这声不同寻常的怒吼,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他心头狠狠一跳,皱起眉头,匆匆退后几步想要离开屋子,却在转身的刹那之间,和所有在场的旅客顺着滚滚热浪,一起猛然消失在木屋之中。 “哗啦……” 方才还在剧烈震颤的木屋,顿时安静下来。 瞳影长街遍地黑影的石板地上空空荡荡、寂静无比,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只剩木屋内一把焦黑的灰尘,铺满了整张几乎燃烧殆尽的木床。 与此同时,崖壁上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苗云楼紧紧阖着双眼,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倏地睁开了幽暗的眸子。 【叮!恭喜潜浪浮波区河二等人旅行团,开启新的参观景点——邛窟僰人悬棺】 第80章 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苗云楼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秀气脸蛋,盘腿坐在床上,撑着下巴,盯着落地窗外高楼上一个大大粉红爱心,疑惑道。 “我今天去上学,看到很多地方都贴着这个形状,红色的粉色的,这是什么意思?” 沈慈从厨房出来,给他端过来一杯热牛奶,淡淡道:“今天是七夕节,你看到的那些图案,是爱心的形状。” 他气质淡然,看上去格外年轻,垂落至腰间的长发却一片雪白,和他全身上下一样,连眼睫毛都是雪白的,如同天上的仙人一样。 然而手上这一杯热牛奶,却冲淡了沈慈这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那张淡然清冷的脸,也被牛奶腾腾的热气熏软了三分。 “爱心,心脏?” 苗云楼回身接过牛奶,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还是感觉有些迷惑。 “我在苗寨里见过活人的心脏,都是血淋淋的,一点都不粉嫩,而且形状也没这么标志嘛。” 沈慈见他暂时不打算上床睡觉,便也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的想了想,开口道:“爱心,和心脏还是不一样吧。” “既然有一个爱字,可能就不是普通的心了,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区分方式。” 苗云楼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看着窗外闪闪发亮的粉色爱心,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会跳动的都是心脏,但不全都是爱心。” “怪不得那些爱心图案都是粉红色的,如果是血红色,那就俗了。” 他想了想,突然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也很爱你诶,我可以在这个七夕节,也给你写粉红爱心的小卡片吗?” “粉红爱心小卡片?” 沈慈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连爱心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知道七夕要送卡片的。” “有人送给我的嘛,”苗云楼微微一笑,伸手送到沈慈面前,变魔术一样搓开小一沓粉嫩嫩的卡片。 “小姑娘们说我长得好看,给我送了不少,还有几个男孩也给我送了,他们脸红的可厉害了。” 第99章 “沈慈,既然他们能送给我,那你也是男孩,我也可以送给你吧。” 苗云楼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天真纯粹,当真是一副令人倾心的好皮相。 然而沈慈轻轻看了他一眼,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个节日不是给我们过的,”他淡然道,“爱也分很多种,七夕象徵着恋人之间的爱情,你想过这个节日,可以和以后的恋人一起过。” 苗云楼见沈慈的神色半点没有波澜,微微撇了撇嘴。 他当然知道爱情是什么,自然也知道沈慈这种不会和别人开玩笑的正经人,就算是说笑,也不可能收他在七夕送的爱心小卡片。 给沈慈送爱心小卡片,挑个父亲节还差不多。 可是见沈慈的表情动都没动,苗云楼还是有些不甘心,轱辘一下滚进沈慈的怀里,摸着他雪白的长发,故意问道: “你肯定是搪塞我,凭什么七夕就必须是恋人一起过,这是谁规定的,怎么咱们两个就不能过?” 沈慈看着怀里小猫一样来回乱动的少年,淡淡的笑了笑,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你收了这么多封情书,怎么,都没人告诉你七夕的来历是什么吗?” 苗云楼轻轻扯了扯他雪白的长发,撒娇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告诉告诉我。” 沈慈任由头发被他扯着,抬头认真的想了想,轻声道:“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牛郎的农夫,和一头老牛相依为命,日子过得非常清苦孤单。” “有一天,几个仙女下凡游玩,牛郎原本在田间耕地,突然听到老牛口吐人言,让他去碧莲池一趟,说那里有些正在洗澡的仙女,只要牛郎把那件红色的仙衣藏起来,穿红仙衣的仙女就会成为他的妻子。” “牛郎听了将信将疑,然而当他来到碧莲池边,果然见到几个仙女翩翩而至,脱下轻罗衣裳在池子中戏水游玩。” “牛郎见了大喜过望,连忙按照老牛说的话,从芦苇丛中跑了出来,如法炮制的把红色仙子衣服藏了起来。” “织女们见到有人来了,慌忙拿起衣服飞走,只剩下被拿走衣服的红衣仙女,无法飞回天宫,只能又羞又恼的站在原地。” “牛郎见状立刻上前,拿出藏好的红色仙衣,要求织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才能把仙衣归还给她,织女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后来,这件事被王母娘娘知晓,王母娘娘大怒,立刻派人将织女带走,命令她永远不能再回到人间。” “牛郎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面苦苦追赶,即便王母娘娘用金簪划出一道长长的天河,也没有退缩,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织女的名字。” “王母娘娘见状,略微感动于两人的感情,于是便同意两人每年相聚一次,在七月七日,由无数喜鹊搭建成鹊桥,两人便在鹊桥相会,互诉衷情。” 沈慈轻声讲完这个故事,便看向苗云楼,见他不仅没有再说活,眉眼间反而有些沉沉郁色,顿了顿,淡淡问道: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这个故事,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苗云楼垂着头眯了眯眼,冷冷道,“我在苗寨的时候,族长用铁链拴住我,强迫我办事,还要时刻警惕我反咬一口。” “怎么在这个故事里,牛郎拿走织女的衣服威胁她,织女连争论一句都没有,就顺势答应了一个陌生人的求婚呢?” 他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对面粉色爱心的光点,在落地窗上反射出来,却泛着凛凛的寒意。 “如果我是织女,我一定不会原谅牛郎,”苗云楼轻声道,“我会夺过仙衣后,把他永生永世沉入湖底,死不瞑目的看着我飞回天宫。” 他脸上分明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颊肉,眼神中却有一种完全不像孩子的冷漠和透彻,静静的盯着对面那不断闪烁的粉色爱心。 “……” 沈慈闻言眼皮颤了颤,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联想到苗寨时的事情。 苗云楼从苗寨中逃出来还不到一年,和他相处也仅仅是几个月的事情,他从没特别过问苗寨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也就没有想到,一个民间传说的故事,竟然引发了苗云楼对自己曾经的回忆。 特别还是这种不堪回首的惨痛过去。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讲这种故事。” 沈慈微微低下头,轻抚了一下苗云楼漆黑顺滑的长发,轻声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牛郎每年只能拖儿带女的见到织女一次,织女却日日都能见到他。” “经年累月,人仙终究有别,也许这个传说在赞誉爱情的同时,也已经隐晦的惩罚了牛郎的所作所为。” 他站起身来,拿走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牛奶杯,又伸出纤长的手指,把一沓粉红色的小卡片从他手中拿走,淡淡道: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也上床吧,该睡觉了。” 苗云楼眨了眨眼,立刻从刚才沉郁的状态中切换出来,乖乖爬上床盖好被子,在沈慈即将关门的时候,突然歪头笑道: “我睡觉,需要你把表白的卡片拿走吗?” 沈慈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动,罕见的笑了笑,淡淡道:“牛郎织女再如何,他们也不是九岁的小孩子。” “这种事情,你还是等成年之后再想吧。” 话音刚落,灯“啪”的一下被人关上,房门轻轻合上,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苗云楼躺在床上,听着沈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看向窗外仍在闪烁的粉色爱心,心中罕见的有了一丝期待。 成年之后,就可以追求自己的爱情了吗? 他阖上眼睛微微一笑,翻了个身,便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 十年后。 苗云楼安静的坐在落地窗前,捧着一杯冷下来的牛奶,静静的看着窗外。 他如今早已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了,当初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皮囊,长成了见人三分笑的俊美青年。 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仍然在浮于表面的笑意下,泛着凛冽的寒光。 对面的公司倒闭,当年的粉色爱心早已被拆除,七夕也已经被情人节压了风头,安静的躺在无数节日中,就像十年前那晚的记忆一样。 苗云楼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所有的牛奶,掏出手机,给唯一一个号码打去了电话。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苗云楼把手机放在耳边,微笑道:“您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 对面是一片沉默的寂静。 苗云楼毫不在意,垂着眼眸,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语气分外熟稔,微笑着感慨道: “今天可是七夕啊,说起来还真是令人唏嘘,我记得十年前,您还在身边抱着我,给我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可惜现在您不让我和您住在一起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窗外,已经看不到当年闪个不停的粉色爱心了。” “……” 对面仍是一言不发,苗云楼面色丝毫未动,仍是微笑,眼神看向身旁空出来的位置,轻声道: “您还记得当年那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那时候我说如果我是织女,一定要让牛郎付出代价,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对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似乎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苗云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的看着身旁,缓缓道: “如果我不是织女,我是那个觊觎织女的牛郎,我依然会去池塘边,却绝不会偷取织女的仙衣。” “我只会远远的看着她,祝她能顺利回到天宫,永永远远住在天上,再也不要下凡,也不要受到人间任何一点恶意的染指。” 苗云楼说到这儿,便停住口,微微一笑,对手机对面的人缓声道:“好了,我想说的故事都已经说完了。” “今天是七夕节,沈慈,祝你七夕快乐。”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微微垂下眼眸,却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静静的把手机放在耳边,耐心的等着。 良久,对面传来一声平淡的声音。 “七夕快乐。” 第81章 密闭棺椁,规则怪谈 【邛窟僰人悬棺(麻渠坝分布):这是一个极为特别的景区,由悬崖峭壁上现存的上万个棺桩棺孔、数百具悬棺组成】 【悬棺葬是古代西南少数民族的一种葬制,将死者的棺木放置在悬崖绝壁上,棺木头大尾小,多为整木,用子母扣和榫头固定。采用仰身直肢葬,麻布裹尸身】 【僰文化独特,是以悬棺为代表的神秘文化,<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万历年间,僰人被明朝十四万大军剿杀殆尽,消失于历史,空留这些高挂的僰人悬棺向人们诉说着他们曾经的兴盛与悲哀】 【本次参观的行程主线将由旅客“苗云楼”完成,旅客“吴斌”“孟子隐”“苏俊”从旁参观零散景点】 第100章 【导游“河二”(已感染)、旅客“丁一修”“李淳”(已感染)因受到旱魃吼叫影响,暂时失去行动力,全程在线观看参观直播】 【注意!】 【此景点为临时景点,参观时间为:凌晨三时至早上七时,请务必牢记景区关闭时间,及时出园】 【由于本景区为旅行团共同开启,因此只需一人出园,便可完成团体打卡任务】 苗云楼听着系统尖锐的提示音,在一片狭窄的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睁开了幽深的双眸。 他刚刚还在客栈里绣衣服,没想到眨眼之间,便被人隔空塞进一个狭窄的棺椁中,四肢被人绑住,拴的死死的。 连临时景区都能弄出来,吴斌他们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听系统介绍里的版本,似乎是碰上了……旱魃? 苗云楼啧了一声,脑海中闪回过几个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颇有些感慨。 旱魃原本是造成北方大旱的凶物,常年在北方停留、带来干旱饥荒,没想到连这种阴雨绵绵的南方都会出现。 可想而知,龙王究竟折磨了瞳影长街的百姓多久,恐怕即便往年有童男童女献祭,降下的雨水想必也仅仅能够润一润口舌。 他想到这里思维被迫断开,手腕上载来一阵钝痛,在身下被压的极其不舒服。 苗云楼皱了皱眉,想要将手腕从身下抽出来,然而仅仅挣扎了一下,便无法再动,被粗粝的绳子束缚得死紧。 这个绳子看来也很适合带回去。 苗云楼眯了眯眼,微微勾了勾唇角,骨节鲜明的青白手腕轻轻一转,只听令人牙酸的“嘎啦”一声,两只纤瘦的手腕便顺力挣脱出来。 他在狭窄的棺椁中艰难的挪动身子,将脱臼的手腕牵至身前,再技巧性的一活动,手腕的骨头发出一连串摩擦声,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嘎啦嘎啦——咯吱——” 这一连串顺滑无比的动作,听上去格外毛骨悚然,苗云楼却面不改色,甚至尝试着转了转手腕。 见脱臼的骨头都回到了原位,他幽暗的眸子一动,如同矿洞中闪烁的黑曜石一般,直直的转向棺椁了的正前面。 “……” 黑暗浓稠阴森,泛着一股溃烂血腥的气息,渗透在棺椁每一寸木板中。 棺椁内死寂一片,除了他翻身的细微响动,没有任何一点声音传入进来,连棺椁外的气流都无法进入,深入骨髓的给人渗透进一种窒息而亡的恐惧感。 苗云楼就是那个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然而他漆黑的双眸森然无比,彷佛不是他误入险地,而是这具棺椁在凝视深渊。 他的心跳声在棺椁中几近于无,视线落在一处微微一顿,突然伸手轻轻敲了敲棺椁最顶的木盖。 “咚、咚。” 棺椁的盖板立刻发出一声格外沉闷的响动,看来这具棺椁是实木制成,想用手砸开,必定是不现实的。 而棺椁的关合处也密不透风,摸上去几乎感觉不到一丝缝隙,甚至还能在某些地方,触碰到金属的凛冽寒意。 苗云楼心下一沉。 这具棺椁的开合处,恐怕已经被钉子钉的严严实实了,除非将棺椁砸碎,否则根本不可能重新打开。 他沉思了一会儿,瘦长的手指又试探着放平摸了上去。 他苍白纤长的手指如同探测仪一样,从棺材密封的边沿到面板,极为细致的抚摸着棺椁木盖。 厚木盖板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花纹,摸起来细腻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可见雕刻的技艺非同一般。 只是这些纹样摸着却有些古怪…… 苗云楼皱了皱眉,再次摸了上去,却发现这些纹样暗藏玄机,不是雕栏玉砌、更不是花团锦簇,而是一道道钢筋铁骨的锁链。 棺椁是埋葬死人的,如此精美的雕刻技艺,埋葬的更应该是富贵滔天的死人,怎么会用来雕刻密密麻麻的锁链? ——除非这幅棺椁,本身就是用来困住什么东西,不让它出来的。 一阵阴气不知从何而来,丝丝缕缕的缠绕在棺椁狭窄的黑暗之内,苗云楼微微一顿,敛了敛眉,手指继续向上摸去。 无论这里原本装着什么诡物,现在棺椁里面的,都变成了他。 只有在棺椁内找到能出去的方法,才能摆脱掉如今这种状况。 然而当他摸到脸颊正上方的棺椁时,手指突然一顿,似乎难以置信的停在了上面。 密闭的棺椁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苗云楼缓缓皱起眉头,刚要再次摸过去,验证自己的猜想,耳边却传来一声尖锐的系统提示音。 【叮!】 【该景点为团队参观景点,已为旅行团内参观景点的旅客,开放了相互沟通权限】 【滴——景点内对讲机已开启!】 系统提示音刚刚落下,苗云楼耳边死寂一片的棺椁中,便出现一声清晰的机械音。 “苗云楼!你怎么样了,你现在在哪里?” 这突然出现的机械声音标准而刻板,却能让人很明显的听出声音中的焦急和关心,苗云楼顿了顿,询问道: “吴斌?” “当然是我,”对面立刻答道,“这破对讲机是旅社自己掏钱配备的,质量差得很,每个人说话都是这个声音。” 苗云楼勾了勾唇角,在棺椁中笑道:“吴哥,质量差就说质量差,内涵旅社就算了,你还记得系统说苏俊也跟来了吗?” “慎言啊慎言,小心他告你黑状。” 对面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他!” “咱们参观的时间可只有四个小时,你先告诉我,你究竟在哪里,这个邛窟僰人悬棺的临时景点是旱魃弄出来的,凶险异常!” 苗云楼走程序一样,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遍四周,然后立即回答道:“棺材。” “什么?!” “我说,我在棺材里,”苗云楼眨了眨眼,摩挲了一下棺材盖上的纹样,“棺材里挺漂亮的,有精美的雕刻花纹,钉子钉的稳稳当当,还是实木做的呢。” “苗老弟,你能不能别再开玩笑了,”对面几乎快崩溃了,“被关在钉子盖死的实木棺材里,只剩四个小时,你出都出不来,更别提找到景区出口了。” “而且,如果这个棺材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密不透风,你都撑不到四个小时,随时可能缺氧而死!” 苗云楼仍是用青白指骨摩挲着棺椁盖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检查过了,这个棺材密封的严严实实,我的确暂时出不去。” “不过,就算我一直在这里被困者,我也绝不可能缺氧而死。” 他漆黑的眸子一动,顺着手指的方向,藉着适应黑暗的一点光亮,抬眼看向面颊正上方的棺椁盖板。 那上面的纹样雕刻缺了几块,棺材盖厚重严密的木板上,居然在头部的位置,有四个圆润光滑的小洞。 ——那是四个能够通向棺椁之外,嗅到空气中火药弥漫、尸气冲天的圆洞。 “吴斌,你先不用管我在哪里,”苗云楼打断了吴斌焦急担忧的话,静静道,“棺材板上有呼吸孔,我暂时不会死。” “但我在棺材里,会损失掉很多线索和景点的信息,这些细节,都需要你和孟子隐来补全。” “……”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标准的机械音不再急促,反而隐隐透出些实打实的沉稳。 “好了,这些都交给我们两个,你不用管。” “你只要想办法从棺材里出来就好,景点没有导游随时介绍信息,危机四伏,我知道你能力强,心里也有数,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记得——” “——不要总是满不在乎的消耗自己。” 吴斌话音刚落,棺椁中便传来一声嘈杂的乱音,尖锐和沉闷混乱无比的夹杂在一起,似乎是这里信号不好,对讲机立刻被系统挂断了。 “……” 棺椁中浓稠的黑暗立刻恢复了一片死寂。 苗云楼垂下眼眸,无意识的仍在摩挲棺材盖板,感受着指腹上凹凸不平的触感,心中有一种隐隐忧虑的心不在焉。 虽说他对自己的推断决策有信心,让吴斌顺着他说的去做,不仅是成就他,同样也是拯救挣扎在生死在线的自己。 然而人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他在未曾询问的时候,就已经将吴斌强拉入局,站在和官方旅社的对立一方。 他这样做,对于真心实意待他、从未反驳过他的吴斌,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苗云楼沉默片刻,心下一叹。 他摇了摇头,长睫颤动一下,逃也似的把目光转移到指尖摩挲的地方,漫无目的的目光却突然猛的一顿。 ——那被他摩挲了许久的棺材盖板上,灰尘扑簌簌落了个干净,居然显露出几行细小的字。 苗云楼缓缓皱起眉头,藉着洞眼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过去。 第101章 他发现这几行小字参差不齐,还带着斑驳血迹,不像是写出来的,更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刻出来的。 而这密密麻麻的几行小字最上边,刻着几个血涔涔的大字,深深地嵌入厚重木板中,带着触目惊心的醒目。 上面刻着一句话。 【被钉入邛窟僰人悬棺的“人”,你好,如果你看到了这句话,并且还想活下去,请仔细阅读下面刻下的规则】 【这里刻下的每一条规则都十分重要,想活下来,请务必遵守这些规则!】 第82章 【人是一种**的生物】 【下面是邛窟僰人悬棺生存规则:】 【1.首先请牢记,被钉死在悬棺中的人都是罪人,如果想要得到解脱,请务必反思自己的罪行】 【2.请将悬棺盖板摸索一遍,如果您摸索到四个呼吸孔,不要惊慌,这证明还有人认为您不是罪人,决定将您救出悬棺外】 【3.“人”是一种正常的生物,会呼吸,会说话,皮肤是柔软且呈现肉色的,如果您碰到的“人”皮肤坚硬、触感冰冷、且呈现铁灰色,请立刻远离,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4.“家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不要违抗他们的命令,否则你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5.如果有人在悬棺外叫你的名字,询问你能否听见,且声音在三十五岁以上,请不要应答,并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被“他们”发现你还活着】 【6.在赎清自己的罪过之前,没有人会来将你救出悬棺外,除非有人在悬棺外连续叫了三声“小花”,这是唯一信任你的人,听到请立刻回应】 【7.请再次牢记,您被钉死在悬棺内,就证明您一定是罪恶的,不要试图反驳或辩解这一点!】 悬棺盖板上的小字到这里就结束了。 苗云楼顿了顿,幽暗的眸子从上至下缓缓扫了一遍,将全部规则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看来他并不是第一个被塞进悬棺中的人。 从规则的口气来看,在他之前,还有许多人曾经被钉死在里面,这其中就有在盖板留下规则的人。 苗云楼心下无数念头打转,半阖着眼皮,苍白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棺底。 他的面色惨白透明、毫无血色,乌黑的长发在狭窄棺椁中如同铺散开来的水藻,丝丝缕缕的占据了整个棺材,甚至蔓延在他惨白的面颊上。 而此时他一言不发的阖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投下片片阴影,薄薄眼皮下的眼眸一动不动,任由死寂弥漫在棺椁之中。 苗云楼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阴冷黑暗的棺椁中,看上去还真有些诡异的合拍,彷佛真的是一具死去多时的艳尸。 而这位艳尸此时正在心中默默的回想着棺材盖板上,那几行看上去莫名其妙的小字 邛窟僰人悬棺这个景点,相比于之前参观过的其他地方,多了一个很特别的东西——规则。 既然有规则存在,并且很明显想活下来,旅客就必须留心这些规则,那么想要离开景区,就只有两条路:第一,遵守规则;第二,打破规则。 而这两条路的前提条件都是一个,那就是读懂规则中所表述的,究竟是什么。 悬棺盖板上的文本虽然杂乱、血迹斑斑,但大部分意思还都能读通顺,只有几个特殊的字眼,他暂时还没办法理解,只觉得分外诡异。 第一个,是规则里对“人”的定义。 规则中提到,有一种“人”的皮肤坚硬冰冷,呈现铁灰色,遇到就一定要逃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听起来似乎很难以理解,世界上的人种有很多,但没有一种人的皮肤会是这种状态,这里的描述并不符合实际。 然而规则中明确说了,这种东西是“人”,不是铁块,也不是丧尸,那就证明除非规则描述有误,否则在这里一定存在某种符合人类定义,但皮肤坚硬冰冷、呈现铁灰色的“人”。 苗云楼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解释。 而规则中第二个吊诡的地方,就是它提到的所有人物之间的关系。 规则中提到的人物一共有五个:皮肤异常的“人”,“家人”,希望悬棺中人死亡的“他们”,唯一信任悬棺中人的“他”。 还有苗云楼自己,也就是悬棺中的人。 这五个人中,皮肤异常的人和希望悬棺中人死亡的“他们”,被规则确认为坏人,需要远离、躲藏。 “家人”和信任悬棺中人的“他”,被规则确认为好人,需要积极回应,并且遵守他们的命令。 在好人与坏人的划分上,规则给出的非常明确。 但苗云楼不能确认写规则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说遵守这些规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甚至于就算写规则的人初衷是善意的,但他的表述中是否夹杂个人情感,是否都经过验证,也都无法辨别。 在这一方面,苗云楼还需要吴斌和孟子隐那边的帮助,获得更多线索,才能确定是否可以按照规则中的表述去做。 而第三点,也是最重要、最需要理解的一点,就是规则反覆强调的——罪恶。 一共就只有七条规则,而其中两条都在刻意强调,悬棺中的人是罪人,必须时刻牢记自己的罪恶并反省。 规则一中还提到,反思出自己的罪恶是什么,就能得到解脱。 苗云楼觉得“解脱”两个字大有深意,这个景点的出口,很可能就是在旅客“反省”出自己的罪恶之后,才开启的。 所以想在规定时间内离开景点,说起来倒也不算太复杂。 只需要确认规则中所有人物的身份,并找到悬棺中人犯下的罪恶就可以了。 不过—— 看着眼前一片浓稠的黑暗,和除了四个微小的呼吸孔、其他没有任何缝隙的悬棺,苗云楼抿了抿唇,翻了个白眼。 参观邛窟僰人悬棺景点,结果一进来就是狭窄阴暗的棺材,连胳膊都伸不开,能去哪儿遵守规则。 更别提研究规则的内容了。 “啧。” 苗云楼微微一笑,再次翻了个白眼,决定暂时抛下对吴斌的细微愧疚。 好歹吴斌现在不在沉闷狭窄的棺材里,不仅能呼吸新鲜空气,还能和孟子隐一起参观景点呢。 现在弄不清楚的规则,暂时不需要过于忧虑,当务之急,是先从棺材里出来。 苗云楼甩下心中杂乱的念头,再次伸手摸向棺椁盖板,一寸寸在心中建构棺材的模型,准备找到可能的突破口。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对棺材盖板的摸索,一片死寂的棺椁外,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动。 “咚、咚、咚。” 这声音在狭窄厚重的棺椁中,显得格外清晰诡异,随后,棺椁外传来一个沉闷沙哑的男声。 “杏花,你怎么样,还活着没有?” “……” 棺椁内一片寂静,苗云楼眯了眯眼,缓缓把手从棺材盖板上伸了回来,没有说话。 此人声音沙哑无比,听上去隐隐有些苍老,而且叫的是“杏花”,而不是“小花”,应该就是规则中说的,希望棺椁中人死去的“他们”。 见棺材内毫无声响,外面的人似乎是叹了口气,沙哑的咳嗽了几声,无奈道:“杏花,你也别怪俺们,士兵都打到村寨里了,俺们也没有别的法子。” “你从小就长得漂亮,把你交出去,说不定那群士兵就能放过俺们村,村长的话虽然糙,但的确是这个理,他也是想救村子里的人啊。” 棺材外的人操着口音,苦口婆心道:“能救下全村人的事,你却偷偷跑了,也难怪村长气的把你钉在棺材里、让你自生自灭。” “杏花,你自己想想,这事儿做的是不是太自私了?” “……” 苗云楼躺在棺材里听着外面的声音,仍旧一言不发,唇角却缓缓勾起,露出一个鄙夷嘲讽的笑意。 ——满朝文武皆无用,却要我红粉去和藩。 棺材外这人的话就更有意思了,不仅不以此为耻,还理所当然,难怪棺材里写规则的人要将“他们”归结在坏人的作用域。 的确,不仅是坏人,还很畜生。 棺材外面的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然而棺内仍是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活物的响动。 此人只好叹了口气,沙哑的嗓音中满是可惜,缓缓离开了棺椁旁边,嘴里不停念叨着: “可惜了,可惜了,棺材里都是密闭的,在里面待着的人估计已经窒息而亡了,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杏花,多好的一个姑娘……” 苗云楼神色冷淡,身子一动不动,防止发出一丝声音,竖起耳朵在棺材内留意听着,听到他念叨的声音越来越远,心下微微一缓。 终于走了。 看来,规则中“不理会操着三十五岁声音的人”这一条,似乎的确有些道理,需要遵守。 第102章 几个念头在他在心中打了个转,苗云楼轻轻甩了甩头,准备集中注意力继续摸索棺材盖板。 然而就在他凑近棺材盖板上的一刹那,敏感的口鼻之间,却突然闻到一股刺激的味道。 ……这是烟味? 他瞬间警觉起来,眯起眼睛,皱着眉头凝神盯着四个微小的呼吸孔,居然真的在呼吸孔内,发现一缕缓缓侵入难以发觉的白烟! 苗云楼脑中转得极快,立刻紧紧的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心脏飞速狂跳,漆黑的眸子瞬间转冷,泛出刺骨寒冰一般的阵阵冷意。 怪不得棺材外的人这么快就走了。 他听到棺材内一直没有声音,看上去已经放弃询问、转而离开了,却是声东击西,悄无声息的在棺材上竖了一根菸! 如果棺材内的人还没死,就必定能呼吸到棺材外的空气。 那么如果白烟竖在棺材上,却异样的向棺材内部飘,就证明棺材里面,还有活人,能够呼吸棺材外的空气。 如果不是苗云楼鼻子敏感,及时闻到了这股淡淡的烟味,恐怕很快就要成为一缕亡魂了。 “……” 棺材外一片寂静,棺材里也是无声无息。 苗云楼屏住呼吸后,白烟就不再向棺材内钻,漫无目的地蔓延在空中,被阵阵阴风吹的支离分散。 过了一会儿,无比寂静的棺材外面,突然惊雷一般,猝不及防的炸响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声线分外熟悉,语气却如同厉鬼一般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小娘们,运气挺好,还真他妈的死了。” 第83章 【规则八:他要杀了你!】 阴恻恻的声音瞬间在棺椁外炸开,穿透沉闷厚重的棺椁盖板,猛然闯入棺椁内浓稠的黑暗。 苗云楼一声不吭,冷冷的盯着棺材盖板呼吸孔上,那一只滴溜溜直转的血涔涔眼球。 棺椁内黑漆漆一片,呼吸孔细小,眼球贴在棺椁上,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不停的乱动,疯狂的转来转去。 棺外的人阴恻恻道:“能把全村救下来的事,你居然中途跑了,把你关在棺材里,就算是村长格外开恩了。” “你现在死了,是你运气好,可惜没让你落在我手里……” “噗嗤——!” 只听一声皮肉爆裂的响声,鲜血瞬间迸溅在棺材盖板上,滴滴答答的流淌进呼吸孔内。 棺材外的人此时起身,苗云楼漆黑的眸子透过呼吸孔狭小缝隙,终于看到此人的全貌。 一只爆裂的眼珠堵住了几个孔洞,向上看去,是无数叽里咕噜乱动的眼珠,血涔涔的流淌着液体,包裹住一个直立的人形生物。 ——密密麻麻,诡异恶心。 人形生物站在棺椁外,居高临下的看了许久,这才缓缓拖着血涔涔的脚步离开。 那些眼球却似乎仍然不甘心,伸长了打着转向棺材内看去,布满血丝的瞳孔恶狠狠的盯着棺材盖板,彷佛想从中生拉硬拽出一个人。 苗云楼屏住呼吸,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凛冽寒光,一动不动,冷冷的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眼球。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在眼前,棺材外的声响也恢复了一片死寂,他这才微微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气。 “呼——” 苗云楼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发青、相当难看,心脏如同快要炸裂一样狂跳。 ——不是吓得,是憋气窒息的后遗反应。 他垂着眼睫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稍微缓了缓,直到那股窒息的感觉过去些许,这才打开了对讲机。 苗云楼开口询问道:“吴斌,我这里出现了一个浑身眼珠子的诡物,现在已经走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对讲机对面嘈杂的响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应道:“我已经和孟子隐汇合了,我们两个都没事。” “就是碰到了一点小麻烦……” 苗云楼皱了皱眉,赶紧问道:“什么麻烦?”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机械的标准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无奈:“我的参观地点是僰城村寨,孟子隐的参观地点是铁骑兵连队,她还是领队将军。” “现在两方正在打仗,我和落单的几个村寨村民碰到了孟子隐带队的铁骑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苗云楼闻言微妙的顿了顿,难以言喻的沉默了一会儿,略有些无语道:“你和孟子隐是熟人,又不真的是敌人的身份,稍微放放水、假装战败被掳不就行了。” “孟子隐就是这么做的!” 对面的声音更小了,言语间颇有些难以启齿的停顿,听起来都快急哭了:“现在我被孟子隐亲自掳走,不仅给我松绑,还带回她自己的帐子里了。” “那些士兵眼神都不对了,以为他们将军有龙阳之好,以为我是做那种事情的战俘……” 对面这声音听上去又羞又恼,很难说是羞多一点,还是恼多一点。 苗云楼苍白的面颊上由担忧转为面无表情,再从面无表情转为平静微笑,甚至还跟着吴斌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有趣啊,还送进帐子里了,还龙阳之好呢。 他一个真的有龙阳之好的人,不仅被迫蜷缩在阴暗狭窄的棺材里无人问津,唯一遇到的人,是眼珠子诡物。 苗云楼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打断了吴斌的话:“好了,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小麻烦小癖好私下解决就可以了。” “你可以去帐篷里睡觉了,把对讲机给孟子隐,我要问她一些事情。” 对面闻言顿时极为不体面的安静下来。 对讲机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交流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更为冷静的机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 “我是孟子隐,苗云楼,你想问什么事情?” “我想问你关于士兵铁骑的问题,”苗云楼神情恢复正常,轻声道,“你的士兵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什么样的衣服?” 孟子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微微愣了一下,立刻掀起帘子,四下扫了一眼围走在帐外的士兵,这才开口道: “现在还在打仗,他们没有自己的衣服,都是统一的铁甲铁头盔,除了款式的年代有些久远,像是某个王朝的军队样式,其他没什么特别的。” 铁甲铁头盔…… 苗云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头一动,立刻追问道:“你确定他们是“穿着”铁甲铁头盔,不是原本就像皮肤一样长在身上吗?”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字斟句酌的开口道:“我确定不是,因为休整的时候我见过这些士兵脱甲休息,他们都很正常。” “不,应该说,这个景点的一切都很正常,目前为止,我和吴斌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诡物,所有一切,都没有脱离现实中可能出现的人或物品。” “……” 苗云楼沉默下来,皱着眉头,仍然不死心的问了一句:“我刚刚还遇到一个满身眼球的诡物,听他说话,应该是村寨里的人。” “你们铁骑兵遇到的村寨村民,就没有我形容的那种眼球诡物吗?” “没有,肯定没有,”对面这次很肯定的回应道,“我遇到的村寨村民虽然都非常愚昧、腐朽的比诡物还可怕,但都算是人类,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好,我知道了。” 苗云楼沉沉的吐了口气,心不在焉的叮嘱了几句,见孟子隐那边没有什么异常,便切断了对讲机。 他微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盯着棺材盖板上的规则小字,缓缓皱起眉头。 这下事情麻烦了。 他的视角和吴斌他们都不一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这也导致原本正常的人,在他这里都变成了诡物。 苗云楼毫不怀疑,虽说那满身眼球的诡物在吴斌和孟子隐看来,很可能只是一个长了两只眼睛的正常人类。 但那诡物的眼球只要有一个掉进呼吸孔中,看到了他,他就绝对会被发现。 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在他这里,难度居然直在线升。 苗云楼在浓稠黑暗的棺椁中微微一笑。 他妈的,明明他都没接触过旱魃的孩子,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结果旱魃吼叫引出的景点里,他居然是参观难度系数最高的。 旱魃总不能隔空发现他嘴特别欠吧。 苗云楼挑起眉毛,摸着下巴琢磨,看似在东扯西拉的胡乱分神,思绪却在飞速转动,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 邛窟僰人悬棺景区是旱魃一手建构的,然而旱魃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这本身就分外诡异。 况且,规则中所叙述的一切,吴斌那里似乎都没有体现,那景区的出口究竟在哪里…… 苗云楼垂着鸦羽般的眼睫,青白纤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棺材底部,在一片狭窄浓稠的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些细碎的吊诡之处连成一串,寂静一片的棺椁外,突然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随后传来几声轻呼: 第103章 “小花,小花,小花。” 小花。 苗云楼听到骤然响起的声音,敲着棺材底部的指骨猛然一顿。 棺材外的人仍在说话,担忧的轻声道:“我看村子里的人都撤走了,所以现在才来找你,你现在怎么样,呼吸孔没被堵上吧?” 这声音听上去分外年轻,语气里满是关怀之意,不仅和规则中表述的一样,连叫了三声“小花”,还提到了呼吸孔。 苗云楼顿时心下一动,细细思索了一下,还没等开口回应,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那记忆片断中闪现过村寨常年的生活,猛然被送给铁骑兵的痛苦,还有一个青年—— 一个与记忆主人青梅竹马,瞒着村里的人,偷偷在棺椁上凿开呼吸孔的青年。 苗云楼顿了顿,眼神无意识看向了盖板上的规则,半晌后才开口,喊了棺材外青年的名字: “我在,康宁哥,你开的呼吸孔没问题,我活的好好的。” 他出声讲完话,突然瞪大眼睛猛的一顿。 先前在对讲机中声音都是标准的机械音,现在向棺材外的人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变成了一个清脆细嗓的女声。 苗云楼皱了皱眉,连忙抬手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 方才棺材里太过黑暗,看不清晰,现在仔细放在眼前,才发现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纤细洁白的女子尺寸。 想起之前吴斌在对讲机中不经意间提到的“龙阳之好”,苗云楼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难道他们来到景区后都换了身体,孟子隐的意识在铁骑兵将军的身体里,而他的意识在一个被关进棺椁的女子身上? 如果是这样,那棺椁盖上刻下的规则,难道…… 苗云楼顿时心头一动,不等他继续想下去,棺材外的声音听到回应,惊喜道:“小花,太好了,你果然没事。” “幸好我听到村长他们想处理你的时候,先行一步提出把你钉在原本用来关旱魃的悬棺里,再提前刻出几个呼吸孔,这才保下你的性命。” 原来棺材里这一股血腥气息和锁链的纹样是这么来的。 苗云楼顿了顿,面不改色的用女子声音细声细气道:“康宁哥,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既然村长他们都已经走了,你能把棺材打开,放我出去吗?” “当然,我这就放你出来。” 棺材外的人一口答应,对苗云楼道:“这棺材的钉子我都已经换了,只需要内外一起用力,把棺材盖顶上的机关按开就可以出去。” “小花,我已经按住机关了,你找找位置,也按上吧。” 苗云楼应了一声,抬手在棺材盖板上摸索片刻,果然找到一个与其他纹样不同的凸起。 他纤细苍白的手指停在凸起上,和棺材外的人确认了一遍后,便毫不犹豫的按了下去。 “轰……” 棺材盖板立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灰尘扑簌簌掉落下去,方才还密不透风的棺材盖板,在机关按动后竟然缓缓上移了。 苗云楼顿时松了口气。 在狭窄黑暗的棺材里一直呆着,实在是太沉闷阴郁了。 棺材盖板移动的速度极慢,他藉着打开的一丝缝隙透出的光线,漫无目的的来回扫视着棺材盖板内雕刻的纹样。 然而当他眼神移动到棺材盖板的下半截时,忽然猛的一凝。 方才还空白一片木板上,突然多出了几个大字,血涔涔的流淌着浓稠的液体,扭曲的字体触目惊心! 【规则八:不要相信打开棺材把你放出来的人!他是坏人,他想杀了你!!】 第84章 密密麻麻畸形黑蜘蛛腿 那一行血涔涔的字体在狭窄浓稠的黑暗中分外明显,毛骨悚然,在一丝阴光中流淌着触目惊心的血色。 他想杀死棺材中的人?! 棺材盖板缓缓打开,电光火石之间,苗云楼漆黑的眸子瞬间闪过血色,猛然抬起头来,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细节。 这个景区是邛窟僰人悬棺,悬棺顾名思义,成百上千个棺椁都是被铁链牢牢的绑在悬崖峭壁上。 而棺材外的这个康宁哥,是怎么站在高耸陡峭的崖壁上,轻松持久的按住机关的? “咔哒——” 棺椁盖板猛地一震,应声而开。 阴沉淡色的天光破开棺材内浓稠的黑暗,大敞的棺材之上,在浓云薄雾的阴郁光线中,逆光凑着一张人脸。 ——不,其实不应该说是人脸。 因为这张看似是人类的面孔,背后却通过一个极长的脖颈,连接着整个肥硕肿大的身子。 此时人脸正支着密密麻麻节肢漆黑的躯干,以及令人头皮发麻的细长蛛腿,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遮天蔽日的笼罩住棺椁。 犹如一只捕获住猎物的蜘蛛。 而盯着苗云楼的面孔漆黑至极,上面整整嵌着三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里面汩汩的流淌着粘稠血腥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棺材盖板上。 “滴答——滴答——” 这张怪异的面孔的主人见棺材盖被打开,顿时咧开了所有的嘴角,一边流淌着血浆,一边用极度怪异的青年声线关切问道: “小花妹妹,你怎么了——?” “我已经把棺材打开了,你快跟着我走吧,我们从此一起去生活,永永远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操——! 苗云楼刚刚看到棺椁外的亮色,一声国骂就直接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他妈的,是变异的蜘蛛侠吗? 不说棺材板上那血涔涔的几个大字提示:这诡物要杀死棺材里的人,就算没提示,见到一个蜘蛛一样的满脸牙男,谁能跟着他出去? 看着那张血涔涔、越凑越近的脸,苗云楼咬了咬牙,迅速从棺材中翻身而起,立刻甩着手腕攀住峭壁,就要利用胳膊的力量翻身爬上悬崖。 这是他极为拿手的攀岩技巧,仅凭藉力和惯性,就能在几秒钟内爬上悬崖顶端。 然而这次他的手刚握紧峭壁上的石块,胳膊就不由自主的绵软了下来,咬着牙动作极慢的攀爬了两下,便被一根骨节嶙峋的蜘蛛腿拦了下来。 “小花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操,还没完没了了。 苗云楼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韫色,猛然转过脸,唇齿一张,就要甩出一根寒光凛凛的银针—— 然而这次他的舌根之下,却什么都没有。 苗云楼登时愣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用的是棺椁内女子的躯体,所有他自己的力量和手段,都根本发挥不出来。 那张满口獠牙鲜血的畸形脸见他愣住不动,再次凑了上来,血盆大口开开合合,滴滴答答的流着鲜血,清朗的青年声音中,满是焦急和不解: “我们不是说好,我帮你从村长那里逃跑,你就和我远走高飞,从此再也不分离了吗?” “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听话?” 苗云楼闻言皱了皱眉,挣扎的动作一顿。 难道这个被埋在棺材里的女子,和他真的有青梅竹马的感情? 然而他刚冒出这个念头,身子还被蜘蛛腿禁锢住无法动弹,脑海里就迅速回荡过那一串原身的回忆。 记忆里面清楚得很,分明是这个康宁哥要死要活的追求女子十几年,都被一一拒绝,在得知她被钉进棺材后,主动提出要救她出来。 棺材里的女子原本万念俱灰,是听到他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能将她救出来,这才感激的对青年保证,若是能活着出来,必定将全部身家赠予给他。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郎情妾意的事儿。 苗云楼中断了回忆,一时间不由得勃然大怒,心说好啊,一个大男人居然趁人之危,一边挣扎,一边用清脆的女声开口骂道: “你放屁,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个,我说的明明是把全部身家送给你做报答。” “什么时候多出来远走高飞的环节了?” 那畸形的面孔闻言一窒,瞬间扭曲了一下,蜘蛛腿猛然收紧,爆发出尖叫道:“就算你没答应,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你的青梅竹马,你就应该答应我!” “我顶着被村长分尸的风险,给棺材凿出呼吸孔,救你活下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弃之不顾!” 苗云楼心说这不就是pua吗,还架上道德绑架了,冷笑一声,立刻反驳道:“你救了我,难道就可以随意决定我的思想和行为了吗?” “既然你亲口说你我是青梅竹马,那这么多年的情谊,你救我还要扯着我以身相许?” 他扯了扯嘴角,黑发如云雾霭的垂落下来,微微转了一点头,漆黑眸子森然的盯着那张畸形面孔: “你既然救了我,我一定按照之前说的,倾尽全部身家报答你。” “但你如果非要我还你一条命,我现在就从悬崖上跳下去,就当你没救过我,行、不、行?” 第104章 苗云楼此刻用的不是自己的身躯,面色并非惨白,只有些窒息过度的青白。 然而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却仍是如同深潭一般,流露出冰冷阴森的神色,令人丝毫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那蜘蛛诡物似乎从未见过心上人这幅模样,密密麻麻的黑色蜘蛛腿犹豫的缩了缩,僵持片刻,居然软下了声音。 “小花,对不起,我刚才说的太急了,其实我不是要逼你。” 那张畸形的面孔上,居然流露出几思恳切:“我是真的太爱你了,你看,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你救下来,不可能威胁你、让你以命相逼啊!” “我只是觉得,这里现在太过于危险了,你赶紧跟我离开、远走高飞,不就能免得被村长他们找到了吗?” 蜘蛛诡物急切的凑上近前,三张血盆大口都焦急的裂着,言语之间恳切无比、条理清晰,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 彷佛他刚才真的是因为太过于着急,才口不择言的说出那些威胁强迫的话。 “……” 苗云楼冷冷的盯着他流淌着鲜血的面孔,眼角瞥过笼罩在自己身前的无数牢笼般的蜘蛛腿,没有说话。 当棺材盖板开启的一瞬间,底部那凭空出现的血涔涔规则,绝不会是空xue来风。 然而在最初进入景点时,棺材盖板上那条言之凿凿的话:“他”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也很难判断完全就是假的。 两条相互矛盾的规则,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苗云楼和那张畸形的面孔冷冷的对视着,天空中阴沉无比,堆积着铁灰色的厚云与浓雾,彷佛风雨欲来的前奏。 两人僵持在悬崖峭壁的棺椁上许久,苗云楼的目光瞥见余光中隐隐的时间提示,还剩三个小时,心中微微一凛。 时间不多了。 景点既然规定了四个小时的参观行程,就不可能只是在棺椁中躺四个小时,一定还有其他参观点。 没参观完景点内容的全部,最终园区出口会不会开启,就会成为一个悬挂在每个旅客头顶的悬念。 无论这个蜘蛛诡物的目的是什么,他都需要立刻做出选择了。 苗云楼心下一沉,余光瞥见挡在身前的黑色蜘蛛腿,蛛腿锋利无比、泛着青黑的冷色,密不透风的笼罩住他的全身。 如同黑色的牢笼一般。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背在身后的手在看不见的角度,缓缓扣下一块坚硬的石头。 苗云楼紧紧盯着蜘蛛诡物眼睛的地方,手臂紧绷,青白的手腕微微一翻动,刹那间,瞬间就要暴起—— “滴滴,滴滴。”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对讲机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顿,目光凝住,只听铁灰色的浓雾中,传来一个焦急的机械音: “苗云楼,你现在还在棺材里吗,你先别出去,听我说!” “刚刚铁骑兵严审了和吴斌一起逃出来的村寨村民,他们说现在被活活钉在棺材里的只有一个人,是一个叫杨杏花的姑娘。” 一片寂静的悬崖峭壁上,标准的机械音带着隐隐怒意道:“这些愚昧无知的烂人,居然把一个无辜的姑娘送给士兵糟蹋,人家不堪受辱跑掉了,竟然还被他们活生生钉在了棺材里!” “本来这姑娘反应及时,还有逃跑的希望,结果她的青梅竹马,一个叫康宁的贱人,居然透露了她逃跑的路线,亲自带着村长把她抓住了。” 此话一出,死寂的悬崖峭壁上瞬间凝固住,气温顿时掉入冰点。 苗云楼的面色阴晴不定,歪了歪头,漆黑的眸子盯着瞬间僵硬的蜘蛛诡物,缓缓重复了一遍:“康宁?” “是,就是他,”孟子隐怒道,“真是个贱人,那些村民招认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连朝夕相处的人,都能这么丧心病狂。” “人家姑娘都快逃出去了,他竟然如此卑鄙下流无耻,轻描淡写把她送进十八层地狱。” “你如果碰到他,千万别打开棺材跟他走!” 对讲机对面的声音仍在流淌,然而此时棺材上的两人已经没有一个人在听了。 天色铁灰死寂,棺椁悬崖外阴风阵阵。 面对面前探究厌恶的目光,蜘蛛诡物畸形的脸上扭曲无比、青白交接,密密麻麻的锋利蜘蛛腿猛然收紧,惶然大吼道: “这是什么东西,它在说谎,它在骗你!” “我怎么可能告诉村长你逃走的路径,我是想救你的啊,我为了你拼死把棺材打开,我不会害你,我爱你!” 苗云楼冷冷的看着他哀求的目光,不断流淌着血涔涔液体的血盆大口,眯了眯眼,唇齿微张,清晰的吐出一个字: “不。” “你的确爱我,的确想救我,正因如此,所以你才毫不犹豫的向村长揭发我,把我钉死在棺材里。” 他一字一顿,用冷致冰点的严寒、包裹着浓烈怒火的语气,微微一笑,轻柔的开口道:“因为你虽然拼死前来救了我,却根本不希望我自己自救成功,从此脱胎换骨、自由的远走高飞。” “你只想挺身而出,做我的救世主,做我的救命恩人,用虚假的恩情换来我的委身,从此让我逶迤在你的控制之下。” “成为你的掌、中、之、物。” 第85章 【“人”只有一张脸】 铁灰色的苍穹下,高耸的悬崖峭壁阴风阵阵,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背靠崖壁,满身满脸的苍白柔弱。 女孩全身上下都被密密麻麻的漆黑蜘蛛腿包裹住,赤/裸着足底踏在棺椁上,纤细消瘦的身子骨靠在陡峭的崖壁上,看上去格外无助凄惨。 然而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却辐射出极寒的冰冷,包裹着浓稠的烈火,高昂的射向面前扭曲畸形的面孔。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和厌恶。 阴风呼啸而过,苗云楼缓缓勾起唇角,弧度越来越大,眉目间满是讥讽的笑意,开口笑道:“怎么样,康宁哥,你现在满意了吗?” “和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一样,把一个原本能平安逃走、破茧成蝶的姑娘钉死在暗无天日的棺椁中,任凭她饱受村民的恶意和窥视。” “再挺身而出,以盖世英雄的身份将她救出来,期待她以身相许,匍匐在自己的恩德之下。” “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蜘蛛诡物再也忍受不住一样,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尖叫,发疯一般扭曲着畸形的面孔,甩着血涔涔的液体,逼近道: “我不满意!” “嘎吱——!” 它猛的把畸形面孔凑在苗云楼面前,密密麻麻的蜘蛛腿牢笼般逼近,把他死死禁锢在其中,尖叫道: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一切,你应该毫不知情的和我离开,感激我做的一切,你就能无知无觉的幸福一辈子!”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就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不能拒绝我!” 蜘蛛诡物细长尖锐的腿疯狂暴涨,纤细的越发畸形,密密麻麻的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长满血盆大口的畸形面孔猛然凑近。 苗云楼看着它疯狂扭曲的脸,冷笑一声:“你他妈是个几把。” 话音刚落,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手迅速抡了出来,带着一块坚硬无比的块状岩石,猛的砸在蜘蛛诡物的下腹! “吱——!” 蜘蛛诡物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毫无防备的被岩石砸在下腹的脆弱之地,漆黑的步足一软,有所松动。 苗云楼趁此时机,背靠悬崖借力猛地一踹,一个漂亮的正蹬腿,迅速把蜘蛛诡物踹下来悬崖。 “吱吱,吱——!” 一声迅速下落的惨叫滑下悬崖。 他冷笑一声,没有管它,立刻回过身子,抓紧崖壁上的石块和残存棺椁痕迹的铁钉,一刻也不敢耽误,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时间紧迫,处境危急,他必须赶紧脱离悬棺附近。 悬崖陡峭高耸,石头坚硬无比,苗云楼手脚并用,爬了没一会儿便手臂酸软,额头上冷汗滴落,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这不是他那具训练有素的身体,用这具身体攀爬悬崖峭壁,一个很有可能的后果,就是摔下去烂成肉泥。 可他必须爬上去。 因为只要他停止向上攀爬,身后就没有任何退路,只能任由自己掉落进脚下的无尽深渊。 “飒飒……飒飒……” 身后阴风阵阵呼啸,恍然间,崖壁开始细微的颤动起来,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陡峭的峭壁上飞速攀爬。 “小花,我好心好意救你出来,还想让你嫁我为妻,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你等着,小花,我一定要抓到你——” 这声音顺着阵阵阴风,在高耸的峭壁上载来,带着血涔涔的阴冷意味,彷佛势在必得,令人毛骨悚然。 苗云楼听着身后紧追不舍、越来越紧、以一种诡异速度逼近的声音,面色纹丝不动,薄唇崩成了一条直线,只是专注抬着胳膊,向上爬去。 第105章 这一会儿功夫,胳膊已经酸涩无比了,浑身像是灌满了铁铅,阵阵扯着他向下坠去,无声的叫嚣着: 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接受他吧。 你已经很累了,何必勉强自己并不坚硬的身板,逼自己爬上去呢? 仔细看看,在你身下紧追不舍的那个人,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太爱你了,希望你能和他远走高飞,他有什么错呢? 苗云楼薄唇微微渗出一点血迹,耳边充斥着叫嚣与阻拦的风声,却没有一时片刻的停顿。 只是机械一般,保持着向上爬行的动作,拖着几乎能被风吹倒的消瘦身体,一点一点,爬上了山崖。 他在强行撑着剧烈打颤的胳膊,支撑自己大半身体挪到悬崖上平地的时候,感觉到身后风声逼近,面无表情的向下看了一眼。 ——悬崖峭壁之上,那扭曲畸形的蜘蛛诡物不知去了哪里,身后的悬崖峭壁上,只有一个身手矫健,抓住石壁不停向上攀爬的青年。 青年面容俊秀,似乎是爬的太急,豆大的汗滴从面颊上滴落,见苗云楼回身看着他,急忙抬起头喊到: “小花,你别走,我刚才太激动了,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向村长举报你,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看在我把你从棺材里救出来的份上,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此时悬崖峭壁上阴风渐歇,阴沉铁灰的苍穹破开了一个口子,光线打在青年干净的面颊上,照得光洁透明,纯色无暇。 就像那只丑陋畸形的蜘蛛诡物从未出现过。 苗云楼撑着消瘦单薄的身子半跪在悬崖上,面色苍白,看着青年诚恳清秀的面庞,身形顿了顿,半晌后,微微一笑。 他的声音轻轻从悬崖上响起,混合著女子的轻言细语:“可是如果没有你的妄念造就的恶果,我根本不需要你来救我。” “是我救了自己,现在,我还要再救自己一次。” 伴随着落下的话音,风声被骤然撕破,一记毫不留情的蹬腿踹在了青年肩头。 得益于苗云楼在悬崖上静静听着青年辩解的休息时间,这一脚又快又狠,一双粉嫩的绣花鞋正正踹在青年肩头,把即将爬上悬崖的青年,猛然踢了下去。 青年惊愕的瞪大了双眼,似乎完全没想到,身子顿时失去了重心,瞬间翻身掉下来悬崖。 一柄已经出鞘的锋利刀刃彷佛慢放一样,随着青年跌落下山崖的状态,一下便从他腰间掉了出来,在悬崖上磕了一下,便迅速坠入深渊。 “当啷。”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青年瞬间瞪大了双眼,保持着即将坠落的动作,拼命伸着脖子,看见了悬崖上苗云楼的神情。 那是一种了然于胸的无动于衷。 “啊啊啊啊——!” 他似乎直到此时才终于想起呼喊,撕裂嗓音凄厉的尖叫一声,却毫无帮助,化为一抹看不清的黑影,和那柄锋利匕首一样,迅速跌落进无底悬崖中。 “砰!” 半晌后,悬崖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苗云楼支起身子,站在悬崖峭壁之上,面无表情的向下看了一眼。 悬崖下是被摔成一片漆黑烂泥的蜘蛛诡物,密密麻麻的蜘蛛腿以一种想要囚困他人的姿态,僵硬的直在空中,形成一个空空荡荡的牢笼。 可惜漆黑的牢笼已经摔了个稀巴烂。 悬崖下的蜘蛛诡物一动不动,仍然是那样丑陋无比,从始至终,彷佛十几年的幻觉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诚恳青年的影子。 “……” 苗云楼居高临下的盯着它看了几秒,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 解决掉这硕大的蜘蛛诡物后,余光处显示的时间,只剩下血涔涔的两个半小时了。 邛窟僰人悬棺景点的出口仍然不知所踪,但当蜘蛛诡物摔死的一瞬间,光秃秃的黄土地上,立刻出现了一条血涔涔的红线。 红线蜿蜒曲折,扭曲的向断壁残垣深处蔓延。 悬崖峭壁之上,虽然已经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悬棺,但由于战争的影响,依然是横尸遍野,尘土飞昂。 苗云楼拖着轻飘飘的步子,一路捂着鼻子掩住血腥气,沿着痕迹踉踉跄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顺着血涔涔的痕迹,找到了蜿蜒红线的尽头—— 一处袅袅炊烟的农家。 他看着黄土地上断掉的红线,视线缓缓上移,盯着农屋破旧木门上骤然出现的几行小字,沉默的摸了摸下巴。 【规则九:这里所有男人都心怀叵测,请您不要相信任何男人,尤其是独身的男人!】 【规则十:请牢记,在战争期间,善意格外珍贵,如果您遇到向您释放善意的人,比如一碗粥或者一碗水,请不要拒绝,收下即可】 【规则十一:“人”有且仅有一张面孔、两只眼睛、一张嘴,如果您见到有“人”长着两张面孔,请立刻远离,否则将会有生命危险!】 又是三条新的规则。 并且这第九条规则,很像是在他经历刚才两个居心叵测的男性诡物之后,临时总结出来的。 苗云楼盯着这三条突然出现的规则,微微眯起眼睛,掩住瞳孔中意味深长的猜疑。 这些规则彷佛是给他量身定制,出现的如此及时,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多想。 血涔涔的小字背后,这写下规则的人,究竟是谁? 还没等他思绪飞转,黄土飞扬之间,腐朽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吱呀呀的敞开了一个贫困破旧、却干净整洁的屋子。 苗云楼立刻后退两步,漆黑眸子警惕的盯着屋内。 这次又是什么诡物,浑身眼球的血人?长满了漆黑蜘蛛腿的畸形面孔? 然而他的猜测都落了空。 一个衣着朴素女子缓缓从屋子中走了出来,眉目间满是憔悴和温和,默默地捧着一碗水,向前递了过去。 她迎着苗云楼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淡然:“姑娘,我从窗子里看到你在门口站了很久了,是在战场上风尘仆仆的赶来,累了吧。” “要不要喝一碗水,进屋休息一下?” 第86章 怀孕六个月的男人 苗云楼盯着这个女人,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沉默片刻,伸手接过这碗清澈的水,微微一笑道: “多谢。” 既然规则中已经说了,要接受旁人来之不易的善意,将善意收下即可,那他遵从规则的指引就是了。 况且出来送水的是个女人,不是规则中剧烈强调不能相信的男人,那他收下这碗水,也不算违反规则。 然而苗云楼仅仅是将水碗接过,礼貌的对着女人微笑,青白的指骨抵着碗边,却没有一丝一毫送进嘴里的意思。 在黄土飞扬,血气弥漫,横尸遍野的战败场上,这个女人的出现正如她冒着袅袅炊烟的屋子一样,格外的诡异和可疑。 即便规则中一再暗示让他放下戒心,然而在蜘蛛诡物出现的时候,就证明规则是有漏洞的。 或者说,规则并不唯一。 女人见苗云楼迟迟没有喝下她递过去的水,瞭然的一笑,捋了捋头发,轻声道: “姑娘,我知道,现在村寨里正在打仗,你孤身一人,肯定对旁人抱有戒心。” “其实,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你恐怕急着赶路,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吧,再不让你进屋休息一下,我真怕你出点什么事。” 女人面容温和,轻轻点了点他的面庞,抿了抿唇,有些羞涩的笑了。 他的脸色? 苗云楼闻言,眉心微微一动,把清澈的水碗捧了上来,藉着暗淡的天色,看清了自己如今的面容。 如镜面般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女子青秀的脸庞,样貌分明不算难看,然而那眼下的一片青黑、和比死人还要白上三分的面色,看着的确吓人得很。 这样子看着倒像是在棺材中呆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不曾阖眼,也难怪让人看着担忧,害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背过气去。 苗云楼常年被一颗残破的心脏拖累,都快习惯这种幽魂一般的状态了。 然而这具身子毕竟没有心脏病,这幅面色惨白的尊容是饿出来、累出来的,但凡再多劳累几步,说不定真要出什么状况。 他总不能连景点出口都没找到,先死在路上吧? 想到这里,苗云楼嘴角的弧度立刻真诚了三分,笑容满面道:“那就麻烦您了,姐。” “我现在的确状态有点差,进去休息一会儿就好。” 管他是狼窝虎xue,就算这人是不怀好意,反正以现在的体质也没法强行拒绝,先把自己身体调整好再说。 女人似乎早就意识到他会答应,抿着唇微微一笑,慈爱的看了他一眼,便侧过身让他进了家门。 “好,进来吧,姑娘。” 她静静的等着人跨过门槛进来,这才随手将木门关上,整间屋子再次落去暗淡的光线中。 第106章 “咔哒。” —————— 刚一踏进屋子,苗云楼漆黑的眸子一转,就看到床铺上有个笼罩在阴暗光线下的黑影。 他眯了眯眼,定睛一看,那破旧整洁的床铺上,那居然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口吐白沫,眼神呆滞,身子一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个男人的肚子相当庞大,甚至比六个月的孕妇还要大,上面撑出杂乱的细纹,令人不忍直视。 苗云楼盯着他的肚子看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转过身,对着女人笑道:“姐,这是你老公吗?” 你老公玩挺大啊。 他这句话没说出来,女人却像是听见了他暗中的腹诽,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过,苦笑一声道: “他……的确是我老公,前几个月,突然生了怪病,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都快把他撑死了。” “我不敢轻易动他,怕他出事,所以才留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每天靠捡尸体身上的银钱,勉强度日。” 她叹了口气,轻轻坐在床铺上,不顾男人难看扭曲的肚子,附身在上面轻抚了一下,喃喃道: “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真怕有一天,他会突然离开我……” 女人低下头抹了抹眼角,男人似乎也感受到她的触碰,剧烈的颤动了几下,嘴里“啊啊”的叫着,似乎在回应她。 两人在暗淡的光线下离得极近,明明那隆起的肚子诡异无比,这场景却显得分外和谐,有一种奇异的温馨。 苗云楼在旁边静静的围观了一会儿,半晌后,轻声开口道:“那你就没想过,给他找个人治一治?” 女人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当然试过,但无论用了什么方法,他的身体都每况愈下,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把他养在家里,至少这样,他还能舒服一点。” 她低下头抹了抹眼泪,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含泪抿唇对着苗云楼笑了笑,急忙起身从锅里盛了一碗粥。 “给,”她双手捧着粥送了过来,柔声道,“真不好意思,刚才一时失态,我差点忘了你还在。” “姑娘,你也饿了吧,赶紧把粥喝了,我再给你腾个地方睡会儿。” 苗云楼柔和的笑了笑,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白粥,捧在手里。 他青白指骨无意识的在碗边上敲了敲,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听女人歪了歪头,疑惑的问道: “姑娘,怎么不喝,我看刚才那一碗水,你好像也没动?” 苗云楼闻言微微顿了顿。 他那双宛如深谭的漆黑眸子瞬间转冷,以一种和身躯极为不匹配的冷漠,锐利的闪着寒光。 然而这冰冷的寒意转瞬即逝,片刻后,他便又呈现出那副清澈单纯、未经世事的女孩模样。 似乎是刚刚才想起这一茬,女孩柔美清秀的脸上,立刻生动的展示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歉意表情,抿了抿唇,颇为不好意思的笑道: “啊,我看你们感情这么好,有些羡慕,一时忘了,真是不好意思。” “多谢您的好意,粥嘛……我还有点没胃口,不过,刚好现在有些渴了,我现在就把水喝了。” 苗云楼说完便捧起水碗,毫不犹豫的一口喝下,直喝的碗底一丝水滴都不剩,这才轻轻把碗放下。 他柔软微笑着看向女人,把空碗递给她,眉眼弯弯,看上去格外甜美羞涩,彷佛是在邀功。 女人这才舒展眉眼笑了笑,像个照看家中姊妹一样,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笑道: “真是,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不爱喝水。” “马上到吃完饭的时候了,我先去给你热几个菜,你在这里坐着等我,有胃口了就来吃。” 女人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从屋内的竹编筐里拿起几个打蔫菜叶,放到水池下认真的洗了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灰尘遍地的屋子内,水流声阵阵响起。 苗云楼盯着她的背影,舌底压着那碗一滴没咽下去的水,微微垂下眼睫,沉沉的勾起唇角。 破旧的房门上有一条让他接受他人好意的规则,既然规则这么写了,他就不能拒绝女人递来的水,尤其是在她已经察觉到的情况下。 但他无法拒绝,不代表他就必须接受。 方才在棺材里的时候,蜘蛛诡物刚刚打开棺椁盖板,就出现了一条新的规则。 新的规则和前一条矛盾,然而却格外的正确,严丝合缝的与蜘蛛诡物的真实状况贴合上了。 那么现在,在这个女人眼中,他已经喝下了她递来的水,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有问题,新的规则应该就会出现了。 他想到这里,沉暗的眸子微微一动,立刻抬起头来,在破旧的木屋中一寸寸的打量起来。 这间屋子烟火气息颇为浓郁,灶台上碳火焦黑的痕迹斑斑,水渍凝聚在池子里面,显得格外有生活气息。 灶台上,没有。 破旧的床铺上,没有。 苗云楼甚至不着痕迹的往床铺上男人那里凑了凑,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都没发现任何规则的痕迹。 他盯着发颤呻吟的男人,沉默片刻,漆黑的眸子中罕见的流露出一股清澈的迷茫。 屋子里没有任何一条新出现的规则,难道这女人真的如此善良,没有任何虚伪做作? 刚好此时,正在把洗好的青菜放入锅中的女人急急回过头来,一手拿着沾油的铲子,对苗云楼轻声问道: “姑娘,葱姜蒜辣椒,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苗云楼闻言顿了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舌根下的水不着痕迹的咽了下去,微笑道:“没有,姐,你随便做就行,我都能吃。” 女人满脸柔和慈爱,笑着点了点头,问完便回过身去,眼睛紧紧盯着灶台,开始专心致志的炒菜。 “……”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舌头在湿润的口腔中迷茫的动了动,半晌后,叹了口气。 俗活说得好,咽都咽了。 既然没有出现新的规则,他也已经把水咽了下去,就当这景点里真的有不图回报做好事的善人,热情的想要收留他吧。 苗云楼又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联系吴斌他们,既然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不如先和他们说明情况,看看需不需要汇合。 他见女人仍在忙着做饭,微微垂下眼睫,把声音调到最低,只开着振动,打开了对讲机。 “嗡……嗡……” 对讲机发出一阵细微的杂乱声响,一震一震的颤着,对面却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一直没有接通。 苗云楼皱了皱眉,把对讲机贴近了一些,试图凑近去听。 对面仍是没有回应,然而一片寂静中,他却在自己的对讲机之外,听到了一模一样同频的声音。 “嗡……嗡……” 声音仍在细微的响着,苗云楼的血液却瞬间冻至了冰点。 他心头重重一跳,死死握着无形的对讲机,僵着身子,一寸一寸的把头转向声音的发源地。 ——与他对讲机同频的“嗡嗡”声,正在那一动不动、鼓涨着肚子躺在床上的男人耳边,冷冷的响着。 第87章 长舌诡婴,邪祟双面 “嗡……嗡……” 对讲机的声音仍在响个不停,屋内的窗沿下烟火气息浓烈,翻炒菜肴的声音冗杂,似乎屋内仍是祥和一片,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此时此刻,对讲机震颤的声音却和前面格格不入,彷佛从十八层地狱中流淌出来,一下一下敲在床边紧绷的气息上。 苗云楼静静的听着对讲机中的忙音,片刻后,无声无息的挂断了通话。 女人没有听到这里的动静,仍在捏着铲子卖力的翻炒着菜肴,烟熏火燎中,突然听到身后坐在床上的人问道: “姐,你老公常年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翻身都没法自己办,你这些年挺辛苦吧。” 女人没有回头,一边炒菜一边提高音量笑着回应道:“当然了,病人嘛,照顾着的确麻烦,而且还都得我一个人弄。” “但谁让他是我老公呢,我这人念旧,想着既然他跟我处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人照顾。” 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更何况是本没有血缘关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 女人这番话,听着的确是令人心生好感,毕竟能伺候一个病人这么久,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身后的人似乎也被感动到了,顿了顿,再次开口夸赞道:“是,这年头能把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照顾好,还真是厉害。” “我看姐夫身上的确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有些常年躺在床上的病人,也没有什么味道,肯定是姐照顾的特别好。” 女人闻言笑容更大,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低着头把炒好的菜装进盘子里,口中羞涩的推脱道: “哪有你说的那样,都是搭伙过日子,我和我老公这么多年的感情,那也不是白瞎的。” 第107章 这句话本是谦虚,没想到身后的人听到,却是话锋一转,开口道:“也是,毕竟你老公刚刚突发疾病,还没躺多久,现在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等你老公生病的日子久了,你如果还是这么殷勤备至,那妹妹我可真是佩服死了。” 女人闻言,装盘的动作一顿,缓缓皱起眉头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我老公已经生病躺在床上多年吗,你怎么突然糊涂了,还以为他是刚生病的人。” “哦,也没什么。” 身后那人盯着女人僵硬的身子,缓缓道:“就是发现我姐夫身子底下,既没有尿盆,也没有垫子,更别提身子这么干燥,没有一丝一毫擦洗身子的痕迹了。” “既然设备如此简陋,我姐夫身上竟然还没有任何味道,想必他一定没病多久,撑死了也就在床上躺了个半天吧。” “……”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女子闻言没有立刻说话,沉默半晌,一寸寸缓缓转过身来,眉眼间的温和如潮水般全部沉了下去,冷冷的盯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苗云楼直视着女人冰冷的眼神,开口淡淡道:“我就想问问,你这个老公,他到底是跟你相处多年、三年前突发疾病的老男人。” “还是一个刚来这里几个小时,就被你用送水的方法放倒,让他肚子吹气一样膨大起来,躺在床上丧失行动能力的、名叫苏俊的男人?”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立刻陷入一种可怖的紧缩。 “……” 女人面无表情的脸暗沉入水,眼睛紧紧盯着苗云楼,闪烁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暗光。 苗云楼同样冷冷的直视着她,屋内大门紧闭,他又已经把那碗水咽了下去,这时候再假模假样的找藉口,根本不可能。 对讲机在床上的男人耳边同频响起,那就证明他也是正在参观的旅客。 而除了正凑在一起、显然不可能在半个小时内迅速遇害的吴斌和孟子隐,还有他自己,仍旧能参观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直留在客栈里,同样没有出门的苏俊。 怪不得先前他打开对讲机和其他人沟通时候,一直没有苏俊的声音,原来他早就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躺在床上任人宰割了。 苏俊此人是个空有皮囊的蠢货,这苗云楼已经体会过了,然而他不明白的是,苏俊的肚子怎么会在短短两个小时内,突然变得这么大。 苗云楼勾起唇角,率先开口道:“姐,你看,既然我都已经被困在你屋里了,不如你就告诉我,究竟这是怎么一码事。” “好歹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别让我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扣下个陌生人给你生孩子。” 女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眯了眯眼,仔细的端详着他清秀的面孔,半晌后,突然笑了起来。 “好啊,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忽然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温和的状态,缓缓回过身去,看也不看苗云楼一眼,不紧不慢的收拾好碗筷。 随后她手捧着把饭菜,俯下身子把菜放在桌上,对着他温柔一笑: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听我说话。” 苗云楼对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挑了挑眉,手指轻轻的敲着床铺,身子连动都没动,笑道: “姐,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敢吃你做的饭吗?” 一个给陌生人下药,让他大著肚子瘫痪在床的女人,甚至还谎称这是相处了多年的丈夫,演技多么精湛。 都知道这么多了,就算跑不了,还有哪个敢吃她做的菜。 谁知道这些菜是不是和她演技一样好,外表看着馋死人,内里已经中毒溃烂。 苗云楼拒绝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婉,然而女人闻言竟然也不生气。 她温柔的笑了笑,像体贴的邻家姐姐似的,动作和神情完全一致,轻柔的把碗筷放在他面前,然后端着饭菜起身,眯着眼对苗云楼笑道: “好吧,现在不吃也行,不过饭可不能浪费,既然你不吃,我就先给我老公喂饭了。” 她温温柔柔的起身,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轻轻送到床铺上仍在瘫痪的男人肚子上,轻声哄道: “来,吃饭了,老公张开嘴,啊——” 苗云楼在一旁把她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顿时眯起眼睛,恶心的往后靠了靠。 没错,这女人喂的不是嘴,而是肚子正中,肚脐眼的位置。 而最诡异的是,男人眼歪嘴斜没有声响,他鼓胀庞大的肚子却真动了动,彷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样,还发出了微弱的回应声。 “呜呜……呜……” 女人闻声笑容更扩大了几分,面上满是慈和,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夹着肉片在肚脐眼上逗弄。 “嘬嘬嘬,宝贝,要吃饭了,快出来把最爱吃的肉片吃掉好不好——” “来啊宝贝,别害羞,我知道你饿了,我们这就吃东西好吗,来——” 她这句话音刚落,从男人肚脐眼中,突然窜出一只长长的舌头,暴涨了将近一米高,猛的一下卷住肉片,将男人庞大的肚子顿时撕裂开来。 血液顿时崩裂开来,缓缓流下。 “嘶嘶——啊啊啊——呃——” 男人顿时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那种宛如剖腹掏心的疼痛,让他剧烈的在床上颤抖起来,疯狂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他的动作再大,在旁人看上去也只是微颤,动弹的幅度根本大不起来,他高昂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屋内,只是徒增了痛苦的气息。 “呼呼……呼呼……” 苗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青白指骨紧紧扣在手中,游魂般站在女人身后,冷冷道:“你到底在他肚子里养了什么东西。” 女人头也不回,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一样,依旧用筷子一下一下的喂着男人肚子里的东西,轻声笑道:“明知故问,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她的声音空灵而恶毒,用彷佛从地府中钻出来的天真淳朴,轻描淡写道:“我在养孩子啊。” “养一个能吞噬母体、出生后便是最好贡品的孩子,来供奉祈求一生的荣华富贵。” “砰!” 这句话彷佛什么信号,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苗云楼胳膊发颤,浑身无力的倒在地上,捏着还没来得及划下的锋利的碎碗瓷片,侧身倚靠在床沿边上。 他气息微弱,嘴角仍缓缓上移,半阖着眼皮,用尽力气咬牙切齿的笑道: “既然你已经有了合适的母体,你又来害我做什么,居然在水里给我那么重的蒙汗药。” “那浅浅一碗底的水,我明明刚咽下去,就趁你不注意全部都吐出来了,没想到还是找了你的道,被你迷晕在地。” 女人闻声这才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温柔的看着苗云楼寒星般冷冷的眼眸,温言细语道:“没办法,谁让你是女人呢。” “这个男人虽然怀孕了,但他排异反应相当剧烈,即使孩子能平安出生,也不可能健康的活下来。” “你就不一样了。” 她温柔的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苗云楼消瘦纤细的身子,微微一笑:“你是一个适龄女孩,健康的从黄沙漫天中活了下来,身上还沾染着旱魃的血腥味,生下的孩子,一定能成为很好的祭品。” “所以,由你来生养我完美的祭品,是最合适的,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偏偏来到了我这里。” 苗云楼没想到这具身子如此脆弱,浑身瘫软无力,却仍然没有示弱,强撑着眼皮,微笑着清晰的骂了一句: “神经病,你他妈不也是女的吗,想生孩子就不能自己生?” 这话太直白叛逆,被女人沉下脸,猛的一提,毫不留情的扔在了床上。 他被磕的头晕眼花,药力也逐渐上来了,眼前一片旋转的模糊,只是在天旋地转之间,隐隐窥见了女人动作间拉扯开的肩膀。 那是一张血涔涔的面孔,和女人温和的脸截然不同,那张肩膀上的脸如同邪祟一般恐怖,眼底带着贪婪的凶光。 第88章 第十二条规则 【规则十一:“人”有且仅有一张面孔、两只眼睛、一张嘴,如果您见到有“人”长着两张面孔,请立刻远离,否则将会有生命危险!】 看到另一张脸的瞬间,方才那破旧木门上的第十一条规则,清晰的出现在苗云楼脑海中。 怪不得门上突然冒出这种规则,原来是有迹可循的。 可惜…… 他死死盯着女人肩头那凶恶可怖的脸,强撑着眼皮,却仍忍不住颤抖着合上,终是难忍药力,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床上。 “噗通。” 破旧整洁的床铺上,女孩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紧紧闭上,乌黑长发散落铺开,整个人苍白无力,如同蒲柳般柔弱,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床上。 第108章 “……” 黄沙在窗外翻滚,屋内顿时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女人和苗云楼拉扯了这么久,见状丝毫没有放下戒心,警惕的盯着他,见他的确是被药晕了,这才放心的走过去把他绑在床上。 她面上不由得放松了许多,缓缓端起已经泛冷的一盘菜,小声哼着歌,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片菜叶,准备喂给苗云楼。 在她背对着两人做菜的时候,这些能令人怀上祭品诡胎的秘药,就已经被悄无声息的下在了饭菜中。 只要被人吃上一口,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肚子都会迅速大起来,诡胎会如逢甘露一般着床,开始拼命吸收母体的营养。 当然,虽说无论男人女人都行,但为了诡婴祭品的成活,还是年轻的女孩最合适。 尤其是这个昏死在床上,浑身上下沾染着血涔涔的旱魃气味,且面色苍白发青,阴气极重的女孩。 女人面带慈和的微笑,温柔的盯着苗云楼,肩膀上那张脸开始流淌鲜血,阴恻恻的开口道:“还等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赶紧把药和菜全给她喂下去,养个两三年,我们就再也不用躲在这个破地方吃苦了。” 女人的笑容彷佛被缝在脸上了,和那可怖的血脸形成鲜明对比,闻言夹起一片菜叶,附身就要塞进女孩口中,仍是慢条斯理的道: “不着急,先给她喂一点,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诡婴撑大肚子,精神再崩溃一些。” “这样她身上的阴气更重,养出来的诡婴,供奉出来也更容易让龙神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波澜不惊,眼神慈和无比,彷佛真的是在照看病人,然而言语中的意味,却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在女人口中,就像一个半死不活的猪猡,活下来的唯一用处就是产子,为注定活不下来的孩子提供自己的全部。 血面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流血贪婪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床上的女孩。 只要这个女孩能活着生下诡胎,自己把诡胎供奉给龙王,就再也不用在战场上讨生活了,凭着对龙王的恭敬虔诚,就能幸福一辈子。 神灵享受凡人的供奉,凡人因虔诚而获得神灵的庇护,这不是理所应当、无可置疑的吗? 能够供奉最宝贵的贡品,才是虔诚的信徒,就理应获得神灵青眼相待。 女人眼中燃起一股狂热,眼见那沾满秘药的菜叶就要被放入女孩口中,破旧的木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敲门的巨响。 “砰砰——砰砰——!” “里面是什么人,出来!” 伴随着卷起的黄沙,原本寂静一片的木门外,竟然有人在外面重重的叩着木门。 女人闻声猛的回过头,眼神迅速沉了下来,瞬间把衣服拉了上来,盖住那张可怖的血面。 这里人迹罕至,还是尸骨遍地的战场,寻常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前来,所以她才选了这么个地方养诡胎。 现在前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眯了眯眼睛,沉下气息,若无其事的把碗筷放回木桌上,坐直身子柔声问道: “外面的是谁啊?” 门外的人说话毫不客气,粗声粗气道:“我们是铁甲兵,行军至此,看到你这烟熏火燎的,过来查看查看。” “一个女子,荒郊野岭的战场,你不跑去避难,在这儿做什么!” 女人闻言身形一顿,心下松了口气。 恐怕是方才做菜的时候,烟雾飘了出去,让这些士兵看到了,恐怕是敌军,这才来了这么一遭。 例行检查,这倒不是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探查诡胎就好。 但铁甲兵如今肆虐在各个村寨之间,凶残至极,并且格外的不讲道理,看来不开门是应付不过去了。 她瞥了一眼被捆在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女孩,便起身把门打开,深吸一口气,瞬间换上一副温和疲惫的笑脸。 “军爷,真是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生活,实在是迫不得已。” 她身形瘦弱,做出一副格外无奈的模样,侧身让出一个小缝,让不为所动的士兵看到屋内的情况。 女人咬了咬嘴唇,苦苦哀求道:“我的丈夫得了怪病,女儿昏迷不醒,我一个无知妇人,也不敢随意挪动他们,只能守在这里过日子。” “您通融通融,不要给军队上报可以吗?” 她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珠,面容憔悴清秀,身形消瘦无比,被屋内破旧整洁的床铺和两人的惨状一衬,看着的确格外可怜。 士兵看了看屋内的情况,神情似乎的确略有松动,沉吟片刻,板着一张脸道:“那好吧,既然你有亲人要照顾,我们也不强求你搬走。” “但是,”他话锋一转,“为了防止你是敌军的细作,你还得跟我们来一趟,把家里的情况登记上。” 女人闻言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见士兵犹如高墙一般立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只好答应下来。 解决一个士兵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这些士兵都有各自的编号,处理了他,接下来前来寻人的千军万马才是最难躲避的。 “好,我这就去,”她顺从的柔柔点了点头,“请您稍等一下,我先把我女儿安顿好。” 女人说完没给士兵反驳的机会,立刻走向床铺,把苗云楼身上绑住的绳子又紧了紧,直到没有一丝缝隙,这才把门锁上,跟着士兵走了出去。 “我女儿生病了,醒过来会大吵大闹砸东西,很难控制住。” 她仰着头苦笑一声,擦掉眼角两滴泪珠,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没关系,军爷,我们快走吧,等弄完了,我还要回来照顾他们两个呢。” 士兵见她的确贫苦,也没说什么,瞥了一眼紧锁的房门,点了点头,便带着女人离开了这里。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房门紧锁、光线暗淡的屋内,原本一声不吭躺在床上的女孩,手指却突然动了动。 随后,“她”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倏地睁开了幽暗的双眸。 —————— 【苗云楼,你明明知道这女人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跟着血线进屋,给她害你的机会?】 【你随便找个机会逃跑不就完了,现在距离景点关闭只剩下了一个多小时,找不到景点出口,我们都要完蛋!】 对讲机中,无法参观景点、正在观看直播的河二狠狠皱起了眉头,气的不得了,阴恻恻的对苗云楼冷声质问。 那女人不知情,他在直播里看的却分外明显,那一碗水对苗云楼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连碰都没碰,早就把下了蒙汗药的水偷偷换掉了。 然而他却非要假装晕倒,美其名曰让那女人放下戒心。 河二苍白的面色都要被他气出血红了,那女人放下戒心的后果,就是用一把牢固的铁锁,把苗云楼严严实实困在了屋里! 以他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身体,根本弄不开这把锁,想跑都跑不掉。 【现在好了,景点马上要关闭,你不仅不知道景点出口的位置,就算知道,也没法赶过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河二的责问,苗云楼面色一动都不带动的,揉了揉手腕,充耳不闻的在屋内仔仔细细的翻找,微微一笑,敷衍的回应道: “我是在遵从您的指示啊,按照命签的反语,不争不抢,乖乖按照那女人的安排做。” “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这样反而能成功离开景点呢。” 他现在的身子虽然脆弱,但技巧都在脑子里,绳子绑得再紧,也能轻而易举的挣脱开来。 士兵也是他在女人下药做饭的时候,联系上了孟子隐和吴斌,告诉他们这间屋子的大致位置,这才及时赶到,引走女人的。 然而苗云楼现在明明已经解放双手,却没有急着找离开屋子的方法,而是慢悠悠的在屋子里转悠,观察着每个角落。 河二被他用命签一噎,质问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毕竟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虽说是临时出现的,然而命签服务于整个景区,谁说就不会对这个景点产生指引作用呢? 【……行了,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现在你自己心里最好有点数,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左右了】 【如果你不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景点出口,并且准时到达出园的话,我们所有人的参观都会失败,到时候,就不止你一个人任性的事了】 河二深吸一口气,嘶哑的声音沉了下去,严肃道: 【我建议你现在立刻找机会从屋子里逃出去,砸门也行,砸窗户也可以,总之,立刻离开这里,去和吴斌他们汇合】 【配合著他们的参观成果,说不定在参观时间结束,你们还能找到景点出口】 苗云楼听到他严肃下来的声音,正在洗手池前翻找的动作顿了顿,这才抬起眼皮,淡淡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景点的主要参观人,对景点了解的最多,就算暂时找不到景点出口,也不能死在这里,否则所有人都没希望出园。” 第109章 “但我不能离开,因为,这个景点还没参观完成。” 河二一愣:【什么?】 他垂下眼睫,看着水池中清秀苍白的少女模样,叹了口气,轻声道:“无论是悬棺内还是蜘蛛诡物,在解决掉之后,都会有新的规则出现,指引下一步的参观。” “但唯独在这个地方,既没有规则提示危险,也没有下一步参观的指引,那就一定还有规则没有找到。” 苗云楼半阖上眼皮,不理会河二难以置信的一连串问题,关闭了对讲机,缓缓离开水池,自言自语道: “不在水池旁,不在床铺上,不在下了药的饭碗内,也不在破旧的木门上……” 新的规则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血涔涔的倒计时在余光中闪烁,叫嚣着越逼越紧的时限,河二说的有一点没错,时间的确不多了。 苗云楼闭了闭眼,沉下心来,把景点内的规则捋了一遍。 首先是悬棺内的规则,这几条规则明显带有主观色彩,不仅不严谨,甚至还有南辕北辙的错误。 吴斌和孟子隐已经证明,那些铁骑士兵只是身穿铠甲、并不是皮肤青白如铁,而之后的蜘蛛诡物更是直接推翻了一条规则。 但在悬棺被开启的时候,又多出一条正确的新规则,提醒他蜘蛛诡物有问题。 也就是说,要么写规则的有两个人,要么写规则的人是同一个人,只是前后认知不同,导致写出来的规则完全相反。 但如果是这样,木屋内这个女人显然是恶人,然而他喝下掺杂着蒙汗药的水时,却并没有新的规则出现。 难道写规则的人已经死在了这里,所以没有留下新的规则? 可如果写规则的人已经死了,那新的规则就永远不会出现,景点就应当到此为止,结束参观了。 总不能景点的出口就在这间屋子里吧…… 苗云楼正沉浸在景点的诡异之处细细思索,突然听到木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咔哒……” 这声音极其细微,几乎和环境声融为一体,然而苗云楼却敏锐的听到了,眼底滑过一丝惊愕,迅速睁开了眼睛! 他心头重重一跳,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看向木门的铁锁。 只听一阵轻微响动,木门一震,随后猛的被人推开! 第89章 血腥诡面,捉迷藏 “砰!” 破旧的木门被重重的打在墙上,女人维持着一个推门的动作,一向温柔的脸上阴沉无比,死死的盯着死寂的屋内。 她原本没有怀疑便跟着士兵走了,然而刚刚走到半路,却突然发现不对。 村寨战败,有不少村民出逃,铁甲兵此时都在列队追捕,见到可疑人士要么现场杀死,要么放下戒心、立刻去追捕逃跑的村民。 怎么可能会特意带她去登记一趟,还是去闲杂人等不可入内的军营? 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此刻,女人眼神一寸寸滑过死寂的屋内,整洁的床铺上只剩下不停颤抖的男人,和一截空空荡荡的绳子。 那个被绑的严严实实、一动不动的女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哗啦啦……哗啦啦……” 极其细微的声响从水池旁传来,立刻吸引了女人的目光。 洗手池的开关半开,水缓慢的流淌在水池里,女人眯了眯眼,走过去关上,水流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野鸡,立刻停止了鸣叫。 “……” 女人缓缓在屋内走动,肩膀上骇人的血面若隐若现,沉默的眯着眼睛,一寸寸扫视着屋内。 洗手池的水没来得及关,门锁没开,窗户也没有被打开,那么这逃跑的女孩,此刻应该就藏在屋内。 甚至有可能,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在逼仄狭窄的黑暗中,惊惧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女人忽然倏地勾起唇角,唇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慈和,微笑着轻声喃喃道: “真是不听话。” 话音刚落,她身上的每一片皮肉寸寸开裂,都瞬间汩汩的流淌出血涔涔的液体,冒出无数张可怖的面孔! “轰——!” 这些面孔有的贪婪、有的恶毒、有的楚楚可怜,然而它们无一例外,脸上都开裂的流淌着鲜血,如同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罗刹。 “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们的祭品呢,我们的祭品呢,你怎么藏起来了,真是个坏孩子!” “嘻嘻嘻嘻,在玩捉迷藏吗,如果我们找到你,不如把你整个人弄成瘫痪在床的人彘,只留一个膨胀鼓起的肚子怎么样呀!” 无数诡面流淌着血液,兴奋恶毒的吐出骇人的言语,方才还一片寂静的屋内,顿时成了凄厉可怖的十八层地狱。 床上的男人似乎也被这些血面惊骇住了,瞪大了眼睛,奋力的挣扎着,眼泪不住在眼角流淌,看着自己庞大青肿的肚子,口中发出恐惧的哀鸣。 “呵呵——呵——!” 女人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任由血面在身上不住口吐怖言,直到屋内几乎变成了血涔涔一片,这才勾起唇角,微笑着比了个手势: “嘘——” 她的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屋内的每个角落,轻声笑道:“小声点,别吓到我们尊贵的母体。” “她可是献祭里很重要的一环,如果脑子坏了,身子残废了,整个人生不如死——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我可忍不住心疼啊。” 女人的口吻和缓慈爱,眼神分明温柔如水,看上去却没有任何暖意,只有无穷无尽的涔涔血色,泛着荡漾的冷光。 房间内一片死寂,连床上惊骇恐惧的男人都被这气氛所扼住脖颈,颤抖着躺在床铺上,一声都不敢吭。 女人微笑着盯住屋内的角落,片刻后,脚步微微动了起来,开始缓缓的,向每一个角落走去。 脚步声在死寂中一下下响起。 “哒,哒,哒。” —————— 而此时,苗云楼正趴在床下,用能勾到的所有物品挡住身体,竖着耳朵听女人的脚步声。 他本想像林海雪原中一样故技重施,跑到衣柜里,把最里层的隔板卸下来挡在身前,做出已经离开屋子的假象。 然而女人回来的太快、太突然,他这幅脆弱纤细的身子还无法和她正面抗衡,来不及躲进柜子里,更不能弄出声响。 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在她开门的一刹那,悄无声息的躲在床下,通过女人的脚步声判断她的位置。 从杂物缝隙中,看到女人脚踝上都长出那血涔涔一片的诡脸,苗云楼暗暗皱了皱眉,心下颇为崩溃。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张脸? 怪不得连他都差点被这女人温和慈爱的面孔糊弄过去,原来她那贪婪残忍的面目都藏在身体里面,直到猎物上钩,才会猛然暴露出来。 苗云楼静静的躲在床下,听到女人的脚步声缓缓回荡在房间内。 如同猫捉老鼠一样,饶有兴趣的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猎物心上,敲出一个个心惊胆颤的坑洞。 “哒,哒,哒。” 突然,脚步声在床下停住了。 苗云楼顿时屏住呼吸,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下的缝隙,紧紧贴着墙壁,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他被发现了? 女人脚步久久的停在床铺前,就在苗云楼精神绷紧到极致的时候,无声摆出了窜出的姿势时,她脚下一动,突然有了动作。 “砰!” 不是床铺,女人猛的推开了床边衣柜的门。 苗云楼藏在床铺下,衣柜里除了斑驳的血迹,自然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衣柜的木门被狠狠一甩,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女人眯起眼睛,盯着里面空荡荡的浓稠黑暗,也不生气,微微勾起唇角。 “不愧是年轻的孩子,藏的很隐秘啊,”她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凄厉死寂的屋内,“只是不知道,屋子里这么一点地方,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苗云楼闻声,唇角微微向上讽刺的扯了扯,仍是一声不吭,心头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放松,甚至隐隐向下坠。 女人说的倒是没错,屋内空间狭小/逼仄,能藏身的地方就只有那么几个,就算用排除法也能找出来。 他清瘦的身子躲在床下,侧耳听到女人又走到洗手池前,猛的打开了池底的柜子,不由得眯起眼睛,隐隐抿了抿唇。 这可不妙啊。 苗云楼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四周,见还有几个堆栈在床下的染血衣物,便悄无声息的把它们勾过来抵在身前,自己则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 至少这样女人在检查床底的时候,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墙壁冰冷干燥、黑暗逼仄,苗云楼在墙角不舒服的动了动脖子,皱了皱眉,稍微把头移开一些,试图找到一个最隐蔽的姿势。 然而当他的头微微移开墙壁时,却猛然在上面看到一行杂乱无章的血色小字。 第110章 【规则十二: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欺骗和肮脏,有生命的地方就有争斗和霍乱,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才是一切的终点和永恒】 最接近死亡的地方…… 苗云楼在心中默默念着,皱了皱眉,纤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触碰上去,摸到了那些斑斑驳驳的刻痕。 这些字样不同于先前的小字,先前的字体虽说写的急促杂乱,但笔体有形、颇为清秀,能够些许窥探出写字之人的秉性。 然而,床下这几行小字却写的奇顿无比、有体无形,彷佛是不识字的人仿照书本,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呆滞木讷,却字字泣血。 苗云楼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子静静盯着这条规则,彷佛要投过血涔涔的刻痕,窥探到背后之人的些许身影一样,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床下的这第十二条规则,与其说是警告后来者的规则,不如说是在经历过坎坷背叛后,和自己心如死灰的告别。 他似乎已经知道,这条条规则都是谁写下的了。 苗云楼青白的指骨在上面无声蹭了蹭,刚要凑上去再看清楚些,忽然听到一直踏在身旁的脚步声微微一顿,随后在床铺边停了下来。 “哒——” 他立刻蜷起身子,屏住呼吸,冷冷的盯着床铺外。 声音被无限拉长,半晌后,床铺的下端突然被人拉开,无数张血涔涔的面皮挤了进来,声音瞬间炸开,争先恐后的恶意窥视着床下。 “嘻嘻嘻嘻,在这里吗,小宝贝,你在这里藏着吗?” “不要害怕,出来呀,和我们一起玩呀!” 血迹丝丝缕缕的流淌进床铺下面,如同不怀好意的猩红蛛丝,越逼越紧,声嘶力竭的试图探寻到活人的踪迹。 苗云楼就藏在最深处的角落里,只要这些血液有一丝一毫触碰到他,他就只能无处可逃,跌入地狱。 然而不知是不是床铺下的黑暗过于浓稠,又或者堆栈的杂物太多,无论这些血色丝线触碰到什么,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逼仄狭小的床下,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 将整个屋子翻了个遍,屋内仍旧寂静无比,女人直起身子,眼底沉沉,面上温和的神色也有些绷不住了。 难道这女孩真的找到了什么别的法子,在房门紧锁的情况下,从屋内逃了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在屋内就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此刻如果再出去追,已经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了。 但若是她真的已经跑了出去,再不去追,就再也追不上了。 女人紧紧抿了抿唇,眯起眼睛,脚下一动,犹豫的扶上门框,瞥过寂静一片的屋内,眼底犹疑不定。 要不要干脆抛下遍寻无处的屋内,出去查找? 她捏紧了木头门框,心头闪过那女孩身上浓重的旱魃血腥气,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适龄女孩在黄沙遍地的战场的确难找,却也不是找不到,但浸泡过旱魃气息的母体,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女人想到这里,咬了咬牙,衣角闪过门框,匆匆就要出门去查找那女孩的踪迹,屋内躺在床铺上的男人却突然挣扎起来,不停哀嚎。 “呵呵——呵——” 女人眯了眯眼,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这男人只是个替代品而已,还是个残缺的劣质替代品,如果不是担忧找不到合适的女孩,她早就想弄死他了。 孩子都生不出来,还好意思在床上哭喊? 女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却见先前对她恐惧至极男人挣扎的更厉害,嘴里止不住的发出不成句的叫喊。 “呵呵,呵——呵呵——!” 她脚步一顿,心头滑过一丝犹疑,抿了抿唇,定睛看了过去。 见床铺上的男人明明瘫痪无力,身子却蠕虫一般鼓动着,手指拼命的动弹。 他干枯的手指拼命挣扎,颤抖的厉害,却仍是一边哀嚎,一边死死的向床铺下指去! 第90章 “找、到、你、了” 苗云楼蜷缩在狭窄的黑暗中,对床铺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苏俊在上面凄厉哀嚎的声音,只以为是他被女人折腾的太狠,现在仍心生恐惧、难以释怀。 啊,没关系。 等他逃出去找到景点出口之前,一定给这女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好把怀孕的药给她也灌下去。 不为给苏俊报仇,就为了让她也体验一把被人强迫怀孕、挺着肚子喂养诡胎的痛苦感受。 苗云楼屏息凝神,蜷缩在床下,侧耳听着女人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了很久,随后便越来越远,隐隐消失在耳畔,终于松了口气。 他警惕的瞥了几眼床下的缝隙,见的确没有人在屋内,这才打开对讲机,用气音轻声道: “吴斌,孟子隐,你们找到这里没有?” 对讲机刺啦刺啦的炸了好几声,随后从对面传来孟子隐冷静的机械音: “派过去找你的士兵被半路打晕了,没有及时回来汇报,但我们跟着他的痕迹,已经快找到你的位置了。” “你先隐藏好自己,别被发现,我们马上就过去接你。” “那就好。” 苗云楼点了点头,余光中血涔涔的计时只剩下半个小时,时间紧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顿,轻声道: “你们找到我之后,只要帮我拦住村寨村民和囚禁我的女人就可以了,不用跟着我走。” “我大概已经知道景点出口在哪里了,只是需要去验证一下。” 景点出口这句话一出,吴斌略微激动的声音立刻从对讲机内传了过来:“你已经找到景点出口了,这么快?” “当然,”苗云楼轻轻嗯了一声,“景点出口找到还不是结束,必须由我亲自去出口,我担心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你……这还叫顺利?” 吴斌闻言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在对讲机另一头苦笑一声。 他和孟子隐一来到景区就碰上了面,一直安安全全的待在铁甲兵的保护中,没有任何进展,当然也没有任何危险,勉强能称得上一声顺利。 但苗云楼一进景区就被钉死困在悬棺内,以一副落难瘦弱的女子身躯,面临无数横行的诡物,现在还被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囚禁在屋内。 这也能叫顺利,那他们两个算什么,在宝宝椅上等人喂饭吗? 苗云楼淡淡的机械音传来:“我这边虽然风险大,但回报是成正比的,得到了很多相当有用的线索。” “你们不用担心,就拜托你们一件事,拦住那些暴动的村民,不要让他们挡住我的路。” “这个你放心,”孟子隐接过了对话,认真道,“我在这里很有,绝对能控制住铁甲兵拦下他们,你就赶紧从那屋子里出来吧。” 她轻轻皱了皱眉,沉重的叹了口气:“毕竟……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的确,还有半个小时,景点的参观时间就要到了,如果景点出口确认了还好,但凡景点出口并非猜测中的…… 那恐怕他们就真的死到临头了。 苗云楼心思缜密,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点了点头,和孟子隐嘱咐了几句便切断了对讲机的联系。 他漆黑的眸子瞥过床下空无一人的缝隙,耳畔是寂静至极的黑暗,心中暗暗有所决断。 既然女人已经离开,说不准找不到他还会回来,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赶紧从屋子里出去。 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反应过来,重新仔细搜查一遍屋内。 况且孟子隐他们很快也要到了,在回去的路上,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用纤长消瘦的手指熟练的把头发绑到耳后,拖着苍白纤瘦的身子,缓缓从床下爬了出来。 在床下逼仄的浓稠黑暗中蜷缩了半个多小时,瞳孔再次接触到自然亮堂的光线,难忍的眨了眨,还有些不适应。 他大半身子还在床下,只有一张苍白的脸庞探出了床铺外,见房门大敞,门外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这才稍微有些放下心来。 看来那女人的确相信了他的伪装,认为他不在屋内,没有再回来。 苗云楼薄唇微抿,垂下眼睫,腰身陷落下去,接着从床铺内往外爬。 眼见即将完全脱离黑暗,距离门外的光线越来越近,他心脏却轻轻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突兀的停了下来。 屋内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一片死寂。 苏俊方才凄厉的叫喊声……为什么停下来了? “滴答……滴答……” 似乎有什么声音从头顶上载来,门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淡,血腥味越发浓重。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传遍全身,血点摇摇欲坠,忽地从上面猛然掉落,在灰扑扑的地板上,迎着紧缩的瞳孔落下一朵血花。 苗云楼心脏几乎要停跳,僵硬的抬起头来,面色瞬间惨白,一寸一寸的扭过头看向床铺之上。 第111章 成百上千张血涔涔的面孔从床铺上慢吞吞的探出头来,距他只有几毫米的距离,血腥气铺满他的鼻息之间,空洞的眼窝死死对准他的眼睛。 无数张血肉模糊的五官凑近端详,带着腥风血气,一眨不眨,半晌后,缓缓裂开了扭曲的唇瓣: “亲爱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轻柔的声音如同砸在心脏上,苗云楼瞬间爆了粗口。 “操!” 他反应极快,瞬间便从床铺下滑了出来,以最大程度的调动上了浑身的肌肉,一手按住门框,以一种几乎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动作就要飞出门外—— 然而动作方一成型,他消瘦的薄肩便被一股粘稠的血液瞬间刺穿,毫不留情的深入骨髓,把他整个人钉在了破旧的木门上! “砰!” 木门发出一声巨响,苗云楼面色瞬间惨白,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疼痛在这幅瘦弱的身板上尤为强烈,猛然遏制住他的所有动作。 “唔……” 苗云楼被死死的钉在木门上,犹如蜘蛛网中的蝴蝶,颤抖着挣脱不开,只能无助的在蛛网上苟延残喘。 他痛苦的半阖着眼皮,牙齿咬紧嘴唇,呼吸薄弱的颤巍巍抖在鼻息前,心中破口大骂,简直不敢相信! 这女人明明已经离开了屋内,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床铺上? 如果她在探查床铺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坚决肯定他不可能已经逃走,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捉出来,非要假装离开,让他自己放下戒心爬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苗云楼皱了皱眉,下意识抬起眼皮。 他痛苦漆黑的眸光,在抬起的瞬间,立刻撞上了床上“呵呵”做喘的苏俊、满眼恶毒阴狠的目光。 刹那之间,一切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妈的,原来是这个蠢货! 苗云楼精致的眉眼间瞬间蔓延上崩溃的狂怒。 苏俊虽然被一碗怀孕的汤药弄得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然而如果他奋力挣扎,他依然能动弹,依然能看到藏身之处,依然能用手势向女人告密,依然长着一颗扭曲恶毒愚蠢的心脏。 明明只要他找到景点出口,顺利到达出口,离开景点,按照只要一个旅客出园就算成功的规则,所有旅客就都能活下来。 包括苏俊。 但苏俊那颗扭曲嫉妒的心脏,根本无法忍受苗云楼比他过得好,成为拯救旅客的焦点,甚至连最基本的景点规则都不记得,任由嫉妒膨胀。 只要苗云楼落难,跌落的比他更惨,苏俊就高兴,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幻想努力实现。 彻头彻尾的恶毒蠢货。 苗云楼厌恶的别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面孔,然而成效甚微,被痛苦贯穿的全身根本无法进行大幅度的扭身,微微一动就会穿心连骨的疼。 无数张贪婪狰狞的面孔见他落难,立刻凑上前来,纷纷流淌着血液,只有最中间那张女人温和慈爱的脸庞仍是光洁无比。 她那张面孔凑上前去,饶有兴趣的盯着苗云楼狼狈的样子,缓缓勾起唇角,柔声微笑道:“孩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呢,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明明乖顺的躺在床上,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不过是辛苦一点而已,你何必这么不听话?” 苗云楼苍白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肩膀血涔涔一片,漆黑的眸子倏地转了过来,仍是咬着牙冷笑道:“我早说过,你爱生孩子自己生去,我才不愿意奉陪。” “想要婴孩做祭品,好啊,你去旱魃的棺材里躺上一天一夜,再给自己灌下汤药,挺着肚子以身饲养诡婴,那不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对于一个被死死钉在木门上的人来说,这话说的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 女人闻言眯了眯眼睛,把锋利的血柱向血肉之身中又狠狠送了进去,听到眼前人痛苦的闷哼声,这才扭着嘴唇微笑着: “可惜,我偏偏不愿意自己生,你自己撞进我这里,就自认倒霉吧。” 她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紧紧盯着苗云楼,浑身都裂开了血腥面皮的皮肤微微合拢,端起冰凉透彻的药汁,试图强行送到他口中。 苗云楼闻到那个味道就生理性厌恶,猛的别过脸去,不顾剧痛的肩膀,拼命挣扎起来,把木门撞得哐哐作响。 “当啷!” 女人手上的药碗被他剧烈的摆动,弄得一下跌落在地,立刻砸了个粉碎。 药汁撒在地上,灰扑扑的地板上瞬间散发出一股极为诡异的血腥味,女人盯着那散落在地的肮脏药汁,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真是给脸不要脸。” 第91章 一切重启 空气中气氛猛的绷紧起了来,苗云楼冷冷的垂着眼睫,别过头去,心口却猛然传来一阵彻骨剧痛。 “唔——!” 一股血柱如同尖锐的利刃,猛然穿透了他的肩胛,顺着胸骨在血肉中肆虐,紧紧的蜷缩起他脆弱柔软的心脏。 带来一股贯穿皮肉、深入骨髓的剧痛。 “滴答……” “滴答……滴答……” 血液在苍白的面颊上蜿蜒而下。 女人肮脏的血柱和苗云楼稀薄的血液融为一体,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钉死抵在门板上。 消瘦苍白的身躯被这样残忍对待,抵抗不得,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 苗云楼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奄奄一息的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的低垂着头,半阖着眼皮。 血液从眼皮上缓缓流下来,流淌下乌黑的眼睫,并不算沉重,却压的他睁不开眼。 成百上千张面皮一致冰冷起来,缓缓抬高身子,贪婪的、恶毒的、阴狠的居高临下盯着他,彷佛在对什么毫无生命的东西待价而沽。 而苗云楼,就是那个肮脏的、满身血污的肉块,一动不动的任由它们评判。 一张贪婪的面孔裂开嘴角,嘿嘿笑道:“我看她很适合成为诡婴的母体苗床,我要让她生十个用于祭祀,不,一百个!” 一张阴毒的面孔扭曲起五官,冷冷道:“生个孩子而已,哪至于这么抗拒,我看她就是太矫情,怀着诡胎不让吃饭,管几天就好。” 一张不怀好意的面孔汩汩流淌血液,娇声道:“为什么不愿意怀诡胎呢,是身子有问题吗?总不会是小小年纪就被玩坏了身子,已经怀不好了吧。” “……” 血柱仍然狠狠穿透着苗云楼的血肉之躯,尖叫着肆虐在心脏两旁。 他唇齿间已经咬出了血印,却仍面无表情的低垂着头,任由剧痛和厉声反覆贯穿,一声不吭。 女人那张温柔和缓的面庞被成百上千张血面挤了上来,凑近盯着他,微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能言善辩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苗云楼闻言,迟钝的眨了眨眼,缓缓抬起头,声音轻细低沉:“因为没有必要。” 女人闻言一顿,眯了眯眼道:“什么?” “因为和你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必要浪费口舌。” 苗云楼缓缓抬起眼皮,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庞血涔涔一片,将他衬托的格外脆弱易碎,彷佛一个不留神就要支离破碎。 然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仍然如寒冰一般坚固冷凝,彷佛所有肮脏的血色都悄无声息落入深潭,没法留下任何痕迹。 女人猛的看到他那双眼睛,怔愣片刻,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缓缓皱起眉头。 明明眼前这个女孩苍白柔弱、满是血迹,被剧痛折磨得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而自己则稳稳占据着优势,可以随意折磨放肆,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然而她心中却突兀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种极其强烈的恐惧。 苗云楼心脏仍然阵阵剧痛,瞥了眼满身的血迹,总觉得有种马上就要咽气的感觉,却只是轻轻歪了歪头。 他抬起眼皮,看着怔愣的女人,向上扯起嘴角,在这个阴鸷到极点的血涔涔屋内,缓缓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 “本来我想告诉你,即使我是个适龄女孩,身上有旱魃的血腥味,不怀诡胎简直有违天理人伦,那也不是我怀诡胎的理由。” “唯一能让我怀上的理由,就是我想。” 女人闻言眯起眼睛,心下顿时一松,冷笑一声道:“你不想又能怎么样,天真,我有一百种一千种让你怀上诡胎,你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她这话说的残酷无情、毫无人性,但更残忍的永远是现实,以苗云楼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的现状,的确没有能力拒绝,只能屈辱的任人鱼肉。 然而苗云楼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 “我现在发现了,好言相劝是对人劝的,不是对二皮脸诡物说的,和你说这些道理,没有任何意义。” 他颔了颔首,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木门,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忽得歪了歪头,露齿一笑。 “我说没有必要,是因为我有足以信任的人,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专门对付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千层脸智障。” 第112章 苗云楼说完,微笑着补充道:“当然,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拒绝的权力。” 女人闻言一愣,看到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心头随之猛地一震,瞬间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下意识就要远离他。 然而还没等她动弹半分,破旧的木门瞬间便被从外到内寸寸冲裂! “砰!” 一柄长枪猛然刺破了屋内阴沉浓稠的黑暗,被穿透的门外透出缕缕天光,轰然照上女人畸形血腥的身躯,也照亮了她胸口被刺穿的心脏。 一个俊秀的男人一脚踹开房门,手中长枪沾染鲜血、闪着银光,背着阴沉透亮的天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脚边浑身是血、瘫软靠在墙上微薄呼吸的苗云楼,又抬眼看了看眼前满身诡面,痛苦捂着胸口的女人,微微眯了眯眼,手腕一翻,长枪瞬间又在女人体内进入一截。 “呵——呵啊啊——!” 女人没有任何防备,就被猝不及防的刺入了心脏,骤然爆发出痛苦凄厉的尖叫,立刻紧紧捂着胸口,仰倒在地。 她那无数张血腥的面孔立刻消退下去,柔软纤瘦的身姿婉转的躺在地上,只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温和面庞。 然而闯入的男人没有被她凄惨的模样牵动半分,见状脸色更冷,狠狠挺入长枪,把她钉死在地。 见女人昏死一般瘫软在地,他这才转头来,看向苗云楼浑身是血的惨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轻声道: “你……还好吗?” “啊,我很好,”苗云楼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笑道,“就是没有你那么帅气英勇,孟子隐,你破门而入闯进来,简直是天神下凡啊。” “……你还有心情打趣我。” 孟子隐瞥着他身上几乎没一块干净的皮肤,只觉得眼睛疼,缓缓吐了口气,用力捏了捏眉心,淡淡道: “如果不是吴斌察觉到你那里死寂的分外诡异,紧赶慢赶的催着我过来,我现在看到的,岂不会是一具死尸?” 苗云楼扯了扯唇角,轻描淡写道:“不会的,我当然知道分寸。” “反正她需要的不是我的命,只是我的身体,不到必要时刻,肯定不会真杀了我。” “只要不死,我就有办法整她,保准让她焦头烂额,拦不住我逃走。” 他面上微微带笑,看上去分外稳健,一句话却是连喘带咳嗽的说完,脸色跟咽了气一样惨白,听得孟子隐直皱眉头。 苗云楼……这个要脸不要命的流浪旅客。 宁肯把自己作死也不肯审时度势的闭一会儿嘴,非要不停的说话,不停的激怒各色诡物,真应该让他吃个大亏,才能懂得爱惜自己的血肉之躯。 孟子隐听不下去了,抿着唇吐了口气,刚想让他别再说话了,却见苗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正摇摇晃晃的扶着墙面,缓缓向屋外走去。 她瞳孔一缩,一把扶住苗云楼,皱着眉头道:“你干什么?” 苗云楼轻轻把她的胳膊拂开,漆黑的眸子仍是看着外面,淡淡道:“出去啊,去找景点出口啊。” 他点了点眼角,示意道:“你不会忘了吧,参观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了,再不去找出口,我们都会完蛋。” 孟子隐手紧紧不放,皱眉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你现在的身体——” “我的身体现在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完全不适合独自出门,奔波劳碌去查找景点出口,应该和你们一起行动对吧。” 苗云楼打断孟子隐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静静道:“那如果有一个人,和我一样遭遇了这些,用尽全部努力抗衡,甚至某种程度上比我更努力、更凄惨。” “而她现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说,她独自经历了这么多,身边会有人亦步亦趋的保护着跟随吗?” 孟子隐闻言一愣,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苗云楼趁机把胳膊拉了出来,拖着发软的腿脚,缓缓往出走。 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轻声撂下一句话。 “如果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那么我在她的身体里,也理应独自面对——孟子隐,才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拦住那些暴动的村民。” 房门外,天光所照之处,黄沙漫天席卷,白骨裸露遍地。 苗云楼眨了眨许久未见光的眼睛,捂着仍在汩汩流血的肩膀,听到身后黄风缓缓流淌,孟子隐没有跟来。 这就对了,他心中颇为宽慰,看来她已经听懂了。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欺骗和肮脏,有生命的地方就有争斗和霍乱,以书写规则的人最期待的姿态,走向死亡的旅途,必定是孤独的,也是宁静祥和的。 苗云楼顺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的走向悬崖,就在他马上要接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远远的呼喊。 “小花——小花——!”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十几米处,有两个人正拼命的追赶着他,男人白发苍苍,女人眼含泪光,都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花,你还活着,太好了,爸爸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苗云楼闻言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回过头来,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只是盯着悬崖边沿,一步步走去。 身后的声音仍在继续,只是以奔跑的速度越来越近,并且更加急促:“小花,你别走,你快回来看看,那些挨千刀的士兵都已经快把我们杀光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下所有人了!” “康宁不是说,你一眼就被领头的士兵看上了吗,现在还来得及,你去求求他,他一定能放过我们。” 苗云楼就像听不见一样,仍是面色淡淡,毫无反应的向悬崖边缓缓走去,心中却突然闪过几行小字。 【“家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不要违抗他们的命令,否则你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想到这里,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终于有了反应,回过头去清了清嗓子,在两人大喜过望的目光中,清晰的开口道: “滚去吃屎。” 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大怒:“小贱皮子,你说什么呢!” 苗云楼不理不睬,话音落地,便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和两人凄厉的哀嚎,一阵血腥气被黄风从身后吹来,吹拂起他乌黑散乱的长发。 吴斌的声音在他身后欣喜响起:“苗云楼,这儿!我带着孟子隐手下的亲卫铁甲兵来找你了!” 苗云楼已经走到了悬崖边沿,刚要向前迈步,闻声微微一顿,再次回过头去。 吴斌在这里是个纤瘦白皙的男孩模样,见他回过头来,立刻拼命地向他挥手,欣喜道:“我们已经把村民全部扣下来了,你不是要找景点出口吗,我让这些铁甲兵陪着你去!” “你可别随便乱动啊,后面就是悬崖的万丈深渊,别不小心掉下去。”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漆黑的眸光一转,看向他身后。 在他的眸光中,吴斌在这漫天黄沙的破败战场上,是唯一正常的人类。 他身后站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人”,皮肤坚硬无比,散发著一种金属的冰冷,呈现出铁灰色的寒意。 它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平板光滑的铁面,在阴冷的天光下泛着寒意,冰冷铁灰的皮肤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和村寨村民的破烂衣角。 苗云楼站在悬崖边沿,挑着眉毛,伸手轻轻点了点吴斌身后:“你确定那些是铁甲兵,是人类?” 吴斌闻言一愣,茫然道:“当然了,他们不是诡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他们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绝对不是你说的什么铁皮诡物。” 苗云楼盯着那一排冰冷铁皮,眼神停顿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他叹了口气,垂着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规则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他眼中的世界,和吴斌、孟子隐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那些看似正常的人类,在他眼中却都是诡物。 远处的吴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还在不离不弃的对着他呼喊,让他赶紧过来,别站在悬崖边上。 苗云楼只是摇了摇头,向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随后,他在众人凝聚的目光中,猝不及防的瞬间仰倒,整个身子迅速向悬崖深处翻了下去。 他的身子如同折翼燕鸟一般飞速坠落,悬崖距离他迅速远去,耳边风声呼啸,乌黑的头发在眼前胡乱翻飞。 苗云楼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三秒,三秒过后,背后瞬间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他立刻坠入一方狭小浓稠的黑暗。 第92章 “我要反省犯下的罪孽” “……” 周身一片死寂,方才那些呼喊声、风声彷佛都被隔绝在外,没有一丝一毫侵入这浓稠的黑暗中。 苗云楼没有理会背后的剧痛,以及身前血迹斑斑,听到耳边毫无声响,身子微动,缓缓睁开漆黑双眸。 第113章 熟悉的棺椁血腥气和黑暗再次呈现在眼前。 他不适应的眨了眨眼,一片狭窄的黑暗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行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规则小字。 余光中的时间倒计时变成了十分钟,血涔涔的闪烁起来,如同催命的符咒,不断刺激着视网膜。 根据对规则的推测,悬崖上的悬棺应当就是景点出口,既然他已经来到了棺椁中,那就应当离开景点了。 然而即便到了现在,周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系统提示,也没有任何即将出园的反应,只是那棺椁中阴森的血腥气,仍在缓缓侵蚀着活人的身躯。 时间只剩十分钟,棺椁内却仍然没有反应,几乎就可以立刻判定这里并不是景点出口。 那么所有旅客十分钟后,无论多么不甘,都要死去。 然而苗云楼半阖着眼皮,却并没有任何焦急的反应。 他静静的看着棺椁上这几行小字,用青白的指骨微微蹭了蹭,在一片寂静中,没说任何关于任务的事,只是轻声道: “我能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写下这些规则吗,小……花?” 死寂的棺椁中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苗云楼抿了抿唇,也没有接着追问,只是微微低下头,轻轻掀起一点肩膀上的宽大衣领。 那上面已经被他的血迹浸透彻底,斑驳的看不出一丝洁白干净的肌肤。 然而即便没有这些斑驳的血迹,衣衫底下也不是什么被人呵护的洁白肌肤,只是一片片比血迹更加斑驳杂乱的结痂伤疤。 苗云楼没有碰那些伤疤,微垂着眼睫,声音很轻:“我小的时候,经常因为触犯苗寨规矩被罚,所以看到这些疤痕,我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疤痕绝对不是自己磕磕碰碰受伤留下的,一定是有人手上拿着绳子、鞭子,或者随便什么东西,一下下抽出来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你的家人这么畜生,你为什么在撰写规则的时候,还要说他们永远是为你好的呢?” 这一回,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从胸腔深处,得到了棺椁内一个疲惫女声的回应。 “这些规则并不是我写的。” 这个从胸腔深处出现的女声,似乎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声音很轻,也很细瘦:“这是一个被家人从小到大耳提面命,随时被告诫家人永远为自己好,需要牺牲自己全部来保全家人的女孩心中的规则。” 苗云楼似有所悟,轻轻按住胸口,似乎怕她的声音消失,沉默片刻后斟酌的开口道:“是曾经的你?” 胸腔中的女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轻声道:“我之前从没怀疑过,这些规则的真实性,他们怎么要求我,我就怎么做。” “因为我相信,只要我勤勤恳恳的为家人付出,有一天等我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们一定也会来不顾一切的帮我。” 苗云楼的声音很冷:“可是村寨只是有几个士兵进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你送出去了。” “是啊,所以我失望了,所以我逃走了。” 胸腔中那细弱的女声语气平平,没有任何反应,彷佛只是在说别人毫无关系的事情。 “我只是没想到,和我青梅竹马、甚至再三说非我不娶的人,只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就会站出来揭发我逃跑的路线,甚至主动提议将我送进这漆黑冰冷的棺椁中。” 苗云楼沉默不语,抿着嘴唇,想起他打开棺椁时,碰到的那可怖肮脏的蜘蛛诡物。 怪不得他是那副模样。 也许在真实的世界中,他只是一个清秀阳光的青年,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羞赧干净。 但他以爱的名义,为了自私的将心爱之人留在身旁,不惜残忍破坏她逃出生天的希望,再隐瞒自己的罪行,试图以救世主的恩情绑架她过一辈子。 就如同一只漆黑可怖的蜘蛛,长满了无数锐利如牢笼的虫足,先将心爱之人推下悬崖,再徐徐救出,心满意足的用漆黑扭曲的虫足化为牢笼,困住她一辈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苗云楼眉头一动,按着胸口轻声道:“你在他把你从悬棺中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 女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他太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把我如何被捉住的细节都吐了出来。” 苗云楼闻言阖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这就说得通了,所以在棺椁开启的时候,里面才突然出现了那一条矛盾的规则。 因为在棺椁打开,这具身体在被极为信任的男人救出来时,从一片劫后余生的极为感激中,听到那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音,心中信任的危塔猛然坍塌。 所以那一行字体才出现的如此突兀,如此骇人的血涔涔。 那不是警示后人的提醒,那是信任崩塌之后撕心裂肺哀恸和愤恨,以及对自己痛彻心扉的警示。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可是……在那女人端来下了药的汤水时,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新的规则?” 这次胸腔中的女声沉默了更长时间,直到死寂缠绕上整个漆黑的棺椁内部,才传来一声冷到极致的话语。 “因为我看到她温和慈祥的笑容,根本没有怀疑,就把她端来的清水喝了下去。” “喝下去,再醒过来,这三年之内,我就被囚禁在破旧的木屋中,闻着屋内肮脏血腥的气味,再也没有见过屋外透彻的天光。” 苗云楼闻言瞳孔猛的紧缩起来,他下意识摸上平平瘪着的肚子,开口道:“你——?” “你猜的没错,我怀上了诡胎,三年。” 女声在胸腔深处打断了他的话,冷淡道:“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有人千里迢迢帮忙把你救出来。” “我只能一个人终日看着木窗缝隙中透出的一丝光线,挺着庞大的肚子,一天天痛苦的诅咒着那个女人,直到临近生产前,我趁她放松警惕,才勉强逃了出来。” 三年。 毫无希望的整日躺在床铺上,比牲畜还没有尊严,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控制,只能忍受着阵阵钝痛。 这样的日子,她足足过了三年。 苗云楼抿了抿唇,平日分外灵活的口舌此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摆放,半晌后才轻声道:“我……我已经让孟子隐,就是那个将军报复回去了。” “我把那个蜘蛛诡物摔下悬崖,让将军把怀诡胎的药给那女人灌下,利用铁甲兵囚禁了那些愚昧的村民,你可以放心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她一下,即便现在她可能已经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报复了,但伤痕犹在,能修复一点总是令人宽慰的事情。 然而胸腔内的女声闻言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突兀的笑了一声。 这笑声绝望至极,其中没有半分欣喜,只有冷至极点的厌烦疲倦。 “你和她,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她声音仍然消瘦轻细,并没有抬高音量,说出口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匕首一般,把苗云楼瞬间钉死在原地。 “你们不是也想和那个女人一样,拿我的孩子去献祭龙王,以诡胎为活牲供奉,来呵护自己的富贵荣华吗?” 献祭……龙王? 苗云楼瞬间愣住,久久的任由沉默塞紧嗓子眼,闭了闭眼,长长的呼了口气,轻声道:“原来是你。” 怪不得他在客栈住的好好的,一瞬间就被送到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被塞进女孩的身躯中,一路参观这悲惨的旅程。 小花,杨杏花,母体,旱魃。 她就是瞳影长街那个产下一对童男童女,便被河二他们夺取双生子做成活牲祭品,又险些被杀死的女人。 黑暗浓稠逼仄,沉重密闭的棺椁内死寂沉沉。 余光中血涔涔的景点参观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分钟,胸口的女声见他一声不吭,轻轻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想离开这里,我还知道你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离开这里,否则都会死,沦为悬棺中的一具无名尸体。” “我也知道你已经明白,这里就是你可以离开的地方,也许你想为自己辩解,但我是个恶人,我不想放你们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加细弱,也更加低沉,彷佛在喃喃自语:“这邛窟僰人的悬棺内已经有了这么多冤死枉死的魂魂,就算再多你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轻细的声音回荡在狭窄黑暗的棺椁中,彷佛和三年前的声音相比已经不似从前,又好像隐约之间并没有变化。 余光中的参观时长还剩最后一分钟。 苗云楼垂下眼睫,薄唇微抿,能感觉到胸口深处的女孩正静静等着他开口说话。 旅社系统是有强制能力的,既然他找到了景点出口,原本理应立刻结束参观,但现在却被她强行扛了下来。 也许在倒计时结束之后,他们都会一起魂飞魄散,但她仍在苦苦支撑着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凝固不散,执拗的等着一个结局。 第114章 也许是熊熊怒火的谩骂,也许是歇斯底里的诅咒,也许是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要一个结束。 苗云楼闭了闭眼,把纤细消瘦的手掌缓缓放在心脏的位置,轻声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无法改变,那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 “我看到,你在邛窟僰人悬棺写下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就是悬棺中人身犯罪过,想要解脱,必须反省自己的罪行。” 他睁开漆黑如深潭的双眸,薄唇微微开合,在寂静的棺椁中清晰道:“我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内,反省我这具身躯犯下的罪过。” 第93章 【参观时间归零!】 悬棺内的黑暗寂静无声,苗云楼清晰的话语轻轻打在棺椁盖板上,回响出隐隐震荡的波澜。 话音刚落,棺椁内瞬间静了下来。 “……” 他这句话说的格外突兀,令人无法理解。 在生死关头的最后时刻,能否活下来都捏在一个人的手中,只在一念之间,求生者为此破口大骂、失声痛哭、苦苦哀求都能让人理解。 然而他无缘无故,突然要忏悔自己的罪孽,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胸腔深处的女声似乎也被波澜所拂动,停顿了片刻,半晌后,才缓缓轻声道:“好,你说。” 只是她的声音不再那么虚无缥缈,而是又冷了几分,冷凝甚至传入棺椁之中,带来丝丝阴冷的寒意。 毕竟苗云楼说的是忏悔这具身躯的罪孽,这个方面痛骂她,其实也只是委婉了一星半点。 这些人和理所应当将她献出去的村民等人,没有任何不同。 棺椁中阴冷的寒意阵阵,阴气森森。 苗云楼听到女声低沉下来的音色,却仍面不改色,只是缓缓阖上眼睛,将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胸前。 他的声音沉稳清晰:“我要反省自己的罪孽,第一条罪行,是我在被村民强行送出村寨、献给残暴士兵的时候,自己却偷偷逃跑。” 话音清晰的回荡在棺椁中,寒意越发冷凝尖锐,几乎凝结成锋利的针刺,如有实体般在血涔涔的胸膛上挥舞。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50秒!】 苗云楼惨白的面庞上一寸寸浮现出片片冰霜,他没有丝毫理会,只是静静的闭着眼睛,继续开口道: “我不应当在路上偷偷逃跑,我应当顺从村民,被送到铁甲兵阵前,跪地哭诉村寨如何蔑视朝廷、鄙夷士兵,命令我来献媚刺杀将军。” “我应当说,愿献出微薄之力,为将军揪出村寨村民的藏匿之处,即便不被应允,也要在下地狱之前,将所有害我之人拖进泥沼。” 拖、进、泥、沼。 这四个字苗云楼说的格外清晰,语气平静无比,却令人森然恐惧、不寒而栗。 他薄薄的眼皮分明正阖着,然而那双漆黑的双眸仍然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在一层薄薄的眼皮下,悚然看向世人。 “……” 声音平静清晰,棺椁内的恻恻的冷气悄无声息停顿片刻,胸腔中的女声也顿了顿,声音重新轻了起来,缓缓开口道: “你……” “我的第二条罪孽,是关于青梅竹马的康宁哥。” 苗云楼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彷佛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似的,闭着眼睛,清晰平缓的继续开口说道: “在他救我出来时,我不应当直截了当拒绝他的求爱,我应当欣然接受,然后将他翻身按倒在棺椁中,用铁索紧紧缠住悬棺,让他体会一番何为被人禁锢。” 他淡淡道:“当然,我知道他是因为爱我,才剥夺我的自由、欺骗我的感激,并没有害我的想法。” “所以我不会抛弃他,只会让他在封闭死寂的棺椁中度过一天一夜,在悬棺上安静的陪伴着他,在饥渴绝望、孤独崩溃中,体会我无孔不入的爱。” 狭窄逼仄的浓稠黑暗中寂静一片,只有苗云楼冷淡的声音仍在阵阵回响。 棺椁中的阴冷寒气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消散,胸腔中的女声也没了动静,彷佛并不在意,又彷佛一直在听。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30秒!】 余光中的字体血涔涔跳成了一片,苗云楼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稳稳的阖着眼皮,薄薄的嘴唇缓缓开合,继续道: “我要反省的第三条罪行,是在那件暗不见光的屋子中,毫无防备的喝下了那女人给的水。” 胸腔中的女声终于开口,音色迷茫而空灵,包裹着无数难以言说的苦痛,轻声道:“这是我的罪过……” “我太轻信他人了,明明刚刚经历过亲人的背叛,还是在看到一个疲惫脆弱的女人后,升起同病相怜之心,我不应该……” 不应该轻易相信陌生人,不应该在白骨遍地的黄沙中没有防备,不应该以己度人,心存幻想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不应该这么天真,不应该如此愚蠢。 这些话苗云楼一句都没选,他按住胸口,冷淡道:“我的罪行在于,不应该将自己的善良当做愚蠢,以为被人伤害,是因为不曾设防的缘故。” “我只是应该明白,有些人不是只有一张面皮的人类,而是千面百态的畜生,只有一层层撕下她的脸皮,才能看清心脏究竟是红是黑。”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20秒!】 血涔涔的字体在余光中上蹿下跳,闪烁的快要爆炸,苗云楼理也不理,自顾自的抿着薄唇,开口说道: “这具身体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我根本无法全部反省,尤其是当她想要反击将自己当成生育母体的恶人时,居然还要为自己也冠上恶人的名头。” “可恶。” 他微微皱着眉头,简洁的撂下两个字,清晰平稳的声音如同尖锐的匕首,甚至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暗火,锋利的划破了黑暗。 棺椁中浓稠不散的黑暗狠狠一震,胸腔中的女声似乎也在震颤,话语断断续续,起伏不定,紧紧开口道:“你……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为我的遭遇打抱不平,所以你其实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一个坏人吗?” 倘若存活于世上这么多年,和亲人朋友朝夕相处,尚且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反而每一个都要将她推入火海。 而这个即将被她害死在棺椁中的陌生人,却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那也太可笑、太令人难堪了。 苗云楼唇角微微勾起,却一口否认:“当然不是,虽说我不像那些人一样下作,但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这些,只是认出来你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依旧本性善良,为了感动你,想博取一丝生还的机会而已。”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不过,我的确还有一个小小的目的,那就是把选择的权利,重新归还给你。” “让你在无数次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的命运中,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苗云楼说到这里,悄无声息的捏碎了对讲机,缓缓睁开双眼,垂着漆黑深邃的双眸对胸口一字一顿说道: “你生下的那一对孩子,并没有被做成活祀祭品,他们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安安全全的活着。”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他立刻感受到胸口的气息一窒!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10秒!】 苗云楼微微加快了语速,抿了抿唇,轻声道:“这一对双生子、龙凤胎,是你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怀了三年的骨肉。” “我不知道你对他们是极致的恨、还是复杂的爱,但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需要把他们交还到你手中,此后无论养育、抛弃、交付他人,都由你来做决定。” 他眼睫微微颤动一下,话语忽的温和下来,一字一顿清晰道:“小花,做决定的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杨杏花、小花,不是什么母体,不是什么旱魃,怀胎三年生下来的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不是旁人挣来抢去的什么祭品。 她不用非要是脆弱崩溃的黑化反派,为了复仇,拼尽全力将全世界拉下来为自己陪葬;也不用非要是善良不改的坚毅母亲,即便苦苦挣扎萎靡了三年,也要对两个小生命于心不忍,抛下仇恨亲自将他们抚养长大。 她什么都可以不是,什么都可以不成为,只要她能自己掌控自己的行为、思想、婚丧嫁娶、走向何方,那就什么都行。 什么都可以。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5秒!】 苗云楼纤长的手指微微搭在胸膛上,感受着心脏上面蓬勃滚烫的跳动,在这个寂静冷然、狭窄黑暗的地方,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很小,很温和,但是也百分百纯粹。 “小花,我知道,景点还有一分一秒没有完全破碎,你就仍旧存有一丝尚未消散的魂魄。” 他洁白的手指在肋下三寸按了按,彷佛是一个邀请,微笑着轻声道:“你被人欺骗了这么多次,这次也不可以直接相信我的话,必须要仔细检查,仔细考量才可以。” 第115章 “所以,杨小花,你愿不愿意亲自跟我一起离开,好好看看自己生下的孩子,好好决定应当如何选择,再好好做一做自己?” 苗云楼的声音清晰流畅,温和平淡,不似平日中深潭不可测,反而像是流水潺潺,缓缓流淌过悬崖峭壁之上血涔涔的棺椁,浸透下这片白骨森森、黄沙漫天的土地。 “……” 棺椁内寂静一片,只有肋下三寸心脏的跳动声,在悬崖之上炽热滚烫的微微震颤。 “砰,砰。” 砰砰。 【警报,警报!】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3秒!】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2秒!】 【景区参观结束倒计时:1秒!】 【邛窟僰人悬棺临时景点参观时间归零,参观结束!正在进行最终参观结算——】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以景点主参观旅客的身份,在邛窟僰人悬棺景点中成功找到园区出口,按时完成参观,旅客已重新回到固定参观景点——瞳影长街!】 第94章 “不要让他想起你” 随着系统提示音的结束,狭窄漆黑的场景瞬间如同玻璃般寸寸破碎。 邛窟僰人悬棺景点中,那股洗不掉的血腥黄沙气息也缓缓消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彷佛只是一刹那,便又回到了瞳影长街。 “……” 苗云楼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熟悉的灌太守客栈。 破旧的木板地上满是黑色泥水,鼻腔中重新蔓延起腐臭的雨水雾气,他眨了眨眼,迟钝的伸出手来看了看,手指苍白纤长、骨节突出,没有丝毫血迹沾染,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的确已经离开了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膝盖上还铺着那件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上面流光溢彩的精美刺绣还剩下一小半没有绣完,显得空空落落,平白有些缺陷。 苗云楼眼神略有些空泛,盯着开襟上衣上青黑色的河水波浪,微微有些出神,不知为什么,总恍惚的感觉这熟悉的客栈仍然狭窄,仍然漆黑浓稠。 似乎他已经离开了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却还没有从那悬崖峭壁上的棺椁中离开。 “嘟——嘟——嘟——” 手腕上的系统印记突兀的响了起来,带来一阵灼热滚烫的刺痛。 苗云楼回过神来,看着上面闪烁不停的按键,挑了挑眉,点下接通的按键。 河二熟悉的声音立刻从那边清晰的传了过来,声音嘶哑阴恻恻,还带着一丝不爽。 “那女人真是不安分,快死了还要把我们拉下水,要不是你机警,差点就要团灭。” “也不愧我给你开了一路的状态锁定,苗云楼,用着那么个弱不禁风的身体,还能绝地翻盘,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苗云楼眯了眯眼,身子往后一靠,卷起唇角,微微一笑的谦虚道:“河导过奖了,我这也不算什么,要不是您被禁止参观了,想必能比我做的更好。” 他虽然看着刺绣有些出神,应对河二这话说的可谓是滴水不漏,不仅没否认河二的表扬,还藉着他的表扬,把河二自己夸了一通。 河二听着他说的话似乎很满意,扯着嗓子呵呵的笑了两声,在那边啐了一口唾沫,想了想,突然又有些狐疑道: “不过,苗云楼,最后几秒钟的时候,你那儿的显示屏为什么黑了,声音也变成忙音了?” “怎么,你说什么我听不得的话了吗?” 苗云楼听到话音那边传来的冰冷怀疑,微微一顿,却是缓缓扩大了嘴角,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突然沾染上一股纨袴风流的姿态。 他薄唇微微一翻,歪了歪头,半晌后,开口轻笑道:“这……我们最后说的几句话,还真不能给您听见。” “您也知道,这女人一直被家里人排挤背叛,特别缺爱,”他的语调带着点纨袴的坏笑,“我嘛,别的什么拿不出手,就是嘴皮子好使,哄人一流。” “想让她把咱们放出去,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少不得需要我来……安抚安抚。” 最后这四个字,苗云楼说的是婉转多情,颇有一股纨裤子弟的轻描淡写,还带着点暗示的意味。 “……” 通话那边似乎愣住了,安静了半晌,随后猛然爆发出河二破锣破鼓的嘶哑笑声,一边咳嗽一边笑,笑声颇为拼命,都快破音了。 “哈哈哈哈哈,咳咳,原来,原来你在暗中还牺牲了不少啊!” 他的笑声接连不断,狂放不止,在寂静的客栈中久久不息的回荡:“苗云楼,你还真是厉害啊哈哈哈哈,用着一个女人的身子,还能靠嘴皮子色诱。” “美男计?亏你能想得出来,哈哈哈呵咳咳,怪不得你要切断对讲机和直播画面,原来真有我看不得听不得的东西啊!” 苗云楼听着对面边咳嗽边笑的声音,勾起唇角,面不改色的压下心中翻滚的恶心,也跟着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轻笑道: “河导,这下您不怀疑了吧,我为了咱们能顺利离开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可是做了不少牺牲呢。” “我当时也是不好意思,那种话……您不听就不听吧,要是真听见了,还不一定怎么笑我呢。” 河二被苗云楼这略带委屈的调笑逗乐了,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笑了好半晌、声音才终于低了下去,找回了自己阴恻恻的嘶哑: “呵呵呵,咳,好了,这临时景点的参观你的确贡献了很多,等潜浪浮波区的参观结束,我会给你多分配一些积分和藏品的。” “现在已经天亮了,你先赶紧过来,在青寂山寺前的青山顶上,要开始龙王水愿的最后一步祭祀了。” 苗云楼闻言手腕微微一顿。 天已经亮了? 他顿了顿,侧头向窗外看去,方才走神没有注意,此时灌太守客栈的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血涔涔的纸皮灯笼也已经熄灭。 系统提示适时的在手腕上响起。 【恭喜潜浪浮波区河二导游带领的旅行团,成功完成龙王水愿第三阶段的任务!】 【已开启龙王水愿最终任务:童男童女献祭龙王】 【任务奖励:祭祀者将获得在阴江堰底龙王殿中,挑选一件心仪的藏品(注:藏品在未确定的时候,不显示品阶)】 【任务需求:请几位旅客祭祀者携带涂满墨泥的童男童女,在规定时间内向龙王献祭,若献祭成功,则单独获得龙王奖赏,记录为全部旅客完成任务】 【任务限定时间:早晨8:00至12:00】 【请注意!】 【若任务限定时间结束,龙王水愿祭祀仍旧失败,则全部旅客将有概率成为尸油贡香】 【若在任务限定时间结束内,龙王水愿祭祀成功,奖励将都被归结于祭祀者,目前祭祀者为旅客“李淳”,请各位旅客做好配合】 河二的阴恻恻的嘶哑声音再次清晰传来,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你和李淳不对付,但你别担心,即便他得到了祭祀者的身份,也不会好过。” “我没有告诉他命签需要反过来看,即便他靠偷看你的命签获得去挑选藏品的机会,也终究不会参观成功的。” 河二的声音被通话扭曲的有些模糊,听上去的确有些真诚的安抚,是真心在为他考虑。 苗云楼闻言叹了口气,垂眸无声的点了点头,嘴角微微落了下来,似乎略有些不甘心: “河导,你确定那个命签……真的是倒着看的吗?” “我听了你的话,收敛起来没有做出头鸟,结果不仅失去了祭祀者的资格,被李淳捡了漏,还被送到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做主参观者,九死一生,没有任何奖励。” 他漆黑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薄唇抿紧,声音有些发冷:“河导,你敢保证,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 河二闻言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在那边斩钉截铁道:“我是想招揽你,怕你出事,连状态锁定的内核欲望技能都给你用了,你还担心什么。” “放心吧,关于命签我心里有数,李淳偷看你的命签,顺着上面的谶语去做,即便现在一切顺利,后续也会出问题的。” 他语调沉了下来,低声道:“你只要按照我说的,事事避讳一些,机会一到,立刻就能翻身。” “……” 通话另一头“滋啦滋啦”的轻响起来,无人开口说话,一片寂静,直到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应声。 “我知道了。” 苗云楼抿了抿薄唇,微微垂下眼睫,情绪还是有些冷淡:“河导,你先去指引孟子隐他们离开吧,我在客栈里休息片刻,稍后再去跟你们汇合。” 河二的声音微顿,身为高高在上的导游,显然有些恼怒于他的冷淡情绪,然而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撂下一句: “好吧,那你休息时间,别误了正点时辰,七点半之前,必须在瞳影长街的街口和我们汇合。” 第116章 他听到苗云楼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面部抽动着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最后一直躺在棺材里,又没怎么动弹,到底要休息做什么?” 苗云楼扯了扯嘴角,挑着眉毛撂下一句话:“我要给衣服刺绣。” 说完,还不等河二的声音传过来,他轻描淡写的点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键,随手关闭了系统通知。 “……” 客栈内终于寂静下来,苗云楼漆黑的眸光一转,看向膝盖上的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从床头上拈出一根银针,居然真的面不改色的开始认真绣了起来。 他说这话还真不是为了搪塞河二,现在衣服上的刺绣还剩一部分没有完成,看着格外令人难以忍受,还是必须要补上。 刺绣有幽绿尸瞳和藏猕猴覆毛做颜色线绳,青黑色的滚滚波涛极为生动,在透彻的天光下粼粼荡漾,如同真正翻滚起来一般。 苗云楼眉眼间格外专注,青白指骨稳稳的抵着衣面,一针一线的细细绣过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 他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漆黑的乌发丝丝缕缕垂落在衣服上,屏息凝神,看上去不像刺绣,反而像是在做一件珍贵的非遗工艺品。 直到手腕上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锲而不舍的“滴滴”发作,苗云楼这才放下手中的银针,转了转手腕,随口接道:“河导,又有事?” “什么河二啊,是我!” 对面传来吴斌的声音,他焦急道:“你一会儿过来汇合的时候碰到李淳,不要和他说话,更不要和他发生冲突,赶紧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方法。” “千万不要让他想起你的存在,否则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第95章 青黑色滔滔河浪 不要让李淳想起来他的存在? 河二都已经明摆着站在他这一边了,李淳还要针对他,是心野了想要犯上作乱、清君侧吗? 苗云楼茫然的张了张口,莫名其妙道:“又怎么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能往哪儿躲往哪儿藏啊。” 不让他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首先嘴就不同意。 “再说了,李淳能对我做什么,”他眨了眨眼,轻声道,“就算他夸的海口是真的,能在龙王殿拿到破除河二状态锁定的藏品,难道我是个不会反抗的死人吗?” 不说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即便李淳有藏品加持,他也有从林海雪原区得来的藏品加持,谁输谁赢可不一定。 对李淳,保持警惕是必须的,但避如蛇蝎,就有点太夸张了吧。 苗云楼说完,继续拿起银针,慢慢把针脚补齐,对吴斌轻言细语道:“你别关心则乱,就算李淳能拿到龙王殿的藏品,那也是祭祀之后的事了。” “等把祭祀的问题解决完,你如果还是担心,趁李淳前去龙王殿领取任务奖励,我们再做打算,不就行了么。” 他还打算在前往青寂山寺祭祀之前,把开襟上衣的纹样青黑河浪绣完呢,再拖延下去,他就没法及时完成了。 “不是,你根本就没明白!” 吴斌被苗云楼这一股温吞吞的态度浇的心火更旺,都快急死了,贴着通话用最大音量低声急道: “李淳可没给你在做打算的机会,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提前挑选好了藏品,只等祭祀完成,就会立刻受到龙王的恩泽!” 苗云楼闻言手中银针顿了顿,眯起眼睛:“……什么?” 吴斌言简意赅道:“他找方法,把获取藏品的时间提前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祭祀成功,就会立刻获得藏品,破除我的状态锁定?” 从潜浪浮波区的种种来看,龙王可不是慈善家,李淳能提前在龙王殿挑选藏品,必然是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 看来他是坚定不移的相信了命签上“富贵险中求”的谶语,这才频下险棋,宁肯付出代价,也要不遗余力的解决敌人。 苗云楼眯了眯眼,摸着下巴整理了一下语言,若有所思道:“他不会献祭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吧,居然能和龙王达成一致。” “我倒是很好奇,他的积分和藏品大部分都被河二收走了,贿赂龙王,还能付出什么呢?” “好,好奇?” 吴斌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性格温吞,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换成孟子隐,现在一定会冷声怒骂: “……你没听明白吗,一旦祭祀完成,你很可能就会被他杀死!” “死”这个字眼,吴斌用了最重的语气,说出口的音量却接近听不见的气音。 死亡,多么可怕。 死亡意味着抛弃一切,被一切抛弃,远离全部美好的事物,甚至是可怕的不美好的事物,沦为一团无人问津、意识消散的空无。 即便来到这个阴谋阳斗的可怖世界,需要抛下所有尊严良心才能生存下去,他都没有想过死亡,只是在两者间苦苦挣扎。 就算因此只能在泥泞中偶然偷得喘息之机,也比彻底投向死亡的死亡怀抱要好。 吴斌紧紧的抿着嘴唇,满眼沮丧,轻声道:“苗云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知道你厉害,你心思缜密,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你总是这样满不在乎,我,我跟孟子隐……” 他张了张口,心中情绪喷涌翻滚,然而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还是闭了口,悻悻的不再言语。 “……” 通话中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苗云楼平缓的声音从通话中传来:“吴斌。” “……嗯。” “谢谢你们的担心,还有,我只是看着玩心大了一点,不是真的不识好歹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即便李淳能得到龙王殿的藏品,我也有应对的方法,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就死去的。” “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事情,毕竟,我好不容易追来的男朋友还在外面等着我出来呢。” 苗云楼的声音带了一点他特有的懒洋洋的揶揄,然而那种温和的包容,却轻飘飘的、缓缓浮出水面。 似乎是一种奇异的安慰,令通话中难堪的沉默,转化成一种另类的心照不宣。 “……” 吴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道:“那,那你现在决定怎么做,需要我们配合吗?” “是一会儿及时打断祭祀,还是把李淳踢出祭祀者的身份,还是直接……把他解决掉?” 苗云楼举着通话,笑眯眯道:“都不是哦。” 吴斌:“那,那你现在不找我们汇合,是要做什么?” 啊,这个啊,”苗云楼仍是笑眯眯的,纤长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缓缓移到通话按键上。 “我要先给衣服绣花纹。” 话音刚落,他眉眼弯弯,毫不犹豫的按下手指,单方面切断了通话,也切断了另一边全部的声音。 房间内彻底寂静下来,苗云楼微微一笑,手指拈起银针,垂下头开始专心致志的刺绣。 —————— 一个小时后,整装待发的大巴车前,准时出现了苗云楼惨白消瘦的身影。 他身上的黑色窄袖右开襟上衣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原本素色朴实的上衣,被青黑色的河浪所覆盖,卷起滔天的一片浪潮。 河浪纹样上面坚韧的绣线,在天光下反射出隐隐幽亮的纹路,道道青色的光线流淌过河浪,有一种极为诡魅的绚丽。 苗云楼不急不缓的登上大巴车,对着神色各异的旅客微微一笑,捏着衣角对河二问道:“河导,你看我绣的好看吗?” 河二带着一群旅客,在瞳影长街的入口等了整整一个小时,联系通话也根本没人接通,想抽他的心都有了。 他闻言脸色沉沉,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上面精致细腻、一看就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绣出来的纹样,面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许久才憋出来一句: “好看。” 声音相当扭曲,面色相当难看,话语间是极为的口不从心。 这短短两个字似乎用光了河二所有和苗云楼说话的欲望,他说完便立刻别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苗云楼,脸色阴沉了一个度,阴恻恻的对丁一修道: “用来祭祀的童男童女带了吗?” 丁一修低着头,闻言把臂弯中的两个婴孩托了起来,闷声道:“都带了,河导。” 河二眯了眯眼,伸手接过那两个孩子,揪着衣服的领口,凑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那两个孩子看不清相貌,因为他们浑身都被按规定涂满了浓稠墨泥,漆黑无比,不仅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还不住的向下流淌黑水。 河二几乎是揪起来只看了几眼,便把两个婴孩厌恶的扔回丁一修怀里,蹭了蹭手,皱着眉冷冷道:“小孩子,真是恶心。” “你看好他们,等到了青寂山寺祭祀的时候交给李淳,别把他们弄丢了,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了。” 第117章 他说完带着隐隐的怒意,惨白瞳孔意有所指的看向苗云楼。 苗云楼正欣赏着自己开襟上衣的青黑河浪纹样,猝不及防被河二的眼风扫到,颇为敏锐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什么?” 河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头怒火中烧,看他这幅看似与世无争的样子就来气。 分明他是导游,他才是这里的内核人物,能决定所有旅客的命运,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苗云楼却一次次为所欲为,不把他放在眼里,相当的特立独行,尤其那张嘴,令人真是不堪其扰、怒火中烧。 然而在这龙王水愿最后的关键时刻,对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特殊角色,还需要一边照顾他的情绪、一边不能让他破坏祭祀,有脾气也实在无法发作出来。 河二恼怒的闭了闭眼,脸上仍是一副阴恻恻的苍白模样,面无表情的转头对苗云楼道: “没什么,你既然来了,就去旅行车上找个座位坐下,我们马上就出发。” 苗云楼闻言唇角一勾,漆黑的眸子瞥了一眼河二难堪的脸色,没说什么,微笑颔首道:“好。” 他说完便转过身来,缓缓走向旅行车的座位。 子不语世界中的旅行车和现实不同,没有那么多空座,有多少个旅客进景区参观,就有多少个双人座位,只有最后一排是四个空座,以备不便之需。 旅行车上,所有人都已经坐好,河二坐在驾驶位,沉默垂着头的丁一修抱着孩子,和半死不活的苏俊坐在一起。 再往后一排,吴斌和孟子隐正坐在一起,两人阴沉程度不同的眸色中,都燃烧着最高级别的怒火。 苗云楼敏锐的瞥见了他们的眼神,身子微微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加快脚步迅速绕过他们,行云流水的坐在一个双人空座上。 他坐稳便转过头,在前面两人惊愕的目光中,对双人座位身旁紧贴的旅客打了个招呼。 “嗨。” 等了半天,身旁都没有一丝回应,苗云楼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头放松的捏起衣角,对身旁的李淳微微一笑。 “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第96章 “你马上就要死了” 苗云楼面上带笑,眉眼舒展,眼神专注的盯着李淳,显得格外真诚。 然而他的话却如同神经病人,刚一出口,旅行车上温度便瞬间降低,几双眼睛难以置信的转向他。 河二在驾驶位上满脸的阴沉无言,根本一句话都不想说;吴斌嘴唇抿紧,满眼冒火星;孟子隐直接别过头去,一眼都不想看他。 刚刚嘱咐过他,不要挑事,现在看来,似乎是说到狗肚子里去了。 苗云楼就跟看不见一样,通通无视了这些目光,直直的盯着身旁的李淳,嘴角的微笑就像烙印上去的一样,歪着头轻声道: “李淳,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呢,你低头看看,觉得我的衣服好看吗?” 李淳闻言一顿,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着苗云楼期待的眼神,和旁人的反应完全不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丝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冷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信苗云楼没有听说自己即将拿到龙王殿藏品的事。 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到不死不休的状态了,而此时很明显,他由于偷看到了命签,在这场斗争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现在祭祀即将开始,如果没有意外,还有最多三个小时,苗云楼就要死了。 李淳在景区中摸爬滚打了很久,像一只豺一样暗中躲在河二身后,见过这么多旅客,已经总结出了一条规则。 面对生死关头时刻,正常人的反应是不可置信、濒临崩溃,激进一点的,比如苏俊,会像陀螺一样一刻不停的行动,试图解决眼前的危机,或者造成危机的人。 而性格软弱稳健一些的,一辈子没近距离接触过死亡那种,比如吴斌,不敢轻举妄动,只会试图在有限的范围内保护自己,祈祷事情最终会有变化。 至于那些心思深沉缜密的人,无非也就是比前两种人更会思考,更会利用分析身边的一切,不仅满足于解除死亡威胁,更需求直接触底彻底翻盘。 一个是解决危险本身,一个是解决自身安全问题,一个是解决全盘的局面。 只要能分出面对的人是哪一种,判断出他们的思维路径,即便麻烦一点,曲折一点,最终也总不会脱离出掌控。 然而苗云楼不一样。 他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人。 无论是谨慎聪明的人,还是迟钝愚笨,至少都还是正常人,拥有正常人下意识趋利避害的思维,害怕死亡,渴望生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服务。 但苗云楼对待自己的生命,就像是捡来的一样,看上去从来不在乎。 在面对种种险境,甚至是自己设下的圈套时,他居然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其中一环,冷静的计算着生命的价值,濒临死亡都还能面不改色的挑衅别人。 这不是因为他无计可施了,恰恰相反,这表明一切都还在他的计算之内。 即便他可能已经意识模糊、濒临死亡。 这种人李淳只见过两个,一个是苗云楼,另一个,就是河神旅行团归属的旅社社长洪长流。 前者是因为清晰的知道自己性命价值几何,后者则是因为根本不理解生命是什么。 李淳冷冷的看着苗云楼,没有半点把目光分给他衣服上栩栩如生的青黑河浪,开口道: “你不用拿这些东西做文章,试图用毫不相干的话题干扰我,让我不知所措、头昏脑涨。” “你要么闭上嘴一声不吭,要么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淳的眼神中翻滚着阴寒的浪涛,彷佛正试探的拍打着岸边,一个不注意,就要在岸边一寸寸侵蚀腐化。 他很清楚,苗云楼直到现在还能说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胡言乱语,是因为他一定还有什么底牌没显露出来。 这张底牌一定固若金汤、非常强大,即便他能拿到龙王殿破除状态锁定的藏品,甚至能提前拿到藏品,都不会对它造成影响。 想要去除掉苗云楼这张让他保持镇定自若的底牌,就必须先探查出这张底牌是什么。 苗云楼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李淳,缓缓勾起嘴角笑了。 “我能有什么想说的,”他轻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衣服很好看。” 他不顾李淳越发冷下来的神色,挑了挑眉,自顾自的继续道:“衣服这种东西呢,经常随着自身变化而更换,无论旧的多喜欢,都必须要新的才最好。” “如果非要想穿旧衣服,那就要让衣服上多一些新鲜花纹,靓丽纹样,把旧衣服变成一件新衣服,才能重新穿在身上。” 苗云楼漆黑的眼眸一转,倒映着李淳难看的脸色,意有所指的道:“李哥,你看我这开襟上服绣上纹样,是不是好看了很多,像一件新衣服了?” 话音落下,大巴车上顿时寂静一片,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刹那,随后同时看向驾驶位的河二。 “……” 李淳眼神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掀起眼皮缓缓道:“你难道是在暗示我,河导已经厌弃了我这个旧衣服,要重用你这个新衣服吗?” “我只是在说衣服而已。” 苗云楼耸肩挑了挑眉,绮丽的狭长眼睛挑起,微微一笑,突然猛的凑了上去,在李淳耳边轻声耳语道:“你还记得自己偷看到的命签吗?” “……什么?” “富、贵、险、中、求,”他把这几个字在嘴里缓缓嚼了一遍,含笑带冷的盯着李淳,轻声重复道,“李淳,你不就是因为偷看到我的命签,才一反常态的积极起来,争取到祭祀者的身份吗?” “你怎么——” 李淳一直以为自己偷看的行径做得天衣无缝,除了河二没有任何人知道,猝不及防被苗云楼质问,瞬间怔愣在原地。 明明当时他用了减弱存在感的藏品,极为隐秘的藏匿在高耸漆黑的房梁上,即使有人抬头,都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就算他在离开的时候,不慎发出了一丝声响,但在老鼠出来的时候,苗云楼很明显也放下了戒心,根本没有怀疑他。 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李淳瞪大眼睛,脸色肉眼可见的惊惶了一瞬,随后立刻沉了下来,面色分外难看的咬牙道: “就算你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无毒不丈夫,命签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你没抓住机会,又能怪谁。” “祭祀者的名额已经定下来了,除非祭祀失败,否则绝不可能换人,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苗云楼看他满眼警惕的样子,镇定自若的翘起二郎腿,青白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座椅,掀起眼皮,居高临下的开口淡淡道: 第118章 “你也说了,不是不能换人,是除非祭祀失败。” 他饶有兴趣的托着下巴,盯着李淳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轻声道:“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猜龙王水愿任务的祭祀者,还会不会是你呢?” 苗云楼的眼神如同锐利的冷刃,带着猫捉老鼠的趣味笑意,一眨不眨的定在李淳身上,把他定在原地。 李淳被这目光定在原地,下意识呼吸一滞,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的低声吼道:“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杀的了我。” “旅行团内自相残杀是导游的责任,算在旅客满意度里,河导已经被扣过分了,苏俊半死不活、也随时都可能死亡,现在只要再死一个人,河导的满意度就只剩10,随时可能被撤去导游资格!” 他死死的盯着苗云楼,催眠自己一样,急促的说道:“你不可能杀的了我,河导一定会阻止你的,他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苗云楼闻言挑起一边眉毛,摸了摸下巴,歪着头微微一笑道:“河导?” 他饶有兴趣凑上近前,的缓缓道:“李淳,你以为,你偷看命签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 话音落下,大巴车内顿时一片死寂,李淳僵硬的顿在原地,眼神一片空白,重复道:“你是怎么知道……” 是河二。 其实答案他方才自己就已经说出来了,在暗中偷窥命签的事情,除了他本人,就只有河二知道。 苗云楼看他怔愣的表情,眉眼间带上了一抹满意的神色,身子又正了回来,轻笑道: “你偷窥我命签的事情,河二早就告诉我了,他不仅告诉我这个,还告诉我命签就是要反过来看,之前和你说的都是为了忽悠你,他早就想抛弃你了。” “也就是说,你如此积极的冲锋陷阵,完全是南辕北辙,因此你在完成祭祀之前,就一定会因为命运隐隐的指引,直、接、死、亡。” 被跟随了多年的导游毫不犹豫抛弃,对李淳这种人,恐怕相当打击,尤其是在即将意气风发翻盘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死讯,甚至可能立刻崩溃。 苗云楼掀起嘴角,抛下这个重磅炸弹,便蹭了蹭指骨,饶有兴趣的盯着李淳。 然而他却发现后者不仅没有接着呆愣在原地失魂落魄,反而在听到河二的时候,神色微动,露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表情。 “河导告诉你的?”他重复道。 这表情分外奇异,眉毛还停留在方才呆愣的状态下垂没变,然而嘴角却缓缓提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割裂无比。 苗云楼见状眯起眼睛,心头一跳,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李淳眼神中的空白慢慢变了,闻言极快的卷起嘴角,以面上格外古怪狂喜的神情盯着他,缓缓道: “我笑,是因为你完蛋了,你彻底完蛋了。” “苗云楼,你马上就要死了。” 第97章 龙王聚雨,祭祀开始 李淳的嘴角咧的几乎要裂开,他那双阴暗狂喜的双眼在旅行车浓稠黑暗的笼罩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似乎有毒蛇正藏匿于其中,面上分明是一片花团锦簇,然而听到信号,立刻就要窜出害人。 真没想到,能让这个棘手的流浪旅客沾沾自喜的底牌,居然是河导这个大靠山。 他仍在笑,笑的眼泪都快沁出来了,肩膀不停的抖动,一边颤抖着伸手抹去,一边大笑道: “苗云楼啊苗云楼,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真以为河导把状态锁定给你,是因为喜欢你、欣赏你、想对你好吗?” “你怎么不想想,状态锁定不仅能让你免受死亡伤害,还能让你免承濒死的状态呢?”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眯了眯眼,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淳明明方才还格外的失魂落魄,怎么一听到河二告诉他命签谶语的事,情绪突然迅速突兀的转变过来了。 然而李淳并没有回答他。 因为旅行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稳稳的停在青寂山寺前,一个苍翠欲滴、树木萦绕的小山坡前。 模糊的车窗外,是一片被浓雾包裹住的苍翠,树林的空地之间是一个精致的木质祭坛,空空如也,正静静等待着祭祀者的到来。 雨水的清澈气味伴在白茫茫一片散落的雾气中萦绕,钻进旅行车内,为每个旅客的鼻腔中增添了一股阴冷湿润的水汽。 李淳看了看窗外,上挑的嘴角落下来一些,不再是浓稠的狂喜,却仍是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微笑着撞开苗云楼的肩膀,缓缓向车下走去,临走前,在后者耳边轻轻留下一句话。 “你就好好看看吧,看看祭祀结束后,自己是怎么被天真和愚蠢害死的。” 说完,李淳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旅行车。 “……” 苗云楼没有动,仍是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盯着李淳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惨白脸孔被浓稠黑暗所笼罩,只露出一张血涔涔的薄唇。 半晌,他青白的指骨微微蹭了蹭开襟上衣上,翻涌着栩栩如生的青黑河浪,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 —————— “哗啦啦……哗啦啦……” 刚下了车,淅沥沥的雨水便落了下来,雨下的不大,细线轻薄,即便打在人身上都留不下什么痕迹,只能让地上的青草湿润半分。 从小山坡远远向山下看过去,能看到白日暗淡无光的纸皮灯笼,正在瞳影长街随风缓缓荡着。 山坡上细雨温润,瞳影长街却是一片干涸,在长街入口处的砖缝,细密的雨水戛然而止,鲜明的分出了生机勃勃与死寂沉沉的界线。 彷佛在这一片祥和、龙王赐福的潜浪浮波区中,这方寸之地成了被老天爷厌弃的罪土,独独享受着十年百年的干涸死寂。 苗云楼垂下眼眸,微微扯了扯开襟上衣的袖口,似乎想要以此来抵挡住阴冷湿寒的雨水侵蚀。 一旁的河二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看着截然分明的两个地方,常年阴沉的苍白面孔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 “不愧是掌控整个潜浪浮波区的龙王,”他对着阴沉的天色赞叹道,“想让哪里落雨就让哪里落雨,恩怨分明,对得罪自己的人和地方,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河二对瞳影长街的遭遇表现出一种冷眼旁观的幸灾乐祸。 瞳影长街的母体在产子后变异为旱魃,把他们拉进了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历经九死一生,差点整个队伍都折在里面。 即便那母体在幻境结束之后,立刻没了呼吸,他仍是记恨在心,连带着厌恶所有瞳影长街的人。 河二想起那凶悍的母体,苍白的瞳孔不由得暗了暗,冷笑一声,抬起眼皮对丁一修道: “那两个活祀祭品呢?” 丁一修闻言一顿,臂膀微微松开,抬手柄两个浑身漆黑一片的孩子递向河二。 河二眼中满是厌恶,皱着眉头,手上垫了一块帕子,伸手就要接过那两个孩子,却见拽了一下,那孩子居然纹丝不动。 他苍白的瞳孔中顿时遍布阴寒,冷冷的掀起眼皮,毒蛇一样紧紧盯着丁一修,嘶哑的轻声道: “丁一修,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面临即将开始的祭祀,你突然犯了圣母病,决定用你一条贱命,可怜可怜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吗?” 河二纯白的瞳孔冰冷无比,明明正死死的盯着丁一修,瞳孔里面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物。 丁一修在他越来越冷的语气中狠狠一颤,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用极小的声音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河导……” “我只是稍微有点,有一点觉得可怜……” “可怜这两个孩子?”河二瞳孔一动,轻声道,“他们被旱魃生出来,唯一的用处就是做祭品讨龙王的欢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丁一修,如果你再多嘴,你的下场就和这两个孩子一样,我不介意再多给龙王献祭一个废物。” 河二的口吻平静无比,然而阴冷的眼神已经令人格外不寒而栗。 原本在丁一修被食尸藏猕猴弄得几乎残废的时候,他心下就已经有些不耐了。 就算丁一修的内核欲望技能不是斗争相关,但跟了他一年多,总要有些长进吧,居然连一群绿色品阶的诡物都对付不了? 只不过苏俊濒死,眼见游客满意度岌岌可危,他这才按耐下发作的心思,给了丁一修照看活祀祭品一个机会,否则,他绝不会看顾一个废物。 河二根本没意识到,他收走了旅行团内跟随者的大半藏品和积分,这才导致几人即便出入了一年多的景区,依旧得不到任何锻炼。 每一次的险境,都是靠河二在满意度接近见底的时候,掠夺挑拨旅客的藏品和积分,拿一部分献给景区地方神,获得神明庇佑,大摇大摆完成参观的。 第119章 旅客在他手下,只不过是苟且偷生的养料罢了,怎么可能成长出独当一面的参天大树呢? 河二对此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用苍白的瞳孔盯着丁一修,眯了眯眼,手指在童男童女身上微微一动。 摆在丁一修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把孩子给他,就当事情没发生过,祭祀正常进行。 另一个是在关键时刻反水,不把孩子给他,那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丁一修嘴唇颤抖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垂着头顺从的松开手,将两个孩子递给河二。 河二瞥了他懦弱的发旋一眼,冷笑一声,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把两个沾满黑泥的孩子递给祭坛上的李淳。 “这就是龙王水愿祭祀的最后一步了。” 他面色沉沉,然而嘴角却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满意:“做的不错,接下来别出差错,把活祀祭品献给龙王,我会给你应有的待遇。” “记住。” 河二在李淳耳边用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在龙王殿挑选藏品的时候,记住我告诉过你的紫色藏品特征,拿出来之后允许你用一次,然后再交给我。” “当然了,河导。” 李淳笑容满面,阴狠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瞥过苗云楼,满口答应的低声笑道:“没有您我哪里能活到今天?您放心,我一定完美完成龙王水愿的任务,把紫色藏品带给您。” 他得意的眼神直直看向现在祭坛一旁的苗云楼,后者此时面色惨白,半阖着眼皮,只是轻轻抚摸着衣服上青黑河浪纹样,没有向祭坛上投去半分注意。 李淳气的咬了咬牙,眼神更加阴毒了几分,想到即将到来的祭祀,和祭祀成功后马上要到手的藏品,这才勾起一抹冷笑。 装模作样有什么用。 还不是自以为的靠山崩塌了,强撑着最后的体面,等到祭祀结束,龙王赐福,看他还能不能绷得住这份淡定,忍住不屈膝求饶。 李淳冷笑一声,抬脚踏在祭坛上,志得意满的把视线收回来,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大声喝道:“祭祀者李淳已经准备好了活祀祭品,请龙王现身,开始祭祀!” “轰——!” 话音刚落,天空中顿时传来一声巨响,方才还阴沉无云的天空,顿时翻滚起一片浓墨般的黑云,在空中酝酿着奔涌的河浪。 黑云之间不停翻涌,闷沉的雷声随着翻动的黑云,在空中阵阵回响。 恍然间,又是一道滚滚的雷声,天空中乍然亮了一瞬,浓墨般的云层中闪过一片翻云覆雨的鳞片,凛冽的倒映在天边。 “轰隆——!” 李淳顿时瞪大眼睛,惊喜道:“是龙王,龙王现身了!” 几乎是同时,在一片滚滚雷声和隐隐龙吟之中,众人的手腕处顿时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动,系统音随之响起。 【叮!】 【恭喜河二导游带领的潜浪浮波区三日两晚参观团,完成了龙王水愿任务的前置项目,开启最终献祭任务!】 【检测到祭祀者“李淳”已经登上祭坛,请将涂抹好【浓稠墨泥】的童男童女祭坛上摆好,祭祀即将立刻开始!】 第98章 【供奉活祀祭品】 【请诸位旅客注意,祭祀者注意,龙王水愿任务最终阶段分为三个步骤!】 【龙王水愿任务第一步,获得龙王认可】 【请祭祀者跪在祭坛之上,将尸油香烛放在祭坛正中点燃,若香烛火苗在雨中不灭,反而浮上白烟,则第一步成功,获得龙王认可】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一!】 “轰隆——!” 系统声刚落下,黑云翻滚的天空中又是一声雷鸣巨响,细雨密密麻麻织成一片帘子落下,劈头盖脸的披在苍翠山林之上。 遮天蔽日的黑云之中,龙王凛冽的鳞片反射着阴冷的暗光,时隐时现,半晌,天边隐隐传来一声龙吼。 “吼——!” 李淳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耳朵都被震得发麻,几乎要聋了,立刻按照系统提示拿起两个婴孩,一男一女左右放在祭坛上。 他摆完之后,就在祭坛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向龙王的方向磕了个头,一边磕头,一边满眼惊惶的大声道: “龙王,请您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把一对童男童女准备好了,我这就通过祭词把他们献给您!” 李淳显然是早就被提点过,准备十分充分,一边说,一边匆忙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香烛,小心翼翼的摆放在祭坛正中。 他将香烛摆好后,又拿出一张血涔涔的黄底符纸,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缓缓放在香烛上。 “哗啦——!” 火苗一瞬间燃烧起来,黄符纸在跳动的炙热火焰中瞬间焦黑发臭,片刻后便消失殆尽。 然而在细密雨帘和苍翠山林遍布的白茫茫浓雾中,香烛上这一簇火苗,却彷佛被各路神佛庇佑一般,丝毫没有受到雨水的浸染。 香烛火苗端正的摆在祭坛上,噼里啪啦的静静燃烧在雨中,轻细的白烟缓缓升向黑云雾霭之上。 黑云翻滚的苍穹之下,沉郁的苍翠山林之中,这一抹亮色火光,为整片雨水都染上了一层血涔涔的红光。 李淳趴在地上屏住呼吸,一瞬不眨的盯着这香烛上细微的火苗,眼见它一直燃烧着没有熄灭,这才松了口气。 香烛没熄,就证明龙王满意他这个祭祀者,也同意收下活祀祭品了! 他立刻跪下向龙鳞闪烁的黑云中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的欣喜道:“多谢龙王,多谢龙王!” “多谢龙王接受了瞳影长街的一对童男童女,大发慈悲,同意了降下甘露!” “吼——” 如山海般翻滚的黑云中传来隐隐龙啸,彷佛是在回应他的祭品,雨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后降下的更加猛烈! 【叮!】 【恭喜祭祀者“李淳”,龙王已认可祭祀者身份,同意进行龙王水愿最终阶段,步骤一已达成!】 【龙王水愿任务第二步,虔诚唱念祭词】 【请祭祀者继续跪在祭坛上,双手张开贴在地上,额头扣下触地,根据系统提示,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向龙王虔诚祷告求雨】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二!】 李淳闻声看向满是雨水的祭坛,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决。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说他为了生存早已不在意这些,然而在漫天的雨水中毫无尊严的五体投地跪下,还是有些太过侮辱。 然而想到苗云楼那副漫不经心的嘴角,想到即将到手的紫色藏品,想到龙王向他收取的代价,李淳咬了咬牙,头向下一磕,猛的扣拜下去! “砰!” 他的额头在祭坛上磕出了红肿的凸起,很快便蔓延上一丝血色,然而李淳面不改色,浑身匍匐在地,咬着牙在雨水中高声道: “为请甘露在瞳影长街降下,祭祀者李淳在此诚挚叩拜龙王!” 声音响亮的在雨水中回荡,李淳额头触地,对着系统提示高声念道: “维潜浪浮波区某年某月某某日,我李淳,代表瞳影长街的百姓,于青寂山寺前的祭坛之上,特备一对童男童女,涂满了瞳影长街罪人的尸骨漆黑墨泥,虔诚祭拜于此。” “曰:潜浪浮波,烟波浩渺,万顷蔚蓝。千尺之下,水晶宫藏。奇珍异宝夸天下,灵光妙境造乾坤。巨鲸赤鲤逍遥游,老鼋紫蟹排班出。雷霆威武,万世水神!” “农家渔家全赖神威善佑。但有渔家海船出,望风平浪静满仓归。但有农家农事急,望风调雨顺五谷收。莫有雷霆之怒风浪起,但有及时雨常至。莫有不平藏奸诈,但有惩恶扬善显正气!” 雨水哗啦啦的冲刷着众人,黑云沉默翻滚,青寂山寺前一片寂静,只有诚挚的赞美祭祀声回荡在苍翠山林中。 李淳仍旧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接近麻木,满眼都是模糊不清的雨水,却也根本不敢抬手擦拭。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口腔中干涸无比,舔了舔唇喘息一声,重新提气,将最后一段话高声喊了出来: “行云布雨踏风来,擎雷扯电威名在。子孙万世常敬畏,神州宏图锦绣开,神其来格尚飨年月日!” “愿龙王慈悲,以德报怨,宽恕瞳影长街的百姓,降下雨露甘霖!” “轰隆——” 话音刚落,空中顿时传来一声巨响,翻滚的黑云中雷声滚滚,龙王在身形其中时隐时现,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 满身水渍的李淳身上顿时浮动出一层金光,金光耀眼夺目,立刻拂清了他身上所有的水渍,甚至将周围的雨水都弹开一层庇护。 李淳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金光,心头重重一跳,反应过来后嘴角迅速咧开,几乎是欣喜若狂! 这是龙王的庇护! 龙王可是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在景区中的地位谁都无法与之抗衡,能得到它的庇护,自己就再也不用被任何人威胁了。 第120章 无论苗云楼有多厉害,有通天的本领,只要他还身在潜浪浮波区,就只能被自己踩在脚下! 李淳胸膛来回起伏,呼吸急促,分明还匍匐的跪在地上,激动的几乎像是已经要把人踩在脚下。 他身上这一层金光,在苍翠的山林中耀眼无比,几乎冲破了层层黑云的阴暗沉郁,连身侧的雨水都被沾染上耀眼的光亮。 河二远远的看着李淳身上耀眼的一层金光,微微勾了勾唇角,半晌后叹了口气,侧过脸去对身旁面无表情的苗云楼安慰道: “你别担心,李淳……虽然获得了龙王的庇护,然而他没有按照命签谶语的反语去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即使现在他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发生意外,让他无法完成祭祀呢?” 河二这番安慰的话说的实在是敷衍无比,虚伪至极。 先不说他关于寺庙签文反语的告诫是真还是假,就算是真的,寺庙签文也只是个指引,其中蕴含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上龙王的庇护? 况且祭祀都进行到这一步了,祭祀者已经被认可了,祭祀词也毫无问题,童男童女都满身黑泥摆在了祭坛上,又怎么可能还会出岔子。 河二纯白瞳孔中的虚伪都快不加掩饰了,他阴沉的面孔上挂着一丝轻笑,苍白的手指搭在苗云楼肩膀上,居高临下道: “龙王水愿任务即将成功,你也别撑着一副冷漠的样子了,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仅仅是交上去两个小废物,死了一个不识时务的母体,就拯救了瞳影长街所有百姓,也让我们收获了紫色藏品和龙王的庇护,怎么看,都是大获全胜啊。” 这话说给苗云楼听更为戳心,珍贵的紫色藏品是用来对付他的,龙王的庇护给了自己不死不休的敌人,大获全胜的只有仇敌,反观自己,是全盘的一败涂地。 从李淳准备齐全的祭祀用品就能看出来,河二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在怀疑信任中丧失一切。 然而苗云楼听到河二的话,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若有所思。 他微抿着薄唇,青白的指骨轻轻缠了缠乌黑发丝,半阖着眼皮,沉思了一会儿居然开口赞同道:“是啊,河导,你说得对。” “我之前真不应该怀疑你,现在想想,你说的不仅对,而且太对了。” “……我说的对?” 河二闻言一愣,阴沉的脸色狐疑的扭曲的一瞬,微微眯了眯眼瞥向他道:“怎么,你是同意牺牲两个废物一个母体十分值得,还是同意获得藏品和龙王庇护是大获全胜?” 他在邛窟僰人悬棺临时景点里看的分明,苗云楼明明对那个旱魃母体抱有一丝可笑的同情,甚至为了这个还想跟他翻脸,提到这个完全是在捅他心窝子。 而同意后者就更不可能了,紫色藏品和龙王庇护都是针对他的杀器,为获得将要杀死自己的东西感到高兴,神经病都不会这么想。 他到底同意了什么? “啊,不是这两个。” 苗云楼眉眼微垂,目光远远看向李淳金光弥漫的身影,浅浅的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我同意的是您那一句‘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发生意外,让他无法完成祭祀呢’?” “河导,你之前告诉过我,命签上的谶语要反过来看,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我倒是明白了。” 他看也不看河二一眼,指尖微动,别有深意的冲着李淳的方向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富贵险中求啊……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一句话,可惜,大多数人对这句话的理解都不够全面啊。” 苗云楼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微笑的看着祭坛上的李淳。 河二听了却是眼皮一跳,脑海中的警铃疯狂响了起来,心跳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缓缓皱起眉头。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叫不够全面——? 河二顿时升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他脑海警铃大震,面色一沉,立刻转头看向李淳,疾步向祭坛走去。 然而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苍翠的山林中猛然响起。 【叮!】 【恭喜祭祀者“李淳”,龙王已接收到唱念祭词的虔诚,同意进行龙王水愿最终阶段,步骤二已达成!】 【开启龙王水愿任务最后一步,供奉活祀祭品!】 第99章 “龙王,我不甘心!” 【龙王水愿任务最终阶段——供奉活祀祭品】 【请祭祀者“李淳”双手捧起一对童男童女,将婴孩高过头顶举起,恭恭敬敬的献给龙王】 【注:在婴孩奉上后,龙王若认可祭品,则会在瞳影长街降下甘露,同时给予祭祀者“李淳”在龙王殿中挑选藏品的机会】 【由于祭祀者“李淳”已经提前供奉龙王,获得龙王的庇护和恩赐,在祭品奉上后将立刻获得已挑选完毕的藏品】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最终步骤!】 河二脸色格外难看,刚快步走到祭坛前,立刻便被一层无形的障碍挡在了外面。 祭祀一旦开始,就不能被任何人阻扰,除非当前祭祀者死亡,才能暂时停止祭祀,从旅客中换一个新的祭祀者。 “轰——!” “李淳,你给我停下!” 他咬了咬牙,试着出声提醒李淳,然而黑云翻滚的苍穹中仍是雷声滚滚,巨大的轰鸣声从九天之上载来,掩盖住了人间任何一丝声响。 李淳什么都听不见。 河二余光瞥见苗云楼似笑非笑的眼神,阴沉的闭了闭眼,迅速对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淳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苗云楼,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在警告李淳,现在这顺利的情形有问题,再进行下去的话,可能会被拖进摆好的圈套,暂时先不要继续供奉。 河二一边打手势,一边在心中暗恨,牙关紧锁,纯白的瞳孔紧紧缩着。 和苗云楼交锋过几次,他已经充分意识到这人有多能在困境中全身而退,在劣势中反败为胜。 即便现在眼见李淳的祭祀就要成功,即便这个流浪旅客只是微微一笑,留下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也不能简单的判断他在虚张声势,必须要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才行。 否则,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的话不是空xue来风…… 河二难看的闭了闭眼。 他天生多疑,此时心中的警觉更是上升到了顶峰,脸沉的几乎能挤出水,在祭坛外用力给李淳比着手势。 别再继续向龙王献上祭品了,赶紧停下来! 然而河二唇齿开开合合,语气激烈急促,说的话却全被滚滚雷声和雨水所覆盖,不剩一丝一毫。 李淳五体投地的跪了许久,艰难的站起身来,转过身便看到河二急切的口型,茫然的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头仔细辨识,见河二一边看苗云楼,一边坚决的摇头,还以为是在催促他赶紧解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旅客,这才舒展开眉眼,露出一个笑容。 “河导,您放心!” 李淳颔了颔首,难掩狂傲的勾起嘴角瞥了一眼苗云楼,也顾不上河二听不听得见,急急的提起祭坛上两个婴孩,对着河二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这就把活祀祭品供奉给龙王,解决掉您的心头大患!” 河二向来疑心颇重,手段毒辣,恐怕实在担心苗云楼又起什么幺蛾子,这才催促他赶紧处理完祭祀的事情,以免夜长梦多。 他说完不敢耽搁,迅速转过身去,面向龙王翻滚的黑云腾雾站的笔直,在越发磅礴的大雨中,双手捧起一对童男童女,高声喝道: “龙王在上,我身为祭祀者,为祈求您降下甘霖雨露,已经将一对童男童女作为祭品带来了!” “两个祭品都已按照要求在全身涂抹了漆黑墨泥,也就是那些不尊敬您的瞳影长街百姓的尸骨,请您收下奉上的祭品!” “吼——” 话音刚落,空中翻滚的黑云中立刻传来一声龙吟,彷佛是表示嘉奖,李淳身上的金光一瞬间大盛,猛的升腾起来,刺穿了厚重的黑云! 刹那间,黑沉浓稠的云层中猛然破开一道口子,一抹耀眼的金光奔涌而出,从上至下照射在李淳手上的两个漆黑的婴孩上。 李淳眼睛都被这耀眼的光芒刺痛,不适的眨着眼睛,然而他却没有一丝懈怠,仍是瞪大眼睛盯着这两个婴孩,神色近乎痴迷。 “轰——!” 又是一道滚滚雷声,这一对童男童女在金光之中,骤然腾空,离开了他的手掌,顺着这耀眼的光束缓缓升空。 婴孩不哭不闹,浑身都被漆黑的墨泥覆盖,甚至不知是死是活,只是如同污点一般被动的随着金光移动,看上去格外突兀。 直到这一对童男童女升至最高,被翻滚的黑云一口吞噬,这种突兀才猛然消失,金光也随之消失不见。 第121章 “……” “哗啦啦……哗啦啦……” 苍翠的山林间刹那寂静无比,天空顿时恢复了一片阴郁沉闷的黑暗,雨水也逐渐变小,细碎珠帘一般连成线落下。 云层厚重漆黑,如山一样巍峨雄浑,除了偶尔露出的凛冽鳞片,反射出点点寒光,地下的人即使仰破脖子,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童男童女消失了,龙王也没有回应,这一切彷佛幻梦一般,金光破去,仍旧留下浓稠厚重的黑暗。 吴斌站的远,见状心惊胆颤的看着沉寂的黑云,心中惊疑不定。 祭祀……失败了? 然而李淳看着这一片沉默翻滚的黑云,却是松了口气,缓缓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至此,终于结束了。 他早已祭拜过龙王,接受与否只是走个过场,只要这场祭祀毫无疏漏的走完,无论苗云楼多么不甘心,都只能劈头盖脸的迎来一个结局。 ——死。 多亏了河导看过了苗云楼先前参观的视频,在最初进去潜浪浮波区的时候,就用上了状态锁定,才能让他无法使用内核欲望技能。 没有这最关键的技能,又在河导误会诱导的错误签文含义之中犹豫,导致被他李淳抢占了先机,当上祭祀者,即将获得珍贵的紫色藏品。 等到龙王殿中紫色藏品到手,苗云楼既没有神佛庇佑,又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傍身,等待他的除了死亡没有任何结局。 李淳在飘摇的细雨中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缓缓勾起嘴角,转身面向苗云楼的位置。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阴寒无比的盯住后者漆黑的眸子,冲着他一字一顿、缓缓比了几个口型。 他咧着嘴角,轻声道:“苗云楼,你、去、死、吧!” 去死! 黑云瞬间倒腾了一刹那,极具压迫性的在天空中沉默、翻滚,这一股令人恐惧的结算时间彷佛被无限拉长,重重的压在苗云楼头上。 彷佛只要他稍有恐惧,便会立刻碾碎他脆弱的心脏。 然而苗云楼却看也不看,只是微笑着站在细雨中,薄唇似乎在讥讽一般缓缓翘着。 他清瘦单薄的身躯立在雨中,乌黑的长发被彻底浸湿,丝丝缕缕黏腻的缠绕在惨白的面颊上,如同一缕幽暗的魂魄。 那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寒潭,正似笑非笑的静静盯着李淳。 苗云楼青白指骨绕着一缕湿漉漉的乌黑长发,歪了歪头,对着李淳狐疑阴狠的目光缓缓笑道: “李淳,你就不觉得,现在有些安静过头了吗?” 李淳阴冷的眯着眼睛,闻言正要冷笑,反应过来却是一愣。 前两个步骤完成的时候,系统都迅速响起了提示音,可为什么最终步骤这次完成了这么久,龙王没有动静就算了,系统怎么也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心头重重一跳,不知为什么,竟然从心底猝然升起一股恐惧的寒意。 李淳脸色迅速变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看向黑云翻滚的天空,却见方才还变得细小温润的雨水,此时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劈头盖脸的倾盆下在他脸上! “轰隆隆——!” 原本已经有所消散的乌云顿时聚拢起来,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在空中汇成了一片疯狂涌动的黑暗幕布,密不透风的狠狠盖在众人头上! 黑云攒动的天空中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滚滚雷声,一声巨震的龙吼声愤怒的滚动下来,重重砸在李淳耳边。 “吼——!!” 李淳耳廓内顿时巨响震动起来,迸溅出汩汩的血液,他被这剧烈的震动击打的瞬间“噗通”跪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耳朵。 “呃好疼啊啊啊——!” 耳廓内阵阵剧痛,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在口腔中都蔓延上血腥的气味,缓缓渗透在湿润阴冷的磅礴雨水中。 这种剧痛不仅停留在耳朵内,而是如同千刃穿身,狠狠刺透着浑身上下,穿烂了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 在如此庞大的疼痛面前,李淳剧烈颤抖的跪在地上,只能疯狂的哀嚎叫喊,根本动不了一星半点。 颤抖的手捂不住耳朵,无力的掉落在地上,他呆呆的盯着自己被血液浸透的双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祭祀失败了? 明明一切都已经做好了,虔诚供奉神灵,抢夺走母体生产的童男童女,屠杀整个瞳影长街的漆黑影人,以便讨龙王的欢心。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怎么虔诚,又怎么可能会失败……? 他盯着自己空虚的手掌,疑惑的缓缓眨了眨眼,心头迟钝的翻上一个念头。 金光……没有了? 不,不是没有了,而是变红了,血涔涔一片笼罩住身躯,彷佛是被浸出的血液染红一样,散发著不详的血腥气。 李淳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却传来一阵无孔不入、深入骨髓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 那一片笼罩在身上的血涔涔光芒,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侵蚀他的身体! 李淳全身痛的几乎麻木,牙齿近乎要被咬碎,在这种剧痛之下,脑海中一根弦突然猛的绷断了。 他在一片滚滚雷声中不管不顾的挣扎着爬起来,在磅礴雨水的冲刷下依旧浑身是血,死死的仰着头向滚滚黑云中狂吼了一声: “为什么!” “我不甘心,龙王!我供奉了这么多东西,甚至包括我自己的一部分,你凭什么撤回你的庇护,凭什么不同意接受祭品!” 第100章 呼吸的破旧棉布 天空中黑云翻滚,雨水磅礴如幕,伴随着滚滚雷声压下人间。 李淳满身血涔涔一片,被磅礴的雨水冲刷全身,如同刮骨一般疼痛,跪在祭坛上,几乎被剧痛折磨的没有了任何力气。 然而他的头却仍是死死仰着,眼睛瞪得极大,状若疯魔,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口齿不清的向黑云中吼道: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龙王,你告诉我,为什么!” 在一片苍翠的山林和磅礴雨水中,他的身影即使带着刺眼的血色,也显得格外渺小,但这嘶哑暴出的声音,却响彻了整片寂静。 李淳的眼球突出,血迹斑驳,样子极为可怖,早已没有了先前虔诚算计的模样。 他的虔诚是带着算计的虔诚,恭敬是带有目的的恭敬,现在一切幻梦迅速被捅破,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恨与不甘。 黑云之上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质问和怒吼,也被这态度所激怒,李淳的话音刚落,天边的雷声便滚过一道巨响。 “轰隆隆——!” 雷声雄浑震耳欲聋,连怒带恨打了下来,那股透彻心扉的剧痛,压的李淳再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砰!” 他脊背迅速塌陷下来,五体投地的爬跪在地上,五官剧烈扭曲起来,“哇”的张口吐出一口血,在祭坛上印上一朵骇人的血花。 这一声爆裂的滚雷过于霸道,压的李淳再也没有力气抬头,只能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一双凹凸出来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摊血迹。 方才站在祭坛上,那个意气风发、肆无忌惮的畅想着祭祀成功的李淳,在阴沉黑云暴雨之下,似乎根本没出现过。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河二远远的在祭坛之下看着,见李淳连番吐血,已经瘫软在地一动不动,那张素日阴沉看不出神色的面孔,此刻格外明显的扭曲了起来。 他气的几乎也要跟着吐血。 李淳居然真的没有完成祭祀! 他从看林海雪原区的参观视频时,就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流浪旅客不可小觑,如果给他时间成长,必然会酿成大祸。 原本河二的计画格外周详,只要先找机会用状态锁定来控制住苗云楼的内核欲望技能,再释放欣赏的意思,用寺庙签文来动摇他的想法,就必定能成功。 他知道这人相当聪明,不可能轻易相信他的话,尤其是如此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这谎言只要多拖一天,就会被轻易推倒。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苗云楼只要动摇了,哪怕动摇了一秒钟、一瞬间都可以。 只要他在瞳影长街因为犹豫晚来一步,河二就能指示李淳夺取祭祀者的身份,抢占先机获得紫色藏品,再结合起来毫无压力的解决掉他。 可是为什么,在明明绝不可能出问题的祭祀环节出了问题,龙王竟然要怒杀李淳? 河二脸色难看,五官格外扭曲,直勾勾的盯着生死不明的李淳,苍白的瞳孔中神色不明。 苏俊半死不活,丁一修唯唯诺诺,吴斌和孟子隐立场扭曲,整个旅行团中就只剩下他一个能帮上忙的旅客了。 如果他死了,那接下来一天一夜的参观将会非常不利于按照自己的意思推进,甚至可能稍有不慎,就被苗云楼钻了孔子。 第122章 而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李淳死了,他的游客满意度就会掉到40,到这个程度,只要再死一个旅客,他就必须要捏着鼻子保护苗云楼。 否则他就会被剥夺辛苦得来的导游权力,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剥削旅客。 李淳绝不能死。 河二盯着远处一动不动、很快就要咽气的李淳,咬了咬牙,沉下心来暗下决心,苍白的瞳孔顿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幽光。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对准祭坛上的方向,双手迅速比出几个手势,像是在进行一种奇异的祭祀一样,口中念念有词。 一股微弱的金光从他掌心中腾空升起,缓缓蜿蜒爬向李淳。 吴斌站在后面,余光瞥见这有些异样的光芒,立刻皱起眉头,难以置信的仔细观察一边,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种奇异的金光,他在曾经加入的参观旅行团中见过多次,无一例外都起了作用。 这是请神的手势! 但请神灵庇佑,一般都是在景区参观后期、导游在遇到危险之前,用用旅客交上来的积分和藏品,供奉神仙获得垂怜。 景区参观后期,几乎所有活下来的旅客都已经收获了不少东西,把这些东西全部缴纳供奉给神仙,导游不但没有亏损,还能留下来一部分。 然而现在所有旅客几乎都还没获得任何藏品,状况紧急、形式不利,河二甚至还没有收取一丝一毫的利润,就要强行请神庇佑。 那么他所供奉的全部藏品,就都是自己的私藏,而景区七个旅客的份量都承担在他一个人的供奉上,必定是一次重大亏损。 河二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既然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他在救活李淳之后,一定能获得此代价更大的利益! 吴斌抿了抿唇,立刻拽住苗云楼的衣袖,急切的张了张口,想要告诉他这件事,却见后者按住他的手,神色淡淡,似乎没有一丝动容。 苗云楼漆黑的瞳孔盯着李淳,微微侧过头,对吴斌轻声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不用担心,对李淳它绝不会起作用。”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平淡,似乎格外有信心,然而听在吴斌耳中,却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轻敌。 “不,不是,这一定会起作用的!” 吴斌紧紧的拽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焦急道:“你还没参观过几次景区,你不明白,只要导游肯请神,就从来没有失败过。” “景区中的神仙贪婪,喜爱所有的藏品和积分,只要肯付出代价虔诚供奉它们,就算再难的愿望,也能被实现!” 河二身为排名中上的靠前导游,绝对出得起救活李淳的代价,而只要李淳活过来,就会有喘息之机,事情就会立刻翻盘。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苗云楼便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转向他淡淡道:“你觉得,如果一个尊贵的神仙被凡人欺骗了,它是更想收下藏品息事宁人,还是不惜一切代价碾死这个蚂蚁?” 吴斌一愣:“什么?” “四个主位神正在闭关,其他景区的神仙鞭长莫及,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一人独大。” 苗云楼闭上眼睛,轻声道:“整个潜浪浮波区,唯一有权利决定李淳生死的就只有龙王一神,你说,河二向九天之上请神庇佑李淳,究竟能请来哪路神仙呢?” 他的话音很轻,然而落在磅礴的雨水中,却彷佛顺着水滴掷地有声,“滴答”一声不轻不重的点在了每个人身上。 吴斌心头一跳,怔愣的开口道:“你——” “轰——!” 一道滚滚雷声从九天之上落下黑云,震耳欲聋的砸在苍翠山林中,盖住了他的要说的话。 一旁的河二双手焦黑蔓延,彷佛被雷声劈中一样,迅速爬上他青筋暴起的苍白皮肤,延展出浓郁的漆黑。 河二手上一阵烧焦的剧痛,他咬牙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和恐慌,再也绷不住那阴沉的面孔,却不是因为这股疼痛。 请神怎么可能失败? 他为了这次请神,甚至咬咬牙在贡品中加入了一个极为稀有的紫色藏品,连龙王见了都一定想要占有,怎么可能无法获得一个小小的宽恕? 其实无非是这一个在他眼中极为珍贵的紫色藏品,对龙王来说,却根本不足以平息被凡人愚弄的震怒。 河二一向将神仙当做压底的翻身牌,供奉祭品依靠剥削向来不曾短缺,从来不明白神仙有多无情残酷,神仙有多么高高在上、不可被凡人冒犯一丝一毫。 他对现在的情况根本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无比荒谬。 然而河二毕竟是排行榜靠前的导游,狠狠咬了咬牙,头脑冷静下来后,心思转的极快。 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电光火石之间,迅速睁开眼睛,手腕上暗光一闪,急急的踏步上前一步行礼,恭敬的对着翻滚黑云中隐约的龙形高声道:“龙王,请您息怒!” “我知道,李淳犯下的罪孽已经不可饶恕,您震怒之下,愿杀愿罚都我绝无二话,但请您看在我平日诚心供奉的虔诚下,告诉众人您为何震怒吧。” 【诚意扩音贴(墨绿色品阶):将本产品贴在身上,您的话语将不受任何外界噪音影响,并且听上去格外恳切,令人更容易接受】 河二看也不看地上眼睛瞪大的李淳一眼,姿势极为恭敬,言辞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无怨无悔的真诚: “您如何惩罚罪人都好,但请您明示惩戒的原因,也好让我们没有犯错的人引以为戒,从此再不触犯啊!” “……” 苍翠的山林中鸦雀无声,雷声滚滚的黑云中暂且安静了片刻,厚重的云层中反覆涌动,彷佛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河二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紧紧咬牙低垂着眼睛,无声的屏住了呼吸。 磅礴的雨水仍在冲刷着众人,空气紧绷的凝固在一块,山林中彷佛空无一人,死寂一片。 半晌,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忽然声响再起,阴沉的天空中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不等众人抬头看去,两个漆黑的东西从天而落,呼啸极速的坠落在地,砸在李淳面前。 “砰——!” 两个漆黑的东西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冲击使它们一下裂开,掉落出细碎的漆黑渣滓,迸溅在李淳急促呼吸的面孔上,散落了一地。 河二见状立刻上前,定睛一看,那漆黑的两个东西居然正是方才献祭上去的一对童男童女! 他心头重重一跳,立刻皱起眉头,仔细看去,发现此时抹在上面的浓稠墨泥已经凝固碎裂,露出了里面的婴孩。 若是寻常婴孩,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落下来,此时应当立刻迸溅出血花,摔成肉泥。 然而此时浓稠墨泥的硬壳中露出的婴孩,却完好无损。 两个破旧棉布呈现出婴儿模样,身躯有规律的微微起伏,正在墨泥硬壳里面均匀的呼吸。 第101章 “富贵险中求” “呼……呼……” 苍翠的山林间毫无人声,只有雨水磅礴的声音穿林打叶,没有任何人敢在此刻发出一声响动,然而这漆黑墨泥中的婴孩呼吸声,却稳定无比、清晰可闻。 祭坛上汩汩涌出的血水无声无息浸透了两个婴孩。 李淳重伤的只剩下一口气,身体抽搐着向外渗血,眼睛瞬间睁大,露出紧缩的瞳孔,死死盯着这两个孩子。 即使它们仍在稳定的呼吸,身形甚至看上去和真正的婴孩没有任何区别,然而棉布就是棉布,没有血液,没有生命,没有被祭祀的价值。 “呃——啊,不、可能,不可能!” 李淳双手紧紧的扣住祭坛,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他的声音过于撕心裂肺,震的整个口腔鼻腔都开始渗血,一边剧烈的咳着血液,一边用撕裂的声带嘶吼尖叫道: “明明我根据命签的指引,已经提前找到童男童女,把它们和苗云楼隔离开了!” “在涂抹浓稠墨泥之前,苗云楼根本没出现过,我全程一直仔仔细细盯着,它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棉布!” 系统在先前的提示音中提到过,在涂抹上浓稠墨泥后,一对童男童女,就会无法逆转的变成祭品,彻底沦为龙王的供奉。 所以只要在涂抹浓稠墨泥之前,把一对童男童女紧紧盯住,在涂抹完成后就不会有任何情况能动摇祭品。 从这一对童男童女出生,直到被涂抹上浓稠墨泥,苗云楼都在客栈远远待着,连立场有些歪曲的吴斌都被河二带走谈心了,活祀祭品全程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李淳一动不动的瘫痪在地,眼球猩红不已,红血丝寸寸爆了出来,若不是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口气,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齿。 明明已经全程盯住祭品了,怎么可能会被掉包! “不,我想起来了,这一对童男童女在被涂抹浓稠墨泥之前,的确有不在我视线范围内的时候。” 第123章 河二飘摇的声音忽的从上方传来,那声音中浸透着一股冰冷到了极点的阴沉,比磅礴的雨水还要令人湿寒入骨。 他苍白的瞳孔中燃烧着一抹幽火,视线缓缓一转,瞬间烧到了祭坛下那个默默垂头的身影上。 “丁一修,”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勾魂索命的厉鬼,轻声道,“我们在瞳影长街为了保护母体,出门屠杀畸形影人的时候,你抱着那两个孩子,究竟在心里想了什么呢?” “你究竟联想到了什么,才会动用拟态的内核欲望技能,把那两个活生生的婴孩,替换成母体身下破旧的棉布呢?” 阴冷的话语落在雨水里,丝丝缕缕的侵入丁一修的骨缝中,他闻言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眼皮迟钝的微动,缓缓把垂着的头颅抬了起来。 【蒙蔽拟态(绿色品阶):真是幸运,您拥有了一件对付诡物完全不起作用的内核欲望技能,本技能可将生物或物品用拟态的方式,伪装成其他的生物或物品或事物原本状态】 【由于您的技能只有绿色品阶,因此在遇到诡物的时候,您只能拟态一米以内的生物或物品,甚至不能帮助自己完全藏匿】 【注意!本技能只能拟态表面状态,不能拟态事物实际本质,且拟态时间只有24小时,拟态真实度将随着时间变化而消退】 黑云翻滚遮天蔽日,雨水磅礴滚落,苍翠山林间一时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丁一修身上。 丁一修在雨水中不断发抖,在众人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冻的,面上的皮肤竟然缓缓扭曲起来,挂在面颊骨上的肉浪翻滚着消退。 片刻之后,面皮停止了蠕动,他真实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子隐见状微微一惊:“你的脸……?” 原来在蒙蔽拟态的伪装之下,丁一修的脸上竟然斑驳一片,触目惊心,到处都是撕扯留下的血痕,整张脸上尤其是眼睛的地方,根本没有一块好肉。 尤其这些血痕此刻竟然隐隐发黑,如墨色一般漆黑无比,顺着血液渗透在脸颊之中,看上去不像活人,反而像是一个畸形影人。 “你在瞳影长街的时候,不是没跟着我们出去攻击畸形影人吗,”吴斌皱着眉头,满脸震惊,“为什么我们处理之后都已经好了,你却被浓稠墨泥感染这么深……” 丁一修忍受不了这么多的目光,闻言再次低下头,垂下眼睫,嗓子沙哑的轻声道:“你们都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自然好得快。” “只有我被食尸藏猕猴抓伤的近乎半瞎,满身满脸都是创口,在客栈中只是一点点畸形影人的接触,就让我被浓稠墨泥迅速感染,怎么处理都处理不掉。” 河二闻言心头一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青寂山寺的石阶小路上,丁一修被食尸藏猕猴蛊惑撕咬的时候,是他径直离开没有救人,间接导致了丁一修被深度感染。 然而丁一修毕竟是他旅行团的旅客,性格懦弱无比,不可能就因为这种事暗中报复,更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做出偷换祭品这种事情。 他手指掐的格外紧绷,压下心中的暴怒,闭眼暗中平静了片刻,舒缓了一下口吻,这才对丁一修沉沉道: “即使你因为被食尸藏猕猴重创而被感染了,难道就不能告诉我这个导游,让我帮你想办法解决吗?” “我是你参观景区的导游,更是带领你参观的旅行团团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去相信一些和你无亲无缘、心思狡诈阴险的人呢。” 河二苍白瞳孔微动,居高临下的眼神隐隐看向苗云楼的方向,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怒意。 在他看来,丁一修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样做的充分动力。 必定是苗云楼这个惯会玩弄人心的流浪旅客,趁此机会蛊惑了丁一修,教唆他报复自己,利用他人之手破坏祭祀。 苗云楼被他阴狠的目光盯上,神色只是微微一动,不仅没有激烈的反应,还捋了捋头发,做出一个无辜的神情。 他面上神色淡淡,看了看祭坛血泊中瘫倒抽搐的李淳,又看了看一旁仍在呼吸的棉布婴孩,缓缓摇了摇头。 河二见了他的样子,胸膛微微一鼓,苍白的瞳孔中瞬间闪过一丝暴戾。 居然还在装模作样。 他缓缓眯起眼睛,胸口的刺青一片闪烁,正要猛然爆发出来,祭坛下却传来一个沙哑恹恹的声音。 “河导,我没有跟他联系过,掉包童男童女的事情,也不是他指使我去做的,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这声音方才发出过,却立刻被人忽略,滞留在磅礴的雨水之中,直到现在才再次再次发声,清晰的回荡在山林之中。 河二听到这个声音动作微微一顿,随后猛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发声之人。 丁一修神色厌倦,微微抬起头,面上被感染的一片漆黑发暗,竟然抬起眼皮直直的盯着河二,轻声道: “您问我在感染之后,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您,其实我已经问了,而且,您已经回答我会如何做了。” “就在先前我为那两个孩子求情的时候,您已经说过了,我在您心里,只是一个随时能丢弃,不值得丝毫可怜的东西。” 他说完扯了扯嘴角,惨笑一声,用越来越轻的声音道:“可是您费劲手段想要害死的这个流浪旅客,却在青寂山寺我闭眼等死的时候,救了我一命。” “您说,我应该帮助谁,又应该报复谁呢?” 河二闻言,阴沉的面孔之下,几乎目眦欲裂:“就为了这点小事,那你也不能……” “不能把童男童女掉包,因为这样祭祀失败,我也可能跟着旅行团一起死是吗?” 河二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丁一修不仅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还颤抖着伸出漆黑一片的双手,从衣服中掏出了一块细窄的长条木片。 那是在青寂山寺他抽中的命签,上面刻着几个小字:假真善恶自分明,善有善缘,恶有恶报。 丁一修无力的举着命签,眼神疲惫不堪,静静的看着河二,声音几不可闻:“命签上的谶语,让我分清善恶,告诉我行善作恶后果截然不同。” “河导,我也怕死,我不想做了恶事被报复,所以我选择顺从命签上的谶语,做我该做的事。” 河二闻言紧锁牙关,死死的盯着祭坛之下、那一块被雨水冲刷浸润有些模糊的窄小木签,半晌没有说话。 除了自己做的阴谋诡计算局,他从未关注过其他旅客抽到的命签,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居然直接导致祭祀失败。 他利用命签给李淳谋求前程,为自己夺取珍宝藏品,算计苗云楼死无葬身之地,却没想到这些算计一个都没成功,只将自己落入了尴尬境地。 河二几乎要把拳头掐出血印,蓦地,他心头一动,突然猛的掀起眼皮,咬牙切齿的开口道:“不可能!” 他转向苗云楼,阴沉的面色上怒意凛然,苍白的瞳孔一瞬不眨的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向丁一修道:“就算调换了婴孩,你那个命签也绝不可能成真,丁一修,你可别被骗了。” “如果命签有用,那一步步按照命签谶语去做的李淳,为何在险中求之后,没有获得理应得到的‘富贵’呢?” 河二脚边的血泊中便躺着李淳,他此时仍不肯接受自己的命运,还在苟延残喘,拼命瞪着眼睛。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李淳作为祭祀者已经失败,如果想要继续完成龙王水愿任务,就只能指望剩下的旅客,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苗云楼。 但精心准备的计画被人反过来利用,向来引以为傲的对人心的把控频频失灵,河二已经不在乎祭祀该如何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命签明明就是指引参观方向的谶语,照着做的李淳重伤濒死,反其道而行的苗云楼却安然无恙。 苗云楼闻言掀起眼皮,仰着头看向祭坛上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看的河二,薄唇微动,轻声回应道: “河导,您说命签没用,是在说我那张富贵险中求的命签吗?” 他说罢垂下眼睫,不紧不慢的从开襟上衣中拿出李淳曾在房檐上看到过的细窄木条,又开口重复了一遍。 “您说的是这张命签吗?” 河二闻言脸色阴沉,立刻看向那张命签。 苗云楼青白指骨按着命签的下端,见河二看了过来,嘴角微动,似乎是笑了笑,苍白的指腹缓缓移开,露出来命签下半部分的内容。 那命签上用血涔涔的红墨染色,同样刻着几行小字: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第102章 【祭祀者更换!】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河二彷佛僵在了原地,苍白的瞳孔一瞬不眨,口中一字一顿的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要把它们吞吃入腹,拆得骨肉寸断。 第124章 这一签谶语的后部分和前部分,居然完全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意思。 若是只看第一句话富贵险中求,那么自然是在督促旅客事事争先,无论如何都要顶着风险做事,来换取滔天的富贵。 但这前后一段话无法孤立,是连起来的!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第一句的督促只是对后面几句的铺垫。 整句完整的命签,分明是在告诫众人,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不要执着的追求十分之一烈火烹油的富贵! 只要看到命签的人能够再往下瞥几眼,就能立刻发现整个命签根本就不是“富贵险中求”的意思,甚至完全相反,从而在参观景区中保持一个谨慎的心态。 河二在磅礴的雨水中闭了闭眼,睁开眼时,苍白的瞳孔中却猛然迸发出剧烈的怒火。 可这天杀的苗云楼,居然把命签后面的部分挡住了! 这直接导致李淳在参观中,全部的行为都在无意识的拼命违反命签,反而是苗云楼看似不争不抢,却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故、意、的,”河二眯起眼睛,毒蛇一样紧紧的盯着苗云楼,声音轻到嘶哑可怖,“你从来没相信过我告诉你的话,恐怕在青寂山寺你拿到命签的一刹那,就立刻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你知道李淳被剥夺抽签权力,一定会来偷窥,于是早早的做好了准备,巧妙的挡住了命签最重要的转折部分,误导他争抢这个祭祀者的位置。” 他现在才明白,苗云楼一开始对他的将信将疑,抽取命签时的信任,甚至后面对他的怀疑冷淡,都是一种惺惺作态的装模作样。 从一开始,这个流浪旅客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他,摆出的种种姿态,都是为了蒙蔽他的判断,反过来一步步利用他的算计,推李淳于死地。 苗云楼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故意一点,怎么知道河导面上满脸都是心上,暗中满心都是陷害呢?” 暗光一闪,他手上突然出现一顶精致华美、流朱带翠的凤冠,在雨水中闪耀着微光,显得格外显眼。 【嫁囍凤冠(蓝阶):天底下有哪个新娘子真正嫁给了幸福呢?虽然少,然而戴上嫁囍凤冠后,悍不认命的您,至少可以拥有辨认恶意的能力】 【戴上嫁囍凤冠后,您将能够辨认出旁人是否怀有恶意(注:每天限用一次)】 “嫁囍凤冠,童叟无欺的藏品,能相当准确的洞察他人恶意。” 苗云楼拨弄了一下清脆的珠帘,一眼也不抬,抱怨道:“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见我有了堪破人心的藏品,就认定我在拒绝他人邀请的时候,必定是用了这么个藏品。” “而河导你呢,居然在欺骗我之前,就完全忘了我还有这么个藏品,一门心思的算计我,都忘了我不是任由你摆布的棋子了。” 河二的确忽略了这个藏品,见状心头一跳,忽的从心底传上来一股恼怒,面色抽搐了一下,皱起眉头咬牙道:“你——” 【叮!】 【旅客“李淳”确认死亡!】 【死亡原因检测:龙王怒火雷罚,死亡责任检测:李淳将棉布当做祭品供奉了上去,承担大部分责任;导游“河二”未检查出差错,鼓励李淳供奉祭品欺骗龙王,承担小部分责任】 【河二导游需对旅客“李淳”的死亡承担责任,旅客满意度下降至40】 系统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冰冷冷的在磅礴雨声中清晰响起,回荡在苍翠的山林中。 河二下意识的看向身旁,只见李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断了气,彻底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中,血涔涔的面上仍然目眦欲裂。 恐怕他直到亲眼看见那“富贵险中求”的命签,都依旧不甘心,不肯相信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有的意气风发,都是被人愚弄在手掌中。 以至于目眦欲裂,疯狂尖叫,却因为伤的太重太重,口不能言神不能动,没法发出任何一丝声响,只能在无尽的不甘与怨毒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满地的血液在雨水中逐渐凝固,缓缓变成一种透明斑驳的淡黄色,散发著一股腥臭的味道,油腻的缓缓汇聚在一起。 彷佛变成了一种尸油做成的香烛。 河二定定的看了李淳的尸体半晌,便移开了目光,缓缓转向祭坛之下的几人。 李淳已死,苏俊奄奄一息,丁一修叛变,他此刻已经孤立无援,身边没有任何帮手了。 河二面上被阴云笼罩的神色不明,一寸一寸的扫过吴斌、孟子隐、丁一修各色不一的神情,无一例外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震惊。 他目光缓缓移动,远远看着站在祭坛之下,无动于衷苗云楼,分明同样被雨水淋了个透彻,却彷佛距离人间疏远至极,容颜绮丽惨白的透明无比。 他盯着面色没有一丝变化的苗云楼,和一旁与他泾渭分明的吴斌和孟子隐,突然冷静下来,突兀的笑了一声。 那声音格外冰冷,格外荒谬,还带着一种透彻的嘲讽。 河二歪了歪头,讥讽的缓缓冷笑道:“我猜,就算我没有命令李淳去偷窥你的命签,你也会想方设法的激怒他,再在无意中向他露出那部分错误的命签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过是比我更加心思深沉,更喜欢玩弄人心罢了,一条人命都已经死在你的算计里了,还在这儿装什么清纯无辜。” 苗云楼不置可否,面色一片淡然,目光扫向躺在血泊中大张眼睛、已经无声无息断了气的李淳,没什么情绪的轻声道: “我可没把自己当成清纯无辜的完美受害人,只不过以牙还牙,信奉恶有恶报罢了。” “自己有杀人害人的念头,就别怪别人反过来对付你,李淳不是被人陷害才死的,只是输了而已。” 河二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他自然心知肚明,原本就是自己蓄意误导苗云楼,想要置他于死地,命签谶语究竟是谁是谁非、谁善谁恶,他自己一清二楚。 然而他从不在乎谁是对的,他只在乎谁是挡路的人。 河二眯起眼睛,迅速镇静了下来,心中盘算出无数念头,可以在接下来一天一夜的参观中,让苗云楼死无葬身之地。 他先前没有往死里下手为难,只是笃定苗云楼已经被他的话所动摇,想让他在最戏剧性的时刻,为自己的天真而死。 不过既然现在双方都已经摊牌,不再装模作样,他自然也不用再用那些迂回的法子,身为导游,本身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悄然害死旅客。 然而还未等他心中的计画清晰起来,翻滚的黑云中突然“轰隆”一声闪过一道雷鸣,雨水一顿,随后更加磅礴凌厉的滚落下来。 “哗啦啦——哗啦啦——!” 遮天蔽日的黑云中,龙鳞寒光飒飒的不断闪现,龙形翻滚中,空中隐隐传来一声怒意凛然的吼声。 “吼——!” 【叮!】 【祭祀者“李淳”确认死亡,祭祀失败!】 【龙王水愿任务第三阶段祭祀将重新开启,祭祀者“李淳”已经死亡,无法指定人选,请旅行团自行决定祭祀者,重新开启第三阶段任务】 【请注意!龙王水愿任务一旦开启,便无法停止,直到有祭祀者完成祭祀任务才能结束,否则所有旅客都将化为香烛尸油蜡!】 河二闻言脸色立刻巨变! 方才刺激太多,他差点忘了龙王水愿任务的规则,即便李淳已经死亡,也无法停止,更不可能被一笔带过。 现在必须有人站出来重新做祭祀者,把祭祀进行下去顺利完成,否则在龙王的震怒之下,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他自己! 不行,现在还不能动手。 河二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大步走下祭坛,眨眼间便到了苗云楼近前。 他离得极近,苍白的瞳孔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面色阴沉到极致,一字一句咬牙急促道:“好了,苗云楼,你都已经达成目的,把李淳弄死了,现在可以把活祀祭品交出来了吧。” 他面色扭曲一瞬,威胁道:“再不把童男童女弄出来祭祀,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你也别想讨到好处!” 苗云楼闻言面无表情,半垂下眼睫,没有理会近在咫尺急促愤怒的河二,淡淡道:“他们不在我这里,那两个孩子已经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他轻轻摸了摸胸口,感受到那一抹轻盈的魂魄已经离开,缓缓道:“那两个孩子是死是活,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更轮不到我们去觊觎,你省下这个心吧,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早在从悬棺出来之后,他就遵守诺言,把丁一修保下的两个孩子还给了小花。 现在小花的残魂已经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瞳影长街,去往不知何方。 河二瞪着眼睛看他,心脏狂跳,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 第125章 他不知道苗云楼在悬棺中和母体的交谈,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孩子去了该去的地方”,只听懂了一句话—— 他们不会出现了。 河二大脑嗡的一声,几乎目眦欲裂,猛的一下抓住苗云楼的衣领:“你是疯了吗,居然把两个孩子弄走了,你自己想死,不要把我也拖下水!” “谁说我想死。” 苗云楼挑了挑眉,伸手按住河二的手腕,惨白纤长的手指却格外有力,一寸寸把他的手挪开,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 “龙王水愿任务当然要进行下去,我只是不想侵犯不属于自己的权力罢了。” 他说完便在手腕上轻点了几下,半晌后,苍翠欲滴的山林之中,突兀的传来一声系统提示音。 【叮!】 【旅客“苗云楼”已成为龙王水愿任务祭祀者】 第103章 心脏破碎濒死 系统清脆机械的声音穿透磅礴的雨水,回响在山林之中,一路传响至翻滚的黑云之上,震得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哗啦啦的雨水声之中,苗云楼面色惨白透明如幽魂,黑发黏腻湿润的贴在身上,静静的站在黑云之下。 他黑色开襟上衣也被雨水浸透了全部,上面细密针脚绣出的青黑河浪被雨水浸润,反出格外奇异的流光,在黑云之下暗中闪烁。 半晌之后,河二难以置信的重复道:“……你申请成为了祭祀者?” “你不是把一对童男童女带走了吗,怎么可能还能再做祭祀者,你凭什么祭祀龙王!” 苗云楼歪了歪头,用了个巧劲儿,一个错步绕过河二,头也不回的迈步走上祭坛:“不好意思,难道除了供奉童男童女,就没有其他完成龙王水愿任务的方法了吗?” “祭拜龙王的最终目的是祈求雨水,救活瞳影长街的百姓,可不要本末倒置。” 他的声音飘散在山林中,被磅礴的雨水冲刷在泥土之上,回荡出一种奇异的轻盈。 “哗啦啦……哗啦啦……” 吴斌站在后面,被雨水打湿了视线,沉默的看着他逐渐远去的单薄的背影,在心中叹了第一百口气。 身旁的孟子隐彷佛听见他的腹诽,白皙的手掌轻轻拂在他后背上,也看向苗云楼的身影,淡淡道: “他这幅样子,一看就是要去搞点叛逆的事情,你就不担心,他失败了,然后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吗?” 吴斌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沉重的叹了口气:“担心,当然担心。” “在龙王面前搞事情,我都快怕死了,但凡有这个能力,现在就要把他打晕,扔出来远远的离开这里,苟且活过参观这几天。” 孟子隐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的无奈和不赞同,似乎真的很想冲上去把人打一顿,冷淡的面庞微微一顿,反而浮现出一抹微笑。 那一抹莫名的笑容迅速占据了她的嘴角,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收回在吴斌面上停留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看向祭坛之上。 两个人并肩静静的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任由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 —————— 翻滚的黑云之下。 苗云楼一步步走向祭坛上,单薄的身形在雨中被冲刷,乌黑长发湿润的贴在身上,随着雨水流荡出海藻般绵密的发丝,缓缓站定在上面。 祭坛上化成尸油蜡的斑驳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殆尽,李淳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仍旧存留,然而那一股血涔涔的凄厉尖叫,却彷佛仍然回荡在上面。 仍然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苗云楼缓缓呼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子看向九天之上翻滚的黑云,直直的盯着那翻滚而出的凛凛龙鳞,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啊,又是一个需要被仰望的神仙。 就是这高高在上、翻云覆雨的龙王,霸占了他人的寺庙,享受百姓的万年香火,又因为瞳影长街有百姓察觉不对,大发雷霆,让瞳影长街沦为一个干旱可怖的地方,折磨着所有居住此地的百姓。 它残忍的将所有反对的瞳影长街百姓变为畸形影人,又规定在祭祀的时候,必须奉上一对童男童女,还要在婴孩上涂抹畸形影人的残存尸骨。 生受百般折磨,死处尸骨无存。 苗云楼垂下眼睫,不再仰着头看向黑云,半阖着眼皮,青白指骨无意识的摩挲着开襟上衣的刺绣。 片刻后,系统再次传来相同的提示音。 【叮!】 【恭喜河二导游带领的潜浪浮波区三日两晚参观团,完成了龙王水愿任务的前置项目,开启最终献祭任务!】 【检测到祭祀者“苗云楼”已经登上祭坛,请将涂抹好【浓稠墨泥】的童男童女祭坛上摆好,祭祀即将立刻开始!】 【龙王水愿任务第一步,获得龙王认可】 【请祭祀者跪在祭坛之上,将尸油香烛放在祭坛正中点燃,若香烛火苗在雨中不灭,反而浮上白烟,则第一步成功,获得龙王认可】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一!】 系统音不断提示回响在山林中,然而苗云楼却没有任何反应,单薄的身子站得笔直,丝毫没有要下跪的趋势。 黑云之上开始传来隐隐的龙吟,那是龙王在酝酿着不满的怒气,似乎再要拖延一刻,这股怒气就要轰鸣着降临人间。 河二远远的站在祭坛之下,见状都快疯了:“苗云楼,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管你有什么法子,至少想要完成祭祀,不能让龙王发怒,先跪下来完成步骤一再说!” 他久经参观景区,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在一个景区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地方神灵,否则只要有半分差池,就会尸骨无存。 然而苗云楼却没有理会,仍是笔直的站在祭坛上,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胸口:“跪不跪的,我倒是无所谓,膝盖底下又不是真的有黄金,孤儿而已,膝盖点个地不金贵。” “可是,现在跪下来,我真怕以后就再也起不来了,只能从直着身子跪,变成趴在地上跪,再变成五体投地的诡,最后死了都要保持跪拜的姿势,永远匍匐在地上,头磕进泥里。” 就如同李淳一样,为了向龙王表现自己的虔诚,只能从跪到五体投地,一步步降低自己的身躯,也降低自己的底线。 最终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法直起身子,只能俯首系颈,把全部命运交付在龙王的息怒之间。 “再说了。” 苗云楼倏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中绽放出一种格外绚丽的幽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微笑着缓缓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要把龙王得罪个透顶,也不差这一点点见神灵不下跪的罪过了。” 河二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苗云楼这张狗嘴里到底在说什么,只见祭坛之上光芒大作,他胸口的刺青绽放出耀眼的黑光,甚至穿透了开襟上衣,猛然刺向黑云之上! “内核欲望技能?” 河二倏地睁大了眼睛,牙齿都快咬碎了:“不可能,我明明已经用【状态锁定】让你无法进入濒死状态了,现在都没有解开,你怎么可能使用内核欲望技能?!” 苗云楼看也不看他,在轰隆的怒火雷声中,不断催动胸口的刺青,让黑光越发盛放,淡淡道: “你真以为,在进入景区的大巴车上,我握住吴斌的手在胸口捅的那一刀,只是为了拙劣的和他撇清关系吗?” “轰隆隆——!” 他的声音落下,刚好一道滚滚雷声从黑云上击下,彷佛伴随着这句话,一并劈在河二头上。 河二苍白的瞳孔瞬间紧缩,一句话都说不出出来,很多事情在刹那间说得通了,一下贯穿了他空白的大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两人撇清关系的演技如此拙劣、让他看低了苗云楼的计谋、轻易放松了警惕,怪不得苗云楼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甚至接近透明。 怪不得他被套上【状态锁定】,依旧毫无察觉一样没有异议,摆着微笑相信他这个导游,看上去从未怀疑。 那借吴斌之手刺进来的一刀,竟然在大巴车浓稠黑暗中直直的刺进了苗云楼的心脏,他的身体状态被随后出现的【状态锁定】,凝固静止在了濒死状态中! 整整一天一夜,他就这样顶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微笑,感受着心脏破碎的剧痛,脸色越发惨白透明,行动说话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异样。 也正是因为他说话做事相当流畅,没有半分像是心脏被捅了一刀、濒死的人,导致没人怀疑他那一刀捅进了关键部位,也没人想到他能顶着濒死的心脏,度过这一天一夜。 河二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五官扭曲的分外荒谬。 这究竟什么样的一个人,竟然从整个路程的一开始就算计到这种地步,连心脏破碎的剧痛都能忍耐的若无其事? 他苍白的脸色在黑云之下格外阴沉,纯白的瞳孔紧紧盯着祭坛上黑光包裹住身躯的苗云楼,心下暗潮汹涌。 第126章 怪不得先前种种计谋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流浪旅客和以往他算计过的所有旅客都不一样,这是一个神经病,是一个思维与常人截然不同的怪物。 对付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病,的确要比对付常人难的多,不过,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河二隐藏下眼眸中的冷意,抿了抿唇,咬着牙目光沉沉的远远看向祭坛之上。 不急,不急。 他还有时间,等完成了龙王水愿的任务——! 【警报!警报!】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一!】 【请祭祀者立刻开始进行步骤一!】 系统的提示音刺耳聒噪,疯狂震动,天空中的黑云越发密集,如同一城连绵高耸的山脉,重重的压在所有人头上。 在这等令人匍匐的威压之下,河二等人的身影都变得渺小无比,只剩下苗云楼一个人稳稳的站在祭坛之上,被苍翠山林包裹在其中,独自面对着即将降下的愤怒。 “轰隆隆——吼——!” 龙王怒意凛然的吼声和滚滚雷声轰鸣不止,伴随着磅礴的雨水,每一样似乎都能把祭坛上那一抹单薄的身形击溃撕裂。 然而苗云楼却没有丝毫动摇,冷冷的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看向山脚下暗淡无光的瞳影长街。 山上雨水磅礴的都快冲出一条瀑布了,然而紧紧贴在山脚下的瞳影长街,却没有丝毫湿润的迹象,灰扑扑的石板砖干燥的平躺在牌楼之下,正如死气沉沉的瞳影长街一样。 雨水在人间的降下,靠得竟然不是天空中云层的厚度,而是龙王心情的喜怒。 苗云楼掀起眼皮,冷冷的笑了一声,开襟上衣绣出的青黑河浪隐隐泛着暗光,生动的彷佛要滚滚流淌出来,胸前黑光越发大盛,几乎在浓稠的黑暗中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幽光! 在龙王即将怒到极点、降下责罚的时候,他颔了颔首,突然伸手用力按住胸口。 一抹涔涔血迹猛然汩汩涌出,彷佛从心脏中迸溅而来,随之顺着唇角流出,在祭坛上坠出一滴绽放的血花! “滴答!” 【警报!警报!】 【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00:00:01】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潜浪浮波区】 【为您开启天府之国民俗蟠螭诡面技能——瑰丽蜀绣!】 第104章 栩栩如生,瑰丽蜀绣 【瑰丽蜀绣:蜀绣,是在丝绸或其他织物上采用蚕丝线绣出花纹图案的中国传统工艺,是巴蜀地区流行的一种民间工艺】 【作为中国刺绣传承时间最长的绣种之一,蜀绣以其明丽清秀的色彩和精湛细腻的针法形成了自身的独特韵味,丰富程度居四大名绣之首。具有针法严谨、针脚平齐、变化丰富、形象生动、富有立体感等特点】 【在参观景区中,用蜀绣技法绣出的刺绣作品,刺绣时越细致入微、专注细心,呈现出的效果便越生动活泛,能够发挥出更加奇异的效果】 【注意!蜀绣在潜浪浮波区为传统技法,还未被现代化开发,刺绣方式必须为手工而非机器,刺绣纹样必须为传统纹样而非现代纹样!】 “嗡——!” 系统的提示音刚刚落下,苗云楼开襟衣服上的青黑河浪猛然绽放出绚丽的幽光,一根根绣线彷佛升腾出真实的水雾,融进了河浪滚滚的波涛。 那衣服上的青黑河浪分明是绣上去的,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磅礴的雨水之中,看上去却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栩栩如生。 彷佛下一秒就要随着这密密麻麻的雨点轰然奔流涌出,冲下苍翠的山林,一路汩汩奔涌闯进瞳影长街干燥的石板上。 苗云楼冷冷的盯着黑云之上,单薄的身子立在风雨之中,却丝毫不显得势弱,漆黑的眸子中辐射出巨大的能量,猛然刺破天空中浓稠的黑暗! “蜀绣?” 河二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使用内核欲望技能,听到系统清晰的提示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辈子都没这么失态过,难以置信的咬牙切齿道: “他是妖鬼神怪变的吗,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连蜀绣都会,一开启濒死状态就能变成内核欲望技能使用?” 孟子隐闻言在一旁瞥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恭敬的淡淡道:“河导,他也不会蜀绣,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他是从一开始就动用了内核欲望技能,身体被您的状态锁定凝固在濒死,即使不会蜀绣,也能在技能影响下顺利绣出来啊。” 河二闻言顿时一噎,整个人面目扭曲了一瞬,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立刻面色难看的闭上了嘴。 他现在心情极为复杂、格外扭曲,一方面希望苗云楼能靠谱一点,用内核欲望技能抵挡住龙王的愤怒,完成龙王水愿任务。 而另一方面,苗云楼作为极有威胁的流浪旅客,必须除掉,如果内核欲望技能过于强大,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中,恐怕会更加不好解决。 河二脸色分外扭曲难看,抿了抿唇,阴沉的掀起眼皮盯着祭坛上的苗云楼,心中不知究竟是什么想法。 祭坛之上。 苗云楼黑色开襟上衣上的刺绣已经无需肉眼辨识,绣线刺出的青黑河浪如同真正浪涛一样涌动起来,翻滚出腾腾的滔天浪潮。 “哗啦——哗啦——!” 天空中的黑云再次涌动起来,然而这次的黑云却不似先前紧凑汇聚在青寂山寺上空、任由龙王翻滚。 这次出现的黑云,反而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在幽光之下泛着青黑色的流光,开始有意识的向周围扩散,滚滚涌动向瞳影长街的方向。 吴斌仰起头来,担忧的看向头顶挤压争斗的黑云,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之下,苗云楼却彷佛毫不担心祭祀的事情,还要坚持做无关紧要的刺绣。 因为瑰丽蜀绣的特征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生动”。 也就是说,苗云楼窝在客栈中,熬了一晚上绣出来的细密针脚只要足够栩栩如生,就有可能化为真正汹涌而出的青黑河浪,汹涌的卷进瞳影长街。 只要这瑰丽蜀绣真能化身为青黑河浪,【龙王水愿】的任务就能被顺利完成,不是依靠【龙王】,而是依靠【水】。 然而若是这样完成任务,龙王反而沦为其中一个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多余的角色了。 它……真的能放任蜀绣转化完成吗? 翻滚的黑云之上。 正如吴斌所担忧的,龙王是地方神仙,自然无法听见系统的提示音,也无从得知苗云楼的技能开启。 然而它在黑云之上见状,似乎也意识到祭祀如同脱缰的野马,即将冒出极大的岔子,在黑云中翻腾的越发凶猛,愤怒的降下巨响吼声! “吼——!!” 轰隆的巨声从九天之上猛然降下,带着极为可怖的威严,彷佛是在惩罚无知愚蠢的凡人,响彻整个青寂山寺,震荡起层层波澜。 方才李淳便是被这一声龙吼震得五脏六腑破裂出血,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直接血涔涔的倒地不起,不一会儿便断了气。 而这现在一声龙吼,不仅饱含着责罚愤怒的威严,还待着一丝残酷无情的镇压,比刚刚的龙吼还要洪亮,蕴含着极为可怖的能量。 这一声若是重重砸在苗云楼头上,别说蜀绣化为的青黑河浪能不能冲进瞳影长街,他自己直接就会烂成肉泥,骤然暴死在祭坛之上! 河二此时彷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欣喜若狂、幸灾乐祸,咬牙切齿的催促龙王惩戒迅速落下。 而另一部分的自己则正在发疯尖叫、惊恐无比,崩溃的想把所有人都甩上去给他挡灾。 苗云楼现在处于濒死状态,但凡被这九天之上的惩戒擦了个边,祭祀再次失败,恐怕即便他再紧急找出来一对童男童女,龙王的怒气也再也平息不了了! “他妈的,苗云楼,你到底行不行!” 河二阴沉着脸,抹了把满面的湿润雨水,嘶哑的嗓音都快破音了,在祭坛之下破口大骂:“你都快死了,就不要继续作了,你那什么蜀绣到底能不能起作用啊。” 苗云楼正阖着眼睛,专注感受着周围水流的涌动,闻言微微一顿,倏地睁开漆黑的眸子,转头看去。 见说话的人是河二,他微张的薄唇奇异顿了顿,神色微妙的挑了挑眉,缓缓道:“河导,我这里一时半会,应该倒是没什么事。” “只不过您的身体健康嘛……我就说不好了,最好还是在原地站好了,注意一下身体状况。” 河二闻言皱起眉头一愣:“什么?” 什么叫他注意身体状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龙王狂怒的吼声已经降下,震动响彻苍翠山林,狠狠落在了苗云楼的头上! 第127章 “吼——!” 这一声极为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苗云楼身上,坚硬石块的祭坛上甚至瞬间开裂,猛然崩出无数雨水。 然而苗云楼正正的站在祭坛上,竟然毫发无损,浓密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黏腻的贴在脸颊上,衬托的惨白的面庞格外干净无尘。 他单薄的身躯上正阵阵散发著一层金光,把这可怖的吼声隔绝在外,狠狠的抵挡住龙王剧烈的怒火。 【叮!】 【状态锁定生效!景区内诡物对旅客“苗云楼”的攻击,判断为不成立!】 与此同时。 祭坛之下,河二胸口传来一阵毫无防备的剧痛,面庞瞬间扭曲起来,捂住胸口,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噗!” 他脑子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地上鲜艳刺眼的血迹,转瞬便被雨水冲刷殆尽,终于反应过来苗云楼那句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天杀的流浪旅客居然利用他身上仍然存在的【状态锁定】,反过来抵御龙王的伤害! 他在无数景区参观之中,内核欲望技能【状态锁定】已经锻炼的极为霸道,能完全抵挡住蓝色诡物的攻击,甚至连紫色诡物的攻击,都能在参观旅程中,勉强对抗一二。 但这是龙王啊! 龙王是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和诡物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这种攻击他最多抵挡三次,就必须撤下状态锁定。 否则不仅苗云楼身上的状态锁定挡不住攻击,他自己也会因为抵挡不住被反噬,死无葬身之地! “咳咳……咳……” 河二咳嗽几声,嘴角仍在向外渗血,掀起眼皮,咬牙切齿的对祭坛上道:“苗云楼,你听着,我只给你五分钟。” “这五分钟是我能抵挡住的极限,五分钟一到,你们就都立马给我去死,我哪怕舍弃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积分藏品,也要甩了你们离开!” 苗云楼头也不回,冷冷道:“五分钟足够了。” 他感受着衣服上蠢蠢涌动的河浪,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龙王、黑云、苍翠山林等等所有的一切瞬间在眼前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 耳边声音嘈杂散乱。 磅礴的雨水砸在地上、溅起水花,龙王狂怒的吼声翻滚在云层之上,正酝酿着下一次惩戒,河二吴斌等人的声音远在天边,隔了一层水膜,模糊的分不清是担忧还是谩骂。 所有的这些声音,全部都被抛之脑后。 苗云楼缓缓静下心来,不去听任何这些琐碎的声音,渐渐只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在胸膛中轻微的跳动。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这声音逐渐纯粹,逐渐与青黑河浪翻滚的涛涛声融为一体,在濒临破碎的心脏最深处,他终于听到了要找的那一抹微弱声音。 这声音疲惫不堪,低沉无比,在他的心脏中沉默了一夜都没有出声,此时终于缓缓开了口。 “你好。” “我就是灌太守客栈的老板,陈奎。” 第105章 “再用大炮轰你娘!” 苗云楼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才终于松了口气,阖着眼睛缓缓按住胸口。 陈奎,灌太守客栈的老板。 他就是系统中提起过公然指责龙王祸害一方,宣称龙王并非真神,而是篡夺了原本供奉的神位,借此贪婪无道的要求百姓供奉的义勇之士。 也是使得瞳影长街连年干旱,百姓每年都要献上一对童男童女,曾经附和过他的百姓,都被抽取身体中的所有水分,化为畸形影人的罪魁祸首。 当年他究竟怎么得知龙王篡夺了神位,又为什么突然不顾一切的反抗龙王,在反抗失败后,为何没有同其他人一样,成为失忆的畸形影人。 他们作为外来的旅客,知道的线索太少的,而现在所有这些参观景区的关键,都凝聚在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客栈老板身上。 而且苗云楼很清楚,以他自己内核欲望技能汇聚出的雨水,还不足以抵挡龙王这个地方神灵在瞳影长街制造出的干旱。 因此,有一件事情,他还需要客栈老板帮忙去做。 所以在昨天夜晚,他不仅在绣衣服上细致的青黑河浪,还抽空在客栈中,去查找了客栈老板的残存踪迹。 好消息是在灌太守客栈的牌匾上,真的被他找到了客栈老板附着在上面的一丝残魂。 坏消息是,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折磨,他即便被人带走,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开口过一次。 不过,既然现在客栈老板已经肯开口说话,就表明最重要的冰已经破开了,接下来要交流的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苗云楼阖着眼睛,雨水隔绝了外界冗杂震颤的声音,暗地心思百转千回,沉下心专注于内心。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心底,准备听清楚这位客栈老板开了金口,究竟要说些什么,再礼尚往来,说出自己的请求。 然而那疲惫的声音在他心脏中开口表明身份后,便又闭口不言,沉默了下去。 彷佛开口介绍出自己的身份,便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和能量,无法再主动诉说一分一毫。 苗云楼见状扬了扬眉,在心底缓缓道:“昨天夜里我在客栈找到你,希望你能帮忙的时候,你虽然同意跟我一起离开,却一直不说话。” “现在我已经和你证明,我并不贪图龙王的财富,也有办法帮瞳影长街的百姓解脱,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开口?” 陈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开口轻声道:“因为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 苗云楼听到他的话微微一顿,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那你突然开什么口?” “……” 心脏深处又沉默了片刻,良久,那疲惫不已的男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更低沉,还要更没有情绪。 “因为我即使不信任你,不相信你们所有这些外来的人,也不能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把瞳影长街中所有人解救出来了。” 陈奎在苗云楼的心脏中只是一抹残魂,没有任何形态,然而后者却不知为何能感觉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客栈老板,此刻一定是狼狈的,是佝偻着身子,也是面无表情的。 就像一个为了赎罪而活着的行尸走肉。 然而苗云楼听了他的话却是微微皱了皱眉,身形一顿,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谨慎的缓缓道:“我们这些……所有外来的人?” “陈奎,你口中外来的人,究竟指的是什么,是来自瞳影长街之外的人,还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奎直接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沉沉道:“外来人……我知道你们甚至与我来自不同的纬度,也知道在你们心目中,我这个所谓的客栈老板相当重要。”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顿,似乎是努力克制了一下,却还是没忍住,轻声讥讽一笑: “毕竟我可是瞳影长街中,唯一一个知道龙王身份秘密的npc啊,你们这些前来参观的旅客,怎么会不重视我呢?” 苗云楼闻言顿时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紧皱眉头,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子半阖,心中波涛叠起、掀起惊涛骇浪! 他留下在陈奎这里交流,只是想让他帮忙,齐心协力在瞳影长街中降下雨水,完成龙王水愿任务,顺便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没想到一问竟然问出来了蹊跷,客栈老板居然保留了多次景区开启的记忆,甚至透过整个潜浪浮波区的背景,看到了自身存在的真相! 苗云楼在游客中心了解过,景区对其中原住民有天生的屏蔽作用,能够在景区重新开启的时候,自动将景区环境复原,将原住民记忆重置。 所以这决不可能是陈奎自己探查到的,更不可能是他主动记住的。 苗云楼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问道:“是谁告诉你的,又是谁把记忆给你留下来了?” “这与你无关,”陈奎声音疲倦不堪,却格外坚定的一口回绝,淡淡道,“除非你能像你昨天夜晚承诺的一样、把雨水甘霖还给瞳影长街,否则你也好,其他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路货色。” 他说到这里,声音骤然紧绷,冷冷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来摧毁瞳影长街的骗子。” 陈奎现在已然成为一个苦苦挣扎在牌桌上的赌徒,身后有无数欠下的债务等待偿还,面前是狼顾虎视,紧紧盯着他手中仅剩的一张牌。 一张写有龙王身份秘密的卡牌。 他可以把这张仅剩的牌卑躬屈膝送给对方,抱有一丝忐忑的希望,祈求他们帮忙对身后债务进行偿还。 但他选择紧紧捏着这一张牌,即便债务越收越紧,牌桌上的人步步紧逼,他也坚持不松手,要以对手的身份,挣扎着待在牌桌之上。 他心中清楚,如果现在和龙王作斗争的一切,都是为了从他那里获取信息,那么即便松手撒牌,把这些关键信息告诉他人,也必定无法拯救瞳影长街的百姓。 第128章 陈奎的语气坚决无比,显然除非瞳影长街上逐渐聚拢的黑云真的能起作用,否则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然而苗云楼从进入景区就开始布局谋略、拼死争出来的局面,也不是为了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周旋的。 他听到陈奎的要求后,干脆的淡淡道:“好,我答应。”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也是帮你自己,去把所有瞳影长街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往死里痛骂龙王,我就能让雨水重新落在瞳影长街,恢复你们曾经的安居乐业。” 往死里痛骂龙王,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反抗龙王,更像是在撺掇本不幸福的百姓往死里找死。 陈奎声音一顿,有些怀疑道:“你是说——” “吼——!” 陈奎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天空中滚落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龙王在翻滚的黑云中狂怒的发出一声吼叫,再次重重的压在了苗云楼的头上。 苗云楼顿时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只见空中翻滚的云层越发厚重黑暗,雨水磅礴沉重,尖锐的击打在他的身上。 龙王的吼声、雨水滚落在地的声音,滚滚轰鸣的雷声再次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耳朵,世界重新嘈杂起来。 他身上的金光仍然散发著一股保护的光层,为他挡下了龙王愤怒的吼声,然而这层淡淡的金光和进入景区一开始时相比,却已经暗淡了许多。 苗云楼见状眯了眯眼,漆黑的眸子一转,就看到祭坛之下又多了一滩血迹,河二正站在下面冷冷的看着他,面色苍白无比、格外阴沉。 “苗云楼,看天空。” 河二的话简短冰冷到了极点,带着一股不详的冷漠,苗云楼闻言皱了皱眉,立刻抬头看去。 只见天空中那一团向瞳影长街翻滚而去的青黑云层,此时已经被寒光凛凛的龙鳞所困住,毫无出路的呆在祭坛上空,无法逃离。 而他衣服上栩栩如生、滚滚涌出的青黑河浪,也在这磅礴浩荡的雨水中暗淡了许多,已经没有最初的声势恢宏,甚至有些许退缩之意。 “苗云楼,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内核欲望技能,似乎没有龙王呼风唤雨的法术厉害啊。” 河二的声音远远传来,隔着一层雨帘,听上去模糊而冰冷。 “我的【状态锁定】不是让人随意浪费的垃圾袋,如果你没法完成龙王水愿任务,有些保护,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苗云楼见状眯了眯眼,同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原本河二向他保证的状态锁定维持时间是五分钟,然而现在刚刚过去连两分钟都没到,河二就已经隐隐有落井下石的迹象了。 恐怕以河二多疑的性格,最多再挨上一下龙王怒火中烧的吼声,河二就要反悔收回【状态锁定】、另寻出路,留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了。 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最多只剩下一两分钟。 苗云楼闭了闭眼,沉沉的呼了口气。 他单薄的身躯被水幕隔绝的模糊无比,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在风雨飘摇之中,彷佛已经被困于龙王的威严之下,已经无计可施。 然而他那颗破碎的心脏,却在激烈的抗争,正在向外汩汩奔腾涌出河浪,彷佛要掀起滔天的江水,彻底颠覆这黑云漫天的苍翠山林。 “……” 苗云楼眯起眼睛看向天空翻滚的黑云,轻声道:“陈奎,你既然知道我们这些外来人的存在,那你听说过一首给龙王写的打油诗吗?” 他微微一笑,没有在乎陈奎的反应,嘴角蔓延上一丝不怀好意的弧度,自顾自道:“这首诗名叫《求雨》,全文如下: 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扒龙皇庙,再用大炮轰你娘!” 第106章 “龙王……不配为神!” 苗云楼这句话咬字清晰,口吻轻蔑带笑,在磅礴的雨水中简直震耳欲聋,脱口说出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能相信在龙王翻腾的黑云之下,会出现这么一句话。 “哗啦啦……哗啦啦……” 这句话带着许多不属于本地的粗口,浓重黑云之上一时间短暂的安静下来,沉默的压在众人头上缓缓翻滚。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 除了雨水的声音仍在淅沥沥落下,苍翠山林中一片暴风雨来临前窒息的死寂,彷佛所有人在听到这话之后,都瞬间死绝了。 陈奎甚至都来不及再去思考苗云楼话里的真实性,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直愣愣道:“……你在说什么呢?” 什么叫先扒龙王庙,再……再轰你娘? 他在身边所有人都化为浑浑噩噩的畸形影人、生不如死,最恨龙王的时候,的确想过要拔了龙王的皮,抽了龙王的骨。 毕竟龙王是造成他们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就算他对此痛不欲生无可奈何,也不妨碍在心中憎恨厌恶。 可他陈奎就算再怎么憎恨龙王,也没有先成为祭祀者,再站在祭坛上冲着愤怒的龙王,指名道姓的破口大骂吧! 这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我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就给你起个头,先来骂一骂这位鱼肉百姓、恶棍满盈的龙王。” 苗云楼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歪了歪头,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格外轻盈。 然而只要认真探看过去,就会发现那笑容却像是火焰之上,那一丝跳动着迷惑他人的炫目,掩盖了内核中汹涌燃烧的骇人烈焰。 他眯着眼睛,带着侵略性的笑意,一字一顿缓缓道:“即便是在更崇敬仙人、更迷信鬼神的古代,一位龙王想要享受万人香火,也是要实实在在办事的。” “受了香火,就要兢兢业业给百姓下雨;得了祭拜,就必须认认真真庇佑一方水土平安。” 苗云楼黑色开襟上衣的青黑河浪蠢蠢欲动,试探着在雨水中翻涌起来,又开始泛起幽暗的流光,湿润的水汽逐渐蔓延开来。 他垂下眼眸,用青白指骨轻轻蹭了蹭上面栩栩如生的绣线针脚,微微一笑,从衣服的缝隙中不紧不慢的拿出了一枚鳞片。 苗云楼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住鳞片,藉着黑云缝隙下的一丝天光,眯起眼睛细细翻看着它。 这枚鳞片正是苗云楼最初进入景区时掉落水中,从袭击自己的诡物身上掉下来的。 它薄薄的边缘尖锐无比,在天光之下依旧寒光凛凛,和翻滚黑云中若隐若现的身躯极为相似,泛着同样的流光。 “堂堂一届龙王,居然翻云覆雨弄翻旅行车,在河水中潜伏着偷袭旅客?” 苗云楼看着这枚龙鳞,眯起眼睛,歪着头微微一笑。 “我还以为您真的如同表现出来一样自信,无所畏惧凡人的挑衅,是个名正言顺的地方神仙呢。” 那笑容中不知为何,居然带着一丝令人惶恐的胜券在握,和一种似乎确有其事的笃信。 就在众人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要在龙鳞上发作的时候,他神色却突然一淡,随后手腕一松,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将龙鳞随手扔下了青寂山寺。 “叮——!” 龙鳞被扔出手的时候,就瞬间被苍翠的山林所淹没,只在碰撞到树干上时闪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寒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无痕。 苗云楼看也不看那枚龙鳞,就跟随手扔了个垃圾一样,微笑着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手,笑容中无不讥讽,重复道: “随意对无辜百姓降下惩罚,随心所欲造成瞳影长街多年大旱,还敢勒索威胁百姓,献上童男童女?” “那就按这位山东老乡说的,先扒龙皇庙,再用大炮轰他娘!” “轰——!!” 黑云中顿时降下一道滚滚雷声,这雷声比任何一次都要雄浑壮阔,都要震彻山林!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龙王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嘶吼,狂怒暴躁的气息重重砸在苗云楼的头上,如同黑云压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笼罩住他单薄的身躯! “吼——!!” 这一声龙吼来的太快太猛烈,河二大惊失色,还来不及撤回状态锁定,就已经被这一股剧烈的愤怒直直接触,瞬间被反噬的满腔热血,立刻跌倒在地。 “唔——噗!” 血水猛的洒在石板地上,又在转瞬间被雨水冲刷殆尽。 河二脸色惨白,死死的捂着嘴,却仍是不住的往指缝在渗着血液,再加上他如同水鬼一样的外貌,看上去骇人无比。 苗云楼这个疯子!! 他的脑仁正疯狂尖叫着,即使在得知苗云楼骗了他,甚至反过来利用他的时候,他都只是在心中暗自规划该如何反击,从没有这么失态。 然而这次河二却是真心感受到了一丝后悔。 在生死未卜、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的景区中,出现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丧心病狂都不为过,这是人之常情,在自救的本能。 第129章 可身为祭祀者站在祭坛上,无缘无故突然痛骂景区地方神仙,这种行为已经完全不是正常的思维了,更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 他再这样疯下去,绝对会把旅行团所有的旅客、包括河二自己,全部拉下泥潭! 苗云楼这话说的不能说是大逆不道,只能说是剥皮挖骨、死无葬身之地都不为过,简直是够他死一百多次的罪行。 尤其在龙王已经心中已经怒火中烧的时候,再说这话,就好像是踩着龙王的龙筋,直着鼻子对龙王骂—— ——你真他妈是个不干人事的畜生。 不要说高高在上的神仙龙王,即便是任何身居高位的人,听到这话都必然忍不住想要对他千刀万剐。 因此龙王这一声怒到极致的吼声,已经不仅仅是愤怒了,而是带着一种摧毁肆虐的疯狂。 势必要碾压死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几乎是在那震怒的吼声落下瞬间。 苗云楼身躯之上的金光分崩离析的破碎,他原本便站立不稳,此刻几乎是瞬间被压的跪了下来,向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唔——!” 原本就破碎的五脏六腑,就如同被大货车碾碎的十遍一样,祭坛上顿时血涔涔一片,如同一朵开的艳丽血腥的花朵,萎靡在地上。 转瞬之间,那个泛着盈盈笑意、轻松自如的苗云楼便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死寂无言的血人。 他奄奄一息无力的垂着头,半阖着眼皮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单薄的身躯看上去没有裸/露在外的伤口,然而苍白如纸的面色,一看便知内里已然破碎不堪。 彷佛下一秒,就要在原地分崩离析、化为雨水惨烈的顺势消散。 形势变换之快,令人完全始料不及。 方才还隐隐占了上风的情况,居然在瞬间急转直下! 吴斌见状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就要冲上去。 然而他却被孟子隐紧紧扯住,女孩一向冷淡的双眸充斥着焦急的色彩,几乎是压低声音急声道:“你做什么!” “我当然是要去救他!”吴斌咬着牙低吼道,“就算他是个做事不顾后果神经病,也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不管他!” 除了苗云楼,其他人都听不见陈奎的声音,在他们的视角看来,苗云楼就是在一直祭坛上聋了一样忽略着系统的警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站着,又漫不经心的玩儿了会衣服,突然猛的睁开眼睛口出狂言,一边冷笑一边大骂龙王。 不说是个疯子,也是从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病人。 吴斌从来无法理解他所做的一切,然而他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苗云楼留下的旅行攻略,在林海雪原区救了濒死的他一命。 所以无论苗云楼此时是单纯厌恶龙王,还是什么计画失败了,只要他仍在生死边缘挣扎,吴斌都不能看着他眼睁睁的沦为龙王手中的亡魂。 他说完咬了咬牙,便豁出去似的一掀外套,胸口刺青不断泛起流光,就要继续往祭坛上冲,被孟子隐猛的一下拽住,钉在了祭坛之下。 “现在不是你报恩的时候!” 孟子隐死死的拽着他,向上昂了昂头,示意吴斌往上看,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苗云楼现在虽然看上去是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实际上天空中代表着他刺绣幻化出的青黑云层,已经扩散的越来越了广了!” “你说真的?” 吴斌闻言一惊,彷佛是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迅速向上看去。 只见苍穹之上,代表着龙王的黑云仍在怒吼着翻动,看上去骇人可怖。 然而不知为何,那翻涌奔腾向瞳影长街的青黑云层,原本被龙王所困住,此刻却骁勇无比,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冲开了所有禁锢,势不可挡的怒吼着翻涌向瞳影长街。 “哗啦啦——哗啦!” 祭坛上水势浩荡,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青黑河浪奔腾而出,如同一头巨龙般呼啸着卷起雨水,汩汩不停向外翻滚,奔涌向瞳影长街。 而远处那纸皮灯笼分外暗淡,石板地干旱无比、死寂一片的瞳影长街,突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呼喊。 “龙王……龙王作恶多端,不配为神!” 第107章 肉身石塑像破碎 那声音在翻滚着雷鸣的黑云下,在磅礴淋漓的雨水中,显得格外渺小,也格外软弱无力。 在苗云楼头上聚拢的厚重云层闻声一顿,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可笑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龙王不配为神? 这太可笑了。 以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底层百姓,向高高在上的龙王喊出这句话,用螳臂挡车来形容,都有些不够强烈。 然而一片杂乱轰鸣中,那声微弱的呼喊却仍在持续,不仅在喊,喊的声音还越来越大。 “龙王作恶多端,不配为神!” “不配为神!” 吴斌远远的听见这越发激烈的喊声,听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一边担心这人的下场,一边忧心苗云楼到底准备做些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山下看了过去。 究竟是谁,能这么有底气的对龙王吼出斥责的话语? 是苗云楼请来的外援,藏在瞳影长街里的大能,还是又一个霸占地方的地头蛇? 然而站在瞳影长街干旱暗淡牌楼前的人,既不是什么特殊人物,也不像是隐藏在镇上的厉害角色,只是一个看不清脸的高瘦人影,孤零零的站在长街之上。 他的脸完全由黑色构成,和正常人的构造不同,整张脸都陷了进去,留下极为浓稠的阴影,甚至都看不清发声的嘴在哪里。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过阴冷,还是天空中厚重的云层过于阴暗,他高瘦的身子颤颤巍巍的发著抖,在青寂山寺磅礴的雨水衬托之下,显得格外凄惨。 “苗云楼,这就是你的计画?” 河二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们最初入住的客栈老板,嘶哑的嗓音发出一声极为撕裂怒意的笑声,捂着满是鲜血的口唇,几乎是大笑着吼出来的。 “用一个怕得要死的客栈老板来对付龙王,难道你忘了曾经他们的反抗是怎么失败的,忘了他们的下场是什么吗?” “早知道我根本不用费尽心思的对付你!我只要把你送上祭坛,你自己就会把自己折腾到死!” 他苍白的面孔沾满了血迹,神经病一样歇斯底里的笑了起来,又突然换了个人一样板起面孔,笑容瞬间收了起来。 他一双纯白色的瞳孔寒光凛冽,掏出锋利的刀刃,转眼间露出阴沉面孔下的极致愤怒。 “我不计前嫌、为你扛了整整三次龙王的责罚,你竟然最后就弄出这么个玩意,用来报答我对你的信任?” “好啊,不用麻烦龙王再次降下责罚了,我先杀了你!” 河二面色涌动着暗沉的危险,“噌”的一声抽出匕首,迅速踏步走上祭坛前,一言不发,就要赶在龙王降罪之前,割下苗云楼的头颅,却听见身下传来一声轻到极点的笑声。 “哈。” 这声音小的彷佛气音,却越扩越大,居然逐渐变成了一种遮不住的大笑,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晰,居然有一种荒谬的感染力。 苗云楼俊秀的面容上血涔涔一片,原本乌黑的长发也被血液黏在一起,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精疲力尽的闭着眼睛,沉沉的低着头,却笑的不能自抑,和他奄奄一息的单薄身躯对照起来,看上去简直要笑倒过去。 “河二,你很聪明,但是真的不够聪明,”苗云楼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只看得到龙王翻云覆雨、神通广大,看到反抗的人形单影只、势单力薄。” “你看到了表象,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到了,其实你什么都没看到,你既没有看到一个人身后千千万万个人,也没有看到他不住发抖的身子,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苗云楼闭上眼睛低垂着头,脸上带着大笑的影子,他的声音因为受了重创,说出口连带着粘液和血丝,听上去细若游丝、极微弱无比,河二没有听清。 然而很快,河二也不需要再听清了。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青寂山寺之下,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许许多多和客栈老板一样的黑影人形走了出来,一开始还有些畏缩,再后来,却是越喊声音越大。 “龙王作恶多端,不配为神!” “龙王作恶多端,不配为神!!” 他们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怒吼,伴随着这种极致的愤怒,逐渐有眼泪开始落了下来,滴落在石板地上,带来多年来唯一一丝湿润的气息。 一些小孩的肚兜和鞋子,还有一些畸形影人残存的黑泥,在群情激奋下被不经意间踢了出来,从屋子的角落,或者是瓦罐的底部,又或者是每一处能藏匿的地方。 第130章 这些痛苦从未被遗忘,从未被抛弃,只是和他们的眼泪一样,已经流淌的干枯殆尽,再也流露不出一丝一毫。 直到一层薄薄的青黑云朵翻滚着涌动向瞳影长街,云层翻涌的不够快,看上去也不如龙王浓稠厚重的黑云那么威严有力,但是已经够了。 已经足够了。 苗云楼衣衫上绣线细密的青黑河浪吸饱了血液,看上去泛着一层油亮的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涌出更加汹涌澎湃的青黑河浪,呼啸着冲向瞳影长街上越聚越多的云层。 “龙王——不配为神!!” 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怒吼中,那青黑色的云层越发厚重,强硬的突破了龙王黑云的桎梏,逐渐汇聚成了真正雨云的模样,黑的越发令人胆颤心惊。 所有看到这团新生出云层的人,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一股磅礴恢宏的雨水随时都可能落下,以势不可挡的气势闯进久久干旱的瞳影长街。 河二几乎完全愣在了原地,手中匕首甚至攥出了汗水,却在微微发颤,迟迟没有落下。 “不可能,”他苍白的面孔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气息却已经有些混乱,喃喃的似乎在说服自己,“他们上次的反抗就没有成功,这次也一定不可能成功,即使看上去再有可能,也绝对会在最后时刻,被龙王镇压下去。” “苗云楼,你也要跟着这些愚蠢的百姓一起去死。” 河二抬头死死的看着天空中翻滚咆哮的黑云,见到黑云之中,龙王的咆哮以比先前恢复更加快的速度剧烈响动着,泛出隐隐金光,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他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证据,用嘶哑的嗓音急促笑了起来,手中的匕首闪烁着凛凛寒光,冷冷道:“看到了吗,你们再能折腾,也不可能翻破龙王的天。” “多年前龙王就能将这些自不量力的百姓镇压下去,如今也是一样,苗云楼,你错了,凡人就是凡人,永远斗不过神!” 苗云楼没有力气回应河二激烈的言辞,仍是闭着眼睛,垂着头轻声道:“是吗?” “我方才已经说了,你只能看到表象,看到龙王有多威严可怖、多么势不可挡,但你有没有想过,龙王能成为神仙,享有无边法力,依靠的是什么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勉强掀起眼皮,漆黑的眸子一如既往深邃,透过眼前模糊的血涔涔一片,一眨不眨的看向青寂山寺的山顶。 半晌,苗云楼阖上眼皮,叹了口气,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她到底还是心软啊。”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河二以为龙王已然再次发怒,反射性的抬起头,准备退后几步远离苗云楼,却发现声音不是从天上降下,而是来自青寂山寺脚下。 他心头一跳,眼皮也跟着不祥的跳动了几下,骤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探身看了过去。 只见青寂山寺脚下,居然横七竖八躺着碎成几块的石头,原本一块巨大的雕刻被摔得七零八落,彻底的面目全非。 其中一块石头上刻着怒目圆睁的眼睛,带着栩栩如生的鳞片,一旁散落着几条雕刻细致的长须,已经碎成了八瓣,凄惨零落的躺在地上。 河二只看了一眼,五官就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几乎要吼叫出声,恨不得现在就去自我了断! 方才那一声巨响,竟然是有人把青寂山寺中龙王的塑像摔了下来,滚落在地成了一地的碎渣! 他立刻向山顶上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在青寂山寺门前一闪而过,那女子纤瘦无比,脚不沾地,只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后的苗云楼仍在垂着头轻声说道:“河二,你以为神仙天生就是神仙,成神之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只需要享受万人香火供奉吗?” “神仙和人间的来往联系,是靠民间塑像和香火供奉来实现的,然而龙王鱼肉百姓、作恶一方,家家户户根本不可能供奉它的塑像,只有这一尊石像摆在青寂山寺里,是它卑劣的篡夺了他人的寺庙,享受他人的香火和供奉。” 苗云楼心中平静如一潭池水,没有丝毫波澜,微微一笑,用耳语一般的音量轻声道:“可惜,它与人间这最后一丝联系,现在也被打碎了。” “河二,现在你再猜猜看,失去了百姓的敬畏,又失去了自己的肉身塑像,龙王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镇压百姓,随意干涉插手人间事务了?” 第108章 “砍了他的头!” “轰隆——!” 似乎是为了映衬他说的话,苗云楼话音刚落,天空中浓重的黑云顿时滚下一声惊雷,响彻苍翠的山林之间。 这雷声不是龙王为了惩罚百姓降下,也不是为了彰显威仪而降下,这是绣线化为的青黑河浪涌动出的黑云,在瞳影长街头上剧烈传响出来的。 这是一声,象徵着欢欣鼓舞的雷声。 苗云楼仍是无力的跪在祭坛上,闻声有些艰难的抬起眼皮,瞥向瞳影长街,若有似无的微微一笑,喃喃道: “要下雨了啊。” 他的声音很轻,说出口后也并没有人听见,因为所有人都被瞳影长街上呼啸着翻滚的黑云所吸引了目光,眼睁睁看着雨水从天而降落了下来。 “滴答。” 在无数望眼欲穿的视线中,先是一滴雨水掉下来,发出一声颤颤巍巍的脆声,打湿了瞳影长街干旱多年的石板砖,在上面留下一个极深的痕迹。 聚拢在瞳影长街前的百姓们见状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一块地砖,一声都不敢出,似乎生怕惊吓到这一滴雨水,让石板上的痕迹去幻梦般淡了回去。 然而很快,他们就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了。 天空中黑云翻滚,豆大的雨水渐渐开始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滴在每个人身上,数也数不过来有多少痕迹。 雨越下越大,石板上那一点深痕很快消失了,整块地砖都变成了被淋湿的深黑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蔓延起来,逐渐染湿了整个长街。 “哗啦啦……哗啦啦……” 所有瞳影长街的百姓都沐浴在这一片雨水当中,天空中翻滚的黑云流动着一丝青色幽影,慷慨而毫不吝啬为期待之人满足所有愿望。 而不收任何一丝报酬。 因为雨水本就是人间所应享受的幸福,不应该被任何人,或者任何神所剥夺。 客栈老板站在瞳影长街的牌匾下,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面庞上漆黑阴影在雨水的浸润逐渐褪色,几次张口,却依旧说不出来话。 他的声音在多年干旱之下,早已经变成发布任务的喉舌,不知道该如何正常的发声,正常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半晌,雨水猝不及防的从眼角滑落,老板张了张嘴,突然大声吼道:“啊——!!” 他的声音中感情极其激烈,传遍了整个瞳影长街,话语本身听不出任何意义,却能让任何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所有百姓都忍不住热泪盈眶,雨水湿润的沉沉打在脸庞上,所有人扯开了嗓子,不管不顾的大声吼道:“啊——!!” “啊————!!” 一个人的声音很小,然而瞳影长街成百上千人,共同撕心裂肺的吼了起来,其中蕴藏的浓烈情感,连雨水都无法冲刷殆尽,响彻了整个瞳影长街。 青寂山寺前的祭坛上,河二几人离山脚下瞳影长街仍离得很远,然而那震撼的吼声却清晰的传到了众人耳朵里,带着久久不去的震颤。 【叮!】 【恭喜祭祀者“苗云楼”,龙王水愿任务即将完成!】 【由于旅客“李淳”曾献祭三根肋骨作为供奉,请旅客“苗云楼”做好准备,在任务完成后,将即刻开启龙王殿藏品陈列架,请尽快挑选!】 系统的声音在山林间骤然响起,还是那么的机械冰冷,却在这湿润的雨水中,听到众人耳朵里多了一丝温和。 吴斌听着山下阵阵吼声,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中都有些温热。 终于,终于。 瞳影长街绵延的痛苦就此终结,被束缚迫害的少女得到了自由,龙王水愿任务也终于要结束了,卸下众人头顶一个沉甸甸的担子。 一旁的孟子隐和丁一修虽然没有他反应如此强烈,然而也是松了口气,心中终于不再灰蒙蒙一片,多了一丝希望。 似乎所有人在此刻的心情,都已经随着黑云的消散而敞开。 除了河二。 河二站在祭坛上,阴沉的脸色此刻晴雨不定,手中的匕首久久无法按下去,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恼怒的火苗,狠狠咬了咬牙。 他现在的处境极为尴尬。 他怎么也没想到,即便祭祀没有完成,苗云楼的计画居然也能够成功,龙王不仅没有轻而易举的降下惩罚,反而已经销声匿迹。 天空中方才还电闪雷鸣、怒吼着翻滚的黑云已经渐渐消散,在龙王石像被推下青寂山寺摔碎的那一刹那,原本若隐若现的龙鳞就不见了踪影。 第131章 彷佛真的如同苗云楼所说,龙王失去了百姓的信仰和人间所有肉身塑像,就无法再直接联系着人间,降下灾祸或是奖赏。 河二看着眼前因重伤而毫无反抗之力,仍是低垂着头颅的苗云楼,握住匕首的手一紧再紧,却迟迟无法落下。 方才他是笃定苗云楼误判了情形,低估了龙王的无边法力,认为后者的计画绝不会成功,这才要赶在任务判定前杀了他,将功抵过,防止龙王迁怒降罪。 然而短短瞬息之间,现在的情形已经大为反转。 河二死死的咬着牙齿。 系统还没提示任务完成,这一刀按下去,龙王水愿任务就会迅速失败,他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气,他已经容不得任何一点失误。 但是! 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 示好的目的已经暴露,想杀苗云楼的心早已无法掩盖,甚至露了许多的极端情绪,都是他以为这个流浪旅客无法翻盘,才展示的毫无顾忌。 现在丁一修已经叛变,李淳惨死被做成尸油香蜡,苏俊重伤半死不活,不知不觉中,整个队伍竟然已经有了隐隐以苗云楼为首的兆头! 算上今天接下来的行程,参观还剩下整整两天一夜,如果再让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恐怕他就再也无法翻盘了。 河二闭了闭眼,在吴斌等人紧紧的注视之时,手中的匕首骤然收了回去,转而伸出手,把苗云楼扶了起来。 “苗云楼,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啊,”他在苗云楼耳边,看上去十分亲密,却以几乎耳语的程度咬牙切齿道,“让几个穷酸的百姓喊几嗓子,再把石像一推,就搬倒了龙王。” “要不是我一直看着你,还以为你把你那姘头带了进来,才能如此轻易的完成龙王水愿任务呢。” 苗云楼惨白面庞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现在只剩下白纸般的脆弱,却丝毫没有弱势的气息,闻言微微一笑,凑近开口道: “河导,就算你不看着,我也不用把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姘头带进来。” “因为他就在我心里,”他笑着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胸口,“就算本人不在,我也能一直想着他。” 河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闻言面色铁青,五官都快扭曲成畸形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把刚才灌进去的雨水都吐出来。 真他妈的恶心,他问这个问题是要打探情况,完全不想听一个疯子神经病和一个纸人的爱情故事。 苗云楼被他架在胳膊上,看到河二被人喂了苍蝇一样的脸色,在一旁无辜的眨了眨眼。 的确啊,在这次与龙王的对峙中,对地域风俗和古代传说的了解帮助了他很多,而这些都是沈慈几千年的记忆在他心中发挥的作用。 说沈慈永存在心,完全是物理上的啊。 苗云楼瞥了河二一眼,轻笑道:“河导,你这么不理解为什么几个百姓就能让龙王退却,恐怕是没有好好看过西游记吧。” 河二面色铁青,根本不想理他,闻言冷冷的看了过去。 苗云楼毫不在乎他的反应,眯起眼睛看向已经破开黑云的天光,笑了一下,自顾自道:“西游记第九回中,有一位泾河龙王,想要为难一个凡人,私自更改了下雨的时辰,你知道它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他没有看着河二,只是盯着天空中还未消失殆尽的黑云,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话语轻不可闻,却极为令人胆寒: “这件事被发现之后,泾河龙王在梦中被魏征斩杀,魂魄被阴司强入轮回,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更改了一个下雨的时辰,龙王便受到身死魂灭的惩罚,像潜浪浮波区这位龙王一样,让瞳影长街干旱多年滴水未落,应该落得什么下场呢?” 苗云楼说得很轻,声音在风中被吹散,不一会儿便消失殆尽了。 然而河二离得极近,在他身旁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心头一跳,苍白的瞳孔紧紧缩了起来,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导游却是知道,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他们参观最后一个景点阴江堰底龙王殿的时候,可不是在岸上指点江山,而是要下到江水中参观的! 听苗云楼的意思,龙王被切断了和人间的联系都不行,他还是觉得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想更进一步,彻底和龙王斗个你死我活? 从这个流浪旅客在林海雪原区对玄女的态度来看,说不定,还真是有可能。 河二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苗云楼毫不设防的脖颈,苍白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暗光。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无论龙王赢了,还是苗云楼侥幸技高一筹,他都讨不到好,要么被龙王迁怒,要么被苗云楼清算。 还不如他现在就把苗云楼解决掉,用他的人头,来当做给龙王献上的投名状! 第109章 “我从来不信命” “噌——!” 河二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纯白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暗光,一种冷然的狠意浮现在他的阴沉面庞上。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寒光在大破的天光中一闪而过,匕首仅仅停顿了一刻,便瞬间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向苗云楼的脖颈—— “河导,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就在匕首将要压下、鲜血溅蹦而出的时候,苗云楼避都不避,懒洋洋的声音轻笑着传来。 “这么急着杀我,就不怕自己的旅客满意度降低到负,得不偿失的被踢出参观吗?” 河二对已经降到很低的旅客满意度相当敏感,但他真是不想听苗云楼这张破嘴中说出来的话,匕首仅仅是顿了顿,就再次携着冷风落下。 他已经清清楚楚的明白过来,苗云楼绝非一个好对付的愚蠢旅客,而是一个相当麻烦的刺头。 如果不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处理掉他,一直被他的话术所干扰,那么就永远无法脱离开他的套路。 反正即便杀了他,旅客满意度也还剩下10分,虽然游离在相当危险的程度,但是够了。 只要解决掉苗云楼,剩下的旅客都不足为惧,把他们拴在一块送出景区,都比单独对付这个流浪旅客一个人要好。 河二冷笑一声,匕首已经抵在了苗云楼脆弱苍白的脖颈上,只要再用力一丁点,就能划破皮肤,让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然而接下来这一声响动,却让他的匕首彻底僵在原地,颤动着落不下去。 【叮!】 【导游河二未在旅客“苏俊”重伤后,未履行导游职责进行简单救护,导致旅客“苏俊”重伤死亡】 【系统判定,导游河二应承担旅客死亡责任——旅客满意度降至10!】 河二闻言瞬间瞪大了双眼! 他骤然回头,苍白的瞳孔死死看向苏俊,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断了气,死不瞑目的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 死寂的气息在苍翠山林中蔓延开来。 “河导,现在你还打算杀我吗?” 半晌,苗云楼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情绪,听在河二的耳朵里却分外恶毒。 “我看过导游的手册,死一个人,就是30满意度起步,导游主动攻击旅客,也是30满意度起步,就算我再虚弱,恐怕你也没法在10满意度之内,把我弄死吧。” “……” 身后没有任何响动,半晌,他脖颈上冰冷的触感消失,那种锋利的压迫感也消失殆尽。 “我、真、恨、啊。” 河二在他身后用力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挤了出来,苍白的瞳孔溢满了浓稠的阴暗。 “是我错了,我应该在你进入潜浪浮波区的一瞬间,就直接杀了你,就算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也比我输得清清楚楚要好!” 在系统惩罚下来的时候,他立刻明白,自己短时间内是一定动不了苗云楼了。 导游的游客满意度降低到0,就会被剔除导游身份,剥夺大量藏品和积分,沦为一个普通的旅客。 不,甚至连普通旅客都不如,河二心知肚明,自己在当导游的时候压榨了多少旅客的藏品,等自己沦为旅客,将要受到的对待绝非是普通旅客的程度。 这最后一道防线,绝对不能被消耗殆尽。 河二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干脆的收起匕首,“当啷”一声收了起来。 “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旅行吧,”他在苗云楼耳边停了下来,用轻柔的耳语意味深长道,“很快我们就要去江中鬼市参观了,你可要仔细挑选好,别被人误导啊。” 河二撂下这一句话,便阴沉着脸转身离开,看也不看苗云楼一眼,带起一阵阴风,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在山林之间。 “……” 苗云楼听到身后重新静了下来,这才摸了摸胸口已经干涸的血迹,缓缓站了起来。 他瞥向瞳影长街,见雨水下的差不多了,又歪着头感受了一下心脏的破碎程度,在手腕上按了几下,苍翠山林之中很快便传来了系统的机械提示音。 第132章 【叮!旅客“苗云楼”仍在濒死状态中,剩余存活时间锁定:00:00:01】 【您体力不支,已解除濒死状态,正自动为您将积分转换为存活时长——】 【转换完毕!旅客“苗云楼”剩余存活时间:24:00:00】 【祝您参观愉快~】 苗云楼胸口的刺青闪过一丝幽光,便瞬间暗淡下去。 他怅然若失的摸了摸,嘟起嘴来,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些肉麻的情感,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苗云楼——!” 吴斌的声音随后便到,急匆匆的冲了上来,猛的一下灌满了他的耳朵,毫无分寸感的闯了进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心脏还好吗,河二的匕首碰到你没有,脑子呢?” 苗云楼挑着眉毛叹了口气,任由吴斌把他拉了起来,调侃道:“你再嚷的话,可能我的脑子就要出问题了。” “我看你脑子已经坏了!” 吴斌仔细检查一遍,见他除了满身惊骇吓人的血迹,的确没有什么伤口,这才放下心来,罕见的板起脸来,用力晃着他的肩膀,严肃道: “你怎么能跟河二正面对上呢,你知不知道他作为导游,是旅行中绝对不能缺失的一部分,你是旅客,和导游作对天然就没有优势!”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居然冲上去直接顶了祭祀者的身份,跟河二作对也就算了,还要跟龙王作对,你知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去龙王殿的行程!” “我这不是没事吗。” 苗云楼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多了个大哥的诡异感觉,一阵恶寒涌上心头,心虚的笑了笑,迅速转移了话题。 “孟子隐呢,怎么没见到她?” “她去送丁一修了,”提到孟子隐,吴斌这才稍微松弛了一点,拧着眉头道,“丁一修作为一无所有的背叛者,很可能被河二使阴招,她不放心,要跟过去看看。” “保持更好的同盟,”苗云楼挑了挑眉毛,大力赞扬道,“不错,看看人家,多么的心思缜密周全,知道我蹦跶作死相当得心应手,直接去看顾丁一修就行了。” “……” 吴斌的脸再次板了起来,苗云楼见他抿了抿唇,瞳孔中洋溢出秋后算账的怒火,顿时闭上嘴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这破嘴,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没给特殊对待一下。 “说到丁一修,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吴斌的声音略微干巴,见身旁无人,这才凑过去,小声的狐疑道,“我都没见过你和他说话,你们两个究竟达成了什么条件,让他突然转到你这一边了?” “我救过他一命嘛,”苗云楼理所当然道,“在青寂山寺上石阶的时候,碰到一群食尸藏猕猴,是我把他救了下来,他可都记着呢。” 他转过身来,看着远方苍翠的山林,任凭乌黑的长发在湿润的晨风中散乱飘扬,轻声道:“河二大概是觉得丁一修没用了,压榨不出来油水,根本不顾他的死活。” “而在潜浪浮波区这种3a级景区,是一定会死人的,得不到导游的偏爱,就是死亡通知书的前奏。” 后面的话就不言而喻了,与其早晚都会死,不如拼死搏一搏,至少还能求出那么一条生路。 吴斌闻言顿了顿,心说也是,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苗云楼身边,和他一起看向青寂山寺开阔的景色。 天空中的黑云已经消失殆尽,天光破开,稀薄轻盈的云影共长天一同徘徊,晕染开真正的碧色苍穹。 雨后初晴的青山有一种湿润的晨色,雾气翻涌上来,稀薄、但浸润着清透的缭绕,缓缓捂住两人的口鼻和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温和起来。 吴斌只觉得一切都飞速的开阔起来。 在常年与诡物打交道之中,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沉浸在血涔涔的色彩和浓稠的黑暗当中,见到光亮,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这种感觉是真的吗? 在遍地诡物的景区之中,竟然真的能沉浸在景色之中,看遍满眼的苍翠与稠白,享受哪怕一时半刻的闲暇与宁静。 即便接下来的两天一夜,还会有无数诡物横行霸道,有更多奇诡惨烈的经历等着他们,暗中窥觑着,令人每分每秒都要沉浸在血泊当中。 然而他只需要记住现在的一切就够了。 记住为祸一方的龙王节节败退,记住高高在上的导游无可奈何,记住所有恶行都得到了报应,记住所有善意的举动都得到了回报。 “你说,怎么就这么顺利呢,”吴斌喃喃道,“你抽中的命签正好前后相对,足以误导李淳,丁一修抽到的命签也格外配合,善有善缘,恶有恶报,几乎就是在暗示他帮你掉包两个婴儿。” “难道命运真的早已注定?” 然而苗云楼在身旁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笑容的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沉静与舒缓。 “可我从来不信命。”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破碎的窄小木块,摊开手扔在地上,又从开襟上衣中拿出他那条完整的木签,也随手扔在地上。 两相对比,那完整的木签看上去毛毛躁躁、粗糙无比,上面刻着的字体也有些歪曲,像是有人匆忙赶制出来的。 反而那一把破碎的窄小木块,隐隐约约能看出精致圆滑的边沿,上面露出的破碎字体形状饱满,朱砂满盈,还能隐约闻到些寺庙浸润的香火气息。 苗云楼拍了拍手上残存的木屑,在吴斌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随意摆了摆手,缓缓向山下走去。 第110章 龙王殿藏品阁 龙王水愿的祭祀任务从清晨便已开始,即便过程中艰难险阻、磨难重重,也在空气中还带着清晨的凉爽时结束了。 而不知道是不是对苗云楼完成任务的方式相当有意见,任务奖励直到临近正午时分,才不情不愿的开始发放。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使瞳影长街降雨,完成龙王水愿任务】 【接下来发放任务奖励:系统将为旅客开放龙王殿中的藏品宫殿,开放限定时间为十分钟,请旅客在十分钟内挑选到心仪的藏品,挑选完毕后,宫殿即将关闭】 【注意!龙王殿中的藏品有优有劣,品质高低不一,在开放时不会展示藏品品质如何,请旅客自行辨别!】 【龙王殿藏品将于五分钟后开放,请旅客“苗云楼”做好准备】 这一则提示恰巧是在旅行车上响起的,系统提示音结束的时候,吴斌难以相信的声音立刻传来:“不展示藏品品质如何?” 苗云楼翘着二郎腿,啃了一口从山上摘的苹果,漫不经心的摊了摊手:“龙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迅速找到它的紫色藏品,再拿这个反抗它自己吧。” 想也知道,龙王现在该有多么恨不得弄死他,要不是碍于系统条件摆在那里,估计还开放个屁的藏品殿,废铜烂铁都不想让他摸一下。 不展示藏品的品质,这也算是对他特殊做法的一种平衡,苗云楼早就做好龙王直接掀棋盘的准备了,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不展示就不展示,反正他要找的东西也不需要品质高低来证明。 “可是龙王殿中有很多极为强力的藏品,”吴斌皱起眉头,还是略有些不甘心,“你现在资历尚浅,比不了那些经验丰富的旅客,最需要的品质高的藏品傍身。” “否则就算这个景区你能全身而退,等回到旅客中心,你下一个景区该怎么办,洪长流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苗云楼撇了撇嘴:“我就算能挑到一个紫色藏品,都比不上他多年的收藏,何况他本来也不会放过我的。” 他见时间快到了,一口啃完了剩下的苹果,擦了擦嘴,拿着啃剩下的苹果核左看右看,硬是没找到垃圾桶。 “怎么旅行车里没有垃圾桶啊,”苗云楼瞪大了眼睛,捏着湿漉漉的苹果核,一脸的恶心,“水要滴下来了!谁有纸谁有纸,快快快给我一张擦擦。” “哦哦哦,我有。” 吴斌一听没有多想,立刻点了点头,急急的在包里翻找了起来,孟子隐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稀里糊涂的拿纸,难以置信的看向苗云楼:“你摘了青寂山寺上的苹果?” “青寂山寺……” 吴斌被按在原地,愣了一下,也终于反应过来,“啪”一声紧紧的抿着唇,瞪大了眼睛,声调越来越高:“你在充满诡物、雾气弥漫的参观景点里,摘了一个苹果?” “而且你还全都吃完了?” “怎么了,不可以吗。” 苗云楼腮帮子里还塞着苹果,闻言停止咀嚼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颇为无辜的瞅着两人怒火中烧的目光,口齿不清的解释道: “我觉得还挺甜的啊,早就听说这里的苹果特别好吃,公费出游来一趟,不尝尝当地特色好亏啊。” “傻逼。” 丁一修坐着的位置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沉沉的讥讽,苗云楼没听清,狐疑的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瞥着嘴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第133章 “……” 丁一修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直沉默的低着头,闻声这才抬起头来,看上去颇为沉闷,疑惑的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苗云楼决定不跟他计较,因为就在他转过头这一会儿功夫,苹果饱满的汁水,就已经流淌到他的手上了。 他感受到皮肤上黏腻的触感,身体停顿了一下,立刻瞪大了眼睛,尖叫道,“纸——纸——!” 没人借给他纸。 因为在苗云楼转身的一刹那间,眼前顿时出现一片混沌的纯白,眩晕与混乱随之而至,在空间中扭曲的摇晃起来。 旅行车上的所有人和事物都被扭曲正阵阵的白光,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和幻像,以极快的速度放射开来。 半晌后,眩晕终于停止,苗云楼好不容易脚踩到了实地,晕头转向的定了定神,缓缓抬起眼皮。 吴斌、孟子隐、丁一修以及整个旅行车都已经消失不见。 眼前是一片深沉的蔚蓝,水流在一旁缓缓涌动,气泡浮现,却没有任何窒息的感觉,只有湿润与威压环绕不散。 视线所及是琳琅满目的装设与宫殿,正中立着一个高耸的牌楼,上面用朱红的丹砂刻着六个大字——龙王殿藏品阁。 【叮!】 【龙王殿藏品阁参观时间即将开始,十秒后,将有龙王殿看守侍卫前来引导讲解,在旅客表示清晰并确认,龙王殿藏品阁的大门将为您打开】 【注意!再次提醒,挑选藏品的时间仅有十分钟,请您抓紧时间,赶快进行挑选】 【若倒计时结束您仍未挑选完毕,藏品阁将自动关闭,本次龙王水愿任务奖励作废】 就在系统提示音结束的瞬间,原本平缓流淌的水流,突然以一个漩涡的形状、急促的涌动起来。 片刻后,从水流漩涡之间走出一个身穿盔甲、尾后有鳍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在苗云楼面前站定。 “我就是带领你参观龙王殿藏品阁的看守侍卫,”男子身高接近两米,居高临下的盯着苗云楼,淡淡道,“你有什么问题需要解答吗。” 他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轻慢,态度倨傲,还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视。 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在龙王殿中负责接待旅客,这些人有的极为贪婪,抓住他问东问西,试图在交谈中打探出藏品的优劣。 还有的人愚蠢而迷茫,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才能来到这里,在他不着痕迹的误导下,挑选了半天,最终只拿到了一些毫无用处的破铜烂铁。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属于哪一种,但只要向他问上一句话,他就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挑选藏品时的所思所想又是什么。 当然,不管是什么样的旅客,在他的引领之下,都绝不可能拿到重要的藏品。 男人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等待着眼前人的回应。 苗云楼果然如他所猜,看着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有。” 男子也笑了笑,笑容中满是不屑与不以为然:“你说。” 紫色藏品价值几何?如何分辨藏品的不同品质?能不能收下贿赂,帮忙挑选一些藏品? “能不能给我找张纸,”苗云楼轻飘飘的站在原地,保持着微笑,甩了甩手中的苹果核,“赶紧让我擦擦手,否则我蹭你身上。” “什么……”守卫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不想干的一句话,面色扭曲了一瞬,咬着牙回答道,“客人,这里是江底龙王殿,纸张质地不适合在水下出现。”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苗云楼的微笑更加灿烂了一度,丝毫没有失望的意思,轻飘飘道:“我知道,看你不顺眼而已,刚才那句话就是个添头。” 他随手柄苹果核往旁边一扔,见守卫的目光随着滚落的苹果核一点一点瞪大,弄脏了龙王殿昂贵洁净的地砖,上前一步,把守卫的鱼鳍拽了过来。 “不好意思,有点脏,稍微擦一下,”苗云楼一边道歉,一边把苍白纤长的手指往上一抹,认认真真的擦拭起来,趁着守卫发怒之前,又撤了回去。 “好了,现在我没有任何问题了。” 他站定在原地挑了挑眉毛,轻轻甩着干干净净的手,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客气道:“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 守卫大脑一片空白,深吸了一口气。 身后的鱼鳍触感黏腻,几乎要把他逼疯,让他想立刻弄死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把他抽筋扒皮、骨肉分离、骤然惨死—— “当然可以。” 守卫站在原地顿了顿,扭曲的微笑起来:“既然你不需要讲解,那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 他缓缓抬起手臂,向写着“龙王殿藏品阁”几个大字的牌楼方向指去:“你不用做任何准备,只要走过去,从牌楼里面进去就好。” “多谢。” 苗云楼勾了勾唇角,向他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随后迈着闲适的步伐,转身走进了藏品殿之中。 守卫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见后者在牌楼前触到一层水膜,短暂的拉扯后,便瞬间被吸了进去、成功进入藏品殿后,面上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流露出了一种阴狠的满意。 这就是他所说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怀着什么目的来到龙王殿挑选藏品,都无所谓。 因为龙王殿藏品阁中的藏品有将近万种藏品,其中绿色藏品接近八千,蓝色藏品一千出头,而最为珍贵的紫色藏品,仅仅只有不到五十个。 而藏品阁中,不仅由这些有品阶的藏品组成,还包括无数一眼望不到头的“垃圾”。 如果旅客没有仔细听自己的介绍,得知藏品隐藏在杂乱无用的东西之间,最终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精心挑选后,带出一个自以为珍贵的垃圾! 第111章 “它是彻底的垃圾” 【叮!】 【检测到旅客“苗云楼”已经进入龙王殿藏品阁,守卫也已经进入,现在开始计时】 【参观倒计时剩余:5:00!】 耳边传来刺耳的系统提示音,苗云楼缓步拨开水浪,看向眼前堆积成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数藏品堆积,不由得身形一顿,挑了挑眉毛。 这里与其说是藏品阁,不如说是一个巨大昂贵的垃圾山。 镶嵌着宝石的一条腰带被扔在地上,散发著淡淡暗光的宝剑插在金元宝山之中,一件不知用什么编织而成的衣袍流淌着华光,被蜷缩成一个布团,随意丢弃在各处。 如此庞杂混乱的藏品堆积在地上,累叠成一个个绚丽闪烁的小山,连摆放的货架都没有,更别提分类收纳、清晰类别了。 苗云楼眯了眯眼,轻笑道:“你们负责整理藏品阁的工作人员是谁啊,就这么堆积在这里,摆都不摆一下,不扣工资吗?” 身旁蔚蓝色的水波扭曲了一瞬,片刻后,守卫从中大步走出,皮笑肉不笑道:“这些都是龙王的私藏,没有人敢动,也没人有资格能动。” “所以,这次挑选藏品的机会格外来之不易,请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挑吧。” 苗云楼闻言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笑点,嘴角一抖,噗嗤一下笑了出声,随后听话的开始往藏品阁深处走去。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庞杂的藏品摆放方式是因为什么,又为何无人看管,造成如此混乱的状态。 偏偏面上还要摆出你来我往的恭敬模样,礼貌而客气,掩盖住下面的暗潮涌动,这种一戳即破的虚伪,莫名其妙有一种滑稽。 “哒,哒,哒。” 脚步声在空旷的藏品阁中有规律的响起。 苗云楼的目光在山一样的藏品堆中略过,漆黑的眸子看上去相当专注,但眼眸深潭之中,却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浮光掠影。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滑过流光的奇珍异宝,眼眸中的感觉不像是贪婪或喜爱,连待价而沽都算不上,反而闪烁着令人极为不安的深沉思索。 守卫紧随其后,见苗云楼似乎对这些藏品都没什么想法,眸光一闪,开始在他身边尽职尽责的介绍起来,捧起一个华美高大的红珊瑚,上前一步,笑容满面道: “这是三千年红珊瑚,原本是河底不曾拥有的产物,却被龙王用祭品精心培育,在河底结晶而成,品相格外精美,卓尔不凡。” “客人,你不如看看这个?” 苗云楼看都没看一眼,推开亮红耀眼的珊瑚,毫无影响的继续往前走,轻笑道:“品相精美的红珊瑚怎么了,在这种地方又没有用,打人的时候敲不碎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守卫叹了口气,一副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样子,“三千年的红珊瑚,吸收了多少龙王殿的精华,很可能就是千年不遇的紫色藏品啊。” “这东西错过了就真没有了,整个龙王殿也没有可比肩的藏品,你不再考虑考虑,多琢磨一下?” 第134章 苗云楼微微一笑,依然不为所动,一边继续扫视着这些藏品,一边耐心礼貌的听完守卫说话,听完连一秒都不到,便再次拒绝。 “不要。” “……” 守卫死死咬了咬牙,眼神在暗地里闪过一丝幽光,脸色阴沉了片刻,随后眼珠一转,急走两步又捧起一个藏品,送到苗云楼面前,笑着介绍道: “那这个怎么样,您看看,既然红珊瑚不合您的心意,这个您一定喜欢。” 他这次拿的是一个匕首,匕首上锈迹斑斑,显得分外古旧,然而上面隐隐流露出的锋芒和凛凛寒光,却让人不可小觑。 守卫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匕首,低声道:“这是龙王殿旧址中遗留下来的匕首,传说中是用异兽脊骨做的,能割裂山海、劈开河浪,可以劈开世间一切,锐不可挡。” “别看它面上破旧不起眼,传闻中记载,只要有缘人滴血上去,它便会散发出阵阵龙鸣,随后冲破古老封印的桎梏,成为一柄极强的神兵利刃!” 守卫一脸狂热,彷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柄匕首,而是一个即将出世的神器,他把匕首又往前送了送,恳切的低声道: “说不定你就是传说中那个有缘人,要不要考虑考虑这个匕首,也许它就是一个罕见的紫色藏品,能让你彻底改变现在的境遇!” 他说的极为富有感染力,让人听上去热血沸腾,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虽然仍是步子一直没停,却是伸手过去,把匕首轻轻捏在了手中。 守卫见状急忙松手,退到苗云楼身后,面上仍是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心中却隐隐冷笑起来。 果然,他就知道,能抵抗住珍贵红珊瑚的诱惑,不过是因为更喜爱那些蒙尘的神兵利刃罢了。 他在介绍的时候故意玩了一个文本游戏,让人以为在这匕首上可以尝试一下滴血确认,是有缘人就皆大欢喜,如果不是,也没有任何影响。 在这种诱惑之下,以往前来挑选的人即便对他的介绍有所犹豫,也依旧抗拒不了自己的野心勃勃,挣扎片刻,还是饶有兴致的选择尝试着滴了血。 而只要血液滴落在匕首上的一瞬间,送这些人来的东西就会自动确认选择完毕,在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被迅速的发送出龙王殿。 到那个时候,即使这些人发现匕首没有任何反应,再如何的暴怒震惊,也无法影响结果了。 守卫扭曲的阴冷隐藏在笑容之下,他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格外期待的死死盯着苗云楼。 他是会欲盖弥彰的犹豫一会儿,还是会兴奋激动的立刻尝试呢? 苗云楼被他专注的目光盯着,面色丝毫不变,纤长苍白的手指捏着匕首,翻过来仔细的看了看,轻笑一声,随手用了用力。 在守卫越瞪越大、直到目眦欲裂的眼神中,匕首竟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随后扭曲的歪成了曲线。 “当啷!” 生锈破旧的匕首如同废铁一样,撞上了守卫的盔甲。 “你的话应该直接停在‘别看它破旧不起眼’那里。” 苗云楼叹了口气,把扭曲的匕首抛还给了守卫,继续往藏品阁的深处走去:“它不仅是看上去,它的本质就是破旧不起眼,再加一条,极其脆弱不堪。” “你怎么能——!” 守卫根本没想到他会直接把匕首捏歪,愣愣的看着手中面目全非的匕首,几乎瞬间就要爆发,却感受到身前挡上了一片阴影。 是苗云楼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突然发现,你们这里的东西太多了,我就这么两个眼睛,实在是找不过来。” 他自言自语的摸了摸下巴,突然把头转向守卫,询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像图书馆那种,搜索想要的东西,就能立刻找到在哪里那种?” 守卫从未离开过潜浪浮波区,不知道图书馆是什么,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是瞬间一动,又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把龙王殿藏品阁中的藏品摆放成这样,自然是没有让前来之人迅速查找到想要东西的意思。 但这里的藏品数以万计,如果算上那些如同废品一样的金银财宝,更是要数以百万计,任凭描述出什么样的东西,就算真的珍贵无比,他找出一个类似的垃圾不就好了吗? “这……自然是没有,”守卫计上心头,状似犹豫了一瞬,却是立刻补充回应道,“但我常年在藏品阁巡逻,对这里的藏品如数家珍、瞭如指掌。” “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藏品,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根据你的描述找到最合适的藏品。” 在几次吃瘪后,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急切,苗云楼就跟没听出来一样,仍是一无所觉的微笑着道: “那太好了,我要找的这个东西可能有些特殊,希望你能帮我找到。” 中计了。 守卫心下一定,信心满满:“你说,只要龙王殿藏品阁里有,你又能把它描述出来,我一定能给你找出来。” 只不过找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和他说的藏品一样有特殊作用,就不一定了。 “你放心,我要找的这个东西,龙王殿内一定会有。” 苗云楼勾起唇角,微微低了低头,漆黑的瞳孔中带上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幽光,还没等守卫看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守卫的急切的注视之下,托着下巴稍微想了想,细细描述道:“我要找的东西,是一个竹材制成的长短和粗细不同的竹笼,孔中笼篼装有大量零散的卵石,形状嘛,像一个直立的三角体。” “如果你能找到我说的这个东西,我拿了立刻就走,绝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守卫原本还信心满满,在他描述出竹笼和卵石之后,却是越来越云里雾里,听得一愣一愣的,茫然道:“你说竹笼,是河岸边三千年结成的青玉竹吗?” “不是。” “那你说的卵石,是千年前河岸底部冲刷而成,脱胎换骨后凝结成的白玉卵石吗?” “千年冲刷还真说不定,后半句,不是。” 守卫皱起眉头,冷声道:“不可能,那你要它做什么!” 难道这藏品是个用料一般,但被附加上了什么奇异的灵气,组合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是个隐藏的紫色藏品?” 守卫心头警铃大震,立刻紧急在脑海中搜索这个特殊的藏品,然而就在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藏品的影子时,却忽然愣住了。 他想起来了,这个藏品的确存在,不仅存在,而且就在龙王殿藏品阁之中。 只不过这个藏品既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高等品阶的异器灵丹,就连如同的实用藏品都算不上。 它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垃圾。 第112章 尸油香烛,寺庙贡桌 这个藏品不知已经在藏品阁待多久了,从他接管这里的时候,似乎这东西就已经存在了,只是一直被藏在最深处的角落里,从未见过天日。 因为这竹笼看上去土气而斑驳,上面水渍斑斑,被腐蚀的很厉害,甚至有些地方都长满了青苔,看上去格外的陈旧。 即便是再谨慎、再小心翼翼的人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东西,和陈旧的匕首不同,这东西就是再华贵一倍,那也远远不像是个有用处的藏品。 而事实的确如此,这东西甚至算不上是藏品,连一星半点的品阶都没有,用料也是最普通的竹子和卵石,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潜力。 要不是因为这竹笼是龙王殿藏品阁中原本就有的东西,他早就把这个垃圾销毁扔掉了,根本不可能留到现在。 当然,现在看来留到现在,倒是因祸得福了。 守卫心下一定,突然冷静了下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对苗云楼缓缓道:“一言为定,既然你说了只要这个就走,那就绝不能反悔。” “只要我帮你把它找出来,你就必须立刻离开龙王殿,否则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无论这个人是受了谁的蒙蔽,还是自己脑子抽了,都不关他的事。 自己只要把这人一干二净的送走,不让他带走龙王殿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当然。” 苗云楼一口答应,随手拨弄了一下耳垂上的银饰,摊了摊手,微笑道:“你看,我也不是那种难缠的客人嘛,只要你能帮上我的忙,我就很好相处。” 好相处个屁。 守卫感受着尾鳍上还是难以忽略的粘稠触感,咬了咬牙,在心中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然而他心中还是难掩兴奋,心说终于能送走这个瘟神了,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在前面带着苗云楼左拐八拐,急急的走向藏品阁深处。 “你要的这个东西,很多年前就在藏品阁里留着了,”守卫一边用眼睛上上下下的翻找,一边不屑道,“早就落灰得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了,找起来费劲死了。” 他得知神经病要离开,就可以自己去洗洗尾巴之后,精神上都松懈了不少,在翻找的同时,自然而然的便流露出了对凡人审美的不屑。 第135章 要点什么不好,就连那破旧不堪的匕首,也有那么一丁点概率认主,这个什么破竹笼连品阶都没有,就是个垃圾,真不知道要来有什么用处。 苗云楼就微笑着站在一旁,听到守卫的抱怨,凑过去适时而亲切的提了个建议:“那我换一个更有潜力的藏品?” “……” 守卫顿时闭紧了嘴巴,闷头迅速找起了竹笼,几乎想抽自己一巴掌。 这他妈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但凡这个神经病突然反悔,要换有潜力的藏品挑挑,他这半天的忽悠就白费了,真挑上了个品阶高的藏品,到时候还要被龙王重重责罚。 守卫立刻缩的跟鹌鹑一样,装作一副专心致志找藏品的样子,假装没听见,不去看身旁笑眯眯等着他回答的苗云楼一眼。 竹笼在藏品阁留存的时间太久了,这期间源源不断有新的藏品入内,堆积成山,把竹笼挡的严严实实,很难一眼看见。 而且由于他在打理其他藏品的时候,从来都想不起来这个垃圾一样的藏品,导致现在对它的位置记忆相当模糊,找起来格外困难。 守卫急得满头大汗,而就在他翻找之间,只见苗云楼在身后忽然“咦”了一声,一手拽着守卫,另一只手往上指了指。 “这个不会就是竹笼吧,”他挑着眉毛摸了摸下巴,开口道,“竹子和卵石做成的直立三角体,看着很像是我描述的那个东西。” 守卫闻言如同听见了救星,立刻抬头看了过去,果然在一个耸立堆积成山的藏品堆上,看到了和他描述分毫不差的竹笼。 “就是这个!” 他在看到竹笼的瞬间便脱口而出,立刻想要把它拿下来,却又是犯了难。 这竹笼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藏品堆的最高处,想把它拿下来怎么也要狼狈的爬上一会儿,要么就一脚把底下的藏品堆踢翻,可守卫当然不敢。 这可是龙王的藏品,伤了碰了哪个,都免不了被沉重的责罚一番。 就在他咬咬牙,准备爬上这摇摇欲坠的藏品堆、把竹笼拿下来的时候,两人耳畔突然同时传来一声清晰的提示音。 【叮!】 【注意!龙王殿藏品阁的挑选时间仅剩10秒,请旅客“苗云楼”立即确认藏品,将挑选好的藏品放在手中,等待系统发送】 【10秒倒计时开始!】 守卫也听到了系统的这一声提示,面上一愣,刚准备爬上去的动作迟缓的一顿。 十秒钟倒计时? 他的脑子短路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心中立刻狂喜起来! 在以往藏品阁来人时,这系统提示他从前也听过许多次,每次都是在时间过半提醒一次,仅剩一分钟时再提醒一次,最后一次提醒,才是十秒倒计时提醒。 没想到在这个人身上,系统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仅仅在最后十秒响了一次,摆明是在针对他,不愿让他拿到任何藏品。 这竹笼在极高的地方,就算飞上去,恐怕也只是勉强能在十秒内把东西拿到,更别提爬上去了。 这下可好,白白来龙王殿藏品阁一趟,不仅没捞到什么高品阶的藏品,连垃圾都拿不到一件了! 守卫心中快意无比,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他转过头去,想看看这个凡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却只看到一阵寒光凛冽闪过,锐利的锋芒直逼他面前! “噌——!” 【倒计时还剩5秒!】 “你做什么!” 守卫鱼尾鳍一颤,下意识的把武器横在身前,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藏品堆,腿不由自主一软,瞬间坐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敢在龙王殿内动刀动武? 守卫生怕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经历了大起大落,在最后这一会儿功夫丧心病狂、暴起伤人,坐在地上一边后退,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 “你可不要一时糊涂,这里不是你逞威风的地方,既然那个什么竹笼拿不到了,就赶紧随手拿一个藏品离开。” “不要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先拿一个走,好歹不用空手而归!” 然而他喊的激烈,那一抹寒光却只是略过他的头顶,以迅雷之势猛的冲向高处,瞬息之间,便又落了下来,乖巧的蜷缩在面前人手中。 守卫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五瓣钩爪,倒刺上闪烁着凛冽的寒光,正勾着一个三角体形状的竹笼,里面还有不少爬满青苔的卵石。 “你自己站不稳摔倒就算了,怎么造谣呢,谁说我拿不到竹笼。” 苗云楼挑了挑眉,轻描淡写的站着,手背上的漆黑纹样一闪而过,钩爪瞬间消失,只留下他想要的竹笼,稳稳的待在手中。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个竹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满意的勾了勾唇角,随后歪着头掀起眼皮,对仍坐在地上的守卫微微一笑。 “正是我想要的,多谢,再会。” 【叮!龙王殿藏品阁参观倒计时结束!】 【检测到旅客“苗云楼”挑选了藏品——竹笼,已经完成挑选,系统将立刻开启发送,请做好准备】 【开始发送!】 系统提示音刚刚落下,瞬间又是一阵蔚蓝色的眩晕,水波浩荡翻滚在眼前,带起阵阵波澜,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止。 面前扭曲的世界开始重构,吴斌和孟子隐的脸缓缓浮现在眼前,从两片模糊的马赛克,变成两张挂着隐隐担忧的面庞。 吴斌等待的相当焦急,见苗云楼缓缓睁开了眼睛,立刻率先凑上去,皱着眉头开口道: “你刚才昏迷了好久,是被发送到河底的龙王殿了吗,没受什么伤吧!” 苗云楼睡美人一样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孟子隐,虚弱的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是手受伤了吗?” 吴斌见状立刻警铃大震,把他的手拽了起来,左看右看,翻来覆去的检查,却都没发现什么伤口。 “说不定是想要招呼我们过去,”孟子隐比较有经验,沉稳的握住苗云楼的手,把耳朵凑了过去,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轻声一点说,河导听不见。” 苗云楼靠着座椅,艰难的摆了摆手,声音气若游丝:“退……退……” 孟子隐皱起眉毛,凑在他身前仔细的听了听,听明白后才点了点头,转头对吴斌肯定道:“他说腿。” “斌哥,不是手受伤了,你往下看看,他是不是腿上出了问题。” “哦哦哦,好的!” 吴斌闻言点点头,半点没有耽误,立刻半蹲了下去,就要掀苗云楼的裤腿,却被他一脚隔开,死死的挡在了外面。 与此同时,孟子隐的脸也被那双纤长苍白的手猛的扒拉开。 苗云楼薄唇抿紧,脸色发青,岔开腿保持着生人勿近的动作,趁着众人还没有再往上扑,迅速在双腿之间吐了出来。 “唔——!” 他从昨天夜里就根本没有吃饭,单薄的脊背上下起伏,撕心裂肺的吐了半天,吐出来的全是透明的涎水。 旅行车上顿时一片寂静,只有苗云楼呕吐的声音在回荡,半晌后,他终于吐完了,虚弱的从孟子隐手中拿过纸巾,擦了擦嘴,靠在椅子上缓缓道: “我是被发送眩晕恶心的要吐了,让你们退……让你们离我远点。” “听不清就算了,你们也太离谱了,都凑上来干什么,连丁一修都准备跟吴斌一起扒我的裤子,至不至于。” 吴斌站在一旁,终于搞明白情况,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这不是看你经常把自己置身险地吗,有点反应过度。” 孟子隐和丁一修在一旁无声的点了点头。 苗云楼对三人无力的翻了个白眼,稍微喘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前面一直死寂的驾驶位上,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沉声: “苗云楼,刚刚系统给导游发布了一个通知,要让旅客重新去一趟青寂山寺,把李淳的香烛放在寺庙外的贡桌上。” “这个任务,系统指名道姓,需要你去做。” 第113章 雾气弥漫,剥夺视力 河二声音传来的瞬间,旅行车上顿时一片死寂。 “……” 所有人都处在让龙王溃败的兴奋中,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河二的存在,以及他带来的,景区内不可忽视的死亡威胁。 过了半晌,苗云楼这才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反问道:“系统指名道姓让我做,河导,那怎么我没有得到通知呢?” “怎么,觉得我在骗你吗?” 河二闻言冷笑一声,在手腕上操作几下调出系统显示屏,让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用嘶哑的嗓音缓缓念道: “请旅客苗云楼即刻前往青寂山寺,带上李淳尸身血液化为的尸油香烛,将其供奉在寺庙门前的供桌上。” “注意!下午在江中鬼市的参观行程,将于正午十二点准时开始,请旅客苗云楼在青寂山寺供奉完立刻下山,准时参观江中鬼市的参观。” 第136章 河二念完便从驾驶位上走了出来,古怪的看了苗云楼一眼,一手撑着门框,随即缓缓勾起唇角,轻柔的嘶嘶道: “怎么样,你就算不信我,也不能不信系统的通知吧。”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你最好还是快点爬上去,否则若是错过了景点的参观,受罚最重的可不是我。” 他紧紧的盯着苗云楼,虽然是笑着,纯白的瞳孔中却泛着一抹冷色,如同冷血动物一样匍匐在其中,悄无声息的等着猎物上钩。 “错过景点参观……?” 吴斌闻言心头一跳,顿时警惕起来,一边确保苗云楼并没有立刻答应,一边拽住孟子隐的袖子,皱着眉头悄声道: “我怎么记得,景点参观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惩罚,河二不会是自己弄出了一条假通报,在诈苗云楼吧。” 孟子隐眯了眯眼,戴上眼镜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系统通报,随后给苗云楼比了个手势,这才轻轻摇了摇头,侧头对吴斌轻声道: “不,这条通报是真的,以往的景点参观从来没有时间限制,是因为只需要到达参观地点,景点自然会展开。” “但这个江中鬼市不一样。” 孟子隐说到这里脸色沉了沉,推了推眼镜,用气音淡淡道:“江中鬼市这种景点类型,是3a级以上景区特有的买收藏品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有花费积分的规定数量,每个旅客都要花定量的积分,所以必须费大量功夫仔仔细细的挑选藏品,才能让自己的积分花的更有价值。” “你的意思是,河二想让苗云楼错过江中鬼市的参观?”吴斌皱着眉头,还是略有些不解,“那就算是晚了些时候,也无非是少挑几个有用的藏品而已,不会特别影响接下来的参观吧。” 孟子隐还是摇了摇头,沉着脸没有赞同他的话,却也没有再出声。 江中鬼市的参观还没开始,景点具体的介绍也还没有,这一点消息毕竟只是她在参观前打听到的,真假尚且不能完全确认,更别提消息的细节了。 在真的到达江中鬼市之前,谁都不知道河二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旅行车内,苗云楼看到孟子隐的手势后,思索片刻,已经点头答应了系统的任务。 如果这只是河二的刁难,他自然有办法拒绝,但既然这是系统通报的任务,暂时就没有推脱的余地,只能接受后再悉心观察了。 苗云楼颇为随遇而安的眨了眨眼,伸出纤长惨白的手指,接过河二手中散发著血涔涔腥气的香烛,却是立刻鼻头一皱,皱着眉凑近看了看。 只见那香烛形状圆润无比,表面上像是浮着层油脂一样光滑细腻,颜色浸染血迹一样丹红,触手却是冰凉刺骨,还带着一丝隐隐的阴寒之感。 而和普通蜡烛最不一样的是,这尸油香烛散发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还带着死人的味道,比相当大小的血块味道还要浓重,甚至寻常人闻到就会立刻吐出来。 苗云楼因为心脏的原因,常年泡在医院里,闻到这股味道倒是没有太恶心,只是反感的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河二,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 “河导,这尸油香烛,总不会是您自己亲手做的吧。” 他嘴角挂着那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盯着那散发著腥臭味的香烛,轻声道:“我在青寂山寺的供桌前,闻到过其他尸油香烛的味道,没有任何一个香烛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您是太喜欢李淳,还是太恨我,以至于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榨干,全部浓缩在这小小的香烛之中呢?” 河二闻言冷笑一声,纯白的瞳孔直直看向苗云楼,眸光猝然转向阴寒,猛的露出一抹骇人的凶光,咬牙沉沉道:“你说起李淳的口吻,倒不像是杀人凶手的意思啊。” “我就直说吧,因为害死李淳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才建议系统指名道姓的让你,来送李淳的尸油香烛!” “吱呀——!” 话音刚刚落下,车门猝然开启,青寂山寺带着香火气的湿润气息从车外扑面而来,熟悉的雾气随之缓缓弥漫进旅行车内。 河二看向苗云楼,眯起眼睛,用森冷嘶哑的声音缓缓从牙缝中挤出来:“你的报应,就是把李淳所有尸身凝结而成的尸油香烛,带上青寂山寺摆好。” “这一路浓稠腥臭的血油气味,全部都是李淳浓重的怨气,你就好好享受吧。” 话音刚落,旅行车便瞬间震颤起来。 苗云楼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把,一个站不稳便摔下了车,刚踉踉跄跄的站好,旅行车便轰鸣着呕吼一声,迅速从青寂山寺前开走了。 尾气顺便还喷了他一脸。 “唔……咳咳咳……!” 苗云楼被呛的直咳嗽,单薄的身躯来回摇晃,勉强缓过来后,看着旅行车瞬间消失的影子,颇为无语的看着手中的香烛,眸光沉沉。 河二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道德绑架别人,李淳的死分明是龙王肆意妄为和他得意忘形的结果,却非要把这件事算在他一个受害者头上。 他拍了拍胸口,苍白的手指托起尸油香烛,转身看向即将上去的地方。 远处青寂山寺的一片苍翠再次撞进眼帘,龙王退却后,苍穹已经不再是灰蒙蒙的笼罩在上空,反而清明了许多,带着一种透彻的翠色。 雨水已然停了,形状模糊的苍翠青山被笼罩在雾气之中,湿润的水汽开始弥漫在口鼻之间,带起茫茫白雾。 苗云楼眸光深沉,带着一种探究的冷然,盯着那蜿蜒崎岖如羊肠小道的石阶,和顶上青寂山寺模糊的供桌烟气,微微眯了眯眼。 都是藉口。 河二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顶多为李淳的死去感到恼怒,愤然于事情脱离了自己的计画,绝不会在乎李淳个人本身的死亡。 所以他处心积虑的安排这个报复,甚至让系统配合著发布了任务,仅仅是为了给李淳报仇,显得实在过于幼稚,也过于笨拙了。 所以在他送尸油香烛的路上,青寂山寺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是防不胜防的诅咒,或者是凶恶暗藏的诡物,暗中窥视着来访者。 苗云楼眯了眯眼,冷冷一笑,漆黑的眼眸泛起深潭般的波澜,缓缓抬步,踏上蜿蜒崎岖的石阶。 无论河二给他准备了什么,他都不在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最擅长的就是应对这些未知的险境,河二想用这些东西压垮他,他就陪着好好玩一玩。 —————— 一个小时后。 苗云楼大汗淋漓,拖着不停打颤发抖的双腿一步步往下走,肺涨得快炸了,一边呼哧带喘的拖着已经到极限的身子,一边瞪着眼睛怀疑人生。 多好一个杀人灭口的机会,河二竟然什么都没有安排? 踏上青寂山寺蜿蜒石阶这一路上,别说是什么诅咒诡物了,就连个寻常的飞鸟爬虫都没有,只有浓稠的白茫雾气环绕在山间,争先恐后的灌向他的鼻腔。 他相当谨慎的爬上了山顶,相当谨慎的仔细摆好了李淳的尸油香烛,相当相当谨慎的下山环顾着四周,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一趟不比先前参观那次,上一次前往青寂山寺的时候,苗云楼的内核欲望技能还在持续起著作用,爬山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加持下很快便上了山顶。 然而这次他刚刚爆发了内核欲望技能,还在疲惫期,就爬了个缥缈出云雾的高耸山林,孱弱的心肺功能差点直接报废。 苗云楼直到现在已经放完了尸油香烛、下了山,精神依旧没有缓过来,还在怀疑人生。 河二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安排呢? 他艰难的喘了口气,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大约二十分钟,从山脚走到旅行车前,时间还相当充裕。 难道河二真就是看穿了他是个虚货,相当有把握他不会准时从山上下来,所以连诡物都没安排,就准备让他错过参观时间? 苗云楼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 他双腿打颤的一步步走下青寂山寺,河二果然已经在山脚下等着他了,旅行车就在身后静静的停着,等着他的到来。 “河导,你至于吗,”苗云楼见到旅行车,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捂着胸口蹲了下来,“整这么一出让我爬山,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河二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轻柔的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了。” “我怎么会为了出一口恶气,就把你送上青寂山寺呢,我这么做,当然是想你死啊。” 他的话语轻柔而恶毒,还带着一种得逞的笑意,苗云楼闻言心头瞬间一跳,猝然抬起眼皮。 “你说什么……?” 话音刚刚落下,他的脑海中便突然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声音,从一开始便有所痕迹,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还没等他回想起来,究竟忘记了什么事,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系统的提示,刺耳而突兀。 第137章 【叮!】 【旅客“苗云楼”雾气累积值:百分之百】 【潜浪浮波景区独特地貌:弥漫不散的雾气,由于旅客“苗云楼”在青寂山寺上接触大量雾气,现已提前造成影响!】 【从现在开始,旅客“苗云楼”将被过多弥漫的雾气剥夺视力,维持时间持续累积,直到雾气值清零才可恢复!】 第114章 “你怎么敢——!” 几乎是警告音落下的一瞬间,苗云楼眼前所有的颜色都迅速消失,旅行车、河二、青寂山寺苍翠的山林通通归于虚无,陷入了一片浓稠空荡的黑暗。 “……” 视力在瞬息之间便被剥夺,苗云楼蹲在地上,茫然的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明明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却彷佛立刻失去了亮光。 他平时神采飞扬、长发翻飞的样子似乎都随着那一抹光亮消失了,苍白的脸颊被包裹在乌黑长发之中,一动不动的茫然停在原地。 看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玩偶。 他在一片黑暗中极为不适应的眨着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缓缓道:“你……” “苗云楼!” 吴斌一直在旅行车内密切关注着河二和苗云楼的状态,见状似乎有些不对,立刻冲了出来,抿着唇紧紧盯着苗云楼。 这一盯立刻发现出不对,他心头猛然一跳,赶紧从河二身边闯过去,把苗云楼从地上搀扶起来,急声道: “你怎么了?” 苗云楼被吴斌连拉带拽的搀了起来,伸出纤长苍白的手指,茫然的摸了摸面颊上眼睛的位置,开口道: “我好像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吴斌闻言心头一惊,脑海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他独自去了一趟青寂山寺,回来便突然丧失了视力。 他没有听到系统的警报音,目光随着思维一片混乱,六神无主中顿时抿紧了嘴唇不由自主的飞向了河二。 河二就站在他们两个身前,敏锐的接住了他的视线,冷笑一声,抱着胳膊,轻飘飘的勾起唇角道: “他突然失明可不是我的手笔,谁让他自己记不住系统的提醒,又在雾气弥漫的青寂山寺呆了这么久呢?” “在最初进入潜浪浮波区的时候,系统进行景区介绍中可就提示过,这个景区的特色就是影响未知的浓重雾气,记不住,就是旅客自己的问题了。” 他的语气轻蔑而不屑,明明身为导游、没有担负起任何导游提醒的职责,却同样没有丝毫心虚和退缩,仅仅是站在那里。 站的笔直而轻描淡写,放松而幸灾乐祸。 吴斌闻言猝然抬起头,向来温驯的目光中泛起愤怒的神色,紧紧的抿着嘴唇,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你是故意的……” 故意联合系统发布任务,故意让苗云楼前往青寂山寺,明知他心肺功能衰弱,还要故意提起下一个参观景点有截止时间,让他在爬山剧烈呼吸中,吸入大量特殊的雾气。 这才导致明明没有连续沾染雾气,苗云楼却还是提前受了影响,即刻被雾气侵入失明。 河二闻言眯起眼睛,眼中猝然迸发出凶光,踏上前一步,轻柔嘶哑的对吴斌缓声道:“你说我是故意的,你有证据吗?” “前往青寂山寺的任务是系统发布的,雾气有负面影响是他自己没记住,吴斌,随意污蔑诽谤导游,你是想被诡物啃到尸骨无存吗?” 如果说河二刚才还是冷嘲热讽,现在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吴斌闻言身子下意识缩了一下,嘴唇抿的更紧,却仍是紧紧扶着苗云楼的胳膊,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啪。” 旅行车上载来一声轻响,两人的目光顿时看了过去,孟子隐在凝视之下镇定的打开窗子,探出头来,淡淡的目光瞥了一眼吴斌,又转向河二,缓缓道: “河导,要是按你说的,所有责任要么是苗云楼的,要么是系统的,和您丝毫没有关系?” 河二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怎么,你觉得和我有关系?” 他半点不害怕孟子隐在这上面做文章。 系统任务发布、特殊雾气的影响都不受他的控制,即便暗中有自己不少推波助澜,明面上条条摆出来,也半点没有他的问题。 孟子隐果然如他所猜想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淡淡的笑了笑,面色镇定无比,缓声道:“您说的都对,我当然不觉得上述几条和您有关系。” 河二闻言勾起唇角,阴沉面上流露出一丝隐隐的得意,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孟子隐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接着道: “可我很疑惑,苗云楼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莽夫,若是系统提示音一直在耳边提示他雾气值积累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九十九,他绝不会贸然的登上青寂山寺。” 她的声音稳定而平缓:“所以必然是系统不知道为什么,诡异的没有进行警报。” “而这种情况下,您作为导游,为何没有提醒苗云楼,青寂山寺的雾气可能有盈满的危险呢?” 河二闻言心头一跳,手臂不由自主的送了下来,脸色立刻一变! 系统为了为难苗云楼,在龙王殿藏品阁中不提示时间,在潜浪浮波区中也不提示雾气值,这些他都心知肚明,然而相当乐见于此,所以从来都是装著明白踹糊涂。 在景区之中导游若是没有尽到职责,便会被扣除游客满意度,但若不是旅客死亡那种程度的失误,系统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举报,就当无事发生。 反正吴斌是个水泥脑子,苗云楼初来乍到,对景区内的潜规则又不甚了解,根本不会想起来这一茬。 可谁想到这孟子隐,居然是个隐藏的刺头! 河二阴沉苍白的面色骤然难看起来,咬了咬牙,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系统突兀的响了起来。 【叮!】 【检测到潜浪浮波区导游“河二”未在系统失灵情况下,提醒旅客警惕特殊雾气,扣除旅客满意度5点】 【导游“河二”剩余旅客满意度:5点,判定已进入危险区,请在接下来的参观中注意维护职责!】 河二听到系统这声冷冰冰的提示,眼皮一跳,简直不可置信,苍白瞳孔猛然一转,森冷的冲孟子隐咬牙道: “你竟敢——!” “河导,我当然敢。” 孟子隐撑着胳膊,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从前旅客不敢挑导游的毛病,是因为怕导游报复,如今您的亲信都死光了,旅客满意度也只剩下可怜的五点,我当然敢向系统提出不满。” 河二没想到平日在旅行团中跟隐形人一样的孟子隐,此刻竟然如此锋芒毕露,最关键是真的戳在他的痛点之上,震惊与暴怒之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斌趁机带着苗云楼绕过河二,迅速上了旅行车,小心翼翼的把他扶上座位,在一旁坐下。 孟子隐用余光瞥了他们两人一眼,见他们安然无恙的已经坐好,似乎是隐隐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她对上河二阴冷森然的目光,低下头缓缓道:“参观景区不能缺少导游,只要不到了鱼死网破那一步,我们也不想让您当不成导游。” “只要您别太过分苛责我们,我们也愿意毕恭毕敬的对您,安安分分的度过最后一天参观,您看如何?” “……” 河二根本没有回答孟子隐,苍白的瞳孔死死盯着她,歪了歪头,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他那双瞳孔散发著不详的暗光,自言自语道,“孟子隐,你是聪明人,却还是选择站在了这种立场。”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河二突然平静下来,那股剧烈的暴怒瞬间熄灭,冲着孟子隐笑了笑,面色甚至不再阴沉,却因此显得更加古怪诡异,歪着头缓缓道: “看来一次失忆的惩罚还是不够,你既然选择和他接触,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他阴冷苍白的瞳孔瞥了一眼孟子隐,笑着登上了旅行车,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话。 “这次的代价可不会像之前一样小打小闹了,如果你们最终在对立面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景象呢?” 孟子隐闻言面色苍白,别过头去,听着身旁吴斌在低声安顿着失明的苗云楼,整整一程都没有再说话。 —————— 旅行车果然如同系统所说,在十二点准时出发,大概过了十几二十分钟,便轰鸣着停了下来,到达了江中鬼市的入口。 江中鬼市此刻还隐藏在江底无法看见,旅行车停在了长满青苔的石桥上,从桥上探出头去,就能看到翻滚呼啸的江水,正一刻不停的冲刷着暗沉的石桥。 河二率先下了车,看着眼前翻滚着青白河浪的江水,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相当满意的笑了起来,阴沉沉的回过头对苗云楼笑道: “苗云楼,这江水和你身上秀的纹样很像啊,就是不知道你那奇异的技能,在这翻腾的江水里能不能再次起作用呢?” 第138章 他虽说被孟子隐噎了一下,但成功让苗云楼双眼失明,心中通畅了不少,立刻开始肆无忌惮的讽刺起后者来。 苗云楼紧随其后,在吴斌心惊胆颤的目光中,单薄的身子一晃,轻盈的从旅行车上跳了下来。 他在旅行车上已经逐渐适应了失明状态,漆黑的眸子没有焦距,却准确的找到了发声的位置,扶着车门,对河二轻笑着反唇相讥道: “那必然是不如河导的得意藏品灼水幕雨衣了,溅到苏俊身上的时候多么厉害,我都看的兴奋不已。” “就是不知道,这宝贝雨衣在水里能不能同样激活啊,毕竟都是用水做的,相融了怎么办呢?” 两人皮笑肉不笑的对视了两眼,同时各自移开了视线,暂时在嘴皮子上休战,都在心中暗暗把战场转移到了之后的行程上。 麻痹,等着后面的。 参加江中鬼市的参观需要一些麻烦的流程,必须和把守鬼市门口的虾兵蟹将沟通好,才能带着旅客进入江底。 吴斌落在后面看着河二的背影,一边牢牢的按着苗云楼的胳膊,不让他乱跑,一边和一旁的孟子隐小声抱怨道: “你说苗云楼在龙王殿藏品阁里,挑了半天,就拿了一个没有品阶装满卵石的竹笼。” “关键竹笼就竹笼吧,他挑这个东西,我相信也有他的道理,关键他一看是没有品阶的藏品,居然开窗户直接给扔了,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啊。” 苗云楼被控制的动都动不了,撇了撇嘴,在一旁幽幽道:“我是眼睛瞎了,我又不是耳朵聋了,我能听见……” “就是要说给你听!” 吴斌瞪了他一眼,想到他现在看不见,又重重拍他肩膀一下,也不跟孟子隐抱怨了,直接开口对着他开炮: “你怎么想的,在旅行车上当着我们的面展示了一遍没有品阶的藏品,然后随手就把它给扔了。” 他越说越眉头皱的越紧,抿着嘴唇,半晌才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告诉我们,你到底怎么想的?” 第115章 江滔冰冷,阴暗窒息 吴斌这话说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而在苗云楼口中得到靠谱回应的次数也相当稳定,从来都是零。 苗云楼闻言稳定的眨了眨眼,准确转头看向他的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无辜道:“不知道诶,我听不见。” 吴斌胸口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挫败的吐了口气,隐隐翻了个白眼。 废话,眼睛能听见个屁。 他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况且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未必是好事,只能相当郁闷的闭上了嘴,拽着孟子隐和苗云楼的衣袖不放。 孟子隐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权当自己是一块没有知觉的磨爪石,转头看向苗云楼,认真的低声道:“你觉得河二突然让你失明,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让你能丧失行动力,减少生还概率,那他自己的导游身份也保不住,何必干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 苗云楼闻言脸色也正经了一些,他转了转眼睛,耳畔传来河浪拍打着石桥的阵阵潮声,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定格在那个方向。 他轻声道:“恐怕,河二选这个时机让我失明的原因,就和我们即将参观的江中鬼市有关。” 孟子隐皱了皱眉:“可是我打听到的消息中提到过,江中鬼市是集市型景点,主要目的是为了榨取旅客积分,不存在危险啊。” 苗云楼笑了笑,反问道:“那你在集市上挑选商品的时候,用的难道不是眼睛,而是耳朵吗?” 他没有焦距的漆黑瞳孔一眨不眨,盯着翻滚着青白浪涛的河水,无意识的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手腕。 彷佛想透过表面那一层薄薄的皮肤,摸到下面由心脏不停泵出的鲜热血液。 “那下面……也许有我想要的东西。” 苗云楼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立刻沉了下去,露出一丝沉郁的认真,缓缓道: “河二选择在参观江中鬼市前让我失明,也许就是因为江中鬼市里有一个藏品,是我无论如何也必须得到的。” 他声音猝然低了下去,轻声道:“也许有一个东西,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认出来的……藏品。” 孟子隐在一旁沉默的听着,听到最后眯了眯眼,脑海中在旅客中心看到的视频里、那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一闪而过。 那颗心脏几经周折,被玄女忌惮又垂涎,直到最后归于苍白纸人的胸膛中,才剧烈震动着引起了景区崩坏。 她心中似乎隐隐领悟到了什么,没再接着刚才的话题,沉默了半晌后,转而问道: “那你参观江中鬼市的时候怎么办,看不见藏品长什么样,需要我们转述吗?” 苗云楼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摸着下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想要的那个东西就算有,也不会在明面上摆出来的。” “现在我们和河二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对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江中鬼市的参观任务完成再说。” 孟子隐叹了口气,心说也是,面上仍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竖着耳朵努力消化信息的吴斌,神色微微一顿。 她眉眼间的神色顿时凝固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耳畔却突然由远及近传来河二嘶哑的声音。 “好了,都给我集合,前往江中鬼市的证件已经办好了,每个人都必须保管好,丢了就要被逐出景点。”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迈着大步向几人走来,把印着龙形的薄薄证件发给每个人手里,按着那上面隐隐流淌着银光的印记,警告道: “这个印记标志着你们在摊位上的违规行为,每暗淡一次,就代表你们又违规了一次。” “等这个印记完全暗淡下去,开始散发黑光的时候,就代表你们已经彻底激怒了江中鬼市,如果不及时离开,就要承担里面诡物商贩的怒火。” 吴斌经历了悬棺里那一堆诡异的规则,现在听到“违规”两个字就想皱眉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河导,那江中鬼市的规定都有哪些?” 景点马上要开始参观了,连规定都不知道,那岂不是进去送死,说不定就会有那种“左脚先进景点算违规”的规则,专门用来恶心人。 河二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让人相当不舒服,随后破锣破鼓的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开口道:“吴斌,不用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现在先在入口处集合,我来带着你们进入江中鬼市,开始参观景点。” 他拍了拍手,指着石桥下翻滚的河浪道:“入口是江边石桥的岸口,你们排成队,就从这里直接跳下去。” “第一个人嘛,就从你开始吧。” 最后一句话是朝着苗云楼说的,后者身形一顿,瞬间察觉到河二言语间的不怀好意,下意识就要向后闪避。 然而他眼前一片漆黑,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步,只听耳畔略过一阵风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随后身子失去控制的一轻,迅速向前倒去! “苗云楼!” “噗通——!” 吴斌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进入耳中,冰冷的江水便迅速将苗云楼吞噬殆尽,眼前未知的漆黑还带上了粼粼波澜,闪烁着冰冷的暗色。 猝不及防之下,鼻腔迅速被灌进江水,呛的他肺都要炸了,苗云楼心中大骂河二操他妈,却是抿紧唇瓣,一点都不敢张口,生怕江水再灌进口中。 “哗啦啦——哗啦——!” 四肢在水下完全失去了控制,苗云楼闭着眼睛,一边压下生物本能的慌乱,一边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把感知能力集中在耳朵和大片裸/露的皮肤上,专注在外界上。 在他刻意的抑制之下,身体逐渐静了下来,一片冰凉湿润的触感中,耳边江浪滔滔翻滚的声音清晰起来。 “哗啦……哗啦……” 苗云楼的皮肤上滑过缕缕凉意,他沉下心来细细感知,只感觉身后的水流汹涌翻腾,而身前的水流,却不知为何趋于停滞。 他心下一定,缓缓沉下气息,手背上暗光一闪,银链钩爪瞬间凭空出现,如游龙般向前甩出! 钩爪凶神恶煞的袭去,猛然向前撕咬,却什么都没有碰到,只咬到了一团流动的江浪水波。 然而苗云楼没有气馁,他憋着一口气,在黑暗中凭感觉向前游去,感受到水流凝滞的阻力越发强劲,估算好距离,手腕一甩,钩爪再次扑咬而去! “当啷!” 这次钩爪重重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锋利的钩爪瓣甚至都划不坏表层,只能在水下发出模糊的刺耳的声音。 钩爪撞上坚硬壁垒后,在水流推动中迅速下划着后退,苗云楼苍白的面庞憋得发青,奋力向一旁甩去,飞舞中终于勾住了一个地方。 肺里的空气已经稀薄到见底,苗云楼憋着最后一口气,握紧了银链钩爪,在水中借力迅速飞身而去。 第139章 他顺着钩爪向前破水游去,只觉得一阵巨大的阻力,随后似乎打破了什么东西,身前一轻,迅速失重摔落在坚硬的实地上。 “砰——!” 苗云楼单薄的身躯摔在地上,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面色苍白如纸,呛水的痛苦反上鼻腔,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咳嗽。 “咳咳……咳……” 水滴滴答答的从身上流淌下来,在地上汇成一小摊水渍。 从冰冷的江水中出来,窒息感觉退去,他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颤抖着满是水渍的眼睫,然而眼前却还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黑暗,一如既往。 乌黑如云雾的长发萎靡在地,苗云楼终于缓过来一点劲儿,挣扎着往外吐了口水,颤着纤长苍白的手指,拨开面前挡眼的发丝,叹了口气。 操他妈的只会出阴招的傻逼河二。 他没有贸然起身,先伸手按了按身下坚硬的地,只感觉触手冰凉斑驳,像是石头制成,却并不像龙王殿内一样平整,还带着些土腥味。 逐渐恢复知觉的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似乎有叫喊声,嘈杂而鼎沸,还夹杂着些许吆喝声和骂声。 然而这些声音中却并没有他熟悉的人声。 苗云楼眯了眯眼,试探着喊了一声:“吴斌?” “……” 无人回应。 他隐隐有所预感,又一连喊了好几个名字,把孟子隐丁一修的名字喊了个遍,甚至连河二的名字都叫了几遍,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他。 看来河二不仅想让他双目失明、无法看到江中鬼市卖的藏品,还想让他连一个真实的声音都听不到,全凭自己在鬼市中摸爬滚打。 “河导……真的好阴比啊。” 苗云楼叹了口气,感慨的喃喃道,只好颤着双腿从地上爬了起来,顺着吆喝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在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黑暗之中,他无法辨别出诡物会不会出现,走的相当缓慢。 耳边不断传来吆喝声音,往前走的越近,这声音就更加清晰,也更加尖锐刺耳,彷佛有什么东西用发卡在黑板上挠了一百下,让人脑仁都跟着发疼。 苗云楼在一路黑板擦的声音中孑孓独行,烦不胜烦,素质骤降,只恨自己当初瞎的不是耳朵。 你妈,老天不长眼。 他在黑暗中走了大约有十几分钟,几乎快怀疑前进方向的时候,不知碰到了什么,指腹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随后系统的声音突兀响起。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您已到达潜浪浮波区集市型景点——江中鬼市!】 第116章 “别让我再见到你!” 【江中鬼市:生活在阴江堰底的居民们收集了许多陆上没有的藏品,在江底不断有人参观后,久而久之便摆起了摊位,售卖各种不同样的藏品,形成大规模的江中鬼市】 【若是旅客在走街串巷中运气出众,还可以发现黑市的踪迹,那里不仅有诸多稀奇古怪的藏品,还有一部分胆大包天的盗贼,从龙王殿藏品阁中偷来的赃物】 【下面颁布江中鬼市参观任务:】 【由于江中鬼市为集市类景点,每位旅客需完成最低消费指标,至少在江中鬼市消费一千积分,否则将判定未完成参观任务,无法离开潜浪浮波景区】 【每个旅客在参观江中鬼市最初时,都会有可信度累积条,初始可信度为50,在江中鬼市打伤商贩、强抢商品等行为都会造成可信度降低,降低至0时证件上的印记将会熄灭,旅客也将被逐出景区】 【而在江中鬼市中进行消费尤其是高水平消费后,可信度则会增加,旅客的可信度越高,商贩摆出的商品也将更有可能是高品质藏品、或更加稀有的宝物】 【除了消费,可信度也可通过其他方式增加,旅客可在江中鬼市自行探索】 【系统提示各位旅客,请不要在江中鬼市偷奸耍滑,为保障自身生命安全,请务必踏踏实实与商贩做生意】 【接下来,请旅客在进入江中鬼市前,进行一次资产评估】 苗云楼正认认真真的听着江中鬼市的参观规矩,而系统在说到资产评估时,周围却突然静了下来。 他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寒凉的气息骤然席卷了全身,转瞬间便又尽数褪去,只留下一声刺耳的系统提示音。 【叮!检测到旅客“苗云楼”剩余一千五百积分,资产评估为极度贫瘠,颁发资产证明牌“废铜烂铁”】 系统话音刚落,苗云楼胸前的衣襟便顿时一重,彷佛有什么东西凭空出现,沉沉的坠着。 他被坠的轻微一个趔趄,伸手上去摸了摸,只感觉出那是一个钉在衣服上的胸牌,触感粗劣,质感颇为离谱。 应该说不愧是“废铜烂铁”牌啊。 苗云楼心中略有感慨,听到自己被判定为极度贫瘠,摸着胸前这个资产证明牌,感觉还颇为新奇。 他幼年生活暗无天日、险些死在无边无际的山林中,连人民币都没见过,更别提什么资产了。 而在他被沈慈收养后,被后者奉行金银乃身外之物的天外神仙养法,平日非但不愁吃穿,多么珍贵稀奇的宝物、资历悠久的古董,流到手中都不过是观赏玩物,徒增雅兴。 别的不说,就说苗云楼那心脏病,就算有沈慈的血液吊着,各项手术体检也花了不少钱,相当于铸造不知道多少个等高的金人了。 以至于他活着的时候,要么穷困到茹毛饮血,要么富有到万物不入眼,从来没体会过需要用钱,然而却囊中羞涩的感觉。 苗云楼又摸了摸胸口那颗相当不稳定的心脏,感受着极其轻微的跳动,忧愁的撇了撇嘴。 接下来的参观还有整整一天,濒死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启,必须留下一部分积分兑换生命时长。 看来他只能达成最低消费了。 嘈杂的吆喝声音越来越清晰,苗云楼动了动耳朵,凭着感觉往声音发源地走去。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河浪的阻力,微微迟疑了一瞬,向前踏了一步,耳边便骤然炸开无数尖锐的笑骂声! “卖珍珠了,买珍珠!一千年河蚌精含怀出的高品质珍珠,带有赐福馈赠,只要五百积分,就可以给佩戴者带来好运!” “手工制作炸鱼卵,阴江堰底纯天然剖腹产鱼卵,五十积分三串,吃了能增加身体免疫力,从此任何疾病都对你敬而远之!” “岸上最新消息,一百积分一条,由浅水岸虾每日提供,保真保及时,让你身在江底,鳍不出户了解岸上八卦!” 两侧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声音还带着诡物特有的尖锐刺耳,听得苗云楼头突突直跳,只觉得在失明状态下,依旧两眼一黑。 到底为什么瞎的不是耳朵。 他按了按眉心,顺着吆喝的声音,凭着感觉走到方才叫卖珍珠的当铺,指着面前随意问了一句: “这个怎么卖?” 苗云楼的本意只是想问问行情,了解了解江中鬼市的情况,也免得站在原地听一耳朵嘈杂叫喊。 没想到身前当铺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吆喝却突然停顿起来,等了半晌后,才略有轻慢的回了一句道: “不好意思,我们当铺的珍珠品质高档,而且相当稀有,很难获得。” “像这种东西,可能不太适合……卖给您这种人。” 苗云楼闻言一愣:“……我这种人?” 他还从没见过顾客到了嘴边还往外推的,反应过来后,听着颇有些稀奇,惊讶的挑了挑眉毛,指着自己笑道: “我是哪种人?” 苗云楼双目失明,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对面的神情,只听见当铺老板也笑了笑,笑声中带着隐隐的不屑,敷衍的撂下一句: “您误会了,我这话,不是说您不好的意思。” “只不过若是您的资产仅仅只够果腹,还够不上普通顾客的标准,的确不太适合买这种略微奢侈的东西。” 苗云楼闻言挑眉一笑,毫不在意的勾着嘴角,彷佛没有听出来老板的言外之意一样,追问道:“那我如果非要买呢?” “别管我现在有多少钱,总之你的珍珠我买得起,这一桩送上门的生意,到底能不能卖给我?” “不、能。” 苗云楼眨着漆黑眼眸,神色相当无辜,不依不饶问道:“为什么?” 当铺老板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感觉到他也不是真心诚意想买东西,闻言一句都不想跟他多说,直接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撂下一句: “不行就是不行,用不着问那么多。” “我告诉你,你也别刨根问底了,这珍珠你就是能买得起,我也绝对不会卖给你,赶紧死心吧!” 他说要就想把苗云楼轰走,然而后者还不想稀里糊涂被赶走,闻言颇有些不乐意,向前伸手紧紧按住当铺,无辜的喊道: “你就是不卖给我,好歹说个理由吧。” 第140章 “都告诉你了,我身上的钱足够买你的珍珠,你这摊位也没什么人买,为什么不卖给我,难道就是嫌我穷?” 苗云楼就这么站在当铺前,仅凭一个胳膊按着摊位,商家死活都拽不走,对着一片模糊浓稠的黑暗把话一股脑喊了出来。 他的表情相当委屈无辜,吐字清晰,丝毫没有收敛音量,在这一拉一拽中,显得相当有看头,不一会儿便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哎,这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卖东西的嫌弃人家买东西的穷、不肯卖,对方不乐意,正在闹着拉扯呢。” 周围的人声逐渐聚拢起来,指指点点的声音有些许传进当铺中,当铺老板似乎是有些急了,声音立刻尖锐刺耳起来,高声嚷嚷道: “你这人胡搅蛮缠干什么,我不卖给你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见周围人越聚越多,急得不得了,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你是带着废铜烂铁标志的旅客,我买的珍珠品质比你档次高那么多,卖给你,我的命还要不要了!” “……”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苗云楼愣了一下,下意识皱了皱眉,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听见周围的人如同潮水般退去,身边空荡荡一片,远处的人群中不断传来抽气声,窃窃私语道: “废铜烂铁标志?” “那不就是龙王认定的废物吗,鬼市来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钱这么少的。” “不是,废铜烂铁标志代表积分不超过两千,这么一点资产,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啊!” 听到“废铜烂铁”标志,这些人的态度简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场立刻就从同情买家,变成他坚定站卖家。 当铺老板急得喊了这么一嗓子,见众人终于恍然大悟,纷纷远离了苗云楼,这才松了口气,趁着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用力把他的的手拽起来,瞪起眼睛恶狠狠道: “听见没有,你一个带着废铜烂铁标志的人,就别在这里找茬了,这里是珍稀品铺子,根本没人敢卖你东西。” “想要离开这里,趁早找那些同样卖破铜烂铁的铺子,去臭水沟子里跟他们花你那点少得可怜的积分吧,别来我这惹人嫌,去!” 最后一个字眼刚刚落地,苗云楼就被当铺老板拽着胳膊,跟一只被揪住后脖颈的猫一样,踉踉跄跄的强行拖到一个远离方才珍珠铺的地方,用力往地上一甩。 “砰!” “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老板冷冷撂下狠话,随后转身就走。 苗云楼刚起身还不到五分钟,立刻又晕头转向的摔在了地上。 他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那脆弱的身子骨传来熟悉的钝痛,被甩的眼前直冒着一阵阵黑光,感受到身旁没一个人跟来,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半天都没起来。 不是,为什么啊。 买东西就买东西,跟废铜烂铁标志有什么关系,付账的钱够用不就行了,怎么还扯上要不要命的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众诡物听到这个废铜烂铁标志的反应惊人一致,跟见了活人一样纷纷躲开、避之不及,这态度就相当奇怪了。 苗云楼龇牙咧嘴的伸手按着腰,皱着眉头,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参观介绍,试图找到相关的条例。 然而还没等他分析完,身后却突然多出来一双手,把他轻轻扶了起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随之传了过来: “你没事吧……?” 第117章 “黑暗中有人!” 身后这声音听上去稚嫩无比,和那些尖锐的诡物声不同,反而带了一点孩童特有的柔和嗫嚅。 苗云楼在瞳影长街被诡婴整得有点神经过敏,听得心头一跳,生怕又是什么诡物在作怪,立刻回过头去反手一摸,却发现身后把他扶起来的人,还真是个小孩子。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片刻,就把小孩子的面孔摸了个遍。 这个小孩子面容柔和,五官端正,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方向估摸着正盯着苗云楼看,如果他能看得见,应该是相当讨人喜欢。 只不过他摸到这小孩背后脊椎骨的地方,却是感受到凸出了一片薄薄的鱼鳍,正在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小孩子被他劈头盖脸的抚摸弄得有些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拼命的挣扎起来,连尾鳍都似乎有些羞怯的缩了回去。 “别,别摸了,很痒的……” 这声音越听越觉得羞怯难当,清澈灵动,可爱到不行。 苗云楼眉头一跳,按捺住想放肆撸几把的跃跃欲试,站起身来,手仍然摸着小孩的脸,试探着柔声问道:“那个,谢谢你把我扶起来啊。” “我这人眼睛有点不好使,看见人都得先摸两下,请问你是……?” “我……我是在一旁铺子里卖东西的余羽。” 小孩儿听到这话才不再挣扎,尽力忽视对方放在脸蛋上的手,扭着白净的手指,背上的鱼鳍不安的动了一下,半晌,才传来一句怯生生的问话: “我看你刚才在那个珍珠铺子前面不走,你是想买那些珍珠吗?” “呃……算是吧,”苗云楼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又补充一句道,“也不一定是要买珍珠,一千积分以内的都可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珍珠明明五百积分就能买,我有一千多积分,竟然不能买。” 他啧了一声,摸了摸胸口那个“废铜烂铁”标志,心说沈慈估计怎么也猜不到他还能有今天,因为有钱、但不够有钱被当铺拒之门外。 难道江中鬼市就真的有那么一条规矩,明明白白的写着,所有佩戴废铜烂铁标志的旅客,都只配买稀巴烂垃圾货? 没想到这个叫余羽的孩子听到之后,却是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胸口上的废铜烂铁标志,疑惑道:“你不知道吗?” 苗云楼一愣:“知道什么?” 余羽小声道:“所有归顺于龙王的人,在资产评估的时候都会向上抬级别,废铜烂铁标志是最低等的标志,那代表你不仅几乎身无分文,还心术不正、对龙王不忠。” “所以,卖给你东西的人害怕被判定为不忠于龙王的人,废铜烂铁标志在这里什么都买不到,只能扫荡一些最基础的垃圾。” 苗云楼虽然看不见,然而一只手却还放在人家背上没收回去。 他能感觉到小孩说话时候似乎有些忐忑,不时抬起头来看他,鱼鳍在背上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甚至还向后退了一点,浑身上下彷佛都写着四个大字—— 尊嘟假嘟? “……” 苗云楼干笑了一声,摆出一副温柔和善的微笑,伸出纤长苍白的手指捋了捋头发,斟酌道:“这个,我和你们龙王嘛,就是有一点误会,跟它有一些小摩擦……” 比如在河底用钩爪拽掉了它的龙鳞。 “把它的零食给拿走了……” 比如在瞳影长街把童男童女还给了他们妈。 “让它的等比手办不小心受了点损坏……” 比如在青寂山寺把龙王石像摔下来,从山顶滚到山脚,碎成稀碎的八瓣石头,让它短时间无法再接触人间,只能呆在江底暴怒。 “……除此之外,我和龙王之间没有任何冲突,”苗云楼一锤定音,斩钉截铁道,“肯定是有人误会了什么,给我下绊子,我和龙王之间、没有矛盾。”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暂时。” 对面的小孩都听蒙了,鱼鳍呆呆的没有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那你胸口上的标志,到底是不是废铜烂铁啊。” “是的。” 苗云楼脸上的笑容不变:“不过你放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带我去找一个能卖给我东西的当铺,我保证没人会惩罚你。” 这话听上去假的太厉害了,简直是无根无据、信口开河、凭空捏造,别说是多疑的诡物了,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但余羽听到后,却是突然兴奋起来,鱼鳍鼓掌一样“啪啪啪”的翕动起来,拽着他的衣服期待道: “那,那你不如来买我的东西吧!” 苗云楼闻言噗嗤一笑:“买你的东西?” 这小孩摸上去估计连十岁都不到,婴儿肥还堆在脸上,小手小脚跑起来吧嗒吧嗒的,整条鱼都稚气未脱,看起来哪像是卖东西的样子。 连帮家里大人看着摊位还差得远呢。 “就是我的东西呀。” 然而余羽却听上去非常认真,那一双水汪汪的漂亮大眼睛专注地盯着苗云楼,加重语气强调道:“我的摊位卖很多东西的,什么都有,保质保量,而且价格还很便宜的。” “既然你说,你这个废铜烂铁标志是一出误会,那我不介意卖给你的,你来买我的东西就好了。” 苗云楼扑哧一声,还是没放在心上,嘴角啜着笑意,伸手摸了摸这条仅仅到自己腰间的小鱼,抚摸到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第141章 他心中突然浮起一丝恶趣味,揪着小孩的脸蛋,俯下身子逗他道: “那你的铺子既然这么好,卖的东西又多,价格又便宜实惠,干嘛不去找那些有钱人卖,非要找我呢。” “我这人一穷二白,身上还有说不清的罪状,你却要卖东西给我,不会在撒谎吧。” 他这话说的嬉皮笑脸,显然是在开玩笑,逗小孩玩的,就想听听这个叫余羽的小孩能解释出什么来。 没想到余羽听了之后,却是突然低下头,鱼鳍蔫蔫的耷拉了下去,沉默了许久,好半晌才闷闷的开口道: “因为,因为我是个孤儿,大家都排挤我、嘲笑我,不让我去集市上卖东西。”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不可闻:“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收集东西,在没人的小巷子里卖东西,却很少有人来,久而久之,东西越来越多,价格也就越来越便宜了……” 苗云楼感觉到手指下的皮肤冰凉一片,指腹甚至还触碰到一抹温热的液体,顿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一个诡物的小孩,居然还有这么曲折的经历,跟人类世界一样会受到排挤? 空气中蔓延着一片窒息的沉默,苗云楼眉心抽动,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孤儿那你爸妈呢,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就没人管你吗?” 小孩摇了摇头,自己擦了擦眼泪,鱼鳍抽动了一下,轻声道:“没有,他们都去世了。” “我从小就靠江中鬼市的虾伯伯蟹婶婶养大,后来他们也去世了,我就出来卖东西,勉强能养活自己。” “……” 苗云楼彻底没话讲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从一个暗潮涌动、诡谲风云的景区参观,一个莫欺少年穷的龙傲天剧本,变成了苦情剧八点档。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半夜醒来抽自己一巴掌,痛心疾首骂自己真该死,苗云楼大脑空白,极快的反应了一会儿,立刻开口道: “好了好了,话题结束,直接带我去你的当铺吧,我去买你的东西。” 他甚至迅速的整理好了自己,三下两下把头发绑了起来,站起身来牵住余羽的手,对着黑暗中发声的位置微笑道:“走吧,还等什么?” “我这里还剩一千多积分,趁着去你当铺的时候,赶紧好好想想,要卖给我什么东西。” 小孩还没从悲伤的氛围中缓过来,猛的一下被拽着往前走,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刻兴奋的跳了起来。 他一把抱住苗云楼的腿,后者只感受到又是一股温热的液体沁在腿上,听见小孩用哽咽软糯的声音轻声道: “谢谢……你放心,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最少要买一千积分的东西,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保证,这些钱你一定会花的心甘情愿。” 苗云楼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伸手向下摸索着撸了一把小孩背上的鱼鳍,直摸得人家红着脸扭来扭去,鱼鳍颤抖着翕张,这才开口笑道: “好啦,我知道了,这么大的小孩了,还缠着人撒娇。” 他拽了拽余羽柔软的小手,示意他带路,一边轻轻地拍着,一边柔声道:“孤儿怎么了,我小时候也是孤儿,甚至连邻居伯伯婶婶都没有,全靠自己一个人硬撑。” “后来我自己逃跑了,遇到了愿意对我好的人,有了一个家,也活蹦乱跳的平安长大了,余羽,你这么小就能独当一面,孤儿又怎么样,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苗云楼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那张向来往外喷毒液吐吐沫的狗嘴,在这一刻彷佛被下了封印,唇齿微张,却只吐露出半刻柔情。 他是真的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那几年蹉跎折磨,挖心蚀骨的痛苦,或许痛苦程度无法比较,但人心之伤更加无法衡量。 鱼心之伤也是。 余羽似乎也被他所感动到了,鱼鳍剧烈的动了一下,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手中的温度分明滚烫,却没有说什么。 苗云楼也不开口,任由他把自己七拐八拐的带走,隐约间感觉两人一直在走街串巷,奔向更远离集市的地方。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余羽脚步一顿,停在了一个地方。 苗云楼耳朵动了动,能感觉到两人停在了江底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嘈杂的吆喝声少了许多,模模糊糊的彷佛远在天边。 “你摆摊的地方这么远?” 他即使做好了准备,此刻依旧有些惊讶,手指摸下去拽了拽余羽的鱼鳍,调侃着轻笑道: “我还以为你说的在小巷子里卖东西是比喻,没想到真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从前到底卖没卖出过东西啊。” 余羽“嗯”了一声,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低沉,主动撒开了苗云楼的手,噔噔噔跑了出去,对后者轻声道:“哥哥,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怕东西被抢,都藏在屋里了。” “你等我把东西拿出来,都放在你面前,让你摸着挑一挑。” 苗云楼点了点头,对着他大概的位置,摆摆手调侃道:“去吧去吧,反正我也是个瞎子,没什么价值,不怕被拐走。” 余羽却是很不赞同的哼了一声,一边摆着小腿往屋里跑,一边高声反驳道:“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哥哥你长得好看,人又那么善良,非常非常非常有价值,眼睛根本不是问题,不要自我贬低!” 小孩的声音越来越远,一溜烟的飞快便模糊起来,最后一个尾音甚至都听不出来是什么,高昂激烈的音调却在小巷间传的很持久。 苗云楼闻言愣了一下,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来,险些笑出声。 果然还是个孩子,不明白在这种地方丢掉视力是什么概念,但在肯定他有价值时,那话语中的真挚和诚恳,却根本不容作假。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放松的靠在墙上,吹了声口哨,安静等待着余羽回来,给自己看他贩卖的那些“小东西”。 余羽果然也没有食言,大约等了十分钟左右,苗云楼就听到巷子里又传来了余羽欢快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飞快向这里奔来: “哥哥!我把东西带过来了,你别动,就在那里等我,我把东西一个一个拿过去让你摸。” 明明是一条鱼,说起话来跟小狗似的。 “好嘟好嘟。” 苗云楼闻言刚要踏出去迎接他的步伐一顿,微笑着比了个手势,又退了回去,眨了眨一片漆黑的眼睛,听话的站在原地不动。 余羽不仅说话像小狗,跑起来也像小狗,他两腿吧嗒吧嗒的声音越来越近,转眼间便已经到了身前。 苗云楼勾起唇角笑了笑,从斜靠的墙壁上起来,刚想要伸手摸摸他发颤的鱼鳍,伸出去的手,却是突然一顿。 他心头一跳,骤然眯起眼睛。 不对。 周围不只有余羽一个人的脚步声。 在这偏僻狭窄的小巷之间,竟然凭空多出无数声细小的摩擦,在无边黑暗中,涌动着向他翻滚而来。 第118章 河底の仙人跳 这些脚步声或轻或重,有的急促有的轻缓,但无一例外,都刻意隐藏在余羽飞快奔来的脚步声之下。 若不是苗云楼现在双目失明,其他的感官有所提升,变得更为敏锐,恐怕在此时心境放松的情况下,还真不一定能听见这些涌动而来的脚步声。 他眯起眼沉默了片刻,一瞬间心中千回百转,身体骤然紧绷起来,伸出来的手也收了回来。 余羽的脚步声已经跑到了他身前,见状似乎微微一愣,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问道:“哥哥,怎么了……?” 他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似乎突然变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潇洒风流藏了起来,有一种幽暗的气息,缓缓浮现了上来。 余羽不由得向后退了一小步,抬起眼睛,紧紧的盯着他那双无神的双眼。 “啊……没什么。”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恢复正常一样松懈下来,勾起唇角笑了,伸手向余羽的头发摸去,肆无忌惮的把人家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亲昵道: “你去的时间太久啦,我都等不及了,还有话没跟你说完呢。” 余羽见他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撒娇似的在他手上蹭了蹭,抖了抖背上的鱼鳍,轻声道:“我也没有去很久,而且,现在不是回来了嘛。” 他抬起头,好奇道:“哥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苗云楼的手仍然抚在他头顶上,闻言轻笑了一声,听着周围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的密密麻麻脚步声,俯下身子,在余羽耳边轻声笑道: “余羽,你知道吗,你跟我小时候真的特别特别像,包括性格要强,也包括口齿伶俐。” “我们两个之间,有相当多的共同点。” 他的声音轻柔而亲昵,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却像蛇信子一样冰凉的滑过近在咫尺的耳廓,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颤栗。 第142章 余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响起片刻,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却是动弹不得。 他被这个笑得温和的长发男人轻轻按着头,分明动作十分轻柔,力道却不知为何大得离谱,根本没法挣脱开来,只好乖巧的站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我知道的,”余羽吸了一口气,扬起一个幅度很大的笑脸,软糯的回应道,“这个你已经说过啦,哥哥,你说我们都是孤儿,都会有所成就。” “哥哥我相信你,你,你要不要先去看看我带给你的东西,考虑一下买不买?” 他努力的扯开话题,话音刚落,便从自己身上摸索着,试图在兜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苗云楼,却被后者紧紧的按住脖颈,用力压向身前。 “宝贝儿,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苗云楼面带笑容,掐着余羽的后脖颈,让面前的小孩动弹不得,在他耳边温柔的轻声说道: “我们相像的地方非常多,不仅仅只有我刚才说的那两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性,那就是坏,天生的坏种。” “在没有遇到一个有能力教育我们、引导我们的人时,我们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比如装可怜卖惨,再比如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害、人。” 苗云楼的声音轻飘飘落不到实地,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笑意和恶毒,锐利的穿透了余羽的耳朵,毒蛇一样长驱直入。 “嗖——!”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余羽的脸色瞬间变了,立刻翻身而起,利落的从衣服里掏出什么东西,猛的按了下去! 一根绳索如同有神智一般,迅猛无比的缠绕住苗云楼的身子,三下两下就把他的双手牢牢绑在身后,死死的桎梏住他。 【叮!】 【在旅客“苗云楼”身上检测到新的藏品】 【鱼骨软绳(绿色品质):由某种河底鱼类诡物的骨头做成,用特殊秘法泡制七七四十九天,将鱼骨泡软,再编织成软绳】 【由此做出来的绳索不仅兼顾了柔软灵动,还变得坚硬无比,轻易无法损坏,当用户同为鱼类的时候,还能激发鱼骨软绳心神合一的特质】 苗云楼被这个鱼骨软绳绑的严严实实,手背在身后,单薄的身躯被狠狠禁锢住,苍白的皮肤被勒出红印,几乎要破皮。 他仰着脖子,乌黑长发散乱的披在身前,有些难受的扭了扭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声音。 “呃——” 此刻苗云楼和余羽一个跪,一个站,两人转眼间,之间的氛围瞬间改变,从一个温馨说悄悄话的情景,变成了剑拔弩张的紧绷。 余羽看着被捆绑在地、挣脱不得的苗云楼,终于不装了,冷笑一声,退后几步拍了拍手。 “妈的,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让人骗得晕头转向的蠢货,还他妈轮不到你来说我。” “不好意思,被人骗两下就上钩的蠢玩意,跟我可一点都不像。” 他此刻的声音粗粝而沙哑,彷佛被烟熏火燎了好几百遍,那怯懦腼腆的声音竟然全是装出来的。 苗云楼微微眯了眯眼,没有吭声。 他坐在地上,耳朵轻微动了动,听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脚步声立刻涌动起来,似乎是看到他已经被绑上,肆无忌惮的大踏步走了过来。 方才还寂静一片的小巷中,顿时嘈杂起来,脚步声响成一片,还传来许多不怀好意的嬉笑声音。 “哈哈哈哈,余哥,你这次给我们找的货还不错嘛,光看这绳子绑起来的身条,就够带劲的。” “诶,余哥这次是不是又装小孩子骗人啦,我都听到你撒娇的声音了,呕,快给老子听吐了哈哈哈。” 余羽也笑了,似乎是给了方才说话那人一拳,声音清晰的传进苗云楼耳朵里,带着不符合身形的成熟和粗粝,大骂道: “他妈的,你以为老子心甘情愿啊,要不是种族特征,这辈子都长不高,你以为我愿意恶心吧啦的跟他们逼逼?” 那人被锤了一拳,立刻笑着讨饶:“我错了我错了,余哥,你不是恶心,你是常胜将军,这一招百试百灵啊!” 那些人立刻哄笑起来,夹杂着几句不干不净的脏话,声音相当洪亮嘈杂,听得苗云楼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耳朵。 真讨厌,又是一群拿没素质当乐趣的小屁玩意。 到底为什么瞎的不是耳朵啊。 他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却让那些人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一个男人嬉皮笑脸的走上前来,眼神在苗云楼身上滑过,刚要上手,突然“诶”了一声,迟疑道: “余哥,这次的货是不是有点问题啊,我看他的眼睛……怎么那么没有神采呢。” 男人拽过一个人,皱起眉头,凑近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一下,肯定的叫了起来:“余哥,你这就不地道了!” “你卖给我们这个男人是个瞎子,那算是货物折损了啊,原来说好的价格,可要换一换了。” 男人暗示性的打了个响指,示意他在价格上打个对折。 余羽闻言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去,捏住苗云楼的脸,把他脸颊上的头发拨开,清晰的展示在几人面前,冷冷的高声道: “你现在跟我谈价格,我还真不乐意了。”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价值连城,眼睛算什么问题,想要的人多的是,我还没跟你们抬价呢,再他妈的跟我讨价还价,我就另找买家,让你们这群人滚去吃屎!” 苗云楼相当配合的抬起脸来,任由余羽捏着,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漆黑无光的眼眸一眨不眨,镶嵌在苍白光滑的面颊上,如同一只落难湿身的艳丽水鬼。 他抬起脸的瞬间,便清楚的听见了几人倒吸几口气的声音。 “嘶……” “他……这……” 狭窄的小巷内一时间没人说话,集体安静了片刻,半晌后,苗云楼听到方才质疑的那个男人似乎下定决心,坚定道:“好,就按照你之前说的价格算!” “只不过,我们这里也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宁愿不要这次货。” 余羽冷哼一声,松开了箝制住苗云楼的手,笑道:“你说。” “我要你把他的膝盖骨敲碎,从此再也无法动弹,”男人道,“这人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说不定能闹出什么乱子,为了防止我们花的钱打水漂,我不得不上点措施。” “当啷——!” 苗云楼听到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停在了余羽脚下,对面的男人拍了拍手,对余羽道: “怎么样,你就拿这个把他腿当场敲断,我们立刻付钱走人。” “……” 苗云楼只听到他身旁一片沉默,余羽没有动弹,似乎仍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貌似是下定了决心,地上的金属被人捡了起来,轻轻抵住他的腿骨,冰冷坚硬的触感清晰的透过薄薄衣物,触碰到他的小腿上方。 余羽沙哑粗粝的声音,轻如耳语般传了过来:“哥哥,你也听到了,这不是我要害你,是他们心狠手辣,逼我敲断你的骨头。 “我很喜欢你这双腿,也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也没办法,为了钱,谁都得低头。” “……” 苗云楼低着头没有回应,余羽也不在乎,轻轻笑了一声,把那坚硬的金属更进一步抵了抵,话锋一转,用耳语缓缓道: “不过我呢,也不是那种喜欢虐待别人的人,哥哥,不如这样,你把说好的那一千积分给我,我就假装动手,再找个机会放你走。” “一千积分换两条腿很划算,我之前说了,会让你把钱花的心甘情愿,所以现在我也不逼你,一切都看你的选择。” 余羽带着笑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哥哥,你自己选,是要握着一千积分不撒手,还是干脆断两条腿,成为他们的玩物呢?” 他说完后退了一点,手中冰冷的金属仍紧紧抵在腿骨上,勾起唇角微笑起来,满怀期待的等着苗云楼的回答。 苗云楼闻言动了动,慢吞吞的抬起头来。 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眸分明没有焦距,却如同深潭一般,翻滚着惊涛骇浪,深深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余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被他绳索下苍白的手指按住,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清晰的传导过来。 苗云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莞尔一笑:“宝贝儿,谁说我要在你的规则里选了?” 第119章 “你又不是我宝贝儿” “当啷——!” 几乎是苗云楼语意暧昧的的话音刚落,余羽便迅速抬起那块金属档在身前,极快的翻身后退,心中警铃大作。 他从小便在街巷中摸爬滚打,拥有动物般的直觉,此刻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自己的直觉,迅速远离了潜意识里危险的源头。 即便这个人此时被绑住动弹不得,即使他此时人多势众,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第143章 但那双没有焦距的漆黑瞳孔中,不但没有恐惧,反而从中飞速蜿蜒出来的是如毒蛇般险恶的笑意! “都退后——!” 余羽粗粝的吼声带着极度的谨慎,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恐惧,迅速在街巷间震颤起来。 身后那些等着拿货的男人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骤然滑过一道寒光,锐利冰冷的切开了街巷的阴暗。 “噌——” 他们仅剩的视力只看到远处、那被绑住的货物施施然站了起来,身上绳索具断。 他那乌黑发丝凌乱的苍白面庞上,挂着一个轻飘飘的微笑,漆黑瞳孔一眨不眨,手背上黑光尽现,一个刺青持续散发著幽光。 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没有记忆了,因为一个长着尖锐倒刺的钩爪散发著凛凛寒光,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撞上了他们每个人的后脖颈。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些方才还口出狂言的大汉一声不吭,一个接一个笔直的倒在了地上,被钩爪给予了婴儿般的睡眠,脸朝地一动不动的晕了过去。 “……”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方才嘈杂混乱的街巷中,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苗云楼和余羽站在街巷之中,一呼一吸都清晰无比,直视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只听“噌”的一声金属响动,方才那凶神恶煞的银链钩爪,便游龙般摆尾甩了回来,乖巧的盘在苗云楼骨节突出的手腕上,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不甚在意的甩了甩手,见手背上的刺青随之黯淡下去,这才笑了起来,歪着头对余羽笑道: “怎么样,我这个武器不错吧?” “千面鬼狐辛辛苦苦修炼出的五条尾巴,被我剥了皮、抽了骨,才做成这么一条凶悍异常的银链钩爪。” 他随手捡起地上断裂的鱼骨软绳,仔细的用手指抚摸了一遍,扭头对余羽又是一笑:“我觉得鱼骨头和狐狸骨头也没差多少嘛,这么容易就断了,可能还是原料不够好。” “说不定用一个机灵会骗人的小鱼的脊梁骨做成鱼骨软绳,这条绳子就不会这么容易断了,你说是不是?” 苗云楼的口吻和和气气、有商有量,无神的双眸散漫一片,没有精确的盯着余羽,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然而就是这样若无其事,看起来才最恐怖啊! 余羽几乎没有一丝迟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方才运筹在握的样子迅速变了,声泪俱下道:“你,你不要这样吓我啊,我也是被逼的。” “其实,其实我原本就想找机会把你救下来,刚才都是做戏,骗他们的,我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坏心眼啊,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啊!” 他也知道苗云楼看不见,迅速把声音切回了先前可怜巴巴的怯懦声线,还带着一丝颤抖的泪意,听起来可怜极了。 然而苗云楼闻言丝毫不为所动,挑了挑眉,笑眯眯道:“你不是说你自己只是种族特性长不大吗,要我看,说不定你身体里装着个一肚子坏水的八尺大汉,坏心眼多了去了。” “要不我还是把你肚子剖开看看吧,别到时候搞错了,冤枉你嘛。” 他说要便循声伸手过去,作势要把余羽抓起来,真的解刨个小鱼玩玩。 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路,余羽竟然瞬间跳起身来,向苗云楼猛的扑了过来。 他方才看似是在跪地求饶,实际上竟然偷偷膝行到了离苗云楼很近的位置,抓住时机,像小豹子一样猛然窜了起来。 后者只听耳边一声狠厉的风声,转瞬间那声音便已经到了近前,爆发的风声之中,还带着一股金属的冰冷寒意—— “当啷——!” 风声滑过,银链钩爪游龙般迅猛而出,撞上了余羽手中的匕首,那匕首瞬间便裂成了一地的碎片,失去了所有攻击力。 苗云楼手腕一转,顺势把钩爪甩成一条长绳,迅速碰上了余羽的身子,三下两下便将后者缠了个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这下两个人的处境可算是彻底颠倒了。 “叫你一声宝贝儿,还真以为你是我宝贝儿了,随便求个饶就能让我放下戒心?” 苗云楼勾了勾唇角,哼笑了一声,伸手柄这拴着小鱼的链子拽了起来。 “想偷袭我,你还排不上号呢。” 他明智的把手离脸放的很远,果不其然感受到手臂上载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余羽一边挣扎的蹬腿扭胳膊,一边怒气冲冲的大喊道: “放开我,你这个***,操你妈的,给老子放开!”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妈的,我在江中鬼市小弟多的很,小心我叫他们把你打的屁滚尿流,这辈子别想起来一步!” 苗云楼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皱了皱眉头,不愉道:“小孩,嘴脏成这样,想挨揍了?” “有本事你揍啊,”余羽恶狠狠的叫嚣道,“长得娘们唧唧,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一点劲儿都没有!” 他虽然被这个笑面虎抓住了,但看这人弱不禁风的单薄体型,必然是个没有力气的小白脸,走几步就虚、喘气都要用劲儿那种。 他从小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挨过的打受过的伤数不胜数,根本不怯这么点口头上的教训,只要没把他打死,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讨回来! 余羽恶狠狠的瞪着苗云楼,眉眼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 “……再加一条罪状,还不尊重女性。” 苗云楼听脏话听得感觉太阳xue突突直跳,啧了一声,随手柄余羽挂在墙上,慢条斯理的把袖子挽了上去,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挨揍,我就承认成全你。” 他掂了掂手上桀骜不驯、满口脏话的余羽,突然笑了一声,饶有兴趣道: “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我不是个男人,可一点劲儿都没有哦,到时候挨了打可千万别喊疼。” —————— 十分钟后,余羽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眼圈红了一片,腮帮子几次忍耐着向外鼓,终于忍不住了,崩溃的哇哇大哭起来。 “你他妈的……你……呜呜你怎么手劲儿这么大,你是山上敲钟的和尚吗……!” 他被苗云楼按在地上揍了整整十分钟屁股,后者手劲儿简直大得离谱,一巴掌下来让人震上三震。 他从丝毫不屑一顾,到一巴掌下来震惊的嗷了一声出去,再到被嘲笑是个胆小鬼咬紧牙关不出声,最后到根本忍不住,疯狂崩溃大哭,只花了十分钟。 短短十分钟,余羽感觉像是去历劫了一样。 后面的人巴掌不停,居然还冷酷无情的继续开口道:“又说脏话了,再加一分钟。” “这毛病治不好,我看你今天能不能直着走出去,不把你教训到毫发无伤三天沾不了椅子,我就改姓沈。” “谁他……谁关心你姓什么啊!” 余羽崩溃的要不行了,哭的稀里哗啦,嘴里直吐泡泡,背上的鱼鳍已经蔫成一滩水了,湿哒哒的垂在地上。 他一边控制不住的吐著泡泡,一边断断续续的求饶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打了行不行,我……我真的不行了,我把想买你的那几个人绑回来,让你揍他们行不行……” 苗云楼的手法相当出神入化,分明打下去没有一点破皮受伤,甚至连青紫的印子都没有,但感觉起来却剧痛无比,简直让人想把屁股当场扔掉。 说句不开玩笑的话,要是有人现在跟他说,让他当众吃一串烤鱼卵,就能把他从这个变态手里救出来,余羽真的会考虑考虑。 “我要他们干什么,我又不是变态。” 苗云楼切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松口道:“那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都是实话我就放了你。” “你问,你问,”余羽背上的鱼鳍都激动的抽了几下,忙不叠的抽泣道,“我一定知不不言!” 苗云楼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暂时挪开手,点点头道:“好,那问你第一个问题,你真实年龄到底多大?” 余羽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呢,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松了口气:“我今年刚刚十六岁,还没成年呢。” 他说到这个就一阵委屈,就算是他是装嫩假扮小孩了,方便博同情,可他说到底也没多大啊,又没有装的特别离谱。 至不至于下手这么狠啊! “十六岁啊,倒是挺小的,”苗云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笑道,“怪不得你撒起娇来那么熟练,看来还是有底子的。” 他无视了余羽听到“撒娇”两个字、瞬间脸色爆红的抗议,对付小鸡仔一样按着余羽的脖子,继续问道: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按照这种撒娇卖惨的方式,究竟骗到了多少人?” 第120章 “跟我去干坏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余羽顿时激动起来。 “我刚没骗你,我骗他们真的只是障眼法而已,”他的小胳膊小腿蹬来蹬去,激动道,“我只是为了讹一笔钱,等钱到手,我会找机会偷偷把他们放跑的。” 第144章 “我真的从来没有害过别人!” 余羽怕苗云楼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是仍然怀恨在心,想寻个由头替从前那些人报复他,因此解释的格外卖力。 他把眼睛瞪得很大,水汪汪湿漉漉的看向苗云楼,白皙的面庞上挂着泪印,试图让自己的真挚传导进对方心里。 奈何后者眼瞎,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直接略过了他精心摆出来的可怜相,一脸的不为所动。 苗云楼轻松的一手按住他,啧了一声,疑道:“谁问你这个了,我又不是警察,没害过就没害过,少打你两下就是了。” “我现在是要问你,你究竟用这种撒娇卖惨的方式,骗过多少人?” 说到这个余羽就蔫了,他背后的鱼鳍湿哒哒的耷拉下来,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回答道:“一千四百五十七。” “夺少?” 苗云楼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手上的劲儿都松了点,不可置信道:“你从几岁开始骗人的?” “十二岁,”余羽说的眼泪汪汪,辩解道,“最开始是被逼的。” 苗云楼完全没听见他的辩解,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喃喃道:“平均你一天就能骗一个人啊……” “你们河底的人都这么朴实吗,那你骗的那些旅客呢,竟然都没有反抗成功的吗?” 余羽已经放弃反抗了,撇着嘴,蔫哒哒的回应道:“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骗的,你们这些旅客最低也是青铜标志,说不定有什么杀手锏,我哪里敢碰。” “也就只有你,我看你戴着废铜烂铁标志,一没有龙王庇护,二没有钱,哪个旅客来到这儿不是积分一大把啊,我以为你肯定是菜的要死,靠抱大腿才来到这里的,没想到……” 他有气无力的撇了苗云楼一眼,又把头垂了回去,默默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满眼的欲哭无泪、躺平任嘲。 苗云楼闻言也沉默了。 说实话,余羽的判断还真没错,如果一个旅客能来到江中鬼市这个3a级景点,按理来说一定是经历了至少七八个景点,摸爬滚打了一两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这个旅客不仅没有地方神的庇护,还只有这么点积分,只能说明实力弱到供奉的祭品都拿不出来,而且在先前的景点中,也没做出过任何贡献。 要不然就算是吴斌那种不愿意放下底线的老实人,在景点中谨慎小心,从未铤而走险,还攒下了一万出头的积分呢。 虽然在上一个3a景区都花完了。 但都走到这一步了,作为一个拥有参观3a级景区入场券的活人,兜里比脸都干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个废物。 可惜苗云楼本人就是那百分之零点一。 从进入子不语国家公园到现在,只参观过两个景区,实力能从3a级景区全身而退,就是参观的太少,外加濒死状态续航生命值花钱如流水,攒不下来积分。 苗云楼沉默片刻,揪了两把余羽的鱼鳍,沉痛道:“以后长大了上岸别买彩票,我真怕你到时候输得底裤都没了。” 余羽:? 听不懂,什么是彩票,总之先答应一下。 苗云楼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摸了摸下巴,转而问道:“那你这么些年骗人,总不能骗的都是陌生旅客吧,这一千多人里没有你们本地人?” 余羽撇着嘴道:“当然有了,我骗的大多数都是本地人,他们每天在江中鬼市逛来逛去,有钱的很,几千几百给起来根本不眨眼。” 而且还都相当信任他,撒个娇就跟着走了,根本不像这个变态,去之前还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苗云楼问道:“也就是说,一共一千四百五十七个人,都相信了你可怜巴巴的样子,同意去买你的东西了?” “大部分人都相信了。” “就凭这你这个会忽闪忽闪的鱼鳍,和很会装的小嗓子?” “咳……应该是吧。” 余羽本以为苗云楼问这些细节,是正义感爆棚了,或者想要报复他,要根据具体罪行给他定罪,为自己出出气什么的。 没想到后者听到这个,竟然摸着下巴盘算起来,唇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那双没有高光的漆黑眸子顿时闪烁起来,看上去若有所思。 半晌后,苗云楼突然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笑着对余羽问道:“诶,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好,太好了哥。” 余羽立刻卖力的表扬起来,鱼鳍“啪啪”的仿真着鼓掌的声音,拼命拍马屁:“你长得是沉鱼落鱼,闭月羞鱼,特别特别好看。” 他脑袋上立刻挨了一下,苗云楼揪着他的鱼鳍,威胁道:“别整这些虚的,油嘴滑舌没用,我要听实话。” 他把乌黑的长发捋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似乎有些茫然的盯着前方,苍白的面庞上唯有一双薄唇涔涔似血,带着一种极为诡魅的无边艳色。 苗云楼轻轻歪了歪头,笑了起来,再次开口对余羽问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 余羽都看愣了,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却一声没出,反应过来鱼鳍摆动的更加厉害,拼命竖起一个大拇指,撇着嘴哭喊道: “我没油嘴滑舌啊,我说的是真的,即使在我们鱼类审美里,你也特别好看,特别美!” “要不然那些人为什么想从我手里买你,图一个做慈善吗,你心里有没有点数啊!” 他这话说的真诚无比,不带一丝水分,虽然这个人变态,而且神经病,而且嘴特别欠,但那张脸是真的勾魂摄魄,极其引人注目。 尤其是现在,这个人双目失明,眼前一片茫然,只有听人说话的时候才下意识把眼神转过去,看上去脆弱无比,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那可太好啦!” 苗云楼闻言吹了个口哨,兴奋的揪了揪余羽的鱼鳍尖,漆黑的眸子突然变得很亮,闪烁着一种看不懂的不怀好意。 他用指骨抵着眼睛,一手柄余羽拉了起来,象征性的拍了拍,笑眯眯的开口道:“我有一个计画,能让我们两个不用做坏事,还能捞上一笔钱。” “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干?” 苗云楼深潭般的黑眸中带着吸力,直直的看向余羽,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 江中鬼市的长街上。 现在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长街的当铺越发热闹,从刚才的嘈杂喧哗,变成了人声鼎沸,前来逛集市来东西的人,此时熙熙攘攘,几乎是摩肩接踵。 每个人,或者说化成人形的诡物都兴致勃勃的在挑着需要的东西,和卖东西的商家讨价还价,叫骂声和吆喝声不绝于耳。 “你这个河蚌壳为什么要我四十,明明别人家都卖三十五,你不会骗人的吧?” “你不要信口胡说,别人家的河蚌壳能有我的品质好?我的河蚌壳都是百年河蚌精新褪下来的壳,你瞧瞧,色泽光亮,是别人家能比的吗?” “那我看不出来,反正你给我便宜点,要不我就不买了。” “爱买不买,呸!” “嘿,你敢骂人?!” 吵着吵着,两方脾气火爆的诡物火气都上来了,一个卷起袖子,露出一双巨大的钳子,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恶狠狠的摘下帽子,露出头顶硬邦邦的肿块。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开打,当铺间突然钻出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闯了过来,一下撞到两个人身上。 “噗通!” “哎呦我靠,谁啊!” 两人同时被撞的歪了一下,眼睛里冒出怒火,骂骂咧咧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个重心不稳,自己反而跌倒在地的马虎鬼。 只见那人带着黑色兜帽,浑身上下都被黑纱布缠了起来,只能看出身形相当单薄,此刻还无力的趴在地上,纤长的手指无措的摸索着周边,就是站不起来。 原型为螃蟹的那个当铺老板脾气火爆,最看不了这种矫情的精怪,当场黑了脸,毫不留情的骂道: “是你先撞了我们,现在装什么可怜,还腻腻歪歪的在地上不肯起来,怎么,专门在我当铺前面碰瓷吗?” 地上的人闻言丝毫没有反应,那双纤长苍白的手骨节分明,撑着地极为缓慢的坐了起来,却像是被这个动作耗尽了力气,缓慢的四下张望着,仍是不肯起身。 看上去几乎就是来碰瓷的。 当铺老板越发来气,见状也顾不得和顾客吵架了,火气上头,一个扭身从当铺里出来,大步走向这个死活不起来的黑衣人,一手已经拽向了黑衣人挡着脸的兜帽,一边扯一边骂道: “好啊,我到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人,瞎了眼一样敢来撞你谢爷爷的摊位!” “哗啦——!” 在周围人的大笑和怂恿声中,兜帽瞬间被大力扯下,被严严实实包裹住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清澈茫然、没有高光的无神的黑眸。 第145章 “对不起,我……确实是个瞎子。” 第121章 “一个鳝变的男人” “……” 方才还人声鼎沸、嘈杂混乱的摊位前,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包括那个拽住他兜帽的当铺老板,此刻也怔愣了一瞬,下意识的松开了拽住兜帽的手。 黑衣人趁机低下头来,瑟缩着把兜帽放了下来,重新挡住自己的脸。 他的五官重新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但围在周边的所有人都已经记住了,那张苍白脆弱的面庞上,血色涔涔的薄唇,如墨色点漆的双眸,和空无一物的茫然瞳孔。 江中鬼市大部分诡物从未离开过河底,见到这种容貌的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众人一时间维持了某种微妙的沉默,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黑衣人仍然半坐在地上,听力敏锐非常,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沉默。 他看不清旁人的脸色,以为众人此时是怒火攻心,愤意已经到达了顶峰,下一秒就要把他抓起来严苛对待、合力围攻,顿时慌张了起来,急急解释道: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们的,是我眼睛坏了,我看不见。”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带着泪意的颤抖,直起身子咬着唇道:“是……是我碰坏了你们的东西吗,我会赔给你们的,对不起,我不该出门的。” 黑衣人再次抿了抿唇,从怀中缓缓掏出几个印着龙王头像的钱币,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排在地上。 他在周围的一片寂静中,无法判断出被撞倒的人在哪里,单薄的身躯微微有些发抖,只能缓慢而茫然的四处转着头,垂下头轻声道: “对不起,真的。” 方才抓着他的兜帽、高声叫喊着此人是碰瓷的当铺老板,此刻低下头,沉默的看了看地上零星几枚陈旧不堪、却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钱币。 半晌后,他掀起眼皮,又看了看黑衣人紧紧捂着面庞上的兜帽,和颤颤发抖的身躯。 “……” 他闭了闭眼,心中撕心裂肺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边疯狂打滚一边痛哭流涕。 我真该死啊! 我怎么能叫一个盲人是来碰瓷的呢,他甚至不清楚有没有碰到人,甚至刚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要坚持赔钱。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钱! “朋友,你先起来。” 当铺老板抹了把脸,和颜悦色的把钳子收了起来,用胳膊肘把黑衣人搀了起来,夹着嗓子细声细气的问道:“那个,你先别管撞没撞到人了,朋友,你这个眼睛……?” 他“呃”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小心的隔着兜帽碰了碰对方的眼睛。 后者似乎是吓了一跳,瑟缩着后退了一步,见当铺老板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才垂着头低声道: “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出去摆摊,因为我是个孤儿,大家排挤我、欺负我。” “有一次在巷子里,他们要来抢我的东西,我不给,他们就打我,眼睛就不小心受伤了……” “我操,这他妈的傻b——” 当铺老板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赶紧往下咽,大声咳嗽着掩饰了一下,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那这么多年,你就靠摆铺子做买卖活下来的?” “嗯,”黑衣人揪着兜帽,小心的点了点头,“我从小就靠江中鬼市的虾伯伯蟹婶婶养大,后来他们也去世了,我就出来卖东西,勉强能养活自己。” “……” 当铺老板没话讲了,周围的人也没话讲了。 一旁同样被撞的那个客人总觉得这段话有点耳熟,但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我不能晚上从床上爬起来扇自己嘴巴子,骂自己真该死啊。 他赶紧上前几步,把黑衣人放在地上准备赔给他的钱捡了起来,胡乱放在后者手中,一边拍着黑衣人粘在身上的灰,一边安慰道: “哎呀,撞到就撞到了,我们又不是纸皮糊的,还怕让你一个盲……忙于奔跑的人撞两下。” “还赔钱,赔钱也太见外了,你身在江中鬼市,我也身在江中鬼市,四舍五入咱俩就是在同居,哪有同居的人还这么客气。” “这,这样不太好吧,”黑衣人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拼命推拒着这几个钱币,小声道,“这些钱你们还是收着吧,虽然很少,但是是我的一点歉意。” “就算我眼睛看不见路,就算我的确有急事出门,但毕竟是我撞到了你们,还是要跟你们道歉的。” “诶!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客人连声说不不不不,一个用力,愣是把钱给他塞回去了,没有给黑衣人任何推拒的空间,给完就直接后退了好几步,让人家摸都摸不到,只能无措的站在原地。 似乎是怕黑衣人还要继续坚定的要给钱,他赶紧换了个话题,转而问道:“诶,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急着出来了,到底是有什么急事啊?” 客人的本意是赶紧换个话题,好上黑衣人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事情上,不要再纠结于撞没撞到人、要不要赔钱的问题上了。 没想到提到这个话题,黑衣人却显得更瑟缩了,他死死拽着衣服的边角,苍白的手指骨节毕露无疑,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拼命翻找,才能挤出没有哭意的话语: “我,我是急着去卖东西,我的儿子还小,他要上学、要吃饭饱腹、要穿衣御寒,可是我没有钱,我的钱已经为了养家糊口花完了……” “今天终于有人答应买我东西了,可是我的孩子突然生了急病,等病情好转已经有些晚了……” 黑衣人说到这儿单薄的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 旁边一群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蜂拥而上,幸好对方晃一下便站稳了,继续细声细气的说道: “他告诉我,正午十二点在江中鬼市的门口等十分钟,等不到就走,我让孩子帮我看着时间,已经提前了很久从家里出来,尽量准时到了。” 他抬起脸来,恳求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江中鬼市的大门口在哪里?我只想知道这一件事,求求你们了,给我指一条路吧!” “……” 周围的人再次静了下来,嘴张得极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人愿意告诉他江中鬼市的大门在哪里,也没人愿意告诉他,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顾客愿意等待的十二点十分,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 在黑衣人焦急恳求的话语中,这死一样的寂静几乎绷紧到了最顶点,就在气氛即将失去秩序的到处横冲直撞时,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巷角。 这孩子一看就是黑衣人口中大病初愈的孩子,因为他也用同样的黑色纱布包住了脸,不同于黑衣人的是,黑布中露出了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清澈无比,让人格外心生怜惜。 他先是抿着唇深深鞠了个躬,很熟稔的对周围的人比了个“嘘”的手势,迈着不熟练的脚步朝着人群正中的黑衣人走了过去。 这个小孩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粗粝嗓音大声道: “喂,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还没来啊,我差点等不下去,只能来找你了。” “东西到底准备好没有啊,我等着买呢!” “你,你竟然来找我了?!” 黑衣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猛的抬起头,想要在黑暗中伸手去抓住来人的衣角,却被一下子躲开了。 小孩慌忙退后,摆动着两条细弱的腿,不让黑衣人碰到自己黑纱之下稚嫩的身躯,压着嗓子强装不耐烦道:“干什么,卖东西就卖东西,碰我做什么。” “东西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赶紧交易完我就能回家了。” “好好好,东西都在这里,”黑衣人大喜过望,急忙从兜里掏出一个放着几条鱼鳞手串的篮子,那种喜出望外的神色格外明显,周围人看得一清二楚,“谢谢你,谢谢!”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 小孩大病初愈,黑纱下的脸色还透露着苍白,从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几个脏兮兮的硬币,“哗啦”一声都放在了篮子里。 然后他快速的远离了黑衣人,一边走,一边用传得越来越远的声音高声道:“行了,我把东西拿走了,你拿着钱也赶紧走吧!” 黑衣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篮子都没完全从衣服里掏出来,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轻声自言自语道:“这么急,他也有急事要做吗……?” 然而他很快就忘了这一点,那种如释重负的快乐,和洋溢满盈的欣喜立刻浮了上来。 黑衣人握紧了篮子,还不忘向身旁的人深深鞠了个躬。 “也谢谢你们没有为难我,真的特别谢谢你们,再见了!” 第146章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人在哪里,就一个方向一个方向的鞠躬,每一个弯腰都深而郑重,没有任何一个停留在表面。 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这些没有揪住他为难的人,是好人。 黑衣人鞠完躬便摸索着缓缓向街巷深处走去,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却笔直得令人不忍直视。 方才跑掉的孩子也转个弯绕回来了,他压抑着大口喘气的声音,不远不近的走在黑衣人身前,为他无声挡开一条路。 此时所有在场的人眼睛都快尿尿了,他们一边争先恐后的从衣服里拿出钱,一边飞快的轻轻放进了那个空荡荡的篮子。 这些人用力压低嗓子叮嘱,使劲在嘴唇上比着嘘的手势。 “孩子别出声啊,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收着收着,你是个好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无数只手伸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往篮子里放钱,孩子似乎是愣住了,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一个的鞠躬,一个一个的轻声答应着。 “诶,谢谢您,谢谢您!” “我会好好收着的!” “我妈去哪儿了……我,我爸妈都是他,他是一个鳝变的人,本体是黄鳝,雌雄同体。” 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挺直着身板前行,一个不住鞠着躬;一个一无所知、毫无所觉,一个连连道谢,满心感激。 身后围着无数拿着钱币的人,不分高矮胖瘦,穿着各色不一,挨挨挤挤的跟了一路。 没有一个人放弃、停止在那个已经满到外溢的篮子里继续塞钱币。 直到走到街巷口,再往里走实在是太过狭窄,很难进去,这些人才放下拿着钱币的手,终于恋恋不舍的作罢。 有人还用气音往里使劲喊道:“小孩,照顾好你爹……你娘……你爸妈!” 小孩闻言死死的抿着唇,回过头拼命点了点头,随后跟着黑衣人迅速走进了街巷尽头,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第122章 重做资产评估 身后的人声仍然嘈杂不舍,小孩仅仅咬着嘴唇,一刻也不敢停留,带着黑衣人走街串巷来回转弯,直到彻底听不到人声,这才停了下来。 他扶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见这个巷子里的确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松开了咬着嘴唇的牙齿,发出了一道尖锐的爆鸣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羽笑得撕心裂肺快抽筋了,一边扶着腰哎呦哎呦,一边疯狂的大笑着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听着篮子里“叮了当啷”的钱币响声,嘴都快咧上天。 “我的天,哥,你真是个天才,天才!” “你什么都没干,就在那里装可怜卖惨,居然就能让这群人心甘情愿给你钱,还给的不少,听着至少有一万多!” 刻有龙王印记的钱币地位尊贵,比普通交易时用的货币贵了好几十倍,这些人居然心甘情愿往篮子里放龙王钱币,也是真舍得了。 他顺手拿起篮子里的一枚钱币咬了一下,牙齿传来一阵疼痛,心里却是更开心了几分,狂笑道:“是真的,真钱!” “妈的,真是一群蠢货,随随便便骗两下就能拿到钱,早知道我也这么干,还弄什么威逼利诱,哈哈哈哈!” 余羽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扇了一巴掌。 苗云楼缓缓把脸上的黑纱拉开,露出方才那张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庞,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又说脏话,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 “还有,别人给我们钱是因为他们人好,不是我们骗的好,也不是他们蠢,今天但凡你卖可怜卖到我们导游头上,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余羽“哎呦”一声,龇牙咧嘴的摸着后脑勺,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骗都骗了,还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虚伪。” 苗云楼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余羽的声音立刻谄媚起来,嘿嘿笑道,“冒昧问一句,这些钱你打算拿来干什么?” 他羡慕的看了看篮子里的钱,吧嗒吧嗒嘴,小心的瞟了一眼对方,偷偷把刚才咬过的那枚钱币放进了衣服里。 这么多钱,他得忙活蹲点好久,再卖好几个人才拿的到,这次什么都没干就弄了这么多,眼馋的不是一星半点。 然而这个变态一看就是个小心眼子,估计扣的要死,拿了这些钱,能分到他手里的大概也就五分之一吧。 余羽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紧紧盯着那篮子里满溢的钱币,在大脑中构思着窃取路径。 没想到苗云楼闻言却是挑了挑眉毛,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漫不经心道:“这些钱都给你。” “……啊,什么?” 余羽还沉浸在自己的偷窃路径上,差点没反应过来,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苗云楼根本没有迟疑,就点了点头,一边伸出手摆弄着衣服上的废铜烂铁标志,一边头也不抬道:“你没听错,我又不需要这些钱,都给你。” “只不过我用这些钱,还有一点事情要做,你得等个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把这些钱拿走。” 余羽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需要不用钱、但是要用钱来办的,话快速过了一遍脑子,感觉自己好像没吃亏,下意识愣愣的点了点头。 苗云楼也没管他同没同意,反正也看不见,靠着墙壁随手柄头发挽了挽,在巷间轻声道: “系统,我申请重新进行一次资产评估。” 【叮!】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系统便冒了出来,机械的提示道: 【请旅客“苗云楼”确认,是否需要重新进行资产评估?】 【注意!重新进行资产评估的服务费为10积分,资产评估的考察范围有——藏品数量以及质量,本人可支配积分数量,可信度累积条,以及江中鬼市景点内已消费积分数量】 【请旅客“苗云楼”确认,是否需要重新进行资产评估?】 苗云楼耐心的听完了规则,然后重复道:“我确认。” 现在他手里的这些积分,虽然来路不太正规,但既然到了他手里,肯定是在可支配积分的作用域内。 在这一方面,就算系统想要为难他,也找不到规则里的文本游戏。 果然,听到苗云楼再次确认后,系统停顿了一下,随后再次尖锐的响起: 【叮!】 【旅客“苗云楼”已完成确认,现在开始进行第二次资产评估——】 【检测到旅客“苗云楼”拥有可支配积分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一,拥有可信任度一百,已经突破升级档位!】 【您当前的资产评价为:富有四海,不仅仅在资产,更是在他人的信任之上!已经为您升级资产证明牌至“堆金叠玉”】 系统音刚刚落下,苗云楼胸口上原本破旧不堪的金属牌顿时一闪,金光掠过,恍然一下变成了缠绕着金丝点缀的玉佩。 玉佩温润透亮,光线滑过时还带着翠色淡光,金丝点缀的恰到好处,黄橙橙的衬托着翠绿,猛然一下居然晃的人睁不开眼。 苗云楼伸出纤长的手指,低头拨弄了一下,指腹感受到那上面光滑的质感,微微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他跑去大肆卖可怜,目的自然不是为了那些钱,只是为了重新做一次资产评估,只有把废铜烂铁标志去掉,才能真正开始参观江中鬼市。 也只有这样,售卖东西的化形诡物才会争先恐后的把东西推销给他,他才能更有可能,找到那个东西…… “……” 苗云楼缓缓吐了口气,甩了甩头不去想,拨弄了一下胸口前的玉佩,便准备开始物色当铺,挑选合适的藏品。 然而余羽在一旁看着他胸口的标志,却是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个标志?你,你不是只赚了一万多吗,怎么可能得到堆金叠玉标志。” “这是最顶尖的标志了,要一百万左右资产才能得到,有这个东西,连江中鬼市的拍卖会都能破格邀请你来参观!” “那大概是因为我信任度到顶了吧,”苗云楼不甚在意,摊了摊手,“我上司每天针对我,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让我占便宜,大概有特殊规定。” 余羽瞪着眼睛还是不肯相信,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苗云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这么多嘴,钱不想要了?” “要要要要要,谢谢大哥!”余羽赶紧停住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死死盯着那一篮子钱币,顿时喜形于色。 这可是一万多龙王钱币! 有了这些钱,他就再也不用恶心至极的装小孩卖无辜,不用和那些人虚与委蛇,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余羽盯着那一整篮钱币,小心翼翼的挪动几步,又挪动几步,试探的看着苗云楼的面色,心头狂喜中还带着抹不掉的疑虑。 这么多钱,他真的一丁点都不动心,一丁点都不想要? 第147章 偏偏要给这么一个骗过他,想打断他的双腿,甚至要把他卖给变态的人,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然而直到余羽小心翼翼的挪到篮子边,也没见到有人跳出来阻拦他,苗云楼甚至把胳膊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赶紧拿。 那么多钱币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余羽移不开眼的咽了口吐沫,终究还是忍不住诱惑,一把将钱篮抢了过去,飞快数着里面的钱币。 “哗啦啦——哗啦——!” 钱币被扒拉的哗啦做响,响声粗鲁而刺耳,然而余羽根本不在乎,他听不到什么声音,眼里只有这些明晃晃的钱币。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苗云楼听着一旁乱七八糟的动静,完全没有阻拦,任由他在一旁欣喜若狂的数着钱币,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漆黑模糊的眸子一眨不眨,半晌后,才轻声开口道: “小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钱都留给你吗?” “不,不知道,”余羽已经完全掉在钱眼里了,高兴的咧着嘴角,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你很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苗云楼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闭着眼缓缓道:“在没有人来为你指明方向的时候,为了想要的东西会不择手段,甚至跨过道德界限。” “我不想让你也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既然我很幸运的碰到了人生的指路人,我也希望能做你的指路人,帮你认清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充满了回忆,明明年纪看上去不大,尤其那张脸年轻的很,这段话里却充满了怅然若失,与一种哀恸的求而不得。 余羽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手指一松,钱币哗啦啦的从他手中落下,又慢慢的消失不见。 周围安静了下来,他抿了抿唇,低头看向那些钱币,又抬起水灵灵的眼睛看向苗云楼,有些了悟的轻声缓缓道: “所以,你是希望用这些钱让我明白,人生并不总是那么难熬,不管如何,总会有人爱我吗?” 余羽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第一次浮现出复杂,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隐隐约约的藏在眼睫下,露了个小缝看向苗云楼。 “不是。” 苗云楼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是想用这些钱让你明白,人生并不总是那么难熬,但如果你总做坏事,它一定会变得更难熬。” 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余羽的肩膀,手背上的纹样滑过一抹暗光,银链钩爪游龙般甩出,“当啷”一声在了小巷的高墙上。 苗云楼反手一个用力,足尖点地,藉着钩爪的抓牢便稳稳的翻上了墙头,行云流水的翻身进了另一个巷子。 只留余羽还没反应过来,孤身一人,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手中抓着一把钱币,低下头看了看那些散落的龙王钱币,又看了看苗云楼早已消失的身影,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巷口。 无数人此时正严严实实的堵在巷口,人挤人人挨人,黑压压一片看不清面色,只能看到手中寒光凛冽闪成一片,在暗巷中闪闪发光。 几方人马此时彷佛画上去的一般,一动不动,死寂传遍了街巷。 半晌,领头的当铺客人率先动了。 他猛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大喊道:“操他妈的,我就说那话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几年前骗了我的小子,如今骗术还升级了啊。” “江中鬼市兄弟们给我上,把钱拿回来,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第123章 混入拍卖会 小巷在片刻的死寂后,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尖叫狂炸的嘈杂,带着一种混乱的复仇,仔细听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响声。 “操你妈的小子,居然敢装可怜骗钱,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他往巷口那儿跑了,快堵住他,这巷子墙他上不去!” “给我追!必须抓住他!!” 苗云楼距离一墙之隔,正悠哉的迈着步子,侧耳听了一下隔壁的声音,听到余羽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跑步声越发急促,满意的吹了声口哨。 小子,真以为到处讹人不用付出代价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小人,等不了哪么久,还要先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再不急不缓的报个仇。 余羽这个孩子脑袋灵光,身形灵巧,倒也不用担心他会被这群人怎么样,估计很快就能趁乱自己跑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个教训,让他往心里记住点。 有些人不能随意得罪,有些钱不能随便拿,有些事情也不能随便做。 苗云楼手中抛着自己用积分兑换出来的一枚钱币,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大摇大摆的走向街口,听着小巷里的声音,随手拦住了一个路人。 他把玩着手上的钱币,自来熟的拍了拍对方,笑着问道:“哥们,拍卖会怎么走?” 刚才他的资产标志升级后,余羽提了一嘴,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个听上去很牛逼的拍卖会都能进得去。 拍卖会卖的东西,应该比江中鬼市当铺里卖的东西要高上一大截,如果能从那里混进去,想要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应该会更容易一点。 至少比他在长街上乱逛的概率要大。 “拍卖会?” 那人闻言停了脚步,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眼,见他毫无反应,再一看眼睛,摆明了是个瞎子,嗤笑一声,抬脚就要走,不屑道: “你去拍卖会干什么,人家拍卖会里卖的东西都是天价,有些东西,就算是富有四海也买不起,都是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竞拍。” “我看你一个瞎子,还是别去里面凑热闹了,省的被别人当成货物,转手再给卖了。” 那人话音落下,正眼都没瞧这问路的瞎子一眼,转身就要走,斜刺里却突然横出一双纤长苍白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双手的指缝间,还夹着一枚印着龙王印记的钱币,被惨白发青的指节映衬,更显金光澄澈,威严神圣。 “朋友,我劝你还是再想想。” 苗云楼凑在他身前,笑了一声,轻言细语道:“我既然问了,就必定是有资格、也有能力去,问你就是走个过场,你要是知道拍卖会在哪儿,就劳烦告诉我一声,这枚钱币你可以拿走。” “你要是不知道,也请别碍着我的路,说句不知道就离开,不要随时随地大小便。” 他的声音甜蜜而亲昵,听得那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望着他指缝间黄橙橙的钱币,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拍,拍卖会就开在江中鬼市正中,你顺着这条巷子一直走到头,再往东拐一个弯就到了。” “不过拍卖会的门口有守卫拦着人,检查过入场券才能放人,如果没有,就绝对不可能进去。” “啊,多谢,”苗云楼闻言咧嘴一笑,移开了身子,把手递给了身旁的人,“你早说不就好了,用得着我费这么多口舌吗?” 那人没有回应他的话,立刻伸手抓起他手上那枚硬币,拿完转头就跑,一溜烟就在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苗云楼耸耸肩,感慨道:“还是钱管用。” 他甩了甩手,随手收起刚刚抵在那人腰间的锋利钩爪,伸手扶着墙,缓缓朝着刚才描述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苗云楼便感觉巷子到了头,转个弯,就听到热闹的鬼市吆喝声重新回响起来。 尤其是他来到的这个地方,人声鼎沸,热热闹闹,似乎是许多人凑在这里,有人正在前面粗声粗气的凶道: “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拿出邀请函,拿出邀请函,都把邀请函拿出来提前检查!” “没有邀请函的就给我呆在外面,不许进来,连邀请函都拿不到参加什么拍卖会,来凑热闹的吗?!” “什么,你不知道邀请函在哪里拿,滚回去问你妈啊!” 苗云楼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到了地方,不由得一笑,循声快走两步上前,冲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声音道: “喂,大哥,你们这里就是拍卖会吧,你看看我能不能进去?” 守卫还在恶狠狠的训斥着那些探头探脑、想混进来看拍卖会的臭小子,闻声一愣,反应过来眉头紧皱,不善的看了过去。 拍卖会在江中鬼市相当有名,想进来参加的人数不胜数、多如牛毛,其中包括正经有邀请函的人,也有一穷二白、纯粹想混进来凑热闹,弄假邀请函试图糊弄他的人。 还从来没有谁无知成这样,手里空无一物,一上来就过来问他,自己有没有资格参加拍卖会的。 守卫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吼出声,让捣乱的人滚回家找妈妈去,然而这吼声却在斜光瞥到对方胸口的标志时,戛然而止的卡在了喉咙中,憋的不上不下,难堪至极。 堆金叠玉标志? 这不是只有或富可敌国、或被龙王极为看重才能得到的标志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类身上?! 守卫的脸被这一个小小的标志憋得紫涨发青,眼睛一下就直了,死死的盯着,似乎判断不出真假,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问道: 第148章 “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他能说,这是自己跟一个小孩联合,用双目失明来卖可怜,骗来了一堆钱和所有人的信任,导致猛然窜上去升级的吗? “哈哈,您猜怎么着,我也不知道呢!” 苗云楼露齿一笑,把手背在身后,一不留神放纵了自己满口跑火车,脑子反应过来一个紧急刹车,补充道:“咳,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幸运呢。” 他状似苦恼的皱了皱眉头,沉思道:“明明只是和龙王有些接触,稍微交流了一小会儿,就得到了这么个标志,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哦哦哦哦,原来您是龙王认可的人!” 守卫闻言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眉眼间立刻松弛下来,语气软了许多,甚至反过来给他解释道:“龙王见过那么多人,眼光自然高,见你几眼就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既然龙王认可你,配得上这尊贵的堆金叠玉标志,那您自然能进得去这拍卖会,请——” 他甚至没有过问苗云楼的身世,只看这一个标志便笑容堆了满面,和刚才判若两人,鞠着躬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往里走。 谁都能说谎,这个标志却是做不得假的,想要靠仿制出这个标志来冒充贵客的人,现在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重新投胎了。 苗云楼见状挑了挑眉,微微眯起眼睛,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顺着侍者的牵引缓步走进拍卖会场。 只是他心中仍是存了个疑惑,像一枚种子沉默的被埋进土地中,等待着催化生根发芽的雨水。 在潜浪浮波区,他分明将龙王得罪了个彻底,还有系统神出鬼没、处处给他找麻烦,甚至不惜顶着不合规的风头省略程序,对雾气累计值忽略不报,导致他短暂双目失明。 然而在资产评估上,他们竟然集体沉默了下去,任由他的资产评估标志升级到最高,大摇大摆的走进拍卖会场? 难道真的是江中鬼市规矩比天大,即便是系统想在其中做鬼,也找不到空子可钻? 苗云楼沉了口气,将这个疑惑沉在心底,面上不动声色的保持着微笑,顺着侍者的指引一路走去。 侍者早已从守卫那里得知,这是一位戴着堆金叠玉标志的贵客,甚至得到了龙王的青眼,丝毫不敢怠慢,一边引路,一边小心翼翼的讪笑道: “客人,我们拍卖会的主人一听说有贵客来了,特意给您安排了最方便欣赏展品的尊贵高位。” “在这个位置,不仅能清晰听见主持人介绍的声音,还能最仔细的看到台上展出的产品,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台阶,一边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笑道:“你们拍卖会主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可惜我最近眼睛受了个小伤,不能视物,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位置。” 那侍者闻言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这个面色苍白的贵客的确目光涣散,似乎没有聚焦的地方,冷汗顿时唰的从脑门上下来了,脸色也微微发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想讨好贵客的第一句话,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时间留着冷汗张了张嘴,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苗云楼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随意的摆了摆手,摸索着座位坐了下来,先是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啜了口茶,这才笑道: “没事,本来就是我当时不小心,你提就提了,也没什么所谓。” “只不过接下来的拍卖,我可就没法用眼睛看展品了,还得麻烦你辛苦辛苦,给我讲解一下台上的展品。 “当然没问题,这是我的荣幸!” 侍者顿时激动起来,没想到说错一句话,不仅没丢了工作,还抓到这么大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说不准就能趁机在此得到贵人赏识。 他他立刻喜上眉梢,上前一步,急急的大献殷勤道:“您不知道,今天的拍卖会非比寻常,其中压轴的一个东西,可是一个哪里都弄不到的稀罕宝贝。” “那是一串蕴含着某种能量,极为奇异的脊骨!” 第124章 “我全都要” “脊、骨……?” 侍者话音刚落,苗云楼骤然眯起眼睛,瞳孔似乎紧缩了一瞬,一字一句咀嚼着这两个字,从红白唇齿间缓缓吐了出来。 他苍白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换了个坐姿,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为了确认,极为缓慢的重复道:“你说的这个脊骨,是什么名贵的鱼身上,弄下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名贵是名贵,也许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却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无需再在这上面费太多心思。 “当然不是!” 侍者一口否定,生怕贵客因此误会了今晚压轴的宝贝,脸涨得通红,急忙解释道:“这个脊骨蕴含着奇异的能量,绝不可能是从任何鱼类身上剥离下来的,只会是从那些古老而强大的生物身上诞生。” “甚至于这个压轴品的来历,连主办方都三缄其口,不敢往外透露一分一毫。” 侍者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系,苗云楼闻言果然身形微微一动,漆黑的瞳孔颤了颤,开口轻声问道:“为什么?” 侍者闻言眼睛一转,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瞥了周边一眼,凑到苗云楼耳边低声道:“我也是无意间听来的,您知道了,可别到处说啊。” “主办方不敢透露,因为这串脊骨,是连龙王都青睐不已的藏品,特意收藏在了龙王殿的深处,却被一位神通广大的盗贼偷了出来,又偷偷寄存在拍卖会。” “就在今天,准备出手。” 他说完便刻意咳嗽一声,迅速直起身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拿起杯子倒了杯水,放在苗云楼身旁,深深鞠了个躬。 而在暗中,他抬起眼皮,偷偷瞥着对方的面色。 侍者满怀信心,当他说出这压轴宝物的来历后,这位贵客一定会兴趣大涨,就算最终没有挥斥重金、拍下这串脊骨,也一定会在最终压轴的拍卖上奋力争夺。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贵客来自江中鬼市之外,甚至大概率来自岸上,是前来参观的游客。 近些年,这种来自岸上的旅客骤然增多,江中鬼市的生意自然不用说,而在拍卖会中,几乎每个前来的旅客都青睐于一种类型的宝物。 一种能增强自身实力的东西,他们管这个叫——藏品。 侍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侍者,他不知道旅客在参观景区时面临着生死抉择、恐惧震慑,极其需要那些蕴含着强大能量的“藏品”,来保全自身。 他只知道,这些人的目光从来不在华美装饰、身份象征、甚至延年益寿的宝贝上停留一瞬。 他们只在那些“藏品”被端上来、被隆重介绍的时候,眼神才会阵阵发亮,才会不顾一切的争抢。 侍者笑了,伸手在晾好的热水中放了些茶叶,又轻轻巧巧的端起茶杯,恭敬的奉送到苗云楼手边,开口道:“茶已经倒好了,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请您慢用。” 眼前这个人,一看便知道是个狠角色,这样野心勃勃、又富有四海的人物,听到有这样一个藏品,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争夺到底。 侍者对此信心十足。 然而苗云楼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沉默的听着侍者兴奋不已的介绍,漆黑的眼眸沁着冷光,如同定住了一般,在其中幽幽的扩散起来。 从古老而强大的生物身上剥离下来,藏在龙王殿内啊…… 如此得龙王珍视的宝贝,多么有收藏价值,蕴含着多么令人痴迷的能量,令多少人觊觎渴求、又求之不得啊。 而那个被剥离了脊骨的生物,在遭到如此对待时,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苗云楼端着茶杯的手很稳,仔细看过去,却是微微发著一点抖,神色一动不动,彷佛一座雕像,又彷佛下一秒就能垂泪下来。 “……” 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侍者仍然恭敬的站在一旁,维持微笑的脸都笑僵了,原本信心十足的态度也忐忑起来。 总不能他看走眼了,这个看似野心十足的贵客,实际是个养生专家? 他有些忍耐不住,动了动身子,打破了这种寂静,小心的试探了一句:“贵客?” “……啊,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苗云楼回过神来,垂下眼眸,微微缓了缓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来,扬起唇角微笑道:“您描述的这个脊骨太诱人了,我已经忍不住在想,如何获得了。” “哈哈哈,我就猜您一定会喜欢这个!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定然想要藉着这东西再上一层楼。” 侍者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心下一定,把才才那些忐忑抛之脑后,走上前来捧起一本装订精美的手册,殷勤道: 第149章 “我知道您的眼睛不是特别方便,现在拍卖会还没开始,不如就由我来为您读一读上面的简介,给您介绍介绍?”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缓慢的放下手中的茶。 茶杯在桌子上磕碰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他重新靠上背后的椅子,上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唇角若无其事的勾起一个弧度。 “有劳。” 苗云楼柔声道。 —————— “锵锵!欢迎各位贵宾前来参加江中鬼市的拍卖会!” “我们今天展出的藏品来自各地,有产自陆地的稀奇珍宝,还有来自江底长年累月的酝酿,而今天的压轴宝物,则是某位勇士,从一个神秘的地方取得而来,必定让各位大开眼界!” 拍卖会的主持人热情洋溢,激动的介绍着今天的展品,台下的观众也相当热情,给予了洪亮的掌声支持。 “啪啪啪啪啪啪——!” “感谢各位,感谢!” 主持人热情洋溢,座位上的观众捧场叫好,整个拍卖会场听起来热闹极了,只有坐在高位看台的几个帘子内,仍是一声不吭,似乎自持身份,不肯纡尊降贵的叫好喝彩。 然而在最后一句压轴宝物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一片沉默的高位看台上,却突然传出许多窃窃私语。 “脊骨……” “听说是……弄来的……” 苗云楼听到杂音后,耳朵动了动,微微侧头向侍者,后者立刻停止手册上的介绍,俯下身子悄声回应道: “这些都是拥有拍卖会最高级邀请函的人,不像台下坐着的那些人一样一无所知,他们的侍者也都会透露压轴宝物的来源。 “这样一方面,可以让这些人提前了解这串脊骨的珍贵之处,一方面以便让他们提前准备好拍卖这件藏品的的竞争。” “这样啊,”苗云楼闻言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觉得,在座这些人里,谁最终能拍到这件藏品呢?” 侍者嘿嘿一笑,谄媚道:“我当然希望是您了,毕竟只有您才配得上这么珍贵的宝贝。” 这种一天能对八百个人来回说的奉承,苗云楼都听腻了,闻言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 他用茶杯掩盖住自己勾起唇角下的冷色,那双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眼眸,仍是紧紧的盯着拍卖台上。 这个东西,他势在必得。 不管旁人出价多少,他都会出双倍的价格往上抬,直到拍卖会场上没有一个人和他争,拿到那串脊骨,再找机会离开这里。 龙王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么久,现在是时候还回来了。 “咚,咚。” 苗云楼苍白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侍者想要继续介绍的话,轻声问道:“还有多久,那个压轴的藏品才能上来?” 侍者没想到介绍起了反作用,这个贵客居然对拍卖台上的别的藏品都没有兴趣,只想着拍下压轴的脊骨,闻言顿时噎了一下。 他“呃”了一声,陪笑着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不如您先看看别的藏品呢?” “我们拍卖会不仅准备了那一个压轴的宝贝,还从陆上河底搜集了许多珍贵的藏品,也许能帮助到您。” 侍者特意用了“藏品”这个词,不停暗示着苗云楼,后者叹了口气,虽然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却也听明白了侍者的言外之意。 压轴品要很久才能搬上来,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看看其他那些珍贵的藏品。 要不然他来拍卖会干什么的? 苗云楼不愿在没得到压轴品前引人怀疑,闻言只好兴趣缺缺的玩着手指,恹恹的“哦”了一声。 再等一会儿,等不到他就去后台偷了。 侍者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是也能从神色中看出来,贵客此时对台上的东西全都不感兴趣。 他看了看暗处给他不停比着手势的经理,心头一跳,冷汗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 “那个,不如您再看看,现在我们拍卖台上展出的东西,是某位旅客在赌场输掉的藏品,是一个绿宝石点缀的银蛇软环,据说里面还藏着致命毒药。” “能毒死一条龙吗,”苗云楼按着太阳xue,头也不抬道,“不能就算了。” “那倒是不能……” 侍者冷汗都下来了,频频看向远处来回比划的经理,只觉得那一股急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急急补充道:“但是,这个藏品和那串脊骨同属于龙王的藏品阁!” “只不过这个藏品是龙王慷慨捐赠出来的,您要是对龙王青眼有加的东西有滤镜,不如……” “滴!” 侍者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报价器立刻响了,极为高亢的在拍卖会上回响起来。 “我要了。” 苗云楼猝然睁开眼睛,伸手面无表情的用力按着报价器,让它“滴滴滴”的在会场里几哇乱叫的狂响起来。 他直起身子,缓缓露出一个拧猛的笑容:“把龙王藏品阁里的东西都介绍给我,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要。” 第125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在苗云楼说出这句话后,银蛇软环很快便被人送了上来,而接下来拍卖会场的风向,却在隐约间骤然一变。 台下的参与者后来回想起来,都感觉如同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云雾中,云里雾里、稀里糊涂的度过了整场拍卖会。 好像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拍卖会和某贵客play的一环。 此时的拍卖台上。 “恭喜贵客拍下展品银蛇软环,接下来的藏品是一枚千年避水珠!这枚避水珠极为珍奇难得,是一个即将去世的蚌精,在生命不断流逝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凝结而成。” “因此这枚避水珠不仅有基础的避水功能,还可以增加佩戴者的水性,在水中如游鱼般灵活自然,由慷慨捐赠的龙王……” “滴!” 报价器高亢的声音响起,清晰的回荡在拍卖大厅内,高位看台的幕布后传来一个年轻带笑的声音。 “二百万。” 台上的主持人那一句“起拍价五万”还没说出口,立刻连吞带嚼的咽了下去,迅速挂起一个满面堆积的笑容,兴奋的高声道: “有人出价二百万!” “二百万一次,二百万两次,二百万三次!” “恭喜您,竞价成功!” 他手里的锤子都快砸飞了,报价速度极快,不是怕有人和这位贵宾竞价,是怕这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反悔! 二百万!买一个避水珠!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有钱不识货冤大头啊,居然用这么多钱,买一个许多河底原住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高位看台上,那位拍下避水珠的贵宾似乎也根本没有反悔的意思。 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扬了扬,他身旁的侍者便迅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重新回到包厢内,手里还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主持人见状更是大跌眼镜,在拍卖会未结束、也就是还没付钱的时候,就能把拍下的东西拿上去,这是最顶级贵宾的待遇。 都混到最顶级贵宾了,居然还看得上这么一个小小的避水珠,花二百万巴巴的拍下来? 这是眼睛瞎了? 主持人怀揣着这个疑问,眉开眼笑、喜闻乐见的看着那个精美的小盒子被高台上的贵宾拿走,同时在心里祈祷—— 多瞎几个人! 最好高位看台上的贵宾全部短暂失明,直接变成只会按按钮的提款机! 然而接下来的拍卖,比他内心的腹诽变得还要奇幻。 在台上主持人还没搞明白状况的时候,拍卖的流程就已经变得简单快捷,如德芙般行云流水了。 “接下来的藏品非同一般,是一个能隔绝一切有毒有害物质的手套!这个手套由千年水蜘蛛吐出的丝线制成,由慷慨的龙王捐赠,有谁……” “滴!” “恭喜高台上慷慨的贵客拍下本藏品!下面的藏品依旧珍贵无比,作为难得一见的珊瑚扳指,由龙王……” “滴!” “好极了,恭喜贵客再次拍下本藏品!下一个来自龙王殿的藏品……” “滴!” “精妙绝伦!再次恭喜高位看台上品位极佳的贵客!” 在这位贵客一次次丧心病狂的高价中,主持人从惊异怀疑,到全盘接受,甚至已经渐入佳境,从善如流的直接爆出藏品来源。 这不是眼瞎,这是散财童子啊! 如此大手笔的拍卖,让坐在拍卖台下的观众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满眼震撼,小声的猜测着上面坐着何许人也。 而高位看台上的其他贵客无一不是富可敌国,见状更是按耐不住,甚至有人干脆掀开帘子,满脸狐疑的看向报价器发声的幕帘。 无论来凑热闹的观众,还是目标确切的野心家,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同一个疑惑—— 第150章 ——这神经病到底是谁? 万众瞩目的幕帘里,侍者小声的喘着粗气,大脑嗡嗡直响,耳朵里万蚊翻飞,都是被报价器尖锐高亢的声音震得。 他不停的跑上跑下,来来回回已经端上来四五个托盘了,就连手都是抖的——不是因为沉,是兴奋的。 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钱,钱,钱! 侍者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把刚拍下来的鱼骨纹身端在苗云楼面前,眼中闪烁着强烈的炽热,轻声道:“贵客,您拍下来的鱼骨纹身,我已经给您拿上来,放在盒子里了。” “有劳。” 苗云楼安稳的坐在椅子上,闻言微微一笑。 他双目失明的眼睛,似乎看不到无数炙热的目光,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睫,随手打开了面前的小盒子,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里面的东西。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收获墨绿色品阶藏品——鱼骨纹身(12h)!】 【鱼骨纹身(墨绿色品阶):多么富有情趣的人,才能用鱼骨的粉末制成如此有情趣的纹身!将本产品贴在身上任意位置,即刻便会获得一项技能——拥有任意一种鱼类的特征,维持时间十二小时!】 【注意!本产品制作使用的鱼骨仅来源于阴江堰底的鱼类,若用户试图拥有阴江堰底之外鱼类的特征,本产品将立即失效!】 这些拍卖会上的宝物,基本都是有属性的“藏品”,只要在手中获得就能被装进物品栏中,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也就是说,就算他最后没有为它们付钱,他也已经实际的获得了这些东西。 因此苗云楼相当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系统的介绍。 然而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耳朵却是一动,微微挑起一根眉毛。 半晌,苗云楼轻笑了一声。 这最后一个注意点,拍卖会上的主持人介绍时可没提。 让一个初来乍到的旅客,分清楚阴江堰底的鱼类都有哪些,分不清楚就让一个接近蓝色品阶的藏品直接失效,这个拍卖会的售后服务态度真是相当恶劣。 若他真是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旅客,在被主持人的介绍吸引后拍下藏品,却因为一时糊涂弄错了想要仿真的鱼类,那上万的积分就会直接灰飞烟灭。 可惜他拥有沈慈全部的记忆,对各地风俗的了解中,自然也包括各地生物、或者说诡物的品类有哪些。 也正因此,这个鱼骨纹身藏品的后缀和注意事项,对他来说,就成了毫无影响力的一句废言。 想到这里,苗云楼垂下眼睫,微微有些失神。 沈慈…… 这个名字牵着骨肉、连着血液,稍微一扯,便会把疼痛传遍全身,甚至这种痛苦和他本人一样并不浓烈,却是如同酿酒一样,酿的时间越长,就越是醇的痛彻心扉。 还要多久才能拿回死去神明被分割、被剥离出的全部身躯? 还要濒死挣扎、玩弄人心多少次,才能换回一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不能想,不敢想。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垂着头,下意识的蜷缩起手指,青白骨节突出,嘴唇微微抿起,里面的肉被牙齿撕咬的血色涔涔,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腥气。 “……客人,客人?” 侍者的声音远在天边,如同幻梦一样,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骤然凑到耳边,打破了他沉坠的思绪。 “您不再看看了吗,后面还有好几个藏品呢,都是龙王鼎力推荐的,您要是喜欢,我就再下去给您拿。” 他话语中饱含的试探与贪婪,迅速把苗云楼从破碎纯净的心境中拉了出来,坠落回完整清晰、而污浊混乱的现实。 这里没有沈慈。 只有一群觊觎着他血肉的肉食动物。 苗云楼缓缓吐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眼睫微微一颤,随意的笑了笑,朝着侍者伸手比了个手势。 “要,当然要。” 他漆黑的眼眸幽暗深邃,微笑着轻声道:“我和龙王的审美特别一致,我喜欢的东西,他也都喜欢,只可惜我晚了一步,没能抢先拿回那些东西。” “不如,就趁着现在,弥补一下当初的遗憾。” 侍者听到他说起龙王时随意的态度,心中更加肯定,这位贵客背后一定有极其深的背景。 说不定就是龙王手下微服私访的心腹! 他闻言连连鞠躬点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忙不叠的来回穿梭在拍卖场和看台之间,流水般送来一个个珍贵的藏品。 这条流水线一直持续到看台下的观众索然无味,高位看台上的贵客暴跳如雷,主持人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来台上的藏品和龙王有什么关系时,才堪堪结束。 侍者擦了把头上的汗,腿肚子直打软,气喘吁吁的把藏品放在苗云楼身旁,上气不接下气的弯下腰低声说道: “客……客人,下一个……下一个展品就是您一开始最想要、最期待的那个东西了。” 他转了转眼珠,小心而隐秘的瞥了一眼苗云楼的神色,见对方依旧气淡神闲,这才陪笑着试探的问道: “您看,您都拍下这么多奇珍异宝了,接下来这串脊骨,您……还要吗?” 侍者这话,一方面是要探探对方的兴趣是否有所以削减,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隐秘的打探一下,这位财大气粗的贵客,拍下这么多东西后,究竟还有没有剩下足够的钱。 毕竟这场拍卖到此为止,光是他拍下的龙王殿的藏品,价值就达到了几千万。 而那些没抢到藏品的其他贵客,此时已经怒火中烧、憋足了一口气,要拿着最珍贵的压轴宝贝,所以接下来这一场拍卖竞争,必定是一场血溅当场的大战。 侍者话里话外的意图太过明显,苗云楼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里也听得分明。 他闻言微微一笑,听着主持人憋了一口气,兴奋的准备开始介绍,在侍者忐忑小心的目光中,猛的按下手边的报价器。 “滴!” “我出五千万!”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高亢刺耳的响声同时在高位看台上回荡起来,深色幕帘后,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洪亮无比,震得拍卖会场微微一颤。 “六千万,把这东西直接给我拿过来!” 第126章 龙王令牌,局势陡转!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从高台上载了出来,震得台下观众纷纷抬头,惊异的讨论起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肯出这么多钱拍下一串脊梁骨。 苗云楼闻声微微一顿,不由得皱了皱眉,再一次按下报价器,面不改色道:“六千五百万。” 他不由得转了转眼睛,不作声的瞥向方才出声的幕帘,眸光深深,神色沉沉。 这种报价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他的积分只是身份带来的虚名,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 然而突然多出这么一个竞争者,态度如此嚣张,肯一次抬价一千万来拍卖这一串脊骨,就代表这人或许知道,这串脊骨背后,象徵着什么。 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这种不详的预感很快便成真了,苗云楼的话音刚落,对面报价器尖锐刺耳的声音立刻响起,“滴滴滴”的响彻了整个拍卖会场。 幕帘后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嘶哑嗤笑:“八千万!” “不管跟我争东西的人是谁,我警告你,不要跟我争这个东西,这串脊骨我势在必得!” 苗云楼心下一沉,唇角却扬起一抹冷冷的弧度,苍白手指猛然在报价器上按下,柔声道:“九千万。” 他抬了抬手,示意侍者掀开帘子,歪了歪头,漆黑无光的眸子直直看向幕帘后,眯起眼睛轻声道:“对面的朋友,既然你有言在先,那我也提醒你一句。” “我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有的是钱,你想要这串脊骨,就做好倾家荡产、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 最后一句话,苗云楼说的格外轻柔,却无比清晰。 用特定的语气,在精神上给对方施加压力、制造困难,他在这方面相当精通、玩的一手收放自如。 然而对面却不知为何,没有受到一丁点干扰,简直油盐不进,闻言没有片刻迟疑,隔着半个拍卖会场,直接冷笑道:“那还真是不凑巧,我呢,刚好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所以,我们也不用再挣了,我出一个亿!” 最后一句是对主持人说的,对方话音刚落,整个拍卖场顿时沸腾起来,几乎是全场哗然。 “怎么可能?!” “他……他是什么人,他竟然有……” 苗云楼只听到对面高得惊人的出价,闻声丝毫不为所动,伸手放在报价器上,冷笑一声就要按下去,却是立刻被人按住了手腕。 侍者的声音在耳边焦急的传来:“贵客,贵客您不能再抬价了!” “为什么?” 苗云楼眯起眼睛道:“一个亿怎么了,我也不是出不起,你如果担心我抬价抬不过他,就没必要拦着我。” 第151章 反正一个亿也好,两个亿也好,对他来说不过是几个比较大的数字罢了。 “不,不是那一个亿的问题!” 侍者都快急死了,拽着苗云楼的手微微发抖,满眼都是愤愤不平,还流露出一丝讶然和惊恐。 “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贵客,他胸前挂着的东西,居然是龙王贴身的令牌。” “那是只有龙王亲自认可的人才能拥有的,拥有这个令牌的人,他的意志,就是龙王的意志,这代表龙王发现这串脊骨丢失,要找人讨回来了!” 侍者焦急的声音清晰无比,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苗云楼手指下的报价器顿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后那金属做成的报价器,如同废纸般烂成了稀碎。 “当啷!” 报价器扭曲的掉在了地上,苗云楼的手指也被金属碎片割伤,苍白的皮肤上顿时晕开血涔涔一片,悄无声息的在桌子上染开。 “报价器!贵客,贵客您的手!” 侍者的声音顿时抬高了八度,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尖叫出声。 苗云楼没有在意一旁吓得战战兢兢的侍者,对手指上的疼痛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紧紧的按着桌子,抿紧了嘴唇,眼底暗沉一片。 不知不觉中,他紧抿的唇齿间已经有一股腥味蔓延开来。 龙王…… 又是龙王,又是它。 霸占了潜浪浮波区还不够,压迫了瞳影长街多年还不够,逼着无数旅客流水般给他献祭供奉还不够。 还要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的带走一串,本就不属于它的脊骨! “客人,您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这么干啊,”侍者高亢急促的声音仍在身旁响起,挥之不去、阴魂不散,“这报价器您可不能弄坏,这是拍卖会的东西,您得赔啊!” “我知道您心里不高兴,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阴江底下,谁能硬的过龙王呢,不管怎么样,您也不能拿拍卖会的东西撒气啊。” 侍者的声音喋喋不休,尽管此时被那扭曲的报价器吓得不得了,却因为知道最后压轴展品的提成泡汤了,仍然贪婪的渴望着从贵客手中再榨取一笔费用。 “贵客,贵客!” 他连连叠声在苗云楼耳边呼唤,声音急切而贪婪。 而苗云楼却彷佛听不见一样,对侍者焦急的声音毫无反应,苍白流血的手撑着桌子,在一阵嘈杂中,难耐的闭了闭眼。 他失明双眼前的黑暗中,彷佛骤然诞生出无数阴暗的嬉笑声,伴随着阵阵袭来的斥责,幻觉般一同侵入他的大脑中。 “您看看,怎么把东西弄坏了,这可不便宜,至少要一个亿!” “呵呵,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敢来跟我争,龙王要的东西岂是你能染指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苗云楼,你什么都不和我们说,我们凭什么给你卖命,凭什么要陪着你对抗整个旅社!” 而在这乱七八糟的指责嘲笑声中,有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最为显著。 “苗云楼。” “滴答。” 血液不堪负重,从苗云楼苍白的指腹上滴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朵娇艳绽放的血花,却仍然没有在黑暗中染上一丁点颜色。 苗云楼双眸紧闭,漆黑的眼眸底下尽是茫然,下意识的喃喃道:“义父……” “我对你很失望。” 那个清冷的声音冷淡而遥远:“我还对你不够好吗,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最终却什么都得不到,你,连我的尸骨都保不住。” 苗云楼下意识抬起头:“不,我……” “你不再是我身边的人了。” 那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话语间清冷依旧,只是似乎是彻底放弃了,声音越发遥远,越□□缈。 “离开吧,离我越远越好,你在我身边,只能给我带来危险与厄运。” “义父——!” 苗云楼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平日里清明中带着一丝笑意的黑眸,此刻彷佛被鲜血所染红,布满了血丝,死死的盯着拍卖台上,正被锁在玻璃柜中的那串脊骨。 此时由于龙王的令牌一出,无人再敢竞价,台上的主持人已经眉开眼笑的一锤定了音。 “恭喜这位贵客,以一个亿的价格拍下了我们的压轴展品!” 主持人简直笑得睁不开眼,抬手示意身边的侍者,把这压轴展品给高位看台上的贵客送过去,却被远远的喊了停。 “你们就把东西放在那里,不用了给我送过来了。” 高位看台上,拍下最后压轴展品的那位贵客,仍然没有拉开帘子,在一片暗色的幕帘中,嘶哑沉声道:“龙王叮嘱过我,因为这东西起了不少争端,直到现在,这东西依然还有许多人在觊觎。” “所以,为了防止这串脊骨再起什么事端,你们就在这里,当场把它给我砸了!” “……什么?” 主持人闻言立刻愣在了原地,战战兢兢的看着台上,被锁在玻璃柜中的那串脊骨,迟疑的不敢有所动作。 这命令太匪夷所思了,他做了拍卖会这么多年主持人,就没听说过有谁把展品拍下来之后,要当场砸了的。 然而台上那人相当坚定,见主持人没有动作,那幕帘后居然走出一个侍者,手里拿着锤子,径直走向拍卖台上。 “贵客说了,这东西不吉利,与其留着惹是生非,还不如砸了好。”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这儿,这串脊骨也必须给砸了!” 说完,那侍者双手提着沉甸甸的锤子,不顾主持人在一旁的慌乱,对准了玻璃展柜,一咬牙,举起锤子立刻就要砸下去—— “叮——!” “哎呦!”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拍卖场上寒光一闪,那举着锤子的侍者立刻痛呼出声,触电般收回了手,锤子哐当歪砸在地上,捂着血流如注的手高声叫唤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主持人眼尖,听着极其轻微的声音,一眼便看到了地上掉下了一根银针,立刻惊呼一声: “这是什么!” 众人骤然遇上这种事情,一时间慌乱的尖叫起来,闻言目光立刻聚集上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更快的银光闪过,如同蛟龙出海般迅猛无比的甩上了玻璃窗,碰撞上的一瞬间,那坚硬无比的玻璃立刻应声而碎! “啪啦——!” 一个黑影从三米高的看台上跳了下来,在玻璃炸开的瞬间,倾身飞上拍卖台,一手迅速伸向那其中被锁住的脊骨! 第127章 “迟早会被对方害死” 场面静了一瞬,随后瞬间炸开! “啊!怎么回事,怎么有人跳下来了!” “拦住他,不要让他接近展品!” 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变得混乱无比,尖叫声,怒吼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练成一张网,试图阻拦住黑影。 然而这跳下来的黑影虽然看上去单薄,却极为迅猛,行云流水一般迅速撂倒了放在身前的几个侍者。 仅仅眨眼之间,黑影便如同一阵旋风一样席卷到展品前。 “停下,停下——!” 主持人的呼喊,台下观众的惊呼,侍卫愤怒的呵斥无限拉长,却都如同隔了一层隔膜,被黑影排斥在外,充耳不闻。 他血涔涔一片的眼中,只有那串被锁住的脊骨。 在那黑影的手即将碰到被静静锁着的脊骨时,那一瞬间,彷佛被拉长了慢动作一样,主持人惊愕的怔愣,观众四散奔逃和尖叫惊呼,全部停滞了下来。 整个拍卖会如同幻影般定格了一瞬。 静—— 随后幻梦迅速破裂,那苍白的指尖碰到脊骨的瞬间,原本安安静静被锁在展台上的脊骨,却骤然炸起一阵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黑影袭过去! “轰——!” 黑影身形一滞,反应极快的微微侧身,然而他还在悬空,面对铺天盖地袭来的白光避无可避,瞬间便被白光笼罩吞噬,无力的摔在地上。 那白光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延展出铁锁的形状,一圈一圈缠绕住黑影,把他紧紧的锁在地上,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脊骨炸起,黑影服诛,这一切反转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整个拍卖会场中鸦雀无声。 “……”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只剩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直愣愣的看向满是玻璃渣的拍卖台上,那低垂着头颅奋力挣扎、却被紧锁在地上的黑影。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主持人战战兢兢的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玻璃碎屑,探头看了一眼那被锁起来的黑影,顿时惊呼尖叫起来:“贵客……怎么是你?” 众人被这一声尖叫吸引了注意,这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地上被锁住的黑影,居然正是刚刚那个拍下了诸多展品的贵客! 一时间抽气的声音响成一片,苗云楼牙关紧锁,被死死扣在地上,用尽全力挣脱,那一圈白光却依旧纹丝不动。 第152章 他冷冷的垂着眼眸,眼底血丝渐渐退却,抿了抿唇,用力的闭了闭眼。 他被算计了。 这脊骨上竟然有能桎梏住他的东西,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他刚一碰到这东西的时候,便立即发作,像是提前准备好一样,将他禁锢在原地。 现在细细想来,就连那个不肯松口、和他竞争压轴展品的人,也十分蹊跷,为何那么确定他拍不下展品,又为什么能一口气能出价那么多。 而就在一阵混乱中,苗云楼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一个清晰的脚步声,缓缓向他走来,最后顿了一下,停在了他的面前。 “苗云楼,你好啊。” 苗云楼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跳,骤然抬起了眼皮。 这声音嘶哑轻柔,分明是刚才和他争抢拍卖的人,此刻听上去,却熟悉的瞬间便能辨识出来。 是河二。 他破锣破鼓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心思深沉,没想到一串小小的脊梁骨,就能把你勾得失魂落魄、混乱不堪,早知道,我之前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苗云楼闻言眸色寒光凛冽,漆黑的眼眸中冷光闪烁,黑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眉峰用力的压下,一字一句的开口质问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刚才那种状态根本不正常。 明明脊骨被拍下来就被拍下来,他还能先用一用缓兵之计,还能在被拍后找机会暗中盗走,有无数种方法能悄无声息的把东西拿到手。 然而他却迅速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脑海中充斥着无数人的斥责和谩骂,甚至连对他从未有过冷脸的沈慈,都在发自肺腑的责备他。 这一切都极为不正常,然而在当时,他却没有任何一点怀疑,满心满眼都是那串摆在拍卖台上的脊骨。 失去理智的结果,就是被人暗算,当场锁死在地。 河二看着苗云楼没有焦距、却仍是冷光凛冽的双眸,闻言哑声笑了起来。 “苗云楼啊苗云楼,你呢,还真算是个聪明人。” “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那我就让你死也死个明白。” 他随手从兜里弹出一个东西,扔在苗云楼面前,后者微一低头,听到那东西滚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叮!】 【检测到绿色品阶藏品——回声收音机!】 【回声收音机(绿色品阶):孤身一人独自在家怎么办?寂寞孤独无人交谈怎么办?立刻为您锁定藏品,回声收音机】 【回声收音机,可以仿真您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在周围交替播放,不仅能播放已有语句,还能自己定制想要的话语哦】 【注意!本产品在用户心绪不稳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一定的幻觉和偏激指导,请谨慎使用】 系统提示音停止,河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还带着一种令人极为恶心的洞察和意味深长。 “这东西只不过是一个绿色藏品而已,就算你踏入拍卖会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开始播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笃定你会被影响。” “没想到啊……” 他伸手拿起那根脊骨,羞辱性的抵着苗云楼的心口,用力按了下去,俯身上前嘶哑的沉声笑道:“你对他的执念,害了你,也害了他。”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知道吗,我曾经听一位尊贵的大人说过,你们两个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纠葛,就迟早会有一个人被对方害死。” “叮——!” 几乎是河二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枚银针便泛着寒光飞射出来,一刹那擦过河二的消瘦的脸颊,留下一道血印。 血液顺着他凸出的颧骨缓缓流了下来,苗云楼动了动鼻子,闻到那一股血腥的气味,狼狈不堪的冷笑道:“河导,好像你说的有点不切实际了啊。” “我和他的事情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谈不上爱恨纠葛,更谈不上死不死的,我看您被我弄死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点呢。” 话音刚落,他的下巴瞬间被人抓住,强制性的抬了起来,河二用力的死死扣着手指,不怒反笑,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耍嘴皮子?” “苗云楼,这一嘴的东西你还是留着监狱里用吧,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让你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再也没法搞任何事情。” 他说完猛的一把松开苗云楼的下巴,把他甩在地上,神色沉沉,面无表情的对一旁的主持人冷声道:“把侍卫都叫来,这个人,给我丢到龙王的监狱里去。” 主持人还躲在拍卖台后面,闻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搓着手小心翼翼道:“那,那我们还拿什么理由逮捕他呢,毕竟他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已经破碎的玻璃柜,和迅速撤离、人去楼空的拍卖会场,苦着脸看向河二。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犯罪分子当场伏法,主持人还舍不得这个出手阔绰的贵客呢。 河二闻言脸色先是一沉,随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嘴角的弧度满是冷然和可怖,一字一顿道:“理由就是发给这些外来人手册上的规矩,【不要在江中鬼市偷奸耍滑,务必踏踏实实与商贩做生意】” “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积分,所有拍卖得来的一切,都是空手套白狼,白白嫖来的!” 他说完便脸色一沉,没管立刻晕倒在地的主持人,见侍卫全都围了上来,转身便要离开,衣角却被人死死扯住。 “河二……你既然知道,这脊骨是什么,你就绝不应该把它拿回给龙王。” 苗云楼被那银白的锁链缠身,紧紧锁在地上,只觉得身体越发虚弱,撑着一口气,节骨分明的苍白手指紧拽着河二,一字一句道: “龙王肆意妄为,没有任何收敛,你如果把这个东西给它,它只会为害一方,到时候,就连你们自诩高人一等的导游,也会被它压迫的更深。” “你必须把它留下,这东西原本就不属于龙王!” 河二听了这句话,却是微微一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向苗云楼。 “是吗,不属于龙王?” 他嘶哑的嗓音轻柔无比:“苗云楼,这话从何而来呢?这串脊骨,原本就是龙王身上的啊。” 河二说完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只留苗云楼彻底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了一圈,微微颤抖起来,身子一动不动,迅速被侍卫压解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河二非要多此一举,让他双目失明。 怪不得在青寂山寺上,在龙王殿藏宝阁挑选藏品时,系统都竭尽全力的阻碍他,让他失去时间概念,落得个双眼尽盲的境地,却在资产重测时,顺利的给了他最高级别的评价。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一个愿者上钩的陷阱,用龙王一串脊骨,换来一个瞎子辨识不清的飞蛾扑火。 第128章 惊立高耸龙王像 江中鬼市的入口处。 河二一边拍着身上沾上的水渍,一边厌恶的踢了踢衣角,站定后闭上眼睛,顺着那一股水流,缓缓从河底向上走去。 虽然过程麻烦了一点,曲折了一点,还咬着牙陪进去不少品相不错的藏品,但最终的结果,总算还不错。 这个兴风作浪、翻云搅雨的流浪旅客,终于被囚禁起来,至少在潜浪浮波区的参观结束之前,都无法出来了。 河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来覆去看着手中那串脊骨,不由得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还是龙王厉害,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本质,拿出自己蜕下的脊骨摆了上去,用那上面磅礴的能量以假乱真,蒙蔽了苗云楼那个小瞎子的“眼睛”。 果然,不过是这么半遮半掩的展示出来,再藉着旁人的话煽动几句,就把那苗云楼勾得绷断了理智,一头扎进了陷阱中。 河二仍然闭着眼睛,感受着眼皮前的光亮越来越暗,忍不住用自己嘶哑的嗓子吹了声口哨,破锣破鼓的笑了起来。 甩下吴斌和孟子隐,隐藏身份在江中鬼市谋划了这么久,终于收网成功,到了上岸的时候,没想到岸上已经天黑了。 不过也好,这样他要做的事情,在黑暗中紧锣密鼓的做完,等到明天一早,便能完成最后的参观。 眼前的湿润水意彻底消失,河二猝然睁开眼睛,看到吴斌、孟子隐和丁一修正等在岸上,苍白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河导,苗云楼呢?!” 一见到他,吴斌立刻走了上来,急急的沉声道:“您半强迫半推耸的提前打发我们上岸了,说完去找苗云楼,可如今江中鬼市都要闭市了,您也上来了,怎么还没见到他人?” 河二闻言笑了笑,纯白的瞳孔瞥过他那张焦急的面孔,便随意的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道:“他不会再上来了。” 违反了江中鬼市的规矩,再加上有龙王的指示,苗云楼能在那河底的监狱里乖乖呆上一天一夜,直到参观结束,潜浪浮波区自动关闭,才能被系统强制送出来。 第153章 接下来所有的参观流程,无论是在岸上还是在河底,都绝不会有苗云楼再参与了。 吴斌见不到人,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听到河二轻描淡写说出口,还是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 这下连丁一修都看了过来,孟子隐更是眉头一皱,三双眼睛一瞬间都投向了河二,后者却没有丝毫理会,悠闲的转过身去,就要踏上旅行车。 然而河二刚转身走了几步,衣服就被人死死拽住,他脚步微微一顿,意料之中的嗤笑一声,慢悠悠的转头看了过去。 孟子隐心思细腻,在这种时候不可能轻易让他离开,必然会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连怀疑带质问的试探一番。 河二有龙王的授意,不带半点忌惮,已经做好了回应的准备,却发现那拦住他的人,竟然是吴斌。 吴斌那双手拽的死紧,坚定无比,一双粗重的眉毛拧的死紧,而他平日一向温和喏懦的口气,此时居然带上了一丝质问,沉声道: “河导,您身为导游,现在有旅客留在了景点里,下落不明,您不应该尽一尽您的职责,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吗?” “现在苏俊、李淳都已经死了,如果再有旅客出了什么事,您身为导游,不会还能安安心心的参观下去吧。” 这话说的连逼问带指责,甚至还带出了苏俊和李淳,摆明了是在用刀子戳着河二,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旅客满意度已经所剩无几,身边也再没有一个帮手。 河二自从当了导游,除了苗云楼那个神经病,很久没有听到有旅客敢如此胆大包天的和他这么说话,纯白的瞳孔中不由得带了一丝冰冷骇人的怒意。 他定定的看着吴斌那张暗含怒意的脸,语气轻柔到了极致。 “放手。” “吴斌,别让我说第二遍,你现在把手松开,我可以当你的冒犯是一次玩笑。” 河二轻柔的话音在水雾中传来,随着他的话,身边也渐渐热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两人怒意的攀升,而是他身上的灼水幕雨衣,此刻正在阵阵做响,叫嚣着要喷薄洒下灼热的雨水。 他那双闪着冷光的苍白瞳孔,紧紧盯着吴斌的眼睛:“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一个景区的冲突算不了什么,但如果你真真正正惹怒了我,我会让你知道,在景区中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吴斌的手还没有放开,感受着身旁仍在不断攀升、似乎下一秒就要迸发的阵阵热意,沉默的抿紧了嘴唇,感受到一股寒意侵入体内,刺骨的冰冷。 他知道河二是什么意思。 导游之间不仅勾心斗角,也都是互相勾结的,只要哪个旅客敢当刺头,只要有些话语权的导游在旅客中心说上一句,那个旅客的参观体验立刻就会生不如死。 旅客中多的是人想趁机邀功,而在遍布着诡物与危险的景区内,来自队伍内自己人的背刺和恶意,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最不寒而栗的。 吴斌经历过这些,知道这些有多难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从心底迸发出一种莫名的滚烫和炙热,猛的冲上去掀翻了侵体的寒冷。 操他妈的。 吴斌的手拽的死紧,狠狠的抓着河二的衣角:“河导,我脑子很笨,听不懂你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您,苗云楼在哪儿。” 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光,直冲冲的盯着河二:“您告诉我,您到底把苗云楼怎么了。” “你——!” 河二被这目光盯住,一瞬间竟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心思中翻滚起无数阴暗的心思。 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 然而他刚要动,却看到吴斌身后,孟子隐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神冷冷,一手搭在吴斌的肩膀上,一旁还站着沉默不语、却站得很直的丁一修。 三个旅客,一个导游,对峙一样面对面沉默的立河岸上,一言不发。 “……” 彻底暗下去的天色死寂一片,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黑云下火气的浓重,天空中云雾滚滚,竟然微微下起了薄雨。 “哗啦啦……哗啦啦……” 被冰凉的雨水一浇,河二也清醒了一些,那种沉闷憋屈的情绪,和阴狠毒辣的心思瞬间淡了。 他眯起眼睛,挨个瞥过三人,冷笑一声,竟然主动退了一步。 “你们心心念念的苗云楼什么事都没有,过得好的很,空手套白羊弄走了我不少好东西,只不过由于偷奸耍滑,被龙王抓了起来,关在河底的牢狱里。” 吴斌闻言顿时又有些冲动,急促的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被河二一个手势制止住。 “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河二不耐烦道,“他现在没事,之后也不会有事,我当导游还没当够呢,不至于搭上我自己来搞他。” 河二这话倒是出其不意的真实,吴斌一时语塞,艰难的张了张口,孟子隐瞥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盯着河二淡淡道: “苗云楼不可能那么不谨慎,他突然在江中鬼市失踪,又突然进了牢狱,这背后绝不会是意外。” “河导,你强制把我们提前送上岸,独自前往江中鬼市的那段时间,究竟去做了什么?” 面对孟子隐犀利的问题,河二怒极反笑,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承认了,摊了摊手,眯起眼睛冷笑道:“你猜的没错,是我把他送进去的,那又如何?” “我一没伤着他,二没弄死他,只是把他关在河底下过个夜,明天参观完成,就能顺顺利利出来,你们有什么好在这里叫嚣的。” 河二冷笑着说完,见吴斌略有些哑口无言,稍微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你们扪心自问,来景区参观为得不就是活着吗,现在参观都快结束了,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危险了,这无论对你们,还是对苗云楼,都是一件好事啊。” “我关住苗云楼,只是不想让他再兴风作浪,平白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并不影响任何事情。” “……” 河岸边一时静了下来,月冷星稀,江水滔滔轻拍岸边,在这种难得的沉静中,三人一时间默然无语,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平安无事,明明这正是他们平时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今河二势单力薄,没有多余的能力压榨旅客,龙王扣下了苗云楼,暂时也不会对他们发难,参观景点只剩下了一个,明天,就能离开这里。 没有危险,也没有死亡,平淡就是景区内最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可为什么,苗云楼明明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在得知他被困在河底时,却有一种热血难凉的失落和愤怒呢? 河二纯白的瞳孔一个个看向众人,捕捉到他们脸上那一抹隐隐的失魂落魄,在心底冷笑一声,缓缓扬起嘴角,轻声道:“想明白了吧,说到底,苗云楼才是那个破坏规则的人,有他在其中搅风搅雨,你们才遭遇了无数原本不该有的危险。” 他扬起嘴角,缓声道:“一个流浪旅客,是不可能带着你们成功参观景区的——但是它,可以。” “轰——!” 河二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闻声一震,目光立刻看了过去,却见远处青寂山寺原本空荡的一片苍翠,骤然立起了一尊高耸的龙王像! 第129章 “你到底是谁?” “当啷——!” 苗云楼被人毫不客气的打开牢房门,连推带搡的扔进了牢房里,结结实实的摔在了草垛上。 泛着金属光泽的牢门被人用力关上,扣上一个冰冷沉重的大锁。 来人的声音和牢门一样冷冰冰,带着不屑的语气,粗鲁的撂下一句“老老实实待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苗云楼仍被那串白色的锁链捆着,身上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低下头咳嗽了几声,慢慢从草垛上支起身子,无力的靠在墙上。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待在江中鬼市里,雾气值只减不增,还在缓慢下降,眼前也有了点模糊的光影。 苗云楼没有抬头,也没有回望周围纷繁复杂的探究目光,垂着眼睫缓缓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靠在冰冷墙壁上。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不是他算计别人,而是他被别人算计。 第一次,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失去了理智,然后顺顺利利的落入旁人的圈套,为自己的不理智付出了代价。 也是第一次…… 他和沈慈的关系,被拿到台面上来,被别人知道,被别人评判,被别人恶意的播下一个自我怀疑的种子,最关键的是,他还真的动摇了。 苗云楼真的忍不住去想,河二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些害了沈慈、等着看他笑话的幕后之人,是不是真的比他知道的更多。 也许他们手握着一个残忍的真相,只等他和沈慈身影重叠,便毫不留情的打下去,一锤定音,判定他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能活。 第154章 也许沈慈对于他的真实看法,正如当年想要杀了他的苗寨寨主,和他一言不发的所谓亲人。 可能没有那么激烈,但一定升起过甩下他的心思。 苗云楼想到这里笑了一声,那声音带着种恶毒讥讽的嘲笑,尽数对着自己,在监狱中听上去格外突兀。 “哈……” 是啊,想想也知道,一个从小到大、精精细细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竟然对养育者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还痴心妄想的试图有所动作。 多恶心啊。 沈慈能做到什么都没有变动,态度不恼不火,仍然保障他衣食无忧、富贵一生,仅仅是让他搬出去住,已经是相当的有涵养,格外的宽容大度了。 至少换苗云楼自己这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是做不到的。 啊,又找到了他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的证据。 沈慈为人清清冷冷、神仙一样不沾染世俗,而他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五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长歪了,长的一肚子坏水,欲壑难填。 苗云楼撇了撇嘴,仍然闭着眼睛,百无聊赖的揪着身下的干草垛,漫无目的地任由思绪来回打转。 沈慈,沈慈,沈慈沈慈沈慈…… “砰、砰。” “唉,至不至于,怎么这么没出息。” 苗云楼仍然靠墙阖着眼睛,闻声自言自语,面无表情的训斥着自己起伏的胸膛:“念个名字就忍不住砰砰跳啦,怪不得能被河二轻易干扰到,都怪你。” “砰砰。” “嘿,越说你还越来劲儿,”苗云楼啧了一声,板起脸正色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到处乱跳害人害己,从今往后立德树人,循规蹈矩,好好摆正自己和沈慈的身份,不可以再这么放肆了!” “砰砰——!砰砰——!” 这下苗云楼终于睁开了眼睛,疑惑的摸了摸胸口,眉头一皱,感觉不太对劲,心跳再不听劝,也不会愈演愈烈,跳出锤墙的感觉吧? 他迷茫的抬起头来,满眼模糊的看向监狱四周。 只见周围的墙壁正随着“砰砰”的声音震颤,牢狱的另一侧墙壁,被人挖开了一个小洞,小洞那边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我跟你说话呢,你在咪咪什么?” 苗云楼眨了眨眼,这才恍然大悟,咳嗽了一声,亲切的微笑起来:“哎呀,是一位同等境遇的朋友在锤墙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什么?” 他的态度亲切和缓,对面却彷佛被他噎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语气激烈而不可思议:“……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他妈不记得我了?!” 苗云楼闻言一愣,听到那熟悉的不符合年龄的沙哑,这才听出来,对面这个主动来敲他墙壁的人,居然是余羽。 他不由得放下了些防备,惊讶道:“你怎么进监狱了?” 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余羽身形灵巧,经验十足,顶多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钱还回去就完了,没想到他还会进监狱。” 结果苗云楼随口问的这句话,却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彷佛河底被核弹炸开了花,余羽跟吃了枪药一样,立刻“咚咚咚”猛的锤起墙来。 “我***,我为什么进监狱,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余羽的语气愤慨无比、怒火中烧,还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可置信:“我以为你天真无辜的时候,你反过来绑了我,还带着我坑蒙拐骗;等你把钱都给我,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善人的时候,你居然就那么跑了?” “你弄过来那一群人集体把我给堵在江中鬼市的卫兵所门口了!我连指认你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进了监狱,新账旧账算在一起,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出不来!” 苗云楼听完“噗嗤”笑出了声,毫无良心的鼓起掌来,幸灾乐祸的笑道:“那怎么能怪我呢,谁让你造孽太多,这下一股脑遭了报应。” 他可一点都没有心疼余羽,每天上街坑蒙拐骗、不干正事,得到教训是应该的,被扔进监狱更是完全理所当然。 余羽听到以后目眦欲裂,简直要变成河豚,当场气炸,墙被他锤得咚咚作响、摇摇欲坠,苗云楼见了生怕自己被砸死,赶紧“诶”了一声,往那边勾了勾手指。 “小孩,你先别急着撒泼啊,我有个办法,不仅能让你免除这十年八年的牢狱之灾,还能让你不用坑蒙拐骗,也能凭本事做生意。” 他又露出了那个余羽十分熟悉,又万分痛恨的笑容:“怎么样,要不要听一听我心里的算盘?” —————— “你说,他们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吴斌听着江边滔滔的流水声,定定的看着江水,轻声喃喃道:“他们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修筑龙王像的吗?” 孟子隐坐在一旁,也和他一样,盯着江水中两人不断破碎的倒影,和远处模模糊糊、正在加紧修筑的龙王像,沉默的没有说话。 就在一个小时前,那尊还未成型、刚修完框架的龙王像重新立起来是,他们两个人都是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瞳影长街。 龙王像重新立起,就代表着龙王能离开江底来到岸上,重新创建起与人间的联系,再次毫无顾忌的为祸一方,鱼肉百姓。 到了那时候,受到最大影响的,绝不是他们这些明天就要离开的旅客,而是那些好不容易反抗成功,得到一丁点自由的瞳影长街百姓。 吴斌几乎是立刻就想甩开河二下山,去告诉瞳影长街的百姓这个消息,就算毁不掉龙王像,也要赶紧离开,却被河二的一句话,硬生生定在原地。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别白费力气、吃力不讨好了,他们才不在乎你那种杞人忧天的蠢想法。” 河二勾起唇角,在一片暗淡的夜色中笑得古怪,嘶哑的嗓音柔声道:“不如,你去那正在修建的龙王像下,亲眼看一看?” 他那张向来如水鬼一般阴沉的面孔,在此时此刻,第一次露出如此极致的幸灾乐祸与恶毒。 吴斌定定的看了他很久,转过身真的去了。 他看到无数瞳影长街的百姓,正自发的修建着龙王像,通过热胀冷缩把河岸的石头炸开,任由江水四散奔逃,把收集来的石头通通填补上龙王像空旷的骨架。 他们干的极为卖力,极为认真,甚至因为几年的磋磨,这些身体部分都已经变成畸形黑影的百姓,干活的速度更快,短短十几分钟,吴斌就眼睁睁的看着龙王像的骨架殷实了接近一半。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明天清晨,龙王像就能再次建成。 甚至比先前的石像更加高耸宏伟,更加不可一世。 吴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脑一片空白的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江边的。 为什么? 一旁的孟子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也许他们有其他的苦衷。” 吴斌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有苦衷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们不是,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心甘情愿。” 他沉默的望着滔滔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轻轻抬起手,摸上了孟子隐的脸颊。 “你的眼镜,太冰冷了,”吴斌没有看着她,仍然盯着滔滔的江水,似乎只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把它摘了吧,让我摸一摸你尚且温热的脸,我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孟子隐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眼镜,软下声音轻声道:“好,你摸吧。” 她伸手摘下眼镜,甩了甩头,轻轻放在身旁,甚至主动的凑上前去,试图和吴斌离得更近一些。 然而她伸过去的脖颈上,触碰到的却不是温热的手掌,而是一抹尖锐刺骨、冰冷寒凉的刀刃。 “你——?!” 孟子隐骤然一惊,立刻就要退后,却被死死的按住了后脖颈,无论怎么用力,都一动也不能动。 “吴斌,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吴斌在此刻终于转过了脸,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脆弱和迷茫,握着刀柄的手稳稳地抵住近在咫尺的脖颈,轻声沉沉道: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130章 “把监狱炸开!” “……什么?” 孟子隐闻言身形一顿,面色瞬间一沉,彷佛暗夜下的瞳孔中中,有一抹黑影要破皮而出,却被束缚住一样,将将按耐了下去。 她盯着脖颈上那一抹寒光凛冽的冷色,面色沉沉的顿了顿,半晌后,无奈的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不疾不徐道:“……你在发什么疯,我是孟子隐啊,你总不能突然不认识我了吧。” “我知道,你和我约定过不能摘下眼镜,”她缓声道,“但那都是瞳影长街时的事情了,现在不危险、也不紧急,我是看你情绪不对劲,才愿意摘下眼镜安慰你。” “……” 对面隐藏在夜色中的男人没有说话,感受到身后按住自己脖颈的大手微松,孟子隐面上微微笑了一下。 第155章 没想到这种向来老实内向的人,也有不动声色诈身边人的时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过,摘下眼镜这种事情,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试探,是一时疏忽,善解人意、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这种小事也就会被忽略过去了。 孟子隐轻轻笑了一声,向后仰了仰头避开匕首刃峰,目光仍是没有看着吴斌,慢条斯理的擦了擦镜片重新带上。 她一边调整着眼镜,一边轻松的斟酌着词句,半晌,才抬眼淡淡道:“吴斌,你……” “噗呲——” 夜色中传来一声刺破皮肉的轻响。 匕首锋利的薄刃被粼粼江水反射,闪烁出凛冽的寒光,只一瞬间,便划破了暗沉的夜空,深入而稳健的插进了孟子隐的脖颈中。 一时间,江水岸边死寂一片,孟子隐只觉得脖颈一凉,登时愣在原地,瞳孔瞬间紧缩,愈演愈烈的颤动起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半晌,她缓缓低头看向脖颈上大开的裂口。 那上面已经一寸寸开裂,往外弥散出阵阵黑雾,带着一股浓稠的雨水腥气,裹挟着寒光凛凛的匕首,缓缓倾泻而出。 “你的解释太刻意了。” 吴斌后退了几步,盯着她脖颈上层层冒出的黑雾,抿了抿唇,沉声道:“摘掉眼镜算不上什么,但你的一举一动,都和孟子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个不知是什么幻化而成的冒牌货,大概是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到他郁结于心后,扭捏造作的做出一副心软亲近的模样。 被怀疑之后,又拉远了距离,试图用言语压制住他,在举手投足间模仿孟子隐的平日冷淡平稳。 孟子隐不是这样的。 孟子隐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从来都是淡淡的,但如果他再看下去,就能从瞳孔深处,探看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和沉痛。 这些细节,吴斌都不知道自己会注意到,他很笨,也很迟钝,但当有人冒充时,他那双平日迷茫的眼睛里,却一瞬便能看到举手投足间,处处是破绽。 “我最后问你一遍。” 吴斌盯着对面沉默不语,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黑雾的“孟子隐”,沉下一口气,胸口的刺青阵阵发烫,低声道:“你,到底是谁,孟子隐到底在哪里?” “……” 对面的“孟子隐”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他。 它脖颈上那一道被匕首刺破的痕迹,现在正汩汩往外冒着黑雾,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就将它整个躯体包裹起来,人形顿时扭曲起来,浑身上下黑气冲天。 而原本那一块被刺破的皮肤,此时也滚动着融化了,像一滩粘稠漆黑的墨泥,扭曲的蠕动在身上。 这个东西,吴斌简直太熟悉了,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就算早有准备,也不由得惊得倒退了一步,心中警铃大作,警惕道:“畸形影人?” 在瞳影长街,他就已经见识过一次畸形影人伪装的能力,没想到龙王退回江底,长街雨水浸润了整整一天,这东西竟然还存在。 对面那个黑影畸形扭曲的手脚已经完全伸展开,看上去足足有两米多高,融在夜色当中,闻言头部的位置动了动,发出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咯……畸形、影人,那是你们的叫法。” “对我和我们来说,我就是人,和你们……咯,没有什么区别。” 吴斌脑海中闪过龙王的影子,和那客栈老板空洞漆黑的面孔,抿了抿唇,没接这句话,只是警惕的沉声道:“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我只关心,你到底把孟子隐弄到哪里去了。” “她到底有没有危险,你为什么要冒充她?!” 说到最后,吴斌的语气不由得激烈起来,胸口刺青越发滚烫,几乎要把他的血液烧到沸腾。 现在已经入夜了,江中鬼市前往岸上的通路也已经关闭,他无法确认孟子隐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如果她是被迫失踪的,再僵持下去,在这种地方存活率就会越来越低! “你知道的,这里……咯,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危险的,无论她在哪里都一样。” 畸形影人盯着吴斌焦急的面孔,声音却没有任何变化,如同墨泥一样粘稠而冰冷。 “况且……咯,既然我假扮她的时候,都没有让你察觉到,你……咯,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她现在在哪里?” “……” 吴斌闻言咬紧了牙关,脚下已经缓缓聚集起一团隐隐作响的沙子,一字一顿道:“好,你不告诉我,我也一定会找到她,但你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他说完便缓缓上前了一步,身旁的沙子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每一个沙砾都细碎如同尘埃,但汇聚在一起,却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畸形影人见状,漆黑庞大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扭曲了一瞬。 “……” 它盯着吴斌沉默了一会儿,身上的黑气缓缓升腾起来,突然开了口,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好吧……” “咯……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看看,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吴斌没想到它就这么松口了,闻言一愣,周身的沙子凝滞了一瞬。 两米多高的畸形影人,竟然这么好说话,难道冒充孟子隐,并不是它的本意? 然而还没等他放下警惕,身前的畸形影人却突然暴涨起来! 它浓稠墨泥化成的身躯疯狂汩汩滚动,如同一张黑幕,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江边夜色,瞬间扑上去吞噬了吴斌! “咯……她就在这里,你要看,就在这里和她见面吧!” —————— “什么?!” 阴江堰底的牢狱中,余羽完完整整的听完了苗云楼的计画,惊得猛一拍墙,“哐当”一声叫道:“你说你要把这儿怎么样?” “怎么了,把这里炸毁嘛,这样我们就能出去了,”苗云楼不以为意道,“你别咋咋呼呼的好不好,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余羽还是觉得自己耳朵坏了,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在岸上呆傻了,这里是水底,别觉得你一个人类来这里不会窒息,就跟岸上一样,那都是水膜的作用,和你没关系。” “在这种地方,明火根本不可能燃起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火是什么,只听上过岸的婶婶讲过,火是一种很明亮、很温暖的东西。” 说到这儿,余羽不知不觉便露出了隐隐羡慕的神色,然而他很快转换过来,皱着眉头,郑重其事的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在这里不要乱来,所有江底都在龙王的掌控之下。” “如果让它发现你在破坏阴江堰,你……” “我就会尸骨无存,暴死荒野对吧,没事儿,我早就知道了,龙王就这个尿性。” 苗云楼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把手伸过那个越来越大的洞口,一把勾住余羽的肩膀,嬉皮笑脸道:“还担心我呢,我不是把你送进监狱的元凶吗?” “我操****,你有病吧,我担心你个屁啊,”余羽触电了一样,猛的甩开他的手,脸色瞬间爆红,“我是怕你在隔壁犯罪,连累了我,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他背后的鱼鳍拼命摆动起来,都快扇成鼓掌了,奋力试图摆脱苗云楼,却被后者牢牢的按住,撸猫一样拽了拽鱼鳍。 苗云楼放缓了声音,拍了拍余羽的肩膀,轻笑道:“好啦,别整那些肉麻恶心的拉扯了,什么你担心我我不担心你的,多大人了,还玩傲娇这一套。” “我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轻而易举收下骗来的钱,你我对此都心知肚明。” 他的声音就在余羽耳边,仍然带着些许笑意,听上去很不靠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认真,藏在话里,被余羽一丝不漏的听了进去。 余羽脸上涨红渐渐褪去,沉默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甩开肩膀上的手,低声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龙王……它很可怕,你不要不往心里去。” “如果你的罪行不深,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那就千万不要有什么显眼的举动,否则……”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刻骨的恐惧,又压抑着收了回来,忍了忍,只能低声隐晦道:“你会像我的叔叔婶婶一样,某一天突然消失。” “无声无息,彻底的消失在江底。” “……” 牢房中一阵寂静,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动了。 他一手柄余羽的胳膊板了过来,不顾小孩儿明显吃了一惊的眼神,认认真真的的盯着他,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只要过了这个晚上,整个江底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炸了这个监狱,带走江中鬼市所有居民,换个没有龙王的地方生活?” 余羽当即傻愣在了原地,他的脑海中飞快闪现过所有信息量爆炸的词语,这个晚上、整个江底、翻天覆地、炸了监狱、没有龙王,不知道先从哪个开始拍墙而起,痛斥苗云楼的狼子野心、痴心妄想。 第156章 然而他愣了很久,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最后只是愣愣的问道:“那……那你现在已经被关住了,要怎么炸监狱?” 苗云楼闻言闭上了嘴巴,长长的“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还没等他回答,门口寂静的铁门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当啷——!”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守卫正站在铁栅栏门前,盯着两个人用力锤了一下铁门,粗声粗气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给我出来!” 第131章 一个不存在的人 余羽闻声骤然一惊,下意识松开了苗云楼的手,飞快倒退几步回到自己的牢房中,盯着那个面容模糊的守卫,心中惊疑不定。 他在江中鬼市坑蒙拐骗这么多年,警惕性相当高,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过来,然而这个守卫都到了两人门口,猛敲了一下监牢门,才让他感觉到这人的存在。 而且他惊悚的发现,这个守卫的脸明明离得这么近,他却记不住。 不是因为牢狱中光线太暗,余羽视力很好,能藉着暗光将守卫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只要他的目光移开一瞬,他就会立刻忘记,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余羽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气从脚下升腾起来,丝丝缕缕的侵入身体,传入一种未知的恐惧。 这到底是谁? 它绝对不是江底真正的守卫! 余羽背后的鱼鳍剧烈颤抖起来,他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立刻想要开口,把诡异之处告诉尚且蒙在鼓里的苗云楼,却被人立刻打断。 “当啷——!” 门口看不清面容的守卫身形一动,猛然锤了一下牢门! “喂,发什么愣呢!” “两个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在说正经事,还不快快拉开距离,跟着我出去做例行检查?!” 余羽被震的一颤,惊疑不定的抬起头来。 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他只觉得这个守卫虽然面容模糊,那藏在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却正死死的盯着他,带着冰冷可怖的探视和怀疑。 它发现他的意图了。 余羽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浑身过电一样险些尖叫出声,脱口而出道: “苗云楼,别——!” “……别什么?” 苗云楼被他吼的一愣,茫然的转过头来看向他,疑惑道:“余羽,你怎么了?” 余羽的声音极其尖利,在死寂一片的牢狱中突兀无比,那个守卫也被声音吸引了目光,身形微微一动,转向了他。 “别——什么?”守卫轻声沉沉道,“你叫余羽对吧,余羽,你想说什么呢。” “……” 余羽嗫嚅着嘴唇,浑身发抖,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像是被冻僵了一样,上下黏在了一起,无论怎么在内心中崩溃的尖叫,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好了,既然你没有什么想说的,那就赶紧走吧,别呆在这里浪费时间。” 守卫等了一会,似乎是耗尽了耐心,移开目光伸手指了指,声音沉了下来,不耐烦道:“你,跟我出来。” 最后一句是跟苗云楼说的,守卫手腕一动,“咔嗒”一声把牢门打开,站在敞开的门口,板着脸比了个手势。 苗云楼耸耸肩,很利索的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稻草碎屑,吹着口哨缓步走出了牢门。 而走到了门口,经过守卫身边时,他脚步忽然一顿,微微侧头,对守卫笑道:“这位大哥,你既然怀疑我和旁边这个小孩密谋,不如顺便把他也带出去,检查检查呢?” 在守卫看不见的地方,苗云楼朝余羽暗示性的眨了眨眼睛,后者见守卫的目光又移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内心崩溃无比。 与其用这种方法,和那守卫一起出去,他还不如在牢狱中继续蹲着。 余羽看了看那面容模糊的守卫,又看了看一无所知的苗云楼,紧紧咬着牙,半晌,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好,守卫大哥,你让我也跟着去吧。” “啧,真麻烦。” 那守卫似乎是只想找苗云楼,闻言哼了一声,随手打开了余羽的牢门,便转身往牢狱深处走去,简略命令道: “跟上。” 苗云楼挑了挑眉,一手拉上余羽,不顾后者隐约的不情愿,相当配合的跟了上去。 “……哒哒,哒哒。” 死寂一片的监牢中,脚步声分外清晰。 守卫走在最前面,一路上,和许多看守监牢的守卫都碰了面,然而这些人却对他带走了两个犯人没有任何表示,视若无睹一样,和他们擦肩而过。 就好像,带着他们的守卫,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不知是不是为了节省开支,牢狱中的光线阴暗无比,在一片浓稠阴冷的黑暗中,余羽攥紧了苗云楼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向深处走去。 他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稳了下来,不是因为放松了警惕,而是因为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能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连监狱的其他看守,都辨认不出这个守卫,它的实力必定是高深莫测,而且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把他们两个带到指定地点,就要痛下杀手。 一定,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余羽深色的瞳孔暗了下来,正好此时转过一个弯,守卫转过身,专心致志的盯着前面,似乎根本没注意跟在身后的他们两个。 就是这个机会! 余羽抿了抿唇,轻轻松开了苗云楼的手,悄无声息的从背后掏出一柄尖锐的鱼骨刺,在一片死寂之中,猛然冲了上去! 他的身形很小,动作却迅猛无比,一个起跳,骨刺瞬间便甩到了守卫背后的心口处,转眼间便要刺下去—— “当啷——!” 瞬息之间,骨刺便被一阵大力震开,打着转掉在了地上,余羽的手腕被一只纤细的手掌用力按住,死死抵在墙上,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守卫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余羽弹起来的时候便已经转过身来,此刻紧紧按住他的手腕,把他禁锢在墙上。 而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庞,正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凑近,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死死的盯着他! “放开我,放开我!” 余羽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迅速便瓦解了他的攻击,甚至在被攻击之后,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见那张脸凑了上来,他的心中升起一阵极致的恐惧与绝望,疯狂剧烈的挣扎起来,还不忘向苗云楼吼道: “苗云楼快走,他不是这里的守卫,他是一个怪物!” 余羽被按住不能动弹,挣扎没有任何效果,石沉大海一样陷入对方的禁锢中,只能一边尖叫,一边在内心疯狂祈祷苗云楼赶紧离开,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管他。 这个守卫最开始只打开了苗云楼牢狱的门,很明显是为他而来。 苗云楼现在如果迅速离开,对方还可能斟酌一下,暂时留他一命,而如果苗云楼非要停下来救他,他们两个就都会命丧当场! 然而苗云楼就像没听到他的声音一样,反应迅速的上前,一把便拉开了那守卫的手腕,把两人隔开,将余羽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你吓到他了,”苗云楼道,“哎呦,好端端的,出场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余羽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尖叫出声,一边试图挣扎着离开,一边吼道: “你在说什么呢,你***的赶紧走,他是冲你来的——呜呜——!” 苗云楼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很无奈的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好了好了,不要叫了,我知道她是冲我来的,如果她不冲着我来,那才会出事呢。” 余羽闻言迟钝的停住了挣扎,原本起伏不定的胸口,终于缓缓安静下来,瞪大的眼睛疯狂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只见那原本面容模糊不清、阴森无比的守卫,直起身来按了一下胸口,不知做了什么,整张脸迅速变化,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张气质冷淡,五官标准的脸。 一张女人的脸。 余羽顿时瞪大了眼睛,扭头摆脱开苗云楼的手,脱口而出道:“你是个女人?” 那人用男声淡淡道:“如假包换。” 只见这个女人伸手在喉结上一按,她的脖颈发出一声绝不正常、令人极为牙酸的扭动声,竟然直接凹陷了下去,白皙的脖颈顿时一片平坦。 “刚才吓到你,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能在其他看守面前暴露,必须赶紧把你们带出监狱。” 女人恢复原音的声调平稳而冷淡,听上去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随手柄一串监狱钥匙别在腰间,对余羽淡淡道:“认识一下就好,我叫孟子隐,是苗云楼的队友。” “队友?怎么叫得那么生疏啊。” 苗云楼正在一旁专心致志梳头发,闻言撇了撇嘴,笑道:“你是吴斌的朋友,吴斌是我的朋友,按照推导公式,我们怎么也应该算朋友了吧。” 第157章 孟子隐闻言嘴角绷直了一瞬,根本没理会苗云楼的插科打诨,眼睛一转都不转,俯下身来,专注的盯着呆愣在原地的余羽,开口问道: “苗云楼跟你说过没有,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余羽大脑还在消化,闻言张了张口,下意识愣愣道:“……他,他说他要炸监狱。” “……还有呢?” “他还说,要把江中鬼市的居民都带走,去一个没有龙王的地方。” “……”孟子隐不由得皱了皱眉,转头对苗云楼道:“把他们都带走?” “对啊。” 苗云楼慢条斯理的绑好头发,转过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瞳闪着幽光,别有深意的看着孟子隐,微微一笑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不是龙王,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应该保证不牵连到无辜的人。” 孟子隐闻言皱了皱眉,似乎要反驳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却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听河二说你被关进监狱,用了欲望内核技能,瞒着吴斌自己来江中鬼市救你的。” “所以?” “所以我要提醒你,我就算用了技能,也只能自己进来,最多带上你们两个出去,不可能在不惊动龙王的前提下,把所有人都带走。” 苗云楼闻言莞尔一笑:“我也没让你把所有人都带走啊。”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刺青,感受到上面阵阵灼热,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尖锐骨刺,缓缓笑了起来。 “你不会以为,我说要炸监狱是一句玩笑吧?” 第132章 黑眉赤面,川剧变脸 “轰——!” 凌晨三点,充满着死寂和沉闷的监牢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爆破! 执勤室的守卫一手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却被这一声巨响骤然惊起,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此时还有些睡眼朦胧,瞪着一双迷茫的双眼,使劲看向周围,却见到平日中漆黑一片的监牢,此刻竟然满是亮色。 金光和赤红色充斥了监牢的墙壁,原本最黑暗的深处,此时却成为了最耀眼的地方,阵阵不容忽视热量传来,整个监牢里此时红光冲天,热浪滚滚! “这,这……?” 守卫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景象,呆愣吃惊的下巴都快掉了,反应过来后骤然一哆嗦,瞌睡虫顿时醒了一大半。 这,这是敌袭啊! 他猛的瞪圆了眼睛,胡乱在桌子上翻找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要找的东西,“啪”的一声拍了上去。 “滴——滴——!” 刺耳而尖锐的警报铃声,立刻在监牢中回荡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守卫都被惊醒了,手忙脚乱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还没等搞清楚状况,就听到那按响警报铃的守卫拼命指着外面,大喊道: “监狱有人入侵,快,快出去把入侵者找到——!” “什么?” 守卫们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都来不及问清楚情况,赶紧拿起墙上的鱼骨刀,纷纷冲出去,闯入牢狱深处的地方。 不一会儿,便听见有囚犯叫嚣的声音和守卫们训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伴随着冰冷的金属敲击声和打斗声,混乱的响了起来。 按响警报器的守卫头子也顾不上跟出去,连忙锁住值守室,带上鱼骨刀急急的就准备向反方向冲出去,通知其他值守室。 然而他刚一动身,胳膊就被人紧紧的拽住了。 “头儿,你看到监狱里那发著光的东西了吗,”抓住他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侍卫,喘着粗气沉声道,“那东西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守卫头子正急着要去其他值守室,闻言哎呦一声,扯着胳膊就要往外跑,回过头急促的训斥道: “能有什么不对劲的?无非是江中鬼市新的刺头,新官上任三把火,又要来挑衅、来闹,这种刺头一年能来四五个,这次的撑死了是个会发光的种类。” “你呀先别管这个,赶紧去把他控制起来,等抓住了再审也不迟!” “轰——!” 就在说话的档口,守卫头子眼见那股红光又骤然爆发了一瞬,张牙舞爪的膨胀开来,离监牢外越来越近! 他急得直冒汗,顿时也不顾说什么别的,赶紧扒拉开老守卫的胳膊,拔起腿就要往外冲。 然而那老守卫的手却攥的极劲,几乎要握进肉里,守卫头子挣脱不开,吃痛的回过头去,怒气冲冲的盯着老守卫,开口就想骂他。 然而他骂人的话,却被尽数堵在了嘴里。 因为四目相对间,他在这个向来沉稳可靠的老守卫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那不是江中鬼市的刺头,不,应该说,那不是任何一种江中鬼市应该有的东西……” 年老的守卫耷拉着眼皮,在几乎眯成一条缝中的眼睛里,倒映着恐惧,和监牢里盛极的冲天红光。 “那是——火。” “轰——!!” 又是一声爆裂的巨响,声势浩大,两人被震的歪歪扭扭,险些跌倒。 守卫头子晕头转向,扶着墙勉强稳住身子,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监牢深处,传来一阵混乱惊恐的喊声。 “不好了,里面来了一个怪物,满脸全黑,还会往外喷东西!” “这是什么,它喷出来的东西怎么这么热,我感觉皮肤都快裂开了!” “啊啊啊,我的尾鳍碰到这东西了,好痛啊,快跑,快跑!” 转眼间,人群如潮水般往外涌出,守卫头子被裹挟在其中,怎么吼都拦不住,目光所及之处,还看到几个守卫,也跟着人群在一起落荒而逃。 红光越发剧烈,飞快向他所在的地方逼近,守卫头子紧紧的咬了咬牙,心脏怦怦狂跳,心中不由得也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所有人都四散奔逃? 他硬撑着没有后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张牙舞爪的红光深处,身子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耳朵轻轻动了动。 在监牢的深处,那里隐隐有一串细微的脚步声,正不急不缓的向这边走过来。 “哒,哒,哒。” “哒。” 半晌,脚步声缓缓停下。 在一片浓重缭绕的黑烟中,守卫头子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正静静的站在那里。 他的脸上是一片油彩般浓重的黑色,如同面具一样喜怒不形于色,眼睛上面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瞳孔惨白,正直勾勾的盯着守卫头子。 红光张牙舞爪的裹挟着他的身子,跳动着模糊他的身形,然而此人却没有任何反应,随意的接触着身旁的红光,任由一股难以忽视的热量,阵阵奔涌袭来。 守卫头子不像他一样自在,感受到了那股热意后,脸上的鳞片瞬间干裂,几乎烧灼的他不敢靠近,只能狼狈的步步后退。 他心中警铃大作,恐惧如同一只有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字越来越大,剧烈的怦怦直跳。 ——火。 这个灼烧炽热的、不可直视的亮红色就是老侍卫所说的火? 守卫头子一动不动,如同一堵瘦弱的墙,直直堵在过道前,两人僵持在监狱中,只能听到守卫头子沉重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出声。 “……”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方才潮水般冲来的叫嚷声,已经逐渐远去。 守卫头子提到喉咙口的心脏终于稍稍低下去一些,暗中呼了口气,心说幸好,至少其他那些守卫都脱离了危险。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守卫头子的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壮烈的哀痛,胸膛不由自主的挺了起来,豪情壮志不受控制的迸发出来。 想过去,至少要过他这一关,只要能把这个怪物挡下在这里,牺牲又算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在心底畅快淋漓的幻想完,只见对面那原本一动不动的黑影,突然身形一晃。 守卫头子只看到黑影的手抬了上去,在脸上轻轻一挡,随后迅速滑开,那原本犹如面具般漆黑带白的花脸,迅速变成一张不怒自威的红色面孔! 怎么转瞬之间忽然变脸了? 守卫心中顿时一惊,心头狂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见对面的黑影往空中撒了什么东西,随后那张好似在发怒的威严面孔上,浓厚的嘴唇一张,一股灼热的火焰顿时喷薄而出! 这股火焰宛如游龙般肆意冲出,碰到方才撒出来的东西后微微一顿,随后骤然爆发,极为猛烈的撞向监狱的墙壁! “轰——!” 原本坚硬无比的石墙壁迅速出现裂痕,只一瞬间便猛然破碎,炸裂成一块块的碎石,四处崩裂开来。 “砰——!!” 守卫浑身一震,只感受到阵阵热意奔涌而来,原本的豪情壮志顿时化成一股虚烟,随着崩裂的石块迅速的消散无影无踪。 第158章 他猛的转过身去,拔起腿头也不回的跑了,跑的极快无比,毫无心理负担。 这怪物连监狱都能炸,他挡在前面比纸片还不如,连一秒都拦不住,还是快跑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守卫头子想通了,他那两条腿跑的飞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监狱之中。 一片碎石头和烟雾缭绕的冲天火光中,只剩下了那个沉默的红脸怪物。 “……” 沉默了半晌后,红脸怪物叹了口气,一个年轻清亮的男声从面具中传了出来,语气充满了无奈。 “唉,他终于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刚才我黑着脸在这儿站那么久,多吓人啊,我自己都害怕,他居然一动都不动。” “非要我变脸吐火,把监狱炸了一面墙,他才能知道跑。” 他抱怨完之后,后面钻出来一个小脑袋,揪着他的衣服,张着大嘴,眼睛亮晶晶的怂恿道:“你非要等他走干嘛,直接喷火,让他睁眼看看你的厉害……哎呦!” 话没说完,小孩就被弹了个脑崩,苗云楼面不改色的吹了吹手指,恨铁不成钢道:“真是受不了你,小小年纪天天打打杀杀的,学点好行不行?” 余羽满眼委屈,瘪着嘴不说话,孟子隐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身后走出来,上上下下看着苗云楼脸上吓人的面具,若有所思道:“这也是你的能力?” “如假包换。” 苗云楼在面具下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监狱,只见现在这里除了崩裂溅碎的石头块,遍地空空如也,守卫头子跑了之后,更是寂静一片。 他轻笑了一声,感慨道:“估计现在他们都跑到上面去了,监狱建在牢底就是好啊,再喷上几次火,热胀冷缩之下就能把监狱炸穿了。” 苗云楼伸手摸了摸胸口,只感觉上面的血迹干枯不少,方才插进去的鱼骨刀足够尖锐,但是没有诡物加持,还是太容易愈合了。 他纤长苍白的手指一顿,面具下的眼眸眯起,手腕一翻,闪烁着凛冽寒光的银链钩爪顿时出现在手上。 只一瞬,钩爪就猛然刺破了胸膛,血液顿时迸溅而出!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潜浪浮波区】 【为您开启川蜀地民俗蟠螭诡面技能——川剧变脸!】 第133章 “你鹅几在我搜桑” 【川剧变脸:变脸之于川剧,有如喷火之于秦腔,皆属招牌路数、看家绝技!】 【川剧是传统戏曲剧种之一,流行于四川东中部、重庆及贵州、云南部分地区,是川剧表演的特技之一,用于揭示剧中人物的内心及思想感情的变化】 【在川剧中常见于舞台的剧目就有数百个,唱、做、念、打齐全,妙语幽默连篇,器乐帮腔烘托,“变脸”、“喷火”、“水袖”独树一帜】 【在变脸中,常用有红、白、黑、黄、青、蓝、绿七种,每个种类的作用,还请根据对民俗文化的理解,谨慎使用——!】 苗云楼眯起眼睛,随手甩了甩沾满血迹的钩爪,看了看头顶已经破烂不堪、碎石扑落的监狱,在余羽惊吓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抬起手,在脸上轻轻一抹。 “变——!” 话音刚落,他脸上原本通红带白眉的面具瞬间变化,跳跃的换上了一层崭新面孔,浓重如油漆的黑色铺满了他整张脸颊,看起来莽撞而可怖。 苗云楼试探的按住一个挡在身前的监牢门,随手向外一甩,那金属制成的监牢门立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尖锐响声,纸片一样被毫不费力的甩了出去! “当啷——!” “哇哦,比我自己还有劲儿,不愧是张飞的固定变脸色。” 他挑了挑眉,看了看地上扭曲的金属管,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两颗虎牙,很开心笑了起来,无视了余羽又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眼神,大步流星往监狱门口走去。 “轰隆——!” “砰——当啷!” 苗云楼就这么一路连踢带踹,在监狱里横行霸道的开路,那副消瘦的身躯此时如同霸王般刚劲有力,无论是拦路的金属,还是巨型碎石,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 被扔到一边,再不挡路。 余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眼睛还没恢复原状,瞪得很大很亮,自言自语呃喃喃道:“我之前对他的种种印象,甚至以为他弱不禁风,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瞎子,居然都是错的。” “原来苗云楼是一位是一位魁梧男子,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壮硕的好像一堵墙似的,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 他痛心疾首的揪下身上的一个鳞片,流下一行清泪,唉声叹气、愤慨不已的批评着自己:“他妈的,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能以貌取人了。” 话音刚落,余羽背后的鱼鳍立刻被揪了起来,他哎呦一声回过头去,只见一阵暴土狼烟、石嘣迸溅的灰尘中,孟子隐斜着眼看他,淡淡的语气中还有些无奈: “你都在想些什么,这种力量,是黑色脸谱加成的作用。” “川剧中黑色脸谱代表的是刚烈、勇猛、粗率、鲁莽,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力大无穷、横冲直撞的张飞。” “哎呦,你又知道了。” 余羽对这个吓得他屁滚尿流的女人很是不服气,还有点小小的恼羞成怒,闻言瞪了她一眼,使劲儿把鱼鳍从她手里揪了出来,撇着嘴反驳道:“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不就是队友吗,怎么可能那么清楚他的能力。” “我对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最后一句是用极其小的声音嘟囔出来的。 孟子隐当然不可能跟小孩计较这一点死鸭子嘴硬,闻言淡淡的笑了,不急不缓的推了推眼镜,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不显山露水的傲气: “我不了解他的技能具体是什么,不过,传统文化多多少少也懂一点,看他的表现,不难猜出黑色脸谱的作用。” “红脸代表的是忠勇义烈,眼中容不下奸恶的宵小之辈,因此能力的具体体现,自然是能烧尽一切污秽之物的火。” 当然,说是一回事,能真的吞吐出如此势如游龙的猛烈火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孟子隐专注的盯着如同纸糊的监狱,悄无声息的推了推眼镜,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不过这些也没必要和一个孩子说,她收敛起心思,按住余羽的肩膀,示意他向前看去:“你看,他又要变脸了。” 余羽闻言立刻顺着孟子隐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苗云楼脚步微顿,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监狱门口站定,一手轻轻抹脸,口中低喝一声“变!”,原本漆黑一片的面目,顿时又发生了变化。 “唰——!” 原本浓墨重彩的漆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之相反的白色,厚厚一层白色油彩瞬间跃然于面具上,从眼角斜飞出两条黑色的细线,显眼的耷拉在面具之上。 白色,尤其是纯粹的白色,理应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然而苗云楼脸上这一层厚厚的白油彩,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余羽下意识的远离了一步,犹豫道:“这……这也是什么纯真忠义的人物吗?” 孟子隐摇了摇头道:“不,白脸一般代表的是奸诈狡猾、阴险多疑,不是什么好角色。” “不过……” 她皱了皱眉,心里也有点略微有些疑虑,沉默的盯着苗云楼,抿着唇没说话。 孟子隐原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苗云楼的意思,一路上用红脸喷火与黑脸的力大无穷破坏监狱,等出了监狱,再继续用红脸喷火恐吓民众,让他们离开江中鬼市。 然而现在已经到了监狱门口,守卫恐怕也已经把恐慌消息传播了出去,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变成白脸呢? 还没等孟子隐解开在心中的疑虑,苗云楼已经一脚从监狱里踏了出去。 “轰——!” 最后一层岌岌可危的监狱墙轰然倒塌。 他站在一片废墟中歪了歪头,面对着门口四五米开外、聚集的一圈一圈或惊疑或恐惧的民众,微微清了清嗓子,开口笑道: “各位,晚上好啊。” 苗云楼不大的声音在众人之间传播甚远,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回应,整个江中鬼市一片死寂。 “……”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然而监狱中却突然传来剧烈的轰炸声,所有守卫全部狼狈的冲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不同程度的焦黑灰尘。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不一会儿,不断坍塌崩溃的监狱便成一片废墟,从中走出一个涂满白色油彩、满面狡诈的面具恶徒。 而现在,这个白面具正在笑着和大家说,晚上好? 苗云楼四下扫视了一圈,见门口已经围成了人山人海,却仍然没有人贸然开口,清咳了一声,仍旧是笑道:“既然诸位没有要对我说的话,那就还是由我来开口吧。” 第159章 他在面具下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往出口处指了指,轻描淡写道:“我呢,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所有人,现在、立刻、马上,带上所有东西离开江中鬼市。” 苗云楼那副姿态,简直若无其事,恬不知耻,彷佛不是要求众人离开江中鬼市,而是告诉他们什么地方有金子,大发慈悲的要他们去捡。 “什么……?” “离开江中鬼市……” 这次的话终于引起了一些波动,人群一片哗然,混乱片刻,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鼓起勇气吼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就是,江中鬼市是我们的家,你算什么东西,来让我们搬家?” 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就有后面千千万万个人站出来。 众人一开始是被这白面具的架势唬住了,然而涉及到自己,脑子便立刻清醒了起来,抄起家伙便在原地跃跃欲试,一人一口群情激奋的唾沫星子。 苗云楼丝毫不受影响,从容的伸手往下压了压,那张狡诈阴险的白面具上,挤出一个温柔慈祥的笑容问道: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这么激动嘛,拿着那些废铜烂铁,就想人云亦云的跟着对付我?” “真的以为我这个越狱都轻描淡写的罪犯,不敢跟你们动手呀。” “……” 这个硬挤出来的笑容,配合著白面具脸上狡诈阴狠到流油的面具,看着便令人不寒而栗,顿时使群众短暂的安静了一下。 然而这安静仅仅是一瞬间,人群又开始愤慨起来,有人高声喊了一句“我们人多,怕他做什么”,周围人立刻如同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群情激奋的喊了起来。 “你只有一个人,我们这里有几千几万人,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大家一起上,不信乱棍打不死他!” “嘿,你不就是会个杂技吗,我听说叫什么火来着,也就是红了点热了点,江中鬼市人人都是好样的,不信对付不了你这个‘火’!” 最后这句话赢得了许多人的赞同,他们愤慨的高呼起来,手中举着杂七杂八的用具,彷佛下一秒就要跃跃欲试的扔到苗云楼身上。 “对,说的对!” “我们不怕你!” 孟子隐和余羽为了不额外生枝,都躲在一面墙后面,此刻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抿起了嘴唇。 怪不得苗云楼没有直接用红脸,简单粗暴的喷火解决问题。 这些在江中鬼市出生长大的民众,从没有上过岸,从没有在江水之下感受过什么是火焰。 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有畏惧。 只有真正的让他们接触到火,让他们受伤、死亡、感受到火焰带来的炙热与烧灼,他们才能知道恐惧,知道逃跑,知道什么是火。 然而如果苗云楼准备以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对付江中鬼市的民众,那他也不必如此麻烦,直接离开不理不管就行了。 孟子隐微微皱着眉头,听着外面越来越愤慨的嘈杂乱声,犹豫了一瞬。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在监狱外现身,帮着一起疏散民众时,却听到一墙之隔外,苗云楼阴气森森的轻柔声音: “你们说不怕我,是吗?” “那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的鹅几和吕额都在我的搜桑(你们的儿子和女儿都在我的手上),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134章 江涌暗潮,龙王石像 “哗啦——哗啦——” 江岸之上,江水拍岸的声音掩盖住一切声响。 远处的潮水传来阵阵响动,拍击石岸的力道越来越急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江底,正丝毫不安分的掀起涌动的暗潮。 仔细看去,滔滔的江水翻滚之下,在清澈而暗沉的江底,似乎有一双双苍白的手破土而出,抓着什么东西,正飞速的向远处移动。 而在这些诡异苍白手腕的后面,隐约传来模模糊糊的尖叫声,还有泡泡接连不断的浮上水面,在寂静的夜色中噼里啪啦炸裂开来。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激烈的声音被江水平静的表象盖过,模糊的隐藏在阵阵浪涛之中。 然而即便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江底的情形也昭然若揭,有什么事情已经在开始了。 河二望着远处眯了眯眼,纯白色的瞳孔下压抑着焦急的神色,忍耐的瞥了一眼夜色下的滔滔江水。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透过些朝阳的亮色,即便仍然以浓稠的黑暗为主,却也抵挡不住时间一点点往前走,推着天光大亮、万里青天白日。 他身后的龙王像已经修了大半,将近完工,只有最上的头颅还未封顶,按照这个进度,这些瞳影长街的百姓修的还算快,临近上午就能修缮完成。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还是太慢了。 河二紧紧的盯着波涛下暗潮汹涌的江中鬼市,那双纯白的瞳孔中神情复杂阴沉,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个人的身影。 他现在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旅客满意度极低,因此对于苗云楼这个不定时炸弹,打不得杀不得,只能设计把他暂时关起来,却也知道这样的手段对于苗云楼来说,根本关不住。 只要这个流浪旅客能重新上岸,就会再次搅得潜浪浮波区翻天覆地、永无宁日,龙王像的修筑也会受到极大的阻力。 不过,他在江中鬼市的拍卖会上设下陷阱,本来也就没有指望能把苗云楼安安分分的囚禁起来。 他只需要一个时间差。 河二回过头去,看向身后高高耸立的龙王像,冷漠的眸色又深了深。 只要能在苗云楼上岸之前,修缮好龙王像这个人神间交流的信道,让龙王得以从江底来到岸上,重新控制潜浪浮波区,旅行团参观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到时候,只要恢复潜浪浮波区控制权龙王的出手,苗云楼的命算什么,还不是如同蚊蝇一般,随意拿捏在手中。 只要能在苗云楼上岸之前,修好这一尊龙王像—— 河二眯起眼睛,狠狠的吐了口恶气,紧紧盯着那尊还没修缮好的龙王像,忽然猛的转过身来,对一个正轮着锤子的人冷冷道: “你自称是瞳影长街的客栈老板,也是最先提出要修建龙王像的人,那么你来告诉我,这尊龙王像,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铛——铛——” 那人彷佛没有听到一样,轮着锤子,仔仔细细修补着高大的龙王像,半晌后,才头也不抬的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 河二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阴沉,森冷的缓缓开口道:“是你们主动提出要将功补过,说在凌晨时分就能把龙王像修完,我才同意给你们这个机会。” “现在已经快到凌晨六时了,再拖一会儿,天都要亮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东西——?!” “……” 他越说语气越暴怒可怖,那正在轮着锤子的人闻言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继续专注在修补龙王像上,彷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脖颈上冰冷尖锐的金属一样。 “我说能在凌晨时分修完,就一定可以,你不用在这种事情上催促我们,就算杀了我,进度也不会加快,除非,你想彻底放弃修复龙王像。” “而且,你记住,”那人短暂的停止了动作,冷冷的抬了抬眼皮,“龙王在瞳影长街肆意妄为,造成了我们这么多劫难,我们只是因为需要它继续庇护这里,才参与重修龙王像的。” “不要自以为是的揣测,以为你和龙王有那么一点交情,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你们转。” 这个人说完便垂下眼皮,头也不抬的继续敲起了石头,语气相当直白不客气,没有任何润色,直噎的河二脸色难堪无比,青白交加,随后迅速黑了下去。 他此刻面色阴沉的彷佛能滴出水来,苍白的瞳孔中流露出杀意,周身的灼水幕雨衣越发炽热,几乎是立刻就要爆发出来。 杀了他。 把他烫成烂肉,把他剁成肉泥。 把他抽筋拔骨、剥皮割肉,让他的下场就像以前得罪过自己的那些人一样! 然而不行。 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杀一个人,就要对其他受惊的百姓有个交代,就要承担起龙王像的修缮变慢,在苗云楼上岸后仍无法召唤出龙王的重担。 他河二在旅行团中纵横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为杀个把人而顾虑重重的时候,更别提是杀一个微不足道的npc了。 此时此刻,他被逐渐大亮的天光一照,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古怪心理,顿时觉得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阴谋诡计,在光线下变得无处遁形。 “当啷——!” 河二面无表情的扔下手中的匕首,头也不回的冷冷喊道:“吴斌!” “怎么了,河导。” 第160章 话音落下不到半秒,吴斌立刻走上前来,脸上挂着一种镇定自若的笑容,恭恭敬敬道:“河导,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河二眯起眼睛,看着他冷笑道:“马上就要开启下一个景点的参观任务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休息?” “可是河导,系统并没有颁布新的参观任务。” “系统没说,你就不会自己做吗,”河二眯了眯眼,纯白的瞳孔中闪烁着恶意,轻柔道,“那么多村民都在修建龙王像,你不是可怜他们、想为他们出头吗,不如用你那和泥巴的技能,给他们修修龙王像啊?” 现下苗云楼不在岸上,没人护着他,河二可是牟足了气,要给吴斌找点麻烦,顺便也讥讽他识人不清,明明救了瞳影长街的百姓,却被这些愚民所背叛,成为一个笑话。 然而吴斌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痛快的点了点头,竟是一句废话都没说,转身就准备去给那些修建龙王像的人当帮工了。 河二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便转了身的背影,差点大脑短路,反应过来迅速皱了皱眉,立刻喝住他。 “等等!” 看着吴斌憨厚茫然的脸,河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来什么,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又斜了一眼安静的江面,狐疑道:“孟子隐呢?” 这两人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现在一个人表现奇怪,另一个人又没有踪影,说不准是暗中又搞了什么小动作。 然而吴斌闻言后,脸上却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孟子隐也在这里啊。” 他说完向一旁侧了侧身,孟子隐从他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上前来,露出了一张和平日一样冷淡的脸,直视着河二,淡淡的点点头示意道:“河导。” 她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难以接近,眼睛里透露出略微的一些疑惑,和往常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河二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心底涌现出一股毫无根据、却愈演愈烈的古怪。 他皱了皱眉,缓缓开口道:“孟子隐,你……?” “轰——!” 河二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河岸边上的地方,竟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几人的目光顿时看了过去,只见最后一块石头从石像头顶跌落,重重的砸在江岸边,破开的一缕天光洒向人间,正正衬出一尊高大耸立的完整龙王像。 这尊龙王石像此时正屹立在江岸边,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众生,神情庄严肃穆、眼神栩栩如生,彷佛正是龙王本尊亲临一般。 这尊一晚上便做了出来的雕像,竟然比之前摔个粉碎的龙王像,更加巍峨高大,栩栩如生! “我说了,凌晨修缮完成,就一定能完成。” 那个拿着锤子的客栈老板站在石像旁甩了甩手,随手柄锤子挂在了龙王像上,听着锤子在惯性下碰着石头,发出轻微的响声,掀起眼皮看向河二,冷冷道: “现在还差一分钟到凌晨六点,龙王像已经完全修缮好了,没有出任何一点差错。”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盯着河二,然而河二此时根本来不及计较此人的态度,他被石像那栩栩如生的坚毅眼神看得心脏一停,随后骤然狂跳起来。 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狂热,河二死死盯着那尊高大耸立的龙王像,瞳孔中骤然散发出一种骇人的光热! 苗云楼啊苗云楼,任凭你如何神机妙算,此刻也绝对无法再翻盘了! 河二一瞬间把所有事情抛掷在脑后,紧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高声喝道:“龙王像既然已经建成,那么快,快把它运到青寂山寺上,放进寺庙的正中间供奉好!” “都给我加快速度!!” 第135章 “你怎么上来了!” “轰——!” 不用他开口,众人已经从地上缓缓抬起了龙王像,用绳索吊着龙王它,一步步簇拥着将它送上了青寂山寺。 那些已经变成畸形影人的黑影,亦步亦趋的沉默着扛着龙王像,肩膀被压的塌陷到与胸口齐平,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仍然刻板麻木的向前走去。 这些畸形的怪物,在这种情况下,看上去倒是比普通人更加有用。 然而从江边前往青寂山寺的路只有一条,山寺石阶陡峭而狭窄,即便畸形影人不会累不会痛,但以这些黑影慢吞吞挪上去的速度,恐怕再过一整天,也没法把龙王像运送上寺庙里。 河二远远看着心脏突突直跳,阴沉的脸庞下十分着急上火,咬了咬牙,手腕一翻,凭空掏出两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迅速向龙王像的位置扔了出去。 “噗通——!” 两块石头在接触到土地的瞬间,骤然涨大膨胀开来,无数石头块的轮廓在其中崩裂,转眼间,那两块不及手掌大的石头,竟然变成了两个三米多高静止不动的石人。 【叮!检测到导游“河二”使用天蓝色品阶藏品——循令石人】 【循令石人(天蓝色藏品):石头有什么好?抗火抗水抗风暴!比人类更加高大有力,比人类更加忠诚可控,只要拥有者一个命令,它们就会调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惜一切代价、一丝不苟的完成!】 【注:每个石头人只能听命一条指令,请用户仔细斟酌好命令,命令完成或更改后,循令石人将立刻解体】 河二沉着脸清了清嗓子,对着两个石头人冷冷开口道:“你们两个,以最快的速度,立刻把龙王像运到青寂山寺里,摆在寺庙正中放好!” “喀啦……喀啦……” 话音刚落,两个原本一动不动的高大死物立刻活动起庞大的身躯,僵硬的运作起满身石头,迅速抗起了龙王像。 这两个石头人看着笨重,然而当它们活动起来,却是惊人的迅速,短短一小会儿功夫,高大的身躯竟然已经在山脚下的苍翠树林中若隐若现。 河二看着它们听到指令后、不需要任何思考便能执行的身影,苍白的脸色上更阴沉了几分,手上不由自主的握紧一瞬,心中更是隐隐作痛。 两个蓝色品质的藏品,就算品质差了那么一点,是仅仅和蓝色藏品擦边的天蓝色,那也足够珍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东西。 这本是他准备在晋升导游排名、参加双旅行团竞争的景区时,用来给对方旅行团添堵的东西,没想到竟然用在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地方。 要不是因为苗云楼那里蠢蠢欲动,而龙王像又需要赶在他之前,急迫的供奉进青寂山寺…… 河二咬了咬牙,沉着脸把这一笔又记在了苗云楼头上,迅速转过身来,对那些畸形影人呵斥道:“你们也别闲着,给我往江里面扔石头,扔的越多越好。” “尤其要注意,如果看到有人形的黑影,一定要砸,务必把他砸下去!” “……” 畸形影人的工作被两个石头人接手,此时正沉默的立在江边,闻言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同时看向一旁站着的客栈老板,似乎在问他的意见。 那客栈老板眯起眼睛定定的看了河二一会儿,开口问道:“怎么,你都和龙王有交情了,不仅在岸上没有朋友,连阴江里都有你的敌人吗?” 这话暗藏的嘲讽意味相当浓重,河二冷冷的笑了一声,心说等完成参观任务,一定要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冷笑道:“你要是阻拦我、不让你手底下这些诡物这么做,那就是真正的蠢货。” “我只告诉你,现在你和我的目的一样,都希望龙王能尽快回到瞳影长街,但江底有一个人不希望这样,会竭尽全力的阻挠龙王像建成,所以,为了能让龙王重新回来庇护你们,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 他眯着眼睛看向客栈老板,身侧的灼水幕雨衣若隐若现,迸溅出些许的雨花,在越发清晰的天光之中显得格外明显。 “……” 客栈老板沉默了片刻,半晌,就在河二沉下脸来,准备杀几个畸形影人杀鸡儆猴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冷冷道:“可以。” “什么?” “我说可以让畸形影人帮你,”客栈老板说,“不过我有更好的办法,既然你要阻止人上来,与其徒劳的往江里扔石头,不如在江边排上几排竹子。” “竹子编成遮挡物,再往里面放上石头防止水冲散,就能阻住部分水流,无论你要阻止的是谁,都只能自己缓慢的往上游,没法借助水流上岸了。” 河二皱着眉头,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听到无法借助水流上岸,倒是心念一动,缓缓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可以,你让它们去做吧。” 客栈老板闻言向后略一点头,那些畸形影人便慢半拍的动了起来,从客栈老板那里拿过一个奇形怪状的竹笼,拖着长长的胳膊缓缓走向江边。 河二没兴趣看它们在江边干活,狠狠吐了口气,心说到底是杯水车薪,无论怎么做,苗云楼一定会想尽办法上岸。 现在双方基本上都已经撕破了脸皮,无需再装模作样,比的就是两个人谁更快。 第161章 龙王像先摆进青寂山寺里,就是他赢了,而苗云楼必死无疑;苗云楼先上岸,就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无论最后龙王和他谁赢,最终自己都要被追究事后责任。 到时候是脸面全无,还是被惩罚到大伤元气,甚至几乎没命,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 河二心中各种念头纷繁复杂,抬起眼皮焦躁的瞥了一眼山上,只见两个循令石人已经扛着龙王像,走到了青寂山寺五十多米的近旁,不由得松了口气。 索性还有十分钟左右,龙王像就能被供奉在青寂山寺里,只要这十分钟内苗云楼没上岸,龙王就能重新接管潜浪浮波区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心中神经质的念叨太多,还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身后突然传来阵阵惊呼,随后风平浪静的江面上,骤然传来一阵巨响! “哗啦——!” 河二心头重重一跳,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江面上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青黑的江水彷佛被什么吸引住了,急促而剧烈的向一个地方旋转汇聚而去。 而在漩涡的中心,有一个身影缓缓升了上来。 这个身影单薄而笔直,衣角在风中翻飞,脸上带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金色面具,涂着厚厚的油彩,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正定定的看着河二。 明明这张脸被面具遮了个严严实实,然而河二就是能从那下面看到一丝恶毒可恶的笑容。 他心头剧烈的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顿时变了色,几乎目眦欲裂:“苗云楼——!” “又见面了啊,河导,”那人的声音从面具下传了出来,带着熟悉的清亮和笑意,“不知道你在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再见面的一天呢?” “……” 河二根本无暇理会苗云楼的挑衅,此时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即将送进青寂山寺的龙王像,心急如焚夹杂着怒不可遏,脱口而出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快就上岸了!” “我怎么就不能这个时候上岸?” 苗云楼脚踏着滔滔江水,挑了挑眉,随意抛了抛手上的明珠,轻笑道:“还是要感谢河导花公费送给我的避水珠,要不是我能靠它熟识水性,还真没法这么快上来。” 河二闻言咬了咬牙,想到为此供奉给龙王的巨额积分,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纯白的瞳孔死死盯着苗云楼,几乎想把他生吞活剥。 他往下死死的压了几口气,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把所有的藏品一股脑扔在苗云楼身上弄死他,心中暗暗说道:没关系,都没关系。 不管他从自己这里拿了什么东西,只要那两个石头人爬上山顶,只要龙王像归位,无论什么藏品,就都能回到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河二死死盯着苗云楼的瞳孔一变,原本平直绷紧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动了动。 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计较。 他冷冷的抬了抬头,刚要在嘴边勾起一个极为狠毒的弧度,突然听到江面上的苗云楼“咦”了一声,指着他身后道:“青寂山寺上来回动弹的……那是什么东西?” 河二刚刚抬起的笑容随着他这句话,迅速僵在了嘴角! 他顾不上看苗云楼的神色,堪称狼狈的立刻回头看去,只见那两个循令石人已经到了青寂山寺门口,只差一步便能成功,然而那龙王像过于高大,此刻竟然卡在了门里。 两个石人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慢半拍的连拖带拽,似乎是硬塞也要把龙王像塞进青寂山寺。 然而那龙王像不知是不是过于棱角分明,竟然死死的卡在青寂山寺门口,无论两个石人怎么用力,都根本塞不进去! “河导,你不会是想让龙王重新回到瞳影长街吧。” 苗云楼的声音令人心惊的跳在河二耳边,明明隔着一条滔滔的江水,听在河二耳朵里,却如同耳语一般清晰无比。 “看这龙王像的规模,河导恐怕在设计把我关进监狱后,就已经开始修建了,修了整整一晚上吧。” 河二僵在原地,只听身后的苗云楼轻笑了一声,轻飘飘的笑道:“修了这么久,还真是可惜啊……” “可惜我只要再次把龙王像砸碎,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第136章 状态锁定,龙王降临 话音刚落,苗云楼脸上那张金色的面具迅速变化起来,彷佛神仙一样莹莹起金粉,看上去不怒自威,竟然升起一股佛性! 他居高临下,垂着眸子轻笑道:“川剧变脸中金面的神性尽显,河导,你与其拜龙王,不如拜拜我啊!” 河二仰头看着他,一片金光的闪耀下,恍然间竟然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似乎江面的人从一个单薄的身影,变成了成千上百看不清面容的金影。 苗云楼轻声喃喃的声音从江面上载来,从一个声音,变成许多威严庄重的声音重合,异口同声道:“若见如来藏五法自性,诸法无我,随地次第,而渐转灭,不为外道恶见所动,住不动地,得于十种三昧乐门” “为三昧力、诸佛所持,观察不思议佛法,及本愿力,不住实际及三昧乐,获自证智,不与二乘诸外道共;得十圣种性道,及意生智身(千百亿无量化身),离于诸行!” “轰——!” 大乘入楞伽经清晰的落在滔滔江水中,江面上顿时迸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苗云楼身后幻化出无数身影,每一个都身缠金光、看不清面容,然而每一个金身向外散发的感觉,都怀着悲天悯人的慈祥。 他凌乱的乌黑长发飘散在空中,胸口血液已经接近凝固,垂眸瞥着不可置信的河二,血涔涔的唇角动了动,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任何情感。 “河导,还请您让一让,别把通往青寂山寺的路给堵了啊,我这里可是有成百上千个化身要上去呢。” 这话语气轻柔无比,却明显是在刻意的讽刺河二,若是是他挡住了前往青寂山寺的石阶,那就算他撤开,难道这千百个金身虚像都要顺着石阶排队走上去? 苗云楼分明就是觉得他无力抗衡,只能任人羞辱宰割! “……” 河二闻言狠狠一咬牙,眼底阴翳的能化出墨来,胸口的刺青炙热的烧灼起来,阴恻恻的森然道:“你真以为自己凭藉一个内核欲望技能,就能视我于无物吗?” “苗云楼,我可是参观过无数景区的导游,我手里有什么藏品和杀招,你根本想像不到!” 他此时身侧的灼水幕雨衣已经彻底开启,灼热的雨水迸溅在江边,周身所有的草木迅速枯萎,看上去焦黑一片,极为可怖。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虚张声势,河二的确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导游,手中藏品不说是无数,扔出来应该砸也能把苗云楼砸死。 可是,在旅客满意度仅剩百分之五的情况下,这无数富有杀伤力的藏品,反而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纸片,死死封锁住了河二的威慑力。 苗云楼面具下的眉毛挑了起来,眉峰在眼下投出浓郁的阴影,配合上他上挑的眉眼,显得极为讥讽。 “河导,我并没有说您不厉害啊,”他漆黑瞳孔一眨不眨,柔声的笑了起来,“想在我身上试试您藏品的威力,那么请便。” “只不过,还是要提点您一句,这些金影都是我的化身,藏品碰了他们,会不会掉您的旅客满意度,那我就不知道了。” 苗云楼说完,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身旁金身的肩膀,柔声道:“去,把堵在青寂山寺门口的石像弄碎,随便让河导试试看,你们的抗压能力有多强。” 他身后的金身听到这句话,虽然五官一片模糊,却仍是彷佛听到命令一样,齐齐颔了颔首,踱着步子走向青寂山寺。 这些金身迈步看上去不急不缓,颇有闲庭信步的起度,然而他们彷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青寂山寺,从江面上迈出一步,直接踏空而行,在半空中缓缓走向了青寂山寺门口,那两个仍在纠缠的石人。 河二仰着头看那些金身,经过他时如同俯瞰蚂蚁一般,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烧灼了起来,苍白的面颊上顿时涌起一股血色,怒声喝道: “你敢!” 一股缠绕着自卑和自傲的怒火,瞬间从心底席卷了河二浑身上下,那种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耻辱,让他顿时把一切抛诸脑后。 河二眼神迅速一凝,身上的灼水幕雨衣轰然绽开,如同一张雨水结成的网,灼热可怖的挡在仍在迈步前行的金身前! 下一秒,就要和那满天金身撞上! 在金身和灼水幕雨衣即将接触到的最后一刻,河二抬眼,苗云楼低头,两厢瞳孔相对,彼此都能对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剧烈燃烧着的一种厌恶与愤恨—— ——什么旅客满意度,什么龙王石像,理智在此刻已经濒临破碎、岌岌可危,被一种更为剧烈、更为激荡的感情狠狠撞破。 脸皮早已彻底撕碎,现在就是最后的时机,无论如何,今天两虎相争,必定要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第162章 “轰——!” 眼看金身即将撞上灼水幕雨衣,青寂山寺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却不是从金光破碎、水幕哗然之声,而是隐约的石块崩裂声音。 是寺庙门口的龙王像——?! 两人听到这个声音均是心头一跳,反应迅速的转过头去。 只见青寂山寺门口,那原本卡在里面的龙王像,此刻竟然被两个石头人敲碎了门槛,生拉硬拽的弄了进去! 两个石头人撞碎了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门槛,就只剩下一个命令,它们愣了片刻,便毫不犹豫的抗起龙王像,准备摆在供桌后祭台之上! “当啷——!” 几乎是瞬间,一股凛冽的寒意便贴着河二的脸擦过,后者只用余光看到一抹银光,势若游龙般极快的朝着青寂山寺袭去。 河二对于这抹银光再熟悉不过了,他根本不用定睛去看,寒意呼啸而过,只在空白的大脑里便立刻跳出一个名字—— ——苗云楼的五瓣银链钩爪! 不好! 此时再用任何藏品阻拦他都来不及了,银链钩爪同为蓝色藏品,根本不怕灼水幕雨衣的炙热,只要接触一瞬,就能立刻打碎龙王石像。 而龙王石像破碎,龙王就不可能再离开阴江,他不仅要面对苗云楼的侮辱,离开景区后在旅社里颜面大跌,甚至他都不一定能活着离开景区! 参观任务还有最后一个景点阴江堰底龙王殿没有完成,如果他没能完成龙王的命令—— 恐惧飞速蔓延开来,河二心头剧烈震动起来,彷佛要从胸腔中跳动而出,胸口刺青前所未有的灼热升温,几乎要把他烫伤。 他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中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对着那即将被钩爪撞碎的龙王石像,几乎是破音的喊道:“状态锁定——!” 【叮!】 【检测到导游“河二”对龙王石像使用内核欲望技能——状态锁定】 【状态锁定生效!旅客“苗云楼”对龙王石像的攻击,判断为不成立!】 “当啷!” 系统的提示音刚刚落下,青寂山寺中金光乍起,耀眼的向外扩散开来,把那来势凶猛的银链钩爪猛然震荡挡开。 高耸的龙王像静静立在祭台上,满身金光不容忽视的扩散开来,居高临下俯瞰着青寂山寺下的众人,彷佛在凝视着一众蝼蚁。 “……” 一片死寂。 天光已经彻底驱散了黑夜的深沉,清晨透亮的光色笼罩在众人头顶,一瞬间,金光大肆震荡起来,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龙王像,比从前更巍峨、更宏伟、更不可侵犯的耸立在青寂山寺上了。 这代表的意思是,龙王要回来了。 “噗通!” 河二第一个反应过来,甚至那种不可置信的空白还没彻底消散,便立刻双膝一弯,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重重把头磕了下去,高喊道: “请龙王重新降临潜浪浮波区!” “请龙王重新降临潜浪浮波区!” 他的声音在隐隐的滔滔江水声中,显得清晰无比,一声声回荡在苍翠的山林之间,传进高耸的龙王像耳中。 那纹丝不动的龙王像端坐在寺庙正中,眼神幽暗而睥睨,却似乎在河二的一声声呼唤中,细微的动了一瞬。 不好! 龙王像已经重新供奉上了,只要河二作为龙王的信徒祈求,龙王就能够通过百姓的心愿供奉,重返人间! 苗云楼反应过来心头一跳,眉峰立刻下压,面具骤然一变,当即就要对河二出手,脚下却突然一个趔趄。 “哗啦——!” 几乎是瞬间,他单薄的身躯骤然被掀翻,一股大力蕴藏在江浪之中,将他无情的拍到岸边,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巨响。 “噗通!” 苗云楼如同一张断了线的薄纸,猛然摔在江岸上,不怒自威的金色面具骤然崩裂开来,露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 他乌黑的长发散乱垂落在地上,狭长的眼眸顿时缩紧,长眉紧紧蹙在一起,面色惨白发青,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便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唔——!” 鲜红的血液骤然迸溅在江边,染红了一小片江水,又迅速消散开来。 苗云楼沉沉的趴在地上,大脑昏沉,眼前一片模糊的漆黑,视网膜中闪烁着血涔涔的郁色和江浪反射出的粼粼光点,耳鸣阵阵尖叫着刺痛神经。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江水拍岸,发出浩荡的水波卷空之声,在一片巨大的漩涡中,有一道长长的身影破江而出,长啸的盘旋在上空。 龙王重新降临了。 第137章 真正应该供奉的人 “吼——!” 澄澈的天空中金光乍现,龙王发出一声震彻整个山林的响动,缓缓盘旋在半空中,鳞片在天光下反射出点点寒意,震慑着众人。 在它出现的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寂静下来。 不知是不是龙王像修建完好的缘故,龙王的身躯看上去比从前更加庞大,那双威严的眼睛只是瞥上一眼,就令人心生敬畏,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瞳影长街百姓沉默的站在江边,全部沉沉的低着头,没有一个人离开,似乎是已经彻底认了命,又似乎是等待着什么。 龙王凭藉着信徒的祈求,重新回到了瞳影长街,等待着他们的,或许是曾经数年的大旱,或许是还未体验过的大水洪涝,无论是什么,都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毕竟他们忍受不住龙王的苛待,曾经主动配合旁人高呼着驱赶龙王,凡人反抗神明,这是大不敬,即便这是因为,他们因为龙王的迁怒,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雨水,甚至干涸痛苦到变成畸形影人。 但龙王就是龙王,在凡间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就像凡人和神仙永远有区别,他们想要长久的生活在这里,只能重新将龙王供奉起来。 而后便是主动将自己做成鱼肉,诚惶诚恐的供奉给刀俎。 “哗啦……哗啦……” 岸上一片沉默,能清晰听到江水在激烈的拍打着岸边,彷佛正在暗中推动着什么情绪、什么事情前行。 而在岸上的所有人中,只有河二最为兴奋,并且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他一边跪在地上,一边伸着双手欣喜若狂高喝道:“恭喜龙王重新掌管潜浪浮波区!” “先前有人以下犯上,大大得罪了您,是我管教不力,现在我已经用实际行动赎清了自己的罪过,还请您原谅!” 他原本阴沉嘶哑的嗓音,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谄媚和祈求,说完便恭恭敬敬的匍匐在地上,以头抢地,静静等待着龙王的回应。 “吼——!” 江面的上空传来一声悠长龙吟,河二还没等分辨龙王的意思,只听耳边系统立刻传来一声提示,那声音不似往常机械冰冷,竟然多了些尊敬。 【叮!】 【导游“河二”在潜浪浮波区有重要功绩,协助龙王清除不敬之人、重新修建龙王像,慎徽五典,五典克从】 【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怜悯之心,龙王感念导游“河二”供奉之心,恭敬之情,特赏赐龙王殿藏品阁内珍藏的紫色藏品——龙王脊骨】 【龙王脊骨(紫色品阶):传闻中,龙王曾经过一次翻天覆地的战役,此战凶险无比,受到重创落下一块脊骨,存放在龙王殿藏品阁中珍藏】 【而为龙者,秋分潜伏深水,春分腾飞苍天,吞云吐雾,呼风唤雨,鸣雷闪电,变化多端,无所不能,此物乃潜浪浮波区阴江神仙的躯体部分,若落在凡人身上,凡人也将拥有与龙王相当的能力】 系统的声音清晰无比,河二听到紫色藏品时便是一颤,等听到龙王脊骨,更是骤然一惊,浑身过电般的抬起头来,下意识猛然抬起身子看向龙王。 龙王脊骨? 这不是先前拍卖会上,龙王吩咐他作为压轴品,以便陷害苗云楼锒铛入狱的东西吗。 如此珍贵……甚至称得上是镇殿之宝的东西,龙王就这么顺水推舟的赏赐给自己了? 河二大脑一片空白中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如此呕心沥血的供奉龙王,不敢有一丝异议,自然不是真心信仰什么神仙,无非是心中有欲望无法满足罢了。 然而这种原本就是龙王身上的东西,别说是拿来赏赐人了,就算是看上一眼,都令人心惊胆颤,生怕龙王怒不可遏,被就地正法——是不是窥觑龙王之位? 河二苍白的面颊上毫无血色,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直愣愣的看向龙王,明明自己手腕已经阵阵发烫,里面的货架上沉甸甸的放上了一个做梦都想拥有的藏品,他也不敢表露出任何欣喜的神色,连目光都不敢一瞥。 万一这是个试探,万一龙王以为自己和那苗云楼是一伙的,同样对他图谋不轨、心怀不敬,只要表露出一丝对龙骨的贪婪,他就会血溅当场,就会…… 第163章 “吼——!” 江面上再次传来一声龙吼,河二一个激灵,下意识震颤了一瞬,却发现龙王只是缓缓盘旋着身体,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而他在这个目光中,听懂了龙王的意思——龙王在催促他,赶快收下这份屈尊降纡的赏赐。 “……” “砰砰——砰砰——!” 河二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心脏炸裂一般迅速狂跳起来,一种极度膨胀的自傲几乎冲破身躯,震颤着吴斌,震颤着苗云楼,震颤着每一个人! 他只停顿了极为微小的一瞬,随后立刻跳了起来,手腕上黑光一现,那串晶莹剔透的脊骨立刻出现在他的手中。 河二没有任何停顿,迅速把龙王脊骨按在身后,感受着龙骨融进他自己的血肉中,杀死了自己的骨头,感受着身后撕心裂肺的剧痛! “唔啊啊——!!” 河二死死咬着牙,身上无法停止的抖动起来,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冷汗淋漓,几乎支撑不住,一瞬间又噗通的跪在了地上。 龙王脊骨没有任何停顿,缓慢的钻进他的身躯,一寸寸刻入血肉中,又一点点抹杀着河二原本的脊梁骨,再将自己的身躯一丝不苟的安置进去。 这个剧痛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直到他颤抖着撑起了胳膊,感受着自己轻盈无比、却有一种奇异力量充盈的身躯。 这,是龙王对他忠诚的赏赐。 而赏赐完功臣、嘉奖过忠诚后,就该对不忠不义、胆敢以下犯上的东西重重惩罚了。 河二没有站起来,他仍是跪着,纯白的瞳孔中散发著浓郁的雾气,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心中滚动着一片炙热的血液,冷冷道:“感谢龙王的慈悲,河二,无以为报。” “请您准许我一个一个,把对您不尊敬的东西揪出来,就当是贡品,供奉给您!” 他抬起手臂,也没见什么动作,只见江水中突然掀起一阵大浪,猛然拍向仍默默站在岸上的百姓,将他们猝不及防的按在地上。 “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违逆龙王,甚至胆敢恩将仇报,叫嚣着让龙王离开瞳影长街,犯了大不敬之罪,虽然修建龙王像有功,不过怎么也要再挨上十年大旱。” 河二冷漠的盯着被死死压在地上的百姓,视线扫过先前几个带头抗议的身影,纯白瞳孔中闪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采,柔声道: “要怪,就怪你们碰上了一个更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不过,也不能太责备这个骗子,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一群蠢货啊。” “你说是不是,苗云楼?” 最后这句话,河二是转过头来说的,轻声中夹杂着掩盖不住的嘲讽和讥笑,清晰的传向了江边。 “咳,咳……” 苗云楼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无力的阖眼半坐着,胸口上凝固的血痕又破了,混合著从嘴角断断续续流出的鲜血,血涔涔一片沾上惨白的指尖。 他的鼻息很淡,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再次变脸了,虽然不会死,河二也不会让他死,却也真的不能再动弹哪怕一点了。 河二看着他半死不活、气息奄奄的样子,心头一片畅快,即便先前求过龙王不杀他,此刻也忍不住出言讽刺,冷笑着柔声道:“你在义正辞严的帮所谓受难百姓争辩时,恐怕没有想到今天吧?” “他们的确推翻了龙王像,可是还没过一天,他们就后悔了,想要重新修好龙王像,迎接龙王归来掌管瞳影长街,你自以为是的拯救,只不过让这群蠢货又要背上更久的干旱罢了。” 苗云楼听到了河二话中的讽刺之意,感受到盘旋上空龙王的目光,也不善的流连在自己身上,垂着眼睫,缓缓开口道: “他们……只是为形式所迫、想活下去而已。” “潜浪浮波区降雨量大,地势低洼,常年洪水泛滥,龙王在此虽然会征收重税、动辄便随心所欲的调整水情,但它的确有能力控制江水,让百姓免受洪水的侵害。” 他垂着眼睫,彷佛没有任何情感一样,淡淡道:“龙王还在,要忍受长年累月干旱的摧残;而没有龙王,却要永远饱受洪水冲毁庄稼、淹没房屋的痛苦,两害相权取其轻,百姓不是蠢货,更没做错什么。”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没有任何私心和怨怼之意,反而显得苗云楼在道德上占了上风,而河二与龙王却显得似乎小肚鸡肠、落了下乘。 河二当然不在乎什么道德,但他在乎自己平白低了苗云楼一头,闻言阴沉的眯起眼睛,冷冷道:“这么说,你是不怨他们了?你要做圣母跟我没关系,不过你说他们不是蠢货,我可不同意。” “苗云楼,你说他们先前供奉龙王忍耐干旱只是想活下去、并不是愚蠢,可如果他们真的不蠢,为什么又会轻易被你这个骗子鼓动,忘记了生存的不易,对龙王不敬呢?” 河二这话说的全都是事实,可谓是锋利无比,根本无从反驳直直的戳破了苗云楼面上淡淡的神色。 然而苗云楼闻言后,那张血涔涔的瑰丽面庞上,浮现出的却不是恼羞成怒、或是痛彻心扉,而是一种很古怪的、似乎隔着一层膜的神情。 彷佛没有听明白河二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样。 “先……前?” 他重复道。 “我说他们为形势所迫、想活下去,说的是这次连夜修建龙王像,”苗云楼道,“你不会不知道想要解决洪水的问题,应该供奉谁的塑像吧?” “轰——!” 话音刚落,青寂山寺上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彷佛是石头轰然落地的声音,所有人均是心头一跳,立刻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小孩正小心翼翼的趴在石像上面,被石块落地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尴尬的笑了笑,姿势还没来得及转变,正探身拿着另一块石头碎片。 而在他身下,那一尊高耸威严的龙王像,表面的石头竟然如同鸡蛋壳般片片剥落,大片大片石块掉落在地,露出了里面真正的石像! 第138章 “的确,他已经死了” “轰——!” 彷佛是忍受不了被众人盯着看,龙王像上石块在余羽的捣乱之下,一块块加速崩裂开来,大片大片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响声。 所有旅客都心知肚明,和那些传统经文中保佑一方的神仙不同,潜浪浮波区的龙王只是靠百姓供奉、才能获得力量的诡物。 龙王像,就是阴江底与人间的纽带,有受了千百年香火的青寂山寺、有香烛尸油供奉、再加上这一尊龙王石像,龙王才能得以成为龙王,才能拥有控制潜浪浮波区的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龙王在受到百姓质疑后会大发雷霆,严惩瞳影长街的百姓,不仅是因为恼羞成怒,也是为了寻一个由头,获得更多供奉,甚至是新生婴孩的血肉。 上次龙王像摔下青寂山寺,成了一堆无用的碎片,龙王已经因此无法重回江岸上,这次刚刚修好的龙王像再次破碎,只怕要受到重创了,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控制潜浪浮波区了! “不可能!” 河二眼睛几乎脱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满眼不可置信,直直的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孩还在往下扔石片,目光骤然转向苗云楼,五官已经彻底扭曲起来: “我在龙王像上用了状态锁定,即便你有紫色藏品,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让它受到损坏,这绝对不可能!” 苗云楼抬起惨白的手指,蹭了一下唇角的血迹,掀起眼皮道:“我记得河导的内核欲望技能,是让被锁定的东西,保持原有状态。” “这龙王石像在您锁定之前,就是坏的啊,何来顶着状态锁定,让它受到损坏一说呢?” “你撒谎!” 河二感受到脊背上刚埋进去的龙骨传来阵阵剧痛,目眦欲裂,顾不得任何形象,大吼道:“在那几个蠢货建成龙王像的时候,我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任何裂痕!” “在那之后,循令石人就接手了龙王像,中间没有任何人碰过,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电光火石之间,河二脑海里突然打下一道闪电,让他原本要说的话戛然而止,心头一跳,过电一般的打了个哆嗦。 不,的确是有人碰过的。 那个负责修建龙王像的客栈老板,在把龙王像给他检查过后,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一个还在乱晃的锤子,随手挂在了龙王像上。 河二浑身的血液彷佛凝固了,一点一点,僵硬的抬起眼睛看了过去。 只见青寂山寺中的石像外壳几乎剥落殆尽,掉落下来的石壳碎片没有一丝一毫损伤,而那造成石壳在一路运送中、逐渐变得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碎石堆里。 他低头看了看那仍在江水中摆放竹笼的百姓,又看了看那已经完全摆脱龙王模样的石像,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嘶哑的开口道: “你……” 第164章 “吼——!” 江面上空顿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吼声,那龙吼声音中痛苦无比,还带着剧烈蓬勃的愤怒,一并砸了下来! 所有岸上的人皆是脊背一弯,彷佛被什么东西猛然按住,苗云楼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又“哇”的吐了一口血。 余羽远远的趴在青寂山寺里,已经把石像表面破碎的石块全部清理了干净,转眼便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呼的大叫道:“苗云楼,你别死啊!” “咳……死不了。” 苗云楼低下头咳嗽几声,随后抬起惨白如纸的面庞,习以为常的擦了擦唇角,看着天空中痛苦挣扎着盘旋的龙王,分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是缓缓笑了起来。 “算来算去,我只是个凡人,却已经和阎王擦肩而过多次,都还没能彻底死掉,所以现在最怕死的不是我,是那个高高在上、半点挫折都没受过的神仙啊。” “呃……!” 河二和龙王脊骨融合在一起,此刻连带承受了龙王的痛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额头上豆大的汗滴落下,目光流连在那些畸形影人和苗云楼身上,咬着牙勉强道: “你们沆瀣一气,居然都是串通好的……” “你没骨头,不要以为别人都没有,”苗云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垂着眼睫轻声道,“受了这么多年的压迫和虐待,有谁会喜欢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还要重新把施暴者迎回来呢?” “别说这个施暴者是龙王,就是天王老子,那也照样要反抗。” 苗云楼说完,便从河二身上移开了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了龙王。 天光乍破,丝丝缕缕的日光洒在龙王身上,那鳞片上反射出的寒光,此刻竟然不刺眼了,却像是牢笼的印记,亲密无间的粘在龙王身上。 他打碎过一次龙王像,还亲手弄死过一个同样眼高于顶的神仙,因此很清楚,方才那一声震得他吐血的吼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龙王最后一丝威严了。 这些所谓的神仙,并不是靠自己大彻大悟、修成正果、或为百姓牺牲而成神,都很依赖这些所谓的寺庙和肉身石像,一旦这些媒介被削弱,立刻便会维持不住装出来的威严肃穆。 甚至由于龙王原本那些供奉信仰的力量,都是夺取了青寂山寺原本主人才得来的,所以论起失去供奉后的能力,比已经魂飞魄散的玄女还要弱。 “让他们用亲生骨肉供奉在龙王像前的时候,您恐怕没想过有这一天吧。”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龙王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您不如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凡人……你……别得意……!” 江面之上,龙王庞大扭曲的身躯来回挣扎着,听到岸上载来的话语后,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却突然紧紧盯住了苗云楼,半晌,竟然口吐人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道: “我……不会死,就算你再怎么诡计频出,试图取而代之,我也永远是……龙王!” “只要回到江底休息片刻……即便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我总有一天会回到岸上,因为凡人就是凡人,只有我毁灭你,没有你伤害我!” 震彻山林的吼声惊起阵阵飞鸟,江水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掀起阵阵波涛,滔滔不绝的打在岸边,彷佛在迎接龙王回来一样。 的确,龙王像崩裂,龙王没办法再控制瞳影长街,只能蜷缩在江底,然而潜浪浮波区年年洪水泛滥,在龙王刻意推动下,更是令人苦不堪言。 只要有一个人忍不住期望龙王能回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在心中祈祷,乃至用泥巴捏个小像供奉,经年累月的祈求下来,总有一天,龙王还有重新从江中出来的时候。 眼前吃亏,就暂且按耐一段时间,只要再等等—— “吼——!” 龙王眯起眼睛,用浑浊目光不寒而栗的盯着苗云楼看了最后一眼,随后庞大的身躯猛然摆动一下,长吟一声,便要重新回到江底,却听岸上载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龙王爷,您想回到江底休整,也要看看这阴江究竟是不是您的地盘啊。” 那声音穿过江面,带起阵阵波纹,荡漾起越来越大的水纹,清晰的传进龙王的耳朵里。 “总不会这么些年,您在瞳影长街呼风唤雨、鱼肉百姓许久,已经忘了当初究竟夺了谁的寺庙,才掌控住这绵延的阴江,一跃成为龙王吧。” 苗云楼的话几乎是刚刚落地,青寂山寺中,随着最后一块石头的落地,骤然迸发出一阵金光! “轰——!” 所有人,包括龙王,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只见祭台之上,那尊石像表面的石块已经尽数褪去,龙王像的痕迹被片片剥离,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着长衣,腰束衣带的男人。 石像两袖交叠在胸前,神态自若,略带微笑,看上去的确是浑朴稳重,雍容大度,然而和威严的龙王像相比,实在是太过普通、太过朴素了。 河二即便是被背后龙骨,折磨的剧痛缠人,眼前阵阵发黑,看到龙王像下这一尊真正的石像时,心中仍是冒出了一句疑问: 这到底是谁? 然而这疑问仅仅冒出了一瞬间,便立刻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按压下去! “吼——!!” 江面之上,龙王在空中发出一声巨吼,原本浑厚的声音此时竟然凄厉无比,吼声里带着的不仅是愤怒,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剧烈恐惧。 “你怎么可能知道他!” 苗云楼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单薄的身躯被乌黑长发裹住,猎猎飘荡在风中,漆黑眼眸直视着龙王的紧缩的瞳孔,没有直接回答它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一字一句道: “李冰,号陆海,战国时代著名的水利工程专家,被秦昭王任为蜀郡太守,兴办了许多水利工程,他和他儿子一同主持修建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在其中最为著名。” “修完都江堰后,他在什邡洛水镇修建水利工程,很不幸,后来病逝于此,葬于洛水镇旁边的章山之上,被百姓修建寺庙,供奉为川主。” 他单薄的身躯在龙王面前显得极为渺小,却不知为什么,竟然隐隐在气势上高了一头:“我当然知道他,如果不是你在从中作梗,所有瞳影长街的百姓都会知道他。” “他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 苗云楼神色淡淡,同意的点点头道:“是啊,他死了,可是他留下的东西还活着呢。” 他转头看向江面,随意的打了个响指,开口问道:“做好准备了吗?” 第139章 循古人言,建都江堰! 话音落下,翻滚着青黑浪涛的江面上,孟子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中踏了出来,站在岸上,冲苗云楼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淡淡道: “江中鬼市的诡物已经疏散完了,它们一听到孩子的哭声,还有泥沙里一堆拖着孩子跑的白手,全都尖叫着冲了过去。” “现在它们都已经离开了阴江流域,你可以动手了。” 说完,孟子隐遥遥看了看苗云楼血涔涔的胸口,若有所指道:“虽然又要安抚那些诡物的情绪、又要控制着白手快跑,不过总体感觉,还是我的这个任务比较简单。” 苗云楼哼笑了一声:“当然了,至少你不用被吼的耳朵半聋。” 听到计画成功、江中鬼市的诡物已经疏散完毕,两人面上的神情不由自主都松懈下一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河二半跪在一旁,脸色已经白如纸张,盯着孟子隐的纯白瞳孔几乎缩成一个针眼,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一眼身旁仍站在原地的孟子隐,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儿?” 孟子隐闻声这才遥遥的看了他一眼,原先面上那种浮于表面的恭敬终于不装了,淡淡道:“河导以为我在哪里,是应该在畸形影人的肚子里吗?” “河导在命令那些畸形影人牵制住我时,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些瞳影长街的百姓,不是你手里不会思考的木偶呢?” “……” 河二脊背上剧烈的疼痛甚至已经麻木,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空白的脑海中一道闪电滑过,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吴斌! 他怕孟子隐和吴斌找了什么方法,提前救出苗云楼,扰乱他的计画,又见瞳影长街的百姓正兢兢业业的修着龙王像,就命令两个畸形影人去看住他们。 当时他是笃定这些畸形影人都是窝囊废,已经彻底倒向龙王一方,才放心让他们去办的,如果这些畸形影人都已经叛变了,甚至假扮孟子隐来瞒天过海,那岂不是吴斌也—— “轰——!” 河二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突然炸开一阵巨响,他只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是青寂山寺顶上载来的动静,便什么都思考不了,体内瞬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啊啊啊——!” 第165章 他只觉得彷佛有人猝不及防在自己胸口重重砸了一拳,五脏六腑都被戳烂了一样,眼睛持续翻白,剧烈痛苦的趴在了地上,耳边隐约听到苗云楼惊讶的声音。 “没想到河导的状态锁定能有这种妙用……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苗云楼看了看青寂山寺里周身金光环绕、毫发无损的李冰像,又看了看龙王用尽全力,猛然抽在石像上的尾巴,微妙的挑了挑眉。 怪不得河二在导游中能排名这么靠前,他的状态锁定竟然能抗下地方神仙的全力一击,即便龙王正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这也算相当厉害了。 然而看青寂山寺已经毁了大半,河二的状态锁定就是再登峰造极,应该也抗不住两下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龙王仍不甘心,怒吼着甩上去一尾巴,顿时将年久失修的青寂山寺扫去大半,长长的漆木瞬间碎成几段,重重砸在地上,震起片片灰尘。 李冰石像微微一震,在一片寺庙的废墟中,倒仍然岿然不动,然而河二受到巨大的冲击,五官紧皱“哇”的吐了一大口血,垂着头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苗云楼见状蹙了蹙眉,即便知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仍然宕机立断,扭头向江岸边喊道: “兄弟们,竹笼到底摆好没有?” 几个畸形影人闻声抬头,带头的客栈老板抬起头,凝重的回应道:“已经好了,我们趁着修建石像的时候,已经把大部分河道的石头都清了出来,现在竹笼也按你说的都已经摆好了。”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最普通的竹子和石头搭成的,你确定,它们真的有用吗?” 苗云楼看着半空中盘旋的龙王,见它终于发现百姓在阴江中垒起来的东西,恐惧的怒吼一声,飞快放弃了攻击李冰像,直直冲向阴江,缓缓吐了口气,简短的开口道: “陈奎,你放心。” 他漆黑的瞳孔中,能看到龙王掀起巨大的江水浪涛,在视网膜中越来越放大,似乎即刻就要冲垮那平平无奇的竹笼,一头扎进阴江中,视线却越过它,看向那江面之上、严严实实扎在一起的竹笼。 那些竹笼在江心凸起,形成了一个鱼嘴形状分水堤坝,把滔滔拍岸的汹涌阴江,左右分隔成了两条江水,任凭如何掀起波涛,依旧在内外之间隔着一道竹子和石头建成的鱼嘴。 不怪陈奎心有疑虑,它们看上去是如此平平无奇、黯淡无光,在龙王鳞片闪烁的寒光下,显得无比脆弱。 然而苗云楼知道,就是这些朴实无华的竹笼,一定能够挡住龙王掀起的滔滔江水,抵御住看上去汹涌迅猛的洪水。 因为在千百年前,它们就是这样做的。 苗云楼脑海中浮现出一行早已滚瓜烂熟的字,看着即将冲向阴江鱼嘴竹笼的龙王,眸光幽暗,沉下心来,一字一句开口吟诵道: “六字传,千秋鉴。挖河沙,堆堤岸。分四六,平潦旱。水画符,铁桩见。笼编密,石装健。砌鱼嘴,安羊圈。立湃阙,留漏罐。遵旧制,复古堰。” “深淘滩、低作堰,逢正抽心、遇弯截角,遵循古人言,修建都江堰!” 随着他的声音越发掷地有声,这这正是刻在青寂山寺里,被龙王泄愤一般的划掉,又被孟子隐和吴斌发现的三字真言! 苗云楼的声音虔诚无比,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认真,清晰回荡在苍翠山林中,雾蒙蒙一片的水汽反射出清冽的尾音,带起阵阵细微的水花。 而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龙王的龙须已经碰到青黑江浪,立刻便要重回阴江的时候,原本黯淡无光、朴实无华的竹笼,骤然迸发出一股白光! “吼——!” 龙王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撞上了江心的竹笼,然而在那道骤然乍起的白光之下,竹笼不仅没有任何损坏,反而更加挺立,傲然在江心中稳稳的立着,分隔开汹涌奔腾的江浪! 已经碎了大半边的青寂山寺里,李冰的石像显眼的挺立了出来,不像龙王塑像那样散发著金光,依旧朴素无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石像灰扑扑的素色,却和身后雾气朦胧的山寺,千千百百苍翠沉静的山林融为了一体,彷佛生来就在其中,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苗云楼仰头看着他,心中骤然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明明事情还没有结束,龙王也还没有彻底失败,但这种安定感,却不容抗拒的流淌在他的血液中。 这不仅是源于生长在这片大地的每个人心中、一次次凭人力抗击天灾胜利的信心,更是因为缓缓的流淌在血管中、那来自沈慈的温热血液。 或许在这云游四方的千年当中,他也曾经作为旁观者,默默注视着无数人日日夜夜劳作在这条江水中,一点点修建着这巧夺天工的工程。 没有更成功的先例,没有更成熟的技术,也没有哪路神佛帮忙,就在这苍翠山林间、滔滔江水中,一次次冲毁、一次次完善重建,终是以凡人的智慧抗衡了天灾,千年间屹立不倒。 苗云楼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总是含笑带冷的狭长眉眼,此时平和的稳了下来,竟然隐隐含着些慈悲,心下一片透亮澄澈,转头看向江面。 “吼——!” 滔滔江水之上隐隐传来歇斯底里的龙吼声。 龙王发现鱼嘴的竹笼撞不碎,又惊又怒,耳中听得那已经被自己划掉的三字真言,勃然大怒,恨不得立即生撕了苗云楼。 然而它此时已经自顾不暇,原本没将这个凡人放在眼里,是因为即便石像被毁,只要还能控制住这条掌控潜浪浮波区命脉的阴江,它就永远有恢复元气、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它根本没想到,这个油嘴滑舌、奸诈狡猾的凡人,竟然能发现青寂山寺原本的主人,还能说服那些愚蠢的百姓造反,给他一起修建起早已经被自己破坏的江堰! 他怎么敢!! 龙王心中久违的升起一种恐惧,寒意如同江水般渗透身体各处,它死死的盯着眼前平平无奇、却怎么也撞不坏的竹笼鱼嘴,猛的甩起龙尾,迅速破浪而出。 它盘旋在空中,一双浑浊双眸俯视着滔滔的青黑江浪,看到近在咫尺的鱼嘴和远处一个竹笼构成的沙堰已然修建起来,泛着淡淡的白光,屹立在江浪之中。 龙王曾经破坏过一次,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有那个修筑江堰的凡人石像摆在寺中,这些东西就不可能被江水破坏! 它长长的龙须飘荡在风中,急促的凝视着江水,眼神骤然一立,扫射到两个江堰后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几个百姓正奋力堆沙,这个江堰最后一道工程,竟然还没有完全修建起来! “吼——!” 第140章 “就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天空中阴云闪过一瞬间,龙王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如同一只离弦的箭,摆动着身躯飞快冲向江面上那还没修建完成的地方。 它两条长须在空中飘荡,不怒自威的眼睛里满是急切,带着深层的恐惧,死死盯着飞沙堰后窄小的水渠。 只要能从这里进到江水中——! 在多年前破坏阴江上水利工程的时候,它对所有江中鬼市的诡物和百姓尽数隐瞒,自己却心知肚明,江堰有三个最重要的工程。 那个可恶的凡人是这么称呼它们的——“鱼嘴”“飞沙堰”“宝瓶口”。 而这里是江堰最后一个、也是江堰第一步工程“宝瓶口”,和其他几个工程不一样,这个地方的主体工程不是由竹笼组成的。 那个叫“李冰”的凡人,用了个非常蠢的办法,拿火来灼烧岩石得以爆裂,才将玉垒山炸出一个瓶装的口,从玉垒山开始引流,宝瓶口的开凿才得以让水流分流。 它在破坏这江堰工程的时候,怕日后没法控制足够的江水,就没有用石头把这里重新堵住,只是拿大量泥沙堵住了这里,并未封死。 这些瞳影长街的凡人,根本不知道江堰工程是什么,一个晚上恐怕只囫囵吞枣的修筑了竹笼为主体的两个工程,根本没有顾得上这里。 真是一群蠢货,不过正好,这个漏洞让它抓到了! “吼——!” 龙王长啸一声,庞大的身躯在青云间穿梭而过,惊起一群飞鸟,带起滔滔河浪,翻滚即将就要一头扎进江中! 这里距离苗云楼几人太远,他们根本赶不过来,那几个立在阴江之中,仍在奋力挖沙子的畸形影人纷纷站了起来,呆呆的望着龙王,似乎是手足无措的直起了身子。 “都……给我滚开!” 龙王没有半点减缓速度,直直的向宝瓶口飞速,浑浊的眼睛盯着那窄小的江流入口,见那里除了几个畸形影人没有任何苗云楼的亲信,心中骤然一定,随即卷起一股翻天倒海的滔滔热浪! 果然凡人都是一群蠢货! 等它重新回到江底,无论岸上那个一个小小凡人躲去哪里,它都要把他重新找回来,用他身上的骨头来修建宫殿,血肉扔了喂鱼,头颅摆在龙王殿正中—— 第166章 “——哗啦!” 眼前突然传来一声破浪声响,一个畸形影人正正挡在了龙王的面前,手中漆黑墨泥顷刻间迸溅而出,猛然向龙王喷洒而去! 龙王自然不会怕这么一个小小的泥浆,反应过来怒吼一声,音波震动开来,立刻把那具有强腐蚀性的墨泥喷了个干干净净。 “螳臂挡车!” 一个小小的畸形影人,落单了连寻常诡物都不如,甚至是它动动鳞片就能魂飞魄散的东西,现在竟然也敢反抗它?! 换做平日,龙王有千百种方法,能在一瞬间让这个畸形影人蒸发,但它现在根本顾不上维护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威严。 龙王锐利的牙齿狠狠一咬,心中再次划下一笔,猛的甩开漆黑墨泥,满眼只有那窄小的江口,急切的想要钻进去。 就快到了,马上就快到了,只要等它冲进阴江中—— 然而就在它甩下所有漆黑墨泥后,从那个畸形影人褪去墨泥的腹腔中,竟然钻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是个高大结实的汉子,满脸的敦厚朴实,原本在景区中摸爬滚打而黝黑粗糙的皮肤,竟然也被潜浪浮波区雾气朦胧的水汽,蒸出了本就不算大的真实年龄。 这种普通凡人换做从前的龙王,根本半点目光都不会分去,连一点印象都不会留下。 然而不知是不是那天祭祀的屈辱过于难以忘怀,导致每一个在场的凡人面目都如此清晰可憎,它竟然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这分明是那个最最可恶的凡人身边的亲信! 一种极为不祥的绝望感涌上心头,分明此人还没有做什么,龙王浑浊的双眼却顿时漫上血色,发疯似的怒吼一声,不顾一切的迅速冲向江中! 然而它还没等动身,眼前滔滔翻滚的青黑江浪上,骤然涌起一股漫天飞舞的黄沙,如同一层厚厚的沙墙,重重拍在了龙王脸上! “吼——!” “那个……龙王爷,其实刚才小黑的浓稠墨泥是不小心喷到您的,就是为了把我放出来而已,不是针对您,您别多心啊。” 吴斌踮着脚哥俩好的拍拍畸形影人的肩膀,嘴角咧开,老实的笑了笑,胸口土佛形状的刺青如同活过来一般,灼热的阵阵发烫。 他弯下腰轻轻捧起一把江面上散落的黄沙,很不好意思的接着道: “不,不过我接下来这个是要针对您的,大概算是为了给我朋友,还有所有瞳影长街的百姓,报,报仇吧。” “哗啦——!” 吴斌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是一股潮水的声音剧烈翻滚起来,然而这却不是他脚下青黑江水发出的声响,而是从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宝瓶口中,如同潮水般涌动而来、铺天盖地的黄沙! 填满整个宝瓶口的黄沙,以一种肉眼都根本看不清楚的速度,一浪接一浪飞快的涌动而出,狠狠拍在龙王脸上,又迅速堆积在岸边。 龙王自然不会被些所谓的泥沙所挡住,它猛烈的甩动起身子,鳞片上金光一闪,一眨眼间便甩下所有附着在身上的泥沙,让眼前重新清晰起来。 然而就在这眨眼的一瞬之间,宝瓶口中满载的沙子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青黑江浪顷刻间轰鸣着奔流而下,以势不可挡之势重新回到了阴江内。 “哗啦——哗啦——!” “吼——!” 伴随着龙王骤然拔高的痛苦龙吟声,翻滚着滔滔水波的江底,传来一声模糊的巨响,彷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永远崩坏分解的消散在水中。 而与此同时,整条蜿蜒流淌、水汽浩荡的阴江之上,顿时泛起一层雾气朦胧的白光! 【叮!】 【检测到旅客“苗云楼”主使策划,旅客“孟子隐”“吴斌”建言献策,旅客“丁一修”从旁协助,在潜浪浮波区中,完成了隐藏任务——重修都江堰】 【由于本景区最后一个景点[阴江堰底龙王殿]已被冲毁,此景点的参观任务已被取消,系统将自动推进行程,旅客只需在本景区中停留至正午十二点钟,景区出口将自动开启!】 系统声音清晰的传遍了整个江面,龙王在极度的痛苦中,同样听到了它的声音,浑浊的眼球上顿时爬上鲜红血丝,不可置信的愣在了半空中。 龙王殿……被冲毁了? 如果阴江堰修建完毕,如果没有龙王殿耸立在江底,它该怎么控制阴江这条力量的源泉,又该怎么在江底积蓄力量,重新成为万人供奉的神仙?! 不可能!! “哗啦——!” 它猛然一头扎进江中,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拼了命的想要游向那华贵高耸的龙王殿,想要在那里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然而在清澈的滔滔江水中,它翻滚着庞大的身躯,瞪大眼睛四处查找,只看到了一片废墟。 龙王殿就像是曾经被它捣毁的李冰像一样,从未出现般消散在湍急的江水中,描金漆彩的木材静静漂在水中,原本精致厚重的石块,四分五裂沉入泥沙,不再有任何动静。 正如现在感受着冰冷江水冲刷的龙王。 —————— 江岸之上。 吴斌此刻已经远离了岸边,带着那个把他塞进肚子里的畸形影人,在青寂山寺苍翠的树林中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颗足够高大宽厚的树木。 他让畸形影人靠在树后,自己则藏在它的身体里,严严实实躲了起来。 吴斌高大的身躯躲在里面,着实有些憋屈,他缓缓吐了口气,对着原本是景区内的藏品、后来又被女孩强硬送给他们的对讲机另一头,有些委屈的抱怨道: “苗云楼,都江堰都已经建完了,系统也说咱们不用再参观了,龙王现在更是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你还让我躲起来干什么。” 对讲机那一头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持有者正在急促赶路,好一会儿才夹杂着电流音、传来苗云楼无奈的声音: “我说吴哥啊,你没听到系统说的吗,要等到正午十二点,我们才能离开这个景区,现在还不到十一点钟,你猜龙王看到自己东山再起无望,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会不会不顾一切、宁愿鱼死网破也要弄死我们?” “一个多小时,以龙王的速度和剩余力量,足够它把我们其中至少一个人弄死,你参与的少,它找不到你的踪迹估计也就算了,可是龙王快恨死我了,肯定是把潜浪浮波区翻个遍,也要把我抽筋扒皮啊!” 吴斌以为把都江堰修成就算完了,根本没想到这一茬,闻言心顿时提了起来,下意识“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急急忙忙问道: “那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不是正在逃跑吗,”对讲机另一头在猎猎风声中、极为无奈道,“宝瓶口那点沙子,不用等到最后也能很快弄完,我不是为了早点离开,为什么非要叮嘱你等到最后再出来啊吴哥。” 吴斌一听就急了,立刻连珠炮一样问道:“那怎么办,你能及时离开吗,不是说龙王很快就能追上,那你这一个小时能不能躲过龙王?” 他的声音在焦急之下,下意识拔高了八度,对面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吴斌便在畸形影人一把墨泥糊脸之下冷静了一点。 他抹了把脸,想到苗云楼数次化险为夷,还有一个传说背景相当深的男朋友,怀揣着一丝希望问道: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办法,能一个人对付龙王?” 对面的回答相当干脆:“当然没有呀!” 吴斌顿时一口气噎在口中,急的要命,刚开口问了句“什么——”,便被远处江水中传来的巨响重重打断。 “轰隆——!” 他被震的身形一晃,顾不上站稳,立刻回头看去,只见龙王竟然猛的从江水中冲出,庞大的身躯迅速盘旋半空,鳞片反射着粼粼寒光,短短几分钟,看上去居然和方才颓废狼狈的样子判若两人。 什么情况,龙王失去对阴江的控制,不是已经要不行了吗?! 吴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疑不定之下仔细再看,发现它锋利的龙爪上,居然还挂着一个奄奄一息、满脸惨白的男人! 第141章 “……它是谁?” 谁? 吴斌先是心头一跳,以为是孟子隐或者丁一修等人没来得及撤离,差点吓得停止呼吸。 他赶紧捂住胸口,转念一想,苗云楼做事向来缜密,要是出现这种程度的疏忽,应该等不到他来发现,赶紧揉了揉眼睛,定神再看。 总不能是瞳影长街的百姓吧? 吴斌心中一阵紧张,却没想到,没看的时候不要紧,等到他看清楚那奄奄一息男人的面孔时,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眼睛却高高的瞪了起来。 这……这好像是河二? 他扶着树干,不可置信的探头看去,只见龙王锐利龙爪上那个浑身血涔涔一片、生死不明的男人,被紧紧勾住了脊骨,一动也不能动弹。 江面上有风吹过,那毫无血色的脸颊露了出来,被吴斌看的清清楚楚,立刻就能笃定的判断出来—— 第167章 这就是河二本尊,如假包换! 刚才满脑子都是苗云楼的计画,吴斌全部的精神都紧紧集中在龙王身上,胸口刺青早已灼热滚烫的流淌起来,只等龙王一到,就开沙泄江水,没有半点注意力分给河二。 可他就算再没关心河二,也知道河二是跟龙王站在一起的,无数次帮着他阻扰苗云楼,为什么河二会突然变成这幅生死未卜的样子,被勾在龙王爪上? “吼——!” 还没等他想清楚,江面上骤然传来一声震彻山林的龙吟,盘旋在半空的龙王喷出一股鼻息,四下缓缓俯视了一遍。 只见青寂山寺前苍翠一片,江面上青黑江浪滔滔翻滚,看不到任何人踪迹,那个最可恶的凡人也完全不知所踪。 不过,这都没关系。 龙王动了动爪,锐利龙爪下勾住的血肉顿时崩裂开来,爪下男人在昏迷中扭曲的抽搐了一下,那串龙骨在他身躯中隐隐散发著暗光,和龙爪紧密的贴合在一起。 一股被强硬抽出的力量,顺着河二身体中的龙王脊骨源源不断向上输送,他原本就已经毫无血色的脸颊,随着力量的输送变得惨白,几乎透明起来。 龙王感受到龙爪上微弱的挣扎颤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龙爪勾的更紧,缓缓闭上浑浊的眼睛,向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 长长的龙须飘荡在空中,江面上除了滔滔江水声从未停下翻滚,一时间没有任何声响。 半晌,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龙王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原本浑浊的双眼中,顿时迸发出一种极致的恨意! “吼——” 龙吟声暴怒的传遍苍翠山林,群群飞鸟惊起奔逃,云层被搅动翻涌,转眼之间,龙王庞大的身躯便已经消失不见,漆黑影子投射在地上,目标明确的朝着一个地方飞了过去。 那里正是苗云楼离开的方向。 吴斌见状大脑一片空白,手腕一抖,手中的通信器顿时“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彷佛被惊醒一样打了个寒颤,眉头紧皱,立刻蹲下去把通信器捡了起来,打开手中的通信器,对苗云楼急促道: “苗云楼,龙王不知道撞了什么事,从江底钻出来后,好像突然恢复了全部实力,甚至看上去比之前更有威慑了。” “我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它爪子上勾着半死不活的河二,而且……而且现在它正在往你的方向飞!” “……” 他的语气十万火急,几乎要顺着声音烧过去,而对面却沉默了很久,在电流刺啦刺啦的声音刺耳响了很久后,才传来一句简略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 吴斌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这句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快急死了,沉声急道:“我没跟你开玩笑,龙王真的不对劲,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完全恢复了。” “你现在应该还没跑太远,听到刚才那声龙吟了吧?龙王在阴江上吼出这一声之后,余音还没消散,身影立刻就消失了,以这个速度,你再不快点,很快它就会找到你!” “我知道。” 苗云楼的回答依然很简略,他漫不经心的把吴斌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随口应了一句便低下头,毫不犹豫的挂断了通话。 随后他抬起眼,看向眼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的龙王,血迹模糊的耳边一阵剧烈耳鸣,在心里费劲的鼓了鼓掌。 吴斌说的太对了,真的是很快。 他都已经用藏品跑了十多分钟,刚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就被身后呼啸而来的一尾巴抽了下来。 “你……” 苗云楼张了张口,半个字还没说完,眼前立刻扫过一片速度极快的模糊。 “砰——!” 龙王吃过太多次的亏,已经学会了不置一词,只要看到这个人类的身影,看到他还能动弹、还能开口,就直接动手。 面对已经恢复最佳状态的潜浪浮波区地方神,直面硬刚,是没有奇迹的,凡人就是没有任何抗衡之力。 苗云楼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横飞出去,□□撞上一个坚硬如磐石的东西,接下来便是一阵漆黑的头晕目眩,千疮百孔的胸口已经麻木了,过了许久才迟钝的传来剧痛。 “唔……!” 苗云楼后背第三次撞上那尊高耸的佛像,鸦羽般的眼睫已经睁不开了,昏昏沉沉的垂着眼皮,半晌眉头一皱,勉强张开血涔涔的唇齿,“哇”的向外吐了一口血。 他都来不及擦上一下,看着视网膜上飞快往下掉的剩余生命值,一阵心惊肉跳,赶紧忍痛操控着手指,迅速用积分又买下了三天三夜的生命时长。 【叮!】 【旅客“苗云楼”购买72小时生命时长!】 【您已消费432积分,积分余额:10086】 靠,余额还真他妈吉利。 苗云楼感受着身体顿时充盈起来的生命力,斜眼看向这一串数字,半死不活的扯起嘴角,勉强笑了起来。 他那双含情脉脉、笑意莹莹的狭长双眸上已经是血涔涔一片,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笑容完全扯开,眼前就又是突然一黑。 “唔!” 大概是见他还能笑,龙王又是一尾巴毫不犹豫的抽了过来。 苗云楼咬着牙抗下了这一下,剧痛从神经传导进大脑,过于连绵不断的刺激让大脑接近罢工,险些昏迷过去。 他感受到自己胸口很明显又瘪了下去,心脏跳动越来越慢,哆哆嗦嗦的抬手掐着人中,不让自己彻底昏迷过去,迅速又用积分买了整整三天的存活时长。 【叮!】 【旅客“苗云楼”购买72小时生命时长!】 【您已消费432积分,积分余额:9654】 苗云楼听着如流水般迅速减少的积分,原本面无血色、惨白如纸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层铁青。 这些积分是他把重建都江堰的奖励,和多余藏品卖掉得来的所有加起来,才积累这么多的。 结果龙王就这么一尾巴下去,积分就要迅速告罄,再这样下去,最多还有个十分钟左右,他就彻底没有可兑换的积分,直接翘辫子了。 “砰——!” 又是一尾巴扫了过来,苗云楼整个人狠狠的撞上了身后的佛像,血液如繁花盛开般迸溅在上面,素色粗糙的石头被染得极为艳丽。 “呼……呼……” 他靠在佛像上,半阖着眼睛,呼吸很淡,已经没有任何吐槽的力气了,漆黑的瞳孔似乎已经失去焦距,直勾勾的盯着那佛像上鲜艳的血迹,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 ——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成功? 半空之中,龙王盘旋的身躯庞大可怖,笼罩住所有光线,居高临下的盯着一动不动的苗云楼,浑浊眼睛中闪着狐疑的光。 死了? 可它的鼻吻之间,分明还能感知到,这个凡人身上忽上忽下,反反覆覆都无法彻底消失的一口生气。 “……” 不重要。 龙王喷出一口鼻息,眼神阴翳的沉了下来,死死的盯着苗云楼,低吼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迅速甩动尾巴抽了过去! 无论这个凡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断气,都不重要,重要的只要再维持这种状态一段时间,他就一定会死! 龙尾微微一滞,随后带着劲风狠狠甩了过去,直奔苗云楼已经白骨森森、血色涔涔的胸口,却在最后时刻,被一道斜刺里冲出的黄沙挡下。 “砰——!” 那股黄沙在龙尾的猛击之下,竟然顽强的挡住了它,没有让这一股迅猛的力道击打在苗云楼伤害累累的胸膛上,却也已经竭尽全力,在挡下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苗云楼!” 紧急赶到的吴斌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见挡下了龙王的攻击,刚松了口气,胸口刺青就传来一阵绵绵疼痛。 那挡在苗云楼面前的黄沙顿时不受控制,哗啦啦的散落了一地,如同普通的沙子一样一动不动,刺青黑光闪烁了一瞬,便黯淡下去。 吴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顾不得胸口的剧痛,赶紧冲到苗云楼面前,想捂住他出血的伤口,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急急道: “你怎么……” 他匆匆住口,先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见孟子隐的身影不在一旁,心下松了口气,立刻回过头迅速起身,坚定的挡在苗云楼身前,一手按在胸口的刺青上,盯着龙王道: “我也参与了修建江堰的事情,你怎么不敢来找我,堂堂阴江龙王,欺负一个凡人算什么本事。” 这种举动,算是吴斌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行为了。 他那张淳朴的面孔出乎意料看上去很冷静,嘴唇紧紧的抿着,抬起头来,直视着龙王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第一次发现自己腿没有发抖,身子没有打颤。 第一次身为凡人,没有感受到面对神仙的战战兢兢。 第168章 “吼——!” 龙王极为愤怒的怒吼起来,吴斌没有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虚弱声音: “吴斌……” “怎,怎么了?” “你去佛像后面,找孟子隐汇合,离龙王远远的,不要再过来了。” “为什么,”吴斌没有回头,声音听上去很压抑,“你把我们一路活着带到这里,我做不到,也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只要孟子隐能活着出去就行,我的命本来也是捡来的,能拖龙王一会儿是一会儿,一分钟,也行。” “……” 苗云楼虚弱的声音低下去很久,半晌,才重新响起来,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中,还夹杂着一丝恶狠狠的无奈。 “谢谢,真的,真的谢谢,但我让你离开不是怕你被龙王打死,是怕你和孟子隐,被它误伤。” “……它?” 吴斌眉头一皱,大脑空白了一瞬,听出来苗云楼话里不寻常的部分,刚要回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巨震,一瞬间碎石崩裂,尘土飞扬! “轰——!” 第142章 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 这一声巨震从两人身后传来,骤起的格外突兀,响动传遍云霄,即便是打定主意要先弄死苗云楼的龙王,动作也忍不住顿了一顿,浑浊的眼睛恶狠狠看向声源。 吴斌全部的注意力都挂在龙王身上,又离声音极近,一时间没站稳,整个人趔趄一下,“噗通”一声扑倒在地,膝盖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钝痛。 然而他来不及顾得上自己疼痛的膝盖,感受着从身后传来源源不断的震动,顿时瞳孔巨震,忍不住惊愕的回过头去。 只见后面立着一尊高耸的佛像,脚下三江汇聚,滔滔声拍打着佛像古老的石身,佛像足踏大江,双手抚膝,面容肃穆的临江危坐。 原本这尊佛像双眸狭长,无悲无喜的垂眸俯瞰着世间,还维持着一个静止不动的慈祥神情,却在沾染上苗云楼的血液后,缓慢震动起来。 “嗡”的一声,吴斌耳边顿时轰鸣了起来! 他呆呆的盯着这尊佛像,看着它动作缓慢、却不容阻碍的动了起来,大脑中一片空白。 在旅客中心参观板块中里,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 那就是绝对绝对、不能随意唤醒任意景区中,任何一个景点的神位佛像,即便是看上去再威严庄重、慈悲为怀的神仙佛像,也不能与它们接触。 和现实中可以随意求神拜佛不一样,在景区当中,所有的佛像神仙都是有自我意识的,旅客只要准备祭品供奉它们、或者向它们祈祷恳求,它们感受到肉身石像被香火供奉后,真的会醒过来。 但它们醒来之后,是会收下供奉、满足你的愿望,还是会贪婪的抓住你,让你在不经意间犯下不尊重神仙的罪孽,再生生世世成为奴隶,都不得而知。 无论是在传说中开天辟地、为救百姓黎民奋不顾身的神仙,还是无欲无求、慈悲为怀的佛像,都会这么做,因为它们空有一个名字,却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形象。 吴斌从前只模糊的知道这一点,自从认识了苗云楼,从他语焉不详的对话中,对这些所谓的满天神佛,也隐隐了悟了一些神佛背后的阴谋,和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而苗云楼作为第一个反抗神仙、并且成功的旅客,对此应该是最清楚的,为什么反而要唤醒身后的佛像? 吴斌吐了口气,胸口起起伏伏,甚至连龙王都模糊在视网膜中,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为什么……” “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从上而下、直直坠落的石块便猛然砸在两人身前,堪堪撞上脆弱的脑壳,发出一声重响,打断了吴斌的话。 这掉落的石头彷佛只是一个开端,在它掉下来后,佛像上的石头和灰尘彷佛得到了命令,立刻随着佛像的动作,争先恐后掉了下来! 佛像的动作极为缓慢,然而对它脚下的吴斌和苗云楼来说,感受却是极为剧烈的,背后一阵连续不断的震动,头顶佛像上的灰尘由于常年累积,疯狂掉落下来。 “喀啦喀啦……砰……!” 随着佛像缓缓抬手的动作,大小不一的石块开始剧烈震动,噼里啪啦的坠落下来,吴斌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质问什么了,赶紧拽着动弹不得的苗云楼离开。 苗云楼受了重伤,胸口已经血涔涔一片,根本动弹不得,吴斌试了几次都没法把他拽起来,情急之下,只能把他扛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牢牢的按住他,迈开腿飞快的跑了起来。 头顶的佛像石臂还在缓缓动弹,他一只眼睛要看路,一只眼睛要盯着头上有没有足以压死人的石头落下,甚至还要分一只眼睛,去回头看看龙王有没有跟上来。 就是如此情急的时候,肩膀上的苗云楼被颠得一跳一跳,还在半死不活、断断续续的开口说话: “吴哥,你……别害怕,这佛像不是祭祀许愿出来的,是我唤醒的,我的血管中……流淌着沈慈的血液,景区中所有的神佛塑像,都能因为他的血液而唤醒,不会因为活牲祭祀而生出邪念。” “它……会帮我们对付龙王,有这尊佛像在,你我就不用担心这最后……一个小时了。” 吴斌闻言,眼睛几乎瞪的比掉落的石头还大,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一边拼命绕过佛像离开,一边难以置信的喊道: “对付什么龙王,对付你还差不多,这些佛像都不是好东西,和龙王像没有本质的区别,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攻击你?” 他性格向来温和宽厚,很少这么疾声厉色的和别人说话,尤其还是几次三番间接救过他命的恩人。 “……” 一时间,除了龙王在身后的怒吼声,和佛像下碎石掉落的声音,两人之间沉默无比,吴斌听到肩头苗云楼没有说话,只是传来微弱的呼吸声,立刻有些后悔。 他抿了抿唇,心头忐忑的跳了起来,沉默半晌后,有些试探性的开口道:“你……” “吴哥,”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你没发现,龙王没有跟过来吗?” 龙王……没有跟过来? 吴斌心里顿时一激灵,他在躲避碎石掉落的时候过于全神贯注,甚至忘了龙王还在身后,上一秒甚至还准备抹杀两人。 是啊,按理来说,龙王方才下手毫无顾忌,动作又那么迅捷,不可能是投鼠忌器,更不可能追不上他,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跟过来? 甚至于刚才那声愤怒的龙吼,和最初直面对峙的时候比,声音竟是远了许多。 他闻言心头狠狠一跳,然而现在却怎么也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回头就面对龙王和不知名佛像的联合攻击,只能闷着头一边往前跑,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你的意思是说,龙王没跟过来,是因为你唤醒的那个佛像,和龙王斗了起来?”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这个佛像只要苏醒,就一定会帮忙对付龙王。” 苗云楼的声音更加微弱,听起来没有生气的意思,却格外奄奄一息,几乎马上就要断气一样。 他的声音飘在风中,听起来格外缥缈:“吴哥,你知道我唤醒的这尊佛像,究竟是谁吗?” 【叮!】 【子不语地图潜浪浮波区图鉴更新!】 【解锁神诡图鉴(金阶):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 【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又名乐山大佛、凌云大佛,位于四川省乐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濒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汇流处。大佛为弥勒佛坐像,通高71米,是中国最大的一尊摩崖石刻造像】 【乐山大佛创建最初,是因此地三江汇聚,水势相当的凶猛,舟楫至此往往被颠覆。每当夏汛,江水直捣山壁,常常造成船毁人亡的悲剧。海通禅师为减杀水势,普渡众生而发起,招集人力,物力修凿的】 【乐山大佛建成后,当地三江变得水势平静,且从此很少出现船只因水流湍急而倾覆的事件,这是因为它不仅是一座单纯的宗教塑像,还是一项蕴含古人智慧的水利工程】 【请注意,乐山大佛因特殊原因不可许愿、不可祭拜、不可香火供奉,唤醒途径未知,请旅客自行探索】 系统的提示声来得突然,吴斌听到乐山大佛的名头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倒也恢复了沉默,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乐山大佛的确有名,但这些有名有姓的神仙佛像,他在景区内已经看多了,甚至玄女比乐山大佛还要出名,也不见她有传说中任何一丝慈悲为怀的心肠。 苗云楼可是亲手干掉了林海雪原区的玄女,他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乐山大佛的名头,便把它唤醒? 吴斌费解无比,好在已经绕过了佛像,到了江边不会被石头砸到的地方,暂时安全下来。 他一边动作小心的把苗云楼从肩膀上放下来,一边听着系统的介绍,却在听到最后的时候,整个人“嗡”的一声停顿了下来。 第169章 水利工程?! 吴斌心头重重一跳,脑海中闪过那刚刚修建完成的江堰,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愕然的看向苗云楼,后者见状半阖着眼皮,轻微的点了点头: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乐山大佛一旦苏醒,绝不会和龙王沆瀣一气,就是因为它本质上和都江堰一样,是古人为了抵御灾害,修建的水利工程。” “你如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以站在这里回过头去,看看佛像双耳头颅后、头顶螺髻中、衣纹褶皱处,究竟都是什么样子。” “……” 吴斌自从听到那句水利工程,大脑便已经空白一片,闻言僵硬的回过头去。 还没等他仔细看过去,孟子隐便已经站起身来,从一旁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站在他身边一同看向那尊被唤醒的佛像,缓缓推了推眼镜。 “排水沟,排水沟,还是排水沟,这尊佛像有通路的地方,全是排水工程,”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半天,一向淡然的面色上,也多了些惊诧之色,喃喃道,“道具不会说谎,它竟然真的和龙王像不一样……” 苗云楼在两人身后,神色复杂的看向乐山大佛石像上斑驳的血迹,又看了看胸口,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轻声缓缓道: “以传说作为存在理由的神仙,或许只是披了一层传说皮囊的诡物;以护佑换取供奉祭品的佛像,也许会心生邪念、贪婪无度。” “只有由百姓而修、为百姓而建的神佛,在景区中才能脱离这种形同诅咒的趋势,因为水利工程就是水利工程,不是任何传说形象的替身。” 孟子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过头问道:“最近看甄嬛传了?” “也就又重温了第十几遍吧,”苗云楼叹了口气,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扶着两个人的肩膀,看向那尊高耸佛像的背影,开口道:“看了那么多遍,我还是觉得那句话最好。” “什么?” “容不容得下嫔妾,是娘娘的气度,能不能让娘娘容得下,是嫔妾的本事。” 苗云楼缓缓说完,掀起眼皮,抬眼看向一佛之隔、滔天怒吼着想要冲过来、却怎么也跨不过佛像的龙王,轻声问道:“龙王娘娘,请问嫔妾的本事如何?” 第143章 【您已参观完毕!】 “吼——!” 龙王狂吼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怒火中烧,几乎要燃遍山林,它即便不知道甄嬛传是什么,也知道苗云楼一定是在挑衅它。 它目光暗沉下来,身上的鳞片泛出粼粼寒光,庞大的身躯扭动起来,尾巴积蓄着全身的力量,重重一扫,猛的扫向苗云楼等人战力的地方! “哗啦——!” 水波滔天的掀了起来,却不是龙王掀起的波涛,而是佛像缓缓抬起石头做的手臂,三江汇聚之处,抬起一股惊天江浪,挡在几人尾击之前。 这滔天的江浪与龙王曾召唤出的水波不同,看上去波光粼粼、水汽浩荡,明明看上去并不汹涌,却犹如砍不断的柔纱一般,轻松裹住了龙王的奋力一击。 “哗啦——啪!” 水流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挡下龙王的攻击后,立刻又恢复了曾经的柔软,银河般倾泻而下,又全部导入了江流的怀抱。 古佛手臂缓缓放下,江面重新归于平静,然而龙王此时的心情,却被这江水一卷,已经掀起惊天骇浪。 龙王急促的向外吐了口龙息,只觉得尾巴上一阵冰冷,被江流席卷过后,出现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竟然开始感到江水的寒气一丝丝渗入骨髓。 它长长的龙须原本飘在半空,感到寒意后竟然僵直了一瞬,随即眼睛瞬间睁大,里面的滔天怒火,顿时变成了万分的惊恐! 龙本属水性,即便不是掌控一方水域的龙王,也都居住在江河湖海之中,对于水,天然的就有亲近之感,绝不会像凡人一样感到寒冷。 然而它只是被江水拍击裹挟了一瞬,竟然就有了寒冷刺骨的感觉,这意味着它正慢慢失去龙王的身份,恐怕等力量尽失之后,不仅当不成龙王,连龙形都无法维持了! “吼——!!” 龙王发了疯一样,也顾不得任何形象与尊严,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愤怒和恐惧势头,猛的冲向佛像后的苗云楼几人! 然而古佛高耸巍峨,脚下三江汇聚,见状仍是不动如山,身躯动作极为缓慢,却总有滔滔江水能跃江而出,将龙王拦下。 无论龙王如何怒吼,几次三番冲撞,古佛永远程坐在那里,只张开了着一个小缝隙的狭长眼眸睥睨着龙王,一言不发的慈悲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彷佛从未放在心上,又彷佛根本没有注意到。 “吼……呼……” 龙王气喘吁吁,长须颤颤,浑身上下被江流拍打过的地方冰冷无比、寒意入体,不得已抬起头仰视着高耸的古佛,只觉得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这尊佛像的眼睛,为什么总是那样看着它? 为什么看似没有将它放在眼里,然而无论它飞到哪里,这只张开了一条缝隙的眼皮,都要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带着那种虚伪的慈悲,彷佛它只是一只不自量力扑火的飞虫! 如果苗云楼能听到龙王的心声,一定会亲切的告诉它,乐山大佛慈悲为怀,只是它自己做贼心虚、疑神疑鬼而已。 然而龙王不认为自己行事有错,更不理解古佛都为百姓做了什么,见状对龙长吟一声,龙爪狠狠扣向身下的男人,从中更紧更急的汲取着力量! “那是……河导?” 丁一修此时也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站在几人身后,看着龙王和古佛的对峙。 他整晚都在此地备用,基本没有参与都江堰的建设,一出来便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大惊失色之下,忍不住面色麻木,吞吞吐吐的低声怀疑道: “河导不是龙王阵营中的人吗,怎么看上去这么……凄惨,好像都快被龙王弄死了……?” 这话现在都不需要苗云楼来回答了,吴斌很自然的接过话头,叹了口气道:“龙王本就无情,控制阴江的时候,连、连潜浪浮波区内的百姓都能狠下心虐待,整整三年连续大旱,还要给它上供童男童女。” “它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为了自己能获得力量,弄死河二一点都不稀奇。” 丁一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孟子隐站在两人身前,听了他们所讨论的事情后,薄薄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发狂的龙王,转头对苗云楼问道: “你就不怕,它吸收了河二的力量,真的能突破乐山大佛的限制,冲过来把你拍死?”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在苗云楼身上流连了片刻,定格在血涔涔一片的胸膛上,收回目光,很轻的哼了一声道: “龙王的攻击,你也经受不住再多几次了吧,你还真是拼,次次都拿命往上顶,真的不怕自己哪天玩脱了,死在这里?”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苗云楼闻言却是噗嗤一声笑了,笑声牵动身上的伤口,顿时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面色却仍是很轻松的道: “不怕,两个问题都是这个回答。” “龙王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河二那点力量,不够它对抗乐山大佛、或者说整整三条江水力量的。至于我怕不怕死嘛……” 他眉眼舒展开来,指了指自己胸口,侧过头去看向孟子隐,轻笑道:“你信不信,我内核欲望技能开启的条件是濒死,正是因为我来这里的强烈愿望,就是太害怕死了?” 孟子隐噗嗤一声笑了:“你怕死?” “我怕啊,我怕我死了,就没人记得沈慈,没人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死了,”苗云楼眉眼弯弯,笑容彷佛定格在苍白的面庞上,“可是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他了,他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活着,至少给他报完仇再死。” “……” 孟子隐没想到他怕死的理由是这个,闻言口中的话突然咽了下去,缓缓沉默了下来,眼神没有焦距,扫过在远处苍翠山林、浩渺江水上,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苗云楼也没有主动说什么,眉眼舒展,静静的跟着她一起看向远方,看到远处江水上那已经修建好的江堰,江底带领着群鱼、背后长着鱼鳍的小孩,和岸上灯火通明的瞳影长街。 他看到苍翠山林间白雾茫茫,看到浩渺的水汽中江水滔滔,看到青寂山寺前的香火随风飘摇,火苗忽明忽暗,听到满载水缸中硬币相互碰撞的声音,听到了潜浪浮波区千家万户中,所有百姓默默许下的心愿。 苗云楼乌黑如云的长发被风吹起,丝丝缕缕荡在空中,抬眼看向远方滔滔拍岸、不为任何人的脚步而停留的江水,过了半晌,对孟子隐轻声问道: “等我从潜浪浮波区出去了,还会记得你吗?” 此话听上去莫名其妙、毫无厘头,却不知为何,彷佛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刃,骤然落下,将徐徐清风割开了一道口子,沉沦到污浊的现实当中。 第170章 孟子隐闻言神色不变,身形却是一顿,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 “我就知道瞒不了你,别人只知道我能让周围人对我的印象变模糊,却不知道,这个技能最重要的用途,不在景区中,而是在景区之外。” 苗云楼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希望吴斌不记得你,对吗?”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而且根据我对每个人内核欲望技能的链接,你的欲望,和你使用技能的前提条件是矛盾的,如果你希望他、乃至所有人都忘记你,那你每次使用这个技能,都需要付出什么呢?” “……” 这句话比上面的话还要锋利、还要鲜血淋漓,孟子隐镜片后的目光移开,紧紧盯着逐渐落败、即将毫无还手之力的龙王,长久的没有开口。 “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苗云楼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也看向龙王那里,很轻松的开口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过去,我了解。 “等一会儿正午时间到,河二无法滞留在潜浪浮波区,龙王就彻底完蛋了,到时候你们先走,我要下去拿个东西。” 他嘱咐便要转身离开,肩膀却被人按住,孟子隐在他身后,目光透过他看向还在和丁一修嘀嘀咕咕的吴斌,薄薄的镜片后隐藏着复杂的情绪,轻声道: “我的内核欲望技能使用条件,就是无论世界上有多少人忘记我,必须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记得我的过去,想知道我的现在,不断祈祷我的未来。” “你明白的,这个人就是吴斌,因为我和吴斌在没来这个鬼地方之前就认识,认识很多年,甚至于我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 她缓缓吐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能一次次跟着他进景区,跟他认识的过程很复杂,想让他忘记我的原因也很复杂,你就算愿意听,我也不想讲给你。” “这些事你告诉他也行,不过没关系,反正过一会儿,你就要忘了。” 苗云楼挑了挑眉,回头看去,只见孟子隐比了个“嘘”的手势,微微眨了眨眼,那表情极其生动,几乎是她那张淡然的面孔上,出现过最接近自己年龄的一个表情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也眨了眨眼,轻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才懒得掺和。” 孟子隐勾了勾唇角,苗云楼也笑了起来,随意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心头一跳,还没等挑起眉毛,便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已经骤然响了起来。 【叮!】 【正午十二点已到,潜浪浮波景区的景区出口已自动开启,请旅客和导游尽快离开!】 系统的声音清晰无比,传进了众人耳中,苗云楼闻声刚一抬头,便看到乐山大佛像背后的出口漩涡,正莹莹敞开。 然而还没等他多看一眼,江面上便传来一声巨震的龙吟,龙王这声长长的怒吼中,带着的恐惧与哀求,吸引了苗云楼的注意力。 “吼——!!” 江面之上,龙王庞大的身躯越发扭曲,坚硬的鳞片剥落下来,彷佛受到了什么重创,面色极为可怖。 河二是来自景区之外的旅客,景区出口开放,他的力量自然无法再被龙王吸取,而龙王眼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扭转乾坤了。 苗云楼静静的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眼角余光中看到孟子隐冲他点了点头,已经带着吴斌等人离开,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后,身形微微一动。 他也该走了。 不过走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苗云楼手背上暗光一闪,那寒意凛冽的银链钩爪,便瞬间出现在手中! “龙王!” 他迎着风,站在高山上,漆黑眼眸深邃如寒潭,向已经奄奄一息的龙王沉声喊道:“除了阴江,你还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还回来。” 苗云楼的话音还未落,手中的银链钩爪便已经猛的甩出,游龙般咬住龙王的脊背,在龙王无力反抗的剧烈挣扎和皮肉撕裂声中,骤然咬出一块莹莹白骨。 “当啷——!” 只一瞬,那还带着血迹的脊骨便回到了苗云楼手中,他面色沉静,看了一眼龙王爪下露出森森脊骨的河二,沉声道: “你的脊骨,我还给你了,而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由我拿回来,还给真正的主人了。” 这一块脊骨,从活生生的人体身躯上剥离出来,被贪婪的龙王强行塞进了自己体内,利用他的力量,推倒李冰石像,毁坏都江堰,一跃成为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 龙王利用这块不属于自己的脊骨,享受了青寂山寺百姓供奉的香火,却鱼肉百姓、暴虐无道,给百姓带来了无尽的伤害。 幸好,现在属于它的东西,不属于它的东西,都即将物归原主。 “吼——!!” 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龙吼,苗云楼没有理会,转身走向那莹莹绽开的景区出口,微微停顿了一刻,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潜浪浮波区您已参观完毕!】 第144章 景区之外 【叮!】 【很遗憾,旅客“苏俊”“李淳”未能成功参观完毕,阴江岸旁左小门摆渡车信道关闭】 【恭喜旅客“苗云楼”“吴斌”“孟子隐”“丁一修”已完成潜浪浮波区参观任务,正在发放奖励,请各位旅客稍等片刻,即将为各位开启阴江岸旁右大门摆渡车信道——】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苗云楼缓步走出仿真成滔滔江水的信道时,便不再像先前一样孤独无依,而是听到一个响亮的熟悉声音。 “滴滴——滴——!” 正午的淡阳撒下,丝线般的雨水刚刚离开苍翠山林,一片雾气弥漫之间,江水滔滔,碧江滚滚。 岸边正停着一辆旅行专用的大巴车,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叼着烟的胖子,整张脸被围巾包的严严实实,鬼鬼祟祟的跟劫匪一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他正一手按着大巴车喇叭,见到苗云楼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咧嘴笑了,伸出窗外招了招手。 “这边!” 苗云楼闻言漆黑眸子一动,便看到紧贴着信道出口的大巴车,和呲着大白牙朝他招手的胖子,血涔涔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随即毫不见外的拉着吴斌走上前去。 “来了,”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提高音量道,“我还带了个朋友,一会儿请他也进去坐坐。” 他说完便拉着吴斌,快步走上前去,江面上吹来徐徐清风,乌黑如云的长发被风吹散,大大方方的露出了那张辨识性极强的脸。 这张脸除了嘴动起来的时候令人厌烦疲倦,其他时候无论是笑语盈盈、还是寒意毕现、或是血迹还没褪干净的苍白,归功于那张摄人心魄的皮囊,都惹眼得要命。 而此时,苗云楼身上还穿着那身绣满青黑河浪的开襟上衣,大步走起来的时候,一身银饰晃晃荡荡,泛着点点寒光,“叮叮当当”响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的引人注目。 胖子本来还叼着一根菸,悠哉悠哉在车上等他,一见苗云楼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吓得心脏猛然一炸,差点一口气憋过去。 好么!他怕被认出来,全副武装给自己裹的严实,人家倒好,走秀一样就出来了,生怕没人注意到! 他简直是心脏疼,捂着胸口喘了口气,赶紧从车上跳下来,烟都掉地上了,跑上前紧赶慢赶把他拽走,低声急道: “哎呦我的奶奶啊,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通缉犯啊?啊?!生怕别人想不起来那悬赏的紫色藏品呢?” 这人身为一个流浪旅客,还是某种程度上“臭名昭著”的流浪旅客,就不说其他旅客会不会为了藏品抓他,洪长流一派的人已经恨不得生嚼了他泄愤了。 没想到苗云楼闻言却是莞尔一笑,反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拨弄了一下耳垂的银饰,轻声笑道: “别担心,胖哥,就算我们当众跳钢管舞,也不会有别人能认出我们的。” “不信,你看看周围。” 胖子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只见这里每一片山林后,都聚集着一群鬼鬼祟祟的旅行团,一边警惕的打量着对方,一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平静的江面,彷佛正在找什么人一样。 然而这么多旅行团中,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刚刚走出江面的正是他们要找的人,目光竟然没有一丝分给两人,顶多有几人愤怒的瞥了一眼胖子,对他毫无素质的当中鸣笛表示不满。 从始至终,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是轻飘飘的在苗云楼身上略过,没有任何人把目光放在这张惹眼的面庞上,哪怕超过一秒。 “他们……看不到你吗?” 胖子见状简直是瞠目结舌,下意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又立刻一个激灵,自我反驳的喃喃道:“不对,他们很明显都注意到有人从江中出来了,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出你,他们根本没意识到,你就是苗云楼!” 第171章 他好歹也是个在景区内摸爬滚打的人物,刚开始的震惊劲儿已经过去了,只以为是苗云楼又获得了什么藏品,越说越兴奋,拽着苗云楼问道: “哎呦喂,苗老弟,不厚道啊,弄了这么好的一个藏品也不跟老哥说——你快介绍介绍这是什么藏品,品阶如何,怎么能迷惑这么多人,效果也太棒了吧。” “奶奶的,以后再也不用怕那帮见风使舵的孙子了,咱们就用这个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看谁能认得出来!” “不,不是藏品,”苗云楼摇了摇头,回头笑道:“是有人帮忙减弱我们的存在感,就是——” 他回头看了过去,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雾气弥漫在江面上,旅行团滴滴的喇叭声响彻苍翠山林,江岸边的旅客行色匆匆,每个人面上的神情都截然不同,可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苗云楼怔愣在原地,总觉得有一串记忆略过心头,却被江上清风吹拂而过、转瞬即逝。 “你找谁呢?” 胖子看他回过头去就没有动弹,叫了两声都没有回应,好奇的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了好几眼,却没看到什么特殊的、像是能让他愣神的人。 不会是有什么状况了吧。 胖子心里咯噔一声,想起那个还在安全屋里翘首以盼、满脸都是隐晦期待的苍白纸人,脸色颇有些泛青,赶紧拍了拍一旁吴斌的肩膀: “兄弟,你们去潜浪浮波区的时候,遇到什么……让苗老弟念念不忘的人了吗,不是人的也算。” “……” 吴斌抿着嘴唇,没有马上回答,失魂落魄的瞥了他一眼,眼神又立刻飘向远处,盯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喃喃道: “……应该没有吧。” 这表情就很有点什么啊! 胖子只觉得警铃大作,浑身发麻,看过的无数狗血剧情骤然滑过大脑皮层,碰到吴斌的手一个激灵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按住了苗云楼的肩膀,还没等把他强硬拽过来,却见后者竟已回过头来,耸了耸肩,有些怅然的说道: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没事,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也不是很重要,王哥,咱们先走吧。” 他啧了一声道:“沈慈还在你们那里吧,我得赶紧确认一下他的状态,还有东西要还给他。” 苗云楼拍了一下胖子的肩膀,没有再回头看,抬脚便上了大巴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吴斌?” “……” “吴斌?” 没有人回答,苗云楼只好在狭窄的大巴车台阶上撑着胖子的肩膀、再次转过身去。 只见吴斌居然还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盯着那个女孩看,叫了多少遍都彷佛听不见一样。 那女孩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竟然身子微微一动,缓缓走了过来,直直的走到了吴斌面前,停住脚步。 吴斌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紧紧的盯着她那张令人过目即忘的面孔。 江水翻滚的滔滔声,和清风穿林而过的声音瞬间消失,整个大脑中都只剩下空白的嗡鸣,都被两人之间的张力所隔开,只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借过。”对方说。 一瞬间,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回来了,女孩说完便推了推眼镜,从大巴车一旁挤了过去,和吴斌擦肩而过。 吴斌没有去追,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那种复杂和茫然,几乎填满了他每一寸目光,他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直到有一只手从身后拍了上来,把他转了个圈。 “诶诶,兄弟,怎么还愣住了呢,一见钟情啊,”胖子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出现在眼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走啦,你王哥认识的旅客里什么美女没有啊,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们回去,再看着姑娘们发呆奥!” 说完,胖子就半拖半拽的把吴斌拉上了车,生怕斜刺里钻出个什么旅行团的人,“啪”的一声关上车门,踩下油门一溜烟的开走了。 “嘟嘟——嘟——” 大巴车的车轮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接着一个漂亮的漂移,迅速杀上了公路。 一时间,那滔滔不绝的青黑江浪,灯火通明的瞳影长街和雾气弥漫的青寂山寺,全都被抛之车后,慢慢消失不见了。 吴斌在上车的时候倒是没有挣扎,只是坐上车后,仍然下意识的看向那个女孩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才回过神来,带着隐隐的失魂落魄抿起嘴唇道: “她,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 “嗨,熟悉那可不么,你们当然认识。” 胖子终于开上了大巴车,确认过苗云楼没有移情别恋,心情大好,一边开车一边笑道:“你们是一起从江底出来的啊,进同一个景区做同一个参观任务,怎么可能不认识。” 吴斌闻言立刻摇了摇头,结结巴巴的反驳道:“不、不是那种浅薄的认识,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一定和她认识很久了,可是、可是……” “哎呀,一时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嘛,”胖子手握方向盘,轻松道,“你们这次行程有河二这个知名导游,大旅社都有版权问题,就没开直播,系统自动录像还在内部存着呢。” “你稍微等等,大概也就明天吧,等付费剪辑的片子发出来,你再去刷一遍视频,说不定就能想起来和那姑娘的爱恨情仇了。” 说到这儿,胖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扒了一下车内后视镜,从后视镜里看了苗云楼一眼,奇怪道: “对了,河二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按理说导游没有特殊信道,应该和旅客一起出来才对,胖子深知苗云楼翻江倒海的惹祸能力,还怕河二出来的时候暴起伤人,特意等在车里,手里还捏了一沓藏品。 没想到江面信道一开,走出来的竟然只有三男一女,他一上来就想问,结果苗云楼走的太过招摇,吓得都把这一茬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河二总不能是有什么特殊任务,留在潜浪浮波区走不掉吧? “河二嘛,他的情况……有点复杂,确切来说非常蜿蜒崎岖,不是特别好解释。” 苗云楼闻言和吴斌对了个眼神,神色有些尴尬,长长的抿起嘴唇“嗯”了一声,看到后视镜里胖子狐疑的目光,才吸了口气,坦白道: “简单来说,他死了。” “什么?!” “吱呀——!” 大巴车猛的一个漂移,差点把两人甩出去,胖子在一片尖叫声中手忙脚乱的转着方向盘,把车身回正,不可思议的大吼道: “你没开玩笑吧,河二死了?”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流浪旅客,加上一个存在感极弱的姑娘、一个上次景区的幸存者和一个河神旅行团的旅客都活下来了,但是河二却死了?” 苗云楼点了点头:“他选择跟潜浪浮波区的龙王狼狈为奸,后来龙王就快死了的时候黔驴技穷,用他来当自己的能量提款机,河二被抽干就死了。” “龙王也死了?!!” 大巴车轮下又是一声极为刺耳的尖锐刹车声,胖子在前面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吼道: “你们到底在潜浪浮波区做了什么?!” 吴斌也急了,扶着苗云楼喊道:“胖哥你先开车,一会儿再跟你说!” “唔……” 苗云楼单薄的身躯毫无防备,在左摇右摆的大巴车晃来晃去,面色青了又白,简直如同一个死人,险些要吐出来。 他整张脸现在都和沈慈凑了个情侣款,比纸人还要唰白,难看的不得了,捂着胸口往下强压反胃的痛意,奄奄一息道:“王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叫你胖哥了,你好好开车行吗?” “我还急着去找沈慈,等我确认他的安全,再给你仔细解释,我保证一个细节都不会漏下,你放一百个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胖子急得不得了,控制数方向盘,一脚踩踏板踩到了底,大巴车轰鸣一声猛的冲了出去,对苗云楼吼道: “我们这些普通旅客看的是明天的剪辑,但洪长流他们这些代理人,看的都他妈的是直播。” “你在潜浪浮波区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看到,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河二和龙王都死了,下一步就是找到你,然后株你九族!” 胖子脸上的横肉绷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和平日中笑呵呵的样子完全不同,脸色难看的很,急得已经顾不上解释了,迅速拨通了手腕上的通话。 “嘟……嘟……” “嘟……嘟……嘟……” “啪!” 他勉强静下心来等了几秒,听到通话中嘟嘟几声忙音,随后迅速挂断,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咬牙一字一句道: “那边出事了,我们东方红旅行团都给对方设置了无障碍通话,打过去立刻就能接通,没人回答只能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失去了意识。” 第172章 “肯定是洪长流他们看到你的直播之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们的安全屋,他妈的,操他奶奶的!” “砰——!” 胖子一拳砸在大巴车驾驶位上,情绪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喘息声极重,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起来。 “……” 大巴车内顿时一片寂静,吴斌被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炸得先是一惊,随后大脑嗡嗡的一片空白,小心翼翼的看向苗云楼。 他看过苗云楼之前的参观视频,又和后者在潜浪浮波区相处了三天两夜,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叫沈慈的纸人,对苗云楼有多么重要。 现在这个极其重要的沈慈疑似陷入危险之中,甚至性命岌岌可危,苗云楼岂不是要立刻发疯? 然而和吴斌想像的不一样,苗云楼闻言竟然没有任何反应,靠在大巴车窗边的位置,单薄的身躯一动不动。 他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将浓墨重彩的五官隐藏在黑暗中,锋利的眉骨投下阴影,把他漆黑眼眸中的神情,全部压在了下面。 “……” 过了好半晌,苗云楼身子才微微一动,苍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缓缓的开了口,说出口的话却和沈慈没有任何关系:“王哥,你知道我怎么和吴斌认识的吗?” 胖子沉默片刻,粗重的呼吸缓缓轻下来,才道:“……怎么?” 苗云楼垂眸轻声道:“当时进入潜浪浮波区之前,我准备加入河二的旅行团,却在加入的最后一刻,整个旅行团的招募在系统上不翼而飞了。” “如果不是吴斌正好在隔壁,用他的系统带我加入旅行团,那天我只要再停滞一刻,就会被破门而出的洪长流当场弄死。” 说到这里,苗云楼掀起眼皮,漆黑瞳孔直直的盯着后视镜中的胖子,带着一种隐隐凛冽的寒光,轻声道: “王哥,系统失灵的时间那么巧,洪长流破门而入的时间那么险,而现在我才刚刚从潜浪浮波区出来,尹哥和齐哥就失去了联系。” “王哥,你就不觉得,你的东方红旅行团,可能有一点变化吗——?” “当啷——!” 苗云楼的话刚刚落地,一枚破风而出的石子极为迅速、猛烈的撞击在他身旁的椅子上,险险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只差一丝一毫,就能割破他苍白的面颊。 胖子的眼神在后视镜中很冷,一瞬不眨的盯着苗云楼,缓缓收起手掌中剩下的石子,放在口袋中,冷冷道: “我和他们,在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前就认识,我们认识十多年,一起摸爬滚打、经历过无数事情。” “你的相好现在有危险,你口无遮拦,我理解,但我的朋友也在危险之中,你现在要是想赶紧确认你相好的安全,最好就闭上嘴巴,坐着我的车,乖乖等着回到安全屋里。” “……” 车内一片寂静,吴斌对于胖子来说还是陌生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沉默的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息,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 苗云楼的目光没有分给吴斌,静静的看着后视镜中、胖子冷淡而陌生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窗边。 窗外似乎又开始下起了雨,他感受着窗外珠帘般丝丝密密的雨水和湿润雾气,感觉到薄薄的眼皮外,山林间苍翠的光斑瞬息飞逝。 那风雪山林中的破旧寺庙一闪而过,一股莫名的干燥寒冷涌上心头,带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像一层厚厚的雪席,覆盖了心脏最深处一个安静的纸人。 苗云楼彷佛睡着了一样,阖着眼睛靠在窗边,胖子沉闷的抽着烟,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开车。 吴斌张着嘴,手足无措的看了看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开始看向窗外发呆,大巴车上一路无话,飞快的在公路上疾驰,迅速消失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 —————— 半个小时后,大巴车“吱呀”一声停在了一个空地上。 胖子熟练的把车停住,打开车门跳下车,把嘴里的烟拽出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重重的拈了几圈。 火星闪烁的燃烧了一瞬,随后暗淡的盖在了土里,胖子板着脸拉开车门,沉沉的喊了一声“下车!”,对一旁的吴斌匆匆点了点头,便把装睡的苗云楼拽了下来。 他手腕上的系统“滴滴”一声打开,胖子把手腕对准了空地的正中间,白光闪了一瞬,原本空无一物的草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钢筋铁板构成的屋子。 胖子把自己脸上的围巾拽了下来,粗暴的裹住苗云楼整张脸,一胳膊把他扛着肩膀上,沉着脸大步往屋子里走。 他原本沉稳的步伐透露着凌乱,眼中隐藏不住浓浓的焦急和狠意,三步两步走到钢铁小屋的门口。 铁门被人上了锁,关的严丝合缝,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就挂在胖子腰带上,他一眼不看,沉着脸一脚猛的踹上了紧锁的铁门! “砰——!” 钢铁做的门如同豆腐块一样应声而来,当啷倒在地上,震起阵阵灰尘。 “咳咳……咳……” 屋内弥漫起一阵灰尘挡住了视线,胖子胸口的刺青已经滚烫起来,横肉中的眼睛极冷扫视着周围,一边咳嗽着伸手扇灰,一边大声喊道:“小尹,齐融!” “我回来了,你们人呢?” 他一边喊,胸口刺青一边阵阵散发著黑光,眼神冷而可怖,手缓缓伸进兜里,掏出一堆石子,悄无声息的滑进指尖。 “……” 话音落下,灰尘被震颤的四处飞舞,屋内死寂一片,没有任何人声。 胖子精神紧紧绷成了一根弦,手中蓄势待发,几乎立刻就要飞射而出,肩膀上却被人从后面,猛的拍了一下! 第145章 空无一人的房间 “嗡——!” 那只手搭上的瞬间,胖子一个激灵,汗毛浑身过电一般炸了起来,石子在指尖应激般瞬间飞出,猛的打向身后的人。 “啊!” 只听一声吃痛的叫唤,身后人的气息不再那么强烈,那双手也迅速从肩膀上撤了下去。 胖子一听就知道打中了目标,迅速后撤拉开距离,耳边嗡嗡直响,补给石子瞬间滑进手中,咬着牙刚要补刀,电光火石间却听到一声惊叫: “王哥,你干什么呢!” 胖子闻声一愣,这熟悉的声音让他停滞一瞬,随后迅速收起手中的石子,直起身子,难以置信道:“尹晦明?” “是我啊,王哥,你闲的没事打我干什么?!” 灰尘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捂着自己的肩膀,语调里带着摸不清状况的委屈,冲胖子喊道: “我看有人把门踹开了,还以为有敌人进来,结果一看是你,我跟你打招呼,你还打我,你神经病啊!” “……” 这一听就是尹晦明的声音,胖子闻言先是心头一松,随后简直背过气去,一声怒吼噎的不上不下。 从背后一声不吭突然出现,悄无声息的搭别人肩膀,这就是打招呼?! “你,他妈的,我不是给你发通话了吗,”他脸上的肉抖动起来,沉沉的喘了几声,深吸一口气,简直语无伦次,冲尹晦明骂道,“你他奶奶的怎么没回应?” 尹晦明骂的声音比他还大:“我在睡觉啊!” “你明知道咱们都是轮流值班,我睡觉了接不到,就不能给齐融打个电话?你是不是没给齐融打电话?!” 失去意识才接不到电话,睡觉倒的确属于这个范围之内。 “……” 胖子一时间沉默下来,似乎是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口吻比先前平静了许多,无奈道:“行吧,是我的错,那安全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齐融呢?” “他在上厕所嘛,”尹晦明抱怨道,“一上上半天,简直是掉坑里了,我怎么捶门他都不出来。” “真是服了他了,蹲厕所就属他最强,哪天去检查检查他肾有没有问题。” 胖子闻言点点头,叹了口气:“好吧,以后给厕所改个名字,就叫滴答宫,让给齐融住。” “噗。”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安全屋内灰尘散去。 尹晦明那张嫩的不得了的娃娃脸露了出来,卷毛乱翘,看向朝门边局促站着的吴斌,眨了眨眼,向他友善的伸出一只手,亲切的问道: “你好,我看过你参观林海雪原区的视频,你叫吴斌,对吧?” 他对这个人还相当有印象,当时在一众参观林海雪原区的直播中,这个首先使用了苗云楼旅行攻略的直播,可是瞬间爆红,一路飙升到了旅客中心直播榜单的主页。 如果不是官方旅社在意识到影响极大后,迅速的下架了他的直播,恐怕所有旅客中心的人都会知道,那份现在秘密流传在旅客中的旅行攻略,对参观景区的帮助究竟有多骇人听闻。 而这个直播的主人公吴斌,他当时也是着重关注了很久,这位看上去憨厚老实、甚至有些软弱的男人,在参观路上,却有一种奇特的果决和骨气。 第173章 只不过吴斌在参观完林海雪原区后,就销声匿迹、没人能联系到他了,以至于尹晦明有心想让他加入自己的东方红旅行团,却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 没想到在这种鸡飞狗跳的时候,想招揽的对象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是、是的,”吴斌突然被点了名,磕磕巴巴的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跟尹晦明握了握手,“我是苗云楼潜浪浮波区的通行旅客,他告诉我可以加入你们的旅行团,我、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尹晦明恍然大悟,大眼睛生动的瞪了起来,开心的笑道:“哦!这么有缘分,你居然在景区里和苗云楼碰上了。” 他不清楚苗云楼在加入旅行团之前遇到的惊险,也不清楚吴斌和苗云楼在之后交错的渊源,只是感慨了一下缘分的奇妙,便转移了目光。 尹晦明探了探头,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胖子肩膀上、那严严实实卷成的一张春饼,迟疑问道: “这个是……?” 胖子方才在一旁听着吴斌的介绍,想到了苗云楼在大巴车上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突然被尹晦明问了一句,闻言却是一愣: “嗯?哎呦我去,那是苗云楼,我都忘了把他放下来了。” 危险过去,刚才那股急中生怒的气势也一扫而空,胖子赶紧把春卷放下,讪笑道:“那个,苗老弟,我刚才不是故意跟你发火的,你——嗯?” 刚才还被围巾卷得严严实实的春卷苗云楼,此刻被放在地上,竟然只剩下了一个春卷的外壳,里面活生生的一个人却是不翼而飞了。 那围巾上有一道长长的缝隙,似乎是被尖锐利器划开,苗云楼应该就是从中钻了出去。 这又是做什么,胖子二丈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向屋里喊道:“苗老弟,苗老弟——” “别喊了,我在这儿呢。” 苗云楼缓缓从安全屋中现身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方才的轻松在他面上一扫而空,丝丝缕缕的黑发垂落脸旁,漆黑的瞳孔中深不见底,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股风雨欲来的寒意。 “沈慈不见了。” 他紧紧的抿着唇,漆黑眸光一个个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言简意赅的冷冷道:“你们的安全屋,到底都有什么人来过?” “沈慈消失了?不可能!” 尹晦明闻言,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 苗云楼在离开之前,和他们很隐晦的暗示过沈慈与景区间的联系,又很高调的表示了他对这个纸人的重视。 基于这一点,他们把沈慈妥妥当当的安排进了安全屋,一天24小时轮流值守保护它,还在它身上放了一个除他们三人外、旁人一接触就会被炸开的藏品,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愕然的看向苗云楼,试图分辨他是否在看玩笑,却发现后者平日中含情带笑的眉眼间,此刻满满蕴含着疾风骤雨,一股血涔涔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水般将他冲刷而过。 “不,这不可能啊,”尹晦明大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道,“沈慈,沈慈我们知道他的重要性,怕他被弄走,特意用一个蓝色藏品放在他身上做保护,基本上除非旅社代理人亲自前来,否则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把他带走。” “真的,你信我!” 尹晦明急迫的向苗云楼解释着,胖子闻言脸色也难看起来,没有急着附和他,而是大步走上前去,“砰”的一声把房间门打开,冲进去扫视了一遍,发现果然如同后者所说,原本住着沈慈的房间,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 屋内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闷着嗓子一声不吭,苗云楼苍白的面色沉沉,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轻声道: “尹哥,我不是怪你,能把沈慈悄无声息带走的人,你们再怎么防备也没用。” 他一字一句轻声道:“我只是希望你稍微回想一下,你上次看到沈慈是什么时候,又有谁接近过这里?” 尹晦明闻言顿时绞尽脑汁的想了起来,把这一天见过的所有人、甚至旅客中心在线交流过的所有人梳理了一遍。 然而无论他怎么拼命的回忆,也想不到任何可能接近沈慈、把他偷偷带走的陌生人。 洪长流被他们安插在身边的账房传递了假消息,此时正在一个完全混乱的地方搜索苗云楼,而安全屋本来就是每个旅客自己完全私密的场所,除非旅社代理人亲自前来,又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尹晦明大脑一片混乱交织空白,电光火石之间,却突然滑过一个念头,他骤然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们,你们快去旅客中心看看,其他代理人是不是已经结束闭关了——?” “——咔嗒。” 尹晦明的话音刚刚落下,厕所门立刻应声而开,齐融带着墨镜,茫然的站在里面,保持着推门的动作,手里还拿着一个单薄的纸片。 “我不就蹲厕所时间长了点吗,你们谁给我弄的恶作剧,还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来搞我?” 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到他身上,探照灯一样盯着那张纸片,纸片在齐融手上缓缓展开,露出上面的几个黑色大字。 “爆炸倒计时:3” “还有三分钟?!”尹晦明大惊失色,立刻冲到门口,几下打开安全屋的防御措施,向众人大喊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先出去,没事,三分钟足够安全屋开启防御措施了,快——” “——2,1,炸弹引爆。” “砰——!!” 纸片上的黑色数字清零时,安全屋内瞬间响起一声巨震,庞大的震动声伴随着火焰轰然而出,众人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气流狠狠的掀飞出去,砸在了安全屋外的土地声。 “唔——!” 苗云楼在潜浪浮波区的伤口还没好,又骤然收到了爆炸的气流冲击,十分勉强的撑着胳膊趴跪在地上,一口腥甜的血液已经冲上喉口,却强硬压了下去。 他死死的按住胸口,垂着眼睫,半阖着的漆黑眼眸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柔软的白色纸巾。 “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却让你这么狼狈,真是不好意思。” 来者声音是一个优雅的男声,在苗云楼面前半蹲下来,仍然维持着拿着纸巾的动作,居高临下的轻笑道: “唯一的流浪旅客苗云楼,你好,认识一下,我是一个小旅社的代理人,祝炎。” 第146章 “我、要、见、他” 祝、炎。 苗云楼看到一双光滑锃亮的黑皮鞋,缓缓闭了闭眼,耳朵被爆炸巨震的暂时耳鸣起来,嗡嗡的回荡在大脑中,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这个名字。 祝炎。 这个名字他很熟悉,每次翻开系统提示、购买景区内生命值、甚至在旅客中心恶补景区知识的时候,这个名字出现的可都太频繁了。 【赤帝旅社社长祝炎先生颁布新规,请诸位旅客在景区中遵守】 【应赤帝旅社社长祝炎先生要求,系统内调整生命值价格】 【本藏品感谢赤帝旅社社长祝炎先生的赞助!】 赤帝旅社,掌控着全部景区的四大旅社之一,某位沉睡中主位神的下设代理人兼社长,祝炎。 “四大旅社之一赤帝旅社的社长,祝炎先生,居然这么客气,称呼自己为小旅社的社长?” 苗云楼闭着眼睛,唇齿间断断续续的流淌出血液,嗓子受损严重,用几乎气音的声调轻声道: “敢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是相信一个炸弹必然可以炸死我,还是笃定我不可能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呢?” 他鲜血淋漓的苍白面庞上,唇角勾起,分明是在笑着,笑的既脆弱又强大肆意,血涔涔的唇齿间却是寒光凛凛,一根银针正在其中蓄势待发。 “诶,这你可就误会我了。” 来人自然看到了那一根银针,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带上黑色手套,把苗云楼扶了起来,两双眼睛相对而视,那淡漠的眼神中满是真诚与恳切: “这炸弹不是我放的,是洪长流派人安排的。” “我呢,为了展示我的善意,甚至提前帮你带走了那个纸人,把他安安全全的留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是不是特别好?” 苗云楼嗤笑了一声,缓缓坐了起来,衣角摩擦着土地,不甚在意的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叹了口气道: “好,你可真是好,好到不能直接拆掉炸弹,非要让炸弹爆炸、纸人消失、我意识到洪长流的危险,还用他来威胁我。” “你就直说吧,你身为一个旅社的社长,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一个流浪旅客来做,还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他半眯着眼睛,没有看一旁已经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暴起的胖子等人,很放松的屈膝坐了起来,向后靠在黑衣人的手腕上。 祝炎四大旅社的社长,理论上和他这个流浪旅客完全站在对立面,别说想拿炸弹炸死他,就算说现在亲自前来找他,是想要杀他,那也太掉份了。 第174章 亲自来见他,却又不杀他,还跟他说了好几句带有威胁成分的废话,那肯定是脱离了洪长流那种拿人泄愤的低级趣味,必然是想要利用他了。 祝炎见状微微一笑,却没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的脱下手套伸出手来,把一根手指抵在苗云楼胸口,轻轻一点,后者手腕上的系统立刻发出一声提示音。 【叮!】 【赤帝旅社社长“祝炎”赠与旅客“苗云楼”三百六十五天的存活时长(紫色品质)!】 【存活时长(紫色品质):恭喜您拥有紫色品质的存活时长!这是最尊贵的人才能拥有的vip级别生命时长,走了它傍身,无论您是被诡物还是被旅客攻击,受到任何致命伤害,都绝不会死亡!】 【存活时长将永远固定,几乎不被任何攻击所影响,只要存活时长还未到期,您本人就将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系统声音刚刚落下,苗云楼血肉模糊的胸口瞬间开始愈合,皮肉以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合拢,血光一闪而过,转瞬就消失不见。 不出三秒钟,苗云楼皮肤表面所有的伤口便都消失了,被轰炸出的耳鸣也随之无影无踪,整具身躯完好无损,彷佛没有遭受过任何伤害。 他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一顿,随即骤然掀起眼皮,漆黑的瞳孔显露出来,第一次正眼盯住了近在咫尺的祝炎。 对方看到他的目光,毫不吃惊的微微一笑,镜片下冷光一闪,反射出那极具亲和力的面容下,毫无任何亲近之意的冷然。 “这是什么意思,你想用存活时长收买我吗?” 苗云楼挑了挑眉,感受着难得活蹦乱跳的心脏,似乎是有些感慨的伸手摸了摸胸口,叹了口气道:“三百六十五天存活时长,方便问一下,这些一共多少钱吗?” “其实也没有多贵,也就接近一个亿那么多吧,”祝炎也笑了,意味深长道,“我查过系统,知道你的内核欲望是活着,求人办事自然要投其所好,这些存活时长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 他见苗云楼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思考什么,也不催促,打了个响指,冲一旁嘴巴和身子都被定在原地的几人,轻描淡写的点头示意道:“我已经展示过诚意了,你们现在可以动了。” “操你妈的展示诚意,我呸,你以为你是谁——” 胖子满眼是熊熊燃烧的怒火,被解除了定身后,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吴斌和尹晦明两人死死拽住,一人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 “王哥,别冲动!” 尹晦明脾气比胖子好了很多,被定身了很久也没有发怒,只是和苗云楼放松的状态不同,极为警惕的盯着祝炎,身子绷紧到了极点,眼睛一眨不眨,沉声道: “我们都不是你们旅社的人,也不准备和你们旅社作对,请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其实景区之外为了确保某种公平,是有机制禁止旅客互相残杀的,但四大旅社社长是例外,他们想对付的旅客,从没有任何势力可以阻拦。 尹晦明他们和苗云楼这种新人不同,都已经在景区中摸爬滚打了一年多,清楚的知道这些旅社社长有多恐怖。 即便是祝炎看上去笑眯眯的,还是只身一人前来,可若是真惹恼了他,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争辩的机会,当场就要死在这里。 更何况在场的五个人,三个从未依附过旅社,一个率先直播用了被官方禁止的旅行攻略,一个从头到尾就是和旅社作对的流浪旅客,被旅社社长亲自找来,怎么看也不是件好事。 尹晦明余光看到齐融的墨镜被炸飞出去,后者正茫然的到处摸索,不由得咬紧牙关,加重语气沉声又道:“你们这些旅社的人,到底来做什么的!” “……” 祝炎闻言一顿,缓缓偏过头去看向尹晦明。 霎时间,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涌了上来,几乎让几人汗毛倒竖。 他深色瞳孔中无机质的光线,彷佛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被放在了一杆秤上,上了秤,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便都只是价格高低的区别。 那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尹晦明下意识屏住呼吸,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此人是代理人之一,那种压迫感,让他几乎以为立刻要被此人清算。 祝炎没有动弹,只是歪着头认真的盯了他半晌,直到压迫感将几人逼得浑身紧绷,才缓缓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只是想找这位流浪旅客做一件事,做一件只有他、和你们这种与旅社无关的旅客才能做的事情。” 他徐徐开口道:“这么说吧,我有个想要除掉的人,但我自己与所有和我有关的人,都不适合去除掉他,必须由一个实力强大、同样想除掉此人、并且众人皆知与我无关的旅客来完成——” “你想要让我杀了洪长流,对吧。” 苗云楼打断直接打断了祝炎的话,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沉默影响到的人,顺势接过祝炎的话头,歪了歪头,轻声道:“你和他同位旅社社长,恐怕平时关系比较一般吧?” “你想对付他,却不能不顾及他背后主位神的力量,估计是忍了很久,才终于冒出我这么一位名声大噪的流浪旅客,出了名的和旅社不对付,还被洪长流追杀,简直是天选背锅人。” 他拍了拍手,轻笑道:“已经顺服旅社的旅客你为了避嫌不能用,不顺服旅社的旅客你怕实力不够用不了,只有我能毫不惹人怀疑的杀死洪长流。” “到时候就算他头顶的主位神发怒,也只会找我算账,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 祝炎闻言一顿,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刚才装出来的平和可亲全部一扫而空,深色眼睛审视的盯着苗云楼,沉沉的没有说话。 苗云楼毫不畏惧的看向祝炎,面上笑意莹莹,不带有一丝勉强,还不等对方张口说些什么,便摊了摊手,柔声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洪长流,你要对付他,拿我当枪使,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其他的都好说,只有一点,你要先把我的纸人还给我,如果他在你那里有一丁点擦破了纸皮,我保证你会后悔的,我说到做到。” 他的语气极为轻柔,内容却嚣张的可以,一个刚参观过两个景区的流浪旅客,就敢威胁四大旅社之一的社长,听上去简直是千方夜谭。 主位神下设的代理人想要让一个旅客帮他办事,岂不是轻而易举,还需要答应对方的要求? 然而祝炎听了之后,却沉默下来,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居然点了点头,干脆道:“可以,我答应你。” “一会儿先带你去赤帝旅社的大本营参观参观,让你了解一下接下来的计画,就把那个纸人完完整整的还给你。 他随意的挥了挥手,一阵虚拟的铜钱雨从天而降,原本被炸成一片废墟的安全屋立刻恢复原状,崭新的立在原地。 祝炎比了个手势,示意苗云楼跟他走,目光在尹晦明几人身上略过,瞥到齐融的时候僵了片刻,随即立刻恢复了漫不经心,对他们命令道: “他,我就带走了,我给你们旅社的安全屋重新调整了系统权限,洪长流不会再找到你们,也不会有别人来打扰你们,等我通知你们的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至于你,”他朝着吴斌颔了颔首,挑剔的扫了一眼,不情不愿道,“你和苗云楼一起参观的旅行视频明天就要发布,倒是不能把你留在这里,就跟着他一起走吧。” 祝炎说完便拉起苗云楼,转身就要走,却被后者一个闪身躲过。 苗云楼瞥了他一眼,朝身后面露担忧之色的三人点了点头,随后搭上吴斌的肩膀,直视着祝炎的眼睛,微笑道: “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到那个纸人,他是我的底线,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在我就答应,他不在我就反水,没有折中的可能。” 他漆黑眼眸中那种莹莹的笑意被撕裂开来,唇角分明是上挑的弧度,看上去却阴沉无比,一字一顿道:“我要立刻见到他,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 第147章 他的嘴唇很柔软 半小时后,一架直升机轰鸣着飞在空中,缓缓降落在私下庭院的草丛上。 “嗡嗡——嗡嗡嗡——!” 苗云楼就站在直升机敞开的门边,乌黑长发被风吹起凌乱,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同样是安全屋、却比尹晦明他们那个不知道贵了多少倍的房子,等不及直升机停稳降落,直接翻身从两米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他漆黑的眼眸沉沉,不顾身后有人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拽了几下门,大门“哐当”的响了一下,却牢固的没被拽开。 “钥匙,钥匙——!” 祝炎的助理拿着一串钥匙小跑过来,在他身后大呼小叫,迎着风拼命呼喊。 第175章 苗云楼就像听不见一样,面色冰冷,死死的盯着眼前这扇门,后退了几步,随后猝不及防的抬脚就要踹! 这一下先不说能不能把房门踹开,苗云楼的腿是一定要疼上一时半刻,然而就在他要踹上的时候,门却轻轻一颤,缓缓从内而外的打开了。 “吱呀——” 安全屋内的暖光透了出来,一个面色雪白、长发雪白,浑身上下连瞳孔和眼睫都呈现纯白色的“人”,或者说纸人,扶着门框,静静的站在门口。 纸人彷佛是一直在等什么人,见到他没有任何一丝惊讶,只是保持着打开房门的姿势,淡淡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同样纯白、却比河二不知多出多少纯洁和清澈的双眸,正专注的看着苗云楼,一眨不眨。 “你来了。” 他轻声道。 苗云楼还维持着一个伸脚要踹的姿势,见到他之后,缓缓放了下来,凝固的面色和姿势却一点没变,只是死死盯着他,唇齿微动,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苗云楼和沈慈相对而站,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全部都不发一词、双目相视。 而在他们身后,祝炎旅社里的人围了一圈,全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在他们眼中,这两人分明许久未见,此刻终于见到彼此,应当是激动无比、点着就燃才对,一时间却是沉默无比,彷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没有一点声音。 然而两人分明只是沉默的盯着对方,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又有一种暗暗拉开的张力,就像越绷越紧的弓弦一般,到达顶点之后,就会骤然开裂,轰然崩塌。 安全屋前,沈慈很缓慢的眨了眨眼,见苗云楼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迟疑的抬起手来,轻轻抚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祝炎送给了苗云楼整整三百六十五天的生命,不受任何攻击所影响的生命,让他在潜浪浮波区中收到的伤害迅速恢复,现在身体表面上的伤口,已经消退的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了。 然而在潜浪浮波区中,苗云楼殚精竭虑、机关算尽的疲惫,反反覆覆受伤濒死的躯体摧残,还有出来之后,对沈慈消失的焦躁和恐惧,都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生命时长数字,就可以弥补的。 苗云楼在前来见沈慈的时候,洗过了自己身上的血迹,确保一丁点血腥味都闻不出来,才肯出现在后者面前。 他不允许因为自己让沈慈受到任何影响,不管看到他的血迹感到悲伤担忧,还是任何别的什么情感,他都不允许。 然而或许是情绪隐藏的太好,同行的其他人,甚至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自己漆黑眼眸中隐藏着的疲惫。 而沈慈注意到了。 “你瘦了。” 他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 “你的面色,都已经快比我还白了,”沈慈白纸做的双手还在苗云楼面颊上放着,眼神中满是担忧和庆幸,轻声道,“你看,把我的手放在你脸上,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 苗云楼任由他的手搭在自己脸上,面色沉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却依旧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沈慈没有在意他的沉默不言,直视着苗云楼面无表情的瞳孔,微微抿了抿唇,另一只手试探的牵上他的手,柔声道: “我带你进去吧,好不好?” 他甚至轻轻歪过头,很小幅度的笑了一笑,像是仙人落入凡间,又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拉着苗云楼的手,柔声道: “我很担心你,他们却都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你先跟我来,然后再告诉我,你到底去做了什么,好么?” 他甚至说着说着,还思考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算了,你太瘦了,也太苍白了,等你进屋之后,先去好好睡一觉,再来和我说话吧。” “等你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休息好了,好好养一养身子,我再——唔!” 沈慈没有机会把剩余体贴的话说完了。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挡开他的手,猛的扑了上去,双手交叠缠绕在他的脖颈后,亲上了他的嘴唇,狠狠打断了他还要说的话。 “嘶——!” 两人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气声,甚至还有几声倒地的声音。 苗云楼充耳不闻、毫不在意,单薄的身躯如同蛇一样,整个人贴在沈慈身上,闭着眼睛,用力的亲著后者苍白的嘴唇。 整个过程几乎只有三秒钟,对于两人却彷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久,苗云楼才退后一步,放开了沈慈,主动拉开了两人的间隔。 后面的一群人没想到一上来就看到如此激烈的场面,见两人分开,一眨不眨、瞪着大眼睛伸长脖子往前看。 苗云楼却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冷着脸一句废话也不说,亲完后拽着沈慈就进了屋子里,“啪”的一声,便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关上了房门。 “哐——!” 门框剧烈的震动了一瞬,众人被吓了一跳,赶紧心虚的离开了这里,安全屋前顿时安静下来,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 安全屋内。 沈慈僵硬的被拽进屋内,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分明是一个纸人,却觉得自己浑身滚烫发热,心脏跳的快蹦出来一样。 “你、你……你?” 他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嘴唇,看着苗云楼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勉强开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亲你。” 苗云楼言简意赅,三下五除二把房门锁的严严实实,才转过身来,面对沈慈,单刀直入、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保证,你确定,你发誓你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绝对不会离开我吗?” “当然,”沈慈还在震惊之中,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道,“我是因为你才长出的心脏,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离开你。” “除非我死……唔。” 他第二次被堵住嘴巴,不过这次不是被吻,而是被一双纤长苍白、温度却比纸张滚烫许多的手。 “别说不吉利的话,”苗云楼伸手捂着他的嘴,警告道,“我不封建迷信,但在这种地方,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唔唔,唔……” 沈慈还没法开口,只好乖乖的点了点头,纯白眼睫垂下,目光盯着嘴唇上那只手,神色依旧淡淡,却竟然莫名的有些委屈。 苗云楼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都怪我,怎么把你带成了这种样子……” 接下来便已经无需多言,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手从沈慈苍白的唇瓣上撤了下来,换了一个更为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了上去。 和刚才那个带着怒气的发泄不同,这次的吻轻柔无比,带着与平日那种漫不经心全然不同的认真珍惜。 以及隐藏在背后,难以发觉的后怕。 谁也不知道,苗云楼在发现沈慈再次失踪后,内心有多么恐惧、又在那副冷静的面孔下,藏着多少冲到极致的疯狂。 景区内失踪,他知道沈慈的意识能够影响诡物,唯一能对他造成伤害的地方神又觊觎他的身躯,不会轻易损害他,尚且还能冷静片刻。 然而景区之外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苗云楼自己又树敌无数,旁人不知晓沈慈的身份,只把他当做能威胁苗云楼的把柄,会对他做出什么,根本无法想像。 他根本不敢想像。 苗云楼鸦羽般的长睫颤动一瞬,半阖的狭长眼眸罅隙之间,窥探到沈慈同样微颤的眼睫,面上神情却与他全然不同,是一派温和与清澈。 “……” 算了。 苗云楼闭上眼睛,对自己说道。 无论沈慈日后恢复记忆,会怎么想他,会做出什么恩断义绝的事情,都算了,都无所谓。 他只要记住今日沈慈对他的保证,记住今天沈慈消失后,自己的疯狂与恐惧,和对自己患得患失、不肯接近沈慈的痛苦就好。 现在所有人都把他和沈慈看做一体,他如何掩饰也没有用,还不如遵从自己内心,和沈慈每分每秒都待在一起,反而会更加安全。 这一次的吻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两人才缓缓分开。 沈慈仍是那副愣神的表情,五官分明清冷无比,纸做的苍白面颊上却飞起两朵红晕。 苗云楼也是第一次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内心一边极力谴责痛斥自己,一边欲望膨胀的不可直视。 食色性也,这种玷污了纯洁无比白月光后、占有欲膨胀炸裂的感觉,不止性取向普通的男人有,苗云楼自然也有。 也是难为他在这种割裂的情绪下,还能保持一个微笑的淡定表象,苗云楼压下复杂的情绪,轻轻牵着沈慈的手,和他挨得极近,两人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亲密无间。 第176章 只可惜这种难得的温馨持续了不太久,苗云楼便想起一件不得不说的正事,侧过头去,对沈慈轻声道:“对了,我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 “你借过我什么东西吗,”沈慈想了想,有些茫然的睁着眼睛,半晌后摇头道,“不用还给我,你自己拿着就好。” 苗云楼笑了一声,心说这东西让我自己拿着,可真有些睡不着觉。 他把沈慈拉近了一些,搭上手腕,从系统中抽出一根长长的脊骨,骨质晶莹洁白,被清洗的没有沾染一丁点血迹。 “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恶人,从你身上拿走的东西,就像你先前那颗心脏一样。” “现在,就让它物归原主吧。” 第148章 “以导游身份参观” 沈慈看到那根脊骨时,微微抿了抿唇。 他那双长眉轻轻蹙了起来,刚想委婉的说让苗云楼收敛一些,不要随便拿别人的骨头,就听后者说这是自己的脊骨,立刻惊在原地。 沈慈眉头一松,愣愣的看着那通体洁白的脊骨,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抬眼看向苗云楼,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道:“这是……我的骨头?” “是,这就是你从前身体的一部分。” 苗云楼简略的答道。 他忽略了经历何等生死挣扎、重重险境,才从龙王手中将它夺回,也忽略了有多少人为此虎视眈眈、拼了命的想把他弄死,只说道: “这是我从上一个景区里拿到的,跟你那颗心脏一样,都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先收着。” “……好。” 沈慈犹豫片刻,才从苗云楼手中伸手接过。 他苍白的指尖与这串脊骨接触时,冰凉的触感顿时扑面而来,彷佛有一串漫长复杂的记忆涌入脑海,挤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过去。 “唔……!” 他立刻捂住胸口,只觉得一股剧痛从心脏传来,那种被抽筋扒骨的痛苦彷佛再次重现,在纸人的身躯上阵阵炸开! 与此同时,那串晶莹剔透的脊骨突然发出一阵白光,化为一股纯白的液体,透过他纸皮做成的身躯,缓缓渗入其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半分钟便消失不见了。 苗云楼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反应,第一时间发现了沈慈浮上痛意的面孔,心头一跳,赶紧扶住他,皱眉急促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这是沈慈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为什么会对他造成伤害,难道是龙王在什么时候动了手脚? 他的眼神立刻阴冷的沉了下来,面色很是难看,扳过沈慈的身体,立刻就要检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被后者一只手轻轻拦住了。 “我没事。” 沈慈闭着眼睛,感受到身体里涌入一股莫名的力量,原本只有心脏供血支撑着的身躯,在身后却传来阵阵鼓胀。 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道:“我能感觉到,它的确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只不过离开太久了,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还有些生疏。” 沈慈轻轻叹了口气,安慰的碰了碰苗云楼的脸,低下头淡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感觉挺好的,刚才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唔!”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双腿的位置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痛的他简直站都站不住,几乎是立刻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慈!” 苗云楼心脏在那一瞬间差点停止,急忙同样跪坐在地,扶着他的肩膀,想检查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视线往下,动作却是一顿,瞳孔紧紧的缩了一下。 沈慈原本那纸人的身躯竟然发生了变化,上半身的纸张皮肤寸寸软化,乍一看上去,除了没有肌肤的纹理,倒的确是比先前更像人类,依旧保持着是人类的形态。 然而他的下半身却根本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之下,缓缓融合,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长满反射银光鳞片的蛇尾。 蛇尾通体洁白光滑、极为粗大,盘旋着缠绕住两人的身躯,以一种不容置疑、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轻轻甩了甩尾尖。 “!” 沈慈第一反应便是抬头看向苗云楼,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惶恐,偏偏那银光闪烁的蛇尾还不安分的动了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我不是怪物——” “——嘘。” 苗云楼根本没注意沈慈说了什么,随手抬起轻轻按住后者的嘴,把所有的话都堵在里面,眼神便一眨不眨的盯上了那条布满银色鳞片的蛇尾。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深不见底、不是笑意莹莹、便是冷若冰霜的漆黑眼眸中,此刻竟然冒出了一丝专注和痴迷。 在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他就已经养过不少爬行动物,那种冰冷的体温和鳞片滑过的感觉,让当时尚且年少的他痴迷不已。 仗着沈慈对他在物质上那种毫无底线的宠爱,苗云楼硬生生的把整个别墅养成了爬宠窝,几乎什么样的蛇都养过,甚至上手柄玩过。 然而像眼前这条一样纯白无瑕、光滑柔顺、鳞片寒光闪烁的蛇尾,他从来没有见过。 “蛇尾……白素贞……” 苗云楼眼睛发直,极其小声的喃喃自语,沈慈只能看到他嘴唇微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凑过去小心翼翼的茫然道:“什、什么?” “啊不,没什么。” 苗云楼镇定的擦了擦嘴角,盯着他仍在甩来甩去的蛇尾尖,只觉得心肝都在跟着发颤。 他闭上眼睛,缓了又缓,才端坐起来,大脑重新转动起来,捧着沈慈的脸若有所思道:“那脊骨原本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你在融合的时候没有发觉异常,融合后突然变成这样,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有个猜测,之前你只有一个心脏,所以被困在纸人的身躯里,现在又拿回了自己的脊骨,纸人支撑不起来了,你的身体就自动换了一个形态。” “但为什么变成了蛇呢……” 沈慈看着自己盘在地上长长的尾巴,上面密密麻麻满是闪烁着银光的鳞片,看起来骇人又可怖,不由得垂下眼睫,谪仙一般的眉眼间满是不解与失落: “人们都很讨厌蛇吧……我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草坪上有一条巴掌长的小蛇,刚刚往人群中爬过来,那群人便尖叫起来,全都躲得远远的。” “你和他们一样,也觉得蛇有点太恐怖了吧?” “……” 苗云楼短暂沉默了,看着沈慈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孔,恶劣因子一边叫嚣着欲望,另一边钢筋混凝土的心脏软成一团。 他伸手摸了摸沈慈的尾巴,感受上面冰凉光滑的触感,叹了口气,一字一顿、极为诚恳的缓缓道:“我和他们不一样,真的,我爱死蛇了,请问你今晚可以用尾巴盘着我睡觉吗?” “……” 沈慈失落的神情停顿片刻,似乎是空白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等他说些什么,苗云楼便伸手制止了他,淡定道: “好了,刚才开玩笑的,说正经事。” 他轻咳了一声,认真道:“我猜,你变成蛇,也许因为它整个身体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心脏和脊骨。”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剩下的躯体……究竟还在谁的手中,也许等我找到它们之后,你就能恢复原本的身体了。” 同时,也有可能恢复全部的记忆。 苗云楼刻意的忽略了这一点,垂下眼睫,对沈慈轻声道:“对我有点信心,我们已经是爱人了,爱人是不可以随便讨厌对方的,明白吗?” 沈慈抿了抿唇,很缓慢的眨了眨眼,尾巴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拍打,面上露出一个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笑容,柔声道:“嗯。” 两人都半跪在地上,鼻尖对鼻尖,对视了一秒钟,便默契十足的凑了上去。 苗云楼伸手轻轻抚着沈慈丝丝缕缕的白发,垂下眼睫,掩盖住漆黑眼眸里复杂的情绪。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直视着沈慈的面孔俯下身去,嘴唇刚要碰上去,便听到身后“喀啦”传来一声开门的响动,同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响了起来: “事先说明,我不是有意破坏你们的……嗯,恩爱现场。” “不过,我的确有个要紧的事情,非常非常重要,要和你们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对付。” 苗云楼没有动,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沈慈微颤了一下,背对着来者很小幅度的眯了眯眼,随即才慢吞吞的转过身去,搂着沈慈的脖子,靠在他身上对来者轻柔道: “什么事?” 来者正是祝炎,他看到几乎盘满了整个房间地板的蛇尾,高高挑起眉毛,很谨慎的选择站在门边上,笑道: “说起来,这件事你可能要重视一下,我刚刚从系统那里得到了通知,洪长流明天晚上,就能提前从景区出来了。” 苗云楼闻言盯着祝炎,眯着眼睛微微一笑,柔声道:“祝社长,你不是怕和洪长流冤家聚头,特意把我带到自己的老巢了吗,怎么还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 第177章 “难道你堂堂一个社长兼代理人,与洪长流平起平坐,却根本无法在他手底下保护我,才这么火急火燎的来通报吗?” 祝炎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缓缓道:“我与他的矛盾就是再大,也不可能在普通旅客面前展露出来,更不可能在明面上包庇流浪旅客。” “而据我所知,他在最新参观的景区内拿到了一个紫色藏品,一个可以无视任何隐蔽和保护、定位任何一个旅客的藏品。” “……” 苗云楼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住沈慈的手,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刚出一个景区,就再次加入一个景区?” “当然不是,”祝炎也笑了,推了推鼻子上的眼睛,镜片后闪过一丝暗光,微笑道,“你作为旅客,已经参观过两个3a级景区了,再继续参观,就该加入多个旅行团同时参观的景区了,这样没有意义。” “所以?” “所以,你的确要继续参观景区,只不过不是以旅客的身份。” 祝炎微微一笑,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缓缓道:“你要以导游的身份加入。” 第149章 开宗立派,成立新旅社 接下来半个小时,苗云楼从与沈慈亲热的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变成了古井无波、心如止水。 他一手撑着脸,靠在沈慈长长的蛇尾上,面无表情的盯着祝炎,听他用纷繁冗长的话语讲述了做导游的桩桩件件前提要求。 祝炎告诉他,导游和旅客听起来只是一个身份的转变,然而在这里实际上却完全不同,因为旅客属于被诡物、被地方神、被系统、被导游等人共同剥削,而导游不一样,严格意义上来讲,导游只对一个人负责,那就是他所属旅社的主位神。 换句话来说,旅客拥有导游身份等于摇身一变,从最底层的被剥削者,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被剥削者,甚至还能剥削大部分旅客,可以说是一飞冲天。 所以成为导游的要求非常严格,需要同时满足三条苛刻的条件。 苗云楼保持着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翻白眼的状态,梳理了祝炎冗长的叙述,总结出了这三个条件比较内核的部分。 第一,想要成为导游,首先需要有经历过至少3a级别景区的经历。 这一条是最基本的,毕竟只有通过3a级别景区,才能证明你在财大气粗、身怀绝技和抱着的大腿够粗中,至少拥有一项,否则就算当了导游也没有意义,带的旅行团直接团灭。 这一条就不用说了,苗云楼自从进入子不语国家公园,参观的唯二两个景区都是3a级别的,要说拥有上面三个特长中哪一项,他甚至很难从身怀绝技和大腿够粗里,挑出来最重要的那个。 而成为导游的第二点要求,就是需要为旅客做一个全面的心理状态评估。 这一个条件是为了筛选出旅客中真正有决心、有野心、有狠心的角色,毕竟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导游就是剥削底层游客来供奉主位神的角色,如果没有那股狠劲,自己比旅客都先崩溃了,肯定无法带队参观。 祝炎表示他相信苗云楼即使不进行心理状态评估、也能完全符合这一条要求。 因为他认为,不用说其他的事迹,就单单苗云楼和纸人搞在一起这件事,就足够狠了,完全能看出不可能会被任何诡物吓到。 说到这儿的时候,苗云楼冷笑一声,漆黑眼眸盯着祝炎,毫不避讳的勾着沈慈的脖子,缓缓摸了摸后者光滑冰冷的蛇尾。 祝炎微笑着推了推眼睛,苗云楼整个人都贴在了沈慈身上,两人一时间皮笑肉不笑的对视了好半晌,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 不过接下来,祝炎咳嗽一声,面容就变得认真严肃起来了,他正色道:“如果想要拥有导游身份,这前两个条件你都是符合的,不过第三点,却有那么一些问题。” 祝炎告诉苗云楼,这第三点要求,就是需要加入一个旅社,得到旅社代理人的担保。 因为导游的力量,实际来源于主位神,只有将导游与主位神联系起来、成为主位神的信奉者,导游旗才能向旅客征收供奉,才能发挥出驱逐诡物的能力。 但问题就在这里,苗云楼是个流浪旅客,他这个身份不能加入任何旅社,就算能通过什么手段隐藏,他也绝对不可能同意加入主位神的阵营。 祝炎推了推眼镜,淡淡道:“如果非要蒙混过关,其实也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你隐瞒身份加入我的旅社。” “不过,我猜你肯定不愿意,而且,我也不是很想让你这么个……定时炸弹,埋在我的旅社里,所以还要想其他办法。” 苗云楼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再次确认道:“想成为导游,必须先加入旅社,有你们代理人的推荐也不行吗?” “当然不可以。” 祝炎一口回绝,镜片下闪过一丝暗光,摇了摇头道:“导游必须效忠于一个主位神,否则你就算成为导游也没有用,你的能力和旅客没半分区别,既不能收取供奉,也没办法保护他们。” “而只有四大旅社得到了主位神的授意,所以……” 他歪着头,对苗云楼摊了摊手,表示没有办法,眉眼间有一丝阴沉的愁闷,被他不动声色的掩盖在淡然之下。 苗云楼是他用来对付洪长流最适合、也最强大的一张牌,即使这张牌甩出去之后,就会完全不受控制,然而在洪长流死之前,这张牌和他的利益仍然是一样的。 有这一点其实就够了,所以其实只要把这张牌甩出去,他就能看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如何把这张牌甩出去,竟然遇到了问题…… 祝炎面色略微有些阴沉,大脑飞速运转,沉吟着思索该如何解决,却听苗云楼突然开口,不紧不慢道: “你刚才说,导游旗的力量都是来自于主位神,那如果我供奉其他神灵,导游旗能从它那里借来力量吗?” 祝炎略加思索,推了推眼镜,肯定道:“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必须能找到一个已经修成人身的神仙,并且成为它的信徒,说服它将力量借给你。” “而据我所知,在这个地方,所有已经修成人身的神仙,不是当上了景区的地方神、就是已经被一些小旅行团供奉起来了,临时抱佛脚可找不到什么靠谱的神仙。”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皱起眉毛盯着苗云楼,狐疑道: “你不是对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过敏、从来不信吗,就这么一天时间,去哪儿找一位神仙?” 苗云楼闻言歪了歪头,直面祝炎怀疑的目光,狭长眉眼舒缓下来,唇角一掀,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微笑。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的垂在腰间,和身后谪仙般男人那雪白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像是墨汁顺着雪水流淌,彷佛是一对体型相反的霸王与妲己。 让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脑仁下意识开始突突直跳,满眼都是加强plus版的狼狈为奸、欺男霸女、祸国殃民、天下大乱。 “这就不劳烦祝社长操心了。” 苗云楼歪着头莞尔一笑,柔声道:“成为导游的第三个条件,我自有办法。” —————— 当天晚上,随着又一个参观3a级别景区潜浪浮波区通关的视频发布,还有一个炸裂的消息,悄然浮现在旅客中心。 《震惊!一新新旅社成立,成立人匿名不知所踪,先前竟无任何消息流出,四大旅社将做何反应?》 这一则消息底下的评论区,充斥了整整几千几万条问号。 【我不会是瞎了吧……有人成立了新旅社?之所以只有四大旅社,不是因为只有四个主位神的原因吗,难道又有一位主位神诞生了?】 【怎么可能,四个主位神是景区的创建者,从没听说过有第五个创建者,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不会以为随意供奉了个神仙,就能成立旅社了吧】 【呵呵,谁知道呢,我敢肯定这个人绝对活不过下一个景区,猖狂成这样,不被诡物弄死,也会被四大旅社联合碾死】 【嗨,我估计这个傻缺是点错了地方,准备成立旅行团,结果不小心弄成了旅社,大家也别太激动了】 【没有经过主位神的认可就成立旅社,还成立成功了?系统呢,系统不是一向对这种人严打严抓吗,眼睛瞎了?!】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楼上也别太激动,反正这奇葩的旅社也不会掀起什么水花,都散了吧,大家去准备准备下一个景区】 【诶,说到这个,你们看没看新发布的参观视频?】 【哦哦哦,你说那个!那个那个……潜浪浮波区那个!有流浪旅客参观的那个是吗?】 【是!就是那个,系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没及时屏蔽掉,现在正在放直播诶,快去看啊兄弟们,一会儿下架就完蛋了!】 评论区的争论到这里就截止了,所有人都迫切的想知道,那个唯一的流浪旅客参观潜浪浮波区,最后究竟是什么后果。 第178章 直播还有一分钟到八点准时开启,直播间就已经挤满了弹幕,人数急剧攀升,整个直播间险些崩掉。 而这位万众瞩目的流浪旅客,此刻正无所事事的呆在安全屋内,左手拿着零食,右手端着茶水,与一位人首蛇身的白发美男共同坐在沙发上。 白发美男端庄矜持的坐在靠垫前,那位话题焦点则懒洋洋的靠在美男身上,被雪白蛇尾缠绕着腰间。 两人面前还放着一个直播间显示屏,两双眼睛凑在一起,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还在等待中的黑屏。 半个小时前,从安全屋出去的时候,祝炎建议苗云楼也好好看一遍自己的直播视频,注意多留意弹幕,以便判断这些人对他举动的反应。 这次直播没有被系统屏蔽,也是祝炎一手策划的,他的意思是,如果能引导弹幕对苗云楼多一些正面看法,等他直接对上洪长流的时候,虽然可能也没有什么同盟,但至少不会举目遍地是敌人。 于是苗云楼便邀请了沈慈,在参观视频开播之前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来一个小小的情侣观影活动。 安全屋内。 温暖舒适的柔软沙发上,屋顶暖光昏黄,照在两人身上,显露出格外珍稀的温馨。 苗云楼亲密的靠在沈慈身上,任由蛇尾不安分的缠来缠去,时不时还摸上一把光滑冰冷的鳞片,弄得身后人原本雪白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沈慈雪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那个漆黑一片的显示屏,神色却是低落了一瞬,蛇尾不动声色的缠绕更紧了些,垂下眼睫,沉闷的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在昏暗的灯光下,脸白的像纸一样,眼睛里全是疲惫,状态糟糕的连我都能一眼就看出来。” “你在那里参观的时候,一路上是不是……很危险?” 他曾历经过千年的变迁,即使现在已经失去了记忆,一些特征仍旧保存了下来,在用那种古老的口音说“参观”这两个字的时候,发音总有些别扭。 苗云楼又挪动着身体往后靠了靠,抬头稍微想了想,随后无所谓的耸耸肩道: “其实也还好,这些景区说到底都是地方神控制的,对我这个没有信仰的流浪旅客来说,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区别。” “反正不供奉它们,它们就会想方设法的给你找麻烦,危险就危险吧,我都习惯了。” 他说完便漫不经心的低下头,伸手柄零食抬上来,“咔哧咔哧”的啃了个薯片,看上去格外没心没肺,彷佛一点也没有担忧似的。 然而沈慈的面色没有放松半分,紧紧的抿着唇瓣,雪白的眼睫垂下来,一时间沉默的没有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景区内危险异常,苗云楼只是在哄他安心? 然而他也知道,苗云楼不可能主动向他诉说这些艰难困苦,说到底,还是他帮不上什么忙。 沈慈垂下眼睫,身形微微僵硬片刻,随后又放松下来,那双淡然无波的眼睛闪过一丝坚定,极其认真的盯上了那漆黑一片的显示屏。 正巧在这个时候,八点准时滴答,系统显示屏上的黑色一晃,发出一声清晰的提示音。 【叮!】 【3a级景区潜浪浮波区参观记录,现在开始正式进行直播回放!】 第150章 “河二是奸细?” 系统音落下,漆黑显示屏瞬间一变,画面定格在一个苍翠山林、风雨飘摇间,缓缓向前行驶的大巴车上。 窗外凄风苦雨,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透明玻璃窗上,留下一行行暗淡的水渍。 一群旅客身穿黑色半襟上衣,如同即将殡葬般沉默,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全部战战兢兢的低垂着头,四周死寂一片。 而只有一个人在其中格格不入,黑发如云垂落,苍白的面颊上带着笑意,不仅悠哉的翘着二郎腿,还时不时拨弄着耳朵上的银饰东张西望。 弹幕捕捉到这个人的时候,立刻沸腾起来,无数条弹幕立刻席卷上来,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显示屏。 【这就是那个流浪旅客吧,不是,他看着怎么跟度假一样,这可是3a级景区,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他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切,不就是仗着自己上次参观过3a级别景区,活着出来了,现在开始耀武扬威的嘚瑟了吗?】 【就这种态度,我敢肯定他没能活着出来,不尊重景区内诡物和神仙的旅客,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坟头草都已经两米高了】 【不能更赞同前面的观点,我也打赌他这次没出来】 弹幕里看到这儿已经是一片义愤填膺,纷纷发言声讨苗云楼。 这里有些人是因为敬畏主位神,原本就看不惯离经叛道的流浪旅客,不过更多的人则是嫉妒,看到一个被追杀的流浪旅客竟然如此悠哉,又想到他们自己参观景区的战战兢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因此参观还没正式开始,直播显示屏上便已经是酸味扑鼻、乌烟瘴气。 而弹幕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苗云楼一定会死在这次的景区中。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参观究竟有谁出来了,因为在景区结束参观的时候,只有想要招收新人的旅行团才会去景区出口蹲守,提前得知有哪些人参观后能活着离开。 这些人都是普通旅客,自然不知道苗云楼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反过来弄死了河二。 他们抱着流浪旅客必死的笃定心态,在显示屏里黑沉沉的大巴车上,看到河二睁开那双标志性极强的纯白双眸,缓缓从驾驶位前走了出来,顿时激动起来。 【我天,这不是河导吗,我记得河导好像最近准备冲击高级导游,很少出来带团了吧】 【你瞎啊,这次七人参观团,河导带的三个旅客都是自己人,摆明了是要带团内成员过参观】 【真羡慕啊……我也想当河神旅行团的成员,有这么好的导游带着参观景区,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前面这个你新来的吧,居然以为河导是好人?他害死的旅客比你见过的诡物都多,还加入他的旅行团呢,没在倾家荡产前惨死暴毙,就算你运气好!】 【嘘……好了好了,不要讨论这种敏感话题,小心被河导查到身份信息——话说回来,河导的河神旅行团是洪社长旅社旗下的吧,洪社长还在追杀的这个流浪旅客,居然被河导撞上了,这……】 【他死定了】 【他死定了+1】 【他死定了+10086】 在显示屏前围观的人顿时恍然大悟,立刻喜笑颜开,全神贯注的盯着显示屏,心中兴奋无比。 这流浪旅客不是嘚瑟吗,这下完了吧,运气差到要死碰上河导,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人幸灾乐祸、兴奋不已,专心致志的盯着直播,见河二和苗云楼正面对上,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就等着看这流浪旅客是怎么死的。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众人瞠目结舌,极度的难以置信。 河导竟然把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状态锁定用在了流浪旅客身上,看样子还在主动和他示好?! 显示屏前的众人简直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凑到显示屏前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场景却没有任何变化,那流浪旅客身上泛着一层金光,显然是状态锁定已经生效了。 这怎么可能! 河导作为洪社长手下的一员,再怎么样流传着两人不合的流言,前者也不可能如此明显的偏心流浪旅客,甚至主动示好吧? 然而众人越是不相信,这事就发酵的越发离谱。 当他们盯着显示屏整整半个小时,看到流浪旅客身上那一层金光,挡下了阴江中不明诡物的全力一击,挡下了青寂山寺石阶上食尸藏猕猴的群起而攻之,不由得瞠目结舌,收都收不回去。 不会吧……难道真就这么梦幻,河导看上了流浪旅客的放荡不羁,看上了流浪旅客和洪社长对抗的离经叛道,准备扶持他,当着众人的面和洪社长撕破脸皮?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真的,我万万没想到,这流浪旅客在景区里遇到的贵人是导游,还是洪社长手下的导游,难道我也应该学他,去做流浪旅客?】 【不是,河导到底怎么想的啊,不会真的要跟洪社长作对吧@河导】 【是啊是啊,河导您保护一个流浪旅客做什么啊,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河导】 直播间的弹幕里一堆问号,大批大批的旅客开始@河导,锲而不舍的在弹幕里试图把河导召唤出来解释解释。 显示屏外,苗云楼低头抿了一口茶,抬眼便看到这大片大片的弹幕,不由得失笑一声,对沈慈揶揄道: “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试图让一个死人出来给说法?” 明明河二是心怀叵测,想要夺得他信任后暗中加害,结果却被这一群不明所以的旅客打入了“通敌叛国”的作用域,现在居然开始声讨这个最是阴狠毒辣的导游了。 第179章 简直不能更好笑。 沈慈闻言眼睫微动,淡淡的笑了笑,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盯着显示屏上河二那双纯白的瞳孔,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很快他们就能意识到问题,不会再揪住这一点不放了。”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苗云楼却是听懂了,不由得顿了顿,抬眼轻声道:“怎么,你看出来他不是真心帮我了?” “他的眼神很冷漠,”沈慈淡淡道,“想帮一个人,不会是这种眼神,他在算计你,试图博取你的信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非常淡漠,纯白眼睫一动不动的垂下,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纸人彷佛被抽离出来,整个人的面目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慈悲与疏离。 分明他才拥有意识不久,却彷佛已然将这种虚伪看过千百遍。 苗云楼眼神瞥过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窒,那拥有千年记忆的淡漠身影中一略而过。 沈慈……想起来什么了? 然而下一秒,沈慈便抬起头来,抿了抿唇,略带些怒意的闷闷问道:“他这么坏,你当时……有没有相信过他?” 这语气连怒带怨,幼稚的不得了,听起来颇有些想要打抱不平、却又无能为力的委屈。 苗云楼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低低一笑,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安心道:“当然没有。” “他看上去就一肚子坏水,明明是洪长流的人,还随随便便就向我示好,以为自己是你呢,这么轻易就能得到我的信任?” 沈慈被苗云楼刻意的调笑弄得偏过脸去,耳夹略有些泛红,蛇尾摩擦在沙发上,默默缠得更紧了一些,闷闷道:“你不相信就好,他骗不到你,就没法害你了。” 苗云楼轻笑了一声道:“可没有那么简单,真正想害我的人,不会只用这么容易的法子。” 他闻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止不住的笑了起来,一手揽住沈慈的脖颈,示意后者继续看着直播,温言软语的笑道:“你看着吧,假装示好不算什么,他知道我不会就这么相信,接下来还有更离谱的呢。” “不信你继续看,河二接下来的操作一定会让一大群人大跌眼镜。” 两人重新将目光集中在直播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没看,显示屏上的直播已经进行到了抽取命签的时候。 果然正如苗云楼所说,弹幕见到河二居然力排众议,让迟到的苗云楼进去抽取命签,而挤掉了李淳的名额,顿时集体炸了锅。 【不是,不是,我真的要怀疑了,河导不会是这个流浪旅客的亲戚什么的吧,要不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李淳可是他旅行团的团员啊!】 【前面谁说的要加入河二旅行团来着,呵呵,现在还敢出来说加入吗?河二先是为了流浪旅客重创苏俊,然后又对丁一修见死不救,现在还把李淳的名额给了流浪旅客,这三位可都是他的团员呢】 【我真的是无语了,为了活命给导游供奉了那么多藏品积分,现在就这么玩是吧,背刺身边的旅客?就这么玩?!】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旅客全都怨恨无比,出离愤怒。 他们将看似可怜的李淳全部代入了自己,想到自己为了苟活生存下去,拼了命的去和诡物厮杀,好不容易获得的那些积分和藏品,还要为了活下去,卑微到了极致,将它们全数供奉给导游和他背后的神仙。 而这榨干了他们全部身家的导游,都做了什么? 随意的打骂侮辱,失去了价值的旅客就见死不救,甚至把本该属于他们的机会无情剥夺,奉送给甚至对旅社和神仙不屑一顾的流浪旅客? 那他们卑躬屈膝、苦苦挣扎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直播间内的旅客愤慨无比,怒火堆积成山,几乎如滔天浪潮般倾泻而下,将整个直播间轰然淹没。 河二虚与委蛇的无心之举,竟然阴差阳错的点燃了众旅客对于旅社积攒已久的怒火,以至于在李淳沉默的不置一词、掌心被攥出血印后,众人的情绪瞬间爆发,所有人都在心底向河二吼出了同一句话: ——凭什么! 凭什么导游榨干旅客到一无所有后,便能无视旅客的性命? 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旅社,可以随意摆弄他们的命运,仅仅是因为一己私欲——?! 众人的怒火节节攀升,随着这完全不公平的一幕猛的爆发出来,然而就在他们的情绪即将失控时,一句话,却如同在头上骤然浇了一盆冷水,让他们迅速愣在原地。 青寂山寺的檐角下昏暗阴沉,淅沥沥的倾盆雨声倾泻而下,寺庙内外的光线将河二苍白的脸分成了两半,一半被裹挟在黑暗中,另一半面无表情,流淌着冷然的暗光。 河二那苍白的瞳孔扫过李淳,眼神中是冰冷刺骨的寒意,用嘶哑的嗓子轻声开口道: “你以为——我是偏心他?” 第151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众人全都愣住了。 难道不就是河二自己在偏心流浪旅客吗,李淳在大巴车上听不见,显示屏外的旅客可看的清清楚楚,河二只告诉了流浪旅客一个人命签的秘密,甚至为此让李淳把名额让了出去。 这如果不算偏心,还有什么算是呢? 然而不管外面的旅客有多疑惑不解,显示屏里的直播视频仍然在播放,青寂山寺的房檐下,细密的雨帘内,河二那张冷漠苍白的嘴唇,缓缓吐出如雨水般冰冷的话语。 “什么误导、陷阱,这些全都是我编出来骗他的……” “命签根本没有什么反其道而行之的说法,我让你把抽取命签的机会让给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陷阱……” 苗云楼还在寺庙内一无所知的抽取命签,而被他信任的导游,却和最恨他的旅客,在一殿之隔漫不经心的谈论他的死期。 苍翠山林之间,河二纯白色的瞳孔被浓稠黑暗割裂成两半,在雨水声中反射出极冷的颜色。 【怪不得河导的反差这么大啊……原来都是在逢场作戏,难怪我听说曾经参加过他旅行团的旅客,都得别怕他,这也太会玩弄人心了吧……】 【玩弄人心怎么了,对这种没有信仰的流浪旅客,死八百遍都不为过,被算计也是应该的,谁让他作死还轻信呢】 【前面的嘴巴放干净点,河导又不是只骗流浪旅客,我也有朋友被他算计过,你的意思我朋友也该死八百遍?】 【本来就是活该,你朋友不给导游交足了供奉,被算计怪谁?活该!】 【哎哎哎好了好了,看个直播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前面的嘴也别太臭,导游一向坑旅客,这又不是旅客的错】 【行啦,咱们这些人都不是流浪旅客,随便看看得了,反正流浪旅客被害成什么样都活该,咱们又不会被这么对待,看个乐呵就好啦】 最后这话将显示屏前的所有旅客与流浪旅客割席断交,把流浪旅客得到的所有阴险陷害,都归结在流浪旅客的身份上,让争吵短暂的停歇下来。 然而在短暂休战的直播间内,却充斥着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众人坐在显示屏前,看着一无所知的苗云楼,和得到河导授意、已经去偷看他命签的李淳,陷入了一个经年累月藏在心底的沉思。 他们自己参观景区的摸爬滚打、苟且偷生一幕幕惊人相似的重叠在上面,那种被导游算计、被同行旅客背刺的痛苦与耻辱,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所有人不由得扪心自问,流浪旅客遭遇的这一切,真的只有他遭遇了吗? 他们这些人明明虔诚恭敬,几乎是毫无尊严的趴跪在神佛面前,供奉出自己的一切,可为什么却和流浪旅客没什么两样,仍然被算计、被侮辱、被背叛。 甚至他们还不如这离经叛道的流浪旅客呢,人家好歹没有顾虑,还能肆无忌惮的贴脸怼导游,甩开膀子干诡物呢! 显示屏上的弹幕寥寥无几,有系统即时监控,这些迷茫和怒火都被不甘不愿的咽了下去,暗暗藏在众人心底。 然而这些经年累月的痛苦酝酿在心,在残酷压迫越发不可抗拒的迫近时,只需要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 苗云楼期待着这一刻。 —————— 细雨连绵的显示屏里,众人已经挨个陆续抽取完了命签,李淳是唯一一个没有抽取命签的人,沉默的站在河导身后,面容被房檐下的黑暗隐藏起来,看上去格外凄凉沉闷。 而与他截然相反的,便是率先踏出青寂山寺的苗云楼。 经历了方才与食尸藏猕猴的血战,苗云楼此刻已经有些鬓发散乱,乌黑长发从黑色头巾中散出,垂落在叮当作响的银耳饰旁。 他胸口被匕首刺出的伤痕在状态锁定下还没好,黑色半襟上衣洇出血涔涔一片,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苍白的面色流露出一丝懒洋洋的神态。 第180章 苗云楼单薄的身子笔直、纤长苍白的手中还捏着一根窄长木签,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那跟木签被他挡了大半,最上面暴露出来的地方写着几个大字——富贵险中求。 【他的命签是这个内容啊……我大概知道河导让李淳去偷看是为什么了】 【我也,河导之前不是告诉流浪旅客,要反着看命签吗,流浪旅客既然相信了他,就会在参观行程中隐藏锋芒、抛光隐晦,这样李淳就可以和他完全相反,抢在他前面把机遇都揽走】 【确实诶,“富贵险中求”反过来看就是不能涉险,我估计这个潜浪浮波区的参观,肯定有那种机遇与险境并存的情况,所以河导才故意导了这么一出戏,让流浪旅客自己掉进陷阱里】 【现在就看流浪旅客的反应了,看他究竟会不会相信河导】 众人格外紧张的盯着流浪旅客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似乎真的相信了河导的话,从下山到瞳影长街入住,一直安安静静的做一个花瓶,再没有任何作妖的举动。 甚至于在诡物最多、最适合野心家出门挣积分的夜晚,这位流浪旅客竟然反手锁上了门,安安分分的把自己放在屋里了。 显示屏前的旅客不由得放下心来,口中长长呼了口气,心底的情绪分外复杂,不知是为河导的计画成功而庆幸,还是为流浪旅客终将到来的死亡而哀悼。 【该说不说,这流浪旅客要死了,我还真有点可惜……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唉,我这人颜狗,有手段有个性还有颜值的旅客难得一见,看他的直播还真有点移不开眼】 【前面的不要偏题好不好,可惜个鬼啊,流浪旅客死了才是正常的,第一个景区没弄死他已经是他运气好了,再好看也没用,没脑子到跟旅社作对就是找死】 【不是,能不能别吵了,前面那位别一棒子打死行不行,我们又没说要支持他,临死前欣赏一下颜值还不行?】 显示屏还在播放着旅客进入客栈的一举一动,弹幕的讨论方向,却已经逐渐脱离了参观本身。 这是因为在直播里,流浪旅客相信了河二的话,众人都觉得这个潜浪浮波区直播的结局已经是尘埃落定,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无论是感到可惜还是解气,精神上都松懈了下来。 也正因此,明明潜浪浮波区的参观刚过去一天,然而众人都已经结束了对参观内容的揣测,改为有一搭没一搭、在弹幕里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了。 不断变换的显示屏中。 瞳影长街的破旧木窗外灯影瞳瞳、一片血涔涔的灯笼红色来回摇晃。 而显示屏外倒是漆黑一片,唯有几栋窗户内的白炽灯晃眼。 直播是根据景区外时间播放的,正值深夜,此时留在直播间的人已经不多了,毕竟好看归好看,人还是要睡觉的嘛。 而那些正经研究如何通关景区的旅客,现在也陆陆续续去睡觉了。 毕竟最大看点流浪旅客已经濒临死亡,而这个时间又没有参观任务,可以说是基本尘埃落定,不会有什么可看的地方了。 只有很小一部分旅客,此时仍然坚守在显示屏前,瞪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直播,试图找到流浪旅客即将翻盘的证据。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流浪旅客接受河导接受的那么快,很奇怪吗?】 【对啊,他可是独自一人参观过3a级景区的流浪旅客,上一个参观视频我看过,所有人都在算计他,结果他没被任何一个人坑到,还把所有人的算计进去了,这样的人会轻易相信导游吗?】 【诶,你们注意到没有,最开始捅了流浪旅客一刀的那位,正是第一个用他攻略的旅客吴斌!】 【是他?不应该啊,那……那为什么他会捅流浪旅客啊,四舍五入这位应该算他的救命恩人吧】 【问题就在这里啊!明明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吴斌为什么要害他,不觉得很蹊跷吗?很可能不止河导在演戏,流浪旅客也在演戏,他让那个吴斌捅自己,就是为了演给河导看,让他放下对吴斌的戒心!】 【我去……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细思极恐,你看吴斌刺伤流浪旅客之后那个眼神,明明就很惊恐啊,根本不像提前做好了准备,况且在青寂山寺的石阶上,那时候食尸藏猕猴差点把他给咬死,也是流浪旅客自己上的】 【他不是跟河导解释了吗,他就是喜欢刺激,最后都杀红眼了,弄得浑身是血……不过你们分析的头头是道,我好像也有点感觉了,不会他那时候就是个托词,实际是想保护吴斌吧】 弹幕里剩余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分析了起来,没想到却越分析越毛骨悚然,分析到最后,简直为这个流浪旅客的心机所恐惧。 原来不是河导算计他,而是他假意相信河导,取得他的信任,反过来坑河导?! 这个念头滑进脑海的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心头一跳,立刻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河导是为了让流浪旅客发泄怒气,才把吴斌安排在他屋内的,可如果事实和他们猜测的一致,流浪旅客与吴斌狼狈为奸,那这安排岂不是正合他们的意? 如果真是这样,此刻呆在一间屋内的两人,不会正在借此机会商讨下一步计画吧?! 第152章 “难道他是靠运气?” 深夜。 在一部分旅客阴差阳错、推断出流浪旅客是将计就计的时候,还有另一部分人,坚定不移的相信苗云楼还有底牌没用出来,正一帧一帧盯着显示屏,试图找到他的破绽。 “查,必须给我查!” 旅客中心的包厢内,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怒气冲天,正死死的盯着显示屏,手指头愤然的在上面戳了好几下,阴沉的喝令手下人道: “这个流浪旅客身上一定有什么古怪,他绝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河二,否则河二怎么可能——” “老大,说不定,河导的死真是个意外呢,”有个熬夜熬的眼眶发黑,面色发青的手下,似乎熬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当时我们的人在景区出口接人,系统通报只说河导没出来,没说河导死在里面了。” “说不定,他是被地方神看上了,暂时滞留在里面了也未可知啊。” “你懂个屁!” 那小头目闻言立刻炸了,脸色铁青,指着手下的头破口大骂,吐沫星子乱飞道:“现在都入夜了,河二还没从里面出来,尸体估计都臭了,还暂时滞留呢?” “洪社长随时都可能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发现河二死了,那个流浪旅客也不知所踪,不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你以为咱们这些人还能活着?” 那手下一听到洪长流的名号,立刻一个激灵,脸色瞬间白了,似乎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不敢再说什么,强忍着困意死死盯着显示屏,眼睛一眨不眨。 小头目发了一通脾气,也暂时冷静了下来,头疼的揉了揉太阳xue,心脏突突的跳,目光阴沉,脸色也是难看的不得了。 他何尝不知道河二的死未必就跟流浪旅客有关系。 景区之内的情况千变万化,河二没能从景区里出来,说不定是地方神不满意他的供奉,或者是什么诡物趁其不意偷袭了他,更甚至是他自己旅行团的旅客背叛了他,都有可能。 然而洪社长心性残暴,从不听旁人解释,即便他们这些负责在外面盯风声的后勤人员、与景区内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可只要这件事通过他们之口汇报上去,他们所有人便都难逃一死。 更何况,现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流浪旅客,在旅客中心中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他们千辛万苦追着丁点线索找过去,在对方安全屋里安置了炸弹,结果炸弹爆炸之后一点影响都没有,这流浪旅客别说死了,连个衣角都没留下,现在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完全追踪不到。 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敢就这样和洪社长交代? 恐怕他们只是刚开口说一句“河导死在了景区里,流浪旅客也失踪了”,连后面的“但是”转折都解释不出来,就会人首分离。 小头目闭了闭眼,随后骤然睁开,阴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和破釜沉舟,死死的盯着显示屏上、那正半躺在客栈房间中的流浪旅客。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能让他们这些人有可能免除一死。 那就是找到流浪旅客在景区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活下来,甚至让河二死在景区之中,把他的底牌、弱点、计谋通通摸透。 只有找到他究竟做了什么,把这重要的信息告诉洪社长,他们才能凭藉这一点用处,让自己在洪社长的盛怒下活下来。 突然,有人在一旁惊喜的拍了下桌子,侧头喊道:“老大,我们把系统信号干扰掉了,现在屋内的情况可以看了!” “什么?” 小头目闻言骤然转过头去,快步走到显示屏前,用力把显示屏扳过来,急促道:“快,我看看!” 第181章 在这种直播视频回放的时候,系统为了保证旅客没办法窥觑到景区的重要情况,防止他们能够自己参观景区、给导游的供奉减少,经常会屏蔽掉某些重点的地方。 所以任凭弹幕如何揣测,他们都无法知道此刻流浪旅客究竟在做什么,只能通过先前的情况推断。 然而小头目手下掌管的正是监控旅客中心信息的活计,对系统规则可以说是瞭如指掌,一番努力之下,竟然真的攻破了系统的屏蔽! “……” 几人在深夜里挤在一起屏息凝神,几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被破解屏蔽的显示屏,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黑屏骤然变换,一个暖黄暗光摇摆的客栈房间出现在显示屏上。 那被他们千思万想的流浪旅客,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单薄的身躯只穿着贴身衣物,手中捏着一根绣花银针,膝盖上垫着换下来的黑色半襟上衣。 他的眼神极为专注,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黑色半襟上衣,苍白纤长的手指灵活无比,正捏着银针飞快从上衣中穿梭而过。 “快快快,快把镜头拉进!” 小头目见状如获至宝,眼前骤然一亮,急忙指着显示屏命令手下移动镜头。 “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就相信河二,肯定私底下做了什么手脚,这不是,一回到屋子里就开始了!” 几人死死盯着放大的显示屏,眼睛瞪得极大,猜测着他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给衣服下剧毒,挨着就死擦着就伤?还是给衣服上埋银针,让河导一旦接近他,银针就万箭齐发? 他们聚精会神的盯着显示屏,只见那流浪旅客的手指灵活无比,银针如同灵蛇般来回游走,拖着青黑色的柔韧细线,正在黑色半襟衣服上——刺绣? 几人不可置信的盯了许久,半晌,才迟疑的缓缓窃窃私语道: “他这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刺绣吧,我小时候看我太姥姥就是这么绣的,他看起来比我太姥姥绣的还熟练……” “可是在衣服上刺绣能起什么作用,把河导迷死,美人计?” “……” 小头目听着身后几人的窃窃私语,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等美人计三个字都出来了,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怒吼一声道: “你们盯着显示屏干什么的,拉皮条吗?” “我让你们分析的是他要耍什么花招,动了什么手脚,让他自己活了下来,河二反而在景区中离奇死亡!能不能专心点!” 一群人被他吼的一个激灵,一时间包厢内鸦雀无声,沉默了半晌,有人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指着显示屏委屈道:“不是我们不专心啊,是他……他就是在刺绣啊!” “我们都已经录下来一帧一帧看过了,这手法绝对是刺绣无疑,还是蜀绣呢……就不知道他年纪轻轻,怎么练得一手熟练的蜀绣针法。” 小头目听得脑仁突突发疼,狠狠瞪了几人一眼,不信邪的把显示屏拉近看,却发现这流浪旅客的确是正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在——刺绣。 银针在那黑色半襟上衣里穿梭而过,纹路在绣在线隐隐浮现出来,似乎是正在翻滚的朵朵浪花,那青黑河浪绣的竟然还不错,栩栩如生。 然而就算他绣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这可是生死关头,他们在李淳那里也破解了系统的屏蔽,早就得知后者已经挨家挨户找到了献祭的童男童女,甚至已经和龙王达成了交易,只等明日献祭成功,就能换得对付流浪旅客的藏品。 而流浪旅客这里,除了和吴斌假意撕破脸皮、内外勾结外,他还做了什么? 在房间里不紧不慢的刺绣! 他手下已经有人按耐不住,把目光从画面上转移开来,顶着熬夜的猫熊眼无奈道:“老大,咱们还有必要监视这个流浪旅客吗,我看他能从景区里出来,说不定真就是凭着运气。” 小头目低着头沉吟片刻,半晌,哑着嗓音不甘心道:“他参观成功还能用运气来解释,那河二呢?” “河二经验老到,看样子又已经骗过了流浪旅客,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河二怎么可能会死在景区里?” 他仍然不死心的盯着显示屏,一点一点观察着苗云楼专心刺绣的样子,摸着下巴沉思了很久,不甘的喃喃道:“说不定……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暗中用了藏品呢?” “又或者……他偷偷用了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你们还记得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吧,去查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小头目的手下闻言立刻放下监听的耳机,一条条回应道:“老大,藏品我们都已经查过了,这个流浪旅客刺绣的确用了藏品。” 见小头目的神色一动,似乎又要激动起来,手下连忙接着说道:“可他用的藏品是最基础的绿色品阶,您也见过的,就是他杀了食尸藏猕猴留下来那一堆眼珠子和猴毛,除了用来搓线和染色,几乎就没有任何特殊用处。” “再说这个内核欲望技能,这个流浪旅客……他的技能太奇怪了,似乎是和什么传统非遗有关系,不过每次用起来效果都不一样,我们也没办法推断他有没有在这方面动心思。” “……” 小头目闻言彻底沉默了下来。 手下说的话不无道理,这流浪旅客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中,的确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况且他那神秘莫测的内核欲望技能,经过他们的调查,也发现了使用的前提,是需要用户陷入濒死状态才能发挥出来。 而这流浪旅客已经被用上了河二的状态锁定,不可能偷偷把自己弄成濒死状态,再看他行走谈吐没有任何异常,也不像是濒死的人,就更不可能已经用了技能。 小头目阴沉着脸、皱着眉头“嘶”了一声,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如手下所揣测,这个流浪旅客能活着离开潜浪浮波区,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河二没能活着出来,是因为他运气太差? 第153章 “这不是选美大赛!” 小头目思考了半天,仍是毫无头绪,几人的调查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千辛万苦屏蔽掉系统信号得来的直播内容,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流浪旅客不仅没有像他们想像中那样用藏品布下天罗地网、或是趁机设下重重圈套计谋,反而似乎是认了命,丝毫不着急的窝在被窝中、在衣服上细心刺绣。 旅客中心的包厢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有手下实在困得不得了,强睁着眼皮对小头目问道:“老大,咱们还要继续盯着吗?” “盯着,当然要盯着。” 小头目站在众人身后,一直紧紧盯着显示屏,整张脸隐藏在浓稠的夜色黑暗中,沉默了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 “我一个人在这里盯着,你们都去睡觉吧,明天再来继续看。”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他们虽然连续熬了几天夜,此刻已经是困得不行,却总不能不履行自己的职责,让顶头上司一个人盯着直播看。 然而他们刚要七嘴八舌的开口,就连小头目点燃了一根菸,摆摆手沉沉道:“行了,都滚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谁再磨磨唧唧的,下次景区就自己进去参观。” “……”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半晌,包厢内传来稀稀拉拉的挪动椅子声,几人没有一句废话,从小头目身旁绕过,便一声不吭的回屋睡觉去了。 这不是因为最后那句玩闹般的威胁,他们这位老大的威胁从来没兑现过,平日里脾气却是暴躁的不得了,差不多是点火就着、人嫌狗厌。 然而等真到了危险临头的时候,他却会格外少言寡语的沉默下来,一边卷起袖子抽菸,一边独自扛起危险。 一如现在。 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就代表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们几个能对付的了,与其现在在这里添乱,还不如养精蓄锐,才能等明天给老大帮上忙。 众人稀稀拉拉的鱼贯而出,随着木门在身后“咔嗒”一下轻声关上,旅客中心的包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 夜色正浓,阴暗浓稠的黑暗降临在每个角落,白炽灯全部熄灭,黑暗中只有一个忽明忽暗的红光闪烁。 小头目沉默的吸了口烟,感受着浓烟入喉过肺的辛辣呛味,味道极其强烈,却没有再像第一次抽菸那样咳嗽。 他坐在黑暗中静静的弹了弹菸灰,脑海中回荡着他还是一个小伙计时,眼睁睁看着当时的老大在他面前被洪长流随手爆掉了大脑,那鲜血瞬间流淌满地的一幕。 这段记忆让他久久不忘,每每一闭眼,便重现在眼前,或许是因为死了人,回想起来太血腥、太恐怖;又或者是老大死了后,他就成了新的老大,才让他得以念念不忘。 无论是因为什么,小头目总是难以忘怀人脑爆掉的那一幕。 第182章 当时被爆掉脑袋的老大是什么感觉呢,会是一阵剧痛吗,还是说根本来不及想到别的什么,只要一瞬间,便会失去意识,沦为地上一滩血涔涔的尸体呢? 这段回忆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虽然每个细节都彷佛历历在目,只是总感觉已经时隔久远。 其实算起来那时候和现在也没有差多久,不过是一个月左右吧。 然而今天再次回想起这段记忆时,却没有了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觉得无与伦比的近。 他盯着显示屏上流浪旅客没有一丝一毫破绽的微笑,看着烛火摇曳之下,泛着青黑幽光的河浪纹样,很缓慢、很缓慢的闭了闭眼。 —————— 瞳影长街内,一夜过去。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畸形影人在灯影瞳瞳下疯狂攻击,童男童女顺利降生,母体尸化变为旱魃,众人骤然消失在瞳影长街,又在几小时后突然出现。 而他们再次出现后,在显示屏外熬夜看了一晚上的旅客惊奇发现,原本只是受伤的苏俊竟然已经奄奄一息、彻彻底底沦为一具还能呼吸的尸体。 在邛窟僰人悬棺内发生的一切,都是尸化为旱魃的女孩制造的一场幻境,并不在系统的监控范围内,也因此并未展现在众人眼中。 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 苏俊为什么濒死,另外几人怎么消失,又怎么出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出局的人已经彻底离开,而漩涡最中心的三个人,还都活着。 【弹幕里有熬夜的同行吗,能不能告诉我发生啥了,怎么昨天那客栈老板还说瞳影长街没有降生的童男童女,今天丁一修手里就一边一个了?】 【前面的不怪你不知道,昨天发生了好多事,李淳按照那张“富贵险中求”的命签提示,大半夜挨家挨户出去找,没找到现成的童男童女,但是找到了一个即将生产的孕妇】 【不仅如此哦,我熬到了后半夜,听到李淳跑上门去跟流浪旅客宣战,说他已经和龙王达成约定,只要完成献祭,就能立刻获得诛杀流浪旅客的藏品】 【啊?那现在祭祀都要开始了,流浪旅客岂不是马上就要挂】 【谁说不是呢,怪就怪这流浪旅客经验不足、太轻信,导游的话也能信?他们说的话都跟放屁一样,没一句实在的】 【前面的不要命了,这么诽谤导游?我觉得这流浪旅客就该死,死的好,本来我还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好感,结果昨天我屏蔽系统信号一看,发现人家根本没挣扎,不紧不慢的给衣服刺绣呢】 最后这句如同惊雷贯耳,顿时让众人议论纷纷,弹幕不由得停顿了片刻,着重关注上流浪旅客的衣服,果然发现了不同。 那原本朴素的黑色半襟上衣,彷佛变魔术一样,一晚上便开出朵朵翻腾汹涌的浪花,青黑绣线在倾盆大雨的浸润下栩栩如生,反射出幽暗闪烁的细光。 这原本就民族风情浓郁的半襟上衣,再加上栩栩如生的刺绣,的确散发著一种诡谲莫测的美艳。 然而刺绣好看生动有什么用?参观景区谁能活下来比的是实力,不是选美! 显示屏外的旅客看到这一幕,纷纷皱紧了眉头,不知不觉竟然生出一丝恨铁不成钢。 他们大部分人其实对流浪旅客都没有利益冲突,也并没有恶感,甚至还对他那种蓬勃向上的生机,有种隐隐的向往。 以流浪旅客的身份,第一次进入景区就完成了3a级别林海雪原区的参观,不仅没鸟系统,还公然和旅社作对,这怎么能不让活的浑浑噩噩、苟且偷生的诸多旅客又羡又慕? 可在这个潜浪浮波区,流浪旅客竟然轻易就相信了臭名昭著的导游河二,与诡物拼搏、好勇斗狠,甚至自得自大的放下所有戒心,深信导游能完全保护他。 坚守理想者被现实污染,浑身傲骨被自大拖垮,他先前被众人羡慕的一切,在此时轰然崩塌。 见到这一幕,有人在显示屏前幸灾乐祸,有人痛心疾首,有人茫然若失,然而无论是谁,此刻都已然对流浪旅客彻底失望,缓缓转向显示屏,默默的看着即将开始的祭祀。 “轰隆——!” 雷声滚滚,瓢泼大雨轰然而至,细密雨幕遮挡住了所有人的神情。 暗色浓郁的显示屏上,在青寂山寺一片苍翠的山林内,没人看到苗云楼惨白面庞下的若有所思。 —————— 暴雨骤下,祭祀如约而至。 龙王吼声响彻天地,长长的身躯在翻滚的墨色黑云中露出点点鳞片,显示屏外的旅客大多第一次见到潜浪浮波区的地方神,见状眼睛都瞪直了。 这就是控制着阴江的神仙,如果他们在参观中遇到这样能随意操控江水的地方神,早就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这样看来,流浪旅客选择相信导游,可能也只是一种有自知之明的欲盖弥彰罢了。 【唉……虽然他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我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不甘心……】 【没办法,凡人毕竟无法和神仙抗衡,他最开始选择成为流浪旅客,就没办法回头了】 【谁让他非要处处和旅社作对?落到这个地步就是活该!】 【前面的说话能好听点吗,我看流浪旅客这么淡定,说不定河导真给他吃了定心丸呢!】 【不会的,导游都是一个德行,祭祀成功,藏品到手,河导跟他手下那群人肯定不会留他,我估计他也只能走到这里了……大家也别冷嘲热讽了,专心看看吧,就当送他最后一程了】 弹幕渐渐沉寂下来,旅客们坐在显示屏前,沉默的看着大雨瓢泼的青寂山寺,看着苍翠山林上空黑云翻涌,看祭祀开始、李淳站上了祭坛。 请神用的火苗在雨水中顽强的跳动,香火细烟蜿蜒而上,缓缓升至翻滚的黑云之上。 在磅礴的雨水声中,龙王同意了这场献祭,李淳顿时喜出望外,与河二悄无声息的对了个眼神。 祭祀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眼见三个祭祀条件都已经满足,童男童女被棉布裹着献给龙王,李淳跪的越来越深,神色却越发得意,一部分旅客已经纷纷别过头去,不忍心看流浪旅客的样子。 只要最后一个祭祀条件宣布完成,李淳和龙王的交易就算达成,流浪旅客就会立刻迎来他的死期。 这一切都极为顺畅无阻,只见童男童女彻底陷入黑云之中,显示屏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龙王的吼声震彻天地。 “吼——!!” 雷声轰然落下,摆明了是龙王已经接受了供奉,众人闻声都忍不住看向流浪旅客,心惊胆颤的猜测着他的反应。 是知道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欣然赴死? 还是终于发现自己被耍了,惊怒之下愤然暴起,当面与河导对峙? 然而所有人却惊愕的发现,流浪旅客那单薄的身躯毫发无损,竟然纹丝不动的立在雨中。 他那越发惨白如纸的面色冷成一片,鸦羽般的长睫盖住漆黑眼眸,露出的些微神色略显复杂,这复杂中却唯独没有惊愕! 这怎么可能?! 那一声滚滚惊雷分明是龙王降下责罚,为何流浪旅客毫发无伤?! 熬了一晚上,还在显示屏前监控的小头目见状瞬间瞪大了双眼,心头重重一跳,撑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一寸寸看过去。 他来回放大显示屏,试图找到那声势浩大雷声的去向,却发现流浪旅客的确没受到伤害,受到伤害的却另有其人。 这被龙王饱含怒气的雷声砸到的人,竟然是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李淳! 第154章 必死的局面! 李淳方才还在祭坛上一脸扭曲的得意,然而就在雷声从翻滚黑云中轰下的瞬间,他便彻底匍匐在地、倒地不起。 鲜血流了满地,从他遍布伤口的身躯上流淌而出,倾泻在地后又被磅礴雨水冲刷殆尽。 显示屏里一时间竟然两级反转,原以为会暴毙而亡的流浪旅客毫发无伤,而马上就要飞黄腾达的李淳、却转瞬间奄奄一息、重伤濒死。 “哗啦啦……哗啦啦……” 苍翠山林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只剩雨水仍在无情的倾泻而下,彷佛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怎么可能?!” 小头目在显示屏之外,见状几乎是目瞪口呆,下意识高喊出了声。 他反应过来猛的站了起来,“当啷”一声踢开椅子,立刻凑上去死死盯着显示屏,不放过任何一点正在发生的细节。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飞快敲击着键盘,将刚刚在一直录像的显示屏调出来,一个人当两半用,两只眼睛比对着左右看去,一点点飞速找着意外发生前的征兆。 龙王水愿任务第一步,获得龙王认可…… 大雨磅礴中,尸油香烛放在祭坛正中点燃,香烛火苗在雨中不灭,并且已经浮上白烟,显然是龙王认可了祭祀,问题不在这里。 第183章 小头目沉沉的“啧”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动,把显示屏时间条调整到龙王水愿任务第二步,虔诚唱念祭词的时候。 在这个任务的第二步,系统要求祭祀者继续跪在祭坛上,双手张开贴在地上,额头扣下触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向龙王虔诚祷告求雨。 这任务若是让流浪旅客来做,估计要立刻发生一场战争,但李淳毫不犹豫的扣了下去,额头都磕出了血迹,简直是超额完成系统任务,问题也不在这里。 那就只剩下第三个步骤了。 龙王水愿任务的最终阶段,是要供奉活祀祭品,需要祭祀者李淳双手捧起一对童男童女,将婴孩高过头顶举起,恭恭敬敬的献给龙王 小头目面色沉了沉,拉近正在缓慢回放的显示屏仔仔细细看去。 只见李淳身体匍匐,将一对童男童女捧的极高,面色被泥水沾染的狼狈不堪,却是虔诚不已。 李淳这个祭祀者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在最后的步骤上动手脚。 那么最有可能动了手脚的就是流浪旅客,而他看的分明,远远站在雨幕里的流浪旅客一动不动,那双漆黑眼眸掀起,抱着胳膊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做任何事情。 除此之外,苏俊奄奄一息、神志不清,河二阴沉面孔上带着隐隐的期待遥遥观望,另外三个旅客看不清神情,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动了手脚。 小头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手背上青筋爆出,难耐的抓紧了椅背。 他闭着眼睛绞尽脑汁的思索,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完全百思不得其解: 这祭祀步骤分明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龙王会突然发怒,在李淳身上降下雷罚?! “咔嗒。” 身后木门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一晚过去休息充足的几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的瞥了两眼显示屏,又看了看闭眼沉思的小头目,凑过去嬉皮笑脸的打趣道: “老大,怎么回事,看到什么辣眼睛画面要休息休息?” “哎,说不定我猜对了,流浪旅客就是准备用刺绣迷死河导,咱们老大看到直男不该看到的东西,正想吐呢。” “行了行了,你们能不能正经一点,老大,是不是看了一晚上眼睛疼啊,你去里屋睡一会儿吧,这里我们给你盯着,保证不会落下任何一个细节。” “……” 小头目低着头,没有回应。 他现在没有任何心情跟他们逗贫,闻言仍是闭着眼睛,双手撑着桌子背对众人,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 “显示屏就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他这一嗓子出来,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屋内气氛不对,沉默片刻,迟疑的把两个显示屏挪过来,凑在一起全神贯注的盯着看。 直播显示屏上的李淳气息奄奄、仍不甘心的在血涔涔的雨水中挣扎,河二脸色已经铁青,掌心金光蔓延而出,正在为前者请神。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李淳为何成了这般模样,一旁飞快看完录播视频的手下已经惊呼出声,脱口而出道: “祭祀失败了?” “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七手八脚的把显示屏抢过去看,发现居然果真如此。 明明几个祭祀前的步骤进行的格外顺利,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可祭祀却在最后一步,莫名其妙的失败了。 “没有任何人捣乱,没有任何原因,龙王就是突然发了怒,铁了心决定惩罚祭祀者。” 小头目站在众人之前,低低的垂着头,突然开了口,声音沙哑的缓缓道: “你们自己看直播,河二的请神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旅客满意度已经见了底,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吝啬藏品,可就算这样都请不到一丝宽恕,龙王必然是怒到了极致。” 小头目说到这儿骤然抬眼,猛的转身看向众人。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的沉郁之色,望向神色不一的众人,声音堵在喉咙中怎么也发不出来,许久,才哽咽的缓缓道: “我找不到原因,我真的找不到原因……” “或许……或许真的是这个流浪旅客运气太好,说不定就那么一瞬间,龙王突然转变了想法,偏偏就是对祭祀者不满意,偏偏就是想要惩罚他,惩罚河二。” 小头目说到这儿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勉强板着脸维持威严神色,转过身去,低下头极快的抹了把眼角,闭上眼睛不去看众人的神色。 在这个地方,神仙的想法瞬息万变,对凡人的态度也向来随意无比,在祭祀的最后关头转变想法虽然荒谬,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这个“偶然”“凑巧”“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可能,却绝对不可能足够和洪长流交代。 找不到流浪旅客能几次三番从景区活下来的原因,他们就只能在洪社长的蓬勃的怒气之下,成为一具具尸体。 “……” 房间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众人似乎都被他的反常镇住了,没有任何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极为浅薄。 显示屏仍在自顾自的切换着画面,眼见河二的请神已经失败,流浪旅客却仍然没有动作,小头目大脑空白,耳朵里一片轰鸣之声,沉沉的撑着桌子。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耳鸣剧烈的彷佛下一秒就要撕裂大脑,然而身子却被人猛的拉了一把,将他背对众人的身子转了过来。 众人一拥而上,把小头目围在中间,像一群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七嘴八舌说道: “老大!说什么丧气话呢,直播还有整整一天一夜,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找不到一个流浪旅客的问题吗!” “就是,别看他现在什么都没干,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要露出马脚了。” “是啊是啊,而且老大,就算咱们真没找到流浪旅客做了什么,可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洪社长不会为难咱们的!” 小头目满脑子的愁绪被他们堵的水泄不通,又是好笑又是悲哀,板着脸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摇了摇头。 他想说不是的,他见过死在洪长流手里的人,那人在最得意的时候,猝不及防便掉了脑袋。 他想说洪长流的手段极其残忍,即便他们和这件事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往日常常有功劳,可这事只要经手,就一定会承受洪长流的怒火。 他还想告诉他们,这位洪社长不会用赏罚分明那一套体系,让他发怒,就是死路一条,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旁边手下惊奇的“诶”了一声,激动的指着显示屏,不可置信道: “你们看你们看!龙王被河导说动了,从黑云里扔下来了一个东西!” “我靠,这怎么是那俩孩子,都没呼吸了,被摔死了?” 短短几分钟,显示屏上的情况竟然有了极大的变化,翻滚黑云中传来一声怒气腾腾的龙吟,雷声轰鸣而下,两个婴孩从天而降,骤然坠地! “啪!” 婴孩掉在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众人皆是一惊,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挤过去,急忙拽着人凑过去看。 小头目被这突发的意外打断,剩下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 他神色复杂,愣愣的站在原地,听到众人说孩子被摔了下来、却是突然一个激灵,心头重重一跳,几个画面在脑海里飞快的一闪而过。 河二等人在瞳影长街对付完畸形影人后,只接过来粗粗看了一眼,那两个已经被涂抹上浓稠墨泥的孩子…… 丁一修照看孩子时,面上情绪的复杂,还有他把孩子交给河二献祭的犹豫…… 还有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刚刚出生、却从未流露出半点哭闹的婴孩…… 包厢内温度分明舒适暖和,小头目的身体却骤然打了个寒颤!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扭过头去,双手紧紧握着显示屏,死死盯着丁一修和那被扔下来的孩子,脱口而出喊道: “不对,不对!” “妈的,怪不得龙王发了怒,这两个被扔下来的东西根本不是真正的婴孩,真正的孩子早就他妈的被丁一修掉包了!!” 第155章 谜一样的狗屎运气 小头目撂下一句话后,根本来不及解释,一手抢过正暂停在回放接口的显示屏,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显示屏,一帧一帧的快速回放。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把所有人挤开,整个人几乎是扑在显示屏前,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去。 众人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下意识错开显示屏让他操作,一时间都没顾得上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等小头目已经把画面回放到瞳影长街那惊险一夜,几人才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想着他先前说的话,皱着眉头迟疑道: “丁一修……?” “哦……我有印象了,这不是河导手下带出来的旅客吗,就是那个,在青寂山寺上被食尸藏猕猴抓花脸那个。” 第184章 “哦!我靠,原来是他啊,老大说什么?他把孩子掉包了??” 有人终于想起来这位是谁了,盯着直播视频,难以置信的惊呼道:“他……他不是河导手底下的人吗,怎么可能把孩子掉包,跟整个旅行团作对呢?!” 这一声惊呼出来,众人纷纷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迟疑的不可置信,怀疑小头目是不是太着急了,以至于说了胡话。 丁一修,背叛了河二? 这是不可能的。 旅行团手下的旅客是不可能背叛导游的。 所有旅客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必须要至少参观一个景区。 新人旅客在来到子不语国家公园后一年内,如果一个月一次,可以在a级景区挑选参观,如果拖到半年一次,就必须在3a级景区中挑选。 其实无论是a级景区、2a级景区还是众人讳莫如深的3a级景区,没有旅行团的庇护,旅客都寸步难行,时时刻刻都能陷入危险之中。 即便是最低级的绿色品级诡物,也是十足十的神出鬼没、凶悍无比,一个没有任何经验和藏品傍身的旅客,在景区时刻弥漫的恐惧当中,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因此,成千上万的旅客为了生存,争先恐后的想要加入一个旅行团,得到某个神仙的庇护。 即便是丢掉一些尊严,扔下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还能活下来。 而这个丁一修,众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谁,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可见是一个没什么能力、也并没有什么出色技能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出掉包婴儿的事? 为了河导在青寂山寺没有救他,所以心生怨言?还是为了流浪旅客救他一命,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了,想要借此报恩? 不可能。 丁一修不——敢。 他就算曾经是个老虎,在河二手下也早已变成了被拔掉爪牙的废物,一个废物,怎么敢因为没伤及性命的小事,背叛河导,乃至背叛整个旅行团呢? 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有人看着疯魔一般的小头目,迟疑的按了按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关切道:“老大,你先别急,说不定那孩子是流浪旅客自己找机会换的呢?” “咱们不要急着下定义,老大你先跟我们一起看看直播,可能一会儿真相就水落石出了呢?” “……” 小头目没有接众人给的台阶,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到了洪长流参观景区的最后一天,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而直播视频却不能快进,让他们直接看到最后的结果,分析出来流浪旅客参观景区的特点。 他不可能等洪长流回来之后,让这位社长等着,等着他们一点点看完直播视频,看个一天一夜,再开个小会,分析分析情况。 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几个人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小头目想到这里,沉沉的吐了口气,掀起眼皮,神色复杂而沉郁,缓缓看着周围这些面露真挚担忧的手下。 站在计算机旁边、留着一头长卷发的sammy,正努力在景区里攒着老婆本,准备追求隔壁部门雷厉风行的女主管。 在他肩膀旁矮了整整一头的小姑娘,眼镜片后面是满满的担忧,是个天生操心的性格,每天都像个小太阳一样关心着众人,已经计画在下个月给安全屋装个舒适的沙发。 身边围着自己的这些手下,有的已经成了家,做事只图个安稳;有的满怀斗志,希望跟在洪长流手底下混出个名堂。 这些人不像他一样,亲眼目睹过洪长流的心狠手辣,他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都饱含着某种天真,满怀着希望,凭藉自己一身本领与努力,不仅想要活着,还想要活的好。 而他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闭口不谈,没有和这些人流露过任何丧气的话,就是不忍心让他们的希望破碎,在无知无觉中骤然堕落进污浊的现实中。 变得和他自己一样。 小头目抬起眼睛,缓慢扫过众人一张张担忧的面孔,紧紧的咬着牙关,把那让他屡次从噩梦中惊出一身冷汗的恐惧,又一次吞进了肚子里。 不,没必要告诉他们。 只要他能争分夺秒,在洪长流回来之前找到流浪旅客的底牌,他们就永远也不用知道。 他闭了闭眼,半晌,再次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的狠意,仍然紧紧的盯着显示屏上、丁一修接过婴孩的那一幕,有条有理的沉沉分析道: “这绝不可能是流浪旅客自己做的,我看了所有的视频,他从头到尾都没和两个婴儿接触过,他也没有任何藏品能做到这一点,唯一一个能接触到婴儿的,就是丁一修。” 他顿了顿,突然抬起头,开口冷冷问道:“你们知道丁一修的内核欲望技能是什么吗?” 说完,也不管众人回应,小头目便自顾自的接上了话,把回放显示屏放下,重新拿起了仍在进行的直播显示屏,盯着祭坛上那一团被做成婴儿样子的破棉布,一字一顿道: “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就是能把任何事物伪装成其他的生物的【蒙蔽拟态】。” “……” 这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几乎是落下的瞬间,便让众人纷纷沉默下来,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后便是更加难以置信的怀疑。 怪不得。 怪不得小头目那么笃定偷换婴孩这件事是丁一修做的,又怪不得原本一对活得好好的童男童女,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摔成了一团破棉布。 原来丁一修的技能是这个。 所以当其他人都去对付畸形影人的时候,丁一修一个人在瞳影长街的木屋内拿着孩子,有了偷换婴孩的时间。 而他的技能是伪装,能把破旧棉布毫无破绽的伪装成婴儿,就又有了偷换婴孩的能力。 反应过来后,众人纷纷恍然大悟,然而再深想下去,却是更加毛骨悚然。 这一桩悬案的偷换时间、偷换能力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却是众人怎么也无法想通的。 那就是偷换婴孩的动机。 “他干嘛要做这种事呢,”有人忍不住提出疑问道,“就算流浪旅客和丁一修暗中勾结,给他不少好处,可只要这件事暴露了,他肯定就会被逐出旅行团,失去所有庇护。” “河导即便冷漠无情了点,对他没那么好,至少也能保他一条命,丁一修不是冲动的新人旅客,他应该不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意气用事啊?” “……” 小头目深吸一口气,盯着显示屏上怒不可遏的河二和战战兢兢、浑身发颤、却仍扬起惨不忍睹的面庞,直视着河二的丁一修,按着桌子,缓缓道: “或许,他做这种事并不是因为意气用事。” 他一字一顿道:“或许,丁一修孤注一掷做这种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背叛河二,就一定会死。” “轰隆——!!” 显示屏中,苍翠山林之上的翻滚黑云降下一声惊雷,响彻所有人的耳畔。 一片磅礴细密的大雨间,丁一修满面流淌着雨水与伤疤,抬起眼皮直视着河二的眼睛,颤抖着伸出漆黑一片的双手,从衣服中掏出了一块细窄的长条木片。 那根他在青寂山寺上抽中的命签,窄长木头上刻着清晰的几个字: 假真善恶自分明。 善有善缘,恶有恶报。 丁一修举着命签,眼神复杂无比,隐藏在阴翳树影之下,声音几不可闻:“命签上的谶语,让我分清善恶,告诉我行善作恶后果截然不同。” “河导,我也怕死,我不想做了恶事被报复,所以我选择顺从命签上的谶语,做我该做的事。” 系统特供的显示屏清晰无比,把丁一修脸上破釜沉舟的悲哀,几不可闻的疲惫声音和河二闻言后、惊怒交加的铁青面色展示的清清楚楚。 所有旅客看到这一幕,全都愣住了,直直的盯着显示屏,大脑都快转不过来了,眼睛差点瞪脱眶。 丁一修的命签居然是这个内容? 也就是说,他狠下心来决定偷换婴孩、背叛河导,是因为他正好在青寂山寺上被河二抛下、体会了河二的“恶”,又正好被流浪旅客救下,感受到后者的“善”,最后在生死交错之间,正正好好,抽到了这根让他分清善恶的命签?! “……” 弹幕空空荡荡 所有显示屏前的旅客全部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千丝万缕的思绪集中在心里,只凝结成一句话: 操他妈的。 流浪旅客这都什么谜一样的狗屎运气啊! 第156章 朱雀乘风,木伏金上 弹幕寂静了一瞬,随后立刻炸开了锅,飞快在显示屏上滚动起来。 【真的,我真是服了,流浪旅客能活过第一个景区就全凭的是运气吧,原本是必死的局,居然因为这么一个命签给破了】 第185章 【这可是河导旅行团的人啊,按常理来说,谁有动机偷换婴孩都不可能是他,结果就因为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成了流浪旅客的助力】 【这也真是太巧合了吧,有没有参观过青寂山寺的旅客,出来现身说法一下,命签真这么准吗?】 【我前几个月参观过一次,跟畸形影人拼死抵抗了一个晚上,差点死在瞳影长街,幸亏在青寂山寺里抽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命签,天亮之后什么都没准备,带着俩孩子就去祭祀了,后来有惊无险参观完了】 【我天这么准啊……那抽到不好的寓意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命签都这么准了,寓意不好就等死呗——话说回来,这流浪旅客不是听了河二的话,没按照命签做吗,怎么到最后死的反而是险中求富贵的李淳啊?】 最后这一句如同一盆冷水泼上,让显示屏前的旅客立刻醒悟过来最关键的一点,难以理解的皱起眉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流连在丁一修、李淳和流浪旅客身上。 是啊,如果说命签真的那么准,能保证丁一修判断出善恶后,只要背叛河导做了善事,就能收获善缘,那李淳呢? 李淳明明是按照命签上“富贵险中求”的指示,一步步循规蹈矩的做,在瞳影长街顶着畸形影人的压力、连夜找到母体,抢先一步成为祭祀者。 他甚至还与龙王达成了交易,在这种地方,凡人为求富贵祭拜神仙,不可谓不危险,那历经如此多危险后的富贵呢? 富贵险中求如果是假的,那丁一修的背叛,岂不是成了一句笑话。 众人盯着显示屏里神色各异的几人,心中立刻升起无数阴谋论。 然而还没等他们猜测命签的悖论究竟是为什么,只见流浪旅客在河二铁青的面色下,不急不缓的抬起手,拿出了那根细窄的木签。 他神色淡淡,面庞被雨水冲刷出一种透彻清晰的惨白,嘴角微微翘起,青白指骨按着命签的下端,指腹当着河二的面缓缓移开,露出了命签下半部分的内容。 那让李淳与流浪旅客命运走向截然不同命签上,用血涔涔的红墨染色,刻着几行小字: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在雨水的冲刷下,这几行字体显得清晰无比,不仅让河二惨白的脸色立刻涨青发紫,也让显示屏上还在跳脚怀疑的弹幕瞬间闭上了嘴。 “……” 我靠…… 我靠——!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脏话,原本在显示屏前专心致志观看的众人简直崩溃,大脑陷入混乱,一点一点难以置信的睁大了本就目瞪口呆的眼睛。 旅客们看的瞠目结舌,下巴半天都合不上,来来回回盯着那根命签看了许久,才勉强找回一点能动的大脑。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这……这意思完全不一样了啊,流浪旅客挡住了下半句,等于说李淳做了这么多,自以为顺应了命签,实际上全都是往雷点上踩呢呗!】 【操,我说他怎么从头到尾一丁点都不着急呢,原来他早就已经规划好了,还有这么一手底牌啊!】 【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他在李淳成为祭祀者之后没反应是吓傻了,我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看李淳自寻死路!】 【所以这流浪旅客就是从头到尾根本没相信过河导吧!他甚至猜出来李淳会偷偷看他的命签,故意只露出来上半部分,误导李淳,让他自以为得了天机,实际上完全是南辕北辙!】 【还真是小瞧这个流浪旅客了,不相信河导其实是正常的,但面上顺水推舟、假装相信河导,实则设计反过来设下陷阱,让河导一号人死的死伤的伤、跳槽的跳槽,这种操作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运气好,上半句和下半句意思截然相反的命签能有多少?偏偏被他给碰上了】 这话说中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旅客中心包厢内的众人也是这么想的,围在小头目身旁的手下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 “怪不得他用不着加入旅行团呢……命签几乎百分百都在帮他,有这种运数,参观景区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有人附和道:“应该请瞎半仙给他算算,这种命格就算不是朱雀乘风,怎么着也是个木伏金上,天生的贵人命。” 瞎半仙是排行榜实力在前十的一位导游,但他神出鬼没、很难找到人,并且和其他导游的做派完全不同,不仅不收任何供奉,也不亲自带旅客参观景区,只在景区入口给每个旅客算上一卦,就挥挥手柄他们都放进去。 这种毫无安全感的风格最开始相当让人担忧,但瞎半仙算出的卦全部应验,映射的每个人命格极准,几次下来竟然没有一个脱离命格。 他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当时给景区里一个即将死亡的女孩算卦,算出了朱雀乘风的命格,那一次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砸了自己的招牌,没想到最后那个女孩竟然活了下来,成为了现在的代理人之一——娲泥生。 方才符合那人就被瞎半仙算过命,对命格略有了解,说流浪旅客最可能的那两个命格,虽然不乏讽刺他全靠运气、没有什么实力,不过也的的确确是赞叹他的运气好。 朱雀乘风的命格指日干为丙丁火,坐支得金水之乡,是乘风得势;木伏金上的命格生人坐下即有财有官,财官双美,都是不寻常的好命。 有这种命格傍身,也难怪参观3a级景区也能全身而退,恐怕李淳死了以后,这接下来的祭祀怎么办,也是他靠运气混过去了。 这人觉得自己找到了流浪旅客能参观成功的原因,看着显示屏上血涔涔的命签啧啧称奇,其他人听他解释一番也觉得很有可能,纷纷感慨道: “有人就是天生命格好啊,这还真是学不来,羡慕都没地方羡慕。” “真是,你说我妈生我之前怎么不翻翻日历呢,要是对星像有研究,给我生了个百年一遇的好命格,我现在也不用混成这样了啊!” 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找到了流浪旅客参观成功的原因,他们也松了口气,有人向仍在盯着显示屏的小头目请示道: “老大,不用再看了吧,命签这种东西是最能体现一个人运数如何的,流浪旅客在命签上这么顺,摆明了是命格的问题。” “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瞎半仙,让他给流浪旅客算上一卦,用他算出来的结果当证明,咱们也能给洪社长交差了啊。” 这算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了,瞎半仙的实力和名气摆在那里,又和四大旅社都没有矛盾,用他的话来证明流浪旅客参观景区的成功秘诀最为恰当。 现在时间尚早,如果直接去找瞎半仙,还是有很大可能在洪社长回来之前,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问话的下属殷切看着小头目,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倾巢出动,动用系统内部的信息网找到瞎半仙,让他给流浪旅客算上一卦。 “……” 然而小头目没有回应。 他那张往日严肃的面孔彷佛凝固住了,眉心紧皱,双手攥成拳头,重重的抵在桌子上,眼神直直的盯着两个显示屏。 一个显示屏上的流浪旅客正缓缓踏上祭坛,抬眼看向天空翻滚的黑云,惨白如纸的脸上面无表情;另一个显示屏的流浪旅客在窗外阴雨飘摇的大巴车上,胸口被狠狠插入了一柄匕首,惊愕的眼神做不得假。 这两个状态分明截然不同,然而就是有什么细微的地方,让小头目觉得,这个流浪旅客在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面具下,装配的是一颗同样古井无波的心。 那人许久得不到回应,疑惑的又问了一遍:“老大?” 小头目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缓缓睁眼眼睛,目光定格在回放视频上、流浪旅客被插入匕首的胸口,半晌,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你们再说一遍,这个流浪旅客内核欲望技能的开启方式是什么?” 众人没想到他要问这个,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已经得出结论,流浪旅客能在两个3a级景区全身而退,是因为他天生命格富贵,只要去找瞎半仙算一卦就行了吗? 和他的内核欲望技能有什么关系? 小头目看出众人颇为困惑,没有开口解释,只是把回放视频的显示屏转过来,摆在众人面前,指着流浪旅客胸口处寒光凛凛的匕首,对众人问道: “看这儿,看到了吗?” “这……这不是在大巴车上,吴斌突然反水背刺的一刀吗,”有人认出来了,犹豫道,“这个咱们不是已经解析出来了,他是为了演戏给河导看,故意设计的一出苦肉计吗?” 小头目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不是让你看这个,我是让你看匕首扎进去的地方。” 他的目光灼灼,手指着胸口的地方,一字一顿道:“你们好好看看,在河二用上状态锁定之前的几秒钟,这一柄匕首,究竟插到了什么地方?” 第186章 第157章 洪长流归来 “插到了……什么地方?” 那人闻言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和旁人对视一眼,见小头目面色极为凝固,不由得心头一凛,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显示屏上阴雨飘摇的大巴车内,流浪旅客胸口寒光凛凛,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左侧胸膛,涔涔血迹晕染出来,染红了薄薄的黑色衣衫。 他此时正骤然抬起头来看向吴斌,神情极为阴翳,还带着被背叛的不可思议,原本就有些病态的面色立刻浮现出失血的苍白,看上去的确分外凄惨。 可凄惨归凄惨,和现下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老大是想用这个证明,流浪旅客的命格并不好? 但这一出周瑜打黄盖,分明是流浪旅客自导自演安排的,和命格也没什么关系啊。 下属二丈摸不着头脑,皱紧眉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章程来,不解的喃喃道: “老大,这啥意思啊,匕首插进了什么地方……匕首就插在胸口啊,又不是脖子上——不对!” 他突然一惊,心头滑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迅速回过头看向小头目,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这个地方,难道是——” “——是心脏。” 小头目缓缓接上了下属的话。 他把回放的显示屏暂停,对立刻“呼啦呼啦”凑上来的众人招招手,伸手点了点流浪旅客胸口、匕首插进去的地方,一字一句道: “你们看隐藏在黑暗里那些模糊的动作,这个流浪旅客藉着旅客吴斌的手,把一柄锋利的匕首插进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正中靶心。”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和吴斌原本就是一伙的;我们也知道,他的内核欲望技能触发条件是什么。” “……” 旅客中心的包厢内,众人听到这里全都哑口无言,大脑被震撼的空白一片,一时间沉默下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流浪旅客的内核欲望技能触发条件是“濒死”。 可他们都亲眼瞧见了,河二用状态锁定保住了他的性命,也禁锢住了他的技能开启条件。 河二的状态锁定是蓝色品阶,技能效果十分霸道,只要被用上这个,流浪旅客即便经历了再多惊险、遇到了再多诡物,除非神仙下场,否则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解开状态锁定。 所以他们想都不想,直接忽视了流浪旅客那诡异莫测、来路不明的内核欲望技能,专注研究他的藏品、他身边的人、甚至他的运数命格。 可现在他们发现了什么? 在河二的状态锁定还没用上之前,这个流浪旅客竟然已经被匕首插入心脏,受到了一次足以让所有正常人濒死的伤害。 甚至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怪不得。 怪不得他看似相信了河二的话,一直卧床休息不出门;怪不得他面色越发苍白,到最后甚至惨成了一张白纸。 怪不得他彷佛根本没想起过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从始至终,一直挂着那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 这个发现带来的震撼太大,过了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语无伦次、磕磕巴巴的反驳道: “这……这也不一定就能说明什么,也许他只是无意之失呢?” “现在最重要的怎么解决龙王水愿任务、给瞳影长街降水,他就算能开启内核欲望技能,又能起什么作用?让纸人再来一段求雨的二人转吗?” 众人还沉浸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回不来神,听到这个理论,脑子还没开动,下意识便立刻觉得有些道理。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听直播显示屏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响动。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潜浪浮波区】 【为您开启天府之国民俗蟠螭诡面技能——瑰丽蜀绣!】 直播显示屏上,苗云楼抬起惨白的面庞直视着龙王,缓缓眯起眼睛,胸口黑光阵阵,开襟衣服上的青黑河浪猛然绽放出绚丽的幽光,一根根绣线恍若活了起来,彷佛升腾出真实的水雾,融进了河浪滚滚的波涛。 那衣服上的青黑河浪分明是用藏猕猴的毛发、一根一线绣上去的,是彻彻底底的死物,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磅礴的雨水之中,看上去却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栩栩如生。 彷佛这绣线绣出的青黑河浪,下一秒就要随着这密密麻麻的雨点轰然奔流涌出,冲下苍翠的山林,一路汩汩奔涌闯进瞳影长街干燥的石板上。 这一幕简直是直直冲着众人脸上来,立刻打了方才开口那人一巴掌。 不是说要完成龙王水愿任务吗,要给瞳影长街带来降水吗? 水现在就来了! “……” 旅客中心的包厢内,已经没有一个人的下巴还合得上,还能开口说话了。 从旅行一开始、甚至还没有下车的时候,这个流浪旅客便已经开始设下蛛网,静静的匍匐在网中间,只等无知无觉的虫子黏上来,走到他设置好的位置,便骤然收网,露出隐藏在背后的狰狞面容。 有这样的魄力和思维,难怪他能连着参观两个3a级景区,还能全身而退。 小头目是众人中最早反应过来的,他早有隐隐约约的预感,此时直起身来,面色凝重无比,隐隐还带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复杂,在一片死寂的隔间内,一字一句缓缓沉声道: “他不是天生命格好,更不是运气棒,其实完全相反,他是深谋远虑、层层设计,一手策划了所有的意外与突发情况。” “什么丁一修的命签、什么富贵险中求、什么善恶分辨的巧合之处,虽然直播还没结束,但以他这种策无遗算、步线行针的心性,我敢保证——” 他说到这儿不知为何停顿了片刻,面颊动了动,肌肉绷紧,半晌,掷地有声道:“我敢保证,所有那些看似是巧合的运气,绝对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砰——!” 就在小头目话音落下的片刻,包厢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浑身上下冒着滚烫热气的人一脚踹开门走了进来,步伐又急又重,带着血雨腥风的气息,大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出来,就急急的赶到了这里,衣服上血迹斑斑,手腕上还缠着一圈圈寒光凛凛的铁链。 铁链下的钩爪瓣泛着寒光,凶神恶煞的垂在地上,随着走动发出金属轻微的碰撞声,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转眼间,此人已经走到众人跟前,血气扑面而来! “……” 包厢内一时间噤若寒蝉,在这种威压之下,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出气。 男人面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在阴暗的包厢内被盖上一层可怖的狰狞,嘴角微微一动,便一同带动着可怖的疤痕。 他满脸阴沉,居高临下的盯着小头目的眼睛,开口道: “河二克哪里咯(去哪儿了)?” “……” 小头目听到这个声音,浑身控制不住的抖成一团,死死咬了咬牙,“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他方才那种通晓一切的镇定,在这人面前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才缓缓开口道:“洪社长,河导,河导他……他没从潜浪浮波区出来,可能是——呃!!” 小头目才刚刚说到这儿,脖子便瞬间被一直粗粝巨大的手掌掐住了,面色立刻铁青发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只发出一声质疑的气音,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面前这人满眼冒着火星,余光扫到桌面上仍在直播的显示屏,看到上面面色难看的河二和大显神威的苗云楼,怒气冲冲的大吼道: “就这么一个只会雕样子(装逼)的杂细兔崽子,不仅没死成,还把河二也弄进去了,你们这些人一天天就在屋里看看看,啥子都看不出来,到底要哦该咯(想怎么样)?” “你们这些兔崽子,是想让老子在所有人面前绊矮(丢脸)莫!!” 洪长流原本就声如雷霆,发怒时更是让旁人震耳欲聋,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颤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一双手又狠又重的掐着小头目的脖子,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后者已经面色发紫,浑身止不住的向上打颤,口中吐些白沫了。 “呃呃……呃……!” 小头目身旁的手下虽然同样跪着,却战战兢兢的偷偷抬眼,担忧的盯着他,见状看的真切,心头顿时重重一跳,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了,赶紧急着求情道: “洪社长!河导死在潜浪浮波区,这……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但老大他已经知错了。” “他为了将功赎罪,把直播视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已经发现流浪旅客参观成功的原因了!” 第187章 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重重砸在地上,在死寂一片的包厢内格外清晰。 “……什么?” 洪长流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头,同时稍微松了松手,被抵在空中的小头目立刻“噗通”一声掉在地上,不住的捂着嗓子咳嗽。 “咳咳……咳……” 洪长流没管他此刻狼狈成什么样,皱着眉满眼的不理解,怒目而视的盯着小头目质问道:“你发现了流浪旅客的秘密,做莫子不早港?” “嬲的,刚才你要是被掐死了,谁来告诉老子流浪旅客做了莫子,你是傻了莫。” 小头目趴在地上,脖颈上还是跳着一阵剧痛,勉强直起身子,闻言闭了闭眼,听到身后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他这些下属一直生活在他的保护下,从来没有直面过洪长流的怒气,这时候估计都已经被吓呆了。 如果不是他们已经找到了流浪旅客能参观成功的原因,只怕一会儿就不单单是吓坏了,而是只能看到一片血流成河。 幸好。 他叹了口气,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闭了闭眼,沉声缓缓道:“洪社长……咳,您别生气,我这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您。” 第158章 “五十万积分到账!” 小头目深知洪长流的脾性和耐性,略微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用仅仅一分钟的时间,语速飞快的说完了前因后果。 长流旅社损兵折将、河二身死,流浪旅客活着出了景区,这些洪长流即便当时身在景区内、没有看过直播,此时也从离开景区人名单上都已经知道了。 小头目挑拣着最重要的几件事,小心翼翼、简明扼要的沉声说出了他们几人的结论。 首先是长流旅社手下苏俊、李淳这两个人的死,他们的死亡在直播里已经展现的尽致淋漓:苏俊身受重伤,现下虽然还没有咽气,不过看他气息奄奄的样子,应该和彻底死亡也差不了多远了。 而李淳已经确确实实的死在了祭坛上,他本就被龙王震怒的滚雷砸成濒死,而就在苗云楼揭露了婴孩被偷换后,那最后一口不甘心的气也烟消云散,成为了一具湿漉漉的冰冷尸体。 他们两个一个是骄横自大、没脑子的蠢货,一个倒是费尽心机,只可惜心机反被流浪旅客利用,加速了自己的死期。 小头目知道洪长流不会在意这两个炮灰死不死、活不活,低着头飞快的略过了这里,进入到河二的死因。 “河导……他为什么没能从潜浪浮波区离开,直播现在还没有播,”小头目低着头,感受到话音刚落,头顶上一股极为可怖的威压,立刻急急接口道,“但是我们已经分析出他为什么会死了!” 血腥的气息略微收了收,洪长流闻言狠狠沉下脸,怒吼道:“你别七里八里(啰啰嗦嗦)的,有话就直港,河二怎么死了!” 小头目赶紧点了点头,急急道:“是,洪社长您别急,我这就给您说清楚。” “河导他没能离开景区,虽然还没在直播里放出来,但我们分析,一定是流浪旅客做了局,把他算计进去了!” “流浪旅客做了局?” 洪长流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大怒道:“老子当然晓得是那个兔崽子做的,老子是问你为什么,他怎么做的!” 他一生气,手腕上寒光凛凛的钩爪立刻动了起来。 彷佛不受人控制一般,那还带着血迹的钩爪飞快甩上小头目的身子,如同一只大手用力的捏了上去,后者原本就受了伤的身子,立刻洇出五道极深的涔涔血迹。 “呃……!” 小头目眼睛立刻瞪大了一瞬,那一刹那的剧痛,差点让他扑倒在地。 原本还战战兢兢、跪在他身旁的下属立刻膝行上前,下意识扶住了小头目的身子,见到他身上的惨状咬了咬牙,猛的抬起头来,向洪长流哀求道: “洪社长,您怎么生我们的气都好,但求求您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们老大了!” 这一番话说出去,下属眼见洪长流的眼睛瞪了出来,他心脏砰砰直跳,却仍然抖着身子、语速极快的坚持道: “老大是我们之中,对流浪旅客最熟悉的一个人,您如果失手打死了他,还有谁能告诉您流浪旅客的秘密?” “洪社长,刚才老大那样讲是因为还没有说完,并不是不知道,其实不光是河导怎么死的,我们已经通过直播视频,发现了流浪旅客参观景区的特点!” 这最后一声“特点”几乎是情急之下、破了音的吼出来,让洪长流只差一步就要割断众人脖子的钩爪,暂时停顿下来。 下属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暗中用力推了一把小头目,后者额头上冷汗直冒,强忍着剧痛,直起身子飞快陈述道: “是流浪旅客的内核欲望技能有问题,我们通过两个景区的对比发现,他的技能和我们不一样,是在不同景区中变化的。” “比如林海雪原区,他能让两个纸人唱二人转;潜浪浮波区,他就只能用蜀绣的技法,把绣线变成河浪……总之,我们发现他的技能有局域限制,这些技能无一不是当地的民俗。” 洪长流听不懂,只觉得眼前跪着的人说了很多废话,手指连带着钩爪微微动了动,不耐烦道:“所以?” 小头目闭了闭眼,强忍着剧痛,低下头沉声道:“所以他在潜浪浮波区,一定是借这个弄死了河导。” “您如果想要对付他,只要把他弄进一个荒无人烟、没有任何民俗文化存在的地方,他就会成为一个废人!” “……” 此话一出,不仅洪长流愣住了,连他身后的下属们也愣住了。 他们在分析流浪旅客为何能成功参观景区时,只发现他从旅程一开始就在算计,算无遗漏的将所有人都收入网内,从未过多关注过他神秘莫测的内核欲望技能。 明明在洪社长来之前,他们已经费尽心思破解了流浪旅客做的几个局,怎么老大当时分析了半天,和洪社长汇报的时候,却不提那些东西,单单提了内核欲望技能呢? 下面的人听了都急死了,见洪长流一言不发的沉默了起来,赶紧拽住小头目的胳膊,用眼神拼命示意他赶紧换个话题。 然而小头目却一直低着头,眼神直直的盯着地板,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淌着血迹,他此时已经失血过多,额头上冷汗频出,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用力的咬着自己的腮帮子,才能让自己不会下一秒就晕过去。 是,他们的确在讨论的时候,没有着重关注内核欲望技能。 因为基本上无论这技能有多强,在景区里都不仅仅有直面诡物的时候,如果流浪旅客没有那颗算无遗漏的脑子,他连用出技能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可洪长流不在乎这个。 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就是“基本上”那三个字之外的人。 所有景区无论颁布了什么样的参观任务,洪长流都不在乎,他只要用出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就没有任何人会挡他的路,也没有任何诡物能拦得住他。 小头目比所有人都更知道,虽然流浪旅客能参观景区,最重要就是他那深谋远虑的脑子和一颗无所敬畏的心。 但这是在洪长流面前,洪长流这种人从不在乎任何计谋,只在乎一个内核欲望技能,所以,要想让他在盛怒下被打动,只能从这个角度入手。 果然,在洪长流沉默了一阵之后,从他那沉沉的面上,忽然传出一声笑。 “嗤。” 这笑声从不屑的嗤笑,慢慢变成声如洪钟的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几乎快把整个屋子都掀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流浪旅客那个小兔崽子,老子就知道他只是耍鬼,早知道老子还做莫子亲自去抓他,只要找人给他安排一个穷地方就行了莫,哈哈!” 洪长流大笑起来,笑容牵动了脸上狰狞的疤痕,显得整个人更加可怖,吓得众人一声都不敢回话,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紧紧的闭上嘴巴。 小头目离洪长流最近,耳朵几乎都要被震聋了,浑身上下的伤口本就还没愈合,迅速都被震出了鲜血,然而他在这剧痛之下,却是眉头一松,暗中缓缓松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听着洪长流畅快的笑声,长长的呼了一声。 这关就算是过了。 之前的账房因为办事不得力,又被洪社长看出明晃晃的敷衍,于是一命呜呼,成了钩爪下的亡魂。 若是他今天没有总结出流浪旅客内核欲望技能的特点,同样也会被盛怒的洪社长认为办事不力,他和这里所有人的下场,就都会和之前的账房没什么两样。 万幸。 小头目满头冷汗,松了口气,只听洪长流已经结束了嘲讽,嘴角仍留着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愉悦道:“不错,不错!” 第188章 “老子本来以为你们几个都是吃白饭的废物,没想到做事还挺靠谱,是好苗子噻。” 他大笑道:“你们给老子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错,别以为老子只晓得训人,你们立了大功,这就给你们发奖励!” 洪长流说完大手一挥,只听包厢内一片滴滴的系统提示音,小头目心头一跳,赶紧打开一看,只见手腕上的系统显示屏赫然写着几个字:五十万积分到账! 五十万积分! 小头目骤然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洪长流。 后者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不以为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意道:“诶,干哈子做这个表情莫,老子做事奖罚分明,从来不会亏待手底下的人。” “你们接着好好干,干好了,老子到时候还有奖励给你们!” “……” 小头目张了张嘴,看着手腕上那一串长长的数字,神色格外复杂。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豪爽的洪长流和那个动辄杀人的洪长流联系在一起,只好沉默,然而他身后的下属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这辈子第一次一次性见到那么多积分,顿时炸开了锅,连连兴奋的叫了起来: “五十万积分!哈哈哈我之前想买的蓝色藏品终于可以买了,谢谢洪社长!” “啊啊啊洪社长人真好,我们一定努力立功,绝对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洪长流闻言啐了口吐沫,笑骂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什么老人家老人家的,老子现在正值壮年!” 下属们闻言又是一阵哄笑,把之前的心惊胆颤抛在脑后,起哄着嘘了几句,随后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看自己的积分。 洪长流眯着眼睛,也跟着他们一起笑,笑了一会儿突然脸一板,彷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那个扶着小头目的下属问道: “诶,流浪旅客技能那事儿,除了你们几个,还有别人知道了吗?” 下属刚松了口气,闻言立刻察言观色,赶紧摇了摇头,拍着胸脯保证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了。” “洪老大,咱们这儿包厢都是全封闭的,今天说的话,保证只有咱们自己人能听得见,其他人不可能知道,而且就算他们自己猜出来,也有专门的负责人在论坛封锁消息,不让这个事传出去。” 那下属保证的信誓旦旦,洪长流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又重新笑了起来,拍了拍那下属的肩膀,大笑道:“好好好,那就好啊!” “好小伙子,我一会儿再给你打五十万积分过去!” 下属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赏赐,闻言受宠若惊,脸一下涨红了,赶紧往旁边退,小头目见状赶紧站了起来,也跟着拍了拍下属的肩膀,笑道: “你别怕,咱们洪老大认可你了,你就好好干,只要认真给洪老大办事,就绝对——”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去,小头目眼前突然飞过一抹液体,扎眼的红,粘稠的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站在原地,缓缓眨了眨眼睛,又在眼前用力擦了擦,过了好一会儿功夫,这才看清楚飞过去了什么。 ——那是从断裂脖子里飞出的鲜血。 第159章 “自动匹配成功” 包厢内暗色浓稠沉郁,小头目愣愣的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眩晕,一时间彷佛被黑暗笼罩住全身,什么都看不清楚。 血液无声的流淌在地上,如同一张大网,罩住所有人的身体,又缓缓蔓延开来,带来血色涔涔的死寂。 “……” 小头目的手指不受控制颤动起来。 耳边安静极了,方才还充斥着嘈杂兴奋声音的包厢内,此刻半分声响也没有,寂静的可怕。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走神了。 否则怎么可能大白天的看到,刚才活蹦乱跳的几个人,现在已经悄无声息的躺在地上,成为血泊中的尸体了呢? 小头目眼前满目的刺眼血色,想回过头看上一眼,身体却僵硬无比,怎么也动不了。 “噗通!” 他搂着肩膀的那个下属,此刻已经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身躯无力的伸展开来,脖子断裂开来,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笑意,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然而那双倒在地上的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直直的盯着天花板,被慢了半拍的血液缓缓漫上,遮挡住了视线。 洪长流在他身后站着,把再次饱饮了鲜血的钩爪缠上胳膊,踢了踢他的尸体,不耐烦的爆了句粗口:“麻痹的,流血流这么多,又要老子自己找人来收拾。” 他骂骂咧咧的转过身,拍了拍小头目的肩膀,随意道:“诶,那个谁,你来弄一哈下莫,把这儿清理干净再走,老子先去找流浪旅客那小兔崽子算账。” “嬲你妈妈别,敢弄死老子手底下的人,老子弄不死他。” 洪长流似乎根本没把这一屋子的尸体当回事,随意把身旁倒下的尸体踢开。 他一边踢,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似乎很嫌弃那一堆血迹,大踏步走到门口,拽上门把手,拉开门就要走。 然而在走之前,他却彷佛想起什么似的,步伐停了下来,不耐烦的把钩爪收回去,露出手腕,用另一只手飞快的点了几下。 【叮!】 【五十万积分已到账!】 突兀的系统提示音在死寂一片的包厢内响起。 血泊之中,那个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下属手腕手腕微震,汇款成功的显示屏在手腕上亮了起来,过一会儿,又缓缓沉寂下去。 “差点给忘了。” 洪长流“啧”了一声道:“老子堂堂一个社长,说话不算话是啥子样。”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视线停留在尸体上,打完款后转头就走,猛的拉开了包厢的门,还没等走出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为什么。” 小头目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开口道。 “什么为啥子?” 洪长流满脸疑惑,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小头目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身体不停的发抖,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怕了莫。” “放心——这事儿让太多人知道不合适,你又不一样,你是搞头部信息的,好好盯着流浪旅客的动向,老子不会弄死你噻。” 他的口吻相当无所谓,彷佛只是砍了几个鸡,杀了几条鱼,面色很不耐烦,随意的朝小头目挥了挥手,皱着眉头道:“行了,胆子别那么小,他们死了就死了,不会影响你。” “你要是怕做事忙不过来,老子再给你找几个人过来,现在先自己看着会儿显示屏噻。” 洪长流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他现在迫不及待的要去用新弄来的藏品找到流浪旅客,让人把他弄进一个文化凋敝的景区,再用技能一点一点虐杀他。 他猛的推开门,拖着血迹斑斑的钩爪,大步走了出去,却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笑。 “哈。”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们这些人,在洪长流眼里根本不是人,只是查情报的工具;原来无论他们办没办好事情,都会被杀死,都不会有任何不同的结局。 因为他们的生死,根本不由自己来决定,就算做好了所有事情,只要上面的人不喜欢,不高兴,就能直接动手。 不需要任何理由。 “……” 小头目沉默的站在原地,抬起眼睛,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曾经的下属。 是他害死了这些人。 如果不是他忽略了危险,不告诉这些人洪长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让他们赶紧找到直播中的情报,痴心妄想能将功赎罪,可笑的把全部希望放在所谓的能力上面。 那他们也不会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迎接来死亡。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急匆匆的几步走到门口,朝还没有多远的洪长流喊道:“洪社长!” 洪长流已经快离开了,远远的听到声音,脚步微微停顿,不耐烦的吼了一声。 “做啥子?” 他本来不想回头,只听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破空之声,离他越来越近,只好拧着眉头瞥了一眼,却见一支笔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飞来。 洪长流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躲开,却见笔尖突然炸开! “嬲!” 他捂着眼睛吃痛的大吼一声,眼前一花,等挪开手掌,视线再聚集时,却发现小头目已经冲到他身前,手中攥着一把剪刀,一跃而起,向他狠狠扎了过来! “噗嗤!” 剪刀停在了洪长流的眼睛上方三寸。 攥着剪刀的那双手,正颤抖着被人抓住,它一辈子都停留在计算机前,在键盘上飞舞,这是第一次拿起武器刺向旁人,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洪长流惊魂未定,把钩爪从小头目身上狠狠的拔了下来,厌恶的送来后者的手腕,听到他的身体“啪嗒”一声,无力的掉在地上。 小头目的手仍然紧紧攥着剪刀,脊椎已经折断,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侧躺在地上,腹部被锋利的钩爪贯穿,破了个大口子。 第189章 夜晚已经过去,朝阳初升,阳光从包厢窗外冰冷的撒了进来。 鲜血在阳光下,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 洪长流喘了几口气,在一片寂静的走廊内,对着小头目一动不动的尸体破口大骂道:“嬲你妈妈别!” “老子哪里对不起你了,让你做头头,给你发奖励,你居然拿着剪刀冲过来,要是弄伤了老子怎么办?” “真他麻痹的不知好歹!” 洪长流喘着粗气,眼睛愤怒的瞪了出来,钩爪随着他的心意将小头目的尸体搅了个稀烂,他还不解气,泄愤般的踹了几脚,扭头向外吼道: “账房!” “是,洪社长。” 空气扭曲了一瞬,下一秒,新上任的账房幽灵般出现在他身旁,恭恭敬敬的低着头,一眼也没有看地上的血迹。 洪长流阴沉道:“把这堆不知好歹的脏东西给我扔了,要碎成肉酱,打成肉泥!” “是。” “里面、里面那一屋子的尸体,都给老子处理了,找人打扫干净,下次进去别弄脏我衣服!” “是。” “还有!”洪长流吼道。 他沉着脸翻出手腕,一个指南针一样的东西出现在手掌上,指针没有指向南方,而是牢牢的指向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洪长流顺着指针,看向指南针指向的地方,伸手猛的锤了一下墙壁,怒吼道:“你们顺着这个方向,把流浪旅客给我找出来!” “快去——!!” —————— “所以说,洪长流已经在往这边赶来的路上了?” 电话另一头,祝炎闻言挑了挑眉,稍微顿了顿,缓缓道:“好,我知道了,让你们的人继续盯着他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出手阻拦一下,不要让他找到这里来。” 他指尖不急不缓的敲着桌面,简略的交代了几句,便挂下电话,扭头对苗云楼调侃着笑道:“看来洪长流已经看过直播了。” “以他那种愚蠢至极的莽夫脑子,居然不想直接在旅客中心杀了你解气,还要把你弄到景区里当众虐杀,可见是气狠了。” “哼,他倒是想直接杀了我,上次成功了吗?” 苗云楼漫不经心的玩着沈慈的尾巴,把洁白无瑕的蛇尾巴,玩到鳞片下隐约透出些粉色,才轻笑一声,假装没看见沈慈通红的耳根,抬起头来道: “你不是说,他找到可以定位任何人的藏品了吗,现在既然已经锁定了我的位置,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我该去参观下一个景区了吧。” 在直播视频还没上架的这两天功夫,苗云楼一边盯着系统直播,在合适的机会,把撰写的潜浪浮波区旅行攻略发了出去;另一边,则密切关注着其余景区的动态。 这次参观景区,他不仅要以导游身份加入,更要带上沈慈,以防他留在旅客中心,树大招风反而更加危险。 虽说3a级景区也就没有不危险的,但至少气候适宜、风土人情也要最大程度的考虑到,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也能让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彻底发挥出来。 苗云楼伸了个懒腰,从沈慈怀里起来,伸出手腕,准备把提前看好的景区调出来直接进入,却被祝炎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苗旅客,你作为导游呢,不能用自己流浪旅客的身份,必须要用另起的假身份加入景区。” 祝炎悠哉的喝了口茶,假装没看到苗云楼一瞬间眯起来的眼睛,微微勾起唇角,状似无奈的摊开手轻声道: “假身份在排行榜上没有名次,所以啊,不是我为难你,一个籍籍无名的导游,是不能自己选择景区的。” “不过呢,你也不用因此担心选不到景区。” 祝炎放下茶杯,看向苗云楼,挑了挑眉,极为自然的微微一笑:“你要参观的景区,将在申请带队十分钟后,自动匹配。” 第160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自、动、匹、配?” 话音刚落,苗云楼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个遍,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缓缓道:“我记得,祝社长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旅客中心的运营全都捏在你的手中,无论我挑了哪个景区,洪长流都不可能跟过来’,是这么说的吧?” “如果我都不能自主选择景区,还怎么能保证洪长流跟不过来,祝社长,怎么短短一天一夜过去,这旅客中心就变了天呢?”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扫了过来,狭长的眼睛舒展开来,鸦羽眼睫下分明带着徐徐笑意,里面却蕴含着无限的冰冷和怀疑。 祝炎看到这个眼神不由得一惊,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怀疑我在里面搞鬼?” “我不能不怀疑,”苗云楼冷冷道,“选择什么景区,和我的内核欲望技能如何发挥有莫大的关系。 “这种节骨眼上出岔子,还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祝社长,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 祝炎没想到苗云楼会这么快怀疑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强行解释道:“我和洪长流有仇,你是去和他作对的,我怎么可能为难你呢,你这么不信任我?” “……” 苗云楼没有回应,缓缓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一双眼睛仍然是怀疑的盯着他,里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几个大字: 当然不相信。 祝炎和洪长流的确有仇,但前者身为四大旅社的社长,和流浪旅客也有显而易见的矛盾,怎么就不能为难他呢? 一旁的沈慈听到两人争执,也停止了蛇尾尖的拍打,面色淡淡,纯白无尘的眼瞳缓缓看了过来。 他说话做事还保留着古人的传统习惯,对这些词汇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清晰,但苗云楼的情感变化,他却感受的分明,不由得直起身子,专注的听两人对话。 空气中情绪绷紧,显然不是方才轻松的氛围了,沈慈脸上潮红尽褪,一张面庞洁白无瑕,清清冷冷的瞥了过去,分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让人不由得呼吸一窒。 “……” 祝炎感受到两人同时看来、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气得张了张口,身体前倾刚要急着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突然合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明明他是四大旅社的社长之一,却不知为何,在两厢对视中败下阵来,彷佛拿他们没办法一样,看起来无能为力极了。 他用力吞吐了好几口气,把情绪强制性压下了去,这才恢复正常,摊了摊手,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一丝坦诚,直视着两人无奈的笑道:“这真不是我在搞鬼,我也没办法啊。” “这次是系统那里出了岔子,它要为难你,我只是一个旅社社长,又能怎么办呢?” “系统?” 苗云楼敏锐的抓住了这个词,微微皱起眉头,言语上却没有任何动摇,柔声细语道:“祝社长,你可不要随意胡扯。” “系统不待见我,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我毕竟只是千万旅客中的一个,它会暗中给我使绊子,这个正常,为了我不惜得罪你,直接修改景区参观流程……你觉得可能吗?” 系统毕竟只是一个ai,程序都是设置好的,没有人操控,不会突如其来的变动。 除非…… 联系到先前潜浪浮波区内,系统三番两次的出问题,苗云楼神色深了深,看向祝炎的眼神中,又多了些隐晦的怀疑和打探。 除非系统背后是有人在操作。 而这个人能毫不留情的撅了祝炎的面子,必须是在他之上、或至少平等的层级,此时洪长流正满世界追捕他、顾不得操纵系统,另外两个社长还在和主位神一起闭关陷入沉睡,能指使系统的人就只有…… 苗云楼目光中的打探毫不避讳,直直的盯着祝炎,如同刮骨疗毒的那把锋利刀刃,琢磨着如何轻巧的将人大卸八块,直看的祝炎身上发毛。 祝炎僵坐在沙发上,此时的面色也极为难看,他平息着心中翻滚的怒气,有些怒意的抿了抿唇。 他做了社长这么些年,还没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死眼看过,只觉得又惊又恼,却又发不出来脾气。 冷汗缓缓从额头滴下,他死死的盯着苗云楼,攥着椅子的手越发收紧,心中还有种说不出的心虚。 “……” 气氛古怪的搅动起来,渐渐拧成一团,变成一种极为沉默的紧绷。 苗云楼和沈慈背靠沙发,直面房间内祝融和一众部下,看上去分明势单力薄极了,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弱势。 苗云楼安抚的握住沈慈的手,面上却纹丝不动,冷冷的盯着祝炎,开口道:“祝社长,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实话,那十分钟自动匹配究竟怎么回事。” “不要以为我一个小小的流浪旅客,就没办法动你,告诉你,不止你一个人想坐观山虎斗,我也很想看看两大社长真刀真枪的斗起来,会是什么结果。” 第190章 他迎着祝炎不可置信的眼神,歪了歪头,柔柔的笑了笑,眯起眼睛道:“你不是打算让我直接进入景区,废了洪长流新得来的定位藏品,玩一手声东击西吗?” “我的人不太忍心让他就这么徒劳而返,在他一路找来的路上,留下了一些线索,让我即使进了景区,洪长流也能知道是你包庇了我,并且立刻找过来。” 苗云楼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我的指示,我的人是不会撤掉线索的,算算时间,好像还有两分钟,我就没机会发指示了。” “祝社长,你怎么说?” “……你他妈的。” 祝炎已经没有任何想说的了。 他听到苗云楼威胁自己,内心的情绪已经从惊怒交加,变成怒火中烧,最后听到洪长流的名字微微一顿,所有怒火化为一滩无力的废墟。 洪长流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根本就是一个蠢到极致的小混混,偏偏身手极强,做事又狠辣的不留一丝余地,听到他包庇了流浪旅客,一定会勃然大怒、跟他胡搅蛮缠到底。 祝炎这张巧舌如簧的嘴,无论遇上什么样聪明绝顶、疑心甚重的人,都能摆事实讲道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自己是顾全大局才保下了流浪旅客,说自己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有不能说的把柄在他手中,大不了用诡辩转移矛头。 只有洪长流,这个根本听不懂人话的神经病,无论跟他解释什么,他连话都听不懂,只知道杀人! 蠢货!! 祝炎咬了咬牙,愤恨的盯着苗云楼,胸口起伏不已,心中飞快盘算着计画。 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让洪长流缠上自己当然不行,那个神经病一旦知道自己包庇了流浪旅客,必然大怒,那十分钟迅速进入景区反而成了流浪旅客的护身符,他自己的催命符! 可这流浪旅客竟敢设下诡计威胁自己,如果让他就此得逞,岂不是太丢了自己的颜面? 【叮!】 就在祝炎犹豫不定、两人僵持之时,系统尖锐的生意突兀响起,苗云楼手腕上的系统接口骤然亮了起来,在沉默紧绷的氛围中炸起提示音。 【导游10036号请注意!您已被匹配到3a级景区——苍山云岭区,还有一分钟将自动进入景区参观,请做好准备!】 【倒计时开始,59、58、57……】 “等等!” “不用等了,就这么走吧,”苗云楼施施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轻轻拉上沈慈的手,微笑道,“看来祝社长已经做好了选择,那我们就此别过,几天后再见。” 祝炎闻言骤然起身,也顾不上什么了面子,咬牙道:“不,你等等,我告诉你为什么!” “系统不让你自己选择景区,是,我承认我有点幸灾乐祸,但这真的不是我在其中搞鬼,是主位神干的!” 此话一出,场面骤然静了下来。 苗云楼皱了皱眉,不置可否道:“这么幼稚的谎言骗不到我,主位神不是已经沉睡了吗?” “我没骗你,它们的确都在沉睡,”祝炎生怕一分钟就这么过去了,语速飞快的急急道,“可是当你参观直播进行到从水面出来后,主位神余下的力量突然开始波动,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切断了直播,封锁了你挑选景区的按钮。” 他沉沉的吐了口气,盯着苗云楼,干脆破罐破摔,愤然道:“要不是主位神还没有苏醒,你早就死了,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威胁我。” “我还要问你呢,你在潜浪浮波区到底做了什么,让主位神在沉睡之中,都要反应剧烈的分出一部分力量切断直播?!” “……” 苗云楼微微一愣,下意识瞥了一眼沈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龙王怒吼一声、摔入江流中的场景,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系统“叮!”的一声,突然高声尖叫道:“……2、1,倒计时结束!” 【现在开始发送景区!】 猝不及防,一阵熟悉的眩晕传来,苗云楼只觉得无人的身后传来一股巨大拉力,将他迅速拽进黑暗中。 他反应极快,瞬间紧紧拉住沈慈的手,一点都不肯放松,后者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反抗,轻轻顺着他的带领一头栽进无边黑暗。 耳边传来祝炎骤然逼近、急到破音的声音:“喂!你还没让他们把洪长流引开!!” 苗云楼轻轻牵着沈慈的手,妥帖的把他护进怀中,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高声回答道:“刚才开玩笑,我随口乱编的,别放在心上!” “祝社长,过段时间再见!” 第161章 苍山云岭区 双旅行团共同参观 【正在等待景区参观发送——】 【发送完毕!您所处的的地区是:子不语国家公园——苍山云岭局域】 【苍山云岭局域: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雨林茂盛、雪山巍峨。这里蕴含着无尽的自然奇观和人文魅力,它拥有绵延万里的高山,汹涌澎湃的滔滔江河,波光粼粼的高原湖泊,无数静谧的宝藏藏在群山俊水中,等待您的探索】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七人小团带导游跟团行】 【景区信息:3a级景区——沉湖村寨古墓群】 【旅客游览路线:僰僮墓道——青铜耳室——庄王印棺主墓室——沉湖村寨古墓群(外围)】 【旅行时间安排:暂定未知】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苍山云岭景区独特地貌:未知(等待探索)】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已配备人民旅社下设东方红旅行团导游——编号10036,苍山云岭景区讲解员由导游编号10036担任】 【请注意,本次共同参观苍山云岭景区的旅行团有两个,旅行团之间可以相互沟通,但为防止景区出现意外变动,已经为您进行相遇阻隔,您与另一个旅行团将在不同局域进行参观】 【另外,因不明原因,旅行单向直播已中断,将不会有任何人能观看您的参观实况,祝您参观愉快。】 —————— 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 苗云楼从黑暗中醒来,骤然睁开眼睛,只沉默了一瞬,立刻反手摸向身旁,却只摸到一片空白的虚无。 他心头顿时重重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情况,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立刻翻身跃起。 然而还没等他做些什么,手边立刻被一个冰冷光滑的东西蹭过。 长长的蛇尾环绕住身子,一圈一圈的如同银白鳞网,沈慈在他身后轻声道:“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淡然平和,显然并没有在发送景区的时候发生意外,或是受到什么伤害。 苗云楼闻声顿时心下一松,轻呼了口气,闭了闭眼,循声拉住他的手,抱怨一样转身轻笑道:“我每次一从什么地方出来,你就消失不见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才什么感觉。” 要不是他现在在景区内,不是在现实里,否则恐怕就刚才那么一出,心脏就又要犯病了。 他拉着沈慈的手,掀起眼皮看了看周围。 只见他们正在一辆行驶中的大巴车上,彷佛仍在潜浪浮波区一样,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是一片灰蒙蒙的阴雨天气。 大巴车上弥漫着浓稠的黑暗,分明是车身写着景区观光车几个大字,车内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观光的欢乐。 苗云楼早就习惯了景区内诡异的氛围,见状习以为常,然而他在这种静谧之中,却发现一个与前两次不相同的地方。 之前,他作为旅客,一直坐在大巴车的座位上,能够一览无余的看到每个旅客的模样。 而这次,他却被发送到了车头,只见司机座位上方向盘在自己转动,雨刷器不停抖动,整个车头部分与车身,隔着一层厚厚的木门。 “当导游原来是这种感觉。”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木门,身体微微往前凑过去,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哭泣声和怒吼声,挑了挑眉:“都在忙着哭、忙着发脾气,这些都是新人?” 手腕上的显示屏“刺啦刺啦”响了几声,对讲机里传来一声粗犷的冷笑声:“苗老弟,你还不知道系统的尿性吗?” “当导游最重要的就是旅客满意度,一个3a级景区,系统给你手下安排的旅客,居然全都是新人,这可是从没有的事情,太荒谬了。” 胖子在对讲机那头“呸”了一声,愤愤道:“新人什么都没有,太容易死了,一死你的旅客满意度就下降,它这是想让你出师不利,最好直接折在里面啊!” 苗云楼闻言眯起眼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如果胖子知道,他不仅被安排带新人旅客,还被主位神的力量直接切断了直播,为得就是不让他斩杀龙王的视频传播出去,恐怕还更有一番大惊小怪。 不过这个他早就预料到了,没吭声不过是想事要过三,才有说服力,只等这个景区的地方神创新低,再把视频集成集成,一起发出去。 第191章 苗云楼歪着头,伸手轻轻拨开耳边长发,露出从上个景区就一直戴着的银耳饰。 他轻轻佻眉,手指托着银耳饰往前顶了顶,满意的看到里面红光闪烁,显然是正在持续录像。 【针孔录像机(绿色品阶):拜托,不要一看到名字,就以为是普通的机械构造品好吧,这可是绿色品阶的针孔录像机,自带追踪拍摄、稳定画面、收录声音、不易察觉等多重功效,保证用户所有需求!】 对讲机内还在嗡嗡的发出声音:“苗老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你进到一个景区,到底是为了干啥呢?” “你怕我们呆在景区外,被洪长流针对这我理解,但我们就算跟你在同一个景区参观,我们也不能遇见你,更帮不上什么忙啊。” 苗云楼瞥了一眼车窗外模糊的景象,抬起手腕,对胖子道:“我知道,你放心,这个我另有安排,你们只要帮我注意身边的自然环境、地貌特点以及人文风土就好,看不懂也行,给我描述就可以。” “何况……” 他顿了顿,又笑道:“反正按照你们的参观趋势,这次也该参观3a级景区了,让尹哥顺势注册成了导游,不是正遂了他心愿吗?” 说完,苗云楼假装没听到对面尹晦明一瞬间炸起来的羞愤嚷嚷声,挑着眉毛,伸手稳稳的挂断了通话。 他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耸了耸肩,牵着沈慈的手,一手握住门把手就准备推门出去,后者却反手拉住了他,轻声提醒道:“你的脸。” 苗云楼立刻停下脚步,眨了眨眼,“诶”了一声:“差点忘了。” 他现在的脸经历了两次直播,实在太具有辨识度了,即便现在这些旅客都是新人,但等他们参观完毕、回到旅客中心后,就不难发现,这带领他们参观的导游是个流浪旅客。 他注册导游用的可是假身份,特意不想多生事端。 苗云楼把手伸到衣襟里,摸了半天,才从里面拿出一个面具。 这张面具凸出纹样凶煞无比,雕刻着虎形龙相,上面螭龙隐起,若是让知情人看到了,定然会惊讶的发现,这和他胸口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苗云楼随手柄面具按在脸上,看着沈慈身后的蛇尾动了动,缓缓游到他身边,不神色由得柔和了几分,在面具下微微一笑,歪头笑道:“走吧。” “给我的旅客们一个惊喜。” —————— 七座大巴车内。 窗外风雨飘摇,车窗被磅礴的雨水不停拍打,水珠缓缓滑落下来,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挡住了外面的所有景象。 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男女女坐在车上,都僵硬着身子,一边警惕的扫视着身旁的人,一边惊恐的在座位上望着周围。 车内昏黄的火油灯只点亮了一盏,挂在车顶摇摇晃晃,那微弱暗淡的光亮不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给车内笼罩出一种极为诡异的阴影。 “啪嗒……啪嗒……” 车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拍打着玻璃,带着粘稠暗沉的血迹,每拍一下,都带来车身轻微的抖动,和所有人心头的震动。 那趴在车窗上的黑影,看样子极为扭曲畸形,根本不像任何一个正常的生物。 车厢内弥漫着一片令人精神紧绷的死寂,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压低音量、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脱口而出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几道目光顿时扫了过来,凝聚在他身上,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们刚才都已经被系统提示过,知道自己在一个什么“苍山云岭景区”里,一共好几个景点,还被安排了参观行程。 这行程安排听起来居然还挺条条是道、颇为正经,然而只看黑暗浓稠的车厢,模糊窗外的血迹,还有他们眼睛一睁一闭就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足以见得。 这地方根本不正常,简直诡异万分。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只有愣头青和蠢货才按耐不住自己,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最开始说话的那位也不敢贸然站起来,缩在座位上,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回应他还有些不甘心,拍了拍前面的一个女生,小声问道: “姑娘,你是报了什么黑心旅行团吗?” 那姑娘肩膀被拍顿时缩了一下,似乎是吓到了,条件反射一样浑身颤动,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后面叫她,才缓缓回过头来。 她整张脸都被厚厚的黑口罩挡住,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小心的抬眼瞥了男人一眼,便很快垂下来。 女孩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我……” “林雨霖!” 突然,前排一个满头黄发的女孩尖叫一声,猛的站了起来,冲向带着黑口罩的女孩,一把揪住她乌黑的长发,逼她看着自己,恶狠狠的惊恐道: “你……你究竟把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说话!” 第162章 青铜诡物,火油灯熄 黄发女孩面上的表情极为狰狞,一半恐惧的像是要流泪,另一半恶狠狠的彷佛要把眼前人生吞活剥,看起来诡异无比。 她死死的拽着黑口罩女孩的头发,彷佛屏蔽了周围所有的人,只咬着牙面对面逼迫黑口罩女孩,发疯似的摇晃着她尖叫道:“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搞的鬼,为什么我会来这儿!” “我不就是让你在厕所里吃了两口虫子吗,你至不至于这么搞我,居然画符纸诅咒我,还把我送到这种地方,你神经病啊!” 黄发女孩的声音尖锐无比,内容不堪入耳,在死寂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后面的男人见状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拽住两个人,紧紧抓住手腕吼道:“你们干什么,别吵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也都听见了,看外面的血迹就知道危险,这么大声吵架,是生怕自己不被第一个炮灰掉是吧!” “啪,啪!” 话音刚落,窗外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男人这话正中靶心,黄头发女孩本来还要发疯,闻言浑身哆嗦了一下,猛地撒开手,尖叫的后退了几步。 男人这才俯下身来,安慰的拍了拍黑口罩女孩的肩膀,低下头看到她校服上贴着的姓名牌,焦急道:“林—雨—霖,对吧,喂,你没事吧?” 女孩方才被拽的头发散乱,黑色口罩也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十分清秀,却伤痕遍布、触目惊心的面容。 她摇摇头,不着痕迹的躲开男人的手,侧过脸背对着他,把口罩戴好,这才轻声道:“没事。” 被插曲这么一闹,原本在车厢内沉默不语的众人也终于开始动了。 一个浑身肌肉、看起来经常泡健身房的男人猛的站了起来,避开一旁窗户上的血迹,牙齿打着颤断断续续道:“我耳朵里有东西,说这、这是什么旅行团,要带我们参观什么景点……” “你们……是有人报过什么旅行团吗?” 众人一致的摇了摇头,率先站起来的男人四下看了看,见车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没有什么东西撞出来,这才谨慎的开口道: “我怀疑,咱们是撞了鬼了,不是经常有小说里写吗,有鬼会寻个由头,把互相不认识的人拉到异世界,用诡异恐怖的东西吓他们,让他们自相残杀。” “虽然这听上去不靠谱,但来都来了,你们好好想想,自己在被拉进来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 他说的条条是道,在这种精神极其紧绷的环境下,众人不假思索的开始顺着他的思路想,慢慢的,有人迟疑开口道: “我来之前正在发愁投资的事,那时候焦头烂额,就希望有人给投一笔钱,都快走火入魔了……” “我也差不多,我是被家里人逼得受不了了,站在窗台上想跳楼,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就到这儿了。” “哼,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可没什么发愁的,我来之前,只想弄死她……” 最后一句话是黄头发女孩说的,她在没有沾着血迹的窗户前坐下,面上神情虽然恐惧,两眼却仍狠狠的盯着林雨霖,目光满是恶毒。 提问的男人皱了皱眉,一侧身挡在林雨霖面前,把女孩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沉声道:“好了,我听明白了,看来大家差不多,都是在有强烈愿望的时候进来了。” “我怀疑,这鬼地方把我们弄进来的原因就是这个,出去的条件可能是实现我们的愿望,也可能是顺着路线参观完景区……总而言之,走一步算一步吧,大家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 他目光坚毅,模样正直,一个个扫过神色不一定众人,安慰道:“放心,我觉得我们只要不惹事,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大家坐好,先等车开到目的地就好了。” 男人一锤定音,众人下意识的跟着他点了点头,没人反对,在这种危机重重、神经紧绷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第192章 在他条理清晰的安排下,众人都把心稍微放了下来,犹豫着在自己的座位上做好,甚至还在找身侧有没有安全带。 男人见状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显示屏,见上面没有下一步指示,也坐回了位子上,侧身靠在车窗上。 幸好这次的新人都比较听话,没有蠢货和刺头,只要等到导游出来,再待上一段时间,到达目的地……他顺着挂满雨水的车窗,下意识看向前方。 然而当他目光扫到玻璃车窗上时,却微微一愣,随即猛然瞪大! 那原本厚厚的一层模糊车窗上,突然沁出了几丝混杂着血迹的雨水,水渍下的玻璃张开一道蛛网般的裂缝,还在扩大的寸寸开裂! “喀啦……喀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极小,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听见,然而传在他近在咫尺的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男人心头重重一跳,大脑一片空白,还来不及想为何什么都没做、车窗便骤然开裂,只来得及抬起胳膊,迅速拉开距离,脱口而出喊道: “后退,后退——!” “——哗啦!” 车窗玻璃应声而碎! 一个扭曲畸形的东西打破玻璃,旋风般瞬间飞了进来,带着腥风血雨的冰冷气息,直直扑向离他最近的男人! 男人反应极快,从车座上摔下去,就地迅速打了个滚,避开了直逼喉口的致命伤害。 然而即便他动作再快,再还是被那东西勾到了胳膊,只觉得皮肤一凉,随后迅速传来剧痛,鲜血汩汩涌出,不由得痛呼一声: “唔!” 男人顿时吃痛的皱起眉头,勉强捂住仍在流血的胳膊,根本顾不上止血,咬紧牙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便立刻疯狂往车前跑去。 不行,车厢失控了,他根本解决不了,必须去找导游来控制局面! 那东西一击不成,还要再上,迅速调转身子,扑向男人,原本愣在座位上的众人看到满地血液,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惊慌的叫喊起来。 “啊啊啊什么东西!” “血,血!地上全是血!” “我不想死呜呜呜……我不想死——!” 刚刚安静下来的车厢内顿时炸开了锅,众人应声尖叫起来,惊恐的缩在座位上,只能看到窗户外窜出一个泛着青绿色金属光泽的东西,一个照面便要杀人。 黄发女孩见状满目惊恐,生怕被诡物牵连,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咬咬牙突然伸出手,将身边人猝不及防的拽到自己面前,把过道挡的严严实实,一溜烟钻进座位底下。 “我操——!” 被她拽到外面的人一个趔趄,正正和那狰狞无比的青铜诡物打了个照面,顿时吓了个半死,一边猛的后退,一边用力锤着座椅吼道: “喂,你做什么!出来,你给我出来!” 黄发女孩死死捂着嘴巴,一声都不出,身体随着上面拳头锤下而颤动,不停发抖,然而就是不肯出来。 她蜷缩在狭小的座位下,听着外面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心中除了不断扩大的恐惧,还有一丝淋漓的快意。 太好了,她暂时安全了。 那个把他们都弄进来的东西,不会让他们全都死掉的,现在她自己安全了,死的人不是她就好。 最好,外面再多死几个人,反正不要牵连到她! 黄发女孩也穿着皱皱巴巴的校服,上面写着“黄倩”两个字的姓名牌已经模糊不堪。 她蜷缩着身子,惊魂未定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刚刚庆幸自己的机智,忽然发现模糊的视线内,有什么东西在闪。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只见漆黑浓稠的车座下,有两点闪烁着阴森的寒光,彷佛什么东西正趴在里面、直勾勾的盯着她。 “呵……呵……” 她瞳孔顿时一缩,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小的气声,僵在原地,浑身颤抖着想要逃跑,却不知为什么一动都不能动。 那东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两点寒光缓慢接近靠过来。 在黄发女孩越发惊恐的目光中,车座下浓稠的黑暗里,一只像极了人类、却又小又畸形的胳膊,突然猛的爬了出来! 那上面流淌着青铜的金属光泽,和方才破窗而入、伤了男人的诡物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 她终于忍受不住的尖叫起来,疯狂往外座位外挤,试图一头冲出去。 与此同时,那原本正缓慢接近她的青铜诡物猛然暴起,飞快的爬了出来,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冲到黄发女孩背后。 它身上青铜光泽闪烁着诡异的光亮,手中锋利的金属闪过寒光,猛的抬起手臂,对准她的心口,瞬间就要刺下去! “当啷——!” 车头的木门豁然大开,电光火石间,金属碰撞的声音猛然在众人耳边炸开! 那勾在黄倩背后、原本还差一点就要杀了她的青铜诡物身子一顿,酷似人脸的大张口中寒光凛凛,不是它锋利的棱角,却是一根射进三寸的银针。 银针直直插在它的咽喉中,将坚硬的青铜诡物插了个对穿,狠狠钉在车厢座位上。 “呵……呵……” 青铜诡物拼命挣扎,扭曲的手臂胡乱摆动,试图拔出银针,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黄倩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吓得又是尖叫一声,趁着青铜诡物还在挣扎,连滚带爬的从座位底下爬出来,跌跌撞撞的一头冲向过道。 车厢内微弱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在一片浓稠阴森的黑暗间,她慌乱之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重心不稳,“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这一跌倒,就再没有勇气站起来了,黄倩只觉得身下粘稠无比,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拼命对焦视线,在窗外阴雨连绵的暗光下,只看到上面沾满了血涔涔的液体。 “啊——!!” “啪!” 暗黄色的火光突然迸溅开来,漆黑的车厢内闪烁起一抹亮色,打断了黄倩歇斯底里的尖叫。 一张螭龙隐起的诡异面具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身漆黑大衣裹住消瘦的身躯,脚下满地混着雨水污浊发黑的血迹。 “它”轻轻歪了歪头,手上提着火油灯,泛起青铜色泽的面具分明纹丝不动,唇角处却彷佛勾起一抹莫名的微笑。 在黄倩哆哆嗦嗦、极度恐惧的目光中,面具后发出一声轻笑: “小姐,你还好吗?” 第163章 “王朝古墓就在附近” “呵……” 黄倩浑身抖得像筛子,手死死的扣着地板,用力到指甲都已经戳进肉里、留下血迹,却仍是一丁点都动不了。 那张诡异的面具宛若从地府中走来,见她没有回话,缓缓低下头来,再次轻声询问道: “小姐……?” 她张了张口,喉咙却只传出一阵无意义的声音,彷佛从心底挤出的恐惧。 眼前时明时隐的幽暗目光太过可怖,她哆嗦着不敢对视,余光不经意间瞥向一旁,只见昏黄火油灯光下,一抹寒光凛凛的鳞片一闪而过。 鳞片缓缓在地上擦过的“嘶嘶”声由远及近,血迹斑驳的车厢内,一条粗壮有力的洁白蛇尾摆动着甩了过来。 黄倩牙齿一直在不由自主的打颤,听到声音,哆嗦着顺着蛇尾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那巨大白皙的蛇尾上竟然不是蛇头,而是一张面若谪仙、却在昏暗灯光下冷冷的人脸! “啊——唔!” 她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蹬着腿在地上后退,刚要尖叫出声,嘴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捂住。 “唔唔——唔——!” 那双手按的死紧,以一种要把她按窒息的力道重重下压,压的黄倩喘不过气,只能不停的蹬着腿,试图挣脱开来。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 “啪!” 车顶灯光骤然亮起。 年久失修的大巴车电路发出“滋啦滋啦”的漏电声,将车灯弄得极不稳定、时灭时亮,却足以清晰的照亮整个车厢。 车内的情形在现代照明技术下,顿时变得清晰无比。 方才慌乱中以讹传讹、被传成已经死了的男人,此时胳膊上已经止住了血,正半跪在地上,一手牢牢的按住黄倩的嘴,另一只手死死压着她肩膀,皱着眉头低声道: “嘘,别再叫了!” 地上血迹斑驳,青铜诡物尸体遍地、已经不动了,旅客们惊魂未定的挤在车厢角落,直勾勾的盯着站在正中的人。 那带着蟠螭诡面具的男人,此刻在清晰的白炽灯下,笔直的站在车厢中间。 苗云楼浑身被漆黑的风衣裹的严严实实,长发像黑云翻滚一般垂落腰间,下腭轮廓分明,即便被面具遮了大半,仍然能依稀看出来,面具下的脸庞颇为英俊。 第193章 他一手提着刚刚燃起的火油灯,另一只手悠闲的插在风衣兜里,漆黑的高筒靴子踩在污浊血迹上,看上去分明是潇洒的漫不经心,在这种情况下,却越发显得格外诡异冷漠。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俊美出尘的男人,面色淡淡,浑身上下洁白无比,明明应该让人心生好感,却在看到他身下缓缓挪动的蛇尾时,顿时尽数变成了惊悚。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活生生就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魑魅魍魉。 在他们两个周围,彷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圈,惊魂未定的旅客们都缩在角落里,眼神或怔愣或害怕的瞥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那张诡异面具下的眼睛。 身后传来几声响动,林雨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车头前部,用力拉下的车灯开关,朝着苗云楼低下头,小声道: “已经……已经按照您说的做好了。” 苗云楼悠闲的提着火油灯,闻言在面具下的脸挑了挑眉,歪着头轻笑道:“怎么您您的,我也没比你们大几岁吧,这声音听着就不像老人嘛。” “怎么,难道我看上去很老吗?” 他的本意是想活跃一下气氛,然而这些人怎么可能看出他的年龄,只瞥见他面上狰狞诡异的面具,便吓得哆嗦、不敢再看了。 车内现在一片大亮,青铜诡物狰狞的样子毕露无疑,瘦长畸形的手臂大张,彷佛下一秒就要伸向诸位旅客。 然而它们喉咙上面插的那根银针,却更加寒光凛冽,闪着冷冷的光泽,将凶悍可怖的诡物牢牢钉在车厢上,不容一丝一毫的空隙。 而在座除了躲到椅子底下的黄倩,所有人都在雨水的反射下看到了,这些凶煞的银针、是从眼前带着诡异面具的人口中射出,顷刻间,便夺取了诡物的性命。 在这种情形下,没人敢接他的话茬,更没人敢得寸进尺,扯进关系叫上一声“哥”。 就连勉强和他说了一句话的林雨霖,闻言也只是把头低的更深,似乎还把那句“怎么您您的”当成了指责,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 苗云楼见状撇着嘴角叹了口气,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头,突然伸出手来,不轻不重的“啪、啪、啪”利落拍了三下,将众人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好吧,既然你们看上去没有开玩笑的心思,那废话我就不说了,”他仰起头,面无表情道,“你们虽然是新人,应该也都知道自己来到的,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不是什么风景秀美的游乐场。” 苗云楼伸手指了指青铜诡物,轻声道:“那东西,看见了吗?” 众人小心翼翼的把目光瞥向死状惨烈的青铜诡物,还没等说些什么,耳旁便传来一声系统提示音。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青铜僰僮】 【青铜僰僮(绿色品阶):《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曾经记载过:“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髦牛,以此巴蜀殷富。”唐张说《大唐陇右将校颂德碑》记载:“贾死畜贮绢八万往严道,市僰撞千口,以出滞足人,其政七也。”】 【这些僰僮生前凄惨无比,临死前被人活生生制作成了青铜僰僮,世世代代被人奴役,供奉着地下绵延千载富饶的王朝,怨气极为深重】 【如若遇到,证明王朝古墓就在附近,请谨慎经过。】 苗云楼环顾一圈,看到众人惊恐的目光,微微一笑,言简意赅道:“你们一路上要面对的都是这种东西,在它们的干扰下,你们要按照规定路线参观景区。” “当然了,最好还是能在参观的路上活下来。” 他用分外柔和的语气,轻飘飘的吐出了这几个恐怖的字眼,见旅客们被他吓得又缩了缩,满意的笑了起来。 车厢内的血迹已经接近暗沉,窗帘在风雨飘摇的摧残下猎猎作响,玻璃车窗已经破碎,玻璃渣散落在地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如此阴森的景象,然而苗云楼在其中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融为一体。 大巴车仍然在向前开动,车头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方向盘却仍在不停转动,这场面更平添了几分惊悚。 苗云楼注意到几个旅客瞥着车头、一言难尽的目光,转过头来盯着他们,微笑道:“别担心,景区自配的大巴车很方便,完全可以自己开动,不需要人为干涉。” “当然了,一会儿如果有青铜僰僮再窜进来,或者突然翻车掉到水里都是正常的,别一惊一乍的。” 苗云楼微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假装没看到旅客们满脸写着“这正常吗”,一口气说了下去。 “总之,大概再等十几分钟,旅行大巴车就能开到目的地——我们的第一个景点。” “到时候下了车,开始参观景区,我们的路程才刚刚开始。” 说完,苗云楼微微一笑,便在众人恐惧祈求的目光中利落转身,风衣猎猎作响,揽着沈慈毫不犹豫的就要离去,坐回车厢头部的驾驶位。 他不打算留下来保护旅客,至少不会在明面上保护他们,在阴森恐怖的环境下,先简单培养一下这些人的危机意识,一会儿参观才不会那么容易送死。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大喊道: “导游!” 这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极为突兀,苗云楼闻声脚步一顿,微微皱起眉头,缓缓转身。 那个捂着黄倩嘴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居然敢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苗云楼,眉头紧皱,握紧拳头沉声道: “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你是导游,不应该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保护我们吗?” 他抬起手指着周围一个个青铜僰僮,眼睛仍然直直的盯着苗云楼,示意众人道:“现在车厢里那么危险,我们随时可能会死,你现在就要事不关己的离开吗?” “如果旅客死光了,你作为导游,也难逃其咎!” 男人的话掷地有声,声音大的在车厢内震了起来,清晰而剧烈的、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骤然,众人看向苗云楼的目光里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 是啊,他们一开始被诡物吓唬住了,对这带着诡异面具的导游也起了恐惧之心,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不敢违抗一星半点。 然而按照常理说,既然旅途危险至极,导游自然有责任保护旅客,让他们不被危险波及。 一时间,众人的神色都复杂无比,纷纷闪烁起来,心思开始飞快转动。 苗云楼见状挑了挑眉,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众人,便尽数收了回来,轻轻歪着头,直直的盯着一开始说话的男人。 他蟠螭诡面下的笑容不变,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男人被他幽暗潭水般深不见底的目光盯着,额头沁出一点冷汗,滑落下来,手指不自觉的掐住了手心,渗出点点血迹。 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巨大的压力袭来,却仍然坚持着站在原地,与苗云楼对视。 导游的确有保护旅客的职责,但旅客一共有七个人,按照旅客满意度的比例,死上一半都无所谓。 只是这些新人旅客不知道,他们在自己的暗示下,只以为导游有义务保护他们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动心思。 到时候,导游绝对的威严就会荡然无存。 男人死死盯着纹丝不动的苗云楼,握紧拳头,心弦绷到最紧。 他笃定导游绝不会杀了他,因为他已经抓住了所有旅客的心理,让旅客们对自己产生了一种领头羊的慕儒之情。 如果导游当场杀了他,不仅会降低旅客满意度,还会在已经不再那么畏惧他的旅客心中,埋下一个巨大的隐患。 “……” 车厢内一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鸦雀无声,缩在角落里盯着他们两人的对峙,半晌,苗云楼突然动了。 他在男人警惕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旅客死了,导游难逃其咎?” “……” 他的声音轻柔无比,却带着极为诡谲的阴森。 男人不敢轻易回答,头上的冷汗越汇越多,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前一花,猛的闪过一道寒光! “!” 他根本猝不及防,猛的一惊,反应极快的后退一步,定睛看去,却是一根银针正以避无可避的速度,飞射向他的喉咙! 第164章 “急急如律令!” “噌——!” 这根银针来势汹汹、闪着凛冽寒光,快到在一众旅客眼中根本看不清,只能感觉苗云楼面具微动,随后眼前迅速晃过一道银光。 男人比那些旅客强上不少,至少有单独对付青铜僰僮的能力,然而他浑身僵硬的动弹不得,只能在越发扩大的瞳孔里,眼睁睁的看着银针逼近,根本逃离不了。 为什么! 冷汗浸透了掌心,男人眼睛瞪得极大,大脑一片空白,牙齿几乎要被咬碎! 第194章 为什么导游会突然痛下杀手?那个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银针可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猛然扎穿了青铜僰僮喉咙的凶器,青铜尚且能一下穿透,他的喉咙难道比青铜还要坚硬?! 他根本没想到导游会一言不合、直接射出银针要置他于死地,方才简直是不假思索的站了起来,事先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 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什么藏品都用不出来,然而银针势如破竹的逼近,已经是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风雨飘摇,车窗被雨水击打的阵阵作响。 清晰的白炽灯下,车厢内的一切都毕现无疑,导游面上的面具晃动间,唇齿间微微动了动,彷佛是笑了,又彷佛明晃晃的挂起一丝讥讽。 情急之下,男人冷汗浸湿了额头,飞快的比了个手势,脱口而出道: “六丁护身咒!” 霎时间,话音刚落,男人身上立刻浮现出一层金光,胸前隐隐约约闪过一道流光,似乎是一个模糊的太极形状印记,缓缓浮现了出来。 “……” 空气顿时停了下来。 窗外的雨滴直直的定在半空,滚动着迟迟掉落不下来,银针也猛然停在半空中,针头闪着威慑力十足的银光,距离他只有几十厘米远。 男人整个人也被定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只有一张嘴还能张开。 冷汗悬停在额头上,他心弦紧绷、不敢怠慢,飞快比出的手势极为标准,嘴唇以极快的速度开开合合,高声喝道: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嗡!”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嘈杂的声音立刻涌进耳中,雨水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重重的砸在车窗上。 男人身上一时间金光大作,光晕震慑着圈圈扩散,窗外雨水被风吹到他身上,却在碰到金光的瞬间滚落下来,没有半分沾染衣裳。 头上的冷汗瞬间滚落,他骤然抬起头来,对着面前身形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惊异的导游掀起嘴角,冷笑一声。 呵,没想到吧。 一根银针没能解决掉他,反而让他大显身手,直面对抗导游不落下风,在旅客中树立了更高的权威。 他紧紧盯着导游,一边得意,一边警惕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是经此一役有所退缩,还是恼羞成怒,再次试图痛下杀手? 然而苗云楼那张诡异面具之下,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歪了歪头,头顶冒出一个小问号,颇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做什么?” 男人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霎时间一愣:“什么?” 苗云楼挑着眉毛摸了摸下巴,伸手轻轻点了点他身后,微微一笑,好脾气的解释道:“你脖子后面有个青铜僰僮,想伺机偷袭你,被我解决了,不用太感谢我。” 什么?! 男人心头一跳,随即骤然一惊,脑海中立刻滑过方才的情形,这才发现一个问题: ——他念完六丁护身咒后,银针并没有被金光截住掉落下去,而是擦着他的脖颈,没有一丝一毫停顿的继续向后飞去! 他立刻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确有一个狰狞的青铜僰僮,正趴在座椅背上,畸形狭长的手臂向前猛然伸着,差一点就够到了他的后脖颈。 然而它此刻却已经一动不动,僵硬的挂在椅背上,喉咙口插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银针,显然是被它一击毙命。 “……” 男人僵硬的回着头,不敢重新转过身直视导游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眼睛。 他原本计画好了,要拉拢其他旅客,给这导游一个下马威,甚至在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利落躲过了死亡威胁,做出了堪称完美的应对。 然而他的计画竟然扑了个空。 这浑身上下的金光,不仅没成为对抗导游的荣耀,反而如同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既没有给其他旅客展现出能力,还暴露了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 男人额头上的冷汗顿时渗出,心头大乱,一阵警铃大作,不知道导游会怎么对付自己。 然而苗云楼却彷佛没看到他的技能一般,干脆利落的转过身,长发一甩,把后脑勺对着他,挨个指着其他缩在角落里的旅客,突然沉下脸教育道: “看到了吧?” “看人家身上那一圈圈金光,多厉害,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保护你们,你们一个个、见到绿色品阶的诡物就吓得不行了,有什么值得我保护的地方吗?啊?” 他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的扫视过众人,轻笑一声,冷冷道:“这东西叫【内核欲望技能】,每个旅客都可以觉醒不一样的技能,这也是你们参观景区最大的本钱,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觉醒的时候。” “只有觉醒出内核欲望技能的旅客,才值得让我保护,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们呆在车厢里,单独对付诡物。” 苗云楼一身漆黑风衣,踩在血泊之中,耳朵上挂着亮银色耳饰,在白炽灯下冷冷的泛着寒光,旁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言语间毫无感情的训斥。 他高高在上,俯视着众人,彷佛没把任何旅客放在眼里,只有实力恐怖的压迫和冷冰冰的轻蔑。 “能在青铜僰僮手里抗到下车,就活;受不了的、精神崩溃的、只想寻求别人帮忙的,就死。” “导游可以保护有能力的旅客,也能抛弃没有用处的废物,想做哪一个,你们自己选。” 说完,苗云楼看也不看男人一眼,面无表情的伸手揽着沈慈,靴子踏着地上的血迹,大步走进车厢头部,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 “啪!” 通往车头的路立刻关闭。 车窗外风雨飘摇,窗帘被风高高掀起,背后似乎有无数黑影隐藏在其中,正伺机而动。 车厢内一片寂静,旅客们仍然缩在角落里,愣愣的消化着方才苗云楼说的话。 渐渐的,他们回过神来,看向男人的眼神闪了闪,全部都变了一种情绪。 肌肉男率先从角落里站了起来,伸手抓着车座把手,用力把它掀了起来,拿着这跟“武器”,冷冷的大步朝男人走来。 男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试图解释道:“其实我……” “让开。” 肌肉男就跟没听见一样,直接挤开了他,提着车座把手一个人走到窗户边上。 他伸手掂了掂武器,直直的望向窗外黑影,半晌,微微侧过头来,瞥着男人冷冷道: “刚才诡物进来的时候,你都没动用自己的能力,现在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如果你现在还有一丁点良心,就不要拦着我们其他人探索技能,更不要把锅都推到导游身上,让我们做找死的炮灰!” 肌肉男说完就不再理他,格外专注的紧紧盯着窗外,握紧了手中的车座把手,手臂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已经准备对付下一个进来的诡物了。 男人见状抿紧了嘴唇,不置一词的望向其他旅客。 只见其他人他的眼神也都变了,从之前隐隐的依赖变的极为复杂,忌惮、怀疑、甚至是憎恶。 在他们眼中看来,男人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实力,不仅在最危险的时候没有帮他们,反而逼迫想要锻炼他们能力的导游出面,诱导他们激怒导游,成为被抛弃的废物。 这样的人,和想要害死他们的诡物,有什么区别? 男人面对着他们的目光咬了咬牙,简直是有苦难言。 内核欲望技能本来就不是一时半刻能拥有的,有些意识不到结症的旅客,很可能两三个景区都无法觉醒,导游本来就有义务保护旅客! 然而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信赖,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哗啦——!” 又一个窗户轰然破碎,两三个狰狞畸形的青铜僰僮猛然窜进车内,直直的冲向旅客。 然而和方才毫无准备的惊慌失措不同,旅客们虽然吓了一跳,却立刻反应过来。 林雨霖躲在角落里抿了抿唇,缓缓移动,利用车厢座椅作为掩体挡住大半身子,居然飞快用衣服裹住手,猛的抓住一个青铜僰僮,迅速扔向车外! 旁边的人见状也鼓起勇气,从地上捡起一个玻璃碎片,用力戳向前面的青铜僰僮,胡乱之下,居然还真挡住了一个冲向林雨霖的诡物。 一时间,所有旅客两两三三聚拢成一团,极为有默契的拿起武器、背靠背战斗,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对付不断袭来的诡物。 只剩下一个人。 男人孤零零的站在车厢正中,面对无数诡物,有意无意的被众人孤立在其中。 他不甘的咬了咬牙,突然对准窗外,双手合十猛的一拍,两手掐寅,五指藏甲,飞快做了几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高声喝道: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病(痛),轰轰轰轰轰,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第195章 “轰隆隆——!” 霎时间,窗外雷声滚滚,一道来势迅猛的闪电劈下,窗帘外一个畸形的黑影立刻发出声惨叫,仰头从车外倒了下去。 男人施法成功也并不轻松,只一时半刻的功夫,头顶上立刻冒了汗。 然而他喘了几口气,胡乱地擦了擦汗,便迅速结了另外一个手势印记,对准窗户外的其他黑影,口中念念有词。 他明白,现在这个情况是争辩不得了。 只能先用尽全力保护众人,把到达景区前一路上的诡物都清理了,才能有机会把局势扭转回来! 第165章 诡异的领队规则 半小时后。 原本虽然破旧、但称得上一声整洁的车厢,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血色污渍满地了。 车座和靠背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基本都已经被青铜僰僮抓烂了,车把手通通都被拆卸下来,和不断冲进来的诡物对抗,被抓的到处木屑乱飞,破木头块散落了一地。 玻璃窗全都被诡物冲破、碎了一地,到处都是玻璃渣,还有被撕扯成碎片的窗帘布。 众人筋疲力尽的挤在车座后面,气喘吁吁的紧盯着窗外,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来不及包扎,还往外沁着血液。 在这场争斗中受伤最重的就是黄倩,她方才宕机立断抛弃同行旅客的行为,众人都看在眼里,早已对她的好感度降到了低谷。 她不得人心,没有众人帮衬保护,又不像男人那样已经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即使拼了命的和青铜僰僮对抗,身上各处依旧挂了彩。 黄倩脖颈上被诡物畸形尖利的指甲划了一个大口子,此时正汩汩往外流着血液,用手捂都捂不住。 她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眼泪不停从眼眶中涌出,甩着头拼命哭喊道:“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 “……” 众人冷眼看着她,低声喘息着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助。 经历了车厢上生死一劫,所有人在现实生活中多余的善心、基本都被磨灭了,在脱离危险之前,只剩下警惕的自保之心。 一个自私自利,还只等别人救的废物,不值得被帮助。 在场的人没有人动弹,干脆直接移开了视线,只有同样单独对付诡物的那个男人,稍微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同病相怜,只不过救她对自己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还真不忍心看一个女孩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 然而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上前,车厢头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动,车门缓缓打开。 苗云楼缓缓从中走出来,脸上稳稳的带着蟠螭诡面具,依然是黑风衣黑靴子的装束,只不过是孤身一人,身旁已经没有了那个冷面美人蛇。 他一出来,就见到支离破碎的车厢,筋疲力尽的众人和哭得不能自已的黄倩,不由得脚步一顿,挑起眉毛道: “这是怎么了?” 黄倩泪眼朦胧的一抬眼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不顾自己还跪在地上,“噗通”一声猛的扑过去,抓住苗云楼的裤脚哭喊道: “导游,请您救救我,求求您了,我不想死!” “其他人都是一群畜生,我怎么求都根本不肯救我,我知道您厉害,您一定有办法救我,求求您了,只要您肯出手救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这话一出,犹如水点子溅入了油锅,苗云楼还没来得及反应,众人立刻炸了,七嘴八舌的愤怒指责道: “怎么是我们不肯帮你了,不是你自己没能力吗,这是诡物要你死,有本事你去弄死它们啊。” “你这个贱人,你一把把我推出去对付诡物,自己一个人逃到座位底下去了,现在就是活该,自作自受!” “我呸,你还想把错推到我们身上,没门!” 他们一边群情激奋的指责着黄倩,一边偷偷瞥向苗云楼,生怕他相信了黄倩的话,要因为她的死惩罚他们。 然而苗云楼听了却皱了皱眉,莫名其妙道:“谁说你要死了?” “在景区里,只要不是一击毙命,都有机会活下来,只要把积分存好,及时在货架上买生命时长就可以了。” 他说完趁机把腿从黄倩手中抽出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在一片呆愣的目光中,伸手拿出一个名单表,另一只手拿着笔,点了点最上面的名字: “狄强。” “到!” 肌肉男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先举起手,条件反射性的答了个到。 苗云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用笔在名字上画了个圈,若有所思道:“新人,第一次参观景区,在车厢内用车座把手干掉了六个青铜僰僮。” “不错,不错,小伙子有前途,六个绿色品阶的诡物一共300积分,一会儿打到你的账户里面,自己去逛逛货架,买点需要的藏品和生命时长哈。” 如果他刚才在车头单向玻璃后面没看错的话,这个肌肉男应该是听了他说的话后,第一个站起来准备对抗诡物的。 虽然这种情况是他刻意催化的,但能迅速调整心态,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直面危险,的确勇气可嘉。 如果没有被他的话忽悠,反而主动抱大腿,去跟男人交好就更有勇有谋了。 “杜千秋。” “……到。” 苗云楼用笔一下一下点着花名册上的名字,听到这个声音稍微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出声的人,毫不意外的微微一笑,柔声道: “说曹操到曹操到。” 答到的人,正是方才站出来与他作对的男人。 【六丁护身术】【雷公电母】,这个杜千秋用的是道家的术法,“千秋”这个名字也是道家常用,此人如果不是在景区里师承某人,就是在现实中,本来就对道法了解深刻。 鉴于他结印的手势极快,显然是相当熟悉,苗云楼更倾向于后者。 不像其他身体下意识前倾、渴望导游庇护的旅客,杜千秋极为警惕的盯着苗云楼,身体僵硬无比,丝毫没有动弹。 苗云楼见状无辜的摊了摊手,微笑着轻轻歪了歪头。 在杜千秋格外不详的预感中,他突然反手柄花名册亮出来,手指轻轻点着杜千秋的名字,居高临下的一一展示给其他旅客,赞叹道: “看看,多么优秀的战绩,杜旅客打死了整整二十一个诡物,可以说是几乎抵得上你们所有人的战绩。” “这么优秀的旅客,在还没开始参观之前就大放异彩,我决定除了积分,再奖励他一个绿色品阶的藏品!” “什么?!” 车厢内顿时一片哗然,就连杜千秋都忍不住脱口而出了质疑。 绿色藏品在3a景区里虽然不算什么,然而导游一向是一毛不拔、只会剥削旅客的畜生,怎么可能不留下这个藏品,反而给他呢? “有能力的人得到褒奖,这不是应该的事吗,这么惊讶做什么。” 苗云楼没有任何改口的意思,说完便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直视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人,沐浴在身后一片妒火中烧的目光中,笑眯眯的柔声道: “杜千秋,点完名字之后,系统会自动发放到你的货架里哦,一定要注意查收。” “下一个,黄倩、林雨霖。” “到。”“到……” 苗云楼手上的花名册自动在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他皱了皱眉,感受到脑海里传输来的导游领队规则,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花名册,神色若有所思。 从一开始进入车厢,他就收到了导游的领队规则。 其中大部分规则,他都在河二那里了解的差不多了,什么尽量保护旅客,不让旅客满意度下降等等,这些他都心中有数。 刚才让旅客在车厢内自己对付青铜僰僮,看似毫不留情面,其实他在车头部看的一清二楚,只要稍有一人陷入死亡威胁,他立刻就会出手。 然而在这些普通的条例里,有那么一条,却格外引人注目。 【导游领队规则(仅限本景区):请导游务必时刻注意,每参观一个景点时及时整队,不要让旅客离开自己的视线,如果有人长时间离开队伍,务必记住在花名册上抹除他的名字】 【若有旅客在长时间走失之后,重新出现回到队伍,请注意:此时可以将旅客重新收纳回花名册,但必须时刻警惕他的行为,确保该旅客一个人单独行动,不要让任何其他旅客接触他!】 这段话的描述非常怪异。 因为前面的导游领队规则中,有一则中详细说明,只有名字在花名册、且后面格子被勾上的旅客,才能被计算在旅客总数之内,被导游庇护。 如果说旅客消失,就把名字勾掉,说明这个旅客在系统的计算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可如果这个旅客重新回到队伍里,又要把他的名字勾上,代表他还活着,那为什么又要让他单独行动,不能让其他旅客接触呢? 第196章 “杨琴琴,吕鹏,何丽。” “到!”“导游我在这儿!” 旅客一个接一个的回答导游的问题,拼命倾身向前靠近导游,迫不及待的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最好直接被庇护着活下来。 然而除了一开始的杜千秋,苗云楼一个人都没有细看,掀起眼皮匆匆瞥了一眼,把人名对上号,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脑海的问题中。 他有意无意的露出手腕,之前这里还空空荡荡,现在上面盘着一条浑身铺满银白鳞片的白蛇,正“嘶嘶”的吐著信子。 “云楼,为什么不让我出来?” “你把我放下来,云楼,这种状态我没办法保护你。” 苗云楼听着他的声音就一阵心颤,闭了闭眼,在脑海里无奈的叹了口气,用和旅客说话完全不同的语气,轻声哄道: “不是我不想让你出来,但现在人心不稳,环境恶劣,地上还一堆脏兮兮的血迹,我怕你难受,更怕你受伤,实在舍不得让你出来啊。” 白蛇缓慢的眨了眨眼,在他手腕上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吐著信子淡淡道:“我不会难受的,你说环境恶劣、容易受伤,那对你也是一样的,我要出去保护你。” “……” 讲理肯定是说不通了。 苗云楼面具下的脸皱了一瞬,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心说我就是知道自己会受伤,才不让你出来的,否则以沈慈牺牲自己的大无畏精神,到时候自己不仅身上疼,心里更疼。 说不定还会毫无形象的理智尽失,怒火中烧。 “你放心,我一定放你出来,”苗云楼毫无诚意的哄道,“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等我想通了,再把你放下来好吗?” “……嗯。” 白蛇顿了顿,很不情愿的应了一声,身子缠得更紧了些,这才不再动弹了。 苗云楼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把目光移到花名册上,继续论功行赏的工作。 “林雨霖,杀死四个青铜僰僮,奖励200积分。” “黄倩,杀死一个青铜僰僮,奖励50积分。”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阅览着剩下的导游领队规则,然而其他的规则都回归了正常,只有一些基础的警告和规律。 所以,那一条仅限本景区的导游领队规则,就更显得格外怪异。 不要让旅客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要让任何其他旅客接触…… 这一条特殊的规则仅限于苍山云岭区,那么旅客在苍山云岭区内参观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苗云楼拭目以待。 第166章 “有人,在上面看着!” 破碎的车窗外阴沉昏暗,泛着淡淡的幽青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射进车内。 蓦的,大巴车缓缓停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系统突兀尖锐的声音在每个旅客耳边响了起来: 【恭喜各位旅客到达参观地点!】 【现在我们即将开始第一个行程——僰僮墓道景点的参观,各位旅客请做好下车准备,我们将为每位旅客下发一个探照灯,请在参观过程中戴好】 【本景点含有旅客参观任务,现已发布给导游10036,请各位旅客静待导游颁布任务】 众人听到系统提示后,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慌乱的样子,纷纷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跟着导游下车。 他们已经在大巴车停下来之前,用分配下来的积分买好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和一开始便陷入濒死状态的苗云楼不同,他们大多数人伤的都不重,不需要单独买生存时长,统统选择了购买藏品。 什么一次性攀岩手套啊,强力驱虫剂啊,夜视眼镜等等,苗云楼看了都觉得眼睛疼。 这些新人旅客一定没仔细看过生存时长的介绍词,随着参观越来越危险,生存时长很快就会濒危,留着积分到时候救急,才是最实惠的选择。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只有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才能更懂得为生存规划谋略。 苗云楼不仅期待着参观行程,也同样期待着这些新人旅客们,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而所有的旅客里,只有黄倩一个人,听到即将开始参观,露出了极度恐惧、又混杂着隐约疯狂期待的神情。 她在对付诡物的时候没人帮忙,只杀死了一个青铜僰僮,还受了最重的伤。 那50积分只够她买下八个小时的生命时长,因为她伤势严重,时间流逝的速度还变快了,满打满算下来,她只有五六个小时能活了! 黄倩呆愣的坐在椅子上,眼底酝酿着疯狂,清纯漂亮的脸蛋格外扭曲。 半晌,她突然跳了起来,抓起手边当成武器的碎玻璃,第一个冲下大巴车,抢先站到苗云楼身边,仰起脸看着他,颤抖着声音讨好道: “导……导游,我已经准备好了,您告诉我,参观任务是什么?”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 只见这个年轻女孩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灿烂笑意,然而恐惧却蜷缩在她身体所有位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眼睛里闪烁着疯狂。 这种不惜一切手段,都要抓住任何一丝生还机会的人,其实和他很像,也很得他欣赏。 可惜他在旅程一开始,就透过车厢头部的玻璃,将她所做的一切饱览无余。 苗云楼眯了眯眼,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的翻看着花名册,等所有旅客都从车上下来之后,才开口道: “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的参观旅行从现在开始,现在我们已经到达了第一个景点——僰僮墓道,接下来的讲解员将由我来担任。” “第一个景点的参观任务是——” 苗云楼翻开花名册的下一页,话音突然顿住了,微微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找出墓道里异常发生的原因。” 他“啪”的合上花名册,耳朵里传来旅客们一阵吸气声,掀起眼皮,漆黑的瞳孔看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墓道幽暗深邃,岩壁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如同一张巨大的兽口,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大巴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走了,唯一的光源消失,墓道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看不到五指。 苗云楼面不改色的拿出头灯,戴在额头上“啪”的打开,一束暗淡的光线顿时射出,照亮了墓道的边角。 找出墓道里异常发生的原因? 那就让他看看,在这漆黑一片、死寂无比的墓道内,究竟能出现什么程度的异常。 “请各位旅客现在取出头灯戴好,”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缓而冷淡,“我们的路程,现在开始。” —————— “……诸位请看,这里就是苍山云岭区内的庄王墓墓道,传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富饶封闭的王朝,和盘古女娲一样,是上古传说中的国度,古庄王王朝是奴隶制社会,拥有灿烂的文明,并且在青铜技艺方面掌握了极高的工艺水平。” “然而在一次意外中,庄王王朝被大山之外的王朝发现,另一个王朝向此地出兵,当地王朝在战争中失败臣服,却在投降之后,从此戛然而止,突兀的消失在历史之中。” “直到千年之后,连片的密密麻□□墓暴露出来,我们才得以探寻到这个大山里古老富饶的王朝,也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地方。” 墓道内除了苗云楼轻柔缓慢的解说,以及众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古墓原本就阴森无比,苗云楼又讲述的格外诡异,听到众人耳中,就更加恐怖。 黄倩亦步亦趋的跟在队伍后面,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什么东西裹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肌肉男的衣服,楚楚可怜的抬起眼睛,细声细气的轻声道:“好恐怖啊,我有点害怕……” 狄强皱着眉头,警惕的瞥了一眼周围,见没有异动,才有些凶恶的比了个“嘘”的手势:“闭嘴。” 这态度已经是相当凶了,黄倩却没有任何退缩,她咬了咬唇,突然凑进一步,整个身子都靠在了狄强肌肉鼓起的胳膊上。 她余光细细的瞥着苗云楼,眼神却看似专注的盯着狄强,仰着头,不动声色的露出自己漂亮的脸蛋,可怜兮兮的说道: “我真的很害怕……狄强哥,我这个人很笨,一害怕脑子就不清醒,我也知道,你们都嫌弃我,但是我快死了,我一定会死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们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狄强眉头皱的死紧,下意识想把胳膊抽出来,然而余光瞥见黄倩眼眶里隐隐约约的晶莹泪水,顿了顿,半晌,硬邦邦开口道: “你不会死的,我……我们不像你,都不会见死不救。” 最后一句的补充依旧带着讽刺,黄倩闻言却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低下头,很有分寸的拉开了距离,很轻的笑了一声: 第197章 “谢谢你。” 她规规矩矩的没有再靠上去,只是极近的跟在男人身后,动作上是显而易见的依赖。 而狄强感受到胳膊上的热源离开,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沉闷的没有在说话。 林雨霖走在后面,清楚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黑口罩下的嘴唇无声翘了起来,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总是这样。 黄倩永远都不会变,用尽手段勾搭上更强的男人,让他们死心塌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而她只是想过自己的平静生活,却要被迫成为她的对照品,被嘲笑、被欺凌、被压迫,永远活在黄倩的娇笑声之下。 林雨霖嘴角讥讽的笑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及收。 她扯了扯黑口罩,突然三步两步上前,跨过众人身旁,走到苗云楼身后一米的位置,垂着头低声道: “导游。” “……” 苗云楼闻声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看向她。 导游一停,众人自然也稀稀拉拉的跟着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愕然的盯着林雨霖,又小心翼翼的看向苗云楼。 后者眯起眼睛,盯着站在他身后、深深低着头的林雨霖,什么话都没说。 他脸上那张蟠螭诡面具、在头灯光线下阴影叠起,根本看不清神色如何,显得格外阴森,再加上不置一词的沉默打量,在旁人眼中看来,便是已然不悦。 有人见状心头一跳,立刻用力拽住了林雨霖的胳膊,压低声音怒道:“你干什么,耽误了行程,你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林雨霖在口罩下扯了扯嘴角,垂着眼眸言简意赅道:“我有发现。” “你能有什么发现,”又有一个人跳了出来,冷冷的指责道,“你现在打乱了队形,已经是最大的错误了,再这样疑神疑鬼,打扰了导游可没人帮你!” 墓道里没有任何自然光源,也不知道大巴车从哪里出去的,至少从人眼看来,根本就找不到出口。 所有亮光都来源于众人头顶的头灯,众人在苗云楼的命令下,按照箭头方向的队伍排列,让光源能照到人前三米内所有角落。 而林雨霖上前走到苗云楼后面,便是破坏了队形,让原本正好能被照全的墓道,出现了一个幽暗漆黑的缺口。 在这种地方,黑暗,就等同于死亡。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死死抓着林雨霖的胳膊,力道极大,几乎把后者掐出血印,面色看上去极怒,眼底却藏着剧烈翻滚的恐惧。 在这种完全漆黑的环境里,所有人精神都极其紧绷,任何一丁点变动,都会让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猛然断裂。 旅客们几乎寂静如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战战兢兢的盯着苗云楼,生怕他将不悦的苗头对准他们。 如果导游发怒了怎么办?! 他们一定会死的,他们全都会死! 过度的紧张冲淡了所有人的理智,剧烈的恐惧化为怒火,燃烧更加炙热的投向了“罪魁祸首”林雨霖。 黄倩躲在狄强身后,讥讽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阴暗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的兴奋,几乎是已经预见到林雨霖的下场。 就应该这样! 谁允许她脱离自己的阴影,竟敢学她讨好导游? 既然她得不到导游的青睐,那等待林雨霖不自量力的行为,就只有死路一条! 苗云楼似乎也和众人想的一样,觉得新人只是在疑神疑鬼、多生事端,那张狰狞面具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居高临下、毫无情感的重复道: “你有发现?” 林雨霖浑身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她能感受到身后炙热的目光、阴狠的目光、以及自己头顶上那一束冰冷至极、充满了审视的目光。 然而她咬了咬牙,从牙齿间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是,导游,我、有、发、现。” 旁边人猛的抬起手,惊惶愤然道:“你——!” “有发现,你倒是说啊?” 苗云楼打断了那人的话。 他歪了歪头,面具下漆黑的眼眸一眨,困惑的盯着林雨霖垂下的发旋,质问道:“等你半天了,我还重复了一遍,你有什么发现直说啊。” 难不成还要跟小学生一样,上个厕所都要举手走到老师面前,等待批准? 苗云楼不想让古墓在意识里弥漫出臭味,厌恶的皱着鼻子,把这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而他身后的林雨霖闻言,却是极为激动,猛的抬眼! 她没想到导游居然认真对待了自己的话。 然而听到这句话,她原本就发著抖的身子,却越发颤栗,抖得像筛子一样。 林雨霖死死咬住唇瓣,抬头望向苗云楼,眼神中爆发出剧烈的惧意,一个字一个字,颤抖着嗓音,压低声音用力道: “有、人、在、上、面、看、着!” 第167章 青虫隐翅,鬼打墓墙 “什么?” 有东西在上面看着他们? 苗云楼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要抬头,第一反应就是在墓道上找找什么东西,然而却被一声尖叫止住了: “别!” 这声音是从林雨霖口中发出来的,然而却和她平时平淡的声音不同,极为尖锐凄厉。 苗云楼听出了其中的恐惧,不由得一顿,询问性的看向她。 林雨霖眼眶中滚动着泪珠,眼睛里满是恳求,咬牙轻声道:“它……它还在看,我能感觉到,它听不懂我们说的是什么,但它能看到我们的动作。” “如果现在就让它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它,我怕……” 后面的话她吞了下去,然而苗云楼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害怕,那偷窥众人的东西,会看到他们的动作后,立刻被激怒。 他作为导游自然是不怕的,但无论那是什么,只要开始攻击,旅客都免不了要受伤,甚至死亡。 墓道内翻滚着浓稠的黑暗,头灯射出的暗淡白光冰冷刺眼。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全部寂若寒蝉,呼吸却急促起来,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彷佛真的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却根本不敢抬头向上看。 就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带着恶意,戏谑的盯着他们。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股土墓的腥气缓缓翻滚起来,从上面的墓道,极为恶心的压了下来。 苗云楼鼻子动了动,微微眯了眯眼,倒没有执着于探索这东西是什么,颔了颔首,干脆向林雨霖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第一个景点,倒不太可能出现绿色以上品阶的诡物,正好可以用来培养一下这些人的能力。 林雨霖抿了抿唇,眼眶里的泪珠要掉不掉,依然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不自在的扯了扯黑口罩,缓缓开口道: “它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但是对我们说话很感兴趣,现在它们……几乎都聚集到我们头上了。” “也许我们可以制造声音把它们聚集起来,再让另一个人在后面偷偷向上看。” 声东击西? 这姑娘怎么想的,是想赌墓道上面的诡物在仅有八个人的队伍里、会不会看到那偷偷向上看的旅客? 苗云楼闻言眉头一挑,还没等他说什么,黄倩便已经跳了出来,大步走到林雨霖面前,用尖利的指甲戳着她的肩膀,冷笑道: “你是傻逼吗?” “导游想抬头你就不让,非要让我们这些人去做炮灰,去赌那鬼东西不会发现我们是吧!” 黄倩满心的惶恐和怒火,生怕原本低她一头的林雨霖攀上导游,再反过来害。 她抓住这个机会,疯狂的挑着林雨霖话语间的错处,反驳道: “偷偷向上看,你怎么保证看着你的东西不会发现,用你那条贱命吗?” “再说了,”她眯起眼睛冷冷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神经过敏,误以为有人盯着你,其实只是你个自恋狂的臆想。” 林雨霖闻言别过头去,用力扯了扯黑口罩,整个人缩成一团,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倔强道:“不是错觉,我就是看到了。” 黄倩抱起胳膊,冷笑道:“谁知道呢,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产生错觉了,神经病。” “不,我就是看到了!” “你说谎,你就是在危言耸听!” “我——” “闭嘴!” 苗云楼突然冷冷喝道。 两个女孩吓了一跳,终于想起来这是在导游的眼皮子底下,恐惧立刻翻滚上来,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战战兢兢的瞥向苗云楼。 然而后者没有把任何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苗云楼皱了皱眉,猛的把头灯对准队伍里其中一个人,厉声道: “你的腿怎么了?!”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啊?” 那被照到的旅客一惊,茫然的张了张嘴,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下意识哆哆嗦嗦的低头看过去。 第198章 只见他的腿上,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啃食的鲜血淋漓,皮肉撕裂的耷拉下来,整条小腿上只剩下森森白骨,勉强支撑着他的身体。 而在这一片血肉模糊上,不知什么时候趴了一个长手长脚的畸形青铜人,还在啃食他的血肉。 被白光照到后,这诡物啃食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来,在旅客惊骇至极的目光中,咧开沾着血迹的尖利牙齿,露出一个人性化的笑容。 “啊啊啊啊——!” 众人见状立刻齐齐尖叫出声! 如此惨烈的一幕已经超出常人的极限,方才还死寂的墓道内乱作一团,有人开始干呕起来,更多人吓得腿脚发软,拼命的想要逃离开。 “有东西,有鬼东西!” “怎么办啊啊啊,我们要死了!” 所有人都拼命的涌向墓道深处,诡物之中彷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只剩下一个人。 那小腿已经被啃食大半的旅客却没有叫,似乎被吓傻了,根本没有意识那条腿是自己的,只是呆呆的望着那狰狞的诡物。 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腿。 然后便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条腿原本就已经支撑不住他的重量,此时重心一动,立刻软倒下来,整个腿都面条一样瘫倒,小腿骨散落了一地。 “……呵……呵。” 旅客喉咙剧烈滚动起来,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只剩半截的腿,后知后觉的发现,即便如此惨烈恶心的一幕发生,他却仍然没有任何知觉。 “啊——!!” 他的喉咙终于打开,下意识撕心裂肺的尖叫出声。 剧烈的恐惧终于涌了上来,这个旅客猛然飙泪,慌乱中头灯掉下来、摔倒了地上,他却根本顾不上管,只是拼命的用手拖着身子,向前爬去。 那诡物看到他的样子咧嘴一笑,似乎是感觉很有趣,缓缓攀爬上来,对着反应过来、拼命往外爬的旅客,狠狠就是一爪——! “当啷!” 寒光闪过,一根银针飞射过来! 诡物喉咙瞬间被穿透,尖叫一声,猛的仰倒下去,那旅客胳膊立刻被人架了起来,远处传来苗云楼急促的高声命令: “杜千秋,把他背好了;所有人头灯向前,跟着我一起走,不许掉队。” “跟上!” 【导游威慑力(初级):尊敬的导游,在景区中,您就是所有旅客必须紧紧抓住的光,请您毫不犹豫的下达参观命令吧】 【您的命令通过导游麦传导,可以传进所有旅客耳朵里,他们将下意识以您的命令为第一要义,即便付出性命,也要照办!】 霎时间,所有人都像找到牧羊人的羊一样,拼命的向导游靠拢过去,眼睛里只剩下那诡异的面具,散发著恐惧而仰慕的狂热! 跟上,一定要跟上! 只要紧紧跟在导游身后,他们就一定没事,一定不会死! 苗云楼戴好导游麦,脚下飞快不停,单薄身躯如同鬼魅,带着一众狂奔的众人,在狭窄黑暗的墓道中穿行。 一刻钟前还死寂一片的墓道,此时正从旅客的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声,似乎是虫子一样的东西,如同催命的时钟,伴随着浓稠黑暗翻滚而来。 所有人都能听到,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密集的彷佛就跟在他们身后,贴着所有人的后背爬行。 “哗啦啦……哗啦啦……” 头顶上也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响动,即便在拼命奔跑中,众人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带着阴森寒冷的恶毒,针扎一样戳着众人! 所有人都深深的有一种感觉。 如果他们离开的不够快,就一定会永远就在这里! “当啷!” 黑暗中银针一闪而过,苗云楼猛的一甩头,唇齿间寒光凛冽,干掉了一个猛冲上来的诡物。 “跟紧!” 头灯照亮了前方的路,这是一条直道,遥远的尽头有一个直角转弯,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在这个景点,任务要求我们找到异常发生的原因。” 他没有回头,一边疾走、一边语速飞快的对众人高喝道:“如果正常情况是平安的话,现在诡物频出,第一个异常已经发生了。” “我们顺着墓道走,前面拐角处好像有灯光,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异常!” “是,导游!” 众人零零散散的应了一声,气喘吁吁的咬着牙闷头往前飞快奔跑。 黄倩跟在队伍后面,一边跑,一边阴冷的瞥了一眼前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雨霖,手悄无声息的伸了出去,对准了她的后背。 出现这个什么异常,一定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她突然说,有东西在上面盯着所有人,肯定不会出现这种异常,他们所有人,也就都不会死了! 她眼底滑过一丝阴狠,突然猛的一用力,就要把林雨霖推倒在地。 然而她的手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用力抓住! 杜千秋冷冷的对上她惊愕心虚的眼神,用力拽住她的手腕,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毫不留情的拖着她往前跑。 “!” 黄倩惊慌的往回抽了抽手,却根本动不了,手腕被攥出一圈红痕,只能以男人飞快的速度,被磕磕绊绊的拖着跑。 在这种速度下,她几乎是跑了几步就要喘不过来气,然而手腕上的力气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依然不容置疑的紧紧拽着她。 黄倩跑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委屈和恶毒涌上心头,所有诡物都被抛之脑后。 为什么总是她受伤? 为什么林雨霖总是有人护着! 为什么?! 她几乎霎时间要尖叫出声,然而就在怨怼即将冲破喉口的时候,前面正在疾跑的队伍突然一个急刹车,猛的停了下来。 “……” 苗云楼在所有人身前,缓缓伸出一只手拦住众人,胸口上下微微起伏。 他站在已经转过弯的墓道口出,面色凝重无比,冷冷的盯着墓道石板地上的东西。 那东西就是先前在墓道转弯处吸引着众人,隐隐约约闪着亮光的东西,在直角转过弯后,已经清晰的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正是先前被啃食掉小腿的旅客,掉下来静静躺在地上的头灯。 第168章 “让你去死,你去吗?” 头灯静静的亮着,暗淡白光照亮了灯前的石板墓道,将众人身影拉长,在身后投出诡异扭曲的影子。 “……” 死一般的寂静席卷了众人。 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翻滚的声音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无边的安静,却静的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队伍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部如同被定身一样僵在原地,杜千秋心头狂跳,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头灯闪出的白光晃过身后墓道。 方才刚刚走过的墓道,此刻却在他们转过弯后,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无论怎么照,也再无法被头灯照亮。 他们只剩下继续向前走的选项了。 一股极为荒谬的感觉冲击着大脑,他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头,指着那静静闪烁的头灯,脱口而出失声道:“这不是——!” “是吕鹏刚才掉下来的头灯。” 苗云楼接上了他的话。 他冷冷的看着那掉在地上的头灯,缓缓上前两步,把它捡了起来,甩手扔到了杜千秋怀里。 “给他带上,”苗云楼指着被咬掉双腿、已经昏迷过去的旅客,对杜千秋努了努嘴,“弄紧点,在头上安好了,别再掉下来。” 他说完便转向前方,抬起头来,用头灯射向漆黑墓道,只见暗淡的灯光下,墓道尽头又是一个直角转弯,通往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只是这次,转弯后的墓道里漆黑一片,没有再闪烁着暗淡的白光。 看来刚才的光,就是掉落头灯闪出来的动静,现在他们把头灯捡起来戴好,拐弯后的墓道就又重回了黑暗。 这说明他们这边的状态,竟然还是和拐弯后墓道即时更新的。 苗云楼“啧”了一声,没有急着再次在墓道里转弯、确认自己的猜测,而是微微侧了侧身,面对着墓道墙壁,伸手碰了上去。 那上面碎石嶙峋,灰尘遍布,完全是由坑坑洼洼的石头组成,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然而他没有气馁,只是垂眸看着暗淡光线下的墓道石壁,纤长的手指一寸寸摸了上去,感受着上面坚硬的凸起。 直到他的指腹、碰到了一小块湿哒哒的粘液。 苗云楼微微蹙起眉头,收回手来,指腹合拢,轻轻拈了拈上面的粘液,仔细琢磨着着触感,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怪不得刚才会觉得一整个墙壁都在窸窸窣窣作响……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想了半天,突然转过身来,面具下的神情莫测难辨,语气毫无起伏,对众人道:“现在的情况,基本可以断定。” 第199章 “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所谓“鬼打墙”,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时,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处走,所以总在原地转圈。 而当把这样的经历告诉别人时,别人又难以明白,所以被称作“鬼打墙”,其实本质上,只是人的一种意识朦胧状态。 然而在完全呈现直线的墓道里,他们怎么可能因为感知模糊,就将墓道走成原地打转,用常理解释,根本解释不通。 因此只有可能,是他们撞鬼了。 “……” 众人闻言顿时发起抖来,眼睛里流露出掩盖不住的惊恐,全部低着头鸦雀无声。 苗云楼眯起眼睛瞥了他们一眼,见没人有其他反应,内心无奈的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面无表情的缓缓道: “按照第一个景点任务的说明,很有可能在我们找不到异样发生原因之前,都无法离开墓道。”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旅客,循循善诱道: “所以现在,谁来告诉我,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异样,又有可能是因为什么?” 【导游领队规则:在参观景区遇到困难时,导游可以向旅客提出积分或藏品供奉,用收来的部分供奉献给神仙,度过当前难关】 【请勿让旅客直接思考!否则结果自负!】 旅社或许是害怕让旅客们思考后,发现无需求神拜佛就可以参观景区,才定下了这一条导游领队规则,让导游做其中一环的帮凶。 然而苗云楼偏偏不想这么做。 像河二那样,把手下的旅客都养成待宰猪猡,等到自己卑躬屈膝都无法讨好神仙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任何人能帮忙,这才是自寻死路。 只不过…… 从苗云楼提出问题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准备回答,甚至没有一个人动弹。 他在面具下勾着嘴角,仍保持着微笑,然而脸都快笑僵了。 做个导游还真是不容易,不仅自己要发现景点的秘密,发现了还不能说出来,还要让手下的旅客们凭自己的努力,找到突破口。 这比他在河二的针对下参观景区都难。 苗云楼看着一个个如同鹌鹑一样不出声的旅客,面具下的脸扭曲了一瞬,只觉得汗流浃背,险些两眼一黑。 真他妈的难啊。 —————— 墓道内黑暗死寂,石壁散发著血腥气息,阵阵压迫着众人。 导游审视压迫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带着轻蔑和讥讽,吐出恶鬼般的言语,让他们自己说出有什么异样。 “……” 沉默。 还是无尽的沉默。 没有一个旅客出声,即使是杜千秋,此时也把头低了下去,那张坚定倔强的脸上,此刻满是灰败。 没用了,到了3a级景区,出现鬼打墙这种精神级别的诡域,除了通过导游拜神求得庇护,没有任何通关方法。 景点的任务是让他们找到异样原因,然而整个墓道黑暗无比、危机四伏,除了诡物什么都没有,他们哪里能知道原因? 他不甘的抿着唇,指甲把手心掐出了深深的血印,眼眶有些湿润。 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导游,就这么居高临下讥讽的看着他们,甚至还充满恶毒天真的开口,让他们来说,异常和原因是什么。 甚至不肯给他们上交供奉,拜神求佛的机会。 那张蟠螭诡面被暗淡白光打下阴影,一半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半被光线照出冰冷冷的凸起,狰狞诡异的盯着所有旅客。 杜千秋知道,导游这是在惩罚他们。 这些旅客全部都是新人,刚进景区就有人被咬断了腿,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导游,还暴露了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在后者心目中,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 是他太莽撞、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甚至连累了在场的所有人。 杜千秋死死的咬着嘴唇,拳头紧了紧,突然猛的抬起眼睛,定定的盯着苗云楼,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缓缓上前一步。 苗云楼还在等待众人的回应,见状不由得挑了挑眉,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怎么?” “……” 杜千秋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又上前了一步。 他的眼神中滚动着黑腾腾的气息,掺杂着决心与绝望,整个人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感觉,向前压来。 就像要和导游一决高下一样。 “你……” 苗云楼有些迟疑的皱了皱眉。 做什么,这眼神坚定的堪比入党,是要做什么? 他看到杜千秋攥紧的拳头,不由得高高的挑了挑眉,唇齿间寒光若有似无的闪了出来,手腕上银蛇不安分的动了起来,鳞片滑过手腕,带来冰凉顺滑的触感。 这小子想做什么? 不会是觉得他带错了路,要愤然暴起,试图干掉导游,或者挟持他打头阵,用蛮力破开鬼打墙吧? 苗云楼简直觉得真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 他好说歹说让他们仔细观察周围情况,不听;让他们动动脑子思考、不想;就非要走捷径,打他一个孤立无援导游的主意是吧。 怎么河二就轮不上这种优秀旅客?! 苗云楼沉沉的呼了口气,指腹安抚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银蛇,半晌,带着安抚之意的漆黑眼瞳瞬间转冷一动,如同毒蛇一般,冷冷的盯上了杜千秋。 看着后者越发接近,以及坚定无比的步伐,苗云楼唇齿间寒光凛凛,已经是不再掩饰了。 如果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才不会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旅客计较。 但现在一旁站着的还有整整六个人,全都是新手旅客,如果让杜千秋带偏了方向,以为只靠窝里斗就能参观景区,那就彻底完蛋了。 苗云楼眸光深深,紧紧盯着杜千秋,唇舌微动,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要后者跨过安全范围,做出哪怕一丁点不理智的行为,他口中的银针就要飞射而出,将人定在原地,再—— “——对不起。” 杜千秋突然扑通一声,猛的单膝跪了下来。 他抬起头,坚定的看向苗云楼,带着悲壮和绝望,一字一顿道:“我认错,我愿意献上所有积分和藏品,换取您一次求神的机会。” “所有的错误都由我来承担,只求您……不要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最后一句的声音很小,像是在乞求,又像是自己都不相信能够被应允。 杜千秋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深深的低下头来,之前的傲气和怀疑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股任人宰割的空洞。 站在一旁的旅客看到他的样子,全部沉默不语,抿唇低着头,彷佛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 他们都是新手,只在之前从杜千秋口中得知过,需要供奉神仙才能活下去,却不知道导游有多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景区参观有多残酷。 然而这种不得不低头、放下所有尊严才能得到一丝生还机会的悲戚,却在黑暗中,传给了所有人。 旅客们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不敢抬头看导游狰狞的面具,眼泪无声的在眼眶中打转,充满了绝望。 希望导游能够原谅他们,原谅杜千秋,不要再惩罚他们了。 在下次诡物来袭之前,希望导游能放过他们的错误,不要再逼问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而是大发慈悲的将神仙请来,救他们一命。 “……” 导游站在一片恐惧与绝望之中,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旅客。 他诡异面具上泛着冰冷的光泽,自从听到杜千秋的话,就一动不动的沉默了许久,彷佛在思考如何惩罚他们,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半晌,他才微微一动,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在死寂中缓缓开口道: “杜千秋,你确定,只要为了不让我迁怒其他人,你就什么都愿意做?” 杜千秋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如同听到天籁之音一样,几乎是立刻激动起来,脱口而出道:“我愿意!” 没想到导游真的愿意网开一面,只要能用积分、用藏品解决,换来几条人命,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导游那张诡异面具动了动,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声音从面具下穿出来,被扭曲的格外古怪:“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你做什么?” “如果我为了解开第一个景点的秘密,让你现在就去送死,你愿意吗?” 杜千秋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却直直对上了导游面具之下,那不夹杂任何情绪冷漠眼神! 第169章 青铜螽尸虫(未孵化) “!” 那眼神中充满了杀意,杜千秋毫不怀疑,导游在此时此刻,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想要反抗,手都抬了起来,却在瞬间便清醒过来,狠狠攥着拳头垂在地上,咬着牙低下头来,控制住了自己。 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第200章 杜千秋,导游给你这个机会,已经很好了,这是唯一一个能救下所有人的机会。 死他一个人,已经是开恩了。 但他不想死…… 杜千秋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眼泪悄无声息的从眼眶里滑下来。 他任由眼泪流淌下来,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沉默片刻,随即彷佛下定了决心,倔强的擦了擦眼泪,缓缓挺胸抬头看向导游。 死就死了。 即使他死了,他没能完成那人交给自己的任务,但这是他自己无能,不能把其他旅客、这些无辜的人拉下水。 杜千秋坚毅的抬起眼睛,在导游审视的目光中,决绝开口道: “导游,我——” “停。” 导游却彷佛是等了太久、已经根本不想听了,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墙壁,缓缓道:“嘴上说说算不得什么,你若是真的想认错,就去把墙上的石头扣下来一块,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如果你有胆子把那东西弄下来,好好看清楚是什么,我就原谅你们所有人。” “是。” 杜千秋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就应了下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导游。 他知道导游对他的答案仍旧不满,不仅想让自己死,还想让自己在死前受尽折磨。 大概是石壁上有方才那种诡物,只要他弄下来,就会被啃食殆尽,比刚才那个旅客还要惨,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甚至还不能挣扎。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杜千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大著胆子缓缓靠近墓道石壁。 周围的旅客纷纷给他让路,避嫌一样离的远远的,眼神里有悲戚也有不舍,但没人敢靠近他、将他拦下。 他得罪了导游,被派去送死,他们这些人只要不想死,就都无能为力。 杜千秋闭上眼睛,缓缓伸手摸上石壁,手指不停发抖,却仍然能感受到石壁上粗糙的凸起,和石板下粘稠恶心的液体。 他心下一沉,知道这就是即将至他于死地的诡物。 然而已经做了最后的决断,就没有再回头的余地,他狠狠心,突然手指使劲抓住石板,手上猛的用力,一口气将石板扣了下来! “咔嚓!” 一块巴掌大的石板连带着粘液,从墓道石壁上碎裂开来,猛的摔进了杜千秋怀里。 他被这东西砸的一个哆嗦,粘稠液体粘在皮肤上,带出滑腻恶心的触感,让他差点下意识甩出去。 反应过来后,杜千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头灯对准石板上的东西,然后鼓起勇气,看向那上面粘稠的液体—— “操!” 那粘稠液体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和先前啃掉旅客小腿一样的诡物! 它那畸形的身躯像虫子一样,两对薄薄的翅膀贴在身侧,密密麻麻的副肢蜷缩在粘液中,扭曲在一起,却彷佛正蓄势待发。 而它一双眼睛上面被无数网格分割开来,正死死的盯着杜千秋,青铜肢体上寒光凛冽,彷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粘液,割断他的脖子! “!” 众人纷纷后退一步,惊恐的远远靠在一起,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着转。 他们将模糊的目光齐齐投向杜千秋,只见后者已经闭上了眼睛,死死咬住牙关,手抖得厉害,却根本不敢撒开。 他单薄的身躯站在昏暗墓道中,身子再如何打颤也僵硬的立在原地,只能任由眼泪从眼眶中滑落,等它滑过脸颊之后,便是他的死期—— “——啪。” 眼泪没有继续滑落。 却是直接停在了他的脸庞上。 一张卫生纸劈头盖脸的被甩在杜千秋脸上,盖上了滑落的眼泪,身后传来导游不耐烦的声音:“你至不至于?” 苗云楼瞪着杜千秋,眼神充满了杀意,是真的想一手掐死他,再倒倒他脑子里的水,看他是不是浑身上下真的都由眼泪组成的。 至不至于? 一个大男人至不至于?! 跟他开个玩笑也要哭,不开玩笑了,让他扣个石头块下来也要哭,人家戴口罩的小姑娘还什么都没说,他之前顶嘴的勇气去哪儿了? 神经病。 苗云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突突直跳,只觉得这一辈子的无语都堆积在这儿了,狠狠瞪了杜千秋一眼,劈手将他怀里的石板拿了过来。 他拖着石板,用粘液无法沾到手的姿势,把上面被粘液包裹住的虫子给所有人怼脸展示了个遍,指着它没好气道: “看清楚没有?” “这东西明明还是虫卵、还没发育根本动不了,刚刚在前面的墓道里,却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不就是异常之一吗?” 苗云楼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他们:“你们但凡往墙壁上看看、摸两下呢?都不至于发现不了这么明显的东西?” “甚至于我都提示你们了,让杜千秋给你们把东西扣出来了,你们还是不看,缩着个脑袋,还有人直接闭着眼,等着我把饭喂你们嘴里呢?” 我又不是你们妈! 最后一句没说,苗云楼想起自己没妈,从始至终给他喂过饭的只有沈慈,勉强把这句话吞进了肚子。 他不爽的瞥了一眼众旅客,在他们呆愣的目光中,随手柄虫卵扔到了林雨霖手里,抱着胳膊,努努嘴冷冷道: “你,把它捅了。” 林雨霖还愣在原地,被劈头盖脸骂的没反应过来。 然而在虫卵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她浑身一颤,突然发出一声状似呕吐的动静,随后反应极为剧烈的抽搐起来,立刻将虫卵猛的扔了出去。 “呕——!” 她一下子软倒在地,瞳孔缩小到极致,恐惧几乎凝成了实质,定定的盯着那枚虫卵,突然猛的掀开口罩,开始克制不住的用手扣自己的嗓子。 “呕呕呕——!!” “喂,你怎么了?!” “姑娘,姑娘?” 众人立刻骤然一惊,随即立刻围了上去,都顾不上那掉在地上的虫卵了,一边安抚着林雨霖,一边皱着眉头、若有似无的冷冷瞟向黄倩。 他们在大巴车上都听见过,黄倩揪着林雨霖的领子,骂她只是吃了几个虫子就诅咒她来这种地方。 现在看看,林雨霖这种过激的表现,估计和黄倩扯不开关系? 苗云楼只是想随便找个人破开虫卵,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余光瞥见众人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这次旅客之间还有不少事。 然而现在不是处理家长里短的时候,苗云楼见众人没一个敢靠近滚落在地的虫卵,心说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干脆自己几步上前,黑色长靴踏上,猛的把虫卵一脚碾碎!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青铜螽尸虫(未孵化)】 【青铜螽尸虫(绿色品阶):恭喜您再次遇到青铜诡物,当您遇到它的时候,就代表您距离古墓更进了一步!】 【这种螽尸虫前翅绿色,股节腹面刺的顶端褐色,全长可达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当然啦,它们原本是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的,可谁让您误入了青铜古墓之内呢?一定要小心青铜色泽螽尸虫哦,他们会分泌一种屏蔽痛感的小东西,在不经意间,将您吃成一具骷髅】 【注:当青铜螽尸虫未孵化时,浑身呈现萤光幽绿色,喜爱在湿润的地方孵化,只有达成孵化条件才会破卵而出】 【孵化条件:待探索】 系统尖锐的声音顿时传入众人耳朵里,一时间,所有旅客听着介绍先是一愣,随即几乎是立刻一个激灵,一个念头跃然浮现在脑海中。 杜千秋心头一跳,脑海中彷佛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他猛的指向地上被踩烂的虫卵,率先脱口而出: “待探索的孵化条件,这就是那个异常发生的原因!” “只要我们能找到为什么虫卵会孵化,然后遏制住这一点,不要让虫卵孵化为成虫,我们就能出去了!” 他眼睛越来越亮,只觉得豁然开朗,转身对着还有些捋不清的众人,几乎是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飞快解释道: “你们想,按照刚才的系统提示,原本还在虫卵里的螽尸虫是不会咬人,更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但刚刚在上一个墓道里,螽尸虫卵不仅突然孵化出一个成虫食人肉,我们在逃跑的时候,还听见了有虫子爬动的声音,这就是参观任务里说的异常!” 杜千秋说的兴奋不已,吐沫横飞,众人也听得恍然大悟,终于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明悟。 苗云楼站在一旁,虚虚的鼓了鼓掌,瞥着他冷笑道:“你现在知道观察了,知道思考了,刚才哭什么?” 杜千秋脸腾的一下涨红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到刚刚,自己竟然以为导游是想让自己送死,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201章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居然觉得这样很悲壮、很英勇就义? 他甚至还摆好了姿势,就等着诡物窜出来杀,谁知道他拿着的那个东西根本杀不了人,连动一下都不行! “哼。” 苗云楼对他的窘态嗤笑一声,无意把焦点都引到杜千秋身上,撇着嘴瞥了他一眼,便拍了拍手,示意众人都看过来。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那烂成一团的虫卵,竖起三根手指,不急不缓道:“我们先不考虑诡物的特殊情况,一般来说,让虫卵孵化的条件有哪些?” “这……” 众人这下又哑了火,纷纷面面相觑,一时间只觉得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作答。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纤长瘦弱的手,在寂静之中,缓缓举了起来。 林雨霖瘫坐在地上,发著抖举起手来,整个人狼狈的一塌糊涂,眼泪混杂着尘土在脸上流淌,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清晰。 “温度、湿度、透气性和光照,”她垂下眼睫,轻声说道,“再加上一个可能的原因。” “我的声音。” 第170章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紧绷了一瞬,众人隐晦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瞥向她。 林雨霖咬了咬唇,身子不知是不是冷的,微微有些发抖,却仍然坚持着轻声道:“原本虫卵孵化不会有声音影响,但是之前是我先说了话,虫卵才孵化出来,我猜,也有可能是因为声音。” “又或者……”她抿了抿唇,补充道,“是女声,或者高声等等,特定的声音。” 苗云楼挑了挑眉,赞许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道:“不错的猜想,声音导致虫卵孵化,这是一个方向。” “可是现在你已经说过话了,刚刚你们的尖叫声……也不是很小,我个人还是倾向于有其他影响因素,让虫卵提前孵化了。” 他缓缓把话说完,面具之下的眼神瞥过,感受到其他旅客那些隐晦的目光在澄清后,重新消失在黑暗中,不由得在心底轻笑一声。 人啊人。 怀疑和信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太容易被改变,也太容易被转移了。 请勿让旅客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规则一闪而过,苗云楼垂下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淡了淡。 半晌,他若无其事的掀起眼皮,手指轻轻敲着下巴,缓缓道:“另外三个条件,光线可以排除了,如果是因为头灯光照导致虫卵孵化,我们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剩下的三个条件里,温度湿度透气性,你们觉得哪个更可能?” 苗云楼伸手摊开,挑着眉毛,颇为无所谓的把问题推给了众人,微笑着等待一个答案。 这次他并没有等多久,杜千秋率先开口,眼中闪烁着亮光,猛的一锤拳头,确定道: “透气性肯定不是,我们在上一个墓道里没有打开过墙壁,这次虽然挖出来一个虫卵,它也没有提前孵化。” “温度和湿度里,我觉得这个很难判断,但系统提示说它们喜欢在湿润的地方孵化,我想,孵化条件很可能就是湿度。” 杜千秋越说越觉得可能性很高,屈膝半跪在地上,调整一下头灯,让暗淡的白光照到刚刚腿骨散落、血迹干枯的地方。 他一边伸手指着地上已经凝固的血迹,一边兴奋的对众人道:“你们看,刚刚逃跑的时候、我一直带着受伤的吕鹏,一路上墓道石壁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可能就是因为被血液吸引!” “还有这个,你们看这儿。” 杜千秋几乎是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墓道较为狭窄、凸起众多,很难平稳的跪在石板地上面。 他试了几下,头怎么也凑不过去,干脆三下两下把头灯摘了下来,直直对着方才吕鹏遇难的地方照,对围过来的旅客们飞快道: “这里有一滩水痕,很稀薄、不是血液,而且凑近能发现味道腥臭,不是普通的水渍。” “我猜吕鹏大概心理素质不太好,刚才应该是被吓的失禁了,尿液溅到墓道石壁上,就正正好好孵化了一只青铜螽尸虫。” 经过他这么一描述,众人彷佛都闻到了味道,眼神顿时复杂起来,默默捂住了口鼻,小碎步远离了还在昏迷中的吕鹏。 杜千秋见状顿时皱起眉头“啧”了一声,压低声音怒道:“这种时候还在意什么干不干净的,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你们可能比这还要狼狈!” 他这话说的义正辞严,众人立刻有些羞愧的别过头去,苗云楼在旁边听得饶有兴趣,挑起眉毛摸着下巴,冷不丁揶揄了一句: “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你很有经验嘛。” “!” 杜千秋浑身的气势顿时一泄,就跟被扎漏了气一样,那张正义严肃的面孔一下涨红了,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道: “不是,我、我是在之前看参观直播看到的,那是我一个朋友的景区,他们当时在沙漠地区有特殊需要!” “我没有经历过,真的不是我……” 他越说越乱,眼见根本解释不清,赶紧面红耳赤的咳嗽一声,结束了这个有味道的讨论,把话题扯回正道。 杜千秋咬咬牙站起身来,挺直腰板,面上潮红一寸寸褪去,直视着苗云楼,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导游,通过刚才的推断,我觉得影响虫卵孵化的原因是湿度。” “我们可以试一试,在第一个景点的任务里回答异常发生的原因——就是墓道里的湿度。” 苗云楼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挑了挑眉:“你确定?” “我……” 杜千秋一下噎住了,的确,这都是他的判断和猜测,就算看似证据充分,也只是创建在假设上,不能保证就是真的。 在这种地方,如果他其实猜错了…… “哼。” 苗云楼突然轻轻冷笑了一声,打断了杜千秋的忧虑。 他从身后缓缓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空中随意甩了两下,唇角微微掀起,视线从上至下俯视着众人,懒洋洋的开口道: “作为导游,一名合格的优秀导游,现在,我要教你们参观景点的第一课。” “那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噌!” 众人眼前一花,只看到暗淡白光下,一道银光泛着寒意飞快闪过,随后那血涔涔的液体,从导游苍白的手腕上瞬间飞溅而出,甩上了一旁的墓道石壁。 一瞬间,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骤然炸起,在众人耳畔尖锐的叫嚣起来!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透过被扣出的石块缝内能看到,墓道石壁里所有被血液喷溅到的虫子,都开始在粘液里疯狂扭动,发了疯一样挥舞着副肢。 墓道如同活了起来,幽绿色萤光闪烁着不详的光点,无数虫子的窸窸窣窣声充斥在所有人耳朵里,仔细听过去,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蛇类“嘶嘶”声。 “我靠,它们动起来了!” “有虫子好像蹭到我了,就在刚刚,我发誓!” 众人顿时炸起一片鸡皮疙瘩,尖叫着挤在一起,手忙脚乱的远离着石壁,瞎忙活了整整一分钟后,居然全部格外一致、惊慌失措的看向苗云楼。 后者歪着头,跟他们大眼瞪小眼,耐心等了一会儿后,随即紧紧皱起眉头,似乎是格外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们一眼,指着墓道转弯处喊道: “看我干什么,跑啊!” “是!” 旅客们这才恍然大悟,彷佛得到圣旨一样,立刻撒丫子逃命,挥舞着双臂,拼命埋头往前面跑去。 杜千秋跑在最前面,顶着一片浓稠的黑暗给众人开路。 他回头瞥了一眼被鲜血刺激而孵化的螽尸虫,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难掩兴奋的对着手腕上显示屏喊道: “系统开启记录!第一个景点的任务我们解开了,这里的异常就是虫卵提前孵化,异常发生的原因是湿度,是湿度变化!” 【叮!正在进行记录——】 【恭喜您,系统已经对答案进行收录,录入景点任务完成,请您继续进行参观,祝您参观愉快】 杜千秋听到最后一句心头一跳,立刻加快速度,听着耳边声音越来越大的窸窸窣窣声,也顾不上回头,对后面吼道: “快,我们已经把答案找到了,马上就可以离开第一个景点了,我们现在赶紧走——!” 原本第一个景点的任务,就是找到异常发生的原因。 现在他们已经发现原因是湿度变化,而导游把血溅到墓道石壁上,里面的青铜螽尸虫立刻进入孵化状态,完美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现在系统也已经提示录入成功,那么这次等他们再进入墓道的转弯处,迎接他们的,就不再是鬼打墙了,而会是下一个景点! “咯吱咯吱——喀啦喀啦——!” 尸虫摩挲肢体的声音越来越大,杜千秋下意识回过头,藉着微弱的光线看过去,已经能看到尸虫泛着青铜色泽的锋利附肢。 第202章 “他们要孵化成功了!” 杜千秋心头猛的一跳! 他见苗云楼还在后面不紧不慢的遛弯,顿时急了起来,也顾不上忌惮了,指着拐弯处向众人飞快吼了声“进去”,随即立刻回过头去对苗云楼喊道: “导游!尸虫已经孵化了,您快点过去!” “嗯嗯嗯收到。” 苗云楼随口应了一声,面具下的表情格外扭曲,手指缩在袖子里,苦着脸不停摩挲着鳞片,疯狂安抚着冷冰冰的银蛇。 刚才他割破手腕后,沈慈立刻动了起来,应激一样吐著蛇信子,把他手腕缠绕的极紧,都快勒的不输血了。 他已经安抚好半天了,在心里好说歹说强调重要性,现在成效显著,雪白的银蛇已经从应激吐信子,到扭过头去根本不理他了。 苗云楼眉头高高挑着,闭着眼睛吐了口气,太阳xue一阵突突的疼,平日里那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具下扬起一个微笑,还想再哄,胳膊却被人猛的一下抓住,杜千秋拽着他急切道: “导游,别看了,赶紧走吧!” “咱们好不容易发现了第一个景点的破绽,赶紧离开是正经,万一走的晚了被留下就前功尽弃了!” “……” 苗云楼闻言一顿,面上温度显而易见的低了三个度,没有立即回答,面具下的嘴角撇了撇,脚步慢慢吞吞,指腹仍不放弃的摩挲着手腕上的银蛇。 半晌,他才掀起眼皮,上下扫视了一眼,在杜千秋越发急躁的目光中,挑起一边眉毛,缓缓开口道: “怎么,之前觉得我草菅人命、冷酷无情,现在我饶了你一命,开始觉得我事事不上心,没有把你们放在心上了吗?” “不是,导游我——” “别紧张,我只是开玩笑的。” 苗云楼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已经破茧而出、正飞速飞来的无数尸虫前,仍是不急不缓,漫步绕过那墓道的拐角处。 “杜千秋,记好了,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个道理——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即将成功,也都要记得怀疑和思考。” “因为,事情往往都不会那么顺利。” 他带着杜千秋,脚下向前踏了一步,迈过那墓道尽头的转弯处。 “哗——” 转瞬间,所有的窸窸窣窣声全部消失,如潮水般退去,就像是他们终于彻底摆脱了螽尸虫,又像是他们又回到了虫卵仍未孵化的原点。 “……” 墓道阴暗森然,石壁冰冷黏腻,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先到来的众人全部低着头默不作声,刚刚的激动早已消失不见,默默的咬紧嘴唇,给导游和他身旁的杜千秋让开了一条道。 透过层层人影之外,能清晰的看到,那墓道正中血涔涔的液体,已经趋于凝固的深黑。 却仍保持着原样,静静躺在原地。 第171章 “异常,不只有一个?” 杜千秋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刚才血迹溅到墓道石壁上时,那些螽尸虫明明立刻就孵化了,这就证明湿度的确是孵化原因,也是异常的原因啊! 为什么……为什么墓道竟然根本没变化,他们又陷入了鬼打墙之中。 他张了张口,又沉默的闭上,神色极为茫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人纷纷抿紧了嘴唇,怔愣的盯着地上的血迹。 绝望开始缓缓蔓延开来。 林雨霖是其中最为镇定的一个,她扯了扯口罩,垂着头低声道:“看来湿度不是原因,但既然血迹撒上去。的确可以催化虫卵孵化,可能答案已经接近了。” “也许触发条件是特殊的液体,血液和……尿液,有什么相似之处那?” “……” 杜千秋深吸了几口气,仍然压不下心底的失落,勉强打起精神,兴致不高的回应道:“相似之处那就太多了,都是水、都是人体产生的、都有这这那那的元素……” “不。” 黄倩突然睁开眼睛,身体转向林雨霖,向她缓缓走了好几步,冷冷道:“我知道它们的共同特点是什么,我还能证明,虫卵孵化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她死死盯着林雨霖,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眼神看起来格外不善。 杜千秋还记得这个女孩有多么狠毒,下意识挡在林雨霖身前,警惕的盯着黄倩,却不想后者突然猛的拽住林雨霖的胳膊,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拉! “过来!” 她的动作极快,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眼前便闪过一道黑影,碎石片猛的割破了林雨霖苍白的手腕,血液汩汩流淌出来。 “嘶……” 黄倩面上表情丝毫没有波动,听着林雨霖猝不及防的痛呼出声,反而冷笑一声。 她拽着林雨霖的手不放,手心像小坑一样弯起来,在她手腕下接了一会儿,血液便填满了手掌弯成的坑。 “就这么一点血,真是会装。” 她眯起眼睛嗤笑一声,见血装够了,这才松开了林雨霖的胳膊。 后者被送来立刻猛的后退几步,眼泪瞬间堆满了眼眶,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胳膊,手腕被血液覆盖之下,已经青紫肿胀起来,显然能看出来,拽住她的人用了多少力气。 “你做什么!” 杜千秋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完了这一幕发生,直到血液喷溅而出,才反应过来。 他从一开始参观景区,就遇到了很好的同伴,在他心中,参观景区的规则就应该是众人互相帮助、互相依靠,不应该出现任何的龌龊和猜忌。 然而现在发生的一切,却重重的冲击着他的三观。 原本应该视人命如草芥、将所有旅客当做猪猡的导游,竟然在被冒犯之后都没有狠狠剥削他们,反而出手相助。 而本应该互帮互助的旅客们,却屡屡出现不信任裂痕,甚至还没有到生死存亡时刻,就已经开始相互残杀。 杜千秋心中的怒火立刻升了起来,突然猛的转向黄倩,极有压迫感的向她逼近一步。 他眼底翻滚着腾腾怒气,面色严肃至极,手用力的指着她,用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语气,严厉斥责道: “我不管你们之前有过什么纠葛,在这种随时都会丧命的地方,你们是同行者,也必须是可以把背后交付给对方的同伴!” “像这样随意的伤害其他人,你难道不会觉得良心发痛吗?!” 杜千秋的话可以说是振聋发聩,带着极为刚强正义的力量,传入其他旅客耳中,纷纷有些不自然的错开了目光。 然而面对杜千秋严厉的逼问,黄倩面色毫无波动,只是小心保护着掌心的血液,自顾自的缓缓转过身去,面对墓道墙壁。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静静的捧着血液面向墙壁,目光轻飘飘瞥向杜千秋,冷冷的嗤笑一声道: “良心发痛?杜大善人,恕我直言,现在阻止我做这件事、没有良心的人就是你。” “你们不是要找虫卵的孵化原因吗,我用她下贱的血液帮大家离开这里而已,怎么,你有意见?” “我们明明已经验证过了,湿度不是虫卵孵化的原因,”杜千秋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现在这么做,就是公报私仇!” 黄倩闻言却是勾起嘴角,缓缓眯起眼睛,意味不明的开口道:“哼,湿度的确不是虫卵孵化的原因,可你怎么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呢?” 她不等杜千秋再次争辩,用另一只手轻轻沾了沾血液,似乎觉得已经可以了,突然猛的伸手,将手心里所有的血液都泼向了墓道石壁上! “你做什么!” 原本还在周围谨慎旁观的旅客,心头顿时狠狠一跳,反应过来立刻疯狂尖叫起来。 被螽尸虫追逐的噩梦瞬间浮现在眼前,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彷佛已经充斥了整个耳朵,似乎下一秒,尸虫就要猛的冲破粘液,将他们所有人啃食殆尽! 一瞬间,跑的跑,乱的乱,旅客们毫无准备,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尖叫着飞快冲向墓道口。 然而他们眼前却是突然一花,一道寒光闪过,银针猝不及防的飞射出来,深深插进了墓道岩壁当中。 就在众旅客眼前擦身而过。 众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不敢再动弹了,嘴唇轻微哆嗦起来,战战兢兢的望向苗云楼。 就见后者闭了闭眼,嘴唇抿的死紧,面具在暗淡光线下显得格外扭曲,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半晌,才一字一句缓缓道: “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观察一下周围,过一过脑子?” “想钻进下一个墓道里重开,你们怎么不先看看,虫卵究竟有没有孵化出来?!” 众人闻言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的确,刚才的声音完全是他们脑海之中,被恐惧幻化出来的幻觉,实际上周围一片死寂,除了他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没有任何动静。 第203章 这就证明了一件事——那些螽尸虫明明沾了血液,却根本没有孵化。 众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黄倩,后者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道:“所以说你们是一群蠢货,如果虫卵孵化的条件是湿度,之前拖着断腿废物跑路的时候,血液根本没有沾上墙壁,虫卵怎么会全都孵化?” “哼,我告诉你们,虫卵孵化的原因,不是湿度,而是温度。” 黄倩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鄙夷,指着血迹斑斑的墓道石壁,隔着一层石板,敲了敲里面的虫卵,抬起下巴对众人道: “之前的血液能让虫卵孵化,是因为它刚出人体,温度仍高于常态,而刚刚的血液在体外冷却,这样再泼到石壁上,虫卵就不会孵化了。” “尿液也是同理,你们有人不信,要不要自己脱了裤子试试?” 她讥讽的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林雨霖,后者垂下头瑟缩了一下,杜千秋上前一步挡住她,皱着眉头冷声道: “如果是这样,你也同样不能解释,为什么一开始我们跑向墓道口的时候,明明没有刚流出的血液接触,那些石壁里的虫卵却已经全部开始孵化!” 黄倩不甘示弱的抱着胳膊冷笑一声,眯起眼睛道:“因为之前我们在跑动的时候,由于恐惧加上剧烈运动,温度就已经开始上升了!” “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拼了命往墓道出口跑,升高的温度难道不足以孵化虫卵吗?” 她说完便猛的转过头来,立刻点开手腕上的显示屏,学着刚刚杜千秋的动作,对系统高声道: “系统,开启记录!第一个景点的任务被我解开了,异常发生的原因是温度,温度升高导致的虫卵提前孵化!” 【叮!正在进行记录——】 【恭喜您,系统已经对答案进行收录,录入景点任务完成,请您继续进行参观,祝您参观愉快】 系统声音刻板机械,依然是同样的回答,没办法判断这个答案是不是真的,看来只有再次穿过墓道,才能判断任务是否完成。 然而刚刚的验证和推断,基本已经让这个问题答案的正确性趋于满分。 黄倩松了口气,眼神缓缓挑了起来,直勾勾的瞥向苗云楼,带着隐隐期待和激动,睁大眼睛轻声开口道: “导游,您看,是我解决了问题,他们都是废物,都派不上用场。” “即使还没有得到验证……但、但我敢肯定,我的答案是正确的,我们现在再离开一次墓道,肯定可以出去了!” “……” 苗云楼沉默了半晌,诡异面具在黑暗中严严实实的遮着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半晌,他才动了起来,直起身子虚虚鼓了鼓掌,面具下泄露出些许冷冰冰的笑意,缓缓道:“不错。” “能总结规律、再次进行猜测,还能为自己的猜测进行测试、买单,对一个新人来讲,不错。” “谢谢……谢谢导游!”黄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瞬间迸发出狂热的色彩,连忙急急道,“那我们赶紧离开,赶紧确认一下猜测吧,只要我们穿过——” “——但是。” 苗云楼拉长声音,歪了歪头,打断了黄倩的话。 “但是作为新人,你的经验还是不够充分,想事情也不够周到全面,否则你就会发现,系统从来没说过,异常只有一个。” “林雨霖。” 他漆黑瞳孔一动,立刻把目光转向躲在众人身后、已经抖成了筛子的女孩,意味深长道: “你似乎已经发现了,那个盯着我们看的视线,现、在、还、在、看。” 第172章 “有什么遗言吗?” “别看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林雨霖立刻尖叫一声,翻身滚倒在地,如同突发恶疾,身体抽搐着不停的发颤,双手紧紧抱住头,蜷缩在地上。 “呵……呵……” 她头发散乱的拖在地上,瞳孔紧缩,眼神里满是恐惧,背对着苗云楼,似乎有意识的躲避着他,几近崩溃的喃喃自语起来: “不……不要看着我,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干的!”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啊啊,求求你,求求你了——!” 林雨霖的疯狂似乎触动了什么东西,就在她发著抖的时候,墓道里突然有了些变化,空气彷佛扭曲起来,向众人缓缓压迫而来。 所有旅客背后汗毛缓缓竖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漫上心头。 那原本只停留在话语中的目光,彷佛突然化为实体,躲在墓道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恶意冷冷的直直盯着众人! 有鬼在窥视他们! 杜千秋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起来,立刻三步两步上去,蹲下来拼命摇晃着林雨霖的肩膀,拧着眉头严肃道: “你看到什么了,林雨霖,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盯着你?” “你放心,你只要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在搞鬼,我保证帮你解决掉,只要你开口,你告诉我好吗?!” 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布满了额头,他紧紧的咬着牙关,仍是不放弃的抓着林雨霖的肩膀,拼命想让她清醒过来。 杜千秋心知肚明,他们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机关,墓道一定出了问题,有新的诡物跑出来了。 现在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已经有如实质,如果他们再不做点什么努力,恐怕那盯着他们的诡物就真要出来了! “哗啦——” 墓道顶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声音打破了寂静,众人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墓道顶部的石壁上,突然掉下一个石子,“啪嗒”一声砸在了肌肉男的头上,让他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 “这什么东西?” 他郁闷的揉了揉头,从地上把石子捡起来,左看右看,仍是没发现什么特殊,又走到掉落石头的墓道顶上仔细查看,纳闷的喃喃道: “不对啊,刚才我明明听到什么东西流动的声音,不像是石头啊……” 肌肉男还在那里琢磨,杜千秋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的眼睛立刻瞪大,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接近惊恐,用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爆出的声音吼道: “别,狄强,快离开,快——!” “哗啦——!” 流水般的黄沙倾泻而下,打断了杜千秋的话! 流沙如同一条条黑蟒,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从墓道顶部猛的砸向肌肉男脸上,将后者张大的嘴巴瞬间灌满,随后立刻涌向墓道各处。 不过短短的十几秒,肌肉男瞬间被黄沙掩埋,形成了一个小山一样的坟包,只能看到他的手臂徒劳挥舞在黄沙外,沙底传来沉闷激烈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 众人几乎被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的站在原地,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拽住狄强的胳膊,试图将他救出来。 然而流沙仍在不断向下冲刷,如同一座山压在狄强的身上,无论其他旅客怎么努力,都无法将他拽出来。 而当众人勉强把狄强的头拉了出来,看着他憋成青紫的面孔猛的吸了一口空气,气喘吁吁的决定先放手时,却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们动不了了。 那不断向下倾泻的流沙已经盖过了所有人的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了他们的膝盖,让所有人都抬不动脚、走不动路了。 而流沙,还在上升。 一种猝然被拽进死亡的恐惧,终于逼近了众人,所有旅客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状若疯癫的挖着身下沙子,嘴里发出疯狂而不甘的喊叫。 “放过我,放过我,让我出去——!” “大家再加把力,不要放弃,我们一起把流沙挖开就好了,别怕,别怕!” 然而流沙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旅客挖开一指长的沙子,黄沙立刻覆盖上近乎一整个手掌的长度,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阻止不了黄沙的覆盖。 即便旅客们纷纷挣扎着试图逃脱。他们大声呼喊着,却仍然无济于事,手脚被束缚,彷佛被无形的巨手抓住,任由流沙将他们慢慢掩埋。 杜千秋是最先反应过来救狄强的人,离流沙覆盖的地方最近,此刻已经被黄沙盖到了胸口。 他只觉得胸口被压得沉闷无比,艰难地喘着气,费力的抽出手,勉强定了定神,口中断断续续的念道: “灵宝天尊,安慰……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这是道法中的净身神咒,即便现在他们身旁沾满黄沙,但系统并没有提示有诡物,那么现在缠住身子的就是普通沙子。 只要是普通的凡俗尘埃,待他念完净身神咒,就定然会尽数被驱散殆尽!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朱雀玄武,侍卫我轩,急急如律令!” 杜千秋尽力以最快的速度,念完了整个术法,伴随着最后一声,他抽出来的手艰难的比出一个手势,猛的拍上黄沙! 第204章 “啪——!” 他的手上顿时泛起金光,空气彷佛都被他打出了气声,纷纷在这流淌的金光中迟疑退却。 术法生效了! 杜千秋松了口气,立刻拽住狄强的手,只等黄沙随着空气飞速退开,便将他拉出来,然而他猛的用力一下,却是没有拽动。 “……什么?” 他顿时定在原地,不可置信的一寸寸低下头去。 只见那黄沙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仍是飞快的蔓延上来,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盖过了他的脖颈,即将灌入他的口鼻! 这怎么可能?! 霎时间,杜千秋突然感到一阵阴冷的目光,正正略过他的头顶。 他心头一跳,不顾面颊憋的通红,奋力拍开流沙,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头顶那块碎裂的石头里,竟然有一只眼睛,正阴森可怖的冷冷盯着他看!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风俗历史文物:僰僮生殉葬图壁画】 【僰僮生殉葬图壁画(部分):天呐,这种东西可是被画工完好封存在墓道里的,你能发现它,看来你真是专心致志在参观,也证明你马上就要成为壁画的一部分啦】 【当然,这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壁画,不仅仅是画工技法哦,这里面蕴藏着一段悲惨壮烈的故事,也隐含着逃出生天的暗示,能发现什么,就看你的理解能力如何咯】 【注:由于画工在勾勒完壁画后,就被活生生关死在了里面,他们产生的怨气附在枉死僰僮眼睛上,可能会产生一些特殊反应哦】 怨气附着在僰僮眼睛上…… 特殊反应……? 杜千秋只觉得脑海中的迷茫突然被开了个口子,彷佛黑暗中照进了一束暗光,死死的咬紧牙关,拼命将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哗啦啦——” 墓道石壁顶上的流沙没有丝毫停歇,他的胸口越来越堵,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流沙已经盖过全部脖颈,即将蔓延上他的口鼻,然而大脑却越来越清晰。 系统提示壁画里僰僮的眼睛有问题,可他们在流沙倾泻而下之前,根本没有看到过这个诡异的眼睛…… 不对,等等! 他们的确没有看到,但有一个人,一定在黄沙流下之前,清晰感觉到了僰僮阴冷目光的存在!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自己明明起了作用、却根本没能驱散黄沙的技能,只觉得灵光一现,猛的回头望向林雨霖,脱口而出道: “林雨霖!” “你醒醒,喂,你先清醒过来!” 杜千秋咬着牙按住流沙,拼命把身体往上拔,迫切的呼唤着林雨霖,声音真切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现在只有林雨霖一个人,能把他们从这种濒临死亡的现状中解决出来。 “林雨霖,你不要再恐惧了,你听我说,”杜千秋大半身子都被黄沙埋住,脖子僵硬扭曲的倾斜向林雨霖,沉下声音喊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你清醒过来,好好看看墓道顶上的东西。” “你看清楚,那不是什么盯着你窥视的眼睛,只是壁画而已,是死的东西!” 然而林雨霖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样,神色涣散,瞳孔缩的极小,整个人如同昏死一般躺在地上。 冰冷黑暗的石板上,女孩无力的摊着手,目光直直盯着一个地方。 那里有东西,隐藏在黑暗中面对着她,正在用一种古怪感兴趣的眼神,冷冷打量着她。 慢慢的,墓道石壁逐渐扭曲起来,从黑影中缓缓爬出一个人。 不,那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带着粘稠液体的畸形人形,没有手、也没有脚,只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腿,流淌着青铜的色泽。 “人”以行走的姿势,用几只交错的虫子腿,一点一点窸窸窣窣的爬到林雨霖面前,缓缓低下头,一眨不眨盯着她。 “你要死了,知道吗。” 人形的畸形虫子长了张漂亮年轻的脸蛋,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脸,五官很熟悉,嘴角咧的很开,贴在了耳朵上面,露出流下涎水的尖利牙齿。 “她”轻笑道:“有什么遗言吗?” 第173章 开膛破肚,碎红满地 “不……” 林雨霖精神涣散的眨了眨眼,手指勉强动了动,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诡物的脸爬到了她的脸上,那张漂亮青春的脸蛋彷佛单独拥有一个灵魂,笑着盯着她,轻轻一碰,就把她面上的黑口罩扔了下来。 一瞬间,光滑干净的脸庞对上满是疤痕的嘴角,美丽与丑陋在此刻交汇,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诡物锋利的附肢将林雨霖钉死在地上,在流淌的血水中歪着头,很天真的笑了起来:“骗你的,我开玩笑呢。” “你没有说遗言的资格,你只配被我踩在脚底下,现在,你就不要挣扎了,好好接受自己的命运吧。” 话音刚落,林雨霖便感到一阵冰冷,她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胸膛,此刻已经被诡物的青铜附肢,毫不留情的剖开。 冰冷的青铜没入肉身,顷刻间,乱红被揉碎在地。 血涔涔的色泽流淌出来,激烈的冲击着她的视网膜,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呵……呵……” 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厕所。 尖利的娇笑声充满了耳朵,一片混乱的黑色塑料袋被抖落下来,无数虫子从其中喷涌出来,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她的身体。 即便她疯狂的尖叫出声,拼命捶打着被锁住的门,依旧没有任何人会可怜她,也没有任何人会将她救出来。 触目所及,没有人的脸,只有沉默着密密麻麻爬行的虫子。 “咔吱咔吱……咔吱……” 林雨霖的四肢缓缓扭曲起来,被诡物掰成了畸形的姿势,头歪歪斜斜的挂在脖子后面,愣愣的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 她被残忍的开膛破肚,四肢被毫不留情的扭曲,那诡物还在虐待着她的身体,怎么看,都应该是疼痛至极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她没有任何感觉,灵魂彷佛被整个抽出了体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被虐待、被羞辱、被摧毁。 “你猜,我杀了你,有人会为你开口吗?” 诡物捧起她的心脏,笑的很甜美,炫耀一般展示在她眼前,血液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滴在她空洞的脸上。 “人没有心脏就会死,对不对,”诡物柔声问道,“那么,你要好好看着我哦,等我吃掉你的心脏,你就彻底死掉了。” “咯咯……看、好、了。” 林雨霖闻言眼瞳动了动,彷佛被蒙上了一层膜,冷漠的盯着自己的心脏,那颗仍然怦怦跳动、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到的心脏。 墓道内黑暗浓稠,周围死寂一片,没有人来救她。 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结局。 诡物饶有兴趣的将心脏捧在手上,慢慢接近长满锐利尖牙的嘴边,见林雨霖的目光定在上面,轻轻一下,瞬间就要咬合下去——! “当啷——!” 突然,一个东西闪过,猛的砸在了林雨霖面前。 她缓缓眨了眨眼,艰难的动了动手指,拼命睁大眼睛,勉强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青铜螽尸虫。 它狰狞的面孔泛着青色,眼睛凸出、死死的盯着林雨霖,整个身子畸形的可怕,让后者几乎立刻尖叫出声。 “哈哈哈哈哈,看!不仅没有人救你,还有更多人想要杀了你,你为什么还不死!” 诡物在她身上尖笑一声,女孩微弱的颤抖了一瞬,眼泪立刻涌进眼眶,彷佛下一秒就要被恐惧赶出去。 然而林雨霖不知为何没有动弹,死死盯着这只尸虫,手指幅度越来越大的颤动起来。 她目光紧紧的盯着一个地方,那鲜血淋漓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底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与恐惧,而是混进了一丝莫名的亮光。 那是来自青铜螽尸虫上,一根细长银针反射出的凛凛寒光。 银针纤细狭长,看上去格外不引人注目,如果不是有暗淡灯光照着,在浓稠黑暗中甚至看不清。 然而它却以稳稳的钉在尸虫上,后者无论如何挣扎,露出种种狰狞丑态,都无法摆脱银针的束缚。 那根纤细狭长的银针就这么立在墓道石板上,穿透尸虫身躯,静静与林雨霖对视,那上面隐约的寒光,就像一个人冷淡而锐利的眼睛。 “能在青铜僰僮手里抗到下车,就活;受不了的、精神崩溃的、只想寻求别人帮忙的,就死。” “导游可以保护有能力的旅客,也能抛弃没有用处的废物,想做哪一个,你们自己选。” “思考——我说你们所有人——思考——” 那冷淡的声线彷佛就在耳边,林雨霖怔怔的盯着那枚银针,它单薄身躯上的凛凛寒光和身下凄惨无比的尸虫。 第205章 她原本一动都不能动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趴在她身上的诡物下意识感觉不对,原本甜笑着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眼睛瞪了起来,猛的抓住林雨霖的头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过来!” 诡物眯起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露出血涔涔的口舌,拽着林雨霖的头发,把心脏捧到她身前,尖叫道: “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吗,不会有希望出现,没有任何人来救你,你马上就要死了!”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只能等死,只能——” 林雨霖喘息一声,反手摸到那根银针,猛的将它拔出来,原本已经被开膛破肚的身子弹起来,一甩手狠狠刺进了诡物的眼睛里! “呵呵呵——啊!!” 诡物凄厉的尖叫一声,猛的从她身上滚了下去,密密麻麻的附肢到处胡乱挥舞,拼命想要继续伤害她。 林雨霖眼泪汹涌而出,流淌在脸颊上,她顾不得将眼泪擦干,沉默的走上前去,缓缓逼近诡物。 “只想等待别人来救自己,那就是废物,”她的眼泪混合著血液流淌下来,已经模糊的眼睛紧紧盯着负伤尖叫的诡物,喃喃道,“我不想做废物,不想被抛弃。” “你知道吗,你杀不死我了,但我还能动,我还可以杀了你!” 林雨霖猛的抬起手臂,银针在她手中滑过一道银光,随即用力的插进了诡物的头颅中! “呵呵呵——!!” 诡物没有叫,而是发出一声尖锐的爆裂声,附肢如同树枝一样瞬间干枯下去,黑气从它身上蔓延开来,渗透进墓道里,又消失不见。 林雨霖只觉得浑身瘫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转,石板上血涔涔的色泽缓缓消失,她扭曲的四肢也开始复原,被开膛破肚的身体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眨眼就恢复了原状。 当一切恢复正常,她缓缓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墓道冰冷的石板地上,眼前正对着一双阴冷的眼睛。 没有诡物,没有血迹,也没有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但那双眼睛却从一开始就在,从第一个墓道,到第二个第三个墓道,视线越发阴冷诡异,也越发露骨可怖。 这双墓道上部的眼睛,正是她在幻觉出现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东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墓道墙壁里发出令人鸡皮疙瘩冒起的声音,石壁如同活了过来似的,开始扭曲的蠕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壁而出。 林雨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立刻反应过来,这代表着青铜螽尸虫即将孵化! 她心头猛的一跳,眼底漫上一丝恐惧,手脚惊慌失措的缩了缩,像是刚刚反应过来,立刻转头看向旅行团的众人。 到底为什么,那些尸虫又孵化了,难道是有人流血了?! 然而林雨霖转过头去,只是一瞬间,瞳孔便猛的缩了缩,她惊恐的捂住嘴巴,身子立刻僵硬在原地。 她看到所有旅客都没有倒地,没有任何鲜血流出,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然而他们每个人,都无一例外的拼命仰着头,脑袋和身体几乎呈直角,死死的盯着上方。 旅客们双腿几乎是一动不动,手臂在不停挣扎,却彷佛被什么压制住,即便用力的手上爆满青筋,也只能小幅度的摆动。 而最恐怖的,是他们的表情。 所有人,无一例外,脸色都青紫发黑,眼睛突出,让人怀疑要爆开一样,彷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扼制了呼吸。 林雨霖死死的捂住嘴巴,眼泪不停的流淌,手足无措的想要上前,却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清晰的看到,这些人中,狄强挣扎的最为剧烈、面色也最为难看,他整个身子皮肤都红的发紫,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而在他身侧的墓道石壁里,已经有虫卵被热量吸引,窸窸窣窣的钻出粘液,从石壁里孵化出来。 那尸虫匍匐在石壁上,附肢在暗淡光线下泛着青铜色泽,半晌,突然转过头,目露凶光的尖叫一声,猛的朝林雨霖扑过去! “啊——!” 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耳边却听到一声非人的尖叫,一只青铜螽尸虫从她眼前飞过,被一道寒光猛的甩在了石壁上! “砰——!” 一双漆黑的皮靴进入了她的视线,向上看去,那张熟悉的诡异面具正正对着她。 “林雨霖,你终于醒了,睡眠质量够好啊。” 导游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单薄身躯上没有半点血迹,和幻象前没有任何分别,除了手腕上的变化。 他手腕上缠着一根银链钩爪,钩爪瓣锋利尖锐,反射着凛凛寒光,将刚才那只尸虫甩开后,又凶恶的咬住另一只想要偷袭的尸虫,游龙般甩上石壁。 那张面具一如既往的阴森诡异,然而在尸虫乱飞、鬼象频出的墓道里,却显示出一种冷淡的可靠。 “既然你醒了,那就选吧。” 苗云楼甩了甩手腕上的银链钩爪,居高临下的盯着林雨霖,淡淡道:“想什么都不做等死,还是拼一把,救下所有人?” 第174章 僰僮生殉葬图壁画 “呜呜……” 林雨霖被墓道里孵化而出、狰狞诡异的尸虫吓得手脚冰凉,几乎是涕泪横流,抽噎声格外的明显。 虫子伴随着她灰暗阴冷的学生生涯,占有了她恐惧的全部,已经近乎成为了恐惧本身。 害怕虫子,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 然而即使她哭的快背过气去,甚至整个人僵硬的动不了,却还是拼命摇着头,在抽噎的空隙中,沙哑着嗓子开口道: “我要……我要救他们,我不要做废物,我不……我不想等死!” “您告诉我,求……求求您,您告诉我怎么做!” “……” 苗云楼眯起眼睛,盯着她失去黑口罩后、那张爬满了狰狞伤疤的脸,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情绪。 他顿了顿,回过头利落的甩开手腕,干掉了一个想要偷袭的尸虫,头也不回的淡淡道: “想做就去做,我不负责给你提供方法,我只告诉你,他们现在陷入幻像,都是因为你。” “想一想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又是为什么陷入了幻境,找到异常的源头,再破坏它,你就成功了。” 林雨霖脸上泪迹仍旧未干,愣愣的听着,闻言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银针,喃喃道:“异常的源头……” 那阴冷可怖的目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开始那一抹目光的来源。 墓道岩壁顶上,石块碎裂开来,狭小缝隙中,一只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与森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 “……” 林雨霖身体仍旧发著抖,却缓缓站了起来。 她手中仍然捏着那根银针,看到其他旅客的脸色越发难看,狄强的脸色甚至已经发黑,食指微微一动,突然猛的抬起手臂,向上一甩—— “当啷——!” 银光在墓道内一闪而过,只听一声石块碎裂的声音,那只窥视着众人的眼睛上,死死的插入了一根三寸银针! “啊啊呵呵呵——!” 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尖叫了一声,空气随即瞬间松弛下来,就像一根被绷紧的琴弦突然被人松了手,恢复了正常。 “呵呵呵——呼!” “唔唔唔——等等,我能呼吸了,流沙呢,流沙都去哪儿了?!” 所有旅客绷紧的背一瞬间弯了下来,他们歪成直角的脖子猛正了回来,随即拼命咳嗽起来。 那被黄沙灌满的窒息感骤然消失,被压迫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却让人更加恐惧,恐惧濒临死亡的痛苦。 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咳嗽呼吸声中,只有杜千秋勉强镇定一些,他捂着脖子回头,缓缓看向林雨霖。 后者的黑口罩已经脏的用不了了,感受到他的目光,立刻低下头来,用手死死捂着脸上的伤疤,不安的拽着衣服。 她知道,又是她害了大家。 墓道顶上的视线,没有一个人感觉到,只有她太敏感、太战战兢兢,触发了新的异常,将所有旅客拖进了幻觉之中。 这次会被指责是扫把星,还是没用的废物? 然而林雨霖没想到,杜千秋却是掀起嘴角,呲着牙笑了起来,松开了紧绷的眉头,一边捂着脖子,一边赞许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你终于醒过来了……不愧我叫了你这么久,林雨霖,我要郑重其事的说,你刚刚救了我们所有人。” “——谢谢。” “……” 林雨霖闻言猛的抬起头来,怔怔的盯着他,在听到那声“谢谢”的时候,缓缓睁大了眼睛。 后者温和慈祥的看着她,那平日里严肃的面孔此时柔和了不少。 明明耻于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明明害怕虫子害怕到呕吐,明明饱受恶意,却仍然能鼓起勇气,第一个从幻境中醒来。 第206章 甚至被别人感激,都会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如同一个被伤害太多次的、小小的惊弓之鸟。 有勇气面对张牙舞爪的危险与死亡。 却没胆量承受一个平淡的感谢。 杜千秋天生就是一副好心肠,见状叹了口气,随即笑着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眼前却猛的被甩过一只青铜螽尸虫! “你们有完没完?” 苗云楼站在他们身后,手腕上的银链钩爪泛起凛凛寒光,分明带着一个包裹着全脸的面具,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面具下的眼神颇为不善。 “继续聊啊,怎么停了,不就是个会吃人的墓道虫子吗,你们也不在乎啊。” “墓道里的青铜螽尸虫马上都要孵化完成,把你们啃成稀巴烂了,你们还在这里聊,想干什么?嗯?” 他也真是服了,如此危机四伏的路程,这些新手旅客还有精力相互勾心斗角、阴谋暗害、抒情感慨,简直是感情泛滥成灾。 啊,不对。 他们的感情还是不够泛滥,要不然就不会留孤苦无依、形单影只的导游一个人,在墓道里当驱虫的背景板。 苗云楼板着脸,感受到沈慈还是不肯理他,盘在手腕上的蛇躯甚至一动不动,嘴角往下耷拉的厉害,越发冷冰冰道: “墓道任务做了没有,异常发生的原因发现了没有,都没有?” “都没有就赶紧去做啊!” 林雨霖被他瞪了一眼,立刻臊的满面通红,急忙跑到旅客中间去,对终于缓过神来的众人急急道: “我们快走吧,这个墓道的虫卵马上就要孵化了,现在可以确认,幻象异常发生的原因,就是墓道顶的僰僮眼睛。” “不如我们先把原因报上去,现在已经是险象环生,等到了下一个墓道,就算还是重复循环,再找其他异常也不迟!” 众旅客已经被流沙折磨的心神俱疲,现在一听到尸虫即将孵化,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立刻同意了林雨霖的建议。 现在虫卵已经被热量吸引的提前孵化,在苗云楼飞舞的银链钩爪和虫子尸体之间,众人不管不顾的甩开膀子,拼命奔跑起来。 恐惧与濒死威胁卷土重来。 墓道阴暗沉闷,窸窸窣窣声隐没在石壁内,扭曲的涌入众人耳朵里。 “哗啦啦……哗啦啦……” 虫潮汹涌的追逐着他们,非人的尖叫声刺耳凄厉,疯狂刺激着众人的耳膜,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压迫。 突然,一只青铜螽尸虫破卵而出,狰狞的飞了起来,尖叫着扑向林雨霖! 她躲闪不及,下意识抬起手臂遮住脸,却丝毫没感到疼痛,只听耳边一声巨响! “当啷——!” 金属碰撞声骤然响起,银链钩爪恶狠狠的咬住尸虫,猛的甩向墓道石壁。 与此同时,林雨霖的胳膊被人用力拽住,杜千秋没有回头,只是拉着她往前跑,手指攥的很紧,高喊道: “跟上!” 他跑在最前面,带领着众人冲向墓道尽头,一边跑一边给众人打气,气喘吁吁的坚毅喊道:“不要怕,我们已经发现了异常发生的原因,只要再循环几次,就能出去了。” “所有人都不要放弃,跟着我走,我保证你们都能活下来!” “……”为了保持体力,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只是沉重的喘着气,闷头跟着他一起冲刺。 然而所有旅客的心中,都隐隐泛起一丝波澜,热血渐渐涌了上来,不知是不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原因,突然有了股一往无前的勇气。 管它什么诡物,管它什么幻象。 反正刚刚都已经濒临死亡,干脆豁出去了,这么多人一起,有领头羊在前面扛着,还有导游在背后保护,就算死,死的也不一定会是自己! 怀着这种侥幸的勇气,旅客们就像是突然吃了猛药,几乎把逐渐孵化的尸虫远远甩在身后。 “哗啦啦……哗啦啦……!” 虫潮仍在汹涌,然而那诡异可怖的声音却彷佛隔了一层膜,被众人挡在了耳外。 所有人眼中都只有一个目标。 墓道,墓道。 新的墓道近在咫尺,还有几步,就能离开这个崩坏的墓道了! “当啷——!” 苗云楼不紧不慢的跟在队伍后面,漆黑眼眸眯起,苍白消瘦的手腕一翻,猛的甩出银链钩爪,又咬住一只准备偷袭的尸虫。 看来第一个墓道并不算太难。 现在众人已经知道了,热量会导致虫卵提前孵化,只要拐过墓道的转弯处之后谨慎行动,别狂跑狂跳,青铜螽尸虫就不会是威胁。 而关于参观景点的任务,在僰僮生殉葬图壁画被发现时,他已经收到了系统给导游的引领参观任务。 【叮!参观节点达成,请导游立刻查询参观流程,为旅客提供新颖的景点参观体验】 【僰僮生殉墓道体验项目:本体验项目分为三个交互部分:墓道考古发掘——古法修补壁画——还原殉葬历史】 【温馨提示:即使本景点墓道壁画为生殉怨气形成,也不要掉以轻心哦,壁画与其他文物相比具有其特殊性,是一种非常脆弱的文物,修复工序非常复杂,包括背部清理、加固、正面清理、残缺修补处着色等数十道工序】 【而各位旅客们要做的,就是首先将整个壁画从墓道石壁里剥离出来,再对壁画进行修补着色,最后从中还原出千年前古墓一段不为人知的生殉历史、一个古老王朝的没落与恢宏】 【注:完成景点交互环节后,将由导游挑选出体验最认真的小旅客,奖励僰僮生殉墓道周边文创哦】 苗云楼看完之后,很怀疑最后一句话的奖励,属于“一切最终解释权归于旅社所有”的作用域内。 墓道能有什么周边,会偷窥的石头眼睛,还是死虫子标本吗? 那旅社也太猎奇了吧。 苗云楼从善如流的忽略了自己对阴冷光滑蛇尾的过度迷恋,拒绝思考自己的审美分明也有问题,歪头轻声对沈慈抱怨道: “第一个墓道这么简单,怎么当时在潜浪浮波区的时候,青寂山寺直接把经验丰富的丁一修弄了个半残啊。” 这新的体验项目,分明已经把异常和异常原因都揭露出来了,他甚至不用挑明,只要在下一个墓道里稍微提示下旅客,就能结束第一个景点的参观了。 如果这是一场考试,那么从体验项目开始,这场考试就变成了开卷考试。 “不公平,绝对是霸凌,我好可怜,景区和旅社故意霸凌我……” 苗云楼撇着嘴,刚才冷淡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还夹杂着一丝幽怨,要是让其他旅客听到,估计要当场崩溃、自戳双耳。 太恐怖了,根本就是阎王催命。 然而沈慈却根本听不出来。 他微微迟疑了一瞬,便缓缓松开缠得极紧的身子,尾巴尖试探性的扫了扫苗云楼的手腕,轻声“嘶嘶”道: “你当时孤立无援,比他们经历的还要危险,是不是……心里也很害怕?” “是啊,”苗云楼睁着眼睛说瞎话,趁机撸了两把冰凉光滑的蛇尾,楚楚可怜的叹了口气,“当然了,我就算害怕,也没办法表现出来,毕竟我最最最信任的人不在身边,没人能让我靠一靠啊。” 这个最最最信任的人是谁,两人心中当然自有定论,白蛇鳞片下的尾尖微微一烫,染上一小抹粉色,吐了吐信子,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蛇是冷血动物,当然不会真的热血上涌。 然而苗云楼心思玲珑、何其敏锐,不用看也能知道,沈慈现在是何种情态。 他罕见的愣了神,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头一动,嘴角微微卷了起来,柔声道: “你——” 【喂,喂,苗老弟,你听得到吗?】 手腕上的通信显示屏突然亮起,胖子粗犷的嗓门打断了异样的气息。 “……” 苗云楼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接通了通信,一边继续跟在队伍后面走,一边淡淡道:“怎么了?” 通信另一边的胖子什么都没听出来,闻言急忙道:【哎呀,是之前你拜托我们查探的事情,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你不是让我们探听一下周边的风土人情、民俗传说吗?嘿,他奶奶的,这玩意还真挺邪门!】 【我跟你说,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告诉我们,这附近啊,有一个会吃人的古墓!】 第175章 “神仙怎么会停留呢” “我说老哥哥啊,你打听半天,就打听出这个,”苗云楼闻言一顿,随即高高挑起一边眉毛,难以置信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一下车就在吃人的古墓里面,不仅在吃人的古墓里面,甚至已经快绕了三圈了。 打听半天就打听到这么个传说? 【哎呦,哥哥我当然知道你们现在就在古墓里,所以我才特意急着告诉你】 第207章 胖子“啪”的拍了一下大腿,急道:【我说的这个吃人,不是说有诡物伤人什么的,是古墓本身,那村民说,墓道是活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苗云楼撑不住噗嗤一声,笑道,“墓道里的石头成精了,孙悟空啊?”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胖子怒道,【我说的不是石头,是墓道,墓道是个会吃人的活物!】 “什么叫墓道是个会吃人的活物?” 苗云楼感觉到胖子的急躁,也认真起来了,顿时心头一跳,蹙了蹙眉,声音低沉下去,目光骤然警惕起来,一边盯着前面正在狂奔的旅客,一边轻声道: “王哥,你说清楚,吃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吃人!】胖子道,【那些村民说了,他们本来是想去<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 >盗墓、捞点古董出来换钱,没想到进去之后,就一直在墓道里打转,怎么走都出不去,等绕了几圈后再一回头,就有人凭空消失了】 【你以为古墓旁边就是村庄,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被盗过?因为当年进入古墓的几波人,加起来足足有几百号,最后侥幸逃出来的只有三个人!】 苗云楼眉头皱的死紧,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转了转手腕,若有所思的急促道:“墓道怎么都走不出去,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是里面有鬼打墙作祟。” “但是你说有人凭空消失……王哥,墓道就这么大地方,你问清楚了吗,会不会他们只是被墙壁里的尸虫啃了,啃的一干二净、没有尸体?” 【不是啊,那三个人我都问了,他们一致说当年在墓道里找了很久,但是根本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残留的衣物,那些人就是走着走着,一个个凭空消失了,就像是被墓道吃了一样】 似乎是通话时长太久,电流滋啦滋啦的炸了起来,胖子在通信另一头绞尽脑汁的想,半晌憋出来一句: 【他们告诉我,那墓道一开始没有吃人,第一次发现有人消失,好像是在……第三次转弯的时候?】 苗云楼闻言心头瞬间一炸,只觉得背后阴森的冷风吹拂,裸露在外的苍白手腕一顿,立刻爬满了鸡皮疙瘩。 第三次转弯的时候……? 那不就是现在吗?! 他头皮一炸,心头立刻狂跳起来,猛的回过头去,手腕一抖,银链钩爪迅速甩向前面的旅客。 然而方才还势如游龙的钩爪,此刻却彷佛被空气阻碍住一样,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怎么也勾不住一片衣角。 竟然真的有问题! 苗云楼面具下的脸色难看至极,一边奋力将钩爪甩向旅客,一边对马上就要冲过拐角处的杜千秋厉声道: “停下!” “杜千秋,这墓道有问题,重启次数太多可能会出事,先别冲过去,把人都拦下来,等我——” 苗云楼话还没说完,眼前顿时一黑。 他脚下一空,彷佛墓道底下的石头瞬间开裂,随后天旋地转,猛的坠入一个化不开的浓稠黑暗。 目光所及最后一幕,是杜千秋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被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青铜螽尸虫扑在脸上,连人带队所有旅客,全部消失在下一个墓道里。 【叮!】 【检测到导游10036过度干涉旅客参观,且未完成最低限度供奉,暂将导游与旅客分开,开启自由活动时间】 【下面是自由活动时间安排:请旅客们根据景点参观流程自行参观,完成当前任务节点后,系统将自动发送进下一景点,届时导游将与旅客汇合,进行下一景点参观,敬请期待】 【注:自由活动时间内,旅客请自行保护人身安全,此时段旅客生命安全健康本旅社不负责任,若有旅客死亡,将不计算在导游旅客满意度之内,且旅客财产交由旅社保管】 【自由活动时间现在开始,请各位旅客自行安排,祝您旅途愉快!】 —————— “滴答……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苗云楼头上,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紧闭的眼睫鸦羽般颤动起来。 似乎有什么人在一旁为他抹去了水珠,正略带着焦急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苗云楼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度昏迷的状态,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 他又梦到了当年的事情。 宽阔明亮的房间内,阳光洒满地面,却没有带来一丁点暖意。 沈慈低垂着眼睛,看着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的他,看着他面无表情落下的一滴眼泪,面色淡淡的站了许久,似乎有些动容,最终却还是没有给他擦去眼泪。 “云楼,你长大了。” 他淡淡道:“长大的孩子,需要自己的空间,也需要独立思考自己的感情,我已经没什么能给予你的了,现在,我该离开了。” 梦境似乎是第一视角的,苗云楼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能听到一声轻笑,带着毫无笑意的伪装,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 “需要自己的空间?” “难道不是因为您厌恶我、不赞同我戳穿了自己对您的感情,才要迫不及待的远离我吗?” 苗云楼从不知道,自己当年说话竟然这么直白没有礼貌,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其实谁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表白,心情应该都不会太美妙,只要不是早就心怀不轨,就算再开明的养育者,也不可能欣然接受。 更何况是沈慈这种平日便无欲无求、连喜怒哀乐都没有的人。 然而当时的自己还不够成熟,无法正视沈慈的拒绝,只有满心的压抑,那带着伪装出微笑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仍在继续: “您现在说要离开,是指暂时冷静冷静,还是从此便老死不相往来,连这么多年的感情都要一并抛之脑后?” “如果是后者……那么无论是胡搅蛮缠、还是软硬兼施,我都会做,我什么都做的出,也敢保证,事情一定不会如您所愿的。” 青年步步紧逼,乌黑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心脏剧烈跳动的几乎越出胸膛。 他狭长的眉眼如同明晃晃的刀锋,平日笑意莹莹的声音此刻显得咄咄逼人,面无表情的俊俏面孔上,满是暗潮汹涌的寒意。 “……” 沈慈似乎是叹了口气。 他那张谪仙一般的面孔上,罕见的沾染上些尘俗的烦恼,并没有带有任何负面情绪,却让苗云楼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他当年那一番几乎剖心剖肺的表白,竟然已经给沈慈带来情绪上的……困扰了吗? “云楼,你需要冷静。” 半晌,沈慈缓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眉眼间带上了些冷,低声淡淡道:“我不会不见你,但我现在必须离开,这是我的决定,不是在和你商量。” “不行!” “我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我的存在,已经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即便日后这种影响消失,我也不会再向从前一样对你了。” “你已经长大了,苗云楼。” 最后这一句的声音轻如鸿毛,砸在当年苗云楼的心上,却是重若千钧。 这是沈慈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这代表沈慈将他彻底的当成了,一个与自己平等、独立的人格,代表沈慈第一次平视他,不再是将他视为一个未尝人事的孩童。 这也代表,他拥有所有属于孩童的特权,都将再也不管用了。 “……”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两人相对而立,青年面无表情,半晌,很深很深的垂下了头,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苗云楼像个没被勾走的魂魄一样,在他身旁长呼短吁,托着下巴感慨道:“看你,想当然了吧,人家可是你的义父,凭什么和小屁孩谈恋爱?” 沉默持续了很久后,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合上,脚步声渐远,青年听着一步步远离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我都说了,你没机会的。” 苗云楼摊了摊手,脚不沾地的转来转去,对面色惨白到毫无血色的青年努了努嘴道: “心脏病快犯了吧,去,床头柜上还有药呢,赶紧喝了吧。” 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痛心疾首的劝道:“你看人家多好,都被癖好奇特、从小养大的义子表白了,还惦记着给你放血续命呢。” “当啷!” 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地板上炸起,青年脸色发白,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却猛的将碗摔了下去,任由泛红的苦药流淌一地。 破碎的瓷片静静躺在药里,腾腾热气缓缓从地板上升起。 苗云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对,我忘了,你现在还不知道,这里面放了他的血。” 他看着青年靠在床边,无声的流着眼泪,半晌,缓缓跪了下来,搂住青年,安抚性的拍了拍他,安慰道: “好啦,你也该知足了,现在伤心难过就哭出来吧,过两年你就该习惯啦,什么死缠烂打、步步紧逼都没有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赘余的藉口。” 第208章 “毕竟沈慈可是个神仙啊,神仙怎么会为凡人而停留呢?” 他垂下眼睫,轻轻抚摸着青年乌黑的长发,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怎么会停留呢。 恍然间,苗云楼只感觉脸颊一热,带着股轻微的湿意,彷佛青年的眼泪不仅滚滚落下,还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心说这梦可做的有点太伤春悲秋了,赶紧飞快的眨了眨眼,伸手在脸上擦了擦,却什么也没有擦到。 然而脸颊上的湿意和热意越发明显,甚至蔓延到了眼皮上,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云楼,云楼——!” 在苗云楼短短十几年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他骤然觉得不对,拧起眉头,有些怔愣的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的跌入一个浓稠黑暗中,身子一空,猛的睁开了双眼! 眼前还是那漆黑死寂的墓道。 不同的是,有一张和梦境中离他而去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此刻正蹙着眉头,急促的呼唤着他。 “云楼,醒一醒!” 第176章 悬挂的青铜棺椁 苗云楼听到这个声音,猛的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样的直起身子,身体紧绷,唇齿间寒光凛冽,银针下一秒就要飞射而出。 然而他的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了下来,他直起身子的动作微微一愣,一下被人揽住了双肩,恍然间,一抹温热在脸边蔓延开来。 苗云楼顿时晕头转向的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 他只觉得自己脸颊上切切实实的传来了湿润的热意,就像梦境中青年的眼泪,跨过时间流淌在他的脸上一样。 这应该不科学……吧? 他有些怔愣的虚搂着沈慈,有些迷茫的疑惑,微微侧了侧头,看到脸侧状况时,却是瞬间心跳加速的快要蹦出来。 这湿润温热的来源,竟然是一条细细窄窄的蛇信子,泛着涔涔血色,镶嵌在白玉般纯洁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显眼。 那条不安分的蛇信子被他盯着,竟然还在轻轻探出来,似乎很享受、很惬意,时不时还在他的脸颊蹭上一下。 沈慈在……舔他? “不是,你、你……?”苗云楼都怀疑他做梦串到春梦频道了,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沈慈,你在做什么?” 沈慈比他更高,却半跪着弯下腰,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淡淡道:“你一直不醒,我怎么叫你都起不来,一着急……它就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去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沈慈清澈的声音此刻闷闷埋了下去,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我还以为……以为你又出事了。” 声线清清冷冷,和方才梦境里离开的人分明一模一样,可是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 原本无欲无求的洁白之上,沾染上了情感的颜色。 苗云楼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醒来,闻言已经下意识的回搂住沈慈,意识未置声音先行,甜言蜜语的顺着鳞片哄道: “我怎么会有事呢,我最最最信任的人还在身边,我怎么舍得抛下他呢?” “而且你忘啦,祝炎给我续了无法被影响的生命时长,就算再怎么作死折腾,我也不会挂掉的,所以放心吧,啊。” 在这个景点,他身为导游、又有不会改变的生命时长,不需要思考自己的安全问题,唯一只担心的是上面那群小傻逼旅客。 意识消失之前,苗云楼清楚的记着胖子说的话、以及被全部故意推入下一个墓道的旅客。 如果胖子那里的消息没错,那么现在墓道里的旅客,在墓道循环三次之后,应该已经至少消失一个人了。 苗云楼想到这儿,缓慢的眯起眼睛,意识彻底清醒过来,漆黑瞳孔中滑过一抹冰冷,立刻就要起身,尽快找到办法回到之前的墓道里。 然而他却再一次被锢住了肩膀。 “沈慈?” “……” 后者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头来,眼底翻滚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翻开他的手腕,让他自己看显示屏上面。 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尊敬的导游10036,您已进入景区纪念品局域】 【作为一名合格的导游,当然应该给热情参观的旅客一些奖励——锵锵!这是我们在旅客自由活动时间内,专门为导游挑选的纪念品局域,您只要在其中挑选到合适的纪念品,就可以带走离开了】 【温馨提示:纪念品需要您自行获取,为了体现您的真心实意,在此期间系统将暂时关闭您的剩余生命时长,使用通用绿色品质的生命时长】 【尊敬的导游10036,再次祝您挑选愉快哦——倒计时:00:25:30】 “还剩二十五分钟的存活时间?” 苗云楼立刻抓住了文本里面的重点,猛的翻身坐起,皱起眉头,看向沈慈询问道: “这数字有零有整的……最开始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难道是半个小时的生命时长吗?” 沈慈垂眸点了点头,眼睛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用蛇尾尖碰了碰他的手腕,淡淡道:“我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上面的倒计时还在减少,才要急着叫醒你。” “我看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时间够不够一会儿再说,先等一下。” 苗云楼高高的挑起眉毛,只觉得颇为荒诞,他坐直身子,缓缓看向四周。 头灯早就在下坠的时候摔坏了,周围一片漆黑,古墓深埋地底,一丝自然光线都没有,只能凭手指下冰冷的触感,感受到他们仍在石板地上。 这地方就算不是平日里所说的“纪念品商店”,也绝对不可能是能挑选纪念品的地方吧。 任何意义上的纪念品。 “……你说我扣块石头带回去给他们行吗,”苗云楼搓了搓沈慈身上的鳞片,靠在他身上,摸着下巴琢磨道,“就说是墓道特供的,被导游开过光了,能许愿的,特别灵。” “要不收集点地下水呢,我感觉手底下又湿又凉,这东西带回去还能分一分,每人一滴,不退不换。” 沈慈闻言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还有二十分钟,你就有生命危险了,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是认真的啊。” 苗云楼捧着沈慈的脸,让他扭头一点点向周围看过去,声音充满了幽怨,楚楚可怜道:“看这周围,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陪葬品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能怎么弄来纪念品。” 沈慈静静的跟着他看,蛇一样的竖瞳里闪过一抹暗光,半晌,轻声道:“云楼,你看不到,但我能看到。” “其实,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在你近旁的周围,就有一些东西正静静的躺着。” 苗云楼闻言一愣,只见沈慈伸手从他的系统背包里,掏出之前早就买好的“盗墓三件套”,轻车熟路的从里面拿出一个冷焰火,扔到他怀里。 “给,你用这个看。” 苗云楼还沉浸在沈慈对盗墓产品的熟悉当中,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难以置信,下意识开口道:“……你不顺手点燃一下吗?” “我……只隐约知道它的用处,但并不会用,”沈慈沉默片刻,轻声道,“抱歉。” 这一声抱歉猛的把人拽了回来。 苗云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搂紧了沈慈,抓着怀里的冷焰火,一边起身,把人半搂半抱的弄了起来。 本来人家就失忆了,这么问不是故意要戳心吗。 他心下懊恼,还带着隐隐的内疚,又不知道怎么说,干脆直接迈过这个话题,纤长手指耍了一把冷焰火筒,耍赖一样微笑道: “不会用就不会用嘛,这多正常,要不是我生活经历丰富、喜欢到处打工,我也不会用。” “来,我给你示范,在这种地方,冷焰火应该怎么用。” 苗云楼曾经在某些婚宴场景里点过冷焰火,现在也相当熟练,三下两下用打火机点着了冷焰火,便蓄足力气,用银链钩爪咬着猛的甩上半空。 “噼里啪啦——!” 冷焰火在空中轰然炸开,洒下火树银花一样的点点亮光。 其实冷焰火就是采用燃点较低的金属粉末,经过一定比例加工而成的冷光无烟焰火,不会爆炸、也没有灼热残渣,非常适合在阴暗古墓里照明。 苗云楼知道冷焰火的特点,见状也没有躲开,拉着沈慈站在飞舞的烟花之下,一眨不眨盯着古墓上面。 他本意只是想转移话题,再藉着焰火在黑暗中玩点浪漫。 然而当冷焰火轰然炸开的时候,它照亮的景象,却着实是震撼无比,一瞬间,便让空气归于一片死寂。 “……” 苗云楼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直流,死死拽住沈慈的手,嘴唇动了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不可置信道: “你刚才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沈慈没有回答,其实也无须再回答了。 第209章 冷焰火的亮光之下,古墓上方的全景,在一瞬间毕露无疑。 那是无数青铜棺椁,上面被青铜锁链层层环绕,悬挂在空中,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虫卵,蜷缩在棺椁花纹里,缓缓蠕动了一下。 藉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能看到青铜棺椁两侧壁外表布满扭曲的图案,在头、尾板的外表,铸有蛇、鹰等动物,乍一看栩栩如生、彷佛仍在活动。 棺椁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时不时泛起摩挲的响动,“咚咚”“咚咚”的响着,一会儿又骤然停歇下来,归于一片死寂。 而在棺椁下面,则是横七竖八的木质棺材,交叠在一起,上面布满灰尘,有的冠盖已经滑开,露出里面干枯畸形的尸体。 随着冷焰火落下,能看到这木质棺材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墓室,几乎堆成了个万葬山,甚至一眼看不到头。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墓室,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脚跟便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缓缓回过头一看,只见那正是一口木头棺材,里面的尸体头掉了出来,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距离他刚刚躺下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 苗云楼闭了闭眼,半晌,感慨道:“对不起,系统,原来是我错怪你了。” “你根本不是故意刁难我,把我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其实纪念品商店早就摆好了啊,外面还有礼品包装盒,真他妈的贴心。” 他突然转向沈慈,仍然闭着眼睛,微笑道:“不过让我挑合适的礼物是什么意思,看看哪个尸体长得比较好看吗,我的癖好还没有这么重口吧。” 总不会系统这个小傻逼看到他喜欢上一个纸人,就把所有和殉葬有关的东西,都弄到他跟前了吧。 这又不是沈慈,就是一群陈年老干尸,有什么好喜欢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真的喜欢,纪念品不是给旅客挑的吗,旅客们不会被吓成一滩烂泥? 沈慈看着行动力极强,已经开始对棺材上下其手的苗云楼,见他甚至真的在思考如何挑选,神色微微一顿,半晌才缓缓道: “云楼,我虽然没有收到过纪念品,但我觉得,这个纪念品,应该是指棺椁内的陪葬品吧。” “你在……挑什么?” 苗云楼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系统指的纪念品,应该是棺椁里陪葬的藏品,需要他顶着可能诈尸的风险自己去拿。 而不是什么干枯的尸体。 然而他反应过来,脸色却是立刻一变,一字一顿的凝重道:“沈慈,你刚才说,纪念品是棺椁里的陪葬品,而不是尸体本身?” 沈慈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苗云楼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盯着地上的木质棺椁,手腕一翻,银链钩爪立刻甩上周围的几个棺椁。 只听木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至少有十几个棺椁骤然裂开,尸体骨碌骨碌滚落在地,露出背后开裂的棺椁内部。 那里面空空荡荡,除了飞舞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第177章 “当年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一墙之隔,死寂一片的墓道里。 旅客们神情呆滞,跌坐在墓道里,死死盯着墓道转弯口,过了许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墓道分明与先前一般无二,虫卵寂静的隐藏在石壁中,没有任何孵化的迹象,然而此时此刻,墓道本身却彷佛一节涌动的肠子,正慢慢将众人缩挤到一个逼仄的、毫无出路的死局。 拐弯处仍然若隐若现的略过暗光,就像诱惑着众人的出口,等待他们进入。 五分钟前。 每一次他们跨过弯道、进入下一个墓道后,所有幻象诡物就会一瞬间消失不见,回到寂静平和的安全当中。 重复了两次下来,旅客们几乎对墓道转弯处生出了依恋之心,下意识的想要跨过去,似乎无论什么困难,都能因为它而烟消云散。 然而刚刚,就是在这个地方,他们所有人被推进了相同的墓道,而被啃食掉一只腿的吕鹏,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种地方,消失了就是死了。 寂静平和的墓道,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杀死了吕鹏。 而导游也在做出警示之后,骤然离开了他们。 旅客死亡、保护伞消失,之前认为自己不可能死的心态瞬间被击破,死亡发生在近在咫尺,立刻让所有人丧失了盲目的勇气。 剩下的只有对未知的无尽恐惧。 “……我们该怎么办?” 黄倩率先开了口,言语间满是颤意,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眶,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带着哭腔道: “现在、现在就连导游也离开了,我们根本不可能成功完成参观,只有死路一条。” 杜千秋也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到石壁,沉默了许久,才勉强道:“不,也不一定,我们努力再探索探索,可能没有导游,也可以……” “你只会说这些废话!” 黄倩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满眼泪水的愤怒道:“之前在大巴车上,也是你说不需要导游,但是现在呢?” “尸虫是导游挡下的,吕鹏是导游救下的,现在导游抛弃我们了,吕鹏就死了,我们也要死了!” 墓道石壁上响起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立刻露出明显的恐惧,死死捂住嘴巴,将眼泪胡乱蹭在皮肤上。 他们已经承担不起任何一点失误了,无论是液体的热量,还是人体的升温。 杜千秋听到她尖刻的指责,隐隐约约感受到周围谴责的目光,张了张嘴,又无力的合上,颓废的盯着地面。 黄倩的话,他的确没办法反驳。 一开始,他对导游抱有极大的怀疑和敌意,认为这又是一个压榨旅客、无视他们死活的畜生,从未将他看成依靠。 然而他没有想过,3a级景区竟然如此恐怖无解,仅凭他一个有几次参观的旅客,根本不可能带着众人完成参观。 以至于到了现在的境地,竟然连他都隐隐希望,导游能够回来重新带领队伍。 “……” 杜千秋没有还嘴,而是彻底沉默了下去,整个墓道显得更为死寂,所有人彷佛都正在一个绝望的深渊当中,无限坠落下去。 悄无声息消失的吕鹏、周围密密麻麻等待孵化的青铜螽尸虫、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的墓道…… 而就在这时,系统好死不死的蹦出来一条消息。 【叮咚!】 【检测到景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这是什么情况,亲爱的旅客们有在认真参观吗?】 【请一定注意哦,你们只买了景点的参观门票,可还没有买客栈的入住哦,如果长时间没有动作,滞留在景点里,客栈就要关门啦,晚上住宿就请旅客自行解决——】 “晚上的住宿?客栈?!” 一名男旅客脱口而出,差点跳起来,难以置信道:“这是在古墓里面,又不是真的景区,能有什么住宿的地方!” 没有一个旅客理他,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们说话不做数,无论系统的阐述再怎么诡异,都真的会出现。 “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杜千秋闭了闭眼,缓慢的站了起来,声音彷佛闷在了嗓子里,“现在还不是诡物活跃的时候,等到入夜,就真的没有一点活着的可能了。” “你们都是新人,没有内核欲望技能,不可能暴力破局,想要离开这儿,只有一个办法。” “——找到所有的异常和原因。” “问题是怎么找?”狄强也加入了讨论,“从我们进入这里开始,异常就已经太多了,如果一个一个检验,谁也不知道下次离开墓道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我有办法。”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林雨霖突然开了口,睁开双眼,死死的盯着墓道顶部。 她纤弱的身体仍然恐惧到发抖,然而心中有一个单薄的影子,明明正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她,却带给她无限的支撑。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思考——思考——” “你是想什么也不干等死,还是拼一把,救下所有人?” 导游那张青铜面具彷佛仍在眼前,与杜千秋饱含热情的鼓励不同,他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冷,比墓道任何诡物都更尖锐。 他的话就像一柄利刃,一刀划下去,便让人刺痛的流出血液,却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割掉久久不愈的肿瘤。 “想一想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这就是异常。” 林雨霖闭了闭眼,导游的声音言犹在耳,她睁开眼睛,直直的看向墓道顶部,缓缓开口道: “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找到所有的异常,虫卵孵化、幻象突发……这些异常发生的原因太细致了、太复杂了,根本不可能有全部正确答案。” 第210章 “一两个异常,还能单独找到它们发生的原因,如果发生很多异常,那么想要追究原因,追究的是其实是所有异常和在一起,共同发生的原因。” 她这一长串话把其他人都绕糊涂了,杜千秋的脑海里,却是突然滑过一道灵光,急急道:“你再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异常和在一起发生的原因?” 林雨霖抿了抿唇,轻声道:“比如……水里有毒是异常,原因可能是有人趁没人时放了老鼠药;别人开始排挤你是异常,原因可能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你的坏话。” “而所有这些异常合在一起的原因,它们共同的原因,是有人不喜欢你,恨你,想让你去死。” 她说话的时候,眼底沉浸着格外浓郁的痛苦,似乎想起了什么黑暗的经历,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其实,异常发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系统已经提示过我们了。” 林雨霖抬起头,直直盯着墓道顶部的石壁,颤抖着手放在上面,突然闭上眼睛,在这一瞬间猛的扣住一块石头,拽了下来! 一只熟悉的诡异眼睛骤然冒出来,带着比之前更深的恶毒,阴冷的俯视着众人。 【叮!恭喜旅客“林雨霖”,现已开启僰僮生殉墓道体验项目】 【本体验项目分为三个交互部分:墓道考古发掘——古法修补壁画——还原殉葬历史】 【第一个交互部分——墓道考古挖掘:请诸位旅客将墓道顶部的石块挖开,清理掉沉积的灰尘,让这幅珍贵的僰僮生殉葬图壁画,彻底展示出来!】 【倒计时:00:15:00,现在开始!】 “等等,我明白了!” 杜千秋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猛的一拍大腿,立刻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这个景点的任务,根本不是什么找到一个个异常、再一个个发掘原因,他们这些旅客的目的是参观景区,所以景点布置的任务,本质上是让他们了解古墓的历史背景。 换句话说,这张壁画其实就是景区入园简介,在他们读不明白之前,古墓会一遍一遍的重复展示简介,迫使他们了解。 杜千秋敢打包票,异常发生的原因一定就隐藏在里面,而只要将这张壁画背后的历史挖掘出来,他们就能出去了! 他言简意赅的给其他旅客解释了一遍,众人慢上一步理解,反应过来后,方才绝望颓废的状态顿时一扫而空。 虽然这个交互体验,听上去依旧险象环生、危机四伏。 然而和在绝望中等死相比,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最大的希望! “那还等什么,时间只剩下十几分钟了,”狄强最先吼了一声道,“别辜负了咱们导游的期望,大家控制好体温,现在立刻马上,开始清理壁画!” 众人立刻开始动起来,他们开启体验项目之后,系统发放了壁画修复三件套,在他们每个人的系统背包里。 【洛阳铲(绿色品阶):大名鼎鼎、偷挖古墓中明器的工具,河南洛阳邙山上冢垒嵯峨,几无卧牛之地,地下随葬品埋藏极为丰富,却被洛阳铲盗的十墓九空,洛阳铲便由此恶名远播】 【刷子(绿色品阶):想要看清楚壁画上写了什么、墓碑上刻了什么、文物上画了什么吗?刷子虽小,却可以帮助去除文物表面的尘土和污渍,以便更好地保护和研究文物哦】 【刮刀(绿色品阶):这是用来清理和整理遗址和文物的工具。刮刀通常是由金属制成,有时也会使用塑料或木质的刮刀,旅客可使用刮刀来清除土壤和其他杂质,以便更好地观察和研究文物】 在这壁画修复三件套的加持下,众人齐心协力,很快便将壁画上的石块清理下来。 伴随着最后一块碎石掉落,千年沉积下来的灰尘散尽,这幅僰僮生殉葬图壁画,也终于完完整整的展现在旅客面前。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杜千秋震撼的仰头看着头顶壁画,背后骤然出了一身的冷汗,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爬了满身,半晌,才不禁喃喃道: “如果事实真的像壁画上一样……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78章 修补褪色——以鲜血 阴暗沉郁的墓道里,壁画被密不透风的阴影笼罩在其中,然而在头灯暗淡的光线下,仍然依稀能看清楚壁画上的内容。 那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献祭。 在茂密的丛林深处,壁画中的奴隶们身着破旧的衣物,被残忍地扔进黑暗的墓xue中,彷佛他们只是一些毫无价值的物品,即便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可他们的尖叫和痛苦,却彷佛凄厉的传响了出来。 在壁画上,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奴隶们的身体上啃食,即便已经褪色看不出颜色,旅客们也能从形状上,一眼便看出是什么。 ——这是那些潜伏在墓道石壁里的青铜螽尸虫。 它们贪婪地吸食着奴隶们的鲜血和肉/体,彷佛要将他们彻底吞噬。这些青铜螽尸虫就像墓道中的恶鬼,它们冷酷无情,只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 墓道在壁画里流淌满了褪色的液体,不用看也知道是血液,犹如一条罪恶的河流,将这个阴森恐怖的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 而在这残忍诡异的生殉图中,除了那些痛苦的奴隶,一个衣着精致华贵、却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墓道站在外面。 他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对血流成河的死亡格外漠视和无动于衷。 这幅壁画彷佛是一幅生与死的交响乐,将死亡的恐怖与奴隶们的顽强生命力交织在一起。他们用生命为这个王朝献祭,却也留下了永恒的痕迹,让后人能够窥见这段历史的一角。 “这就是……当年活人生殉的场面?”黄倩吓的假睫毛颤颤巍巍,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尖叫道,“系统让我们还原历史,不会让我们重复一遍壁画、也被活生生殉葬一次吧?” “这是会死人的,我不可能这么做!” 她的尖叫声在墓道里久久回响,巨大的刺激导致情绪失控,让体温立刻升高,浑身发烫。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墓道石壁内不安的响起摩擦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耸动了几下,杜千秋心下一紧,顿时眉毛竖起,厉声道: “别叫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考古挖掘只用了十二分钟,现在还剩三分钟,抓住时间,提前试着还原殉葬的背景。” 他咬了咬牙,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缓缓抬起手,去摸壁画上面的凸起。 整张壁画看起来除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倒并没有什么异常,很明显的描绘了一副奴隶制王朝血腥的殉葬场景。 杜千秋摸了半天,仔仔细细的看了很久,却怎么也没发现异常的地方。 然而在这种地方,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有些不甘心的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要再凑上去仔细看看,身后却传来一股不容忽视的推力。 “杜千秋,你不用再摸来摸去的,这幅壁画……应该只是展示了当年的历史。” 狄强上前几步,有意无意的把他挤开,没有看向壁画,而是转头对着众人低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这里的王死了,于是手下就命令把奴隶都给他陪葬,只是有人不愿意,反抗却被残忍的镇压下来。” “你看,壁画里体现的很明显,这个王朝在密林当中,很明显不是中原王朝,应该是一些尚未开化的野蛮王国。” 他招呼众人过来,抬起头,指了指壁画上那些在墓道里挣扎的奴隶,沉声道: “这些奴隶几乎衣不蔽体,只有腰间包裹了一块布料,和已经有了廉耻心的中原文化完全不同。” “这就表明,无论这里是什么王朝,都一定有更加野蛮、粗俗、残忍的文明,因此,这种活人生殉的情况出现很正常。” 杜千秋刚细细摩挲了一半,就被狄强所打断,他皱着眉头抱起胳膊,看着侃侃而谈的狄强,不知为什么有些不爽,在一旁质疑道: “你说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殉葬,那如果只是奴隶殉葬也就算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青铜螽尸虫趴在殉葬者身上?” “甚至这些奴隶身边将他们埋进去的人,对尸虫没有一丁点恐惧,反而露出了恭敬的神色,这难道很正常吗?我敢肯定,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狄强闻言转头看向他,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冷冷道:“对尸虫恭敬能证明什么?也许这个王朝比较特别,就是尊崇昆虫。” “每个文明都有各自的信仰,像这种尚未开化的野蛮文明,崇尚自然生物很正常,杜千秋,你不了解就不要少见多怪。” 他这番话可谓是不客气至极,甚至还带了一丝居高临下的鄙视。 第211章 然而杜千秋听到之后,第一反应却不是愤怒,而是感到格外诡异和奇怪,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怀疑。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墓道里,除了他的旅客都是普通人,在没有导游的情况下,理论上,都应该会下意识软化对他的态度。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保护其他旅客的人。 这不是说他自恋到,觉得所有旅客都应该把他捧在手心里,而是感到荒谬的怀疑: 狄强分明在下车后,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为什么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上赶着对他不假辞色,彷佛生怕他不被激怒一样? 这种态度,简直是诡异至极。 然而还没等他皱着眉头,想明白为什么,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系统机械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叮!】 【恭喜诸位旅客,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体验项目的第一个交互部分——墓道考古发掘】 【接下来,我们将进行第二个交互部分——古法修补壁画:这么美丽震撼的壁画,却在千年万年的磨损之中,逐渐褪去了鲜艳的色彩,真是让人惋惜不已】 【为了让壁画重现历史风貌,请旅客们在规定时间内,自行查找合适的颜料,将其填充在相应的壁画上,完成壁画修复工作】 【倒计时:00:10:00,现在开始!】 “时间怎么更少了?!” 黄倩闻声失声叫道,慌忙翻找着系统货架里的东西,却发现里面除了一些多出来的细小刷子,再没有任何东西。 “为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没有,颜料呢?没有颜料我们怎么修补壁画?!” 杜千秋冷眼看着她在崩溃边缘忙乱,没有伸手帮忙,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没听到吗,系统已经说过了,颜料需要我们自己找。” “现在只有十分钟了,不要浪费时间在没用的地方,还是赶紧思考一下,修补壁画需要用什么颜色。” 他这个人向来温和,像是一团被坚毅火焰包裹着的温和水流,除了抗衡导游的时候不假辞色,对普通人从来不露出自己尖锐的一面。 就连狄强在大巴车上对他怒目而视,以及刚刚刻意激怒他,他也只是怀疑狄强突然转变的态度,并不会把这种冒犯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清楚,普通人在这种地方,能活下去已经是不易,无论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然而黄倩,这个看上去刚刚成年的漂亮女孩,所作所为表现出来的,却是在安全平和的现实中,肆意放纵出的恶毒。 恶毒不能被任何理由合理化,但没有理由的恶毒,的确是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 “……” 杜千秋别过脸去,无视了还沉浸在崩溃中的黄倩,不愿意让自己激烈的情绪溢出。 他平缓的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转过头来,对正在思考的林雨霖轻声询问道: “你好像有所猜测了,在你的想法里,觉得这个修补壁画……都需要用到什么颜色?” 林雨霖专注的盯着墓道顶部,闻言抿了抿唇,伸手碰了碰上面的壁画,轻声道:“你看这个上面,颜色基本以灰色和黄色为主,墓道里是灰色,人的皮肤是黄色,基本上都没有褪色。” “但有一个最重要的颜色,却缺失了很多,明明这幅壁画的主题,几乎根本看不清楚。” “是什么?” 林雨霖沉默片刻,吐出了两个字:“红色。” “而且,不能是普通的红色,”她顿了顿,随即补充道,“是鲜血的红色。” 杜千秋已经对这个答案有所预料,然而听到之后,却也是血液凝固了一瞬,倒一口冷气,不由自主的有些背后发寒。 整个墓道大概有一百米长,而壁画占了整整三分之一,也就是三十米左右。 僰僮生殉葬图壁画,最重要的主题就是殉葬,那整整一墓道流淌的鲜血,如果都要重新上色,究竟需要旅客放多少血?! 而最关键的是…… 杜千秋缓缓皱起眉头,飞速略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其他旅客,又扫过仍然在沉默的墓道石壁,直视着林雨霖的眼睛,低声飞快道: “如果完成这个修复壁画的任务,至少需要补上大量的红色,也就是需要旅客放血,对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多人,在墓道里放出大量温热新鲜的血液,石壁里还没孵化的青铜螽尸虫怎么办?” 第179章 开棺起尸 林雨霖抿了抿唇,把头扭了过去,没有说话。 杜千秋提出来这一点的确是问题。 整整占了墓道三分之一的壁画,要用鲜血上色,就算再小心翼翼不把血液滴在石壁上,热量也不可能不扩散开来。 如果血液再次催化了青铜螽尸虫,他们又失去了导游保驾护航,只能离开这个墓道。 上次离开墓道时,死的人是吕鹏,这次呢? 这次死的会是谁?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的时候,他们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墓室内,也骤然起了变化。 青铜棺墓室内。 死寂填满了这个尸体沉睡的空间。 与隔壁挤挤挨挨的狭窄墓道不同,墓室里虽然堆满了木头棺材,还用锁链吊着几个沉重的青铜棺椁,却空旷无比,诡异阴森。 苗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地面,遥遥挂在墓室高处,单薄的身躯盘在青铜锁链上。 “哗啦……哗啦……” 锁链笨重的声音碰撞起来,在细碎的诡异声音中,他的声音在空旷墓室中,经过几次回声传播,已经变得有些古怪,透露出一丝阴冷的诡异。 “啧,其实……我也没办法,但系统既然非要让我挑纪念品,我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单薄的腰身吊在青铜棺椁缠绕的锁链上,以一个格外诡异扭曲的姿势盘着,双脚悬空,两只手死死撑在棺椁盖板上。 漆黑瞳孔在墓室当中,一闪一闪的翻滚着暗光,直直盯着沈慈沉默的面孔,唇角缓缓掀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歪了歪头,轻声问道:“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慈闻言缓慢的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距离地面太高,墓室顶部又弥漫着浓稠的黑暗,看不到苗云楼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唇齿间闪烁的凛凛寒光,似乎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飞射而出。 从沈慈的视角看过去,苗云楼上半身裸露在青铜棺椁上,苍白皮肤被映上一层流淌的幽绿色。 就像从棺椁中爬出来的恶鬼,被渡上层青铜的诡物一般。 沈慈看着他这个样子,蛇尾在身后“窸窸窣窣的”蹭着石板地,沉默了片刻,突然左右摆动起来。 他一边飞快向苗云楼的位置游动,一边开口道:“云楼,你先不要开始,还是我也上去陪你吧。” 苗云楼闻言大惊失色,手吓得一松,差点从棺材上掉下去。 “不不不不不别别别——” 他立刻收起了那副魑魅魍魉的鬼样,脚尖一踢青铜锁链,手臂用力一撑,立刻整个人翻身压上棺椁。 “我没事,你放心吧,我心里真的特别有谱,”他语速飞快,狭长眉眼可怜兮兮的垂了下来,急着安抚道,“我刚才就开个玩笑,马上就开棺了,你别闹。” “我没开玩笑。” 沈慈蹙起眉头,已经摆着尾巴游到了棺椁正下方。 “你刚刚也说了,最后说一句话就要开棺,那棺椁里有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不能让你单独面对。” 他眼神一动,看到一根垂下来微微晃动的青铜锁链,纯白蛇尾试探的甩着盘了上去,似乎下一刻就要盘身而上。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苗云楼叹了口气,心说刚才逗他干什么,好不容易哄好了,好说歹说让他不要跟上来、乖乖在下面待着,这下全都白费功夫。 他跨坐在棺椁上,一手强硬的按住青铜锁链,低下头盯着沈慈执着的双眼,认真道:“我不是非要让你远离,但你也知道开棺十险九凶,你离得太近,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分神。” “我开棺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没办法注意身边,你在下面帮我看着形势,比在上面更有帮助。” 苗云楼为了劝沈慈,几乎整个身子都翻了下去,仅靠腰身勾在青铜棺椁上。 他乌黑长发黑云般垂下去,银饰碰撞,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面色苍白的叠在青铜棺椁上,几乎让人害怕,他下一秒就要回到棺材里。 “……” 沈慈默不作声的抬起眼睛,洁白眼眸里清澈无比,专注的盯着苗云楼,半晌,还是轻轻放下了锁链。 “哗啦……哗啦……” 青铜锁链交错在一起,晃来晃去的碰撞出声音,连带着青铜棺椁也在微微晃动,摇起苗云楼单薄的身躯。 第212章 彷佛他下一刻就要猝不及防的摔下来,乱红揉碎在棺椁之间。 沈慈一眼不错的盯着他,自然也看到他被晃的身子一歪,立刻沉下重心、稳住身体,突然开口道: “能不能不开上面的青铜棺椁?” 他抿着唇,轻声道:“下面的木头棺材很多,虽然大部分里面没有东西,但是找一找也未必全部没有。” 苗云楼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却还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柔声道:“小山一样堆起来的木头棺材,难道要一个一个开棺吗,就算我有这个耐心,倒计时也等不了了。” “不是我非要冒险,是系统只让我在青铜棺里找藏品,没给我去木头棺材里的摸干尸的机会啊。” 他面带微笑,连哄带安抚的说完,比了个“嘘”的手势,不等沈慈再次开口,便一个翻身,扭过头去,重新跨坐回青铜棺椁上。 这幅模样,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把话放在心上。 分明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耍无赖。 “……” 沈慈闭了闭眼,终是松开了手,没有再劝。 劝了又能如何呢? 青铜棺椁总是要有人开,危险总要有人担着,他再怎么担忧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下面看着,眼睁睁看着青年,笑着踏进无数诡谲阴域之中。 就像在红烛喜宴上,他假装看不出青年透过纸人身躯,眼里装着另一个人,对他呵护备至、笑语盈盈,甚至把命压了上去,任凭涔涔血色蔓延在胸口。 而他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同废人一般。 苗云楼听不到沈慈的心声,只听到棺椁下一片寂静,沈慈并未再开口,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哄人小能手# 他把蟠螭面具戴好,挡住了自己带着些许烦闷的绮丽面容,脸色渐渐冷凝起来。 不是他不把沈慈的话放在心上,他也想稳妥行事,只是情形所逼,容不得他们试错,况且…… 【倒计时:00:14:36】 时间不多了。 苗云楼闭了闭眼,用指腹一寸寸摸过青铜棺上的纹路,睁开眼后俨然换了一副面孔。 暗淡的幽光之下,他犹如恶鬼出世一般,森冷诡谲,面具下神色不明,半晌,面无表情道: “系统,打开货架,我要买三根蜡烛。” 话音刚落,三个血涔涔的红烛立刻出现在他手上。 苗云楼立刻行动起来,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把蜡油滴在棺椁上三个位置,随后一一把蜡烛固定在上面,又一一点燃。 他还在苗寨里的时候,为了糊口,跟几个长辈下过斗,当然知道盗墓自古以来就有这个规矩,在墓室四角点上四支蜡烛,有一支灭了就立马停下,收手不再盗。 这其实因为蜡烛燃烧需要氧气,在盗墓过程中,蜡烛灭了就代表氧气快没了,不能再停留下去。 然而他此时点的三支蜡烛却不是为了这个。 苗云楼注意到,青铜棺椁在靠上的位置,有一个肉眼可见的洞眼,能从中透过空气,自然也能让里面的人呼吸。 虽然里面装的是尸体,早已不会呼吸,然而在这种诡物频出的地方,很难说棺材里会不会诈尸,在呼吸孔处放上三根蜡烛,万一里面的尸体有什么动作,他也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红烛血涔涔的跳动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燃烧声,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苗云楼仔细观察了一分钟,见的确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他手腕一甩,便从衣衫中抽出根银针,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对准心脏的位置,一瞬间狠狠扎了进去!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 【由于系统无法检测出您当前景区,为您开启各地通用民俗蟠螭诡面技能——开棺起尸!】 【开棺起尸:自古以来,乱世纷争不断,留下无数陪葬品丰饶的古墓,盗墓贼便多如蚊蝇,各显神通想要找到古墓开棺,从尸体上摸出金银珠宝等陪葬品】 【然而越是陪葬丰厚的墓xue,棺椁暗藏的机关就越隐秘凶险,甚至因古墓独特风水,棺椁里的尸体甚至可能诈起,变异成凶悍异常的诡物】 【因此为保命,行当里渐渐发展出一套开棺起尸的法子,只需记住三字口诀“记纹路,数铜钉,判尸状,起棺椁”】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黑烟立刻笼罩在棺椁上,飞快侵袭到苗云楼的手腕上,留下一道道阴冷的暗纹。 他立刻感受到,自己被黑烟爬上的手腕起了变化,再次摸上青铜棺椁时,感受竟然截然不同。 就像已经轻车熟路,做过无数次开棺起尸一样。 苗云楼顾不得自己胸口淌血,将口诀在心中默念三遍,随即眯起眼睛,打开头灯,仔细在青铜棺椁上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这上面足足打了十八根青铜钉,分别在棺椁尸体的头颅、胸口、以及各个关节处,死死的扎了进去。 按照口诀的数铜钉来看,整整十八根青铜钉,这表明里面的尸体极有可能起尸,绝非善类。 如果为了保险起见,他绝不应该开这个棺椁。 然而苗云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把头发撩到身后随意的绑起来,便开始专注的研究起棺椁盖板,在边缝上细致的摸了过去。 他挑选的这具青铜棺椁,已经是所有青铜棺里被锁链吊最低的一具了,从防止世人盗墓的角度,这也应该就是几具尸体里官衔身份最低的。 再换一个,就算时间够,也不见得会更安全。 苗云楼眯起眼睛,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用银针一点点清理出棺椁封口处的脏东西,再把青铜锁链缓缓解开。 青铜棺椁是被锁链缠着吊在半空的,他不能全部解开,只能把锁链聚拢在一起,腾出让他开棺的地方。 “哗啦……哗啦……” 锁链不安分的碰撞起来,带动着青铜棺椁也在晃动,彷佛里面有东西清醒了一般。 苗云楼下意识看向三根红烛,见火苗虽然微弱的晃动起来,却只是左右摆动,并没有熄灭。 【叮!】 【提示——倒计时还有最后十分钟!】 他手上顿时一紧,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干脆一鼓作气,把青铜锁链全部绕在棺椁下半部分。 苗云楼自己半跪在棺材上,微微喘了口气,双手扣着棺椁上部的封口,手指紧紧卡在缝隙里面,眼神一变,青筋骤然暴起,一瞬间发力向上掀起! 第180章 “钉死人如恶鬼” “轰……” 只听一声陈旧腐朽的响动,青铜棺椁上灰尘飞舞,千年未曾开启过的坟墓,缓缓抬起了一个小缝。 这具棺椁分明还被青铜锁链缠绕着下半部分,锁链重若千钧,即便能将上半部分打开,也最多能抬开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缝隙。 这还是在四五个壮汉使尽吃奶力气的情况下,毕竟青铜棺椁盖板本就沉重无比,加上缠紧吊棺的锁链,寻常人连抬起一个指头缝都困难无比。 然而苗云楼却面不改色,缓慢的抬起手腕,一寸寸将棺材盖板掀了起来。 苍白手腕分明纤细瘦弱,此刻却青筋暴起,肌肉形状若隐若现,卡在青铜棺缝隙之间,没有半分撑不住的样子。 “吱呀——吱呀——” 棺材盖板撑不住这一股霸道的力道,倾斜着缓缓打开。 盖板上红烛火光摇曳乱晃,血涔涔的跳来跳去,直到缝隙开到一拳大小的开口时,棺椁骤然发出一声悲鸣。 苗云楼掀起眼皮看去,只见青铜锁链绷到了最紧,死死的箍着已经打开缝隙的棺椁,彷佛再抬上去一寸,便要不堪重负的崩裂开来。 不能再继续开棺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万千思绪面上分毫不显,迅速掏出两块提前准备好的铁块,从边角处强硬的卡进棺椁盖板与棺身之间,只留下中间一道拳头大小的缝隙。 “嘎吱——” 棺椁吃力的吱呀了几声,铁块骤然吃重,几乎被压到变形,却勉强抗了下来。 锁链渐渐也不再摆动,死寂的墓室里,只剩下苗云楼深谭般的眼眸,直直对着漆黑浓稠的棺椁缝隙。 头灯分明开着,暗淡光线却照不进棺椁,那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散发著一股陈旧腐烂的气息,缓缓蔓延开来。 苗云楼垂下眼睫,唇角缓缓勾起。 抬棺不过是准备工作而已,直到现在,才刚刚开始开棺起尸,直面青铜棺椁里未知的诡物和尸体。 【叮!】 【提示!倒计时还剩最后五分钟!】 “催什么。” 苗云楼冷哼一声,熟练的带上黑皮手套,在棺椁上停留了片刻,便顺着拳头大小的缝隙,谨慎的探了进去。 第213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摸不到新鲜明器,只要你能保证里面的老登不会起尸,五分钟我给你摸出十个八个明器不是问题,你敢保证吗?” 给旅客找纪念品找什么不行,非要让他爬上锁链,到离地十几米高的青铜棺椁里摸陪葬品。 系统刻意把他和旅客分开,放到一个除了几具青铜棺、其他木头棺材里都是干瘪尸体的房间,为了让他开棺,简直是费尽心思。 这要是里面的尸体不会作妖,他苗云楼就改姓沈。 “……” 系统只是个疑似背后有人控制的人工智障,当然不可能回应他。 苗云楼冷笑一声,眼皮掀都不掀,仍是一瞬不眨的专心致志,盯着漆黑一片的棺椁内部。 他的心思自然也不在回应上,只是手已经从棺椁伸了进去,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凶险无比,容不得一丁点失误,只能格外集中注意。 随口胡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是最能缓解紧绷的举措。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时,苗云楼手指已经探了进去,隔着一层黑皮手套,触碰到了棺椁里的尸体。 有手套阻隔,虽然触感上较为迟钝,但他下按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尸体根本不像他想的一样干瘪枯萎,反而有些软,按下去甚至会缓慢回弹。 不妙啊。 他手上微微一顿,面色仍是不变,半晌手指继续向前探去,心下却是微微一沉,心说这下可是最糟的情况了。 十八根青铜钉,钉死人如恶鬼。 一镇生前常造杀孽之辈,死后眉目凄厉、血煞之气汇聚,随时可能起尸,用青铜钉克制四肢头颅,三年内便可化为枯骨粉末,吹之即散。 二镇则前世阴狠毒辣之人,死后仍满心算计,皮囊迅速干瘪包裹白骨,七七四十九天后化为青铜皮俑,金刚不坏。 此类尸体,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用青铜钉撑开皮囊,便能克制住尸体青铜俑化,却无法彻底破坏尸体,拔出青铜钉皮囊仍会继续化为青铜皮俑。 若说上面两个,只要不拔开青铜钉,便万事大吉,什么事都不会有。 然而苗云楼遇上的,却偏偏是第三种。 十八根青铜钉,钉死人如恶鬼,三镇生前身系血孽深重、命债累累,却从未经手之人。 这一类人往往身居高位、地位尊崇,脚下踩着白骨累累、人命无数,背负着千万条冤魂,却从未亲手杀过一人,一双手干干净净。 原本此类人等死后不会尸变,然而无数冤魂作祟,即便下了十八层地狱仍怨念冲天,尸身也因此死后千年不腐,面容和生前一般无二。 青铜钉即便用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让尸体入土为安,只能用死气镇住尸身怨气,维持住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平衡极为不稳定,在青铜棺内安眠便罢,若是多出那么一丁点活气,便会立刻起尸。 苗云楼现在格外庆幸,这青铜棺椁是被锁链吊在半空中的,有锁链束缚,只能开上拳头大小的缝隙,仅仅容纳手腕伸入。 若是这青铜棺椁摆在空地上,自己不做防护贸然开棺,恐怕只是刚掀开棺材盖呼吸一口气,棺内便立刻要尸变。 他无声的呼了口气,狭长眼眸微微一动,较之先前更加谨慎,手指一寸寸按住尸体软塌塌的面颊,一路向下深入。 在开棺之前,他已经将棺椁内部构造囫囵探了个七七八八,除了一具千年未腐的尸体,根本没有任何金玉器物陪葬品。 那能称得上“纪念品”的东西,就应当是尸体上佩戴的东西了。 古人希望尸身永远不腐,用尽办法希望保存尸体,西晋葛洪在《抱朴子》曾提到【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不朽】,金玉也因此成为随葬的器物。 皇室贵族的陪葬品经常可见,有玉衣、玉琀、玉握、九窍塞、玉枕、玄璧和镶玉棺等,堵住九窍,防止人体内的精气外溢。 因此除了随身饰品,尸身的口、鼻、眼、耳里,应该都能摸出镇尸的宝贝。 苗云楼一边摸,一边低声道:“棺材里的这位王爷王妃、大臣夫人,不知道您是哪路贵人,今日冒犯了多有得罪,请千万见谅。”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您今天要是觉得冒犯,就去找背后那旅社去讨,要是不计较,您就高抬贵手,让我随便摸出来个什么——嗯?” 苗云楼手下一顿,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只是随口乱扯,没想到摸着摸着,还真让他摸到了个东西。 隔着一层黑皮手套,他能感觉到手底下突然坚硬起来,似乎摸到了一柄类似刀匕的东西,上面锈迹斑斑,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叮!】 【恭喜导游10036获得棺椁陪葬藏品——吊奴青铜矛】 【吊奴青铜矛(蓝色品阶):青铜矛形制诡异,矛的刃部平面呈等腰三角形,两侧的刃后端晃着圆环锁链,各吊着一个青铜裸体男子,头上梳着椎髻,头部下垂,双手被反绑在腰后,看上去奄奄一息】 【这柄青铜矛可不是用来戳人的,若在景区内遇到诡物,可以将其收入被处决的奴隶体内,饱尝吊奴苦痛,为青铜矛提供源源不断的怨恨诡气】 吊着奴隶的青铜矛……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兵器,倒更像是阴邪的祭祀礼器。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在棺椁内放这种东西? 苗云楼心下微动,压下对棺椁内尸体身份的怀疑,没有立刻将吊奴青铜矛拿出来,只是默默记下位置,手腕微动,继续顺着尸身摸了下去。 越往下摸,尸身就越发粘稠,彷佛有什么东西分泌了粘液,黏在软塌塌的皮肤上,形成了一层软膜。 即使有层层叠叠的衣服覆盖,也因为衣物千年的腐蚀,依然时不时会碰到黏腻的皮肤,让人不由得怀疑,再用上一丁点力气,会不会把尸体的皮肤戳开。 苗云楼皱了皱眉,神色颇为不善。 这具尸体太过特殊,有十八根青铜钉镇尸,又千年不腐,口鼻耳这种重要部位中无论含着什么,他都不愿去动心思。 继续往身下摸,摸到下半身倒是还有,只是那个地方藏着的东西……就算棺椁主人不瞬间暴起尸变,他也下不了手。 算来算去,开棺能拿的东西便只剩下首饰,虽说应该也金贵无比,但普通金银玉器作为藏品,显然是不够格的。 苗云楼“啧”了一声,仍不甘心的向下探了探,见的确什么也摸不到,这才缓缓收回手,指尖顺势轻轻夹住了那柄吊奴青铜矛。 看来只有这个是他能收下的藏品。 蓝色品阶的藏品,用来做嘉奖旅客的纪念品都有点贵重了,即使只有一个,倒也算是能交差了。 他避开棺椁内的尸身,小心翼翼的将吊奴青铜矛顺了出来,一刻不敢松懈,直到那锈迹斑斑的青铜,从漆黑棺椁内露了个头,这才松了口气。 【叮!】 【倒计时:00:00:00,时间到!】 时间正正好。 “沈慈,我先扔下去,你在下面接着。” 苗云楼放下心来,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居高临下的冲着下面轻声笑道:“拿着这东西我不方便拽锁链。” 然而下面一片死寂,并没有人回应他。 “……” “沈慈,沈慈——?” 他皱了皱眉,只见沈慈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个极为失态的神情,蛇尾一瞬间摆动起来,迅速向他游走过来。 “怎么——?” 苗云楼心头瞬间一跳,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方才他两根手指拈出来的吊奴青铜矛,有一大半都沉浸在棺椁内的浓稠黑暗中。 而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了一只手! 第181章 头颅滚落在地 “啪嗒——!” 石壁猛的一震。 漆黑狭窄的墓道中,银光一闪,用来上色的毛笔刷带着干枯的血迹,清脆的滚落在地。 墓道顶部,饱饮鲜血的壁画停滞了一瞬。 【叮!】 【检测到旅客还未完成“古法修复壁画”交互项目,请加快速度!】 【倒计时:00:04:00】 在精神紧绷到极致的死寂墓道中,这一声轻响如同打破水面的石子,震起阵阵波澜。 沉默的旅客立刻骚动起来,眼见笔刷上的血迹就要碰到墙壁,狄强几步上前,眼疾手快的捡了起来。 他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胸口起伏不定,骤然转头,站起身来看向杜千秋,压低声音怒道: “你会不会拿东西,连个毛笔刷都握不住,小心点!” “……我不是故意的,用藏品透支体力接近十分钟,一时间拿不稳而已。” 杜千秋用力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脸色也相当难看。 他刚才用积分在系统货架里换了一个水槽,让众人都贡献一部分血液,直接收集在水槽里,摆在墓道最中间分散热量。 第214章 而他则负责拿着刷子,沾水槽中的血液给壁画上色,不仅不能涂出线,还要时刻关注剩余时间,手腕和脖颈酸涩到几乎发起抖来。 而狄强还在一旁挑刺,不是说他涂的不好,就是急躁的让他弄快点。 饶是如此,杜千秋也没有口出恶言,勉强克制住被掀起来的火气,深呼了一口气,一把接过笔刷,冷冷道: “还有最后三分钟,我快画完了,你们也不要干等着,抓紧时间还原当年的历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按照系统这种时间分配方式,留给我们下一个任务的时间,很可能仅仅只有五分钟。” 他说完便不再看狄强,飞快沾了沾水槽里的血液,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专心致志的修复起壁画。 “……” 墓道阴暗浓稠,近在咫尺的壁画血色涔涔。 随着一笔笔血色填补空白,那些痛苦狰狞的奴隶彷佛活了起来,挣扎的哀嚎针一般扎进耳朵,带来残酷可怖的影响。 “好痛啊,我好痛啊……为什么要让我陪葬,谁来把我救出来——!” “有什么东西在咬我!我的腿,我的肉,绿色的虫子啃食了我——” 哀嚎声连绵不绝,尖叫着回响在他耳边。 壁画上堆栈在一起的尸体彷佛也动了起来,似乎察觉到有人窥视,原本居高临下看着奴隶殉葬的王,突然身子一动,猛的转过头去! 那双空洞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杜千秋! “!” 杜千秋心头一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猛的一攥拳头,提前准备好的针扎破手心,将他带回现实。 幻觉骤然破碎,墓道又重新回到令人不安的死寂。 壁画里堆栈在墓道的奴隶静止不动,一旁居高临下的王仍是背对着他,静静观赏着活人生殉的痛苦,似乎从未回过头来。 “……” 杜千秋拿着画笔的手腕一刻不曾停下,却是闭了闭眼,心下情绪一片复杂。 还是太勉强了。 壁画整整三十米长,系统却只给了他们十分钟时间,如果不是用藏品短暂透支身体,让手腕能自己动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更别提在这种诡物暗藏的墓道,幻觉和异变随时可能出现,而他却孤立无援,没有任何能派上用场的帮手。 3a级的景区,如果是一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参观队伍,根本不需要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旅客来垫藏品,十分钟上色,简直轻而易举。 可现在除了他,全部都是新人旅客,如果导游还在这里…… 杜千秋猛的闭了闭眼,摒弃掉自己堪称堕落的心态。 不行,不能这么想,导游全部都是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狗东西,就算这个导游10036还没露出真面目,也绝不能放松警惕! 【叮!】 【检测到旅客还未完成“古法修复壁画”交互项目,请加快速度!】 【倒计时:00:02:00】 两分钟,时间不多了! 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专注在壁画上,胳膊却被人用力拽了一下,耳旁传来林雨霖焦急的声音: “杜千秋,杜千秋!” “你先别画了,他们那边出事了!” “等等,等我画完,”杜千秋手腕飞快的抖动着,粘稠液体在墓道顶上拖出血涔涔的色泽,几乎和石壁融为一体,“我马上就好——!” 他迅速勾勒完最后一抹血色,给活生生殉葬在墓道里的奴隶填上色彩,这才急匆匆回过头问道: “怎么了?” “墓道里那些青铜螽尸虫,它们开始孵化了!” “什么?!” 这句话彷佛一道惊雷,砸的杜千秋大惊失色。 他心头突突一跳,只觉得分外不妙,骤然看向已经涌动起来的石壁,咬着牙追问道:“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做好防御措施了吗?” 分明在给壁画上色之前,他已经将所有人止血,还告诫所有旅客绝对不能情绪激动、导致体温上升。 怎么这时候又突然生了变故? “我不知道!” 林雨霖声音都是抖的,拽着他胳膊的手死死紧绷,却仍然勉强保持着镇定,语速飞快道:“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人不小心蹭了血,靠到石壁上了。” “那也不可能啊,”杜千秋仍是不可思议,“水槽里的血液早就冷却了,就算不小心蹭上了,也不会导致虫卵孵化!” “除非——”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墓道的死寂。 两人骤然一惊,同时转头看了过去,只见黄倩一边尖叫,一边痛苦的流着眼泪,正捂着胳膊,跌跌撞撞的像他们跑过来。 “救救我,狄强发疯了,我只是去安慰他,他就突然暴起伤人!” “什么?!” 杜千秋只觉得分外荒谬,头脑一片眩晕,先是青铜螽尸虫突然开始孵化,然后黄倩又说狄强/暴起伤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来的太过突然。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回过头看去,却见狄强竟然真的直直站在墓道里,死死盯着跑过去的黄倩。 狄强手上还滴滴答答淌着血,缓缓张了张口,彷佛从身体深处,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呵呵……呵……” 在阴暗浓稠的墓道里,这声音简直听的人浑身发毛、毛骨悚然! 杜千秋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闻声第一反应就是将黄倩扯到身后。 他就算不喜欢黄倩,也不可能见死不救,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狄强,一边压下声音焦急的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狄强伤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被幻觉迷惑了吗?” 然而此时此刻,黄倩却拼命摇着头,怎么也不肯说,指着狄强站的地方,手指尖哆哆嗦嗦,满眼惊恐。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杜千秋一边拉着黄倩,一边警惕的盯着狄强,生怕他暴起伤人,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刚才那个暴躁的男人似乎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冷冷的盯着众人。 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暗晦不明,只能看出瞳孔之中,似乎反射着幽绿色的光。 分外诡异。 “狄强,你先别紧张,你听我说。” 杜千秋只怕他鱼死网破,直接一抹脖子血溅石壁,闭了闭眼,勉强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半晌,好声好气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能觉得我们行动太慢、威胁到了你的生命安全,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伤害别人啊。” “这样,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我们先齐心协力从这里出去,之后有什么问题,我们说开了,大不了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他一边缓慢的说话,一边暗中向狄强后面的旅客使了个眼色。 那人明白了杜千秋的意思,倒也不含糊,咬牙忍住自己身子的发抖,慢慢靠了过去。 他从后面看,觉得狄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只是直直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杜千秋。 应该……没问题吧。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距离狄强只有一步之遥时,突然猛的暴起,一手卡住后者的脖子往下推,死死按在了地上! “噗通!” 一瞬间,狄强就被控制住,连挣扎都没挣扎,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整个身子都拍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钝痛的巨响,一听便是肉身实实在在的摔在石板上,却仍是一动不动。 无端多出些诡异来。 那人却没注意到这么多,见得手了,顿时放下心来,欣喜的朝杜千秋叫道:“好了,我按住他了!你们快来,他——” 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眼里。 狄强的确没有挣扎。 因为他已经死了。 “骨碌骨碌——” 狄强的脑袋,彷佛断了线的皮球,连着皮肉,松松脱离了身子,缓缓在墓道石板地上滚了起来。 墓道没什么坡度,他的脑袋滚动的极为缓慢,一双冷冷的眼睛睁开,随着滚动的方向,直直盯着所有人。 那人愣愣的按着他缺了头的身子,眼睛越瞪越大,几乎是浑身颤栗的发起抖来。 “狄……狄强?” 另一边,杜千秋也瞬间睁大了眼睛,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猛的愣在原地。 狄强死了? 他们明明没有违反古墓的规则,狄强明明刚才还能暴起伤人,没有一点衰败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靠近一步。 然而林雨霖眼睛尖,躲在杜千秋身后,在昏暗的墓道内,远远盯着狄强的头,却是突然皱了皱眉,发现了一个问题: ——狄强滚落在地的头颅,在头与脖颈的交界处,为什么没有血迹? 明明他脖颈上的皮肉已经破破烂烂,分明是受了重创,然而仔细看去,头颅里面竟然是黑洞洞的空心,没有一丝一毫血色。 第215章 她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 然而还没等她提醒杜千秋,那地上的头颅突然微微一动,随即猛然转过来,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第182章 白骨生花,尸毒弥漫 “啊——!!” 林雨霖心脏猛的一跳,惊慌失措之下,用力的揪住了杜千秋的袖子。 “他的头……狄强的头……!” 她几乎语无伦次,根本说不清楚话,然而不用她特意挑明,所有旅客都看到了这一幕。 那颗头打着转,不正常的抽搐了一下,从狄强脱离身体的头颅中,隐隐约约,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后从头颅里面,缓缓爬出一只青铜螽尸虫,在浓稠的黑暗中,冷冷的泛着绿色的暗光。 一个大活人的头,竟然生生被尸虫啃成了空洞。 “呕——” 看到这里,已经有旅客克制不住呕吐的声音了,然而那一只螽尸虫爬出来后,头颅里面竟然响起了更大的摩擦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两只、三只、数不清的螽尸虫从空洞头颅中爬了出来,逐渐占领了墓道,整整一面墙,全部泛着青铜冰冷的光泽。 杜千秋咬着牙,只觉得太阳xue突突的跳,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么多,到底还有多少?!” “黄倩,你刚才说狄强/暴起伤人,你离他那么近,难道没发现他已经被尸虫寄生了吗?” 黄倩躲在众人身后,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死死捂着还在流血的胳膊,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她那时候偷偷接近狄强,只是想附和他几句,把后者捧的对她升起好感,随后再藉着由头卖卖可怜,寻求一点保护。 反正狄强之前也对她表露过好感,她长得又漂亮,应该不会太难吧? 然而黄倩怎么也想不到,她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凑上去,狄强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歪着头,定定的盯着她看了很久,盯的她浑身发毛,随后竟然猛的从石壁上扣下一块石头,迅速划伤了她的胳膊。 那时候黄倩虽然惊叫一声,手臂血流如注、疼痛不止,却只以为狄强是受到了刺激,又或者是出现幻觉,并不是故意的。 然而现在她知道了,什么收到刺激,什么出现幻觉,根本就不是! 恐怕狄强从脾气急转直下、突然对杜千秋发难的时候,就已经被青铜螽尸虫寄生了。 所以他才态度反常的刺激杜千秋,只希望后者能沉不住气发脾气,或者干脆大闹一场,这样人体极速升温,墓道石壁内的尸虫也能提前孵化出来。 黄倩一想到,自己想要勾搭的人,竟然早已成了青铜螽尸虫的寄生巢xue,不由得胃里一阵翻涌,猛的弯下身子,竟然开始干呕起来。 “呕——!” 杜千秋将众人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尸虫。 他听到了身后有剧烈呕吐的声音,有心想要安慰,然而事态紧急,已经抽不出精神去安抚旅客。 他咬了咬牙,食指和中指压上大拇指,迅速比起结印的手势,急得满头大汗,高声喝道: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六丁护身咒!” “嗡——!” 一股金光从杜千秋身上散发出来,顿时笼罩在众人身前,随着他的手势成型,缓缓形成了一层保护罩。 金光泛起层层波澜,竟然将旅客和阴暗浓稠的墓道分隔开来。 从狄强头颅中,孵化出来的青铜螽尸虫发出一声尖叫,展开锋利的附肢,向着众旅客猛扑了上来。 它来势凶猛,翅膀“嗡嗡”的煽动起来,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到了众人近前,密密麻麻的复眼距离旅客只有一步之遥! “当啷——!” 青铜螽尸虫结结实实的撞上了金光,发出了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 那层金光看似只是虚虚覆了一层,却结结实实的将尸虫挡在外面,没有让它靠近一丝一毫。 杜千秋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急促的喘了口气,死死保持着这个手势,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头也不回的提高嗓门喊道: “放心!我们不用离开这个墓道,只要撑够最后五、六分钟,将历史还原出来,就能结束了!” “至少我刚刚已经把【修复壁画】的交互项目完成了,”他语速急促的安慰道,“只要再过一分钟——” 【叮!】 【检测到旅客还未完成“古法修复壁画”交互项目,请加快速度!!】 【倒计时:00:01:00】 “怎么可能?!” 杜千秋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一瞬间脱口而出。 壁画修复任务要求旅客重新上色,他收集所有人的血液,已经将三十米长壁画上所有血腥残忍的部分,全部上了色。 他为了不出错漏,甚至用上了藏品,绝不可能漏掉任何一个地方,又怎么可能会还没完成交互项目?! 杜千秋大脑一片空白,手势不由得有些松动,道心竟有一瞬间不稳,身前的金光“嗡”的一声,居然晃动了起来! “呵呵——!”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一只青铜螽尸虫迅速扑了上来。 它竟然正好抓住保护罩摇晃的时机,穿过层层流淌的金光,伸出锋利的附肢,直冲向众人的面门! “啊啊啊啊——!” 林雨霖大脑一片空白,“噗通”一声,下意识的跌坐在地。 她对虫子的恐惧几乎是刻进骨髓,黑暗铺天盖地的袭来,夹杂着青铜幽绿色的光泽,彷佛让她又回到了那个密闭的厕所。 动起来啊—— 跑啊,躲开啊! 时间彷佛停滞住了,青铜螽尸虫那狰狞诡异的面孔越来越近,已经近在咫尺。 林雨霖跌坐在地上,怔怔看着尸虫闪着凛凛寒光的附肢,手脚冰凉,根本动不了一丝一毫。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就这样死了……应该是必然的吧,无论怎么努力,她终究还是那个被关在厕所里,孤立无援的女孩。 “当啷——!” 一只手从斜刺里伸了出来,攥着块石头,猛的拍上青铜螽尸虫的头顶,竟然将它一下扇到了墙壁上去! 尖叫声戛然而止。 林雨霖瘫坐在地上,眼看着青铜螽尸虫尖叫一声,成为了一滩幽绿色的烂泥,几乎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杜千秋在前面拼命维持金光护甲罩,其他旅客为了防止热量聚集,早就远远跑到了后面严阵以待,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到底是谁救了她? 她机械的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黄倩。 “没用的废物,”黄倩厌恶的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林雨霖,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凄惨的死在这里,被虫子啃食殆尽,和狄强一个下场。” “如果不是你阴差阳错成了我的技能开启条件,暂时还有用,你以为我愿意救你?” 不知道她短短半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浑身上下的气息全部改变,一双漂亮的眼睛全无泪意,反而冰冷的眯了起来。 林雨霖惊愕的发现,黄倩胸口多出了一个标志,在若隐若现的泛着黑光,一个骷髅图案正阵阵浮现出来,上面缠绕着一朵艳丽的玫瑰,血涔涔的绽放开来! 【滋滋——旅客“黄倩”开启内核欲望图腾——白骨生花!】 【检测到您已达成“救下林雨霖”前置开启条件,当前局域——????】 【为您开启白骨生花图腾技能——尸毒弥漫!】 【尸毒弥漫:众所周知,人死后身体内保持的平衡将被打破产生一些毒素,尤其是得病去世的人身体的病毒不但不会全部都死去,还会留在死人的骨头当中寄存】 【这个时候,腐烂的身体将逐渐成为霉菌和细菌的栖息地,不过寻常尸毒只是可治疗的细菌,而您释放出来的,却是数以万计的毒素!】 “嗡——” 系统提示音刚刚落下,从黄倩手中,便弥漫出无数阴暗浓稠的黑雾。 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散开来,青铜螽尸虫猝不及防,纷纷躲闪不及的撞了上去,所有接触之处,顿时开始溃烂发臭 “呵呵——呵呵——!” 一时间,原本凶悍诡异的尸虫纷纷尖叫起来,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附肢触电般抽搐起来。 杜千秋原本正在拼命修补金光护甲罩,见状心头一跳,难以置信的看向黄倩:“你——?!” 【叮!】 【检测到旅客还未完成“古法修复壁画”交互项目,请加快速度!】 【倒计时:00:00:30】 “操,到底有什么东西还要修复啊!” 第216章 他听到倒计时后,立刻把黑雾抛到脑后,情急之下都爆了粗口,心急如麻:“血都已经涂上了,没有一丁点漏掉的地方,还能有什么——” “噗嗤——!” 只听一声令人恶心的爆裂声,黄倩抓起一只青铜螽尸虫,猛的拍到头顶的壁画上。 “你的确给壁画涂满了鲜血,”她瞪了杜千秋一眼,冷冷道,“可你忘了,壁画里不只有血流成河的奴隶,还有一群趴在他们身上,密密麻麻的青铜螽尸虫!” 第183章 “深念本心,得其所愿” 青铜螽尸虫在黄倩手下如同一滩烂泥,被按在壁画上,绿色的浓稠液体蔓延开来,在上面印出碧绿的痕迹。 鲜艳的色泽顿时扩散,和已经有些暗淡的血色混杂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 “壁画上的色彩,原本就不只有血色,”她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道,“你那么努力上色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我发现漏洞。” 黄倩完完全全的忽略了杜千秋做的一切努力,抱着胳膊讥讽道:“还说自己经验丰富,我看,你还不如我一个新人旅客呢。”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向石壁顶部,这才发现,墓道里除了那一群被活生生殉葬的奴隶,他们身上还趴着一群青铜螽尸虫。 只不过奴隶生殉太过惨烈,壁画又掉色严重,尸虫黑色杂乱的线条与暗部融为一体,不是仔细观察,实在是极难发现。 杜千秋闻言抬头看过去,顿时明白自己在哪里出了错漏。 他暗骂自己太过不小心,转眼看向黄倩,第一反应却不是恍然大悟,而是在心中警铃大作。 他眼睁睁看着黄倩状态大变,短短几分钟内,竟然从惊慌失措,变得一眼就能看透事态,甚至迅速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 这样迅速剧烈的转变,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那是已经掉了头颅,不知何时被青铜螽尸虫寄生在上面。 “黄倩,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杜千秋斟酌着词句,直视着黄倩的眼睛,沉声谨慎道:“尸虫上色可能是你观察仔细,但内核欲望技能的开启,新人旅客根本不可能知道。” “你刚才还被狄强划伤了胳膊,难道——” “你错了,”黄倩打断了他的话,竟然毫不避讳的掀起眼皮,直视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格外得意的笑容,“我能觉醒内核欲望技能,是因为这个。” 她手中捏着一根掰断的银针,在暗光下闪着银光,露出里面的窄小纸条。 这赫然是苗云楼射杀青铜螽尸虫,留下的银针! 杜千秋顿时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凑上去仔细观察,纸条便被黄倩迅速收了起来,生怕其他旅客看到,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男人都不可靠,你们也都是废物。” 黄倩眯起眼睛,嘴角勾起,斜斜的瞥着杜千秋,得意洋洋的讥讽笑道:“还说什么导游自私冷血、大家要齐心协力参观?哼,可笑,你要真那么光明正大,就该把内核欲望技能的开启方式,通通告诉我们!” “多亏我不信你,否则,我就该和他们这些蠢货一样,忽略导游的提示了。” 她原本只是想捡起银针防身,不想银针卡在石缝中,突然断裂开来,里面竟然夹了一张窄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技能内核,欲望相反,深念本心,得其所愿”。 黄倩迅速通读了一遍,隐约能感觉出,这就是内核欲望技能的开启方式,却判断不出来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想到杜千秋对她冷淡的态度,又想到地上被尸虫蛀空的尸体,咬了咬牙,干脆就按照纸条上说的做。 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 “我就知道,导游是欣赏我的,”她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三下两下把纸条猛然揉成了碎片,阴冷的娇笑道,“你们这些蠢货,就别想跟我一样得到青睐了,自生自灭去吧!” “哗啦——!” 黄倩身旁的黑雾猛然扩散开来,触碰到的尸虫纷纷尖叫着掉下,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众人见状,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不甘心的复杂之中,还夹杂着隐隐的羡慕和嫉妒。 他们同为新人旅客,黄倩还是刚开始积分最少的一个,现在一朝有了生存最大保障,如何不让人嫉妒? 与此同时,除了林雨霖神色不明,其他旅客看向杜千秋的神色,又多出了些阴冷的恨意。 黄倩不把纸条给他们看也就罢了,然而杜千秋看上去处处为他们着想,还多次针对导游,却根本不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们。 升米恩、斗米仇,即便杜千秋几乎是拼了命的保护所有人,却依然落不得好。 这就是某些人的天性。 杜千秋自然感受到了其他旅客的目光,心下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复杂的神色,却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旅客在旅社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权,别说告诉新人旅客如何觉醒内核欲望技能,就算有任何的暗示,都会被当做不敬不忠不义,手起刀落的处理掉。 觉醒内核欲望技能,是归顺旅社独有的奖赏,怎么可能被随意赋予呢? 然而导游却不一样,几乎所有导游都是旅社剥削旅客的爪牙,他们如果有心提点一番,虽然不能直接点明,但可以隐晦的提示旅客。 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不想告诉其他旅客,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杜千秋面对众多复杂的目光,缓缓张了张口:“我——” 【叮!】 【检测到旅客还未完成“古法修复壁画”交互项目,请加快速度!!】 【倒计时:00:00:10】 【最后十秒钟,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系统催促的声音尖锐无比,突兀响了起来,猛的打断了他的话! 时间紧迫,杜千秋就算心中思绪万千,也顾不得说什么了,只能默默的把话吞了回去。 见提前孵化出的青铜螽尸虫都已经纷纷被毒倒,他立刻干脆利落的撤下来金光护体,深呼一口气,努力屏蔽掉周围的目光。 等他从这里出去,再给众人解释清楚吧。 杜千秋捡起画笔,利用藏品还没有消失的效果,以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速度,在壁画上迅速涂抹着幽绿色的液体。 古老壁画上,暗淡的血色涔涔,幽深的碧绿诡异闪烁。 随着他飞快的上色,墓道上部的壁画里,一幅诡异残忍的生殉葬图彷佛被赋予了生命,缓缓生动起来。 【六、五、四……】 绿色的液体如涓涓细流般流淌在壁画上,使得原本静止的图像彷佛活了起来。 尸虫身体里迸溅出的液体,彷佛赋予了壁画中的青铜螽尸虫一种独特的生命力,使得那些原本静止的细节,在杜千秋笔下逐渐生动起来。 那些曾经的残酷生殉场景,彷佛就在眼前,一一展现。 一瞬间,某种渗透骨髓的冷意,逐渐渗透到壁画的每一个角落,缓慢攀上了众人的身体。 【……三、二、一,倒计时结束!】 伴随着系统瞬间高耸起来的尖利声音,杜千秋也匆匆结束了最后一笔。 他猛的甩开画笔,长呼了一口气。 “呼……” 刚刚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等缓过神后这才感觉到,手腕酸疼的彷佛被人用针刺入骨髓,抖的几乎动不了一星半点。 而随着他撂下笔,下一个交互项目开始的提示音,也瞬间响起。 【叮!】 【恭喜诸位旅客,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体验项目的第一个交互部分——古法修复壁画】 【接下来,我们将进行第二个交互部分——还原殉葬历史: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考古一直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中,出土壁画更是极为重要的一项文物】 【它们不仅是古代人们生活和文化的真实见证,也是考古学家还原历史的重要依据,通过对出土壁画的考古研究,我们得以窥见历史的真相,重现曾经的辉煌与风貌】 【请各位旅客准备好,我们马上进入下一个交互项目,还原……滋啦滋啦……还原……】 系统说着说着,却突然紊乱起来。 它似乎突然出了问题,彷佛是信号不好,说到最后,竟然开始滋啦滋啦的断了声响。 “滋啦滋啦……滋滋……” 一时间,整个墓道里只剩下信号外溢的声音,还原历史的交互项目,怎么也颁布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黄倩还得意洋洋的瞥着杜千秋,见状也不由得皱眉:“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系统突然坏了?” “是不是古墓里信号太差,声音传不过来了?” 杜千秋手腕上还隐隐作痛,闻言却是顿时皱起眉头。 景区内的系统,是旅社借地方神神力支撑的,不靠任何电子信息等传输数据,出现信号不好的情况,只有可能是他们所在的景区,发生了重大变化。 第217章 他参观了小半年景区,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心头一跳,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恐怕是古墓出了大问题! 杜千秋心头狂跳,下意识将众人挡在身后,紧紧盯着死寂的墓道石壁,警惕的高喊道:“都先别动,等系统什么时候恢复,我们再——” “哗啦——!”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出,旅客们面前的石壁骤然炸起一片灰尘,坚硬的石壁瞬间分崩离析,无数石块崩裂开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石壁上,竟然将原本陷入鬼打墙的墓道,生生撞穿出一个大裂缝。 “砰——!” 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道拍上胸膛,结结实实的猛拍在石壁上,如果不是提前有所防备,恐怕早就咽了气。 杜千秋挡在最前面,被巨大的冲力撞爬在地上,痛苦的咳嗽了几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究竟是什么样的诡物,道行这么霸道?!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强忍着扬起的灰尘,食指并上中指飞快在眼皮上一抹,低声迅速唱喝道:“天青地明,阴浊阳青,开我法眼,阴阳分明,急急如律令!” 这是开阴阳眼的术法,他念完咒术的瞬间,眼皮上顿时金光乍现。 杜千秋不敢耽搁,猛然睁开双眼,却见墓道那灰尘飞舞的裂口处,竟然黑气冲天、阴风阵阵,极为可怖的诡物。 墓道里怎么会有这种邪祟之物?! 他心头狂跳,再次定睛一看——碎石废墟之中,竟然躺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千年古尸! 第184章 关于送礼物的小段子 大概是这一堆破事过了很久之后。jpg 总之是决定一起过年啦,于是吴斌和孟子隐开车前往苗云楼家里,林雨霖作为未成年人,没地方去,暂时住在苗云楼家里。 闲聊之后,苗云楼靠在沈慈身上,笑眯眯的提议,大家可以在吃饭之前,看一看他准备的礼物。 用他的话来说,别看他平时嘴里没谱,关键时刻可是很会体贴人的,每个人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就从吴哥开始吧,”他兴奋道,“吴哥,礼物我和沈慈已经提前准备好啦,你自己拆开看哦。” 苗云楼说完,就把一个艳红色包装的盒子递给他,在红光衬托下,笑的非常喜庆。 吴斌:“……” 吴斌看到他的笑容就十分提心吊胆,默默的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打开了盖子。 “护、护肤品?” “你的脸太糙啦吴哥,明明跟孟姐是青梅竹马,上次跟我们小孟姐姐出去,都被小孩叫叔叔了。” “……”吴斌其实觉得自己的岁数,也应该被叫叔叔了,不过瞄了一眼身旁的孟子隐,还是很诚恳的说了声谢谢。 是该保养一下啦,不能让小孟带不出去呀。 孟子隐推了推眼镜,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没事,我喜欢成熟的男人。” 苗云楼笑嘻嘻道:“我也喜欢成熟男人,俗话说得好,义父大三抱金砖,义父大三十送江山,义父大三百位列仙班,义父大三千……呜呜呜!” 过于口出狂言,遂被义父本人牢牢捂住了嘴。 下一个是孟子隐。 沈慈直接把一个粉色包装的小盒子给了孟子隐,言简意赅道:“他挑的。” 孟子隐挑了挑眉,看向苗云楼,后者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于是她伸手掀开盒子盖,然后不到一秒就飞快盖了回去,手速堪比博尔特。 她紧紧闭着眼睛,冷静的转向沈慈问道:“您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吧。” 沈慈摇了摇头。 孟子隐冷笑一声,把盒子随手扔进手提包里,对苗云楼道:“苗云楼,我保证,明年你一定会收到我送的升级plus版。” 苗云楼扒拉着沈慈的手,把自己的嘴放出来了,很无辜道:“为什么,这是我看破你俩真实关系之后,特意给你挑的,你给我我也用不上啊。” 林雨霖闻言很好奇的凑了过来:“那是什么?” 吴斌也睁着狗狗眼看向孟子隐,磕磕巴巴道:“是、是什么?” 孟子隐:“……” “回家!” 她拽起吴斌,甩上门飞快的走了,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了东西全撒出来的“哗啦”声。 “妈妈,那个姐姐包里怎么会有裤衩呀,裤衩上面还有根棍棍!”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屋子里,苗云楼拍了拍林雨霖的脑袋,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笑眯眯从身后拿出一个红包。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们做长辈的,给你发红包自己去买吧!” 林雨霖眨眨眼,高兴的收下了红包,并好奇发问:“苗哥,那你给沈哥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嘘,这是大人的话题,小孩子别问。” 苗云楼眯起眼睛,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轻不重的又拍了拍她的头,笑眯眯道:“我们不吃晚饭,你自己去餐桌上吃吧,厨房有惊喜。” 说完,他就拉着耳根微红的沈慈,“哒哒哒”一溜烟上了楼。 “啪!” 楼上的房门关紧了。 林雨霖眨了眨眼,转身走到厨房。 厨房的面板上,竟然有几个形状漂亮、泛着油黄色的饺子,上面还洒着面粉,分明是苗云楼自己包的。 饺子旁边有张小纸条:“我亲自包的饺子哦,你自己煮一口吧,ps:你沈哥哥也跟着包了一个哦~” “!” 林雨霖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还包了饺子,顿时感动极了。 她眼睛快要袅袅了,立刻下锅煮饺子,煮熟之后,没等晾凉就一口咬了下去! “呸,蚕蛹馅的!” 楼上苗云楼竖起耳朵,听到一声惊天动地哇哇大哭,顿时极其没有同情心的笑了起来。 他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趴在沈慈身上笑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我用饼干做的,林雨霖居然没吃出来。” 沈慈抱着他防止掉下去,任凭他毫无形象的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眼底滑过一丝无奈:“你啊,真是太坏了,就算是饼干做的,也吓人得很。” “我明明检查过,你给孟子隐的礼物是一个小项链,怎么她是那种表情,是不是你又做了坏事?”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做嘛。” 苗云楼笑了起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带着沈慈一步步走到窗边,靠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他一眨不眨,直直看着沈慈的眼睛,看到他淡色眼底灿烂的万家灯火,和绚丽之中、自己真真切切的影子。 又是一年过去了,真好。 “新年快乐,”苗云楼微笑着轻声道,“还有,我爱你。” 沈慈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苗云楼的影子越来越放大,直到和落地窗上青年单薄的身影,缓缓融为一体。 “新年快乐。” —————— “妈妈,那两个哥哥为什么嘴巴碰到一起,不停的啃来啃去呀?”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第185章 千年铜面翡玉尸 “呵呵……呵……!” 古尸身上散发著浓重的尸臭,阴气肆意弥漫,滚滚灰尘之间看去,它身上却根本没有一丁点尸斑。 明明有着千年的道行,看上去却完全不像一具尸体,反而像是刚刚睡醒的活人。 杜千秋本家修行道术,曾经通读古籍,对各种僵尸古尸也颇为了解,见状一眼便认了出来,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是……千年不腐的玉尸?!”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神鬼图鉴生物:千年铜面翡玉尸】 【千年铜面翡玉尸(紫色品阶):天呐,还说你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呢,竟然碰到了沉睡千年的玉尸!】 【要知道,千年玉尸已经是难得一见,若是铜面翡玉尸,那就是生前身份极为尊贵,死后却被偷天换日、窃取命数的贵人】 【它在青铜棺椁中沉睡千年,被锁链死死捆住吊在半空,用特殊法子封存,怨念极为深重、经久不衰,如果不小心开了它的棺材,将它唤醒,那么除非将它重新封印、或者化解它的怨气,否则必死无疑!】 【注:玉尸刚一经开棺行动迟缓,等记忆重现、怨念汇聚,大约半个时辰,就会彻底恢复行动能力哦】 系统话音刚落,杜千秋便浑身过电一般瘫软,彻底愣在原地。 ……紫色品阶的诡物? 在景区里,哪怕是蓝色品阶的诡物都极为难缠,将众人弄得焦头烂额的青铜螽尸虫,不过是绿色品阶的诡物罢了。 连经验丰富的旅客,都不敢夸口自己可以对付,他们一群新人旅客,遇到紫色品阶的诡物,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那就是死。 “呵呵……” 就在杜千秋心沉入谷底的片刻之间,废墟中的玉尸已经有了动作,它缓缓撑起身子,空洞的眼眶中,瞬间流出一道血痕。 第218章 它光滑完好的皮肤上,闪过一抹幽绿色的光泽,饰品叮叮当当撞击在一起,停滞一瞬,突然猛的暴起。 它尖利的指甲瞬间生长,翻手一划,向身旁离它最近的杜千秋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要插进他的头颅! 玉尸开棺后,已经在空气中暴露了一段时间,虽然还不是巅峰状态,动作却已经让人躲闪不及、避无可避了。 杜千秋瞳孔紧缩,冷汗如雨,身体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冰凉坚硬的石壁。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玉尸来的太快,容不得他多想,转瞬间,尖利的指甲便已经到他头顶,眼看下一秒便要头破血流—— “当啷——!” 银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迅速挡在玉尸爪下,将杜千秋救了下来。 杜千秋浑身一颤,怔怔的抬起头来,只见面前银链钩爪如花瓣展开,死死咬住玉尸坚硬的皮肉。 凛冽的寒光倒映在他眼底,反射出玉尸身后,一个单薄漆黑的身影。 来者头发已经散落下来,乌发如同蛛网般丝丝缕缕盖了下来,带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死死按住玉尸,小臂肌肉毕露无疑、青筋暴起。 他手腕上缠着数条银链,似乎也并不轻松,银链崩的极紧,再往上看去,是一张诡异漆黑的面具。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面具下传来一个冰冷冷的声音,漆黑瞳孔深如寒潭,分明不含有一丝情绪,却熟悉的让他心头一震,险些落下泪来。 是导游…… 是导游来了! 导游没有看他,死死控制住不停挣扎的玉尸,冷冷道:“带上所有人,立刻从这里出去,顺着青铜锁链延伸的方向跑,跑到尽头打开棺材直接跳下去。” “玉尸有我控制,你们这一路上都不要回头,听明白没有?” 杜千秋闻言低下头去,飞快抹了把眼角,连忙答道:“是!” 他刚才还深陷绝望之中,此时却彷佛心口被添了一把柴火,火焰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支撑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对众人大喊道: “走,跟着我跑,每个人都不能掉队!”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身后是正在蠕动的石壁,血液和升温的人体撞在墓道上,青铜螽尸虫蠢蠢欲动,已然是即将迅速孵化。 杜千秋一刻都不敢耽误,一脚跨过狂吼挣扎的玉尸,便看到一墙之隔,无数堆栈在一起的木头棺材。 这些木头棺材原本应该是完好无损的,现在却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干尸的各个部位随处可见,木块碎在地上,凌乱无比。 几条粗大的青铜锁链高耸,挂在墓室高高的顶上,死死捆住几个悬挂的青铜棺椁。 而挂在最下面的青铜棺椁,已经斜斜垂了下来,棺材盖板大开,露出漆黑的棺椁内壁,里面的尸体却已经不见踪影。 想也知道,那就是正在墓道里发狂的玉尸。 杜千秋谨慎的避开地上的尸块,顺着青铜锁链的指引,拼命往前跑去,还不忘用余光斜眼看向跟随的众人。 众人刚刚被阴气撞上石壁,闻言陆陆续续的缓慢起身,咬着牙拼命跟在他身后,却仍是步履蹒跚、气息微弱。 这样下去,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彻底发狂的玉尸追上。 杜千秋咬牙闭了闭眼,心说关键时刻、成不成就看这一瞬了,一边狂奔,一边飞快结出一个手势,高声喝道: “弟子大金刀砍断大红砂,小金刀砍断小红砂,左脚盘砂来寒海,右脚盘砂塞海门,塞断黄河双江口,塞断黄河水不流。” “若还不止血,弟子将心合口,将口合心,大封仙神亲身到,小封仙神即到临,大喊三声将血止,小喊三声将血封,华佗祖师即降即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这一长串咒法,是道家封刀止血的急咒,效果极为显著,用在身后这些普通旅客身上,眨眼之间便能止血,伤口也暂时不会再作痛。 然而他刚刚已经用了太多次咒法,还未经调理,便再次强行出手,不仅极为伤身,还会破坏本心修道。 世间万物各有缘法,道家强调无为而治,强行将众人命数续上,对施咒人来说,极容易反噬。 只是现在实在万不得已…… 杜千秋咬牙歪过头去,“呸”的吐出一口血沫,随意用手擦了擦嘴角,没有回头,气喘吁吁的向众人吼道: “跟上,我们马上就到了!” 都有人在后面给他们保驾护航,硬抗紫色品阶的诡物了,区区一点反噬,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扛过这一段路,他们马上就能找到活路了——! —————— 另一边,苗云楼控制着暴起的玉尸,额头上渐渐有汗水沁了出来,也着实不轻松。 他方才在青铜棺椁里摸明器,一只尸手不知为何,竟然悄无声息的攀了上来。 玉尸千年未腐烂的皮肤光滑冰凉,触碰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手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甩了下去。 然而不想这一用力,棺材盖板竟然完全滑落,玉尸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堆栈的木头棺材上,砸了个粉碎。 直到这时,系统才响起铜面翡玉尸的介绍,苗云楼听得额头青筋暴起、黑线不已。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挑了个最矮的棺椁,竟然是会起尸的紫色品阶诡物,身上还怨力血气深重。 这都什么狗屎运气,开棺必起尸,妈的他又不姓吴。 “呵呵——呵呵呵——!” 容不得苗云楼多想,他手下的玉尸已经开始暴动。 已经起尸快要半个时辰的玉尸力道极重,空洞的眼窝里满是血迹,竟然挣脱开束缚,怒吼一声,一掌扇向背后猝不及防的苗云楼! “砰!” 它这一掌扇了个空,直直拍上了墓道石壁,一时间,里面的青铜螽尸虫全部被压死,还未孵化便成了一滩绿色烂泥。 而险些遭殃的苗云楼,则被一条粗壮的银白蛇尾拦腰缠走,耳边传来沈慈冷淡中带着忧心的声音: “云楼,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不要再跟它纠缠了好吗,我们快走吧。” 苗云楼吞了口气,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只吐出两个字:“不行。” 杜千秋他们刚跑出几十米,如果这时候他转头退缩,已经恢复大半实力的玉尸很快就能追上来。 到时候,他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那些旅客却是一定会死。 想要让这些人安全离开,他必须再拖上至少五分钟。 “呵呵——!” 墓道里的玉尸一击不成,已经是进入了暴怒状态,迅速直起身子,锋利的指甲瞬间涨长,猛的向苗云楼划去! 苗云楼反应极快,迅速甩上银链钩爪,挡住了这一击。 同时他借力迅速后退,脚尖点地凭空翻身而起,搂着沈慈飞出几米远,拉开了玉尸的距离,这才转头低声快速道: “沈慈,你先走,我保证我一个人能对付它,绝对会安安全全回来找你。” “你顺着青铜锁链离开,也从棺材里下去,就当是帮帮我,把那些旅客安置下好吗?” 苗云楼知道沈慈吃软不吃硬,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些柔声的安抚。 “……” 沈慈洁白的睫毛微颤,深深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他身后再次暴起的玉尸,没有多再说什么,便缓缓松开了缠在他腰身的蛇尾。 他知道苗云楼的存活时长已经固定、再厉害的诡物也能对付过来,也知道自己留下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成为最容易被攻击的软肋。 可是理智上就算再清楚,心中仍是不甘…… 沈慈再次深深的看了苗云楼一眼,随即不再留恋,蛇尾“嘶嘶”摆动着飞快离开。 临走前,他将什么东西扔给苗云楼,淡淡看向墓道石壁里的玉尸,意味深长的低声嘱咐道: “云楼,用这个。” 苗云楼下意识伸手接住,反应过来时,沈慈已经离开了。 沈慈究竟给了他什么? 他心头一动,一边警惕盯着站起身的玉尸,一边飞快看向手中的东西,却发现那东西,正是先前用来照亮墓室的冷焰火! 第186章 “我要惩罚你” 冷焰火的制造,是采用燃点较低的金属粉末,经过一定比例加工而成的冷光无烟焰火。 因此冷焰火燃点低,燃放无烟安全,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冷焰火燃烧温度却并不低,甚至能高达600多度。 燃烧……高温…… 苗云楼心念一动,紧抓住手中的冷焰火,顿时知道沈慈临走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他看着黏在一滩绿色液体之间的玉尸,面具下的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啊,是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沈慈那样光明磊落的人,也被带坏了? 第219章 想想还真有点带感呢。 “呵呵——!” 漆黑墓道之中,玉尸已经摆脱束缚,空洞的眼眶里血泪横流,尖利指甲暴涨,快速向他袭来。 苗云楼冷笑一声,此刻没了最大的顾虑,顿时大肆放开手脚,手腕猛的一甩,银链钩爪张牙舞爪的向玉尸面门飞去。 钩爪上带着千面鬼狐浓重的怨气,将还未彻底尸变的玉尸,凶神恶煞的抓了个头破尸液流。 玉尸顿时暴怒,尖利的指甲招招凌厉,冲着苗云楼要害之处抓挠,出招时风声呼啸,显然是力大无穷,挨上一下,便能让人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苗云楼却仍是面不改色,大吼了一声,抬手便接招,手臂一下下抗上玉尸的攻击,出招速度飞快而诡异,一时间,竟然打了个有来有回。 他早年心脏有问题,无法跑跳做剧烈运动,却不想变成废人,苦练了一番肌肉,练到最后力气堪比怪物,甚至自己琢磨出一套拳脚。 若和他对招的是常人,一拳打过来只要被他抗上,手臂直接就能麻在当场,根本不可能再反抗。 然而玉尸已经尸变,柔软的皮肤此刻泛着幽绿光泽,变得像青铜一般坚实无比,甚至更为刚硬。 苗云楼硬扛了几下,手臂便隐隐作痛,动作仍是滴水不漏,手腕上却是青筋暴起,已经是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他斜眼一瞥,突然卖了个破绽,身子往后趔趄一步,那玉尸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倾身跟了上来。 然而苗云楼竟然顺势后退几步,迅速站稳了脚跟,唇齿微张,寒光闪过,一根银针没有丝毫停顿,直直飞向玉尸空洞的眼窝。 与此同时,他猛地一个翻身,脚踩着木头棺椁借力一蹬,几乎是凌空踢出一个飞腿,在迅速接近的玉尸肩膀上,结结实实踹上一脚! “砰!” 而他那一脚,没有任何藏品加持,重重踢在玉尸身上,竟然也将它踢的“噔噔噔”倒退好几步,猛撞在墓道石壁上。 石壁简直是受了无妄之灾,石块顿时稀里哗啦的塌陷,玉尸陷入其中,被大片石块重重压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呵呵——呵——!” 它那张还没腐烂的脸上,顿时做出一种极为人性化的怨毒,大半身子陷入墓道,仍然死死盯着苗云楼。 一张死人面孔惨白泛着幽绿,空洞眼窝里汩汩流着血泪,看上去诡异无比。 分明是恨毒了他。 苗云楼冷笑一声,丝毫不惧,心说你怨恨个屁,又不是我把你弄进去的,冤无头债无主,活脱脱一个瓶子里装恶魔的故事。 他动作上没有丝毫停顿,见一击得手,便知道玉尸还未觉醒完全,几步上前纵身一跃,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姿势借力起跳,抓住钩爪柄部,用力刺向玉尸面门! “当啷!” 这一记重击被玉尸躲开了,钩爪严严实实的插进了墓道壁石头缝中,发出响彻整个墓室的声音。 苗云楼用力一拽,见拔不出来,便顺势一翻手腕收回钩爪。 银光一闪,钩爪便化为光点消失不见,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钟,他却听得身后耳旁传来呼啸风声,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冲来。 苗云楼迅速转头看去,只见竟然是一道沉重的青铜锁链,在视网膜飞快放大,眼看就要甩上他的身子! “!” 他反应极为迅速,顺势就地一滚,躲过了那道青铜锁链。 “轰——!” 方才他靠着的石壁瞬间崩裂开来,石块如同高压锅的气体一样泵出,带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苗云楼滚到了一个木头棺材后面,顺势低低的蹲下身子,以棺材为掩体向外探看。 在漫天飞舞的灰尘之中,他看到那玉尸正拽着一条沉重的青铜锁链,头颅缓慢的转来转去,四下查找他的身影。 这玉尸被他压制了那么久,又溜了一个钟头,这时候竟然已经有了些智商,知道行动一定不如他敏捷,开始学会用武器对付他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苗云楼来说,却也根本算不上坏事。 他低头看下手腕,只见上面的倒计时已经清零,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咧开嘴微微笑了一下。 五分钟已经到了。 苗云楼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玉尸在灰尘当中搜索着他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弯下腰,匍匐在地上。 他整个人像蜘蛛一样弯起手脚,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在木头棺材遮挡后面,极快的爬行起来。 周围除了玉尸拖动锁链的声音,已然没有任何响动。 杜千秋他们应该安全离开了,他在开棺之前怕出意外,提前探查过墓室周围,就发现其中一个棺材像是被焊在了地上,怎么都掀不起来。 他觉得蹊跷,立刻掀开棺材盖板,就发现棺材里竟然别有洞天,底部是空心的,跳下去是另一个墓室,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苗云楼当时思考片刻,记下了棺材的位置,便先盖上棺材板,毫无顾虑的顺着青铜锁链去开棺了。 现在,这条他为自己准备的逃生信道,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就是不知道,沈慈以人面蛇身面对那些旅客,会不会收到些过激的反应…… 苗云楼心中千思万绪,手上却丝毫不慢。 眨眼之间,他就已经爬到了玉尸近前,眼前的木头棺材挡住了视线,苗云楼胸口缓慢的起伏着,停下来静静的听了听。 “……” 墓道里竟然一片死寂,方才玉尸拽动青铜锁链,还发出了阵阵碰撞声,此刻却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灰尘的静静飞舞。 苗云楼心下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一股不安的感觉突然油然而生。 分明刚刚在远处听音辨位,玉尸的声音还在这附近,为何此刻离得更近,声音却全部消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顿觉不妙,立刻撑起棺材抬头看去,却见那玉尸竟然正躲在棺材下面,一张惨白的死人脸近在咫尺,和他直直打了个照面! “呵呵——!” 那玉尸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极为人性化的冷笑,没有丝毫停顿,兜头就是一爪,直戳进苗云楼的肩膀上! “噗嗤!” 苗云楼瞳孔紧缩,反应极快,下意识偏头躲过要害,瞬间翻身跃起,和玉尸拉开一段距离。 然而那一下却结结实实戳中了,他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在衣服上晕染开来,深色的衣衫上顷刻间血涔涔一片。 剧痛瞬间蔓延开来,他被伤到的那块皮肉顺着血管顿时黑了一片,显然是玉尸爪上有毒,渗入了血液当中。 “呃……!” 苗云楼用力捂着肩膀,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着实没想到玉尸竟然智商进步的这么快,提前埋伏在棺材下面,玩了个守株待兔,就等着他露头。 真是大意了。 那玉尸不肯放过他,一击得手后步步紧逼,迅速伸出一爪,向他脖颈要害处直直抓去。 苗云楼顿时怒了,不是怒它伤了自己,而是愤怒它将自己伤的这么明显,等一会儿见到沈慈绝对瞒不过去,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他眼底泛起一片冷凝,终于认真起来,见玉尸迅速倾身上来,竟然不闪不避,迎面撞了上去! 两双眼睛正对在一起,在利爪即将没入脖颈的瞬间,他突然伸手用力按住玉尸的头顶,借力一个上翻,直接翻身来到玉尸身后。 那玉尸“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不由得愣了一瞬。 苗云楼却没有丝毫停顿,冷笑一声,在玉尸转身前一脚蹬在它后心,猛地发力,把它直直踹出十米远,再次狠狠砸在了墓道石壁上! “呵呵——呵——!” 那玉尸被同一个招数换着法耍了两次,简直气的七窍生烟,疯狂怒吼起来,撑着石壁瞬间暴起,就要冲上去弄死苗云楼。 然而苗云楼手腕一翻,猛的甩出银链钩爪,咬住一块笨重的青铜棺材盖板,直直甩上玉尸,将它瞬间压了回去,结结实实的卡在石壁上。 那棺材盖板全是用实心青铜做的,至少有一吨重,那玉尸被压在下面,无处借力,一时间竟然推不动。 “我好心好意把你放出来,你居然还恩将仇报,想杀了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苗云楼远远站在棺材后,对玉尸道:“作为惩罚,我要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是被人缠着的烦恼。” 他面不改色的对着玉尸怨毒的眼神,拿出那只冷焰火,在石头上蹭了一下点燃,随后直接扔到了它身上。 冷焰火正好卡在了玉尸胸口上,顿时炸开火花,火苗炙热的燃烧起来,玉尸被压在棺椁下动不了,见状扯了扯面皮,似乎是冷笑一声。 它早已不是肉体凡胎,火焰温度就是再高,也伤不到它一星半点。 苗云楼却露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微笑,比了个“嘘”的手势,毫无留恋的转身就走。 第220章 玉尸顿时大吼一声,想要去追,却听身后传来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极其剧烈,片刻后,瞬间在它耳边炸开! 第187章 青铜耳室 “嗡嗡嗡嗡——!” 无数青铜螽尸虫瞬间破壁而出,直直冲向被压在棺椁盖板下的玉尸! 冷焰火燃烧后极高的温度,让墓道里几乎所有尸虫全部孵化,它们密密麻麻的层层聚拢在一起,围成一团让人恶心的青铜皮层。 玉尸的皮肤已经坚硬无比,自然不会轻易被绿色品阶的尸虫伤害。 然而它怀中高温燃烧的冷焰火,让几乎整条墓道里的尸虫全部疯狂起来,飞蛾扑火般拼命抓挠着它的身子,拍死一群,还有更多尸虫群起而攻之。 那场面极为恶心,完全就是腐烂的尸体上吸引了无数蛀虫蚊蝇,还流淌着着绿色的粘液。 “呵呵——呵——!” 身后传来玉尸的狂吼,苗云楼头也不回,悠哉悠哉的离开了墓道,顺着锁链找到棺材入口,没有过多犹豫,便跳了下去。 【叮!】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恭喜旅客与导游汇合,进入下一个参观景点——青铜耳室!】 【青铜耳室是赵王殉葬留下的陪葬品,里面有无数珍贵的宝物,但墓室有专人把守,若通过正常参观途径,绝无可能窥探到里面的宝物】 【不过幸运的是,旅社为增加旅途趣味性,为旅客们设置了谜题,旅客只要能解开谜题,就可以获得专属奖励!】 【接下来,请由导游指引旅客,在规定时间内,回答出守卫的谜题】 【注:回答出守卫谜题的难度,与入夜后住宿条件有关,请诸位旅客努力答题,不要放弃哦】 苗云楼刚一跳下墓室,就发现旅客们都已经挨个坐好,看起来乖极了,一见到他立刻激动起来,一个个喊道: “导游!” “是导游,是导游回来了!” 这些旅客在没有导游的帮助下,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亲眼见到身边死了人,自己也差点没命,看向苗云楼的神色极为激动。 他们的动作战战兢兢中带着狂热,恨不得直接挂在导游身上,直接获得保护。 其中黄倩的反应最大,竟然浑身哆嗦起来,眼底闪烁着光亮,甚至不管不顾的扑过来,就要扑到他脚下。 苗云楼面具下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躲开,声音依然冷淡无比:“我的伴生兽呢?” 正常情况下,导游是不可能自己带人进来的,为了避免怀疑,再加上沈慈还维持着人首蛇身的样子,苗云楼干脆说他是自己的伴生兽,是他进来的。 伴生兽不是什么新鲜事,四大旅社的负责人之一娲泥生,就有一条花纹斑斓的黑蛇伴生。 有先例在,沈慈的状态也就不奇怪了,这些旅客闻言立刻忙不叠的应了声,指着墓室最里面道: “在那儿呢,您的伴生兽看起来状态不好,您还是快去吧。” 状态不好…… 难道是沈慈的魂魄被动了手脚,与景区互相排斥,身体出问题了? 苗云楼顿时心头一跳,也不顾系统说的什么回答谜题了,立刻向墓室深处走去,拐了几个弯,不到一分钟,便看到了沈慈的身影。 墓室阴冷沉郁,没有一丝光亮、漆黑无比。 沈慈背对着他,蛇尾盘在石板地上,银白鳞片泛着亮光,整个人须发尽白,如同下凡的仙人般,立在一面巨大的暗色石壁前。 苗云楼下意识屏住呼吸,轻声唤道:“沈慈?” 沈慈转过头来,见到他先是露出些喜色,随即眼神一瞥,便看到他肩膀上的血迹,顿时收敛了全部笑意。 “这是怎么了?” 他甩着尾巴游了过去,眉头蹙起,神色微冷的淡淡道:“你又受伤了,不是答应我,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我没答应你这个啊,”苗云楼刚才对上玉尸都没有退缩,现在顿时一僵,头皮发麻,艰难的扯出一抹微笑,好声好气的哄道,“我说的是安全回来找你,又没说不受伤的回来找你。” 他此时真是懊悔不已。 刚才本想收拾一下自己,把受伤的地方藏起来,结果一听到沈慈似乎态度不对,就顾不得隐藏伤口,立刻来找他了。 现在猝不及防,一下就被看到了,瞒也瞒不过去,扯谎……沈慈不可能看不出来。 虽然沈慈失忆了,但这么多年,他从小到大都是沈慈一手照顾,养大一个孩子其中的辛苦,是根本不足为外人道的。 那时候,每次当他还不会照顾自己、受了伤,沈慈就会在昏黄的灯光下,这样详细的问他。 现在沈慈问话的态度,不清楚的人也许会觉得不耐烦、觉得他管太多,但这幅模样却与之前缓缓重合了起来,让他倍感熟悉。 苗云楼叹了口气,心下一软,心说沈慈现在什么都不懂,只是一心担忧他,解释千千万万遍也不为过。 他沉下心来,把手揽在沈慈腰间,一下一下轻轻抚着蛇尾,柔声道:“你知道,想要活下去,我是不可能不受伤的。” “我知道你心疼我,如果我有选择,我也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但我总要保护自己、保护你,如果受一点伤就能做到,我觉得很值得。” 他摘下面具贴的更近,微笑起来,露出一个诚挚俊秀的笑容。 乌黑长发与银丝缠绕在一起,银耳饰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苗云楼直视着沈慈的眼睛,试探的笑道: “我下次一定注意,所以,这次就原谅我吧?” “……” 沈慈一言不发,垂着洁白的眼睫,看向苗云楼肩膀上狰狞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在衣服上洇出一片血涔涔的深色,裸露在外的皮肤血管发黑,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趴在肩头。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轻轻碰一碰伤口,却又很快蜷缩起指尖,收回了手。 不敢碰。 一丝一毫都不敢碰。 沈慈抬起眼皮,静静的看向苗云楼讨好的笑颜,看到他看似极为真诚的眼眸中,那种隐隐约约的熟悉。 又是那种眼神。 那种透过他的皮囊,找寻窥探另外一个人灵魂的眼神。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他这样真诚的目光,不惜在他一个纸人身上大费工夫,甚至不惜伤害自身保护他呢? “我……不是责备你,我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立场责备你。” 沈慈沉默半晌,掀起眼皮,缓缓道:“我只是害怕,这么重的伤,你表现得却好像根本不怕疼……云楼,你从来没说过,你以前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句话问的太突兀。 苗云楼闻言下意识看向他,却见那双素来无悲无喜的淡然眼眸,盯着他骤然闪着一丝锋利,像一把刀,直直插进他的胸膛。 “!” 他心下一跳,几乎手脚冰凉的怔愣在原地,恍然间彷佛以为沈慈恢复了记忆,要把他这段时间的冒犯,一一翻出来清算。 然而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沈慈还是那个失忆的沈慈,正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没……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人过得比较苦,经常受伤,遇到你之后就好了,你会照顾我。” 苗云楼回答的略有些急促,甚至还打了个磕巴,但很快便调整过来,顺畅流利的接了下去: “我说了嘛,你是我的青梅竹马,见我混的太差,就救了我、让我住在你那里,后来我们就水到渠成在一起了。” “怎么了,你难道不信我?” 苗云楼短促的扯了扯嘴角,又笑了起来,笑容完美看不出丝毫破绽,声音稳定而平和,胸膛之中,心跳如擂鼓。 他不能把实情说出来,不能告诉沈慈,他们在失忆之前,甚至没有任何超出界限的爱,他负担不起坦白的结果。 至少现在不能。 “……” 沈慈定定的看着他,沉默的没有说话,看了很久。 就在苗云楼心里直打鼓,笑容都快绷不住的时候,手中突然多出一个冰冷柔软的触感,轻轻握住了他。 是沈慈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你不用说了,我当然信你,”沈慈轻声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些事情,我也不想逼你。” 苗云楼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另一只手捂住了嘴,打断了尚未说出口的、虚假的解释。 沈慈牵着他的手走过去,指了指面前的墙壁,淡淡道:“先说正事吧,我刚才一直待在这里,是因为我在这面墙壁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配合的接下台阶,跨过了话题,“什么东西?” “是修建墓室工人写下的记录。” 他伸手摸上石壁的凹凸,平铺直叙道:“《史记》记载过:‘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 第221章 “大概意思就是,为了防止墓xue暴露、或者工匠泄露秘密,所以,在修好陵墓之后,主事者就干脆将他们一股脑全都封死在地宫里。” “……” 苗云楼没有立刻接上沈慈的话,轻轻眨了眨眼,有些懵道:“沈慈,你恢复记忆了?” “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沈慈面上冰雪消融,偏过头看着苗云楼,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在离开景区那段时间,我可是学习了很多知识的。” 他牵着苗云楼,给他指着石壁上面模糊不清的繁体字迹,一个字一个字读道:“吾为奴三十余载,为赵王筑锦冢,赵王恶之,竟以封隧表。” “吾不甘心,乃戍且卒前,刻一石壁,以告后来者——” “——等等。” 沈慈读到这儿,苗云楼突然皱了皱眉,张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刚才说……这是赵王亲自封的墓?” 第188章 “子待问余何?” 沈慈点点头:“这工匠刻的是赵王亲自把他关在里面,不是命别人把他关住,所以才怨气如此深重。” 苗云楼心中咯噔一下,不敢轻易下结论,还凑上前仔细确认了一下,发现竟然真是如此。 他缓缓皱起眉头,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工匠被反锁在地宫活活关死,虽然很残忍,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怎么会是赵王亲自来关的呢?” 沈慈伸手柄下面的灰尘蹭掉,露出被掩盖的刻字,淡淡道:“这就和他所说的秘密有关了。” “扑簌簌……” 漆黑的石壁上灰尘飞舞着掉了下去,密密麻麻的小字显露出来,那些刻字笔画尖锐,前面还深入石壁几寸,后面却已经几乎轻的看不见。 看着这些字,就能想像出一幅画面:被困在墓室中的工匠,拿着工具一笔一笔在石壁上刻下字,到最后逐渐窒息无力。 整块石壁上,都弥漫着千年前的绝望和痛苦。 沈慈一个一个字摸过去,缓缓念道:“这上面刻着:赵王尝得一金印,视之甚重,为陵也,亦令有左右并取以入棺椁。” “然此匠也,尝于不虞之事下,见赵王持金印制之,有以绿虫置之自身吸血,须臾,金印始有光,赵王亟结之,视之如脱解。” 他解释道:“大意就是,赵王曾经得到过一个金印,将其看的很重,修建陵墓的时候,也命令过下人一并将其带进棺椁。” “但这个工匠,却曾经在一次意外的情况下,撞见赵王拿着金印指挥下人,将某种绿色的虫子放在自己身上吸血,片刻后,金印就开始发光,而赵王身上则迅速结了一层皮,看上去就像某种蜕皮的动物。” “这么恶心,”苗云楼皱起眉头,“这赵王不会用了什么邪术吧,居然还会蜕皮?” 某种绿色的虫子,应该就是墓道里密密麻麻的青铜螽尸虫了。 能把尸虫放在身上吸血,无论这赵王想做什么,应该都不是什么正经的目的,恐怕这背后相当见不得人。 甚至一个大活人,被吸血之后还会蜕皮,一层层堆栈在身上,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然而很快,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打住话头,立刻搂住沈慈的腰,露出一个俊美又狗腿的笑容: “当然了,你要是蜕皮肯定和他不一样,就算是蛇,也是蜕皮最好看的蛇。” 沈慈垂下眼睫,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腕,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继续道:“总而言之,赵王发现了他的暗中窥视,面上没有发作,但很快就把他派去修建陵墓,并且亲自将他活活关死在里面。” “工匠修建陵墓的时候,都有重兵看守,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逃生,但等墓门关上后就彻底无人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石壁上刻下了这座古墓的秘密。” 沈慈说话的时候平铺直叙,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繁琐的形容词装饰。 但他的声音中,莫名有种跨越千年的释然,一身雪白站在漆黑石壁前,彷佛曾经走遍千朝历代,穿过时间,在这里平淡讲述亲眼目睹的历史。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思考,完全沉浸在他的讲述中,没注意到沈慈偏头看到他神情后,一瞬间隐隐的黯然。 他再怎么努力的让自己学习知识、变得更有用一些,竟然都会让苗云楼联想到那个人,露出那种怀念的熟悉神色。 那人曾经也是这样吗,博古通今,与苗云楼相互扶持,比他一个纸人更有能力,也比他更从容不迫、无论什么能娓娓道来。 难道真的无论如何,他都比不上他吗…… “不过,照他所说,赵王是亲自合上墓室石门的?” 苗云楼对沈慈的心思一无所知,仍然在思索陵墓上记载事情,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狐疑道: “但据我所知,古代直到皇帝去世,陵墓的修建工作才会停止,就算这个工匠发现了赵王修习邪术,在修建墓xue的时候,赵王也应该已经下葬了啊。” “……” 沈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淡淡道:“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这个工匠死前产生了幻觉,又或者他说的是真的。” “不管怎么样,年代太过久远,现在真相已经是不可考据了。” 他的语音低沉下去,很轻的消失了。 墓室里一时间沉寂下来,苗云楼却沉浸在思绪当中,总觉得这件事情分外诡异,脑海中似乎有个线头,却怎么也抓不住。 按照常理,赵王必定是早就下葬了,怎么会亲自动手,把一个不起眼的工匠关在陵墓里。 况且,这故事里提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金印。 如果金印真的存在,很可能是一种邪物,而它若是随着赵王下葬,那应该正藏在这座古墓当中…… 然而还不等他多想,墓室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尖叫,随后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个越来越近的急切呼喊: “导游,导游——!” 这是……杜千秋的声音。 旅客那里出事了? 苗云楼立刻从思绪中拔出来,和沈慈对视一眼,后者不用他多说,浑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便化为一个细窄的银蛇镯子,爬上他的手腕。 他安抚的碰了碰手腕,随后迅速带上面具,这才对刚刚赶到的杜千秋问道:“怎么了?” “是杨琴琴,她刚才想找个墙角坐下,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身子突然被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像抓住,怎么都挣扎不开!” 杨琴琴就是之前在大巴车上,那个哭着说不想死的女孩。 杜千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敢对导游不敬,只能喘匀了气,带着隐隐焦急的急促,恭恭敬敬对苗云楼低声道: “请您赶紧去看看吧,我们基本都是新人,在这种地方很容易遇到危险,还需要您能过来主持大局。” 这话虽然收敛了很多,但不难听出来,其实就是在拐着弯说导游不管事,总是离开他们去做别的事。 杜千秋从来都对导游不假辞色,这是第一次发觉自己能力不足,克制自己低头示好,然而却因为从未做过讨好的事,听起来居然格外阴阳怪气。 要换成河二,这时候估计都已经冷笑一声,再拖个半小时再过去了。 不过苗云楼丝毫不在乎,闻言微微思索片刻,便对杜千秋道:“我大概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了,放心,杨琴琴应该不会有事。” “不过……你先带着我过去,我去看看。” “好!” 杜千秋顿时喜出望外,急忙带着苗云楼,脚步急促的三步两步拐过弯,便到了他一开始跳下来的墓室外围。 墓室外围,此时众人已经乱成一团,杨琴琴的腿被一尊两米多高的石像死死拽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有人在旁边试图用力将她拽出来,有人死命推着石像,石像却纹丝不动,恐惧顿时漫上心头,让她尖叫着哭了起来: “我不要死!呜呜呜……我什么都没动,为什么要抓我!” “你们帮帮我,你们帮我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杜千秋带着苗云楼赶到了,见状急忙喊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导游来了!” “什么?!” 众人闻言立刻齐齐惊喜交加,杨琴琴眼睛里爆发出光芒,抓住最后救命稻草一样,带着哭腔忙不叠道:“求您救救我,导游求求您!” “你先冷静下来。” 苗云楼却没有立刻过去,反而止住了步伐,踩着黑皮靴远远站在原地。 他的身形被漆黑风衣裹挟,面具上丝毫表情不现,眼神瞥向杨琴琴被抓住的腿,双手插兜,冷冷道: “你被这东西缠上这么久,只是一边哭一边等着别人救,难道就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受伤吗?” 他这话说的极其冷漠,杨琴琴的哭声顿时停了片刻。 杜千秋闻言一愣,立刻上前检查杨琴琴那条被抓住的腿,却发现那石像除了抓的死紧,一点都没有弄伤她。 第222章 “你没受伤?!” 她刚才哭成那个样子,又说自己要死了,催着他找来导游,他才那么急切的。 没想到她竟然根本没有受伤? 杨琴琴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她战战兢兢的瞥了一眼苗云楼,倒是不敢再哭了,只是抽抽噎噎的哭诉道: “就算它没伤到我,我的腿被这样抓着,也很快就会死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杜千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却如此急切的拽着导游过来,顿时感觉面红耳赤,有些没脸抬头看导游。 苗云楼却懒得计较那么多,他心里装着别的事,颔了颔首看向众人,冷笑道: “你们都记住了,我是带队的导游,参观却是你们旅客的事,遇到特殊情况的确要叫我,我不在的时候也别那么废物,有什么事,先观察观察。” “这次是她运气好,碰上的不是什么诡物,而是青铜耳室的守卫,所以才不会伤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隔着一层面具,听起来冷淡至极,回响在每个人耳朵里。 杜千秋张了张嘴,鼓起勇气问道:“青铜耳室的守卫?” 苗云楼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刚才杜千秋来找他,他就早有猜测,系统已经在景点介绍里说过,没提任何诡物,只说青铜耳室的宝物有守卫把守。 想必刚刚杨琴琴不小心碰到的,就是墓室收藏宝物的暗道,才触发了守卫。 苗云楼冷哼一声,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大步走上前,按住那死拽着杨琴琴小腿的石像,按照系统提前给的流程,沉声开口道: “戍之戍之,即欲得青铜耳室陪葬之宝,子待问余何?” 第189章 牛蛇石像,青铜翡玉 “轰……” 话音刚落,那尊两米多高的笨重石像就动了起来。 之前紧紧抓住杨琴琴的手微微一松,留出了一点活动的空隙,却仍是没有彻底放开。 而那只“手”也动了起来,旅客们这才发现,抓住杨琴琴的不是什么手,而是几条细长的石蛇,仿真成手指的形状。 此刻那些蛇只留下一部分,剩下的飞快撤了回去,攀上石像的主体,而那石像竟然直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开始沿着凹槽变形。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方才情况紧急,众人来不及看清楚,这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石像外形是一只巨大的牛,身上盘着许多条蛇,同样浑身泛着青铜色泽。 这青铜色泽一路上都伴随着诡物与危险出现,众人发现之后,纷纷几不可查的远离了几步。 他们可不想成为诡物的盘中餐。 苗云楼同样紧紧盯着石像,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不像普通旅客一样害怕,心中还有着其他成算。 从古墓一路走来的装饰就能看出来,这个大墓葬送的王朝,应该是一个较为原始、推崇青铜的时代。 在青铜时代,牛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也是生殖崇拜的体现,而蛇由于与女娲联系紧密,带有某种神性,崇拜蛇这种动物崇拜的文明,更是数不胜数。 这就说明,这座大墓很可能在现实中同样存在。 可惜他现在掌握的证据不足,对这座大墓还是知之甚少,不能推测出究竟是哪个地方的大墓…… 苗云楼心中千思百转,想到还在大墓外围参观的胖子等人,心头一动,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能让胖子他们再收集些数据,通过周围地势地形、风土人情判断方位…… 而就在他一心二用的时候,石像终于完成了变形,泛着青铜色的石牛下巴动来动去,竟然口吐人言,一字一顿僵硬道: “赵王古墓遗无藏之财,发冢贼哉,式何故贪吝,欲得之,必对余问: 修陵之时,赵王发墓贼来肆,尝令修一墓,葬其六翩,莫不为发墓,病者莫不化为?” 牛蛇石像说的是文言文,甚至并不是发展后的文言文,而是几千年前未经改革的版本,众人一时间都听愣了。 杨琴琴颤着声音问道:“这……它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是说,在修建陵墓的时候,赵王为了防止盗墓贼前来放肆,曾经命令修建一条墓道,将尊贵的青铜翅虫埋在墓道中。” 苗云楼按了按耳朵里的导游麦,听着系统的即时翻译,跟着翻译开口道: “只要有盗墓贼下墓冒犯,达到一定条件就会孵化,那么请问青铜翅虫的孵化条件是什么?” 青铜翅虫和墓道的组合,这太明显了,一听说的就是青铜螽尸虫。 青铜螽尸虫的孵化条件早就被众人发现了,杨琴琴心下一松,立刻忙不叠的回答道:“是热量!尸虫温度高就会孵化,反之就不会!” 话音刚落,杨琴琴腿上仅剩的几条石蛇也“嘶嘶”退了下去。 她连忙把脚收了回去,飞快站起身来,惊魂未定的远离了石像,就听牛蛇石像的下巴一动一动,用僵硬的声音道: “通。” 箕子叹曰:“赵王冢耳葬宝,简子于子,久为十钟,请择其善者即去,导决明器,为子张宿室。” “注:隐间以十秒为十秒,可匹室为青铜线玉。” 石像僵硬的说完之后,缓缓站起身来,庞大身躯顺着轨道,竟然向一旁移动起来,露出一个窄小的青铜花纹墓门,又轰然坐下,不再动弹。 这次不等众人云里雾里的费劲理解,苗云楼就已经很快的翻译出来了,对杨琴琴道: “它的意思是你通过了。” “赵王墓耳室中陪葬的宝物,将由你挑选,时间限制为十分钟,挑选好了就立刻离开,由我来判定明器价值,并为你安排过夜住宿房间。” 说到这儿,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口,摸着下巴了片刻,在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中笑了起来: “哦,对了。” 苗云楼直起身来,眼神瞥向众人,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意味深长道: “它还说,你谜题回答时间为十秒钟,可匹配住宿房间是青铜翡玉级别,一会儿等所有人都答完题,我就带你去挑选房间。” 此话一出,苗云楼感受到周围一圈目光瞬间变了,在面具后眯着眼睛微笑起来,拍了拍手,轻松道:“好了,下一个回答问题的旅客是谁?” 先前系统介绍景点的时候,苗云楼还没来得及告诉这些旅客,石像问询的谜题与入夜后的住宿有关。 因此杨琴琴毫不知情,听到能挑选藏品时已经眼前一亮。 等她后面听说甚至能匹配到青铜翡玉级别的房间,即使不知道具体级别如何,仍然喜上眉梢,震惊的狂喜道:“导……导游,这是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苗云楼挑了挑眉毛,笑道,“你先进去挑选藏品,你们赶紧上啊,别浪费时间,下一个谁来?” 前一句是跟杨琴琴说的,后面却是回头对着众人说的。 众人心头一动,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低声交头接耳道: “和今晚的住宿条件有关……入夜之后,古墓应该会更难熬吧,诡物也会更多,如果能有个比较好的住宿条件……” “就算弄不到住宿,答对了还能有藏品可以挑选,我们现在手上可什么都没有……” “是啊,而且你看,那石像问的问题那么简单,咱们所有人都知道,说不定还真能答对。” 方才石像突然抓住杨琴琴的腿、让她回答问题时,众人急着救她出来,焦急担忧的同时,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在这种地方,运气格外重要,是旁人走了霉运,总比自己倒霉要好。 然而一听说答对谜题之后,还能有藏品可以拿、甚至关系到入夜后的安危,众人立刻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去试试。 不去白不去,先上前的或许还有好处。 但就在他们踌躇片刻,准备上前的时候,有一个娇俏尖利女声先响了起来: “都是一群胆小鬼,给我让开,我先来!” 苗云楼挑眉偏头一看,发现站出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之前又哭又闹,还只知道惦记着攀附别人的黄倩。 这是遇到了什么事,转性了? 黄倩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心头一跳,赶紧装作害羞的低下头,露出一个妩媚娇俏的笑容,眼底隐隐现出些狂热。 她已经得到了导游的指点,显然导游对她是有好感的,如果再能让导游对她明面上帮助她…… 有她好感的导游:“……” 苗云楼闭了闭眼,面具后的表情一言难尽,胃里隐隐开始翻江倒海,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黄倩感受到他移开目光,心中一沉,立刻收起了笑容,用力把前面站着的林雨霖推了个趔趄,大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守门的石像。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你要问什么?” “卡拉卡拉……卡拉卡拉……” 第223章 话音刚落,石像立刻动了起来,几条石蛇像先前一样爬了出来,迅速抓住她的小腿。 黄倩顿时被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然而她却毫不慌乱,反而回过头去,朝着林雨霖挑衅一笑。 经历过狄强的事,她已经彻底醒悟过来,这些旅客不是废物就是瞧不起她,没一个能靠得住,想活下来只能靠自己。 而她比任何人都更先明白过来,这个石像看起来诡异,却根本不伤人,问的都是简单的问题,答错也并没有惩罚。 而答对之后,好处却极大。 她都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比谁都更快,注定是能活到最后的人,绝不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杨琴琴。 黄倩低下头来,指甲攥进了拳头里,俏丽的脸上有些扭曲,掩盖住眼眸中的不甘与狠毒。 最好的住宿条件和藏品,她势在必得。 就在黄倩心中打定主意,要挑选什么样藏品的时候,她面前的石像也一动一动,缓缓开了口。 苗云楼站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当了一个五讲四美好导游,逐字逐句翻译,然而这个问题,却与黄倩预想当中完全不同。 石像道:“赵王有一个心爱的宝物,在赵王墓还未修缮完之前,就曾经下令,要将这个宝物带进自己的棺椁之中。” “请问这位来者,赵王带进棺椁的宝物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苗云楼已经知道了,是那个最终导致工匠被活活关死、引发一起残酷暴行的金印。 然而黄倩却没有探查墓室里的石壁,自然从没听说过,闻言“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顿时乱了一拍,尖声脱口而出道: “我怎么知道它放进去了什么!” 明明刚才问杨琴琴那个贱人的问题那么简单,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为什么问她的问题却是这样的?! 这绝对是个错误! 石像对黄倩的尖叫根本不为所动,仍然死死的缠着她的腿,僵硬道:“问题已经结束,请来者尽快回答,倒计时一分钟现在开始。”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黄倩瞪大了眼睛,终于发现事情和自己想像的不同,用力挣脱着小腿:“不行,你别数了,你给我停下!我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陪葬品,你问的东西我不知道,根本不算数!” “你不能问我这个问题!” 然而倒计时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石像完全纹丝不动,冷冷的立在原地,下巴一动一动:“四十、三十九、三十八……” 苗云楼见黄倩已经彻底慌乱起来,挑了挑眉,好心提示道: “倒计时快结束了,不管对不对,你先猜一个。” 黄倩闻言身形一顿,愣愣的停了下来,电光火石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等等,我知道了!” 第190章 “你来当领队吧” 先前开凿墓道顶部壁画的时候,有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居高临下站在被活埋的奴隶身旁,从这个古墓的介绍来看,很有可能就是赵王。 而黄倩依稀记得,那个衣着华贵的人手上,托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黄橙橙的东西。 那很可能就是要活埋进古墓的宝物! 她灵光一现,迅速直起身子,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话音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壁画历经千年,早已模糊不清,她根本不知道赵王捧着的是什么东西。 石像还在吐出冷冷的倒计时:“倒计时最后十秒,十、九、八……” 黄倩一惊,也顾不得多想了,死死的咬了咬牙,立刻尖叫道: “等一下,我知道是什么了!是金皇冠,一定是金皇冠!” 古代这些王侯将相,最注重的就是身份,尤其赵王还是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想要带进棺椁的东西,一定是他的皇冠! 况且那东西虽然模糊不清,却黄橙橙的,一定是金子做的,正好皇冠也都是用金子做的。 对,就是金皇冠!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石像在她的答案脱口而出时,便停止了倒计时,僵硬的立在原地,似乎在判断答案正确与否。 黄倩顿时松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无意识的咬了咬指甲,露出一个浅薄的笑容,微微眯起眼睛,眼波流转、恶毒的瞥向林雨霖。 果然,她才是天选之子,林雨霖什么都算不上。 林雨霖这个贱人,明明上学的时候什么都不如她,家里还那么穷,人也长得丑,偏偏成绩比她好,还得到了校草的喜欢。 不过,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她找人刮花了脸,又泼上几盆脏水,一夜之间名声急转直下,成了所有人欺凌者对象。 在她看来,这就是活该,谁让林雨霖要和她争呢? 现在也是一样,这个贱人都已经毁容了,竟然攀附上了杜千秋,还得到了导游的青眼,不就是会装可怜吗? 等她把藏品弄到手,弄个安全过夜的住宿,再慢慢收拾林雨霖…… 黄倩心里盘算着各种扭曲的心思,无意识之间,已经把指甲啃出了凹凸不平的坑,却听到面前的石像“咔哒”动了一声,下巴猛的合上,僵硬道: “倒计时结束,来者不通!” 不……通? 黄倩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苗云楼,却见后者摊了摊手,挑眉道: “这还要我翻译?不通就是不通过啊,你没答对。” “不可能!”黄倩大脑“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激烈的反驳道,“我在壁画上见过,赵王手上拿着的明明就是金皇冠。”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声音不由得更大,恶狠狠的尖叫道:“我的答案不可能不对,一定是出错了——” “石像是死物,不可能犯错,你这是在怀疑我……翻译错了吗?” 苗云楼瞥向黄倩,轻柔的打断了她的话。 诡异狰狞的面具上,他漆黑的眼眸彷佛带着吸力,如同深谭般柔和、甚至带着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 黄倩对上他的目光,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顿时发不出一丝声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忘了,这可是导游啊,一时间得不到藏品没关系,但如果得罪了导游…… 她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在古墓当中。 “……对不起导游,我、我不应该这么冲动,”黄倩沉默半晌,慢慢仰起头来,嘴唇已经被咬出血迹,却努力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颜。 “我只是一时间太着急了,对不起,您别怪我行吗?” 她刚刚太放肆了。 幸好导游对她还有好感,只要她能在旅客中脱颖而出,她有信心让导游成为自己的靠山。 苗云楼:“……” 苗云楼其实只是有些不耐烦,才故意柔声冷笑起来打断了话题。 他没想到黄倩居然迅速低了头,明显是害怕他,顿时眉毛高挑,见到她这幅样子,下意识想按了按眉心,苦于有面具遮挡,只好作罢。 他还不至于因为旅客说话声音大了点,就要下狠手,这些人到底对他留有什么印象? 杀人狂魔? 而且黄倩看他的这个眼神,明明还没成年,眼神竟然腻歪当中带着勾搭…… 苗云楼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顿时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立刻挥了挥手,示意黄倩自便。 他本来想在这里盯着,看旅客一个个回答谜题,现在看这里算得上安全,还有一个炸弹因素,便立刻歇了心思。 沈慈还看着呢,他可不想留在这里。 苗云楼撇着嘴打了个哆嗦,一刻也不想停留,刚要抬步离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 他眯了眯眼睛,看看周围神色各异的旅客,突然对林雨霖招了招手,开口道:“林雨霖,过来。” “参观这么久了,队伍里还只有我一个导游,没有领队。之前不选是因为你们都有待观察,现在我已经决定,就让你来当领队。” 既然他不准备长时间呆在这里,那就先选一个领队出来,管理其他人吧。 苗云楼看上去漫不经心、对旅客从没正眼瞧过,实际上在暗中观察过很多次,将所有旅客的行为举止都看在眼里。 杜千秋胆大心细,对同伴如秋裤般温暖,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内核欲望技能又极为实用,是个可塑之才。 可惜在杜千秋眼里,他目前就是那个最大的敌人,这样的人用起来不放心,必须等消除矛盾之后才能用,现在只能遗憾退场。 黄倩虽然极力讨好他,如果扶持她,她一定对他忠心耿耿,但这个女孩明明才十七岁,心思却极为细腻狠毒,超出常人百倍。 这样的人,就算能用的上,苗云楼也绝不会用。 剩下的人更不用说,狄强已死,吕鹏消失,活下来的也只知道担惊受怕,林雨霖却不一样。 第224章 苗云楼看人极准,林雨霖虽然话不多、隐隐还有些自卑,眼睛里却有一种光亮,经历了诸多险境依然没有磨灭,更没有崩溃。 虽然她还不够稳重坚定,但如果能培养起来,以她的心性,内核欲望技能一定不会弱。 “我……让我来当领队?” 林雨霖骤然被点到名字,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顿时惊讶的亮了起来,迅速闪过一丝复杂。 她从来没被别人重视过,脸受伤前没有,受伤后更没有,从来都只被别人踩在脚下,没有抬头的机会。 导游的赏识,对她来说犹如幻梦一般,林雨霖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流过一道热流,竟是升起一股希冀。 这是真的吗? 然而很快,她便缓缓低下头来,抿了抿唇,声音憋在口罩里,闷闷的轻声道:“我还没有觉醒内核欲望技能,也不会管理别人,恐怕要让导游失望了……” “哦,没事。” 苗云楼挑了挑眉,顿时意识到她还是新人旅客,尚且没有自保能力,想了想便道:“正好,我在青铜棺椁里摸出来一个东西,就当参观的纪念品,送给你吧。” 他说完便掏出一个青铜色的匕首,扔给林雨霖,后者手忙脚乱的接住,碰到匕首的瞬间,墓室里顿时响起系统的声音。 【叮!】 【恭喜旅客“林雨霖”获得棺椁陪葬藏品——吊奴青铜矛(蓝色品阶)】 “蓝色品阶的藏品?!” 话音刚落,林雨霖顿时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被杜千秋科普过了,藏品用好了可以逢凶化吉,本身就是稀有的东西,蓝色品阶的藏品更是极为难得,有些不够强的导游都没有。 这样珍贵的东西,她面前这位导游,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送给她了? 身后的几束目光顿时如芒刺背,林雨霖心头一跳,反应过来立刻慌忙道:“我、我不能要,导游,我什么都没做,这太贵重了,我——” “我知道你还什么都没做。” 苗云楼打断了她的话,温和道:“但是你成为领队,马上就要做很多事了,有个厉害的藏品傍身,也能更方便行事。” 见林雨霖不安的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苗云楼快刀斩乱麻,宕机立断道: “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决定好了,你就是领队,现在我就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我要去为入夜准备一些事情,你先在这里看着点,让他们一个一个排队回答问题,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告诉我。” 他权当看不见其他旅客那些复杂震惊的目光,嘱咐了林雨霖几句,又让其他人排着队一个个去回答问题,就大步离开了这里,转向墓室深处。 受不了了。 跟这些旅客待久了真的会损耗智商,又当爹又当妈,他真是待不下去了。 况且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一分钟之后,墓室深处。 对讲机“滋啦滋啦”的响了起来,苗云楼背靠着石壁,稍微等了一会儿,对面便接听起来。 “喂,苗老弟,有什么事?”胖子粗犷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没事我就挂了,马上入夜了,村民说有石姑娘来借腹生子,我们这儿正在做准备呢。” “石姑娘?” 苗云楼听到他的声音,终于轻松了一些,即使还有要事问他,仍然顺着这个话题,挑起眉毛笑道:“胖哥好艳福,我们这里全是各种青铜做的虫子,比不得你热闹。” 胖子大骂到:“艳福个屁,这些石姑娘都是石头变得,怎么还非要传宗接代,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你还真别笑,我告诉你,这些石姑娘都是从你们墓里出来的!” 第191章 石姑娘,借腹怀孕 “从我们墓里出来的?” 苗云楼挑了挑眉,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有些打趣的笑道:“说话要讲证据啊,胖哥,我进墓这么久了,一个人样儿的诡物都没见过。” 他没把这话当真,又调侃了胖子几句,心中还真不怎么担忧。 主要是一个3a级景区内,基本只有一个景点最值得参观,有这座赵王大墓吸引火力,胖子他们在古墓外围,基本不会有对付不了的危险。 所以石姑娘如果是从古墓里出来的,又会在入夜后偷袭,危险系数将会极高,不可能逃窜到村子里。 然而对讲机另一边却传来几声滋啦滋啦的炸响,胖子沉默了一会儿,在另一头沉下声音,凝重道: “我没跟你开玩笑,苗云楼,你知道石姑娘究竟是什么吗?” 苗云楼微微皱了皱眉,声音一顿:“什么?” “石姑娘,顾名思义,就是从石头里孕育出来的女人,传说曾经某个王朝的大墓周围,有一个出了名的盗墓贼喝醉酒之后,和别人打了赌,要从陵墓的棺材里盗出最宝贝的陪葬品。” 胖子道:“古时候的陵墓和现在不一样,有专门的人把守,发展到几十年后,基本陵墓旁整个村子都是守墓人,寻常人别说进入陵墓,连接近都是不可能的。” “这个盗墓贼也是个人才,竟然想办法混进村子里参加酒席,把全村人都用迷药弄倒,又使尽了手段,终于有惊无险的溜进了主墓室。” “都千方百计到了这一步,自然不可能望而却步,据说他直接在主棺上开棺起尸,结果竟然发现尸体的肚子高高耸起,像是怀了孕一样,肚皮撑成了一张纸皮,仔细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东西在动。” “胖哥,你确定你讲的不是神话故事?”苗云楼打断道,“都几千年过去了,尸体腹中还有东西在动,还是男尸?” 胖子激动道:“这就是关键!传说那盗墓贼也是极为胆大,见墓室里的火烛还没熄灭,只觉得陪葬品说不定就近在咫尺,见此情景竟然直接剖开了男尸的肚子。” “没想到,那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盗墓贼失望极了,抓起石头就想离开,却发现不对劲,那黑漆漆的石头,竟然有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在对他笑!” 苗云楼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怀疑道:“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石姑娘?” 胖子冷笑一声道:“你别觉得不可思议,我告诉你,这事是真的,那盗墓贼从陵墓里出来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据说有人曾经见到过,他在陵墓周围的村子里住下了,肚子也一天天膨胀起来,和那具男尸一模一样。” “后来盗墓贼难产去世,死之前生下了一个女孩,这女孩被村人认为是邪祟,靠着吃野菜活了下来,长得如花似玉,内里性格却极为残忍,成年后凶性大发,屠了整个村子的女人,又逼迫男人们全部进入陵墓。” “男人出来之后纷纷怀孕,生下女婴后就暴毙而亡,女婴长大后也是同样的套路,勾引村外的男人进入陵墓,再出来生下女婴,陵墓外逐渐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儿国,世世代代守护着这座古墓。”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追问道:“就算曾经确有其事吧……你也没有亲眼见过,又是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因为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女儿国里!那些女人看我们眼神都已经不对路了!” 胖子勃然大怒,吐沫横飞的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系统给我们安排的身份就是‘被勾引进村的好色男人’,必须在村子里过夜。” “要不是我们偷偷溜进村长家看到了相关记载,明天我就要大著肚子给你打电话了!”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胖子的情绪过于激动,对讲机顿时炸了麦,电流横冲直撞的响了起来,猝不及防的炸了苗云楼一耳朵。 苗云楼一只耳朵嗡嗡的耳鸣起来,头皮发麻,不动声色的把对讲机拿远了一些,提高了一点音量问道: “胖哥,你先冷静一点,你确定那村子就是石姑娘的村寨?” “我当然确定,”胖子缓了缓,终于冷静了一点道,“而且我已经弄明白,那些石姑娘是怎么让人怀孕了。” “她们的生命只有短短三个月,平日就生活在古墓里,在欢好时哄骗男子吃下石头本体,就能吸收他的生命力,怀孕生下来后成为一个寿命正常的人。” 他叮嘱道:“今夜就是石姑娘出来借腹生子的日子,等到入夜后,古墓里一定是百鬼出巢,你们千万要小心,警惕一个……滋啦滋啦……一个……” 苗云楼皱了皱眉:“胖哥?”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啪嗒!” 胖子说到这儿,信号骤然中断,发烫的对讲机亮了红灯,显然是信号不好,短时间不能再进行通话了。 “……” 最关键的古墓方位还没问出来呢。 苗云楼叹了口气,眼底沉了沉,面上仍在沉思,心中却已经一阵翻江倒海。 如果胖子说的是真的,那这座青铜大墓难道就是传说中、古尸肚子里怀着石姑娘的陵墓? 第225章 按传说中的说法,那盗墓贼是从主墓室尸体里掏出来了石姑娘的本体,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就令人太毛骨悚然了。 这座青铜大墓的主墓室可只有一具尸体——那就是赵王。 这猜想就有点恐怖了。 在封建王朝,赵王身份极为显赫,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被陌生女子纠缠,更不要提无知无觉的怀孕,直到下葬在棺椁里仍然尚未生产。 要么传说是假的,要么这位能让赵王怀孕的石姑娘,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 “导游!” 苗云楼转过头来,只见林雨霖匆匆跑了过来,微微喘着气,双手柄旅客名单递了上来,恭恭敬敬道: “所有旅客都已经回答完毕,杜千秋、杨琴琴和我答对了谜题,正在等您带领挑选住宿点;其他人没有答对,已经跟随石像,自行前往公共住宿点了。” “嗯,不错,”苗云楼心中还在思索,随手接过旅客名单,也没有翻看,心不在焉道,“那走吧,我带你们去挑住宿点。” 他手腕一弯,想把旅客名单收回去,却被林雨霖按住了名单,吞吞吐吐的犹豫道:“您……您还是翻开看看吧。” 苗云楼眉头一皱,这才收回心思,抬眼看向林雨霖,只见她面上毫无血色,眼底有压不住的惊慌失措,还有一丝恐惧。 这是发生什么了? 他皱了皱眉,立刻翻开旅客名单,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只见先前他确认过失踪、已经打了叉子的吕鹏名字后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对钩。 “吕鹏……他刚才突然单腿跳进墓室,说自己走的虽然慢,但运气好逃了出来,又回答了石像的问题,很快就回答正确了。” 林雨霖微微打了个颤,低着头道:“我看您给他打了叉子,但是他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异样,我就……暂时给他做了记号。” 苗云楼没有回答,面具后的眉头已经紧紧拧起,盯着吕鹏的名字,心头顿时一跳。 他想起来一件事情。 在最开始进入古墓之前,导游手册里,有一个非常诡异的规则。 【导游领队规则(仅限本景区):请导游务必时刻注意,每参观一个景点时及时整队,不要让旅客离开自己的视线,如果有人长时间离开队伍,务必记住在花名册上抹除他的名字】 【若有旅客在长时间走失之后,重新出现回到队伍,请注意:此时可以将旅客重新收纳回花名册,但必须时刻警惕他的行为,确保该旅客一个人单独行动,不要让任何其他旅客接触他!】 现在这个诡异的规则,已经出现了第一个践行者——吕鹏。 “带我去看看。” 苗云楼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啪”的合上了名单册,示意林雨霖跟上,一边飞快的走向墓室外围,一边冷冷道: “你说他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异样,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把导游手册里的规则告诉任何人,按理来说,有旅客化险为夷回到队伍里,其他人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关注他有什么异样。 林雨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绝对是发现了什么。 “我、我也不确定,”林雨霖紧紧的跟着他,脚步飞快,说话气息有些不稳,“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但我总觉得吕鹏这次回来……皮肤好像变白了很多。” “皮肤变白了?” 苗云楼紧皱眉头,沉吟片刻追问道:“你确定不是光线原因?” “我确定,”这次林雨霖回答的很肯定,“我是学美术的,对各种颜色改变很敏感,他的皮肤一定是变白了。” 苗云楼闻言“啧”了一声,心中的念头纷繁复杂,狭长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皮肤变白倒的确是个异常,但和入夜后可能到来的石姑娘、赵王身份之谜、正在搜索他们的玉尸相比,实在是有些太晦涩了。 现在诡异的情况一桩接着一桩,他除了暂时将吕鹏和其他旅客隔开,还真没有时间解决他身上的问题。 不过苗云楼心中,总有一个隐隐的念头。 这些异常看似千差万别,但他总觉得,这其中有着巨大的联系,甚至很可能抽茧剥丝到最后,是同一件事情。 赵王主墓室暂时进不去,这一切的突破口,都在于入夜后石姑娘的出现了。 “林雨霖。” 苗云楼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去,隔着一层狰狞诡异的面具,稍微打量了一下林雨霖,半晌,那双深谭般漆黑的双眸里,突然扯出些不怀好意的笑意。 “要不要跟我一起演场戏?” 第192章 “脱胎换骨变婴孩” 五分钟后,苗云楼和林雨霖前后脚走进了墓室外围。 众人原本都围着吕鹏打转,听到声音立刻看了过去,一见是导游,顿时撇下死里逃生的吕鹏,纷纷凑了过去。 “导游!您终于来了,我们都可想您了。” “导游!我好像发现了古墓的线索,能单独告诉您吗?” “导游!我已经把陪葬品拿出来了,您可以帮我看看吗?” 除了杜千秋仍然站在吕鹏身旁,眼神略微有些复杂外,其他旅客纷纷挤在前面,你推我搡的抢占着位置。 他们保持着一个不会冒犯到导游的近距离,眼神热切无比,生怕比别人少说上一句话。 现在谁都知道,马上就要入夜了。 接下来的旅途必然险象环生,讨好导游,对这群尚且摸不到觉醒内核欲望技能边沿的新手旅客来说,简直是最有性价比的方式。 苗云楼带着这群嗷嗷待哺的旅客,简直是心力交瘁,原本一直装作冷面阎王,不要命的释放冷气,生怕有人蹬鼻子上脸。 然而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他突然变得格外和蔼可亲,不仅耐心的给旅客一一检查藏品,还贴心的对吕鹏问道: “怎么样吕鹏,你好不容易和我们大家汇合,感觉还好吗,伤腿疼不疼?” 吕鹏有些沉闷的看着自己那条伤腿,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低声道:“谢谢导游关心,我现在好多了。” 苗云楼在面具下面笑容可掬,对着吕鹏有些敷衍的搭话,不仅毫不介意,反而面不改色道:“啊,那就好。对了,我想有件事你还需要知道一下。” “你不在的时候呢,我为了方便参观,在旅客里新选出了一位领队,就是林雨霖。” 他微笑着转头看向林雨霖,亲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雨霖,你作为新上任的领队,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吕鹏说?” 林雨霖一直低着头,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骤然听到苗云楼叫她的名字,居然浑身微微一哆嗦,这才抬起头来。 她整个人状态非常奇怪,彷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样,僵硬无比。 “雨霖,怎么不说话,我刚才还记得你有话要说呢。” 林雨霖脸都皱了起来,下意识看向苗云楼,却见后者狭长的眼眸笑眯眯盯着她,满脸都写着一行字: ——还等什么,快去!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大步走到吕鹏面前,磕磕巴巴道:“你、你好,我是新领队林雨霖,我想问你一件事。” “那个……如果有机会,你想当新的领队吗?” 吕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登时一愣,眼神来来回回往她脸上看,拿不准应该说什么,半晌,谨慎道: “如果导游看得上我,我当然很荣幸……但我知道没有这个机会,导游看中的是你。” “……其实导游看上的不是我。” 林雨霖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他,脸突然涨得通红。 吕鹏余光瞥见了导游面具下笑眯眯的眼神,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脏突突直跳,刚想开口,就听林雨霖用尽全身力气,一口气大声喊道: “导游……导游说他看上你了!” “导游本来就属意于你,只不过你当时已经遇难,既然你死里逃生,他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今天晚上在他的住宿点,跟他睡在一起!” “什么?!” 众人一片哗然,看向吕鹏的眼神瞬间变了。 导游竟然喜欢的是这一口,怪不得黄倩那么努力示好,都得不到导游的青眼,原来是性别不对口。 没想到,黄倩居然是输在了起跑在线,惨啊! 在生死险境面前,几乎所有旅客都没觉得导游选妃有什么不对,只是一边可惜选上的不是自己,一边忍不住心中腹诽: 之前那个人首蛇身、长得像神仙一样的美人蛇,和长相相当普通的吕鹏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 真不愧是导游啊,兴趣面就是广泛! “……您开玩笑吧,”吕鹏脸上涨红变紫,随后转白,定格成铁青,艰难道,“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找我讨论什么事,所以特意让我过去?” “是啊,是要跟你讨论点事。” 苗云楼狭长眼眸眯起,唇角勾起一个恶毒的弧度,伸手比了个少儿不宜的手势,面不改色道: 第226章 “是要跟你讨论开impart的事情嘛,啊——现在已经入夜了哦,那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挑选一个合适的住宿吧。” “放心,不会一直找你的,你跟我的伴生兽没有任何可比性,就一晚上而已,反正他现在不在。” 苗云楼一身漆黑站在墓室里,看似笑意盈盈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轻飘飘的撩了撩头发,露出叮叮当当的银耳饰,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他歪着头打量了一遍吕鹏,见他面色难看的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立刻抬手,微微扯起嘴角打断道: “吕鹏,你要明白,我是导游,只有我看上你,可没有你推诿的道理。” “走吧,今天晚上,你就跟我在一起睡。” —————— 一个小时后,黑夜如同蛛网般无声无息的扩散开来,将众人死死黏在其中。 古墓里没有阳光,自然也没有黑夜的概念,但困意几乎是同时上涌,灌入所有旅客的身体里,彷佛是某种强制力量,迫使他们入睡。 杨琴琴打了个哈气,睡眼惺忪的对林雨霖郁闷道:“你说导游怎么就看上吕鹏了呢,那个吕鹏长得不好看,腿也断了,还不如我……” 她和林雨霖都有资格挑选青铜翡玉级别的住宿点,两个人盘算后,决定住在一起,共同抵御入夜的风险。 其实在古墓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客栈,所有人的住宿点都是棺材。 青铜翡玉级别的棺材有三米多高,十米多宽,基本比得上一个小墓室,里面阴气浓重,冷风阵阵吹在脊梁,相当不舒服。 林雨霖裹着系统发放的【霉菌床褥】,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低声缓缓回应道:“慎言,导游喜欢什么旅客,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可是吕鹏也太差劲了吧!” 杨琴琴不满的嘟囔道:“都答对了题目,还只能住这种破棺材,我都睡不着觉,如果导游喜欢的是我,我早就安安稳稳进入梦乡了。” “……” 林雨霖没有丝毫睡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沉默的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杨琴琴得不到回应,顿时觉得无聊,嘟囔一声翻过身去,渐渐的也进入了睡眠,呼吸平稳下来。 更为浓稠的黑暗席卷在棺材当中。 林雨霖也闭上眼睛,却没有丝毫放松,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吊奴青铜矛,甚至出了汗,腻滑的黏在上面。 她在这种死寂一片的环境下,由于极度紧张中,甚至进入了耳鸣状态,耳边嗡嗡响起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 “不意我赵横生,竟栽汝手,汝毒妇!” “嘻嘻,千年之后,而龙之气吾有也,吾当为夫太上之神!” 林雨霖不敢睁眼,死死的闭着眼睛,用力屏蔽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缓慢的调整气息,静下心来。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 这一静心,周围又归回一片死寂。 杨琴琴已经彻底睡着了,还打上了小呼噜,林雨霖闭着眼睛假寐,身子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一切都归于平静,墓室棺材里安静了下来,似乎诡物已经销声匿迹,不再作妖了。 渐渐的,困意再次上泛,林雨霖在床褥下面,用力掐住自己的指尖,这才能在困意和清醒之间,保持一个模模糊糊的平衡。 这种死寂持续了很久,久到林雨霖几次险些睡过去,黑暗之间,远远的突然又飘过来一个声音,轻轻传入她的耳朵里。 “来呀……来呀……” 声音由远及近,彷佛一个袅袅娜娜的女人,摇曳着裙摆走了过来。 来了! 林雨霖登时心头一跳,清醒了不少,眼皮幅度极小的颤动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黑雾蔓延了上来,带着血涔涔的浓稠郁色,试探着攀爬上林雨霖的身子,如同蛛网一般,丝丝缕缕的沁入骨髓。 “来呀……嘻嘻嘻嘻嘻嘻……来呀……” 林雨霖眼皮下的眼睛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之间彷佛能闻到一股腥臭味,伴随着无比浓郁的血气,直直的往身上钻。 不能睁眼。 她努力放松冰凉的手脚,平稳呼吸,装作沉睡的姿态,任由那股腥臭的黑雾攀爬上来。 半晌,一根冰凉坚硬的东西,隔着薄薄的温热眼皮,轻轻碰了碰林雨霖的眼球。 “……” 林雨霖浑身紧绷,额头上冷汗几乎绷不住,冰冰凉凉的手脚,已经开始克制不住的小幅度颤抖起来。 那东西似乎是一根手指,完全没有活人的温度,带着粘稠触感,轻柔的碰着她的眼球,见她死死不睁眼,嘻嘻笑了起来: “嘻嘻嘻……睡得好沉呀……怎么不起来和我玩呢……来呀……来呀……” 那女人的腔调越来越尖,越来越高,冰冷坚硬的手指也越来越迅速,飞快在林雨霖眼球上滑来滑去。 那力道简直让人怀疑,她会不会不小心划破眼皮,直直的戳进眼睛里。 林雨霖只觉得压迫至极,背后传来丝丝阴冷凉意,几乎已经沁入骨髓。 一个不小心,她眼皮颤抖的幅度大了一瞬,眼皮开了一个小缝,眼神聚焦,瞬间瞥见一滩血涔涔的浓稠液体! “嘻嘻嘻嘻——你睁眼了——你醒了!” 眼前的青铜棺椁扭曲起来,有什么东西骤然迸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猛的凑到林雨霖面前,用力扒开她的眼皮,与她凌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 鲜红的颜色冲击着视网膜,眼皮上冰冷的触感越发阴冷,几乎要戳进她的眼睛里。 林雨霖尖叫一声,心跳如擂鼓,拼命挣扎着试图合上眼睛,只听得眼前一片血色中,有什么东西娇笑着高声哼道: “来呀来——与我爱呀爱——爱至情浓吞石块,让我脱胎换骨变婴孩!” “吞下了石块怎么办,男人肚子鼓胀成孕汉;吞不下石块怎么办,女人惨死梦乡下黄泉!” 第193章 “我不是女同”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雨霖顿时感到一阵腹痛,剧烈如刀搅! “呃——!” 她额头上冷汗频出,想要挣扎,却发现身体如石头般僵硬,根本一动都动不了,潜意识里疯狂警铃大作,提醒她一件事: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 “嘻嘻嘻嘻……让你惨死下黄泉……让你惨死下黄泉!” 林雨霖眼前血红一片,娇笑声混杂着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咬紧牙关,床褥下的小拇指用尽力气,勉强微微动弹起来,轻轻拨动了吊奴青铜矛上,那两个神色狰狞的倒吊奴隶。 “当啷……当啷……” 疯狂的娇笑声当中,突然混进了一个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突兀的打断了浓稠血色的蔓延。 “咯——” 娇笑声戛然而止,林雨霖剧烈的腹痛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觉得身体又恢复了力气,急忙睁开眼睛看去。 只见方才那片极其扎眼的浓稠血色,此刻却如同潮水般退去。 之前那正在她身旁娇笑的诡物,竟然是个皮肤雪白的女人,五官娇艳、四肢完整,手指近在迟尺,隔着层薄薄的眼皮,似乎下一秒就要插到她眼睛里。 林雨霖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仰头,却见那诡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下一秒,雪白的长臂突兀扭曲的向后折去!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神诡)生物:石姑娘】 【石姑娘(绿色/蓝色/紫色品阶):石姑娘是从深山古墓中,在特殊石头里生长出的姑娘,她们一出生便通晓人性,外表天真无邪、美貌异常,内里却是残忍无比,稍一放纵便会杀人如麻】 【然而她们的寿命,却只有短短三个月,想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必须诱惑男子交欢,在意乱情迷时喂他吃下石姑娘的本体石头】 【石头在男子腹中将会如胎儿般迅速发育,等石胎儿吸收男子全部精血出生之时,石姑娘便能重获新生,拥有常人的寿命。因此她们极其擅长魅惑男子,又极其痛恨厌恶女子】 【注:石姑娘在尚未出生前只是自然生物,以胎儿之身出生后,则会根据借腹生子时男子精血品相,进阶为不同品阶的诡物】 “呵呵呵呵……呃啊啊啊啊!你对我做了什么!” 系统中纷繁复杂的介绍,砸的林雨霖晕头转向,还没等她消化完,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便将她拉回现实。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眼前那个纯白无瑕的女人,面容扭曲到近乎畸形,拼命想要去靠近她,却彷佛被空气中无形的手掰开,凭空吊了起来。 它纤长消瘦的胳膊被猛然折向身后,两只手腕对着抬到头顶,几乎绷到极致,形成一个扭曲畸形的十字,吊着整个身躯的体重。 第227章 林雨霖下意识看向手中的吊奴青铜矛,只见石姑娘和青铜矛下,那两个来回晃动的奴隶,姿势一模一样! “呵呵……好痛啊,真的好痛,求求你放了我吧……” 突然,那石姑娘竟然不再挣扎,只是拼命把脸向林雨霖面前凑,胸膛挺起,那张洁白无瑕的面容,顿时绽放出泫然欲哭的绝世容颜。 它看上去极为可怜,奄奄一息的吊在空中,就像一位落难的美人,一双眼睛盯着林雨霖,带着魅惑柔弱道: “求求你了……请你救救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它的声音如同昆山玉碎般,带着清冷的破碎感,任何人都会为之动容。 林雨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楚楚动人的美人面,微微一愣,清澈的眼神顿时茫然一瞬。 随即她抿了抿唇,有些退缩的往后撤了撤,一把掀开床褥,立刻举起那柄吊奴青铜矛: “那个,我不是女同……你下次还是换个人吧。” “嗡——!” 吊奴青铜矛隔在两人之间,立刻散发出一股绿光。 石姑娘洁白无瑕的身上猛然出现裂痕,一片带着锈色的青铜纹样寸寸浮现,如同霉菌一般迅速扩散开来! “啊啊啊不——!!” 它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却无济于事,就像青铜矛上那个吊着的奴隶一样,迅速被青铜爬满全身。 只见一阵绿光闪过,眼前的石姑娘迅速消失不见。 林雨霖低头看向吊奴青铜矛,只见下面挂着的两个奴隶,其中一个已经变成了石姑娘的模样,神色狰狞恐怖,死前似乎还极为不甘。 【叮!】 【恭喜旅客“林雨霖”使用藏品吊奴青铜矛,收集到绿色品阶诡物石姑娘,怨恨诡气积累进度:5/10】 【注:怨恨诡气积累至10点后,吊奴青铜矛将有能力发动一次攻击,请再接再厉呦】 这就是成了的意思。 林雨霖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立刻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冷汗全部冒了上来,心跳砰砰的几乎蹦出胸膛。 幸好导游提示过她……否则如果石姑娘真的出现在睡梦之中,恐怕一个照面,自己就会毫无反抗的死去。 真的是万幸。 “发生什么了……啊!怎么地上这么多血?!” 石姑娘一死,那种莫名其妙的强烈困意顿时褪去。 杨琴琴也被这一片嘈杂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立刻狼狈的爬起来瞪圆了眼睛,短促的尖叫一声: “刚刚有诡物来了吗,我……我还活着?林雨霖你没事吧!” “我没事。” 林雨霖胸口起伏不定,摇了摇头,平复片刻后,便言简意赅的对杨琴琴解释道:“刚刚有一个叫石姑娘的诡物来了,好在只是绿色品阶,我已经解决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隐晦的提醒道:“我……怕你知道了担心,就没有提前告诉你,你只要收好从墓室里弄出来的藏品,别让它离身,也别被别人骗出来就行。” “什么?”杨琴琴一愣,顿时低头看向胸口的项链。 那是一个精致的青铜镜,被细小锁链挂在脖子上,背面刻着精雕细刻的纹样,正面原本光可鉴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添上了一道裂痕。 【青铜照诡鉴(绿色品阶):可抵挡三次绿色品阶诡物的攻击,每承受一次攻击,青铜鉴便会多出一道裂纹,直到三次承受后,便会彻底开裂,失去价值】 那一道裂痕,想必是石姑娘已经在梦境中攻击过她,却被青铜鉴挡了下来,这才转而攻击装睡的林雨霖。 苗云楼在给她鉴定藏品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告诉她青铜鉴的功能,一是介于导游条例,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过于依赖,以便放松警惕。 不过他也提前叮嘱过林雨霖,隐晦的把功能告诉她,让她在合适的时候,再跟杨琴琴说。 正好给领队捞一波好感。 “原来是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救了我一命……” 杨琴琴不知道还有苗云楼在其中作祟,只觉得林雨霖明明看出来这藏品的功能,却并不觊觎,还提醒了她,顿时眼泪汪汪的看向林雨霖: “我之前还嫌弃它生锈了,不想带着,是你提醒我随身携带,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发现了?” “林雨霖,你人真好,”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感动的五体投地,“呜呜……我再也不对你当领队有意见了,我一定要去跟导游说,吕鹏根本没什么好的,完全不如你……” 林雨霖叹了口气,慢慢起身道:“算了,你别说话了,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她拿出旅社给领队配备的通信器,拨通给导游留言的频道,等通信器响了三声后,低声道: “导游,我和杨琴琴这边已经解决了,如果没有意外,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我们就留在住宿点按兵不动、等您集合队伍了。” “如果您听到我的留言,麻烦您按一下收到。” 林雨霖说完便按灭了通信器,盯着灰下来的小灯,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会儿。 半晌,只见通信器上亮了两下绿灯,彷佛是苗云楼懒洋洋的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句收到。 这就是计画不变的意思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把床褥重新盖在身上,转头对杨琴琴轻声道:“接下来的事……应该和咱们无关了,导游有其他安排。” “这里不会有诡物再来了,你先睡吧,保存精力等导游集合队伍,天亮了再——” “砰砰砰——!” 话音刚落,只听棺材外面立刻传来几声急切的敲击。 林雨霖心头一跳,立刻拿起吊奴青铜矛,死死攥在手中,警惕的喊道:“是谁?” “林雨霖,是我,”杜千秋低沉的声音传来,听到回答后似乎是松了口气,急忙关切的问道,“刚才我那里有诡物偷袭,好不容易才处理完,你们没事吧?” “我们也已经处理完了。” 林雨霖听到他的声音,一手拦住松了口气、想要去开门的杨琴琴,没有放松警惕,谨慎的轻声道: “等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最后一次分开的时候,我单独找你说了什么?” “……” 外面顿时静了下来。 半晌,杜千秋有些尴尬的疑惑声音,隔着一层青铜棺材传了进来:“那个,咱们什么时候分开的?可能我记性不太好,我不记得你找过我啊……” “没事,是我记错了。” 林雨霖松了口气,这才放下手中的吊奴青铜矛,打开青铜棺材厚重的门,将杜千秋放了进来: “你刚才说,你那里也有石姑娘偷袭,那其他人怎么样,他们没事吧?” 杜千秋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刚刚去公共棺材里看过了,其他旅客都被导游留下的藏品,保护的好好的,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林雨霖的眼睛,沉声道:“除了导游和吕鹏,还有一个旅客何丽,他们三个全都失踪了。” 第194章 怀疑在暗中滋生 “什么?” 林雨霖顿时微微一愣。 苗云楼的怀疑只和她透露过一星半点,吕鹏有问题,他们可能会一起消失,这点林雨霖也有所预料,早已做好了准备。 但何丽为什么也会消失? 她身上没有藏品,也没有任何疑点,为什么会消失,又为什么消失的会是她? 林雨霖心头猛的一跳,突然意识到计画出了意外,一定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量,突兀的出现了。 “何丽、何丽到底为什么会消失?” 她抿了抿唇,抓住杜千秋的袖子,仰头有些失态的看向他,连环炮一样急促的问道:“她住在公共住宿点,棺材里其他人没发现吗,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消失了?” 杜千秋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烦躁的来回踱步,沉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她……她没有住在公共宿舍点。” “什么?” “她没有住在公共宿舍点,根据黄倩所说,何丽似乎是觉得……公共宿舍点住起来不舒服,更高品质的棺材还有空着,就偷偷跑到那里面住了。” “……” 林雨霖张了张口,声音却都堵在嗓子眼里,简直不可思议,半晌才艰难的发出几个轻声字音: “……都到了这种地方,难道她就不能忍一忍吗,偷偷出去是很危险的!” “不止是危险!”杜千秋也觉得难以接受,“啧”了一声,神色有些复杂,顿了顿才继续烦躁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导游竟然在公共住宿点,放了一个稀有的绿色品阶藏品。” “正是有那个绿色品阶的藏品保护,黄倩才能安然无恙的进入梦乡,但……” 杜千秋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一字一顿道:“藏品保护的范围,不包括何丽最后换到的棺材。” 第228章 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然而其中隐含的意思,却让人毛骨悚然: 何丽没有藏品保护,没有任何技能傍身,在石姑娘横行的夜晚,离奇失踪在封闭的棺材里面。 她大概已经死了。 林雨霖的脸瞬间白了,怔怔的看着杜千秋,眼底映出越发浓烈的惊恐。 这不只是物伤其类,何丽如果被发现死在棺材里面,还能算是自作自受,但她失踪了,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吕鹏和导游…… 这完完全全的破坏了原本的计画。 何丽不可能是自己失踪,导游也不可能带着何丽一起对付吕鹏,所以何丽失踪,只有一种可能: ——吕鹏抓走了何丽。 “杜千秋,你……你知不知道……” 林雨霖闭了闭眼,颤抖着声音,直直看向杜千秋的眼睛,恐惧的轻声道:“石姑娘孵化后进阶分化,除了靠男子本身的精血……会不会,还和怀孕期间吸血多少有关?” 杜千秋先是一愣,随即脑海中闪过墓道石壁顶上、那个奴隶活人殉葬的血腥场面。 他顿时脸色大变! —————— 一个小时前。 “对了,听说你曾经坐过牢?” 昏暗的墓室之中,苗云楼笑语盈盈,轻松的坐在棺材上,不安分的翘着二郎腿,暧昧的盯着吕鹏道: “坐过牢的人,身体会不会很结实,体力应该也不错吧,啊?” 导游的住宿点相当有格调,不仅外观是巨大的青铜棺椁,内部也有一个极为华丽精致的棺材,供导游像死人一样安然入睡。 棺材两侧还有四尊青铜雕像,分别是青铜牛、青铜蛇、青铜虎和密密麻麻的青铜尸虫。 前三个在青铜王朝分别代表了力量、生殖、权力,基本符合云贵高原附近所有原始王朝的特性,只有这让人发作密集恐惧症的尸虫雕塑,才是赵王墓特有的东西。 苗云楼被四尊雕像包围,高高的坐在棺材板上,笑眯眯的俯视着吕鹏,看起来跟土皇帝一样潇洒自如。 然而吕鹏的状态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吕鹏整个人缩在青铜棺材的角落,后背紧紧靠着棺材,眼神看起来都快发疯了,神经质的喃喃自语道: “不,导游,我真的不是同性恋,我对男的没兴趣,您别找我行吗?” 苗云楼挑了挑眉,惊奇的笑道:“我知道啊,你不是同性恋,但我是同性恋,我对男的感兴趣啊。” “吕鹏,你可要想清楚,你是旅客我是导游,我看上你那都不叫潜规则,那叫你的荣幸,明不明白?” “不……不行……” 吕鹏崩溃的摇了摇头,看起来都快哭了,还要再推拒,却听到苗云楼突然“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 “吕鹏,我记得你不是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啊,明明刚开始参观的时候,你还是主动来找的我呢。” “啧,你现在的种种表现,我怎么觉得……” 吕鹏颤抖着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竟然直直的对上了苗云楼带着怀疑、意味深长的幽深眼眸: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呢?” 青铜棺椁幽暗深邃,火烛摇曳下,苗云楼那张诡异的面具投下一片浓稠阴影,如同地狱中走出的罗刹,直直的盯上了吕鹏! 四目相对间,面具下浓烈的怀疑之色毕露无疑。 “……” 吕鹏脸上的崩溃神色一寸寸褪去,沉默了半晌,突然抬头看向苗云楼,面无表情道: “好,既然导游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旅客,在这种地方能让导游看上,是我的荣幸,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拒绝。” 苗云楼挑了挑眉,看着吕鹏恢复正常的神色,轻笑一声道:“当然,你能想通就好了。” 只听“啪”的一声,苗云楼轻描淡写的带上了黑皮手套,突然倾身而上,漆黑的手指猝不及防爬上吕鹏的身子,带起一片片鸡皮疙瘩。 “嗯,不愧是坐过牢的人,肌肉的确很结实啊。” 他微微一笑,跪坐在吕鹏身上,轻微的喘息声近在迟尺,手指如同调情一般,一寸寸向下细腻的爬去。 “胸肌……倒还可以,算的上是饱满;腹肌上面的轮廓不是很清晰啊,让我感受一下下面的……” “等等!” 黑皮手套停滞在原地,吕鹏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导游,没必要进展这么快吧,”他喘着气沉声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何必这么步步紧逼呢?” 苗云楼眼神顿时一沉,手腕一翻,眨眼间便将吕鹏的手反过来压制在他脖颈上,看着后者用力挣扎,脸庞却渐渐涨紫,冷笑道: “我想潜规则你,还要数日子?吕鹏,是不是我看上去脾气太好,给你讨价还价的胆子了?” “是不是非要我动点手段……嗯?”他眯起眼睛,“才能让你更听话?” 话音刚落,黑皮手套猛的下压,将喉管死死压住,带来难以挣脱的窒息。 “唔唔——唔——!” 吕鹏拼了命的死死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眼球越发往外吐出,脸色青红涨紫,终于憋不住了,脱口而出道: “我错了导游!” “请、请您松手吧,您怎么摸都行,我再也不会挣扎了,我错了,您松手吧!” 苗云楼眯起眼睛冷哼一声,闻言没有立刻松手,又死死按了三四秒钟,才施施然放松些力道。 他看到吕鹏猛的直起身来,捂着脖颈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思,抱着胳膊冷笑道: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非要啰啰嗦嗦和我作对,再有一次,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一时失手,直接把你掐死。” 苗云楼向下扯了扯手套,确保没有松开,便毫不留情的按上吕鹏腹部,指尖来回按压揉捏。 他一边细致的按,一边皱着眉头,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道:“你的腹肌怎么这么软,上面还有些轮廓,下面怎么一块都没有?” “怪不得拽住我的手,死活不让我看,原来是自己也知道身材拿不出手,不好意思啊。” “这么软塌塌的,我都没心思潜规则你了,还不如当时把狄强保下来,总比你个废物强。” 吕鹏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耳朵里传来连续不断的侮辱,咬紧牙关,眼底渐渐泛起一股黑气,几乎蔓延出来。 明明已经决定要践踏他的尊严,要玷污他的身躯,为什么还非要在言语上极尽侮辱?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吕鹏牙齿颤抖起来黑气即将盖过眼底之时,突然,那冰凉光滑的触感抬起,竟然突的从肌肤上抽离开来。 一切骤然回归原位。 他低着头的身形一顿,感到身上一轻,苗云楼利落的翻身离开,脚步声缓缓响起,声音越发远离: “算了,身材管理这么差,肚子上都鼓起来了,我才不想委屈自己下口呢。” 吕鹏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直起身子,转头看去,才发现苗云楼竟然已经回到了棺材旁,背对着他捣鼓着东西。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苗云楼的声音背对着他传了过来,带着些许的不耐烦,“你让我觉得很辣眼睛,潜规则作废,你今天晚上就完璧归赵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漫不经心,随意挥了挥手,似乎就是一时兴起,又突然改了心意。 这对吕鹏来说分明是个好消息,然而他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脏跳个不停,几乎蹦出胸膛。 一股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警惕的盯着苗云楼的后背,慢慢直起身子,低声道:“导游,你确定我可以走了?” “你说什么呢,刚才死活不愿意,现在怎么东扯西扯的,又愿意了?” 苗云楼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处理着手上的东西,想到刚刚手套下的触感,唇角在面具下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怪不得呢,死活不肯让他碰到。 他背对着吕鹏,眉眼缓缓舒展开来,轻轻的冷笑了一声道: “真这么舍不得,不如把你身上的东西留下,永远陪着我啊?” “!” 吕鹏心头一跳,猛的瞪大了眼睛,立刻意识到不对! 他肾上腺素一瞬间狂飙,以一种异于常人的速度,迅速就地翻身,冲向棺材出口,动作极快的就要逃跑。 然而有一个东西比他更快。 “嗡——!” 一道凛冽的银光滑过浓稠黑暗,瞬间飞至身前,直直的扑向吕鹏腹部! 第195章 “放心,我一定不骗你” “哗啦——” 只是一个照面,吕鹏眼前一花,腹部便瞬间传来一股剧痛,银光轻飘飘的滑过腹部,留下一片骇人的血色涔涔。 第229章 “呃——!!” 他顿时忍不住的弯下身子。 剧痛瞬间炸开,腹部裂开一道口子,甚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钩爪已经迅速收回,行云流水的甩出下一击! 吕鹏额头满是冷汗,心底升起一股极度恐惧,眼皮剧烈颤动起来。 他迅速翻身而起,连腹部的剧痛都不在乎了,几乎是不管不顾、连滚带爬的向门口爬去。 他被发现了! 不能再留下来了,导游的实力竟然远远超出他的揣测,他对上导游后毫无还手之力,再多耽搁一秒,一定会死! 吕鹏咬紧牙关,瞳孔紧缩,以一种异于常人的速度飞快冲向门口,身后却传来一道阴测测的笑声: “喂,你这是去哪儿啊?” “刚刚你让我潜规则的时候,不是想要趁机黑吃黑、把我扼杀在棺材里,特意把门锁弄坏了吗?” 吕鹏闻言心头一跳,猛然看向前面的棺材门,只见上面的门锁的确歪在一旁,显然是一旦关上,就彻彻底底的打不开了。 他怎么忘了! 先前他竟然猪油蒙了心,真相信了导游要潜规则他的鬼话,不仅错误的想着忍一忍,没有及时逃走,甚至还想趁机杀了导游。 反正一个沉溺色/欲所迷,甚至急色到如此地步的导游,定然不难对付。 谁想到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导游,竟然根本没有色心,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那么仔细的摸他,居然是在检查他有没有怀孕! “噌——!” 不等他脑海中略过繁杂的思绪,几秒钟的时间,耳边便传来钩爪破风的声音,凶神恶煞的直直向他飞来! 吕鹏心头大骇,动用了浑身上下的反应能力,这才连滚带爬的躲开了那道银光。 然而下一秒,破空声轻飘飘的传来,一根银针不知从什么地方甩来,直直的插进腹部,颤抖着尾巴,深深没入几寸。 血液滴滴答答流淌了一地。 吕鹏浑身一颤,支撑不住似的,靠着门软软的躺倒在地上,眼中闪过震惊的恨意,脱口而出道: “你给我下药?!” “什么下药,说的那么难听,好像我要搞你一样,是下毒好不好。” 苗云楼手腕上缠着银白钩爪链,微微一笑。 他浑身被漆黑的风衣包裹,长发黑云般阴冷的垂落下来,面具下那双眼眸带着笑意,背靠着棺材,对吕鹏慢条斯理道: “你不会以为我真看上你了、要搞什么潜规则吧?” “吕鹏,啊不,这个住在吕鹏身体的石姑娘,你还真是有够配合的,为了不暴露自己,宁愿对色鬼导游奉献身体啊。” 吕鹏听到“石姑娘”三个字,眼底颤抖着巨震,下意识惊慌失措道:“什么?!” “啊……当然,我知道你是什么,”苗云楼挑了挑眉,微笑道,“一个男人腹部隆起,上面有撑开的纹路,细细按上去,还能发现里面有石块一样的硬物,那不就是……” “怀了一个石姑娘吗?” 他干脆直接挑破窗户纸,缓缓走向吕鹏,居然当着吕鹏的面,把钩爪收了回去,空着手对后者笑道: “不如这样吧,你看你也出不去了,我们做个交易。” “这古墓里多你一个诡物不多,少你一个诡物不少,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要告诉我一件事——赵王墓主墓室里,石姑娘为什么还没有孵化?” 苗云楼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吕鹏的面部表情。 这才是他把吕鹏骗进来的真正目的。 吕鹏已经被寄生了,他第一眼就有所怀疑,刚刚只是为了确认,而根据胖子讲的传说、逼问出主墓室里实情才是重点。 赵王尸体腹中隆起、石姑娘孵化后性情残忍无比,这些暂且还停留在传说中无法证实,但如果能抓到一个石姑娘问询……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苗云楼一边逼近,一边循循善诱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甚至可以让你一直待在队伍里,保障你的安全。” “其实,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说是不是?” “……” 吕鹏闻言,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突然身形一动,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他无法抑制的轻笑起来,突然猛的抬起脸来,脸上的惊恐竟然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沉郁之色。 已经瘫痪的脖颈动了动,他歪着头,极为古怪的扭曲起来,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尖细,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女人娇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赵王墓、石姑娘、你还真是不走运,哈哈哈哈哈!” “都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妨告诉你,你问任何一个石姑娘,它们都会如实告诉你,因为它们恨极了她,但我不一样!” 吕鹏死死盯着苗云楼,身体抽搐一瞬,眼底泛起一丝报复的疯狂,随即皮肤剧烈涌动起来,竟然涌出阵阵黑烟。 “原本我想认输的,可谁让你要找的是她呢?哪怕我抛弃一切化为原型、都不会让你得到她的!” 它尖叫一声后,皮肤立刻开始融化,血肉发黑的翻涌起来。 黑烟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三秒钟内便分解了吕鹏的身体,从棺材缝隙中飞速挤压抽离,只留下几颗黑色的沙砾。 青铜棺椁内顿时空荡起来,只有地上留下了些斑驳血迹。 “……” 苗云楼站在原地挑了挑眉,看着空荡荡的棺材,极为不走心的叹了口气:“哎呀,真可惜让他跑了。” “不过没关系,”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银蛇的头,轻笑道,“反正我们已经在他身体里放了定位器,不过怎么样,总能找到对吧?” 银蛇“嘶嘶”的吐了吐信子,光滑的鳞片来回翕张,扭过头去没有理他。 “怎么啦,吃醋了?” 苗云楼佯装惊讶,温柔的给银蛇把鳞片顺了下去,一边哄一边笑道:“好啦,别吃醋,我碰他都是带着手套、那是有距离的。” “你不一样,你跟我可是零距离,以后还要负距离呢,对吧?” 银蛇任由他撸来撸去,尾巴尖在看不见的地方摇摇晃晃,鳞片下微微有些变粉,半晌,吐出信子淡淡的无奈道: “我没有……吃醋,我只是想提醒你赶快去追,毕竟古墓危险,它跑到的太远,我就不放心你去追了。” 苗云楼不以为然道:“没事,我在钩爪上抹了系统给的毒药,越拖越药性越大,它跑不了多远的。” “我已经问清楚胖子了,石姑娘吸够了精血才能孵化,孵化前只能控制宿主的身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口,放松的推开棺材门,对沈慈接着笑道: “杜千秋和林雨霖能保护自己,公共住宿点我还放了保护的藏品,吕鹏身体里的石姑娘为了不中毒,只能吸其他人的血肉,但它却一个人都抓不——” 苗云楼目瞪口呆的看着棺材外面,一个大敞着门的青铜棺材,以及里面除了何丽的随身包裹、空空如也的墓室。 “到。” 他喉头艰难的滚动两下,双目发直,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 另一边,前往赵王墓主墓室的密道里。 墓道中漆黑阴冷,深邃的似乎无边无际,狭窄的甬道周围石壁丛生,彷佛与外界隔绝,只留下无尽的死寂和黑暗。 周围的空气彷佛凝固,令人窒息,黑暗中却有两个人,正一前一后的走在墓道里。 墓道里没有丝毫亮光,看不清路,只有前面那人手中提着的火油灯,暗淡昏黄的光线一晃一晃地照亮前方,却无法驱散这阴森的气氛。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何丽害怕的跟在吕鹏身后,一边搓着胳膊,一边不停的嘟囔着小声抱怨道:“你跟我说有诡物要害我们,非要把我拉走,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就不能去找导游吗?” “导游不值得信任。” 吕鹏没有回头,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前面,眼底已经是漆黑一片,不带一丝感情的缓慢开口道: “明明更安全的住宿点还有,但他却根本不告诉你,只知道拉拢会拍马屁的旅客,你觉得,他还值得信任吗?” 何丽闻言撇了撇嘴,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委屈的点了点头。 就是啊,导游凭什么只把好的棺材给林雨霖她们住,凭什么她就只能住在外面,公共住宿点的条件那么差,根本住不了人嘛。 还是她机灵,趁着入夜换到了青铜棺材里住,要不然怎么能遇上吕鹏,又怎么能知道诡物的消息、提前溜走呢? “到了。” 前面的男人在一个狭窄的墓道前停住脚步,把火油灯放进她手里,微微侧过脸,对何丽沉声道: “里面就是赵王墓主墓室,里面的尸体已经腐坏,不会再起尸,是整个陵墓最安全、陪葬品也最多的地方。” 第230章 “这里太狭窄了,我的体型进不去,你先钻进去,跟着我的指引把机关打开,然后我们一起进主墓室。” “好!” 何丽听到陪葬品眼前一亮,立刻欣喜的点了点头,根本没意识到,为什么吕鹏会知道里面的尸体不会起尸。 她扒着狭窄的石壁,迫不及待的从墓道口钻了进去,娇小的身形消失之前,还略有些疑虑的问了一句: “喂,吕鹏,你之前可是说把发现的藏品都送给我,你不会骗我吧?” “当然不会。” 声音在狭窄的墓道里远远传了出去。 吕鹏看着墓道里灯火逐渐远去,微微笑了起来,黑雾遍布的笑容在暗淡灯火下,显得格外扭曲古怪。 “我一定会让你拥有所有陪葬品的。” 第196章 模糊不清的名字 “那就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何丽得到他的承诺,心满意足的转头跳了下去,在漆黑一片的甬道内咬了咬唇,满心是难以压制的欢喜。 黄倩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算什么?林雨霖当上了领队又算什么? 她只要把机关打开,跟着吕鹏一起进入主墓室,她就能拥有数不清珍贵的藏品,所有人都必须仰望她! 何丽心脏砰砰直跳,兴奋的无以言表,俯下身子提着火油灯,在狭小甬道中艰难的转来转去。 墓道幽暗深邃,石壁嶙峋的挡在其中,将墓道堵塞的极为狭小。 大约走了整整十几分钟,她便见到了吕鹏向她描述的机关:一个青铜鼓形状的圆筒,盖子上有密密麻麻的花纹,大约和成年男子两个手掌一样大。 何丽顿时眼前一亮,她是学过历史的,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是贮贝器,象徵着地位、权力和财富,相当于古代王侯将相的存钱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被镶嵌在青铜门上,被做成了一个旋转的开关,但这里面一定有宝贝! 墓道外传来吕鹏带着回音的喊声:“何丽,你找到机关了吗?” 何丽闻言心下一惊,极为不舍的看着贮贝器,眼珠微微一转,有些心虚的笑着回应道: “没呢,你等一会儿,我还在找。” 吕鹏似乎没有怀疑,闻言应了声“好”就不再问询。 何丽松了口气,立刻闭紧嘴巴不再吭声,小心翼翼的摸上眼前这个青铜贮贝器,细细摩挲着它的盖沿。 这个贮贝器的顶部极为锋利,她摸了半天,竟然都没找到盖口。 何丽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急躁,一不小心,指腹向下一动,立刻被划破了一个口子。 “嘶……!” 何丽下意识痛呼一声,反应过来猛的捂住嘴巴,不敢让吕鹏听到,用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提起火油灯,举到贮贝器跟前。 方才光线暗淡,她没看清楚那上面的纹样,现在看清楚后,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贮贝器的青铜盖上竟然是一副杀人祭祀的场景! 在贮贝器两侧各有一个小铜鼓,正中立着一个铜柱,青铜柱中段盘绕着两条狰狞的毒蛇,顶端站着一只猛虎,底座还横卧着一条鳄鱼。 在青铜柱的右侧,有一个一裸/体男子之双臂反缚于木牌上,发辫被系在牌后,木牌的右前方坐着一个人,左足锁于木枷中,还有一个人被反缚双手、跪在地上。 青铜贮贝器盖中被蹭上了鲜血,正顺着纹样无声向下流淌,简直血腥异常,然而盖子上甚至几个妇女在祭祀活动中几排坐开,正笑嘻嘻的围观这场盛大的活人祭祀。 “!” 何丽惊恐的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虽然一路上已经见了这么多残忍画面,然而再次见到,却仍是难以接受。 她摸上去的手指一颤,触电般离开了青铜盖,一时间竟然有些退缩。 然而很快,随着鲜血流淌填满了纹路,青铜盖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哒”,竟然自行旋转开来,从里面掉出许多残缺的贝壳。 【叮!】 【恭喜旅客“何丽”获得沉湖村寨古墓的陪葬品——买命贝币】 【买命贝币(绿色藏品):在古墓里受到致命伤怎么办?有钱能使鬼推磨!拥有足够多的贝币,再难拽回的魂魄,也能被阎王留到五更!】 【注:越强大的魂魄,需要买命的贝币越多,如果你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那么恭喜你,你很便宜!】 “是藏品!” 何丽顿时惊呼一声,眼底的恐惧迅速变成贪婪,急忙蹲下身来,拼命将贝币搂到自己衣服兜里。 没想到不小心把手划破,竟然误打误撞打开了贮贝器,让她拿到了这么多藏品! 果然,她才是最幸运的、能活到最后的人! “何丽,我听到你那里有声音,发生什么了吗?” 吕鹏的声音被墓道古怪的扭曲出来,何丽心头一跳,猛的捂紧了怀中的贝币,立刻有些慌乱的回应道: “没有没有,只不过……只不过我找到了机关,我正在开!” 吕鹏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不需要我再帮你确认一下吗?”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何丽还没等他说完,便飞快的拒绝了他,声音有些慌乱的尖利。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贝币,咬了咬牙,迅速顺着纹路转动贮贝器,听着青铜机关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立刻回身喊道: “好了,机关已经打开了,我现在就出去!” 她一边回应,一边迅速收好贝币,顺着来时的路用力挤过去,听到吕鹏似乎是笑了笑,顺着墓道温和的对她说道: “好,我这边的门也开了,我等你跟我一起进主墓室。” “啊……好。” 何丽闻言咬了咬唇,脸微微有些涨红,羞涩简短的回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心中登时有些纠结。 这个吕鹏,好像对她有点意思…… 她要不要出去之后,把贝币分给他一点呢?不不不,现在吕鹏还没有表示,等他表白之后,再看情况分给他一些吧。 何丽心中小鹿乱撞,心脏砰砰直跳,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不小心被地上一块凸起的东西猛然绊倒! “啊——!” 她狼狈的摔在地上,脚腕一扭,立刻痛呼一声,手上一松,火油灯登时跌落在地,打着转滚了出去。 藉着这昏黄暗淡的光线,她瞪大眼睛,看到了墓道里绊倒她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具面目狰狞、浑身干瘪的皮囊! “啊啊啊——有脏东西,有脏东西!” 何丽顿时花容失色,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一边拼命远离,一边哭着喊着尖叫道:“吕鹏救我,这里面有干尸,有干尸要杀了我!” 她动静这么大,吕鹏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立刻沉声对她喝道:“何丽!你别慌,你先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还动不动?” “那好像是一层皮,一层人皮,”她一边哭着抽噎,一边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观察道,“它好像……好像不动了。” 何丽发现那东西似乎已经死了,只是静静躺在地上,这才停止哭泣,心里微微定了下来,开始升起一丝好奇: 这种隐秘的地方,留下的究竟是谁的人皮? 会不会这其实是王侯将相的尸体,是古墓里难得一见的陪葬品,甚至是什么珍贵异常的藏品?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有些犹豫的看向人皮,又抬头向出口看了看,焦虑的咬了咬指甲,想听听吕鹏的意思。 然而吕鹏却古怪的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声音才从上面幽幽的传来:“你说……那是一层人皮?” “是啊。” “那就危险了,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赶紧跟我走,”他的声音突然一变,变得极为严厉起来,沉沉的催促道,“那东西很危险,你千万要远离,绝对不能碰!” “为什么啊,”何丽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我看它也不动了,碰一碰怎么了,说不定是个少见的藏品呢?” “不行!!” 吕鹏的声音猛然拔高,变得极为骇人,半张脸都挤进了墓道里,脸色格外阴沉,冷冷道:“你现在就给我离开,一眼都不许再看!” “喂,不看就不看,你那么凶干什么,”何丽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委屈,赌气道,“我知道了!” 她没想到吕鹏竟然这么快便变了脸色,一瞬间打破了心底的滤镜,心中升起一股怨怼之情,颇有些委屈的怨恨。 吕鹏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对她态度这么差! 何丽胸口起起伏伏,走到一半,突然鬼使神差的转了回去,藉着石壁的遮挡,迅速走到那层人皮跟前,赌气般的伸手拿了起来。 凭什么要听他的,说不定吕鹏就是怕自己发现了更好的藏品,才故意骗她! 那层人皮卡在石层里,何丽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弄了出来。 人皮捧在手上,有一股滑腻冰凉的触感,她忍着油然而生的恶心,皱着眉头翻动着人皮,却发现这张人皮竟然不是完整的。 第231章 它一条小腿的位置,居然空空荡荡,人皮断口处参差不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 “这怎么看著有点眼熟啊……” 何丽一边翻动一边嘟囔道,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还没等她抓住,手指便从人皮里感受到一个硬物。 “找到了!” 她眼前一亮,立刻把那硬物翻了出来,发现那竟然是一张硬邦邦的卡片,上面写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字体,似乎是一个人名。 这不是藏品。 何丽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提起火油灯仔细看了过去,只见那张模糊的卡片上面,前一个字上下分离,后一个字笔画繁多,几乎黏在了一起。 她怎么看都辨认不出来是什么字,忍不住带着卡片走到墓道口前,仰着头对吕鹏问道: “喂,我在那张人皮上发现了一个卡片,卡片上好像有字,写着人皮的名字,你能不能认出来是什么?” “……” 墓道顶上没有任何声音,何丽眉毛一皱,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吕鹏整张脸竟然都挤了进来,堆栈在狭窄的墓道口,脸色惨白如死人,眼神阴沉无比,直勾勾的盯着她! “啊,你吓到我了!” 何丽骤然惊叫一声,不知怎么的,心脏突突直跳,竟然又一次摔倒在地。 她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一瞬间委屈全部迸发出来,猛的仰起头,不管不顾的尖声哭喊道: “不就是一个人皮吗,我怎么不能碰,你现在非要不理我是不是,我就想让你看看,那卡片上到底写了什么字!” 她飞快抹了眼泪,心下一狠,猛的把卡片甩了上去。 卡片被石壁弹开,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墓道顶部的水珠被震了下来,“滴答”一声滴在卡片上,扩大了上面的字,把那两个字一清二楚的展示在两人面前: 第一个字结构上窄下宽、上下一致;第二个字笔画繁多,由三个窄部共同拼在一起。 是“吕鹏”。 第197章 “谁说你是山神?” “……” 墓道里瞬间归于一片死寂。 何丽看清名字的一刹那,便愣在了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一动也不能动,冷汗从额头上缓缓流了下来。 吕鹏? 刚才看不清楚,现在她认出来了:这张卡片是进入景区的时候,导游给每个人安排在身上的名牌,基本跟身份证差不多。 这样一个重要的身份证,从一张干瘪的人皮上被她发现了,这张人皮的小腿上还有缺口,显然就是吕鹏本人。 可如果人皮是吕鹏,那墓道外这个人呢,它又是谁? 何丽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迫切的想尖叫一声跑走,可目光所怎么也移不开,直直的盯着挤进墓道里那张吕鹏的脸。 吕鹏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从身份牌被发现后,他的脸就变得格外阴气森森,在火油灯暗淡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恐怖,让人毛骨悚然。 墓道口很窄,几乎只有成年男子一个巴掌大,“吕鹏”却几乎把脸全部挤了进来,惨白的面色泛着青紫色,眼睛格外突出。 何丽坐在地上,见状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这个墓道口外的“吕鹏”连解释都不解释,显然她发现的东西是真的,它根本不是吕鹏。 那它骗自己有诡物偷袭,千方百计带她来这里,把机关打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丽一刻也不敢移开目光,身体僵硬的冻在原地,手背在身后,哆哆嗦嗦的往外摸,试图找到什么防身的东西。 这是,“吕鹏”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它歪了歪头,仍是紧紧盯着何丽道:“你想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主墓室吗?” 何丽一听它说话,用的还是吕鹏的声音,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崩溃的尖叫道:“你根本不是吕鹏,你到底是谁?” “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吕鹏啊,”它似乎又把脸往里挤了挤,面上浮现出一个恳切的疑惑,“墓道里那个东西只是诡物,是用来迷惑你、来离间我们的,你不要相信。” “我就是吕鹏啊,你不是刚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吕鹏”一边说,一边用力往墓道缝隙中挤,似乎是想要给她解释。 它那张惨白的脸都被挤压变形了,皮被石头扯的紧绷,看上去扭曲诡异、剧痛无比,然而它就像感受不到一样,仍然不顾一切的往里挤。 “你别过来!” 何丽尖叫一声,迅速举起刚捡起来的石头,对准“吕鹏”的脸,恶狠狠道:“你不要再靠近我了,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砸烂你的脸!” “你听到没有,不许过来!” “吕鹏”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仍然直勾勾的盯着何丽,像是在挤一团死肉一样,用力往墓道里蠕动。 下一秒,它那张惨白的脸上,就被一块石头砸中,划破了脸上的皮肤,血液瞬间冒了出来。 “我……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何丽急促的喘着气,又拿起一块石头,直直的指着吕鹏,尖叫道,“不许再接近我!” “……” 墓室猛然一静,“吕鹏”身形一顿,顿时停止了挤压。 他那张惨白的脸卡在墓道里,眼珠动了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瞥了下去,似乎是不可思议看到了脸颊上的血迹。 过了半晌,它眯起眼睛,突然古怪的笑了起来,猛的扭过脸看向何丽,冷冷道: “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吕鹏”的脸动弹了一下,突然缩了回去。 狭窄的墓道口顿时空了出来,从墓道里看去,外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黑漆漆的空洞。 何丽一愣,看着漆黑的洞口,颤抖着手有些犹豫,却仍是没有放松警惕,死死捏着石头。 吕鹏……不对,那个诡物去哪儿了? 难道是觉得抓不到自己,与其僵持不下,干脆就放弃了,直接顺着机关开口,进主墓室里了吗?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逼近。 何丽顿时心头一跳,猛的回过头去,眼睛瞬间被一股黑雾蒙上,同时身体不由自主的扭曲起来,脖子彷佛被人死死掐了上去! “呃啊啊啊呃——呃呃呃啊啊啊!” 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她的声音卡在喉头,四肢挣扎着到处踢踹,死死扒着喉咙,拼命挣扎起来。 然而那遏制住她的黑雾却更加有力,死死的压制住她,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丝毫挣脱不开黑雾的控制。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听我的话,非要背着我靠近皮俑的。” “吕鹏”浑身包裹在黑雾中,已经无法维持住人形,眼底血涔涔一片,死死的掐着何丽的脖颈,恶狠狠的冷冷道: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又太自大,在队伍里不信任导游,和我在一起又不信任我,你只配在墓道里给尸体陪葬!” “呃……呵呵呃……” 何丽疯狂的翻着白眼,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一阵剧烈的轰鸣,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四肢的挣扎渐渐微弱下来,紧扒着脖颈的手也渐渐松开,整张脸泛上紫色,这是即将窒息的表现。 她快死了。 “吕鹏”冷笑一声,心知何丽马上就要死了,在黑雾中猛的用力一瞬,就要将她掐死。 然而就在何丽心脏即将停止跳动前,一道金光突然冒了出来,猛的包裹住何丽,一瞬间将所有黑雾全部弹开! 【叮!】 【检测到旅客“何丽”即将死亡,系统自动兑换买命贝币!】 【剩余买命贝币:34个,旅客“何丽”保命所需贝币:30个,自动兑换成功!】 【注:使用买命贝币后,将阻断一次致用户死亡的攻击,并维持不受攻击的状态一分钟】 “呵——!呼……呼……” 何丽猛的吸了一口气,眼睛翻了回来,立刻从空中跌落在地上,面上涕泪横流,用力的捂住脖颈不停咳嗽。 她胳膊颤颤巍巍的撑在地上,金光包裹着身体,保护着她不被攻击,黑雾却在金光之外,严严实实的遮挡着生路。 黑暗之中,“吕鹏”的声音猛然拔高,尖利疯狂的响了起来:“你跑不掉的,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我跟你保证!” “只要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你就必死无疑,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你只有死路一条!” 何丽闻言猛的哭泣起来,哭的极为剧烈,崩溃的躺在地上,拼命摇着头,试图远离黑雾,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诡物说的是真的,剩下的买命贝币已经不够兑换了,她只有一分钟的时间自救,而她却根本无计可施。 只能在金光中等死。 何丽嚎啕大哭,在心中疯狂祈祷,希望这一分钟千万不要过去,发生什么意外打断诡物的步步紧逼。 第232章 然而无论她怎么祈祷,一分钟很快便过去了,金光发出一声悲鸣,不堪重负的黯淡下来,随即骤然崩裂开来! “啪——!” 黑雾顿时席卷上来,迅速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何丽。 “吕鹏”已经没有形体的概念了,它凶恶的哀嚎起来,眼底流淌着红色的血液,几乎要被身体里的毒药逼疯。 石姑娘在孵化前只能依靠宿主的身体,吕鹏这具身体本就已经残疾,还被重创下毒,如果再不孵化,它很快就会跟着宿主身体一起腐烂而亡。 幸好,幸好有一个送上门来的蠢货。 只要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它就有能力孵化出来,到时候只要进入主墓室,把金印偷走,她就能成为山神! “呵呵——!!” “吕鹏”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迅速裹挟住何丽,直直的掐出她的脖颈,尖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了,我要成为山神了!” 然而就在它狂风骤雨般的黑雾、触碰到何丽的一瞬间时,一股夹杂着笑意的冷风,却突然清清淡淡的挤了进来。 那声音熟悉无比,分明带着笑,却冷的让人毛骨悚然: “从小到大,我见过的真神只有一个——你一个成精的破石头块,谁说你要成为山神了?” 只听一道破空之声,银光闪过,熟悉的钩爪如同洁白花瓣一般,猛地张开,绕过何丽,迅速插进那一团肮脏的黑雾当中! “呵呵呵——!” “吕鹏”顿时惨叫一声,分明只是一团没有形体的黑雾,却彷佛如遭重创,猛的被甩上墓道石壁。 “又是你,又是你!” 它身上的剧痛燃烧起来,在石壁上痛苦的翻滚着,愤恨的尖叫起来:“你为什么要挡我的路,我只不过是想杀一个蠢货而已,你明明也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阻止我!” “什么喜不喜欢的,说得好像我四处留情一样。” 苗云楼好整以暇的站在墓道里,背后是被暴力破开洞口的墓道,闻言故作有些吃惊,微微挑了挑眉。 火油灯倒在地上,暗淡昏黄的光线打在他漆黑的皮靴上,照出一块漫不经心的阴影。 他将银链钩爪缠上苍白的手腕,随手柄何丽拽起来,扔给身后目瞪口呆的杜千秋,一步步逼近黑雾,耸肩轻笑道: “我就是看不惯有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脏东西,非要当这神那神的,你是什么东西,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更何况为了你,我还被迫潜规则,白白玷污了自己的清白,这误会不赶紧解开,我怕我跌入什么乱七八糟的火葬场啊。” 苗云楼说到这儿突然一愣,忽视了耳边诡物的破口大骂和惨叫,神色莫名慌张,侧头对杜千秋小声问道: “喂,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去搞吕鹏了吧?我是被迫的啊。” 杜千秋余光瞥见了大敞的主墓室信道,又瞥见了半死不活的石姑娘,喃喃道:“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 苗云楼奇怪的瞥了他一眼,重重点了点头,若无其事的笑道:“毕竟我一会儿还要进主墓室,和尸体亲密接触,把青铜棺椁里面赵王尸腹中怀的石姑娘弄出来呢。” 他随意的偏过头去,看向石壁上瞬间目眦欲裂的“吕鹏”,挑眉道:“我说的没错吧?” “这位试图把金印偷出来,从赵王腹中的石姑娘手中,夺取他千年龙气的小偷?” 第198章 赵王皮俑,表明身份 “呵呵——不可能,不可能,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 “吕鹏”瞬间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疯了一样左突乱撞,杜千秋既不知道金印,也不知道赵王怀孕的传说,闻言猛然转向苗云楼,惊愕的哑然道: “什么?!” 苗云楼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吕鹏”面前,盯着它黑雾中那双血涔涔的眼睛,歪着头轻声道: “从一开始碰到铜面翡玉尸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一个3a级景区,怎么会随随便便出现一个紫色品阶的诡物?” “景区内普通诡物最高蓝色品阶,地方神不是诡物、但几乎等同于金色品阶,紫色品阶的诡物只可能是神明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他摸了摸下巴,仍是盯着黑雾中的石姑娘,淡淡道:“但是这样的角色,整个古墓里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王本人。” “但赵王分明应该葬在主墓室,那紫色品阶的铜面翡玉尸在耳室中被当成邪祟,用十八根青铜钉和锁链死死封住,怎么可能是尊贵的赵王呢?” “直到刚刚,我看到了这个。” 苗云楼在“吕鹏”目眦欲裂的眼神中,捡起了地上那一张光滑阴冷的人皮,示意给杜千秋看: “这就是吕鹏被石姑娘寄生之后,留下的一张人皮——这就是为什么林雨霖觉得吕鹏似乎变白了,褪了一层皮,想和从前一样也难啊。” 他带着黑皮手套,捏住人皮的一角,在众人面前来回展示,最后往杜千秋手里一递,示意他拿走。 “呕……” 众人看到这张人皮,纷纷后退一步,满脸的惊恐和恶心,杨琴琴痛苦的捂住口鼻,甚至俯身干呕了起来。 鲜血和尸体在这里太多了,单纯的死亡已经无法让人动容,但一张诡异恶心、又栩栩如生的人皮,却让人从骨子里毛骨悚然。 杜千秋面对苗云楼的恶趣味,显然也有些难以接受,然而他闭上眼深呼几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竟然真的伸手接过了这张人皮。 “脖颈有一条疤痕……手臂上有纹身……小腿处明显断口……没错,这就是吕鹏本人的……人皮。”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到最后紧紧的拧着眉头,凝重的对苗云楼道: “您刚才说赵王就是那个铜面翡玉尸,和这张人皮有关系?” “那是当然。” 苗云楼在面具下微微笑了起来,眼神深邃不可捉摸:“这两个东西关系可太大了,甚至于本质上,铜面翡玉尸和这张人皮,都是同一种东西呢。” “什么?!” “皮俑。” 苗云楼缓缓吐出两个字。 “那是一种从尸体身上脱落下来的东西,我在耳室深处看到修建陵墓的工匠记载:他无意中看到赵王利用金印,被青铜螽尸虫吸血后蜕下一层皮,因此被灭口。” 他一手拽住那团奄奄一息的“吕鹏”,一手捏住人皮的一角,简略的把石姑娘传说解释了一遍,然后对众人轻声道: “结合吕鹏褪下来的这一层皮,以及赵王腹怀石姑娘的传说,我们完全可以做出一个假设: “男人被石姑娘寄生后,会褪下来一层皮,而这层皮才是真正拥有本人意识的载体,被寄生的肉/身,则会完完全全被石姑娘吸收控制。” 苗云楼朝着耳室上面努了努嘴,又示意他们看向主墓室的入口,对众人道:“也就是说,被封在青铜棺椁里的铜面翡玉尸,才是真正的赵王;而主墓室里的那一位……” “恐怕早已被石姑娘吸收了全部的精血,蛀成一具毫无用处的死尸了。” 众人听的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关系之复杂,一时半会根本理解不出来。 赵王不是赵王,是石姑娘? 玉尸不是玉尸,是赵王?或者说赵王的人皮?? 那赵王腹中的石姑娘呢,那又是谁? 林雨霖算是理解比较快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半晌上前几步,忐忑的低声询问道: “可是如果铜面翡玉尸就是赵王褪下的人皮,那为什么和吕鹏的人皮不一样?而且如果传说是真的……” “那个偷龙转凤、让赵王怀上石胎的石姑娘,究竟是谁?” 苗云楼摇了摇头,先是把吕鹏的人皮叠了起来,仔细的放进系统的货架中,这才转过头来缓缓道:“我不知道。” “我能猜测的只有这些,至于剩下的细节、扑朔迷离的身份、以及当年发生的故事,只有打开主墓室、开启赵王棺墓之后,才能彻底弄清楚。” “咔哒……咔哒……” 右手传来细碎的动静,苗云楼冷静的扭过脸去,看向另一只手上揪着的“吕鹏”。 只见它面容定格在不甘与狰狞上,低低的垂下头,那团黑雾已经开始消散,只剩下一具看不出形状的干瘪石块,苍白的石块渐渐开裂,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地上。 这只石姑娘在孵化之时,没有精血能吸,在宿主重伤和剧毒的重创下已经彻底死亡,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看来一切的结果,都只能在主墓室当中找到了。 “好了,准备准备,我们马上进入主墓室。” 苗云楼沉沉的呼了一口气,把石姑娘的尸体扔给林雨霖,示意她收进吊奴青铜矛里,给众人简略的下了命令,便对杜千秋道: “杜千秋,你跟我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第233章 他擦亮火摺子,带着不明所以的杜千秋七拐八拐绕进墓道里,确保众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杜千秋,突然淡淡道: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啊?导游我、我没有这样想!” 杜千秋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脸登时涨红了,过了好半天,才手足无措的憋出一句:“一开始是我带了偏见,可能对您多有冒犯,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我知道,您、您是个好导游!” 他一开始是真的以为,苗云楼和他曾经遇到过的导游一样,刚愎自用、自私自利,对其他旅客极为心狠手辣,根本不顾他们的死活。 然而在景区中相处了整整一天一夜,死亡将所有人性放大,有的旅客战战兢兢,有的旅客藉机害人,有的旅客惶惶不可终日、只盼着被别人拯救。 这是新人旅客的正常反应,杜千秋不怪他们,作为修行之人,他会拼尽全力保护这些人。 但这是因为无论如何,他们这些旅客的命运,都绑在了一起。 而导游则不同。 导游几乎是完全与旅客对立的角色,越剥削旅客,他才能参观得越好;越是抛弃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旅客,他才能参观得更轻松。 可这个最有能力剥削、最有理由抛弃旅客的导游,却尽最大的努力拯救他们,甚至把稀有的蓝色品阶藏品,毫不吝啬的给了没有自保能力的林雨霖。 这还是一个导游吗? 有那么一瞬间,杜千秋几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流浪旅客的影子,然而这种感觉却很快被压了下去,成为一种隐隐的遗憾。 不,不是他。 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正面与旅社反抗的人,他不仅成功了,为此甚至被所有旅行团敌视,怎么可能成为导游呢? 只是那一瞬间相同的不羁与桀骜,实在太过让人心折。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苗云楼认真的鞠了一躬,沉声诚恳道:“我从前的确有许多冒犯的地方,是我太狭隘,是我太偏激。” “请您原谅我……不,不用原谅我,您只要不迁怒其他旅客,我保证绝不会再和您作对,一定不会再那么冒犯了。” 苗云楼居高临下的微微一笑,毫无心里障碍的接受了这一躬,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 “你放心,我把你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追究你的错误,更不是为了让你向我低头,我这人没有那么无聊。” “我叫你过来,是因为想要和你正式把话说开,这才方便委托你一个任务。” 在杜千秋疑惑的目光中,苗云楼微微一笑,缓缓扣上面具,随后向上掀开,露出了那张勾魂摄魄、让人见了便再难忘怀的脸。 “那个唯一的流浪旅客?!” 杜千秋看到这张脸的一刹那,眼睛猛的睁大,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膛。 他简直太熟悉这张脸了,这张脸曾经出现在林海雪原区,出现在潜浪浮波区,以流浪旅客单薄的身影,毫无惧色的傲立在诡物与神仙面前。 他曾经做梦都想见到这张面孔,可即使在最不可思议的梦里,他也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杜千秋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呆愣在原地,顿时脱口而出道:“您……您怎么和他长得一样?不对,难道您就是——?!” “啊,恭喜,你猜对了。” 苗云楼挑了挑眉,手指绕了绕头发,懒洋洋道:“你怎么叫我都行,总而言之,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导游,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可是,可是??” 杜千秋只觉得平日坚毅的大脑一片混乱,流浪旅客桀骜的身影和导游阴冷的形象混杂在一起,他捂着脑袋,茫然道: “您不是流浪旅客吗,怎么可能注册成导游,那些旅社的走狗没想尽办法阻止吗?您的身份是怎么——?” “嘘——” 苗云楼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声音不大,却一下子打断了杜千秋的问题。 他晃了晃手指,深邃眼瞳中看不清神色,缓缓微笑道:“这些问题都不重要,等出了景区,我有的是时间给你解释,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委托给你。” “是什么?” 杜千秋眉毛一立,登时严肃下来,脑海里那些旅社折磨人的残忍行径一闪而过,通通化为他坚定的信念。 他眼眶微微发红,咬紧牙关上前一步,极为诚挚的对苗云楼沉声道:“我发誓,我愿意为了推倒旅社做任何事,您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苗云楼挑了挑眉道:“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不过很遗憾,我暂时不需要你的命,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他把乌黑长发拢到耳后,露出耳垂上叮叮当当的亮银饰,歪了歪头道: “你介意耳朵上多戴一个饰品吗?” 第199章 “您遇到一个麻烦” 一刻钟之后,苗云楼和杜千秋前后脚共同走出了墓室。 众人小心翼翼的觑着他们两人一个春风得意、笑意莹莹,一个红光满面、激动不已,飞快的对了个不言而喻的眼神,随后低头不敢再看。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导游和杜千秋耳朵上戴的是……是一模一样的银耳饰? 那不是导游专属的吗,现在竟然分给了杜千秋一个,摆明了是极为看中他,甚至要捧他啊。 那刚刚那一刻钟,他们两个人……究竟干什么去了?! 杜千秋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站在苗云楼身旁,微微躬着身关切道:“导游,您需不需要再休整一下,接下来是一场恶战,我把我的藏品给您吧?” “怎么好意思拿你的,”苗云楼随意摆了摆手,微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安排,你们的藏品都自己收好防身。” “那……那我再给您画几张符纸吧?”杜千秋仍然不放弃,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紧跟着他真诚道,“我师承的门派会画符,关键时刻能有大用处!” 看看,看看! 之前的杜千秋多么桀骜不驯,对导游那么警惕,现在竟然如此舔狗,竟然上赶着讨好导游? 这是发现吕鹏已经遗憾退场,杜千秋发现有机可乘,于是性情摇身一变、准备上位了……? 旅客们暗中对了个惊悚的眼神,比了几个看似隐晦的手势,心中顿时脑补出几场跌宕起伏、畅快淋漓的狗血大戏码。 “真的不用了。” 苗云楼的面具炙热起来,眼皮跳了跳,感受到越来越奇怪的目光,勉强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道: “我有其他保命的法子,没必要消耗你的符纸……不如你去给其他旅客画一些吧?他们都是新人,多一层保障也好。” 杜千秋胸怀坦荡,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闻言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后,顿时明了的笑了起来: “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画符。” 不愧是唯一的流浪旅客,即使当了导游也依然心系群众。 就连保险起见的符纸都不收,只让他庇护新人旅客,一心想要让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是他的思想狭隘了,修行之路漫漫,他还有很多要向导游学习的地方。 苗云楼:“……” 苗云楼只觉得面具上越发焦灼,不仅有其他旅客自以为隐晦的灼热目光,还有杜千秋亮闪闪的诚挚目光,压力简直层层递增。 他的形象明明是笑面虎大反派,怎么突然变成八点档苦情男主了? 苗云楼面具下的俊秀面容扭曲一瞬,露出一个猫猫崩溃的皱脸表情,立刻清了清嗓子,让嗓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丝滑的阴冷。 他黑皮手套下的手指轻点着唇角,居高临下的瞥过众人,缓缓眯起眼睛,对旅客们柔声笑道: “你们不好好准备,是不是觉得不够刺激,需不需要我来增加一些刺激项目呢?” “嘶……” 旅客闻言登时一个激灵,对上他那毒蛇一样的笑眯眯眼瞳,立刻从背后爬上一层鸡皮疙瘩,再也没有心思瞎想了。 大意了,这位可不是能被八卦的主,这可是能决定众人生死的导游啊! 一瞬间,众人开机关的开机关,检查装备的检查装备,立刻恢复了紧张严肃的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至少表面上没有任何破绽。 苗云楼见状满意的挑了挑眉,掀起眼皮看了眼时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拍了拍手,示意众人看过来。 “注意事项什么的,林领队都和你们说过了吧?” “是!”众人齐声道,“进主墓室后不擅自行动、不高声喧哗、不动手动脚,一切行动听指挥,集中在以导游为内核的团队里!” “不错。” 苗云楼竖了竖大拇指,对众人问道:“除了黄倩和杜千秋,还有其他人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吗?” “没……没有……” 一说到这个,众人立刻蔫哒哒的颓废下来,垂着头不安的搓着脚。 第234章 不只是为什么,他们分明在进景区参观之前,都有着某个强烈的欲望,这欲望如此明晰,简直是明示他们如何去做。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们却怎么也无法觉醒内核欲望技能,有人试图讨好的问一问黄倩,却被后者讥笑讽刺的拒绝了。 以至于这一群人里,竟然连一个新的内核欲望技能还没有觉醒。 “行了,没觉醒就没觉醒吧,也不是没觉醒就活不了了。” 苗云楼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是沉下声音叮嘱道:“我再次提醒你们一遍,主墓室是景区最危险的地方,连我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你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知道吗?” 他的想法向来叛道离经,从不觉得内核欲望技能有多重要,一个人不能只被欲望支配,能力、头脑以及意志,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有这些,充其量也只是被欲望驱使的野兽,总有一天会自掘坟墓。 “是……” 苗云楼听着稀稀拉拉的应答声,眉头一皱,厉声道:“我再问一遍,能不能时刻保持警惕?” “是!” 众人顿时神色一凛,齐刷刷的应了声。 “你们知道就好。” 苗云楼最后扫视一遍众人,见那一张张脸上神色各异,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终是沉下心来,没有再说什么。 人永远只能对自己的命运负责。 他打亮了一个火摺子,藉着暗淡光线看向死寂的主墓室,闭上眼沉了沉气息,面上所有柔软全部消退下去,只剩下暗潮汹涌的冷漠与风雨欲来。 “走吧。” 他冷冷道:“我们去掀了赵王的棺材。” —————— “赵王墓主墓室是整个古墓中,最为内核的地方,出土了文物近5000件,有青铜器、金器、银器、铁器、玉器、玛瑙等。” “其中的青铜器铸造精良,纹饰图案精美,具有浓厚的地方民族特色,几乎可以确认就是青铜时代,反映了这个沉寂在山林中王朝的社会发展水平。” “各位旅客参观时请小心脚下,不要被沿路的尸体绊倒,也不要被青铜螽尸虫吸引,我们很快就要到达赵王主棺椁,欣赏到保存完好的赵王尸体。” 苗云楼按了按耳麦,一边不动声色的介绍着主墓室,一边缓缓迈着步子,极为谨慎的保持着平衡。 他们正小心翼翼的向赵王棺椁挪去,脚下踩着细窄的青铜道桥,石桥下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至无影无踪。 赵王棺椁近在咫尺,通往棺椁的路,却只有这么一条。 万丈深渊环抱着棺椁,将它隔离成了一座孤岛,青铜道桥下深不见底的坑洞中,隐隐约约一闪一闪的亮起幽暗绿光,如同黑夜星空般美丽,却让众人心中不寒而栗。 那是一群密密麻麻趴在坑洞中的青铜螽尸虫。 如果有人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恐怕只是一瞬间,就会浑身溃烂、顷刻间化为一具白骨。 “导游,这里好像有点奇怪,”林雨霖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手中紧紧握着吊奴青铜矛,用气音轻声道,“耳室里都有石姑娘出没,这里是主墓室,除了青铜螽尸虫,却没有任何新的诡物……” 苗云楼没有回头,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淡淡道:“所以才更要小心。” “这里绝对有古怪,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一定要打起百分之百的警惕。”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苍白手指上的珊瑚扳指正阵阵发烫,带着不正常的热度,在黑暗的墓室中烧灼着他的皮肤。 【珊瑚扳指(绿色品阶):什么,珊瑚做的扳指竟然会发烫?真是太不幸运了,您似乎遇到了麻烦呢,至于具体是什么麻烦,请您自行探索!】 【注:珊瑚扳指烧灼的越滚烫、您遇到的麻烦可就越大哦】 苗云楼扳指下的皮肤几乎烫的要烧起来,手腕上冰冷光滑的鳞片缓缓滑过,蹭在他的手指上,在灼烧下带来一丝宽慰的凉意。 “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呼了口气,用只有沈慈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问道:“你来到这里,有没有觉得想起了什么?” 银蛇在宽袍长袖下动了动,“嘶嘶”的吐著信子淡淡道:“我不记得……我来过这里,但我的确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就在你面前的棺材里。”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跳,立刻抬头看去。 只见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已经走过了青铜道桥,踏上了赵王墓主墓室最中心的棺椁旁。 主墓室泛着栩栩如生的青铜光泽,漆黑石板上,血涔涔的浓稠液体流淌了满地,即使已经干涸,也难掩当年的残忍与可怖。 “飒飒……飒飒……” 高耸空悬的墓室阴风阵阵,彷佛有人在耳旁低语,窸窸窣窣的诱惑众人走近。 “来吧……来吧……再离我近一点……” “尸体就在这里……青铜棺椁中陪葬品珍贵无比、数不胜数,为什么不来拿……?” 沉重的青铜棺椁就摆在墓室正中,足足有半人多高,散发著灰尘腐旧的气味。 苗云楼踏上石阶,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把手缓缓放在上面,隔着一层黑皮手套,闭上眼睛,感受到千年古王朝传来的震动。 那是一种不甘,不甘于泯灭在历史尘埃之中。 是愤怒,愤怒于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棺椁中,又被人闯进了沉睡千年的地下宫殿。 沉睡千年的赵王在愤怒,在诅咒,他的魂魄不甘消散,还在暴怒的咆哮! 苗云楼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掀开眼皮俯视着死寂黑沉的棺椁,心底沉静如死海,冷冷道: “我们即将要参观的文物近在眼前,各位请看,这就是赵王墓最重要的文物——赵王尸身青铜棺椁。” “现在,我们就要将这具尊贵无比的青铜棺椁,开棺起尸!” 第200章 干瘪死尸,腹中石胎 青铜棺椁极为沉重,灰尘遍布的飞舞在上面,盖板缝隙极为狭窄,几乎不可能被人为开启。 然而架不住众人齐心协力,十几双手用力掀开棺椁盖板,沉重的盖板发出一声悲鸣,便不可抗拒的缓缓抬了起来。 “轰——” 里面千年未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在几百米深藏的地下宫殿中,完完整整的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具干瘪的男人尸体。 尸体身上挂着无数金银玉器,微微有些生锈氧化的青铜饰品缠绕满身,尸体的皮肤破损极其严重,紧紧的包裹在骨头上,彷佛皮囊中一丝血肉都不没有留下。 而与四肢不同的是,尸体腹中正中高高耸起,将皮囊撑得几乎开裂,彷佛怀胎十月一般。 而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尸体高耸的腹部竟然还在微微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还在里面微弱的呼吸。 “这……应该就是赵王的尸体了。” 苗云楼站在棺椁外,隔着一层黑皮手套轻轻按了按赵王尸体的皮囊,在头骨面目处摸了几下,便轻声道: “没错,虽然皮肤已经全部干瘪下去了,但骨骼的走向和那具铜面翡玉尸面容基本一致,这一定是赵王。” 他身后的杜千秋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棺椁内的尸体,压低声音轻声道:“所以那层皮俑才是赵王本人?堂堂一代帝王,这具尸体的处理竟然如此草率……” “不是他处理的草率。”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把手伸了回来,在青铜棺椁壁上厌恶的蹭了蹭,低声道:“是因为这具身体已经被石姑娘吸干了血肉,就是保存处理的再完好,也不可能在棺材里保持原貌。” “你们都离尸体远点,赵王肚子里还有个极为厉害的石姑娘,别被它再寄生上。” 最后一句是对其他旅客说的。 如果胖子口述的传说属实,盗墓贼看了一眼尸体肚子里的石姑娘,就被借腹生子,那他们也不能靠的太近。 众人见到尸体的惨状,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用苗云楼说,便已经纷纷后退。 杜千秋也跟着退后了一步,却并没有离开太远,面露忧虑之色,在苗云楼耳边低声道: “您离尸体这么近,难道不怕被石姑娘控制吗,要不要也离远一点?” “不用管我,我自己有对付它的法子。” 苗云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沉思了片刻,缓缓摩挲着下巴,突然开口低声问道:“杜千秋,你觉得这个石姑娘费尽心思、在赵王腹中借腹生子,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生?” 之前的重重猜测都已经成真,但只有这一点,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赵王的龙气已经足够,就连孵化需要的精血,也有无数活生生殉葬在墓中的奴隶,按理说石姑娘早已拥有成为山神的资格。 可是它却迟迟没有出生,只是沉沉的蜷缩在赵王腹中,彷佛一个死胎一样,归于一片死寂。 第235章 “这……不知道啊,也许它收集的精血还不够,或者条件还不到位?” 杜千秋绞尽脑汁的想,却也没法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只好放弃了思考,对苗云楼建议道: “我也想不到为什么,不过系统既然没有颁布任务,我们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它干掉,怎么样?” 苗云楼叹了口气,心说如果石姑娘这么容易就能干掉,那和生了块叉烧有什么区别,根本活不到现在。 沈慈的记忆,是他千百年在人间游历的目光所及,这种深埋地底的古墓根本不在记忆当中,也就是说,在赵王墓中参观,他只能靠自己。 还真是为难了系统,特意给他挑了这么个鸟不拉屎、判断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参观景区。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把多余的思维摒弃在脑后,集中所有注意力在手指上,缓缓向下摸索着赵王古尸的腹部。 尸体腹部高耸,上面的皮肤被扯成薄薄的一层皮,带着撑开的青黑色纹路,几乎能摸出来石胎的形状。 石胎正稳定的呼吸着,占据了几乎整个腹部,摸着摸着,苗云楼眉头一皱,突然感觉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和坚硬却圆润的石胎不同,那是一个棱角分明的硬物,被石胎死死的抱在怀中。 苗云楼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金印。 从壁画和匠人的记载来看,金印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存储着那些殉葬奴隶的血肉,供给着石胎营养。 如果能趁石姑娘尚未孵化,在赵王尸中毁掉它…… “啊啊啊——!” 一声尖叫凄厉的响了起来,苗云楼皱了皱眉,迅速回过头去。 只见杨琴琴胳膊上古怪的蠕动起来,是一条蛇死死缠住了她的胳膊,她正拼命甩着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拽住蛇尾,哭叫道: “我真的什么也没碰,是旁边突然有一条蛇窜出来,特别用力的咬住了我!” “我刚才明明检查过了,我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根歪柱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蛇!” 主墓室表面的寂静立刻被打破,众人乱成一团,纷纷远离杨琴琴,生怕被蛇咬到,只远远的试着伸手拽下那条蛇。 然而那条蛇力气极大,迅速挣脱开众人的手,就在杨琴琴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竟然已经嘶嘶的爬上了她的脖子,张口就要咬下去! 杜千秋见状立刻掏出一张符纸,飞快的咬破手指,准备在上面画出什么,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噗嗤——!” 银针在空中滑过寒光,擦着杨琴琴脖子而过,在蛇咬下去的瞬间,猛然穿透了蛇的头骨。 “呜……” 杨琴琴反应很快,迅速甩开了那条死去的蛇,狼狈的擦着眼泪,颤抖着手握住了胸口的铜鉴,那上面又多一条巨大的裂缝。 刚才她在惊慌之中,已经被蛇咬住了胳膊,是因为有青铜照诡鉴护体,才能让她免于受伤。 然而她的铜鉴也只剩下一次机会,能抵挡诡物的攻击了。 苗云楼合上隐隐泛着寒光的唇齿,摘下手套按了按眉心,另一只手仍然按在尸体高耸的腹部,深吸一口气,侧头对杨琴琴问道: “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我不知道……”杨琴琴大脑一片空白,后怕的盯着地上的死蛇,抽泣道,“我本来是在好好盯着棺材里尸体的,但是旁边的柱子突然有动静。” “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一转头,突然就有一条蛇扑了上来。” 苗云楼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柱子?” “是啊,就是旁边这个石柱子。” 杨琴琴擦干眼泪,捂着胳膊侧了侧身,让众人看到她身旁的柱子。 苗云楼刚才满眼都是青铜棺椁,根本没注意到主墓室四周的柱子,闻言心中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下意识看了过去。 只见那石柱和普通承重的柱子完全不同,上面遍布着鳞片一样密密麻麻的纹样,扭成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形状。 而柱子上面盘着几条黑漆漆的小蛇,蛇身有手腕大小,身上的花纹和地上死去那条一模一样。 杜千秋没发现苗云楼异样的神色,飞快数了数石柱上蛇的数量,发现只有五六条蛇,这才松了口气道: “应该是石柱上的蛇不知道为什么活了,没事,这些蛇没有触发诡物提示,应该只是普通的蛇。” 在所有景区里,只要没有诡物提示的东西,基本上伤害都微乎其微,就连最弱的新人旅客,冷静下来也能对付。 “别哭了,只有一条蛇而已,你的藏品还剩整整一次机会呢,稍微谨慎一些就行。” 他安慰杨琴琴道:“这些蛇就算都活了,也只有五六条,你别怕,我们……” “咔啦……咔啦……” 石柱发出窸窸窣窣的碎裂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声音,纷纷抬眼看去。 只见那古怪扭曲着的柱子动了,上面的石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露出里面黑曜石一样的鳞片,半晌,那跟扭曲的柱子竟然全部扭动起来,一双暗黄色的眼睛直直暴露出来,死死盯住众人! “快闪开!” 苗云楼反应最快,脸色瞬间变了,迅速翻身“噔噔噔”退开,银链钩爪游龙般飞甩而出,勃然大怒道:“谁说这是石柱,这他妈都扭成这样了,明明是一条变异的巨蛇!” “砰!” 话音刚落,石柱轰然倒塌,手腕粗的小蛇崩裂开来,一条足足有几十米长的巨蛇蜿蜒而出,蛇头张开血盆大口,迅速向最近的杜千秋张开。 这条巨蛇看着笨重,速度却极快,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近前! 杜千秋骤然一惊,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然而他反应极快,关键时刻临危不乱,一只手拽起杨琴琴的胳膊就地一滚,另一只手迅速开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的大喊道: “存变吾身化吾身,化为茅山李老君,弟子化为三千佛,七魄化为李老君。” “头发化为大毛山,眉毛化为小毛山、牙齿化为铁门槛、喉咙化为吞鬼关,谨请奉请太上老君急急如令!” “嗡——!” 巨蛇血盆大口咬上的瞬间,他身上立刻浮现出一层金光,虚空中一头老牛缓缓出现,罩在他身上,挡下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苗云楼的银链钩爪转瞬而至,死死咬住巨蛇的眼睛,鲜血顿时飙飞而出! “嘶嘶嘶——!” 巨蛇吃痛的吐出信子,头猛的扬起,轰然撞上身后石壁,激起阵阵灰尘飞舞,石块顿时碎裂开来,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 “砰砰——砰砰——!” 巨大的蛇头左右摇晃,拼命撞来撞去,试图咬住近在咫尺的旅客。 然而剧痛和瞎了一只眼睛终究是影响了行动,它怎么也咬不到,只能毫无方向感的撞着石壁,砸出一个个巨坑。 苗云楼松了口气,刚要让众人跟着他离开,黑暗中却突然冒出另一张血盆大口,猛的咬住黄倩和林雨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向黑暗中拖去! 第201章 云岭双头巨蛇 黄倩和林雨霖猝不及防,直接被血盆大口拦腰咬上,巨蛇将两人虚虚叼在口中,在黑暗中越退越远,彷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复杂的墓道当中。 “啊!救命啊啊啊,救命!!” “呵呵……好痛,好痛啊……谁来救救我!” 眨眼之间,黄倩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划烂了,背部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飞快拖行,剧痛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毫无挣扎的办法。 ——因为她被一颗长牙穿透了腰部,根本动弹不得。 黄倩无力的蹬了蹬腿,四肢抽搐的抖动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正迅速流失着血液和热量。 林雨霖比她处境好一些,没有被长牙贯穿,只是被紧紧含在这张大口中,挣扎片刻后,头艰难的挤了出去,勉强能看到苗云楼等人。 然而她看到了巨口外面,却是心下一沉:自己竟然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众人,而周边越发黑暗,火摺子暗淡的光线正飞速远离。 这意味着她要离开主墓室,被拽进墓道当中了。 这含住她们的巨口没有一口咬下,不是因为心存怜悯,是要把她们拖进墓道里,让坍塌的巨石活生生压死她们。 “不不不不——不!” 她鸡皮疙瘩迅速爬上了脊背,拼命尖叫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的用吊奴青铜矛戳进石缝,石缝中火星四溅,试图延缓被拖走的速度。 然而咬出她们的巨口力大无穷,竟然没有任何迟缓,硬生生拖着林雨霖行进了十几米。 情急之下,巨大的拖拽力顺着青铜矛传了上来,林雨霖手腕传来一股剧痛。 下一秒,那把吊奴青铜矛竟然顺着手掌松懈的缝隙,瞬间滑了出去。 “不——!!” 吊奴青铜矛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落下了出几米远,林雨霖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瞬间便和黄倩一起卷入了黑暗当中。 第236章 她们在主墓室边缘拼死挣扎,试图从巨口当中挣扎出去,苗云楼那里也不好受。 他几次甩出银链钩爪,试图将飞快拖走两人的巨口拽下,然而任何角度的攻击,全部被那瞎了眼的蛇头挡下,无一例外。 那瞎了眼的蛇头就像是能感知到巨口的危险,无论什么时候钩爪逼近,都能猛冲上去挡下。 ——就好像那瞎了眼的蛇头与巨口双生一体似的。 这又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鬼东西?! 苗云楼真想破口大骂,咬紧牙关,手腕上银链钩爪再次顷刻甩出,直奔那张血盆大口而去。 这次他玩了个声东击西,趁着瞎眼蛇头扑过去的时候猛然调转方向,抓住这个空隙,钩爪凶神恶煞的朝着巨口咬去。 然而就在钩爪即将咬住时,那只血盆大口竟然从黑暗中猛撞了上来,坚硬的鳞片将钩爪弹开,彻底暴露在火摺子昏暗的火光下,挑衅的嘶嘶吐著蛇信子。 也就是这时,藉着主墓室内暗淡的冷光,苗云楼终于看清,咬住黄倩和林雨霖的血盆大口是什么了。 那竟然也是一个巨大的蛇头,和那瞎了一只眼的蛇头紧紧连在一条蛇身上!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云岭双头巨蛇!】 【云岭双头巨蛇(蓝色品阶):这是游蛇科两头蛇属的爬行动物,中华大地的特有物种,分布于苍山云岭区各地,多生活于丘陵地带,该物种的模式产地在苍山云岭区景东】 【云岭双头巨蛇是双头蛇中特异的品种,它是青铜王朝生殖繁衍的象征,尊贵无比,在赵王死后仍盘踞在青铜王朝地宫内,世代守护着棺椁陵墓】 【双头巨蛇虽然无毒,却同生共死,除非在十秒之内同时杀死巨蛇双头,否则巨蛇将永不会死,任何伤口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系统声音落下的瞬间,那个瞎了眼的蛇头眼底迅速恢复,竖瞳锋利的竖了起来,死死盯住了落单的杜千秋! 苗云楼眼睛毒,立刻看到了蛇头蓄势待发的动作,心头咯噔一下,远远的对杜千秋沉声喊道:“你被盯上了,快跑!” “等一下!” 杜千秋背后一阵冷风袭来,鸡皮疙瘩骤起,却根本无暇顾及,咬着牙结印道:“黄倩和林雨霖还在被拖走,再不拦着就被拖进墓道了,我必须先救她们!” 他连续使用内核欲望技能硬抗诡物,已经有些内里空虚,身上汩汩的冒出冷汗,甚至脚下站立都有些虚浮。 然而杜千秋飞快的把汗水擦掉,沉下心来,毫不犹豫对着试图把两人拖去更深处的蛇头高声念道:“天灵灵、地灵灵,定身祖师来降临,铁牛祖师来降临,铜牛祖师来降临。” “定你头,定你腰,定你腿。前不动,后不动,左不动,右不动。抬不起手,扭不动腰,二脚入地不动摇,谨请南头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嗡——” 杜千秋术法脱口而出的瞬间,那条庞大的巨蛇身上弹起一层金光,彷佛将其束缚住一样,顿时停滞片刻。 整个主墓室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如同定格在这一刻。 然而也仅仅是一刹那,杜千秋便捂住胸口跪在了地上,面如金纸、冷汗如雨从额头流淌下来,面色痛苦的猛的吐了口血! 他短时间内多次发动技能,已经透支了自己的身体。 内核欲望技能被消耗的捉襟见肘、岌岌可危,除了这短暂的一秒钟,根本无力再延长控制住蓝色品阶的诡物了。 “嘶嘶嘶——!” 眨眼之间,双头巨蛇便摆脱了金光的束缚,开始疯狂摆动起身子。 双头巨蛇的一只蛇头往墓道内撞击,另一只蛇头停滞片刻,迅速冲向棺椁旁的众人,攻势猛烈,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然而苗云楼已经抓住了这短短的一秒钟,银链钩爪以最快的速度飞驰而去,游龙般甩向咬着两个女孩的蛇头。 另一只蛇头发现他再次偷袭,愤怒的吐著信子,试图挡下这一击,但终是迟了那么一秒钟,与钩爪擦肩而过,扑了个空! “当啷——!” 银链钩爪旋开花瓣一样的倒刺,猛的咬住了躲闪不及的蛇头,死死勾进了坚硬鳞片下的血肉之中! “终于抓到你了……” 苗云楼冷笑一声,目露凶光紧紧盯着双头蛇,缠着银链的手腕猛然收紧,苍白的胳膊上青筋暴起! “中国有句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既然被我咬住了,就别想再离开!” 双头巨蛇吃痛的甩着头,试图摆脱他的控制,然而无论它怎么疯狂的挣扎,那根银链都紧紧缠绕在长发青年苍白的手腕上,纹丝不动。 苗云楼死死扯着银链钩爪,唇角勾着一抹冷笑,心下却是一刻不敢松懈,余光瞥向另一只蛇头。 那里被他的钩爪扯住之后,蛇头一直在疯狂向后拖拽,里面两个人却没了动静,身子全部被吞进了口腔当中。 主墓室内危险重重,还有其他旅客同样深陷危险之中,他不可能一直扯着巨蛇僵持。 现在林雨霖和黄倩那里,必须要尽快找到什么方法脱险——! —————— 巨蛇紧紧闭合的血盆大口中。 黄倩奄奄一息的被穿在长牙上,面色惨白,呼吸极其微弱。 不知是不是蛇牙上有毒,她腰部被穿透的伤口迟迟没有痊愈的迹象,血液蜿蜒流淌下来,腥气在狭小空间中弥漫开来。 林雨霖没有看她,只是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在脑海中疯狂思索着内核欲望技能开启的条件。 现在双头巨蛇被拽住,暂时无法动弹,也顾不上理会她们。 但一旦它反应过来,挣脱了导游的束缚,或者干脆决定将她们一口吞掉,那就再也没有脱险的办法了。 如果她能觉醒内核欲望技能…… “喂,林雨霖……” 耳旁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林雨霖默默转头看去,见到黄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从长牙上滑了下来,捂着伤口无力的靠在蛇口中。 “你怎么不理我,”她短促的笑了一声,含糊不清的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怪我吗?” “……” 林雨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些痛苦、恐惧、和无穷无尽的长夜已经刻进了骨髓,言语不能抵达千万分之一,始作俑者更不可能轻描淡写的抛诸脑后。 她的原谅或者不原谅,都没有任何用处,她只是记住了一切。 黄倩没有得到她的回覆,也不吃惊,只是默默的看着身上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衣服,讥讽的笑了一声,彷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真没想到,我黄倩还会有这么一天……早知道就不那么想让你死了,对你视而不见,我就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林雨霖仍然闭着眼睛,垂着头轻声道:“那是你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 黄倩忽然笑了,笑着笑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扭曲起来,眼底满是愤恨,恶狠狠道: “是你先抛弃我的,你说好要跟我做一辈子朋友,永远把对方放在第一位,你为什么又接受了别人的表白? “既然你背叛我,就不要怪我心狠,幸好他相信了我说的话,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他让我明白,只要所有人都恨你,只要你死了,我就永远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林雨霖垂下眼睫,没有对她这番话回应任何言语。 说这些做什么呢,如果这么多年的欺凌有理由,难道那些辗转反侧的痛苦长夜就会消失吗? “不过我想通了。” 黄倩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忽然低落下来,眼睫下泪光闪闪,彷佛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滑过脸颊。 她轻声喃喃道:“我们都要死了,我还纠结这个做什么呢?我认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做事太偏激。” “你……你愿意原谅我吗?我不想临死前还被你恨着……呜……” 林雨霖睁开了眼睛,沉默的盯着巨蛇猩红的口腔,余光能看到黄倩哭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满是狼狈,哭的梨花带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和她平日里那种装模作样完全不同,哭的极其用力。 林雨霖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扭过头淡淡说了一句:“……我还不想死在这里,想死你自己去死。” 这话原本只是一句意味难辨的呢喃,黄倩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切的凑了过来,轻轻抓住了林雨霖的手。 她怔怔的流下眼泪来,充满希冀的急切道:“我知道,你还愿意原谅我,是不是?” “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听我说,我有个计画可以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你……你还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第202章 苗云楼大约是在十五六岁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沈慈。 第237章 苗云楼大约是在十五六岁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沈慈。 对于当年开窍这一点,他直到现在都觉得有着诸多遗憾——没有纠结惊奇,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少年怀春——只有一个青春期就初见端倪的神经病立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啊。 怪不得我时时刻刻都想跟沈慈在一起,不想让他接触其他人,恨不得把他关起来锁一起钥匙扔海就这么阴暗的关一辈子…… 原来这就是爱情啊!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是畸形的爱,苗云楼接受极其良好,小心翼翼的把一本小妈文学重新放回枕头底下,决定第二天就跟沈慈表白。 小说里两个主角都死不长嘴,你误会我我误会你,就是不表白,浪费了多少年的好时光? 不如学他,开窍第二天就去表白。 反正小说里都写两个人只要表白,一定能引起对方心潮起伏、激动忘怀、当场献身……最差也是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就会答应对方的表白。 于是第二天,沈慈家饭桌上的生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云楼,喝点茶吗?” “嗯。” 看看,多关心我,这么细心的义父怎么可能不爱上。 “今天你好像吃的很快……再来一碗粥吗?” “嗯。” 看看,多体贴我,这么有耐心又善解人意的义父怎么可能不爱上。 “……云楼,你今天怎么了,话这么少,是不是生病了?” “嗯……”看看,多为我担忧,这么会照顾人的义父怎么可能……“嗯嗯嗯???” 平时跟电报机成精一样的苗云楼,由于今天嘴格外的消极怠工,不幸被认定为生病了,于是遭到请假看病一条龙,根本没来得及把表白说出口。 更不幸的是,沈慈还要出门工作,虽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是什么工作,但总之藉口生病,装可怜撒娇凑近乎是根本不可能了。 沈慈甚至还把试图装可怜撒娇凑近乎、以此挽留他的苗云楼,当成了害怕看医生的小孩,犹豫片刻,竟然在他床头放下一颗奶糖,温声细语的安慰他良药苦口,随后急匆匆投向了工作的怀抱。 苗云楼:“……” 真是未成年的悲哀。 沈慈走了,他也没必要再矫揉造作的装柔弱小白花了,于是十分钟后医生赶来,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面无表情、正在单手猛打拳的变异小白花。 “医生,我想问一个问题。” 小白花摘下拳套,熟练的给自己测了下心率,随后大马金刀的坐下,满脸深沉的把手腕递上去把脉: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自己的义父产生了超越亲情的想法,那是一种不能用言语形容的微妙,一种很难描述的变化,这并不是普通的情感,医生你能明白吗?” “乱/伦是吧,”老中医一边把脉,一边和蔼的说道,“脉像有点乱啊,跟你朋友说晚上少看伤肾的东西。” “……我是说一种更微妙的,更沉重的、能让人辗转反侧、昼夜难眠的情感,医生你可以理解吗?” “哦,单相思啊。” 老中医收好医药箱,站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和和气气的说道:“让你朋友想表白就表白,千万别得乳腺癌,不用憋着哈。” “反正呢,怎么都可以,就是别没病别装病,让医生提着药箱、跑十公里来给神经病急诊就行哈,我先走了。” “砰”的一声,门被毫不犹豫的关上了。 苗云楼:“……” 他气的心率差点飙到一百八,当晚沈慈回来,就被他连哭带闹、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的抱住诉苦。 “义父,你都找的是什么医生啊……呜,我不想让他给我看病了。” “呜……你不知道那个医生有多凶,他一上来就说我是装病……可是我真的好难受……” 沈慈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他在装哭,见他委屈的可怜,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关切的淡声问道:“哪里难受?” 苗云楼可怜巴巴的指着胸口:“就这儿。” “心脏难受?” 他的心脏一直是个大毛病,沈慈不敢怠慢,蹙着眉头把手放在苗云楼的心口上,微微凑近了一些,侧耳听着他的心跳。 沈慈纯白的长发垂落下来,有些痒痒的扫在苗云楼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纯白无瑕的面孔近在咫尺,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心跳。 呼吸温热的扑在皮肤上,带起一片敏感的泛红。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沈慈近在咫尺的眉眼,心脏砰砰直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呼吸。 他怎么可能……会不为此动心呢? “七十下……七十一下……云楼,你的心脏怎么跳的这么快?” 沈慈略有些担忧的声音响了起来,半晌,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碰上苗云楼的鼻子下面。 “呼吸也没有?云楼,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应该不……不是吧……” 苗云楼愣愣的按了按心脏,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憋了好几十秒,赶紧主动呼吸了几口气,一边呼吸一边摇头道: “没有没有,我心脏不难受了,就是身子还有点不舒服……可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现在身体不舒服,一个人休息有点害怕……” 他轻轻拽住沈慈的手,含泪抬起头来,用自己对着镜子苦练已久的表情,暗示的看向沈慈: ——陪我休息一会儿吧? 后者犹豫了一下,很快便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淡淡道:“好,你先躺进去,我一会儿就来陪你。” 苗云楼计画得逞,心满意足的躺在被子里,熨帖的闭上眼睛,睡美人一样等着沈慈陪他一起休息。 过了大概十分钟,被子塌陷下去一块,有人坐了上来。 苗云楼心头一动,立刻期待的睁开眼睛! ——然后就看到刚刚离开的医生,笑眯眯的坐在了他的床上,慢条斯理的把他手从被窝里掏出来把脉,眼睛和蔼的眯成了一条缝。 “你朋友又肾虚啦?” 苗云楼:“……” 果然还是把沈慈关起来锁一起钥匙扔海就这么阴暗的关一辈子好了。 第203章 “她,真的能挺过去吗?” 黄倩长得原本就漂亮,现在泪眼朦胧的颤着眼睫,饱含希冀的睁大眼睛,看起来更是格外让人可怜。 可林雨霖只觉得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别过头去,有些厌恶的轻声道:“我不信你。” 黄倩在她这里没有任何信用可言,她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可能轻易信任一个折磨了自己多年,带来无数梦魇的人。 哪怕有再多看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雨霖脸上的伤疤早已痊愈,此刻却阵阵抽痛起来,彷佛有一千根一万根针在密密的扎着她。 她下意识伸手按了上去,皱了皱眉,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只要能觉醒内核欲望技能,我就能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不信任你的帮助,你还是先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吧。” 林雨霖说完便要重新缩回去,仔细思考开启内核欲望技能,究竟需要什么条件,肩膀却突然被紧紧抓住,整个人被大力板了过去。 “等等!” 黄倩那张泪迹斑驳的脸近在咫尺,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上去狼狈极了,近乎哀求的啜泣道: “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才能开启内核欲望技能吗?我告诉你!想要觉醒内核欲望技能,就必须仔细思考,来这里之前你最强烈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她加重了语气,直直看向林雨霖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道: “只要你违背天性、忤逆本心,做了和欲望截然相反的事情,你就能觉醒内核欲望技能。” 做与欲望截然相反的事情? 林雨霖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紧紧盯着黄倩,根本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她这幅犹豫的样子太明显,黄倩也发现了她的迟疑,一下子加重了按住她肩膀的力道,极为激动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看这个——” 她在破破烂烂的衣服中飞快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一根银针,从中掰开拿出一张纸条,摊开塞进了林雨霖手中。 “你看到没有?这是导游亲手写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导游吧?” 林雨霖迟疑片刻,还是低头看了过去。 她没见过导游写的字,但这根银针和导游口中的银针分明一模一样,黄倩又一副极为笃定的样子,顿时信了大半。 林雨霖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既然你已经把条件告诉我了,那……我也可以救你一命。 第238章 “你等我想起自己先前的欲望,觉醒内核欲望技能,然后和导游在外面里应外合,想办法把我们救出去。” “不行,来不及了!” 黄倩闻言眼睛猛的瞪大了,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满脸的惊慌失措,急促道:“你没发现吗,蛇口里已经开始分泌唾液了,时间不够了,再拖下去我们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你先试着钻出去,引起危险后,让我救你一次,我就能用毒雾毒倒巨蛇,把我们都救出去!” “……” 林雨霖抿了抿唇,还是微微有些迟疑,然而她的思考却立刻被黄倩打断,后者满脸都是泪水与汗水,神色看上去几乎要崩溃,尖声抽泣道: “我已经把实话告诉你了!我也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再信我一次吗?这不仅是救我,也是救你自己,你信我!” “呜呜……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离开这里!!” 说到最后,黄倩的声音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女孩狼狈的蜷缩起身子,整个人猛的扑在了林雨霖胸口,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林雨霖浑身僵硬,胸口透过衣服,传来阵阵湿意和热意,还有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音,声声入耳。 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她闭了闭眼,这次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黄倩,我就再信你一次,等下我先试着从蛇口中探出头,如果它要咬我,你必须立刻滚过来救我。” “呜呜……呜……” 黄倩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啄木鸟一样不停的点头,仍然埋在她胸口不起来,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感觉愧疚,蜷缩着哭成了一团。 林雨霖别过头去,抿着唇不适的推开了黄倩。 她定了定心神,先把身体凑到蛇口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只听到双头蛇的痛呼和怒吼,还有岩壁被重重拍打的声音。 没有听到其他旅客的声音,看来应该是导游那边占了上风。 林雨霖松了口气,试探着从蛇口中探了只手出去,见它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未察觉到猎物要逃走,于是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气把脑袋钻了出去! “林雨霖?” 苗云楼一边和巨蛇奋力“掰手腕”,一边时刻关注着另一只蛇口的动静,见一个脑袋钻出来,立刻惊异道: “你怎么出来了?!” 现在巨蛇一只头颅被钩爪死死拽住,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另一只头颅正拼命进攻他们,被杜千秋和他联手牵制住。 巨蛇力大无穷,任何伤口都能极快恢复,他们牵制住这两只蛇头已经用尽了全力,再没有办法腾出手来援助她们了。 这个时候黄倩和林雨霖钻出来,如果没有任何藏品傍身,也用不了内核欲望技能,就只有死路一条! “赶紧给我回去。” 苗云楼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下来,苍白的手腕上已经被银链勒出条条血迹,额头上沁出冷汗,远远喊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危险吗?等着,等这里解决再出来!” 主墓室不知是不是过于深陷地底,信号极差,胖子他们的消息迟迟没有到,得不到外界的情况,他根本不能判断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在等。 等信号恢复,得到这里的地形信息之后,他就能知道该用什么内核欲望技能,到时候准备充足,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但是现在绝对不行,林雨霖她们绝对不能出来! 彷佛是感受到苗云楼的焦急一样,双头蛇发出一声“嘶嘶”的怒吼,那只挡在众人面前的蛇头眼底沁出一抹阴冷。 “砰——!” 它突然猛的撞上石壁,大块乱石顿时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直直的朝着苗云楼等人砸去! 与此同时,那只蛇头竟然趁此空隙,猛的一个转头,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直直冲向探出半个身子的林雨霖,“嘶嘶”的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躲闪不及的林雨霖拦腰咬下! “黄倩,动手!” 林雨霖抿紧了嘴唇,眼睫微微颤抖着,却努力毫无惧色的直视着那只蛇头,背后立刻传来一片热源,是黄倩及时的拽住了她。 接下来只要黄倩迅速把她拽回蛇口中,再用毒雾毒死双头巨蛇,她们就得救了。 然而她却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将她单薄的身子从蛇口当中,猛然推了出去。 “呃……!” 什……么? 林雨霖身子猛然腾空,只来得及茫然的回过头,却只看到黄倩那张满面泪痕,楚楚可怜、又极为平静的脸。 “对不起。” 黄倩垂下眼睫,看着她飞快坠落下去的身体,如耳语般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什么? 林雨霖耳边风声极速呼啸,下意识摇了摇头,脑海中一片空白,没办法理解黄倩任何一句话。 什么叫必须这么做?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感觉身子腾空失重,一切彷佛都被拉长,蛇头与她擦肩而过,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嘶”声。 她徒劳的动了动手脚,却离蛇口越来越远,徒然掉入一个浓稠的黑暗中,看到眼前滑过一道幽绿的暗光,随即直直跌进了石桥下,深不见底的青铜螽尸虫坑洞。 “林雨霖!!” 杜千秋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如遭迎头一棒,脑海中“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等等,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雨霖为什么掉下去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哪怕蛇头咬了过来,只要把身子退回去就好了啊? 怎么会突然掉进青铜螽尸虫的坑洞里呢?! “……是黄倩在里面动了手脚。” 苗云楼远远的看到这一幕,猛的闭了闭眼,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声。 他一直密切观察着蛇头的动静,自然看到刚刚林雨霖的身子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弯折,随后迅速从蛇口中跌落下去,显然是被人从后重重推了一把。 只能是黄倩做的。 苗云楼面具下的脸色极为难看,只觉得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却几乎越出胸膛烧烬一切。 “噌——!” 他反手猛的一拽银链钩爪,听到双头巨蛇发出一声剧痛的嘶嘶,随即唇齿微动,一根银针飞速射出,击退了伺机偷袭的蛇头。 先前在墓道里,林雨霖对青铜螽尸虫的恐惧极为明显,几次几乎呕吐的说不出话,显然是对虫子有着强烈的阴影。 黄倩把林雨霖推进青铜螽尸虫的坑洞里,一定是为了内核欲望技能,不可能让她死——但也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所以,林雨霖不仅可能要面临濒死重伤,还要面对精神上放大千百倍剧烈燃烧的恐惧,而他们还要对付暴怒的双头蛇,已经极为吃力,根本抽不出手帮忙。 林雨霖只能靠自己。 可在这种精神和身体双重的剧烈折磨下……她,真的能挺得过去吗? 第204章 万手千足生母虫 剧烈抖动起来的蛇口中。 外面传来激烈的动静,双头巨蛇的痛呼与怒吼隔着层皮肉,清晰的传了进来。 黄倩拼命抱紧那根长牙,才能让自己不被甩出去,身子颤颤巍巍的发著抖,紧紧闭着眼睛,脸颊上泪痕还没有干涸。 她死死盯着林雨霖消失的地方,咬了咬牙,手心全是汗水,用力握紧了一根看不见的绳子。 【透明尼龙绳(绿色品阶):一根除了别人看不见之外,没有任何功能的绳子!】 【使用方法与普通绳子完全一致,只是请注意——把绳子系紧的时候,可不要因为看不见,绑错了位置哦】 这跟绳子的另一头,被打了一个死结,结结实实的系在林雨霖腰上。 ——就在她装作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时候,满眼的泪水埋在林雨霖胸口,一双手悄无声息的伸到腰后,在后者身上用力系了死结。 再过几分钟,这根绳子就要派上用场,把跌落进青铜螽尸虫坑洞中、彻底不成人形的林雨霖拉出来。 黄倩急促的喘了口气,犹豫一瞬,轻轻摸了摸胸口。 那里的图腾还没有亮起,她最内核的欲望是让林雨霖死掉,却因此南辕北辙,必须要救一次林雨霖的命,才能让图腾亮起。 刚刚那种情况,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林雨霖从蛇口拽回来。 既能救她一命,以此开启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又能顺顺利利的洗白自己,得到林雨霖的信任。 可是她害怕。 她害怕林雨霖的欲望和她一样,害怕林雨霖也想她死,害怕林雨霖知道怎么觉醒内核欲望技能后,找到机会救了她,也获得自己的技能。 如果林雨霖也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那她呢? 她那么努力的打压林雨霖,让她滚进烂泥,浑身上下都堕落的彻彻底底,才勉强让所有人都讨厌她,让自己成为林雨霖心中、唯一施舍过温暖的人。 第239章 如果林雨霖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变得越来越厉害,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那自己呢? 是不是只能被再次抛弃,重新变成那个被扔下的人? “不行!” 黄倩尖叫出声,用力的攥住心口,眼眶中又涌出泪水,漂亮的脸蛋一半楚楚可怜,另一半犹如厉鬼,恶毒的扭曲起来,看不出一丝正常模样。 她绝对不要再被抛弃,绝对不要再成为那个被丢下的人了。 哪怕代价是让林雨霖彻底发疯,成为一个浑身上下遍布伤痕的废人,只要能让林雨霖失去行动能力,永远不能觉醒内核欲望技能,她就一定要这么做。 她必须这么做。 黄倩沉沉的喘了几口气,瘫坐在巨蛇口中,静静的等了大约五分钟时间,手指才颤抖着动了动。 是时候把林雨霖拽出来了。 她拽住手中透明的线绳,不急不缓的缠在手腕上,用力拽了起来,然而只拉了几下,就感觉到不对劲。 绳子下面太轻了,就像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的就能拽上来一大截。 黄倩心中猛的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飞快的拉扯起绳子。 不到半分钟,她手心猛的一空,绳子便已经全部拽了上来。 “……” 黄倩愣愣的盯着手心,缓缓张开五指,眼前一阵阵漆黑的眩晕,几乎站都站不稳,“噗通”一声跌坐下来。 绳子的另一端,竟然空无一人。 —————— 石桥下,青铜螽尸虫的巢xue。 虫坑内一片死寂,上面的一切怒吼声、激烈的发抖声,似乎都被一层膜隔开在另一个世界,丝毫传不到下面。 林雨霖四肢扭曲的躺在里面,虫子在她身上肆意的爬行,她却一动不动,呼吸微弱,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黑漆漆的青铜螽尸虫坑内,坑里密密麻麻的虫子覆盖了她的身体,它们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翻涌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林雨霖眼皮掀开着,眼底却是一片空白,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海浪一样涌上心头,阵阵拍打在礁石上,留下暗色的深痕。 在幻觉中,她尖叫着,崩溃着,身体因剧烈的恐惧而颤抖。 那些虫子开始在她的皮肤上蠕动,钻进她的衣服,甚至爬进她的眼睛和耳朵。她想起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厕所,那些穿着校服、嬉笑着看向她的人。 她被那些嬉笑着的学生泼了一身虫子,密密麻麻的在身上爬来爬去,那场景此刻再次浮现在眼前。 和现在一模一样。 她怎么拼命地拍门都出不去,她绝望了,泪水滑过脸颊,她感觉自己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时刻,她想要呼救,但恐惧让她无法发出声音。 林雨霖愣愣的盯着上方,喉头滚动着开始干呕,像搁浅的鱼一样打挺,身体不停地剧烈抽搐着,根本无法自控。 “呕呕……呕……” 那些被校园霸凌的日子,这些平日平和友善的同学,毫无同情心的将虫子泼在她身上,看着她颤抖、哭泣,却丝毫无动于衷。 林雨霖眼前阵阵发黑,心脏跳动的极快,几乎要蹦出胸膛。 无数幻象嬉笑着围在她身前,带着恶毒狰狞的笑容,将虫子一只只放在她的脸上。 “听说你挺怕虫子的?我看不像啊,是不是装出来的,就为了给男生撒娇用啊?” “哈哈哈哈哈,肯定是啦,人家校花都说了,林雨霖可喜欢缠着男生了,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她还跟人家表白呢。” “真假?天呐,这也太不要脸了!” “喂,你们快看,林雨霖被吓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雨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阵阵幻象包围中,她恍惚的摇了摇头,下意识张了张口。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不要脸,没有跑去和别人表白,她真的没有。 可惜那些幻象听不到她内心的声音,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当一回事,仍是笑嘻嘻的逼近,一点点蚕食着她剩余的理智。 林雨霖身子微微动了动,愣愣的睁着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湿润的泪水。 好累,真的好累。 不想再这么撑下去了,要不然就认输吧,承认是她错了,是她勾引有了女朋友的男生,是她心思不正。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 远处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视网膜上那一丝暗淡的火光开始消退,火摺子即将燃烧殆尽,只吐出一点残存的火星。 “哗啦啦……” 青铜螽尸虫渐渐对暗淡的火光失去兴趣,无数虫子如潮水一般褪去,已经有几个虫子开始试探的触碰林雨霖,在这个微弱的热源上查找下口之地。 林雨霖终于有了反应,用力把头偏过去,手指大幅度的颤动起来,看到了那个即将熄灭的火摺子。 那是她在掉下虫窟时,拼命的想要活下来,从手腕中掏出火摺子,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 现在,这一星半点的火光,也要被卷入黑暗当中了。 林雨霖看着越来越多爬上自己残破身躯的青铜螽尸虫,剧烈的耳鸣让她听不到任何声音,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意识随着潮水般的青铜螽尸虫远去,渐渐的,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厕所,这次没有突发情况将她拽走,她就在这个逼仄狭小的厕所中腐烂,静静地等着自己的死亡。 然而,在意识模糊的最后关头,林雨霖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一股刺痛从指尖难以忽视的传了上来。 是尸虫终于开始啃食了吗? 她在心底苦笑一声,微微扯了扯嘴角,勉强睁眼看去,本以为是尸虫已经开始啃食,却发现那戳在她指尖上的东西,竟然极为熟悉。 ——是那柄掉下去的吊奴青铜矛。 刚刚在黑暗中消失不见,谁也没想到,它竟然掉在了这个地方,静静地躺在坑洞当中,彷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也许是在等一个主人。 不知为什么,林雨霖的心脏突然砰砰的跳了起来。 她不顾身上多处骨折带来的剧痛,吃力的蜷缩起手指,一点一点,用力握住吊奴青铜矛,终于将它紧紧的攥在手中。 冰凉的触感传入掌心,一股奇异的感觉骤然流淌便全身,林雨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时候被虫子包裹中,最为强烈的欲望: ——再也不要被带来恐惧的虫子触碰。 “呃……呃……!” 林雨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用尽最大的力气,向自己爬满尸虫的面颊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她眼眶中开始涌出湿意,用已经骨折变形的手指,一下子捏住一只青铜螽尸虫! “呃——!” 恐惧顿时炸裂开来,在脑海中疯狂的翻涌起来。 无数黑暗与恐惧瞬间涨潮,林雨霖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把拽住颤抖不停的手腕,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手,用力的,碾碎了那只虫子。 “嗡——!!” 一瞬间,林雨霖胸口上迅速出现了一道图腾,黑雾勾勒出一个细长的纹样,似乎是一只巨大的虫子,虫身上盘桓着无数只手脚。 胸口传来阵阵热意,图腾散发著黑光,滚烫的几乎烧灼起来。 林雨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已经骨折断裂的手腕开始复原,扭曲的身体似乎被人一点点拼凑起来,又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好。 “哗啦——哗啦——!” 青铜螽尸虫如潮水般褪去,极为迅速的远离她的身子,彷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东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招惹。 与此同时,系统在她耳边炸开,机械音清晰的响了起来! 【滋滋——旅客“林雨霖”开启内核欲望图腾——万手千足生母虫!】 【检测到您已达成“在恐惧中与虫共舞”前置开启条件,当前局域——苍山云岭区】 【为您开启万手千足生母虫图腾技能——落发生虫!】 第205章 “你还是去死吧” “嗡——” 系统的提示音刚刚落下,密密麻麻的青铜螽尸虫坑洞中,迅速笼罩上一层浓稠的暗色。 林雨霖缓缓爬起来,站在寂若寒蝉的虫群中,单薄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却散发著一种极为古怪的压迫感,疯狂扩散开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无数只青铜螽尸虫被这股压迫感波及,顿时如同潮水般尖叫着褪却。 虫群从坑洞外四散奔逃,纷纷涌上主墓室冰冷的石地,与先前张牙舞爪的样子截然不同,倒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溃败的落荒而逃。 “这……里面发生什么了?” 坑洞之外,杜千秋见状一愣,咬牙维持的金光护甲都微微晃动起来,目光不由得恍惚一瞬,震撼的喃喃道: 第240章 “那不是林雨霖掉进去的地方吗,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吧,为什么……那些虫子都跑了?” 苗云楼脑海中还充斥着纷繁复杂的计画,见状也是一愣。 然而很快,他便想明白了,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深谭般的漆黑眼眸中闪过一抹暗光,轻轻呼了口气,笑道: “不是我们,是林雨霖自己——她一定是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看起来,这技能还相当不简单啊。” 苗云楼识人多年,自然看得出林雨霖心性坚定、思绪清明,是个可塑之才。 然而古墓中环境千变万化,天不时地不利,又有人背后坑害,谁也不能确定,这被他选为领队的女孩究竟有没有机会成长起来。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青铜螽尸虫窟发生巨变,大批尸虫倾巢而出、四散奔逃,那条双头巨蛇自然也注意到了。 它不由得“嘶嘶”的怒吼起来,昏黄瞳孔紧缩片刻,居高临下的晃动着庞大的身子,死死盯住了坑洞中那站着的女孩。 蛇头微微后仰,做出攻击的动作,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快冲出去! “啊,那条长虫盯住林雨霖了!” 杨琴琴躲在两人身后,一下子看到了巨蛇攻击目标的转移,急急的拍着杜千秋惊呼道:“快快,快帮忙啊,林雨霖一个人怎么对付那么大的蛇!” “知道!” 杜千秋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强忍着身体一阵阵剧痛和虚弱,想要腾出一只手帮忙,却被一只手横空拦住。 “你,不用勉强帮她,在上面牵制住巨蛇的另一只头就行。” 苗云楼眯起眼睛,黑皮手套挡在杜千秋身前,一双狭长眼眸紧紧盯着女孩单薄的身躯,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肆意的笑了起来: “要相信她自己能解决——况且,你们难道不想看看,林雨霖的内核欲望技能,究竟是什么吗?” 话音刚落,那条双头巨蛇便扭曲的动了起来,一只蛇头吐著信子死死挡住他们,另一只蛇头猛的冲向虫窟中的林雨霖! 一股带着腥气的阴风猛然袭来,林雨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抬起眼睛,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巨蛇。 她抿了抿唇,伸手拽下一根头发,纤细手指将头发缠绕着打了个结,放在手心上,轻轻吹了口气。 那根乌黑油亮的头发被她吹了口气,迅速扭曲的动了起来,竟然活了起来,像一只长手长脚的虫子似的,歪歪扭扭的向前爬去。 这只巴掌大的虫子纤细无比,病恹恹的动着虫子腿,在近在咫尺的巨蛇面前,看起来格外渺小,简直是螳臂当车。 似乎根本不堪一击。 “嘶嘶……嘶嘶……” 双头巨蛇吐著信子,似乎是在嘲讽,蛇吻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笑容。 ——这样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和这不自量力的人类一样渺小,在庞大的巨蛇面前,竟然还敢抬眼直视? 它昏黄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嘲讽,随后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林雨霖猛的冲了过去,看样子竟是想将她活生生吞下去! “林雨霖!” 杜千秋见到这一幕,猛的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惊呼出声;杨琴琴在他身后尖叫一声,死死捂住眼睛,根本不敢再看一眼。 只有苗云楼,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狭长眼眸直直的盯着林雨霖,唇角竟是缓缓勾了起来。 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后战局竟然彻底逆转!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虫窟当中,林雨霖仰着头,仍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而在她身后,一头乌黑的长发却开始暴涨,随后又从中间断开,落地后迅速变形扭曲,飞快的缠绕成虫子的形状。 一瞬间,无数漆黑油亮的虫子如同一堵密密麻麻的丝网,将林雨霖和她手中的虫子严严实实包裹在原地。 这些被头发缠绕出的虫子,每一只都古怪的扭曲着身子,身上散发著一层乌黑的光亮,用发丝细的长脚支撑着自己。 它们没有眼睛,却彷佛看得见一样,成群结队的迅速冲向双头巨蛇。 双头巨蛇丝毫没有防备,血盆大口还大张着,猝不及防被密密麻麻的长脚虫子灌进口中,顿时痛苦嘶吼一声,猛的撞上石壁! 【落发生虫:还记得头发缠在一起的痛苦吗?落在地上的缠发,浴室中的缠发、桌子上密密麻麻的缠发……不过现在没关系,长发缠在一起,就是您最忠诚的护卫!】 【只要母虫还活着,您脱落的所有头发,都会自行缠绕成虫子,遍布在您生活的任何角落,保护您的安全!】 【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扯下头发自行缠绕——现已推出千手千足蛛虫、长条蛆虫、密密麻麻团虫套餐~】 寻常人的头发有十万余根,现在这上万的头发缠绕成虫子,全都进了双头巨蛇口中,四处撕咬起来。 即使这些虫子微不足道、渺小无比,然而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只虫子在蛇口最脆弱的地方撕咬,仍是将双头巨蛇啃食的痛不欲生。 “砰——砰砰——!” 双头巨蛇拼命甩着头颅,试图将口腔中的虫子甩出来,然而即使它将石壁撞出无数巨大的坑洞,仍然无法将口中的虫子弄出来。 突然,它布满鳞片的身子动了动,像是反胃一般,猛的张开蛇口,将口中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石板地上顿时多出一滩粘稠的液体,黑黑绿绿的一团,看上去恶心至极。 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随着胃液冲刷,顿时被吐出来一大半,在这些虫子正中,还有一个人,被猛的拍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地。 “黄倩?” 杨琴琴远远的透过指缝看到这个人,顿时放下了手,吃惊的捂住了嘴,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刚刚林雨霖出来,我还以为你也跟着出来了呢,没想到你还呆在里面,舍不得出来呀。” 先前那种情况,谁都知道是黄倩把林雨霖推了出来,杨琴琴现在说这种话,纯粹是在恶心黄倩。 黄倩浑身上下都是粘液,狼狈的坐在虫子堆里,听到杨琴琴的话竟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几不可闻的喃喃道: “为什么……” 杨琴琴没听明白:“什么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你的欲望竟然和我无关?!” 黄倩突然尖叫一声,猛的回过头,看向已经爬了上来、静静站在石桥上的林雨霖,娇美的脸上爬满了泪水,难以置信道: “我那样对你,你不应该恨我吗,为什么你不想我死,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为什么你的欲望、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 “你神经病啊!” 这种事情杜千秋插不上手,杨琴琴先一步撸起袖子冲上去,挡在林雨霖身前,叉着腰嘲笑道: “人家是心地善良,谁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害人,还到处发癫,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重要,就连死之前都要想着你?” 这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黄倩,她突然疯了一样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远远盯着林雨霖的眼睛,半晌,竟然笑了。 “林雨霖,你真是贱。” 她冷笑一声,像是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狼狈一样,屏蔽了所有人,只盯着沉默不语的林雨霖,低声笑道: “我弄坏了你的脸,让所有人都恨你、恶心你,几次三番想要让你去死,结果你根本不恨我?” “你根本不恨我,根本不恨我,呵……开什么玩笑。” 黄倩仍是死死盯着林雨霖,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口中只剩她一个人能听到的自言自语,样子看起来极为疯癫。 “喂……她这样好恐怖啊,”杨琴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侧头对林雨霖小声建议道,“要不你趁现在,把她——那个一下,不然,我真怕她再做出什么事。” 林雨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行,导游那里有规定,旅客死了有影响的,我们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她作为领队,早就熟读过带队规则,哪怕心底再厌恶黄倩,也不会因为一时的愤恨,破坏所有计画。 林雨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先把黄倩捆起来,免得她闹事,再……最后跟她说一句话吧。” 她按了按胸口,黑雾渐渐消散,收敛起那一头仍在蔓延的乌黑长发,遥遥对黄倩淡淡道: “说句实话,黄倩,我当然恨你,你对我做了那么多恶心的脏事,我当然恨的希望你死。” “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和你好的时候眼里不会只有你,和你不好的时候更不会一直在乎你,你就算害得我再惨,我最希望的还是自己过得好,而不是恨你恨满了自己的全世界。” “我的欲望,从来只和我自己有关。” 林雨霖顿了顿,又淡淡道:“当然,如果有机会,你还是去死吧。” 第241章 第206章 变故突生,婴儿啼哭 “不可能……” 黄倩愣愣的瘫倒在原地,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是没听到,仍是无意识的喃喃道:“你一定恨我,你一定最恨我,你怎么可能不在乎我?” 父母不知所踪,男人只想要那张漂亮的脸蛋,在黄倩狭小的世界里,只有林雨霖一个人真正接近过她。 她理所当然的、将林雨霖当成自己的唯一,也理所当然的以同样标准要求林雨霖,索求林雨霖唯一的“爱”。 如果这“爱”注定得不到,那就至少要最浓烈的恨。 可为什么林雨霖连这恨都不肯给她? “我跟你说不通,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林雨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你只要明白,从此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关系,终有一天,我会忘掉你。” 这是一句真心话。 林雨霖不关心黄倩怎么想,当她鼓起勇气捏死那只虫子后,心中就已经彻底将那个狭窄的厕所彻底抛到脑后了。 她和那些人终将走上不同的道路,或许更好,或许更坏,但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她们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只是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林雨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捧着虫母转过身来,还是怕的要死,手掌哆哆嗦嗦的,对苗云楼苦着脸轻声道:“导游,您……您还需要我再做什么吗?” 刚才毕竟是危机时刻,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刻意忽略了浑身上下虚虚包裹着的虫子。 然而现在危机已经暂时结束,对虫子的恐惧又浮现上来了,短时间内,还是没办法脱敏。 苗云楼仍在牵制着双头巨蛇,抽出空来转头笑道:“暂时不需要了,爱卿做得很好,可以退朝了。” 他方才顾忌着黄倩和林雨霖的安全,对付双头巨蛇一直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是以落了下风。 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被巨蛇吐出,他便冷笑一声,放开了手脚进攻,钩爪游龙般诡异的甩出去,又咬着大片蛇鳞收回,带起阵阵剧痛的呼声。 短短几分钟时间,双头巨蛇便已经哀嚎着退进古墓深处,庞大的身躯蜷缩在黑暗当中,显然是已经乏力。 苗云楼手上动作不停,猛的翻动手腕,头也不回的对林雨霖轻笑道:“不用再勉强自己捧着虫子了,林雨霖,你做的很好,接下来就不需要你再拼命了。” “虽然不知道赵王腹中的石姑娘为何不孵化,但系统也并没有要求必须弄明白嘛。” 他微微侧了侧头,对众人轻笑道:“我已经调用外援了,等一会儿他们从外面挖进来,带我们进村,我们的参观任务就结束了。” “真的?” 杨琴琴一听,立刻惊喜的惊呼出声,猛的用手捧着脸,转着圈开心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地方太恐怖了,我真的不想再呆下去了!” “啊,不是说导游您带我们参观的不好……” 她话刚脱口而出,才想起这儿还有位立场不明、甚至可能站在景区这边的导游,立刻噤了声,眼神飘忽不定,绞尽脑汁的小心翼翼描补先前的话: “我就是说……景点真的很精彩,但是我、我有点水土不服,可能不太能欣赏……” “真的不是说您带我们参观的地方不好……” 杨琴琴一边说,一边拼命用眼神暗示杜千秋,那眼神的意思相当明显: ——你之前不是说导游睚眦必报、草菅人命吗?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小命肯定马上要不保,你赶紧说几句狡辩狡辩、不是,解释解释啊! 杜千秋接收到她的目光,顿时咳嗽一声,脸“腾”的红了起来。 他已经知道苗云楼这张面具下,就是和旅社作对的大名鼎鼎的流浪旅客,自然知道他不会那么小心眼,更不会残暴不仁。 杨琴琴如此战战兢兢,纯粹是被自己南辕北辙的误导了。 杜千秋想到自己当时义正辞严的对峙,就有些脸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摆着手打断众人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之前是我对导游有点误会,是我说错了。” “现在我们进行深度交流之后,已经解除误会了,你们别误解,导游人真的很好的!” “什么,你已经跟导游进行深度交流了?”杨琴琴闻言大吃一惊,先是一愣,随即顿时勃然大怒,“好你个杜千秋,看着是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早就背叛我们无产阶级了。” 她“呸”了一声,怒斥道:“原来你竟然跟吕鹏一样,早就跟导游暗通款曲、暗度陈仓了,怪不得急着为导游解释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像你这样的人,道德在哪里?昨晚房间号在哪里?导游的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啊??你……你说什么呢,我没有!” 杜千秋猛然被扣上狐媚惑主的帽子,脸涨得通红,不能把苗云楼的真实身份揭露出来,想解释便无从下口,只能磕磕巴巴的比划道: “之前吕鹏那个事是导游的计画,都是做戏给别人看的,用来降低诡物的防备心……导游真的很好,不会潜规则的!” “不信你问林雨霖!” 他求助的望向林雨霖,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急急道:“导游当时就是用了个障眼法,这事你也知道,再说……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导游也是男人,有什么好看上我的?” “……” 林雨霖刚刚就想上前为杜千秋解释了,脚都往前踏出去了一步,结果听到他这番言论,迟疑的张了张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 半晌,她用一种惨不忍睹的眼神看向杜千秋,眼睫颤了颤,慢吞吞的轻声道: “那、那可不一定……” “啊?” 杜千秋闻言僵硬在原地,茫然的张大了嘴,杨琴琴一听,顿时气焰高涨,摇晃着杜千秋的肩膀,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 “看,我就说你是个狐狸精!”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杜千秋憋的满脸通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顿时手足无措的看向苗云楼,却见后者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几人,若有兴趣的摩挲着下巴。 见他看了过来,苗云楼朝他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立刻别过头去,银链钩爪舞的虎虎生风,专心致志的对付起双头巨蛇了。 双头巨蛇毕竟是蓝色品阶的诡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很危险的,必须要认真对待——才怪呢,双头巨蛇都已经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可怜的蜷缩进墓道里去了! 他就是单纯的想看杜千秋笑话而已。 “你说,谁告诉他我没那么小心眼的,”苗云楼侧了侧头,笑眯眯的对手腕上的银蛇小声抱怨道,“杜千秋一开始乱带节奏针对我,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银蛇在他手腕上动了动,冰凉的鳞片滑过,有些无奈的“嘶嘶”道:“他当时是不认得你,才会误会你的。” 要是杜千秋还不知道苗云楼是谁,就昧着良心恭维他,那早就被苗云楼悄无声息的排挤出去了,哪里还会和他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也不行,我必须让他体会体会,被人误会什么感觉。” 苗云楼当然知道,但还是委屈的撇了撇嘴,狭长眼眸很可怜的挑了起来,一边卖惨一边调笑道:“谁让我心眼可小了呢,一丁丁点点委屈都装不下,只能容纳一条小蛇盘进去。” “你说是不是,沈慈?” “……” 银蛇不自在的扭了扭,鳞片下泛起点粉,说“是”太直白,说“不是”打心底委屈,只好不置一词,假装冬眠的不动了。 又逗的太过了。 苗云楼遗憾的咂了咂嘴——调戏沈慈,十次有九次都是这个结果。 他只好扭过头去,在面具下对着众人板起脸来,响亮的拍了拍手,结束了几个旅客互扯头花的鸡飞狗跳:“好了,说正经事。” “一会儿外援下墓,你们跟他们先走,不用管我,我还要留在墓里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什么?” 三人听到立刻转过头来,杜千秋敏锐的看了过去,面上的轻松渐渐褪去,微微皱了皱眉,眼神中多了一抹犹豫和怀疑。 他当然不是怕苗云楼做什么手脚,又或是背着他们寻摸些机缘——景区的藏品原本就不会有人和导游争,如果不是苗云楼,这些甚至一丝一毫都轮不到旅客。 他只是担心。 担心这位唯一的流浪旅客过于富有奉献精神,要用自己的肉/体凡躯和诡神拼命,换取他们这些新人旅客的一刻安宁。 苗云楼当然一眼便看出了杜千秋的忧虑,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朝他挑了挑眉,嘲笑道:“别瞎猜,你看我是那种甘于奉献的人吗?” 他的确存着让其他人先安全离开的心思,但他自己有生命时长锁命护体,不会真正死亡,又必须要留在这里,找到沈慈身体的一部分。 第242章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送这些一无所知的旅客上去,不过是最优方案罢了。 “行了,你们不要再问了。” 苗云楼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脸,无视还想说什么的杜千秋,抱起胳膊板着脸道:“我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残暴导游好吗,你们知道太多,是不是想被灭口,啊?” “我是导游,我说了算。” 他哼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对讲机,背对着青铜棺椁,对众人嘱咐道:“你们接下来就老老实实呆在主墓室里,等外援来了就乖乖上去,别磨磨唧唧的。” “对了,你们出去的时候要注意,千万不要碰到……” “赵王尸腹中的石姑娘?” 这最后一句,却不是从苗云楼口中说出来的。 听起来却像是……从青铜棺椁里传出来的? 苗云楼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突然升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猛的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只见黄倩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拖着已经骨折的双腿,缓缓爬到了赵王尸面前。 地上一摊斑驳的血迹,她却一点不在乎,半跪在血泊中,留恋的摸了摸赵王尸隆起的肚皮,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根透明的细线。 黄倩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雨霖,歪着头,脸蛋仍是漂亮无比,毫无阴霾的温柔笑了笑: “永远忘掉我?” 话音刚落,她漂亮的脸蛋迅速扭曲起来,手中的细线猛然向下一抻,锋利的线绳轻轻颤动一瞬,迅速割破了赵王尸隆起的腹部! 顿时,一声尖锐的啼哭声震撼的响彻整个主墓室! 第207章 “留在这里陪我吧?” “呜呜呜啊啊啊——呜呜啊啊啊——!” 这婴儿啼哭声极为古怪,分明是从赵王腹中传出来,声音尖细孱弱,却在一瞬间传遍了主墓室,针扎一般刺进众人耳中! 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化,阴风猛然席卷过来,火摺子微弱的亮光转瞬即逝。 一时间,古墓彷佛活起来一样,漆黑石壁上碧绿的暗影重重叠叠、若隐若现的摇晃起来,竟蠢蠢欲动,似乎要从石壁里爬出来一样。 “嗡嗡嗡——!” 情况竟急转直下,而婴儿仍未停止啼哭,众人耳朵里阵阵耳鸣,刺的头脑发昏,几乎站也站不住。 苗云楼挡在众人身前,单薄的身子在阴风中一动不动,一丝血迹从唇角蔓延到苍白的脖颈上。 “黄倩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质问,立刻感到心脏疼痛不止,捂着唇咳嗽一声,随手柄掌心的血沫拍在身上,手腕一翻,钩爪猛的飞向青铜棺椁。 “当啷!” 钩爪势如破竹,面前分明没有任何东西挡着,然而却在即将接近时,彷佛撞上了一层无形壁垒,被猛的弹了回来。 “呵呵……” 黄倩半个身子都趴在棺椁上,见状微微侧了侧头,七窍开始缓缓流血,露出一个极为古怪的微笑。 彷佛是在挑衅一般。 苗云楼眯了眯眼,心头怒火中烧,手腕上银光乍现,银链钩爪上黑气阵阵,阴冷的几乎带有身上仅剩的体温,再次甩了上去。 然而钩爪仍被挡了下来,他一边拼命试图接近青铜棺椁,一边对身后难以置信的冷冷道: “你们在那里说说笑笑那么久,难道在这之前,竟然没有把黄倩绑住吗?” 分明就差一步,等他联系上胖子他们,所有参观任务就都会结束,没有人会受伤。 可是就差这最后一步——! 身后的女声带着撕心裂肺的咳嗽,用几乎窒息的声音,焦急的低声解释道:“不是的导游……咳咳,我绑了,真的!” 林雨霖虽然觉醒了内核欲望技能,然而毕竟是第一次参观景区,被婴儿啼哭声震的五脏六腑受损,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瘫坐在地上,痛苦的向外吐血,死死的捂住耳朵,仍然在吐血的缝隙中,磕磕绊绊的轻声道: “我、把她的腿和手脚一起绑在石壁上,用的是死结,除非断手断腿,否则不可能从中挣脱,我、我以为她不可能挣脱的开。” “咳咳……对不起导游,我没想到,她竟然会……” ——竟然会把双腿直接折断,忍耐着剧烈的疼痛,拖着两条断腿,一点一点爬到青铜棺椁前。 “呜呜呜啊啊啊——呜呜啊啊啊——!” 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强、越来越凄厉惨痛,声声入耳,阵阵都饱含着邪祟的恶意。 苗云楼没有听见林雨霖的解释,只觉得心脏久违的剧烈疼痛起来,五脏六腑恶意的翻滚起来,双腿无法再向前行动一步。 他勉强站立在原地,掏出通信对讲机瞥了一眼,见上面一片密密麻麻的乱码,闭了闭眼,心脏沉入谷底。 这个正在出生婴儿的啼哭声,破坏了古墓与外界联系的信号。 必须杀了这个婴儿,才能重新联系上夕阳红旅行团,从古墓中离开——他的逃避终究没有任何用处,到头来,还是要面对这一步。 “嘶嘶嘶——嘶嘶——!” 手腕上的银蛇剧烈动了起来,极为不安稳的扭动着身子,似乎正试图变回人身蛇尾的样子。 “别费劲了,我已经给你下了禁制,你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人形。” 苗云楼咽下一口血沫,用力按住手腕上的银蛇,面具下没有一丝表情,垂着鸦羽般的眼睫,几乎是用耳语开口道: “不想让我拼死去救你,就不要乱动,乖乖藏在袖子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慈,相信我。”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进入主墓室之前做了完全的准备,即便计画中不会发生解决不了的危机,他依旧不放心,偷偷为沈慈下了无法化身的禁制。 沈慈的身子尚未恢复,如果正面对上景区地方神明,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发疯。 手腕上的银蛇仍在剧烈的扭动,然而苗云楼除了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内兜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安抚了。 青铜棺椁中,婴儿啼哭声已经小了许多,似乎是不再作妖了,然而他一眼便看到,黄倩石壁上的影子开始变了。 那影子原本和黄倩一样,现在却被拉扯的越来越长,四肢畸形而扭曲,甚至还在膨胀,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姑娘。 如果所有传说、记载、以及寄生吕鹏的石姑娘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快,赵王腹中的石姑娘就要彻底转生了。 届时,它将要变成——山神。 苗云楼闭了闭眼,沉沉的喘了口气,银链钩爪上的黑雾几乎凝成实质,眼底一寸寸凝结出一层冰霜,对杜千秋冷声道: “做好一切准备,把你画过的符纸全部拿出来用上,退回墓道里面,找地方躲好。” “这里很快就要有大变化了,不能硬碰硬,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你,林雨霖,还有杨琴琴,都给我出去。” “不……” 杜千秋闻言拼命摇着头,满嘴的血腥气,站都站不稳,仍是勉强挡住林雨霖和杨琴琴,断断续续道: “不行,我……我还能帮上忙,况且我的符纸不够,就算离开主墓室也活不了,让林雨霖和杨琴琴走就好,我留下来。” 瘫坐在地上的林雨霖和杨琴琴,闻言也拼命摇了摇头,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仍是一边吐血,一边努力开口道: “我……我不要离开,我已经觉醒内核欲望技能了,能派的上用场,我不能走,让杜千秋带着杨琴琴离开吧。” “我也不能走!我……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你们一看就不想走,离开你们我更活不了,我不走!” “……推来推去,你以为这是过家家?” 苗云楼唇角上惯常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骤然收敛起神色,头也不回的冷冷道: “导游守则第三十四条——导游命令旅客进行参观时,若参观行为不会伤害旅客安全健康,将视为维护参观进度,旅客不得抗拒。” “杜千秋,我命令你们三个给我滚回去参观墓道,参观离主墓室最远的那个墓道,出去!” “别!” 杜千秋惊慌的脱口而出,忍痛拼命想要上前,脚下却不听使唤,彷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着,一步步远离青铜棺椁,向墓道里走去。 他心知肚明,这是导游的命令生效了,他不能抗拒,也没有能力抗拒,可他心脏传来阵阵刺痛,情急之下竟是奋力定住了脚步! “我不走!” “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青铜棺椁中突然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声音轻盈动听,却猛然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这位小啊鹏(男生),你可不要豁人(骗人),真的不走,就留在这里陪着我吧。” 第243章 “轰——!” 一瞬间,主墓室的所有出口全部塌陷,墓道里成了一片废墟,飞烟与尘土狂乱的飞舞,只留下主墓室内一片浓稠的暗色。 “……” 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锐利的长眉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翳的暗影,在心底默默做好了一切准备,轻轻叹了口气。 晚了。 青铜棺椁前,“黄倩”已经站了起来,袅袅婷婷的向众人缓缓走来。 她的腿骨分明已经断裂,却在眨眼之间迅速生出血肉、恢复如初,艳丽的面容上彷佛罩了层东西,对众人银铃般轻笑道: “将将(刚刚)有位小啊鹏,说要留在这里陪着我,现在克哪点(去哪里)啦,出来让我见一见?” “……” 女孩的话尾上挑,声音中没有半分阴霾,带着点温温柔柔的问询,周围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站在众人面前的“黄倩”,五官分明没有变化,给人的感觉却和先前完全不同。 黄倩的面容称得上漂亮,却总有种狠厉的恶毒,然而这个女孩的面容却极为柔和,如水一般温润,美得让人无法直视,散发出一种巨大的魅力。 彷佛从山林中孕育出的妖精灵怪,动人心魄。 然而苗云楼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将众人挡在身后,掀起眼皮看去。 毫不意外的,他一眼便看到这个看似温温柔柔的女孩,眼角却带了一种笑意莹莹的冷漠。 这种冷漠并不是故意流露出来的,只是历经千年、长长久久的活在人世间,再看到什么东西,眼底都会蒙上一层漠然。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苗云楼心思千回百转,余光瞥见杜千秋抖着腿正要咬牙上前,他突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一下子伸手掀开了脸上的面具。 霎时间,那张鬼魅艳丽的面庞露在众人面前。 青年乌黑的长发骤然垂落下来,微微挡住了苍白的面颊,却更显得乌发中血涔涔的唇色,更加引人忍不住向内窥探。 “是我刚刚说要留下来呀,这位……美丽的姐姐。” 苗云楼唇角上挑,微微的笑了起来,眉眼间带着些真挚,简直让人如沐春风,格外阳光明媚的笑道: “姐姐,我这个人非常诚实,说话从来不反悔,说要五更留下来,就绝对不会三更就走。” “不过,你看既然都有我陪着你,你就把其他人都弄走吧?” 第208章 “他想长生不老” 在这整个路程当中,苗云楼都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牢牢隐藏在凶神恶煞的面具之下,从未暴露在众人面前。 古墓诡物血腥的压力,也让众人从未仔细思考过,导游究竟长什么样子,只以为和他面具上呈现的形像一样。 ——可怖而诡异。 然而他这样突然掀开面具,将样貌暴露在旅客面前,却让这些猜测瞬间沦为一捧散沙、销声匿迹。 这个神出鬼没、诡异阴冷的导游,面具下……竟然长着这样一张脸? “嘶……” 主墓室中顿时鸦雀无声,半晌,从身后传来几声窒息的抽气声。 苗云楼对这些抽气声没有任何反应,手中按着面具,仍是笑吟吟的盯着女孩,见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吃惊,歪头微笑道: “怎么样,我可比他们几个加起来都要好吧,与其把这些人都留下,不如只收下一个我?” “只收下一个你?” 女孩愣了愣,随后“噗嗤”一声,纤细洁白的手指捂着嘴,很高兴的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银铃,清脆的回荡在主墓室中。 “哈哈哈好啊,当然好——小啊鹏,你长的这么好看,比赵王还要好上一百倍,你如果想,我当然愿意把你留下啦。” “不过你让我放过其他人,这是什么意思?”她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的笑道,“我没有要把他们留下来的意思嘛,只是想要见一见,把我放出来的人都是谁啦。”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 女孩想了想,顶着黄倩艳丽的面孔,温温柔柔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几个旅客,绽开了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吃人的妖怪啦?” 她噗嗤的轻笑一声,歪了歪头,很开怀的看向苗云楼,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不是呀,我从来不吃人的,更不会随随便便把人留下。” 苗云楼没想到女孩和以往遇到的地方神都不一样,竟然突然转了个性子,不由得愣了愣,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是什么诡物? 仔细想想,当这个女孩出现的时候,系统的确没有诡物提示,但如果她不是诡物,那寄生在赵王腹中、夺取赵王龙气的又是什么? 然而很快,他便压下一瞬间闪过的心思,重新扬起笑容,勾魂摄魄的漆黑眼瞳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羞赧的微笑: “这、这还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姐姐你貌若天仙,不像凡人,更像是山林里跑出的精怪……原来,是我误会了。” 女孩闻言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捂着嘴笑道: “好会说话的小啊鹏呀,你放心,我可不会像那些妖精一样随便吃人。” “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 她光着脚缓缓走下棺椁台阶,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微微一笑,温柔的轻声道:“我啊,一直在黑暗中徘徊,不能像其他婴儿那样安稳出生,千百年来都无人出手相助,是你们帮了我。” “你们带给我光明,让我重见天日,我当然会让你们能离开,甚至……我还要感谢你们。” 话音刚落,无数泛着铜色的贝币从天而降,恍然间一下子出现在众人怀中。 杨琴琴身材瘦小,一下子被这么多贝币砸进怀中,顿时身子一沉,差点弯下腰跪在地上。 多余的贝币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响起清脆的钱币声。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颤颤巍巍的捧着这一堆贝币,眼睛吃惊的瞪大,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开开合合道: “这、这是……” “这是买命贝币……!” 身旁传来一个虚弱而激动的声音,何丽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正贪婪的捧着那些买命贝币,双手拼命向自己身前拢,一边抽气尖叫道: “是买命贝币!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么多买命贝币,我再也不会死了!” “买命贝币?” 杜千秋顿时一个激灵,这些泛着铜色的冰冷贝币彷佛滚烫烧手,让他下意识松了手,不可思议的盯着地上的贝币,喃喃道: “买命贝币已经是绿色藏品中的顶级了,普通人的命,有二十几个贝币就足以买下,这、这么多买命贝币……?” 这么多买命贝币,足以买下一位旅社社长的命了,然而眼前这个“黄倩”,却能挥挥手降下这么多。 它究竟是什么人?! 苗云楼没有伸手去接,余光瞥见那一滩青铜色的光泽,眼神微微转冷,唇角的笑容却是更加如沐春风。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他纤长的眉毛皱了皱,眼角笑意越发滚烫,有些抱怨似的轻笑道,“我们帮您不过是搭把手事,不要什么奖励,要是收下成了什么人了?” “我们又不是盗墓贼,这些陪葬品是绝对不能要的,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隔着黑皮手套,把衣服上的贝币推了下去。 “当啷!” 贝币清脆的砸在地上,空气颤动起来,在主墓室中掀起一阵余波。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女孩绝色面容上的笑容淡了淡,水灵灵的大眼睛很缓慢的眨了眨,盯着被他弹在地上的贝币,半晌,轻声道: “你不要?” “我当然不要。” 苗云楼见女孩面色微淡,神情却是半点没有变化,反而咳嗽一声,笑容恳切的抬起头来,上前一步,捂着胸口情真意切的正色道: “我不要,是因为我们冒昧的闯进陵墓,不是为了金银财宝,更不是为了这些贵重的陪葬品。” “我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千年前,这个王朝衰落的原因。” 他不动声色的从系统货架上,扯出一地的火摺子、洛阳铲、以及一系列考古用品,整整齐齐的陈列在地上。 随后,苗云楼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副眼睛,煞有介事的戴在鼻梁上推了推,义正辞严道: “我们是一群考古学家,为了探寻青铜王朝的秘密,所以才来到了这个古墓,我是主管人,他们都是我的副手。” “这位姐姐,既然您对我们没有敌意,不如给我们讲一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244章 气氛顿时一滞,此话一出,主墓室顿时安静下来。 林雨霖浑身紧绷,在苗云楼身后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没想到却听后者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由得有些怔愣。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苗云楼,试图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些什么,抿了抿唇,心中已经是急迫无比。 无论这个“黄倩”看上去有多和善,终究是从棺椁中钻出来邪祟,与它交谈的风险,绝不亚于与虎谋皮。 导游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让他们离开,反而……要他们留下来听故事? 苗云楼没有解释,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看过去,只是向上推了推眼镜,摊了摊手,对女孩镇定的微笑道: “您看,我们这些人是来考古的,可是现在还什么都没考古到,现在退出,未免有点让人不甘心呀……能不能麻烦您为我们答疑解惑?” “当然,我保证,”他轻声补充道,“等我们问完问题马上就走,从墓xue出口打洞离开都行,绝对不会再留在这里打扰您。” “……” 女孩歪着头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对他这个解释有些不知所措。 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半晌,这才点了点头,重新扬起笑容,露出两个俏皮的小虎牙,点头笑道: “好吧,既然你们是来考古的,很快就会离开……你们想知道这里的什么事情呢?” 苗云楼似乎早有准备,得到许可之后,立刻拿出一个笔记本,推了推眼镜道:“我们想知道,这个庞大的青铜王朝,究竟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可以考据的数据,沦为地下王国的。” “……” 女孩闻言,眼神中的光芒微微暗淡下来,有些难过的别过头去,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情并不是天灾,而是一桩人祸。” “我想,你们应该看到墓道顶部的壁画,知道当年为了陪葬,死掉了许多奴隶吧?” 苗云楼点了点头。 正是那副壁画上面的血腥与残忍,让他确认了古墓大致的年代,也从古墓应当是尚未开化的文明,推断出它大致的位置。 壁画上血涔涔一片的哀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副壁画,反应的就是当年的历史,”女孩声音带着落寞和荒凉,缓缓道,“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一个富饶的王朝,世世代代的王侯都久居深山当中,像世外桃源一样,不理会外界。” “然而赵王不甘心如此,他想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竟然异想天开要翻过数座大山,与当时盘踞中原的王朝对抗,妄图统一天下。” “当然,赵王不过领导着山林中的野蛮王朝,与中原王朝对抗必输无疑,如果只是这样,后面的事本不会发生,可是——” 女孩叹了口气,眼底染上点点悲伤,抚摸着赵王尸体萎缩下去的面颊,声音中带着悲怆,缓缓道: “赵王经此一役,竟然产生了一个更加异想天开、也更加细思至恐的想法。” “正是这个想法,让他在自己年迈即将老去的时候,大兴土木修建了地宫,又残忍无度的将无数奴隶推进殉葬坑中,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她说到这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难以再说下去。 苗云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直视着已经死去千年的赵王尸,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他想要长生。” 第209章 换魄金印,借腹还魂 想要千秋万世的统治、又想要不打败仗统一天下,赵王必然是想要长生不老。 实现长生不老是历代帝王的心愿,始皇帝派徐福带数千童男童女,去海外三山求取仙药;武帝长期服食丹药,只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就连一代明君唐太宗,刚开始还曾批判过秦始皇和汉武帝求药行为,但晚年也开始畏惧死亡,服食起所谓的“仙药”。 和这些一代帝王相比,赵王虽然搞得残忍血腥了一些,为了长生不惜大兴土木、陪葬数万奴隶,但他本就统治着一个尚未开化的文明,为了一己私欲做出种种暴/政相当合理。 “这位姐姐,你看我猜的对吗?”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拿着笔不知道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抬头沉吟道:“我猜,赵王恐怕不止想想那么简单,他还付出了实际行动。” “造出这样一个精美华丽的陵墓,不是为了安葬自己,而完完全全就是为了转生做准备,等到千年后复活,就能率领埋进陵墓中的奴隶,挥兵北上,再战中原。”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娓娓道来的猜测感,让众人不由得沉浸在千年的历史当中。 女孩没想到他这么快便猜了出来,微微点了点头,那张山林间精怪般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悲伤: “嗯,你猜对了。” “赵王为了修建陵墓,几乎是耗尽了全部国力,又执意将所有名将良才埋进坑中,这才……导致滇国破灭,几乎是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 她的手轻轻抚过赵王尸瘪下的面庞,眼神中满是疲惫,恍惚间,似乎有一滴眼泪砸在棺椁上面。 这样一副样子犹如风中飘絮,摇曳在众人心头,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意,杨琴琴下意识上前一步,放软了声音小声安慰道: “那个……姐姐你别太难过,都已经过去了。” 女孩闻言微微侧过头来,分明眼中还有泪,却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杨琴琴心头一动,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苗云楼状似无意的拍了拍肩膀。 “唉,烂泥扶不上墙。” 苗云楼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盯着棺椁中那一具瘪下去的尸体,耳室里那具栩栩如生的玉尸一闪而过,“啧”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 “我们wuli赵王实在是胃口太大了,长生不死也敢碰?这是历朝历代年迈昏君的必备陪葬品啊。” “这长生不老,哪里是容易的事情呢,”他咂了咂嘴,看上去有些惋惜的叹气道,“从古至今无数帝王都不曾长生,想来长生不老只有神仙才能做到,一个小小的王侯哪里能成功?” “不。” 然而女孩却是打断了苗云楼的话。 “其实,赵王……差一点就能成功了,”她沉默了很久,似乎是下定决心,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道,“赵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石姑娘的传闻,发现她们可以寄生在男人腹中,等出生后,便能拥有一次崭新的生命。” “所以,他找来了山野密林当中,一个最接近石姑娘传闻的妖怪。” 女孩缓缓抬起头来,那张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却与黄倩完全不一样了,带着一种夹杂在魅惑与清冷当中、让人窒息的美丽。 昏暗的主墓室中,火摺子暗淡的火光撩拨着阴影,在女孩面上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光亮。 就如同从山野密林当中,跑出来的不谙世事的精怪。 “你……你就是那个石姑娘?” 主墓室中顿时一片寂静,半晌,杜千秋艰难的张了张口,强忍着将自己视线死死钉在女孩身上的冲动。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磕磕绊绊道: “可是,可是如果你就是那个石姑娘,为什么赵王最后成了一具尸体,你却……” 说到这儿,杜千秋骤然住口,看着女孩平静的眼神,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究竟怎么了,真是昏了头,居然在诡物面前说这种话,听着就像暗示是她杀了赵王一样?! 然而女孩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重新看向苗云楼,轻声道: “你们也许觉得很奇怪吧,石姑娘自己拥有再生能力,只是自己的事,明明与寄生的人无关,为什么赵王想要长生不老,却偏偏要找到一个石姑娘呢?” “啊……其实,我倒是不觉得奇怪呢。” 苗云楼低头轻笑了一声,随意的挡在杜千秋身前,轻轻摩挲着手指,目光投向棺椁中的一道金光,意有所指道: “如果这位石姑娘带着一个宝贝,又告诉赵王,这个宝贝吸收人血后,可以转换二者魂魄,让千年后复生的人内芯不是石姑娘,而是赵王本尊——” “那么,赵王想找到这样一个石姑娘,也就不足为奇了。” “……” 女孩闻言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怔愣,直直的看向苗云楼,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苗云楼理所当然的耸了耸肩,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在笔记本上又写下几个字,一边写一边道: “赵王那么在乎金印,非要拉着它陪葬,将死之人怎么会紧抓着身外之物,留下的必定是关乎性命的东西。” “你也说了嘛,你是石姑娘,石姑娘可以通过借腹生子的方式重生,赵王如果有办法当那个‘子’,他当然愿意借腹,又当然愿意找你。” 第245章 他飞快的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潦草的把纸从上面扯下来,随手扔给林雨霖,便对女孩点头示意,语速飞快的笑道: “接下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千百年过去后,金印失去了效力,破腹而出的人不是赵王,而变成了——你。” “当然,姐姐你是无辜被牵连的,活着出来自然是万幸,比草菅人命的赵王好多了。” 苗云楼挑了挑眉,一边笑着恭维,一边“啪”的合上笔记本,体贴道:“可能这样有点冒犯,但毕竟我们是为了考古而来,就是为了能更多挖掘青铜王朝的故事。” “希望……姐姐你能给我一个准话,当年的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的?” 他的目光殷切而诚恳,女孩似乎有些动容,沉默半晌,终是放弃似的叹了口气,点点头轻声道: “……是。” “你说的没错,那能转换魂魄的金印,便是我带来献给赵王的,他用下人做了几次实验便确信无疑,甚至与我结拜夫妻。” 她低了低头,似乎是伸手飞快的抹了下眼角,那张似妖似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迷茫,彷佛是在回忆着什么,喃喃道: “我还在山林里游荡的时候,便爱上了他,为了他的一生夙愿,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即便他与我结拜夫妻只是虚以为蛇,我也无所畏惧、心甘情愿。” “可是到最后,他已经太过沉迷于此了。” 女孩留恋的看着赵王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惜与哀伤。 “他让那么多人都给他陪葬,甚至不惜大肆屠戮,我只好骗他,够了,已经够了,金印吸收的人血足以将你我魂魄交换,他这才停手。” “当然,那是假的,”她叹了口气,“金印所需的血肉滔滔不绝,远不止那些无辜的奴隶,所以你们也看到了,最后,他还是死了,化为一具干枯的尸体。” “而我,却活着来到了千年之后。” 女孩说完便沉默下来,静静地抚摸着赵王尸的面庞,一滴透明的泪水滑过脸庞,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不再言语。 “……” 主墓室也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恐怖诡谲的陵墓最正中,藏匿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婉转哀伤、情意绵绵的故事。 杜千秋有些怔愣,下意识将自己满身的戒备收敛起来,看向女孩的目光当中,也多了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怜惜。 原来是他又一次主观臆断了,看到女孩便以为是诡物幻化,没想到她竟是心系苍生,是个有情有义的仁人。 若是如此……这里就是赵王与她的合葬之地,他们便更不应当在此地久留了。 彷佛听到了杜千秋的心声一样,女孩沉默半晌后,抬起头来,仍是蜷缩在赵王棺椁当中,对众人轻声道: “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便是王朝一夜之间覆灭的原因,你们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请离开吧。” 她不似凡人的眼眸中带着闪闪泪光,唇瓣紧紧的抿在一起,轻轻张了张口,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而悠扬的响了起来。 “这是……我与他合葬的墓xue,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人进来了,”女孩低下头,自言自语的呢喃道,“请你们赶快离开吧,赶快……” 杜千秋远远的听到她松口,连忙点了点头,长呼了一口气。 “好,你放心。” 能够毫发无损的走出这个地方,本就应当快些离开,更别提还有一对璧人等着他们成全。 杜千秋向林雨霖使了个眼色,飞快的转身就要走,刚刚踏出一步,肩膀却立刻被人板住,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等等。” 是苗云楼。 “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太感人了,真的,我被感动哭了。” 青年弹了弹眼角的泪水,轻轻捧着胸口,摇着头叹了口气,很真挚的喟叹道:“我只有一个冒昧的小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是这样,我也有个非人类男朋友,他之前因为我是凡人,一直不喜欢我,我想可能是因为生殖隔离的原因——所以就想问一问。” 苗云楼看向棺椁中的女孩,歪了歪头,轻声道:“听说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姐姐,你一个千里迢迢从中原前来的汉人,为什么会喜欢上蛮族的赵王呢?” 第210章 “你在说谎” “……你说什么?” 女孩闻言一顿,眼睫开始沉默的颤抖起来,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我是这座山林间孕育出的石姑娘,就算我貌似人形,我也绝不是什么汉人,”她那张似妖似仙的面孔没有一丝一毫表情,盯着苗云楼冷冷道: “赵王与中原王朝的纠葛纷繁复杂,甚至不死不休,我若是汉人,赵王又怎么会相信我,让我借腹生子?”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激怒,女孩清冷的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愤怒,收起了那两颗虎牙,抿唇冷然道: “我不过是想与赵王合葬于无人之地,你们本就误闯进来,又何必问这种问题羞辱我?” 她的胸膛起起伏伏,眼瞳中泪光点点,紧紧握着棺椁的边沿,看上去当真是气得不轻。 苗云楼却没有丝毫动容,微笑着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叹气道:“不好意思,是我说错了,不应该说是汉人,你本来也不是人。” “应该说……你是从汉人手中送来的那块金印,对吗?” “……” 此话一出,主墓室顿时一片死寂。 汉人手里送来的金印……那不就是赵王棺椁中陪葬的那块金印吗? 杜千秋大脑“嗡”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从最开始这女孩出现的时候,身上一直泛着层淡淡的、坚硬的光泽。 和那些石姑娘身上暗淡的光泽不同,但那种坚硬的质感,是完全一样的。 当时他只当这是女孩的特性,然而如果这是因为,她是金印的化身…… 杜千秋身上的冷汗瞬间流淌下来,而在他身前,苗云楼仍抬着胳膊,在对着沉默不语的女孩继续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就奇怪了,这青铜王朝势力庞大,应该是相当自信的——可你却一口一个中原王朝、山野粗人,甚至连大一统的思想都脱口而出。” “就算你再心系苍生,可你毕竟从山野丛林中长大,没有过长时间的熏陶,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除非,你就是中原王朝的一份子,”苗云楼笑了笑,狭长眼眸上挑,看向女孩的目光暗晦不明,轻声道,“是吧,这位贵金属姐姐?” “你的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忍辱负重、装作深山中的石姑娘,来接近赵王,搞垮他的王朝,甚至不惜自己沉睡千年?” “……” 女孩沉默片刻,正正对上他的目光,眼瞳中的泪意竟然丝毫没有减少,反而积蓄起更亮的神采。 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绵绵情意、留恋不舍全部消失不见了,她看向赵王的余光中,只剩下了无根无垠的恨意与冷然。 “……你不明白。” 她咬紧牙关,握住棺椁的手指用力的泛白,眼神中竟然多出一抹愤意,剧烈的燃烧起来。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你以为我心甘情愿陪着赵王这个暴君吗?!” 女孩紧紧的咬着牙齿,那两颗虎牙被咬的“吱呀呀”作响,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坠落下来,在地上带起阵阵水花。 “他不自量力,竟然进攻中原王朝,与害死了那么多我亲眼看着成长的人,”她恶狠狠道,“我是自愿的,只要能让他国破家亡,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用手指点着赵王尸的额头,指尖猛然用力,冷笑道:“这个愚蠢的赵王,他只知道石姑娘可以借腹重生,却不知道我们重生后可以拥有原主的容貌,反而能将原本的魂魄,留在褪下去的干瘪皮囊里。” “所以你就用几个偷龙转风、容貌已换的石姑娘骗他,你可以让他长生不老?” “没错!” 女孩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苗云楼,那张不似人间拥有的面容上,满面都是泪水和让人动容的悲伤。 “我就是害了他,化为金身让人雕刻成金印,借汉人的手,以册封礼之身送进赵王手中,再化身山林妖女,一步步诱导他身死道消、家破人亡。” “即使你再怎么鄙夷我,我也没有错!” 苗云楼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缓缓道: “我就知道,你那么急着催促我们离开,一定是有原因的。” “恐怕赵王到最后发现了你的目的,给你设下了陷阱吧,凭你自己,即使千年后复活也不可能离开古墓,必须借他人之手才能离开。” 什么? 杜千秋闻言如遭重击,不可思议的盯着女孩,又将目光转向苗云楼的后背,大脑一片空白,迷茫的心中有一丝裂缝开始明悟。 第246章 怪不得方才石姑娘催促他们时,导游明明可以从善如流,却非要与这个石姑娘扯上一堆问题,就是不肯从古墓中离开。 他们当时以为石姑娘与赵王一体同心,只以为她虽然随时可以离开,可就是想留下陪葬,自然没有多想。 但如果赵王与石姑娘立场完全相反,这古墓对石姑娘便绝非那么自如,反而会设下诸多限制,甚至将她强行困在其中,没有旁人便再也无法出去! 杜千秋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先前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一开始黄倩没有叛变时,石姑娘迟迟没有从赵王腹中出生。 他本以为是她不愿,现在想想,分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可能是赵王发现真相后,在自己身体上设下了什么限制,让她无法破腹重生。 假如当时他们信以为真,将古墓凿开一个出口,那跟在他们身后出去的,就会是…… 杜千秋猛的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一个从黄金中化身而出的石姑娘,吸收了赵王的龙气,又孕育千年后破腹而出,这样的诡物失去古墓限制,跑到山外作恶,简直是一种无可制止的灾难。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破这一切,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揭开自己的伤疤呢?” 女孩沉默了半晌,泪痕在白皙的面孔上缓缓干涸,那张漂亮到出尘的面孔上弥漫着悲伤,喃喃自语道: “是,我是害了人,可我没有做错,我只是要报仇,而现在,我只是想离开这个黑漆漆的地方而已!” “我的仇已经报完了,我只恨赵王,不会害你们,更不会害别人……你为什么不能放我出去,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女孩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承受不住一样,说完便猛的扑在棺椁中,传出些许抽泣的声音,似乎是崩溃的哭了起来。 一时间,古墓中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女孩隐忍到了极致的哭泣声。 杨琴琴同为女子,见状有些不忍,微微抿了抿唇,试探的上前一步,趴在林雨霖耳边悄声道:“咱们干脆就这么离开不行吗?” “反正……她也只是想出去而已,她的仇都报完了,与我们不相干了呀,我们何必在这里耗着呢?” 林雨霖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了杨琴琴一眼。 她手中攥着一张纸,迟疑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发出声音,便被苗云楼清晰的声音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澄清一下,我不是不小心阻拦你离开的,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把你关在这里。” 青年歪了歪头,乌黑的长发垂落腰间,绮丽鬼魅的眉眼之中,带着一丝天真的轻蔑,毫无动容的看向女孩。 苗云楼冷冷一笑,微微向上扯了扯唇角,挑起一边眉毛,抱着胳膊道: “你是撒谎上瘾吗,还是觉得自己演技太厉害,伉俪情深的剧本演腻了,又转去演精忠报国了?” “不用给自己的欲望找藉口,我就直说吧:你才不是什么痴情种、什么忠心耿耿,你所做的所有事都只是为了自己。” “你说谎,我不是!”女孩猛的抬起头来,泪光闪闪的愤恨道:“我是为了亲人朋友,为了我的国家!” 她满眼都是难以掩盖的悲怆、被人误会的无力与哀恸,忍不住用手掩面,一边哭泣着一边哽咽道:“我真的不是,我做这么多只为了报复赵王!” “不然你来告诉我,我已经是天地生养孕育出来的石姑娘了,金银财宝于我根本无用,我做这么多还想得到什么?!” 苗云楼面对她泪水涟涟的质问,半分都没有动摇,微微一笑,歪着头轻声道: “你想要的,当然是长生不老呀。” “利用赵王的龙气借腹生子,藉口吸干了无数生殉奴隶的鲜血……可是还不够,对吗?” “你比赵王聪明多了,你知道,想要长生不老,这些身外之物的东西根本不够,只有真正的神仙才能长生不老——啊对,神仙。” 苗云楼说到这里,又是微微一笑,笑容如清风拂面、清新自然,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 “是啊,只要成为山神,不就能长生不老了吗?那么试问怎么成为山神呢——自然是夺取一位真神的尸骨啦,对不对?” “至于普通人呢?当然是利用啦,让他们挖开墓道之后,像千年前那些奴隶一样吃掉呗,反正鲜血不能白白浪费,多吸收一点,更容易成为山神呀。” 从始至终,苗云楼就没有相信过,这个石姑娘会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柔无害、重情重义,甚至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去留,言而有信的放过他们。 沈慈冰冷的蛇身还在手腕上阵阵发烫,那原属于他身体中一部分、又被残忍剥夺出来的尸骨还在空气中阵阵掀起波澜。 他如何能相信,怎么可能相信? 苗云楼心中野火燎原,熊熊火焰连成一片,将五脏六腑烧了个干净,仍是面不改色的打了个响指,笑意盈盈道: “我说的对吗?” “……” 女孩闻言,耸动的肩膀一顿,停了下来。 她沉默片刻,缓缓放下捂着脸的双手,那张美丽的面上光滑洁白,没有丝毫泪痕,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 女孩慢慢直起身子,所有虚浮在面上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眼眸微微转动,只是冷冷的盯着苗云楼。 半晌,她动了动,言简意赅的冷冷道: “去死。” “嗡——!” 话音刚落,一只穿云箭向着苗云楼的面门猛然冲去! 第211章 滇池古国,毒祟化虫蛊 苗云楼在开口的时候,早已暗中做好了准备,面上看似带着笑意,身子却一直紧绷,时刻提防着石姑娘出手。 因此,他见状毫不惊讶,手疾眼快的微微侧头,便躲过了这只穿云箭。 “当啷!” 穿云箭从他身旁擦面而过,只一瞬间,便猛的插进他身后的石壁当中,锋利的箭头几乎是没入了石壁三寸有余,可想而知附着了多大的力道。 “心里承受能力太弱了吧,说两句就破防,这还想做山神?” 苗云楼见状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银链钩爪游龙般甩出“当啷”一声,迅速挡下了第二只穿云箭。 随后他立即比了个手势,背在身后,示意杜千秋他们后退。 这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接下来将是一场苦战,他自己有生命时长护体,杜千秋他们却没必要参与。 “这是被我说破了实情,终于不用装可怜小姑娘了,暴露本性了啊,”他勾起唇角,讥讽的笑道,“人设倒是娇嫩,可你如今几岁了?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 石姑娘眯起眼闭口不答,面上一片冰寒,莲藕一样白皙的胳膊抬起,石壁上顿时隆起一个个青铜人形的奴隶,它们僵硬的抬起弓,纷纷拉弓射箭。 霎时间,满天穿云箭从棺椁后射出,黑压压一片,猛然冲向苗云楼的面门! “嗖嗖嗖——!” 苗云楼见状不退反进,竟然还上前一步。 那一抹艳丽鬼魅的眉眼间,满是熊熊燃烧的战意,乌黑长发在阴风中猎猎作响、上下翻飞,将苍白的面容衬托的更加清晰。 “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期待这一刻了,”他微微一笑,柔声笑道,“你猜我口中衔着的这枚银针,什么时候会扎进你的心口呢?” 话音刚落,银链钩爪咬住一块巨石,苗云楼苍白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手腕一翻,猛然甩向满天的穿云箭。 巨石被重重抛起,在他头顶挡下穿云箭,随即猛然炸开,散落下无数碎石,发出剧烈的响声! “砰——!!” 这一声巨响迅速波及开来,甚至整个主墓室都开始微微颤动。 林雨霖等人刚刚躲进角落的一个巨石下,闻声腿一个趔趄,不由得也跟着心跳颤动、浑身微微发起抖来。 杜千秋挡在她们面前,心脏砰砰直跳,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 见苗云楼并未落得下风,单薄身躯如云流水的翻动在连续穿梭之间,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后立刻缩了回来,飞快的结起手势,快速的低声道: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念完咒术,只听一声微弱的撞钟之声,金光立刻若隐若现的在众人身上浮现出来,带亮了些周身的暗色。 然而杜千秋却顾不得那么多,召出金光后看都没看一眼,立刻甩开手,从兜里掏出一沓空白的符纸和毛笔。 第247章 他急促的喘着气,双手直发抖,用牙齿咬下毛笔帽,沾上墨汁飞快的低头写了起来。 “呀,你嘴角流血了!” 杨琴琴瑟瑟发抖的躲在巨石下面,眼神担惊受怕的四处乱转,却见到杜千秋嘴边缓缓流淌下一抹血痕。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瞬间瞪大了眼睛,慌乱的手脚并用爬过去,指着他的嘴角,急急的低声道: “快、你快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你都受伤了,嘴里流血……不会是内伤吧?!” 杜千秋闻言一愣,下意识抹了抹嘴,这才发现自己嘴边流了血。 他心头一跳,立刻看向手腕处的倒计时,只见剩余生存时长原本还有整整十天,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只剩下了一个小时。 “啊……多谢提醒,我忘了续费了。” 杜千秋立刻手忙脚乱的点开系统,用为数不多的积分换了些生存时长,嘴边的血液这才停止流淌,他长舒了口气。 “用技能的次数太多了,稍微有点伤身……没事,很快就好了,我还有些积分,足够再续一个月的时间。” 他朝着杨琴琴安抚的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去,立刻拿起毛笔,准备继续画符纸,手腕却被一个人猛的箝制住,紧紧的攥在手中。 是林雨霖。 “你不能再画下去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她的面色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阵阵发白,眼底罕见的流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担忧的轻声道:“我们能保护好自己,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勉强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 杜千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把画好的符纸一下贴在她身上,拿着毛笔的手动了动,试图挣脱她的手腕,笑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现在局势太严峻了,导游很厉害,可他面对的是一个即将成为山神的诡物,说是金色品阶也不为过。” “我必须在他努力拖着诡物的时候,多做一点保障,才能将我们这些人,多保下一些。” 杜千秋说到这里,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微微抿了抿唇,下意识抬眼看向远处衣角翻飞的苗云楼。 一天之前的这个时候,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一个导游考虑、为一个拼命导游保驾护航。 然而这个叫“苗云楼”的流浪旅客、这个横空出世的导游,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不同、太过离经叛道、太过……让人见上一眼便再也难忘。 刚刚导游突然对石姑娘发难,示意他们离开,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比大脑先行一步。 立刻拽着瘫倒在地的何丽,又带上杨琴琴和林雨霖飞快跑到主墓室边沿,马不停蹄的用符纸铺出一层结界。 他这么拼命,不仅是为了保护其他旅客,更是为了不拖导游后腿,为了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录像。 导游先前告诉过他,自己在前两个景区,甚至已经做到了与地方诡神抗衡,但直播都有系统操控,到了那一段便会切断,所有旅客都看不到。 现下这些被死死压迫、被剥削残害的旅客不敢反抗,不仅是因为导游与旅社沆瀣一气,更是因为他们知道,旅社背后,是神。 哪个凡人敢以血肉之躯反抗神仙? 可是如果,他们能在古墓里成功干掉山神,再将这一切录下来,发布给所有饱受压迫的旅客看…… 杜千秋下意识碰了碰耳垂上,那个微微泛着银色光泽的耳饰。 心中彷佛有一股岩浆,长久被厚重坚硬的岩石死死压制、无声无息的如同潺潺暗流,却被地心从内至外的剧烈震动所惊醒。 下一秒,便要冲破岩石,猛然迸发出来。 若是真能像导游所说的那样—— “砰——!” 一声巨响瞬间响起,震得主墓室中碎石“扑簌簌”落了下来。 杜千秋顿时心头一跳,手中的符纸“哗啦”散了一地,也顾不上捡起,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巨石外面。 只见苗云楼深色的衣服上湿了一片,唇角血涔涔一片,面色苍白如纸,鬓发散乱,被死死压在一道巨大如有实质的金光之下。 那金光汇聚成了一个印章的样子,彷佛蟠蛇纽,蛇背有鳞纹,蛇首昂首,蛇身盘血,重重盖在苗云楼身上。 那正是他们在壁画上见过的金印! 杜千秋大脑“嗡”的一声,下意识看向棺椁前的石姑娘,只见后者手中正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印,冷冷的盯着苗云楼。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仍然要与我作对,这便是下场。” 她那张如妖似仙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气,手中捧着金印轻轻向下一动,那道巨大的金光,便也跟着向下压了一寸。 “呃……” 苗云楼被死死压在金光之下,动弹不得,喉咙滚动着发出一声气音,一丝血迹顺着唇角流到脖颈,缓缓没入衣领内。 “能被穿云箭穿出那么多窟窿,连心脏被穿透都没事,看来你是死不了了。” 石姑娘手捧金印看着他,淡淡道:“我也不耐烦与你再拖延下去了,就让你在这里被金印压着,压到五脏六腑反覆破碎吧。” “你、咳,你以为就这种程度,就能让我跟你一样破防吗。” 苗云楼乌黑长发如海藻般蜿蜒铺在地上,苍白的面颊已经沾染上不少鲜血,却仍是在笑,一边从唇齿间漏血,一边咳嗽着肆意的笑道: “这就是金印?不愧是偷了真神尸骨血肉铸造出来的,用起来就是厉害,比那些什劳子破箭好玩多了。” 石姑娘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面上神情一松,似乎是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嘴硬。” “我倒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拿着个破银链钩,就敢跟我作对。” “哈哈哈、哈、哈哈!” 苗云楼见状也笑了起来,喉咙滚动着发出破碎的笑音,笑的清纯不做作,完全不似被压在金光之下、连呼吸都困难的人。 “哈哈哈,你误会了,我可没有你那么不自量力,”他勉强抬起手,蹭了蹭眼角溢出的眼泪,笑道,“给我勇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啊。” “……什么?” 苗云楼掀起眼皮,定定看向石姑娘手中的金印,眼角眉间仍带着笑意,漆黑的瞳孔却是锐利无比、极为清澈。 他歪了歪头,唇角仍挂着微笑,一个字一个字轻声读道: “滇、王、金、印?”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苍山云岭区】 【为您开启滇池古国民俗蟠螭诡面技能——毒祟化虫蛊!】 第212章 石寨山古墓群 【蛊——指以神秘方式配制的巫化了的毒物,《隋书·地理志》谓:“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 【毒祟化毒蛊(单方面使用即可):蛊术的发源地是为云南,此养蛊之术最初只在云南当地流传,后来流传到了中原局域时,统治者对其也是无比的忌惮,尽数将其认定为邪术,所以严禁养蛊,汉书曾记载,养蛊之人必须处死,且尸身不能入土】 【然而,在遥远的西南边陲,滇南滇北仍流传着这种神秘的蛊术,据传说,若是有人得到了养蛊的秘诀,将让所有人都匍匐于他的脚下。】 【注:本蛊术内容包括——金蚕蛊、蛇蛊、石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等,请旅客谨慎使用,效果不可逆!】 随着系统一句句阴冷的机械音传遍主墓室,苗云楼身上开始弥漫出阵阵黑雾,胸口滚烫,一个与那狰狞面具完全一致的图腾,开始缓缓浮现出来。 他破碎的苍白皮肤开始迅速恢复,惨白的面色也开始回血,血气顺着那丝丝缕缕的黑雾,缓缓回到身体当中。 苗云楼血涔涔的唇瓣一张一合,眉眼间仍是带着笑意,看向石姑娘手中的金印,勾着唇轻声道: “真是多谢你的坦诚,如果不是这块滇王金印,我还真不能确定,究竟应该发挥哪里的民俗技艺呢。” 滇王金印。 这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汉武帝元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09年,赐予滇国国王的一枚金印,是古滇王国存在的重要证据。 沈慈云游华夏各方,虽然没有下过墓,短缺了这部分了解,一些考古发现还是有所耳闻的: 上个世纪,云南相继发掘出了晋宁石寨山和江川李家山两个大古滇王族墓葬群,出土的各种青铜器仅李家山就3000多件,在石寨山竟挖出了这件滇国至宝——滇王金印。 原本结合胖子他们所说的地形特征以及藏品特点,红色土壤、吊奴青铜矛、与中原王朝交战……他已经把猜测范围,锁定在了西南地区。 而这一枚滇王金印,便能将他的想法彻彻底底的盖棺定论: 第248章 ——他所处的地方,正是云南古滇国陵墓,石寨山古墓群。 “这枚滇王金印既有历史价值、又兼具黄金与工艺之美,真是不得了。” 苗云楼轻轻歪了歪头,盯着高高在上的石姑娘,唇角一勾,如沐清风的笑了起来: “这么不得了,真不知道我从你手中拿过来之后,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单薄的身躯仍是被困在金印之下,黑雾弥漫开来后,整个人的气势却截然不同,看起来格外阴寒,极有压迫感。 林雨霖躲在巨石下面,一眼不错的盯着他,见状心头一跳,突然猛的站了起来。 “林雨霖!你做什么?!” 杨琴琴在后面吓得不得了,拼命拽她的袖子,手都是抖得,压低声音急急道: “导游他们还没结束呢,你现在站起来就是活靶子,你干什么呀,赶紧坐下!” 然而林雨霖却一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弹,目光仍是紧紧盯着苗云楼,半晌,露出了一个极其真心实意的笑容。 “导游,这里!” 她一下子抬起手,掌心似乎攥些什么东西,猛的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苗云楼懒洋洋的抬了抬胳膊,准确的接住了她仍来的东西,侧头绽出一个微笑,随即缓缓张开手心。 “……纸团?” 杨琴琴脱口而出:“这不是导游刚才扔给你那张笔记纸吗,你怎么给揉了?不对,你扔这个做什么??” “纸团虽小,用处却大啊。” 苗云楼笑了起来,低下头来,用指尖一点点剥开纸团,只见里面蜷缩着一只虫子,长手长脚、乌黑油亮,正是一只头发蜷成的小虫。 小虫似乎有些疲倦,无力的动了动身子,向一旁挪了挪,露出纸团里皱皱巴巴的几个字: ——让你的虫群里杀出一只虫王。 石姑娘眼神锐利,虽然高高坐在棺椁上,还是一下子看到了纸上的字,眯了眯眼睛,俏皮的撑着下巴,柔声笑道: “真想不到,原来那么早你就开始怀疑我了。” “让我猜猜,你是想让这只……虫王,被你炼化成虫蛊,再寄生什么东西来对付我?” 她歪了歪头,仍是端坐在棺椁上,甚至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极美的面庞上满是戏谑,轻笑道: “可以呀,在场的这几个小虫子里,只有你还算能蹦跶的起来,现在你竟然要用蛊来控制一个人对付我?” “你也不想想,别说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就算有,还有哪个凡人和你一样,那么不自量力的想送死呢。” 石姑娘从金印严严实实压在苗云楼身上后,便不再发难,只是饶有兴趣坐在棺椁上,勾着唇角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折腾。 她夺取真神尸骨后,便在此地沉睡了千年,从未与外界交流过,因此只当苗云楼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普通凡人。 就像一个妄图以蜉蝣之身、撼动大树的小虫子罢了。 就算得知金印是什么又如何?就算知晓了她的目的又如何? 一个小虫子想要蹦一蹦、试图耍几个小把戏,何必上赶着阻止呢? 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看看,等到小虫子精疲力尽、她也看腻了之后,再轻轻碾的半死不活,以此威胁其他小虫子挖开古墓便好了。 “小啊鹏,你不是要拿这个小虫子对付我吗?” 石姑娘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子向后一仰,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越,响彻了整个主墓室。 “快些呀,我还要看看,你究竟是怎么耍把戏的呢,到底想控制谁呀,是那个钻到钱眼里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强撑着残躯病体的另一个小啊鹏?” 苗云楼正专注的拨弄着那只虫子,闻言抬起手指放在唇上,敷衍比了个手势道:“嘘……嘘……你话真多。” “我以为我就是话多的人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能说,还都是废话——你们这些想成神的诡物呀,都是一套说辞,无非就是瞧不起凡人的废话。” 他一只手捧着那只虚弱的小虫子,一只手按住胸口,唇角上挑,勾起一个轻笑: “既然你们那么瞧不起凡人,那就让我这个凡人来,给你们开开眼咯。” 话音刚落,他身侧的黑雾顿时肆意散开,随即飞快汇聚在一起,争先恐后的挤进手心中小虫子的身体里。 那只细胳膊细腿的小虫子“吱吱”叫了起来,似乎承受不住这么多黑雾似的,颜色越发漆黑,身上甚至泛起一层油亮的光泽。 众目睽睽之下,它疯狂的挣扎了几下,过了一会儿,竟是直直的站了起来,冷冷的动了动,突然跳下苗云楼的手心,交错着虫腿飞快的跑了。 虫子身形小,漆黑的又与古墓几乎融成一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墓道里,再也看不见了。 “……” 石姑娘眨了眨眼,控制不住的“噗嗤”一笑,笑的前仰后合,几乎一不小心跌在棺椁里。 她一只手捂着嘴,不似凡人的脸上满是嘲意,声音清脆的笑道:“小啊鹏,这就是你要让我开的眼?哈哈哈哈,哈哈!” 杜千秋躲在巨石后面,小心翼翼的紧盯着两人,见状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难以置信道: “怎么会是这样?!” “林雨霖,你……你确定没有弄错吗,”他立即回过身来,带着点看救命稻草的感觉,急促的对林雨霖问道,“是不是你扔的时候,扔错了?” “可能、可能导游要的那只虫子,还在你手里呢,你再找找好吗?” “……不可能。” 林雨霖扒着石头,愣愣的看着苗云楼,半晌,缓缓低下头来,两只手发著颤,侧身让出一小片空地。 那上面是无数发虫密密麻麻的尸体。 “所有虫子,一个不剩,都死了,”她低着头,茫然的轻声道,“只有那一个活下来了,只有它了。” “没有别的了。” “……” 主墓室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石姑娘清脆的笑声,前仰后合、畅快的响彻了整个墓室。 “太有意思了,小啊鹏,你拿来翻盘的虫子竟然跑了,哈哈哈哈!” “可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呀,我给过你机会了,我没有杀死你身边那些小虫子,是你不中用呀,是你的虫子连个寄生的人都找不到!” 她咯咯直笑,简直停不下来,两颗小虎牙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眼底仍是冷冷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苗云楼。 这个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竟然都不用她出手,便一头栽到了自己手里,真是太可笑了。 石姑娘的眼神中那一抹讥讽毕露无疑,笼罩在笑意之下,如匕首般锋利刺人。 然而苗云楼却直视着她的眼睛,歪了歪头,看上去没有任何慌乱,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寄生的人?”他勾着唇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只虫子要寄生的是人?” “哈哈哈,不是人,那是谁呀?” 石姑娘仍然在笑,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减少,笑意盈盈的盯着苗云楼,捂着嘴轻笑道:“总不能,是你那个非人类的男朋友吧?” “当然不是啦。” 苗云楼笑道:“是你男朋友。” “……什么?” 石姑娘笑意微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墓道里传来一声巨响! “轰——!!” 下一秒,石壁骤然崩裂开来,尘土飞扬间,一个泛着青铜光泽的东西旋风般猛冲了进来! 第213章 “怎么会是他?!” 那黑影如同黑旋风一般,眨眼间便到了近前,猛的扑向石姑娘,一双流淌着血液的眼睛恨意横生,彷佛要直取她的性命。 这又是什么东西?! 石姑娘反应极快,远远对上视线便心头一跳,立刻足尖点地翻身上棺,脚尖挑起重若千钧的棺椁盖板,一个飞踢便将盖板猛的甩向黑影! 这块青铜盖板极重,是她当年特地选来保自己借腹生子的青铜打造,普通人挨上一下便会血肉模糊,哪怕是诡物,也经不起这么一下。 “砰——!” 一声闷响随即响起,显然是那诡物躲闪不及,已经被棺椁盖板砸了个严严实实。 这诡物无论是什么,都绝对活不了了。 石姑娘踢出盖板后便转过身来,猛然看向苗云楼,眼底的冰冷如剑雨般铺天盖地,那张绝美的面庞上已经是笑意全无。 这个凡人,竟然还真找出了个东西来对付她? “找这么个废物来对付我,你也真敢做,”她眯起眼睛冷冷道,手中的黑雾已是若隐若现,“可惜,我已经是山神了,你今天叫什么东西来,都奈何不了我。” 她贵为山神,已经屡次三番让了步,不仅没有直接碾死这个凡人,连他身边那些小虫子都没管,他竟然还得寸进尺? 原本她打算让他们给自己挖开古墓,再赏赐这些虫子一个体面的死法,没想到这些人却这么愚蠢。 第249章 那就不要怪她彻底不客气了。 石姑娘掌心黑雾已然是凝成实体,阴冷的几乎要吸干所有暖意,彷佛下一秒,便要吞噬掉主墓室中的一切。 然而苗云楼却仍是躺在原地,轻松的支起手肘撑着下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找别人啊。” “我说了,我找的是你男朋友嘛,把自己的男朋友叫成废物,真的好吗?” 真是胡言乱语,她一个堂堂山神,有什么男朋友? 石姑娘闻言眉毛一立,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登时就要发作,耳旁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随即一阵风声猛然袭来,再次直直的冲向她! 什么? 她毫无防备,心头一跳,如水般的眼眸愕然瞥了过去,下意识闪身躲过。 只见那块沉重的棺椁盖板堪堪从耳边砸过,腐朽青铜的气味充斥着鼻间,与她擦耳而过后,猛的砸在后面的石壁上! “轰隆——!” 石壁顿时轰然崩塌,碎石如同子弹一样猛的崩裂开来,灰尘四处飞舞,棺材盖板直直的嵌进石壁一半,可想而知被施加了多大的力道。 刚刚那个声音,分明是那诡物已经被棺材盖板砸中了,这都没有将它压成烂泥,它竟然把盖板掀了起来,反手向她扔了过来? 这根本不是如同的诡物能做到的,这个凡人,他究竟找来了什么东西?! 石姑娘猛然回过头去,直直对上了那双仍在缓缓流淌着血泪的眼睛。 这具青铜的身躯她不认得,但那张面庞,即便已经全部被青铜覆盖,还是那么的熟悉,她刚刚还在虚情假意的用手抚摸,绝不可能遗忘! “是你……” 她心头狂跳,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上,竟然罕见的出现了一丝丝茫然与慌乱。 石姑娘握住棺椁的手竟然开始缓缓发抖,下意识退后一步,小腿立刻撞上了身后的棺椁,余光一斜,赵王那张干瘪下来的脸,正正出现在眼前! “不可能,怎么会是你?” 她下意识出了声,随即猛的咬上唇瓣,唇上几乎出了血,眼神迅速看向苗云楼,疾声厉色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应该早就应该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着现在这儿?” 苗云楼不慌不忙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啊……那就要问你男朋友,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躺在冰冷的青铜棺椁里沉睡上千年了。” “总而言之,他复活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歪了歪头,龇着牙看向石姑娘,笑容毫无阴霾,看上去极其阳光开朗:“看,你男朋友好像还想跟你叙叙旧。” “吼——!” 话音刚落,玉尸浑身向下滴血,眼睛里爆出巨大的恨意,猛然朝着石姑娘扑了过去,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停滞!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是谁啊,怎么跟石姑娘打起来了?” 杨琴琴小心翼翼的扒着巨石,远远的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道: “导游说这是……石姑娘的男朋友?这,这是反目成仇了吗?还是说蛊毒的力量这么强大??” 她们没有开过玉尸的棺椁,对这两人的情况也只从导游口中拼凑了个大概,现在是二丈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莫名其妙。 杜千秋看着,却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不愧是导游,竟然连这都能预料得到,如果有他在,对旅社的造反也许真能成功……” 他刚刚躲在巨石之后,只听得耳边的石壁突然炸开,眼前猛的一花,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全身紧绷的警惕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又有一个诡物从墓道里面出来了?! 等他定睛一看,却愕然的发现,那黑影竟然不是冲他们来的,而是朝着石姑娘直直奔去的! 这整个古墓都在石姑娘手下掌管,除了他们几个外来者,所有诡物藏品应当都在她手中操控着,就算被虫蛊控制,那浓重的恨意又从哪里来的? 杜千秋当时和其他旅客一样一头雾水,然而当他看到石姑娘的表现,脑海中顿时响过一道闪电,划开了迷雾。 这……这是赵王褪下的皮啊! 根据导游之前逼问出的情况来看,石姑娘借腹生子后,赵王自我意识便随着褪下的皮融合在一起,被严严实实盖进了棺椁当中。 谁想到这张轻飘飘的人皮,竟然在浓重恨意支撑下尸变了,又被导游开棺起尸后彻底尸化,从千年沉睡当中醒了过来。 当时导游放出蛊虫的时候,杜千秋还想不到他究竟想控制谁,现在见状才恍然大悟: ——一个对石姑娘怀着浓厚恨意,还已经尸变成紫色品阶诡物的赵王皮俑,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远处坚硬的石壁再次轰然崩塌,扬起飞尘,是玉尸猛然轰出一拳,被石姑娘飞快躲过,只砸中了石壁。 这几分钟内,玉尸已经连续撞塌了几面石壁,却一丁点都没碰到石姑娘的衣角,反而被石壁里青铜奴隶的剑雨,密密麻麻射中了好几次。 石姑娘毕竟已经成了山神,没有那么轻易能被伤到,可以控制整个古墓中的诡物,一起对付赵王皮俑玉尸。 然而玉尸在刚被苗云楼放出来时,是尸变还尚未彻底,能带着压制打个有来有回。 此时的玉尸已经彻底拥有了紫色品阶诡物的实力,几乎是金刚不坏之身,没有痛觉没有知觉,被蛊虫控制大脑,流淌着鲜血的双目中,只死死的盯着一个人: ——这个害他国破家亡、人不人鬼不鬼的石姑娘。 石姑娘纵然已经成了山神,然而她没有信徒的信仰支撑,况且又被关在古墓无法离开,对上玉尸竟然节节败退,颇有慌乱之色。 杜千秋第一次见到景区的地方神如此狼狈,扒着巨石看的入迷,肩膀突然被人从后猛拍了一下。 “谁?!” 他心头一跳,猛然回过头去,却见是苗云楼站在他身后,正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 “导游?”杜千秋又惊又喜,声音下意识高了八度,“您不是被金印盖住了吗,怎么……唔唔唔!” “嘘——小声点,文明观猴别吵。” 苗云楼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在唇上比了个手势,微笑着低声道:“石姑娘用金印去对付玉尸了,我就趁着金光衰竭,偷偷跑出来了。” “现在正是离开的好时机,石姑娘被玉尸牵制,没办法在你们挖开古墓后立刻溜出去,所以你们趁现在赶紧走,千万别被她抓住。” “可是……” 杜千秋微微皱了皱眉,还没等说什么,杨琴琴一听眼前一亮,立刻凑了上来,用气音尖叫着兴奋道:“真的?我们能出去啦!” 她身为新手旅客,第一次参观景区就是3a级景区,几次死里逃生,精神都被折磨的有些崩溃,终于有希望能出去了,简直是欣喜若狂。 苗云楼挑了挑眉,笑道:“当然能,不过,我要先告诉你们怎么才能出去。” “这座古墓是赵王发现阴谋后专门暗中修的,就是为了困住石姑娘,所以将古墓修成了一个八卦死阵。” “不过虽然是死阵,和八卦一样,这个古墓也有生门和死门,”他低声叮嘱道,“所以你们要走,就必须挖开死门走,否则石姑娘就有可能跟着你们一起出去,刚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座古墓的八卦阵是为困住石姑娘而修建的,所以生门与死门都是对她而言,与他们这些外来者无关,从死门出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杜千秋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好不容易能出去,他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对苗云楼低声问道: “我对八卦这方面比较不通,请问导游,这个死门究竟设在哪里?” “这个吧……” 苗云楼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面上微微有些为难,苦笑道:“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一定要费尽心思揭穿石姑娘,又招来玉尸对付她的原因。 “这死门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就在你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在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中,伸手指了指,林雨霖最先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脱口而出喃喃道: “死门的地方……在赵王的棺椁里面?!” 第214章 生门死门,云南十八怪 这生门与死门,是八门中的其中两门,所谓八门是指奇门遁甲跟据八卦方位所定的八个不同角度。 这八门分别为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与开门,每一种门,都各自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而这几门中,尤属死门最凶,除吊丧捕猎之外,其余诸事不宜。 若是赵王或他手下的谋士,通晓奇门遁甲之术,也怪不得将死门设置在赵王的棺椁当中,所以石姑娘才整整千年都不能破腹而出,就是因为被死门“围困”住了。 第250章 可这对于石姑娘是围困,对于他们,却骤然提升了从古墓离开的难度。 那可是石姑娘的棺椁啊!就算石姑娘被玉尸拖住了阵脚,他们跑到那么近的地方试图离开,简直是找死。 “我……我们真的必须从那里出去吗?” 杨琴琴有些退缩,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缩在林雨霖身后,眼泪汪汪的看向苗云楼恳求道: “那里太近了,我们一定会被发现的!就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挖出去,一出去马上把洞口盖住吗?” 苗云楼不为所动的瞥了她一眼,狭长眉眼微微挑了起来,淡淡道:“如果这么容易,我当初为什么要与石姑娘撕破脸皮,为了刺激吗?” 困住石姑娘的奇门遁甲以古墓为载体,不能轻易移动哪怕一个墓室,更不能随意破开古墓的外围。 如果真的随意挖开一个信道离开,石姑娘早就彻底成为山神,再屠戮他们所有人了。 “……” 杨琴琴也知道轻重,见状抿了抿唇,嗫嚅着不敢再开口了。 苗云楼冷淡的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漆黑瞳孔定定的盯着那口青铜棺椁,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似乎在出神,心中思绪却是百转千回。 从赵王棺椁中离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肯定是不行。 他已经看过系统货架,里面没有一个合适的藏品能派上用场,或者说……旅社连一个合适的藏品,都不愿意给他。 这倒很合理,毕竟这一趟参观,主位神怕他上不敬神明、下不敬天地的行径刺激到其他旅客,连直播都没有给他安排,又能给他什么用的上的藏品? 毕竟如果无法带动其他被压迫的旅客,靠他自己干掉主位神,力量简直是杯水车薪,大有可能十年八年都造反不成。 好在他的耳饰当中,还另有天地。 苗云楼眯起眼睛,轻轻碰了碰耳垂下叮当作响的银耳饰,里面的红光一闪而过,在乌黑如垂云的长发密丝当中,又很快消失不见。 “导游,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林雨霖上前一步,站在苗云楼后侧,已经不在乎半面的伤疤是否裸露出来,压低声音谨慎道: “我知道您不可能放我们去送死,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让您的计画落空。” “……” 苗云楼闻言神色微动,沉默半晌后,长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轻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己上呗。” “你们动静小一点,偷偷从墓室旁边走过去,我帮你们吸引石姑娘的注意力,给你们打掩护。” 他说完便将钩爪缠上手腕,反手撑上巨石,竟真的要从巨石上翻身离开,手臂却立刻被人拽住,拼命把他桎梏在原地。 杜千秋正站在他身后,紧紧拉着苗云楼的胳膊,面色难看的不得了,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低声道: “外面石姑娘和玉尸还在呢,您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苗云楼回过头来,莫名其妙道,“吸引注意力啊,要不你们怎么过去?” 石姑娘和玉尸正打到激烈的地方,除了他,任何一个人暴露在他们的争斗中都难逃一死,根本撑不住一招半式。 眼下没有任何合适的藏品,那些扎染、云子等非遗用在此地也不合适,只能由他出去吸引火力,等旅客们离开以后,再想办法逃走。 “不行!” 杜千秋死死的拽着他,生怕他突然跑了,压低声音急切道:“您要是不小心被波及了怎么办,我们还指望着,您把最重要的东西带出去呢!” 他直视着苗云楼的双眼,伸手碰了碰自己耳垂上一模一样的银饰,咬紧了牙关,攥住苗云楼的手指关节紧绷,恳求道: “您就当为那些千千万万正受压迫的旅客着想,千万别出去,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再想想,好吗?” 苗云楼按住杜千秋的手,静静地看着他道:“再想想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石姑娘与玉尸斗的不分上下,是因为她对赵王还尚存一丝心虚,再等下去,等她彻底斗败玉尸,立刻就要拿你们祭旗,你们还出得去吗?” 他所说的句句是实话,所有人都对此也都一清二楚,再等下去,存活的概率一定会越来越小,有很大可能他们会死在这座大墓当中,尸骨无存。 可是除了何丽战战兢兢的缩在地上,面上露出了心动的神色,其他旅客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只是死死的拽着苗云楼的衣袖。 没有一个人就这样放他离开。 苗云楼看向杜千秋,见他激动的胸口上下起伏,眼眶发红,已经充盈着滚动的泪水,手腕上顿时一阵阵摩擦,似乎有什么在剧烈的挪动。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说这下完了,个人英雄主义被他整的这么悲壮,一会儿该怎么出得去。 就连沈慈都再也忍耐不住,似乎要不惜一切代价、强硬冲破他的桎梏,甚至不在乎他之前连威胁带逼迫的嘱咐了。 再等下去,别说石姑娘不会放过他们走,他自己都要走不了了。 “好了,你们心里也都清楚,再拖下去谁都讨不到好。” 苗云楼干脆快刀斩乱麻,用力捏住杜千秋的手腕,硬生生把他拽了下去,淡淡道:“我又不是去送死,自然有保全自己的方法,用不着你们担心我。” “再说了,就算万一万一遭遇不测,没办法把录像带出去,我不是还把其中一个摄像头给你了吗,杜千秋?” 杜千秋闻言身形一顿,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眼眶越发红的鲜艳,几乎用听不见的气声不可思议道: “……什么?” 的确,就算苗云楼遭遇不测,他这里还有一个镶嵌着摄像头的耳饰。 可那只是以防万一的备用,是防止其中一个摄像头丢失,防止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其中一个用不了情况而存在的备用。 导游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到了必须要二选一的时候,他愿意留下、却让自己带著录影离开? 杜千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点都反应不过来,只是直愣愣的盯着苗云楼,眼泪滚滚流淌下来。 苗云楼瞥见杜千秋混合著感动的眼神,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不着痕迹的用力按住沈慈,忍着手腕上银蛇的阵阵剧烈翻滚,心说还是赶紧走吧。 再待下去太肉麻了,真受不了。 他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猛的就要翻身暴露在石姑娘面前,手腕却被一个冰凉凉的东西用力咬住! “嘶!” 苗云楼手腕下意识一缩,顿时怔愣了在原地,不是因为那一丝丝的疼痛,而是因为不可思议: ——沈慈竟然急得都咬他了? 沈慈竟然做这种不符合他形象的事,关键还舍得下得去口……他不是在做梦吧? “云楼,你放开我。” 趁着他怔愣的时候,银蛇虚无缥缈的缓缓传来,极其轻微,彷佛下一秒就要消失,显然是为了挣脱开苗云楼的束缚,几乎已经筋疲力尽。 “我不是要让你把我放出来给你添乱,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你放开我。” “你……” 苗云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飞快的挽起袖子,眼前闪过一抹鳞片下的血色,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便立刻解开了沈慈的束缚。 银蛇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被放开之后也一动不动,趴在他的手腕上,吐著信子虚弱而疲惫道: “云楼,你不能就这么过去。” “用你的内核欲望技能,让这个地方的民俗全部发挥出来,让它们帮你离开,不要一个人逞强。” 苗云楼盯着他鳞片下挣扎出的血痕,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无数种情绪翻滚上来,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至少不是现在。 他难耐的闭了闭眼,长呼了一口气,极其小心的、轻轻用手指把那片鳞片翻回去,柔声道: “……不是我不想,是这里没有其他合适的民俗了。” “我保证,我尽量不让自己受伤,绝不会让你守寡,好不好?” 银蛇却避开了他的手,一双清凌凌的清澈竖瞳直直看向他,吐著信子缓慢的“嘶嘶”道: “不,这里还有其他的特色,不止民俗,不是非遗文化,是一些更普通、却更日常的东西。” “把它们结合在一起,再加上你在雪原山洞中做过的事情,你就能在她眼皮子下离开了。” 苗云楼闻言一怔,沈慈微弱的声音轻飘飘传入他的耳中,看似没有内容,他脑海中却迅速闪过什么东西,如同一道闪电般滑过夜空。 不止民俗……不是非遗文化……? 他愣了半晌,心头突然一跳,下意识道:“等等,你是说……?” 银蛇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银白色的头颅,伸出蛇信子,温柔的、轻轻舔舐着苗云楼手上被咬出的伤口。 “导游……您的伴生兽,在说什么啊?” 第251章 杨琴琴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见苗云楼的眼神闪烁不定,和林雨霖对了个眼神,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不需要您牺牲自己,也能离开吗?” “……” 苗云楼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只是直直的盯着手腕,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突然转过头来,对众人缓慢的开口道: “你们……听说过云南十八怪吗?” 第215章 异象突生,战局逆转 十分钟后,苗云楼身穿镶边绣花的大襟右衽上衣、绣花长裤,领口别着银排花,戴着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包头,将银亮的耳环掖在包头里。 他摘下光滑的手套,随手塞在衣襟里,看着黑漆漆的石壁闭了闭眼,随后苍白手指稳稳的扣了上去。 沉下一口气,他紧紧的踩着岩壁凸起,一个翻身悄无声息的攀了上去,胸腹紧贴着石壁,如同一只灵蛇般飞快向上爬去。 苗云楼攀爬的方法与旁人不同,为了防止心跳过快,双腿几乎一点都不用力,只凭着双臂的上肢力量和腰腹力量。 他分明在垂直着向上爬,速度却惊人的飞快,苍白手臂上青筋暴起,腹部的肌肉线条精瘦而清晰,白蛇一样左右绞动着扭了起来。 而在他背上,竟然牢牢背着用草绳拴着的四个旅客,他们整齐的被草编排成一竖列,像鸡蛋一样蜷缩着被草绳紧紧箍住,包裹住头和脚,背在苗云楼背上。 整整四个人的重量压在苗云楼身后,然而他爬行的速度却没有任何减缓,那一截肌肉线条鲜明的腰身,仍是飞快绞动着,白的晃眼。 杨琴琴在他背上看的叹为观止,被紧绷的草条严严实实包裹着,一动都不敢动,小声对头顶的林雨霖感叹道: “天啊,这要是我,别说背着四个人,就算让我单独爬上去,我也不行啊。” “所以你不是导游啊,”林雨霖不像杨琴琴一样眼睛里都快冒火星了,但还是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导游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不对,导游他……”她说着说着,还有点迟疑,“他应该还是人类吧?” 杜千秋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长腿蜷缩在草条里,对林雨霖小声道:“应该是,你想,他说过自己有个非人类男朋友。” “那他自己肯定是纯人类,要不然没必要强调这一点啊,用排除法都能猜出来。” 他们在后面小声的窃窃私语,跟蚊子叽叽喳喳叫一样,苗云楼在前面听的额头青筋暴起。 正好石壁已经爬到高耸的顶部,马上就要倒挂在上面,从石姑娘头顶爬过去了,苗云楼顺势停了下来,眯起眼睛,面色不善的侧头微笑道: “你们是不是不记得,自己还在我背上跟鸡蛋一样串着呢?” “再把我当聋子一样,在后面叽叽喳喳,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扔下去?” 他眯起眼睛微笑的时候,看起来比冷脸还让人毛骨悚然,即使是顶着那张勾魂摄魄的脸,也能让人直接免俗。 众人顿时噤声,杨琴琴闭上嘴,在嘴唇上比了个拉链的手势,乖巧的示意自己不说了。 “……” 苗云楼长长的呼了口气,决定不再理这群智商欠费的主,眼神一凝,掀起眼皮看向头顶呈现直角的石壁,缓缓伸手按了上去。 “呼——!” 猛的一下,他吊挂在石壁上,身体骤然腾空! 身后的四个人加起来有四百多斤,死死将他单薄的身躯向下坠,苍白的手指几乎抓不住石壁。 关键时刻,苗云楼猛的将身体向上贴了上去,紧紧的靠着石壁,这才勉强稳住吊在了悬空的石壁上。 他“啧”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鬓角已经开始出汗,几缕乌黑长发粘稠的贴在面颊上,衬得面色更加苍白。 如果不是有云南十八怪的加成,恐怕他现在就已经承受不住几人的重量,只能掉下去了。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局域——苍山云岭区】 【为您开启滇池古国民俗蟠螭诡面技能——云南十八怪!】 【云南十八怪:鸡蛋用草串着卖,摘下斗笠当锅盖,三只蚊子一盘菜,火筒能当水烟袋,糌粑被叫做饵块,背着娃娃谈恋爱,四季服装同穿戴,蚂蚱能做下酒菜,姑娘被叫做老太,和尚可以谈恋爱】 【老太太爬山比猴快,新鞋后面补一块,汽车还比火车快,脚趾常年都在外,娃娃全由男人带,花生蚕豆数着卖,这边下雨那边晒,四个竹鼠一麻袋。】 云南十八怪,这是当地特殊的风俗习惯,在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被感到新奇的匆匆过客记录下来。 随着这些奇异风俗流传开来,久而久之,这些与外地截然不同的奇闻异趣,便被冠上了“十八怪”的名头。 这“十八怪”并不是什么失传技艺,更不是什么非遗艺术,可它们描述的是无处不在的民俗风情,在这种境况下,竟然发挥出了奇异的作用。 杜千秋他们能牢牢的背在他背上,即使身体悬空,都不会掉下去,就是借了那两句“鸡蛋用草串着卖”“背着娃娃谈恋爱”的力量。 苗云楼一边绷紧身体稳着重心,一边瞥眼看了看领口的银排花,想到那句“老太太爬山比猴快”,微微叹了口气。 他为了在石壁上爬的更稳当,都扮成当地老太太了,绝对是精神工伤。 真应该找旅社要赔偿。 “轰——!” 倒吊的身下传来一声巨响,苗云楼爬行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蹙起,侧头向下看去。 只见玉尸身上满是青铜长矛,几乎扎的像刺猬,被石姑娘用金印猛的盖下去,金光一闪,玉尸轰然砸上石地! 石地被砸出一个几米深的大坑,一时间尘土飞扬,石块四处翻飞,整个古墓似乎都震动了一瞬。 “吼——!” 玉尸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缓缓从坑中站了起来,血目涔涔的淌着泪,直视着石姑娘怒吼一声,扒着石坑便要跳出去再战。 然而苗云楼高高的挂在石壁顶上,却看到在玉尸身侧,漆黑石壁开始渗出无数若隐若现的影子,摇曳着身姿,似乎下一秒要从石壁里爬出来。 他心下一沉,缓缓眯起眼睛。 这是其他生存在古墓的石姑娘,也要出来牵制玉尸了。 石姑娘看似与玉尸打的不分胜负,眼睛里却已经褪下了那种最初的心虚,开始不着痕迹的四处探看,查找众人的痕迹了。 再不及时离开,等石姑娘彻底压制玉尸,下一步就要为了把他们找出来,将主墓室翻个底朝天了。 必须赶紧离开! 苗云楼眼底闪过一抹暗光,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崩起,飞快在石壁顶上爬行起来,腰身白晃晃犹如水蛇,眨眼之间,便倒吊着爬出了十几米。 当时在林海雪原区中的山洞里,他也是这样吊在石壁上面,照样能在千面鬼狐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只是这次背上多负担了几百斤重量、四条人命罢了。 杜千秋等人面朝下,蜷缩在编草当中,心惊胆颤的眼见身下十几米处碎石崩裂、尘土飞扬,石姑娘与玉尸斗的不可开交。 彷佛下一秒,就要被飞扬起来的碎石砸中,随后暴露在石姑娘眼里。 “小霖,我害怕,”杨琴琴蜷缩着身子,轻轻捂住胸口,几乎用气音惶恐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很慌,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 “……没事,你放心。” 林雨霖抿了抿唇,轻声安抚着杨琴琴,声音平稳而可靠,听起来没有任何犹豫。 然而她手中死死攥着那柄吊奴青铜矛,手心沁出了汗,几乎握不住,目光缓缓的在四处转动,总觉得心中不安。 导游的速度很快,青铜棺椁明明已经近在咫尺,还有几分钟,她们就能彻底逃出去了。 可为什么,她的心脏却在胸膛里跳的那么快? 眼看着身下的景象飞速略过,石姑娘的背影离她们越来越远,身后咯噔一声,是苗云楼从倒吊的状态离开,变成垂直向下爬行了。 那就是马上就要爬进青铜棺椁中了。 林雨霖抿了抿唇,心下稍安,余光却突然瞥见角落里,有什么东西闪过。 “哗啦——!” 无数青铜贝币,如雨点般洋洋洒洒的滴落下去,彷佛天降铜钱,砸在正在缠斗的石姑娘身上,迸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我的贝币,我的买命贝币!” 沉默许久的何丽突然凄厉的尖叫一声,死死捂着自己早已溢满、仍在向外漏贝币的口袋,在半空中发疯似的崩溃道: “我的贝币!这是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给我捡回来,还给我!!” 她一边尖叫,一边试图伸手去够,剧烈的挣扎起来,带着编草上的其他人都开始摇晃,沉沉的向下坠去! 第252章 “你做什么,放手,放手!” “别喊了,我们一会儿帮你捡回来不行吗,嘘,嘘——!”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的按住她,然而何丽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拼命伸手向外够,竟然将整个编草拽动,边沿的绳子骤然蹦开! 四百多斤的重量猛然加码,用尽力气往下坠,苗云楼本就是在向下爬行,一时没有防备,单薄的身躯竟然被拽的腾空了一瞬。 他瞳孔紧缩,心头剧烈跳动起来,立刻反手按住石壁,试图稳住重心。 然而何丽挣扎的太过剧烈,还没等苗云楼把身形回正,她便以一己之力拽上所有人,从十几米高的石壁上,七零八散猛的向下坠去! “砰——!” 苗云楼连人带包袱,狠重中的摔在了地上。 他在落地的前一刻调转身形,一手背在身后护住沈慈,另一只手勉强撑了一下石地,顿时听到骨头缝中传来“咯噔”的碎裂声。 毫无防备的从十几米高处摔下来,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就是不死也得残。 眼前的青铜棺椁离他只有十几米,看上去却有些模糊,苗云楼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捂住胸口,“哇”的一声猛的吐出一口血。 “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视网膜上只模糊看到何丽的背影。 她带着一地的血迹,不顾已经飞速袭来的石姑娘,拖着手脚,极其缓慢的、拼命爬向那一堆青铜贝币。 “我的贝币,我的贝币……只要拿到它们,我就还能买命,我就不会死……!” 何丽一点一点、颤颤巍巍的爬到石姑娘脚下,一把抓起那堆贝币,不顾石姑娘近在咫尺,双手捧着青铜贝币疯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是傻子,拼命想变强,最后还是要死,可我什么都不用努力,只要有它在,就永远不会死!” “只要有十几个贝币,濒临死亡怕什么,我马上就能……!”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猛然瞪大,眼睁睁看着那些青铜贝币轰然倒塌,如同坍塌的海市蜃楼,变成无数细密的黄沙,纷纷从指缝中流走。 一丝一毫都不剩。 第216章 “她是为你而死的” 那整整成百上千个珍贵的贝币,竟然都只是由黄沙捏造而成,一经使用,便细碎的从掌心流走。 “……” 何丽愣愣的趴在地上,面部肌肉抽搐了一瞬,仍是大大的瞪着眼睛,嘴唇翕张起来,却不知为什么,一声都发不出来。 在她身前,玉尸被无数从石缝中流出的黑影压在身下,无论怎么挣扎怒吼,都被黑影死死的压制住,缓慢的吞吃入腹。 只有一个美艳至极的石姑娘,孤零零站在她面前,裸/足立在地上,似乎是发出了一声饶有兴趣的嗤笑。 “哼。” 何丽瞳孔极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身子一空,石姑娘伸出莲藕般洁白的手臂,将她提着后背拽了起来。 “想偷偷跑掉,嗯?” 她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盯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众人,掀起猩红唇角,从唇齿间带出一串银铃般清晰的笑声: “我说呢,这么半天,都没有听到你们的动静,果然在暗中筹谋划策啊。” “能找到死门究竟在哪里,你们倒也是厉害,只可惜,你们终究不可能跑掉,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只配成为我的肥料。” 石姑娘歪了歪头,露出虎牙俏丽一笑,随即身体如充气般猛然膨胀! “轰——!” 黄倩的身躯一下被撑裂,一时间血肉横飞,整个人膨胀成一团十米多高的漆黑影子,高高俯视着众人。 阴冷的石壁上血涔涔一片,漆黑影子包裹在粘稠液体间,挡住了主墓室中所有昏黄光线,看不出任何美丽的模样,惊悚而骇人。 【叮!】 【子不语地图苍山云岭区图鉴更新!】 【解锁神鬼图鉴生物:“山神”】 【“山神”(品阶未知???):想成为山神需要什么?一位大义凛然、为国捐躯的忠心烈女?一颗见死难而动心忍性的菩萨心肠?一个不惜沉睡千年、只为铲除邪祟的身躯?】 【还是说,需要的是一块山林间滋润生养的黄金、一个被长生不老夺取气运的王朝、一群千年前无辜的血肉与尖叫、一个狠毒贪婪的自私心肠,还有一具藏匿的真神残躯?】 【山神还是“山神”,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请前来参观的旅客静心思考?】 系统的声音彷佛被一层膜隔开,苗云楼听不真切,耳鸣嗡嗡的响在耳旁,震的满面苍白如纸,血液从唇角汩汩流淌下来。 “嗡嗡……嗡嗡……” 他撑着石壁站起身来,用力摇了摇头,强行将耳鸣晃开,挡住昏迷不醒的三个旅客,掀起眼皮看向黑影。 “山神”仍腾出一只“手”捏着何丽,见他看过来,似乎是笑了笑,在黑咕隆咚的粘稠液体上,露出整整三圈锋利的牙齿,随后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啊——!!” 何丽右手小臂被齐根咬断,一股蓬蓬的血雾顿时喷涌而出,她瞳孔猛然缩紧,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 “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呜……好痛……!” 她拼命挣扎起来,却挣脱不开石姑娘那双手,只能像一条上岸的鱼一样翻腾,奄奄一息的流淌着血液。 “山神”绽开满口凶牙的笑容,舔了舔牙上浓稠的血迹,似乎还没有过瘾,慢吞吞的凑了上去,故意展示似的掀开满口尖牙,立刻就要咬下去——! “当啷——!” 银链钩爪闪过一道银光,眨眼间横在尖牙与血肉之间,吃力的旋开钩爪瓣,挡住了腥臭的血气。 “吃了她有什么意思,”苗云楼面色苍白如纸,衣襟几乎被血渗透,仍是微微笑了起来,“智商这么低,吃了是会被传染的。” “你都已经成为山神了,何必做这么掉价的事情,还吃人,就不能有点高级趣味?” “山神”的两个眼珠子陷在漆黑身躯中,看起来极为古怪,闻言歪头看着他,身子诡异的蠕动了一下,从庞大身躯中发出一种奇特的声响。 “咕咕咕咕……你终于有反应了,我还以为你一直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呢,真是讨厌,讨厌的让人想把骨头渣子嚼碎。” “现在为了这么个害了你们所有人的蠢货,你竟然维护起她了,你们这些凡人,真是有意思。” 苗云楼面上分明毫无血色、惨白无比,闻言却是潇洒一笑,毫不在意的勾起唇角,直视着“山神”笑道: “你都说了,她害了我们所有人,我还护着她做什么。” “我说这种话,完全是为了你着想啊,吃了蠢货智商绝对会传染的,你也不想你刚当上山神,就被坑的五体投地吧?” 他的语气无所谓极了,竟然还带着些轻松的调笑,似乎真是毫不在乎何丽的死活,甚至还有些惋惜: ——这种降智的玩意,怎么就没提前被吃了呢? “山神”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是被他的话逗笑了,竟然咯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亮如黄雀飞跃山林,在这幅扭曲的庞大身躯上,却格外诡异。 “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小啊鹏,你怎么总是这么有意思,我都舍不得对你动手了。” 苗云楼见状眉眼一弯,也笑了起来,如同意气风发少年郎一般,双手背在身后,笑的格外潇洒肆意。 “舍不得动手就不要动手嘛,何必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你都已经是山神了,和几个凡人计较什么。”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把你放出去,但你也别对我们赶尽杀绝,大家各自安好,如何?” 他面上笑意盈盈,背在身后的手却勾着一根头发,快速的来回拨动。 那根头发像虫子一样,在他苍白的手指下来回扭动翻滚,半晌,耳尖微微一动,只听得远处巨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空而出。 有用了。 苗云楼心头一动,面上神色岿然不动,反而笑的更加肆意。 他见“山神”没有动作,反而沉默片刻,似乎真的在考虑,缓缓勾着唇角,眉眼间挑起一个笑盈盈的弧度,背后的手指飞快拨动,循循善诱道: “真的,你不如仔细想想,与其我们斗的两败俱伤,还不如我们一起合作。” “反正你要的只是离开古墓,你把我们放出去,不要赶尽杀绝,我保证你一定——呃!” 一根鎏金带青铜色泽的锁链直直飞射了过来,几乎是擦面而过,直猛然贯穿了苗云楼的肩膀。 耳垂上的银饰被青铜锁链撞上,银碎“当啷”一声崩裂开来,却仍是阻止不了势如破竹的锁链,巨大的贯穿力,将他牢牢固定在石壁上! 苗云楼手指骤然一颤,只一瞬便反应过来,立刻反手按住青铜锁链,忍痛将它迅速拔出来。 第253章 他咬紧牙关,意识到石姑娘根本不打算放过他,立刻翻身想要躲开,另一边肩膀却猛然传来又一股剧痛! “唔——!” 那根青铜锁链,竟然分叉蜿蜒出无数细小如发丝的锁链,将他的琵琶骨、腕骨与肩胛骨串起,再深深嵌在石壁中,严严实实的将他固定在上面。 “滴答。” 一朵血花砸在地上,随后是如雨般的血水在漆黑石板上旋转绽放,方才洁净的石壁上,顿时流淌下一片血涔涔的浓稠色泽。 手腕、肩膀、锁骨,全部被青铜锁链钉在墙上,要害之处根本动弹不得,任何挣扎都被死死的禁锢住。 苗云楼咬牙难耐的扬起脖颈,额头的冷汗混杂着血水,丝丝缕缕的流淌下来。 他那双苍白的手腕被青铜锁链贯穿在石壁上,仍紧紧捏着那根头发,试探着微微动了动,顿时又是一股钻心刻骨的疼痛! “呃——!” 一道清澈响亮的笑声,如被拨响的银铃般从远处飘摇着传来。 “凡人啊凡人,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 “山神”浓稠漆黑的身躯扭动起来,尖牙也跟着蠕动,彷佛在模仿人类的笑,庞大的躯体背后金光乍现,玉尸被牢牢压在这片金光之下。 “想控制着赵王杀我?”它露出满口尖锐的牙齿,清凌凌的笑了起来,“告诉你,千年前他就死在我手上,现在变成鬼我也不怕,我能杀了他一次,我就还能杀他第二次!” “只要是阻止我长生不老的人,就必须得死,你们不肯帮我,所以下一个,就是你们。” 它那尖锐血腥的牙齿上,分明沾着何丽的血,手中还捏着何丽的身体,漆黑身躯中两个眼珠,却带着笑意紧紧的盯着苗云楼。 “……” 苗云楼昏昏沉沉的低垂着头,半晌,缓缓掀起眼皮,隔着一层血色,一瞬间便看懂了那个眼神。 “山神”已经知道了,他不会死,伤害他不过是皮肉之苦,无论多重,精神上却都不会留下任何伤口。 所以它要当着自己的面,残忍的杀害所有人,最后再让他在痛苦与崩溃当中,永远留在古墓里。 苗云楼仍然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保全自己,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也至少可以离开古墓。 但他身后这些人却不行。 他是带领旅客参观的导游,有分配藏品、左右旅客性命的权力,就有尽最大努力保护旅客的责任。 这无关心性如何,若说起心肠冷硬淡漠,苗云楼这个从小受尽苦楚的孤儿,看淡生死能超出常人千百倍,但享受了权力,却在付出百般推辞,在他看来,只是自私的懦夫罢了。 “呼……” 苗云楼沉沉的呼了一口气,开始调整手腕与肩胛的角度,准备用出血最少的方式,强硬将自己从青铜锁链上拽下来。 做人,可以不择手段,但不能下作。 “呵呵……呵呵……” 远处庞大的漆黑肉山上。 何丽流血过多,又得不到治愈,高高挂在一团浓稠黑泥中,已经是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的从喉咙中发出呢喃,不再动弹。 “山神”见她挣扎不动,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漆黑身躯内缓缓蠕动出排排尖牙,冷笑道: “小啊鹏,你要记住,这个人是因为你而死的。” “看好了。” 它一边银铃般清澈的笑着,一边张开漆黑的大口,将何丽缓缓抬到尖牙上,喉咙中蠕动出一声笑,随即猛然便要咬下! 第217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不要……不要……” 何丽意识模糊,昏昏沉沉的被紧紧握在粘稠黑液当中,似乎感知到濒临死亡,仍是紧闭双眼,眼角却滑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我错了,求求你……” 她似乎真的后悔了,声音却如同一团柳絮,轻飘飘消散在阴风中,没有人听到,只有“山神”回应了一串轻笑。 下一秒,锐利的牙齿便随声而至,腥臭血风席卷而来,霎时间就要将何丽吞吃入腹! “嗡——!” 就在“山神”尖锐的牙齿即将触碰到血肉之躯时,一道金光如同利刃出鞘般骤然响起,横隔在血肉之墙,寸步不让。 这道金光和滇王金印相比暗淡无比,微薄如同纸片,却将“山神”尖锐的牙齿严严实实挡在了何丽身外。 苗云楼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大脑“嗡”的一声,猛然回过头去—— 他还没有从石壁上挣脱下来,更没有放出金光,究竟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吸引了“山神”的注意力?! “不自量力!” 远处金光暗淡照拂之处。 “山神”的声音骤然提高八度,在主墓室尖锐的响了起来,同时尖牙猛然咬了下去,一瞬间便将金光尽数震碎。 金光本就薄薄一层,怎么可能对抗得过“山神”,负隅抵抗了一秒钟,便破碎开来。 然而就在尖牙咬下去的一刹那间,那锐利牙齿下的血肉之躯,却彷佛一场幻梦,骤然变化起来,突然变成了一团围成人形的稻草! “什么?!” 即将送入口中的凡人血肉之躯,竟然在它眼皮子底下,被替换成了一团稻草?! “山神”眼球中闪过一抹怒然之色,漆黑庞大的身躯骤然膨胀开来,猛的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一手拿着张正在燃烧的符纸,另一只手比着手势,面沉如水,口中念念有词道: “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五色纸作你衣,未开光便是纸,开了光变神通;开你左耳听阴俯,右耳听阳间;你和莫庄莫姓,同时同日同月同年生。” “开你左手提钱财,右手提灾殃,莫名莫姓灾殃担,担出外方;要刑刑大山,要克克大海,无刑无克担煞急走,神兵火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仍然昏迷的何丽立刻现身在他身旁,呼吸平稳,显然是一点都没有生命危险。 后者这才扔下已经烧成灰烬的符纸,面上竟然浮现些羞赧,握拳捂着嘴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个……实在没办法,经费紧张,剩下的积分不够买纸人了,只能用刚才绑鸡蛋、不是,帮我们的稻草了。” “好在效果都是一样的,术法没有那么多要求,比较拟人的稻草也可以,凑合凑合吧。” 苗云楼仍被死死钉在石壁上,闻声脑海“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不可置信道: “杜千秋?!” 杜千秋缓缓走到他身前,直直面对着“山神”满是怒火的眼神。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导游,你不能再勉强自己了,” “我比你更了解导游的规定,如果你再这么为了旅客,公然和神仙作对,即使有生命时长吊命也没用,出去后一定会被清算。” “清算算个屁,”苗云楼闭了闭眼,心中重重燃着一股暗火,冷冷的瞪着他道,“想要我命的人还少吗,保护旅客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趁着山神还没动作,赶紧去后面,别在这里碍事。” “那怎么行,”杜千秋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导游如果被扣在这里,所有人就都出不去了,还不如让我出去吸引火力,至少我还有点自保之力。” 他说完便直起身来,掸了掸身上道袍的灰尘,一边向“山神”走过去,一边感慨道: “这身道袍还是当年学道术的时候,我师傅亲手给我的,说我们穿上这身道袍,就必须对道家的术法和思想熟记于心。” “可惜当年我不懂师傅的意思,气得他把我赶出师门,让我再也不许穿这身道袍,免得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杜千秋走到“山神”面前,仰头直视着它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穿道袍的机会了。” “无为而治,自然无为,我一个都没有做到,”他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如果师傅能看到我现在这样,恐怕还要气的把我赶出师门一次。” “可惜没有这一天了——呃!” 霎时间,杜千秋便被“山神”拽了起来,对上那双冰冷而饱含怒火的眼球。 “你的自言自语结束了没有?” “山神”漆黑庞大的身躯蠕动起来,露出尖锐可怖的三排牙齿,对杜千秋冷冷的道: “结束了,那就轮到我开口了。” 只一瞬间,“山神”漆黑臃肿的身体如大山一般高耸而立,膨胀到几十米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杜千秋扔入了口中。 杜千秋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山神”漆黑庞大的身躯中,只听得几声令人可怖的“咔吱咔吱”声响起,主墓室顿时死寂无声。 “……” 这……是什么意思? 苗云楼瞳孔紧缩,大脑一片空白,一动不动的禁锢在石壁上,竟然罕见的感到一丝茫然。 第254章 杜千秋就这么被“山神”吞吃入腹,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死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是在做梦,因为“山神”蠕动的腹中,没有传来任何惨叫哀嚎的声音,只有一片引人剧烈耳鸣的空白死寂。 杜千秋来人间一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才刚刚认识他这个反封建先锋,未竟的事业即将起步,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他还有另外的底牌,只是假死在众人面前。 然而很快,系统冰冷的机械音便在苗云楼耳边响起,提醒他作为一个导游,应当知道的变化。 【叮!】 【旅客“杜千秋”确认死亡!】 【死亡原因检测:山神怒火惩罚】 【死亡责任检测:杜千秋挑衅山神,对其出言不敬、甚至动手阻拦,对自己死亡承担大部分责任;导游“苗云楼”未提醒杜千秋挑衅山神,尚未进行劝阻的责任,对旅客死亡承担小部分责任】 【导游“苗云楼”需对旅客“杜千秋”的死亡承担责任,旅客满意度下降至80】 【注意!其余死亡旅客均在自由活动时间死亡,导游“苗云楼”暂时并不需要承担责任】 【但此时存活旅客仅剩三名,若参观景区结束后,旅客全部死亡,导游“苗云楼”的旅客满意度将立刻清零,并剥夺导游资格,请谨慎带领参观!】 “砰砰——砰砰——” 苗云楼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越出胸膛。 他猛的一下将手腕从青铜锁链中硬拽下来,不顾瞬间迸发的鲜血淋漓,飞快的查看起名单表来: ——旅客如果积分足够多、没有死透,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买下紫色品阶的生命时长,让自己起死回生。 他迅速翻起旅客名单,终于在最后一排,找到了杜千秋已经灰下去的名字: 旅客杜千秋,状态已死亡,剩余积分:3 “……” 苗云楼的心脏不再剧烈跳动了,反而缓缓沉寂下来,他看着那一行短短的记录,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无为而治,自然无为。 “道”,是无为的,但“道”有规律,以规律约束宇宙间万事万物运行,万事万物均遵循规律。 黄倩心思狠毒、三番几次出手害人,何丽贪婪愚蠢、遇事莽撞、多次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境地,其他旅客茫然无措、心思简单,根本没有生存能力。 他们都是自作自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本应该在更早之前就走向死亡,然而杜千秋却逆天改命,一次次插手介入他们的命运,让这些人免于死亡。 这些险象环生的旅客,大部分并没有种下善缘的因,却平白无故得到了善缘的果。 他们因此而活了下来,而杜千秋却替他们承受了所有的因果,一次次将积分消耗干净,用来抵他人的命。 而当他自己陷入险境时,却因为积分干干净净的见了底,一命呜呼,直直的坠入了阴曹地府。 杜千秋早就要死了,而救下何丽,是压垮他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丽品行低劣、自私自利、贪婪无度,不救她,杜千秋这个烂好人还能剩下一点积分,也许可以苟延残喘着活着离开景区。 可如果不救她,杜千秋就不是杜千秋了,也根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杜千秋——!!” 杨琴琴在后面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声音尖利凄厉,刹那间破开主墓室中的死寂。 她鬓发凌乱,整个人状若疯癫,面上的神情近乎不可思议,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歇斯底里的指着“山神”骂道: “你这个疯子,妈了个逼的神经病!你竟敢吃了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他妈的傻逼——啊啊啊啊!” 杨琴琴的肩膀立刻被青铜锁链洞穿,血液猛然喷涌而出,话语戛然而止,一下子倒在地上。 “山神”吃掉了杜千秋,补充了凡人的精血,心情稍微和缓了一些,漆黑的庞大身躯开始蠕动,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道: “真是一群疯狗。” 它庞大的身躯蠕动了一下,向前缓缓挪动起来,似乎已经厌倦了无用的对骂,准备将众人全部吞噬殆尽。 然而下一秒,“山神”腹部的位置剧烈的蠕动起来,突然猛的炸开! “轰——!” 山神猝不及防的尖叫一声,暗绿色的浓稠肠液流了一地,一群成千上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涌现出来,铺天盖地的爬上“山神”身躯! 第218章 “我□□祖宗十八代!” 那些虫子狭长而漆黑,链接在一起,彷佛一条巨大的蛐蜒,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攀爬上“山神”身躯,甚至比它黑漆漆的身体还要深邃。 “山神”腹部的地方横着一条巨大的裂口,身体被从内而外崩裂出片片碎块,粘稠的滚落一旁。 肠液还在不停的汩汩向外流淌,虫子就从那里铺天盖地的爬出来,在它身上啃食。 “啊啊啊!!” 它对此毫无防备,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被从内而外爆开,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疯狂向外膨胀,痛苦的原地蛄蛹挪动! “这是……杜千秋的灵魂显灵了?” 杨琴琴面色煞白,捂着肩膀缓缓坐起来,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一边面目狰狞的流淌眼泪,一边疯狂大笑道: “哈哈哈哈,山神,你也有今天!不愧是杜千秋,炸死这个臭傻逼,让它祖宗十八代都去吃屎!” “早就说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吃了谁,现在自食其果了吧,这可是杜千秋!”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再次汹涌的从眼眶中涌出,模糊了视线,根本停不下来,不得不伸手胡乱的在脸上擦拭。 斜刺里,一只柔软的手伸了出来,在她脸上轻柔的抹了抹,林雨霖的声音同样饱含泪水,只是勉强维持着镇定,沙哑的轻声道: “别哭,别哭,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杜千秋费尽苦心把山神的躯体炸出缺口,不是让我们用眼泪填满的。” “山神已经完全控制了古墓,死门根本出不去,现在想要离开,只有一个办法。” 杨琴琴闻言,泪眼模糊的抬起眼睛,一边抽泣,一边磕磕绊绊的执拗问道:“是什么?” 林雨霖沉默片刻,转过头去,额头的汗水混着血液,滴滴答答的缓缓流淌下来。 手掌中那黑不溜秋的小小虫母,牵出一条连着她心脏的红线,正撕心裂肺的鸣叫,用她心脏中的鲜血控制虫群,让它们不要命的冲向“山神”,阻止腹部的伤口愈合。 她看着“山神”漆黑庞大身躯炸出的缺口里,那隐隐约约的一晃金光,泪水猛的一下从眼眶中喷涌而出,流淌遍了面庞的每一个角落。 “是……是金印!” 林雨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镇定,虫母叫的越发撕心裂肺,流淌着着泪水,撕碎了所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咬紧牙关嚎啕大哭道: “不就是滇王金印吗,杜千秋你这个王八蛋!” “你竟然在自己身上绑炸弹,让自己炸的粉身碎骨,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杜千秋你真是有病!” “当啷——!”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漆黑墓室中一道银光闪过,炸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银链钩爪寒光凛凛、凶神恶煞的钻进“山神”腹中,从中似乎拽住了什么东西,连带着后者漆黑的血肉,猛然向外拉扯! 苗云楼手腕上一圈一圈缠着钩爪银链,手腕血液顺着锁链无声流淌,缓缓沁入一片冰冷的银光当中。 他已经将自己从石壁上硬生生扯了下来,上半身衣衫破碎,暴露在外的惨白皮肤上几乎是血水遍布,伤口深可见骨,没有一块好肉。 然而他那双深邃如潭水的漆黑眼眸中,却燃烧着一股冰冷的火焰,轰然一声点燃了墓室中的一切,焚烧着所有人。 苗云楼锋利的眉骨在眼窝投下一片阴影,藏着无数阴翳与暴怒,衬在惨白如纸的面颊上,阴冷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他冷冷的掀起眼皮,直视着山神,声音轻柔宛如耳语,直直的刺进“山神”身躯: “我见过那么多神仙,也杀了不少,你是我见过最恶心、也最让人一见面就想吐的唯一一个。” “我一定要你死,我要你给杜千秋陪葬,我绝不说谎。” 最后几个字吐出的瞬间,苗云楼手腕一翻,猛然扯紧了银链钩爪,苍白的皮肤上立刻勒出道道红痕。 银链钩爪立刻顺着他的速度,飞快从“山神”腹中被拽出,那仍然流淌着粘稠肠液的漆黑腹部,愈发强烈的涌现出一股金光,越来越近,耀眼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不——!” “山神”感受到力量的流失,立刻尖叫一声,漆黑的庞大身体立刻涌动起来,那巨大的裂口开始飞速愈合,试图堵住那块缺口。 第255章 与此同时,石壁上暴涨出无数漆黑人形,影影绰绰的映在上面,拼命向苗云楼等人爬去,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 “当啷——!” 银链猛的抻直,被紧紧咬在“山神”体内,几乎绷紧到断裂。 苗云楼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从银链末端阵阵传来,是山神甚至顾不得驱赶虫潮,在不顾一切的阻拦他,甚至夹杂着一丝剧烈的恐慌。 他眯起眼睛,不顾这股几乎要把手臂拽断的力量,手腕寸步不让的向后一拽。 银链钩爪死死咬着滇王金印,在漆黑身躯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将它将将拽了出来,那一瞬间,金光晃遍了主墓室的每一个角落! “嗡——!” “不,还给我——!” 就在滇王金印脱腹而出的一刹那,“山神”骤然膨胀起来,浓稠漆黑的液体一瞬间炸满了整个墓室,黑泥拽住滇王金印,拼命的向后拉扯。 刹那间,苗云楼周围涌现出无数黑影,在石壁中猛然破壁而出,围住他迅速扑了过来! 苗云楼冷冷的直视着“山神”,微微偏过头去,唇齿轻轻翕张起来,银光细微的一闪,身旁立刻传来黑影的惨叫声。 “噗嗤——!” 他唇齿间射出银针的速度极快,每一针都极狠的正中黑影。 然而这些石姑娘无穷无尽、并且悍不畏死,惨叫着倒下了一批又一批,然而却有无数石姑娘又扑涌而至。 “我说了,你只是一个凡人,你不可能胜过我!” “山神”漆黑庞大的身躯已经彻底看不出形状,每一块浓稠的黑泥肉块都在尖叫,用尽浑身力量拉扯着苗云楼单薄的身躯。 它大笑着尖叫,看着黑影将苗云楼团团包裹住,银链钩爪上的血痕已是丝丝缕缕、汇聚成一条红线。 如果他再不松手,不是被黑影啃食殆尽,就是胳膊被银链钩爪拽的整个断掉! “把我的金印还给我,”它猛然变了张脸色,漆黑身躯几乎要融化,分贝极高的尖叫起来,“该死的凡人,把金印还—给—我!” 苗云楼单薄的身躯被黑影团团围住,除了飞舞的银光,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苍白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血液滴滴答答、如同小河般流淌起来,却是笑了起来,一字一顿的的笑道: “你、做、梦!” 话音刚落,“山神”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无数虫子,霎时间突然如潮水般褪去。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在左右为难、僵持在半空的滇王金印下,迅速汇聚起来,一个搭着一个向上攀升,竟然搭建出一条通往上方的漆黑天梯!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山神”眼睁睁看着它们褪却、汇聚、搭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它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极为不安的预感,脱口而出道: “什——?!” 下一秒,那些黑漆漆的虫群天梯中,推举出一个人。 是杨琴琴。 她站在几十米的高空中,脚下全部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面前耸立着如同高山般庞大的可怖“山神”,抖得几乎站不住。 她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手心甚至出了汗,颤抖着转了转眼睛,余光瞥见几十米下下,费力到几乎瘫倒在地、却仍然努力控制着虫群将她托举起来的林雨霖。 又一转眼,余光瞥见十几米开外,单薄身躯已经被黑影彻底围住、银链钩爪血迹斑斑,却仍没有丝毫退缩的苗云楼。 他们在“山神”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单薄。 可他们都还站着。 “你要做什么!” “山神”看到杨琴琴出现在金印身旁时,立刻剧烈的蠕动起来,声音尖锐的几乎震碎洞顶,猛然召唤出无数黑影,尖叫道: “把我的金印还给我,我把真正的买命贝币给你!” “你……你要是敢对金印做任何事情,我保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就像那个被我嚼碎的凡人一样!” 杨琴琴闻言身形一顿,半晌,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泪水瞬间猛的夺眶而出。 “山神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她哭的停不下来,只能伸手胡乱的擦干眼泪,通红的眼眶中燃起熊熊烈焰,随即猛然举起手中的吊奴青铜矛,对准金印,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叮!】 【吊奴青铜矛怨恨诡气积累进度:10/10,发起一次紫色品阶的攻击!】 “当啷——!” 吊奴青铜矛的攻击与滇王金印同为紫色品阶,触碰到金印的瞬间,后者立刻寸寸开裂,金光不受控制的剧烈四射开来,随后立刻暗淡下来。 它在一刹那间碎裂开来,光泽暗淡无比,如同路边上,任意一块普通的石头。 第219章 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 随着滇王金印的寸寸崩裂,“山神”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扎漏了一般,开始汩汩向外流淌黑水,几十米的身躯疯狂缩水,肉眼可见的在变小。 无数黑影瞬间从石壁里涌现出来,疯狂的扑向众人,虫群支撑不住,杨琴琴“哎呦”一声,从摇摇欲坠的高耸虫群梯上一下栽了下来。 好在林雨霖手疾眼快的接住了杨琴琴,两个女孩结结实实的摔下,同时被重力压趴在地上,痛苦的皱起五官,一时半会都没有起来。 “呵呵……呵……” 远处黑影仍然在飞快逼近,突然,一道银光闪过,黑影纷纷扑倒在地,一个男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快走!你们先进青铜棺椁里,我一会儿再下去。” 两人只觉得后脖颈一轻,苗云楼大步上前,一手一个拽着两人的衣服,将她们挨个扔进青铜棺椁里。 金印本体破碎,石姑娘必死无疑,等他把沈慈的残骸拿回来,古墓什么时候塌陷就只是时间问题,这些人越早离开古墓越好。 苗云楼怕突生变故,手腕上的血都来不及止住,三下五除二便将昏迷的何丽也塞进棺椁,又迅速盖上棺椁盖板。 刚将棺椁盖板扣上,他松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 “不,不不不不!” 金印本体破碎,“山神”的声音也开始塌陷,银铃般清澈的声音越发可怖死寂,如同厉鬼索命般尖叫道:“不应该是这样,不——!” 雕刻成滇王金印的金块,是它这个石姑娘的本体,本体被破坏的寸寸碎裂,“山神”即使再手眼通天,也必然再也无法重生了。 更不要提,长生不老。 “山神”的身体如同泄洪般向外冲刷浓稠黑水,看到金印分崩离析,几乎陷入了疯癫。 没有任何一刻,它比现在更加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山神”,根本不可能做到长生不老,就算害了再多人,也永远只是个石姑娘。 即使它在当年那次浩劫当中,连神仙的残骸都囫囵吞了下去,也阻止不了如今的死亡。 算计谋略了那么多,沉睡了整整几千年,终究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呵呵……呵呵……” 它镶嵌在身体里的几只眼球开始充血,死死盯着苗云楼,锋利的牙齿中充斥着尖叫,突然不管不顾、猛的向前扑过去! “山神”吞吃了那么多奴隶的血肉之躯,又得到了陨落神仙的残骸,若非棋差一着、被赵王发现,导致无法从八卦阵中闯出,早已成为真正的山神。 趁着最后一点力量还未消失殆尽,就算无法修复自己,至少依然可以和苗云楼同归于尽,同葬在滇王古墓之中。 然而就在它碰到苗云楼的一刹那,白光闪过,一个如皎月般清清冷冷的身形挡在了后者身前。 “你已经享受我的力量整整几千年之久了。” 沈慈将苗云楼紧紧挡住,用蛇尾将他缠绕的严严实实,纯白色长睫垂下,这才抬眼看向“山神”。 漆黑血腥的古墓当中,他如同在发光一般纯白无尘,银白色的长发缠绕在身前,衬的只有一双唇瓣微微有些血色。 “几千年了。” 他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彷佛只是在阐述旁人的事情,对山神淡淡道:“还不够吗?” 沈慈长出蛇尾后,直立在地上身长整整两米,即便如此,站在漆黑庞大的“山神”面前,仍然显得格外渺小。 然而他分明是微微仰头看向“山神”,眼睛里却根本没有后者的影子,如同俯视着凡尘世间,所有生物,在它眼前都只是一沙一粟。 就像……真正的神仙一样。 “……你?” “山神”庞大的身躯几乎是立刻僵直在原地,疯狂的动作停在半空、戛然而止。 时间彷佛静止在这一刻,它漆黑身躯上几个眼珠直直盯住沈慈的身影,越瞪越大,突然猛的爆裂开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山神”的声音甚至都愣在了原地,如同耳语般极其微弱,彷佛不敢高声语,只恐惊到天上人,浑身都在剧烈的发抖,越颤抖越剧烈。 第256章 “你怎么会还活着,你明明、明明已经死了啊……” 在这一刹那,“山神”面上的惊慌失色简直没有任何遮掩。 它惊恐的极度失态,浑身剧烈的发著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抹划破暗色的锐利银光。 “噗嗤——!” 银链钩爪从上往下猛的滑过,直直捅破了“山神”的腹部,划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在它血骨遍布漆黑的腹中,露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银链钩爪势若游龙般再次甩出,咬住了那块东西,猛的将它拽了出来。 “你偷别人东西,妄想成为山神的小偷生涯结束了。” 银光一闪,苗云楼将钩爪收了起来,从沈慈身后缓缓走出来,现在他身旁,直视着“山神”的眼睛,眉眼阴翳的下压,冷冷道: “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不——!!” “山神”尖叫一声,身体前所未有的剧烈膨胀起来,终于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的扑向两人,却在触碰到他们的一瞬间,飞快坍塌下去。 黑雾从中缓缓弥漫开来,无数冤魂的声音交错响起,彷佛从它身体中奔涌而出,畅快的吼出最后的不甘,便四散奔逃在古墓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残害无数人命、离长生不死只差一步的石姑娘,像一滩液体一样融化下去,躯体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在地上剩下一滩浓稠的黑泥。 “……” 古墓终于静了下来。 苗云楼把碎成三块的滇王金印捡起来,随手收在衣服里,默默的走上前去。 他看到那滩黑泥当中,有几块散发著白气、尚未消化的道袍碎片,在那些衣服碎片当中,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金光,微微散发著暗淡的光亮。 金光中包裹着一个小小的、银亮银亮的耳饰,耳饰被包裹的没有一丝划痕,红光闪闪,仍在平稳的录着像。 苗云楼蹲下身子,把那一块耳饰捡起来,放在衣襟里妥帖的收了起来,起身静静的看了很久,什么也没有说。 在被“山神”嚼成烂泥的最后一刻,不知道杜千秋的脑海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他救了何丽、救了所有旅客,心中怀着推倒所有神仙石像的大义,割肉饲鹰、舍身成仁的决心,因为这个才死在“山神”腹中。 他做了这么多本不是他该做的事,一定不后悔,可死亡真正到来之时,只要是人,就一定会痛苦,一定会想那个“如果”。 而杜千秋在经历过清晰的痛苦、想过了无数个“如果”之后,依旧用尽最后的力量,保护住了这个东西。 沈慈站在苗云楼身旁,同样沉默的看了许久,才缓缓道: “在面临死亡之前,他一定是释然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保护的人活了下来,保护的证据,也会被公之于众。”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苗云楼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低声道,“何丽不值得,我也不值得,用自己唯一一条性命,保护一个烂人、一种可能,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选择这种惨烈的结局。” 沈慈没有立刻说话,垂下纯白的眼睫,凝视着杜千秋留下的最后一些衣服碎片,过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淡淡开口道: “如果遇到一个真正想要保护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结局惨烈与否的。” 这句话轻如柳絮蜉蝣,刚刚掀起一点波澜,便被古墓中的暗风吹散,无影无踪的消失在其中。 他说完便转过头去,似乎不想再说这样的话,对苗云楼淡淡道: “走吧,这里没有山神的力量支撑,马上就要坍塌了。” “等等。” 苗云楼再次蹲下身子,把杜千秋被炸成碎片的道袍一点点收捡起来,放在衣服夹层中收好后,再小心翼翼的从心口处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血滴,红的栩栩如生,没有一丝瑕疵,彷佛将一个人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部抽出,浓缩凝结成一块水晶般的血滴子。 正是刚刚从“山神”身躯中挖出那块东西。 苗云楼缓缓张开手掌,小心的捧着那块被拽出的东西,直直望向沈慈的眼睛,神色复杂难辨,似乎是心事重重,又像是终得释然。 “给你。” 苗云楼沉默了半晌,把它放在沈慈手中,抿了抿唇,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道:“一定要收好了,不要再……” 说到这儿,他便停住了口,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慈站在他身前时,那恍若神仙下凡般的背影,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一层白光照亮了整个古墓,却让他的心一瞬间跌入冰窟之中。 沈慈……恢复记忆了吗? “山神”的态度那样怪异,惊惶失措的如此明显,他就算没猜到为什么,也一定察觉出了古怪。 苗云楼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如擂鼓,无数复杂的心绪万千,却只敢在心中猜测,一句话也不敢张口说出来。 愤恨、哀恸、失而复得、怅然若失,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哽在喉咙中,一个气音也发不出来。 苗云楼闭了闭眼睛,伸手缓缓搂住沈慈的肩膀,把头埋在他身上,自欺欺人的享受着尚未戳破的宁静。 沈慈伸手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身,深深的凝视着他,眼底同样充斥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许久,他才敛起纯白的眼睫,从喉咙中流露出一道轻到极致的叹息,淡淡的轻声道: “你放心。” 他已经知道苗云楼想做什么了,无论怎么样,他都心甘情愿,并且一定会倾尽所有配合。 即使这样的配合,会让他彻底的消失在人世间。 第220章 西汉滇王随葬玉衣 “山神”已死,漆黑的古墓中死寂一片,两人各怀心思抱在一起,彷佛拉扯着世上最后一根稻草,抵死纠缠,没有一个人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沈慈先开了口,伸手温柔的梳理着苗云楼的头发,轻声道:“我听到墓道里崩塌的声音了,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即使“山神”死亡,古墓里依旧危险重重,无数石姑娘虎视眈眈,青铜螽尸虫也暗藏在岩壁中,实在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地方。 苗云楼自然也知道这一点,闻言动了动,勉强把自己从沈慈身上拽了下来,长呼了一口气,闷闷道:“嗯。” 好不容易把诡物都处理完,才能和沈慈纠缠一会儿,结果现在又要分开了。 虽然他们可以出去再腻歪,但万一沈慈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呢,现在不珍惜机会,到时候和他死生不复相见,他哭都来不及。 苗云楼心里憋着一口气,面色不善,相当不爽的离开沈慈,上下打量了几遍主墓室就要离开,余光突然瞥见什么东西。 “赵王翡玉尸?” 他有些惊异,皱了皱眉,向没有丝毫声响的坑洞中走去,果然看到翡玉尸一动不动,分明已经没有金光压制,却似乎已经死了。 千年铜面翡玉尸是紫色品阶的诡物,明明刚才被“山神”压制到洞底还没有死,怎么现在“山神”暴毙,它却突然死了? 苗云楼有些意外,然而稍微思考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为什么。 这里的古墓以古滇国为原型,而长期以来,代表着云南古代文明的古滇国,由于缺少历史依据佐证,始终是一个难以被证明的存在。 根据沈慈记忆中的描述,古滇国除了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寥寥几百字的记载外,没有任何记录,能够证明古滇国曾经存在。 而当滇王金印出土后,上面犹可辨识的凿痕用篆书、白文四字,刻着“滇王之印”,考古学家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不起眼小山头,竟然埋葬着云南历史上著名的一代滇王。 因此当滇王金印被破坏,千年铜面翡玉尸身为“滇王”的龙气顿时消失殆尽。 没有依据证实它是大名鼎鼎的滇王,它就变成了一具普通的皮俑尸体,随着三千年时间的侵蚀,意识彻底消散在古墓之中。 苗云楼站在坑洞上盯着玉尸沉默了片刻,耳边传来墓道越发崩裂开来的声音,想了想,还是撑着坑沿跳了下去。 他带上黑皮手套,伸手探向玉尸的面门,碰到它身体的一刹那,整具尸体立刻化为尘土灰飞烟灭。 飞舞的灰尘之间,一块温润玉牌静静的躺在地上,光滑的面上隐隐泛着流光,看上去格外华贵。 【叮!】 【恭喜导游10036获得棺椁陪葬藏品——西汉滇王玉衣】 【西汉滇王玉衣(蓝色品阶):玉衣随葬是中原习俗,汉代的人们相信“玉能寒尸”“金玉在九窍,则死者为之不朽”】 【此为滇王下葬时覆面的玉衣,由一百六十六块玉牌组成,由于滇王仅为地方势力首领,并未身着金缕玉衣,玉牌由麻绳等丝线穿缀而成】 【您得到的是滇王心口处的玉牌,使用时仅需将玉牌放置胸口,玉衣覆盖之处,便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诡物皆惧不敢靠近】 第257章 “滇王玉衣……” 苗云楼若有所思摩挲了一下玉牌,感受到上面丝丝缕缕的阴冷之气,便将它收到手腕里。 “玉衣随葬是中原习俗,这个滇王竟然也学着用玉衣随葬,看来是高度认可中原汉文化的,怪不得没有怀疑,就收下了滇王金印。” 他单手一按,从坑洞中燕子般翻身跃起,站定,对沈慈打趣的笑道:“看来赵王也未必有那么相信石姑娘的美色。” “说不定,她上位只是个搭头,真正让赵王相信她的话,还是因为金印是西汉送来的东西,靠的是中原汉文化的魅力。” “是吗?” 沈慈闻言淡淡一笑,虽然很快便收了回去,却如同冬雪消融,让苗云楼一下看花了眼。 “依我看来,美色应当也是重要的一环,”他淡淡道,“不然滇王怎么会神魂颠倒、分不清对面眼中是欲望还是真情呢?” “什么……” 苗云楼被这笑容晃的愣了一瞬,大脑一下空白,甚至没有意识到沈慈将他牵到了青铜棺椁旁,伸手轻轻一按,便将他仰面推进了棺椁之中。 “噗通!” 这青铜棺椁有暗门,竟然连通着古墓的地下暗河,苗云楼猝不及防,直直的砸进了水里。 他一个激灵,冰凉的河水立刻让头脑清醒起来,口鼻间还没来得及进水,就被两双手一齐拽了起来。 “导游。”“导游!” 两声截然不同、却同样透着欣喜的声音传来,杨琴琴的脸凑到苗云楼眼前,眉眼舒展,开心的不得了:“导游,我们等了你好久,你终于下来了!” 苗云楼没有立刻回答,先捋了捋湿透的头发,将向下滴水的乌黑长发绑在脑后。 他一边绑着头发,眼神扫向手腕,见沈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成银蛇,盘在了他苍白的手腕上,这才对两人问道: “你们不是早就下来了吗,怎么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我们、我们不是不愿意走,”杨琴琴脸上的欣喜立刻变成了犹豫,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们就是稍微有点……” “咳,我们是怕前面的路不好走。” 林雨霖咳嗽一声,抿了抿唇,脸颊上泛起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话头道:“古墓里危机四伏,地下暗河……也不知道有没有诡物藏在里面,我们想等您汇合之后再离开。” 这个理由似乎有点不够勇敢,也不够富有责任感,不像是一个领队应该说的。 她身为领队,已经开启了内核欲望技能,还有蓝色藏品傍身,分明有能保护众人的的能力,却还是不敢踏足远处未知的黑暗。 如果杜千秋此时还在…… 林雨霖说完便抿着唇低下头,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睫颤抖着垂了下来,脸上的红晕也尽数褪下,脸色略微发白。 她眼眶微微发红,只觉得一阵窒息,却感受到肩膀上一阵湿润,一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苗云楼的声音在她头顶,温和道,“不要为别人的死亡苛责自己,也不要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责备自己。” “古墓危机四伏,觉得害怕、留在这里等我是正确的决定,这次是我疏忽了,现在跟着我,我们一起离开。” 他并没有巧舌如簧的煽动情绪,只是淡淡的承认了错误,拍了拍林雨霖的肩膀,便转身开始查找地下暗河的出口。 死者已逝,生者也不能为他们多做些什么。 总说好好活着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其实即使生者好好活着,死人也不知道,只是杜千秋烂好人一个,总归会希望自己救过的人不要过度悲伤罢了。 苗云楼摸着下巴,沉默的盯着汹涌湍急的地下暗河,俯下身子探了探水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两人道: “我们下一个景点是古墓外围,另一队的人说过,古墓外围是一个盆地,这条地下河很可能是穿山式地下河,河的水面与地表河的水面等高,是连接着相邻两溶蚀盆地中地表河的信道。” “况且一般情况下,地下河和地上河也是相通的。” 他打了一个火摺子,探到洞口处,见火苗向洞口反方向不断倾斜着跳动,这才开口道:“这里的洞口有风通过,顺着地下河有很大概率能离开古墓。” 杨琴琴上学时候估计没怎么好好听课,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接触过地理,快被他绕晕了,呆呆的道: “那……那我们非要从这里出去,不能让外面的人来接我们吗?” “恐怕不能。”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上的对讲机,打开开关,里面立刻爆鸣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尖锐电流声。 “滋啦滋啦嗡嗡嗡——!” 一时间,所有人都猛的捂住了耳朵,苗云楼顺手将对讲机扔进地下河里,“噗通”一声,电流声这才停了下来。 “山神用诡气干扰了这里的磁场,消息传不到外面,”他摊了摊手,笑道,“我们没办法依靠古墓外的力量,只能从这里出去了。” 说完,苗云楼把仍在滴滴答答淌水的头发捋到一旁,就准备下水,随手从手腕里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放进林雨霖手里,对她叮嘱道: “这个东西收好,你们几个感觉呼吸不畅随时轮流用,不要都让何丽用,她早就醒了,装晕呢。” 话音刚落,何丽的身子顿时微不可查的一抖,平稳的呼吸都错乱了一瞬。 即使经历了那样死生一线的险境,被杜千秋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救下,自私还是自私,自作聪明还是自作聪明,这个人的本性依旧难以改变。 杨琴琴翻了个白眼,没理她,欢欢喜喜的从林雨霖手中接过珠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惊喜道: “哇,是避水珠!” “我只在西游记里听说过这个东西,诶,系统说它不仅有避水功能,还可以让佩戴者在水中如游鱼般灵活自然,导游,您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 苗云楼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说这是他空手套白狼、从龙王手里弄出来的,只是提示道: “这里要塌了,走吧。” 说完,他随手脱掉开襟外衣,一身雪白的皮肉在暗色中一闪,便如游鱼一般,眨眼间投入地下河中! 第221章 “我一定可以!” “哗啦——!” 落水声清晰的回荡在古墓中,地下暗河溅起一朵水花,漆黑冰冷的河水立刻汹涌而至,没过了苗云楼单薄的身躯。 地下河虽然汹涌湍急,水质却出乎意料的清澈,他没有闭上眼睛,潜伏在水下,屏着气息直直看向前方光亮处。 按照胖子的说法,他们所在古墓外围的村寨,有一条通往山里古墓的河水。 这条通路是当年修建陵墓的时候,一些工匠背地里偷偷开凿出来的,后来被地下水渗透,便成了一条地下河的通路。 如果他没有记错位置的话,顺着这条地下河向外游,应该就能顺利的从古墓中离开了。 “哗啦——!” 苗云楼伸手按住岩壁不让自己被冲走,猛的探出水面呼吸了一口气,随手柄挡住眼睛的湿漉漉发丝拨开,回头对林雨霖道: “前面是一段往下走的水路,你们几个一定要跟着我,把绳子缠在手上绑好,在水下注意憋着气。” “稍微忍一忍,几分钟我们就上岸,不走这条水路了。” 林雨霖闻言点了点头,把何丽身上最后一个绳结用力系好,声音轻而坚定的道:“听您的。” 她虽然能力还不够强,见识也不够广,但她很清楚,至少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这个会尽全力保护她们的导游,一定是所有途径中最佳的解决方法。 苗云楼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给她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深吸一口气,转瞬间如游鱼般钻进水底。 “咕嘟咕嘟……咕嘟……” 外界的声音顿时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在外面,他眯起眼睛,一手摸着身侧水下的石壁,顺着地下河水流的方向缓缓向前游去。 滇王墓的修建必定有监工,监视着奴隶和工匠不会逃跑,当年这些工匠逃离的应当是极为仓促,甚至在河底留下了不少铜制的工具。 这些工具在河水常年的侵蚀之下,显得格外腐朽陈旧,却依稀能看出来与现代几乎一般无二的形状,让人仍能想像到当年青铜王朝的鼎盛。 “不知道如果当年,滇王没有受到石姑娘的蛊惑,和西汉互通有无、共同发展,这个辉煌灿烂的文明还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苗云楼在地下暗河中潜游了一两分钟后,探出头在水面上呼吸,抹了把脸上的水,对沈慈轻声感慨道: “如果石姑娘从未存在,滇王执掌大权,你觉得古滇国能不能发展下去,变革成一个新的王朝?” 银蛇闻言在他手腕上微微动了动,过了半晌,“嘶嘶”的吐著信子,淡淡道:“就算古滇国的文明辉煌灿烂,终究抵不过铁骑兵马。” 第258章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重新将自己盘绕起来,猩红的蛇信子动来动去,小口小口的往外吐著水。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伸出手指轻轻绕了下沈慈的蛇信子,腰身扭动一下,便重新钻入水中。 中原王朝不可能让另一个王朝独立在统一地域之外,更不可能让另一个文明独自占据历史的辉煌。 滇王金印已经是和平的成果,再进一步,便是战争。 一个文明的兴衰覆灭,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力量,甚至不只有一个文明的力量夹杂其中,即便没有石姑娘在其中做手脚,滇国的覆灭也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可惜了那些为滇王长生不老而陪葬的工匠、百姓与奴隶。 纵使人终有一死,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总比被迫为统治者肝脑涂地,奉献终身要好的多。 苗云楼心头万千思绪飞速略过,面上却没有半分失神。 他在湍急的地下河中屏息凝神,一只手摸着身侧石壁,一只手在水下向前探去,忽然探到一面封闭的石墙。 这里分明还有水流经过流向地上,怎么会有石墙封路? 苗云楼眉头一动,立刻“哗啦”一声探身出水面,只见漆黑的石壁森然阴冷,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进了一条死路。 地下暗河仍在向前流淌,他们面前却只剩下一面石壁,仅仅在水底上有一掌宽的缝隙,怎么也无法容纳一人通过。 “死路?” 身后传来几道破水而出的声音,很快,杨琴琴便在他身后惊呼了一声,随即匆匆走上前来,慌乱道: “怎么会是死路呢,我们没有走错啊,我……我在水下有看着路的,这条地下暗河分明就只有这一条通路的!” 她们跟着苗云楼走,一路伸出手摸着石壁向前,如果这条水路有分叉路口,一定会第一时间感觉到。 可这既然并不是游到了水路分流,却被一面石壁堵成了死路,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其他出去的途径了? 林雨霖比她冷静一些,抿了抿唇,轻声道:“也许只是堵上了,我们看看能不能把石壁砸开。” 她上前几步,用力推了推石壁,似乎试图凭藉双手柄石壁推倒,却被苗云楼按住肩膀,推到了身后。 “就这么推一定推不开,这不是一面石壁,是整整一条水路都被严严实实的堵上了。” 苗云楼弓起食指,用指骨在石墙上敲了敲,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几乎没有任何回音,眯起眼睛道: “听到了吗,不是空心的,是实的不能再实心的……这条路不通,我们还得再找一条通路离开。”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指,在身侧的石壁上摸索着一点点按过去。 地下暗河的水路被堵上,如果是因为多年石块沉积导致,倒也没什么,从古墓上方找一找出路,大不了原路返回,总归也不难离开。 可他当时用火摺子探风口的时候,那火苗分明是倾斜着跳动的。 这证明地下暗河的出口一定连通地上,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只有一掌宽的窄窄缝隙沉入河水中。 所以只能是在他们下水的短短几分钟内……有什么变故,导致这条地下暗河水道被堵住了。 苗云楼眉尾下压,锋利的眉骨在眼窝上投出一片浓郁的暗色,漆黑眼眸在地下暗河的反射下,冷冷的泛着暗光。 方才在水下游走的时候,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他的确在水下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剧烈震动声。 当时他只以为是身后的古墓正在坍塌,并没有多想,然而现在仔细思考…… 苗云楼冷冷的眯起眼睛,无数心思千回百转,余光一扫,却突然看到石壁一旁,似乎散落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薄薄一层叠在地上,泛着一层透明的幽绿光泽,上面纹路清晰无比,彷佛是什么东西褪下的一层皮。 他心头一跳,突然有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寒光一闪,苗云楼手腕上的银链钩爪顷刻而出,他立刻转过头去,对林雨霖厉声道:“离开地下河,上岸!” “什么?” 杨琴琴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回过头去看向林雨霖,后者一愣,反射性的拽起杨琴琴,向水道一旁凸出的石块游去。 地下暗河不算宽阔,几秒钟后,林雨霖便带着杨琴琴与何丽上了岸。 而就在她们胳膊碰到石头的一刹那,身后的水面顿时浮动起一阵水泡,随即水面立刻炸开,两双巨大的昏黄竖瞳瞬间从水中冒出,高高的俯视着众人! “嘶嘶——嘶——!” “啊!是,是双头蛇!!” 杨琴琴下意识回头,被吓得尖叫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拼命捂住嘴,其中一双昏黄的竖瞳却瞬间看了过来。 那双瞳孔在空中停顿片刻,没有动,就在杨琴琴以为它没注意到、转身缓缓向后退的时候,它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冲了过来! “当啷!” 寒光闪过,银链钩爪直直的甩了过来,挡在双头巨蛇眼前,银瓣撞蛇鳞,顿时火花四溅。 双头巨蛇吃痛的嘶鸣了一声,昏黄瞳孔中一瞬间燃起怒火,立刻调转蛇头,两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道银光的主人。 苗云楼丝毫不惧,漆黑的眸子泛着冷光,对着双头巨蛇微微一笑道: “我说呢,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这么一小会儿,离开古墓的地下暗河被堵住了,原来是你从墓道里钻出来了啊。” “蜕个皮这么大的阵仗,把整条水路都堵死了,这是山神死了,你要称霸王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勾起唇角,一手向脑后捋了捋乌黑长发,露出一张勾魂摄魄的脸,苍白的手腕上满是水渍,银链钩爪沁着河水缠在上面,滴滴答答的向下淌着水滴。 这一幕简直是刚刚出水的妖精,换一条雪白无瑕的银蛇见到他,必然不忍心再针锋相对。 可惜双头巨蛇没有这方面的审美,闻言激怒的摆动着身体嘶吼一声,撞得石壁上尘土飞扬、石块飞溅,张开血盆大口,猛的向苗云楼咬去。 “蛇与蛇之间的差距果然不小,真是。” 苗云楼冷笑一声,手腕一翻,银链钩爪去游龙般飞甩而出,同时咬向双头巨蛇的喉口当中。 “当啷!” 鳞片与钩爪银瓣狠/狠/碰撞上,发出金属弹刃的清脆响声! 与此同时,另一只蛇头也从水中悄然游了上来,趁着苗云楼与进攻蛇头打的不可开交,猛的从水中窜出,在水面炸开的水雾当中,一口咬向苗云楼! “导游!” 这只蛇头还没来得及碰到苗云楼一丝一毫,眼前一黑,无数只密密麻麻的虫子顿时爬上了他的身子,竟然形成了一堵虫墙,将它硬生生拽回了水中。 林雨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动用了技能,站在岸上,胸口处若隐若现的泛着黑光,手中紧紧拢着虫母控制住虫群。 她紧紧的抿着唇,面上可怖的疤痕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空气中,对苗云楼点了点头,坚定的轻声道: “这一只我来对付,您不用管,我一定可以牵制住它!” 第222章 宛宛类卿 “当啷——!” 苗云楼猛地一甩手,银链钩爪缠上双头巨蛇的蛇信子,把那只蛇头拽的吃痛嘶鸣,闻言瞥眼过去,神色不明的看向林雨霖。 女孩脸上满是水渍,狰狞的伤疤在她面上格外明显,眼底那种坚定,却因此显得越发清晰。 他最开始让林雨霖担任领队,只是为了把队伍放在一个不会惹事的旅客手中,再加上杜千秋的帮衬,这支队伍没有他在,也能顺利完成参观。 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实力最强的杜千秋身死道消,林雨霖这个名义上的领队,却真的撑起了保护队伍的职责。 双头巨蛇是紫色品阶的诡物,难以同时对付两个蛇头,但只在一个蛇头口下撑上一段时间,还是没那么困难的。 苗云楼看着林雨霖身旁密密麻麻的虫群,神色莫名的勾了勾唇角。 半晌,他侧头看向林雨霖,张口轻笑道: “注意安全。” 说完,苗云楼便转回头来,余光中略过女孩霎时间亮起来的眼眸,对准双头巨蛇,翻手猛的甩了一道钩爪下去,不着痕迹的引着它进入狭窄河道。 双头巨蛇死亡的条件极为苛刻,只有同时将两个蛇头全部杀死,才能让它彻底消失。 古墓很快就要彻底坍塌,与其在双头巨蛇身上耗费心神,不如藉着巨蛇横冲直撞的势头,把这条地下暗河堵塞的通路撞塌。 “嘶嘶嘶——!” 双头巨蛇吃痛的愤怒嘶吼起来,一双昏黄的竖瞳死死盯着苗云楼,弓起背脊,摆出一个攻击的姿势。 它庞大扭曲的身躯卡在狭窄水道中,一只蛇头被银链钩爪咬下无数鳞片,另一只蛇头被密密麻麻的虫群骚扰,得不到一丝喘息之机。 第259章 再这样下去,它就算不被杀死,也只能放弃对这些人类的攻击。 双头巨蛇竖瞳立起,布满鳞片的身体越发紧绷,突然猛的向水道撞了上去,对准的不是苗云楼,却是水道上方的石壁! “轰——!” 只听一声巨响,无数灰尘与石头翻飞下来,石壁在双头巨蛇的重击下轰然倒塌,直直的向众人砸了下来! 苗云楼的反应极为敏捷,耳边传来坍塌的声音,心头一跳,立刻将钩爪甩上石壁。 他反手一拽,苍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整个人直接飞了上去,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躲过了落下的石壁。 啧,这双头巨蛇一个常年没有阳光普照的爬行动物,居然打着打着,突然开窍了。 苗云楼心中暗骂,余光瞥向林雨霖几人,却愕然的发现,她们竟然丝毫没有躲闪,直直的暴露在坍塌石壁之下! 她们为什么不躲?! 他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也开窍了,一只手死死扒住石壁,飞快的甩出钩爪挡下几块庞大的碎石,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只见虫群竟然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双头巨蛇的一只蛇头压制住虫群,另一只蛇头张开血盆大口逼近,把几个女孩密不透风的围在了落石圈中。 这条双头巨蛇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突然撞开河道石壁,状似要对付苗云楼,实际却是虚晃一枪,两只蛇头直直堵上了林雨霖! 苗云楼面色霎时间沉了下来,锋利的眉骨在眼窝投下阴影,大脑一瞬间快速飞转起来。 林雨霖等人被两只蛇头堵在正中,没有任何退路。 而河道顶部的石壁被双头巨蛇整块撞上,整面墙都开始松动,最多十秒钟就会全面坍塌下来,他根本来不及用钩爪把所有石块都挡下。 如果这个时候,杜千秋那护住众人的金光还在…… 等等,护体金光? 电光火石之间,苗云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如同黑夜中的闪电,骤然划破了当下的困局。 他咬咬牙,突然松开了紧紧按着石壁的手臂,整个人向林雨霖几人的包围圈内直直跳了下去。 “噗通!” 苗云楼单薄的身躯从十几米的高度落下,一手护住脑后,就地一滚站了起来,随即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不由分说的将她们全部拽进自己身下。 “导游,您做什么!” 林雨霖猛的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身子被拽进了一个温暖的庇护所,眼前骤然一黑,再一睁眼,视网膜中只剩下那单薄的身躯后,无数飞速坠落的巨大石块。 导游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她们全部护在了身下? 可……可虽然她们被这样保护起来,的确不会被砸伤,但导游却会被那块极重的坠落巨石,直接撞在地上! “不行呃,您快躲开!” 她额头开始冒汗,对苗云楼急促道:“就算您不会死,这样也会受重伤的,您受了重伤我们也挡不住双头巨蛇啊!” “您快躲开!” 林雨霖拼命挣扎起来,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却有力的将她牢牢按在地上,没有给她任何挣脱的余地。 “别动。” 苗云楼淡淡的声音从上面传进她耳中,声音并不洪亮,却让人从中听出一种莫名可靠的清晰。 “我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吗?别不信任我的人品下限。” 林雨霖闻言身形一顿,或许是被这句话吓到了,又或者是这两天一夜积累下来的信任,下意识停止了挣扎。 而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石壁终于彻底松动,一面巨大的石墙坍塌下来,无数石块噼里啪啦的破开空气,马上就要撞上苗云楼裸/露的背脊。 后者对上双头巨蛇洋洋得意的昏黄竖瞳,冷笑一声,一手拽出一块玉牌,猛的按在胸口的心脏之处! 【叮!】 【导游10036使用蓝色品阶藏品——西汉滇王玉衣!】 眨眼之间,玉牌在他胸口泛起璀璨的碧绿光泽,恍然间翻出整整一百六十六块玉牌,包裹住他单薄的脊背,严严实实的在护苗云楼身上。 苗云楼半跪在地上,一手按在三个女孩头上,感觉到脊背被一个温润而坚硬的东西一块块包裹住,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他怕疼,主要是他如果敢硬抗下去,沈慈就绝对敢出来替他硬挡。 他感觉手腕上被一条湿热的蛇信子轻轻舔过,似乎是奖励他终于学会保护自己,无奈的长长吐了口气。 以后的旅途必定荆棘丛生,他必须拿性命肆意做赌,才能搏出一线生机,沈慈却看守的死紧,不许他伤害自己一分一毫。 真是甜蜜的烦恼。 苗云楼再次长长叹了口气,听着石块的崩裂声,暂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压了下去。 他的眼神重新转冷,盘在另一只手腕上的银链钩爪蠢蠢欲动,只等巨石落下的时候,随手甩向双头巨蛇。 现在他们四个人全部被巨蛇逼进了包围圈,双头巨蛇绝不可能没有动作,一定会趁机偷袭。 苗云楼漆黑的眼眸沉沉,浑身紧绷,只等耳边传来风声,便翻手将钩爪甩去。 然而整整数十秒过去,双头巨蛇却根本没有逼近,反而是那无数石块并未砸在他背上,而是停在了半空之中,发出砸在皮肉上闷闷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帮他挡下了碎裂的石块? 苗云楼心头一跳,立刻转过身去,却看到方才还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双头巨蛇,此刻正挡在他的头上,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下了无数碎石! “怎么是它?” 杨琴琴方才一直紧闭双眼,听到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见状猛的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脱口而出惊呼道: “这条破……破了点皮的双头蛇,刚才不是一直要杀了我们吗,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被我们导游的美貌迷倒了吗?” “……不可能。” 苗云楼抿紧嘴唇,仰头看着双头巨蛇有些发愣,半晌,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喃喃道:“哪有其他蛇能忽略过我的嘴,直视我的脸?” 这只双头巨蛇是被下蛊了吗,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双头巨蛇已经挡下了所有坠落的石头,似乎也被砸的不轻,缓慢的扭动着身子,吃痛的吐了吐蛇信子。 “嘶嘶……嘶嘶……” 它慢慢俯下身子,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凑近了苗云楼,一双昏黄的竖瞳直直盯着他心脏上那块玉牌,半晌,突然怔怔流下泪来。 一条蛇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分明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然而双头巨蛇流泪看上去却极为人性化,瞳孔中装满了复杂的情绪,甚至有种悲伤的感染力。 苗云楼见状一愣,下意识按住胸口的玉牌,只见双头巨蛇突然臣服的低下头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进地下河中,整条蛇几乎是匍匐在地上。 “嘶嘶——嘶嘶——!” 他了解过蛇类的生活习性,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这条双头巨蛇是在认他做主人! 可是为什么?! 彷佛一道闪电滑过脑海,苗云楼心头一跳,突然想到系统介绍双头巨蛇的时候,有一句特殊的话: 【双头巨蛇在赵王死后仍盘踞在青铜王朝地宫内,世代守护着棺椁陵墓】 他按住胸口的玉牌,试探着向一旁移动,只见双头巨蛇的瞳孔果然跟着玉牌移动,顿时有了猜测。 这条世代守护赵王的双头巨蛇,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这身陪葬玉衣,将他当成了赵王? 苗云楼盯着这条臣服在地的双头巨蛇,缓缓伸出苍白手指,在一片寂静的暗色中,指尖触碰到了冰凉而光滑的鳞片。 “看来,我们不用担心离开古墓的事情了。” 他神色莫测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唇角勾起,拍了拍双头巨蛇头顶的鳞片,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你们试过骑蛇吗?” 第223章 【青铜双头蛇环镯】 半小时后。 古墓外围的村落中,平静的河水突然泛起波澜,大地愈演愈烈的发起颤来,彷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地面下破土而出。 突然,古墓顶上的石块轰然崩开,一声地面开裂的震响过后,一条长着两只蛇头的巨大蟒蛇,猛的从地底钻了出来! “轰隆——!” 这条双头巨蛇整整有一层楼高,吐著信子摇动着蛇头,一双昏黄的竖瞳看起来极为凶恶,却在破土而出后乖顺的爬了下来,等着背上的人下来。 【恭喜各位旅客到达参观本景区最后一个地点——湖村寨古墓群(外围)!】 【这次参观苍山云岭景区的活动即将结束,很快将会有旅行车前来接送,各位旅客请做好上车准备,系统正在结算旅客积分,请稍后再进入商城货架】 【本景点参观任务已由同行旅行团“东方红旅行团”做完,现已无需参观,请各位旅客静待导游10036整队】 第260章 “嘶嘶……” 系统冰冷的声音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犹如天籁一般,让精疲力尽的旅客微微振奋起精神。 双头巨蛇背上整整坐了四个人,紧紧拽着他坚硬冰冷的鳞片,直到它从古墓中破土而出,听到系统的提示音,这才缓缓放下手。 领头那个坐在蛇头正中,长腿一迈便从蛇头上跳了下来,面色极为难看,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冲到河边,从河里捧了一口水出来。 他满脸都是灰尘,都快看不出模样了,伸手直接把水泼上脸,快速的洗了好几遍,见脸色有恢复正常色号的迹象,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云楼,你……你没必要这样。” 银蛇盘绕在他的手腕上,小心翼翼的看着苗云楼的脸色,很少像现在这样沉默,憋了半天,才吐著蛇信子犹豫道: “其实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只是有点灰而已……等我们从景区离开,再处理也不迟。” “……” 苗云楼没有说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面色格外阴沉,内心几乎要崩溃了。 整整半个小时。 他们在古墓里抓着双头巨蛇的鳞片,周围满是坚硬的石壁,巨蛇用头颅硬生生从中撞出一条路,淋着满头的千年灰尘,就这么出去了。 双头巨蛇不怕疼,他们缩在巨蛇的背后,撞不到,也不会疼,可是和双头巨蛇变成一个色号的了! “我刚才还说,不是所有蛇都能越过我的嘴,直视我这张脸。” 苗云楼整个人都十分恍惚,看着水面中,自己几乎被染成灰色的头发,喃喃道:“现在想想,我怎么会那么说呢?明明越过嘴也没用啊。” 他的脸也无法直视了! 如果能洗掉,那还没什么损失,万一古墓里的石灰尘土什么的,有持续千年的永久作用呢? 那他这张小灰人脸还有什么意义,沈慈如果恢复记忆了,原谅一个貌美如花的痴情义子听起来不难,原谅一个痴情吕布,听起来就有点重口了。 苗云楼作为一个gay,一个会梳马尾辫的精致gay,平日里相当重视自己的容貌,现在看着水中倒映出灰扑扑的自己,几乎要碎掉了。 他失魂落魄的盯着水中的自己,一动不动,远处猛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高分贝尖叫。 “啊啊啊啊——为什么!这古墓里怎么那么多灰啊,给我弄得满头都是石头粒!” 杨琴琴在一旁按着林雨霖的肩膀抓狂,声音几乎变成了一条线。 她刚才抓着双头巨蛇的鳞片,好险才没掉下去,代价就是一头柔顺的发丝全都变成了工地钢丝球,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头发里还被沾上了无数灰尘。 “我……我看起来怎么样,”她拽着林雨霖尖叫道,“还好吗,是不是很丑很丑?” “不丑,真的不丑。” 林雨霖闻言摇了摇头,抿了抿唇,诚恳的说道:“只是脸上灰一点而已,你看我,肤色看起来甚至更匀称了一点。” “你在说废话!” 杨琴琴再次尖叫一声,这次尖叫的更为崩溃哽咽,歇斯底里道:“那是因为你脸上原本有疤啊!” 她捂着自己的脸,余光见到苗云楼正背对着她临水自照,立刻冲到河岸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后,险些没晕过去,“噗通”一声摔进了水中。 “唉,我就说变丑了吧,又一个被我吓晕的。” 苗云楼跪在水边,挽着头发忧郁的叹了口气,第十二遍把银蛇急切安慰的话当耳旁风,戚戚垂泪道: “当不了夏迎春,我还是当钟无艳吧,免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一边呜呜咽咽的猫猫头流泪给沈慈看,一边利落的转身,在沈慈看不见的地方撇着嘴角随手擦干眼泪,缓缓迈步走向双头巨蛇。 最后一个参观景点已经到了,还有些遗留的故事结局,需要有人来收个尾。 那条双头巨蛇似乎仍在等着他,庞大的身躯盘在地上一动不动,乖巧的吐著蛇信子,一双昏黄竖瞳中满满都是苗云楼的影子。 或者说,是这彷佛跨过千年的、穿着玉衣的身影。 苗云楼走到它面前,摸了摸它光滑冰凉的蛇鳞,将胸口处的玉牌拿了下来,放在它面前挥舞了一下,直截了当道: “谢谢你送我们上来,不过,这只是滇王的玉衣罢了,我不是滇王,你效忠的滇王已经死了。” “石姑娘篡夺了滇王的棺椁,让滇王变成了一具玉尸,”他淡淡道,“现在玉尸死亡,滇王的陵墓很快也要塌了,你走吧,以后就当一条普通的蛇,别再做保安了。” 双头巨蛇昏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闻言肉眼可见的愣住了,庞大的蛇身松懈下来,彷佛受到了当头一棒。 它愣愣的盯着苗云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几乎是下意识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它的眼瞳下冒了出来,直直砸在地上。 这条极通人性、听得懂人话的双头巨蛇,守护了滇王陵墓整整几千年。 几千年在黑暗中的匍匐,对滇王的保护几乎是刻在它的本能之中,以至于听到“滇王已死”这四个字,就会下意识流出泪水。 就像它刚发现那块玉牌、将苗云楼错认成滇王的时候一样。 “……” 古墓旁一时间沉默下来,苗云楼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它,等它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含义。 滇王玉尸已经死了,古墓也即将坍塌,这具千年的陵墓再不需要看守了,逝者已逝,他不打算一直穿着玉衣,就这么把自己伪装成双头巨蛇效忠的对象。 就算这是条蛇,有天要是发现自己效忠的对象被鸠占鹊巢,那也太欺骗感情了。 他拿走了滇王陪葬玉衣,还忽悠这条双头巨蛇把他们送上地面,算起来也赚了,就当是它打那么狠的赔礼吧。 苗云楼叹了口气,把玉牌往手腕中一放,便转身准备离开,垂下来的手却被什么碰了碰。 那种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已经在手腕上感受过太多次了,怎么也不会认错。 他身形微微一顿,回过身来看去,只见双头巨蛇昏黄的竖瞳深深看着他,彷佛在与内心挣扎,又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眼底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半晌,双头巨蛇似乎终于做了决定,长长的扬起蛇头,两只蛇头对着古墓的方向同时嘶鸣一声。 “嘶嘶——!” 苗云楼见状微微一愣,却见眼前一道流光闪过,双头巨蛇庞大的身躯骤然消失不见,他空荡荡的右手腕上,却突然多出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他顿了顿,心中似有猜测,缓缓掀开衣服袖口,只见苍白的手腕上,露出了一环双头蛇相对而视的青铜石镯。 【叮!】 【恭喜导游10036获得蓝色品阶藏品——青铜双头蛇环镯】 【青铜双头蛇环镯(蓝色品阶):天啊,获得这只手环的人都是谁?想要得到这只手镯,需要收服一只仅云岭生长的双头蛇,没有欺骗、没有武力征服,必须让这条双头蛇彻底臣服!】 【双头蛇具有各自的特性,极难驯服,然而一旦驯服、将对拥有者忠诚至死,只要拥有者有需求或受到生命威胁,蛇镯将立刻化身原型,拼死保护拥有者】 【注:由于此类藏品属于活物类型,需注意使用损耗,当活物死亡,藏品将立即消失】 “……没想到它不当保安,选择当贴身保镖了。” 苗云楼神色有些复杂,凝视着苍白手腕上安静的蛇镯,对沈慈疑惑的轻声道: “为什么它会选我呢,我已经告诉它我不是滇王了,难道它觉得我是滇王转世吗?” 银蛇在苗云楼手腕上动了动,蛇头轻轻蹭过他的皮肤,半晌,吐著信子淡淡道: “滇王已经死了,害死它的石姑娘也已经死在你手中,双头巨蛇没有守护的人,连恨的对象都没有了。” “而你拿着滇王的玉衣,又相当于给滇王报了仇,理所当然,它会认你为主。”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苗云楼闻言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瞥了一眼各盘着一条蛇的左右手,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对沈慈浪荡笑道: “那你会吃醋吗,现在我可不止有你一条蛇了哦?” “……” 银蛇直接把头扭了过去,阖上眼没有理他,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根本不屑于回答,端得一派高岭之花。 他当然不会吃醋。 他也当然不会告诉苗云楼,双头巨蛇被他收服的原因,在“报仇”和“滇王玉衣”之外,还有大片大片名为“个人魅力”的留白。 苗云楼见沈慈这幅淡淡的高岭之花模样,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头,心头一动,顿时燃起一片燎原欲/火。 他唇角那一抹笑意越发肆意,漆黑瞳孔中闪过一道暗光,刚要伸手碰向沈慈,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澈的呼唤。 “导游!这里有个蓝色的漩涡,我们是不是从这里就能出去了?” 第261章 “……” 苗云楼闻声顿了顿,对吐著信子、若无其事的银蛇低声抱怨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随后,他大步走向众人,对叽叽喳喳围在蓝色漩涡旁的几人微微一笑,率先迈步走进了蓝光当中,回头笑道: “走吧。” 【叮!】 【恭喜导游10036,苍山云岭区您已参观完毕!】 第224章 景区之外 有人不翼而飞? 【叮!】 【很遗憾,旅客“杜千秋”“狄强”“黄倩”“吕鹏”未能成功参观完毕,古墓旁右小门摆渡车信道关闭】 【恭喜旅客“杨琴琴”“何丽”“林雨霖”已完成苍山云岭区参观任务,正在发放奖励,请各位旅客稍等片刻,即将为各位开启滇王古墓旁左大门摆渡车信道——】 这次苍山云岭区的参观,不知是不是提前被旅社暗中嘱咐过,免得被波及,参观旅客出乎意料的少。 一条宽阔的朝天土路,从里面出来的却只有个位数的摆渡车。 而这几辆摆渡车,其中大多加上导游都只坐着一两个人,只有一辆摆渡车,上面安安稳稳坐着三个女孩,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导游,黑咕隆咚的看不清面容。 随着村口木门缓缓开启,几个摆渡车顺着土路,“吱呀”一声停在了古墓外围。 与古墓中不分昼夜的漆黑不同,古墓外的风光格外璀璨,漫山遍野的红土地反着阳光,几乎烈烈燃烧起来,烧的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阴霾。 远处一片深绿色宝石般的湖泊,镶嵌在这片烈焰红土当中,碧波荡漾、波光粼粼,将整片土地渲染的更加浓烈,傲然的跳跃在众人眼中。 三个女孩在漆黑的古墓里,过了整整两天一夜苟且偷生的日子,恍然一抬眼,阳光从摆渡车外骤然撒了下来。 “呃……” 何丽被这灼目的阳光直视,顿时下意识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双眼,把头埋进椅背上。 她满头满脸沾满了灰尘,指缝间还夹着几粒黄沙,侧身背对着阳光,失魂落魄的躺在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琴琴坐在她前面,比她更早对上这刺眼的日光,怔怔抬眼,竟挡也不挡,就这么直视着日光,只一下,眼泪便猛的流了下来。 恍然间,眼前被一双白皙的手挡住,阳光透过手背照射进来,仍然温暖,却不再灼热刺眼。 林雨霖双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身后低声道:“别看了,这样盯着太阳,眼睛会受不了的。” “我们已经从古墓里出来了,这样的阳光,什么时候都有,什么时候都能看,不要这样。” “可……可是我忍不住。” 杨琴琴被这双手挡住眼睛,已经不再直视着阳光了,却仍是止不住了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断线一样掉,滴滴答答的弄湿了衣服。 她只觉得恍如隔世,害怕一嗓子击穿幻境,把林雨霖拉过来,用耳语般的声音带着哭腔抽噎道: “我感觉自己已经几辈子没见过太阳了,再不多看看,马上死了怎么办?” “万一,万一我们根本没出来呢,”杨琴琴紧紧抓着林雨霖的胳膊,越哭越厉害,到最后几乎是哇哇大哭,“万一这是我死前的幻想呢,万一回过神来,我还在棺材里等死呢?” 她哭到最后,甚至都快晕过去了,一边哭还一边不忘抓紧林雨霖,哭着问道:“林雨霖你不会也已经死了吧,你、你是真人吗,连你也是我幻想出来的怎么办?” “……” 林雨霖任由她抓着衣袖,闭了闭眼,反身紧紧的回抱住她,想说点什么话安慰她,喉口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杨琴琴觉得恍如隔世,她何尝没有隔世之感? 明明两天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学生,也崩溃过,也被霸凌到考虑过结束自己的生命,目光所见的一切,却从未脱离过生活这个永无改变的主题。 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两天,她的命运却骤然转变,在一个暗潮涌动、危机四伏的斗兽场中,亲眼见证了无辜者防不胜防,害人者被恶毒反噬。 见证了最有机会活着的人奉献自己、奔赴死亡,自私自利的蠢人反被救下,活到了最后。 而她呢? 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去死,做不到奋起反抗,又懦弱的不肯结束自己性命。 可就这样一条没有意义的生命,还是活了下来。 林雨霖清楚,在这两晚一夜中生死挣扎,能活下来靠的不是她自己,但从此刻开始的每分每秒,想要活下来,都必须靠她自己。 也只能靠她自己。 林雨霖紧紧抱着杨琴琴,面色一动不动,几乎入了定一半,眼角却缓缓滑下一滴眼泪,轻轻滑过脸颊,在衣襟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好的阳光,一定是真的,”她低下头,轻声道,“只是,没有人再会像杜千秋那样,站在黑暗中,用肩膀把我们抬入阳光了。” “在这个纷繁复杂、暗潮涌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人,能在我们追逐太阳的路上,无条件的伸出一把援手了。” 杨琴琴闻言浑身一颤,抓住林雨霖袖子的手紧了紧,满眼含泪,怔怔的抬起头,喃喃道:“谁?” 林雨霖抿紧了唇瓣,紧紧抓着杨琴琴的手,发红的眼眶下,藏着柔韧的坚定,一字一顿道: “那个人,就是我们的导游。” “你没有发现吗,”她手上抓的很紧,眼神来回扫视着杨琴琴,急切的反问道,“从这里出来的所有摆渡车都有旅社接送,只有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也看到了,导游那样的人是不会害我们的,接下来的路如果孤身一人,我们能怎么走?” 林雨霖落下的那一滴泪,已经耗尽了全部的软弱,现在那双坚定的眼眸中,唯余拼命生长的生机。 她心中已经有所计算,跪坐在座椅上,直视着杨琴琴的眼睛,抿了抿唇,恳切的低声道: “那天晚上,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主墓室那一天,杜千秋和我们说了很多,你还记得吗?” “他说千万别随意加入旅社,也不要相信其他导游,我相信他,而我们又没有那么多机会去一个个试错,想要活下去,只有我们的导游可以相信!” 林雨霖抿紧了嘴唇,看着杨琴琴的眼睛,紧握着她的手。 她们两个在两天前,还是从未相逢的陌生人,然而共同经历了这样的痛苦、挣扎、求生,那种生死之间相依为命的情感,彷佛从目光中喷薄而出。 “我们一起加入他,试一试吧?”她拼命鼓起勇气,面色通红的恳切道,“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 然而在她深色的瞳孔中,杨琴琴先是怔怔的定住了,随后过了半晌,微微颤了一下眼皮,垂下眼眸,率先移开了目光。 “……” 林雨霖心头一颤,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紧握着的那双手,很快被对面轻轻抽了出去。 “你别误会,我不是不相信导游,我、我很感激他。” 杨琴琴低下头,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眶,有些难堪的道:“我当然知道导游对我们很好,虽然嘴上毒,可永远是挡在前面的那一个,他绝不会害我们。” “但是他走的路太艰难了!你也看到杜千秋的结局了,他也是那条路上的人,最后却死的那么惨……” 说到这儿,杨琴琴又激动起来,眼圈一瞬间红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一边抽噎,一边哭着道: “我敬佩他,我感谢他,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恩情,但是我不想变成他那样,我不想死……!” 杜千秋那样的人,称得上对她有再造之德,活该被她供起来,造一个金身塑像,当成神仙供奉都不为过。 可人人都想肉身成圣,谁又想死后再被人追封为圣贤呢? 那天晚上,杜千秋已经把一切说的明明白白,和他们站在一边,就注定要和所有旅社作对,站在几乎所有旅客的对立面,甚至可能永远不会成功。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更想活下去,哪怕平日被现实欺压,也好过在理想一命呜呼。 “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杨琴琴的眼睛都哭肿了,肿的像两个杏仁,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不看林雨霖,咬紧牙关道: “我也瞧不起我自己,明明被杜千秋牺牲自己救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缩手缩脚,懦弱的不得了,一点都不像他。” 她已经止住了哭,只是情绪低落到了极致,默默的擦了擦眼角,低着头闷闷道: “雨霖,我怕死,特别特别怕死,我不会和你一起走,你骂我吧,我知道我该骂。” “……” 林雨霖怔怔的看着她肿胀的眼睛,眼眶猛的一酸,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大有决堤的架势。 想活着这么一件事、一种本能,在杨琴琴口中,竟然已经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懦弱。 第262章 她曾经甚至懦弱到连活着都没有勇气,怎么敢说杨琴琴的选择是错的,怎么会说杨琴琴的选择是错的? 林雨霖拼命控制住自己,让眼泪不至于在面颊上乱转,一下子拽住杨琴琴的手,忍着哭腔,咬着唇瓣低声道: “我才不骂你,你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你做得对!” 她低声道:“你听着,杜千秋和我说过,那些大旅社里勾心斗角,很难熬出头,女孩如果想要过得好一点,最好想办法去娲泥生的旅社。” “只是不管你去了哪里,都一定要过好一点,记得……” “……” 林雨霖说不下去了,胸口起伏不定,拼命控制着情绪,突然伸出手,把那柄吊奴青铜矛放在杨琴琴手中,拽着她的手一点点握紧。 在后者惊愕至极的目光中,她强忍着泪水,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个微笑,轻声道: “我已经有内核欲望技能了,你比我更需要这个,我先借给你,你一定要记得还给我。” “你……”她咬着唇瓣顿了顿,眼眶一酸,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又执着的强调了一遍道,“你一定要还给我!” “……” 杨琴琴死死的咬着唇,什么也没说,半晌,猛的倾身上前,一下子紧紧抱住林雨霖。 后者立刻回抱过去,胳膊勒得紧紧的,两个一同经历过的生死女孩像小动物一样,在瑟瑟的风中相互取暖。 即使她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即使以后会形同陌路、甚至站在彼此的对立面,然而至少,这一刻的情谊,是永远也无法洗脱的。 “滴滴——滴——!” 过了好一会儿,摆渡车的轮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猛的停了下来。 周围是一群拼命按着喇叭、想要招揽旅客的大巴车,见她们的摆渡车上人最多,纷纷眼前一亮,争先恐后的凑了上来。 杨琴琴听到声音,依依不舍的和林雨霖分开,迅速擦干了眼泪,没有推辞什么,接过了那柄吊奴青铜矛,低声道: “这个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导游的恩情,我也不会忘,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以后可不能再随便给别人送东西了。” 林雨霖拼命点着头,放开了这个仅仅认识两天、却有着深厚情谊的女孩,拉开车门,挥挥手让她离开。 杨琴琴脚步很重,走得慢极了,似乎还在留恋、不忍离去,却一次也没有回头,只是仓皇的擦了擦眼角。 红土烈烈灼烧、湖泊波光粼粼,她的身影在风声中逐渐缩小,凝结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林雨霖在窗边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恍然间,阳光再次反射下一道亮光,她下意识挡住眼睛,抬头看去。 只见远处的雪山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出来,巍峨壮阔、高耸入云,如同一只矫健洁白的玉龙冲入云霄,身上覆盖着皑皑白雪。 阳光在白雪上反射出一层透彻的光,将整座雪山几乎照成了金色,如梦如幻的屹立在湖泊之上,绚丽无比。 林雨霖站在窗户内,几乎看呆了。 这样美丽的景致,她从未见过,在古墓里没有,在那个逼仄狭窄的现实世界中,更没有见过。 可现在她见到了,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她相信只要有第一次,她还会再见到第二次、第三次、想要见到的每一次。 林雨霖拍了拍脸颊,反应过来立刻向驾驶位走去,迈开步子、几乎是在跑,眉眼舒展的绽放开来,口中欣喜的喊道: “导游,您快来看!风景真的好美。” “天啊,是日照金山,没想到阴暗的古墓外面,是这样绚丽的景致,您快来看——” 她兴冲冲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在拉开驾驶位车门的时候,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已经熄火的驾驶位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方才还坐在里面的苗云楼,竟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第225章 “有我认识的人?” 而远在千里之外,一个逼仄的小屋子里,腐朽的尘土味弥漫在阴影当中,和林雨霖那里的风景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任何阳光透入其中。 就在屋子正中的木椅子上,正一动不动的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五官俊秀的青年,面色有种常年不带血色的苍白,眉眼之色浓郁绮丽,在乌黑缭绕的长发衬托下,如同鬼魅一般。 然而此时,这个青年却紧紧的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昏迷当中。 他的双手双脚被绑在木椅子上,腰腹上也被绳子勒出了红痕,一丁点空隙都没有留下,整个人都被固定在了木椅之上。 如果林雨霖在这里,立刻就能辨认出来,这正是无声无息、消失在驾驶位上的苗云楼。 他此时分明应该在摆渡车上、等着旅行团来接,却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屋内。 还被人绑在了椅子上,气息微弱、昏迷不醒。 “啪——!” 逼仄的小屋子透出一道光束,门突然被人打开。 门外面缓缓走进来几个壮汉,一个个面色不善,却从屋外进来后,一眼都没看苗云楼,便目不斜视的背着手站在墙边。 半晌,从几个壮汉后面,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径直走向苗云楼,随手在他面前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这高瘦男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走路摇摇摆摆没个正型,皮肤极为白皙,满脸都是一股“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气息。 他一坐下,就“啧”了一声,不满的对一旁壮汉抱怨道:“这么硬的木头椅子,是想让我一屁股坐死啊?” “赶紧的,给我换一个有垫子的。” 一旁的壮汉赶紧拿来一个软垫子,给这位难伺候的爷垫上,后者坐在垫子上,这才咂了咂嘴,口中还是不饶人的嘟囔道: “老爹真行,就这么个人还要我亲自来审,要不是为了逃那些破课,我才不来呢。”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到苗云楼脸上,拨开后者的长发,凑近了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转头对一个壮汉笑道: “你们说,老爹要找的领队人就是他?” “长得柔柔弱弱,皮肤白嫩的跟个小娘皮似的,这样的美人也能把诡物打个半死?不会是老爹找小情儿的藉口吧。” “……” 他身旁那个壮汉没接茬,额头上冷汗淋淋,不由得低了低头,脑海里闪过系统内部流传的直播画面,冷汗流的更凶了。 这个笑起来面若春花,手段却极为缜密狠辣的笑面虎,他们这些看过直播的人,真不敢跟着小少爷开这种玩笑。 高瘦男人见没人接茬,自觉没趣,撇了撇嘴,身子往后一撤,叹了口气道: “唉,无聊,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训练出来的,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他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苗云楼的神色,半晌,突然往后一仰,把胳膊往椅子背上一挂,嗤笑道: “行了,别装了。” “其实你早就醒了吧,就等著有人进来,冷不丁给上一刀呢,刚才那些话都听见了吧,再不说话,我就真把你捆到老爹床上去咯?” “……” 苗云楼沉沉低着头,长发凌乱的遮挡住五官,紧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似乎真的没有听到高瘦男人在说什么。 他浑身僵硬的像一块石头,如同死了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高瘦男人见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壮汉上前,一边往自己手上带手套,一边不屑的笑道: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都以为自己特别能耐,想蒙混过关,趁机再反咬我一口。” “我告诉你,在我这儿,这法子一点用都没有——春生,你过去,先照着脸给他一巴掌,看他还装不装晕。” 后一句话是给那个壮汉说的,后者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满脸凶气,迈着大步就走了上去,猛的一下子按住苗云楼的脸,往上一扳—— “少爷!” 那壮汉碰到脸的一瞬间,立刻触电般松开了手,脸色“唰”一下变得格外难看,立刻回头对高瘦男人道: “他好像不是装的,他身上冷的没有温度,而且……而且已经没有呼吸了!” “什么?!” 那高瘦男人一愣,脸上的得色瞬间凝固,立刻从木头椅子上弹了起来,下意识就要去看苗云楼的情况。 这是他老爹点名要的人,要是死了,该怎么交代?! 然而就在这眨眼之间,他面前的青年倏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寒潭,带着转瞬即逝的笑意,正正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 寒光闪过,一根银针从唇齿间飞射而出,稳准狠的扎入了高瘦男人的脖颈。 就这么一下,似乎是扎中了什么xue位,高瘦男人又惊又怒,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过电般软了下来,直直的栽在苗云楼身上。 第263章 “咔嚓。” 只听一道麻绳崩断的声音,高瘦男人被一双指节分明的苍白手掌按住,抓猎物一样,轻轻松松的提了起来,挡在青年身前。 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轻笑。 “都知道我把那些话全部听见了,还敢凑过来,你是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吗?” 苗云楼晃了晃发红的手腕,把高瘦男人纸片一样提在身前,挑了挑眉,对几个冷汗顿时下来、如临大敌的壮汉笑嘻嘻道: “现在人在我手里,你们准备出多少钱来换?贴心小提示,钱不够多,我就把这个小少爷捆到他老爹床上哦。” “……”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的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 现在苗云楼开口说话,他身旁那些壮汉终于反应过来,见一眨眼的功夫,小少爷就被当成了人质,吓得一个个冷汗全下来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那些壮汉一边死死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动作,一边嘴里急忙喊道: “把我们少爷放下!听见没有,把他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刚才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 “喂,警告你可别乱动,把我们少爷碰伤了,没人救得了你!” 苗云楼闻言唇角一勾,不但没有丝毫害怕之意,反而笑的更灿烂的,提着高瘦男人的领子,摸了摸下巴,状似思考道: “我没说要弄伤你们少爷啊,我只是说把他扔到他爹床上去而已。” “万一他爹和他说的一样,是的色中饿鬼,没认出来捆着的究竟是谁,到时候亲上加亲、喜结良缘,你们还有喜糖吃。” “我呸——!” 那被他提在手上的高瘦男人气的面色通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终于缓过劲来,开口就是一呸,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道: “你个死变态、臭不要脸的,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我算是知道了,我爹要把你抓起来,就是为了拿你祭旗!” 苗云楼对他的叫骂声充耳不闻,把银针又往里推了推,直到后者怒瞪着双眼再次僵住,这才轻哼一声笑道: “你爹才是臭不要脸的死变态呢,闲的没事把我抓过来干什么,就为了让我骂你几句?” “就算你愿意让我骂你,我都不惜的骂你呢,就你这种人,骂了我都怕你爽。” “……” 高瘦男人估计一辈子都没被这么骂过,气的快厥过去了,面色通红发黑、浑身发抖,却被银针扎入xue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苗云楼见他说不出话,这才笑嘻嘻的移开目光,看也没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壮汉,眯起眼睛,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周围。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除了一个关得严严实实的破门,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判断不出来周围的环境。 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摆渡车停下来的时候,苗云楼就闻到从窗外飘来一股刺鼻的味道,里面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东西,摆明了是要把他迷晕。 他这具身子骨从小便试遍百毒,这点微末的药,对他根本没用。 不过是想见见究竟是谁要把他带走,苗云楼这才将计就计,假装昏迷,一路颠簸着被运到这么个偏僻的小屋子里。 谁想到把他绑到这儿来的人,就是这么几个货,说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的话,早知道他就不费这个劲了。 “窸窸窣窣……” 苗云楼手腕上载来一阵冰凉凉的光滑触感,随即沾染上一片湿热,似乎是被什么舔了一口。 他心知沈慈这是在问他出了什么事,立刻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心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摸一会儿尾巴。 这些人没下死手、只说了半天的废话,看来既不是祝炎那边的人,也不是洪长流手下的人,只不过是看他不顺眼,这才把他绑了过来。 那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试探了。 苗云楼“啧”了一声,歪了歪头,兴趣缺缺的对高瘦男人道: “算你们运气好,我急着回家,放你们一马,下次别什么人都往家里绑,万一又碰上跟我一样的,你们多亏得慌。” 要不是他见这群人不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早就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还会这样轻轻放下? 简直是白日做小美梦。 苗云楼说完,便一脚踢开地上的椅子,手上提着高瘦男人,大步向门口走去。 他身旁虎视眈眈围着一群壮汉,纷纷想上前拦住他,却碍于他手上的人,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口,握住了门把手。 “等等!” 就在他即将开门离开的时候,手上那个高瘦男人终于挣开了xue位,一边挣扎,一边脱口而出道:“你别走,放开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话你不早说?” 苗云楼闻言开门的动作一顿,缓缓挑起一边眉毛,瞥眼看向高瘦男人,惊奇的笑道: “你不是说你爹要拿我祭旗吗,还说要把我送上你爹的床,这些我都听过了,还有什么新词儿要说的?” 他勾着唇角,面上挂著明晃晃揶揄的神情,极具杀伤力,那高瘦男人看了差点一时心火上头,再次脱口而出一句国骂。 “……刚才说的那些不算,我、我是有正事要告诉你!” 他咬紧牙关,这才把骂人的话憋回去,一字一顿道:“是我爹让我把你带过来的,他让我跟你说,这里有你认识的人正在等你。” “我认识的人?” 苗云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见高瘦男人面上的神情不似作伪,心头一动,脑海中顿时闪过几个熟悉的人影。 他手上一松,正要追问是谁,身前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灿烂的阳光顿时照了进来,门口大敞的白光当中,几个人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苗云楼!” 第226章 “还有其他流浪旅客?” 苗云楼还没来得及辨清这几个身影,便被一个夸张的怀抱一下子勒住,还有几个宽厚的手掌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下。 “唔——!” 他单薄的身躯差点被压成扁片,一口血好歹没吐出去,就听豪放的声音在耳边洪亮响起: “哈哈哈,苗老弟,你真是太厉害了,古墓那种龙潭虎xue都能全身而退,不枉哥哥我跟你进去一遭。” “下次再有3a级景区,哥哥还跟着你进去,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牛逼啊!” 胖子这粗犷的声音太具有辨识性了,苗云楼一下就认了出来。 他被腰腹上粗壮的胳膊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险些呼吸上不来,深吸一口气刚要回应,后背又被人猛的拍了一巴掌! “你到底怎么想的,王哥在古墓外都断联了,你还敢挑衅古墓里的诡物?” 这是吴斌焦急的声音,从手劲儿上来看,应该是担忧得不得了,都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了,隐忍着火气道: “我在外面看着王哥那里的情况,看他死活联系不上你,都快急死了,你还跟没事人一样,真是!” 平日里吴斌跟个贴心大哥一样,把苗云楼当成自家的厉害小弟,从来不会跟这个弟弟高声说话,现在却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可见是气急了。 苗云楼一直以来都在作死的边界试探,犯贱早已成了习惯,闻言自知理亏,提上一口气想解释,肩膀又被两个人重重的拍了下去! “哎呀,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进3a级景区,竟然就这么顺顺利利的出来了,太感激你啦。” 这是龇出一口大白牙、阳光开朗大男孩尹晦明。 “呵,原来苗旅客不需要我们帮助,通信器随手扔掉,自己一个人在古墓里参观就够了。” 这是温文尔雅的推了推眼镜、阴阳怪气的齐融。 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把苗云楼拍的左摇右晃,后者脸色越发惨白,几乎要撅过去,“滋溜”一声一个矮身,从众人的包围中钻了出去。 “等等,等等——!” 苗云楼见众人还要追上来,一手连忙比了个手势,一手扶着腰,气喘吁吁、快断气一样摇头道: “别,我快喘不上来气了,让我缓缓。” 他左右肩膀上凌乱的横着手指头印,后背一个大巴掌印,腰上被勒出两条胳膊印,四处看了两眼,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狼狈不堪、有气无力的道: “诸位,我知道你们对我有许多不满,能不能给我先解释一下?” 苗云楼把手上的一团人形往地上一扔,指着一直被忽视、挤得比他还扁、已经开始翻白眼的高瘦男人,脱口而出道: “这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在哪儿,你们又到底在哪儿,还有,这他妈的究竟是谁?” 他原本刚刚离开景区,在摆渡车上待的好好的,突然被绑架到这个小屋子里,遇到一个口无遮拦的大少爷,还有一群胳膊比他腰还粗的壮汉。 这还没完,他都找到出口要走了,门一开,又是一群奇形怪状的熟人冲了进来,把他晕头转向的挤得几欲吐血。 第264章 这都是什么情况?! 众人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地上这被蹂躏的生无可恋的男人,胖子眼睛顿时瞪大了,惊呼道: “我操,这不是那小少爷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眼睛毒,一眼便看到高瘦男人xue位上晃动的银针,一下子乐开了,笑的格外不怀好意,装模作样道: “老爹呢,老爹不是把他扔去上课了吗,怎么受伤了?哎呀,赶紧把小少爷抬起来,送到医师那里去。” “哎呦,对了,”胖子还嫌不够,一边笑,一边对那几个壮汉道,“记得把我们少爷抬好了,绕着外面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再送去医师那里啊。” “呜呜,呜呜——!” 高瘦男人在地上怒目圆瞪,奋力挣扎,脸涨得通红,然而被银针扎中xue位,一时间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任由胖子摆弄。 众人团团围着他,见他怎么也无法张口反驳,房间内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苗云楼自然不会给他平反,犹自坐在椅子上,拍着胸口,好不容易喘过来口气,撇过头去瞅了一眼胖子,自然看出他面上那一丝幸灾乐祸。 他眼神一顿,微微挑了挑眉。 这两人居然认识? 他原本以为这小子绑架他,是和他有私仇,想要跟他算账,不过见胖子他们都在这里,面上也并没有紧张之色,这猜测就被尽数推翻了。 这高瘦男人说是他爹叫他把自己弄过来,那联系胖子他们的情况,大概率,是人家看上他的反抗精神,要把他请来联手对付旅社。 只是被这半路杀出来的少爷误会,才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苗云楼眯了眯眼,心头微微一动,不由得有些猜测,又有些好笑。 看胖子他们的反应,估计这位少爷在这儿也不受欢迎,不过是看在他背后有人的份上,才给了点面子,只是嘴上免不了还要阴阳怪气。 胖子他们还在那儿咋咋呼呼的叫喊,一唱一和,作势要把这位少爷送出去游街,苗云楼咳嗽一声,歪着头笑道: “行了,先把他放那儿吧,我的问题你们还没回答我呢,这究竟是在哪儿呀?” 这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目光,终于想起来,闹了半天,还没给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尹晦明和几人对视一眼,率先放下这位少爷,一蹦一跳的过来,面上挂着憋不住的畅快笑意,对他笑道: “云楼弟弟,你还不知道吧,其实这偌大的子不语国家公园当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流浪旅客!” 苗云楼闻言一怔:“还有其他流浪旅客?” 当时他以流浪旅客的身份参观林海雪原区,弹幕都快疯了,一水儿的激动难言,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 ——这整整三年,所有被拉进来参观景区的旅客,没有一个是流浪旅客。 或者说,不是没有人想当流浪旅客,只是他们全部被系统残忍打压了下去,以至于连一个景区都无法参观完成,就死在了诡物手下。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起来什么,缓缓扯开嘴角,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 “我倒不是怀疑,不过,记得我当时坚决不加入旅社,系统先是给我撤了新手保护,直接让我进入3a级景区,后面又死活不给我开启内核欲望技能。” “这一连串的针对,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扛了下来?” 说实话,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当时在那个阴冷的山洞中,如果不是有沈慈倾尽所有、将记忆尽数分享给他,那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底,他靠的并不全是自己,在这拼死挣扎获得的胜利当中,仍然多出一份旁人没有的幸运。 所以得知有其他的流浪旅客,苗云楼才会觉得如此难以置信——系统那样的针对,没有外力帮助根本抗不下来,难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高手在? “唰——!” 齐融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扇子,潇洒的打开,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笑着摇头道: “非也非也,他们这些流浪旅客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与其说他们扛了下来,不如说,他们已经死过了一次。”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嘛,”他微微一笑,故弄玄虚的挑了挑眉,突然利落的转身挪向一旁,拽着其他人,将门口让开一大块位置。 他一边把高瘦男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按在身旁,一边伸手向门外一请,对苗云楼笑道:“答案,就在将你带来的人那里。” “老爹,请吧?您这些事情我们了解的也不多啊。” 齐融这最后一句是对着门口说的,苗云楼闻言微微一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逆光站在门口,身高接近九尺,挡住了无数阳光,缓缓踏入狭小的屋内,正对上苗云楼的目光。 “……” 他一进来,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沉下心来,纷纷望向他。 只有被拽起来的高瘦男人,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竟然一下子冲破了xue位,脱口而出道: “爹!” 他还说不了太多话,连比划带嗡嗡,拼命往男人身旁凑,满脸都写着受了委屈,摆明了是要找安慰。 然而高大男人却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挥挥手让齐融拽住他,便缓步走向苗云楼。 他面容紧肃,一张国字脸上蛮是皱纹与疤痕,多的几乎融为一体,看上去格外狰狞,在他面上却一点没有凶恶的感觉。 男人没有立刻说话,盯着苗云楼看了很久,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果然是你。” 苗云楼歪了歪头,从这个人面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周正感,杜千秋的面容一闪而过,难得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笑意,平静道: “不知道阁下说的是谁,找我又有什么事?” 这人面上满是各种各样的疤痕,皱纹横生,显然年纪并不小了,又遭受过无数蹉跎,一双眼睛,却没有半点浑浊,看上去目光灼灼、正气凛然。 他自认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因此这样的人,无论是找他来做什么,他都能坦然以对。 男人一眼不眨的盯着他,见苗云楼面上毫无惧色,那双漆黑眼瞳中,不仅没有退缩,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坦然的笑意。 他出神了半晌,突然直起身子,在众人的目光下,给苗云楼直直的鞠了个躬。 第227章 “为什么信任我?” 苗云楼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应当是请他来的主事人,竟然会突然给他鞠躬,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被沈慈养大了这么些年,长幼有序他还是知道的。 因为这个,他把失了忆的沈慈连哄带骗说成是童养夫,都不敢让沈慈给他做小低伏、端茶倒水,当然他自己也舍不得。 苗云楼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的扶住男人肩膀,在脸上摆出一个尊老爱幼的乖乖牌笑容,微笑道: “诶,这我可担当不起,我才成人没几年,您这么大岁数给我鞠躬,我可要折寿的。” 男人被他扶起来,却也不见神色有什么变化,从容的站直了身子,低头对苗云楼沉声道: “我给你鞠躬,是为了感谢你与旅社抗争至今。” “正是因为你作为流浪旅客,让所有旅客都看到你与旅社抗争的壮举,给所有人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也让我们的计画,终于有能实施的机会了。” 他身量极高,居高临下盯着苗云楼俊秀光洁的面容,却没有任何俯视压迫之感,眼神中,只泛着一股复杂无比的感慨。 就是这个流浪旅客,比他的儿子还要年轻,甚至是刚刚成人的年纪,却做到了他们这些一把年纪的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有些也没勇气做的事。 这种感慨之中,夹杂着动容、欣慰、感激、还有……遗憾。 如果当年他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遇到了这个流浪旅客,很多战友就都不会死,更不会走到那一步绝境。 他的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早早地忘却了母亲的面容。 苗云楼一眼不眨的盯着男人,自然看到了后者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与旅社抗争? 他闻言心头一动,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眸中闪过一道暗光,缓缓开口道:“您把我弄过来,是为了给我达成同盟,一起反抗旅社的暴/政和欺压?”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说些什么,只是道:“有些细节没必要现在就谈,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把贵客关在这里,也不合适。” 他给了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高瘦男人一个严厉的眼神,伸出手按了一下屋内的墙壁,原本坚硬无比的墙壁竟轰然倒塌,掀起阵阵尘土。 “轰——” 这狭小逼仄的房间崩塌,阳光果然像预想当中一样,绚烂的直射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巨大的土楼,这件屋子就在土楼的正中。 众人站在小屋的废墟之中,阳光从土楼大敞的屋顶撒下,天空一下子高了上去,视野猛然开阔起来。 第265章 圆圆的天儿清澈碧蓝,万里无云,远眺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梯田,金黄与翠绿遥相呼应,天光照澈在云水间,一条小溪由上至下蜿蜒流淌。 暖风吹拂、旷野千里,在阴暗诡谲的景区当中,竟然混进了这样一抹亮色。 “这、这里所有的景致,全部都是老爹带着人一点点开拓出来的。” 吴斌长呼了一口气,在苗云楼身旁低声道:“其他人都是流浪旅客,算黑户,只有老爹和那个大少爷明面上是旅社的人,所以才有这么个安全屋。” 苗云楼闻言眨了眨眼,脑筋微微一转,便明白了吴斌的意思。 安全屋虽说是每个旅客都有,但大小规模、景致摆设,都是要靠自己努力布置的。 像东方红旅行团三个人,由于常年受到其他旅行团排挤,过得节衣缩食,安全屋就只有一丁点大,完全就是个集装箱铁皮屋,只能住人,没有任何摆设可言。 也因此,这个领头的男人和他那便宜儿子,仅仅两个人,就能把安全屋经营成这样,定然是用了极大的心思。 苗云楼向一旁瞥眼看去,见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露出惊异的模样,便知道吴斌他们早就明白这里的情况,不由得又放心了一些。 比起祝炎那种炸房子请人的土匪行径,这种直接把人带到大本营的方式,对比的更加鲜明。 他看了男人一眼,无声征得了对方的同意,这才缓缓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座土楼迎面便是面阔三间的上下堂屋,侧面转台处有两条阶梯式上延的走马廊,廊屋渐次拔高,悬山递进式的屋顶如“鱼鳞”般重叠。 “呼呼——” 一阵夹杂着黄土的风吹过,不似古墓当中阴冷潮湿,久违的带着干燥温热的泥土味,拂过众人面颊。 土楼巍然不动的屹立在其中,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存在,不仅有气派宏伟的外观,孕育着独特的民俗风情。 它彷佛一座巨大的堡垒,守护着千家万户的安宁,墙面上雕刻着各种图案,寓意着吉祥如意,繁荣昌盛。而墙顶上则是精心修剪的龙舌兰和三角梅,为这座堡垒更增添了几分生动和活力。 整座土楼集防御与美观于一体,黄墙黑瓦,木头栏杆上挂着大红灯笼,一扇扇木门上贴着“五谷丰登”的方形红纸,隐隐有亮光从中传来。 红光透窗,忽明忽暗,这摆明是有人住在里面,也许还正一眼不错在看着他们。 苗云楼侧头一瞥,不仅没有觉得冒犯,反而眼前一亮,越发来了兴致,他对这种民俗的东西本就着迷,见状更是心中有数。 他原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尚未成型、反对旅社的地下组织,没想到竟然如此成规模,显然组织者并非一时冲动。 想到这里,苗云楼心中思绪翻涌,眯了眯眼,不由得看向身旁的男人。 身旁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面上难得软了下来,凝视着这座宏大的土楼,有些温和的开口道: “如你所见,这里就是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可以说称得上家的避难所。” “多年以来,旅社的势力越发壮大,我们即便再不甘心被压制,也只能隐忍不发,躲藏在这个地方,等待着一个爆发出来的机会。” 苗云楼抬眼望向天光,感受着暖风包裹住脸颊的触感,若有所思道: “所以,我就是你们的这个……机会?” 男人点了点头,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边走边说,肃穆道: “你连续进去了三个景区,可能还不太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 “自从你以流浪旅客的身份参观景区,甚至屡屡参观成功,还能反打旅社的脸,很多旅客都把你当成偶像,甚至也想要解除身份,成为流浪旅客。” 苗云楼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只是个例外,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没办法在所有人身上都起作用。” “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旅社,但不得不说,如果没有特殊的底牌,最好还是不要贸然反抗。” 男人闻言看着他的眼神又多了些赞赏,微微笑了起来,点头道:“当然,他们不能盲目反抗。” “但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在他们死亡后,把死亡旅客的意识转移进另一个躯体内,那么这些人,会不会愿意抛下一切成为流浪旅客呢?”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坦然至极、没有丝毫隐瞒,苗云楼对上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 怪不得尹晦明说,在这里不只有他一个流浪旅客。 原来他们的确死了,只不过死亡的躯体留在了景区之内,而向往自由的魂魄,却在一个人的操纵之下,转移到了另外的身躯当中。 半晌,苗云楼掀起眼皮,对男人微笑起来:“想必这个能将旅客意识转移到其他躯体内的人,就是您吧。” “……” 男人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这才道:“你真的很聪明。” “我并不是聪明。” 他只是比旁人更多了份幸运。 苗云楼淡淡的笑了,没有解释什么,狭长眼眸掠过一丝暗光,勾魂摄魄的面容被阳光打下,竟苍白的透出一股透明诡气。 他还活着,有着最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却总不像个活人。 如果当时在落阴山洞里,他没有被给予记忆,又或者更早一些,他根本没有被沈慈收养,那么现在,一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或许他早已在无人处横尸,化为一缕青烟。 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苗云楼下意识缩了缩手,只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嘶嘶”声,还有鳞片冰凉光滑的触感。 是沈慈感知到他的情绪,也跟着不安了起来。 苗云楼心头一跳,生怕沈慈察觉什么不对,立刻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不着痕迹的把手腕背在身后,对男人笑道: “您说这些流浪旅客之所以没有死亡,是因为调换了身体的缘故,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据我所知,每一个旅客隔段时间,就必须参观一个景区,”苗云楼一边走,一边用眼神略过土楼中紧闭的木门,缓缓道,“我想您就算再神通广大,这最基础的规则,总不能不遵守吧。” “那这些死过一次的流浪旅客,必然要多次参观景区,他们不和旅社签订契约、没有内核欲望技能,怎么进行参观呢?” 苗云楼微笑道:“难道每一次都靠您的帮助,提前做好需要换的身子,死一次换一次吗?” 他这个问题问的算是直切要害。 看土楼的规模极为宏伟,木门在栏杆后数不清的围成几圈,就知道这里有至少成百上千个流浪旅客。 这些流浪旅客没有内核欲望技能、没有能留下的藏品,如果这么多人都进一次景区就要死一次,“老爹”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能让人拥有第二次生命,这么逆天的技能,一定有极大的限制。 如果能让旅客无数次反覆重生,还需要他干什么,“老爹”直接把技能广而告之,第二天就能喜提河中石碑、说话的狐狸和黄袍加身了。 男人听了却并不解释,只是淡淡垂下眼眸,带着苗云楼来到土楼的一扇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里,”他盯着苗云楼,“如果你看完这个,觉得足以让你压上一切对抗旅社……那么我们再来谈谈合作。” 言下之意,如果苗云楼觉得这里的东西,不足以与整个旅社对抗,他也可以转身就走,把今天的一切抛之脑后。 建造这样一个安全屋,定然是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若是苗云楼转身离开,把所有事情发布在旅客中心,这里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反抗旅社,便也再无指望了。 “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信任我到了这种地步?” 苗云楼苍白的手指缓缓搭在木门上,却并没有立刻推开,漆黑瞳孔深如寒潭,只是淡淡问道: “这里藏着成百上千个流浪旅客的性命,如果我仍然心存疑虑,你不怕我把你所有努力、以及这么多人的性命毁于一旦吗?” 第228章 闪电五连鞭,偷袭! “……” 话音落下,一时间安静下来。 男人如同一座高山,高耸的立在苗云楼身后,闻言一怔,半晌,竟然微微笑了起来,钢铁般坚毅的眼神中,缓缓流露出一抹柔和。 眼前这个青年,长着一张似诡亦妖的艳丽容貌,行事乖张,唇齿间的言语能把人戳成漏斗,似乎极为不好相与。 然而几次景区参观,这个看似柔弱单薄的青年,却几次以命相搏,紫霄宫内杀玄女,阴江堰底斩蛟龙,无数次死亡的威胁,从未让他屈服。 反而是那些景区内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能让他弯下腰,给这些人温和的开辟出一条道路。 没人知道,男人在看到这些尚未公布于众的直播视频时,手抖得有多么厉害。 第266章 整整三年,他抛光隐晦、暗中创建起这个庇护所,期望有朝一日,可以为妻子和战友报仇,就在他接近绝望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个流浪旅客。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仍心存疑虑,又怎么可能置旁人性命于不顾呢? 男人没有解释什么,柔和的笑意一闪而过,面上便恢复了那种庄严肃穆,只是扶上木门,没有丝毫犹豫的坚持道: “请进。” 苗云楼和他相对而视,四目相对之间,即便不知道他刚刚想了什么,却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的选择。 “去吧。” 尹晦明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去开门吧,里面什么样,我们都没看过呢,也正好借你的光,见一见世面。” 其他人没有说话,只是一个挨一个,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打开门,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就都拴在一条船上了,但没有人犹豫,纷纷将掌心的温度连同这一份信任,传递给苗云楼。 苗云楼微微垂眸出神,伸手按在木门上,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唇角缓缓勾了起来,狭长眉眼舒展,笑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也不拖延,既然下定了决心,手上一个用力,就要推开木门,手腕却猛的被人从一旁拽住。 “等等!” 这一嗓子瞬间破坏了气氛,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被点了xue的大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大概是被银针扎的还有点疼,面上龇牙咧嘴的,一边“嘶嘶”漏风,一边艰难道: “等会儿,你先别进去,那什么……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迎接仪式,我来给你把门推开,你再进去。”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这个理由扯的不得了,声音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幸灾乐祸,谁都能听出来不对。 男人没想到他会突然窜出来,顿时怒目圆瞪,沉声道: “陈风遥!” “唉,爹!” 陈大少爷这一嗓子认的相当清脆,假装没听出来他爹声音里的磅礴怒火,清了清嗓子,对苗云楼笑道: “这个……贵宾啊,你放心,我已经为刚才的鲁莽检讨了,你就是闭着眼睛进去都行,绝对没有问题。”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欢迎仪式而已,贵宾不会不敢进去吧?”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甚至都连激将法都上阵了,不用进屋也知道,木门里面显然是有鬼。 苗云楼刚刚被绑来这里,合作敲定与否,都还有些极大的变量。 这个时候陈风遥窜出来,如果前者觉得被冒犯了,直接翻脸,决定不再合作,那就是什么都补偿不回来的了! 男人已经听不下去了,长眉紧紧皱在一起,大步走过去,黑着脸就要把陈风遥拽过来,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挡了下来。 “诶,您别激动嘛,不就是一个欢迎仪式吗?我觉得挺好的。” 苗云楼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容的微微一笑,不仅没有翻脸,反而从善如流的接受了陈大少爷的解释。 他微微侧头,盯着陈大少爷皮笑肉不笑的脸,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突然猛的伸手过去,擦着后者的腰间而过! “你干什么?!” 陈风遥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却见苗云楼只是伸手探入他的腰侧,用两根苍白纤长的手指,从他大敞的衣兜中轻飘飘夹出一张手帕。 “借陈大少爷的手帕一用,”苗云楼眉眼舒展的微微一笑,彷佛春花盛开,“很快就好。” 他唇角啜着笑意,在一众人神色不明的目光中,三下两下就将手帕绕过眼睛,牢牢的绑在了脑后。 “手帕质量不错啊,真是一点都不透光,”他眼前一片漆黑,却仍是微微笑道,“看来陈大少爷给我安排的这场欢迎仪式,是注定了能给我惊喜呢。” 苗云楼放下手,一边笑,一边毫无顾忌的向前走去,眼睛上蒙着一片手帕,没有丝毫停留,直接推开了身前的木门! “嗡——!” 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道寒光顿时划破了安静,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猝不及防的甩向门口处的人。 那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刀身薄而锋利,显然是已经开了刃,直直冲向来人面门,摆明了是下了死手! “苗云楼!” 吴斌就跟在他身后,看的极为清楚,瞳孔猛的紧缩,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下意识就要把他拽回来。 然而这来势汹汹的匕首却迎面撞上一根极细的银针,银针轻飘飘的从唇齿间破空而出,力道极大,猛的将匕首打歪到了一旁。 “当啷——!” 苗云楼辨着声音轻笑一声,听到匕首砸上墙壁的声音,镇定自若的缓缓上前一步。 他漆黑眼眸上蒙着一层白布,唇角勾起一抹血涔涔的笑意,毫无惧色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中。 隔着一层厚厚的手帕,他什么都看不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在木屋内远远的传了过来。 这一道木门之后,至少有一百个人正在盯着他,抱着怀疑、猜忌等千百种复杂的心思,试图探出他的底子。 啊,也好。 苗云楼缓缓咧开嘴,露出红白唇齿间的凛凛寒光,舌尖拨动着银针,银光一闪而过。 “老爹”已经展示过诚意了,为了投桃报李,他也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合作才能算是公平公正。 “在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上来吧。” 他眉眼绽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还赶时间跟男朋友团聚呢。” “嗡!” 话音刚落,他眼前顿时传来一股阴风,阴风裹着他的身子覆过后,苗云楼只觉得呼吸被什么盖住,浑身上下行动都迟缓了起来。 与此同时,无数道锐利的寒光直直向他面门飞去,似乎是满天飞刃,向着苗云楼飞射而来。 若是反应稍微逊色半晌,只怕会被这满天飞刃扎成筛子。 苗云楼耳尖一动,听着风声转瞬便到了他眼前,面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唇角似乎是轻轻勾了起来。 只见他苍白的手腕上猛然一翻,一道银光闪过,银链钩爪带着升腾的怨气与阴风,如同蛟龙出海,旋着爪瓣迅速甩向面前。 只听几声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所有匕首全部被钩爪咬住,诡气在这些普通金属面前甚至张开了一片阴冷的屏障,挡下了所有锐器。 苗云楼甚至有闲心调笑道:“冷兵器?阁下,时代变了啊。” 别说是景区之内了,现在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那几个匕首暗杀也太简陋、太不现实了。 “你们如果就只有这种本事,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他慢条斯理的将银链钩爪缠上手腕,苍白皮肤被压出一道道红痕,突然猛的翻手甩出钩爪,寻声咬向匕首发射的地方! 只听一道破空之声,远处传来一声“啊!”的惊叫,钩爪克制的将那人甩上墙壁,噗通一声,漫天飞舞的匕首瞬间落地。 一个。 苗云楼微微一笑,钩爪丝毫不罢休,猛然甩向下一个出声的地方,身后却突然传来异响。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转眼间便倾身而上,距离极近的贴着他,发狠的沉声道: “准头倒是不错,可惜,你太大意了。” 身后的男人话音刚落,猛然伸手向前,手指在顷刻间变成了锐利的漆黑狼爪,指尖寒光森森,直直探向苗云楼的心脏。 苗云楼背对着他,银针在他口中无法吐出,银链钩爪还没收回,连收藏都来不及使用,根本闪避不及。 什么流浪旅客,还不就是个运气好的废物。 男人勾起嘴角狠厉一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狼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向青年心口,就在即将没入之时,手腕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掌死死按住。 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纤长而消瘦,指节分明,彷佛用一点力就能被折断,上面传来的力道却狠重至极。 ……什么? 男人大脑轰的一片空白,几乎反应不过来。 他这一爪的力道,足以在蓝色品阶诡物的身上留下痕迹,怎么可能被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按住? 男人瞳孔紧缩,反应过来迅速向后抽手,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苗云楼几乎以一个常人做不到的姿势,将手臂弯曲到后面,死死按住了男人的狼爪。 “技能挺有意思的,就是劲儿有点小。” 苗云楼甚至没有回头,单薄身子稳稳站在原地,反手一翻,银链钩爪猛然一振,在远处肆虐起来,带起一众叫骂和惊叫声。 他手上用力狠重,声音却如同耳语般轻柔,眯着眼闲闲的笑道: “你的评价我原话奉还,思路不错,可惜,你也大意了。” 话音刚落,身后迅速传来一道风声,男人似乎已经被激起了怒意,又是一爪倾身而上。 苗云楼唇角一勾,劲瘦腰身一转,利落的回身抬起长腿,一记狠重的飞踢,直直踢在男人胸口,将后者猛踹出去! 第267章 “砰——!” 肉/体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听着就肉痛的巨响,身后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随后骤然静了下去,听上去似乎是男人直接撞至昏迷,一动不动了。 两个。 苗云楼没什么感情的撇了撇嘴,轻轻拍着胸口怕道:“好疼啊,吓死人家了。” “你们剩下的人就别在后面躲着了,还有谁要上?” 第229章 万一他是奸细呢? 接下来,整整半个小时,苗云楼灵蛇般游转在众人当中,游刃有余应对着劈头盖脸的技能,连一片衣角都没能伤到。 他唇角啜着一抹微笑,分明被白布蒙着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彷佛正斜睨着众人,流露出几丝嘲色。 反观围攻他的一群流浪旅客,却竭尽全力都不能伤到他,堪称是鸡飞狗跳。 “当啷——!” “你的匕首扔错位置了,跑到我这里了,扑街!” “这不是我扔错的,是他把我的匕首挡回来了,你倒是打他啊!” “喂,你们怎么搞的,这么一群人,连一个没开技能流浪旅客都堵不住?!” 吴斌在门外看着,原本焦急的想要进去帮忙,然而这场混战刚刚开始五分钟,他便默默的收回了手。 从他们的角度看,就是一群赤/裸着上半身、身上满是花里胡哨的纹身的人被一个个飞踢到墙上。 而被他们围攻的苗云楼却显得格外不急不缓,衣领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风度翩翩的站在众人当中,甚至还看着颇为无辜。 彷佛一个乱世中飘摇的清纯小白花。 吴斌眼睁睁看着这位小白花又抬起长腿,眨眼间便将一个人踢到墙上,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对胖子迟疑的低声道: “苗、苗云楼会不会下手太重了,我看他们摔得好像很惨……” “虽然这些人先围攻他,受、受点伤也是正常的,但下手这么狠,真的不会影响和老爹的合作吗……?” “嗨,没事儿。” 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过头用手掩着,悄声道:“你没看老爹都没阻拦吗,他们如果连苗云楼的攻击都挨不住,在景区里面对诡物肯定更没用。” 虽然这一场大乱斗应当不是老爹的本意,摆明了是那位大少爷捣的乱,若是苗云楼没法对付过来,老爹自然会干涉。 然而看现在的状态,苗云楼明显是制霸全场,甚至尚未使出全力,连内核欲望技能都没用上。 这一群流浪旅客被压制了整整半个小时,老爹都没有出手阻拦,显然是认可了苗云楼的行为,甚至满意看到他教训教训这些旅客。 胖子看吴斌还有些迟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旁边看去,悄声道: “不信你看,老爹不仅没责怪苗老弟,还在教训好大儿呢。” 吴斌闻言一愣,侧头一看,只见老爹压着陈风遥的头,正紧皱着眉头,面色严肃,和他说着些什么。 老爹整个人不怒自威,面色相当难看,面容紧肃的瞪着陈风遥,显然说的不是什么温和好话。 “你就等着看吧,”胖子满眼都是玩味,远远的幸灾乐祸道,“大少爷肯定要被骂个狗血喷头,要不是我们苗老弟脾气好,搞这样一出,这合作能不能成都不好说了。” 他自从被老爹请过来,也没少被陈风遥挤兑,现在可算是逮到机会反击了,嘿嘿笑道: “老爹可绝对是严父,也不知道训话之后,大少爷还能不能保持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了。” 吴斌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撇头看向老爹与陈风遥站着的地方,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却总觉得有种隐隐的奇怪。 他因为上一个景区的表现,被老爹请来也有一阵子了,和这位大少爷的交流不算多,有些事情却也看在眼里。 这位大少爷平日作风相当张扬,仗着老爹的,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四处斗鸡走狗、并以此为乐,但却从来没有做过超越底线的过分事情。 他面上总是笑嘻嘻的从不走心,心中又彷佛有一条明确的界线,所有肆意张扬,都只在这条界线之内。 而这次针对苗云楼搞得一场混战却分外奇怪,就算这位大少爷莫名其妙对苗云楼看不顺眼,也总不至于拿老爹和一干人的性命开玩笑。 谁都知道,若是这次合作不成,所有流浪旅客的处境便都岌岌可危。 在这种关键时刻搞破坏,这位大少爷是真的肆无忌惮还是另有打算,他究竟在想什么? —————— 正如两人的猜测,老爹的确在训话,但陈风遥却并不像胖子想像的一样只是梗着脖子求饶,反而褪下了那种流于表面的轻浮,神色极淡。 男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眉头几乎皱成了死结,沉声道: “风遥,你平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做出种种荒唐事,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没有心术,很多事情不过是掩人耳目,从来没有管过你。” “可这次你究竟怎么想的?” 他拧着眉头,压着怒火道:“苗旅客的态度对所有人都很重要,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没脸,你想没想过人家万一输了,在这里将如何自处?” “……” 陈风遥闻言低下头去,沉默片刻,似乎要说些什么,一转眼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撇嘴道: “那他要是打不赢,又有什么必要跟他合作,那不是白费心思嘛。” 男人眉头一提,怒道:“他就算打不赢,那也是你做得不对,让你手下的人围攻他一个人,像什么样子!” “……” 陈风遥没说什么,只是瞥眼看向衣角翻飞的苗云楼,面上满是冷淡,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两人之间一时间陷入僵局,纷纷转开脸,不由得同时往木门内望去。 这两人交谈的地方开阔,从他们站的地方远远看过去,比挤在门口的吴斌几人能看到更多东西。 苗云楼看似是将几人耍的团团转,再一个个甩在墙上,听声音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道,却根本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他手中拿的是蓝色品阶的银链钩爪,锋利无比、凶险异常,面对紫色品阶的诡物都能过上几招,若是真的狠下心思,所有人都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被一脚踢到墙上缓一缓,还能上蹿下跳的继续给人家找麻烦。 这个看似疯到什么也不顾的流浪旅客,实际上相当有分寸。 也相当给所有人面子。 他们甚至没有看过古墓当中的录像,不知道以苗云楼的身手和力道,足以空手与千年玉尸打个平手,连现在这看似狠厉的一招一式,都是放了水的。 男人捏了捏眉头,只觉得无数言语堵在喉咙当中,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儿子与母亲极为相像的眉眼,终究是无法说什么重话。 他面上是遮不住的疲惫,沉默半晌,似乎是做了最终决定,沉声淡淡道: “再过几分钟,我就进去打断他们,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必须和苗旅客鞠躬道歉。” “至于各种补偿我会给苗旅客补上,你不用管,只是这样冒犯别人,你作为始作俑者,必须表明你的态度。” 男人说完便推上木门,准备要进去打断这场混战,胳膊却被人拽住,陈风遥拉着他,面上神色沉沉,冷笑道: “爹,别急,他要是真有本领,我自然会跟他道歉,前提是,他必须要有真本领才行。” 男人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你手下的这些人全都被人家打的一塌糊涂,这还不是有本领吗?” “这些算什么,不过是一些微末的拳脚功夫罢了。” 陈风遥面沉如水,褪去了全部浮夸之色,眼底只剩下暗沉复杂的心思,盯着苗云楼翻飞的身影,冷冷道: “爹,你别忘了,我们请他来是可不是看上他能打,是因为他作为流浪旅客,是唯一一个拥有内核欲望技能的。” “但他面对这么多人的试探,却根本没有使用内核欲望技能的意思,我很怀疑,他是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还是根本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呢?” 男人闻言一愣,随后似乎是被气笑了,不可思议的冷声道:“风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苗云楼之所以被旅社针对、还能在三个3a级景区活下来,就是因为靠着他非凡的身手,以及独特的内核欲望技能。 旁人可能还没那么清楚,他们这些看过完整录像的人最清楚,苗云楼参观每个景区都会使用内核欲望技能,甚至每一次技能还都不重样。 陈风遥这个时候说他并没有内核欲望技能,简直是为了强词夺理,睁着眼睛说瞎话! 男人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怒火,在这时候却在又燃了起来,他失望的瞥了一眼儿子,把胳膊收了回去,转身便要向前踏上一步,却再次被拽住。 “爹,你信我一次!” 第268章 陈风遥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反而充满了恳求的意味,听上去真挚无比。 “就这一次,我心中有怀疑,必须试过了他才能放心,我保证,如果我真的误会了他,一定会给他赔礼道歉!” 他紧紧盯着苗云楼的身影,一眼不错的看着他游刃有余的动作,面上却阴沉沉一片怀疑,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当时看这个流浪旅客在落阴山洞录像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激动万分。 娘就死在参观景区的路上,陈风遥对旅社恨之入骨,比谁都更想让旅社付出代价,现在终于看到反抗的希望,怎么能不激动。 只是当他再次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那时千面鬼狐出手,流浪旅客濒死,分明已经达成了内核欲望技能的开启条件,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快咽了气,才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而在这几分钟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个流浪旅客并没有投靠旅社,那他究竟为什么能开启内核欲望技能,又为什么会奇迹般的活下来? 这其中的缘由,让陈风遥怎么也想不通,倒是有另外一种理由可以解释。 那就是此人看似没有投靠旅社,却在那几分钟之内,与某位暗藏背后的神仙达成了契约,这才看似拥有了内核欲望技能,又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 陈风遥眼底神色沉沉,冷冷的盯着苗云楼,抿紧了嘴唇不置一词。 反抗旅社的计画太过危险,任何一点变动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如果这个流浪旅客是神仙手下的奸细小人,哪怕被爹责怪,他也绝不能让这种人留下来! 他眼神一狠,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哨子,迅速吹响,同时向门内喊道: “萧二,动手!” 几乎是哨音刚落,一个满身疤痕的男人便从高处跳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苗云楼暴露在外的脖颈! 第230章 行乡游神 “呼——” 苗云楼耳尖微动,只听身后一阵凌厉的风声逼近,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到了他的脖颈之后。 这样的速度,普通人根本避无可避,来人和面前这些流浪旅客倒是不一样。 看来那位大少爷是要上真功夫了。 思绪翻滚在脑海中如过电一般转瞬即逝,他唇角微微上翘,劲瘦的腰身一动,迎着风声、侧身将将躲过了这一击。 来人一拳打在了空气中,一击落空,却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反手向苗云楼躲闪的地方袭去。 “哎,这就不道德了,你偷袭我我都不说什么了,穷追猛打可不太好看。” 苗云楼一个闪身、笑盈盈的躲开攻击,顺着他的攻击,从善如流的侧身躲过,反手甩开银链钩爪、狠重的咬住远处一个试图偷袭的人。 他这一手钩爪已然是出神入化,然而面对来人,却只是闪避、并不还手。 “身手倒是不错,可惜太听话了,”苗云楼面对一下比一下狠重的攻击,只是边躲边笑道,“你们家少爷用哨子指挥一下、你动一下,已经错过偷袭我的最佳时间了。” 他眼前蒙着一块白布,什么也看不见,只凭着凌厉的风声辨识位置,却彷佛一阵风一样,怎么也无法被人捕捉到。 来人眨眼间已经进攻了几十招,一直没有碰到他,气息都丝毫没有紊乱,所有动作都毫不拖泥带水,心性极稳。 然而听到苗云楼这句揶揄的玩笑,他的动作却是一晃,迅速稳下来后,第一次开了口,声音低沉的简略道: “少爷的指挥,没有错。” 这声音听着年纪并不大,约莫只有二十来岁,语气却低沉稳定的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极为稳重老成。 苗云楼见他反应这么大,一下来了兴致,笑的更起劲了,一边躲一边兴致勃勃道:“没错?没错你怎么会根本碰不到我?” “要么承认你们少爷指挥错了,要么、就是你能力不够,你们家少爷看错了人、看走了眼。” 他边说着边飞快向后仰去,一个下腰,险险躲过一道拳风,笑嘻嘻道:“你伤不到我、这两点原因必占其一,你选一个吧,是哪种?” “……” 这两个选择无论回答哪一个,都是怪到少爷头上的黑锅,来人没有他口舌利落,闻言沉默了下来,手上功夫越发凌厉。 他们在这里你追我躲,分不出个胜负,两个人你来我往还没试探完,便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嘟——” 只听一个尖锐的哨声猛然响起,远处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喊声,高声叫道: “萧二,你墨迹什么呢,别跟他废话了,直接上!” 这声音极具辨识度,一听就是陈风遥大少爷的声音,来人闻言似乎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沉声道: “得罪了。” “嗯?” 苗云楼挑了挑眉,还没等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得罪了半天、究竟还有什么好得罪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窸窸窣窣……” 这是有人接近? 可是这之前他根本没有感觉到! 他心头一跳,身体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小臂去挡,却撞上一个力道与来者一般无二的拳头。 与此同时,来人的攻击也从面前轰然而至,两面夹击,配合的分外默契,竟像是同一个人分成两半、共同对付着他。 这样速度和力道的攻击,根本避无可避! “砰——!” 苗云楼终于不再躲闪了,伸手一前一后迅速挡住了这一击,同时借力猛的向上一翻,脚尖点地凭空翻身而起,从两人头顶飞了出去。 他稳稳的一个千斤坠站在地上,甩了甩微微发烫的手臂,转头准确侧向两人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笑道: “怪不得叫你来对付我,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即便他看不见,然而身后刚出现这人完全一致的套路、拳拳到肉的力道,分明和来者一模一样。 他的内核欲望技能是分身? 苗云楼在古墓当中,对上尚未发育完成的千年玉尸都有一战之力,这人凭藉着自己和一个分身,就能让他放开拳脚,的确有实力。 不过也就到这儿了。 他方才躲闪着试探了半天,已经搞清楚来人的底子了,现在内核欲望技能也已经暴露出来,索性就结束这场混战。 苗云楼突然微微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银链钩爪收了回来。 他将钩爪对准胸口,把丝丝缕缕的乌黑长发拨开,甚至为了不弄脏衣服,贴心的将衣领掀开一道口,露出雪白的皮肉,仰脸笑道: “到此为止吧,怎么样?” 话音刚落,银链钩爪的尖锐爪瓣在他毫无犹豫的动作下,直直戳入他的胸口,咬住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血涔涔的浓稠液体一瞬间从胸口蜿蜒而出,染红了整个胸膛,周围有没看过他直播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我靠,他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要自杀吧……我看他明明占了上风,和萧大哥打的很轻松啊? 不解的人在门内议论纷纷,远处一错不错盯着这里的陈风遥瞳孔紧缩,手指不自觉的攥住了木门,喃喃道: “他竟然真的用了内核欲望技能?” 这座土楼请瞎半仙算过风水,除非四个尚在闭关沉睡的主位神,几乎任何邪祟都进不来,无论是本尊还是力量。 旅社供奉的神仙全是无所不为的邪神,如果这个流浪旅客真能使用内核欲望技能,那就说明,他真的没有投靠旅社? 男人站在他身旁,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面无表情的瞥了儿子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眼神重新投向苗云楼。 眼神里缓缓染上细微的安定。 也好,至少这样会打消所有人的疑虑,他在下一个景区的计画,也能更高效的推行下去。 他把手掌放在陈风遥肩膀上,刻意用了些力道,意思不言而喻,淡淡的沉声道: “人家苗旅客的技能用出来了,你的怀疑也解了,这下该和人家道歉了吧?” “……” 陈风遥紧紧的咬着牙,半晌,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不情不愿的低下头道: “是。” 他泄愤般的把哨子塞回衣服里,不动声色的给萧二一个眼神,面上神色复杂无比,终是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能证明,这不知从哪儿来的流浪旅客不是敌人。 —————— 两人还在这里低声交流,木门当中,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 苗云楼胸口上的伤正飞速愈合,雪白的胸口正中,猛然爆发出一阵浓郁的黑雾,诡异复杂的刺青爬上胸口,清晰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听一个比系统声更为低沉的机械声音,沉沉播报道—— 【叮!】 【检测到流浪旅客“苗云楼”处于濒死状态,已经达到您专属欲望图腾的开启条件,当前所处地为景区之外,已为您开启自动检测标志物——】 第269章 【叮!检测到标志性建筑物福建土楼,当前局域为——八闽海西区!】 【为您开启八闽海西区民俗蟠螭诡面技能——行乡游神!】 【行乡游神:游神,指的是模仿神明巡游的传统民俗活动,旨在酬神、消灾、祈福等,主要流行于中国东南沿海的粤西地区、闽台地区、潮汕地区】 【在喜庆节日来临之时,人们到神庙里将行身神像请进神轿里,然后抬出庙宇游境,接受民众的香火膜拜,寓意神明降落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合境平安】 【不过,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神仙的依附逐渐淡薄,民间信仰的“宗教性”日益淡化,民俗性日趋增强。以往以奉祀神明为主的庙宇,社会功能越来越多样化】 【人们所祀之神,大多也是在当地曾做出贡献的有功之士,因此,游神活动的主体并非神的喜怒哀乐,而是人的幸福安康】 刹那间,只见一阵铜钱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砸向众人头顶,两旁彷佛从地底下冒出了一队人马,转眼间鼓乐齐鸣,爆竹喧天。 空气中弥漫起一阵鞭炮的火药味,大红灯笼凭空出现,晃晃悠悠的在众人面前游街,突的,无数爆竹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所有还跃跃欲试上前的流浪旅客,此时都被炸的捂住耳朵,被鞭炮炸的接近全麻。 只有苗云楼一个人丝毫不受影响,稳稳的站在正中,掀起眼皮,仰头望着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一尊油漆彩神像。 这尊神像长相极为俊美,身材高大魁梧、岿然不动的端立在屋子里,一双点漆般的眼睛炯炯有神,端得是正气凛然。 苗云楼站直了也才到这尊神像的腰间,却丝毫没有被睥睨渺小之感,掀开眼睛上蒙着的白布,仰望着神像俊美的面容,微微一笑。 他手中拿着一对茭杯,面对神像恭敬地鞠了个躬,随后直起身子,眨了眨眼,半跪着问道: “请问世子愿不愿意出去玩一圈?有土楼和梯田可以看,风景可漂亮了。” 说完,他右手拿住一对茭杯的尖部,向上用力一掷,茭杯打着转飞上去十几米,随后“啪嗒”落在地上。 神像仍然岿然不动,茭杯静静躺在神像面前,卦面上一平一凸,这便是答应的意思。 苗云楼一下便笑了,眼神四下一扫,对着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拱了拱手,唇角勾起,歪头笑道: “看见没有,世子同意游神啦,这可是保佑合境平安的好事啊,还不赶紧开始?” “来吧,就从你开始,”他四下一看,随手指了个一开始偷袭他的男人,莞尔道,“请世子上轿。” 那人闻言一愣,心说凭什么,下意识就想出言反抗,却彷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不受控制的上前,恭恭敬敬的抗起了轿子! 第231章 第一个死的是谁? “呃——!” 那人反应过来猛的瞪大了眼睛,试图挣脱开控制着自己的东西,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扛着沉重的轿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站在他身旁的几个旅客见他如此狼狈,不由得“噗嗤”的笑了出声。 这人刚才还一脸桀骜不驯、幻化出手上黑漆漆的狼爪,准备上前偷袭,结果那狼爪竟然被送去抗轿子了。 他被迫扛起神像,身子没法控制,脸上惊异勉强的神情简直不能更复杂好笑。 然而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苗云楼笑眯眯的扫向众人,勾魂索命一样的指尖一个个点过来,这些人的身子一僵,便纷纷不受控制的走向神像。 有人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被控制的梗着脖子,一边走一边对后面吼道: “你们趁着还没被控制,赶紧上啊!” “喂,再不上你们就也要被控制了,把他打败了,才不用参与游神!” 那些还没被控制的人顿时如梦初醒,立刻转头看向苗云楼,眼神中渐渐带上了狠意,对视一眼,猛的就要扑上去。 “诶,干什么呢。” 苗云楼丝毫不慌,双手插兜,悠哉悠哉的在原地晃来晃去,歪头看向几个人,笑眯眯的晃着手指道: “在游神的过程中,绝对不能有打架或者惊扰游神的行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犯忌讳吗?” 几乎是他话音刚刚落下,几个冲到他面前的旅客就是一个急刹车,甚至因为刹不住车,“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几人的膝盖彷佛生了根,不受控制的被牢牢固定在地上,脸色分外难看,面色几乎如同泼了染缸一样。 游神控制人去抗轿子也就算了,这又是什么规矩?! 苗云楼早在他们跪下的时候便一个侧身,闪过了这几个人的膝盖,微笑道: “哎呀,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住,会折寿的,你们这么虔诚,就去给世子吹曲儿吧。” 他和蔼可亲的拍了拍几人的肩膀,随手一指,这几个人便咬牙切齿、面色黑沉的站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僵硬走向神像。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随着爆竹声越发响亮,喜庆的大红灯笼在上方飘来飘去,屋子里的所有旅客都不需要苗云楼再指,便一个个走向轿子。 这些人有的合力送神像上轿,有的用肩膀扛起轿子,还有的手上凭空出现了唢呐锣鼓,不由自主的跟在队伍后面,开始敲锣打鼓。 “嘟嘟——嘟嘟嘟——!”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砰!” 一时间,神像端坐进轿子当中,这几百个人一个都没落下,纷纷各司其职的跟在队伍后面。 伴随着锣鼓、唢呐、神偶、舞狮、舞龙、飘色、标旗、游灯、八音、杂技及乐队演奏等丰富多彩艺阵表演,这支喜庆庞大的队伍轰然动起,一步步走向门外。 苗云楼侧身站在一旁,给轿子腾出地方,看着队伍敲锣打鼓的走过,仰起头,给目不斜视的威严神像眨了眨眼。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对着门口一众瞠目结舌的人咧嘴一笑,歪头无辜道: “游神诶,我超喜欢的,不仅寓意好,围观的人还能看到舞龙舞狮、杂技、吹唢呐等等节目,真的难得一见。” “我一直特别想来闽南旅游看这个,没想到今天就能实现愿望,你们不喜欢吗?” 吴斌眼神发直,止不住的瞥向队伍中表演杂技的几个旅客,默默的撑住下巴,凑到苗云楼耳边,悄声喃喃道: “可是、可是……我记得那几个旅客不会杂技啊?” “你放心吧,他们都会,”苗云楼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着队伍笑盈盈的意味深长道,“队伍走到哪儿他们就能舞到哪儿,怎么算不会呢?” “可是……” “没有可是。” 他微微一笑:“他们都会,无论这场游神游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一定会的。” 苗云楼笑眯眯的说完,便从衣兜里拿出那依旧雪白的手帕,转过身来左看右看,对众人歪头笑道: “大少爷呢,我把手帕还给他,说好的一丁点都没弄脏,可别说我没有礼貌。” “哦——他啊。” 胖子闻言拉长声音,立刻眉开眼笑的笑了起来。 “他正等着你呢,好像是要跟你说什么话,看看,就在那儿——” 他冲着苗云楼挤眉弄眼,还没等他手指过去,肩膀便一下被人挤开,陈风遥从后面拨开众人,站定在苗云楼面前,脸色臭不可闻。 “……” 他嘴唇嗫嚅着,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显得他脸色更黑了。 苗云楼叫他不说话挑了挑眉,用指尖夹着手帕,给他塞进了衣兜里,轻轻拍了两下,笑眯眯道: “行了,好借好还,要不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弄脏?” 陈风遥站着没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 “诶我说少爷,你这是什么态度,”胖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得挤兑几句陈风遥,乐道,“无缘无故针对我们无辜的苗老弟,赔礼道歉呢?赔偿金额呢?” “!” 陈风遥转头怒瞪了他一眼,随即立刻转回来看向苗云楼,咬紧牙关,还是什么都没说。 苗云楼见他说不出什么,微微一笑,倒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一是因为急着回去和沈慈亲热,另一个,也是因为没必要。 他无论是谈合作,又或者是合作破裂转头就走,交接的都应该是这里的掌事人,也就是这位少爷的爹。 至于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不顺眼的少爷,是什么态度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好了,咱们别堵在这里了,”他转眼不再看向陈风遥,拍了拍手笑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也要跟老爹说点事儿去了。” 从银链钩爪咬住他心脏的时候,沈慈已经在他手腕上绞紧数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留下道道红痕。 第270章 估计再拖下去不处理伤口,他手腕还没什么事,沈慈的鳞片都要被蹭掉一层。 苗云楼面上不显,内里心疼不已,连看着一群被迫杂耍的流浪旅客都索然无趣了,恨不得现在就跟老爹谈完事情,回去抱着蛇尾翻滚。 现在这儿看笑话哪有沈慈重要。 他给胖子等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事情明天再说,急匆匆迈步就要去找老爹,胳膊却被人从身后拽住。 “不好意思,刚才误会你了,是我的错。” 陈风遥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听上去却没有了咬牙切齿的意思,反而似乎是松了口气,低声道: “我当时只是觉得,明明流浪旅客绝不可能有内核欲望技能,你却是个例外,说不定是……算了不说了,总之是我不对。” 他对上苗云楼回过头的目光,竟是正了正面上的神色,目光复杂,低下头又说了一遍道: “抱歉。” 苗云楼挑了挑眉,停住了脚步,闻言倒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的对陈风遥缓缓道: “你说起内核欲望技能,我倒还真有个疑问。” “我的情况特殊,虽然不方便说,不过其他流浪旅客按理说,是不会有内核欲望技能的,”他眯起眼睛道,“为什么刚才那些攻击我的流浪旅客,能用出来技能?” 方才在打斗的时候,他用白布蒙着眼睛看不清,只能感觉这些人个个都身怀绝技。 等游神投掷茭杯的时候,他摘下白布,就看到所有流浪旅客都赤/裸着上半身,每个人胸口都有截然不同的刺青,分明是内核欲望技能的纹身。 而等到他们逐渐进入游神队伍后,那些纹身却又缓缓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苗云楼歪了歪头,等着陈风遥解释。 后者闻言却是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略有得色的笑道: “这些人这么听我的话,可不是因为我爹的原因。” 他把解开几个扣子,把衣领扒开,露出胸膛上大片大片的纹身,复杂的纹身云雾缭绕,正中分明是一支笔的形状。 “所有被老爹换来这里的流浪旅客,只要参观景区,都会提前来我这里画纹身,要什么技能,就画什么技能。” “只要我能画,只要他们想要,”陈风遥抬了抬下巴,矜持的笑道,“这就是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有些东西,参观3a级以下的景区几乎完全没有问题。” “只不过这东西是一次性的,用完了我还得画,他们当然对我言听计从。” 他一边说一边勾着嘴角,显然是终于找回了场子,把刚才道歉的憋气都补了回来,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的瞟着苗云楼,似乎等着他说些什么。 这么重要的技能,就算出于礼貌,总也得夸上两句吧? “哦,这技能倒不错……” 苗云楼心头一动,摸了摸下巴,盯着陈风遥略有得色的脸,若有所思道: “那刚刚那些人一个个上来攻击我,现在应该都用完了吧,你岂不是要连续画几百人的纹身?” “我想接下来几天,你应该没有机会出门了。” 他说完便微微一笑,没有理会瞬间僵在原地的石化陈风遥,拨了拨头发转身离去,踏着台阶翩翩走下了土楼。 “滴滴答答——嘟嘟——” 土楼一楼内,那一群敲锣打鼓的游神队伍仍在欢庆,游龙在红灯笼中游走飞舞,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着,喜庆热闹无比。 苗云楼面色不变、眉眼弯弯,顶着无数幽怨的目光,若无其事的从中穿行过去。 他脚步轻轻,缓缓站定在一扇敞开的木门前,一边擦着手上残留的血迹,一边对里面的男人微笑道:“老爹,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距离他从景区中离开已然过了好几个小时,土楼已经接近落日时分。 昏黄的日光逐渐没入层峦叠嶂的远山,光影将苗云楼俊秀的面容分割成两半,一半笑意盈盈、没有半分阴霾,一半沉入黑暗当中、诡谲莫测。 “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随手柄沾着血的纸巾扔到一旁,轻声笑道,“第一个死的旅社代理人,您希望是谁?” 第232章 可惜,他做不到 这天晚上,苗云楼是接近凌晨才回屋的。 他披着热气腾腾的夜色,从月朗星稀的土楼之外推门进屋,浑身还带着一股凶煞的血气,那是他自己刚刚痊愈的伤口。 伤口横斜在苍白的胸膛上,即便已经愈合的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异样,那种血腥与疼痛,却仍是淡淡的弥留在身上。 苗云楼进来的时候,沈慈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门口,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早在苗云楼和老爹谈话的时候,就提前回了给他们安排的土楼房间里,听到门口的动静,这才缓缓回过头来。 见是苗云楼进了门,沈慈霜雪般的眉眼一动,刹那间冰雪消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又低下头,轻声道: “和老爹聊完了?” “哎呀,还没有呢。” 苗云楼换上拖鞋,随手揪住发绳,一把将高高束起来的头发散开,拖着脚步往灶台走去,一边走一边撇嘴道: “今天太晚了,很多细节都没来得及敲定,只不过合作的事情是差不多了。” 他几步就到了沈慈身后,双臂一点点环上后者匀称的腰身,又一点点收紧,感受蛇尾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得逞的笑了起来。 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不禁逗。 “好香啊,你在做什么呢。” 苗云楼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中一股米香味,这才注意到,沈慈竟是在灶台前正煮着米粥。 那米粥在火上咕嘟的热气腾腾,一个个泡在粥面上鼓胀翻滚,崩裂开来,溅起浓稠的粥油。 “你煮这个做什么?” 他心头一跳,连忙把沈慈环着腰身拉开,正色道:“饿了叫我给你煮啊,万一烫到你怎么办?” 苗云楼之前在古墓里一手一个火摺子面不改色,现在看着灶台上的小火苗,却觉得心惊肉跳,赶紧把火给关了。 他看着关了火、尚且还在咕嘟的米粥,眉眼沉了沉,颇有些挫败。 还说要让沈慈什么事都不用管,舒舒服服的呆在他身边,享受被人养着的感受呢。 居然第一天就把人给饿着了,啧。 苗云楼是关心则乱,甚至忘了沈慈刚刚找回来三个残躯,换句话说,还没有胃这个器官,根本不用进食,又怎么可能饿呢? “……我没事。” 沈慈叹了口气,不为所动的挣开他,缓步重新走到灶台前,瞥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分明写着淡淡的无奈。 “我也不是那么不通世事,煮一碗粥而已,烫不到手,再说——” 他一边不甚熟练的开上火,一边拿了根勺子,专心致志的在里面轻轻搅拌着,低着头轻声道: “这碗粥……不是煮给我的,是你一晚上殚精竭虑的和旁人谈判、连一口饭也没吃上,又不是我。” 苗云楼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一晚上没吃饭,肚子合时宜的蠕动了起来,开始阵阵发空。 他见沈慈的动作虽然生疏,但的确很有分寸,这才放下心来,动动鼻子,闻着空气中飘香的味道,不由得感慨一声,调笑道: “娶妻当娶贤,古人诚不欺我也。” 苗云楼就跟没骨头一样,黏腻的趴在沈慈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他的头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好奇的看着锅里的米粥,笑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这米是从哪里来的?” 总不能是沈慈自己找人要的吧。 沈慈只觉得耳畔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目光仍认真的盯着火上的米粥,淡淡道: “不知道,我刚刚来到这里,米就已经放好了。” “其实不只这些米,面粮油盐等等都在灶台下面,只是太晚了,吃多了不好克化,我才只做了粥。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侧头微微一思考,便明白了大概。 这些米面油粮没有一点发潮,显然是新摆进来的,那位陈大少爷就算能想到、多半也不会费这个劲,就只能是老爹的安排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在沈慈肩膀上蹭了蹭,揶揄道: “老爹啊,真是个好人,就是太‘好’了,很多事情顾虑的太多。” “你都不知道,刚才商量合作的时候,还没开始分配利益责任,老爹甚至就为我的个人安危考虑上了,这根本没有必要嘛。” “嗯,确实没有必要。” 沈慈任由他的胳膊紧紧环在自己腰间,仍是没有侧头看他,淡笑道:“反正每次让你陷入危险的都是你自己,别人说也没用。” 他说完便不再应声,只是淡淡的垂下眼睫,专注盯着灶台上的粥,时不时搅拌两下,防止粥黏锅边。 第271章 这话说的稍微有点酸涩,苗云楼当然听得出来,沈慈不是在敲打他,只不过随口开了句玩笑,心中却仍是微微一动。 自从他进入古墓之后,沈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情绪一直有些古怪。 最开始沈慈在雪夜冥婚房中与他相见,不过几个时辰,便自愿为他牺牲,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反驳,甚至会想尽办法为他实现。 他那时候被沈慈失忆的消息惊住,态度甚至有些生硬,可是沈慈从来都是包容的、温柔的,永远是抿着唇垂下眼帘看着他。 苗云楼当然不希望沈慈这样没有自我,他就算用这样卑劣的方式,把人骗在身旁,却从来没有想过控制沈慈。 他只是想让沈慈多看他一眼,神色不一样的看着他,不是用那种平淡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区别的眼神看他。 但沈慈最近变得不一样了。 沈慈看向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和,却越发平淡,那种百依百顺的依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悄无声息的入侵与干涉。 这样的步步紧逼,不像是失忆的爱人,反而像是……曾经从未与他亲密过的沈慈。 苗云楼想到这儿,心脏彷佛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猝不及防、酸涩而生疼。 恰巧沈慈此时关了火,把粥从灶台端到桌子上,回过头来疑惑看向正发愣的苗云楼,甩甩手上的水渍,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皱眉轻声道: “怎么了,心脏又疼了吗?” 苗云楼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后退闪开一步。 “我……没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见沈慈的神色变了,立刻调整自己的面色,眼瞳中缓缓露出一抹笑意,状似无意道: “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也会心脏疼?” 明明他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情,只有现实世界中的沈慈知道,为什么…… “你刚刚还把钩爪深入胸膛咬住心脏,当然会疼。” 沈慈伸过去的手落在了半空,僵硬了半晌,若无其事的缓缓收了回来,垂眸一边吹着粥,一边淡淡道: “不光是这一次,之前也是,濒死又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为什么非要伤及心脏?你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啊,那不是没办法嘛。” 苗云楼莫名松了口气,见沈慈垂下眼,似乎有些淡淡的委屈,赶紧飞快的贴了上去,凑在他肩膀上哄道: “钩爪插胸口最快,还能顺便震慑一下别人,反正最后都会痊愈好的,不会有后遗症的,放心吧。” 他自觉刚刚犯了疑心病甩开沈慈,实在是反应过激,赶紧把自己粘贴去赔罪,一边玩着沈慈垂下的雪白发丝,一边讨好的笑嘻嘻道: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 “想一直走下去,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关键时刻你要是太心疼,就装看不见,好不好?” 苗云楼的笑容轻佻而真挚,与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同,有心讨心上人开心的时候,更是尽显少年心性。 他原本就长得俊俏,从古墓中出来后,苍白的面庞也有了些血色,被乌黑长发衬着,更显得如同夜来艳鬼勾魂一般。 而沈慈就是那个月夜之中,躲在破旧寺庙里被勾魂的书生。 他隔着一层纯白眼瞳,看向苗云楼俊俏的面容,雪白眼睫微微颤了颤,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 不好。 他低下头,撑着桌子淡淡的想着。 一点都不好。 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他看着苗云楼屡次身陷险境、无数次呼吸停止、倒在血泊当中,恨不得把他锁起来,关在他最讨厌的狭窄屋子里,一点点窗户都不要有,一辈子都不放他出去。 苗云楼根本不知道,他这张谪仙般的面皮下,装着的早已不再是那个同样清冷的魂魄。 也许他根本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怀着不可告人的恶毒心思接近苗云楼,毫无愧疚之意的占了这具皮囊,甚至还妄想着白头到老。 可惜,他做不到。 苗云楼屡次涉险,甚至不惜以生命为赌注,就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集齐他残存的尸骨,让那人重新回到这具身躯当中。 这条他妄想着可以白头到老的路途中,不是苗云楼惨死在路上,便是他顺利的走到了最后,自己却神魂消散,无论如何,总会有人缺席。 而他怎么舍得恩将仇报,让苗云楼为了那个人害死自己呢? 沈慈静静的看着苗云楼,谪仙般的面容上仍是那么淡然,所有暗沉的心思全部深深沉在水面之下,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露出来。 “不用这样,我没有跟你置气,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他把那碗温度刚好的粥端起来,递给苗云楼,面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把后者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道: “好了,喝吧,再不喝就凉了,等喝完就去睡觉,不要熬夜。” 第233章 最后放纵一把 沈慈原本长着一张高岭之花的清冷面庞,此刻却挽起头发、洗手作羹汤,把热粥捧上前,轻声劝苗云楼喝下。 他失忆前冷淡如冰霜、失忆后懵懂如少儿,从没有这样温和舒展的笑过,这样肆意使用自己的皮囊。 站在他面前,哪怕这是潘金莲毒死武大郎的药,也能心甘情愿的咽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苗云楼都是以大脑空白状态度过的。 他原本复杂的心思,在沈慈冰雪消融的温和笑颜中,如同微小的火苗,“噗嗤”一下便熄灭了。 他稀里糊涂的接过那一碗热粥,稀里糊涂将它一饮而尽,稀里糊涂的在沈慈牵引下洗漱、上床、睡觉。 一直到沈慈和他轻声道了“晚安”,吹灭了床头的烛火,他被温暖被子裹住的混沌大脑,这才恢复了些许清明。 自己不是要试探沈慈为什么变了态度吗,为什么到了最后,反而变成自己被他牵着走了?? 他不会是被敷衍了吧。 苗云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狐疑的掀开被子翻身起来,看向一旁睡得呼吸均匀的沈慈。 只见月光之下,沈慈雪白的长发铺散在床铺上,发丝在月光下皎洁的几乎发光,面容俊美而温和,长睫随着呼吸微微抖动,毫不设防。 #啊,好美# #我居然怀疑他,慈好,苗坏# 他不由得带上了一抹笑意,看着这幅如同画卷般的美景,险些再次陷入头昏脑涨的状态,好半天才缓过来,内心真是天崩地裂。 自己……是不是被用了美人计? 的确,他平日就对沈慈相当沉迷;的确,他对沈慈谪仙般的容貌赞叹不已;的确,他满心满眼都是沈慈,自然面对他的时候、会情难自已。 然而今天,自己的状态绝对不正常,如果说没有沈慈刻意展现出的一颦一笑的原因,那才真是说不过去。 沈慈心中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苗云楼抿了抿唇,鸦羽般的长睫微颤,漆黑的眼瞳中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那些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瞳孔静静地凝视着沈慈的睡颜,一些阴暗的猜疑再次占了上风。 他可以肯定,沈慈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如果沈慈真的想起了一切,包括他们之间的关系,那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冷淡下来,和他拉开距离。 可如果说沈慈什么异常都没察觉到,这样的态度,他更无法相信。 难道沈慈是在吸收残躯之后,脑海里多了些他们曾经相处的记忆片段,发现他们看上去并不像现在的关系,所以起了疑心吗? 所以,他才会对苗云楼刻意温柔以待,试探他的反应,并且下意识按照记忆中的相处模式,用照顾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今天两人不就是角色颠倒,不再是他悉心照顾沈慈,而是由沈慈在有条不紊的照顾他吗? 而如果说,沈慈只是因为体贴他才这么做,又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反覆纠结他伤害自己的行为,反而若无其事的不再提起,似乎毫不担心了呢。 苗云楼能从沈慈那双看似淡然的眼瞳中看出来,后者绝不是真的不在意了,只是将担忧藏了起来,藏在一层另有心思的伪装之下。 什么时候处处对他坦诚相待的沈慈,看着他的时候,开始蒙上一层伪装了呢?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沈慈心中一定有事在瞒着他,苗云楼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容不得他一厢情愿的不相信。 他面沉如水的盯着沈慈,闭了闭眼,缓缓凑上去,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纯白眼睫,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扑在自己面上。 该怎么办呢。 苗云楼轻轻伸出手,又在即将触碰的时候蜷缩起手指。 他叹了口气,近乎侵略的用眼神描摹着沈慈的眉眼,心中几乎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化身成神佛双手合十,劝他不要强人所难,通过欺骗将人留在身边终究有伤天和,不如就此放下心中贪嗔痴念,做回那个规规矩矩的义子。 第272章 另一半沉入十八层阎王殿,鬼魂般将他团团包围,齐声引诱他堕落,质问他如果早就已经清心寡欲,虚伪的犹豫着不愿越过雷池,又为什么在当时撒下弥天大谎,将人一同拉入深渊? 太迟了。 他们环绕在身旁,齐声说道。 太迟了,他刚刚失忆的时候,你被贪婪诱惑,已经踏出了这一步,现在回头已经看不到岸了。 现在留给你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此与他断绝关系,从此再也不越雷池一步,要么干脆在一路走到底,把残躯藏起,让他再也无法恢复记忆,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 时间不多了,你必须选一个。 苗云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沈慈近在迟尺的面容。 后者仍沉沉睡着,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睫微颤,不安的动了动,闭着眼睛用气声轻轻道: “怎么了,云楼,还不睡?” “……很快就好。” 苗云楼低声回答,眼底暗沉如水,不知道是在回答谁,重新躺下盖上被子,面对沈慈闭上了眼睛。 “睡吧。” 你救了我,把我养大,我永远也不会用伤害你的方式满足自己。 可如果已经品尝过并肩前行的光明,又怎么甘心回到孤身一人的黑暗当中呢? 至少在你彻底恢复记忆之前,我绝不会放手。 —————— 第二天早上,苗云楼是被洒进窗内的阳光叫醒的。 他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用手挡住,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阴暗逼仄的古墓了。 土楼的窗户为了防御外敌,只有三层往上的楼层才有窗户,并且敞口故意做的很小,仅仅是在土墙上掏出了一副油画大小的木框。 而就是这么小的木框,却真的犹如一副油画,从土楼向外看去,梯田层层铺满漫山遍野,郁郁葱葱、金黄遍布。 渠水从山上往平原曲折的蜿蜒流淌,金黄与碧绿中夹杂着淡蓝色,衬着灿烂耀眼的阳光,美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苗云楼坐在床边,屏蔽全部纷繁复杂的思想,安静的欣赏了一分钟美景。 那些阴暗诡谲的博弈,很快就要实施的计画,即将流血重伤甚至死亡的牺牲,在这一刻,似乎通通离他远去。 只剩下这幅安静美丽的画卷。 “云楼,你醒了?” 身后的门被打开,半晌,蛇尾在地上拖行的“沙沙”声逐渐接近,沈慈夹杂着淡淡的笑意道: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当然啦。” 苗云楼微微一笑,回身搂住他的腰,把自己靠在沈慈身上,感受着身躯下沉稳的起伏,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窗外,笑道: “虽然我这个人,我的性格、我的想法、我的癖好都挺阴间的,但这样惬意阳光的美景,我也是愿意欣赏的。” “对了。” 他掀起眼皮,眨眨眼看向沈慈,笑道:“太阳都走到快一半了,估计都快中午了吧,他们没来叫我们?” “没有,”沈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刚刚从古墓里出来,睡一天一夜也是正常的,有谁会干扰你休息?” “也是。”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3a级景区,其中的恐怖与痛苦根本难以言表,许多旅客从里面逃出来后,甚至会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久久不能见人。 他是土楼的重要合作伙伴,站在又是出景区的第一天,谁会那么没有情商,仅仅因为起晚了,就忙不叠的把他叫起来? 苗云楼抬头瞥眼看向沈慈,见后者温和的抿着唇,让自己靠在身上,眼珠一动,倒想到了些不合适说出口的理由: 自己才刚刚从景区出来,这是在景区外住下的第一晚,这么重要的夜晚,不仅需要用来休息,还需要用来……交流感情。 别人可能不知道沈慈的存在,胖子他们和吴斌,可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 叫人起床事小,把人从温柔乡里拽出来事大,这要是打断了他们俩交流感情,岂不是要自己发疯的节奏。 苗云楼一边想,一边不怀好意的勾起唇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的就好像沈慈是个妖妃,而他自己是被迷的昏头转向、从此再不早朝的昏聩君王。 他掀起眼皮,看着沈慈一无所觉、清清冷冷的面容,一时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张口就要把这“温柔乡”的昏话说给沈慈听,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的动静。 “砰砰砰,砰砰!” “……” 苗云楼闻声身子一顿,和沈慈对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渐起。 刚说完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人来贸然叫醒他的,结果现在就有人来敲门了。 看来,外面估计真出了什么事。 沈慈瞥了一眼仍在晃动的木门,叹了口气,扶上苗云楼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开,一边摆动着蛇尾“沙沙”游走,一边轻声道: “你去吧,我在里面等你。” 他的身份特殊,为了保护他,除了已经结盟的胖子等人,其他人大多都没见过他的真身,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是苗云楼的好意,更是因为他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即使永远无法出现在人前,他也不能怨,只能接受。 沈慈抿了抿唇,缓缓转过身去,欲找个地方藏起来,手腕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住。 苗云楼抓着他的手腕,沉默了半晌,缓缓站起来和他并肩而立,侧头坚定道:“不,你跟我一起去。” “很快,参观古墓的视频就要公之于众,与其到时候被动的让你暴露出来,不如现在就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 沈慈已经吸收了三个残骸,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也会用自己的性命起誓,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沈慈。 而且…… 苗云楼心头微颤,垂下眼帘。 等到沈慈彻底恢复记忆,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亲密无间的与他并肩而立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彻底放肆一把。 “我们一起出去,好吗,”苗云楼的手指搭在沈慈的手腕上,指尖微微有些发白,侧头低声道,“我想和你一起。” 沈慈闻言一怔,半晌,他抬起手反握在苗云楼的手腕上,侧过头去,直视着后者复杂的眼瞳,缓缓笑了。 “当然。” 两人对视之间,看到彼此的身影映在瞳孔之中,已经无需多言。 苗云楼闭了闭眼,紧紧握着沈慈的手,在狭窄的床边过道中,和他跌跌撞撞的并肩走向门口,一把推开了木门。 他在门外陈大少爷惊愕的目光当中,靠着门框,静静地开口道: “什么事?” 第234章 “新的主位神代理” 苗云楼在出来的时候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换上外出的衣服,两个人都是穿着身睡衣就开了门,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明晃晃的存在感,以至于陈大少爷在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猛的瞪大了眼睛。 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瞳孔巨震,眼神颤抖着绕过同款睡衣、亲密姿势和那条长长的银白蛇尾,惊慌失色、脱口而出道: “你……他……你们?!” 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是情人关系?! “有事说事,没事我们就回去睡了。” 苗云楼微微一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故意勾起唇角,靠在沈慈身上,比出两个暧昧的口型: “睡了。” “……” 陈风遥两眼发直,喉咙滚动了两下,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他震惊的站在原地,大脑被震的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他猛的被人从门口挤开。 “让让、让让,”胖子在他身后,不客气的用吨位把他挤开,讥笑道,“受不了就拉着你那贴身侍卫,赶紧连夜爬上崆峒山,别在这里挡路。” “总而言之,小孩子一边呆着去,别打扰我们说正事。” 苗云楼眨了眨眼,仍然没有放开沈慈身上的手,把目光投向胖子,歪头轻声道: “怎么了胖哥,是不外面是出了什么事?” 胖子把门堵的严严实实,不让陈风遥凑进来一星半点,扶着门框叹了口气,沉重道: “是,的确发生了件棘手的事情。” “又是洪长流?”苗云楼摸了摸下巴,猜测道,“上次找不到我,这次又跑来找存在感,要追拿我吗。” 上次祝炎说过,洪长流从景区里拿出了一个能定位的藏品,只不过他披了层马甲去当导游,这才没有被发现。 如果这次他从景区出来,洪长流还是能准确定位到他的位置,的确是个大麻烦。 没想到胖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不。” 第273章 “来找麻烦的人,的确是洪长流,”他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但他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导游10036的。” 来找导游10036? 也就是说,洪长流没有发现“导游10036”就是那个流浪旅客,但“导游10036”只是个刚带过旅行团的新人,连直播都没有外流,有什么好找的? 苗云楼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和沈慈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按住他的手,转头对胖子淡淡道: “云楼这次参观没有直播,所以,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洪长流要找的是未曾谋面的导游10036,怎么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胖子见他纯白的眼睛看过来,不由得噎了一下,心说怎么面对这个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好像对方比主位神还要尊贵。 他也不敢再嬉笑了,站直身子咳嗽一声,谨慎的斟酌了一下词句,对苗云楼道: “你还记得你带的那支参观队伍里,有个女的,叫何丽吗?” 苗云楼挑起一边眉毛,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 这种贪婪自私的不像正常人,随便一忽悠,就被耍的团团转的旅客,还真是不多。 如果不是第一个景区就遇到他,这种既没有能力、又没有脑子、连阿谀奉承的情商都没有的旅客,早就查无此人了。 胖子道:“她死了。” “这个何丽看到你之前的直播视频后,发现你竟然就是那个流浪旅客,一时间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居然跑去找洪长流,说有要事回报。” 一旁的陈风遥闻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了一声,咬紧了牙关,转头瞪大眼睛问道: “所以洪长流知道了?” 如果洪长流知道“导游10036”就是流浪旅客,以他的地位和权势,很快就会找到土楼里来。 土楼里的流浪旅客还没准备好,如果就这么暴露在洪长流面前,多年的隐姓埋名、抛光隐晦就全都废了,他们将会迎来报复性的毁灭! “他不知道。” 苗云楼的反应却十分冷淡,他摇了摇头,神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漆黑眼瞳看向胖子,冷冷道: “如果洪长流知道了,何丽会被逼问,不会死的这么快,这才刚刚过去一个晚上,王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胖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她根本没见到洪长流,就被他手底下那些导游杀了,分走了她身上仅剩的积分。” 陈风遥闻言“啧”了一声,拧紧眉头道:“那洪长流见都没见她,怎么会知道导游10036的事儿?” “当然是因为她的存在,引起了洪长流手下人的注意,”胖子冷笑一声,瞪了陈风遥一眼道,“你知道她有多么奇怪吗?” “按理说这种人藏品没有、积分没有,连内核欲望技能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在层层剥削的参观制度下活着,实在是太奇怪了。” “洪长流手下的人也觉得不对劲,就去调查了她的参观记录,发现她竟然第一次就参观了3a级景区,而导游,正是你。” 胖子上前一步,按住苗云楼的肩膀,眉头狠狠的压了下去,一字一顿的严肃道: “苗云楼,你明白吗?” “一个导游,没有依附任何一个旅社,自己供奉一尊神明成立单独旅社,第一次就是3a级景区,带着的旅客存活了三个人,有两个甚至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并且,整个参观过程,没有任何直播视频流出。” “这代表这什么,你明白吗?” 苗云楼静静地看着他,开口道:“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成神!” 胖子神色格外复杂,用力按着他的肩膀,死死压住声音道:“这代表着,你在洪长流等人眼里,有百分百的可能性会成为新主位神的代理人、下一个旅社长。” “这旅社的利益已经尽数分割完毕了,再没有剩余的蛋糕了,现在突然又蹦出来一位候选人,你猜,他们能不能放过你?!” “轰隆——!” 窗外的阳光猛然收起,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风云变幻,一声惊雷炸响在苍穹之上,久久无法停歇。 天空渐渐黑沉,乌云缓缓笼罩起漫山遍野的翠绿与金黄,远处风吹麦浪,潮湿的气息翻滚着喷涌过来,分明是山雨欲来。 半晌,雨水伴随着雷声,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 四个人在房檐下沉默以对,过了一会儿,苗云楼率先开口,平静道:“洪长流现在在哪儿?” 陈风遥上前一步,这次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手上的一条信息,随后收回目光,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缓缓道: “……他就在门外。” “土楼是旅客的隐私地带,除非硬闯,一般不能随意进来,我爹刚刚给我传消息,他已经出去和洪长流周旋了。” 胖子沉沉吐出一口气,随手点了一根菸,塞进嘴里叼着,烦躁的骂了一句脏话,低声道: “他妈的洪长流真是神经病……苗老弟,你避避风头,就别出去了。” “就洪长流那个脑子,老爹一个人就能把他耍的团团转,随便找个理由把他骗走就得了。” 他骂骂咧咧的整理着衣服,偏了偏头,示意陈风遥跟上,一起去给老爹撑场子,却被人按住肩膀,拦了下来。 “我去。” 苗云楼闻言垂下眼帘,半晌,淡淡道:“我不去,你们也许能骗过洪长流,但绝对会有巨大的危险。” 洪长流这个人脑子不好使,的确非常容易哄骗。 但正因为他脑子不好使,许多常人运用的话术,他都听不明白,只要听着听着心中腻烦,就会毫无顾忌的杀人。 他听不懂言下之意、弄不清形式、更不会分析每个人的重要性,所以无论是谁,只要不如他会杀人,就都会沦为他的手下亡魂。 现在,洪长流的目的就是找到“导游10036”,如果找不到,一定会血洗整栋土楼。 苗云楼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凝视着土楼远处被吹得凌乱的稻田,叹了口气道: “既然洪长流已经定位到了我,我就必须出去,不管说什么,总要给个反应,也好把老爹救出来。” “毕竟,不仅他是来找我的,我也有事要找他呢。” 他从衣服里摸出那个蟠螭诡面具,慢条斯理的戴在脸上,漆黑眼瞳里翻滚着不明的情绪,半晌,转头看向沈慈,轻声道: “帮我梳一个女式的盘发,好不好?” 沈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轻柔的在乌黑发丝中穿梭,很快,便梳好了一个盘发。 他碰了碰梳好的盘发,抿了抿唇,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轻声道:“不要让它乱掉。” 苗云楼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不由得微微一笑,心头一动,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土楼外传来一声巨响! “砰——!” 与此同时,一个嚣张跋扈的男声响了起来,尖叫道:“区区一个旅客,也敢把我们挡在外面,这就是你的下场!” “给我把楼门轰开,我看谁还敢拦着洪社长!” 第235章 “你找我?” 土楼之外。 原本平坦的土面彷佛被轰炸了一样,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土楼建筑上有保护措施,没有惨遭毒手,却是被撒上了一层斑驳的染料。 土楼的入口处尘土飞扬,原本紧紧关闭的阀门,此刻已经被暴力轰开,斜斜的歪在一旁,格外惨不忍睹。 在飞扬的尘土当中,有个浑身肌肉的板寸男正伸出手指着土楼里,声嘶力竭的喊道: “姓1的!你给我出来,洪社长到来都不知道拜见,躲在哪里去了?” 他长得相当有阳刚之气,明明一身腱子肉,声音却像太监一样尖细,好像有谁捏着喉咙口一样,怎么都是一股小人得志的味道。 洪长流就站在他身后,懒洋洋的抱着胳膊,闻言瞥眼疑惑道: “谁是姓依的?” 他们来这里,不是因为祝炎那个哈卵(蠢货)说有个新上位的导游,对他极为的不尊敬,还要挤掉他上位,这才找过来示威的吗? 也不知道系统出了什么岔子,那导游的名字还没揭露呢,就只有一个编号,怎么就成姓依的了? 板寸男闻言慌忙回头,小人得志立刻切换成阿谀奉承,谄媚的笑道: “哎呀,就是那个导游10036!这不是给那胆敢不尊敬洪社长的导游一个下马威吗,叫本名太尊重他了。” 他这番话说的真是谄媚极了,洪长流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土楼门口有人冷冷笑了一声: “真是个跳梁小丑。” 老爹冷眼撇过寸头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牢牢的挡在土楼门口前,一手捂着腹部伤口,看也不看寸头男一眼,直视着洪长流沉声道: “洪社长,我已经说过了,那导游不在我们这里,这里什么也没有。” 第274章 “我这个土楼安全屋养着那些伤员,这是报备过的,况且,我们每个月都按时给旅社上交供奉,您就这么炸开土楼的门,是不是不太合适?” 堂堂一个社长,就因为一个导游,跑来轰炸其他旅客安全屋的大门,怎么想怎么掉价,传出去甚至会导致长流旅社减损生源。 老爹这句话,就是在隐晦的警告洪长流,如果他硬要攻打土楼,可能会导致一连串不合适的结果。 然而洪长流听了,却是嗤笑一声,冷冷的眯起眼睛,操着粗犷的口音骂道:“啥子叫不合适?老子要做的是啥子,啥子就是合适!” “老爹,你莫要给老子弄鬼,那瓜娃子导游显示就在你这里,再不让老子进去,老子把你这破土楼掀个底朝天!” 说完,不等他动作,那个寸头男已经尖声叫起来,狠狠的瞪了老爹一眼,一手挥向身后的一排火炮,用那太监一样的嗓子高声道: “竟然还敢狡辩,给我轰!” 在他身后,那一排火炮闻声“咔哒咔哒”的动了起来。 黑洞洞的炮口一动,对准了已经被轰炸的坑坑洼洼的土地,炮弹填充完成,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开始劈天盖地的轰炸。 这一排火炮都是寸头男的内核欲望技能,威力巨大,已经将土楼的门口炸开、也就是安全屋的外层防御炸开了。 土楼原本就是以防御进攻为一体的建筑,又有老爹保护,这才勉强扛下了第一波。 然而土楼的攻击功能需要有人在窗口处射击,而现在情形敏感,流浪旅客不能暴露,整栋土楼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所以,火炮只要再轰上这么一波,土楼根本扛不住,一定会露出破绽。 老爹捂着腹部翻红渗血的伤口,站直身体,魁梧的身躯牢牢挡在土楼门前,毫不畏惧的面对黑洞洞的炮楼,眼底沉沉。 他不了解苗云楼创建新旅社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他们突然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人在怀疑,导游10036就是下一个代理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洪长流的人进入土楼。 一旦让这些人发现,藏在他土楼里的几百个“伤员”,实际上都是流浪旅客,那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甚至于他们土楼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有生命危险。 老爹闭了闭眼,沉重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胸口开始阵阵发烫,一个人偶的形状逐渐出现在他胸口上。 “咔哒……咔哒……” 眨眼间,从楼外土地中钻出无数人偶,这些人偶和流浪旅客的逼真身躯不同,关节处有明显的缝线,眼神格外呆滞。 寸头男见状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拼命挥手:“什么鬼东西,给我炸!” “轰隆——!” 火炮对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偶猛然开炮,人偶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被炸的四分五裂,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然而它倒下的地方,却有三四个人偶从土壤里飞快钻出来,这些人偶积攒的越来越多,乌泱泱一群挡在土楼门前,挡住了黑洞洞的炮口。 寸头男冷汗从额头上直冒,余光看到洪长流的面色已经黑了下去,顿时手忙脚乱的指挥道: “开炮,开炮,给我炸!” 火炮在他的指令下接二连三的把人偶炸飞,每一次人偶都毫无抵抗之力,转眼就成了一团废渣。 然而这些人偶却根本无穷无尽,炸倒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站出来,到最后竟是越炸越多,土楼门口被堵的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老爹站在这群人偶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寸头男,冷冷道:“这样的人偶,要多少有多少,你想用那点炮火轰开土楼,最好早点放弃。” “你、你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寸头男眼看自己的技能不管用,气的一跺脚,额头上全是冷汗,转头便换了一副面容,对洪长流哭诉道: “洪社长,您看,这不是我胡言乱语啊,这些人也太不尊重您了,这就是证据!” 他一边抹着眼泪哭诉,一边还暗中阴狠的瞥向老爹,咬紧牙关,在内心中愤恨的冷笑起来。 哼,敢这么瞧不起他,无论是谁,都一定会付出代价,很快,洪长流就会让他和他的土楼都沦为灰烬! “洪社长,您要给我做主啊!” 洪长流额头青筋暴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冷冷道:“废物!” 话音刚落,还不等寸头男暗中窃喜,他的胸口猛然被贯穿,一个银亮银亮的钩爪从中穿过,上面“滴滴答答”的淌着血渍。 寸头男只觉得一股剧痛,颤颤巍巍的低下头,只见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天地好像都旋转了起来。 他猛的瞪大了眼睛眼睛,喉咙剧烈的动了起来,还来不及说什么,瞬间失去了意识,无力的倒在地上。 洪长流根本没看他,用力伸手一拽,便把钩爪拔了出来,吸饱了一个人的性命,银亮的钩爪瞬间变了颜色,血涔涔的闪着血光。 “他妈的废物,带着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他冷笑一声,动了动脖子,转头紧紧盯着老爹,血涔涔的钩爪泛起血光,与此同时,老爹的头上隐隐浮现出一个标志。 那是一个三爪钩的形状。 “嬲的,一个个都让老子生气,”洪长流道,“不让进是吧,那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刚落,钩爪便猛的飞了出去,对准了那个血红色标志,直奔老爹的额头狠狠抓去。 老爹稳稳站在原地,沉沉的盯着钩爪,手指动了动,瞬间无数人偶便凑了上去,形成一个极厚的障碍,挡在钩爪与他之前。 与此同时,他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土楼中的众人撤退。 洪长流作为旅社长亲自出手,他们根本抵挡不住,只能尽量不暴露,必须尽快转移阵地。 人偶挡在前面,应该能给洪长流的内核欲望技能造成一些障碍,趁着这一会儿功夫,让风遥带着人离开,剩下的继续按照计画进行。 转眼之间,老爹便想好了一切,面上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不断召唤出无数人偶挡在身前。 有这些东西挡着,钩爪要么被拖的速度锐减,要么只能绕路而行,再加上几个藏品拖延时间,应该能抵挡一阵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钩爪根本没有转向,直直的朝他传过去,毫无顾忌的贯穿了所有挡在前面的人偶,竟然没有丝毫减速! “刺啦刺啦——” 成百上千层的人偶皮肉被撕裂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眨眼之间,血色钩爪便到了老爹面前,张开花瓣般的爪瓣,速度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带着一股腥风血气席卷而上,下一秒就要穿透他的额头! “当啷——!” “爹!” 只听远远一声大吼,还有一道剧烈的碰撞声,血色钩爪被一条拔地而出的巨大漆黑双头蛇挡了下来。 钩爪打在了鳞片上,双头蛇身躯一扭,吃痛的“嘶嘶”吼了一声,见钩爪已经被弹开,便重新钻进土地里去。 “爹,你没事吧!” 陈风遥紧赶慢赶,风一样从土楼里跑了出来,飞快跑到老爹身前扶住他,焦急的上下扫着,见他腹部受伤了,一双眼睛顿时愤恨的瞪向洪长流。 “萧二,你出来看着老爹,我要跟他拼命!” 他猛的吹响了口哨,哨声落下,那个名叫萧二的男人立刻鬼魅般出现,挡在他两人身前,用身体牢牢的护住陈风遥。 “少爷,别冲动,”他牢牢抓着陈风遥的手臂,和老爹对了个眼神,低声道,“快回去,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放开我!” 陈风遥瞪了他一眼,想要冲上去,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洪长流远远的看着几个人,额头青筋一跳,冷冷道:“你们几个,谁是导游10036?” “老子早就不耐烦了,你们要都不是,就给老子滚开,要不然就把头留在这里!” 他说完便震了震手臂,血色钩爪蠢蠢欲动,下一秒便要飞甩出去饱饮鲜血,冷不丁却听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你找我?” 第236章 “我能让主位神复活” “谁?!” 洪长流闻声立刻转头,爆喝一声,手腕一甩,血色钩爪寻声猛然飞速,直直的奔向发声之处! 这一击猝不及防,便要人性命,然而只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响声,钩爪明明已经咬住了一人的胸口,却被什么东西弹开,软软的垂在一旁。 只见被钩爪攻击那人不慌不忙,带着一具可怖诡异的蟠螭诡面具,袅袅娜娜的摇曳着身姿走了过来,竟是对着洪长流微微一笑,柔声道: “洪社长好。” 她盘着发髻,乌黑发丝上面插了根碧绿色的发簪,穿着一身刺绣素面的裙子,身姿窈窕纤瘦,遥遥拱了拱手。 第275章 “不知道洪社长远道而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含笑轻声道,“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就算真的有什么地方惹了您不开心,也得容我解释解释。”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清亮透彻,如同清风拂面、吹动风铃阵阵响起,无论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熨帖,顺着她的话听下去。 然而洪长流冷冷的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动摇。 他死死盯着那被打落在地的钩爪,又缓缓转向这个戴面具的人,目光中透露着怒火与狠意,缓缓道: “你竟然能弹开我的钩爪,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想要代替我的位置。” 他耳边响起一阵轰鸣,任何人的话都如同隔了层厚厚的障碍,根本听不清,起了血丝的发红眼底只能看到这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刚要代替他的人。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洪长流面色沉沉的站在原地,双眼紧盯着面前这个戴面具的人,突然晃起手腕,毫无预兆的甩起钩爪,直奔此人头颅飞去! 然而还不等他的钩爪碰到此人,面具下的人便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站在原地,轻声道: “我知道了,这是祝炎祝社长告诉您的吧?” 倏地,钩爪重新回到了洪长流手里,上面的血腥色泽逐渐褪去,后者狐疑的盯着她,沉沉开口道:“你怎么知道?” 来人面对险些杀了自己的洪长流没有任何不悦,微微躬一躬身,用清脆的声音开口笑道: “当然是祝社长亲口告诉我的。” “其实您误会了,我不是要顶替您的位置,我是祝社长想要扶持的人,他给了我不少帮助,让我成为第五位代理人社长,我非常感激他。” “放你娘的屁!” 洪长流眼睛一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脸上肌肉鼓动起来,阴森森道: “你以为老子是个傻子啊,景区内所有的活儿都分给我们四个了,哪有给多出一部分你的道理。” “祝炎那个兔崽子最精明,他会把自己的利益分给你一份?做梦!” 他说完便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倒是没再动手,想听听她究竟要扯出什么来,没想到对面的人眉毛一扬,竟然疑惑的歪了歪头,迷茫道: “哦,不是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祝社长和我说的时候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清楚,不如您亲自去问他吧。” 说完,她竟然真的若无其事的挽了挽头发,从纤细的手腕中取出一个联系机,在洪长流面前晃了晃,笑道: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她翻开联系机的盖子,随手拨通了一个号码,只听联系机发出“滋啦滋啦”的尖锐声音。 很快,洪长流身旁空无一物的气流当中,竟然扭动起来,也随着发出微弱的“滋啦滋啦”声。 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似乎被什么人手忙脚乱的挂掉了,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股尖锐的声音,回音久久不能消散。 “……” 空气似乎凝结在了这一刻,陈风遥在后面和老爹对了个眼神,满眼都是茫然。 洪长流缓缓转头看向那片空气,肌肉抽动了几下,眼睛里血丝直冒,面上的神情极为可怖。 远处,那戴着面具的人似乎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凝固,感觉到声音响起来,惊喜的笑道: “哎呀,祝社长您在这里呀!” “您明明在这里,怎么把我电话给挂了啊,这也太顽皮了,快出来吧祝社长,洪长流社长还等着您给他解释清楚呢!” 根本不等她说完,洪长流就已经咬紧了牙关,大步往身旁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他手上猛然凝结了一股黑雾,大掌在空气中一抓,空气扭曲起来,从里面竟然踉踉跄跄被拽出一个人。 此人被揪着领子拽出来,看上去狼狈极了,站定之后不顾洪长流近在咫尺的咆哮,狠狠的扭头瞪了面具人一眼,恨声道: “苗……导游10036!” 他看戏看的好好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旅客,竟敢把他暴露出来! 面具人,也就是苗云楼,朝着祝炎挥了挥手上的联系机,歪了歪头,笑眯眯的应下了这一句。 “哎,祝社长,您终于舍得出来啦。” 祝炎明明面上和他是一个阵地的人,现在教唆洪长流找他麻烦,无非就是见他顺利从3a级景区离开,也怀疑他就是下一个社长。 他自己也是旅社长,怎么可能会放任外人与他争权夺位?于是他便让洪长流和自己针锋相对,想要看狗咬狗一嘴毛,坐收渔翁之利。 苗云楼面上微微一笑,心道做梦。 这世界上能从他手里占到便宜的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是已经出生好几千年了,那也就那么一位。 也是祝炎太多疑,所以才亲自埋伏在洪长流身边,想要监视他们的谈话,要不也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转移矛盾。 他远远见祝炎和洪长流你推我我推你,都快打起来了,这才不紧不慢的上前,对两人劝道: “两位旅社长,你们先别打啦,旁边还有其他旅社长看着呢,现在揪头花多丢人啊。” “……什么?” 两人身形纷纷一顿,狐疑的看向苗云楼,后者耸了耸肩,四处看了看,随后对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行了个拱手礼,无辜道: “两位旅社长不打算出来吗?我们大家都在等您拿主意呢。” 话音刚落,只见空气骤然扭曲起来,彷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丝丝缕缕的气流,犹如方才祝炎被抓出来一样,却比他体面的多。 半晌,从空气中率先踏出一个面容相当年轻的女孩,随后是一个身形极高的魁梧男人,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苗云楼面前。 这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浑身上下都被一条条布缎包裹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极为雪白,在阳光下反射出异样的光泽。 就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覆盖在上面。 而跟在她身后的魁梧男人,甚至比老爹还要高,目测整整有两米多高。 他和女孩正正相反,浑身上下都赤/裸在外,露出光滑的古铜色皮肤,只有关键部位被布匹包裹着,赤着双足,沉默的犹如一座大山。 他们两个刚刚踏足土楼,整片黄土地立刻晃动起来,所有梯田上生机勃勃的水稻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方圆几百里,任何自然生物都被瞬间蒸发。 陈风遥远远看到两人,缓缓瞪大了双眼,浑身都开始颤抖,满目都是惊骇,紧紧抓住老爹的胳膊,拼命压低声音道: “是……是另外两位旅社代理人,整整四个社长都来了,爹!” 老爹拧紧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陈风遥的肩膀,和萧二对了个视线,眼底满是震惊。 四个社长同时聚集在这里,苗云楼如果暴露了身份,哪怕只是说错了一句话,都根本逃不掉。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远处梯田之上,洪长流和祝炎见到这两个人,恨恨对视一眼,立刻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深吸一口气,沉沉道: “社长。” 洪长流和祝炎虽然同为四位社长之二,然而他们背后的主位神掌管火与水,重要程度比不上这两人主掌的生命与天地。 因此即便说是四人平等,但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他们两个见了这两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要低头。 女孩都没有看他们两人一眼,缓缓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缠绕的黑蛇,上下扫了扫苗云楼,神色意味不明,率先开口淡淡道: “你倒是很聪明。” 苗云楼从顺如流的接受了夸奖,轻笑道:“过奖过奖,想必您就是娲泥生社长了,后面这位……是盘社长?” 女孩倒也没有隐瞒的想法,轻轻点了点头,从袖子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腕,一抹青色火焰出现在她的指尖,她捧着火焰,轻声道: “你就是那个创建了新的旅社,想要成为第五个代理人的……导游10036?” 苗云楼挑了挑眉,笑道:“是……呃!” 还不等他说完,女孩手掌一翻动,他身上猛的升起一股青色烈焰! 青色火焰跳动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轻盈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带来一股极度剧烈的疼痛,持续灼烧着他每一寸皮肉。 火焰熊熊燃烧,带来的疼痛甚至已经从皮肉蔓延至神经,然而苗云楼却只在最开始摇晃了一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他紧紧咬着牙,闭了闭眼,无声无息的护住手腕上的银蛇,漆黑眼瞳隔着一层跳动的青色火焰,直视着娲泥生。 “这就是您的内核欲望技能?” 苗云楼面无血色,面具下的唇瓣苍白犹如死人,却捂着胸口还在笑,甚至声音越笑声音越大,如银铃般清脆: “真疼啊,真是个好技能,连西汉滇王玉衣都能烧穿,太厉害了。” 第276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人的技能都承载了主位神的一部分,沈慈被主位神背叛的时候,承受的恐怕是这火焰千百倍的疼痛。 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真是好奇。 娲泥生冷眼看着他,侧头对祝炎淡淡道:“灵魂都被烧穿了还没死,这一定是你给她的生存时长,祝炎,看来她说和你有关系,还真不是乱攀扯。” “我……我就是看她有点潜力,稍微支持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有潜力……” 祝炎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近距离感受着青色火焰跳动的炙热,咬紧牙关,勉强解释一句,对上娲泥生冷淡的目光,只能沉沉低下头。 这个流浪旅客,居然连娲泥生都被他弄出来了,到底在想什么?! 他都忘了是自己挑唆洪长流来找麻烦,这才弄出后面这一切麻烦事,头都不敢抬,在心中不知道暗骂了苗云楼多少次。 “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太厉害了。” 远处传来苗云楼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他抹了抹早就蒸发的眼泪,在一片青色的火焰中,捂着胸口忍痛笑道: “娲泥生社长,您可别误会,祝社长帮我可是为了整个旅社,如果今天我被烧死在这里,你们所有人都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娲泥生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笑一声,还没等说什么,洪长流在一旁先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道: “嬲的,你算什么东西,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景区没了你要灭啊?!” “景区会不会灭我不知道,”苗云楼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根本没理他,只是看着娲泥生缓缓笑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我,你们这些人最多半年就会全军覆没。” 娲泥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手指一动,道:“大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倒真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底牌。” 苗云楼只觉得身上的火焰一下被扑灭,他缓缓站直身子,眼底浮现出一丝疯狂,咧开嘴角笑道: “如果我说,我能有让主位神苏醒的能力呢?” 第237章 选一个人踢下台 听到“主位神”这三个字,娲泥生眉头一动,盯着苗云楼戴着面具的脸,心中倒是微微起了些波澜。 主位神已经闭关沉睡很久了,这期间他们不是没想过唤醒主位神,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主位神都没有反应。 上一次主位神有了细微的动静,还是那个流浪旅客出现的时候…… 娲泥生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一丝动静都不露,对苗云楼淡淡道:“主位神原本就没有沉睡,只是很少出现在人前,你这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 苗云楼耸耸肩,笑道:“好吧,你说没沉睡就没沉睡吧。” “只不过,如果我拿出这东西,”他缓缓抬起手腕,露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血滴,在众人面前一晃,微微一笑,“请问阁下该如何应对?” 血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纯净无比,血色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几乎泛着一层红光。 洪长流离他最近,原本正要跃跃欲试的凑上去干掉他,却在那颗血滴显露在面前时,神色一变,心脏猛然搏动一瞬,就像被什么拉扯住一样。 他捂着胸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苗云楼,破口大骂道:“嬲的!你又在搞莫子手段?!” 这种感觉并不像是什么藏品的作用,反而是从胸膛上刺青的位置冒出来的,拉扯着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带着一种原始的震撼感。 这究竟是什么破能力?! 连洪长流这种钝感力十足的人都能感觉到,其他三个旅社长自然也有感觉,均是脸色一变,沉沉的望向苗云楼。 洪长流这傻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们却清楚的很。 这明明是正闭关沉睡的主位神有了反应! 这个横空而出的新人导游到底什么来头,竟然真的能让主位神有所反应,他说能让主位神苏醒……难道是真的?! 娲泥生神色一动,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魁梧男人,后者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苗云楼手上的血滴,赤足便要往前迈出一步。 然而转瞬间,那颗血滴便如同变魔术一般,消失在了苗云楼灵活的指尖。 “别想抢过去,那不可能的,”他歪了歪头,微笑道,“我已经吃了,入口即化,你们就是想要,也没办法杀鸡取卵了。” 祝炎刚久违的感受到主位神,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听到苗云楼说唤起主位神意识的东西被吃了,顿时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 “你吃了??” 苗云楼笑眯眯道:“是啊,我吃了。” “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如果我成了你们的‘自己人’,那我的东西,就也是你的东西了。” 他缓缓抚摸着手腕上不断游走的银蛇,隔着一层面具,都能听出来那清脆如银铃的一把嗓子里,藏着满满的诡谲心思。 这个导游,是有备而来。 在场的四个旅社长几乎是不约而同,生出了这个想法。 娲泥生脸色微妙的变了几遍,半晌,她沉下一口气,似乎是做了决定,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要什么?” 苗云楼毫不客气的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要成为新的旅社长,和你们几个并列,你们也清楚,我的能力足够,这个没得谈。” “第二,我知道现在的位置不够,利益分不过来,没关系,我要让现在的一个旅社长退出,由我来接手他管理的一切。” “操你妈嬲的……” 洪长流一听眼底便蔓延出无数血丝,面色青紫涨红,立刻就要冲上去杀了他,却被魁梧男人用力按住,一丝都不放松。 魁梧男人按住洪长流,侧头看向娲泥生,娲泥生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对苗云楼道: “你这些条件,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其实我们根本没必要理会你,主位神能够苏醒最好,暂时不能、我也不在乎。” “现在景区内所有的事务都由我们四人管控,没有任何人能跳出这个规则,说不好听的,你根本没用。” 这样说,便是不同意苗云楼的条件了。 陈风遥已经拉着老爹退进土楼中了,在窗口看到这一幕,顿时抿紧了嘴唇,咬紧牙关,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个流浪旅客,一上来就提这种要求,这四个人怎么可能答应? 说到底,流浪旅客就算再厉害,也根本没有能和四个旅社长针锋相对的实力。 他能和四个旅社长平起平坐谈话的前提,就是靠着他有让这几个人感兴趣的利益,然而现在对方明确表示不需要,他就没有任何底牌了! 接下来如果娲泥生不想再听下去,要直接解决了他,他该怎么办? 土楼里这成百上千的流浪旅客又怎么办? 陈风遥心急如焚,不由得紧紧贴着土楼,向窗外看去,却发现苗云楼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彷佛这个问题正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就是我的第三个条件了,”他直视着娲泥生的眼睛,淡淡道,“我要和你单独谈谈,为什么,你们一定会需要我。” “如果你不想谈,也可以,那就好好回忆回忆,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能跳出这个规则。” 此话一出,第一个绷不住的就是洪长流,他大骂一声,都不顾魁梧男人的阻拦,直接把血色钩爪甩向苗云楼,破口大骂道: “个杂细兔崽子,还他娘的说不想要老子的位置,老子看你是想的要上天了,当老子脑壳坏了莫!” 这一击自然是被魁梧男人挡了下来,娲泥生还没做决定,不可能让洪长流先出手柄人打死。 然而很快,方才并没有针对苗云楼的祝炎也动了,他面沉如水的盯着后者,神色格外复杂,心中无数心思纠缠在一起翻滚。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苗云楼身份底细的人,他一直没有揭露,就是不想牵扯上自己。 如果让娲泥生知道自己竟然和流浪旅客有联系,甚至帮了他,自己可就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然而现在他再不开口,这件事就真的要牵扯上他了。 这个流浪旅客,竟然敢说让其中一个旅社长下台给他让位?再这样下去,见他都要被挤下去了,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祝炎冷冷的看着苗云楼,心说别怪我,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结果,狠狠心,一转头对娲泥生开口道: “社长,我——” “可以。”娲泥生突然道。 “什……什么?” “我说可以,”娲泥生没看他,只是盯着苗云楼,淡淡道,“你跟我来,我会保证这段对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但前提是,你要真的能说出点什么来。” “记住,不要让我失望——走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给其他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手中青色火焰跳动,竟然生生在空气中撕裂开一道口子,率先踏了进去。 第277章 苗云楼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从善如流的跟了上去。 路过祝炎身边的时候,他瞥眼看着对方黑沉沉、复杂无比的神情,偏了偏头,用耳语的音量轻声说了一句: “等着。” 说完,他扬了扬手背上的钩爪印记,便头也不回的跟着娲泥生进去了,只留下祝炎一个人神色变了几变,内心翻滚不停、狐疑不定。 等着,等什么? 他还在这里狐疑的左思右想,洪长流已经在一旁气的满面通红,眼底全是可怖的红血丝,无能狂怒,破口大骂。 “嬲你妈妈别的导游100036!” “冒的那本事,就莫撑那板鸭,你算么子咯,个杂细兔崽子也敢要老子的强?过个别(这畜生),么子卵(什么东西)!” 他胸口剧烈起伏,喘了口粗气,眼神一转,突然看到了一旁的土楼,眼神顿时狠了下来,眯起眼睛冷冷道: “这里,就是那个导游10036出来的地方……?对,就是这儿。” 洪长流一顿,站在原地对着土楼自言自语,声音细如蚊蝇,旁人根本听不清楚。 祝炎冷眼看着他发疯,还没等说什么,刹那间,他突然猛的翻起手腕,用力向土楼甩去! “嗡——!” 血红钩爪如同疯狗一般凶狠的飞冲过去,却一下子被人徒手攥住。 只见魁梧男人站在一旁,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稳稳的攥着他的钩爪,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洪长流,娲泥生社长还没说怎么处理导游10036,你太急了。” “那他奶奶的怎么了,”洪长流大骂道,“放开,老子就是要泄愤!” “泄愤可以,等娲泥生回来再说。” “等她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黄花菜会凉,土楼又不会凉,你着什么急。” “……嬲的!” 洪长流气的满眼发红,面色几位可怖,彷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一旁的魁梧男人却根本不怕,只是攥着他的钩爪,面色平稳无比,没有任何动作。 祝炎就站在梯田上边,看着洪长流吃瘪,在一旁只是幸灾乐祸,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没有任何劝解的想法。 这个洪长流,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整天拿着他那一条钩爪到处杀人,就这样的货色,竟然还有人妄想攀附上他求得富贵。 真是蠢货。 他轻蔑的看着寸头男死不瞑目的尸体,又看向那条被魁梧男人攥着的血涔涔钩爪。 钩爪几次攻击不成,饱饮的鲜血不够,已经缓慢的开始褪去血色,恢复了曾经的银白色,在阳光下泛着阵阵寒光。 祝炎看着这条钩爪,不知道想了什么,眉头微微一动。 这个钩爪。怎么那么像…… 他脑海中闪过苗云楼离开的时候,给他展示的那个钩爪印记,突然猛的瞪大眼睛,一个想法如同一道闪电滑过脑海! 原来如此。 原来苗云楼让他等着是这个意思。 他最恨的人是洪长流,和他撞了武器的人也是洪长流,无论如何,想要挤走其中一个旅社长,最好的人选都是洪长流。 而和自己争的最厉害的也是洪长流,如果洪长流被挤了下去,这个位置由苗云楼来做,自己也就轻松的太多了。 如果苗云楼真能说服娲泥生,到最后,他得到了一个没有洪长流那么蛮横强大的对手,流浪旅客又更上了一层台阶,他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个流浪旅客,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突然想要上位,是提前已经找好了目标,想要和他合作来个双赢! 第238章 “有件事,你去做” 幸好他刚刚话慢了一步,没把苗云楼的身份说出口。 祝炎捋清楚了关键,终于反应过来,苗云楼这一手不是要跟他抢占地盘,而是要跟他联手分赃啊! 顿时,苗云楼那张巧言令色的笑脸,在他眼里一下子顺眼了起来。 瞧瞧,多好的一张小脸啊,逢人三分笑,笑的让人真是开心。 不像洪长流那个蠢货,惹人厌烦,还成天跟他作对。 祝炎一转眼想明白了,顿时觉得乳腺通畅了许多,远远看着洪长流冷笑一声,转头随意朝土楼里面的人招了招手。 “你,过来。” 吴斌正在窗口一眨不眨的盯着情况,见祝炎叫了过来,立刻愣在原地,指了指自己道:“呃……我?” “对就是你,赶紧过来,给我搬一把椅子,”祝炎不耐烦道,“站了半天要累死了,我就在这儿坐着,等娲泥生社长出来。” 流浪旅客那个巧言令色的嘴,绝对有办法说动娲泥生,看他们出来之后,洪长流得憋屈成什么样! —————— 娲泥生的空间内。 河岸边泥土湿润,小河水波轻轻拍着岸边的石头,一座破旧的小木屋立在外面,拴着渔船,屋内满是各式各样的渔具。 苗云楼静静地站在外面,感受着风浪吹来的缭绕云雾,鼻腔里满是近在咫尺的木头腐烂味道。 “这就是您平时住的地方啊,”他转头看向娲泥生,好整以暇的笑道,“还挺有意境的,没事钓钓鱼、修身养性,真会生活。” 娲泥生没有理他,没有上来就问他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拿了一张渔网,在河岸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把渔网抛了下去。 “钓鱼,不是为了修身养性,是为了生存。” 女孩凝视着翻滚的河水,面无表情的开始捞上了鱼,一边熟练的缓缓撒网,一边淡淡道: “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再讨生存了,却还是经常来这里捞鱼吗?” 她没有等苗云楼回答,自言自语道:“鱼,是一种很灵活的东西,你稍一不注意,它们就会从你手中溜走,头也不回的游向大海,错过了,你这辈子就注定再也见不到它了。” “所以捕鱼的时机非常关键,要用上眼睛、用上手、甚至用上全部身体来感觉,这样才能在它接近你的时候,一口气让它不能再溜走。” “就像这样。” 娲泥生面前的河水轻微波动起来,她手疾眼快的抬起手,只听一阵“扑棱”的声音,捕鱼网被捞了上来,一条大鱼正在里面挣扎。 女孩徒手柄鱼抓了出来,随手扔给苗云楼,在一旁擦了擦手,淡淡道: “做人也是一样的,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抓住的时机只有一次,如果错过了,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擦干净了手,甩了甩手走过来,用鱼叉从苗云楼怀里把那条鱼叉了出来,一手叉着鱼,对他面无表情道: “喝鱼汤吗?” “哗啦啦……哗啦……” 转眼间,灰色的天空开始湿润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滴进翻滚着河水当中,被瞬间吞噬融为一体,成为一望无际河水的一部分。 逐渐变成漆黑的天空中,厚厚的云层缓缓席卷而来,在风中被拉扯着撕碎,几只飞鸟孤零零的站在树枝上,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不知去向。 黑云之下,两个人一高一矮,隔着十几米,站在淅淅沥沥的雨水当中,注视着对方。 “喝。” 半晌,苗云楼开了口,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笑道:“当然,有鱼汤喝为什么不呢。” 娲泥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缓步走进屋子里,把鱼放在厨房的案板上,随手拿起一把刀,开始给这条鱼开膛破肚。 小屋破旧不堪,几块木头板在风雨中飘摇,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却自然能够把风雨挡在门外,带来些许的暖意。 几根柴火填进炉灶,昏黄的火苗立刻跳动起来,熊熊燃烧在不受风雨侵袭的木屋当中。 只听“哒哒哒”的声音均匀的在案板上响起,女孩背对着苗云楼,一边处理鱼,一边问道: “继续说吧,你刚才说有人能跳出这个规则,是在说谁?” “……” 苗云楼没有立刻回答,随便找了个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摸了一把桌子。 他拈了拈指腹,只觉得触感光洁如新,没有任何灰尘,眼神一动,心中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娲泥生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做戏,是真的平时都在这里吃住生活。 她都到了这个地位,却留恋这么一个小渔屋,还把屋子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是因为这里有什么让她忘不掉的东西,还是什么人? 苗云楼心中思绪千回百转,面上不动声色,漫不经心道:“您同意给我这个机会,就是心里明明有数,还要我说什么呢?” “旅社背靠主位神,控制着大大小小的旅行团,又豢养了一群导游控制旅客,即使主位神不现身,也的确很难让人实现阶级跳跃——可惜最近有了变量。” 他抬眼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娲泥生,手指不急不缓的轻轻敲击着桌面,苍白骨节发出阵阵声响,突然停了一下,缓缓道: 第278章 “这个变量、这个跳出规则外的人,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流浪旅客。” “流浪旅客,他的确风头正盛,可那又怎么样?” 娲泥生仍然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切着鱼肉,把整条鱼慢条斯理的放进锅里,加上半锅水,淡淡道: “他有绝活,别人可没有,其他人不会和他一样脱离旅社的掌控,更不要提动摇旅社的统治。” “就凭他一个人,可不足以满足你提出的条件。” “就凭他一个当然不够,”苗云楼漆黑眼瞳里闪动着暗光,沉沉开口道,“但如果我说,他能号令所有被压迫的旅客,和他一起反抗你们呢?” “……” 娲泥生闻言动作一顿。 苗云楼注意到她的变化,短促的笑了一声,满眼闪烁着疯狂,里面的欲望和贪婪几乎化为实体,轻笑道: “听我说,流浪旅客已经杀了整整两个地方神了,这些你们都压了下来,但是之后呢?你们就这么藏着掖着,说不定哪天就爆出来了!” “到时候如果没有主位神坐镇,你们根本不可能赢得过上千万被压迫的旅客!只有我,只有我能让你们重新控制局面。” 他见娲泥生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是有些急了,身子猛的向前倾,身下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吱呀”声,急切道: “娲泥生社长,不能再等了!” “我的要求不多,”他恶狠狠道,“我只要一个旅社长的位置而已,我知道你对祝炎和洪长流也有不满,正好你们也可以趁机排除异己,有什么不行?!” 苗云楼这样激动,娲泥生听在耳朵里,却不再有任何反应。 她肩膀一松,又恢复了搅拌鱼汤的动作,一边转着勺子,一边淡淡的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 “胡言乱语。” 突的,苗云楼只觉得背后的椅子一沉,一根鱼线“滋溜”一声猛然缠上他的脖子,狠狠向后勒去,没有任何空间喘息! “呃——!” 他苍白的脸色立刻泛红,眼睛突出,用力按住自己的脖颈,胡乱的踢动着长腿,身子因为缺氧而痉挛,乌黑长发凌乱的散落下来。 鱼线越来越近,似乎真的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去,苗云楼一边不甘心的拼命挣扎,一边恶狠狠的喘息着喊道: “咳咳……娲泥生社长!我知道您心中很清楚,和洪长流那些人都不一样,您明白我在说什么!” “现在导游和旅客几乎完全成了对立两面,旅社的导游表面风光、实际上臭名昭著,您难道不想改变现在的状况吗?”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些旅客已经发展起来,不想受到导游的控制了,到时候一定会有大乱,呃……只要主位神苏醒,用绝对的实力控制住情况,困境就迎刃而解了!” “呃……娲泥生社长——!” 苗云楼一边艰难的说话,一边用力扣着脖颈的鱼线,窒息的感觉越发剧烈,眼前逐渐模糊,大脑中的白光阵阵扩大。 就在他感觉快要彻底窒息的时候,突然,脖颈上那条鱼线一下子退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呃——!” 苗云楼骤然被鱼线松开,终于有了喘息之机,立刻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劫后余生的倒在桌子上,一手紧紧按着桌面,拼命咳嗽起来。 “咳咳……咳……” 就在他咳的天昏地暗、奄奄一息时,一碗冒着热气的奶白色鱼汤,被木碗盛着端到了他的面前。 半晌,娲泥生坐在了他对面,若无其事的一下一下搅拌着自己的鱼汤,淡淡道: “虽然话说的还是不成体统,但至少有些用处,你还算会抓住机会。”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苗云楼闻言,竟然看着那碗鱼汤,一边咳嗽一边笑,笑声越来越剧烈,最后竟不顾已经受伤的喉咙,放肆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笑你真是装模作样,哈哈哈哈!”他疯狂的大笑,连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你能不能抓住时机捕鱼,根本不重要,因为这里本就是你自己的安全屋,能不能捕到鱼、什么时候捕到鱼,在这条鱼出现在河水中的一瞬间,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娲泥生社长,其实没有我在这里解释,你也早就心中有数了。” “导游与旅客的矛盾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一般,到最后巨大的几乎能压倒整个旅社,”苗云楼用力按着嗓子,不顾一切的笑道,“旅社早已站在风口浪尖上,快要压制不住了。” “有些事情,底层的旅客未必知道,不过让我猜猜,这段时间,您掌控旅社,恐怕感受到不少的乏力吧?” “……” 娲泥生只是和他面对面听着,一言不发。 苗云楼慢慢的收住了笑声,缓缓掀起眼皮,看着对面神色淡淡的娲泥生,冷笑道: “就算没有流浪旅客,这个矛盾也迟早要爆发出来,想要重新掌控旅社,只有一个办法——唤醒主位神。” “这件事你一定早就在做打算了,只是一直不得其法,现在我突然蹦了出来,与其说是在和你讨要利益,其实不过是要了点你指缝中流淌出的权力,解了你最大的困难罢了。” “……” 苗云楼说出这番话后,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没有人动勺子,鱼汤开始慢慢凉了下来,奶白色的光滑汤面上结了层薄薄的皮,压不住的腥味开始蔓延出来,传遍了整个木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娲泥生动了,把鱼汤推到了旁边。 “我可以满足你的条件,”她淡淡道,“只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第239章 六亲无缘,刑亲克友 终于。 她松口了。 苗云楼闻言闭了闭眼,身上一松,微不可查的向后靠了靠,脖颈上窒息的剧烈疼痛再次席卷而来,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路已断,唯有向前。 木椅对面,娲泥生没有催促他的答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中搅拌着已经冷却的鱼汤,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面的人。 木窗外,已经不再是小雨淅淅沥沥,黑沉沉的天空中乌云遍布、风雨大作,小木屋在雨水中飘摇,天色暗淡的几乎沉入深渊。 浓重的黑沉之中,只有渔屋中的几点昏黄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火光跳跃在沉沉暗色中,把这个导游带着面具的脸孔分成了两半,一半可怖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另一半威严的刚正不阿、似乎要审判世间一切。 似仙若魂,半是神形半鬼形。 半晌,苗云楼缓缓开了口。 “当然,你只要能答应我的条件,做什么都可以。” 他缓缓掀起眼皮,直视着娲泥生,漆黑瞳孔中是无数贪婪与欲望组成的大网,在沉沉暗色中轻声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 某个墓地前,天色黑沉沉的能滴出水来,厚厚一层乌云遮天蔽日,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模糊了一切视线。 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里原本天晴日丽,在傍晚时分突然开始狂风大作。 暴雨也随之而来,伴随着厚厚一层浓重的黑云,整个夜晚都是雷雨交加,加上急剧下降的温度,墓地更显得阴冷可怖。 而在其中一个土堆前,一个留着长须、一只眼睛浑浊发白的老人站在前面。 他穿着一身道袍,没有打伞,衣角被狂风吹的四处翻飞,身上却没有一丝水渍,彷佛有层看不见的透明隔膜,隔绝了所有的雨水。 老人盯着土堆前的空地,面无表情,半晌,在层层雨水中对着土堆道: “杜千秋,你真是让我失望。” “跟我学了这么久的道,已经是我活的时间最长的徒弟,到最后还是死了,死了就死了,都没人给你送花,太失败了。”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失望,说完便板着脸不再张口,冷着一张脸盯着土堆,似乎在等着解释。 “沙沙……沙沙……” 土堆默不作声,整片墓地早就空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惭愧的说师傅对不起,给他端茶递水、摸着脑袋讨好的叫师傅。 只有树叶在风声中沙沙作响,被狂风吹的不知所踪,一转眼便消失在雨夜之中。 老人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一句回答,紧绷的面上动了动,又过了很久,才勉强的叹了口气,从道袍里翻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写着“杜千秋”三个字的木牌。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点师傅该做的事,”他板着脸道,“你就好好珍惜吧,哼。” 老人弯下腰,试着把木牌插在土堆前,却不知是不是雨水把土壤泡软了,无论怎么放都会倒,怎么也插不进去。 他暗骂一声,甩了甩木牌上的雨水,再次试图插进去,然而木牌相当不给面子,只支撑了一秒,就华丽丽的倒下了。 第279章 臭木牌子,跟杜千秋这小子一样不听话。 老人捶了捶腰,心中冷哼一声,赌气似的盯着木牌看了一会,才伸手想把木牌扶起来,却看到斜刺里伸出一只黑皮手套,握着木牌的一边,把木牌稳稳的插了进去。 “……” 老人身形一顿,半晌,冷冷的抬起眼皮,看向这双黑皮手套的主人。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 来人身形单薄纤瘦,面具上带着蟠螭的纹样,长发和天空中的乌云一般漆黑浓密,丝丝缕缕的垂落下来,和纯黑色的西装融为一体。 他手上拿着一把黑伞,还捧了一束花,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之下,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是那么娇艳欲滴。 见老人正在看着他,青年微微侧过头来,眼底是温和的笑意,似乎是勾起了唇角。 然而老人一看到他,眼神立刻变得无比冷漠,几乎带着浓浓的怨恨,手上一用力,狠狠的把木牌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黑皮手套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把木牌松开。 青年直起身子,也没有恼怒,礼貌的朝着老人微微一笑,随后把手中的一大捧鲜花轻轻放在土堆前,双掌合十,恭恭敬敬的对着土堆拜了三拜。 “杜千秋,你好走吧,”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已经给你在其他地方摆上衣冠冢了,给你烧了纸钱,保证你在下面衣食无忧。” “另外,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每年你的祭日,我都会来给你上坟的。” “不需要。” 老人在一旁突兀的打断了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把鲜花踢开,开口道: “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你,是他做过最错的事情,你平白捡了一条命,就没必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伤心了。” 青年闻声一顿,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老人,声音中有些不解,却仍是微笑着问道: “您为什么对我的敌意这么大呢?” “你身上,有那些旅社的恶心味道,”老人冷冷道,“杜千秋救了你算他瞎了眼,我绝不允许你再玷污他的墓。” “哦,您说这个啊。” 青年似乎是刚刚想起来这一点,这才恍然大悟,无奈的笑了笑,把七零八落的花捡起来,重新摆在土堆前。 “那没办法,”他弯着腰,一边耐心的摆着花,一边说道,“您也知道嘛,在这种地方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就只有往上爬。” “我知道杜千秋不喜欢这些导游,没办法嘛,我也要吃饭、要生活,攀附上娲泥生他们,省了我多少力气,我也是迫不得已嘛。” “哗啦……哗啦啦……” 雨水仍在噼里啪啦打在土地上,风雨飘摇,温度冷到了极点,老人看着青年的身影,却觉得内心升起一团剧烈燃烧的怒火。 想要活的更好,想要一步步往上爬,追求权利富贵,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在这种只有你死我活的地方,想要向上爬,只能踩着别人的尸骨。 他加入了旅社,接下来一定会帮助旅社,剥削所有底层的旅客,沾着人血馒头寻欢作乐,而这些血泪与哀嚎,在他的口中,竟然是一句轻描淡写的: ——迫不得已。 即便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都是个人的选择,然而老人还是觉得无比痛心,为了他这个死去的徒弟,杜千秋。 如果他知道,自己甘心赴死、用一条性命换来的希望,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他最恶心的深渊。 他会怎么想?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眼底充满了悲伤与憎恨,狠狠的瞪向青年,冷冷道: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现在又来这里做什么?” “别告诉我,你是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祭拜他,一定会恶心的吐出来,恨不得这辈子没生出来过,至少不会救了你这个畜生。” 青年被他用这样恶毒的词汇指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耐心的把花一朵一朵摆好,这才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微笑道: “我想做什么,您明明一清二楚,何必再逼我说出口呢?” 他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把枪,对准老人,轻声道:“如果您只是杜千秋的师傅,我怎么也不会这么对您,就算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犯不上呀。” “可惜,您还是得罪过旅社的瞎半仙,娲泥生社长让我要您的命,我也没有办法,不得不从啊。” 老人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动,眼底浮上一层复杂的情绪,最后定格成毫无波澜的冷漠,恶狠狠道: “当年,我给她算出来朱雀乘风的命格,是真心希望她能活下来,早知道她最后会变成这样,我一定当时亲手弄死她。” 青年闻言“哎呀”一声,赶紧摆摆手,拿着枪的那只手仍是稳稳的对着老人,声音隔着一层面具穿出来,似乎是无奈道: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娲泥生社长可是一直挂念着您的恩情,后来您几次三番组织的刺杀,她都没有跟您算账呢。” “可惜,您这次要组织的是一场动摇旅社根基的造反,娲泥生社长这才狠下心来,让我来杀了您呀。” “……” 老人没有回答他,看也不看那黑洞洞的枪口,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在他身后缓缓瞥过去。 只见远处衣角翻滚,黑压压一片黑衣人站在远处,整齐划一的打着黑伞,连衣角都不翻动一下,正默默的看着他们。 看来,娲泥生是真的要杀了他,即使他能躲过眼前人的枪口,也躲不过后面无数人的围捕。 老人闭了闭眼,重新冷冷的转头看向青年,后者歪着头勾唇一笑,不紧不慢的把枪上膛,只听“咔哒”一声,青年隔着一层雨水柔声道: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好。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我也不说什么,”老人用力沉了一口气,盯着青年冷冷道,“我最后给你算上一卦。” “你这个人,你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六亲无缘,刑亲克友,有这个命格、你也许能大富大贵一辈子,但你身边的人全都会不得善终。” “记住我说的话!” “轰隆——!” 只听话音刚落,天空中一声惊雷滑过,雨水轰然而至。 青年被骤然惊起的亮光闪的眉头皱起,后退一步,却见面前猛的闪过一道寒光,向他面门直直冲来! 第240章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砰!” “轰隆——!” 天边又传来一声巨响,黑沉云层中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将夜空劈成两半,雨水似乎也停顿片刻,半晌,再次淅淅沥沥的覆盖在泥土之上。 土堆前已经沉寂下来,除了瓢泼大雨砸在地上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响。 “噗……噗……” 老人已经无力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的歪着头,似乎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鼓着胸口往外吐血。 他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浓稠的血迹从里面汩汩流淌出来,被雨水冲刷的满地都是,包裹着他的身体,彷佛一面血涔涔的鲜红旗帜。 一枪击中心脏,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现在只是弥留之际最后的挣扎了。 苗云楼叹了口气,收起胳膊,缓缓放下还冒着烟的手/枪。 他慢条斯理的张开黑色雨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好好的,非要和旅社作对干什么,要临死挣扎,”他自言自语道,“还浪费了我一枚子弹,这可是蓝色品阶的藏品。” “你……你……” 老人身子一动一动的向外渗血,嘴唇不断颤动,还在拼命地挤出一句破碎的话,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断断续续道: “你一定会众叛亲离……你最亲密的人因为你被背叛、被残忍杀死,你还要接近他……你的罪孽,终究会全部在他身上反噬……” “你说什么呢,嘟嘟囔囔的,我听不懂啊。” 苗云楼闻声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弯了弯腰,轻柔的对老人劝道: “老人家,我也是没办法呀,想要成为旅社的一份子就必须这么做,你如果真的慈悲为怀,就原谅我这一回,下辈子我再给您道歉。” “好了,你先去下面陪着杜千秋吧,可别让他等久了,一个人太孤单。” 他说完后退几步,重新拿起抢抬起手臂,“咔哒”一声给子弹上膛,毫不犹豫的对准瞎半仙的心口又开了几枪。 “砰砰——砰——!” 一时间血花四溅,这几下正中瞎半仙的心口,他跟着枪口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挣扎不动了。 “呵呵……” 老人还想张口,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沉沉的动了动眼珠,胸口汩汩出血的速度越来越慢,被雨水稀释化开,血液几乎已经流失殆尽,身体也越来越冷。 第280章 很快,他就彻底不动了,在苗云楼眼皮底下失去了最后的温度,只有一双眼睛仍是瞪着,死死盯着一旁的土堆。 木牌上的“杜千秋”三个字,牢牢插在黄土之中,静静看着老人的尸体。 两人似乎正在这种时刻相互对视,他们身下,黄土被雨水浸泡成了深色,又被浓稠的血液染上一层颜色,无数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只剩下复杂的黑色。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滑过,这次白光闪出的暗沉夜空中,只剩下了持续不断的磅礴大雨。 远处,那些黑衣人站在墙后,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领头的立刻警戒的看了看周围,发现老人已经倒下了,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向他身边走去。 “他死了?” 黑衣人见老人已经不再动弹,警惕的蹲下身子,把手指放在老人的鼻子前,发现的确没有了呼吸,这才直起身子, 他看着老人死不瞑目的尸体,犹豫了一下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不放心,隔着一层雨水对青年低声道: “这可是娲泥生社长要的人,你仔细点,千万别让他诈死。” “放心吧。” 苗云楼耸了耸肩,随手柄枪塞进了衣兜里面,带上黑皮手套,俯下身子,若无其事给老人合上眼皮,随手柄他的尸体塞进尸袋里。 “有洪长流社长给的定位器,还有祝炎社长帮忙锁住他所有的存活时长,这人绝对活不了。” “看——” 他头也不回的给尸袋收口,一手拖着鼓鼓囊囊的尸袋,另一只手柄定位器怼到黑衣人脸上,示意道: “定位器上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这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放心吧。” 黑衣人拿过那块定位器,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见上面所有人都有位置,只有瞎半仙的名字彻底消失在定位器上,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个瞎半仙的事迹他们也是知道的,平时行踪不定,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逆转天象的事情,堪称是神算子。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让旅社收入麾下,该是多么好的机会,无论对娲泥生社长、对瞎半仙、对双方都是赢。 可惜瞎半仙不知发了什么疯,明明曾经和娲泥生社长还有一段交情,甚至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在娲泥生社长加入旅社之后,开始疯狂针对旅社。 不是突然出现在景区门口、给和旅社不对付的人算出好命,就是给旅社麾下的导游算出大凶之兆,导致他们损兵折将了不少。 怪不得娲泥生社长要杀他,忍了这么久,已经很极限了。 只是可惜了…… 黑衣人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看向瞎半仙的尸体,出神了片刻,眼底满是复杂和难言。 瞎半仙虽然针对旅社,却对他们这种底层旅客很是照料,时不时有人在旅客中心求助,总能得到瞎半仙的指导。 现在他死了,也就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带领他们走出景区的漫漫长夜了。 黑衣人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闭了闭眼,终究是叹了口气。 他心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得罪了旅社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不是这个导游杀了他,娲泥生社长也总会派其他人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和旅社背道而驰、斗生斗死。 黑衣人闭了闭眼,压下自己复杂的情绪,给身后的几个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提前离开了,便转头看向这个杀了瞎半仙的青年。 他见青年一直没有离开,只是盯着瞎半仙的尸体,本想宽慰宽慰青年,让他不要太记挂在心上。 谁知道当他转头过去的时候,却见这个看似身形单薄羸弱、戴着面具的青年,却正拿着一把铁锹,一刻不停的挖土。 “你干什么?!”黑衣人大惊失色。 “埋坑啊,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要尽快藏匿尸体,你平时不埋吗?” 苗云楼闻言头也不回,若无其事的接着挖土,等到土坑大到可以埋下一个人,他用力把一边的尸袋扔进里面,这才直起腰拍了拍手。 “就在外面摆着多影响市容市貌,我把他和杜千秋放在一个坑里了,我是不是特别善良。” 他居高临下看着一动不动的裹尸袋,满意的歪了歪头,转脸对黑衣人笑道: “他们到底下还能相见,这样等我死了的时候,说不定他们都已经结伴去投胎了,也不会挡到我的路啦。” “……” 黑衣人没有说话。 他一眼不错的盯着眼前这个青年,听着他话语中天真无邪的笑意,心中逐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与寒意。 这样一个人,即使刚刚杀了人,杀的甚至自己恩人的师傅,还可以这样的若无其事、这样的笑意盈盈。 她这幅平静带笑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恐怖邪祟? 黑衣人看着青年这幅可怖的面具,一时有些恍惚,竟然不由自主的向后踏了一步,险些掉进埋着瞎半仙的坑里。 “小心。” 苗云楼手疾眼快,见状迅速扶住了他的胳膊,凑近关切的笑道: “你怎么了,站都站不稳,是不是刚才在后面站的太久了,有点累了?” “都这么累了,就别在外面淋雨了,赶紧回去吧,”他善解人意的把黑伞递给黑衣人,亲切道,“衣服都湿了,回去感冒怎么办,赶紧走吧。” “记得帮我跟娲泥生社长带个好,就说我把这里处理完,很快就回去。” “轰隆——!” 远处惊雷骤然闪过,漆黑的雨夜被划亮了一道裂缝,青年面上狰狞可怖的面具被照的似鬼似魂,善恶难辨。 黑衣人大脑一片空白,身上冷汗津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那柄黑伞的,只是浑浑噩噩的转过身,一步步往回走去。 苗云楼始终保持着微笑,一双漆黑的眼眸闪着暗光,目送着他的身影。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又等了十分钟左右,他微微一动,这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就这么吓人?” 从他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冷哼一声道:“演技是不错,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那人从一道高墙后绕道而出,缓步向苗云楼走来,身上没有一丁点伤痕,而最上面那张脸,竟然和方才被埋进土里的瞎半仙一模一样!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嘛。” 苗云楼闻声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没有半点惊讶,眨眨眼道:“我现在活着就是演员的一种,也不算改行。” “哼。” 瞎半仙震了震衣袖,面色黑沉沉,板着脸抱怨道:“小台词一套一套的,我都快在后面站的腿发软了,小年轻的就是不会体谅人。” 苗云楼又眨了眨眼,无辜的笑道:“哎呀,不说两句吓人的台词,他们怎么能这么快离开。” “瞧瞧他们被吓的,愣的都忘了上来检查尸体,要不也不会让换身这么容易嘛,老爹的技能真是好用。” 那个黑衣人分明是娲泥生派来监视他的,最后却被他这个天真无邪的演技吓到差点掉坑。 这样等回去给娲泥生覆命的时候,那些容易让人怀疑的细节,就会被他自动忽略,整场戏一气呵成,等大雨过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追究了。 第241章 孤星者,孤也 瞎半仙哼了一声,还是对这个巧言令色的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算挑不出毛病,依然板着脸呛了一句道: “能把我救出来,那就是别人的功劳,也不是你的,你在得意什么。” “是谁的功劳重要吗,” 苗云楼挑了挑眉,毫不在意道:“重要的是结果,老爷子,您活下来不就行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 瞎半仙闻言面色仍是冷冷,却并没有再对苗云楼发作,只是直直盯着土堆上面的木牌,沉默不语,神色微微有些怔愣。 杜千秋,他最得意的徒弟。 就算自从进了这里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生怕他被自己牵连,却经常私下算他的行踪,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 现在他却为了救这个小子而死,就算这件事非做不可,杜千秋是舍生取义、壮烈牺牲,可依旧让他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感到隐隐悲凉。 现在这种看不顺眼,与其说是对这个小子的,不如去是对他自己的。 到底是他没有护好这个徒弟直到他死,也没有和他相认…… 瞎半仙心头隐隐作痛,眼底带出些神情,不由得趔趄一瞬佝偻下腰,胳膊立刻被身旁的人扶住。 “小心。” 苗云楼稳稳的扶住瞎半仙,看向土坑里那一团鼓鼓囊囊的裹尸袋,顿了顿,轻声问道: “虽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该做的都做了,可我还是想再问一句。” 他抿了抿唇,面上的神色逐渐郑重严肃起来,漆黑眼瞳转向瞎半仙,认真道: 第281章 “您真的已经想好了,放弃现在经营的一切,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见任何一个人,直到我们的计画成功?”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并不敢保证这一定能成功,甚至会尸骨无存,到时候您该怎么办,您想好了吗?” 老爹能把瞎半仙的魂魄转移到新的身体中,却不能把他的藏品与积分转移过来,过去他得到的一切,都会随着裹尸袋沉入地底而消失。 能做出这样破釜沉舟的选择,瞎半仙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可这结果太沉重,如果他后悔这么做…… 瞎半仙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神仍一错不错的盯着木牌,过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你知道为什么杜千秋会死吗?” 苗云楼闻言神色一滞,眼底浮现出些许痛色,凝视着杜千秋的墓,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 “知道,是因为他干涉了许多人的命数,这些人原本与他并不相干,他却违背因果救了她们,这才导致自己被反噬。” 他抿了抿唇,那双血涔涔的唇瓣上此时毫无血色,既没有辩解,也没有说什么花里胡哨的解释,只是轻声道: “您突然问起这个,是在怪我把您和他拽到了同一条道路上,不懂无为而治、没有顺应天道,终究会殉身而亡吗?” 瞎半仙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懂道家,很多人都不懂,这不怪你,”他叹了口气,“甚至于杜千秋就是因为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无为而治,这才身死道消。” “轰隆——!” 远处雷声轰鸣,狠厉的在云层中留下痕迹,一道道亮光将雨夜劈开,磅礴大雨将两人罩在浓重的黑夜当中,不露一点痕迹。 瞎半仙的声音并不沉重,也并不洪亮,却没有一丝一毫被大雨遮挡,直直的穿透了苗云楼的耳朵。 “小子,你记住,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是不违背客观规律,遵循客观规律而为。” “若这个世道公平公正,人人都能有容身之所,这便不应当过多干涉、要顺其自然。可那些所谓的神仙竟敢随意干涉凡人的行为,随心所欲的赐福和惩罚,这是它们没有无为而治,是它们毁了这里!” 他浑身都浸泡在雨水当中,身上的一层薄膜在转生之后,便再不起作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胡子一缕一缕粘在衣服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然而他的面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狼狈,干瘦的身体笔直立在风雨之中,抬起头来,直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痛声道: “现在底层旅客被压迫的喘不过气、生死全在上位者一念之间,上面的人却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在这样畸形的生存环境下,客观规律就是反抗,道,就是必须造反!不,是革命!” “杜千秋以为救人就是违背了道,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不明白是这世道压迫的人心惶惶,救人有什么不对,反抗有什么不对?他糊涂啊!” 瞎半仙说到这里,声音激动不已,眼中已经闪烁起点点泪光,却迟迟不肯流下来,只在眼眶中打转,越聚越多。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他,从瞎半仙那滚动的泪水中,看到的不仅仅是为杜千秋的悲哀。 是对所有被压迫、被欺凌旅客的悲哀。 糊涂啊。 受到压迫只会忍着,被欺负只会想方设法向上爬,努力成为欺负人的上位者,却不想自下向上反抗,让所有人都不再被压迫。 不,不是他们太糊涂,是这个世道太混沌,人都是血肉长的,怎么会不知道痛? 只不过是压在身上的大山太过沉重,稍一抬眼便剧痛不止,反抗如杯水车薪、螳螂挡臂,便只能忍气吞声。 可现在不同了,神仙已经被斩杀了整整三个,神仙与凡人的界线不断模糊,大象不再那么不战胜,蚂蚁也并非毫无用处。 瓢泼大雨压制下的点点星火只要不灭,纵使微弱摇曳,终有一天能汇聚成燎原之势。 一定会有这一天,必须会有这一天。 苗云楼绷直了嘴角,眼神渐渐沉了下来,火光在他的眼底摇曳,被一时的浓稠雨夜挡住,却总能透出些许摇曳的亮光。 他沉默的从衣兜中翻出一包东西,上前几步,弯下身子把拿东西轻轻放下土坑中,开始拿起铲子往里面挖土。 “这是什么?”瞎半仙很久才平复了心情,转头问道。 “杜千秋一些碎了的衣服,还有一块碎了的金子,”苗云楼言简意赅的淡淡道,“他那穷酸样,我怕他在下面都没钱打点人,到时候转世都转不了,给他埋点金子用用。” 他心中沉甸甸的,不想多说什么,说完便埋头继续铲土,却被一旁的瞎半仙拦住。 “你说的这个碎金子,不会是那块金印吧。” 瞎半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面上神色不见喜怒,只是开口道:“这可是紫色品阶的藏品,就算碎了,也是意义非凡,你就这么埋了?” “紫色品阶的藏品又怎么了,”苗云楼头也不回,嗤笑一声,“给他陪葬,还不够格吗?” 他根本不为所动,还要再挖,却被瞎半仙拽住了铲子,轻轻一动,那包裹就自己打开,里面的金印碎块飘飘然飞到了瞎半仙手中。 瞎半仙凝视着碎成几块的金印,叹了口气道:“你拿这个给他陪葬,也要问他愿不愿意,这东西,我能修好,能让它重新恢复完整。” “你问问杜千秋,他是愿意收下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陪葬品,还是把它修好给你,用来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啊?” 苗云楼挖土的动作顿了顿,想说即便是完整的紫色品阶藏品,给杜千秋陪葬也没什么,然而他动了动唇,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杜千秋这个烂好人,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撒出去扔给别人,还会在乎什么身外之物? 如果他不止名字站在土里,是本人还站在这里,现在苦口婆心劝他的人就不只是瞎半仙了,会变成两个老头。 苗云楼缓缓放下铁锹,扯了扯唇角,做出一个笑的动作,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沉默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没有再推拒瞎半仙的建议,又从兜里掏出一堆纸钱,拿打火机在上面一点,一张张扔在土堆上。 “不能给金子,那就烧点纸钱吧,”他一边烧,一边淡淡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一给他烧的够多,他能贿赂鬼差让自己活过来呢?” 这次瞎半仙倒是没有阻止他,只是站在一旁,和他一起看着“噼里啪啦”翻飞的火星,缓缓开口道: “这金印我修好大概要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还给你,但这些身外之物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这个人。” 苗云楼面无表情道:“什么意思。” 瞎半仙沉沉道:“我刚刚说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不是随口胡说,是真的。”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你这样的命格,所有在你身旁的人都会死,要么就孤苦一生,总之不得善果。” “……” 苗云楼沉默不语,只是一下一下往火堆里填着纸钱,火光把他的俊秀面庞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暖光,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面容,惨死牺牲的杜千秋、无数次失忆的吴斌、还有沈慈…… 他下意识顿了顿,半晌,缓缓开了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从来不信,因为如果相信,我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我信了,那只能坐等着这些事情发生吗?这样活著有什么意义呢。” 瞎半仙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只告诉你,这样的命格,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多的我不能说,说了你现在也不会懂,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他也不多说,说完便拍了拍衣袖,不再留恋,转身向墙外走去,只是留下一句话:“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火灭了。” “我知道,”苗云楼也没有抬头,垂着眼睫道,“道家讲究‘出生入死’,对生死一视同仁,不能留下这种凡尘世俗的火一直烧。” 瞎半仙背对着他,一边走一边摆摆手:“火不灭容易引起火灾,破坏市容市貌。” 他走的飞快,说完便消失在墙外,如同没有出现过一样,只留下飘然的衣袖痕迹,在磅礴大雨中飘荡。 第242章 “我担心”“对不起” “他真这么做了?” 渔村小木屋内,娲泥生举起茶碗喝了一口,瞥向浑身颤抖着回来覆命的黑衣人,垂下眼睫淡淡的问道: “他就没有犹豫,或者试图求情、做什么小动作吗?” 黑衣人跪在地上,闻言打了个冷颤,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浑身都被磅礴大雨淋了个湿透,牙齿还是忍不住打颤,也不知是不是冻得,垂着头磕磕绊绊的低声道: “他、他不仅没有犹豫,甚至不需要属下提醒,就直接主动出手杀了瞎半仙,全程属下都看着呢,他根本没有做小动作的机会。” 第282章 “砰!” 一旁的洪长流猛的拍了一下桌子,面色阴沉,额头上青筋暴出,冷冷问道: “你确定他没有手下留情,那老头子真的死了?老子问你话,你可不要随意糊弄,不然小心自己脑阔有眼(脑袋上有洞)!” 黑衣人浑身颤了颤,被这股剧烈的威压震的心脏狂跳、不敢抬头,可还是紧咬牙关,跪在地上坚持道: “属下不敢隐瞒,他真的没有犹豫,一丁点都没有!” “属下眼睁睁看着导游10036枪杀瞎半仙,没有作假,而且也已经看过您给的定位器了,那上面根本没有瞎半仙的名字,他一定是死了。” “……” 黑衣人感受着眼前人越发磅礴的怒火,死死把头低下去,脑海中却闪过那道天真无辜的声音、笑盈盈的眼睛,浑身都克制不住的发抖起来。 在他心中,洪长流社长的怒火撞上这个看似天真的导游声音时,竟然都弱了下去。 以至于他连改口的勇气都没有,脑海中只是无数次重复着那张蟠螭诡面具,还有雨夜下血涔涔的暗沉液体。 那个人,对性命那样的蔑视,毫不犹豫的杀了对他有恩的瞎半仙,他怎么敢改口,又怎么可能改口? “社、社长……您千万不要小瞧她,您一定要防备她!” 黑衣人牙齿打颤,突然猛的抬起头来,跪在地上对娲泥生苦苦恳求道:“您不知道她有多可怕,这个女孩,她不是人,根本就是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嬲的,给老子闭嘴!” 洪长流闻言面色极为难看,一双大掌几乎把木桌捏出一块裂口,看着眼前这个跪着发抖的黑衣人,心中颇想捏碎他的脑袋。 娲泥生能给他这个任务,就是已经动了让导游10036加入旅社的念头,他自然是做的越狠辣无情,就越能得到娲泥生的赏识。 如果让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取得娲泥生的赏识,那他呢? 旅社代理人的位置只有四个,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细兔崽子,还要踢一个人下台,难道他就要这么被旅社抛弃吗? 洪长流面色阴沉,眼睛里全都是红血丝,牙齿咀嚼的“咯咯”作响,似乎要把一个人放在嘴里嚼个粉碎。 一旁的祝炎还在阴阳怪气的挑火,嗤笑一声,翘着二郎腿道:“听起来这个新出现的导游的确有两把刷子啊。” “能杀瞎半仙,证明他有能力;舍得杀瞎半仙,证明他够心狠;这样的人当然要招揽到旅社里来,不然岂不是浪费?” “……他奶奶的。” 洪长流闻言青筋暴起,爆喝一声,手腕上的钩爪已经倾斜而出,迅速飞甩出去直取祝炎面门。 祝炎见状丝毫不甘示弱,猛地站了起来,手指尖的铜钱飞快旋转,似乎下一秒就要打出去,狠狠甩上洪长流的胸口! “够了。” 娲泥生终于开了口,掀起眼皮,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碗,茶碗碰到桌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声。 而几乎是同时,坐在她身旁的魁梧男人山一样站了起来,一手用力拽住了钩爪,一手按着祝炎的肩膀,沉沉道: “娲泥生社长还没有发话,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坐下。” “……” 两人冷冷的瞪了对方一眼,眼底皆是烈烈燃烧的怒火,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祝炎咬紧牙关,率先开口道: “娲泥生社长,既然那个导游10036已经完成了您给的任务,我建议您同意他的要求。” “您就直接把洪长流和他放在同一个景区里,让他们自己去争,谁赢了就让谁来当旅社代理人,输得那个这么没用,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洪长流闻言冷笑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阴测测道:“嬲你妈妈别的祝炎,你这么喜欢跟他争,不如把你放进去跟他一起参观景区啊?” “够了。” 娲泥生掀了掀眼皮,不耐烦的把茶碗放到一旁,看向这两个争吵不休的人,淡淡道: “你们不用吵来吵去,我已经决定好了,既然这个导游10036有用,而且真的完成了杀死瞎半仙的任务,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她从包裹严严实实的漆黑纱布里、伸出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腕,晃动一瞬,青绿色的火焰立刻从指尖跃动而出。 那一簇火焰先是如同粘稠池水一样咕嘟嘟冒着泡,随后分叉成一条条蛇,密密麻麻的蜿蜒爬在村寨上,随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神仙。 那神仙看着不像任何一个有记录的神,反而平平无奇,反而更像……是一个人。 祝炎看着这一簇火焰的变化,心头一动,狐疑道:“您的意思是……?” 娲泥生先是一个翻手将细白手腕收了回去,理了理纱布,这才淡淡道:“你,洪长流,还有导游10036,你们都进去同一个景区,不做导游,就以旅客的身份参观。” “三个人,最多只能留下两个人,输了的那个没用废物,也不用做旅社代理人了,就给我永远待在里面吧。” “不行!” 洪长流闻言一砸桌子,猛的站了起来,眼底满是通红的血丝,咬紧牙关,祝炎也猝不及防的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 “这……您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他只想让洪长流和苗云楼去斗,可不想把自己也拉扯上,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娲泥生扯了扯脸上的漆黑纱布,叹了口气,掀起眼皮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不同意,所以,我还有一个安排。” 她轻轻拍了拍手,霎时间,一条黑蛇出现在众人面前,蜿蜒的缠绕出一个沼泽的形状,静静躺在桌子上。 “我给你们选择的景区,缺乏信仰、没有供奉,正巧还缺一个地方神。” 娲泥生摸着黑蛇的鳞片,没有错过面前两人眼底流露出的贪婪,缓缓道:“在这场参观中,谁夺得了第一,谁就能成为这个地方的地方神,享受万家香火供奉。” “这就当是我给你们两个的补偿,如何?” —————— “你说,娲泥生想要我们三个人明天启程,参观同一个景区,祝炎和洪长流居然答应了,他们怎么想的?” 土楼之中,苗云楼盘腿坐在床上,点起了一盏灯,看着娲泥生传来的信件,随手放到一边,转头对沈慈吐槽道: “这种新人上位的情况,老人就应该用人脉和经验压制新人,不让新人有正面挑战的机会,结果他们竟然同意公平竞争。” “他们两个到底在想什么?” 沈慈没有立刻回答,看了一眼他晾在外面的白皙腰身,用蛇尾把被子挂在他身上,轻轻把被子拍好,这才淡淡道: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猜测了吗?” 苗云楼嗤笑一声,唇角勾起,冷冷道:“我当然知道,左不过就是娲泥生又给出了什么好处,让他们跟苍蝇粘屎一样找了上去。” “我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处,竟然比他们现有的所有一切都更有价值、更让人心动。”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用手拍着床铺,示意沈慈赶紧上来,摸着下巴继续深沉道: “给了多余的好处,却不告诉我,看来娲泥生还是不相信我,即使我帮她杀了瞎半仙,我依然是个外人。” “……” 沈慈没有说话,慢吞吞的摆动着蛇尾爬上了床,用蛇尾紧紧缠住苗云楼的腰身,伸出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把后者轻轻推倒在床上。 他像蛇一样倾身而上,姿势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侵略性,眼神却温柔极了,温水一样汩汩浸润着苗云楼。 昏黄跳动着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映衬着他白玉般温润的面庞,显得格外模糊不清。 沈慈在火光之中抿了抿唇,轻轻抚摸着苗云楼的脸庞,带着担忧、轻声道: “我担心。” 走在这条路上,苗云楼能遇到的几乎只有敌人,哪怕是已经结盟的旅社,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利益勾结,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而当明天的太阳升出山峦,他就要和这些人虚与委蛇,和他们夺生争死,陷入无尽的阴谋诡谲之中。 他担心。 苗云楼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按住沈慈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直视着他淡色的眼眸,无奈道:“对不起。” 他不仅仅是为了沈慈,更为了土楼里这成百上千个人,为了整个旅社被压迫的旅客,他必须跟这几个人虚与委蛇,必须和他们争权夺利。 哪怕吴斌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哪怕胖子他们看着他欲言又止,哪怕自己的爱人眼眸里充满了哀伤。 他也只能假装看不到,不断告诉自己,他这样做是对的。 “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让他们算计我的,”苗云楼抬眼看着沈慈,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心里有计画,只要他们一步步走下去,就一定会输。” “你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再说……” 第283章 他说着说着,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搭上沈慈的肩膀,突然一翻,用了个巧劲儿一转,两个人的位置立刻倒转了过来。 苗云楼跨坐在沈慈身上,捏着后者的的下巴,额头抵着额头,任由长长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低头轻笑道: “没办法,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想压倒我绝不可能,要么我死,要么他亡,不可能委曲求全,更不可能默默忍受。” “不过……” 他凑近了一点,看进那双淡色瞳孔中,看到那里满满都是自己的身影,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喃喃笑道: “只有你,我可以给你这个特权……” 火光在床头噼里啪啦的跳动着,半晌,突然被熄灭,苗云楼的声音消失在夜色、月光,和一双淡色的唇瓣中。 一夜无话。 第243章 怀疑暗中滋生 第二天一早,苗云楼很早便睁开眼睛,悄无声息的下了床,没有打扰到一旁的沈慈。 昨天厮混的太晚了,沈慈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几乎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全程抿着一张唇,用一种混杂着哀伤和祈求的眼神看着他,眼泪微微打转、面上梨花带雨,动作却十分凶猛,死死压制着苗云楼。 苗云楼被这种浓烈的占有欲包裹,真是痛并快乐着,简直怀疑沈慈昨晚被脏东西上身了。 什么时候,两个人之间的位置颠倒,沈慈变成了进攻的人,他反而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了? 也许是他心中明白,自己有太多瞒着沈慈的事情,而那些事情绝不是沈慈想要的,心虚与愧疚纠缠在一起,才不敢抬头看那双眼睛。 苗云楼心情复杂,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脚步却是刻意控制着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卫生间。 他反手锁上卫生间的门,站在洗手池前,就着早晨温暖清澈的阳光,捧了一手水往脸上胡乱洗去。 感受着冰冷湿润的触感,他毫无情绪的掀起眼皮,看向镜子中被打湿的长发和布满水渍的面庞,眼中没有丝毫睡意。 乌黑长发,狭长漆黑的双眸,俊秀的面庞,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还有……惨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 极细的血管在皮肤下颤动,这层惨白的皮肤几乎透明,像个死人一样,除了呼吸起伏,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 苗云楼被水渍浸湿的手臂线条清晰,撑着洗手台,沉沉的看着自己的面孔,半晌,碰了碰苍白一片的皮肤。 他的心脏,好像要撑不住了。 与娲泥生达成一致那天,她根本并不信任自己,除了让他杀死瞎半仙,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杀了瞎半仙,只能证明你冷漠无情、能舍弃良心,最多表示你与那些反抗旅社的人没有联系。” 娲泥生坐在渔村的木椅上,搅拌着手中的鱼汤,淡淡道:“把这么重要的名额,分给你这个没有任何资历的旅客,我不放心。” “如果你想成为旅社的代理人,至少整整一年,必须把你的存活时间放在我们手里,由祝炎控制。” 苗云楼当时坐在她的对面,闻言身子微微一顿,半晌,掀起眼皮笑了起来,眼底没有丝毫笑意,缓缓道: “娲泥生社长,你可别忘了,我跟你们是合作关系。” “我想加入旅社,你们也需要我让主位神苏醒的能力,这是相互利用,不是我求着你答应我的。” “这是我的底线,想加入旅社,必须这么做。” 娲泥生丝毫不为所动:“我会给你最大权限,你平时绝不会有受制于人的感觉,但只要你有任何威胁旅社的想法,我要保证你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也可以拒绝,想要加入旅社,还是就此分道扬镳,选择在你。” “……” 苗云楼站在镜子前,想起当时过了很久,自己才低声答应了下来,那是的脸色他看不到,却一定和现在一样难看,黑沉一片。 娲泥生所谓抑制他的办法,就是把生存时长降低到零,每过一秒钟都及时给他加上一秒,让他保持最低限度的生存,不至于死亡。 这种方法不仅仅是为了控制他没有二心,更是为了让他畏惧。 生存,不是生活,只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人将无时无刻不被压制在痛苦之中,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心脏。 没有生存时长的维持,也没有沈慈的血液供养,苗云楼的心脏阵阵剧痛,每分每秒都几乎要停止跳动。 无时无刻不在濒临死亡,就算他再怎么厉害,面色也只能维持着惨白一片。 苗云楼看着镜子中像个死人的自己,长长叹了口气。 多清透的冷白皮,可惜是死出来的。 他熟练的从兜里拿出粉底和化妆品,像这几天一样,开始给自己细细上妆,遮住难看的面色,门外却传来了轻声响动。 “砰砰。” “云楼,你在里面吗,”沈慈隔着一层门,在外面轻声道,“马上就要出发去景区了,我想……再给你亲手梳头。” “马上,我这就出去!” 苗云楼没想到他起来的这么快,赶紧回话,也顾不得想其他事情了,手忙脚乱的把粉底盖在脸上,遮住没有血色的面庞。 他手上动作飞快,一边遮一边控制着声音、若无其事的哄道: “我……我还在洗漱,你等我出去再帮我梳头,好不好?” 没想到沈慈异常坚定,闻言没有离开,在门外轻声道:“是吗,那你让我进来,我想和你一起洗漱。” 苗云楼刚要开口,只听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抿起了唇,声音又轻了一些,还带着些哀伤: “云楼,等进了景区,我就不能随便出来了,趁着现在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多在一起……” 那声音哀伤中还带着些许委屈,没有任何做作的成分,听起来落寞极了,就好像被渣男狠狠辜负了一样。 苗云楼听到沈慈的声音,不开门的坚定立刻溃不成军,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我那娇妻柔弱不能自理,情深不能自抑。 他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只见那张脸还是没什么血色,好歹不再是惨白一片,心说幸好差不多抹完了,赶紧三下两下把粉底收好,打开了门。 “咔哒。” 苗云楼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沈慈的脸,柔声哄道:“你怎么了,非要我开门见你,我又不会跑,急什么。” 沈慈眼睫微动,轻轻按住他的手,带这些强硬的挤进卫生间内,把他按在洗手池上,抿唇淡淡道: “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苗云楼仰着身子,挑起一根眉毛,无奈道,“娲泥生说今天前往景区,那也是下午的事了,大早上的,我跑什么。” 他就是再忙,也不可能跟沈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往外面跑吧。 他现在把沈慈当眼珠子一样看着,根本不敢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 沈慈抖了抖眼睫,没说什么,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解释,无言把手搭在苗云楼的后腰上,突然沉默的环抱住他。 苗云楼从没见过如此黏人的沈慈,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甚至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收回手臂,反抱住沈慈的后背,上下轻轻摸了几下,心中有些好笑,温和的哄道: “我怎么会骗你,你放心,除非你主动甩了我,我这辈子都会缠着你,绝对舍不得跑。” 苗云楼只当沈慈知道前路难行,是太过担心他,害怕他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才患得患失,流露出明显的不安。 他顿时放下心来,拍着沈慈的肩膀,来来回回哄着他,好话说了一箩筐,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往外吐。 “……” 沈慈侧耳听着苗云楼的甜言蜜语,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的环抱住他,眼底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冷淡。 在苗云楼看不见的地方,他动了动唇舌,悄无声息的用蛇信子舔了舔前者的脸颊。 顿时,一股奇怪的香味立刻在舌尖蔓延开来,本就薄薄一层的粉“扑簌簌”掉了下来,露出下面一层真实的、惨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 骗子。 沈慈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块皮肤看了很久,半晌,缓缓掀起眼皮,看着镜子中自己黑沉的眼底,和苗云楼毫无防备的后背。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腕微微一动,轻轻将一个细小的东西黏在苗云楼脖颈下。 苗云楼只觉得后颈有些痒,想要伸手去碰,却被沈慈一下抓住手腕,温热的气息喷在脸颊侧面,轻声道: “来,我给你梳头。” 他退后一步,看着苗云楼困惑的双眼,温柔的捋了捋他的头发,像是做了千百遍一样,给他熟练的梳起头发。 白玉般的手指在乌黑发丝中穿梭,对比极其强烈,轻柔的触碰着透气,带起阵阵痒感。 第284章 苗云楼像猫一样舒服的眯起双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就是怕我跑了,藉着梳头把我绑在你身边,不让我出去。” 沈慈在他身前配合的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真怕你跑了。”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不能离开我身边,要不然我就再也不给你梳头,也再也不让你出去了。” 他说完用皮筋一绑,便盘了一个和前些天一般无二的女式发髻,对着镜子照了照,突然唇角绽开,如同春花开放,对着苗云楼微微一笑。 “好了。” 苗云楼晃了晃头顶的发髻,熟练的做了几个女性化的动作,满意的笑了起来,把沈慈拉过来响亮的亲了一口。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亲了一下,就笑着把人推开,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后,挥了挥手,便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我走了,娲泥生他们定了下午开始参观,我要先和老爹商量商量。” 苗云楼刚要推开门,身形一顿,又退了回来,看向沈慈试探道:“你……确定要自己留在这里,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这次他们的谈话关系到沈慈剩余的残骸,的确不适合沈慈听,即使他坚持要去,苗云楼也肯定会想办法单独和老爹谈谈。 但这次沈慈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的让他去,他却没有松下一口气,心中反而更加复杂。 沈慈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去吧。” “我也有点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休息,给你一点自由时间,不过记得按时回来,超过三个小时,我就亲自去抓你。” “没问题。” 苗云楼闻言立刻笑了起来,比了ok的手势,潇洒的做了个飞吻,便离开了。 沈慈静静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听到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上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正微弱地闪着红光。 第244章 “我一定要给他报仇” 那是一个很小的耳机。 沈慈盯着它看了很久,伸出手指碰了碰,动作非常生疏,试了很多次才把这东西打开,放到耳朵里。 “滋啦滋啦……” 里面的声音非常嘈杂,还带着衣服摩擦的动静,携带者窃听器的毫不知情的主人似乎还没到地方,耳机的另一边没有人说话。 沈慈紧紧的抿着唇,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坐在了床边,无意识望向窗外枝头的飞鸟,见那些鸟儿稳稳的站在树枝上,这才松了口气。 霎时间,昨天晚上云雾朦胧的夜色、流水般的清澈月光,伴随着苗云楼模模糊糊的保证,猛的汹涌进他的脑海。 “你放心。” 那时,苗云楼在黑夜中直视着他的眼睛,漆黑眼眸里面只有后者的影子,满怀柔情的说道: “我不会有危险的,我只是想把娲泥生他们挤下来,让景区恢复正常秩序,让所有人都不被压迫,我已经有很多人的支持了,这并不难。” “等做完了这件事,我就答应你,要也不涉足险境了,一直陪着你,好吗?” 他的眼神清澈无比,声音是那样轻柔,动作是那么的安抚。 可这样的温柔和安抚,还是遮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也遮不住温柔之下早已做好的决心。 沈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在上面轻轻烙下一个吻,触碰到的皮肤温热,他自己的唇瓣却是冰凉无比。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啾啾!啾啾!” 窗外鸟儿的叽叽喳喳拉回了沈慈的思绪,他安静的碰了碰耳机,背对着灿烂的阳光坐在床上。 就这一次。 他告诉自己。 就这一次,只要苗云楼没有违背他的诺言、没有瞒着他的事情,即使他还爱着那个人,他也从此装聋作哑,再也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待自己的爱人。 沈慈静静的坐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听着耳机中逐渐开始有声音,几次电流串线的声音后,一个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是吴斌。 “滋啦滋啦……” “这个娲泥生,真是阴狠毒辣……滋啦滋啦……用生命时长要挟你,好在祝炎和你还有合作关系,不会下手太狠……” 生命时长? 沈慈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层粉底下,苗云楼苍白透明的皮肤,不由得身形微动,缓缓蜷缩起手指。 耳机当中紧接着传来苗云楼的一声嗤笑,随即笑道: “他?别指望,等洪长流下台,说不定他第一个做掉我……滋啦滋啦……这限制对他可是好事,用时长控制我,我就不能伤害他……” “什么?这、这可是每时每刻都在生死在线啊……那你岂不是很难受?” “还好,可以忍受,总之这件事别说漏嘴,别告诉沈慈,我怕他担心。” 是啊,他会担心。 沈慈静静的碰了碰心口,只觉得那里冰凉一片,却并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似乎已经冻的有些麻木。 可是即便他再担心,苗云楼也从不会把任何事情和他说,只会坚定不移的,为了那个人孑孓独行。 电流发出沙沙的声音,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传来吴斌有些迟疑的声音: “……其实,你何必走这一步险棋呢,按部就班参观下去,你照样可以跟老爹一样,慢慢收获支持者,和旅社对抗啊……” 耳机里,苗云楼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轻声道: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必须跳出来吸引注意力吗?” “为什么?” “因为主位神很快就要苏醒了,如果按部就班的参观下去,要不了一年时间,主位神就能收集足够的信仰,重新掌控子不语国家公园。” 他的声音很冷冽:“你没发现这里的每个景区,除了诡物横生,其余都和现实相似度极高吗?我怀疑,一旦主位神苏醒,它就会带着这些诡神横扫现实世界。” “什么?!” 惊呼声夹杂着电流的声音,吴斌似乎狠狠的抽了一口气,磕磕巴巴道: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主位神从来没有出现过,你怎么知道它们要做什么?” “……” 沉默。 沈慈坐在床边,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唇瓣无声的动了起来,无声的口型,竟然和窃听器中的人声完全重合。 是他告诉我的。 “就是他告诉我的。” 当年他就因此死亡。 “我看过他的记忆,当年,就是因为我的爱人不同意这个计画,他才被几个主位神背叛,以至于尸骨无存……” 我要给他报仇。 “我一定要给他报仇,无论经历多少艰难困苦,哪怕让我死,让我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我都不怕。” “我一定要给他报仇。” “……” 后面的声音便开始模糊不清,随着在沈慈手中开始扭曲的耳机,声音逐渐失真,最后断裂开来,不再传出声响。 沈慈垂下眼睫,捏着已经碎成几块的耳机,如同一尊玉做的石像,一动不动坐在床边。 “啾啾!啾——” 窗外的鸟儿被风一吹,搧动着翅膀,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落脚的树干,在阳光中飞向远处的天空。 阳光同样温暖的洒在沈慈的背上,带来的却只有虚妄的光影,他沐浴在暖光之中,却是彻骨冰凉,似乎还停留在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 半晌,他终于动了,抿了抿唇,狠狠将耳机往墙上扔去! “砰!” —————— “砰!” 宽阔的梯田之外,一声枪响在土楼上空炸开,苗云楼和吴斌顿时噤声,下意识看向门口。 只见老爹正向两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流浪旅客,不知为什么,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眼底下的青黑让人难以忽视。 娲泥生定下的参观时间是下午,很快洪长流和祝炎都要过来,这些流浪旅客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才对,怎么跟着老爹出来了? 苗云楼缓慢的眨了眨眼,那些仇恨与痛苦在心中纠缠不去,还没有彻底消散,见状略有些疑惑,迎上去对老爹淡淡道: “我们不是说好,等一个小时后景区开启再见面吗,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难道又出了什么特殊情况? “没什么,只不过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 老爹沉稳的颔了颔首,在苗云楼面前站的笔直,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转过身去,对身后的流浪旅客沉声喊道: “立正!” 数百人齐刷刷的站直,大喊道:“是!” “跟苗旅客说什么?” “对不起!” 只见这一群人满脸肃穆,齐齐的向着苗云楼鞠了个躬,动作极为标准,包括那天与苗云楼过招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第285章 “我们不应该随便攻击你,更不应该对你恶语相向,我们真诚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对不起!” 这么大的阵仗,弄得苗云楼一个激灵,脑海里一点关于复仇的阴暗想法都没了,芭比城堡几乎平地而起,他差点炸毛。 他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嘴角抽搐了一瞬,赶紧闪身到老爹身后,疑惑的笑道: “老爹,如果是为了刚见面那天的事,这就没必要了吧。” 他才成年没多久,这么多人给他鞠躬,万一折寿怎么办。 “虽然我莫名其妙被围攻了,但我也折腾回去了,毕竟……” 苗云楼微微眯起眼睛,笑意盈盈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滑过,善解人意的微笑道:“看这几位的黑眼圈……世子估计不好哄,过了很久才回去了吧?” 被他视线扫过的那几个人面色青红交加,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不起来,羞愤的盯着土地,非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觉得这个流浪旅客的名气配不上实力,主动去招惹人家,结果不仅集体围攻都打不过,还偷鸡不成蚀把米。 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天晚上他们带着世子敲锣打鼓,把整个土楼转了个遍,连梯田都去参观了,世子还是不肯回去,怎么掷杯筊,结果都是阴杯。 到最后居然折腾到天光微亮、公鸡打鸣,世子才逛了个尽兴,松口回去休息了。 而他们这些人敲锣打鼓一晚上,想回去休息又被洪长流找麻烦,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关键这麻烦还是他们自找的,简直是丢人! 这些人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苗云楼,后者看上去却是相当的善解人意,随意摆了摆手,笑眯眯道: “好啦,你们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不用给我鞠躬道歉,我们扯平了。”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祝炎他们就要来了……”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转头看向老爹,摸着下巴询问道,“不如让他们先回去休息,我们谈谈这个景区的事?” 之前的事情在他心里早就翻篇了,道歉更是没有必要。 除了沈慈的事,苗云楼自己的事一向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不可能到现在还揪着这些人不放。 然而老爹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正色沉声道:“我带这些人来,不光是为了给你道歉,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与下个景区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向苗云楼道:“这个景区,要求整整一千人进去。” “什么?” 吴斌闻言一愣,在一旁皱起眉头,有些焦急的问道: “景区不、不是最多三个旅行团共同参观吗,那撑死了也只有二十一个人,怎么会一千人呢……?” “这次不一样,”老爹打断道,这次的景区有所变化,是娲泥生亲自经历过的,除了她,没有任何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把目光移向身后的流浪旅客,又缓缓转了回来,凝视着苗云楼,沉沉道: “她告诉我们,你、洪长流还有祝炎,每个人都要带三百多人进入景区,而这些人中除了你们三个,其他人,全部都会进入失忆状态。” “也就是说,这个景区里你遇到的所有人,都将是真正的旅客。” 第245章 “骗子” 正常参观景区的时候,除了同行旅客,其他遇到的所有人,全部都是景区安排的工作人员,换句话说,就是npc。 这些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对旅客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只要他们离开景区,下一个旅行团进来,这些人就会被重置,回归最初的状态。 就比如林海雪原区的罗薇,又比如潜浪浮波区的小花。 也许她们会在苗云楼手中被拯救,也许会洪长流手中被献祭,但只要景区重新开放,她们就永远不会死,也永远不会真正活着。 可真正的旅客不一样,他们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苗云楼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没有回应老爹,却是把头转向那一群流浪旅客,淡淡道:“你们回去吧。” 没人想到他会这么说,此话一出,队伍里先是一愣,随后立刻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急了,举起手来喊道:“为什么?” “进去就是个死,”苗云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挑起一边眉毛,摆摆手轻笑道,你们又没法打复活赛,干什么去。” “什么?” 这些流浪旅客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来的,甚至有人写了遗书,就这么被轻飘飘的打发回去,队伍里立刻有人义愤填膺的喊道: “就算死了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只有你能为解放旅客牺牲,我们也可以,你没权力阻止我们!” “没错,别以为只有你是流浪旅客,我们和你一样,我们看不惯旅社的欺压,也能挺身而出!” “你凭什么让我们回去?!” 这成百上千个流浪旅客堵在土楼内,一个个不畏牺牲、情绪极其激动,分明让人热血沸腾,然而苗云楼却是冷静到了极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道:“我说了,你们都回去,不用跟着我,没必要。” “娲泥生不可能让我硬拉来三百多人,如果我就一个人进去,一定也会有npc出来顶身份,不需要你们来撑人数。” 苗云楼漆黑的眼瞳中沉静如一滩池水,言语清晰,不见一丝情绪化,以最冷静的姿态为情绪抽丝剥茧,却让众人的心一寸寸冷却下来。 他们难道不知道,景区内的系统会自己把人补上吗?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是死,甚至可能死的不明不白、尸骨无存吗? 他们都知道,但他们还是决定和苗云楼一起进入景区,是因为哪怕有一丁点可能,他们这些人更能帮助苗云楼成功参观、让作恶多端的旅社长下台,他们也愿意去做。 然而苗云楼却毫不留情的说,他们是多余的,他不需要他们。 “……” 土楼一时间安静下来,阳光暖洋洋的照下来,气氛却缓缓转冷,众人神色怔愣,沉默中带着失望,静静的站在原地。 老爹也没想到苗云楼竟然会拒绝,见状皱了皱眉,按住后者的肩膀,低声劝道: “你不明白,洪长流身边的线人说娲泥生透露过,这次景区你们三个要尽力争取其他人的好感,就算我们会失忆,也比陌生人要更方便。” “洪长流和祝炎手下旅社有数以万计的旅客,他们都已经选好了亲信,你没有旅社,在这方面吃亏,只有我们这些人还算熟悉,能跟你一起进去。” 老爹这话,已经把理由掰的清清楚楚,然而苗云楼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 “不,你们都留下。” 他掀起眼皮,认真的看向这些神色各异的流浪旅客,有人疑惑不解,有人焦急万分,但所有人都还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退缩。 “你们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对我动手,是心有不甘,”他开口道,“你们觉得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流浪旅客,却只有我在镜头前大出风头,这不公平。” “就因为这个……?” 众人闻言顿时愣在原地,从心底升出一种荒谬与愤怒。 难道就因为这个,苗云楼就心怀警惕,怕他们要害自己,所以不让他们跟着进入景区吗? 他们眼眶发红,暗自咬牙,攥紧了拳头,正要忍耐不住开口,却见苗云楼直视着他们,一字一顿,严肃道: “我现在告诉你们,没错,这就是不公平。” “你们和我都选择不受旅社的压迫,不愿成为伥鬼,决心与它对抗,不同的是我活下来了,你们没有,但这难道就意味着,我比你们更坚定吗?” 他挑着眉毛将众人扫视一遍,看着他们挺拔的身影,轻笑一声,淡淡道: “很明显,不是,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得到了赞誉,所以,不公平。” “我想你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如果跟我进入景区,那就是去给我当垫脚石,也许最后我会赢,也许我会输,但最先死的一定是你们,而不是我。” 众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听他说到这里,不禁有人站出来,咬牙道:“可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愿意为理想去死!” 苗云楼叹了口气,无奈道:“可践行理想的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你们的价值,不应该是成为个人英雄的垫脚石。” “我想让这里的每个旅客都知道,不是我能以肉/体凡躯对抗神仙,是肉/体凡躯可以对抗神仙,懂吗?” 如果这些流浪旅客全部进入景区,最后即使他参观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些仍被压迫的底层旅客只会知道,有个叫苗云楼的流浪旅客,他比洪长流还要厉害,甚至可以杀死地方神。 真是厉害,真是让人心驰神往,可他们不叫苗云楼,他们不行。 他参观成功是最好的结果,失败也没有所谓,仍然会有人站出来反抗旅社,但只有他成功,那绝对不行。 第286章 苗云楼还真不信了,如果没有这些人跟他一起进入景区,他凭藉个人魅力就搞不定那些npc。 他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俊秀的面容有一丝无奈,对众人下了最后通牒: “所以呢,你们就安安分分的留在这里,如果我在景区赢了,那我们就一切按计画进行,如果我输了,那你们就一切按计画进行,听懂没有?” “好了,不管你们听懂没听懂,散会,各回各家各找各爸,我也要去找我爸了,再见。” 苗云楼一心惦记着独守空房的沈慈,心说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景区了,怎么把沈慈带进去还是个问题,哪里有时间在这里掰扯。 他见这些流浪旅客们一个个怔愣无比,很快开始有人眼眶发红,用眼神查找他的位置,立刻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跑。 然而,他的肩膀却被一双手掌按住,是老爹。 “你的内核欲望技能开启条件,是濒死,”老爹的声音沉沉,“这说明你的内核欲望,是坚定的生存意志,那为什么你根本不畏惧死亡?” “……” 苗云楼沉默片刻,转身直视着老爹探究的目光,道:“因为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心中最重要的人,因为我的死亡,再也没有活过来的机会。” “你不用担心我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正常人,会不会是旅社派来的卧底,”他指了指楼上,声音很平静,“我最重要的人就在你的土楼中,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用担心我伤害这里。” 苗云楼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楼,踩在土楼木台阶的时候,楼下远远传来老爹浑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歉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次参观他们不用去了。” “不过,我和陈风遥一定会去,这个没得商量,你要注意,这次参观会有身份限定,还有全程直播,你一定要注意方方面面,会很艰难。” 苗云楼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懒洋洋的给老爹比了个ok的手势。 他抬眼看了看时间,只见距离娲泥生规定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赶紧加快脚步,两步三步上了楼,推开房门深吸一口气,对沈慈笑道: “事情都说完了,准备好了吗?” 屋子里,沈慈闻言一动,缓缓从沙发上抬起头来。 他沉静的看着苗云楼,面容淡然、眉眼间带着柔和,和后者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沈慈站起身来,在离苗云楼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后者毫无阴霾的眼睛,半晌,微微笑起来,轻声道: “当然。” 他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伸手递给苗云楼,把盖子打开,手指点了点里面的东西,轻言细语道: “刚刚有人给你的藏品到了,我替你收下了,不知道是什么,沉甸甸的。” 苗云楼眨眨眼,好奇的往盒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金光闪闪,汇聚成了一个印章的样子,上面蛇首昂首,蛇身盘血,惊奇的笑道: “瞎半仙动作这么快,金印都碎成八瓣了,居然能修复的和之前一模一样,不愧是娲泥生都想拉拢的人。” 沈慈见到金印被修补完好,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瞎半仙是谁,仍是淡淡的笑着,对苗云楼关切道: “我听说,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景区了,这个景区很危险,你还要找我的尸骨吗?” “当然。” 苗云楼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 他以为沈慈还是在担心他,心中一阵无奈,不由得叹了口气,拉起沈慈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知道你害怕我受伤,可是你一直不恢复,我也会担心啊,我保证把你的尸骨找全,就不这么拼命了,好吗?” 沈慈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似乎有些动容:“为了我?” 苗云楼坚定的笑了起来:“当然,是为了你。” “还有几分钟就出发了,你过来吧,”他见沈慈没有说什么,松了口气,笑道,“你就继续变成蛇,我以伴生兽的方式把你带进去。” 苗云楼伸出手腕,抵在沈慈的腰间,眉眼带笑,示意他盘上来。 后者被环抱在他的身体之间,感受到苗云楼略微急促的心跳,微微垂下眼睫,最后一丝暖意也冻成了冰。 他很平静的把手搭在苗云楼后颈上,以这个极为亲密无间的姿势,在后者耳边轻声道: “骗子。” “什么?” 苗云楼只觉得自己耳边传来一句话,还没等反应过来,后颈突然一痛,似乎被什么电了一下,随后眼前一黑,迅速晕倒过去。 沈慈半跪下来,接住苗云楼昏迷不醒软倒的身体,把他后颈上纽扣大小的东西摘下来,平静的摸了摸他的脸,俯下身去,捧起他的手腕。 系统声音从他手腕上载来,机械而刺耳的响起: “参观景区倒计时!” 沈慈平静道:“再加上一个人,沈慈。” “叮!正在更改人员——更改完毕!请确认参加导游10036方参观人员:导游10036,老爹,陈风遥,萧二,沈慈,请问是否确认完毕?” “……” 沈慈抿了抿唇,垂下洁白的眼睫,最后留恋的碰了碰苗云楼的面孔,半晌,淡淡道: “是,开始吧。” 【叮!检测到队伍已准备完成,欢迎您来到子不语国家公园进行参观!】 【本次参观景区——密林蛇沼区!】 第246章 密林蛇沼区 祭品身份,供奉虺神 【正在等待景区参观发送——】 【发送完毕!您所处的的地区是:子不语国家公园——密林蛇沼局域】 【密林蛇沼局域:这里阴雨绵绵,瀑布与沼泽遍地,是一个几乎垂直的巨大山脉,森林密布的大山不时裸露出其俊美的红岩丹霞地貌底色,让旅客得以欣赏这覆盖着绿色的红岩绝壁】 【在这里有深不见底的沼泽,水里湍急的瀑布,藏于深山的古老苗寨,当然,这一带也是毒虫毒蛇毒物密布的世界】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三人自由行(其余旅客不算在内)】 【景区信息:4a级景区——瘴尸四十八寨】 【旅客游览路线:????——????——????——瘴尸四十八寨(由于三名主要参观旅客路线不同,参观路线并不固定,根据身份将有三条参观路线)】 【旅行时间安排:三天两晚】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密林蛇沼景区独特地貌:此地蛇虫遍地,瘴气弥漫,每当入夜毒性翻倍,请诸位旅客注意夜间出行】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尚未配备随行导游,瘴尸四十八寨景区讲解员由系统担任】 【注意!本次旅行参观将对外全程强制直播,您的一举一动都将被系统中心播放,请注意言行举止,祝您参观愉快】 —————— “当啷……当啷……” 眼前一片漆黑。 耳旁模模糊糊的传来一阵悠扬清脆的铃声,似乎有人在前面摇着铃铛,左弯右拐的带路。 而他自己身上一片黏腻,好像有什么东西敷在上面,黏住了他的一举一动。 苗云楼紧闭双眼,似乎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梦境,视网膜中留下的最后影像,是沈慈那张无悲无喜的清冷面容。 “骗子。” 沈慈俯视着他,唇齿一开一合,纯白的眼睫下只有冷漠,没有任何情意。 “你说我是你的爱人,你骗我,你只是我漫长人生中、一个根本不重要的污点罢了。” “我再也不会在你身旁,被你蒙骗了,我要自己查找自己的身世,而你,最好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死生不复相见。” 不是……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甘心,他就算不是爱人,也是沈慈最疼爱的孩子啊,他怎么能不见他,怎么能不要他? 苗云楼在黑暗中剧烈的挣扎起来,怔怔的看向沈慈清冷的面容,试图伸手去碰,却扑了个空。 他只觉得脖颈后面传来一阵疼痛,随后整个人飞速坠落下去,沈慈的面容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光点。 漆黑的世界再没有一丝光亮,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孤独。 “不……不……!” 苗云楼心急如焚,下意识呼喊出声,面上却猛的一凉,似乎有人拿水向他兜头泼去。 “啪!” 冰冷的水渍挂在眼睫上,突如而来的刺激,冻的他迅速脱离出那个黑暗的世界。 他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睛,只见有个下穿百褶裙、前后戴着围腰的女人,面色不善,指甲几乎要戳进他的眼睛里。 她居高临下的盯着苗云楼,冷笑一声道:“都这样了还敢不老实?” “我告诉你,到了这一步,没人能救你,你现在跑不掉了,乖乖等着被吃掉吧!” 第287章 这个女人带着满头银饰,叮叮当当作响,打扮的十分艳丽,脸上却有好几道疤痕,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凶恶,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 在她身后,还有十几个壮汉穿着青色土布裤,包青头帕,赤/裸着上半身,面色不善的盯着他,所有人身上都有数不清的疤痕。 这又是什么人? 苗云楼感觉浑身上下都用不上力,皱了皱眉,试着动了动身子,只微弱的颤动了一下,便感觉到手脚上载来阵阵剧痛,被绳子捆的血液流淌不通。 他似乎是被人绑架了,眼前这些人便是绑匪,不知道要把他逮到什么地方去。 他不动声色的四下瞥了一眼,只见身前是一片深邃而神秘的密林,树影重重,密集的树叶形成一道道漆黑的壁垒,将阳光屏蔽得严严实实。 身下是一片湿润的沼泽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青苔的气息,混合著沼泽中腐烂植物的腥臭。 在他面前的这几个人,脚上都套着一层厚厚的衣物,踩在淤泥之中。 他们脚下的土壤犹如一面面镜子,映照出这些人的影子,扭曲变形,泛着一层层让人不舒服的光泽,看起来毛骨悚然。 而在密林深处,偶尔会传来一阵阵嘶嘶声,苗云楼认得这声音,那是无数蛇虫在草丛中穿梭的声音。 它们如同浓稠暗色中的幽灵,时而隐匿在阴影中,时而探出头来窥视行人的行踪,密林中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让人难受极了。 还真不愧是密林蛇沼区。 只是每次参观都会有系统提示背景,为什么这次却没有,直接把他投放到这么一个地方? 苗云楼心中思绪千回百转,还没等他再细致观察,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个满脸疤痕的壮汉过来沉声道: “老大在跟你说话,别走神!” “哎呀,别那么凶嘛。” 女人脸上的伤疤被牵着抖动起来,她捂着嘴娇笑一声,给壮汉抛了个媚眼,笑道: “这祭品好歹也是咱们拿人质换的,万一把人吓死了,可怎么拿到虺神的恩赐呢?” 苗云楼看着两人打情骂俏,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眼皮沉重无比,不知这具身子被喂了什么药,冷冷的看着女人,轻声道: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谁?” 女人闻言惊讶的瞥了他一眼,“噗嗤”一下,发出了一声恶毒的笑声,用手指重重点了点他的心口,笑道: “呦,还学会装傻充愣、假装失忆了呀,你是觉得我们傻,会把到手的诱饵放走吗?” “诱饵?” 苗云楼捕捉到了这个词,眯了眯眼,缓缓拨动着唇齿间银针的,面上不动声色的轻笑道: “怎么,你们要拿我喂鱼吗?” “喂鱼?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女人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嘴角却是掀起,娇笑道,“我们把你打扮的这么好,当然是喂蛇。” 她说完便猛的一抬手,整支队伍立刻停下脚步,几个壮汉训练有素的把苗云楼扛下来,挂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上面。 他们动作非常熟练,在地上用一种特殊的液体画出一道道纹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符号,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苗云楼动了动耳朵,听到从下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蛇爬行而过。 听声音,这蛇的数量似乎还不少。 “这次的货色还真不错,细皮嫩肉的,四十八寨的人没敢骗我,不错,不错。” 女人直到符号画好了,那些壮汉纷纷退到她身后,这才满意的上前,摸了摸苗云楼的脸,轻声细语道: “小子,进去之后能活多久,就全靠你自己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上面祈祷你活下去,至少活到虺神现身,再让他把你整个吞下去,换来我们最想要的东西。” 苗云楼直视着她的眼睛,镇定自若的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 “做梦。” 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瞬间,他唇齿间的银针立刻飞射而出,直直射向女人的眼睛,穿头而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啊——!” 女人没想到他还能伤人,猛的捂住眼睛,吃痛的尖叫一声,后退几步直接跌倒在地。 她指缝里满是鲜血,另一只眼睛里满是怒火,胸膛起起伏伏,咬牙切齿的指着他大喊道: “我改主意了,把他给我剁碎了四肢再放下去,我要让他在下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那些壮汉听到命令,立刻围了上来。 苗云楼冷笑一声,骨头缝隙“咔哒”动了一声,随后牢牢捆在手腕上的绳子应声而落。 他一只手已经脱绳而出,化掌为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在第一个壮汉胸口前。 与此同时,他的长腿像两条蛇一样,灵活柔软的缠绕上壮汉脖颈,像蟒蛇一样迅速发力绞动,壮汉的脖颈立刻歪了下来,耷拉在肩膀上。 苗云楼借力一个翻身,便从洞口出跃出,露出一截纤瘦苍白的腰身,揉着手腕冷笑道: “要拿我喂蛇?也不看看你们的蛇是什么品种。” 他歪了歪头,眯起眼看向剩下的几个人,见他们还要上前,刚想顺手处理掉,耳边却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 【叮!】 【正在解锁身份系统——解锁完成!导游10036,在本景区身份为“祭品”】 【“祭品”:攻击力0,防御力0,生命值10,对诡物吸引力100,可通过献祭的方式召唤诡神,通过诡神赐福增长能力】 【注意!祭品与诡神绑定后,将受到诡神的影响,若诡神身死则祭品同样身死】 【检测到导游10036攻击npc,偏离角色身份定位,正在调整参观路线——】 系统话音刚落,苗云楼只觉得身上一阵酥酥麻麻,根本用不上力气,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呃……” 他皱了皱眉,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试图翻身离开,却被一拥而上的壮汉抓着肩膀用力按在地上。 女人站起身来,捂着仍在流血的眼睛,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猛的抓起他的脸,咬牙切齿的愤怒尖叫道: “你还挺硬气,好啊,那我就成全你这一身硬骨头。” “德苏,给我把剩下的蛇血酒都撒在他身上,让他全身沾满蛇血酒,然后给我把他扔下去!” 第247章 投骰命运之路 苗云楼肩膀被人死死按住,只觉得身上一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粘稠液体被浇在身上,粘着衣服贴在皮肤上。 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什么蛇血酒。 苗云楼暗道不妙,被压住跪在地上,用力挣扎了一下,却只觉得浑身都用不上力,根本没法动弹。 如果早知道他是祭品,知道祭品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是0,他才不会这么鲁莽,至少要迂回的试探一番。 胸口的刺青也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在这个景区,娲泥生是不打算让他这么早用上内核欲望技能了。 难道他真的要靠祭拜诡神,才能参观成功? 苗云楼暗中咬了咬牙,不动声色的动动手腕,还没来得及再试探一番,脸上便传来一股疼痛,脸不由自主的偏了过去。 “啪!” “贱人,还敢弄伤我的眼睛,我让你原样陪回来!” 女人愤恨的扇了他一巴掌,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他的眼睛比划了几下,冷冷道: “这么好的一张皮囊,本来还想剥下来做我的玩具,看来不行了。” 一旁的壮汉嘿嘿笑了一声,压着他的肩膀,开口道:“老大,破了皮也能做玩具,我给您把缝隙缝好,保证缝的一点都没有瑕疵。” 女人闻言眯了眯眼,眼珠一转,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格外妩媚、也格外瘆人,捂着自己笑道: “等等,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她耍了个花样,利落的把匕首重新别回腰间,拍了拍手,示意几个壮汉把苗云楼重新吊回洞口,用绳子绑了几个死结,绑的严严实实。 “你们给他皮肤上割开几个口子,别割到血管,把蛇血酒给我从他伤口里灌进去。” 女人一只手撩了撩头发,看着苗云楼的眼睛莞尔一笑,妩媚轻柔道: “这个玩具我还是让给虺神好了,我要他被那些蛇钻进身体里,说不定,这样虺神还能更喜欢。” 苗云楼的手腕被反绑在身后,用绳子吊着高高挂在树干上,看着那些壮汉应声上前,开始切割他的皮肤。 血液蜿蜒流淌在苍白皮肤上,衬托着无力反抗的单薄身躯,像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单方面凌虐。 他被吊在洞口上,低头看去,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蛇窟,手腕上的绳子只要一松就会掉下去,摔个稀巴烂。 苗云楼手腕上一阵阵抽痛,看着自己的状况,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 “虺神会不会喜欢破布娃娃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吧,祭品这种东西,还是越多越好,你觉得呢?” 第288章 女人抱着胸嗤笑一声:“你是让我们把你分成几个肉块,再放下去吗?” “我是说你们不如也陪我下去吧,”苗云楼认真道,“这样比较保险,万一你们的虺神在下面想打牌,结果三缺一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人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真是胡言乱语。” 她见苗云楼面上没有一丝惧色,似乎是真的疯了,顿时觉得无趣,转身就要走,脚下却被什么拌了一下,脚腕迅速被缠住,迅速向后拉去! “什么?!” 她失去了平衡,一下倒在地上,猛的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脚踝竟然被一根绳子绑在一起,根本挣脱不开。 “德苏,你是怎么捆的祭品?”女人在地上奋力蹬着绳子,只觉得丢了颜面,厉声道,“把绳子给我解开!”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只有苗云楼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声音毫无诚意: “哎呀,不好意思,他比你绑的还要死,已经提前下去了。” 只听几声惨叫,女人心头一颤,立刻看过去,几个壮汉脚腕上竟然全部多出一根绳子,瞬间消失在洞口中。 苗云楼的手腕还被吊在树枝上,背着手无辜的攥着一圈绳子,眨了眨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用绳子把所有人套在了一起,绳子原本松松的摆在地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根本没人注意到。 直到他手腕在背后用力一拽,绳结受力猛的收紧,所有人便都被他攥在手里,女人直接被拽倒在地。 而那几个壮汉离得太近反应不及,竟然直接被拽进了洞口,正在他身下悬空吊着。 “老大!救命啊,下面好黑,好像有蛇!” “老大快把我们救上去,这里深不见底,摔下去就是个死啊!” 女人闻言咬了咬牙,眼睛里都快喷火了,用力扯着脚腕上的绳结,却怎么也扯不开,“唰”的从腰间拽出匕首,恶狠狠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们困住?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等我这就去杀了你——” “哎呀,不好意思。” 还没等她说完,苗云楼抬起头来,打断了女人的话,朝着她微微一笑。 “我好像没给你杀我的机会啊。” 他咧嘴一笑,突然仰起头来,唇齿间寒光一闪,从口中吐出一枚银针,准确的打在吊在他头顶的绳子上。 “啪!” 银针立刻打横穿透了绳子,绳子应声而断! 只一刹那,苗云楼手腕一松,便没有了牵着的东西,瞬间从洞口掉了进去,面仍挂着微笑,在漆黑洞口中迅速消失不见。 “……什么?” 女人坐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消失不见,大脑一片空白,还不等反应过来,绳子末端一重,她瞬间被拖拽向洞口。 “不——!”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掉进洞口,终于反应过来,拼命用手扒着地,却被脚腕上的绳结拽着,和那几个壮汉一起,掉进了洞口。 苗云楼在洞口里失重下坠,听着上面女人凄厉的惨叫,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紧闭上双眼,在空中翻身抱住膝盖。 他在心中默数着: 三、二、一…… 最后这个一还没数出来,只感觉一阵湿汽扑面,他身上猛的一疼,随后又是一轻,整个人直接翻进了冰冷的水里。 “噗通!” 平静的水面掀起水波,立刻将他吞噬进去,所有惨叫声都被隔绝在外,只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正缓慢的远离他。 “哗啦啦……哗啦啦……” 水下漆黑到了极点,苗云楼在水下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凭着感觉,用银针以最快的速度咬牙挑开绳子,一点点往上游去。 刚刚在上面,他在洞口向下扫了一眼,这深不见底的洞底,竟然有微微的反光,很可能洞底有潭水。 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赌了一把,直接翻身下洞,幸好赌对了。 苗云楼闭住呼吸,摸着石头一点一点往上游,很快便从摸到了湿润的泥地,憋着气一个翻身,从潭面中破水而出。 “哗啦!” 他撑着岸边,胸口剧烈起伏,终于畅快的接触到了空气,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一边警惕的向后瞥过。 那几个人也跟着他掉了进来,然而只听见几声“噗通”,便再没了动静,应该并没有跟上来。 苗云楼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些警惕,下意识放柔了动作,伸手向另一只手腕,想要给银蛇抚去水渍。 却只摸到一片空空荡荡的苍白皮肤,上面没有任何东西。 “……” 苗云楼只怔愣了一瞬,很快便恢复正常,抿了抿唇,默默翻身上岸。 他伸进潭水中摸了摸,随手捞了一根绳子,自欺欺人的缠在手腕上,细心的打了个结,感受着手腕被紧紧缠绕着的触感。 就好像,他还在自己身边。 然而不到一秒,苗云楼便浑身一颤,触电一样的把绳子解开,用力扔在地上,心中只觉得荒谬无比。 太可笑了。 他竟然用这种方法慰藉自己,幼稚的简直像三岁小孩,不,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真是太可笑了。 苗云楼闭了闭眼,唇角抽动,竟然“噗嗤”笑了一声,笑声在空荡荡的漆黑洞中回响,听起来突兀又诡异。 沈慈……是真的不要他了吗? 还是说沈慈终于想起一切,发现他是个骗子,更是个偷走他记忆的小偷,因此厌烦他、再也不愿意见他了吗? 可是他知道错了啊,他可以不要沈慈的爱,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沈慈不离开他,不要不见他就好了。 但沈慈现在又在哪里呢?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站在水潭边上,缓缓蹲了下去。 他突然感觉很难受,似乎刚才在水中憋气的感觉还没过,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 “呵……呵呵……” 就在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甚至要窒息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系统的提示音。 【叮!】 【检测到导游10036已到达本行程起点处,旅客祝炎、旅客洪长流也已经到达各自起点,正在开启当前任务——】 【当前任务已开启!三位旅客进入参观第一阶段——命运之路!】 【命运之路:从现在开始,三位旅客的行动都将被限制,无法行走、无法跑动、无法攻击,想要行动只能依靠固定时间扔骰子! 【从起点到终点,我们设计了整整四十八个点位哦,每投掷一次骰子,旅客将能在骰子数字范围内的点位行动,哪位旅客通过投掷骰子最先到达终点——瘴尸四十八寨,将会获得直接晋级的权利! 【注:有些特殊的点位还会有惊喜哦,期待各位旅客的探索!】 【系统小提示:三位旅客已经获得了各自的身份,在此期间,景区npc依旧可以自由行动,旅客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指挥npc,让他们提前拦截竞争对手哦】 苗云楼只感觉手中一重,一个棱角分明、漆黑滚烫的东西立刻坠了下来,沉重的落在他手心中。 他被这滚烫的温度烫的一哆嗦,下意识松开手,那东西应声落地,在地上滚动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叮!导游10036已完成投掷!】 【正在检测投掷点数——】 第248章 五官融化的石像 投掷骰子? 苗云楼的思绪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微微一愣,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盯着地上方才滚过骰子的痕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心说自己的运气向来比狗屎还狗屎,不会在投骰子的时候依旧灵验吧? 灼热的触感依旧停留在手心,苗云楼抿了抿唇,无意识搓了一下,就听系统很快又开始播报: 【检测完毕!】 【洪长流投掷点数:5】 【恭喜洪长流扩大活动场景,已开启情景剧本:路遇山匪】 【祝炎投掷点数:4】 【恭喜祝炎扩大活动场景,已开启情景剧本:密林捉迷藏】 【导游10036投掷点数:2】 【啊哦,似乎导游10036踩到了陷阱格呢,恭喜导游10036!您将触发特殊情景剧本:石雕古城】 【叮!】 【接下来一小时内,三位旅客需要尽快赶到各自投掷到的点数局域,在此期间,您将充分体验自由行的感觉,没有行李、没有规定路径、没有导游,只有无数奇遇等您发掘!】 【注意!三小时后入夜,将逐步开启三位旅客的身份技能,请您抓紧时间,尽快提升自己的身份能力哦】 系统的声音转瞬即逝,很快便消失在洞xue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xue中,顿时只剩下一片死寂,苗云楼站在原地,满心的荒谬,只想扇自己一巴掌。 说什么不好,非要在心里乌鸦嘴,说自己的运气像臭狗屎。 第289章 这下还真是言出法随、心想事成了。 系统说的什么自由行体验,实际上就是告诉他们,他们拥有的所有藏品、积分、内核欲望技能现在全都不管用。 他不知道洪长流和祝炎是什么身份,但他自己的身份在这种地方,显然是只有劣势、没有优势。 刚才系统还说什么,他触发了特殊情景剧本……石雕古城? 苗云楼心中思绪翻转,皱了皱眉头,试着站了起来,藉着潭水微弱的反光,一步步向后退去,却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正在隔空抚摸他的头皮,明明连一根发丝都没有碰到,却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他身后,似乎正站着什么东西,正静静地等着他靠近。 不对! 刚刚他从水潭上爬出来的时候,明明都看过了一遍,在他站的地方,绝对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那现在这个静静现在他身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叮!】 【恭喜导游10036触发情景剧第一幕】 【密林之中,身世凄惨的“祭品”从山匪手中逃出,却又不幸的落入蛇窟】 【蛇窟中漆黑一片,可怜的“祭品”什么都看不见,而在他身旁却突然传来一股奇怪的声响,吸引了“祭品”注意力,他会——】 【选择1:跳进水潭躲起来】 【选择2:试图去摸声音发出的地方】 【选择3:祈求虺神的仁慈】 【请导游10036立即开始选择,选择时间一分钟!】 【注意!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接下来的遭遇,也会影响身份面板的变化,请谨慎选择】 系统声音刚刚落下,苗云楼眼前立刻出现了三条选项,与此同时,黑暗中的一切彷佛都被按了暂停键,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 就在他身后,那东西依然没有离开,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紧紧贴着他,近在咫尺,近的他几乎能听到那东西的喘息声。 苗云楼只觉得脊背发凉,在黑暗中微微一顿,皱了皱眉,努力忽略身后的阴冷,仔细审视着系统给出的选项。 “祈求虺神的仁慈”这绝不可能,他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这个虺神是善是恶、又是何方神圣。 如果就这么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交到别人手里,等待着他人的仁慈,那他也没必要来这里了,干脆跪倒在主位神面前,堕为伥鬼不是更简单? 而躲进水潭中,听起来似乎可以避开诡物。 然而现在他并不知道这个诡物怕不怕水,如果贸然浸入水中,他水性又不通,只能落入比现在更难办的情况。 这么看来,算下来就只有第二个选择,看上去鲁莽,却是最可行的方法。 苗云楼心念一动,把手放在第二个选项上,那几行文本颤动几下,散发出淡淡的黑光,便消失不见。 就在它消失的刹那间,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身后的东西越发逼近,一瞬间竟然又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彷佛下一秒,就要触碰到他的皮肤。 好快! 苗云楼动作一顿,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无数念头在心中千回百转,想起那一行文本,屏住气息,突然反手猛的往后一按! “窸窸窣窣——” 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的确有东西在动,然而他却扑了个空,只抓住了一片黑暗,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他立刻调转手腕,向身侧抓去,准确的触碰到所有发声的位置,却仍然一无所获,刚才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下一秒,从他身侧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又传来一阵古怪的“咯吱”声,一股阴恻恻的气息扑面而来,又停住不动了。 “砰砰……砰砰……” 苗云楼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除此之外,周围一片死寂。 他知道,这就是系统说的石雕古城。 这个特殊情景故事已经开始了。 在苗云楼身旁停留的这个东西不知为什么,并不触碰他,只是停留在他身旁极近的地方。 黑暗中彷佛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 苗云楼闭了闭眼,紧绷着身体,突然动了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彷佛对身旁的阴气一无所觉,直直的向前走去,眼睛紧紧盯着潭水,距离接近后,迅速俯下身直面水潭! “哗啦……哗啦……” 潭水幽深,倒映着他苍白模糊的影子,他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正随着水波微微荡漾,身后空无一人。 那东西消失了。 苗云楼趴在水潭前,闭了闭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他猜对了。 这个接近他的东西似乎并不想被他发现,只在自己没有干扰、没有注视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接近他。 所以只要他一直盯着水潭,像看镜子一样,借里面的倒影检查自己身边有没有诡物,应该就能暂时拖上一段时间。 “哗啦啦……哗啦……” 水面荡漾,他的身影倒影在水中,轮廓微微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身旁再无别人。 苗云楼一点也不敢松懈,凑近水潭仔细检查着里面的影子,却发现自己脸上,似乎被涂了什么东西,脏兮兮的。 他微微一怔,立刻联想到之前那个女人说的话。 “德苏,给我把剩下的蛇血酒都撒在他身上,让他全身沾满蛇血酒,然后给我把他扔下去!” 按照她话中的意思,自己作为祭品,是要献祭给虺神的。 虺,其实就是蛇的别称,虺神就是蛇神,而这个蛇血酒应该有吸引蛇的作用,那些人为了把他献祭给虺神,肯定是浑身上下都涂满了蛇血酒。 一想到脸上脏兮兮的东西是为了吸引虺神,苗云楼顿时觉得一阵恶心,立刻把手伸向水潭,随手沾了沾水,往脸上抹了几下。 然而那东西就像长在脸上一样,怎么也无法擦掉,水潭里倒影的污渍固执的待在脸上,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苗云楼啧了一声,又伸手沾了沾水,对着水潭中的影子,准备用力擦擦,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等等…… 刚刚他擦脸上污渍的时候……那水潭中的影子,似乎没有动,更没有任何反应? “窸窸窣窣……” 只听一声轻飘飘的摩擦声传来,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 苗云楼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转冷,眼睁睁看着水潭中的倒影笑了起来。 那东西顶着和苗云楼一模一样的脸,咧开嘴角,笑着笑着,整个五官突然融化,水潭倒影中的脸变成了一片空白,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那东西没有消失,而是跑到他脸前了! 苗云楼大脑顿时“嗡”的一声炸开,猛的从水潭边退开,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笑声古怪极了,根本不像从人口中发出来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咯咯……!” 他只觉得身后被什么死死抵住,眼前一晃,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骤然转头,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东西,在水潭粼粼波光的映衬下,终于展现了全貌。 那是一个一人高的石像。 这个石像上满是灰尘,雕刻的非常粗糙,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头和身子的轮廓,上面缠着一条条数不清的破旧红布。 而红布上面包裹着的,是一张和苗云楼、不,应该说是和这具身体一模一样的脸。 苗云楼看着这张脸步步逼近,只觉得一阵反胃,用力挣扎着想要离开,手腕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根本挣脱不开。 这座石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停从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看起来彷佛像是活物,行动却僵硬无比。 它凑的越来越近,苗云楼这才发现,这座石像的脸部非常奇特,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鳞片,一层一层,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但又坑洼不平。 而在石像面部那凹陷的地方如同疤痕,高起的部分则是类似于石质的毛发,甚至有一些残留着血丝。 水潭反射出的粼粼波光洒在石像身上,使它脸上那种鳞片的感觉更加明显,那种凹凸不平的质感,彷佛它的五官在微微蠕动一样。 就像蛇一样。 苗云楼看的眼晕,一阵作呕,强忍着恶心看向它这张脸,想要找到什么破绽,却突然发现不对。 这座石像的五官,似乎正在扭曲。 第249章 人面诡蛇 “咯咯咯……” 石像直勾勾的盯着他,上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开始变化,脸颊污渍的地方逐渐融化,慢慢的,竟然淡了许多。 就像被什么擦掉了一样。 苗云楼和它距离极近,一眼不错的盯着它的变化,把融化的过程看的一清二楚,见状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像蛇的石像。 第290章 这石像的整张脸就是由一条蛇组成的! 这条蛇一边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试探他,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见他刚刚在水潭中,把脸上的污渍洗的更淡了一些,便开始翻开鳞片融化五官。 那张脸由于是蛇鳞片拟态的结果,凑近看去十分平整,没有任何凹凸,所有阴影都是由蛇鳞组成的,几乎可以用一层人皮来形容。 苗云楼意识到这点后,再看到这张不断融化的脸,只觉得不寒而栗。 一条蛇用鳞片组成的脸,只有人脸的模糊五官,却僵硬无比,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假的,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真是诡异至极。 他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咬了咬牙,心中思绪飞速旋转,试图想出什么办法。 “祭品”没有祈祷的虺神出现之前,是没有任何技能的,攻击力防御力都是0,什么藏品都用不出来。 如果眼前这条人面蛇要攻击他,在手腕被束缚的情况下,他最多能用银针射中人面蛇。 然而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蛇这种东西,被打中了要害、甚至头被割下来都不会很快死亡。 银针一旦射中人面蛇,他不能在一瞬间拉开距离,人面蛇发狂四处乱咬,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难道就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吗? 苗云楼面色沉沉,心中思绪不定。 然而他来不及想太久了,在黑暗中,石雕开始动了,那条覆盖在石雕脸上的蛇缓缓接近苗云楼,腥气扑鼻而来。 一张一模一样的僵硬人脸靠近,几乎要粘贴皮肤,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呼吸和心跳,只有冰冷的寒意。 苗云楼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心说来不及了,死马当活马医,血涔涔的唇齿间翻动,寒光一闪,一瞬间银针飞射而出! “噗嗤!” 眼前诡异的人脸立刻喷出血迹,“咯咯咯”的声音骤然尖利起来,那张脸的五官瞬间开始融化,人面蛇扭曲的盘动起身体。 打中了! 苗云楼立刻动了起来,一个侧身躲过,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挡住脸,手腕却还是动弹不得,被死死缠住。 这都没甩开,缠的还挺紧。 他啧了一声,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把头别过去,舌头翻动,向手腕旁一厘米准确的甩出一枚银针。 苗云楼对自己有信心,这一下只要射中,以他的力道和准头,这个缠住他的东西无论是绳子、还是藤蔓等任何东西,绝对会立刻崩断。 只听“噗嗤”一声,银针擦着手腕而过,瞬间便没入了那缠着他的东西。 果不其然。 苗云楼吐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他顺势侧头躲过,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立刻向上抽出手腕,一手便要掐住蛇的七寸—— 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他向上抽手,竟然没有抽出来! 那缠住他的东西,不仅没有崩裂开来,反而缠的更紧,那东西似乎是感觉到他在挣扎,突然动了起来。 苗云楼心头一跳,手腕一凉,霎时间,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滑过。 这种触感熟悉到了极点,当沈慈还没有离开他的时候,他的手腕经常滑过这种冰凉光滑的感觉。 可现在这是在蛇窟里! 苗云楼心头一炸,反应过来迅速甩手,却还是迟了一步,手腕立刻传来一阵穿透的剧痛! “呃……” 他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头狠狠一动,强行扭动手腕,让自己的手腕脱臼,从紧紧缠绕的蛇身中脱出,随后一个翻身迅速退到水潭旁边。 石像与蛇的行动慢了半拍,被一根锋利的银针挡在身前,只是缓缓转过头去,直勾勾的盯着他。 “呃……” 苗云楼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地,目光紧紧盯着身前,防备着石像挪过来,一边伸出微微有些发抖的手腕,用余光瞥去。 在水潭粼粼波光的映射下,他看到自己的手腕被咬穿了两个细洞,正往外汩汩冒血,那血不是红色,而是乌黑发青。 刚才缠住他的不是什么绳子,更不是什么藤蔓,那是一条蛇。 那条蛇有毒。 苗云楼心头警铃大作,心说不妙,强撑着想要后退,然而眩晕却迅速缠上他的大脑,开始侵蚀他的意识。 眼前本就漆黑一片,视线还逐渐发黑,他跪倒在水潭旁,迟钝的眨了眨眼。 只见眼前那和他一模一样的石像开始晃得重影,越聚越多,无数个肌肉僵硬的人脸凑了过来,挂着诡异的笑容,摇摇晃晃挪到他面前。 那个最开始变成他样子的石像挤在最前面,拟态出来的眼睛没有高光,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咯咯咯……咯咯……” 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便开始扭曲,五官越发变形,是盘踞在石像脸上的蛇缓缓凑了上来,准备捕捉猎物。 “……” 苗云楼眼前一片眩晕晃动的漆黑,垂下眼睫,用力闭了闭眼,舌尖都被咬出血,才有一丝丝清醒。 他试着动了动唇舌,却僵硬的根本拨不动银针,冷汗从额头上不停的冒,只能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跪在水潭边。 青年额头上乌黑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也挡住了眼前不断逼近的人面蛇,单薄的身躯被蛇毒侵蚀,微微有些发抖。 蛇毒中似乎有麻痹神经的毒素,让他意识越来越模糊,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臂,抵抗不了逐渐接近的石像。 苗云楼最后的记忆,就是不停逼近的石像,和那条蛇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 —————— 旅客中心内,显示屏定格在这衣服画面,观战的无数旅客纷纷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不是,我还以为这个导游10036有多厉害呢,没想到这就要折在里面了? 【自创旅社、第一次参观景区就是3a级景区,还跟另外两个社长分庭抗礼,结果刚一进4a级景区就倒,没有人觉得很奇怪吗?】 【你觉得奇怪,朕何尝不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感觉娲泥生社长这次是看走眼了,本来以为是个厉害角色,结果秒倒,估计是为了制衡另外两个社长,太心急了】 【嘘!说什么呢,这是公屏,发言都会被看到的好不好,赶紧闭嘴!】 【不过我说句公道话啊,这个导游10036秒倒,倒不能完全怪她,实在是运气太差了,不仅抽到最弱的角色身份,还一下踩中陷阱格,简直无解】 【这倒是,“祭品”身份除非献祭给虺神,否则是没有抵抗能力的,她能反应这么快,还能反杀山匪,已经算不错了】 【那不还是怪她?骰子都给选项了,选第三个献祭虺神不就行了,非要硬抗,只能说自食其果】 进入景区还没过一个小时,就有暴毙的可能,导游10036的表现让众人大失所望,纷纷抱怨起来。 祝炎身为四大旅社长之一,掌管着积分系统,在进入景区之前就开了赌盘,利用所有旅客都要观看直播这一点,大肆放赌。 四大旅社的势力重新洗牌,几乎是所有旅客都想来凑这个热闹,自然有人为了挣更多的钱,冒着风险赌导游10036获胜。 现在看到这种情形,这些赌她赢的旅客全部大失所望,甚至想要把赌注重新撤回来。 【真不是我说,这个新的导游跟两位旅社长差太远了,实力经验地位,全都远远比不上】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你看洪长流社长那边的直播没有?】 【当然看了!我的天,系统发布情景任务之后不到十分钟,洪长流社长就到任务点了,情景选择真是完美解决】 【洪长流社长解决的却是利落,但你们不觉得……太血腥了吗?】 有些良心还没有消耗殆尽的旅客,坐在显示屏前,看着一条条吹捧洪长流的弹幕,又看向显示屏里血涔涔的场面,不由得有些沉默。 这场参观不是秘密,所有旅客都知道,景区里的一千人中,有三分之二都是真正的旅客,是他们的同伴。 这些人失去记忆,以茫然无知的神色出现在洪长流面前,他明知道这些人死了便再也不会复生,可还是毫不犹豫的下了杀手。 而导游10036,即便她带团参观的景区录像并未放出来,可她带新人旅客参观3a级景区,活下来整整三个旅客是事实。 这些旅客甚至有人还没有开始内核欲望技能,能活下来,没有别的可能,只能是因为带她们参观的导游拼死保护。 这样的导游,哪怕实力不如另外两个旅社长,他们也愿意怀揣着一丝希望,祈求她能够上位。 可导游10036快死了,而洪长流还好好的活着。 这一瞬间,所有人脑海中都闪过另一个影子,那是一个身形单薄、面色苍白、面上用啜着微微笑意、却打断骨头也能傲立在众人之间的青年。 导游10036,流浪旅客苗云楼,这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导游一个旅客,分明没有相似之处,在此刻却惊人的重合。 第291章 这两个人一个打破了导游的压迫残害,一个戳穿了封闭固定的旅社阶级,现如今却一个下落不明,另一个濒临死亡。 旅社中心的大显示屏里,无数条弹幕滚动过去,还在吹捧着洪长流与祝炎的强悍。 一些旅客抬眼看去,欲言又止,只能沉默,心中流淌着只是无数茫然无措。 难道真的只有顺服于旅社,屈从于神明,才能从一遍遍残酷的参观中活下来? 第250章 “你猜会死几个人?” 显示屏内,密林之中。 厚重的树叶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阳光,密林里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却阴恻恻的令人发寒。 整片密林之中,几乎没有任何人声,只有“窸窸窣窣”蛇虫爬过的声音,阴森而诡异。 而在一片沼泽地中,瘴气缭绕,隐隐约约的挡住了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赤足站在地上,脚旁的尸体横七竖八,血迹斑斑,彷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这一地的尸体都穿着麻布衣服,衣服胸前缝着个“匪”字,所有人都已经没了呼吸和起伏。 只有一个老人还活着,伏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张着嘴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洪长流站在这一片死不瞑目的尸体里,表情非常不耐烦,冷冷的瞥向一旁的老人,操着口音问道: “老子再问你一遍,四十八寨怎么走,这条路到底是通往莫子垱上(地方)的?” “呃……呃……” 那老人根本不理他,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趴在那个尸体上,满眼都是泪,通红着眼眶“咿咿吖吖”,说出口的话模糊不清。 洪长流身边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凑上前去,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老人叫的一直是一句模糊的“儿子”。 “儿子……呵呵……儿子……” 裸男闻言挠了挠头,直起身来对洪长流无奈道:“老大,这老头好像是疯了,话都说不清楚,问他没用啊。” “嬲的。” 洪长流骂了一句脏话,随手一巴掌拍上老头的后脑勺,老人立刻被拍的倒地不起,后脑破碎的鲜血直流。 真他妈的服了,搞了半天,连个路都没问出来。 他又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看也不看这满地的尸体,紧皱眉头,对裸男不耐烦道: “你说,这什么四十八寨到底在莫子地方?” 裸男挠了挠头,舔了口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老大,就算咱们知道四十八寨怎么走,也没法现在过去吧?” “那个什么系统不是说了,必须把骰子投到最后一个点,才能到四十八寨,现在只能在前几个点活动吗?” 洪长流投骰子出了五点,现在已经一路追着山匪,到了这最后一个地点,他们已经也试过往前继续走,但是空气中似乎有一堵墙,把他围在了密林之中。 所以理论上来说,直到一个小时过去,洪长流再次投骰子,才能再次前进。 “你信它说的?!” 洪长流当然知道,只是不想就这么缝着,狠狠瞪了他一眼,三白眼凶恶的吊了起来,恶狠狠道: “什么系统,都是祝炎这个兔崽子弄出来的。” “还有,这是莫子破游戏,连个人影都没得,老子想要弄死的那个导游10036,你找到了吗?” 裸男闻言苦着一张脸,赶紧回答道:“洪社长,这个景区里所有人都是隐藏身份的,咱们不知道他的位置,找不到啊。” “找不到就去把老子的手下都弄来!” 洪长流怒道:“他们心脏里都装了蛊虫,再不过来,就让他们都爆体而亡,直接死在里面!去!把人都给我找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裸男心脏中的蛊虫也在不安分的乱动,直往心脏里钻动,狠狠撕咬起来。 裸男强忍着心口的剧痛,手指蜷缩成一团,咬牙低头应了一声:“是。” 洪长流在进入景区前,用一个被抓起来的姑娘的内核欲望技能,给他带进来的所有人心脏里,都装了一只蛊虫。 这只蛊虫的母虫在洪长流手里,只要操纵母虫,他的手下哪怕已经失忆,也会在这股剧痛下听令于他。 靠着这个,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他已经把包括裸男在内的十几个手下收入囊中,除了裸男,其他人都被他派出去找导游10036了。 然而在这个4a级景区,所有人都拥有全新的身份,容貌、身形、甚至性别都不一样,想要准确的找到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 裸男“嘶嘶”的抽着气,死死按着胸口,好不容易才等到洪长流的怒火消下去。 他感觉到胸口的剧痛有所减缓,一刻不敢停留,立刻甩了甩肩膀,四下查找著有人经过的身影或踪迹。 “就这么找,能有什么用?”洪长流在一旁打断了他的视线,冷冷道,“你给老子用点心。” “……是。” 裸男低低的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很快,只见他胸口的刺青开始阵阵发烫。 他痛苦的低吼一声,肌肉一寸寸鼓了起来,他的上半身竟然开始长出鳞片,身后一寸寸伸出尾巴。 不到一刻钟,裸男已经长到了两米多高,整个人就像一只直立行走的蜥蜴,两只眼睛变成了竖瞳,滴溜溜的向密林中扫去。 在这个景区里,除了洪长流、祝炎、导游10036之外,所有旅客都能用内核欲望技能。 这也是为什么两个旅社长都带了人进来,普通的npc没有内核欲望技能,有旅客在身边帮衬,自然更加如虎添翼。 “老大,真不需要我在这儿帮着您吗?” 庞大的蜥蜴一边往周边警戒的扫视,一边吐著信子,站在洪长流身前,用一种古怪的声音低头道:“4a级景区咱们也只去过一次,太危险了。” “这儿能有啥子危险,”洪长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快去啰。” 洪长流的手段和能力,所有人都清楚,没有他一个确实无所谓。 蜥蜴男闻言点了点头,尾巴在地上扫了几下,眼睛紧盯着远处一个瀑布,曲起腿正准备跳过去,突然脚踝上一痛! “吼——!” 他猝不及防痛的脚一崴,一下子跳歪了,撞上了一旁的大树,树干被撞的轰然倒塌,树叶“扑簌簌”落了一地。 蜥蜴男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嘴打嘴,大脑“嗡”的一声,迅速便要起身,笨重的身子竟然被卡在了树里,一时间动弹不得。 完了! 他情急之下,一边奋力回头看着情况,一边脱口而出道:“老大,小心!” “这个时候,你才让老子小心?” 洪长流死死盯着他身后,冷冷道:“你是怎么检查的死人?” 刚才,从蜥蜴男身后的尸体堆里,竟突然翻身蹦出来一个人,一下掀开身上的尸体,手中拿着块破碎的陶片,猛的扎进了蜥蜴的脚踝里。 这是个满脸都是血的姑娘,披头散发,眼圈通红满是眼泪,冲着蜥蜴叽里咕噜喊了不少方言,只能听出来几个大概的字。 “呵呵……怪物……还我爷爷!” 洪长流盯着她,动了动脑袋,阴恻恻道:“细伢子,就这么想见你爷爷吗?” “还我爷爷……呵……” 女孩毫不示弱的呲着牙,恶狠狠的盯着他。 她见蜥蜴已经倒向一旁,迅速从地上又捡了一块陶片,满眼是凶狠,猛的冲向洪长流,被后者一掌打在头上,天灵盖立刻冒了血。 “呵呵……呵……” 洪长流这一手没有留力气,女孩没有任何存活的空间,直接软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 “嬲的,知不知道老子有事要做,浪费老子时间。” 洪长流深吸一口气,甩了甩手上的血,对着女孩的尸体破口大骂道:“一句话不说就冲上来,一点他妈的礼貌都没有。” “还有你,你是怎么检查尸体,”他目露凶光,转头对蜥蜴男大骂道,“这就是你说的都死光了?” “老大,我刚刚检查过了,真的没有呼吸了!” 蜥蜴男满脑门的冷汗,立刻开口解释,强硬把卡着身子的树干扯开,就要站起身来,却是又趔趄了一下。 “咔嚓——!” 只听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土里拔了出来,树枝被压断,地上露出了一个大洞,蜥蜴男一只脚猛的滑进洞里。 “老大!” 他心头一跳,也顾不上解释了,赶紧把脚拔了出来,指着突然出现的大洞,对洪长流急急道:“您看,这里有个洞,洞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有洞又怎么样?!” 洪长流冷冷的看着他,站在原地破口大骂道:“你想让洞里再蹦出来一个兔崽子,拿个破东西指着我?” “不不不,老大,您过来看!” 蜥蜴男身上鳞片动了动,甩着尾巴,突然蹲下趴在洞口处,鼻翼张张合合的用力闻了几下,激动道: 第292章 “虽然这个洞口刚刚被树挡住了,但是土壤松散凌乱,地上有脚印,还有绳子的痕迹,肯定有人来过。” “而且,这洞里面有人的味道,还不止一个人!” 洪长流闻言微微一顿,这才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这里面有人?” 他狐疑的凑了上来,只见洞里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只有一片白光动来动去,似乎是什么在洞底微微反光。 洪长流心头一动,眯了眯眼,转身随手抓起那个女孩的尸体,往下扔去。 只听大约过了三、四秒钟,洞底传来“噗通”一声响动,白光一闪而过,女孩的尸体便消失在黑暗中,缓缓沉了下去。 人一秒钟大约能掉落八、九米,三、四秒钟,那就是三十几米,看样子洞底还有个水潭,那就是能下去。 “……你,去树上给我弄几条藤蔓来。” “老大?” 洪长流俯下身来蹲在洞口,看着下面黑漆漆一片,咧着嘴,露出森森白牙,笑道: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投骰子的时间,太无聊了,你猜底下这个水潭里,能堆几具尸体?” 第251章 千百只眼睛石雕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只听一阵绳索声,漆黑的洞口中射入几道亮眼的白色强光,一寸寸探索着洞内的一切。 洪长流腰上绑着从山匪尸体上搜出来的绳索,一手扶着头顶的绳索,一手拿着手电筒,让蜥蜴男一点一点把他放下去。 这洞里太过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有人在洞底藏着,掏出弓箭来射他,他基本上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人当靶子射。 洪长流最讨厌被人当靶子,心中的警惕几乎崩到了极致,在半空中一直用手电筒四处照着身旁,不肯放过另一个角落。 “老大。” 洞顶传来蜥蜴男带着回声的模糊询问:“老大,你到底了吗?” “叫叫叫你个嬲的,你看我变轻了吗?”洪长流没有抬头,一边谨慎的盯着周围看,一边在半空中骂道,“继续放绳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 他心中暗骂一声傻别(傻子),晃了晃手电筒,这才发现手电筒的光束直接被黑暗吞了,除了周身的空气,根本照不到洞臂。 真他妈不顶用。 洪长流拧紧眉头“啧”了一声,抓紧绳索屈膝向前一顶,随后迅速向后仰,用荡秋千的方式,把自己向前大幅度的摇了起来。 “老大!底下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晃起来了?!” “闭嘴,用不着你管,给我扯住!” 洪长流一边剧烈的向前摇动,一边把手电筒往前送,身体几乎摇出了一个直角的幅度,光束中这才闪过什么东西。 有戏! 他心头一振奋,立刻更剧烈的摇起来,只见白色光束中的石壁越发清晰,那上面雕刻着什么,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一只竖瞳。 这只竖瞳几乎有一个人那么大,雕刻得惟妙惟肖,彷佛蛇的眼睛在缓缓睁开,闪烁着冷酷而狡诈的光芒。 而在这最大的竖瞳周围,石壁上的雕刻更加繁复,无数密密麻麻的各种眼睛涌现出来。 这些眼睛就不都是蛇瞳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眼睛,雕刻的算不上非常细致,但很奇怪的是,所有眼睛里,都带着某种情绪。 有的眼睛如同猫眼般晶莹剔透,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有的眼睛则如同鹿眼,充满了好奇与温情;还有一些眼睛则是扭曲变形,像是怨毒、愤怒或恐惧的化身。 这些眼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每一双眼睛里的情绪都细致的可怕,彷佛真的有这么一双眼睛,曾经来过洞底,被镶嵌在了石壁上。 洞xue中的空气彷佛也因为这些眼睛的存在而变得沉重起来,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 洪长流眯起眼睛,紧紧握住手电筒,凝视着这些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就好像这些眼睛的情绪也影响到了他。 妈的,他怎么也跟着傻了。 他猛的一甩头,把这些奇怪的情绪甩出去,不甘心的举起手电筒继续往前探,石壁上最大的那只竖瞳却突然动了。 那只竖瞳很古怪的晃了晃,明明是石壁上的雕刻,突然紧紧盯住了洪长流,随后眼睛里的纹路开始一点点脱落。 洪长流紧紧握着手电筒,眼睁睁看着那只竖瞳像融化一样,缓缓变化起来,里面的瞳孔变大,眼白充满了血丝的纹路。 这只新变出来的眼睛满是狠厉,里面充斥着杀戮与怀疑,警惕的凝视着周围,突然一晃,紧紧盯住了洪长流。 后者一愣,手电筒一晃而过,反应过来汗毛炸立! 这只眼睛不是别人的,正是他洪长流自己的眼睛! “嬲的!” 洪长流猛的一砸,手电筒脱手而出,立刻撞上了那只新生的眼睛,只听那只眼睛传来“嘶嘶”一声痛响,立刻散了。 “砰!” 手电筒撞上后直直掉了下去,在洞底顽强的闪了几下,随后悄无声息的被黑暗吞噬殆尽。 洞顶不停放绳子的蜥蜴男也听到了声音,赶紧拽紧了绳子,向洞里问道:“老大,出什么事了?!” 洪长流心中满是怒火,破口大骂道: “有个不知道是啥子的鬼东西,居然模仿我的眼睛吓我,嬲的,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眼底猩红一片,对着周围吼道:“有胆子搞这种手段,有本事出来啊!” “给老子滚出来!” “……” 回答他的只有洞底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像蛇爬过身体一样,让人很不舒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声。 洪长流平生最讨厌被人戏弄,见无人回应他,顿时怒火中烧。 他一怒之下用力拽着腰间绳索,就要扯开绳子跳下去,突然听到洞底的水潭发出被扑打的水声,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救命……救命……” “……” 有人? 洪长流闻声动作一顿,狐疑的皱起眉头,向上比了个手势,示意蜥蜴男不用再收着绳子,赶紧把他放下去。 很快,他便碰到了洞底,三下两下拽开了绳子,直奔水潭边而去,手中捏紧了刀子,冷冷道:“是谁?” “救救我……求你了……” 洪长流侧耳听了听,顺着声音的位置找了过去,只见一个女人正趴在水潭边,一手紧紧扣着岸边,半昏迷着喃喃道: “救命……” 这个女人一只眼睛上有伤口,似乎是已经睁不开了,衣服被潭水浸湿,贴在皮肤上,能看出上面若隐若现的疤痕。 洪长流见状心头一动。 难道这就是导游10036?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蜥蜴男跟在后面跳了下来,往水潭中嗅了嗅,半晌,冲着洪长流摇了摇头。 “水底还有几个人的气味,不过闻着都已经死了,只有这个女人还有口气,估计和他们是一伙的。” “那她呢?” 洪长流紧紧盯着女人,咧开嘴,意味不明的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导游10036?” “问问就知道了。” 蜥蜴男耸耸肩,蹲下身子去掐女人的人中,另一只手毫不怜惜的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把水都吐出来。 没拍几下,女人便干呕起来,随后整个身子剧烈抖动起来,虚弱的睁开双眼,看向洪长流祈求道: “我错了,求求你们,不要杀了我,我不会再动他了。” “谁?” 蜥蜴男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和洪长流对视一眼,松开了女人,立刻追问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女人无力的趴在地上,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试探道: “你们和那个祭品……不是一伙的?” “祭品?”蜥蜴男眼珠一转,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可不好说,你描述一下,那个什么祭品,长什么样?” 女人在两人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努力的回想起来,一点点描述道: “那……是一个很瘦的青年,岁数不大,但是身手很好,比我们几个都要好。” “我们本来想拿他去喂蛇,没想到他把我们都压制住了,但中途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很厉害,突然一下子弱了下去,就被我们打晕了。” 女人说到这儿瑟缩了一下,害怕的看了看两人,把嘴里的水吐掉,战战兢兢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他还有同伙……” “他死了吗?”洪长流在一旁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别告诉我他摔下来就死了。” 明明很强,中途突然弱了下去,听起来像是他操纵的蛊虫弄得,那就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如果就这么折损在这儿…… “没有!他没有死!” 女人赶紧摇了摇头,指着水潭前道:“他把我们都甩进水潭之后,自己爬上去了,那时候我在水底憋气,只听到上面有打斗的声音。” 第293章 “后来……后来声音就没有了,但是我敢肯定,他没有死。” 蜥蜴男听了若有所思的甩了甩尾巴,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那里有一丝斑驳血迹,淅沥沥顺着一个方向延伸。 那条血迹延伸的很长,在黑暗中看不见尽头,况且四周并没有尸体,这个“同事”应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老大,这个女人描述的像是您的手下,他受伤了走不远,不如我们先过去找找?” 洪长流点点头道:“嗯。”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蹲下身子来,看着女人不知所措的双眼,手指间蛊虫一闪而过,开口问道: “疼吗?” 女人什么都没感觉到,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稀里糊涂的摇了摇头,犹豫道:“不,不疼……” “那就好。” 洪长流一下子咧开嘴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松了口气,以为被放过了,见身后的蜥蜴男似乎对洪长流唯命是从,目光闪了闪,突然伸手勾上了洪长流的脖颈。 她的手下都死光了,还得罪了这个男人的手下,如果不跟着他走,迟早要死在蛇窟里。 看他身后那个蜥蜴男的态度,这个人似乎很厉害,也许是她一个更好的选择。 “您不是要去找人吗,不如……带上我?”女人缓缓抬起头,熟练的摆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我不仅能找人,还能帮您呢。” 洪长流一愣,只觉得女人被水浸透的曲线粘贴了自己,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带着肉/体的触感,清晰极了。 蜥蜴男见状已经自觉的转过身去,女人刻意放软的声音近在迟尺,呼气如兰。 “您试一试吧,真的不打算带上我吗?” 洪长流身子停顿了一瞬,半晌后,开口道:“也好。” 他从顺如流的摸上女人的脖子,宽大手掌停留在柔软的皮肤上,在女人惊喜的眼神和逐渐贴近的笑声中,一下子掐断了她的脖子。 第252章 “让我去死吧” 刹那间,女人的脖子就跟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她惊喜的眼神还没消散,脖颈里面的颈骨便已经悄无声息的破碎,从尚且柔软温热的皮肤中扎了出去。 “呃……” 女人眼中的惊喜一瞬间变成了惊恐,喉咙不住收缩起来,下意识想要挣扎,却根本来不及动作,几秒钟便断了气。 血液开始从她的口中汩汩流淌出来。 洪长流甩了甩手,提着她的脖子按向水潭里,上上下下粗鲁的涮了涮血迹,直到伤口开始发白,不再流血,这才把人提了出来。 蜥蜴男识趣的背着身子,在心里数着秒数,听到身后彻底没有了女人的动静,这才转过身去,对洪长流道: “老大,这次还用我处理一下吗?” 洪长流站起身来,掂了掂女人的尸体,随口道:“不用,把她也带上,正好有啥子陷阱也能探探路。” “哦。” 蜥蜴男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手足无措的转了两圈,被洪长流瞪了一眼,这才想起正事。 他一拍脑袋,顺着女人之前指的方向,趴在地上仔细闻了闻血迹,半晌,转头对洪长流道: “血液里面有股让我很不舒服的味道,这个同事……好像还中毒了。” “老大,您要小心,这里的东西都不太对劲。” “我知道,”洪长流把尸体甩到肩膀上,从地上捡起一片鳞片,意味深长道,“这里的毒蛇看起来不少,他被咬了,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只见指针走了大半,距离下次投掷骰子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左右,心中略微有些烦躁。 这个意料之外的洞口不是他们的目的地,最多再待五分钟,他们就必须从洞口出去,前往下一个地方。 如果忙活了大半天,找回来的下属还是个死的…… “老大,那这地方如果有毒蛇,您找的这个同事还被咬了,咱们还找吗?” “……” 洪长流面色阴晴不定,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下定了决心,脸上的疤痕一下皱了起来,冷冷道: “找!” “他中了毒,一定走不远,顺着血迹找,就这么点地方,老子就不信五分钟还找不到人。” 他的手下,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也必须成为他坐稳代理人之位的垫脚石。 蜥蜴男闻言应了一声,甩了甩尾巴,像壁虎一样紧紧匍匐在地上,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速度,开始顺着血迹往前爬行。 按照血迹的位置来看,这个受伤的人应该是被毒蛇咬中,先倒在了水潭边,又挣扎起来往前走了一段路。 而血迹里刺鼻的气味一直没有消散,显然他血液中的蛇毒也并没有清除,大概率只是爬到了角落,就再次昏迷过去。 蜥蜴男对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顺着血迹一路找过去,在心中算着距离,见血迹越发稀薄,心中几乎是立刻下了结论。 就是这里! 可当他看到血迹的尽头却一下傻了眼,愣在原地。 眼前是另一个水潭,水潭浅的能见底,血液就停留水潭前一米左右,便消失了,周围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 然而这里却是寂静无比,空无一人。 —————— “滴答……滴答……” 苗云楼紧闭着双眼,只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周围的水声阵阵,分不清是什么地方。 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意识沉沉,在心底不由得吐槽道。 蛇毒刺入体内的时候,他明明已经第一时间用银针扎住血管,减缓毒液的蔓延速度了,这都能死,不至于吧? 那这具身体也太弱了。 苗云楼的意识沉在黑暗中,给这具身体比了个中指,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思维如此跳跃还没醒,估计是真的快死了。 奇异的是,他清晰的感觉自己快死了,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似乎,自从他进入这个景区,这种对死亡的在意就已经有些游离天外,在心中占据的思考越来越少了。 死了又如何呢? 反正沈慈也不想要他了,孤家寡人一个,他死就死吧,死了也无所谓,还不用面对那一群人虚与委蛇的恶心面孔。 然而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刚一滑过脑海,无数张面孔便出现在他的意识当中,板着脸围在他身旁。 “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神经恋爱脑,”孟子隐站在他身侧,很嫌弃的看着他,“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苗云楼在意识中缓缓睁开眼睛,明明被催眠的已经不记得这是谁,在潜意识中却只觉得熟稔,相当不服气的看着她,对她反唇相讥道: “你不是也一样吗,每个吴斌参观的景区你都要跟着,要他的命,不要自己的命,恋爱脑。” 孟子隐冷笑一声道:“我们不一样,我无父无母,只有吴斌救过我的命,我当然可以为自己的命负责。” “你呢,你敢说自己除了沈慈,没有其他要负责的性命了吗?” 苗云楼很想说没错,他也无父无母,沈慈把他养大、就是他的一切。 可这句话刚滚到嘴边,吴斌、老爹、那些土楼里流浪旅客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把他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他当然可以一死了之,可身上还挂着无数人的性命,如果他在这个景区轻而易举的死了,他们又有几条活路? 苗云楼舌头一麻,只能把话收回去,愤愤道:“就知道用他们来堵我。” “我告诉你,别太自以为是,我现在这种悲天悯人、责任在身的形象,完全是在沈慈面前做给他看的。” “我只是一个十年前就该死的孤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很冷,带着一种从心底渗透出的漠然,“除了沈慈,我不在乎任何人,没有人与我有关。” “选择肩负起拯救这些人的责任,只不过是因为沈慈用这些标准要求我、教导我,我愿意做出这幅样子讨好他罢了。” 年幼的他,是如何在苗寨中艰难生存?被至亲之人苛责背叛,这双手,曾经沾过多少泥,沾过多少血,他根本数不清楚。 他其实早就在十年前的大山里死过一次了。 现在的苗云楼,是沈慈用关心和爱捏出来的人,就像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以莲花重塑肉身,从此与过去再无瓜葛。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沈慈,没有人对他好过,他怎么还会关心世人的温饱存亡,好比腹中空空的鸟儿,有谁能要求回巢反刍? 苗云楼恹恹的低垂着头,眼神冰冷而漠然,眼底一片荒芜,盯着脚下一片不见底的黑暗,冷冷道: “现在他不要我了,我就再也不用装作很担心其他人的样子了,所以,你变出来这一堆人,我也不用对他们负责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其实我很自私的,你们不要再对我抱有希望了,我累了。” 第294章 “……” 孟子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他不耐烦的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背对着孟子隐面无表情道: “走开,别烦我了,让我安静的去死。” 苗云楼不想再看那些人的脸,紧紧的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心中一分一秒的等着意识自己消散。 不要再对我抱有期待了,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 我没有那么无私,我的爱人、亲人、朋友、师长全部抛弃了我,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没有力气再救别人了。 他就这么紧闭着眼睛,感受着意识逐渐堕落,期待着自己死亡的到来,却又被身后人的声音打断了。 “你真的认为,到现在为止,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装给他看吗?” 孟子隐轻轻扶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很真诚的看着他轻声道:“你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很不幸,但我们都很幸运,遇到了那个愿意塑造我们的人。” “沈慈也是这样,他用自己的爱丰富了你,也用一言一行塑造了你,整整十年,你与他的血肉思维纠缠在一起,早就不分彼此了,又谈何装给他看?” “……”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看她,背着身子闷闷道:“就算是这样,那现在他抛弃我了,我不正应该和他割席,发誓从此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吗?” “他什么时候抛弃你了?” 孟子隐的声音近在迟尺,又似乎远在天边:“他的思想、他的信念、甚至他的生命都与你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所以回去吧。” 她叹了口气,声音逐渐空泛起来,听起来越来越不像孟子隐的声音,逐渐和苗云楼自己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回去继续做你要做的事,不是为了给他报仇,是为了让你自己重新完整。” 苗云楼只觉得身后传来一股推力,似乎有什么将他重新推回了现实。 一瞬间,他浑身上下都开始疼了起来,意识仍然迷茫混沌,皱了皱眉,没报什么希望的试着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皮真的动了动,似乎有睁开的迹象。 他心头一动,眉头立刻不安分的动了起来,只觉得意识逐渐回笼,水声潺潺,周围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半晌,苗云楼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已经不是那个满目漆黑的蛇窟了,失去意识前,他明明倒在了水潭边,此刻背后靠着的,却是柔软的藤蔓。 而他眼前近在迟尺的,是一张长满了蛇鳞的脸,几乎看不清五官,和他贴的极近,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正准备往他嘴里塞。 苗云楼下意识想用手去挡,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轻微的往后躲了躲,盯着他道: “你是谁?” 第253章 红棺下葬,状元枉死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昏死之前倒在了水潭边,周围满是蛇面石雕,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出路。 然而这里竟然破天荒的有了一丝光亮,石壁上挂着火把,噼里啪啦的跳动着火光,而在洞xue的正中,有着一具红色的棺椁。 这具棺椁上的红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却仍是血涔涔的鲜艳无比,沉甸甸的摆在正中,里面分明有东西。 红棺下葬,苗云楼一下联想到上一个景区的玉尸,顿时一阵反胃移开了目光。 他漆黑眼瞳微微一动,目光便落在了距离他极近的这张脸上。 这张脸轮廓清晰,五官位置标准,分明算得上清秀俊逸,却被密密麻麻的蛇鳞遮住整张脸,只剩下一张让人恐惧的蛇面。 那人见苗云楼的目光看了过来,身形一顿,长满蛇鳞的脸往后挪了挪,却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东西,只是淡淡道: “你醒了。” 那蛇鳞后的声音竟然意外的清澈,让苗云楼想起一位故人。 他顿了顿,不经意间瞥进了这人的眼睛,只见那里宛如一池清水,除了他的影子,没有任何浑浊的杂物,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是你救了我?” 那人点了点头,指了指苗云楼手腕上发黑的血管,又把手里的东西送到他嘴边,言简意赅道: “你中了蛇毒,倒在水潭边,我正巧碰到了你,见你还没断气,就把你带回来了。” “我只给你的创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你体内的蛇毒还没有完全清理掉,得把这个吃了,才能彻底清除蛇毒。” 他松开手指,把那攥在手中的东西彻底展示在眼前。 苗云楼定睛一看,只见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竟然是一根奇形怪状的草,根茎上足足长了七片叶子,顶上是一朵花。 这种草,他在沈慈的记忆中见过,叫七叶一枝花,是民间鼎鼎大名的一种植物,有七叶一枝花的地方,毒蛇都不会出门。 《本经》中就记载了七叶一枝花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功效,这人给他喂七叶一枝花,的确没有害他的意思。 然而苗云楼确认了他的好心,却莫名其妙的并不感动,反而从心底涌出一股阴暗的心思,烈烈燃烧起来。 为什么要救我? 就让我死在蛇窟里有什么不行,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多余出无用的好心,凭什么来救我? “我不吃。” 他看着这样一双清冽的眼睛,心底阴暗的火焰熊熊燃烧,皱了皱眉头,扭过头去冷冷道: “谁知道这是什么,万一这东西有毒呢?我又不认识你。” “是吗?” 那人看着他不情愿的样子,不置可否的把手放了下来,倒是没有强求,只是道: “不吃就不吃吧,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喂过了,现在不吃也可以。” 他根本没有在意苗云楼生硬的态度,见他不想吃,便随手柄草药放在一旁,转过身去,不知在弄着什么。 苗云楼见他这幅淡然的样子,曾经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攻击他,只觉得心头火起,气的开口冷笑道: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吗?我告诉你,我根本——唔!” “咽下去,别噎着。” 那人居然趁苗云楼不注意,转过身来,一下把草塞进他嘴里,见他喉咙下意识滚动,这才放下手淡淡道: “这是重楼,它对蛇毒有奇效,吃了就好了,不要乱发脾气。” “唔唔唔——!” 苗云楼被塞了一嘴的苦草叶子,只能无能狂怒,用眼睛瞪着他,却没有任何用,那人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东西,哪怕映上了苗云楼的影子,也只是空泛的浮在表面,眼底却还是一池清水。 没有人在里面,也没有任何情绪。 苗云楼满腹的迁怒,在这如水的目光中顿时烟消云散,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冻得他一瞬间清醒起来,不由得暗自后悔。 他到底是怎么了,情绪竟然如此不稳定。 再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他,他却因为私人恩怨种种刁难,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苗云楼不再反应那么剧烈,看了看后者的血管,便点点头站直身子道: “你的毒素已经快消退了,既然你不想留在这里,等你好了就离开吧。” “我去把通往外面的门打开,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走。” 他说完便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苗云楼却突然叫住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带着刻意的礼貌和疏离: “不好意思,刚刚是我不对,都怪我被蛇咬了,可能脑子有点短路。” “那个,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他拽住那人的袖子,微微勾起唇角,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请问您是谁,这个红棺……又是什么东西?” 青年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漆黑的眼神清澈,唇角挂着微笑,分明相貌平平无奇,却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那人顿了顿,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 “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升卿。” “这具红棺不重要,重要的是红棺里面的东西,它让这里成为整座深山中,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邪祟和虫蛇能进入这里。” 苗云楼歪了歪头,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红棺里,藏着我生前的尸体。” 升卿面色不变,眸子里仍然淡漠,口中的话却阴森无比,带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我一生下来,就成为了四十八寨的供体,他们用我试千百种蛇毒、无数种草药,后来他们不需要我了,就把我藏进了红棺。” “可能是那些蛇毒在我身体里起了反应,”他淡淡道,“我被活生生埋进蛇窟,竟然没有死,反而蜕了一层皮,从红棺里爬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我生前尝过百毒,这些蛇都不敢碰我的尸骨,所以只要人类不进入蛇窟,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295章 他话音刚落,就像有什么被惊动了,洞xue上突然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呼……呼……”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阵阵,火苗剧烈摇曳跳动一瞬,猛然熄灭,整个洞窟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血涔涔的红棺泛着艳光。 苗云楼和升卿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 他在蛇窟当中,和一个满面蛇鳞的青年待在一起,听了这样一个极为恐怖阴森的故事,本应警铃大作,却不知为何只觉得怜惜。 这经历与他太过相似,苗寨弃婴、恶意缠身,以至于他都来不及警惕,直接跳入了同仇敌忾之中。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苗云楼一个翻身从藤蔓上下来,拍着升卿的肩膀,痛心疾首道,“你说这些人怎么想的,真是天生坏种。”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四十八寨?” 他眨了眨眼,一脸的惊喜,拽着升卿的袖口笑盈盈道:“正好啊,我要去的就是那里,不如这样,你给我带路,我给你报仇,把欺负你那些人杀光光,你看怎么样?” 这具红棺有驱散虫蛇的功能,升卿看起来也是个良善人,如果能跟他达成合作,前往瘴尸四十八寨岂不是手到擒来? “……” 升卿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儿,喉头滚动一下,刚想说话,突然听到洞xue里传来一声提示音。 【叮!】 【第一个小时已过,导游10036,祝炎,洪长流均存活,现在开始第二次投掷骰子】 “投骰子?” 升卿把被打断的话咽了下去,看向苗云楼手中的骰子,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让骰子无论如何,都能投中想要的位置。” 苗云楼手心骤然一沉,手中顿时炙热无比,不由得眼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微微一笑道: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啊。” 这次他早有准备,手腕一翻,不慌不忙的用了个巧劲,骰子在空中打着转掉在地上,五点数那一面稳稳的暴露在视线中。 【叮!导游10036已完成投掷!】 【正在检测投掷点数——】 【检测完毕!】 【洪长流投掷点数:1】 【恭喜洪长流扩大活动场景,已开启情景剧本:石眼惑情】 【祝炎投掷点数:4】 【恭喜祝炎扩大活动场景,已开启情景剧本:长山寻路】 【导游10036投掷点数:5】 【恭喜导游10036扩大活动场景,已开启情景剧本:红棺藏地】 【红棺藏地:据说很久以前,当地一曹姓贫苦人家出了一个状元。皇帝和文武百官设宴招见新状元时,问到曹状元的家境时,曹状元担心家境贫寒被人看不起,又不能欺君,于是他就称: “小民家前住柱落脚莲花墩,万马归槽滚转门,天点灯,风扫地,八十人挑水,七十人煮饭,三只盐船下河,如一只盐船找不到,就要打淡。”】 【然而,皇帝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认为状元家养着千军万马,危害政权,于是他下令将状元给砍头落地了。】 【后来知道真相后,皇帝后悔不已,于是他赐予红木做官给状元做棺厚葬。从此以后,红棺下葬就成了当地的习俗,沿用至今】 【注意!状元枉死后,冤魂附着在红棺上久久不散,每当有人遇到红棺下葬,便要被状元诅咒,将他的恐惧遭遇一遍】 【请导游10036在一个小时内存活下来,计时现在开始!】 “红棺藏地,这是什么意思?” 升卿皱了皱眉头,看向苗云楼道:“这是我的棺材,不是什么状元的,你投出的骰子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 苗云楼短促的笑了笑,一只手缓缓拽住升卿的袖子,一边开始后退,一边用余光看向那具红棺。 只见原本安安静静放在正中的红棺,此刻却开始从缝隙中流淌出血涔涔的浓稠液体,如蛛丝一般悄无声息的流淌开来,刺激着所有人的视网膜。 第254章 莲花石墩,万马齐喑 “哗啦……” 只见这些血迹如蛛丝般蜿蜒,竟然慢慢铺满了整块地板,就像是一层河水,向更深处流淌而去。 苗云楼试探的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进血河当中。 那石头“噗嗤”一声,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沾染上血色的瞬间,一下子便被河水侵蚀殆尽,什么都不剩了。 “腐蚀性这么强,这个状元郎怨气够重的,”苗云楼眯了眯眼,喃喃道,“石头尚且能被腐蚀,肉/体凡胎碰到一点恐怕就留不了全尸了。”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一手扣住升卿的手腕,转头对他讪讪一笑,询问道: “升卿,那个,这里有出口吗?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出口自然是有……” 升卿细长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伸手指向一块石头,示意他往那里走,视线却仍是盯着红棺,有些犹豫道: “可是,这里装着我曾经的尸骨,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苗云楼捡起一块巨石掂了掂,猛的往红棺上一砸,把木头棺材砸出一个大洞。 “砰!” 只听一声巨响,后者面不改色,用衣服包裹着手,从红棺洞里直接探手进去,把一具用布匹包裹着的尸体提了出来,转头对升卿笑道: “我给你背着,行不行?” “我保证,”他用余光瞥着越发逼近的血迹,呲着牙撇了撇嘴,竖起三根指头发誓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立刻给你重新下葬,绝对不耽误你轮回转生。” 这里都快被强硫酸淹了,就别扯什么舍不得生前尸体,再不走他们都要变成尸体了! “……” 升卿无话可说,沉默半晌,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苗云楼根本没等他同意,已经三下两下踩着石壁跳到了出口处,伸手用力拽出来一块石头,那面看似坚硬的石墙立刻分崩离析。 从石墙外猛然照射进来一阵阳光,打破了沉寂的漆黑,让两人久违的重见天光。 苗云楼顿时一挑眉毛,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然而还没等他的笑意维持多久,只听身后“轰”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得后心被人一扯,升卿急切的声音传来: “小心!” “哗啦——” 石壁一塌,那些血液竟然也跟着喷涌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直接把两人的出路铺了个严严实实,没留任何一丝缝隙。 苗云楼被升卿拽到了一块凸出的石头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喃喃道: “我靠,至于吗,怨气都化为实质了,有这本事怎么不去找狗皇帝报仇?” 他的怨气也不少啊,要是能学会这一手化为实质,能把主位神都给淹了,老天不长眼,怎么不让他也学会呢。 升卿摇了摇头,眼底有些无奈,打断了苗云楼的思维发散,伸手指了指前面,言简意赅道: “我们可以顺着这个出去。”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顺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看。 只见从血迹中居然冒出一朵朵莲花墩,由灰白色的石头雕刻而成,每一朵只有手掌大小,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被腐蚀。 他心头一动,几乎是立刻想起系统说的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 “小民家前住柱落脚莲花墩……莲花墩?” 系统说他要经历过枉死状元的恐惧,这个状元最恐惧的便是穷困潦倒,也就是他在宴会上说过的话。 看现在的架势,他们经历的就是第一层恐惧,落脚莲花墩。 既然这些莲花墩不会被血液腐蚀,那只要他们一步步踏着莲花墩,就能顺利从里面走出来。 若是放在平时,这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可他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祭品”,升卿又是个普通人,每个莲花墩相隔都有一米多,他们怎么才能保证每一步都踏在巴掌大小的莲花墩上呢? 【叮!】 【恭喜导游10036触发情景剧第一幕】 【好不容易从蛇面石雕口中逃出的祭品,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红棺藏地,柔软无力的祭品本想放松一下,没想到红棺里突然流淌出血液】 【这种血液掺杂着状元枉死的怨气,具有极其强烈的腐蚀性,可怜的祭品不知该怎么办,面前突然出现了莲花石墩铺成的道路,他想了想,决定——】 【选择1:先不离开,在尚且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 【选择2:精神错乱,直接把莲花墩扣下来】 【选择3:挑战身体素质,试着从莲花墩上一点点走过去】 【选择4:祈求虺神的仁慈】 【请导游10036立即开始选择,选择时间一分钟!】 【注意!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接下来的遭遇,也会影响身份面板的变化,请谨慎选择】 第296章 又到了关键节点,以他祭品的身份,系统给的这四个选项,很明显应该选择祈求虺神的仁慈,不过…… 苗云楼心中思绪千回百转,目光瞥向那一朵朵巴掌大的莲花石墩,顿时有了主意,摸了摸下巴,莞尔一笑道: “来。” 他伸手示意升卿过来,突然猝不及防的按住后者的肩膀,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笑道: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先不要动。” 升卿眼神一顿,有些惊诧的看向苗云楼,抿了抿唇道: “你就在这里等?”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个较为高大的石墩,有莲花墩在一旁撑着,尚且没有被腐蚀。 然而红棺汩汩向外流淌粘稠液体,血液蔓延的速度极快,在这里等下去,不出十分钟,血液就会没过脚底。 这一点从不断上升的血线便能看出,青年不可能不知道,坐以待毙,这可不像是眼前这个青年的作风。 升卿神色复杂的看着苗云楼,突然道:“我知道你是四十八寨送来的祭品,你……去祈求虺神的仁慈吧。” 苗云楼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道暗光,唇角的笑容不变,侧头轻声道: “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是祭品,那从前一定有许多祭品被送来吧,”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轻柔,“我相信他们一定有愿意将自己献祭给虺神的人,请问这些人的下场是什么呢?” “被他们当做救命稻草的虺神,真的有回应过他们吗?” 苗云楼在一片猩红血色之中,静静的看着升卿,后者神色不变,果然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有。” “所有祈求虺神仁慈的祭品,他们都死了,没有一个例外,虺神从没有回应过他们。” “但你不一样。” 升卿抬起眼来,浓密的长睫下藏着某种复杂,直视着苗云楼,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坚定,缓缓道: “如果你去求虺神,它也许真的会回应你。”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伸手指着自己,好笑道:“我?” 这话如果让祝炎听到,恐怕会笑成傻子,一个从未向神明低头的刺头,有可能得到虺神的青睐,真是太可笑了。 “不好意思,这个办法我不想,也不需要。” 苗云楼笑盈盈的看着升卿,眼底却蔓延上丝丝缕缕的冷色,轻盈的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指,眨眨眼道: “当然啦,我是一个很不靠谱的神经病,一看就知道,你想要换一种离开的方法,我是没有意见的,请便。” 他唇角挂着微笑,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礼貌的伸手指向另一边,摆了摆手,歪头笑道: “拜拜。” “……” 升卿见状没有再坚持,只是用那种复杂的神情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主动碰了碰他的手臂,轻声道: “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既然你不愿意,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相信你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掉的。” 他站在凸起的石头上,背靠着石壁,看着逐渐蔓延上来的血液,见苗云楼不说话,主动开口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苗云楼抱着胳膊,不是很想搭理他,闻言挑起一根眉毛,没好气道:“等着。” 他随手柄升卿生前的尸身甩到背上,缓缓闭上眼睛,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把所有注意力都聚集在听觉上。 “呼……呼……” 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轻薄的呼吸声。 升卿站在一旁,余光瞥见他不急不缓的闭紧双眼,眼睁睁看着血在线浮,即将碰到两人,抿了抿唇,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为何,明明他从未见过这个祭品,却如此相信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青年。 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他手上。 “哗啦……” 红棺之外,血液犹如一幅厚重的织毯,已经覆盖了整个石板地面,形成了一片深邃而恐怖的景象。 每一滴血液都犹如一颗晶莹的珍珠,在石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它们像蛛网般交织在一起,捕捉着网内的猎物。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越发让人窒息,然而苗云楼却仍是紧闭着眼睛,单薄身躯稳稳站在石头上,侧耳细细听着。 突然,他心头一跳,终于听到了在两人呼吸之外的声音。 那是风声,还有马蹄的声音。 远处不知从什么地方,竟然传来了一群马匹奔驰而来的声音,先前还十分微弱,却在几秒钟后越发响亮,甚至隐隐有万马奔腾之势! 就见升卿都听到了这越发逼近的声音,不由得微微一愣,疑惑道: “这是马蹄声?可是……” “不用可是,这就是我们要面临的第二层恐惧,万马归槽滚转门。” 苗云楼终于睁开了眼睛,唇角缓缓勾起,朝着升卿笑眯眯的伸出手,有些挑衅的轻笑道: “敢就这么跟着我吗?” “万一我一会儿判断错误,要么你跌入血液中被吞噬,要么被万马奔腾踩在脚下,你敢吗?” 第255章 人皮灯笼 升卿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青年肆意飞扬的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哒……!” 远处声音越发逼近,马蹄声疾驰而过,犹如一条奔腾的洪流,汹涌澎湃,气势磅礴。 远远的,似乎已经能隔着一层石壁看到马匹的影子,它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要将一切阻挡在它们面前的事物踩在脚下、撕裂成碎片。 再不离开,稍一不慎,他们便会沦为马蹄下的幽魂。 然而眼前这个青年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眉目舒展,漆黑的眼眸间夹杂着一丝挑衅,端得是一片肆意昂扬。 奇怪。 在这种地方,能有这样的人出现,真奇怪。 升卿就这么看着苗云楼,就在无数马蹄声踏震天响、越发逼近的时候,突然垂下眼睫,展颜轻轻笑了起来。 他面上分明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蛇鳞,掩盖住了五官的神色,明明很难让人心生好感,笑起来却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就好像从一层皑皑白雪上绽放出朵雪莲,引人无端驻足。 “有什么不敢。” 升卿的笑容如冰雪消融,一闪而过,便回归了那副漠然的神情,干脆的抓住苗云楼的手,淡淡道: “我说了,你不可能让自己痛快的去死,就算你判断失误,我还能拉你垫背。” “好吧,真让人伤心。” 苗云楼闻言耸了耸肩,咧嘴一笑,收手一拽,便把升卿拉到了身旁,对他叮嘱道: “一会儿我说跳,你就放松身体,别抵抗,知道吗?” 就在两人短短几句话之间,土地已经开始震动起来。 石壁上的石块颠簸起来,一墙之隔轰隆隆的声音越发逼近,夹杂着数声马匹的“咴咴”,即将踏破这薄薄一层墙壁。 苗云楼一手拽着升卿,一手扶着石壁,全神贯注的侧耳听着声音,半晌,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石壁应声而碎! “砰——!” 只听无数马蹄声终于到来,近在咫尺,一瞬间逼仄的洞xue里尘土飞扬,身后是万马奔腾。 这些马儿与寻常的马匹不同,它们通体漆黑无比,没有其他颜色,身上腾腾燃烧着黑雾,马蹄中带着细微的血迹,每一步都能留下血痕。 嘈杂的马叫声伴随着一股压迫感,势如破竹的席卷而来! 终于来了。 苗云楼勾了勾唇角,看也不看,直接一个起跳踩上前面的石壁,再一个翻身,双腿一开,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 “上来!” 他立刻手上一用力,便把升卿拽了上来。 后者从顺如流的卸了力,顺着手腕上的力道,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坐在苗云楼身后。 “趴好了!” 苗云楼大喊一声,立刻俯下身去,趴在马背上紧紧的搂着马脖子,双腿紧夹着马肚子,漆黑眼眸直视前方。 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前方的石壁应声而碎。 那些从红棺中流淌出的血液尽职尽责的腐蚀着马蹄,黑雾下的血肉越发模糊,这群马儿却丝毫没有停住脚步,只是不停的向前奔去。 分明是在蛇窟之中,这横冲直撞的马群反而让人感觉身在草原,四处都是逼仄的石壁,这些马儿却丝毫不惧,迎头便撞了上去。 马群如同被赋予生命的洪流,一匹匹奔腾不息,奔向远方。马蹄下的草地被踏得翻飞,尘土飞扬,犹如一团团黄色的烟雾。 “砰——!” 石壁一面面应声而碎,尘土飞扬,碎石四处乱飞,马匹甩的几乎坐不住。 苗云楼只能尽力用身体贴着马背,紧紧勒着马脖子,近的几乎能与马儿同呼吸、共命运。 他单薄的身影在疾风中摇曳,犹如一株顽强的野草,在狂风中飘摇不定,却仍然倔强地生长。 第297章 升卿在他身后,同样紧紧贴着马匹,静静地看着苗云楼的背影,突然向前伸手,用力按住了他的腰。 “你干什么?!” 苗云楼警惕性极强,身体下意识就是一歪,右手极快的向后甩去,却被后面的人眼疾手快的压下,低声道: “别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升卿猛的直起身来,抽出一旁的石块,用力砸向前面。 只听“噗嗤”一声,彷佛有什么漏了气一样,由高到低,在耳边歪歪斜斜的扭了下去,直到被马蹄狠狠踩了一下,才没了动静。 苗云楼刚刚被升卿按了下去,这才躲过这漏气的东西,反应过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迅速紧贴马背,心说又特么什么东西出来了,皱了皱眉,侧头对升卿低声问道: “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皮灯笼。” 升卿冷冷的扫视着周围,在他的视线中,能看到无数诡异笑着的红灯笼,飘飘摇摇的挂在石壁顶上,正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们。 那些灯笼里有纸骨架着,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皮,不是寻常糊的白纸,却是一张张还带着五官的人皮。 这些人皮灯笼里面漏露出着点点火光,悬挂在石壁顶上,就好像漆黑夜空中的万家灯火,几乎燃烧成了一条长龙。 “嘶——咴咴——!” 此时马群嘶吼一声,恰好已经撞破了最后一层石壁,来到了蛇窟与地面连接的洞xue。 那些人皮灯笼顺着马群,也跟着飘了上去,挂着诡异的笑容,一点点挡在马群即将通过的洞口。 如果他们不做防备,跟着马群从这里经过,马群也许不会有事,可他们与这种诡物打个照面,是一定会出事的。 苗云楼顺着马群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啧”了一声道: “人皮灯笼?这又是从哪儿来的鬼东西?” 他刚刚趁着人皮灯笼还没贴到近前,仔细数了数,除开刚刚被卷入马蹄下的人皮灯笼,光已经堵上洞口的,就有四十几个人皮灯笼。 更别提那些还慢悠悠飘在空中的人皮灯笼了。 如果这里的人皮灯笼全部都是真正的人头,加起来几乎快有一百个了,那被做成人皮灯笼的,难道是那些进来参观的旅客? 升卿摇了摇头,紧紧盯着前面狞笑的人皮灯笼,坐在马背上低声道: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皮灯笼一定不能接触。” “你仔细看,它们那层灯皮上有细细的绒毛,看起来像是人脸上的细绒,其实是细小的触手,只要碰到人脸,就能在几秒内把人脸剥下来。” “这么邪性?” 苗云楼闻言眯了眯眼,眼看着人皮灯笼已经将洞口堵的密不透风,飞奔的马群距离洞口越来越近,不由得“啧”了一声道: “看来又要用看家本领了,烦人,银子都快不够了。” 他一点点直起身子,努力在颠簸的马背上稳住平衡,双手一翻,变魔术一样从指缝中翻出来几十根银针。 苗云楼眯起眼盯着那些狰狞的人皮灯笼,轻笑一声,唇齿间舌头翻动,里面寒光凛凛,转瞬间便向人皮灯笼飞去! “噗嗤——噗嗤——!” 人皮灯笼应声而破,那一层轻飘飘的人皮在锐利的银针之下,和纸皮没有半分区别。 一时间,十几个人皮灯笼纷纷飘落下去,洞口密密麻麻的封锁破了个大洞,正好留出了马群通过的道路。 “脸皮真薄。” 苗云楼一舔唇齿间的银针,咧嘴笑道:“还不如我呢,我这张脸要是被做成人皮灯笼,十根银针也戳不破。” “别说了。” 升卿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提醒道:“注意上面。” 苗云楼闻言立刻一抬头。 只见那些人皮灯笼似乎被他激怒了,一瞬间竟然嗡嗡的向他飞来,里面的火光愈燃愈烈,整个洞xue竟然亮如白昼。 他眯了眯眼,手腕一翻,几根银针立刻飞甩出去,稳稳的戳中了最近的几个人皮灯笼。 然而这些人皮灯笼似乎无穷无尽,不停的从身后飘来,甚至因为被激怒的原因,飞的越来越快,甚至要在马匹旁直接包围两人。 苗云楼“啧”了一声,一时不察,被飞奔的马匹颠簸了一下,差点摔下去,幸好升卿即使扶住了他。 “小心。” “我知道,”苗云楼皱着眉头咬牙道,“都是这些东西太烦人了,怎么这么多?” 他就是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一个嘴巴,这些人皮灯笼从四面八方飞来,他就算应付的过来,也没法稳住不掉下马。 当年尚且在苗寨学本领的时候,那里遍地是密林沼泽、蚊虫毒蛇,根本没有马,他都没见过马,更别提会骑马了。 失策了。 苗云楼心说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时沈慈提出让他学马术,他就不会推说自己恐高不去了。 然而现在眼下的情形,他就是一定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必须先清理了这些人皮灯笼再摔。 苗云楼咬咬牙,干脆彻底松开了双手,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子,仅仅用腰身控制着平衡。 这种姿势重心都在上半身,没有任何着力点,危险无比,就在他摇摇欲坠的时候,腰侧却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按在了他小腹上。 “我来。” 升卿一手紧紧抓住马脖子,一手按着苗云楼,在他身后低声道:“你放开手去打。” 苗云楼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手,唇齿间一根银针差点飞歪,好在势头不减,仍是稳稳的戳破了近前的人面灯笼。 他急着四处甩银针,在百忙之中侧头看了升卿一眼,眼看马上就要离开蛇窟,咬咬牙道: “……啧,那你抓好了。” 有人当固定马鞍,苗云楼便没有了后顾之忧,转回头来眯了眯眼,手腕飞快翻动,专心致志的向人皮灯笼飞甩银针。 只见漆黑蛇窟当中银光闪闪,无数火光应声落下,只留一地干瘪的人皮。 “咴咴——!” 马群恰好在此时冲到了洞口,苗云楼找准时机,一个飞射,指缝中银针全部甩出。 一瞬间,十数个人皮灯笼应声而落,暴露出一块巨大的空隙。 升卿见状一拍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顿时飞跃而出,一瞬间冲出了洞xue! 第256章 “你看,流血了” 一刹那间,天光乍破。 “轰——!” 漆黑的洞xue口轰然塌陷,一群黑雾凛凛的骏马奔驰而出,如同地府中奔腾出的幽冥一般,呼啸着投胎奔向世间。 蛇窟外是一片葱葱郁郁的密林,漫山遍野的深绿色,无数藤蔓垂下来,上面攀着数不清的蛇虫,“嘶嘶”的隐藏在深处。 密林上空的阳光热烈,却被树叶挡住,星星点点的洒在沼泽里,又悄无声息的被吞了下去。 苗云楼坐在马背上,一瞬间眼睛被树叶下渗透出的阳光照到,下意识闭了闭眼,险些没甩中身侧的人皮灯笼。 长久的浸润在黑暗中,他都快忘记阳光是什么颜色了,更不要提如此突然的从地下窜出。 “小心。” 升卿扶住他,趁着马群奔驰的势头折下一根树枝,用力打开周围伺机而动的人皮灯笼,低声道: “你手里的银针还够吗?” 苗云楼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盯着那些人皮灯笼,眯起眼睛,侧头缓缓道:“不够,但是也不需要够。” “很快这些人皮灯笼就要跑了,你拽紧了,可不要掉队。” 他说完没有理会升卿疑惑的目光,紧紧环抱着马背,盯着前面几条垂下来的藤蔓,突然在马背上猛的站了起来。 “咴咴——!” 苗云楼一手拽住升卿的胳膊,一手抬起来紧紧拽住藤蔓,手腕上的肌肉紧绷,猛的一个用力! 他脚尖点地,一个借力翻身,任由藤蔓划出了一道浑圆的弧线,行云流水的跳上了树。 这一套动作做的太过干脆,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升卿只觉得左臂一重,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便站在了树梢上。 密林树木繁多,挤挤挨挨的挡人视线,当升卿反应过来,立刻向下望去的时候,马群早就如洪流般跑远了。 “咔嚓……” 脚下一根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响声,升卿立刻退后几步,靠上背后的树干,看着逼仄的空间,不由得沉默的抿了抿唇。 密林下是一片泥泞的沼泽地,苗云楼带他跳上来的这棵树足足有十几米高。 而马群本就是怨气凝结而成,即使还剩下几匹落单的骏马在后面跟着,这样的高度,他们也没机会再跳上马背了。 “哗啦啦……哗啦……” 周围的人皮灯笼见状立刻咧开嘴角,不急不缓的围了上来,那一层薄薄人皮上的五官诡异无比,几乎是在狂笑。 即便它们不能发出声音,任谁也能看得出来,它们非常高兴,高兴的快疯了。 第298章 “我不明白。” 升卿皱了皱眉,眼底有几分尚未透彻的若有所思,从树上摺了一根藤蔓防身,看向苗云楼低声道: “明明剩下的人皮灯笼不多了,只要继续待在马背上就能躲过,你为什么要跳上来?” 比起快速向前奔驰而去的马群,树梢就算再高,也防不住人皮灯笼。 更何况两人被架到这个尴尬境地,连躲闪都艰难,若是被人皮灯笼团团围攻,岂不等同于自寻死路吗。 苗云楼不见任何慌张神色,闻言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升卿,似笑非笑道: “是啊,为什么呢?你不是知道吗,我早就想死了,我现在就是想自杀。” “你要自杀,又拽上我做什么,”升卿不想听他敷衍自己,转眼直视着他,皱眉道,“你到底想了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想死。” 除非必要的生死关头,苗云楼懒得给除沈慈以外任何人解释“为什么”。 他拍了拍嘴巴,抻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盯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人皮灯笼,托着下巴,敷衍的微笑道: “就当我想拽着你一起找死吧,有什么遗言吗,最好现在就说,一会儿变成灯笼皮就只能笑成那个死样了。” “看,比如这个,”他指着面前最近的人皮灯笼,侧头微笑道,“好丑。” “呵呵……” 这些人皮灯笼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苗云楼的讥讽,一时间居然都变了脸色,面上诡异的笑容一转越发阴沉,冷冷的盯着他。 眨眼之间,十几盏人皮灯笼纷纷围了过来,柔软皮肤上细微的触手越发活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逼近两人。 所有人皮内都烧着火,那种火光透过皮肤,渗透出的浓烈的神秘与诡异,周围的灯火犹如深渊里的火炬,映照出一片肃杀而又惨白的场景。 红彤彤的火光像鲜艳的瀑布,铺天盖地,冲击着每一个感官,血涔涔的笼罩住两人,甚至越逼越近。 而苗云楼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歪了歪头,微笑的看着越逼越近的人皮灯笼。 直到那触手马上就要碰到两人的皮肤,他这才微微一动,一手环抱住树干,另一只手揪住升卿,轻柔的笑道: “抓紧。” “呼——!”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不知从何而来居然刮来了一股狂风,轰轰烈烈的在密林中肆虐起来,卷起了距离两人最近的人皮灯笼! 狂风呼啸着,像恶魔的怒吼,声音震耳欲聋,人皮灯笼在这股狂风面前就是纸糊的皮囊,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不仅瞬间就被吹走了一大半,甚至有几个距离近的,还不甘心的想上前,直接被划破了人皮,破烂凄惨的挂在树上。 “咴咴——!” 远处传来马群的哀鸣声,在这狂风之中,即便是怨气凝结成的马群,也被刮的东倒西歪,黑雾顿时消散在风中,随即消失不见。 一时间,眼前血涔涔的通红一片竟转瞬即逝,树梢上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咔嚓——” 狂风呼啸声中,只听一声轻微的断裂声,那原本就不堪重负的树枝突然瞬间脱离,打着转的甩向苗云楼。 这距离太近,根本躲不掉,苗云楼“啧”了一声,下意识侧了侧脸,伸手挡住眼睛,心说最好别划伤关键部位。 最好也别破相,万一被直播拍到丑照怎么办,他还怎么用美人计诱惑沈慈回来。 然而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痛意来临。 只觉得身前多了一股温热的气息,狂风似乎都小了许多,苗云楼身形一顿,抬眼一看,只见升卿挡在他面前,低声道: “这就是你的算无遗漏?” 他挡住肆虐的狂风,把手臂上一道明显的血痕递过去,放在苗云楼眼前,淡淡道: “你看,流血了。” “在这种密林沼泽遍布地方,气候非常湿热,再加上有无数蛇虫混迹在密林中,你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只要有明显的伤口,感染是非常快的事。” “我知道你很聪明。” 升卿眯了眯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了一眼苗云楼,便把手收了回去,道: “但你不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总是在河边试探,一定会弄湿鞋袜。” “……” 苗云楼不喜欢被人教训,更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尤其是珠玉在前的情况下。 然而升卿是给他挡了伤,这的确是他不小心,他心中有愧,一口气只能咽下去,顿了顿,憋成一句: “……我知道了。” “不过你还敢说我,随便扯个树枝挡下来不就行了,还用胳膊去挡,你就是为了给我个教训,故意演苦肉计。” 苗云楼不甘示弱,憋屈完立刻把升卿的手腕拽出来,看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瞪了他一眼,冷笑道: “你还把手往回缩?难道只有我伤口会感染,你的就不会?” “我当然不会。” 升卿看了他一眼,把手腕抽了回来,淡淡道:“你和我能比吗,我是死人。” 苗云楼:“……” 教训人教训的太鲜活,一时间都忘了,他背上还背着升卿生前的尸骨呢。 他咳嗽一声,立刻扭转话题,直起身子,探头向树梢下看去,若无其事道: “你看,风停了。” 这话题转的生硬,升卿倒也没有说什么,抱着胳膊摇了摇头,顺着他的视线也向下看了过去。 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不仅刮走了人皮灯笼,也将整片密林肆虐的不成样子。 就在刚刚,那些高大的树木,在狂风的肆虐下东倒西歪,如同巨人般无助。树干和树枝在空中扭曲着,挣扎着试图查找支撑点。 以至于即便现在狂风已然离去,周围的一切仍然被风所扰乱。 混乱的树木四处散落,满地都是枝叶破碎的痕迹。树冠在空中疯狂舞动,如同大片的黑色羽毛在空中翻飞。 而那些低矮的树木,则在风中匍匐在地,彷佛在向狂风低头。 苗云楼看着这混乱的一切,却是挑挑眉,勾着唇角笑了起来,转头对升卿道: “这下好了,原本我还担心树下面有沼泽地,我们下不去,现在有东西给我们铺路,真省事。” 升卿看着沼泽上覆盖的倒塌树木,皱了皱眉,仍是不放心道: “你确定它们不会沉下去吗?” “我当然……不确定。” 苗云楼拉长声音,唇角微微勾起,笑嘻嘻的拍了拍升卿的肩膀,还没等后者反应过来阻拦,手臂一撑,突然纵身一跃便往下跳。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 苗云楼一边笑一边摆摆手,在空中乐道: “别担心,我自杀而已,小事情。” 他当然知道沼泽上的东西不牢靠,怎么可能往沼泽里跳,当然是直接跳到一旁的地面上。 说这话也就逗逗升卿而已。 苗云楼即使战斗力被大幅度削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依旧优秀,在半空中一个扭身便调整好了姿势。 他看准了一片没有枯枝烂叶的空旷地面,微微一笑,便要放松身子掉下去,却听耳边“噗嗤”一声,迎面铺天盖地迎来一张大网! 第257章 密林雇佣兵 “噗——!” 眨眼之间,苗云楼连人带尸骨,根本来不及反应,全部掉进了一张大网。 麻绳劈头盖脸的向他袭来,只听一声绳子收缩的响动,这块大网彻底变成了露眼的口袋,网头挂在树上,底下严严实实坠着一人一骨架。 苗云楼七扭八歪的摔在里面,懵然的眨了眨眼,差点怀疑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是,刚才好好的,什么东西窜出来了? 刚刚他还在逗升卿,说他要自寻死路,等着平平稳稳跳到地上,就给升卿展示自己能管好自己,现在…… 他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猫猫伸爪,试着拽了拽捕猎网,发现这张网结实极了,别说徒手拽断,用刀割都要费点功夫。 如果没有升卿在外边,他在这张网里面,估计得折腾到下一次投骰子才能出去。 “这就是你说的自寻死路?” 升卿在树梢上侧身出来,神色不明的盯着他一会儿,见他略微郁闷的目光,若有所思道: “如果你每次的一心求死,指的都是这种类型,那么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管你。” “……闭嘴。” 苗云楼面无表情道。 升卿歪了歪头,从善如流的闭上嘴。 密林中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只听大网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大网中同时传出: “啧,你倒是下来给我解开!” 这破玩意! “好。” 升卿闻言微不可查的笑了笑,避开沼泽,准备顺着树干滑下来,耳尖一动,却听到两人背后的树林中传来了声音。 第299章 “哎呦,这陈年旧网,怎么还真能打到猎物?有两下子啊。”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还有笑闹的声音,听起来与两人距离不到五十米。 等等。 苗云楼皱了皱眉,心中警铃一震,立刻向升卿比了个“嘘”的手势,转头一倒开始装昏迷。 他调整好呼吸,合上眼皮,只留一条小缝,眯着眼睛紧盯着密林,过了半晌,只见一群人扒开低矮的树丛,走了出来。 这群人身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枪,看上去不像生活在密林里的人,倒像是从外面进来的、装备精良的雇佣兵。 为首的那个人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眼就看到了网兜里的苗云楼,眼前一亮,对后面的人惊喜道: “你们看,我就说吧,这网没坏,还能抓到东西,我说的保护营地的方法是有用的!” “那是因为有冤大头傻,才会一头撞进你这陷阱里出不来,”他后面一个人嗤笑一声,嘲讽道,“要是真正的诡物偷袭营地,你试试看?” 娃娃脸不服气的皱了皱眉,别过头去嘟囔道:“就算防不住诡物,挡住一些野猪棕熊什么呢,不也有点用处吗?” “那些东西精得很,远远的看到点端倪就跑了!”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阴阳怪气道: “这种守株待兔等冤大头的事儿,你就不要再想了,别浪费功夫了,还不如跟了我,还能更受老大重视一些,啊?” 他一边说,手上一边不干不净的到处乱摸,娃娃脸自然感觉到了,厌恶的猛抖一下肩膀,一下甩开骚扰他的那只手。 “你最好放尊重点,”娃娃脸后退几步,盯着那人冷冷道,“我现在是侦察队队长,几句话就能让你丢了工作,你不要太过分。” “是吗?那你倒是告状,让我丢工作啊。” 那人一咧嘴,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居然不顾后面一群人的阻拦,当着他们的面,变本加厉的逼近娃娃脸,冷笑道: “你以为你这个侦察队队长很厉害?不过是你哥哥给老大办了点事,老大随手赏你的罢了,你以为有谁服你?” “对了,你那给老大打下手的哥哥,对你那么好,不也是因为你跟他睡——” “砰!” 那人最后一句污秽的话还没说出来,娃娃脸便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这一拳用了最少八分力气,直把那人打的脸整个歪了过去,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险些倒在大网底下。 “你敢打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娃娃脸甩了甩拳头,冷冷的盯着他,沉下声来,指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背后有靠山,但我不怕。” “我原本就是从一无所有拼上来的,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你跟我斗,我奉陪到底;但你如果用那些话污蔑我两个哥哥——” 他眯起眼睛,冷冷道:“就看看你还有几条命,能再活几个晚上。” “……” 那人捂着一张被打歪的脸,恶狠狠的往外啐出一口血沫,阴沉的盯着娃娃脸。 都怪他,还有他那两个讨人厌的哥哥,如果不是他们在其中捣乱,老大早就把侦察队队长的位子给自己了,还轮得到这小子耀武扬威? 他愤恨的想道,要不是做了那种事,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会对他那么好? 还不是长了一张娘娘腔的皮囊。 要是这次出门巡逻,这娘娘腔被诡物弄死就好了,这样老大就一定会嘉奖他,让他当上侦察队的队长,再一步步把他那两个麻烦的哥哥弄死。 对了,如果他就这么死在巡逻中…… 关系户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娃娃脸,眼底的神色骤然转冷。 是你先不知天高地厚,抢了属于我的地位,那就别怪我出手不客气了。 他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动了起来,从后腰上悄无声息拔出一把匕首,用力攥紧,突然往娃娃脸的方向猛上前一步,咬着牙道: “你他妈的……” “噌——!”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那人只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力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里的匕首突然脱手。 “什……?!” 关系户瞳孔紧缩,下意识就要用另一只手去夺,却感到腰上被人从后迅速点中一个xue位,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股大力将他狠狠地压向身后,按在垂下来的大网上。 只听一声轻笑,从他身后悄无声息的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拿着一柄熟悉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上。 “surprise——” 苗云楼从后面探出头来,隔着一层大网,凑到这个人耳边,用匕首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巴,笑嘻嘻道: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一反转发生的太迅速,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关系户已经被牢牢的控制在苗云楼手中。 娃娃脸反应最快,瞳孔紧缩一瞬,迅速举起枪对准苗云楼,警惕道:“把人放下!” “我不放,你又能怎么办?” 苗云楼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身量小,把单薄的身子整个躲在关系户之后,不露一点能让枪口抓住的机会,想要伤到他,就一定会打到关系户。 娃娃脸没有办法开枪,又摸不清来人的底细,咬了咬牙,心中越发警惕,沉声道: “无论你想做什么,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你敢伤人,我保证你下一秒就能见血。” “是吗?” 苗云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匕首在指缝间灵巧的转了一圈,看着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的娃娃脸,微微眯了眯眼。 即使吵成这幅样子,遇到危险还是下意识保护自己人,这个娃娃脸领队给人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个关系户脖子被锋利的匕首顶住,一动也不敢动,冷汗慢慢从头上冒了出来,色厉内荏的低吼道: “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动你就动你,难道还一定要知道你是谁吗?” 苗云楼把注意力重新转到他身上,惊奇的一挑眉毛,笑道:“怎么,怕我给你立墓碑的时候写不清楚名字,别人给你烧纸钱烧错人吗?” “你,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关系户气的满脸通红,刚想说话顶回去,却眼看着匕首的刀刃越来越紧,在他脖子上威胁性的划出一道血痕。 这绑架他的人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性命,自己再跟他顶嘴,恐怕就真要身首异处了。 他不敢激怒苗云楼,憋屈的把话咽了回去,咬了咬牙,立刻转头怒视着娃娃脸,瞪着他拼命使眼色。 娃娃脸不理会他,只是稳稳端着枪,谨慎的盯着苗云楼,低声警告道: “你不要乱来,把刀放下,别伤人,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苗云楼耸了耸肩道:“你还真误会了,我没想要什么。” “只不过我原本走的好好的,你们这陷阱网却把我整个套了起来,害得我困在里面出不来,这才出此下策。” 娃娃脸一愣,立刻仔细看了过去,只见这个人身上干干净净,也并没有武器,的确像是不小心闯进来的,不由得松了口气道: “那你先把人放了,我马上把网兜给你解开,这都是误会,我们不要弄得两败俱伤。” “可以是可以……但我很好奇,”苗云楼一挑眉毛,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在关系户身后笑道,“你救他做什么?” “别怪我刚刚装晕,我只是恰好听到了你们的争吵。” 他亲昵的贴在关系户耳畔,用匕首拍了拍后者的脸,在一阵哆嗦中微笑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不着痕迹的刺激劫匪,让他发狂发疯,最好一刀剁下这个人的脑袋,再一枪解决掉劫匪。” “你明明很讨厌他,况且这个人的存在还会威胁到你,威胁到你的两个哥哥。” 苗云楼紧盯着娃娃脸面上的神情,轻声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不是圣母病犯了,你为什么要救他?” 第258章 “这是起尸了?” “……” 密林中一瞬间静了下来。 娃娃脸抿了抿唇,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眼神在关系户身上停留了片刻后,竟然缓缓移开了。 这是突然后悔了,不想救人的意思? 苗云楼歪了歪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侧头对关系户幸灾乐祸的笑道: “哈哈哈,你看看吧,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来我也不用拿你当人质谈判了,直接一抹脖子当肉盾就行了。” “拜拜咯,你先下去玩吧,过个八十几年我再去找你玩——” 他咧嘴一笑,手上毫不犹豫的往下压,作势要把人就地分头行动,吓得关系户一个激灵,大喊一声道: “等等!” 关系户见状冷汗立刻下来了,都不顾脖子上的匕首了,拼命挣扎起来,狠狠瞪着娃娃脸破口大骂道: 第300章 “操你妈的,我不就说了你两句吗,敢做不敢当,跟男的搞在一块、卖屁股上位还不让人说啊!” “还公报私仇,不想救我?他妈的尹沉你这个小娘皮,你敢不救我一个试试,我看你回去怎么跟老大交代!” 这关系户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到临头勇气大爆发,居然越骂越脏,骂的全是下三路的废话,污言秽语到几乎不堪入耳。 不仅娃娃脸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跟在娃娃脸身后,那几个明显向着关系户的几个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如果这个关系户死了,老大真要追究责任下来,娃娃脸很得老大看重,不一定被罚,他们这些人却一定会被迁怒。 “尹队长,你别放在心上,”有人在后面冷汗频出,试图劝道,“他就是太害怕了,才信口胡说的,您先把人救下来是正经啊。” “还有副队长,您也是,先别说了……” 然而关系户却一点不给他面子,骂道:“滚蛋!妈的,是你也想卖屁股上位了吗?轮得到你帮他说话?!” “……” 苗云楼在一旁听着,不由得眯了眯眼,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口无遮拦的玩意,现在却是真心实意的起了一丝杀心。 骂谁跟男人搞在一块儿呢? 还指桑骂槐,不知道他面前就站着一位男同吗,敢说这种话,是有几个铁脖子给人砍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娃娃脸是不是跟男人搞在一块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真的被地图炮扫到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又凭本事被歧视了,好可怜# “你骂够了没有?” 苗云楼突然开口,打断了还在破口大骂的关系户。 他抽了抽鼻子,蛇一样凑到关系户耳边,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很伤心的叹了口气,轻声道: “你骂人就骂人,怎么把我也骂进去了?” “这下好了,我本来只想把你脖子抹了,但我受伤害了,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你,必须把你活着剁成一百零八块才能解恨。” 苗云楼说到做到,话音刚落,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立刻下了手,匕首一转,直接在关系户脸上割出一条大口子。 “啊啊啊——!” 关系户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 他瞳孔巨震,颤抖着看着伤口,立刻发出剧痛的吼声,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他痛的拼命挣扎起来,也顾不得再骂人了,惊恐的叫道: “救命,救命——!” “哎呀,你都把人得罪完了,这会儿喊什么救命呢?” 苗云楼笑嘻嘻的咧开嘴,在一旁善解人意的安抚着他,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减缓。 “别叫了,省省力气吧,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被凌迟的人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死透呢。” 他手指灵活的动了动,匕首在指尖轻盈一转,转眼又要向另一侧脸压下去,却只觉得刀柄上载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力! “砰——!” 娃娃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居然抓准时机,一枚子弹准确的打在了刀尖上。 匕首被子弹打中,立刻打着转飞了出去,关系户被近在迟尺的巨响吓得一哆嗦,没有了匕首的挟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娃娃脸趁机将枪口对准苗云楼,示意另外几个人把关系户拖回来,紧紧盯着后者的一举一动,抿着唇严肃道: “队友就是队友,出来做任务,私人恩怨永远排在集体利益之后。” “你以为我会公报私仇,藉着你的手解决掉他?”他的话掷地有声,“那他说的没错,这点大局观都没有,我确实配不上当侦察队队长。” “哇,这么认真负责。” 苗云楼见匕首飞甩出去,挑了挑眉,便缓缓收回了手,没有丝毫畏惧,歪着头对娃娃脸微笑道: “那我伤害了你亲爱的队友,你要解决掉我吗?” 他面上挂着微笑,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的给升卿比了个手势,唇齿间银光一闪而过,又在众人眼下消失不见。 如果对面这些人要开枪…… 然而娃娃脸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你只是不小心掉进陷阱,为了自保才挟持我的队员,我放你走,你也赶紧离开,不许再靠近我们营地。” 他盯着苗云楼,沉下声认真道:“再有下次,我就当你是故意闯入,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说完利落的向上一抬枪口,只听又一声枪响,几根麻绳同时崩断,兜住苗云楼的大网应声而破。 “啪。” 苗云楼身子一轻,猝不及防的落了地,蓄势待发的银针差点把舌头给戳了,身上挂着一堆麻绳,懵然眨了眨眼。 “……” 就这么把他给放了? 他挑着眉毛,和树梢上的升卿暗中对了个视线,探究的盯着娃娃脸看了一会儿,半晌,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这个娃娃脸,十有八九,就是他猜测的那个人了。 真是的,明明没让他们进来参观,随行名单上都没有他们,居然还是被他们找了什么方法混进来了。 另一边,关系户劫后余生,连滚带爬的被那几个队员带走,见状猛的瞪大双眼,对娃娃脸愤怒的嚷嚷道: “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放走?他可是差点杀了我!” “我告诉你,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给我等着,我回去一定会告诉老大,让他先杀了这个人,再把你——” 他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死死瞪着娃娃脸,顶着额头上突然冒出的血洞,缓缓倒在了地上。 娃娃脸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枪,回头对身后的几个人问道: “你们都看见没有?” “看……没看见?” “你们都看见了,是我亲手杀了他,”他冷冷道,“回去之后告诉老大,不关你们的事,是我不满他看不起我,动手了。” “还有,见到陌生人的事情也不要说,闭好你们的嘴巴,我们走。” 娃娃脸看也不看苗云楼一眼,朝其他人比了个手势,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 “啊……稍等。” 几人回过头去,只见苗云楼盯着手腕,很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半晌,抬头对娃娃脸道: “真不好意思,你们暂时走不了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娃娃脸皱了皱眉,还没说话,那几个跟在娃娃脸身后的队员先抢着开了口,瞪着苗云楼恐吓道: “别蹬鼻子上脸,我们队长放你一马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还想把我们留在这儿,你不要命了吧!” 苗云楼摊了摊手,对娃娃脸无奈的笑道:“我倒是想让你们走,可惜……不是我要留你们呀。” 他缓缓后退几步,伸手指了指地上关系户的尸体,干笑了两声,听着略有些尴尬: “其实吧,我这个人体质比较特殊,每过一小会儿,我身上就会有坏事发生。” “就比如他,那个,你们看,他的尸体是不是有点过于活泼?” 尸体过于活泼? 娃娃脸闻言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刚刚被他一枪爆头、血流了一地的关系户,尸体抽搐了一下,竟然站了起来。 这尸体脖子耷拉在肩膀上,分明没有任何支撑,却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额头上的大洞仍在往下流血,把眼睛都糊上了。 然而在那层几乎凝固的血液后面,仍然有一股不寒而栗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娃娃脸的方向,让人毛骨悚然。 彷佛关系户的魂魄还藏在眼睛后面,正透过一层血涔涔的滤镜,阴冷的窥视着世间。 “我靠!” 娃娃脸身后的队友立刻爆了粗口,手忙脚乱的端起枪,惊恐道:“这是起尸了?” “趁着他还没断气多久,谁有黑驴蹄子,赶紧上啊,塞他嘴里!” “你放什么狗屁,谁出来巡逻带黑驴蹄子?赶紧跑啊!” 娃娃脸听着身后一群人惊慌失措,额头上青筋突突的跳,皱眉冷声道: “闭嘴!” 他看着关系户一动不动的尸体,也有些悚然,立刻转头看向苗云楼,沉声道: “你说这是你带来的异状,那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没有立刻回答,见升卿在树梢上面给他比了个手势,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神情。 “你们谁带打火机了?” “什么?” 娃娃脸没听明白,还要再问,却见眼前的尸体突然动了动嘴。 “嗡——” 尸体一抖,猛的张开了嘴,从里面竟然飞出来无数只虫子,几乎形成了一层巨大的黑云,铺天盖地的向众人冲了过去! 第259章 “我要见你们老大” “嗡嗡嗡——” 第301章 这些虫子体型不大,每一只只有米粒大小,在空中聚拢在一起却挡住了全部阳光,转眼间,便席卷到众人身前。 刚刚距离尸体比较近的几个人,甚至能看到不断逼近的虫群后,那具方才还站在原地的尸体,已经像块抹布一样软倒在了地上。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些虫子从土里钻出来,已经旋风般把尸体啃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明明死了的人,才能直挺挺立起来,那是虫群在里面肆虐,而短短几分钟,它们便已经不满足于这些腐朽的血肉,出来觅食新鲜的活人了。 尸体“死而复生”,大口一吐,随后黑压压一片虫群席卷而来,这一幕太过恐怖,那一群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这些人直愣愣的仰着头,瞳孔中满是乌泱泱一层黑云,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一个人痛呼一声,捂着胳膊凄厉大叫道: “啊!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一只虫子已经趴在了那人的胳膊上,整个头都钻进了皮肤里,血液顿时汩汩流淌出来。 不到一分钟,那人捂着胳膊立刻倒在地上,整只手都已经爬满了虫子,里面没有任何血肉,已经是森森白骨。 “救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惶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立刻手忙脚乱的大喊一声,吓的四散奔逃。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你没眼睛不会看吗?虫子!肯定都是副队长那破尸体吸引过来的!” 有人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崩溃的叫道:“怎么办,该往哪里走?我也跑不过飞虫啊!” “砰——!” 眼看虫群就要追上众人,只听一声巨响,虫群应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短暂的和众人拉开了距离。 “跑不了也得跑,蠢货!” 娃娃脸从后面跑了出来,额头上满是汗水,用力推了队员一把,把他从虫群口边救出来。 他拽进那人的领子,往前用力一扔,一手指着前面的洞xue,对其他人咬牙吼道: “别在这里发牢骚了,省省力气,赶紧跑进前面的洞xue,快!” —————— 十分钟前。 娃娃脸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见到虫群向众人逼近,反应极为迅速,咬紧牙关,手疾眼快的朝虫群开了一枪。 “砰!”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炸死了一团虫子,黑漆漆的虫子尸体顿时掉落下来,娃娃脸一边撤退,一边手疾眼快的捏住一只,皱紧眉头惊讶道: “蚂蚁?” “是啊,蚂蚁。” 娃娃脸微微一愣,只觉得身上狠狠一重,一个熟悉而清亮的声音幽魂般凑了过来。 “惊不惊讶,意不意外?别以为蚂蚁不会咬人,它们可凶了。” 苗云楼居然趁着蚂蚁飞过来的时候,跳到了娃娃脸背上,自来熟的抓着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嘀咕道: “这些蚂蚁飞的可快了,你快跑,千万别让我们被抓住。” “谁跟你我们?!” 娃娃脸猛然一下背上沉甸甸的,差点摔个跟头,一向好脾气的人,这下也差点被气的吐血。 “这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你还好意思让我背着你,你自己怎么不跑?” “我也不知道会是蚂蚁啊,”苗云楼无辜的摊了摊手,“明明下一句是‘八十人挑水,七十人煮饭’,我以为要开饭了呢,谁知道是全虫宴嘛。” 再说了,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祭品,当然跑不动了,坐个滴滴拼车怎么了。 “……” 苗云楼听到娃娃脸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气到说不出来话,感觉身下一晃,连忙扶住了他的肩膀,责怪道: “跑稳点,我都要掉了。” “……要不是你,我能跑这么不稳吗?” 娃娃脸一边要盯着随时会逼近的虫群,一边要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还要承担精神上的攻击,简直是心力交瘁、身心俱疲。 他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给你三秒钟,你到底能不能下来,自己跑?” “哎呀,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能者多劳嘛,加油,就当锻炼身体了。” 苗云楼微微一笑,敷衍的给他加了个油,自如的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膀,没有丝毫紧张感。 没办法,谁让他背后有“人”呢。 他侧头瞥了一眼乌泱泱的虫群,远远向前一望,见升卿在山洞里给他比了个手势,心头一定,又把背上的尸体往上掂了掂。 有升卿生前这具尸体在,他和这个娃娃脸几乎是百毒不侵,根本不会被咬到。 如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苗云楼还真不介意就这么停在原地,欣赏欣赏野蜂之舞。 可惜这个娃娃脸还带了一群小跟班,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管小跟班的死活呀。 苗云楼眼珠一转,突然勾唇一笑,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笑道: “我这里有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你愿不愿意跟我做?” “有话就说,”娃娃脸头也没回,警惕的盯着一旁的虫群,已经把耐心压到了极致道,“这种时候再开玩笑,别怪我真的直接把你扔下去。” 苗云楼挑了挑眉,笑道:“怎么会呢,我多严肃的一个人。” “我只是想说,我有办法救你的小跟班们,但我救人不白救,你要答应我,把我带到你们老大那里去。” 这个娃娃脸的身份他已经判断出来了,十有八九就是尹晦明,那他言语中提到的那两个哥哥,多半就是胖子和眼镜儿。 这不难猜到,毕竟他们三个在景区外就形影不离。 关于他们三个的关系,苗云楼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据说这三个人原来就认识,是从贫民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关系非常紧密。 所以他们三个凑到一块很正常,而在娃娃脸嘴里,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老大,却十分可疑。 能在这种地方当上老大,似乎手下还有不少人,据他猜测,多半不是洪长流就是祝炎。 为了确认这个猜测,无论如何,他也要去见一见。 只是…… 苗云楼挑起眉毛瞥了一眼娃娃脸,见他的神色立刻紧绷起来,垂下眼睫,转脸无声无息的笑了笑。 这个人还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上来就要见最高领导,这话其实是相当突兀的,如果放在平时,他大概要被抓起来盘问个三天三夜,才能放走。 毕竟他对于几人来说,是一个误入私人领地的陌生人,身份原本就比较敏感。 如果问了这个问题,“误入”这两字,在娃娃脸心中估计都会有待商榷。 果不其然,娃娃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警惕起来,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 “你要见我们老大做什么,你认识他?” 苗云楼笑道:“可能认识,可能不认识,总要见见才知道嘛。” “但我不认识你,”娃娃脸道,“老大认识的人只在营地里,我都见过,没有一个人是从密林中出来的。” “你不知道又不代表没有,”苗云楼耸耸肩道,“我要见你老大,又不是要见你老婆,你紧张什么。” “……” 娃娃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苗云楼静静的看着他的后脑勺,半晌,歪了歪头,突然开口道: “你后背肌肉绷紧了,手臂也开始往后挪,怎么,想把我扔下去吗?” “当然,你可以选择这么做,但你的小跟班们就完蛋了,如果他们知道,是你的狠心让他们枉死,他们会怎么想呢?” 他的声音轻柔无比,像一条毒蛇缓缓游过,贴着娃娃脸的面庞吐信子,诱惑他吃下突然出现的果实。 “……” 娃娃脸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如果我带你去见老大,你能保证把我的队友救下来吗?” “当然,”苗云楼微笑道,“我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 “那你会对我们老大不利吗?” “当然不会,”苗云楼继续微笑道,“我也是个很会撒谎的人。” “……知道了。” 娃娃脸闻言点点头,呼了口气,居然干脆利落的道:“我答应你。” “有什么办法赶紧用,把我的队友救出来,等虫群离开我就带你去见老大。” 答应了? 他暗示的这么明显都答应了,看来这三人组和这个疑似旅社代理人的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有待商榷。 “……有意思。” 苗云楼挑了挑眉,眯起眼睛,半晌,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他胳膊往娃娃脸头上一搭,指着前面的山洞懒洋洋道: “让你的队员都进去,你也跟着进去,只要所有人都进了洞,就不会再有任何伤亡了。” 第302章 升卿早就是死人,没有热量不会被虫子咬,早已提前在洞里摆好了火坑。 只要他们甩开虫群全员进洞,升卿在里面立刻燃起火油,这些虫子一个都进不来,通通都要成烧烤。 娃娃脸远远一望,见里面有个人正静静地站着,身旁没有任何虫子,顿时心下瞭然。 这人是早有准备。 他没有再怀疑,用余光瞥着身后的虫群,见距离近了,立刻转身开了一枪,在巨响中对队员吼道: “进山洞!” 娃娃脸说完自己也背着苗云楼,眼睛紧盯着山洞迅速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 “我能问个问题吗?” 苗云楼挑了挑眉:“你说。” “你为什么没有被咬?”娃娃脸皱眉道,“说实话,我当时没把你甩下去,就是想拿你当肉盾,但你好像一点事情也没有,为什么?” “切,我跟你能一样吗。” 苗云楼心说好歹我也是旅客排行榜榜一,得意的笑道:“我背后有人,就算来再多虫子,也咬不到我一下——嘶!” 他下意识抽了口气,只觉得手背一疼,低头一看,顿时愣了下来。 那上面竟然是一个极小的伤口,一个虫子尸体还挂在上面,里面的血已经黑了,显然是有毒。 第260章 六盘水,“黑喇嘛”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刚刚还在夸赞自己不会被叮咬,这么快就说嘴打嘴? “……” 娃娃脸飞快跑动的身形一顿,反应过来继续向洞口狂奔,下意识回头去看他的伤口,被苗云楼按着头扭了回去。 “专心跑,别管我。” 苗云楼按着娃娃脸不让他回头,一眼不错的盯着伤口,唇角的笑容收敛起来,缓缓皱了皱眉头。 他中毒的伤口,似乎不太正常。 仔细看才能发现,咬住他的这个虫子和天上飞的虫群不同,不是蚂蚁,而是一种很奇怪的虫子。 这不像是被密林中的虫子咬了,反而像是…… 【叮!】 【恭喜三位参观旅客,坚持到了天黑时刻!】 【天黑请闭眼——匪帮请睁眼——注意,夜晚时分,匪帮出没,其中最传奇的丝路大道头号悍匪“黑喇嘛”已经得知其身份】 【“黑喇嘛”是何许人也?——从1919年起,在新疆、甘肃、内蒙的交界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称“黑喇嘛”或“假喇嘛”的强盗】 【他在黑戈壁占山为王,手下的人马多达千人,装备精良,超过了当地王公贵族与军阀的力量。他截断了传统的丝绸之路交通线,专门抢劫大商队和政府官员,甚至自立关卡,向来往商旅收税】 【从此,各种各样的猜测不胫而走,有人说他残暴可怕,有人说他劫富济贫,有的外国冒险家甚至把他叫做“丝路罗宾汉”】 【有人说,他会法术,有四条命,曾经有一群俄罗斯特工把他包围,一起向他射击,黑喇嘛不慌不忙,将手一挥,把子弹轻松挡开,毫发无伤】 【怪异的是,到了1923年,这个风云一时的人物突然销声匿迹,谁也说不清他的下落,他的大批人马、积聚的巨大财富也随之消失】 【直到现在,“黑喇嘛”的魂魄仍然游荡在密林蛇沼上空,很快,他找到了最适合承载自己灵魂的躯壳,两人融为一体,这个人继承了“黑喇嘛”六盘水所有属下,以及他的独门绝技——千里蚀毒】 【请三位旅客注意!】 【“黑喇嘛”已经对一位知晓身份的人使用了千里蚀毒,接下来一小时将限制“黑喇嘛”行动范围,本人及六盘水匪帮不再行动——】 “荒谬。” 苗云楼托着下巴,微笑着打断了系统的话。 青年挑了挑眉,捧起手背上的伤口仔细看过去。 见虫尸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黑血顺着血管不断蔓延上来,整条手臂都已经开始发黑,看起来触目惊心。 然而苗云楼面上的神色却很古怪,不是难以忍受疼痛,反而像是思考后,突如其来生出了无数怀疑。 “黑喇嘛的魂魄与某人附身,使用了绝技千里蚀毒,想必这千里蚀毒,就是我手上这个伤口吧。” 他眯起眼睛,碰了碰已经发黑的伤口,缓缓摇了摇头,危险而轻柔的笑道:“你说黑喇嘛知道我的身份,你确定?” “在这里,我见过的人,就只有升卿和这几个雇佣兵。” 他漆黑眼瞳里滚动的满是冷意,唇角却微微翘起,不紧不慢的笑道: “黑喇嘛拥有六盘水匪帮,那必然不会单独行动,升卿自然可以排除在外。” “而如果这几个雇佣兵里有人是黑喇嘛,堂堂横扫了丝路的悍匪,会被一群虫子弄得如此窝囊?” 苗云楼伸出手指,用指尖一下下点着太阳xue,微微眯起眼睛,失笑道:“所以,你说黑喇嘛知晓我的身份,请问他是谁?如何知晓?” “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他善解人意的歪着头,又笑了笑,对装死的系统慢条斯理道: “可是,如果你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我可就要怀疑,系统为了遥控景区外的赌局,故意告诉对方我的身份了。” 此话一出,显示屏之外,弹幕上立刻炸了锅。 【我靠,系统会调整赌局?会作弊吗?】 【我在旅客中心干了这么多年,系统会不会作弊我能不知道?不会就是不会,一个异想开天要上位的人,你们也真信啊】 【你别说,他把事情这么一挑出来,我还真信】 【你们不记得了吗?之前也有一次双旅行团参观,全程直播,双方是祝炎社长和洪长流社长手底下的团,有人有印像吗?】 【我靠,我想起来了,那次都进行到最后了,明明捉鬼迷藏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到马队长的位置,结果对面的鬼角就跟开了挂一样,迅速飞过去把人弄死了】 【啊?你们都说的我害怕了……难道系统会在旅行团参观的时候,给别人作弊?然后控制赌局获利?】 【真的十有八九是这样……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但我不敢提,谁知道系统背后都有谁啊】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我们辛辛苦苦用命赚来的积分,最后都被暗箱操作的人轻而易举弄走了,赌局不能再开了,必须停办!】 【我同意,赌局必须停办,而且还要退回所有赌注!】 【我也同意!】 【……】 谁也没有想到,苗云楼简简单单几句话,居然在直播间里激起了这么大的矛盾。 赌局背后有系统掌控胜率,这件事许多旅客其实都有所感觉,并不是一无所知。 这股愤怒的由来,并非是精心包裹的谎言被骤然戳穿,而是所有人都开始隐隐约约感觉到,四大旅社正在洗牌,旅客中心,开始变天了。 有这个导游10036在,他们不用打头阵,不用当炮灰,只是附和着请愿,扯一面大旗挡在前面,把本来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这些力量看似微不足道,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然而所有人都开始扯起这面旗帜待在身前,苗云楼一个人的话,就会成为千千万万人口中的怒吼。 显示屏外,吴斌紧盯着显示屏,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再发几条言辞激烈的请愿。” “吴哥,这已经够激烈了,再激烈会引起反扑的,”那人苦着脸道,“咱们就这几个人,万一被系统查到都是我们发的,命都保不住。” 吴斌紧皱眉头,严肃道:“发不了也得发,被查到就立刻转移阵地,总之,无论如何必须挺住!” 苗云楼在进入景区前,就交代过他这么一件事:仔细观察直播,在合适的时机,他会一点点掀开旅社的皮囊。 到那个时候,留在外面的人必须配合上,在弹幕中率先发出质疑旅社的言论,在众人心中种上反叛的种子。 在旅社多年残酷黑暗的重压之下,打响反抗的第一枪最为重要,如果这第一波他们就顶不上去,后面就更不可能一点点撬开旅社的门了。 “你下去,我来。” 吴斌咬咬牙,直接挤开趴在计算机前的人,见显示屏上几个血涔涔的大字“言论已禁封,请谨慎发言”,手上不停噼里啪啦的打着键盘。 【请您确认是否要申诉?】 【确认!】 【抱歉,您的申请未通过,言论仍存在违规行为,请您配合删除,否则我们将对您现实位置进行定位】 “靠,”吴斌狠狠一锤桌子,紧皱着眉头,罕见的爆了粗口,“系统全都被他们收买了,一句话都不让说。” “现在怎么办啊,我们现有的账号几乎都被禁封了!” 一旁有人焦急的搓着手,指着显示屏喊道:“你看!不止我们,好多人都被封号了,现在显示屏干净的能擦玻璃,再这样下去不可能有人再敢发言了!” 第303章 他们敢打头阵,靠的就是人多力量大,况且法不责众,四个旅社长有两个都在景区里,又不能一个个跳出来咬他们。 可现在系统反应过来了,开始大面积清扫这些言论,凭他们几个几十条言论,根本带不动舆论形成一把尖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这样下去,就只剩一盘扶不起来的散沙了。 吴斌紧紧抿着唇,眼眶发红,盯着显示屏上的一片漆黑。 那一行血涔涔的警告格外扎眼,他却再没有很久之前的惶然恐惧,只剩下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样一个藏污纳垢、草菅人命的旅社,怎么能存活这么久,怎么能再存活的更久? 他不想再过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了。 吴斌沉沉的呼了口气,看到还剩几个没有被禁封的账号,用力按着键盘,正要狠下心来硬着头皮往外发,却听到门口一道清脆的女声: “让我来吧!” 谁? 他猛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半张脸满是疤痕的女孩打开了门,身后跟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两人缓缓走了进来。 半张脸都是疤痕的女孩朝着吴斌笑了笑,走到计算机前,有些腼腆的坐了下来,轻声道: “我上学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人欺负我,为了给喜欢的明星应援,早就学会换ip换账号了,一分钟发十几条都没问题。” “没想到物是人非,过了这么久……在这种地方还能用的上。” “你,你……” 吴斌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在上一个景区中,和苗云楼一次参观的女孩,好像是叫林雨霖。 苗云楼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是自己人,吴斌知道,可她是怎么进来的,她身边的女人又是谁? “你是谁?”他喃喃的开了口,语无伦次道,“为什么你这么眼熟……不对,你怎么能进来的,这明明是……” “是老爹离开前给我们的权限。”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面色淡淡,手上却很温柔的按着林雨霖的肩膀,轻声道: “老爹说了,现在是很重要的时候,就算我明面上不能站在你们这边,也要暗中和你们并肩作战了。” “不,我不是问这些。” 吴斌却摇了摇头,困惑的紧盯着她的眼睛,喃喃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为什么我会觉得——” 觉得你那么熟悉,就好像数百次相遇,又数百次擦肩而过? 女人顿了顿,淡漠的面庞上神色莫测,半晌,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很清淡,却切切实实的挂在唇角。 “我叫孟子隐。” 她淡淡的微笑道:“记住我的名字,以后,都不用再忘记了。” 第261章 天黑请闭眼 景区之外的阴谋诡谲、悲欢离合,苗云楼暂时还都并不清楚。 系统颁布任务的时候,娃娃脸等人已经被停滞在原地,苗云楼扶着他的肩膀,指尖缓慢的揉着太阳xue,半阖着眼睛,微笑道: “除了眼前这些人,根本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让我中毒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从千里之外对我准确投毒。” “亲爱的系统,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 系统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是不停发出机械卡顿的声音,没有立刻回应。 这就等同于默认了。 苗云楼垂下眼皮,无声的笑了笑。 其实他心中明白,自己这次中毒,还真不一定是系统作弊的问题。 的确,除了升卿和眼前这些人,几乎没有人和他接触过,但知晓他的身份,却不一定要和他接触。 他不能保证有没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甚至因为机缘巧合、把他留下的痕迹错想成认识的人,这也算知道他的身份,哪怕只是个假身份。 就像苗云楼不知道尹晦明在这里的老大是谁,但如果他拥有这个远程下毒的能力,也可以指定下毒给这位“老大”。 但他为什么被下毒,谁给他下了毒,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系统不可能真的告诉他,黑喇嘛究竟是谁、为什么给他下毒,这一次看似毫无意义的质疑,只是为了掀开系统一层最表面的脸皮。 明面上有旅社的剥削和压迫,暗地里,还有系统暗箱操作,让普通人胜无可胜。 许多旅客尚且能忍受种种压迫,是因为这些人,至少可以在旅社设置的规则里夹缝生存。 但现在有人站出来告诉你,系统的规则随时可以暗改,你以为能钻着夹缝慢慢发育,其实你爬到一半,就会被突然收紧的墙夹死。 一丁点活命的机会都不留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系统的机械音重新响了起来,声音变得尖利了许多,带着隐隐的警告: 【旅客10036,系统公开公正,从不涉及景区内的旅客参观,请不要随意污蔑!】 【本次言论已造成严重影响,给予警告一次,再有类似言论出现,系统决不姑息,将给予惩罚!】 “好吧,知道了。” 苗云楼耸耸肩,唇角依旧微笑着,非常有礼貌的等系统说完,才状似惊讶的挑了挑眉,笑道: “怎么生那么大的气,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中了毒心情不好、感觉愤愤不平而已,没必要这么严重吧。” “还有这个造成严重影响,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说给谁听了吗?” 反正理论上,他不知道显示屏外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系统做贼心虚,早就干过类似的暗箱操作。 他只是个马上要碎了的可怜中毒小祭品而已,这哑巴亏就让系统自己吞了吧。 果然,系统一噎,很快便严厉的回覆道: 【请旅客不要询问参观无关事宜!】 【夜晚尚未结束,一个小时后,下一个拥有特殊身份的角色将睁眼,请三位旅客做好准备,或静待他人使用技能】 【注意!拥有特殊身份角色的不一定是三位旅客,可能是身边任何一位景区角色】 系统很明显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用那标志性的机械音说了一大段话,随后“叮”的一声,天空便渐渐黑了下来。 没有象徵着夜晚即将降临的晚霞,更没有天边的火烧云。 仅仅是浓墨般的漆黑漫上所有人的视野,泼墨般的天空中,繁星甚至开始闪烁,颇有些一分钟进入黑夜的趋势。 苗云楼从天色开始变暗那里,就开始高高的挑着眉毛,见亮堂的天空一瞬间变成黑夜,“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说天黑请闭眼,就直接用系统控制着一秒黑天,这是多不把人放在眼里? “诶,你看天上,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敲了敲娃娃脸的肩膀,眯起眼睛笑道:“还没等白昼走个过度,黄昏都没有,黑夜就这么来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娃娃脸却根本没抬眼,只是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在我们这里,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白天过完便是黑夜,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黄昏又是什么?” 苗云楼想了想道:“那是一个很美的景色,大概是天色已经暗沉下去,还没有完全变黑的时候吧。” “那时候,所有浓郁鲜艳的色彩都会被涂抹在云层上,和你们这种完全用来渲染恐怖氛围的黑夜白天可不一样。” “哦,”娃娃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 这句话说的略有些落寞,甚至还有一丝夹杂在其中、让人几乎难以察觉的蓬勃野心。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 你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相同的日落,当然可以见到无数次不同的黄昏。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膀,指着前面道:“看,洞口就在这儿,我们进去吧。” 娃娃脸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往后一瞥。 见虫群马上就要追赶上来,他往上掂了掂苗云楼,立刻埋头向前冲刺了几步,便带着后者一股脑冲进了洞xue中。 “嗡——!” 虫群紧追不舍,立刻跟了上去,然而只见黑夜中一股冲天的火光,一抹炙热的亮色在洞xue口拔地而起。 虫群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火焰碰到漆黑的虫子躯体,无数虫尸噼里啪啦的从空中掉下来。 洞xue前黑压压一片,这些虫子眼看着到嘴的活人没了,不甘心的纷纷横冲直撞,试图穿越火焰的屏障,却没有一个成功。 升卿一手拿着火把,瞳孔中倒映着火光,不断往火油沟中填着树枝,转向苗云楼淡淡道: “过来。” 苗云楼站在他身前,茫然的眨了眨眼,往后缩了缩,笑道:“干什么?” 这什么意思,来的太慢了,要跟他秋后算账? “……” 升卿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拽了过来,看着上面已经发黑的伤口,淡淡道: 第304章 “这就是你说的能管好自己?” 苗云楼噎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又翻车了,嘴硬道: “这……明明是你那个尸体的问题,本来按照你说的,我才不会被咬,怎么是我的问题。” “再说了,”他动了动手腕,自我感觉良好,声音又硬了起来,站直身子道,“这中毒跟没中毒一样,就疼了一下,什么感觉都没有。” “说不定,我根本就没——” 苗云楼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便堵在了唇齿间,嘴上一阵冰凉,被升卿伸手用力按住了。 升卿警告的看着他道:“说嘴打嘴不知道吗,你真是一点忌讳都没有。” “……唔唔。” 苗云楼离他很近,啄木鸟一样点了点头,用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心说就说句吉祥话怎么了,封建迷信。 不过这伤口的确很古怪,说是中毒了,但除了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黑,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中毒仅仅是密林里的一个时尚单品,实际上的作用几乎为零。 苗云楼在这里思索,升卿还抓着他的伤口,皱着眉继续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在这种地方中毒是很麻烦的,万一你真的被感染了,别说没有血清,连创口都容易感染。” “如果一会儿迫不得已转移,需要下水,你的伤口暴露在外面,几分钟就能被产上成千上万个虫卵。” 苗云楼的思路一下子被带歪了,刚想了一瞬间,这极其富有画面感的状况便浮现在眼前。 白花花的虫卵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立刻打了个寒颤,恶心的吐了吐舌头,咧嘴道:“你别说了,真恶心。” 升卿瞪了他一眼:“我不说你才不会重视。” “是啊,真是不小心,怎么就这么被虫子咬了呢?” 娃娃脸也在一旁看他的笑话,那张可爱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隔着一个升卿,给苗云楼挤眉弄眼。 让他一路上挤兑自己,现在也被人教训了,不愧是一物降一物,天道好轮回。 苗云楼在升卿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娃娃脸一眼,很想硬气起来,拿出流浪旅客苗云楼的气势,冷冰冰的跟升卿说: 不用你管,我管的好自己,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要越界。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升卿那张冰冷冷的脸就有些发怵,暗中咬了咬牙,乖乖从牙缝里钻出一句: “知道了。” 升卿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勉强满意了,拧着眉头又看了看他的伤口,不放心的问道: “真的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真没有。” 苗云楼只觉得手上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赶紧收回手背到身后,用力摇了摇头,无奈道: “我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能这就不是什么厉害的毒,或者根本不对我生效吧。” 他见升卿眯了眯眼,大有不同意的姿态,赶紧开口打断他,看着身前围着的一圈人,开玩笑道: “不对,这估计毒还是有点用处的,让我昏头昏脑的,快出幻觉了,看你们都有重影。” “重影?” 娃娃脸闻言回头一看,想嘲笑他,却突然神色一顿。 “等等,你说哪里有重影?” 苗云楼挑了挑眉,指着他身后道: “不就你后面吗,我记得你一共带了三个人来,我在这里看,重影的都快看出第四个人了。” “……那不是重影,那就是一个人。” 娃娃脸眼神凝固起来,缓缓转头看向苗云楼,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你记得我只带了三个人来?” 第262章 已南多瘴疠,去者罕生还 空气一时间静了下来。 苗云楼心头一动,神色立刻沉了下来,缓缓道: “我向你保证,我印象非常深刻,你,只带了三个人来。” “一开始是四个人,第四个人在虫群袭来的时候死了,剩下的这三个人在逃跑的时候,一个问你什么情况,一个怼了回去,还有一个濒临崩溃,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苗云楼开口说话很吃力,只觉得胳膊越来越疼,不由得用力按住伤口。 “别动。” 升卿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淡淡摇了摇头,随手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捧着他的胳膊,一点点擦拭着中毒的地方。 苗云楼也没有精力甩开他了,只是紧紧盯着娃娃脸身后的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喘息着皱眉问道: “你,确定那真的不是重影吗?” 如果这只是他一个人因为中毒产生的幻觉,那倒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但如果真的多出一个人来…… “我、我确定。” 娃娃脸反应过来后,冷汗立刻从额头上滴落下来,猛的回过头去。 只见他身后正正站着四个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相同的迷彩服,迷茫的看着他,没有一个人的脸超出记忆之外。 他额头上汗如雨下,试图想起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对上号,却发现所有人的名字他都记得,甚至这些人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他都有印象。 娃娃脸几乎是一秒钟就确定了,自己的记忆,被人无声无息的更改了! 可眼前所有人他都认得,那这凭空多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怎么了?” 这四个人直挺挺的站着,见娃娃脸只是看着他们不说话,有人动了动脑袋,看着他问道:“队长,你们说什么呢?” “说什么也给我们听听吧,现在副队长都死了,我们没必要瞒着了吧。” “是啊,队长,我没听清,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指着我们,是和我们有关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娃娃脸只觉得这四个人,每个脸上都泛着黑气,面色极为阴沉,直勾勾的盯着他。 令人毛骨悚然。 “……” 娃娃脸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对这几个人笑道: “没什么,我们只不过在讨论,今天晚上谁来守夜。” “按理说,我们有七个人,应该轮流值守,可我觉得你们巡逻半天比较辛苦,决定我们三个轮流守夜,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他的视线在这四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在“七个人”上着重咬字,隐隐提醒着那几个正常的队员: ——我们队伍里多出了一个人。 然而这四个人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有些困惑的互相看了看,随后很高兴的应下了,嘻嘻笑道: “队长真好,明明您是最累的,还让我们休息。” “您注意身体!等明早我们一定好好巡逻,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副队长的事抖搂出去。” 娃娃脸干笑两声,心说谁还敢让你们守夜,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没有心思和他们过多交流,心烦意乱的转身便走,用余光瞥见那四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进洞xue,嘴里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周围,立刻把苗云楼和升卿拽到洞口。 “怎么办?!” 娃娃脸压低声音,语无伦次的急道: “我……我明明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所有人与我的交集,可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只带了三个人进洞xue!” “现在我根本分不清这四个人,到底哪个是假的哪个是真的,又或者,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诡物……” 娃娃脸忌惮的往后看了一眼,比了个手势。 苗云楼整个人都靠在洞xue石壁上,闻言掀起眼皮,微微有些气喘,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会,这里没有异状发生,已经存在的人不会消失,理论上来说,应该只是多出了一个人。” 娃娃脸一听便急道:“多出一个人也很致命啊!” “如果只是有诡物伪装成人形,还不那么恐怖,可就连我的记忆都被篡改了,我记得所有人你明白吗?!” 如果他知道究竟谁是诡物,好歹两个人心知肚明,就算诡物再厉害,也只是明面上的敌人。 可现在敌在暗我在明,那个混入人群的诡物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在人群中冷眼看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现身。 现在已经入夜,夜晚的诡物只会更为猖狂,如果他们就这么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冷静。” 升卿没有任何反应,一眼也没有看那四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队员,只是淡淡的抬眼看了看他,轻声道: “他还在中毒。” “……对,是我着急了。” 娃娃脸闭了闭眼,也冷静下来了一些,努力让自己的思路清晰起来,不由得怀疑道: “明明这三个人一直在我眼皮底下,附近也没有诡物的痕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苗云楼看着他,突然开口道: “也许归根结底,这件事还是与我有关。” 他咳嗽一声,缓缓垂下眼睫,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手死死抵住手臂上方,防止虫毒顺着血液流向心脏。 第305章 “我刚刚就在想,我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明明千里传毒,这毒应该凶险无比,可我即使现在有了中毒的反应,似乎也并不要命。” “直到刚刚,我看到多出来的一个人,我才终于明白过来。” 苗云楼眯了眯眼,唇舌不正常的发红,带出些许蛇一样血涔涔的鬼魅艳色,缓缓吐出两个字: “瘴气。” “呼……” 一时间阴风阵阵,刮得密林中叶丛沙沙作响。 火光被阴风吹动的跳跃起来,昏黄的映照在几人面上,外面是一片浓稠的暗色,彷佛无数黑影埋藏在里面,看着他们。 娃娃脸只觉得额头上冷汗都被吹凉了,一瞬间打了个哆嗦:“你说什么?” “我说,这毒其实是瘴气。” 苗云楼按着发黑的胳膊,皱了皱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寒,不舒服的咳嗽了几声,低声道: “这毒不仅迷晕了我,也影响了你们,混淆了你和你队员的记忆,又把冒出来的诡物伪装成人的模样。” “那四个人中多出来的一个,不一定是人,甚至可能只是一团模糊的黑雾,只是在我们眼里没什么不同。” 瘴气原本只是多种疾病的总称,尤其是带有南方色彩的恶性疟疾,《岭外代答》卷四《瘴》记载:“南方凡病皆谓之瘴。” 但元明以后瘴气一词越来越具体,包罗万象,各种山林沼泽毒气、有害气体和动植物死亡后腐烂产生的毒气均可能被指为瘴气。 苗云楼摇了摇头,低声道:“如果这真是瘴气,那我就明白,那所谓的千里蚀毒究竟是什么了。” 刚刚他中毒的时候,是被一只虫子咬到了手背,这虫子和当时密密麻麻的虫群不同,长着长长的口器。 而如果他中的毒是瘴气,那就对得上了。 嗜人按蚊、微小按蚊是恶性疟原虫的宿主,使恶性疟疾在南方广泛传播,恶性疟患者畏寒、头痛、高烧,继而严重贫血,死亡率极高。 种种症状,都与他完全相符。 也就是说,“黑喇嘛”所谓的千里蚀毒,就是放出一只携带瘴气的按蚊,咬在指定人的身上。 被咬的人不仅会患上疟疾,他身边的人也会因此产生种种幻觉,同时密林中诡物趁虚而入,中毒者及其身边人,便会在幻象中全军覆没。 “已南尤多瘴疠,去者罕得生还,故谚曰:‘鬼门关,十人去九人还’。”” 升卿按着苗云楼的手腕,淡色的眼底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复杂神色,皱着眉头,直视着他低声道: “有瘴气的地方,就是鬼门关,这是鬼门关一词的由来,可见瘴气有多凶险,你……” 他想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想说你怎么那么不在意,最想说的,是你看起来太淡然、太轻描淡写了,怎么一点也不把生死放在眼里? 可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了,而他说的那个人,却永远不会听。 到底要成为他什么人、靠近到哪一步,这个人才能真正的抬眼看他? 升卿垂下眼睫,松开了苗云楼的手腕。 苗云楼对他的想法无知无觉,闻言只是摊了摊手,无奈的笑道: “有人要害你,小心有什么办法,没法反击,还不是任人鱼肉。” “现在我得了疟疾,洞xue被瘴气之毒笼罩,还混入了诡物,这个夜晚怎么过,还要问问你们的意见。” 问问他们的意见? 娃娃脸闻言心头一动,低声急道:“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了?别卖关子,赶紧说啊,我怎么配合你都行。” 苗云楼挑了挑眉,伸手点了点手腕,微笑道:“听它的。” 【叮!】 【天黑请闭眼——苗寨请睁眼——注意,夜晚时分,匪帮出没,苗寨奋起反抗,其中瘴尸四十八寨苗寨寨主已经得知其身份】 【身为苗寨寨主,有保护村寨民众的责任,拥有号令村寨民众、打开村寨寨门的权力,可以选择在夜晚进攻或防守】 【若匪帮在今夜选择进攻村寨(“黑喇嘛”千里蚀毒选择了苗寨民众),苗寨寨主选择防守,则匪帮全众获得惩罚,反之则苗寨全众获得惩罚】 【系统正在进行核实——】 【今夜,苗寨寨主决定防守,而匪帮并未选择进攻村寨,苗寨全众获得惩罚!】 【下面公布惩罚内容!】 第263章 “你流血了!” 【全体苗寨寨民获得特质“缄默”】 【这个夜晚,注定整夜无眠,密林中有无数诡物潜伏,而苗寨会保护它的民众,所以这些诡物不能伤害你,除非——】 【嘘——在这个夜晚,请不要高声说话,不要惊声尖叫,否则将招致灾祸】 【记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人,请保持缄默】 【特别提示(仅三名旅客可听见):密林夜晚将不再投掷骰子,在十二小时内,所有人每小时固定前进两步】 【目前祝炎共前进八步,洪长流共前进六步,导游10036共前进七步】 【注意!只有第一名到达苗寨的人才能直接获得晋级资格,另外两名旅客必须通过竞争争取晋级资格,请各位再接再厉——】 系统的话音刚落,只见娃娃脸脖颈上骤然一黑,有一个锁链样式的东西,交错缠绕上他的脖颈,随即很快又消失不见。 娃娃脸低下头,惊愕的看着自己的脖颈,喃喃道: “这是什——” “啊——!!” 只听一声凄厉无比的声音从洞xue中传来,三人迅速对视一眼,立刻站起身来,警惕的看向洞xue深处。 很快,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队员就从里面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他身上的迷彩服破破烂烂,满脸都是血痕,眼睛根本对不上焦,猛一瞥见娃娃脸,顿时如同看到救星一张,抓着他喊道: “队长,我——” 娃娃脸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紧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警告他道: “小声说话,不要招致诡物!” “唔唔……” 那人拼命点着头,娃娃脸刚一放开手,他立刻急促的呼吸起来,浑身都在不停的发抖,带着哭腔道: “王星,王星死了,他被吓死了!” “吓死了?” 苗云楼和升卿也凑了过来,前者抱着胳膊,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不急不缓的问道: “别急呀,你仔细说发生了什么,刚才我们听到的尖叫声,是他的吗?” “是,是是!” 那人拽着娃娃脸的胳膊不松手,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眼中还残留着惊恐,低声说道: “刚刚我们四个人已经找好了地方,准备合上眼睡觉,结果王星突然把我拍醒了,说……” “说什么?” “他说,有人在梦里等着他,”那人嘴唇哆哆嗦嗦,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崩溃道,“他眼睛都突出来了,看着特别可怕,一直跟我说有人要杀他,他一闭眼就看得到。” “我、我当时以为他在说胡话,就没有理他,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有人等在他梦里。” 苗云楼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话,接过话头,垂着眼睫,紧盯着他低声道: “他闭上眼,刚刚入睡,就被梦里的东西吓到了,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于是立刻死亡。” “是不是这样?” 系统给他们降下了“缄默”诅咒,不能高声大喊,不能尖叫。 这个王星被梦中的诡物惊吓到发出声音,于是诡物便轻而易举的,拿下了一条人命。 “……是。” 那人闭上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再一睁眼满是泪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拽着娃娃脸哀求道: “队长,今晚让我来守夜吧,我不怕累,我不想死,求求您了,队长!” 娃娃脸抿了抿唇,飞快的和苗云楼对视一眼,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呆在这里冷静冷静,记住千万不要叫出声。” “对了,其他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 那人迟疑道:“我不知道,我看王星死了,吓得立刻就跑出来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没有声音?” 娃娃脸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去洞xue旁坐着,稍微休息一下,便对苗云楼招了招手。 “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苗云楼刚一过来,他便紧皱着眉头,指了指那个人,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比了个铁链的手势,凝重道: “我刚刚看到了,他脖子上也有这个东西,难道我们都不能发出声音,不然就会死吗?” 刚刚那个人说,王星梦里有诡物,只要他一合上眼睛,诡物就会出来吓他,只要他出声,就必死无疑。 那既然他的脖子上也有铁链标志,岂不是也不能阖眼,否则一旦被诡物惊吓到就完蛋了。 第306章 “……” 苗云楼闭了闭眼,没有立刻回答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流失热量,寒冷至极。 他垂着眼睫,拽了拽升卿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眼中骤然泛起一丝冷意,盯着娃娃脸,轻声道: “你究竟是谁?” 娃娃脸一愣:“什么?” “只有苗寨的人才会获得【缄默】,”苗云楼冷冷道,“你们获得【缄默】,却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枪,行为举止一丁点都不像常年待在山寨中的人。”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苗寨寨主又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 娃娃脸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一时间沉默下来,眼神立刻变了,紧紧盯着苗云楼。 火光在阴风之下越发暗淡,有气无力的跳动着,昏暗的黄光照在娃娃脸身上,把他漆黑的影子在石壁上拉的很长。 长的畸形,几乎像个怪物。 娃娃脸一直紧紧盯着苗云楼,过了很久,突然歪了歪头,笑道: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容忍你骑在我头上,承诺不会杀你,我对你太好了吧,所以你忘了,我手里有枪啊。”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抬起手臂,稳稳的攥着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苗云楼的额头,纹丝不动。 “既然你发现了,那就让你永远闭嘴吧,”娃娃脸笑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升卿见状瞳孔猛的一缩,立刻把苗云楼推到身后,用自己对准枪口,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杀人灭口。” 苗云楼站在升卿身后的影子里,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根本不是人,你才是多出来的那个诡物,是不是?” 娃娃脸闻言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嗤笑一声,挑眉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苗云楼也笑了,按着升卿的肩膀,拉长声音阴恻恻道:“当然是因为……你没有影子啊。” “砰!”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枪响,娃娃脸猛的开了枪。 然而这子弹却没有落到苗云楼身上,而是与他擦边而过,直直的射入他身后,那个正在围炉烤火的额头上。 那人被子弹穿透额头,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没有留下一滴血,整个身子如同黑雾般飘散开来,一下子便消失了。 “呼……” 娃娃脸闭了闭眼,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枪,浑身瘫软的靠在墙壁上,拍着胸口道: “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怀疑我呢。” 苗云楼挑了挑眉,一脸轻松的笑道:“你也不错嘛,演技还挺好,我一说你就反应过来了。” “那是当然,”娃娃脸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你背后的手指来指去,都抖成什么样了,帕金森似的,我还能看不见?” 刚刚他让那人去洞xue边坐着,苗云楼看了一眼之后,神色立刻变了,之后他们说话的时候,又一直以那人听得到的音量质疑。 他心头一动,顺着苗云楼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人在火光的映衬下,身后竟然根本没有影子。 “就他一个人跑了出来,一上来就大喊大叫也没死,他还口口声声说那些人没有动静,真是太可疑了。” 苗云楼仔细看了看他的尸体,见已经化成一团黑雾消失了,这才眯了眯眼,冷笑道: “这么说,他应该就是那个多出来的诡物了,其他人都没有反应,恐怕已经被他一个个杀死了。”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升卿的肩膀,笑道:“你演技也不错啊,那么快就能反应过来挡在我前面,看来我们也挺有默契的。” “……” 升卿抿了抿唇,罕见的没有说话,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有演。” 苗云楼:“……” “不管怎么说,多出一个人的问题,不用再想了。” 苗云楼咳嗽一声,对两人道:“既然系统说,这些诡物的杀人方法是【缄默】,那么我们只要不出声就可以了。” “从现在开始,直到夜晚结束,我们相互帮忙保持清醒,千万不要睡着,应该就能平安度过了。” 他们三个都不算是普通人,正常情况不会让他们尖叫出声,但梦中就不一定了。 人在梦中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所有经验和警告在梦里都会被抛诸脑后,如果有诡物潜入梦境中吓人,即使是他,也真的很有可能无意识出声。 “好。” 娃娃脸点了点头,升卿却突然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在他唇上蹭了蹭。 苗云楼眸色瞬间一冷,猛的拍掉了他的手,迅速后退一步,冷冷道: “你在做什么?” 升卿顿了顿,把被他拍红的手伸出来,放在他面前。 “血!” 他没有在意苗云楼的抵触,眼睛里只有隐隐的焦急,低声道:“你流鼻血了,疟疾开始严重了!” “什么?” 苗云楼一愣,随后只觉得额头一重,彷佛有一把锤子砸在了他头上,整个人天旋地转,眼前猛的一黑,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第264章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滴答……滴答……” 周围是一片黑暗,苗云楼沉沉睡去,除了自己的呼吸,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在一阵模糊的意识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他身旁,端着东西,正轻轻碰着他的脸说话。 “云楼……” “云楼,醒醒,你该喝药了。” 谁……谁在说话?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久别重逢,就好像曾与他日夜相处,又在漫长的黑夜中失去,现在重新回到他身旁。 究竟是谁……? 苗云楼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模糊的光线,似乎有人正坐在他身边,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久违的松弛感包裹了他,让他整个人的骨头都松弛下来,甚至想抻着身子伸个懒腰。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触感十分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 “云楼,先别睁眼,”那个声音淡淡道,“你眼睛受了伤,还没好全,不要强行睁眼。” 这是谁,他又在什么地方? 苗云楼下意识伸手碰了碰眼睛,指尖感受到一片温热,轻轻缩了缩,甚至没有觉得不对,只是喃喃道: “我看不见了?” “嗯。” 那人应了一声,似乎是怕他过于担心,很快便补了一句道:“这只是暂时的,不要用力睁眼,你很快就会好的。” 苗云楼茫然的眨了眨眼,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 他似乎……的确是受过一次伤? 当时在学校里,他只觉得心脏一阵痉挛剧痛,转瞬间便跌倒在地,等醒过来便再也看不见了,似乎是摔倒的时候碰到了眼睛。 幸好有沈慈…… 对,沈慈! “沈慈,是你吗?”苗云楼突然有了反应,一把掀开被子,用力抓住面前的手,难以置信道,“你,你没有死,你——?!” “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 那只手没有挣脱开来,反而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沈慈轻轻握着他,任由他靠近,声音落在他的耳畔,淡淡道: “不是我,你以为还能是谁,还是说,你不想要我呆在这里?” 他说完便转身作势要走,被身后的人扑上来抱了个满怀,苗云楼紧紧环着他的腰身,不肯留出一丝一毫缝隙,喃喃道: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 我好想你。 这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声音,和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一模一样,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几乎是浑身都在颤栗。 彷佛一瞬间脱离了那些阴谋诡谲,所有死亡、鲜血、复仇全部清零,如同倦鸟归林、游子归乡,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角落。 从此不愿再离去。 苗云楼默默环抱着沈慈,把头埋在他的背上,不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布料开始湿润,打湿了他的眼眶。 “我……我……” “云楼,你太累了。” 沈慈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把他轻轻揽在怀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略微的担忧,问道: “你今天怎么开始说胡话了,是做噩梦了吗,还是想到了什么?” 苗云楼吸了吸鼻子,迅速抹了抹眼睛,茫然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些记忆……” 明明沈慈好好的活着,他也好好的养在沈慈身边,却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只觉得眼前一片如镜中花水中月。 就好像这只是他的一个梦,沈慈其实早已不在他身边,他为了追寻沈慈的死因,一步步运筹帷幄,踏遍了险境…… 第307章 “别再想了,云楼。” 沈慈再一次打断了他。 “大概是你太累了,才会乱想,”他轻柔的把苗云楼的头发捋到脑后,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按,抵在床上。 “睡一会儿吧,我去下面给你熬药,喝完药你就会好的,躺下吧。” 苗云楼闭了闭眼,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闻言乖乖点了点头,顺着力道躺了下去。 身旁的人似乎笑了笑,给他轻轻盖上被子,随后便放开他的手,转身离开,随手关上了门。 苗云楼闭上眼睛,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怎么突然就看不见了呢? 他试着动了动眼睛,并不觉得有哪里疼,睁开合上都十分顺畅,但无论怎么样,就是看不见东西。 这桩桩件件都总透着些许古怪,好像蒙了一层雾气,把人模模糊糊的笼罩在其中,看不清深处的东西。 苗云楼只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一段记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是脑海深处,似乎模模糊糊有一个不变的声音,一遍遍对他道: 相信他。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里,相信沈慈,他永远也不会害你,他只会永远爱你。 好吧,不想了。 苗云楼最后还是放弃了,嘴角微微勾起,抱着被子来回滚动起来,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太好了,沈慈在他身边陪着他,只陪着他一个人,还对他这么温柔,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所以何必再多想呢,就当是一个噩梦,忘掉就好了。 青年抱着暖洋洋的被子,喟叹一声,满足的闭上双眼,想要安安稳稳的再睡一会儿,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砰、砰。” 什么声音? 他狐疑的睁开双眼,在一片黑暗中,看向发声的地方。 “砰砰。” 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一层门沉重的倒在地上,正砰砰直跳,好像是一个皮球,听声音却闷闷的,一步步靠近着他。 “沈慈?”苗云楼纳闷的轻喊了一声道,“是你吗?” “……”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话,楼下彷佛被彻底隔绝了声音,只有那连续不断的“砰砰”声,还在走廊上响动。 很快,那声音便在他门前停了下来,不再动了。 门口顿时死寂一片。 苗云楼皱了皱眉,只觉得很奇怪,这座房子里只有沈慈和他两个人,“砰砰”声又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沈慈,是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是你在门外吗?” 他没有多想,一边问一边掀开被子下了床,磕磕绊绊的扶着墙,一把推开门,凭着感觉向下摸去。 “这是什么东西啊,”他皱了皱眉头,“怎么有鼻子有眼的,还躺在地上,下面是——靠!!” 那竟然是一个人头! 苗云楼瞳孔猛的紧缩了一下,触电般缩回了手,脚下一软,砰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温热触感还停留在颤抖的指尖,这刚刚还在“砰砰”直跳的东西,此刻已经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眼睛圆瞪,嘴角大开,死不瞑目。 湿润的触感带着一丝黏腻,是血液,血流了一地。 有人,被人砍掉脑袋,放在了他的门前。 苗云楼大脑一片空白,“嗡”的一声,几乎是迅速跳了起来,拼命想要向楼下跑去,却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另一个声音。 “咯吱……咯吱……” 那声音就像有人用指甲在挠墙、斧头在地上拖行,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惊声尖叫,听起来刺耳至极,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 最关键的是,那声音正在以极其快的速度向他冲来! 苗云楼大脑“嗡”的一声,顾不上去想任何事情,迅速冲进屋里,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抖着手柄门锁上。 他靠在门上,整个腿肚子都在打颤,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脑中仍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明白。 他们的家里,怎么会有人头?那向他冲过来的声音又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声音这么大,楼下的沈慈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好像他根本就听不见楼上的任何声音。 苗云楼微微一颤,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可怕的猜测。 他们家里,可能埋伏进了一个连环杀手。 这个杀人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楼上楼下的声音无法互通,得知他眼睛看不见,决定先来杀他。 不,他暂时躲进房间还算安全,万一他还有同伙,楼下的沈慈怎么办?! 苗云楼用力咬着牙,急促的喘息着,拼命试图睁开双眼,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闭了闭眼,颤抖着双手,试探的向身旁摸了摸,床下似乎有一块缝隙,被床单隔开,底下是足以让他容身的空间。 苗云楼俯下身子,整个都趴在地上,试着朝床下钻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门把手晃动的声音。 “咔吱、咔吱。” 他迅速停止动作,保持安静,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又缓缓镇定下来。 有人在外面试图开门,幸好他刚刚反手锁上了门,没有钥匙,短时间不可能打开。 如果他能在房间里拖上一会儿这个杀人魔,就能给沈慈争取更多时间,让他反应过来,楼上出事了。 就算他没办法离开,至少也能让沈慈发现危险,提前离开。 苗云楼心脏狂跳,轻轻松了口气,把头钻进床单里,摸索着准备进去,却听身后猛的传来一阵巨响! “咔嚓——咔嚓——!” 门板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只听到沉重的声音一下下落在门板上,带起无数纷飞的木屑,在苗云楼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身后整个门板都在震动,他心脏狠狠一跳,整个身体都被震的歪在了地上,差点尖叫出声。 外面的人发现锁打不开了,正在用斧头劈门! 第265章 “你要付出代价” “咔嚓——砰——!” 重物一下一下砸在门上,苗云楼的身体被整个震的晃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迅速爬到床下缩在角落里,压抑着剧烈的喘息,抖着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 几根细小的木刺还在皮肉上扎着,却没有人关心,苗云楼紧紧蜷缩着身子,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几乎就在他钻进床下的几秒钟后,木门便发出一声巨响,随后地板一阵剧烈颤动,听上去整块门都被劈了下去。 “轰——!” 苗云楼用力捂住嘴,趴跪在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因为房间内空无一人,木门被砸开后,门口的杀人魔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在逼仄浓稠的漆黑中,只有木门尚未沉寂的哀鸣,还有木屑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房间内静的可怕,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苗云楼只能顺着血液、听到自己胸腔内恐惧。 他还在吗? 他是不是在找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掀开近在咫尺的床单,或者其实……他已经看到了自己? 一时间,苗云楼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慌不择路,直接就近躲进了床下。 这里没有任何退路,一旦这个杀人魔怀疑床下有人,只要掀开床单,就能立刻发现他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瞎子。 然而此时后悔也晚了,他只能用全力逼迫自己不要颤抖的太厉害,不要发出声音,哪怕呼吸也要收敛起来。 “呼……呼……” 就这样僵持了几十秒钟,门口处终于传来了声音,却不是杀人魔的脚步声,而是一个带着担忧的熟悉的声音: “云楼?” 苗云楼闻言心头猛的一跳,身上如同过电一般颤栗起来,下意识松开了捂着嘴的手。 沈……慈? “这是怎么了,”那淡淡的男声似乎是顿了顿,半晌略有些无奈道,“我让你好好躺着养病,你怎么还发起脾气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小孩子心性,”他叹了口气,温和的哄道,“你的药已经好了,快出来喝药吧,啊。” 这声音……真的是沈慈! 刹那间,苗云楼脑海里轰的震了一声,就像找到了归航的港湾,浑身都软了下来,只有一双手在不停的抖动。 恐惧、后悔、无数情绪顿时在心头炸开,然而最先被顶上喉口的,却是一瞬间剧烈燃烧的担忧。 他怎么上来的?杀人魔明明刚才还在门口,这时候一定还没走远,说不定就是在什么地方藏着! 听沈慈说话的样子,一定是对家中进了杀人魔一无所知,这时候他出现在这里,随时有生命危险! 苗云楼大脑“嗡”的一下,心头重重一跳,剧烈的恐惧与担忧顿时喷薄而出。 第308章 他立刻抖着双手向前伸去,迫不及待的抓住床单,张了张口,要从这逼仄的黑暗中钻出去,提醒沈慈快跑。 家里进了杀人魔,快走! 沈慈,快走! 然而就在苗云楼碰到床单的一刹那,有什么重重击中了他的大脑,带起一阵过电的惊醒。 ——不对。 他就像猛然被定在原地,浑身顿时一动不动。 为什么……没有听到沈慈的脚步声? 如果刚刚是沈慈熬好药、端着它一步步走上了楼梯,那为什么他在床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脚步声、衣服摩挲声、楼梯被踩踏的声音呢? 还有,药味儿呢? “……”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触电般猛的缩回了手,浑身上下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 恐惧,铺满了这逼仄黑暗的空间。 “云楼,你怎么不出声?” 那声音听不到回应,停顿了一会儿,仍在继续。 “我的药都熬好了,你怎么不出来,你不是瞎了眼吗,为什么不出来摸摸我?摸摸我给你准备的东西?” “出来啊,出来吧?出来!” 直到最后,那声音猛然拔高,划破了伪装出的温和假象,带着一种扭曲的尖刻,在房间内猛然炸开。 只听“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那个声音在房门口急促的笑了几声,似乎突然恢复了神智,声音中的情绪再次平息下来,带着责备古怪的笑道: “你看,你太不听话了,非要让我生气,把我给你熬的药都打翻了。” “现在好了,碗都被打翻了,可碗不能不喝呀,等我找到你,我要让你趴在地上舔的干干净净。” 最后一句突然低沉下来,轻柔的如同毒蛇吐信,轻轻颤抖着尾音消失在屋子里,回音却久久不能消失。 苗云楼听着外面的人像神经病一样,闭了闭眼,面上的神情毫无波动。 他的手还在发抖,却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一动不动,冷冷的蜷缩在床底。 那被打落在地的药就在他面前,隔着一层床单,悄无声息的浸润着床下的空气,钻进他的鼻腔中。 血腥味,浓稠到让人恶心的血腥味。 那根本不是什么药,只不过是从门外头颅中取出的血罢了。 “药洒在地上,把床铺都弄脏了。” 静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叹了口气,突然又恢复了温和的声线,无奈的笑道: “真是,这么淘气,指望你恐怕是不行了,还是我来打扫干净吧。” 只听一阵衣服摩挲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外面的人似乎是蹲了下来,用什么东西在擦地,一边擦,一边道: “你说,如果我现在把床单掀开,会看到什么呢。” “是不是会看到一个淘气的孩子,自以为是的藏在里面不出来,妄想能蒙骗过去,以为我看不到,是不是?” 空气短暂的颤抖了一下,外面的人似乎是笑了笑,伸手抓住床单,猛的向下一拽——! “噗——!” 床单被拽着一边轰然而起,迅速暴露出床下空间,逼仄漆黑的床底被迫立刻透入灯光,床下,却空无一人。 没有人? 那人一怔,眼前突然一黑,身后伸出一只手猛的拽住床单,向他头上劈头盖脸的扣过去,厚厚一层牢牢盖住了他的视线! 只听“砰”的一声,地板剧烈震动了一下,他脸上裹着被子,被人从后面死死按着磕在地上。 这一下力道极大,如果是普通人,这一下就算没死也会立刻昏厥。 然而这个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人,却只是晃了晃脑袋,反应了大约两三秒钟,便开始拼命拽床单。 他动作的力道极其霸道,苗云楼死死按着他,却只觉得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呃……” 苗云楼紧皱眉头,用全身力气压上去,咬着牙拼命按住,却感觉到越发无力,手下的人很快就要挣脱开来。 偷袭斗没办法成功,等他挣脱开来,正面对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苗云楼几乎是在一秒钟内便做出了选择。 他猛的起身,突然松开了手,抓起地上已经被挣脱一些的床单,再次劈头盖脸的扔过去,随后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跑去。 三秒钟。 以这个人的力气和反应速度,他只有三秒钟的时间,趁着床单蒙蔽住他的视线,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直接跑下楼梯,或者转身跑进其他房间。 直接跑下楼梯,最好的可能是沈慈刚好听到了他的呼唤,在三秒钟内,他就能和沈慈汇合,二比一,对付杀人魔。 但如果这三秒钟内,他没能跑到沈慈身边,就会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杀人魔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存活可能。 如果他选择跑进其他房间,有遮挡物掩盖踪迹,三秒钟后他倒不会被立刻发现。 然而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一旦在躲藏中发出声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待在房间里就是瓮中捉鳖,更加无法逃生。 选哪条路? 短短不到一秒钟时间,苗云楼脑海中飞快掠过两条路线。 他僵硬的站在楼梯口,听着身后越发剧烈的响动,咬咬牙,迈开步子,飞快踏上台阶! “哗啦!” 下一秒,床单猛然被掀开,里面的人一跃而出,只见眼前一间房门大敞,楼梯口空无一人,楼道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 杀人魔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随后定定的站在原地。 刚刚,是楼梯上“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踩了上去。 “……”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沉默半晌,突然露出一丝笑容,踏上楼梯的脚收了回去,缓缓把身子转向大敞的房门口。 “想要声东击西,真聪明,” 他开口轻柔的说道,“故意在楼梯上发出动静,想让我误以为你跑下楼,引我下去?” “可惜了。” 他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斧头,向上抛了抛,露出一个笑容。 “可惜这么短的时间,你如果下楼,一定会被看到,楼梯上怎么可能空无一人?” “现在,你选了一个最滑稽的道路,你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吹了声口哨,拖着斧头,脚步在地上留下道道血痕,不急不缓的进了大敞的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了房门。 第266章 瓮中捉鳖,欲擒故纵 楼梯下。 苗云楼挂在楼梯的背面,双手死死拽住凸起的部分,整个身体都贴在楼梯上,手臂止不住的发抖。 直等听到锁门的“咔哒”声音,他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终于暂时混过去了。 蠢货。 苗云楼透过楼梯的缝隙,冷冷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松开手一个翻身,没有发出声响便轻盈的落地。 他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缓缓往角落退去,再次试着用力睁了睁眼,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杀人魔被关进了屋子里,等到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屋内,大约还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以让他离开这栋房子,然而沈慈还在楼下,他还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何况,他并不知道,这个杀人魔是不是有其他同伙,甚至有可能他的同伙在楼下,和沈慈在一起,已经…… 苗云楼呼吸一滞,拒绝去想那个他无法承担的可能。 冷静,苗云楼,冷静。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沈慈的私宅,一间古香古色的双层四合院,他的房间和厨房,隔着一个露天的院子。 从楼梯跳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算好了落下的地方,这里应该是杂物间,距离进院的门不到十米。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应该不浪费时间走最短路线,直接从院子冲到厨房,还是谨慎的绕一个远路,从侧房绕过去? 苗云楼用力按着胸口,深深呼吸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他长年被压制的心脏病,突然有了些许松动,心脏一跳一跳的疼,几乎喘不过来气。 想一想,杀人魔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他应该走哪条路,才能躲开那些杀人魔的藏身之处,到厨房找到沈慈? “咔哒。” 突然,一声轻响从楼上载来。 这声音并不大,在苗云楼耳朵里却猛的炸响,如同电流过境,炸的他大脑“嗡”的一声! 这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他顿时瞳孔紧缩,一瞬间手脚冰凉,几乎僵硬在原地。 为什么门锁打开了、为什么杀人魔会这么快打开门,难道他已经发现,自己不在房间吗? 怎么会这么快?! 纷繁杂乱的念头迅速灌入脑海,苗云楼根本来不及想任何事情,只能在慌乱中,堪堪躲进了一旁的杂物间。 第309章 杂物间没有门,一眼便能看到底,只有无数堆积的杂物能暂时挡住身躯。 苗云楼匆忙之间躲藏,生怕碰到杂物发出声响,不敢深入杂物间,只能摸索着找到一个箱子,迅速蜷缩起身体躲在后面。 “哒……” 几乎是他躲藏起来的瞬间,楼上的门便发出一声洞开的轻响。 杀人魔出来了。 苗云楼心头一沉,顿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上面的动静。 如果能让他听到杀人魔的动向,也许他还能故技重施,把人骗走,再偷偷溜出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发现,这个看起来没有反抗之力的小瞎子不好对付,楼上除了开门的声音,没有任何额外的声音。 屋子内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彷佛是一种无声的对峙,两个人一个眼明身在明、一个眼暗身在暗,只等谁先露出破绽,似乎是一场公平的对峙。 只不过,一个人输了将一无所获,另一个人输了,将一无所有。 “呼……” 苗云楼躲在箱子后面,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死寂无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焦虑的咬了咬手指。 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耗在这里?屋子就这么大,如果按兵不动,他迟早要被杀人魔找到! 即便当年在苗寨,苗云楼也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的五感,而现在却落得个惶然如幼童的状况,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 人的五官被封闭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幻觉。 他焦虑的咬着指甲,不由得想,会不会杀人魔已经发现他了,现在正在步步逼近,他却全然不知? 又或者,其实杀人魔已经走了,他在这里和自己僵持,反而错过了救沈慈的时机? 两种截然不动的后果,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几乎撕裂他的大脑,让他用力捂着胸口,心脏痛的几乎跳出胸膛。 沈慈…… 苗云楼面无血色,豆大的汗滴摔在地上,青白指骨紧紧蜷缩起来,长腿跪在地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 好疼,真的好疼。 自从被沈慈养在家中后,他的心脏,便再没有一次像这样疼过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心脏突然开始疼了起来,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对劲,脑海中似乎缺了一块记忆?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突然,在他漆黑的世界中,突兀的出现了一座青铜小像。 这座小像古怪至极,是一个盘蛇的形状,雕刻的十分粗犷,甚至看不出五官,然而蛇鳞却栩栩如生,几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苗云楼微微一愣,不由得松了松手。 明明他什么也看不见,蛇像却肆无忌惮的闯入了他的视线,不远不近的站着,静静的看着他。 只这一眼,他便觉得心口疼痛迅速缓解下来。 那种撕裂般的痛感瞬间离他远去,就好像每次喝完沈慈给他的药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熨帖的安全感。 这尊蛇像就好像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见他脸色迅速恢复,晃了晃身子,只一瞬间,便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就好像幻觉一样。 明明这尊蛇像看上去凶恶无比,身上带着死气,甚至有一种密林中养出来的邪性,和谪仙般的沈慈全然不沾边。 可他就是觉得,这尊蛇像最后消失的眼神,竟然如此的熟悉,让他眷恋的……几乎忘记了现实。 这是……什么? 苗云楼反应过来只觉得不可思议,连自己身处何处都忘了,猛的直起身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伸手去够。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地板微微颤动起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又缓缓停在了通往院落的门口。 “哒……哒……” 如同被从头顶泼下一盆冷水,苗云楼顿时清醒过来,迅速蜷缩起身体,一声不吭,保持着藏在箱子后面的动作。 “啧,这小瞎子,难道真跑走了?” 不到十米的地方,杀人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些许纳闷,若有所思道: “总不能是去找人了吧……没听到大门声,难道是去对面了?院子那边好像有个小厨房……” 苗云楼大脑“嗡”的一声,几乎下意识高喊出声。 沈慈就在那里! 只听杀人魔琢磨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是这么回事,自言自语了一句“过去找找”,便毫不犹豫的向院子里走去。 脚步声渐远,杂物间里慢慢听不到任何声音,苗云楼却心跳如擂鼓,刚刚已经不疼的心脏,现在又开始剧痛! 不行,不能让他过去,不能让他见到沈慈! 他焦躁的咬了咬青白指骨,心中最后的理智,让他勉强在箱子后停留了几秒钟,直到脚步消失不见,便立刻站起身来。 来不了,他必须要在杀人魔看到沈慈之前,绕路提前把沈慈拉走。 杀人魔以为他离开了,已经暴露位置走进院子里去了。 沈慈在厨房,厨房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现在他绕远路过去就不会被发现了,可以直接跑着过去,还来得及。 苗云楼咬咬牙,小心翼翼的避开杂物,从杂物间里钻出来,暴露在走廊中。 在逼仄的地方蜷缩太久,他几乎下意识的有些害怕暴露在外面,只能尽力克制住这种反胃,避开了窗外的阳光。 没关系。 他告诉自己。 杀人魔已经走了,目标不在这里,现在他不会暴露,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沈慈,带着他一起离开。 想到沈慈,苗云楼便凭空升出无限勇气,他微微发抖的伸手摸着墙壁,咬了咬牙,便要不顾一切的冲向厨房。 耳边,却突然炸开一声嗤笑。 “噗嗤。” 如同电流经过脑海,苗云楼身子瞬间僵硬住,大脑“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这声音很熟悉,刚刚出现在门口过,又越传越远,明明已经缓缓消失在院子里,却突然又出现在他耳旁。 杀人魔根本没走,一直在他身边制作假象,等着他关心则乱,自己暴露出来!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小瞎子。” 那声音轻柔的在耳边响起,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他就在身边! 那一瞬间,苗云楼几乎是浑身都炸起了鸡皮疙瘩,他心中疯狂尖叫起来,拼命转身要跑,却被人死死按在原地。 动弹不得。 那声音还在他耳边,如同毒蛇吐信子,饶有兴趣的轻笑道: “刚刚你不愿意走,现在好啦,留下来陪着我吧,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全部,我只留下你的头。” “不过,我会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摆在床头。” 他高兴的吐出这句话,说完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解释道: “到时候你不会说话,我的卧室就会很安静,我很怕孤独,又不喜欢吵闹,这样就刚刚好。” “你觉得怎么样,”杀人魔关切的问道,“先割舌头,还是先割脖子?” 口中是询问,然而苗云楼剧烈的喘息着,只觉得唇齿间一阵冰凉,有什么锋利而冰冷的东西,已经抵在他的舌根上。 “再过一秒钟,你就成了小哑巴啦,”杀人魔笑道,“要不要趁着最后的机会,再叫一叫?” 第267章 “他是为你而死” 绝望,在屋内蔓延。 苗云楼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跳动,位置却是越来越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杀人魔就紧紧贴在身后,脖颈上是冰冷刀刃,前方一片漆黑,没有任何逃跑存活的可能。 他就要死了。 也许,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真的应该听取杀人魔的建议,顺着自己内心的剧烈恐惧,放肆的尖叫出声。 脖颈上的冰冷迟迟没有落下,苗云楼深吸一口气,在身后凝视的目光中,唇齿缓缓张开。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心头猛的一动,脑海中彷佛有什么想法蹦了出来,让他过电般颤抖了一下。 楼道、床底、楼梯、大厅…… 脖颈、胸口、手腕、额头……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受过一丁点伤? 一个凶狠残暴的变态杀人魔,对杀人与凌虐都轻描淡写的挂在嘴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他,哪怕一丁点伤口。 这是为什么? 苗云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刚刚到了喉咙口的肆意,在这一刻被全部吞入腹中,反而形成了一股新的力量。 他顿了顿,急促的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尖叫吗?” 苗云楼突然开了口。 杀人魔微微一皱眉:“什么?” “我说,你让我尖叫,我在想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明明微微一动脑袋就会落地,却不着急一样,说着一些与问题完全不相干的话: 第310章 “第一种,在精神松弛的情况下受到惊吓,就像刚刚你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但我没有尖叫,因为我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对你的警惕。” “第二种,也很常见,”苗云楼语速飞快,沉着道,“遇到危险,为了引起旁人注意,由此获救,但比起吸引沈慈过来陷入危险,我更希望悄无声息的死在危险中。” “所以,在刚刚的追逐中,我也没有尖叫,因为我不愿意吸引他的注意。” “所以呢?” 杀人魔舔了舔舌头,用力按了按刀柄,不耐烦道:“说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苗云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了几声,感觉血腥味渐渐淡下去,才低声道: “我要说的是,尖叫的第三种情况。” “在彻底无能为力,死亡却如影随形、渐渐逼近的情况下,人会歇斯底里的尖叫,作为一种极度绝望的发泄。” “……发泄?” 杀人魔闻言一顿,屋内安静了半晌,随后疯狂笑了起来,一边大笑一边越发紧贴着他,用匕首挑着脖子亲昵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不正是你的情况?小瞎子,你已经没有任何逃避死亡的情况了,你怎么不叫?” 从逼仄的房间到大厅,也许这个小瞎子有几分聪明,甚至把他也骗了过去,然而终究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此刻刀架在脖子上,没有任何人能来救他,身后是力气体型都大了几倍的成年人,想跑,可能吗?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苗云楼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往衣角上一蹭,在这一通恶毒放肆的笑声中,却是淡淡道: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到了走投无路、应该尖叫的地步呢?” “打从一开始,你就在制造各种各样的恐怖氛围,”他若无其事的碰了碰脖颈的刀刃,缓缓道,“人头、血迹、破门而入、突然出现……” “这桩桩件件,都十分吓人,足以让正常人精神崩溃、惊声尖叫,却没有任何一样对我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为什么?” “……” 屋内一片死寂。 笑声戛然而止,身后的杀人魔就像被暂停一样,没有了动作,一时间,屋子内静的可怕。 苗云楼感受到身后的僵硬,却没有丝毫停顿,默默的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继续道: “就连现在,你抓住我了,讲道理应该动手了吧?” “可你还是没有动手,我连一丝血皮都没有破,你嘴上说的那么变态,动作却畏畏缩缩像个孬种,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想去,我只想到一个原因。” “……”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在这间安静的可怕的房间里,苗云楼却突兀的笑了,笑声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脆,轻飘飘的道: “因为你动不了我啊。” 苗云楼转过身,丝毫不在乎脖颈上冰凉锋利的刀刃,直面杀人魔,在一片黑暗的视野中,按住了他拿着刀的手。 刀刃停滞了一瞬,随后剧烈颤动起来,好像被人用力拽着往后撤,却被青白指骨抵着,死死按在手里。 “来,往这儿捅。” 苗云楼满口都是剧烈喘息出的血迹,眉眼沉沉,唇角却高高翘起,彷佛一个发病的攻击性神经病人,轻言细语的柔声道: “捅穿我的脖子,让我这张嘴再也说不出话,再也不能反驳你,从此再也不会碍你的眼,但你敢吗?” “你有能力在我不发出尖叫的情况下,杀了我吗?” 屋内死寂一片,除了他步步紧逼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回应。 苗云楼低低的笑了一声,像神经病一样扯着唇角,毫不畏惧的与杀人魔僵持在原地,手心却满满都是冷汗。 他在赌。 什么有能力没能力的,他面对的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杀人魔,只要一个不慎,那柄匕首轻轻一动,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如果他猜错了,下一秒,血就会从他脖颈上几厘米的刀口中狂飙而出,他会在几分钟内失血过多,倒在地上抽搐,然后死亡。 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生死就在此一瞬,下一秒落下的是刀刃还是空气…… “真的,你还挺聪明的。” 杀人魔突然开口,声音很古怪的笑了起来,舔了舔嘴唇道:“你说得对,我真的杀不了你。” 他赌赢了。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暗中猛然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打颤,却听到杀人魔继续道: “可惜聪明人都是冷血动物啊,好吧,这是你自己选的,我本来不想杀他的。” ……什么? 苗云楼微微一愣,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院落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瓷碗破碎的声音,一个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 “云楼!” “嗡——!” 苗云楼几乎是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他拼命拽住杀人魔,脱口而出道:“义父,不要——” “噗嗤。” 匕首刺破皮肉的轻响声,如同布帛被撕裂,传入漆黑世界里、唯一能感知到外界动静的耳朵中,清晰无比。 苗云楼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剧痛无比,双腿微颤,“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滴答。 滴答,滴答。 一滴血液从他紧缩的瞳孔前无声无息的落下,击打在光洁的地面上,以一种空白传声的方式,在地面上缓缓形成一股小水滩。 “……” 屋子内一片寂静。 苗云楼茫然的跪在地上,剧烈的耳鸣响彻整个脑海,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沸腾,烧灼着他单薄的皮肤。 发生什么了? “云楼……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他顿了顿,伸手向前去碰,触手所及满是温热粘稠的液体,茫然道,“义父,发生什么了,地上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云楼……我看到了,你没有受伤,那就好,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 苗云楼满手是血,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剧烈的发著抖,他用力按住自己的手,急促道: “可是……可是我看不见啊,义父,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碰不到你?!” “我不想让你碰到。” 沈慈的声音很静很沉,明明近在迟尺,却越发/缥缈无垠,彷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义父身上脏,你不要碰,你走吧。” “不!” 苗云楼大吼一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只觉得眼眶猛然一酸,颤抖着伸手摸去,温热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早已浸满了脸颊。 恍惚间,一只冰凉柔软的手碰到了他的眼角,轻轻蹭了两下,又像是没有力气一样,很快便放了下去。 “别哭,云楼。” 沈慈的声音越发轻飘飘,音量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已经消失: “别哭……” 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吸落下,浓稠血迹中再没有回应,房间恢复了一片死寂。 “……” 苗云楼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一片剧烈的耳鸣阻隔了所有声音,让他只剩下脑海中模糊的、剧烈的疼痛与空白。 他甚至还没有看到沈慈,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太冷漠、太薄情了啊。” 杀人魔在他身后叹了口气,轻笑道:“你本来在房间里就该死了,可你硬是不尖叫,你不叫,我也走不了,拖得时间太久了,就只能让其他人死了。” “他是你害死的啊,他养了你那么多年,对你那么好,最后却是你导致了他的死亡,这都是你的错啊。” “……” 苗云楼跪在原地,愣愣的听着,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过已经干涸一层泪痕的脸庞。 恍惚间,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杀人魔在他耳边轻声叹息道:“你刚刚说,自己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那么现在,你最亲爱的人,为了你而死,你还有退路吗?” “他的尸体在冷却,他的血液在凝固,在他能保持最后一点温度的时候,你不应该为了他放声一哭、哀恸哭号吗?” 第26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屋子里,除了杀人魔呢喃的声音外,死寂伴随着鲜血缓缓流淌,浸没了沈慈的尸身。 沈慈性情淡漠,最爱穿白色,这血涔涔的颜色过于鲜艳,隔着一层失明的黑暗,都几乎将苗云楼的眼睛刺伤。 苗云楼愣愣的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耳鸣剧烈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紧贴着地砖的膝盖缓缓爬上一抹温热,微微一动,只觉得下半身全部被浸泡在液体中。 第311章 那是沈慈身体里流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鲜血啊。 他突然一阵反胃的恶心,用力攥着胸口,勉强控制着自己偏一偏头,在一旁干呕起来。 “呕……呕……” 他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透明的津液不断滴落在地,伴随着内脏无尽的疼痛。 沈慈死了,这怎么可能? 沈慈把他从密林深山中救了出来,给了他一个心脏病人第二次生命,甚至这么多年,容颜从未改变。 他怎么会死? 这绝不可能啊。 大概他只是做了个比较真实的噩梦,等时间一到,他就会醒过来,沈慈也不会躺在冰冷冷的地板上,只会关切的看着他。 苗云楼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突然扯着嘴角,短促的笑了一声。 在杀人魔诧异的目光中,他迅速抓起地上瓷碗的碎片,毫不犹豫的用力往心口一捅——! “你干什么?!” 他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杀人魔居然拦着不让他伤到自己,不可思议道:“你要做什么?” “你是瞎子我是瞎子?” 苗云楼目光没有焦点,随意的一拽手腕,一边笑一边漫不经心道:“看不出来我要自杀吗,怎么了?” “我已经明白了,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你也是梦里的一部分,等我死了你就消失了。” 他一边喃喃的说着,一边拽着手腕,见挣脱不开,便用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瓷片,毫不犹豫的就要再次重复一边。 “不行!” 杀人魔手疾眼快的拽住另一只手,把他阻拦下来,额头上不由得渗下一滴冷汗,暗中咬了咬牙。 这本就是一场幻觉,要真让这小瞎子捅上自己,发现没有任何痛意,那就真的是麻烦了。 “你何必做的这么麻烦?”他急促的笑了一声,佯装冷静道,“胸口被捅穿还有活路,但只要尖叫一声,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义父的尸体了。” “这不是更快、更方便吗?” 苗云楼闻言一顿,摩挲着瓷片上溅起的鲜血,随即竟然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笑了笑道:“你说得对。” “何必费尽心思自伤?只要向你低头就好,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我怎么会弄得这么复杂。” 他摸索着满地满手粘稠的鲜血,低低的笑了起来,似乎在笑自己的愚蠢,又似乎在笑别的什么。 太搞笑了,明明只是一声尖叫而已。 如果他在最开始便顺从的低头,在恐惧面前毫不犹豫的尖叫出声、放弃抵抗,沈慈何至于死? 不过是他自作聪明。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苗云楼神经病一样笑了半天,笑的连杀人魔都要不耐烦了,才终于渐渐停止下来。 他突然觉得无趣,非常无趣,简直是索然无味。 那种算计的口吻,他简直太熟悉不过了,在遇到沈慈的数十个年月都是如此度过的,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个陷阱。 可那又如何? 沈慈在,他无需再费心辨识旁人的算计;沈慈不在,他也没有再辨识的必要了。 眼前这个人费尽心思要他的性命,拿去就好了,他又何必再挣扎什么,无论如何,希望他活着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苗云楼嗤笑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张开口,假装没有注意到杀人魔阴暗期待的目光,准备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咳,我——唔!” 他的尖叫一瞬间被打断,突然被一只斜刺里伸出来的手,用力捂住了嘴。 这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一股冰冷的死气沉沉,手指纤长,分明并不粗壮,却十分有力。 苗云楼猝不及防的被这只手捂住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又是谁? “你就这么放弃了?” 他只觉得身后一股气息扑颈而来,恍然间,背后粘贴一道清冷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愠怒,冷冷的质问道: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喜欢兵行险招,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原来你还会在明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自己放弃性命啊。”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苗云楼简直莫名其妙,皱了皱眉,用力拽住挡在他口中那只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试图挣脱开来。 然而那只手就像是打定了主意,死死的扣在他面上,甚至用手指在他口中堵着,任凭津液溢出、牙齿撕咬,也怎么都不放开。 这到底是什么人?! “唔唔唔……呃……!” 苗云楼看不到东西、发不出声音,简直是莫名其妙,一腔死意都被气的消散了不少。 他此时视野内一片漆黑,自然看不到什么情况,然而杀人魔在他身前,却是清晰的看到了这突然出现的“人”。 那是一张堪称恐怖的面容。 整张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蛇鳞,几乎遮挡住了所有五官,但那双如寒星般的两点眸子,分明清淡如水,却隐藏着惊涛骇浪。 散发著滚滚寒意,直奔杀人魔而来! 杀人魔吞了口唾沫,惊疑不定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你是谁?!” 这明明是他一手缔造的幻境,除了他自己,根本不会有其他人闯入,这个满面蛇鳞的人怎么可能—— 等等……蛇鳞? 满面覆着蛇鳞,没有呼吸,身上一丝活气也无,却能够随意穿梭在现实与幻境之间,冰冷如同蛇类……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存在,他只知道一个。 杀人魔猛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等等,您是那位——!” “噗嗤。” 短短一瞬间,他的脖颈上骤然出现两个血点,涌动出来的血液转瞬发黑,杀人魔只觉得浑身瘫软,立刻便扑倒在地。 就像是被一条毒蛇死死咬中了脖颈,没有丝毫挣扎的机会,便断了气息。 升卿默默的看着他的尸体,没有任何表情,手指却是一痛,低头一看,是被青年尖锐的牙齿狠狠咬住了。 “唔唔……放开我……呃!” “别急,”升卿眼神淡淡,声音清冷中带着安抚,手上却按的更狠了些,低声道,“马上就好了。” “很快,你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我还有一笔账要跟你好好算一算。” 什么叫离开这里,算账又是什么? 苗云楼还想再质问,然而他脚下一软,却是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片黑暗都在扭曲,就像自己正在被拉入一个更深层次的梦境,可有人却抓着他的手,迫使他醒来。 不,他不走,沈慈还在这里! 苗云楼咬紧牙关,试图保持清醒,但那种模糊和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彷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扣在他唇齿间的手越发用力,身后的人紧贴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对你很失望,所以,醒来之后,不要来找我,什么时候我想见你,你才能见到我。” “还有……”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叹了口气,只是轻声道: “再见。” —————— 不知过了多久,苗云楼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只觉得浑身酸痛,彷佛做了一场很用力的噩梦,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然而和疲惫感觉相对的,是身上清爽干净的状态,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被子,分明已经脱离了险境。 苗云楼头痛的揉了揉太阳xue,勉强直起身来,观察着周围。 他此时躺在一间小屋子里,墙壁是显而易见的木质结构,屋内略微有些简陋,摆设却一应俱全,甚至床头柜上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水。 木窗外阳光投射进来,隔着一层郁郁葱葱的密林,能看到一片温暖祥和、鸟语花香的景象。 这里分明是一片有人长年聚居的村寨。 可明明他记得,晕倒前最后的印象……还在密林之中? “咔哒。”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苗云楼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娃娃脸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他醒了,立刻眼前一亮。 “你醒啦,太好了!” 他随手柄药放在床头,伸手摸了摸苗云楼的额头,也不在乎后者古怪的眼神,关切的问道: “感觉怎么样?你这疟疾还真是惊险无比,烧了整整一个晚上,还一直说胡话,到最后你差点尖叫出声,我们都快吓死了。” 苗云楼皱着眉头,头痛欲裂,没有回应娃娃脸的关心,伸手用力揉着太阳xue,只是低声问道: “这是哪里?” 娃娃脸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露齿一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大本营啊,喂,你不是跟我说过,想见一见我们老大吗?” 第312章 “这次挺过这一波【缄默】诅咒,你是我们的大功臣,老大同意见你了,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 他们平安回到了营地,老大最警惕的夜晚平安度过,这个莫名其妙想要见他们老大的小子得偿所愿,简直是皆大欢喜。 娃娃脸挂着笑脸,欣喜的看着苗云楼,等他脸上也挂上同样的笑容,却见后者用力拽紧被子,面色却是沉了下来。 “升卿呢?” “什么?” “我说升卿在哪里!” 苗云楼用力攥着胸口,胸口上下起伏,脸色难看的急促喘息着。 他刚刚头脑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现在终于把一切细节串联起来,只恨自己简直昏了头脑,为什么这么久才意识到。 “是他把我从梦境里救出来的,我醒来他明明应该就在我身旁,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这一通脾气发下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 苗云楼也发现自己过于奇怪,捏了捏鼻梁,用力沉了一口气,心说冷静、冷静。 不在身边也不代表就会出事,归根结底,还是他刚刚看到沈慈的尸体,有些过于激动敏感了。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不安,掀开被子就要下去找人,却被娃娃脸伸手一下子拦住。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找他。” 苗云楼皱了皱眉,抬眼看去,只见对方的脸上,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与难言。 第269章 “新姘头?”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娃娃脸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升卿是谁? 这个人是谁,没有人比苗云楼更清楚,所有人都不知道升卿为何而来、为什么跟在他身边,只有他自己明白。 可现在娃娃脸一脸犹豫踟蹰、对升卿的身份闭口不谈,他竟然成了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对升卿茫然无知的人了。 多么可笑。 苗云楼直直的看着他,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沉在湖底,所有人都在岸边看着他挣扎,将他看的一清二楚,自己却只能看到无数模糊的虚影。 “我不关心他是谁。” 苗云楼眼底如深潭般寒冷暗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我问的是,升卿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和他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你如果知道就告诉我,不知道也别挡着我,好不好?” 这最后一个“好不好”,任谁都能听出来,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 苗云楼此人向来面上笑眯眯不露声色,鲜少流露出情绪波动,眼下如此激动,已经是情绪濒临爆发的边沿了。 然而娃娃脸见状却咬了咬牙,面上神情更为焦急,挡在他身前一步也不肯退开。 “不,你不明白,”他急促道,“这个升卿的身份很特殊,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灾难的化身!” “噗嗤。” 苗云楼闻言直接捂着脸笑出了声。 升卿是灾难的化身? 他歪头看着娃娃脸,眼神瘆人极了,身子往后一靠,一只手噼里啪啦的拍着床铺,一边歇斯底里的笑,一边道: “他?升卿?他是灾难的化身?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进入景区,种种奇异的巧合、那些无意识亲近的细节、还有升卿熟悉的口吻……苗云楼已经明白过来,升卿,就是沈慈。 别说沈慈生前便是千百年行走在人世间的神,无数人都受过他的福泽恩惠。 就算他神陨身碎,遗留下的一点尸骨也依旧被无数人觊觎,为了他简直打破了头、撕的天昏地暗。 现在他们居然说,升卿是灾难的化身? 苗云楼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随手抹了抹眼角,甩着指尖弹开湿润的泪滴,好半天才恢复正常说话的能力,对娃娃脸笑道: “你说升卿是灾难的化身,是谁说的,有证据吗?” “当然有!他——” 娃娃脸身体前倾动了动唇,急切的想要解释,刚要开口,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他带来了整个村寨覆灭的诅咒啊。” 门口处,一个瘦高的男人迎着两人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微笑着说道,逆着光门外走进来,一字一句继续道: “就是因为他一个人,那个收留他的苗寨失去了虺神的庇护,所有人在一夜之间,都死了。” “这样一个人,当然是灾难的化身,否则无缘无故,神仙怎么会降下惩罚呢?” 娃娃脸闻声立刻回过头去,见到来人显然是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道: “老大。” 男人微微一笑,走过来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膀,亲切的笑道: “好了,你下去吧,我来和这位大功臣慢慢解释,你的哥哥们刚巡逻回来,不想见见他们吗?” “我……” 娃娃脸抿了抿唇,目光不住瞥向苗云楼,显然是有些犹豫,却被男人瞥过来的一个微笑眼神,刺的立刻低下了头。 “……是,我这就出去。” 他恭敬的点了点头,低着头飞快站起身来,暗中给苗云楼递了一个眼神,便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给两人关上了门。 “咔嚓。”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屋内立刻静了下来。 苗云楼靠在床上,看着男人那张假笑的脸,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也带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假笑。 “寨主,您好啊。” 他柔弱的抚了抚胸口,咳嗽几声,轻轻柔柔的微笑道:“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受了伤,不能跟您长时间交谈,真是太失礼了。”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恕我冒昧,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可能没法奉陪了。” 明明嘴上说着受了伤,不能长时间交谈,却做好了立刻下床去找人的准备,这理由极其敷衍,简直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瘦高男人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用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看着他,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的微笑道: “苗云楼,别装了。”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苗云楼耳边,他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歪了歪头,疑惑道: “什么?” 男人嗤笑一声,随手挥了挥,笑道:“行了,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同盟,还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就是祝炎,在这个景区里的身份是苗寨寨主,你昨晚无形中帮了我一把,我也该谢谢你。” “……” 这人就是祝炎? 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祝炎就是苗寨寨主,那娃娃脸说的很多事倒是对上了。 苗云楼眯了眯眼,定定的看着他,见祝炎盯着他满眼笃定,似乎早已看破他的身份,突然一扯唇角,笑了起来。 “好吧,你说得对,我们已经结盟,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你的,你猜的不错,我就是苗云楼。” “不过——” 他拖着长音,迎上祝炎的目光,恶劣一笑,轻轻柔柔的捂着胸口道:“你也要理解我啊,我不告诉你我是谁,是怕你失望呢。” 祝炎皱了皱眉,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个景区里,什么身份都不是啊,”苗云楼叹了口气,摊了摊手,咬字清晰的缓缓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也帮不到你。” “什么?!” 祝炎瞳孔紧缩,简直不可置信,几乎是瞬间反驳道:“不可能,如果你没有身份,那你是怎么活过整整一天一夜的?” 这可是4a级景区,苗云楼藏品和内核欲望技能被封,也没带亲信进来,可以说没有任何活命的手段。 他如果没有系统分配的特殊技能,怎么可能以一个空白的身份活这么久?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苗云楼见祝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垂下眼睫微微一笑,心说你不可置信的事还多着呢。 如果让祝炎知道,他这个祭品身份不仅从未用过、相当于没有,还极大程度削弱了他的体能,恐怕更无法相信了。 毕竟祝炎没有被整个景区针对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单靠自己活下去,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样的不可置信,对于他接下来要解释的理由,反而更增加了筹码。 苗云楼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急着去找那个升卿。” “你们说他不是人,是一种灾难的化身,可正因如此,我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很强的能量,强到足以驱散密林中无数魑魅魍魉。” 他说完微微一笑、言尽于此,祝炎闻言皱起眉头,沉默的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 “……你的意思,是他保护你度过的这一天一夜?” “当然。” 苗云楼看了看窗外,别有深意的瞥过树上蹲着的晃动人影,意有所指道: 第313章 “想必你心中也有数吧,烧杀抢掠、残暴不仁、整个景区还有谁配得上这样的形容?那个黑喇嘛的转世显而易见,必定就是洪长流。” “你一个苗寨寨主,似乎只有被动防守的能力,还在第一次交锋就落了下乘,升卿这样的人,难道你就这么往外赶吗?” “……” 被人这么直白的点出来,祝炎闻言面上也有些难看,冷冷的盯着苗云楼,半晌没有说话。 苗云楼也不介意,垂下眼睫微微一笑,青白指骨点了点胸口,轻声道: “我也不是在威胁你,只是提个建议,很快就要到下一次投掷骰子的时候了,保持现状、还是奋力一搏,你自己选。” 他说完便掀开被子,随手端起床头柜的药碗,一口把药灌下,大拇指一抹嘴便要下床,却听祝炎突然冷不丁道: “我可以同意收留那个什么升卿,但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既然说,这个升卿本领高强、深不可测,”祝炎眯了眯眼道,“那你怎么能保证,他就能乖乖听你的,帮我们做事?”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波流转一瞬,缓缓笑了。 “当然是靠我自己。” 他眼睫微颤,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唇珠,笑意不达眼底,意有所指的抿唇微笑道:“虽然本钱不如之前,但好歹也算是五官端正、眉目清秀。” “祝社长,对我有点信心啊。” 青年乌黑的眼睫如鸦羽般颤动,和从前那副浓稠的艳色皮囊相比,这五官只能算淡泊如水。 然而这面色苍白的纸美人微微一笑,寡淡的五官顿时变化起来,风流入骨一般肆意,竟奇异的惹人眼球。 祝炎闻言怔愣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别过头去,神情复杂的沉默着,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道: “算了,你有把握就好。” 他怎么记得这神经病外面还有一个姘头,在这里竟然还养着一个,这可是全时段直播,不怕被看到? 妈的,你们男同真乱。 祝炎看着苗云楼微笑的面容,脑子里一团乱麻,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神色略有些尴尬道: “你既然受伤了,就在寨子里养养,等下一次投掷骰子再下床。” “你那个新姘头……”他噎了一下,半晌才不情不愿道,“我尽量给你找找吧。” 他说完一刻也不想多待,生怕被同化,转身就要走,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乱响,有人高喊道: “老大,老大!您快下来,寨子里面出事了!” 第270章 漫天火光,血洗苗寨 “乱嚷嚷什么,没看到现在还有客人?” 祝炎呵斥一声,沉下脸来,打开门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那人,第一反应就是极为不愉。 苗云楼刚刚言外之意说他只配做一个守成之主,没有能力对付洪长流,碍着合作关系,他再不高兴也说不出重话。 然而现在人还在这里,就有下属没长一丁点眼色,大声嚷嚷着寨子大乱,是想平白给人看笑话吗? 祝炎神色沉沉,刚想要张口斥责下属,却见后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愉,而是胡乱的摇着头,惊慌失措的急促道: “不,老大,寨子是真的出事了,那些傩戏班子进村了,他们手上还,还……” “还什么?” “还抓着一个人……”下属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苗云楼,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语速飞快的说道,“就是那个刚刚离开、满面蛇鳞的人!” 苗云楼闻言顿时心头一跳,缓缓皱起眉头,张口轻声道:“什么?” 那淬着冰雪一般的失望眸子滑过脑海,他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手指,死死扣着上面的草席,用力咬了咬牙。 什么叫抓住一个满面蛇鳞的人?升卿不是说,等到他愿意见面的时候,才会来找自己,那他不应该藏的好好的吗? 他……他不应该保护好自己吗,为什么会被抓住?! 祝炎面色也很难看,倒不是为了升卿,他眉头一皱,抓住了“傩戏班子”这个关键词,逼问道: “你说那些傩戏班子进来了,他们有没有说,这次又要演哪出?” 傩戏在正常的世界中还称得上是非遗,在这种地方,就只是害人性命的糟粕,每一次都会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系统给他们安排的景区参观身份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景区中已经有的角色。 因此,祝炎在得知自己的身份是苗寨寨主后,就已经从记忆中,知道这个傩戏班子的存在了。 每一任苗寨寨主上任的时候,这傩戏班子都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当着现任寨主的面唱一出戏。 这一出戏是什么非常重要,傩人法力高深,这出戏决定着苗寨的发展命运,因此苗寨寨主想要苗寨风调雨顺,必须完成傩戏班子的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可能很简单,也可能让人根本无法答应,甚至曾经有一年,他们要求寨主血洗整个苗寨。 如果寨主不同意,村寨就会迎来天灾人祸、诡物横行的疯狂报复。 祝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暗中咬了咬牙,再一次催促发著抖的下属,质问道: “你倒是说啊,他们到底提了什么条件?” 那下属浑身发抖,一声也发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口,从牙齿缝中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那个傩戏班子,他说要我们和隔着瘴河的寨子打擂台,输了的寨子……死。” “……你说什么?” 祝炎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高声道: “打擂台?输了的寨子还要被血洗?亏他们想得出来!” “这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又怎么和瘴河外的寨子扯上关系了,他们不是从不和外界接触吗,到底什么情况?” 傩戏班子往年就算提要求,也是为了自己势力的发展,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荒谬要求。 他简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拽着门把手就要下去,却被另一个人抢在了前面。 是苗云楼。 “让开。” 青年看也不看他,漆黑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冷声道:“我要去找升卿。” “不行,你不能去!” 祝炎脱口而出,心思飞速旋转着,突然心头一动,用力拽住苗云楼的胳膊,低声道:“你先在上面看看情况,别冲动。” 这次傩戏班子的异状太过突然,想来想去,只有那个满面蛇鳞的升卿是唯一变量。 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升卿,他们才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如果真是这样,牺牲这个升卿,说不定才能保住寨子。 无论如何,苗云楼对这个人表现出的太过在意,如果事情真的和这个升卿有关,就绝不能让他们再见到! 苗云楼掀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受制于人的胳膊,冷冷抬眼看向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反悔了?” “……” 祝炎没说是还是不是,只是用力按着他,对属下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冷静。” 属下立刻会意的凑了上来,迅速和他一左一右扣住了苗云楼,从身后拿出一根绳子就要绑。 苗云楼看着两人暗晦不明的神色,垂下眼睫嗤笑一声,突然动了动唇舌,直直冲着祝炎张开了口。 “!” 祝炎瞳孔一缩,以为他要动用唇齿间的银针,下意识松开手便躲,手中的人却一瞬间闪了出去。 都手无寸铁过了一天一夜了,他口中还真没那么多银针。 苗云楼冷笑一声,把刚刚解除禁锢的手往出一甩,猛的一下打在下属身上,听到痛呼的声音,迅速往下跑。 “苗云楼!” 身后传来祝炎焦急的声音,他的声音中带着威胁,急促道: “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姘头至于吗?” “我告诉你,那个升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就是个祸害,血洗了生他养他的村寨,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就算你不在乎这些,那现在呢?他被傩戏班子抓住了,这些傩戏班子的本职就是驱邪,你想救他,就是和唯一能祛除诡物的组织作对,你想清楚没有?!” 祸害。 血洗村寨。 和唯一能祛除诡物的组织作对。 苗云楼跑的飞快,这些字字诛心的话伴随着“呼呼”风声交织入耳,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听得进去,只是凝神遥遥望着下面。 蜿蜒崎岖的楼梯下,是越发宽敞的阳光,笼罩着他想见的人。 他起的急,只穿着一身贴身的布袍,布袍随风飘起,把所有声音都挡在身后,漆黑瞳孔中,只看得见傩戏班子的身影。 马上就到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傩戏班子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但无论他们和升卿有什么样的过节,他都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升卿。 只要能弄清楚傩戏班子的来历,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一定能找到突破口,救下—— 第314章 苗云楼瞳孔一瞬间紧缩,转过高墙,堪堪停留在最后一节楼梯上,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滩刺眼的血迹。 血液浓稠鲜艳,一点点流淌出来,被土地吸收了一部分,染的整片土壤都泛着暗沉的深红色。 在这一片暗色的血迹上,有一个人垂着头,沉沉的跪在上面。 他浑身上下都被铁链锁住,铁链寒意凛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在这个人身后,站着一群带着各种面具的人,布衣上用青布、花布、红布等有色布混合缝制成,衣服背后绣龙凤图和八卦的图案。 这些人严密的看守着他,似乎生怕他跑了,他却一动不动,长发散乱的铺在地上,沾染上了浓稠血迹,整个人不知生死。 “滴答。” 一滴血从那人面上滴落下来,他低垂的头微微一动,向身旁侧了侧,长发散落在一旁,露出了他被密密麻麻蛇鳞覆盖住的面庞。 蛇鳞之下,那双平静淡漠的双眸,直直对上了苗云楼。 “沈慈?” 苗云楼盯着那双眼睛,面色沉沉,看不出丝毫神色波动。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死死蜷缩着手指,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痕,整个人都在发著抖。 这个浑身上下都淌着血的人,是沈慈? 他宁肯再也见不到他。 苗云楼上前一步,不顾傩戏班子面具下骤然锋利起来的眼神,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再次喃喃道: “沈慈,是你吗?”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接他的话,仰头看着他,只是缓慢的摇了摇头,面容仍是那么沉静淡漠,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在叫谁,我是升卿。” 骗人。 苗云楼闭了闭眼,用力摇了摇头。 他绝不可能认错人,这就是沈慈! 眼眶湿热起来,苗云楼只觉得一瞬间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死死盯着升卿,目光不由得变得凶狠。 为什么不肯和他相认,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非要来到这个地方? 恍惚间,背后有人用力把他拽住,祝炎急促的把他拽到身后,挂着笑脸对傩戏班子陪笑道: “不好意思,他认错人了,诸位,请问这位被捉拿的人是?” 戴面具的人一动不动,半晌,为首的一个带着“黄金四目”面具的人站了出来,声音冷硬至极,没有丝毫情绪的说道: “这个人,是邪祟灾祸的化身,我们此行不仅是为了村寨,也是为了将此祸端,永远的封在棺椁中。” 祝炎闻言咬着牙一闭眼,心说完蛋了,赶紧拽住苗云楼,要把他带走,却还是慢了一步。 “请问,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每个人众口一词,都说他是邪祟?” 苗云楼声音低沉,用力甩开祝炎,缓缓走了出来,漆黑眼底冰冷至极,目光却如同冰层上翻滚着火焰般灼热。 他盯着升卿,冷冷的笑道: “我还真有点好奇,这个人我也见过,分明像个木头一样,丝毫没有自己的情感,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 为首的人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依然用那种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在苗寨出生,生来便满面蛇鳞,于是被生母抛弃,小小年纪便尝遍草药、试遍各种蛊毒,却还是活了下来。” “出生便是邪祟,却仍要活下来为祸世间,这是第一重罪孽。” “他长大后,养育他的苗寨害怕诡气蔓延,于是派他去深山中猎青,想要伺机将他溺死,却被他躲过,这是第二重罪孽。” “到最后,苗寨中的人将他活生生埋进蛇窟,他却化身邪祟,让苗寨失去了虺神的庇佑,一夜之间,满天火光,苗寨被血洗为一地的灰烬。” 为首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升卿,“黄金四目”散发著凛凛寒光,声音威严庄重,断然下了判决: “生来便残缺不全,被苗寨养育十八年之久,却连死后也不知悔改,还要报复苗寨众人。” “这样的人,自然是灾祸的化身,即刻,便应被诛杀。” 第271章 “让他想笑,更想哭”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漆黑瞳孔里一片空白,不知在说给谁听,只是轻声道:“是吗?” “因为一个人生来有残缺,就应该尝遍苦楚后被人抛弃,坦然的接受死亡命运,不能有丝毫反抗,是吗?” “是。” 黄金四目冷冷的看着他。 “这样的人只会为身边带来灾祸,不配活下去,更何况他满面蛇鳞,是被虺神抛弃之人,罪加一等,更是错上加错,绝不能留。” 苗云楼闻言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差点没把口水喷到黄金四目身上,笑的都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必须要杀了他?哈哈哈哈!” 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出身,便要受尽虐待、挨尽苦楚的人,竟然连自救都不被允许,连呼吸都有错? 太幽默了,真的,我靠,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他弯下腰,捂着笑到痛的肚子,整个人的状态几乎癫狂,到最后笑到不行,甚至撑不住蹲在了地上。 太幽默了,太搞笑了。 祝炎见状脑海中警铃大作,心说卧槽,警惕的后退了几步,生怕他一个发疯把自己牵连了。 这神经病,为了姘头什么都做得出来,还是离他远点好,千万别被波及到。 然而苗云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一边笑一边用力紧闭着眼睛,防止自己突然尖叫到失态。 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许多画面,无数疯狂剧烈的情绪冲击着大脑,却被一层薄薄的泪水挡在眼底。 生而残缺,尝遍毒蛊,猎青溺闭,丢弃深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那么熟悉,即便过了十几年的时间,那种痛苦与怨恨,依旧能清晰的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然而所有画面中的主人公,都没有半分沈慈的影子,也不应该有他的痕迹。 因为那是他遇见沈慈之前的人生啊。 这样狼狈不堪、痛苦无解的人生,明明是他的曾经,怎么会在沈慈身上复现呢?为什么会和沈慈扯上关系? 苗云楼茫然的眨了眨眼,半晌,扯了扯嘴角,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每一件事都重合在了一起,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系统根本不知道沈慈的存在,更不知道他的过去,即便再恶趣味,也做不到精确的给沈慈安排这样的身份。 是沈慈。 他故意的。 “滴答。” 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在土地上晕开一道深痕,很快便消失不见。 苗云楼不知道在想什么,嗤笑一声,笑够了,便收起酸痛的嘴角,缓缓停止了疯狂的大笑。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在祝炎见了鬼一样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迅速站起身来,猛的给了黄金四目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打在面具上,竟然把坚固的面具发出一道裂口,黄金四目整张脸都被扇的歪了过去,面具跌落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 “你竟敢——?!” 所有人都没想到,苗云楼居然会做出这种事,祝炎瞳孔紧缩,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下意识就要离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黄金四目被打碎在地,为首那人猝不及防的露出了真面,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扔在人群中,根本没有人认得出来。 他捂着被划出血口的脸,面上是剧烈的震惊和愤怒,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 “你——!” 没等第二个字说出来,他尖叫一声,浑身上下便立刻化成一滩黑泥,从袍子里渗漏出来,不到一秒钟便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事情发生的太快,一瞬间时间好像都停滞了下来,半晌才有人开始行动。 方才紧紧贴在他身后的人身形一动,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地面上那碎成几片的黄金四目立刻凝结成一片,附在这人脸上。 很快,一个新的“黄金四目”便形成了,他站在领头人的位置,威严无比的冷冷盯着苗云楼。 他沉声一字一顿道:“傩戏班子传达着神的旨意,打碎黄金四目,就是无法无天、眼中没有虺神的存在。” “你竟敢挑战傩戏的庄严肃穆,该死。” “轰!” 一瞬间,他身后燃起阵阵黑雾,傩戏班子所有人的面具都在动,身形顿时胀大了一倍,彷佛他们的扮相在此刻竟成了真。 这些神鬼轰然膨胀开来,团团围住苗云楼,形成了一层烟障,挡住了他的视线。 手拿布鞋底和针线的唐氏太婆、身穿战褂的金角将军一左一右,站在苗云楼左右两侧,冷冷的面向他。 傩堂戏中砍五瘟的开山莽将站在苗云楼正前方,满口獠牙,凸出的眼睛直直盯着苗云楼,彷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吃入腹。 第315章 苗云楼站在这无数的鬼神之中,没有任何想法,只想发笑。 “戴上傩戏面具,你们才是鬼神的化身,摘下傩戏面具,你们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人。” “上一个惹我不高兴的人,已经当着你们面变成一滩烂泥了,”他垂着眼睫站在原地,淡淡道,“你刚当上黄金四目,也想走他的老路?” “大放厥词。” 无数缥缈的鬼神中传来一声回应,如惊雷般巨声滚滚、威严肃穆,震的人几乎站立不住。 “他被你打落面具,是他没有防备,你以为一个凡人,站在诸神面前,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是吗?” 苗云楼闻言闭上眼睛,微笑了起来,竟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缓缓抵在脖颈上。 “凡人不行,虺神的祭品呢?”他轻声呢喃道,“杀了我,再也见不到虺神的面容,傩戏班子失去神仙庇佑,沦为摆设,这个结局喜欢吗?” “……” 这身份如惊雷一般,震的满天鬼神沉默了下来,似乎在验证他话中的真伪。 苗云楼仍闭着眼,用力向下按着匕首,锋利的刀刃将他划出一道血痕,血液蜿蜒直下,丝丝缕缕的顺着雪白寒光流淌。 “放了他,”他深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让我见他,给他——” 苗云楼说到这里,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了一下,用尽力气才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物化自己的性命,接受了作为虺神祭品的命运,甚至拿虺神做项,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这是他最看不起的行为。 受了神仙的庇护和恩惠,就必须有所回报,若这位素未谋面的虺神残暴不仁、为祸一方,他难不成也要做伥鬼走狗? 可沈慈还在流血。 苗云楼闭了闭眼,用力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低声吼道: “——给他自由,再也不许说他是灾祸,永远也不许再碰他,滚!” 为了沈慈,即便承认自己是虺神的祭品,抹除作为人的自主性,他也心甘情愿。 但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更不可能受制于人,即便承认祭品身份,他也绝不会屈服于命运,苗云楼就是苗云楼,不是什么神的贡品。 所以,他会杀了虺神。 既然无法撇清关系,不能逃避祭品身份,那就由他亲手弑神,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自由身。 “轰隆——” 僵持半晌后,无数鬼神聚集的迷雾中,骤然裂开一个口子,阳光直直射入其中,露出仍被锁链缠身的升卿。 他们妥协了。 “沈慈……” 苗云楼见到升卿的时候,大脑便“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三步两步便走上前去。 他看着升卿身下满地的鲜血,皮肤被锁链勒的遍布红痕,听到声音微微抬眼,腿控制不住的一软,竟然也跪在了升卿身前。 “怎么了?” 升卿抬眼专注的看向苗云楼,见他突然跌倒,立刻想要伸手扶住他,却被锁链禁锢住了双手,无法抬起。 “抱歉,”他歉疚的抿了抿唇,锁链随着挣扎哗啦哗啦发出声响,轻声道,“我没办法把你扶起来,我……有些不方便。” “……” 苗云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声音堵在嗓子眼里,用力摇了摇头,一时间只觉得满面湿润。 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才勉强能发出声音,紧紧盯着升卿,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沈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为什么要故意——” 故意自虐一般,让自己体会和他过去苗寨中一样的日子? 然而升卿却听不懂一样,迷茫的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微微垂下眼睫,眼中暗沉了下来,抿着唇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沈慈是谁……抱歉,也许你认错人了,我从一出生就是升卿,不是沈慈。” 苗云楼闻言皱了皱眉,焦急的直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几乎一瞬间激烈起来,只想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难道你还在怪我,所以不肯和我相认吗? 但很快理智回笼,苗云楼看着升卿那双暗沉迷茫的双眼,这才想起来,沈慈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位,他没有记忆。 眼前的升卿只是升卿,住着沈慈的魂魄,却只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十八岁青年。 苗云楼一时间竟然想笑,唇角微微翘起来一些,转眼又低垂下来,眼眶湿热,眼泪不要钱一样又聚集起来。 升卿没有记忆,那这具身躯十八年的经历遭遇,就是沈慈在进入景区前设置好的了。 向来是他仰视着沈慈,遥遥望着他们之间几千年的岁月,没想到在这个景区中,他竟比沈慈还虚长几岁,多让人想笑。 而沈慈分明不必沾染这些污泥,却非要以身入局。 不惜苦苦捱过十八年艰难困苦,化身刚刚成年的青年,也要走一遍他走过的路,挨一边他尝过的苦,百般曲折的保护住他。 多让人想哭。 第272章 【强制进入第三阶段】 恍惚间,一只冰凉的手抚了上来,带着挣脱锁链的红痕,压在发红的眼眶上,轻轻扫下苗云楼的眼泪。 “不要哭了。” 升卿垂下眼睫,抿了抿唇,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安慰道:“其实,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也好。” “至少这样他们不会为难你,你不会再被我牵连,也不必再护着我这个祸害了。” “祸害?” 苗云楼闻言红着眼眶、用力瞪了他一眼,胸口上下起伏着,磨了磨牙,只觉得心头火起,眯起眼睛冷声道: “我……我为了让他们闭嘴,我什么都答应,连给虺神当狗我都同意了,你再敢说这两个字试试?” 他怒火攻心,一时间用力别过头去,想要躲开升卿的手,却在看到那双手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时,顿住了动作。 一瞬间,满腔的怒火都化成了透心凉的深潭,将所有情绪都冻在了原地, 心如刀割。 升卿见状趁机摩挲着指尖,把他面上蹭到的血迹擦的干干净净,抚着他的脸,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低声道: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我的确让更多人受了伤害、甚至没了性命。” “你也不必为了我对虺……虺神妥协,”他避开苗云楼的目光,含含糊糊的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总不会再死一次的。” “你给我闭嘴。” 苗云楼骤然抬眼直视着他,神色凶狠无比,眼眶已然是通红一片,血涔涔的吓人,面色却苍白的毫无血色。 “不要再提什么死,”他深吸一口气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不要再……” 再一次的提醒我,我没有保护好你了。 苗云楼闭上眼睛,颓然的抬手捂住眼睛,不再说了。 他的样子实在吓人,分明五官丝毫都没有变化,乍一看甚至是面无表情,然而整个人却紧绷的可怕,让人不敢直视。 如同一块轻飘飘的玻璃受了重击,下一秒不是炸裂开来,便是碎落遍地。 他……明明那么小心沈慈,不愿意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却为什么,把沈慈逼成了这个样子? 在景区外,他连沈慈情绪不对都没察觉出来,让沈慈跟着他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困守整整十八年苦难,甚至再次身死。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沈慈为何要这么做,自己究竟如何伤害到了他。 难道真的像瞎半仙说的一样,他这个人是天煞孤星,六亲无缘、刑克亲友吗? 他是不是,不应该再一厢情愿的和沈慈纠缠下去? “……” 苗云楼骤然睁开眼,怔怔的盯着升卿,眼底痛色如巨浪滔天,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脑海中飞快回荡着无数想法,无数种情绪冲击着心脏,他想要张口,却发现嗓子几乎哑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升卿与他近在迟尺,即便不知道苗云楼在想什么,见状却也是微微一愣,终于迟钝的发现他状态不对。 他犹豫一下,安抚的碰了碰苗云楼的眼睫,很轻,恪守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越界。 其实他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 升卿不怕这些人对他怎么样,一个死人,就算放干了全身上下的血液,也不会再痛了,不死不痛,有什么好怕的。 他只怕眼前这个人因为他的缘故受伤,生而残缺、灾祸化身,有时候他未必想害人,可那些人却会因他而死。 是不是只有他远离苗云楼,不要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保护他,才能让一切恢复正常? 升卿闭了闭眼,抚在苗云楼面上的手突然一抖,触电一样向后缩了缩。 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想解释些什么,又怕把苗云楼气出个好歹,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无措的看着苗云楼,不再说话了。 第316章 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么沉默的跪在地上,膝盖贴着膝盖,肩膀抵着肩膀,任由血迹蹭了满身,依旧一动不动。 直到血液都开始从温热渐渐冷却,苗云楼才惊醒一般,对自己恼恨的咬了咬牙,猛的抓住了升卿的手,焦急道: “你的伤……?” “我没事,”升卿见他还理自己,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摇摇头道,“死人……不,我不会痛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 他手指微颤,有些羞赧的挣扎了一下,苗云楼却不肯松手,直直盯着他的伤口,胸口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愈合? 就像升卿说的那样,他已经是个死人了,那些伤口不会消失、不会愈合,只会永远跟着他,融化成皮囊上痛苦永恒的痕迹。 升卿感觉到苗云楼如有实质的目光,不自在的动了动。 他只觉得被握住的手指痒痒的,抿了抿唇,还是不舍的抽出来,抬眼看着苗云楼鬓发散乱的样子,心头一动,担忧道: “你确定……真的要为我和那些人作对吗?”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你很不喜欢那个虺神,”他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轻声道,“不要违心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你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苗云楼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他的伤口,正仔细数著有多少伤口,心不在焉的张口答道: “你放心,我不会真的作践自己,我已经想好了,绝不会做这个虺神的走狗,只要我抢先一步杀了他就好。” 升卿:“……” 他神色一顿,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似乎一句话堵在了喉口,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 “可是,就算现在虺神还没有出现,你不必对付他,那些舞傩戏的人呢,你要护着我,他们一定不放人。” “是吗?” 苗云楼垂着眼睫,闻言微微一笑,看着那些深深浅浅的血痕,笑意不达眼底,轻声道: “我倒是觉得,他们放不放人,他们自己可说了不算。” —————— 远处,傩戏鬼神的黑雾屏障之外。 祝炎躲在手下身后,紧紧皱着眉头,几次想要上前,都退了回来。 他咬了咬牙,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烦躁,内心飞快盘算起来。 这苗云楼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姘头硬是要得罪傩戏班子,他难道不知道傩戏班子有多大的权力?! 整个傩戏班子,都是虺神的代言人,即便虺神已经许久没有现身,然而他们藉着这个身份,只要把人打成邪祟,这个人就必死无疑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没办法,只能庆幸自己虽然和苗云楼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却没有暴露两人的合作关系。 祝炎眸色沉沉,盯着黑雾遮挡住的两个身影,微微眯了眯眼。 如果苗云楼真的把傩戏班子得罪死了,那他也没必要再遵守两人间的承诺了。 倒可以走另一条路子,藉着傩戏班子的手,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他…… “轰——” 就在他沉思算计的时候,黑雾突然弥散开来,那些张牙舞爪的鬼神转瞬即收,重新凝固在几张面具上,不再动弹了。 结束了? 祝炎心头一动,立刻转头看向那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心中暗自揣测起来。 是苗云楼解决了傩戏班子,还是相反的,傩戏班子解决了这个刺头? 只见黑雾缓缓散去,从正中慢慢走出两个人,一个满面蛇鳞、神色淡淡,身上的血迹已经被仔仔细细的擦了干净,身上的锁链也不知所踪。 而在他身旁,和他紧紧贴着不肯离去的人,便是苗云楼了。 后者身上方才还干净整洁的布袍已经乱了套,到处都是擦拭出来的血迹,在地上跪的皱皱巴巴的,甚至还沾着星星点点透明的液体。 然而苗云楼面上却看不出端倪,没有半点狼狈之相,反而平静至极,甚至带着些许隐隐约约的满足。 在他身后,傩戏班子的人陆陆续续带正面具,垂手站在后面,围成了一个圈,把两人牢牢包围在里面。 为首的黄金四目紧紧盯着苗云楼,面具后的眸光发寒,居高临下的冷冷道: “小子,记住你承诺的话,为了虺神现身,我们才暂时同意放过这个邪……这个人。” “如果你没做到,或者撒谎骗了我们,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魂魄够不够厚,受不受得起驱邪火烧上三天三夜。” 苗云楼面色没有半分波动,一手护着升卿,仰头回以一个微笑,轻柔的笑道: “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只要你不中途反悔,我就不会言而无信。” 黄金四目闻言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示意傩戏班子撤回来。 祝炎远远的看到这一幕,见状立刻凑了过来,狐疑的瞥了苗云楼一眼,转头看向黄金四目,试探道: “诸位,这个人是否冒犯了你们?他向来桀骜不驯,如果他做了什么错事,还请不要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正事。” 黄金四目看也不看他,屁股不想多说,只是言简意赅的冷冷道: “无妨。” 那就是准备轻拿轻放了。 苗云楼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这一群气势汹汹、目中无人的傩戏班子松口放了人,甚至不打算再追究了? 祝炎眯了眯眼,心中怀疑顿生,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恭恭敬敬道:“您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能得到解答。” “往年傩戏来到苗寨,从未提出关系到另外村寨的要求,今年提出打擂台的要求,这是……?” 黄金四目闻言一顿,这才严肃起来,转身看向他,还没等张口说话,只听空中“嗡”的一声,整片苗寨都停滞下来。 一声尖锐的系统骤然响起。 【叮!】 【触发重要节点“擂台”,强制进入投掷骰子第三阶段!】 第273章 【获胜者,成神!】 【目前导游10036投掷总点数:7,洪长流投掷总点数:6,祝炎投掷总点数:8】 【本次节点“擂台”将由瘴河村寨、祝炎村寨与“黑喇嘛”六盘水匪帮参赛,擂台赛三局两胜,落败方将全盘覆灭!】 【“擂台”时间将由明日正午十二点开始,诸位旅客有一天一晚准备时间,在此期间内请诸位确定好参赛人选,并确保参赛人员不会在“擂台”开始前死亡】 【注:若落败方有三位参观主旅客存在,则无需全盘覆灭,但参观主旅客必须亲自上阵打擂台,且落败方参观主旅客的步数将全部清零】 【若获胜方有参观主旅客存在,则获胜方参观主旅客将直接到达“命运之数”终点,获得成神资格!】 “什么?!” 听到“成神”两个字,祝炎脑海嗡的一声,瞳孔紧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等等,命运之路尽头的奖励怎么可能是这个?” 苗云楼还在专心致志的和升卿贴贴,闻言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笑道: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一个景区的奖励罢了,等离开这个景区,还不是一无所有。” “不,你不明白,”祝炎用力摇了摇头,眼底仍是满满的震惊,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成神的意思是……直接晋升为这个景区的地方神!” 即便系统并没有直接揭露,但从边边角角的提示也能猜出来,这个景区的地方神是虺神,一位以蛇为信仰物的神仙。 然而系统却说,“命运之路”的最终奖励是成神? 明明这里有还存在的地方神,系统却想让一个旅客晋升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这位从未露面的虺神,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是它在成神之时,根本没有接管密林蛇沼区的信仰! 一个神仙竟然没有信仰、没有供奉,那它为何要成神,它又是如何成神的? 祝炎脑海中一片混乱,他从未遇到过没有地方神的景区,不由得怔怔的咬着后槽牙,心里却是难以阻挡的、浮起了一个念头。 系统说……获得擂台胜利的参观旅客,可以赢得成神资格? 那他,是否也能成神——? 一种欲望的火焰骤然升起,轻轻柔柔的舔舐着祝炎的心脏,他闭了闭眼,只觉得满心燥热、血液难凉。 而在祝炎一旁,苗云楼闻言也是不由自主的心头一跳。 地方神意味着什么,苗云楼自然也知道,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暗中琢磨着系统的话,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若是虺神根本没有接管密林蛇沼区……那他答应傩戏班子的话,岂不是不可能完成了? 那升卿…… 苗云楼鸦羽般的眼睫轻颤,隐秘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升卿。 见后者在系统的作用下,一动不动,垂眸乖乖站在自己身旁,他眯了眯眼,隐隐下定了决心。 第317章 若是如此,不如他也拼一把,努力获得成为地方神的资格,这样就算傩戏班子再不甘心,也不能从他手里夺走沈慈。 苗云楼眼神一暗,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升卿的手腕,掀起眼皮瞥向祝炎,正撞上了后者看过来的隐晦目光。 四目相对,两人的谋权与野心如兵刃相接,“噌”的一下擦出了火花,刀身寒光乍起,反射出两人不肯退让的沉沉面容。 “苗旅客,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祝炎掀起嘴角,率先开口,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一向瞧不起这些目高于顶的地方神吗,这么看的话,旅客成神反而是件好事。” “不如你加入我的村寨,帮我打一打擂台,等我赢得比赛成神,一定好好关照你和你的姘头。”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故作惊讶的捂了捂嘴,笑道:“祝社长说什么呢?” “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露齿一笑,柔声道,“关照对象这种事情,哪里就麻烦到祝社长了呢?自然是自己来成神更方便。” “你——” 祝炎没想到他真的要和自己竞争,心头一跳,闻言不由得沉下脸来,眯起眼直直看向苗云楼,冷冷道: “我警告你,苗云楼,之前顾忌着我们之间的结盟,揭穿你身份的时候,我可是用法子截断了直播。” “你现在居然敢和我竞争,你就不怕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你的身份吗?” 这句威胁着实有份量,几乎可以说是戳在了苗云楼的死xue上。 在密林蛇沼区的参观是全员直播,若是现在他的身份被暴出去,娲泥生立刻就会知道他的谋算,先前的百般投诚铺垫,就全成了无用功, 如此一来,他是无论心中想不想争这成神资格,都不能争了。 然而苗云楼闻言却是垂下眼睫,笑了。 他柔声道:“祝社长,擂台可不只是你我说了算,是三方争霸,你觉得是三分之一的胜率高,还是三分之二更高呢?” 三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二? “黑喇嘛”几乎有百分百的可能性就是洪长流,洪长流和他们两人早已结下梁子、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不可能是那多出的三分之一。 而苗云楼至少和他关系更为紧密,之间夹着一层合作,他如果能当上地方神,总比洪长流要好。 苗云楼的意思是,他加入另一方瘴河村寨,和他联手,一起对付洪长流? 祝炎闻言一顿,立刻明白了苗云楼是什么意思,缓缓压下那些阴毒的想法,不由得狐疑的瞥向他。 他眯起眼睛,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与我合作?那我怎么能肯定,你成了地方神后,不会翻脸不认人呢?” “我可以对天发誓,但你肯定也不会信。” 苗云楼摇了摇头,叹着气笑道:“其实无论你信不信,我站在你这一边,总比你在擂台上一对二要好。” “就算我真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在擂台上背地里阴了你一把,系统说赢家的奖励可只是成神资格,最终谁能真正成为地方神,还说不定呢。” “所以,我不会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他牵起身旁的升卿,笑容淡了一些,轻声道,“万一没能成神,我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祝炎顺着苗云楼的目光看到升卿,不由得一顿,倒是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苗云楼就算是再八面玲珑、手段了得,有这么一个被傩戏班子盯上的弱点,夹在其中也是周旋的很艰难。 和自己保持合作,万一没能打赢擂台,最差的情况,至少还能用个人情、把人托付给他。 祝炎这么一想,倒是放下戒心,缓缓笑了起来,用一种夹杂着鄙夷和佩服的复杂眼神瞥向苗云楼,意味不明道: “没想到你还是情种。” 都到了这种地方,居然恋爱脑上头,宁愿为了一个姘头自剪羽翼,倒也真是让人佩服。 苗云楼看懂了他的眼神,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解释,侧头向身旁一瞥。 “来人了。” 祝炎闻声侧头看去。 只见系统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空气重新流动起来,顺着村寨木牌坊远眺,一队黑压压的人正向村寨走来。 很快,远处便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急促脚步声,黄金四目意味不明的看了过去,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瘴河村寨到!” 瘴河村寨到来,祝炎作为这一方的村寨寨主,无论对这场擂台存着什么心思,都自然要亲自出去迎接。 他和苗云楼对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很快便带着贴身属下走到木牌坊前,和瘴河村寨的队伍打了个照面。 两方站定,对面领头人率先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沉声道:“我是瘴河村寨的寨主阎峥,幸会。” “祝炎,”祝炎也挂上一个真诚的笑容,唇角绽开,和阎峥碰了碰手,笑道,“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终于有幸见到瘴河村寨的寨主,真是一表人才。” 他趁着握手的时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 只见瘴河村寨的领头人阎峥身材高大,伸出来握手的胳膊上横着数道疤痕,显然是久经风霜,面容分外严肃。 在他身后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和领头人长相有五分相似,带着股吊儿郎当的纨袴劲儿,正不安分的往这边瞅。 另一个却看着格外沉默寡言,一动不动的背手站在后面,一双眼睛如狼一般锐利,不动声色的把纨袴护在身后。 这两个人初出茅庐,却能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也许能成为瘴河村寨的突破口。 祝炎眯了眯眼,把转瞬而逝的想法藏在心底,面上仍是一副真诚的样子,似乎是好奇,对阎峥笑着问道: “您身后这两位是?” “我儿子,陈怀安,”阎峥回身拍了拍纨袴的肩膀,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对流露出些许疑惑的祝炎解释道,“他随母亲姓。” “您夫人……” “已经去世了。”阎峥淡淡道。 “……抱歉,”祝炎迅速转移了话题,向另一个人看去,“这位是?” 阎峥道:“这是我的义子,阎良。” 话音刚落,那被点名的阎良便上前一步站了出来,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一双异色的碧绿眼眸直视着祝炎,对他道: “这次我们瘴河村寨前来参加擂台,已经选好了参赛人选,不知道您有没有定下人选,若是没有,不如我们进寨详谈?” 四目相对,祝炎一眯眼睛,顿时意识到这阎良故意上前的,是个厉害角色,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 他暗中冷笑一声,面上笑道:“自然,请进。” 这些人看着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他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毕竟,有个自愿的内应,不就站在他身后吗? 祝炎一边说,一边暗中给苗云楼比了个手势,然而比了半天,后面居然都没有动静。 什么情况? 他眉头一皱,立刻回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再看过去,只觉得额头突突直跳,青筋直直的往外冒。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苗云楼居然已经跑到了瘴河村寨的队伍里,冲他无辜的眨眼睛! 第274章 “他背上有东西趴着” 祝炎:“……”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阎峥不注意,狠狠瞪了一眼苗云楼,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用眼神问他什么意思。 就算之前他们已经说好,让苗云楼去瘴河苗寨参加擂台,也总要先谈谈细节,没有这么快的吧?! 苗云楼接收到祝炎狐疑的目光,眨了眨眼,心虚的勾起唇角回应了一个假笑。 这实在是不能怪他,阎峥、阎良、陈怀安,这些人在景区外是谁实在太明显了。 这个瘴河村寨,摆明了就是老爹在密林蛇沼区的土楼嘛! 比起待在祝炎那里虚与委蛇、时刻警惕、来回打太极,老爹他们这些真诚的实在人,简直是天使。 他总不能说,一见到这些人,他就发现这些人才是他的熟人,他不仅要加入瘴河村寨,还要真心实意的帮助瘴河村寨打赢擂台吧? 苗云楼没法解释,只能假装看不见,缓缓挪到升卿身后,把头埋进他的肩胛骨中,竟然开始装死了! 而他那个满面鳞片的姘头,居然还把他护在身后,抬眸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就好像自己吓到了苗云楼一样。 这么明显的做作,居然看不出来?到底谁吓着谁了?! 祝炎眼睛一瞪,一口气喘不上来,气的差点没背过去,只见一旁阎峥眉头动了动,伸手扶住了他,沉声问道: “祝寨主,你没事吧?” “……没事。” 祝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用力磨了磨牙,转头对阎峥假笑道: “对了,阎寨主,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你知道【特殊旅客】吧,我准备让一个【特殊旅客】加入你的村寨参赛,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第318章 擂台赛的规则是系统通过傩戏班子传达的,例如失败则全村寨被血洗、有主旅客加入便可免去一死等等,景区中所有人都清楚,可以随意交流。 所以,【特殊旅客】这个词的意思众人都懂,也会被自动替换成景区其他人能听懂的词汇。 阎峥自然也明白,闻言不由得惊诧一瞬,严肃的面庞上先是漫上些许喜色,随后迟疑了一会儿,疑惑道: “这……有【特殊旅客】免去屠村,我们自然愿意。” “但恕我直言,为何要将他让给我们,难道你们村寨不需要【特殊旅客】坐镇、免去失败被屠村的可能吗?” 祝炎闻言随意的摆摆手,眯起眼睛笑道:“这一点不需要阎寨主担忧。” “这第一嘛,我自己也是一位【特殊旅客】,不需要再多一位拖后腿,第二,另外一个参赛的匪帮……”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耳边“轰”的一声,整个村寨的牌坊骤然炸裂开来! 祝炎浑身一震,迅速警惕起来环视四周,却见那牌坊被炸出一个大洞,“当啷”一声,掉下来的竟然是一枚子弹壳。 “子弹?!” 这偏僻的西南边陲,怎么会有子弹,甚至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直接爆破牌坊的子弹? 苗云楼远远的看到了这枚子弹,漆黑的眼眸沉了沉,眯了眯眼,侧过头去轻声对升卿道: “传说黑喇嘛会巫术,能用"枪魔法"治愈疾病,甚至患者都不需要到场,患者家属只需要来到黑喇嘛处,告知患者的症状,黑喇嘛就会在枪膛里面放上一枚刻着藏文符号的子弹。” “他就这么朝着生病人的方向开枪,生病的人哪怕就是在百里之外都会痊愈,”他眸光冷冷,意味不明的一笑,“现在这枚子弹……很有可能,黑喇嘛要来了。” 之前苗云楼说要结盟,不完全是在对祝炎用权宜之计,其中还掺杂着些摆在面前的、严肃紧张的现实情况。 他进入景区,得到了一个幽默的祭品身份,纯粹是累赘;祝炎比他好点,继承了一个苗寨,但还是几乎没有什么能力。 而洪长流却获得了黑喇嘛的衣钵,不仅能远程下毒,貌似还有许多尚未暴露出来的能力,无一不让人忌惮。 这样的一个人,脑子不好、武力高强,不吃软不吃硬,若是让他成为密林蛇沼的地方神,他们所有人就都没有活路了。 即便祝炎与他依旧不是同路人,终有一天要撕破脸皮,好歹也能听懂人话,不至于无计可施。 苗云楼又眯了眯眼,心中思绪万千,沉思的神情摆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苍白面庞上,却平添了一抹莫名诡谲的魅力。 升卿默默的看着苗云楼,一眨不眨,等他说完抿了抿唇,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情意,勾着他的手指低声道: “是吗,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 苗云楼摩挲下巴的动作一顿,那股运筹帷幄的阴恻恻气息顿时散了,莫名有种想骄傲挺胸的冲动。 #好想装逼怎么办# 他努力克制了一下,勉强拉直嘴角,这才保持住高深莫测的神情,微微一笑道:“当然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哦,保护你一个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了。” 升卿也微微一笑,主动牵起苗云楼的手,按了按他凸出的指节,眉眼舒展的淡淡道: “我相信你。” 苗云楼:“……” 苗云楼差点当场起立。 竟然能用沈慈给的记忆,在沈慈这里装起来,苗云楼竟然有种莫名的兴奋,还有深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与惶恐。 如果不是他鸠占鹊巢…… 还没等他心底这股惶然涌上来,升卿冰冷的气息已经贴了上来,带着让人寒颤的温度,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是什么声音?” “什么?” 苗云楼一愣,侧耳听去,却感觉自己在发抖,脚下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震动,好像大地都在颤抖。 “哒哒哒……哒哒……!” 远处,密林中竟骤然响起无数密密麻麻的马蹄声! 地面剧烈震颤,马蹄声在密林中疾驰而过,却和先前的万马齐喑不同,这股马蹄声带着飞扬尘土,听起来格外暴戾。 彷佛有无数亡命之徒,带着血洗视野中一切的凶恶,正骑在马背上朝猎物赶来,不把猎物一网打尽誓不罢休! 不过眨眼之间,从破碎的村寨牌坊下,便闯进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全部身披黑袍,带着一股暴土扬尘的气息,身上满是血迹,兜着腥风血雨骑马狂奔而来。 黄金四目见到这一队人马,面具上的恶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 “黑喇嘛六盘水匪帮到!” 话音刚落,这一队黑袍人马便骑着马走到祝炎面前,缓缓停下,为首的人一掀黑袍翻身下马,露出了可怖的面容。 “老子,就是黑喇嘛。” 为首之人眼风扫过众人,咧了咧嘴,牵动着粗粝面庞上道道刀疤,冷笑道: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是擂台上的对手?那还有莫子悬念,我一定会横扫你们这些废物!” 他的声音沙哑洪亮,震的空气都在发颤,传入众人耳中,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头一震,警铃大作! 这人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阎峥原本沉稳的站在众人,等待着擂台开始,然而当他见到这些人时,突然猛的瞳孔紧缩,身形一动。 “噌!” 转眼间寒光乍起,一把雕龙大刀出现在阎峥手中,他紧握着刀柄直指六盘水匪帮,胸口起伏起来,满眼恨意,冷冷的沉声道: “居然是他们……!” 祝炎闻言心头一动,侧头问道:“怎么?” “这六盘水匪帮,曾经多次擅闯我们寨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阎峥紧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整整六百三十二人,都在斗争中死于他们手中。” “我的妻子,就死在他们手上,这血海深仇,我永远也不会忘,一定要找他们报仇!” “还有这种事?!” 祝炎没想到瘴河村寨与黑喇嘛六盘水匪帮还有这样的过节,闻言不由得有些吃惊。 他向后一瞥,只见那阎峥的儿子陈怀安也是满眼恨意、眼眶通红,咯吱咯吱的攥着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斩杀匪帮。 阎良没有那么激动,眸中却也是淬了冰一般,一手轻轻拍着陈怀安的后背,一手已经握紧了刀柄。 没想到这六盘水匪帮,不仅与他不对付,和瘴河村寨也是不死不休啊。 祝炎眯了眯眼,看着几人恨意凛然的目光,暗中思绪飞快涌动,却想到了另一层。 他原定计画是促进两方联合,一起对付洪长流,既然瘴河村寨与黑喇嘛六盘水匪帮有血海深仇,不如……就怂恿他们单独去对抗洪长流。 毕竟就算没有他,瘴河村寨与匪帮也不可能共存,那他又何必出手? 不如等他们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翁之利,轻而易举的把胜利收入囊中…… “祝寨主。”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含笑的轻柔声音,扯回了祝炎的思绪。 他心头一跳,猛然回头一看,只见苗云楼正站在他身后,跟山林中的精鬼一般,微笑着盯着他。 “怎么?” “你看见了吗,”苗云楼偏了偏头,眯着眼睛,盯着黑喇嘛低声道,“洪长流身上有些不对劲。” “他后背上好像有个东西趴着,一直在啃食他的脖子,他整个人的感觉……不太像他自己了。” 第275章 苗云楼必输 “洪长流脖子上有东西?” 祝炎闻言一愣,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已经确认了黑喇嘛就是洪长流,一直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坐山观虎斗,只粗略的瞥了一眼黑喇嘛,并没有细看。 直到苗云楼这么一说,他回过神来,这才皱着眉看了过去,见状突的心头一跳。 洪长流……不,黑喇嘛脖子后面,还真有个漆黑模糊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滩人形状的液体,黑漆漆的看不清面容,趴在洪长流脖子上,一动不动,血涔涔的往下滴着血液。 这黑血团面上类似口腔的东西,已经把洪长流整个脖子包了起来,时不时蠕动一下,看的人直犯恶心。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两人的注视,那东西抖动一下,很快便不见了踪影,黑喇嘛脖子上空空荡荡,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然而祝炎却是面色一变,难看极了,心脏前所未有的剧烈向外蹦。 他看见了…… 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身上,挂着一串藏式的串珠。 “据我所知,景区内只会出现本地区的东西,”苗云楼站在祝炎身旁,盯着黑喇嘛冷静的道,“能出现藏式的串珠,只有一个原因。” “洪长流背上的黑影,一定曾经活跃在藏区,却被系统归属于密林蛇沼区,结合他的情况……这团黑影只能是一个人。” 第319章 “黑喇嘛。” 不用苗云楼说,祝炎也知道是谁,他面色难看极了,死死盯着黑喇嘛的脖子,沉声道: “我之前还怀疑,洪长流继承了黑喇嘛的能力也罢了,怎么会连他的匪帮都继承,黑喇嘛残暴凶狠、杀人如麻,哪里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心。” “现在看来,还真是有迹可循,”他短促的冷笑一声道,“黑喇嘛恐怕是想占洪长流的身躯,为自己找个合适的宿体,才会这么大方。” 苗云楼点点头,眯了眯眼,指骨摩挲了几下下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六盘水匪帮身上血气深重、一看便是杀人如麻的货色,却如此心甘情愿的听命于洪长流。 除了洪长流本人的威逼,一定还有黑喇嘛本人的授意。 虽说洪长流被黑喇嘛吞噬是咎由自取,然而至少目前为止,这两个人的目的和利益是一致的。 和这样一个一体双魂的杀人狂做对手,他们想要赢,实在是危险重重、寸步难行。 如果黑喇嘛指挥六盘水匪帮,毫无顾忌的动起手来…… 苗云楼眼底暗色沉沉,余光瞥见祝炎若有所思的眼神,猛的心头一跳,突然拉上升卿转身就走,不顾祝炎在身后喊他,迅速向后撤离。 升卿一怔,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系统刚才对擂台赛的描述。” 他拉住升卿手腕的力道极大,面色难看极了,焦急的沉声道:“明天正午十二点擂台赛开始,它要我们确保,参赛人员不要在“擂台”赛开始前死亡。” “也就是说,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内,三方人马可以自由开战,六盘水匪帮一看便早有准备,再在这里等下去一定就是瓮中捉鳖!” 到时候他受祭品身份所困,没有还手之力,根本无法护住升卿周全! 苗云楼心跳如擂鼓,不自觉的攥紧了升卿的手,刚想要回过头去暗中警示阎峥等人,却听身后风声骤唳! “嗡——!” 身后传来一声重响,苗云楼心头一颤,想回身用胳膊挡住,却被祭品的体质所困,动作彷佛放慢了无数倍。 灼热的温度在面颊旁燃烧起来,那股带着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顷刻间便要正中他的后心。 来不及了! 苗云楼咬了咬牙,干脆停下脚步,一手用力把升卿按在怀里,另一只手迅速回身一挡,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住攻击。 “当啷!” 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阵巨响,然而疼痛却迟迟未至。 是升卿。 升卿反应迅速,从面上拔下一片蛇鳞,伸手环抱住苗云楼单薄的脊背,为他挡下了这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让鳞片飞快脱手,升卿面色苍白,面上一道血痕蜿蜒而下,捂着伤口崩开的小臂,克制不住皱了皱眉。 “唔……!” 苗云楼感觉到不对,仓促回头看到这一幕,血迹如一道匕首刺入他的目光,一刹那瞳孔紧缩、心头剧震。 那一瞬间,他心跳几乎停了下来,反应过来迅速把升卿拽了回来,摆出一个进攻的姿态,冷冷的看向身后攻击之人。 那正是黑喇嘛本人。 黑喇嘛手上拿着一柄土枪,枪口还在冒烟,神色莫测,紧紧盯着苗云楼,半晌,突然咧开嘴角笑了。 “喂,你跑什么?” 他大拇指摩挲着枪口,沉沉的笑道:“老子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就这么跑了,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苗云楼眼底一片淬了冰的暗沉,闻言也掀了掀唇角,没有半分笑意的冷冷道: “我尿急,不行吗?” “堂堂一个六盘水匪帮帮主,就这么背后偷袭,恐怕不太合适吧。” 黑喇嘛闻言一愣,似乎感觉很新奇,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突然放声大笑道: “哈!你搞莫子嘛,老子做事还需要你来指挥?听我身边的人说,你也是参加擂台赛的人啊。” 他面上的肌肉牵动疤痕,饶有兴趣的盯着苗云楼,突然面色一沉,阴恻恻道: “敢来挑战老子,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莫子货色了!” 黑喇嘛说完猛的一抬手,提枪就打,几乎是话音刚落,那股灼热血腥的气息便再次席卷而来,直奔苗云楼的面门! 苗云楼体质被下了降头,脑子却没有,立刻就地一滚,拽着升卿反应极快的躲过了这枚子弹。 “砰!” 地上被子弹炸出一个灼热的深坑,他堪堪躲过子弹,衣服却被子弹燎上一团火,烧的焦黑一片。 这子弹竟然还带着溅射火星,若是真的挨了一下,不死也要残。 黑喇嘛见状冷笑一声,没有丝毫停顿,抬起手继续开枪,子弹不要钱一样对着苗云楼狂轰乱炸,几乎连成了一片火墙。 苗云楼躲的狼狈至极,不仅要保证自己不被炸到,还要拽住升卿,让他没办法冲出去为自己挡枪。 就动了这么几下,他的心肺已然承受不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满口都是铁锈味。 眼前一片眩晕的漆黑,苗云楼闭了闭眼,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下,一枚子弹迅速射向他的额头,转眼便已经近在迟尺! “当啷!” 一柄青龙偃月刀横在苗云楼面前,稳稳的挡住了那枚子弹。 刀锋凛冽,清凌凌的寒光一闪而过,绕过苗云楼周身,尽数反射向黑喇嘛! 是阎峥。 阎峥上前一步,挡在苗云楼身前,用力震了震刀身,声音如淬了冰一般寒意凛凛,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黑喇嘛,这是我们村寨的参赛者,你就这么随意的对人动手,是以为我们村寨无人吗?” 在他身后,陈怀安把苗云楼匆匆拽进人堆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警戒着一边安慰道: “放心,你现在就算是我们寨里的人,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身旁的阎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上前一步,“噌”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刀,护在两人身前。 这些人在景区内与苗云楼素未谋面,从未交流,然而保护他不受伤害,却是如此理所当然,似乎根本不用解释。 哪怕站在这里的不是参赛者,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自然会站在他的位置。 苗云楼被挡在阎峥身后,用力按住胸口,勉强喘过来口气,低声仓促的道了一句谢谢,随即用力拽住升卿道: “你受伤了——” “我没事。” 升卿按下他的手,低声道:“我已经死了,不会有痛觉,不会死,不要再挡在我面前了。” 苗云楼伸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冷冷道:“闭嘴,我这是在保护我自己。” 他的心脏已经脆弱至极,几近休克,禁不住一丁点升卿身上伤口的刺激了。 苗云楼捂着胸口缓了缓,半晌后,摇了摇头,对升卿低声道:”这件事有古怪。” “洪长流没有认出来我,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根本碍不着他任何事,为什么刚才他如此精确的针对了我?” 升卿皱了皱眉,淡淡道:“也许是因为,你是瘴河村寨的参赛者。” 苗云楼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他是瘴河村寨的参赛者,六盘水匪帮没有一个人知道,方才黑喇嘛准备动手的时候,他反应的很快,但有一个人反应的更快。 他知道这一点,并不在乎这一点,却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就有了翻脸不认人的心。 失算了。 苗云楼闭了闭眼,蹭开唇角的血迹,随后骤然掀起眼皮,冷冷的直视着远处的祝炎。 远处,祝炎躲在寨民属下身后,被这些人团团围在中间,对上苗云楼冷然的目光,挥了挥手,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洪长流被黑喇嘛寄生,迟早要成为一具没有意识的尸体,尸体再厉害,也出不了密林蛇沼区,成不了他的敌人。 既然如此,那他的敌人自然就只剩下了一个——苗云楼。 这个苗云楼身上邪的很,祝炎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若是不在这个景区将他按死,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六盘水匪帮也在无差别进攻他的村寨,整个苗寨都已经乱了起来,然而祝炎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冷漠的站在原地。 他身旁已经被下属全部挡住,无数子弹与刀枪直直射向他,却都被身边人的惨叫与血液挡了下来。 祝炎冷冷看着苗云楼那里的混乱,半晌,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勾起唇角。 没有记忆的陌生人,如何能比得上性命被他攥在手里的奴才? 这就是苗云楼必输的原因。 第276章 刀落头点地,横尸遍野 “砰!” 转眼间,苗寨已经彻底乱了起来,六盘水匪帮无差别攻击着两个寨子,黑喇嘛本人,则已经与阎峥过了数十招。 土枪的子弹势如破竹,却被阎峥手中的大刀一一挡下,没有一枚子弹从他手中溜走。 第320章 他就如同一座高山,高大的身躯镇压着无数魑魅魍魉,把诡物挡在凡人身前,不露丝毫破绽。 “啧。” 黑喇嘛在他这里占不到便宜,很快便开始焦躁不已,捏紧了手上的土枪,冷冷道: “老子要的是那个鬼鬼祟祟溜走之人的命,和你们没关系,别在这里碍事!” 老爹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盯着他,翻手转了一下大刀,双眼通红,言简意赅的缓缓沉声道: “不。” 怎么会和他们没关系呢? 黑喇嘛带着六盘水匪帮,这么多年来烧杀抢掠,杀害了瘴河村寨六百三十二人,其中二百一十三人尚未成年,六十四个还是襁褓婴儿。 他们的尸体死不瞑目,最惨的那几天,苗寨遍地都是哀恸哭声,血液渗透了黄土,一路流淌到寨门前,映照在无数人空无一物的眼瞳中。 现在这些沾满无辜鲜血的修罗煞星,摇身一变,竟然有机会成为神了? 阎峥不能接受,绝不会接受。 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猛的一甩大刀,便要冲上去与黑喇嘛殊死搏斗,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救命——!” 阎峥猛然回过头去,只见黑喇嘛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让六盘水匪帮从后面包抄,团团包围了瘴河苗寨群众。 这些跟随他前来的人都是寨子里的青壮年,身强体壮,面对的却是杀人如麻的匪帮,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六盘水匪帮骑着高头大黑马冲进人堆,根本不下马,用力挥舞一下长刀,便至少有一颗人头落地。 “寨主,救命啊,他们突然包抄过来,我们根本挡不住!” “救救我,我要被马蹄卷进去了,不——!” 瘴河村寨的人惊慌失措、拼命抵抗,匪帮却如同砍菜切瓜般,转眼之间,马蹄下便已经成了修罗战场,血流满地、横尸遍野。 阎峥眼底骤然爬满了血丝,爆喝一声,几乎是瞬间便要冲过去,却被一枪打在身前的土上,沙土飞溅,猛然止住了脚步。 “想走?做梦。” 黑喇嘛在他身后,手中的土枪枪口直指阎峥,面无表情道:“把人交出来,我就放了你们,不然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血洗了你们的村寨!” “……” 阎峥堪堪停住脚步,微微一顿,眼底的血色蔓延开来,脚下如有千斤重,向前向后,都是万丈深渊。 苗云楼是【特殊旅客】,明天正午十二点的擂台赛他必须参加,如果把他交出去,一旦输了,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不能交。 可若是硬扛着不把人交出去,他还能勉强与黑喇嘛过上几招,他身后这些人却无能为力,只能任人鱼肉。 “当啷!” 阎峥迅速回身一刀,堪堪挡住了黑喇嘛偷袭的子弹。 他咬了咬牙,舞刀猛的挡开枪口,趁着这个空隙,飞快侧头看去。 他眼睁睁看着陈怀安飞快前去保护寨民,却双拳难敌四手,肩头被人砍了一刀。 阎良长刀用的出神入化,眨眼间便将五六个土匪斩落马下,却还是免不了被围攻,身上很快便长出道道血痕。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一个晚上,他们整个村寨都会被团灭,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 “别挣扎了,”黑喇嘛嗤笑一声,冷冷道,“你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现在把人交出来,我还能给你们留一条活路。” “看看,你的好儿子可是在后面冲锋陷阵、英勇无比啊,这么优秀的孩子,你想让他的头颅死不瞑目、尸身被踩在马蹄下吗?” “……” 阎峥没有说话,面色惨白。 交,是一个死,不交,也是一个死,甚至就算把苗云楼交出去,他也不能保证黑喇嘛信守承诺,就这么放他们走。 难道他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毫无意义的去死吗? 就在阎峥牙关紧咬,心神大乱的时候,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疲惫却镇定声音。 “黑喇嘛,你保证会放过他们吗?” 是谁? 不、不能相信黑喇嘛,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把苗云楼交出去,这样不仅会断了他们所有人的退路,还会白白葬送一位无辜之人的性命! 阎峥猛然回头,却发现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苗云楼。 后者趁着陈怀安和阎良不在身旁,已经缓缓走了出来,直直走向洪长流,身旁空无一人。 苗云楼对上黑喇嘛饶有兴趣的目光,淡淡道:“黑喇嘛,你说他们只要把我交出来,你就不会再动手,你发誓。” “不,你回去!” 阎峥见状瞳孔猛然一缩,迅速抓住苗云楼的胳膊,勉强稳住心神,沉声道: “别相信黑喇嘛的鬼话,就算你出去,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苗云楼面色如常,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有没有意义,我也不能看着其他人就这么轻易被屠戮殆尽。” “我怕升卿不让我来,已经把人打晕了,你们帮我照顾好他,带他一起走,找个地方做好明天的准备,我很快就回来。” 他身形单薄、神色淡淡,趁着阎峥一愣神,轻柔却坚定的把阎峥的手拽了下来,一个人缓缓走向黑喇嘛。 阎峥一个愣神,苗云楼就已经到了他阻拦不了的地方,他怔怔的看着苗云楼,半晌,咬了咬牙,猛地转身向后走去。 他面色沉沉,用力转了转大刀,在空中发出“嗡嗡”的争鸣之声,随即猛的一抛,一名土匪立刻应声倒地! “寨主!” “保持住队形,听我的指挥,务必保护好寨民,”他紧紧咬着牙,侧头对陈怀安道,“你先把那个升卿安置好,再去找地方扎营,我在这里守住,不要拖延,快去!” 已经有人为他们做出了牺牲,无论苗云楼能不能解决掉黑喇嘛,他也绝不能浪费掉这宝贵的时间! —————— 苗寨内。 黑喇嘛见苗云楼竟然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这么大义凛然的走了出来,不由得失笑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道: “你还真是胆子大,还挺信任我的,就不怕我反悔,直接把你解决了吗?” 若是现在他直接干掉这个人,明天再针对瘴河村寨打,瘴河村寨自然会分崩离析,群龙无首。 “你当然不会。” 苗云楼神色自若,甚至微微一笑,轻声道:“毕竟你是黑喇嘛,不是洪长流啊。” 黑喇嘛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枪口直指着苗云楼,食指扣在扳机上,阴沉道:“胡说八道,闭嘴!” 苗云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丝毫不惧,垂眸勾了勾唇角,轻声道: “如果今天这里站着的是洪长流,他根本不会威逼利诱阎寨主,他会直接把眼前看得见的人全部杀光,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你不一样,你比他更厉害,而且,你有脑子。” “砰!” 一声枪响炸开,苗云楼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吃痛的皱起眉头,猛的抬手捂住胳膊,指缝中鲜血汩汩向下蜿蜒,染红了衣服。 “不要擅自揣测我,”黑喇嘛冷冷的盯着他,沉声道,“有没有脑子,轮不到你一个废物说三道四。” 他仍然举着土枪,这次枪口带着白烟,缓缓指向了苗云楼的额头,只要食指一扣,就能让后者立即死亡。 然而苗云楼面对着即将剥夺自己性命的枪口,却是缓缓松开伤口,面色苍白的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低低的笑道,“洪长流是洪长流,黑喇嘛是黑喇嘛,正因为他没脑子,你才能趁虚而入,我是在恭维你啊。” “黑喇嘛,你现在还没杀我,还愿意听我说这些话,就证明你跟我一样,发现了不对劲。” 黑喇嘛一动不动,只是道:“什么?” 苗云楼双手沾满了鲜血,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的抹在衣服上,笑道:“是祝炎告诉你我参加擂台的,对吧。” “……” 他也不在乎黑喇嘛回不回应,只是整了整衣服,垂着眼睫笑道:“他告诉你,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只要杀了我,瘴河村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对吧?” “其实你也感觉到不对了,祝炎挑唆你来对付瘴河村寨,无非是想要你们两败俱伤,他才能渔翁得利,这样浅薄的计谋,你一想就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黑喇嘛听到这儿终于开了口,冷冷道,“但,杀了你,再杀他,都是一样的。” “是吗?” 苗云楼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却突然快步上前,把额头顶在枪口上,一手稳稳按在黑喇嘛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要扣动扳机! “你干什么?” “住手!” 第一句话是黑喇嘛说的,而说第二句话的人,却是黄金四目,他用力攥住苗云楼的手腕,盯着他严声厉色道: 第321章 “你身为虺神的祭品,竟敢自寻死路,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你是不是疯了?!” 苗云楼扯了扯唇角,先把手腕挣脱出来,才若无其事的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来个玩笑。” “开个玩笑,你用额头去赌枪口?”黄金四目面具上的形状越发狰狞,“我告诉你,你的命是虺神的,不是你自己的,你给我保护好了!” 他在面具后冷冷的盯着苗云楼,直到后者勾着唇角,摊了摊手,慢慢离开枪口,这才让开身来。 而在他身后,黑喇嘛的声音突兀的冒了出来,带着一股震惊的狐疑与愤怒: “你说什么,他是虺神的祭品?!” 第277章 “他无法呼吸” “当然。” 黄金四目一口应下,瞪了一眼苗云楼,不情不愿的冷声道:“你知道虺神现身有多重要,就算你们有资格成神,也永远比不上虺神。” “它承载了千百年来蛇信仰的一切,所以这个人,在虺神现身之前,你绝不能杀。” “……” 黑喇嘛没有说话,闻言腮帮子动了动,死死盯着苗云楼单薄的身躯,眼神里带着丝丝忌惮与狐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苗云楼从未动过祈祷虺神的念头,只知道一点。 虺神的祭品,拥有将虺神祈祷现身的能力,岂不是旁人一碰即死,就算虺神从未接管蛇沼,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祭品就这么魂飞魄散。 可祝炎却在密函中,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这个人没有丝毫能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如果没有黄金四目的阻拦,他真的动了杀心,到时候即便瘴河村寨损失惨重,他的六盘水匪帮却会直接灰飞烟灭。 祝炎骗了他。 黑喇嘛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土枪,面色黑沉沉的可怕,眼底看似很冷静,却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在他身后,苗云楼用余光瞥见黑喇嘛的目光,无声的笑了笑。 祝炎想把自己撇出来,引得瘴河村寨与六盘水匪帮两败俱伤,自己当一个事不关己的渔翁? 做梦。 只是他现在只能把黑喇嘛的愤怒转移到祝炎身上,却不能让他迁怒祝炎的整个村寨,毕竟尹晦明还在那里,他暂时有些投鼠忌器。 想到这儿,苗云楼不由得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蹭了蹭下巴。 上次试探尹晦明,他明明对祝炎有诸多不满,可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曾离开祝炎的村寨,自立门户呢? 难道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隐情…… “你刚刚说,虺神现身前,不能杀了他,对吧。” 苗云楼还在走神,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沉声。 黑喇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旁,手指动了动,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当然,”黄金四目有些警惕的盯着黑喇嘛,“所以别对他动手,否则我们绝不会放过你。” “不,你错了。” 黑喇嘛闻言突然扭了扭脖子,咧开嘴笑了起来,笑的阴恻恻,在苗云楼眯了眯眼的怀疑目光中,飞快抬起手臂。 “不是我不能对他动手,是我不能动手柄他打死,那留他一口气,让他重伤,这总可以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便猛的扣下了土枪的扳机。 这么近的距离,苗云楼猝不及防,根本躲不开,愕然抬起眼睛,却只感觉到心脏三寸外传来一阵剧痛! “呃——!” 他瞳孔紧缩,猛然半跪了下来。 怎么…… 根本呼吸不了,胸口彷佛燃烧起一把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单薄的身躯。 苗云楼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一只手用力捂住胸口,僵硬的张了张口,口中却满是血腥的铁锈味,触目所及满是血涔涔一片。 眼前阵阵发黑,一片模糊,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晃来晃去,视野越来越暗。 看不见了…… 他不知道,此刻他整个人都浸没在血迹之中,浓稠的血液顺着胸口汩汩向外涌出,嘴角的血丝蜿蜒而下,一点点滴落在黄土之上。 如同一个血人。 “呵……呵……” 黑喇嘛居高临下的看着苗云楼的惨状,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神色很冷,淡淡道:“你的小把戏太多了,老子一定会弄死祝炎,你却也别想逃。” “擂台赛就在明天正午十二点,你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被人推着上台,必输无疑。” 黑喇嘛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苗云楼的脸颊,在他昏昏沉沉的低垂眼眸中,冷静道: “保险起见,我必须这么做,你也别怪我,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弱小,任人宰割却无能为力。” “而且……” 他掐着苗云楼惨白一片的脖颈,探了探身,凑到苗云楼耳边,冷笑道: “这身躯是我自己选的,我们的暴戾与不容冒犯与生俱来,以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敢说他没有脑子,真以为我会毫不在意?” 黑喇嘛说完,猛的一甩手,便将苗云楼无力的身躯甩在了地上。 苗云楼满身是血,抽搐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沉沉的倒在地上,紧闭双眼,呼吸极其微弱,彷佛下一秒便要停止呼吸。 黑喇嘛见状冷笑一声,随意蹭了蹭手上的血迹,侧头看向黄金四目,对后者的怒目而视面无表情道: “别这么看着我,他冒犯了我,我没要他的性命,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而已。” “虺神现不现身,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也看到了,我是成为新神最可能的人选,你觉得我成神后,还在不在乎这个狗屁虺神?” 他的言谈举止中毫无一丝尊敬,全然不把虺神放在心上,神色冷淡至极。 黄金四目是神传旨于人间的傩戏传人,闻言勃然大怒,手中立刻出现一柄降魔杵,大喝道:“你竟敢——” “我当然敢。” 黑喇嘛抬起土枪,直指黄金四目的面门,冷冷道:“等我成了神,你们就都是我的附庸,你现在伤我,是想要等一天之后,灰飞烟灭吗?” 他不等黄金四目回答,只见黄金四目高举着降魔杵,却怎么也无法落下,便嗤笑一声,拿枪口指了指苗云楼道: “我和这些人的恩怨,你们不用管,也管不了。” “你们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把这个人完完整整的送回瘴河苗寨,一会儿他流血过多,不小心死了,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黑喇嘛说完转身便走,黑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兜起一阵黄土飞扬,转眼间,便已经消失不见。 ———— 这个夜晚,瘴河村寨所有人都彻夜难眠。 灯火通明的帐篷内,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送出,夹杂着沾着血的纱布和衣物,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陈怀安在帐篷里一点一点清理着苗云楼的伤口,胸口血肉模糊,已经和衣服连成一片,怎么也分不开。 他咬了咬牙,下狠心小心翼翼的用力一扯,只听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紧紧皱了皱眉,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呜咽。 “呃……” 皮肉连着血被撕下去,应当是剧痛难忍的,然而苗云楼仍然昏迷不醒,只是身形抖动一下,轻轻蜷缩了一下指骨。 青年乌黑的长发凌乱散落在床上,与血肉纠缠在一起,额头上不停往下冒着汗,眉头紧皱,惨白的面上竟泛出病态的红晕。 陈怀安忙着清理伤口,没有抬头,阎良站在一旁却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皱了皱眉,用手背贴在苗云楼的额头上,很快便放了下来,言简意赅的低声道: “他发烧了。” “发烧了?” 陈怀安猛的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苗云楼通红的脸颊,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在这种节骨眼上,伤口难以愈合,又是在密林中湿热的时候发烧,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万一他伤口感染,若是病情来势汹汹,甚至撑不到抬眼看第二天的太阳,一夜就会一命呜呼。 陈怀安闭了闭眼,眼圈骤然发红,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 “操,黑喇嘛这个狗娘养的,我迟早有一天要宰了他,给所有人报仇!” 若是床上的青年真撑不过去,他们寨子里的所有人,第二天擂台赛便再也没有退路了,只要输,便是死。 而这个青年,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这个无辜的人便要枉死,让人心头怒火中烧,却茫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凡人,还能做什么呢? 陈怀安立刻叫亲信出去取药,再换一盆新水,原地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轻声道:“你说,如果我们现在祈求虺神现身,会有用吗?” 阎良摇了摇头,低声道: “我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虺神,想来虺神应当并不存在。” 第322章 “退一步讲,就算存在,也说不准它会帮助谁,也许虺神本性暴虐残忍,就喜欢折磨人取乐,那就更没必要这么做了。” “你说得对。” 陈怀安闻言苦笑一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看着床上的苗云楼,低低道:“我也是糊涂了,居然想出这么个办法,难怪老爹不愿意把寨子交到我手上。” 阎良摇了摇头道:“老爹很信任你,不把寨子给你,只是担心。” 他看着陈怀安颓废的样子,犹豫半晌,把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陈怀安没有抬头,只是道:“阎良,你记得我说过的。” 阎良闻言一顿,默默垂下眼睫。 只是安慰也不行吗? 他不再试图靠近陈怀安,顺从的把手放了下来,给陈怀安微微欠了欠身,低声道: “少爷,这里情况有些复杂,我先去叫老爹过来吧,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阎良说完恭恭敬敬的一低头,没有再抬头多看一眼,转身便走,却没看到陈怀安在他身后缓缓放下了手,那复杂的目光。 从小,他和阎良便在一起长大,一起训练、一起挨老爹的骂,睡在一张床上,和亲生兄弟一样,从未分开过。 直到慢慢长大,他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猛然看到阎良一如既往的眼神,才感觉到不对劲。 阎良,不止把他当做兄弟。 可他是老爹的唯一儿子,以后必定要当寨主,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无数的危险也责任等着他,他不能放纵自己。 那么多的流言蜚语,那么多的艰难险阻,他不愿意让老爹和族人失望,更不愿意让阎良受伤。 只好佯装不知,百般拒绝,硬气心肠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兄弟。 陈怀安闭着眼睛,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纱布,准备给苗云楼再缠上一层,突然听到门外喊道: “您不用进去……里面正在处理伤口,很快就会好的,您别着急,先离开吧……” “走开!” 第278章 “他俩不会要殉情吧?” 帐篷外一阵匆匆脚步,很快,帘子被人猛的掀开。 升卿急步走了进来,淡然的面上第一次布满寒霜。 他胸口起伏不定,刚一踏入帐篷内,便用目光急促查找着苗云楼,直到目光瞥见床上的人,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苗云楼身上的伤口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然而土枪的弹片带着烧灼,愈合的极慢,伤口看上去惨不忍睹。 此时他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有人进来,满面潮红,紧皱的眉头略微一松,无意识的张了张口,吐出的气息滚烫无比。 升卿直直的盯着他,半晌,瞳孔开始颤动起来,却一刻也不曾移开。 “……升卿?” 陈怀安跟他不熟,见升卿闯进来后一动不动,迟疑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纱布,试探的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有什么事儿,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现在苗云楼昏迷不醒,伤口太严重,还发烧了,我必须尽快给他处理好伤口,防止二次感染,你……要不先出去?” “……” 升卿闻言目光微微转向陈怀安一瞬,随后垂下眼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声道: “我来吧。”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苗云楼重伤的样子,然而胸膛里这种撕心裂肺的熟悉感觉,却彷佛早已经历过。 用性命算计一切,这个人,他真正在乎的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让他如此拼了命的去努力? 至少他醒过来,看到满身是血的苗云楼便知道,这个被在意的东西绝不是他。 升卿的目光隔着层眼睫,紧紧盯着苗云楼,眼神中不由得带了股狠意,对陈怀安低声道:“帮我找一把刀。” 陈怀安看到他的眼神,动作微微一怔,不由得悚然,脑海中一瞬间涌入许多血腥的画面。 这两个人平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这猛然一分离开来,立刻有一个人生死不明。 这个升卿不会因爱生恨,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决定和床上躺着的爱人共赴黄泉、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吧? 陈怀安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像这种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人,钻起牛角尖的时候才最为恐怖。 他磨了磨牙,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升卿的神色,犹豫的从后腰间翻出一柄匕首,递给升卿,含含糊糊的劝道: “那个,你别太生气,一定要冷静啊,别冲动,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升卿摇了摇头,右手接过匕首,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他这样……不会好的。” 什么叫不会好的?! 这话听的陈怀安心惊肉跳,只觉得肝胆俱颤,不由得站在身侧死死盯着升卿的动作,警惕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升卿似乎也并没有在意他站在一旁,只是直直的盯着苗云楼,突然抬起手中的匕首,猛的往下一压! “升卿!” 陈怀安一惊,瞬间捏住了他的手腕,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浓稠鲜艳的血液顺着伤口蜿蜒而下,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在冷淡的目光中,网住了雪白的皮肉。 “滴答。” 血迹点在床铺上,染红了雪白的纱布,陈怀安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却是松开了手,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匕首刀刃轻薄、锋利无比,和他想像的一样,迅速割开了一层薄薄皮囊,一时间满目鲜红,血流不止。 然而这柄匕首,划破的却不是苗云楼,而是升卿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 陈怀安屏住呼吸,见升卿面不改色的划破了手腕,整个人都靠在了墙上,磕磕巴巴的轻声道: “你别……别想太多啊,他受伤是因为黑喇嘛,你要生气着急,明天跟我们一起去找黑喇嘛报仇,你别伤害自己啊。” 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然而看到这位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割开自己手腕的主,声音都有些发虚。 升卿轻轻放下匕首,闻言看了陈怀安一眼,从桌子上端起一个木碗,用手腕抵着碗沿,默默的注视着血液一点点汇聚起来。 他早已死去,这具身体里的血液都有定数,很快伤口便凝固了,只在木碗中留下了一个碗底的血液。 陈怀安靠在墙壁上,眼睁睁的看着升卿捧起木碗,抵着苗云楼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点点给他喂了下去。 几乎是血液进入口中的瞬间,苗云楼身上的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整个人仍然昏迷在床上,然而伤口上外翻的皮肉,如同退潮般飞快的合拢,面上的潮红一寸寸褪去,只剩下掩饰不住的苍白。 升卿拿起床边的帕子,在新换来的水中浸了浸,俯下身仔仔细细给苗云楼擦了擦脸,对陈怀安低声道: “这样就好了。” “很快他就能醒来了,请帮忙给他弄一些补气血的吃食来,他现在还太虚弱,不吃点东西撑不住。” 陈怀安原本愣愣的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闻言一个激灵,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急促道: “不,升卿,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一小碗血液,就能让苗云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这绝不是正常药物能做到的事情。 身世成谜、来历不明,身上的血肉能药死人活白虎,这个升卿不可能是普通人。 “你……是山林中的诡物吗?”陈怀安眼底一点点戒备起来,慢慢靠近桌上的匕首,低声道,“我听爹说过,诡物能用自己身上的血肉做药引,救活过路的凡人。” “但那些人无一例外,最后都会被诡物控制住,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命换一命,在诡物那里是极为常见的交易手段。 这个升卿便是满面蛇鳞,若真是害人性命的诡物,他不得不防。 陈怀安紧盯着升卿,一字一顿道:“如果冤枉了你,那我很抱歉,但我的背后是瘴河村寨的所有人,我担不起这个风险,希望你可以理解。” 升卿闻言摇了摇头,对陈怀安戒备的动作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回头。 他仍是轻轻擦拭着苗云楼的面颊,从额头擦到胸口,直到所有血污全部清理干净,才站起身来,淡淡道: “我是谁不重要,非要说起来,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体质有些特殊。” “这样的特殊,给我人生的前十几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与黑暗,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和你们一样。” 升卿说完俯下身来,轻轻碰了一下苗云楼的面颊,一触即离,转身便走,一边掀开帘子一边道: “帮忙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乱动,我自己去做一些吃食,很快就回来。” “啪嗒。” 帘子落下,隔绝了帐篷内外。 第323章 陈怀安靠在墙壁上,沉沉的盯着升卿离开的地方,半晌,“啧”了一声,放弃思考,愤愤然的踹了一下椅子。 一个两个的,都谜语人一样,不愿意跟他多解释两句,早晚有天要把这些秘密全都揪出来! “我劝你别这么做。” 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笑声,吓得陈怀安骤然转过身去,只见苗云楼睁开清澈的双眸,拽了拽身上的被子,懒洋洋道: “这是来探病的唯一一把椅子,你把这椅子踹脏了,等升卿回来,就只能坐我身上了。” “你醒了?” 陈怀安瞪大眼睛,立刻走上前去,用手背碰了碰苗云楼的额头,见额头温热,已经退了烧,反手猛拍了他一下。 “我操,你真是吓死我了,”他怒道,“和黑喇嘛单打独斗,弄了一身伤回来,你哪里来的勇气,真有本事啊!” 苗云楼“嘶”的一声捂住脑袋,含含糊糊的哼了几句梁静茹的歌,啪的一下打开陈怀安的手,抱怨道: “我有什么办法,要么必死无疑、要么拼一拼搏条生路出来,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 “谁知道那个黑喇嘛真是阴晴不定,和洪长流一个样,傩戏班子也不拦着点,我现在可是很容易死的。” 陈怀安余怒未消,闻言冷哼一声道:“死了也是你自己作的!” “醒了也不说一声,”他磨着牙嘟囔道,“你都不知道,你那个相好的比你还吓人,刚才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都没顾得上拦住他仔细问问。” “……” 苗云楼闻言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陈怀安狐疑道,“你那时候就已经醒了?” “伤口愈合了,烧也退了,我有什么理由不醒,”苗云楼垂下眼睛,淡淡道,“你以为升卿真的要去做饭才离开?他是知道我醒了,不想见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见他,”他沉默了半晌,犹豫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自己扛着事情,如何与他相处……倒是越来越陌生了。” 更不要提,从前沈慈不过是他的义父,一向恪守与他的距离,现在的沈慈,是他百般隐瞒骗来的。 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他怀揣着心虚,就更不敢深挖沈慈的心思,两人的身影已然亲密,两颗心却越来越远。 装乖卖巧做孩子他会,现在真正站在沈慈身边,与他平等相对,苗云楼才惊觉出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沈慈。 所以,沈慈才会在景区外态度大变吧。 苗云楼叹了口气,无意识的舔了舔唇,那一股血腥味再次反上来,让他眼睫一颤,心脏一阵阵抽痛。 为何兜兜转转这么久,他与沈慈的关系,又再次回到了貌合神离这一步? 第279章 死尸遍地,血流成河 “行了,你既然醒了,那就好办了。” 陈怀安在一旁打断了苗云楼的凄凄惨惨戚戚,啧了一声,皱着眉头低声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明天你该怎么上擂台比赛,舞刀动枪的,看你的样子也耍不了,一共三场比赛,你这场一定会输啊。” 擂台赛三队人马,比赛的规则是先抽签,抽出一个幸运的队伍暂时休息,剩下两队人马上擂台比赛,一共三场比赛,两方各出三个人。 在这场擂台赛中获胜的队伍,将与抽签获胜的另外一队竞争,系统会再次选择出一个题目,让两队相互竞争。 “打擂台的两方如果又都有【特殊旅客】,两方的【特殊旅客】就必须与对方比赛。” 陈怀安不自觉的摸着下巴,紧紧皱着眉头,烦恼道:“若是对上祝炎的村寨,你和祝炎打还有些胜算,若是和那黑喇嘛对上……” 剩下的话不说也罢,以苗云楼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状况,用再多阴谋诡计,也绝对不是黑喇嘛的对手。 苗云楼闻言耸了耸肩,心不在焉的往外瞥着升卿的身影,自嘲的笑了一声,杵着下巴开玩笑道: “哎呀,那也无所谓嘛,要是输了,大不了我就从头开始,至少不会全员死亡。” “苗云楼!” 陈怀安气的又在他后脑勺上盖了一巴掌,怒道:“能不能认真点!” “你要是从头开始,真让黑喇嘛或者祝炎当上密林蛇沼区的神,你还有活路吗?!” 黑喇嘛和祝炎一个打明枪,一个放冷箭,根本对付不了,还都与苗云楼有矛盾。 若是让他们两个得势,无论谁登上那个位置,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苗云楼。 而这人居然还在这里看男人! 陈怀安怒目圆瞪,气的背过身去,打定决心一晚上都不理苗云楼,却感觉到后者突然按上他的手腕,一字一顿缓缓道: “等等。” 这一声与方才声音中的松散截然不同,完全变了一种情绪,陈怀安感受到手腕上不容置疑的力量,下意识回过头去。 苗云楼紧紧盯着他,面上已然没有任何笑意。 他刚刚捕捉到一个字眼,骤然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侧头对陈怀安轻声道: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叫什么吧?” 自从进入密林蛇沼区,全天候直播从未停息,他为了防止暴露身份,没有告诉过景区内任何人,自己叫苗云楼。 然而刚才陈怀安情急之下,却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苗云楼”? 陈怀安闻言一怔。 是啊,他先前从不知道苗云楼的名字,一直用的是代称,怎么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然而这一愣,清晰的大脑突然又模糊起来,无论怎么绞尽脑汁的想自己如何得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苗云楼微微掀起眼皮,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神情,见陈怀安一脸茫然,不由得轻轻蹙了蹙眉。 能把他的名字叫出来,如果不是陈怀安曾经被祝炎挑拨离间过,就是本就记得,只是下意识叫出口的。 看陈怀安的样子,怕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出他的名字,那就只能是后者。 然而在进去密林蛇沼区的时候,除了祝炎、洪长流和他三人,其他人早已经清除了记忆,陈怀安怎么会记得? 除非…… 苗云楼心头思绪飞掠而过,猝不及防闪过升卿莫名的亲近,心头一动,突然笑了起来。 啊……原来是这样,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咧了咧嘴,在陈怀安一脸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眉眼弯弯,笑的相当开怀。 直到笑够了,唇角慢慢下落,苗云楼才垂了垂眼睫,对着陈怀安微微一笑道: “好了,你不用想了,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了,这样正好,恰巧解开了我们现在的困局。” “……” 陈怀安半张着嘴,一眼不眨的盯着苗云楼,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应该不发烧了吧?” 明天正午十二点就要开始擂台赛,他一个病体刚刚痊愈的病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手无缚鸡之力,就要上台定生死了! 而这个明天就要去找死的病人还说什么,这样正好? “对,”苗云楼笑嘻嘻的看着他,面色丝毫不改,挑了挑眉道,“就是正好。” 随着时间流逝,众人有这样的变化,原本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然而有陈怀安站在他这一边,那就不一样了。 只是为了让有人放松警惕,他还需要一些伪装。 苗云楼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小臂上,瞥了一眼床边的纱布,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两下胳膊。 他歪了歪头,在陈怀安困惑不解的目光中,声音轻柔的对他道: “上擂台前这个晚上非常重要,我们必须好好利用起来,对了,陈怀安,你应该会画画吧?” —————— 祝炎的帐篷内。 门帘厚重,几乎隔绝了门外的一切声音,然而以屋内两人的而力,仍然能听到门外远远传来的喊杀之声。 黑喇嘛重创了苗云楼后,发现的确是祝炎在挑唆他们鹬蚌相争,立刻杀了个回马枪,让六盘水匪帮进攻祝炎的村寨。 祝炎的村寨刚刚做好防御,猝不及防被匪帮进攻,一下子死伤惨重,外围此刻已经是遍地死尸,血流成河了。 好在祝炎早有准备,扎营在最内圈的帐篷,外面有一层层亲信围着,就算六盘水匪帮再杀人如麻,这一晚上也不可能伤到他一根汗毛。 只可惜了那些被安置在外围的炮灰。 尹晦明低垂着头,站在祝炎身前,听着门外无穷无尽的喊杀声,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那张娃娃脸紧绷了一瞬,随即不忍的闭了闭眼。 “不许闭眼,给我听着。” 祝炎和尹晦明隔着一层桌案,坐在桌子后披着毛皮的木椅上,冷冷的盯着尹晦明,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才慢条斯理道: “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是好心,把那个来路不明的人带了回来,他倒好,玩了一手祸水东引,直接把黑喇嘛的人引到我们这里来了。” 第324章 “都当差这么久了,外面那些人,你也熟悉吧?方才出去巡逻,跟你回来的那两个人,现在就在外面。” “……” 尹晦明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把头低的更深。 祝炎见他不说话,垂下眼睫,不紧不慢的甩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土烟,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慢慢道: “不觉得很熟悉吗?那两声凄厉的惨叫,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两个最普通的队员,毫无经验,突然被派去和黑喇嘛杀人如麻的六盘水匪帮作战,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都是他们走运,可怜啊。” 祝炎似乎也觉得不忍,深深吸了一口烟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可怜啊,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如果他们知道,造成他们枉死的人,是你,不知道该怎么想啊。” “……” 尹晦明仍是垂着头,帐篷里只剩下吞云吐雾包裹着的一片死寂,半晌,他才终于开了口,冷淡道: “属下想,他们应该会恨我,但他们本就与我关系不好,先前副队长意外死亡,他们更是与属下结了解不开的仇怨。” “本就有仇,何来再怎么想,”他的声音紧绷,没有丝毫情感,低着头沉声道,“他们死了,属下也许会惊讶,却不会像您一样,属下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慨。” 祝炎闻言一笑:“是吗?” 他没再说什么,似乎是放弃了这样的试探,用烟斗敲了敲桌子,随手柄烟斗放在一边。 “唉,这一天到晚的真是累。” 祝炎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整了整衣领,拿起桌子上的一张信纸,递给尹晦明。 “把这封信送给你的两个哥哥,”他对尹晦明和颜悦色道,“明天还要上擂台,我在帐篷里休息休息。” “去吧,别送迟了。” 祝炎说完拍了拍尹晦明的肩膀,便伸个懒腰,转身掀开帘子,走向了帐篷里间。 尹晦明松了口气,急忙接下信封,快步走了出去。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祝炎放了他一马,然而既然能离开,不在这里受祝炎的试探,当然最好。 祝炎明显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要提醒两个哥哥,千万要早早做好准备。 尹晦明满脑子的事情,步履匆匆,一个没留神,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信封掉在地上,里面的信纸一下散落在地。 他赶紧蹲下来去捡,胡乱的把信纸塞进信封里,然而刚塞了一半,他便心头一跳,愣愣的停下了动作。 藉着夜晚清澈如水的月光,他看到了那张信纸上的字。 上面写的很简略,只是潦草两行:“王见山,齐融,立刻前往外围村寨,抵抗六盘水匪帮。” 就这么两行字,尹晦明看了,却是怔怔的愣在原地,一片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信纸被他无意识的攥起了皱。 祝炎…… 帐篷门前掠过大片的死寂,半晌,尹晦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骤然转身,大步走向祝炎的帐篷内。 “都让开,我有要事要找祝寨主,”他伸手扒开守门的亲信,咬紧牙关高声道,“寨主,寨主!” 然而守门的亲信却一动不动,堵住了帐篷口,只是道:“寨主已经睡下了。” “我有急事找寨主!” “尹队长,”亲信一只手稳稳的挡在尹晦明身前,别有深意的仰起头,一字一顿道,“寨主,已经睡下了。” “若是尹队长没能及时弥补您犯下的错,只怕,寨主这一夜都会做个完整的好梦。” 第280章 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尹晦明一张娃娃脸紧绷,眼底燃烧着熊熊火焰,忍了忍,没忍住咬牙道: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如何弥补我的错误,黑喇嘛原本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想让他的六盘水匪帮退去,我单枪匹马如何能做到?!” 那守门的亲信闻言立刻摆了摆手,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不不不,您误会了。” “这黑喇嘛前来找事儿,是跑了的那个【特殊旅客】的错,而让那个【特殊旅客】活了下来,却是您的错。” “想要弥补您的过错啊,最好,还是把这个错误解决掉,您说是不是?” “什么?” 什么叫把这个错误“解决”掉? 尹晦明闻言,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怔愣在原地,半晌,才张了张口,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杀了他?” 一刹那,密林中后背单薄的温度,那一夜危险中的相互扶持,不吃不喝的看守与照顾,瞬间冲进他的脑海。 【我倒是想让你们走……可惜,我这个人很奇怪,每过一会儿,我的身上就会发生很奇怪的事情。】 【呃,那个……你们谁带打火机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张微微带笑的眉眼熟悉至极,彷佛很久之前,便已经与这双眼眸对视过无数次。 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因为祝炎一句话,便让一个无辜的人去死,让他的哥哥们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尹晦明闭了闭眼,突然单膝跪地,低头用力抱拳,不顾亲信震惊的眼神,对帐篷内大喊道: “祝寨主!” “我愿意前去刺杀黑喇嘛,将功补过,无论能否成功,属下都愿意一试,”他闭了闭眼,低声道,“请祝寨主看在将功折罪的份上,不要让哥哥们去外面杀敌。” 他的声音飘散在血腥的夜色之中,很快便消散不见,帐篷内仍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然而尹晦明依旧没有起来。 他就像一个雕塑般,一动不动,屈膝半跪在黄土之上,单薄的身躯被月光撒下一层寒光,执拗的不肯起身。 亲信挡在他身前,见状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盯着仍跪在地上的尹晦明,眼神复杂的动了动,半晌,低声道: “你这又是何必?” 黑喇嘛武力高强、杀人如麻,身边又是能人无数,单枪匹马去刺杀黑喇嘛,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成功,无疑是自杀。 尹晦明的意思,就是希望用自己的一条性命赎罪,恳请祝炎放过他的两个哥哥,还有那逃走了的【特殊旅客】。 “你舍不得你的两个哥哥,这我能理解,”亲信轻声道,“你那两个哥哥……把你从泥坑里救出来,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抛弃过你,不是亲兄弟,却也胜似亲人。” “可那个【特殊旅客】和你无亲无故,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逼进绝路?” 尹晦明闻言沉默的摇了摇头,娃娃脸上没有丝毫动摇,只是低声道: “他是无辜的。” 这个“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亲信叹了口气,拍了拍尹晦明的肩膀,给他指着紧闭的帐篷帘,低声劝道: “这个【特殊旅客】的确没做错什么,但他是我们的敌人,做了损害祝寨主利益的事情,那他就必须死。” “他对你尚且抱有信任,这是个杀死他的好机会,也是祝寨主给你最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亲信意味深长道,“希望你能抓住。” 说完,亲信把那张信纸用力塞进尹晦明的手中,拍了拍他攥紧信纸的拳头,后退几步,面无表情道: “尹队长,祝寨主既然已经休息了,你就不要再打扰他了,请吧。” 他比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此刻夜色正浓,除了远处火光冲天的喊杀声,帐篷附近没有任何剧烈的声响。 而尹晦明和亲信在帐篷门口争执了这么久,里面灯火通明,却没有丝毫动静,彷佛那人正端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欣赏着他们的苦难。 祝炎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给他一个公平公正的想法。 他只想用两颗棋子,拴住另外一颗棋子,再用这颗棋子微不足道的性命,去解决掉棋盘外的敌人。 自始至终,棋子的喜怒哀乐、自我意愿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因为棋子就是棋子,棋子不是和他一样的人。 “……” 尹晦明胸口起伏不定,手中信纸已经被攥的满是褶皱。 他定定的盯着帐篷看了许久,直看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才站起身来,突然猛然一转身,拔腿就走。 那张信纸被他随手扔开,他一眼也不再回头看,只是急步走向外面,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呦,这一脸气冲冲的,这是怎么了?” 听到外面有响声,给尹晦明掀帘子的胖子见状一愣,见他神色不对劲,不由得有些惊异。 尹晦明是天生的乐天派,相当不记仇,脸色很少有这么难看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和齐融对了个眼神,试探的问道: “不会又在祝炎那里受委屈了吧,没事儿,那祝炎就是个大傻逼,早晚有天咱们哥仨离开他。” 第325章 尹晦明冷声道:“就现在。” “什么?”胖子没听明白。 “我说就现在,我们立刻离开!” 尹晦明猛的把包袱往床上一摔,胸口剧烈起伏,在两人诧异不解的眼神中,指着外面,对两人怒气冲冲道: “你们知道祝炎刚才和我说什么吗?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去杀了那个【特殊旅客】,就让你们去外面送死!” “他根本不值得我们为他做事,我再也不要在这里呆下去了,咱们走吧,离开这里,离祝炎远远的!” 胖子一听就怒了,骂道:“哎我操,祝炎这小子这么嚣张,都不装了?” “祝炎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为啥,死要针对老二,天天给他派最危险的任务,还不给他升职。” 他一拍大腿,怒道:“老三,我支持你,咱们现在就走,气死祝炎这个王八犊子。” 胖子立刻从床上起身,一边用力拍着尹晦明的肩膀,跟他大骂祝炎,一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给齐融使了个眼色。 齐融看了他一眼,合上手里的书,慢条斯理的也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对尹晦明轻声问道: “你要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祝炎!”尹晦明余怒未消,没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啐了一口恶狠狠道,“祝炎欺人太甚,再留在这里,我们一定会被他整死。” 齐融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明明若是尹晦明今夜没能杀死【特殊旅客】,要上外面送死的人就成了他,他面上的神色却冷静极了,没有丝毫波动。 “小尹,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推了推眼镜,淡淡道,“离开这里,你能从祝炎手里活过今晚,那明天呢?” 尹晦明一愣:“什么意思。” 齐融微微一笑,突然当着两人的面,解开了自己胸口领子的扣子,一大片复杂的纹身顿时跃然于两人目光之中。 “祝炎村寨的标志?!” 尹晦明立刻认出来这是什么,眼睛瞬间睁大,瞳孔紧缩,脱口而出道:“二哥,你要参加明天的擂台赛?!” “不是我要参加,是祝炎要我参加。” 齐融很快便把领口系了起来,一边用指尖灵活的拨弄着扣子,一边低着头淡淡道: “在寨子里,我已经算是最有能力应战的其中之一了,祝炎当然要让我参加,赢了正好,若是输了死在擂台上,他也不在乎。” “你也知道,每个村寨定好擂台参赛选手后,除非选手死亡,否则必定要上擂台参赛,我能走到哪里去?” “……” 尹晦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怒气与勇气,都被堵在了喉口。 他怔怔的看着他胸口的纹身,那里明明已经被衣领挡住,然而那鲜艳的颜色,却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怪不得。 怪不得祝炎今晚毫不掩饰的威胁他,根本不怕他离开。 二哥身上有参赛者的纹身,无论跑到天涯海角,明日正午都必须出现在擂台上。 二哥被困在祝炎村寨中无法离去,他们剩下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抛弃他,仓皇而逃呢? 只能沦为祝炎手中的傀儡。 胖子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惊讶于齐融的纹身,叹了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尹晦明的肩膀,低声骂道: “你说这个祝炎,他到底有什么心理阴影,怎么就特别讨厌二弟你呢?” “天天针对你,关键时刻还总把你叫过去,就昨天夜晚做出那个防守的决定,还得大半夜把你叫过去参谋,你说他怎么想的,啊?” “谁知道呢。” 齐融耸了耸肩,淡淡的笑了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书继续读,低着头开玩笑道:“也许是他嫉妒我也说不定。” “小尹,也不要想太多了,有时候看似到了绝境,时候一到,反而会峰回路转呢。” 尹晦明没有回应他苍白无比的安慰,沉默了一会儿,破罐破摔的跌坐回床上,闭了闭眼,喃喃道: “……难道我真的要去瘴河村寨,杀死那个【特殊旅客】吗?” 听到这里,齐融眼中却是闪过一道流光,他眯了眯眼,若无其事的翻过一页书,低着头淡淡道: “那可不一定。” “今晚是一个不安宁的夜晚,有些人已经动手了,也许很快,不用你出手,就能听到一些人的死讯了。” 第281章 “你也是我的儿子” 瘴河村寨内。 阎峥沉沉的站在帐篷里,面色被被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一只手用力捂着胸口。 “滴答。” 他的胸口已然被染红,上面一片血涔涔,渗透了衣料。 鲜血从指缝中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汇聚成一片血洼,浸湿了他脚上那双单薄的布鞋。 “这就是你们为明日擂台做的准备?”阎峥看了看胸口的伤,声音沉沉,没有什么情绪,冷冷道,“下三滥。” “下三滥又如何,咳咳……只要起作用就好,阎寨主,您和我们祝寨主作对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这一天吧。” 在阎峥对面,一个男人斜斜的躺在地上,后背靠在帐篷上,身上的伤口比阎峥看上去要重多了,整个人几乎躺在血泊里。 然而他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一边笑,一边不住的往外吐著血沫,畅快的对阎峥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咳咳……阎寨主,阎老爹,这只是个开始,你赢不了的,死了我一个还有其他人,你终究要死在我们手上!” “你……咳咳……还有你不自量力的理想,全都不可能成功……” 他状似癫狂,越说胸口起伏的越厉害,很快便气管破碎,吐出一口血,便无力的垂下头去,一动不动了。 阎峥静静的盯着他,直到他断了气,才松开捂住胸口的手,对帐篷外低低的喊了一声: “阎良。” 话音刚落,门外的人便已经掀开帘子进来。 阎良对阎峥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随后面无表情的拉起地上的尸体,只一瞬间,紫色火焰燃烧殆尽,那具尸体便消失不见了。 他甩了甩手,抬眼看向阎峥,立刻便注意到阎峥胸口的血迹,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父亲,您受伤了。” 阎峥摆了摆手,随意道:“小伤。” “是刚刚那个人做的?” 阎良眉心一动,不自觉的蹭了蹭指腹,一张脸仍是面无表情,语速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加快,紧皱着眉头问道: “能伤了您,他一定实力不弱,那您明明可以叫我处理,为什么要放他进来,万一伤口沾了毒怎么办?” “……” 阎峥这次沉默了一会儿,见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青年黑沉沉的眼瞳下,布满了真挚的担忧和执拗,顿了顿,才言简意赅道: “我,没有想到会受伤。” 此话一出,阎良顿时停在原地。 他了解阎峥,他的这位养父谨慎小心,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把握,绝不会出现这种错误估计,让寻常人伤害到自己的情况。 如果养父突然预判错误自己的实力,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出现了自己尚未察觉的问题。 可这段时间,他作为亲信一直跟在养父身边,阎峥分明没有参与任何争斗,身体绝不会突然出现问题。 除非…… 阎良突然呼吸一滞。 他的胸口猛一起伏,不由得立刻抬眼看向阎峥,四目相对间,那种熟悉的感觉立刻漫上心头,淹没了两个人。 “……老爹?”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阎良注意到老爹眼中的变化,立刻明白了一切,不由得用力闭了闭眼。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在逐渐恢复记忆,这个景区内的所有人,都在慢慢恢复正常。 这种恢复,不仅仅是记忆的恢复,还有每个人的欲望内核技能,还有……原本的身体状态。 阎良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老爹的手,后者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放下手,却慢了一步,被阎良用力抓在手中。 阎峥用力一抽,却抽不出去,声音立刻低沉下去,严肃道:“阎良,松手。” “……” 阎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低下头,盯着老爹粗粝壮实的小臂。 老爹的胳膊上有许多疤痕,布满了经年的风霜,而在疤痕之下,是一道道黑线,如血管一般密密麻麻的交织在皮肤下面,不停的蠕动。 那东西就像一团令人恶心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让人看了便一阵恶寒、毛骨悚然,绝对不正常。 阎峥见状皱了皱眉,一个用力,便把手抽了回来,匆匆放下袖子,对这个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养子沉声道: “好了,一点小伤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出去让他们加强防守,别再把这些人放进来。” 他说完转身便要走,却听阎良在身后突然喊了一声: 第326章 “父亲。” 阎峥顿了顿,准备离开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沉默半晌,还是转过身来,看向了阎良。 “还有什么事,”他看着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语气还是放缓和了一些,沉声道,“好了,不要发愣了,天色已经开始变亮了,别浪费时间,快去吧。” 阎良沉默不语,半晌,突然开口道:“父亲,您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 “您明明比我强那么多,这些毛毛雨一样的刺客,平时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他紧紧抿着唇,直视着阎峥道:“如果您身体没有问题,怎么会受伤,怎么会迟钝的连我都躲不过?!” “……” 阎峥眼神一凝,用力按住阎良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直视着他,冷冷道:“我的身体没问题。” “阎良,刚才的事只是一个意外,我不想再重复了。” 他说完便走,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只听见阎良在他身后顿了顿,随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管不顾的开口沉声道: “父亲!其实您不说我也知道,生死之事本就由不得人,您从景区里复生了那么多人,一定是有代价的。” “我知道,您不想让我担心,那陈怀安呢?” 阎良看着阎峥骤然停下的脚步,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只一瞬便消失了,低声道: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您的身体出现问题了。” “土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可您却越来越不常出现,身上总是沾着药味,”他低声道,“后来,您把那个苗云楼请来,我就知道了。” “您已经时日无多了。” 阎峥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背对着阎良,淡淡道:“你这是在咒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阎良骤然抬起头来,仍是紧绷着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容,眼眶却微微发红,抿唇道,“父亲,您到底要瞒着我们多久?” “造反的事情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会牵连所有人,您从未把复生之外的旅客带进土楼来,您敢说这不是为了铺后路吗?” “……” 阎峥依然没有回答。 阎良胸口起伏不定,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沉默寡言的神情,低声道: “我只是您的养子,就算您出了什么意外,我或去或留,都不会被人刁难,可是陈怀安,您的亲儿子呢? “他是您的儿子,注定要接过您身上的担子,”他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来,“如果您出了什么事,还有谁能为他遮风挡雨?” “……” 阎峥沉默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再往前走,过了很久很久,才转过身来,定定的看向阎良。 许多年前,这个孩子在风雪中泛着青紫,很快便要失去意识,那时候他还瘦小无比,转眼之间,竟然已经快跟自己一样高了。 明明阎良只是养子,陈风遥才是他的亲生儿子,然而风遥的性格越发跳脱,阎良的沉默寡言、行事风格倒和他学了个十成十。 想想也是十分有趣。 他们是一样的沉默,一样的不善于表达,以至于相处模式一直像上下级一样,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成为过一对真正的父子。 阎峥动了动嘴角,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到一种奇异,几乎想笑。 他本不是一个太严肃的人,然而这么多年背负的血海深仇,已经让他紧绷了太久,这些苦难与仇恨塑造了他,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好在,不需要太久,他就可以和陈安团聚了。 阎峥默默的放下了僵硬的嘴角,打断了阎良的话,叹了口气道:“我不担心怀安。” “怀安,虽然性格跳脱,看上去吊儿郎当,但我知道,他和他母亲一样,内心非常坚定,不会被任何事情打败。” “可是他会担心您。” 阎良紧皱着眉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低声道:“正是因为他内心坚定,他才更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给他支持。” “父亲,难道您真的要一意孤行,状似无碍去参加明日的擂台吗,若您真出了什么事,怀安该怎么办?!” 阎峥看着阎良黑沉沉眼眸下,翻滚成一片的焦急,静了一会儿,淡淡道: “不是还有你吗?” “什么?” 阎良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他抬起眼睛,对上阎峥那双平静的双眼,突然大脑一片空白,愣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太过清明,以至于他甚至不用欺骗自己,就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 父亲知道了。 阎良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冰冻住了,直直的站在原地,望着阎峥平静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 “阎良,”阎峥打断了阎良的话,臂膀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静静的看着他,低声道,“怀安是我的儿子,你,也是我的儿子。” “我是你们的父亲,我会永远支持怀安,也会永远支持你,你明白吗?” “……” 阎良没有说话。 他僵硬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一瞬,眼眶慢慢开始发红,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本该不明显,却因红的像血,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 阎峥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犹豫了一下,伸手柄他抱在怀里,实现了他们从十年前就再也没有做过的拥抱。 “爹,我也永远是你儿子,”阎良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发誓,我会照顾好怀安的,哪怕我死,我也会照顾好他。” “阎良,你……” “哒哒,哒!”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陈怀安声音骤然传来,高喊道: “爹——爹——?” 两人立刻分开,阎峥后退一步,格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板着脸道: “怎么了?” “有两个人在外面,是祝炎那边的人,”陈怀安在帐篷外犹疑的喊道,“他们说……想要和您谈谈。” 第282章 “我恨你。” “……两个祝炎那边的人?” 阎峥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祝炎又耍了什么花招,然而陈怀安却很快补上了一句: “那两个人我好像有印象,其中一个人,似乎和苗云楼关系不错。” “……” 和苗云楼关系不错? 苗云楼可不是个喜欢虚与委蛇的人,这个人外热内冷,看着笑意盈盈,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却极难。 能跟苗云楼关系不错,还在祝炎的阵营里,一定和他在景区外就已经相识,这两人是谁,他倒还真有些猜测。 阎峥和阎良对视了一眼,阎良明白老爹的意思,立刻掀开帘子出去,很快,便带回来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正如几人的猜测,这两人果然是东方红旅行团的胖子和尹晦明。 然而阎峥记得,东方红旅行团明明有三个人,除去尹晦明和王见山,还有一个叫齐融的,而这两人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我记得你们身边形影不离的,还有另一个人,”阎峥站在桌子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神在两人面上扫过,沉声道,“他呢?” 尹晦明一张娃娃脸面色惨白,闻言抿了抿唇,和胖子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坦白道: “二哥他……他是明天上擂台的参赛选手,他现在没办法离开祝炎的村寨,来不了这里。” “什么?” 陈怀安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手迅速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短促的笑了一声,眼底满是敌意,冷笑道: “我知道你们几个,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啊,不可能抛弃那个齐融吧。” “既然齐融必定要为了祝炎出战,他就一定是我们的敌人,你们还敢来这里,就不怕我们把你们当人质扣下吗?” 他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分明是怀疑两人目的不纯,尹晦明听了,微微皱了皱眉。 胖子之前在帐篷外面等着的时候,就看这个吊儿郎当的少爷不顺眼,闻言更是不爽,立刻上前一步,毫不示弱的冷笑道: “呦,这话要是阎寨主说,我还得忌惮一下,您说这话,还真让我有点叛逆,想试试怎么被扣下呢。” 陈怀安闻言眯了眯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老子不怕你,”胖子也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刚才在帐篷外面,你就卡着我们不让进,现在又来刁难我们,老子没跟你计较,真以为是软柿子?” “噌——!” 胖子的话音刚落,陈怀安便已经拔出刀来,直直的指向他,前者也不甘示弱,立刻抽出武器, 一时间帐篷内剑拔弩张,氛围如同绷紧的弦,微微一碰,便要崩裂开来。 “大哥,大哥!” 尹晦明没想到短短几秒钟,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焦急的拽住胖子,却怎么也拽不动,后者眼神极冷,没有半分退让。 第327章 他怎么也无法隔开两人,半晌,闭了闭眼,突然转身对阎峥鞠了一躬,低声道: “不好意思,阎寨主,我们现在就走。” 他们原本是来和瘴河村寨谈合作的,但他们两人身份敏感,又有明日擂台赛的压力在头上,的确难以取信于人。 算了。 合作不成就另寻他路,来都来了,去瘴河村寨里找到苗云楼谈谈,也是一样的。 尹晦明匆匆道了个歉,死死拽着胖子就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阎峥浑厚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无非是觉得祝炎欺人太甚,想要转换阵营,我答应你们。” “爹!” 陈怀安在他身旁猛的瞪大了眼睛,甚至顾不上和胖子针锋相对,急急劝道: “他们可是有一个人被捏在祝炎手里啊,就算转换阵营,只要祝炎用那个人威胁他们,他们立刻就会倒戈。” “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对我们有威胁,就算是苗云楼的朋友,也绝对不能接纳进来!” 然而阎峥却彷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面色紧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步走向尹晦明,沉声道: “是齐融让你们来找我的,对吧。” “是,”尹晦明有些紧张的绞了绞手指,回答道,“我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让我们来找您转换阵营,毕竟,他无法转换阵营,明天是一定要上擂台的。” “但他只说,这件事他自有办法,只要您同意,他保证我们明天会平平安安的度过擂台赛。” 转换阵营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两方阵营的首领都在身份牌上盖章,就可以完成阵营的转换。 理论上来说,就连明天必须登上擂台的齐融,也完全可以在擂台赛结束后转换阵营。 但重点是,即便身份牌上的阵营可以转换,然而齐融人在祝炎手上,尹晦明和王见山只要不想看到他死,就注定要被拿捏。 哪怕祝炎擂台赛输了,他身为【特殊旅客】根本不会死,也照样可以折磨齐融,无论他身在何阵营。 阎峥紧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向略有不安的尹晦明,郑重其事的问道: “你确定,齐融有办法逃离祝炎身边吗?” “我确定。” 尹晦明重重点了点头,眼底仍是抹不开的担忧,然而对齐融的信任,已经在经年的相处中刻进了骨髓。 他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三张身份牌,破釜沉舟一般递给阎峥,那上面分别写着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请您帮助我们转换阵营,”尹晦明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我保证,二哥一定有办法逃离祝炎的掌控,我们绝不会做不利于瘴河村寨的事情。” “……” 阎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陈怀安在一旁焦急的暗示,直接接过了身份牌,给三张卡片都盖上了印章。 “这上面还缺祝炎的印章,”他递给尹晦明,沉声道,“必须有双方的同意才能转换阵营,祝炎不会轻易放手的。” “我知道。” 尹晦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三张身份牌,再次给阎峥鞠了个躬,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两颗小虎牙,微笑道: “二哥说,这个他也有办法,阎寨主,你放心,我二哥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阎峥颔了颔首,没有追问是什么办法。 他与夕阳红旅行团本就不熟,从前在景区外,因为这个特立独行、不肯与旅社为伍的旅行团多了解的几眼,略有些印象罢了。 若不是这些人和苗云楼有关,以他的谨慎程度,是不会这么快就接纳夕阳红旅行团的。 正事谈完之后,他们又交流了几句,敲定了细节,阎峥给他们指了指苗云楼休息的地方,便放尹晦明和胖子离开了。 厚重的帘子重新挡上,隔开了帐篷内外的声音。 阎峥捏了捏眉心,看向陈怀安,见后者仍是紧紧盯着帘子外面,似乎很是不甘心,有些疲惫的低声道: “怀安,明天的擂台赛,你不用上场了。” “什么?” 陈怀安闻言一愣,几乎没听清阎峥在说什么。 擂台赛他们瘴河村寨早已定了他,老爹和阎良参加,现在来了个必须上台比赛的苗云楼,要替换掉一个人。 而这件事,他们早就已经商量过了。 老爹是瘴河村寨的定海神针,上擂台有风险,况且年纪最大,就由苗云楼代替老爹上台,他们两个小辈上台试炼试炼,这也是老爹对他们的信任。 可现在老爹说什么,不让他上台参赛了? 老爹这是……不再信任他了吗? 陈怀安“嗡”的一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了一眼阎良,却见后者只是低着头,没有看他。 阎良一向跟在老爹身边,是最了解老爹心思的人,他没有劝,就代表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老爹真的不再信任他了。 “……” 陈风遥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他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看着已经闭上眼睛、背着他揉太阳xue的老爹,突然用力一拍桌子,眼眶通红,咬紧牙关道: “为什么!” “爹,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他的声音裹挟着怒火,还有些许难以发现的哽咽,高声道,“他们身份敏感,极有可能是奸细,我拦着他们,有什么错?!” “我只是想保护我们的村寨,保护我们这些人,把他们挡在外面,我有什么错!” 桌子被拍的震天响,却根本盖不住他的声音,这几句话句句包含怒火与委屈,几乎破了音,听上去堪称呕心沥血。 阎良心头一动,不由得抿了抿唇,低声道:“怀安……” “你闭嘴,爹,我要听你说!” 陈怀安满眼含泪,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阎峥,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爹,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阎峥沉默了半晌,终于转过身来,直视着陈怀安。 他不着痕迹的用衣袖挡住手臂,看着陈怀安通红的双眼,突然发现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满脸疲惫,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他手中握着无数知识,想要一点一点、亲自教导怀安,却发现根本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了。 阎峥沉默的张了张嘴,在陈怀安不知是愤怒还是期待的灼灼目光中,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半晌,他终是闭了闭眼,颓然的捏了捏眉心,坐会了椅子上,用自己一贯的态度低声道: “没什么错不错的,怀安,你还太年轻了,不懂得怎么保持更好的同盟。” “这件事到此为止,明天你不用上场,由苗云楼代替你,我不想再多说了,你回去吧。” “……” 陈怀安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瞬间感觉到荒谬,明明他才是老爹的儿子,明明他那么努力证明自己,可老爹却根本不信任他。 再一次,他被老爹冷漠的隔绝在责任之外,丢掉了触手可及的机会。 “爹,我恨你。” 一片沉默之中,陈怀安突然开了口,他漆黑的眼瞳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让人触目惊心的恨意。 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阎峥,平静的说道:“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话音刚落,陈怀安便用力撩开帘子,大步冲出了帐篷,帘子被狠狠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就像打在阎峥的心上。 “怀安!” 阎良瞳孔一缩,几乎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掀开帘子跟了上去。 这个夜晚极为不安宁,外面祝炎和黑喇嘛的人四处横行,陈怀安现在还在气头上,万一被他们盯上受了伤怎么办?! 阎峥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大腿上垫着的雪白帕子,上面星星点点、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叹了口气,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随手柄帕子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疲惫的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第283章 喜傩神,降擂台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阎良才掀开帘子回到帐篷里。 他满身狼狈,胳膊上甚至有几道巴掌印,眼眶微微发红,抿了抿唇,对阎峥犹豫着低声道: “怀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怎么都叫不出来。” “爹,”他抬起眼睛,向阎峥恳求道,“要不您亲自去跟怀安解释解释吧,他不是不成熟,他只是太想得到您的认可了。” “得到我的认可有什么用。” 阎峥闭了闭眼,揉着太阳xue疲惫道:“这些事情,他总要一个人面对的。” “就算没有这个意外,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能陪着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他得到自己的认可就够了,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爹。” 阎良一动不动,低沉而执着的叫了他一声。 第328章 “……好了,知道了,”阎峥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他道,“我会找机会亲自去和他说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擂台赛。” 他凝视着桌案旁的香炉,里面的长香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炉香灰,灰扑扑蜷缩成一团。 那是夜晚一开始,他便插上的长香,刚刚好六个时辰,现在香已经燃烬了,就代表很快擂台赛便要开始了。 “时间到了。” 阎峥站起来的一瞬间,只觉得脑供血不足,眼前一片漆黑,不由得立刻直着胳膊撑住身子,闭了闭眼。 “爹!” 阎良心头一跳,立刻急促几步上来扶他,却被后者猛的一抬手,止步在了原地。 “不用,我没事。” 阎峥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捂住嘴,感觉到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干脆直接闭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抹掉了一丝血迹。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有阎良刚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怀安为数不多和他撒娇的时候,还有这些年救回来的数不胜数的流浪旅客。 从一个和平年代的普通人,变成危机四伏之地的领袖。 他们这些人被无辜的卷进来,遭遇了生离死别,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幸,而他能在这些悲惨中竭尽全力弥补,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安…… 对不起,让你等的太久了,等见了面,我会和你好好道歉的。 阎峥缓了缓神,直到身子不再发软,能重新挺拔的站立起来,才睁开眼睛。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冷肃,如同深夜中的风雪山林,呼啸着掠过所有人,只留下刺骨的严寒。 “走吧。” 他朝阎良点了点头,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厚厚的披风,如同一座岿然不倒的巍峨山峰,缓缓走向帐篷外。 —————— 经历了一夜的风波与动荡,整个苗寨几乎都已经破败不堪。 阳光透过缺了口的牌坊,明媚的射入苗寨之中,木头横梁斜斜的掉在地上,焦黑一片,黄土上满是湿漉漉的血迹,暗沉的让人不忍直视。 在这一片被鲜血渗透的黄土之上,多出了一个擂台。 擂台两侧画着纷繁复杂的花纹,形状类似一个大鼓,周身用血涔涔的红漆刷着,上面还画着许多人,似乎在祭拜着什么。 擂台下方给三帮人马留出了地方,黑喇嘛带着六盘水匪帮已经提前找好了位子,聚集在擂台之前。 他们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在昨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是损伤最少的,几乎没有任何减员的情况。 远远看过去,是一片黑衣黑袍,骑着高头大马,浑身散发著一股腥臭的血气,随着风飘向众人鼻间,几乎让人想要呕吐。 黑喇嘛本人就在匪帮前面,骑着一个通体漆黑的马,见祝炎带着一群狼狈的寨民,面色难看的走向擂台,冷笑一声道: “怎么,看你的样子,昨夜没睡好吗?” “我睡没睡好,你难道不清楚吗,”祝炎冷笑一声道,“黑喇嘛,你叫你手下的人来我们村寨捣乱,手段下作至极,就别装无辜了。” 他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冷冷道:“实话实说,你这点微末功夫根本伤不到我,但你这幅嘴脸,看着还真叫人恶心。” 黑喇嘛闻言立刻沉下脸来,眯了眯眼,故作不知情的样子,想了想,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不怀好意道: “这话从何而来,你晚上不睡觉搞莫子去了,我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和哪个胡搞乱搞,搞没了精神莫?”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些匪帮立刻发出一片粗俗的哄笑声,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话,直勾勾的盯着祝炎看。 黑喇嘛显然很得意自己的话产生了如此效果,顿时也哈哈大笑起来,居高临下的斜瞥着祝炎。 祝炎闻言面色难看极了,紧紧皱了皱眉,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心说土匪就是土匪,一群没文化的泥腿子烂货。 他不想再和黑喇嘛打这种没意义的口水仗,直接转身看向黄金四目,冷声质问道: “不是说擂台赛正午十二点准时开始吗,怎么还不来?” 黄金四目对他的质问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效忠于虺神,这些景区中的人,哪怕是黑喇嘛,只要尚未成神,他都不需要放在眼里。 他面具上的恶鬼似乎在沉睡,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望着远处淡淡道:“还有人没来。” “都正午十二点了,还有人没到?” 祝炎皱了皱眉,立刻转身看去,这才发现阎峥等人还没到。 他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阎峥这一群人的去向,究其根本,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瘴河村寨能赢下擂台赛。 这个阎峥创立瘴河村寨,本身能力并不弱,然而他收留的都是一些没有战斗力的老弱病残,讲究的是那一套虚伪的人人平等。 简直荒谬至极。 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就只能去吸别人的血,否则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只能一败涂地。 就像阎峥的瘴河村寨,仅仅凭藉着脆弱的情义聚集在一起,截止现在,在他的暗中招揽下,已经有数十人倒戈了。 在这种地方,不用蛊虫或弱点来控制下人,简直就是愚蠢。 和这种人做对手,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绝对不让这份幸运掉在地上。 祝炎冷笑一声,方才难看的面色一扫而空,也不着急了,静静地等着阎峥到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苗寨远处才显露出些许模糊的人影,阎峥带着一群寨民缓缓踏入牌坊,向众人走来。 “抱歉,有事耽搁了,”阎峥和黄金四目打了个照面,脸色也不好,言简意赅道,“现在可以了,我们开始吧。” 他的身后左侧,仍然站着那个沉默寡言的深皮肤青年,然而右侧却空了出来,平日里紧随其后的纨袴少爷不见了踪影。 祝炎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屑的垂下了眼睛。 在他身旁,黄金四目朝阎峥点了点头,确认三方人马都已经到场,这才拍了拍手。 “啪!” 他陡然一转身,一时间浑身上下的戏袍散发出阵阵诡气,擂台上轰然垂下无数经幡,面具上的恶鬼骤然睁开眼睛,高声唱喝道: “日出东来又落西,正是吾师会兵时,一会天兵到,二会地兵来,三会人长生,四会鬼灭亡。” “正午村寨法门开,烧香礼拜望神灵,千里烧香来相请,万里烧香降擂台,请神灵在天作证,擂台赛正式开始!” “哗啦——!” 刹那间,擂台下黄土飞扬,无数兵马人影在其中穿梭而过,牛角声与乐师的锣鼓声相融,扬起阵阵诡乐之声。 擂台上,穿着戏服、带着面具的几个傩戏法师如游魂般经过,姿势诡异至极,如同在向上天祈福,又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整场傩戏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黄土才渐渐消散而去,黄金四目眼窝深陷,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沉声道: “虺神会在天上看着你们,赢家有赏,败者受惩,请诸位全力以赴,切记不可弄虚作假。” “现在,你们每一方人马的主事人,都来我这里抽签,抽到蛇签的人将免除擂台的竞争,剩下两方,即刻开始擂台赛。” 他说完便伸出苍白消瘦的手臂,从袍子里拿出三根一模一样的木签,放进窄小的木桶中,示意几个人上前。 阎峥沉默的走上前去,第一个伸手抽出一根木签,翻过来检查了一下,抬头平静道: “我的木签上没有任何字。” “那就是不够幸运,你必须要参赛,”黄金四目晃了晃木签,淡淡道,“你们两个,也该过来抽签了。” 阎峥没有抽中蛇签,那么最后两个木签中,必定有一个是无需参赛的上上签。 祝炎犹疑了一下,目光瞥向身旁两个人,没有立刻上前抽签,黑喇嘛见状不屑的哼了一声,立刻凑过去拽出一根木签。 “胆小鬼。” 他随手一翻,眼前顿时一亮,猛的一甩手腕,大肆捏着木签给众人展示,咧嘴大笑道:“哈哈哈哈!看来,虺神还是看好我的,老子就知道!” 那根木签上赫然画着一条黑蛇,目若点漆,盘旋在木签上吐著信子。 竟然被这个蠢货抽到了…… 祝炎面色阴沉,无意识的紧了紧手指,冷冷的瞥了黑喇嘛一眼,手中的木签应声而碎,被他随手扔向一边。 黑喇嘛见状从鼻孔里喷了一口气,无声嘲笑着祝炎,随后大笑着一甩黑袍,转身猛的一挥手,对身后的匪帮高声笑道: “看来这里没有老子的事儿了,哈哈哈,兄弟们,咱们也不用走了,就当看看乐子,看个猴戏吧!” “是——!” 话音刚落,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粗俗的笑声和欢呼声,黄金四目充耳不闻,对阎峥和面色难看至极的祝炎道: 第329章 “我藉着面具观测到了,你们各自上擂台的人已经定好了,并且昨夜没有死亡。” “现在,把你们两方人马的参赛选手带上来吧。” 第284章 “你死了,我也跟着走” 祝炎面色依旧不好看,闻言沉着脸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站了上来,一个是长着张美艳面孔的红发女人,另一个人,就是沉默不语的齐融。 没有抽中免除擂台赛的木签,他就必须派出自己阵营中的强者,甚至自己还要亲自上阵,若是不小心受了重伤,甚至…… 祝炎眼底神色暗了暗,不由得皱了皱眉,轻声“啧”了一句。 真是出师不利。 “这两位就是我的参赛选手,至于另一个人,作为【特殊旅客】,我必须要参赛,至于你们……” 祝炎眯了眯眼,向阎峥身后看去,见他身后空无一人,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虽然昨天他的挑拨离间,让黑喇嘛注意到之后,疯狂的攻击了村寨,略有些损失,但相比之下,这都是值得的。 他的村寨只是死了一群无关紧要的蚂蚁,而苗云楼作为必须上场的【特殊旅客】,却被打成了重伤。 这么算下来,苗云楼和自己对上必输无疑,等他顺利赢下擂台,再当上密林蛇沼区的主位神,这些蚂蚁就根本无足轻重了。 想到这里,祝炎的脸色立刻阴转晴,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对阎峥轻声问道: “阎寨主,我知道你和你身后的养子一定会出战,不知道你们的那个【特殊旅客】,他在……?” “祝炎,你找我?” 祝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转移过去,只见从苗寨的牌匾之下,缓缓走过来,不,是挪过来了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坐在轮椅上,只穿了一条苗绣漆黑长裤,上半身浑身赤/裸,被白色的窄布条裹满了胸膛和胳膊,只露出些许苍白的面庞。 他长长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搭在白色布条胸膛上,黑漆漆的眼眸微微带笑,唇瓣一片血涔涔,强烈的色彩冲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诡异。 如同雪夜深山中、游荡在破败庙宇间的诡魂一般。 “我来迟了,未曾迎接远客,请各位恕罪,”苗云楼咳嗽了几声,微微一笑,那张憔悴的脸上笑意不减,“好像还来得及吧?” 他面色惨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伤的不轻,甚至有种将死之人的颓败,眉眼间却依旧风流不减。 当然,他也风流不了多久了。 祝炎暗中冷笑一声,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面上也微微一笑,故意上下扫了扫苗云楼,又看向他身后,故作不知的问道: “几天不见,你开始装扮上木乃伊了,这位又是?” 在苗云楼身后,一个满面覆满蛇鳞的人面无表情,推着他的轮椅向众人走来。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古怪极了,如同是仇敌一般,没有丝毫肢体上的触碰,但那相撞一瞬便移开的眼神与紧绷的身体,却显得格外复杂。 苗云楼闻言嘴唇顿时一麻,他暗中龇牙咧嘴的抖了抖,感受到身后一瞬间强烈了许多的冰冷触感,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至不至于,他在心里默默流泪,暗中抱怨道,他嘴唇都肿了还不停,升卿心眼比蛇鳞还小。 他在心中猫猫头流泪,面上却没有丝毫破绽,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回答祝炎的问题,而是避而不谈的笑道: “今天难道不是我的擂台赛吗,和他有什么关系,祝寨主,还是直接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了,你说呢?” 祝炎略微知道一点两人的关系,不由得有些鄙夷,心说看来苗云楼是知道必输无疑,在昨晚放飞自我,和人胡搞乱搞了吧。 真是不知廉耻。 他冷笑一声,也失去了探究男同夜生活的兴趣,直接转身对阎峥道:“阎寨主,既然时间已经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尊老爱幼,那就……阎寨主您先来选一个人上擂台吧。” 祝炎比了个请的手势。 阎峥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便要上擂台,从斜刺里却伸出一只纤长苍白的手,挡在了他身前。 “阎寨主,让我先来吧,”苗云楼抖了抖眼睫,勾着唇角笑道,“您应该压轴出场,才能显示出我们瘴河村寨的实力啊。” 阎峥闻言一顿,不由得转头看向苗云楼,正正对上了他狐狸一样的期盼眼神。 原本一口拒绝的话被吞了下去,他看着苗云楼满胸膛的白布绷带,还有单薄如一张白纸的身躯,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道: “你的伤……” “不碍事的。” 苗云楼摇了摇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他捂着胸口,顶着一张越发惨白的消瘦脸颊,苦笑一声道: “阎寨主,你就让我上吧,我这伤再拖下去也好不了了,就算最后一个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让我来吧,如果我输了,还请您不要怪我,我现在的情况……只能尽力而为。” “……” 阎峥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立刻答应,即便知道苗云楼这是做给其他人看,还是有些犹豫。 伤口不能作假,就算治好了,损耗的精神与气血依旧不足,万一在擂台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还在犹豫,一旁的祝炎闻言却是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微微一笑道: “阎寨主,时间到了,就别再拖了吧?” “正好您寨里的【特殊旅客】也是我的熟人,就让他第一个上场吧,我们也好交流交流感情啊。” 阎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还没等说什么,苗云楼便无知无觉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对祝炎虚弱的微笑道: “好,我答应。” “哗啦——!” 一瞬间,从擂台上垂下无数经幡,卷起祝炎和苗云楼的身体,把两个人慢慢向上拖起来,放到了擂台之上。 两人刚一站上,红鼓状的擂台便猛然一动,羊皮鼓面向下凹陷,发出三声响彻天地的重重擂鼓声。 “咚咚——咚咚——咚——!” 随后擂台旁的空气骤然波动起来,擂台下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至极,彷佛一层空气墙,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听力在空气墙的干涉下变得迟钝,视力在这种不安之下,却变得敏感至极。 苗云楼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指尖,手心中的蛇鳞阵阵发烫,他不动声色的向下看去,果然正对上了升卿淡色的眼眸。 在满面密密麻麻的鳞片中,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格外引人注目,分明无情无欲,却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蔓上了丝丝缕缕的情绪。 记住我说的话,记住你的承诺。 升卿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无声无息的传达着本人的心绪。 不要忘了。 苗云楼看到他的目光,心头顿时一痛。 昨晚,升卿根本没有回来,直到清晨阳光逐渐射入屋内,他才带着一身露水掀开帘子,直直的坐在苗云楼身旁。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他冷淡道,“第一,我已经想起来的差不多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总忽略我的意见,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升卿垂下眼睫,不顾苗云楼瞳孔紧缩,急切的拉着他的袖子,淡淡道:“我觉得你没有,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苗云楼一下用力捂住了嘴。 “不许说分手,不许离开我。” 苗云楼眼眶发红,甚至带着血丝,面色紧绷到恐怖至极,眼底惯常的笑意全部一扫而空,只剩下让人胆寒的深渊。 “你说的这些我会改,我都会改,我再也不会不尊重你的意愿了,”他死死盯着升卿的眼睛,拧着脖子,一字一顿道,“你怎么怪我都好,但你绝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 “你既然说过爱我,就不可以抛弃我,如果你敢偷偷离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永远跟着你。” 苗云楼什么都能接受,他甚至可以忍着几乎冲破胸膛的爱意,一辈子守护着沈慈,甚至沈慈恨他都不要紧。 但沈慈绝不能离开他。 就像农夫与蛇的故事,沈慈是那个好心的农夫,他却是一条冷血的蛇。 农夫用自己的温度暖醒了蛇,蛇却恩将仇报,贪恋这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从此再也不肯离开半步,哪怕农夫已经厌倦了他冰冷的体温。 苗云楼用力捂住升卿的嘴,眼眶发红,整个人犹如恶鬼般森冷,升卿却没有丝毫惧意,淡淡的笑了起来。 “你还在乎我,那就好,”他按住苗云楼的手,用目光描摹着苗云楼的眼睫,面上带着淡笑,耳语般轻声道,“你的想法,竟与我一模一样,是不是说明我们很般配?” 第330章 “你放心好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升卿轻笑一声,淡淡道:“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我明白了,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必须要豁出命来做,我不会再干涉你了。” “但有一点,我要你承诺,你可以做出一副豁出性命的样子,但你永远也不能用性命去赌,否则,你一死,我一定跟你一起走。” “不行!” 苗云楼立刻反驳,狠狠按住升卿的胸膛,把他推到床上,乌黑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丝丝缕缕的幕障,隔开了外界的一切。 两人的呼吸亲密无间的交织在一起,苗云楼眼睛酸涩无比,却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升卿,咬牙道: “你敢——” “我当然敢,”升卿微微一笑,伸手碰了碰苗云楼的眼皮,感受着指尖下温热滑动的触感,轻声道,“所以你要记得啊,千万千万,不要死掉。” “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为了我,你也不能再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了,毕竟……” 他说到这里便堪堪住了口,垂下眼睫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中,却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凄凉,以及无可奈何的释然。 苗云楼一眼不错的盯着他,一刹那间,便认出了那个笑容的含义。 升卿不是不想拦着他,他是不能,他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为苗云楼按上一具枷锁。 这具枷锁看着威慑力十足,却是纸糊的,能否挣脱开只在苗云楼手上,若哪一天苗云楼不在乎了,轻轻一挣,便也散了。 以命相逼是下下策,但升卿手上的棋子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棋盘桌上孤零零下棋的人了。 擂台微微模糊起来,此时此刻,升卿那个复杂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苗云楼眼前。 苗云楼面色猛一发白,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根本下不去,下意识便要继续查找着目光的接触,却听身后骤然传来一阵风声! 第285章 黑焰燃烧的刺青 “砰——!” 一柄飞刀贴着苗云楼身旁,将将擦肩而过,打在了擂台的鼓面上,顿时传来一声巨响,刀刃深入三寸,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道。 若不是苗云楼反应的快,一个闪身躲过飞刀,只怕胸膛已经要被割成两半了。 “都站上擂台了,还在这里走神?” 祝炎也没指望这一下能中,见苗云楼终于看了过来,冷笑一声,抛了抛手中的飞刀,惋惜道: “原本留着你不动,是想看你和洪长流狗咬狗,没想到你这么弱,运气还不好,这么快就对上了我。” “你应该也清楚吧,这场擂台你是不可能赢的,早点认输,对你我都好。” 苗云楼没有回答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个苦涩的笑意,渐渐藏在心底。 半晌,他垂着眼睫,瞥了一眼地上闪着寒光的匕首,摸了摸胸口粗粝的绷带,黑沉沉的眼底带了些疑惑,缓缓问道: “这次参观全程都有直播,你就这么明晃晃的把打算说出来,不怕出了景区之后,被旅客议论?” “被旅客议论?” 祝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上的匕首,好笑的盯着苗云楼道: “你真以为,我们这些旅社长的权力是闹着玩的吗,我可是主管着系统的社长,我不想播的东西,谁能看见?” “实话告诉你,在这个景区,我也没有什么傍身的本领,但整个系统商城,全都是我的,里面所有藏品,我自然可以随意取用。” 苗云楼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作弊?” “这怎么能叫作弊,”祝炎勾了勾嘴角,轻笑道,“这叫能力啊。” 坐上这个位置这么多年,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惜参观险象环生的景区,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更好管理旅社? 自然是为了有利可图。 “苗云楼,你很厉害,但你不够心狠,而且太天真了,”祝炎叹了口气道,“你真以为外面的事情我不知道吗?” “想揭开旅社的黑暗面,用舆论来压倒我,可惜你不明白,我身后站着的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神仙。” “凡人是不会妄想杀死神仙的,”祝炎平淡的阐述道,“他们再抱怨,也只敢停留在制度上,等我离开这个景区,表面上整治一些问题,这些动乱自然就会平息。” “苗云楼,你想发动那些低贱的旅客来对抗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嗡——” 只听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祝炎微笑着站在擂台上,身下缓缓冒出无数黑雾,雾气中带着密密麻麻的虫群。 他轻声道:“所以,苗云楼,你今天输也得认,不输也得认,都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就不要让自己彻底报废了吧。” 霎时间,整个擂台都被浓重的黑雾包裹起来,只留出一丝空隙,让苗云楼站在其中,面前是步步紧逼的虫群。 茫茫黑雾里,无数寒光凛凛的匕首夹杂在其中,就像刚才那柄插入擂台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苗云楼不会再有机会躲开了。 青年面色惨白如纸,胸膛上裹满了布条绷带,身子骨单薄到了几乎形销骨立的程度,手中空空如也。 而他面对的,却是大片大片无处可逃的黑雾,彷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苗云楼定定的盯着祝炎,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漆黑眼眸里涌动着暗光,彷佛下一秒,便要翻滚起熊熊燃烧的烈焰。 “我知道,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再笑,只是抬起头来,平静的道,“只要尚且还有一丝喘息之机,没有人会用命去赌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不过……” 他伸手扯住胸口的绷带,用力一拽,洁白的窄布条顿时如水袖般飞舞起来,洒洒洋洋的飘在空中,露出绷带下的完好无损的胸膛。 在那苍白的胸膛上,竟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蚩龙! 蚩龙身旁带着火苗的纹样,一路蔓延到了胳膊上,紫黑色染料纹在苍白的皮肤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好像栩栩燃烧起来了一样。 “当啷——当啷——” 苗云楼赤/裸着胸膛,脖颈上挂着叮当作响的苗银项圈,乌黑长发飘散在空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朵盛开的黑莲。 “你怎么知道,凡人杀死神仙是一种妄想?” 他目若点漆,一身雪白的皮肉暴露在阳光下,黑紫色刺青烈烈燃烧起来。 分明面容不同,身躯也不同,然而恍惚间,这个阳光下燃烧的身影,却彷佛与雪原溶洞、阴江岸边、青铜古墓中满身浴血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什么——?!” 台下顿时传来阵阵惊呼之声,祝炎瞳孔紧缩,在看清那爬满苗云楼胸膛的刺青后,瞳孔剧烈颤动起来,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会还有内核欲望技能,你明明从进入景区开始,就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 “不,不对,我记得你的内核欲望技能明明只在胸口,怎么会蔓延到胳膊上去?!” “因为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没有恢复。” 苗云楼黑沉沉的眸色冷淡,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苗刀,利落的耍了个刀花,直指向祝炎,颔了颔首道: “这是陈怀安用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画上去的刺青,持续时间不长,一次性的,但用在擂台上足够了。” “你……你这是作弊!” 祝炎愤怒至极,眼睛一瞬间变成全黑,眯起眼睛,森然道:“你就不怕外面直播的人看到,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是你说的,这是能力,不是作弊,”苗云楼凝视着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冷冷的微笑道,“你关闭的是你我整个擂台赛的直播吧,祝炎,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他漆黑眼眸里只有苗刀反射的凛凛寒光,定定的看着祝炎,轻声道:“你害怕了吗?” “——做梦!!” 祝炎高声怒吼起来,猛然一抬手,满是黑雾的虫群立刻“嗡嗡”躁动起来,一瞬间扑向了苗云楼。 “嗡嗡嗡嗡——嗡嗡——!” 刹那间,黑雾包围了苗云楼单薄的身躯,虫群来势汹汹,露出尖锐的口器,下一秒便要将他吸成一滩血水。 苗云楼静静看着漫天飞舞的虫群,一动不动,只是闭上了眼睛。 “哗啦……” 闭上眼睛的瞬间,耳朵里的一切声音猛然被抹除。 擂台和祝炎全部消失在视野之中,在安静而空白的世界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哗啦……哗啦……” 明明根本看不清水声的来源,距离极远,然而空气中的水雾已然无处不在,在皮肤毛孔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细小水珠。 苗云楼就像一个好奇的旅客,在山林中循声前行,听着水声由远及近,声音越发浩大磅礴,冲刷着耳膜,彷佛游龙在戏水般,浩荡无比。 第331章 他站在重重叠叠的山林中,掀开隔绝着视线的一层薄薄树叶,终于见到了水声的全貌。 那是一席飞流直下、声势浩荡的瀑布。 “哗啦——!” “怎么突然传来一阵水声?” “那是什么,擂台上哪里来的瀑布?!” 意识之外,擂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惊呼。 他们只看到苗云楼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站在虫群之间,那些虫群来势汹汹,血气扑鼻,有些人甚至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黑雾虫群,不知吸收了多少人的血液才如此庞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憔悴病人,怎么可能与之匹敌? 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本以为苗云楼下一秒便要化为一滩血水,然而下一秒,一座声势浩大的瀑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冲散了周身的黑雾。 瀑布如银河般骤然下落,声音如同九重天上的擂鼓般阵阵发颤,掀起一片茫茫水雾,在擂台上泛起浩渺烟波。 在这座声势磅礴的瀑布之下,所有人都成了渺小的蜉蝣,第一印象只有两个字。 震撼。 “这瀑布……看着好眼熟啊,如此声势浩大的瀑布,似乎只有密林深处那个瀑布?” “不是说那个瀑布是神仙的居所吗,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出现在擂台上?”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虺神的使者……” 祝炎听到擂台下无数窃窃私语,心中惊疑不定,眼看着黑雾虫群被驱逐殆尽,不由得惊怒道: “苗云楼,你明明说自己什么身份都没有,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背后竟然搭上了虺神。” “你口口声声以人为本,不敬神明,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满眼惊怒,口不择言的质问道,“你……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瀑布与虺神有关了?” 苗云楼终于掀开眼皮,打断了他的话。 他没有看祝炎,伸手碰了碰头顶,感受到身后磅礴的水汽与浩渺烟波,遥遥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大山,喃喃道: “翻岩喷雾,溪皆如白鹭群飞,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捣珠飞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其雄励。” “这是徐霞客写下的评价,瀑布是天地所生,为万物所享,怎么会是虺神的私有物?” 徐霞客游历过后的评价……是那个瀑布? 祝炎闻言瞳孔巨震,忍不住抬眼望向高耸入云的瀑布。 只听万鼓擂响般的水声阵阵入耳,瀑布傲立于他面前,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竟然生出了隐隐约约的退缩之心。 他察觉到这一丝退缩后,惊怒至极,不由得死死咬紧牙关,怒道: “苗云楼,就算你与虺神无关,但这依然是作弊!” “你的内核欲望技能明明只与民俗非遗有关,怎么可能召唤出瀑布,这根本做不到,你、你分明就是用了歪门邪术!” “我不服!” 第286章 惊现绞花林蟒 “你不服?” 苗云楼闻言一挑眉毛,歪了歪头,对祝炎轻笑道: “谁管你服不服,你都要杀我灭口了,我还跟你讲程序正义?” 他感受到身后的水汽越发磅礴,抬起手中的苗刀,耍了个漂亮的刀花,向那尚未被驱散的大片黑雾指去,淡淡道: “风土民俗、非遗文化,不仅仅是人的造就,也包含着鬼斧神工的俊秀风光。” “想要征服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想要近距离感受一下瀑布的磅礴浩荡,还是有商量余地的哦。” 话音刚落,只见瀑布骤然飞溅上擂台,铺天盖地的茫茫水汽直奔黑雾而去,下一秒便将黑雾扑的消失殆尽。 里面的毒虫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随着黑雾一并消失在了水汽中。 苗云楼站在瀑布之中,浑身上下都被飞溅的水汽淋湿,乌黑发丝黏腻的贴在脸上,却没有半点狼狈之色。 他被水汽所包裹在内,却不被那磅礴的气势所冲击,被水流冲刷过的皮肤清爽冰凉,彷佛洗净了浑身的世俗尘埃。 然而在他对面,祝炎却只觉得一阵阵发寒。 他身旁的黑雾全部被驱散殆尽,死死盯着现在擂台上的苗云楼,见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中的愤恨几乎要溢出来。 早知道如此……他当时就绝对不会放任苗云楼欺骗娲泥生! 现在倒好,不仅没有成功制裁掉洪长流,甚至连他自己都要被苗云楼挤下去了,他怎么能甘心?! 好在那个人尚未完全恢复记忆,系统的控制权还在自己手中,只要他还能用系统商城…… 祝炎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缓缓直起身来,死死盯着苗云楼,左手碰了碰手腕,一条巨蟒顿时拔地而起! 【叮!】 【子不语地图密林蛇沼区图鉴更新!】 【解锁自然生物:绞花林蟒!】 【绞花林蟒(墨绿色品阶):绞花林蛇栖居在中、低海拔山区和丘陵的树林、灌丛、溪沟和草丛中,中高海拔以上则不常见。常活动于森林底层、灌丛、草丛和树林中】 【绞花林蛇本为小型毒蛇,然而在密林瘴气长期浸润之下,已经变异成攻击性极强的绞花林蟒!】 “那是什么?!” 擂台下顿时传来一阵惊呼,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条巨蟒。 密林蛇沼区地形复杂、气候湿热,商城货架中必然有蛇类商品出售,祝炎身为旅社长,这种商品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祝炎站在巨蟒身后,冷冷道:“苗云楼,黑雾你尚且能驱逐,我就看看你的瀑布,能不能淹死这一头巨蟒。” 苗云楼眉头一挑,指了指巨蟒,眯起眼睛笑道:“祝寨主,你还好意思说我作弊?” “作弊又如何,”祝炎见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便全然不为所动,冷冷道,“我是神仙亲立的旅社长,你只是一个流浪旅客,这本就是我应得的。” “我倒要看看,就算你能用风俗幻化出种种把戏,能不能抵得过我无穷无尽的藏品库!” “嘶嘶——!” 那头巨蟒就像听得懂他说话一样,闻言晃动着庞大的身子,冲着苗云楼吐了吐信子,嘶吼一声,蛇吻间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苗云楼不由得皱了皱鼻子,飞快捧一把水按在口鼻上,隔绝住那一股腥臭味。 天呐,好脏。 果然还是不能指望每条蛇都和沈慈一样,鳞片光滑细腻,通体洁白透明,蛇信子微微泛红,连蛇吻都是香香的…… “嘶嘶——!” 面前的巨蟒彷佛能感觉到他漫不经心的走神,愤怒的摆动起庞大身躯,尾巴用力一甩,猛然向苗云楼袭来! 苗云楼眼神一动,迅速闪身躲开,手中苗刀早有准备的扬了起来,毫不犹豫的向下一劈—— “当啷!” 另一条蛇尾不知从何处而来,猛然打向苗云楼的手腕! 他瞳孔一缩,感受到强劲的风声袭来,下意识迅速翻过手腕,用刀柄挡下,苗刀却在巨力下应声而碎。 那蛇尾一击不中,还要再向上甩去,苗云楼眼神一动,趁着苗刀碎裂的时候,腰身一转,飞快向后翻身闪过。 然而蛇鳞锋利,即便他躲得快,手臂依然被蛇鳞擦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苗云楼一手捂住血痕,微微喘息着,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站在瀑布中皱了皱眉头。 怎么会又出现一条蟒蛇? 他脑海中思绪一转,眸色一暗,掀起眼皮向蟒蛇身后看去,正正对上祝炎冰冷的目光。 “两条接近蓝色品阶的巨蟒,对付你这么个废物,真是便宜你了。” 祝炎眯起眼睛,远远的看着苗云楼,见他捂住受伤的胳膊,血液却依然从指缝中蜿蜒流淌下来,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冷笑道: “当然,以你的可恶程度,这也不算是抬举你,瀑布也许能短暂的挡住巨蟒,可无法解决掉它们。” “苗云楼,你就慢慢享受被巨蟒吞噬的快感吧。” 擂台上,两条巨大的蟒蛇交缠在一起,一点点逼近苗云楼,将他堵的一丝缝隙也无,根本无路可逃。 两条巨蟒碍于飞奔而下的磅礴瀑布,略微有些谨慎,不敢直接伸进去咬苗云楼,只能在外面嘶嘶的甩着尾巴。 然而瀑布水流虽然强劲,却不足以穿透近蓝色品阶的蟒蛇的皮肉,一旦巨蟒穿过瀑布,苗云楼将无处可逃。 “嘶嘶……嘶……” 苗云楼听着潺潺水声外的嘶吼声,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苗刀已断,他手上没有了武器,难以与两条虎视眈眈的巨蟒正面抗衡。 若是他这具身体没有被烙印上“祭品”两个字,就算是真正蓝色品阶的两条巨蟒,他也敢赤手空拳打上去,搏一个生路出来。 只是手臂上的伤口久久不愈合,胸口上下起伏,甚至还在微微气喘,这样的身体状况…… 第332章 而最重要的是,就算他能解决的了这两条蛇,祝炎还有无穷无尽的藏品可以买,而他却不能跟他磨下去。 必须想一个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祝炎无法进入商城货架买藏品…… 苗云楼漆黑的眼底眸光一闪,某个画面在心中一闪而过。 然而还不等他计画清楚,面前的蟒蛇突然嘶吼一声,就像发了狂一样,蛇尾猛然一扫,直直甩向苗云楼! “!” 苗云楼没想到蟒蛇会突然行动,瞳孔骤然紧缩,余光瞥见祝炎微微勾起的嘴角,心中暗骂一声。 祝炎定然是看到他在思考,生怕他真的想到什么办法,又买了刺激蟒蛇的藏品,要一举将他逼进绝路! 这蛇尾来的猝不及防,苗云楼身体虚弱的像一张纸片,根本躲不开。 他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意,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投出暗色的阴影,无数思绪一闪而过,便下定了决心。 既然躲不掉就不躲了,干脆用肉/身挡下这一击,趁着还没死,立刻催动刺青燃烧起来,直接解决掉祝炎。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苗云楼已然下定了决心,他冷眼看着猛然袭来的蛇尾,即将碰到他赤/裸的胸膛,不由得眼睫微微一颤—— “砰——!” 雪白的皮肉上载来一声巨响,那条蛇尾结结实实的甩上了胸口。 然而苗云楼却微微一顿,只觉得毫无痛感,迅速垂眼看去,只见胸口完好无损,别说鲜血淋漓,就连一丁点伤口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祝炎远远看到这一幕,瞳孔猛然一缩,简直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道: “蓝色品阶的蟒蛇甩尾重达千钧,别说是肉体凡胎,连钢铁都承受不住,你究竟做什么手脚?” “我又不是旅社长,我能做什么手脚。” 苗云楼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胸口,只见一层金光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突然心头一动。 既然陈怀安等人的记忆已经慢慢恢复,莫不是他也…… 思绪一闪而过,他掀起眼皮,瞥见那两条蟒蛇蠢蠢欲动,似乎又要扑上来,眼底闪过一道暗光,试探的一甩手腕—— “嘶嘶——!” 刹那间,一条通体漆黑的蟒蛇从苗云楼手腕上飞甩而出! 这条巨蛇足足有几十米长,鳞片如黑曜石般闪烁,暗黄色的眼睛凶恶至极,体型极为庞大,在它面前,两条巨蟒都成了小蛇。 而最可怖的,是这巨蛇竟然有两个脑袋,两双暗黄色直勾勾盯着祝炎,冷冷的吐著蛇信子,两张血盆大口猛然咬向两条巨蟒! “嘶嘶——嘶——!” 两条巨蟒猝不及防被咬住,剧痛的嘶吼起来,却在双头巨蛇口中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像两条麻绳一样扭成一团。 双头巨蛇毫不留情的张开血盆大口,凶狠的撕咬着两条蟒蛇,一边咬着猎物,一边还回过头来看着苗云楼。 两双黄橙橙的眼睛跟灯泡一样,瞪得圆滚滚的,看久了还有点呆,彷佛在期待着表扬一样。 还怪可爱的。 苗云楼见状微微一顿,隔空给双头巨蛇比了个大拇指,随即看向祝炎,挑了挑眉,不由得轻笑着随口道: “祝寨主,这可不是我的问题了,是你掌管的系统不够严谨啊,不仅记忆没封好,连藏品都管不住了。” “看来你的旅社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 祝炎远远看着惊怒不已,本想骂回去,闻言竟是心头突突一跳,只觉得寒意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恐惧的打了个哆嗦。 这一句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言,却让他突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明明在进入景区前调整过了,系统只会为他一个人开放藏品,怎么可能会让苗云楼钻这个空子? 只能是他……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祝炎心头狂跳不止,额头上不停冒出冷汗,下意识看向手腕,见商城货架仍敞开,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还好,还来得及。 那个人重新夺回系统的控制权没有那么快,只要他趁着这段时间,搬空商城货架里的藏品,把这个该死的苗云楼打下去! 祝炎闭了闭眼,眸色重新转冷,死死盯着远处的苗云楼,咬紧牙关,迅速从货架中买下几个藏品,一起丢了出去。 “哗啦——!” 一瞬间,潮水般的发丝向苗云楼飞快爬去,乌黑一团带着腥臭的气息,迅速缠上了双头巨蟒! 第287章 “祝炎,你输了” 双头巨蛇已经把两条蟒蛇咬的奄奄一息,昏黄的竖瞳中满是红光,正准备冲过去咬死祝炎,突然被潮水般的黑发缠住。 它甩着尾巴嘶吼起来,想要挣脱开黑发的桎梏,然而这些乌黑发丝看似不堪一击,实际上却柔韧无比。 双头巨蛇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开来,虽然不会受伤,却也腾不出身子扑咬祝炎了。 祝炎远远看到这一幕,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是现在! 他立刻腾出手来打开商城货架,一口气横扫了无数个藏品,正准备全部扔出去,却听身前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祝寨主,算了吧,再这样千金散下去,就再也没办法还复来了。” 祝炎心头一跳,骤然转过身来,只见苗云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瀑布中间,手中拿着一根竹子,正仔细的雕着什么。 苗云楼头也不抬,手指捏着银针细细的雕刻着竹管,只是微微掀起眼皮看着祝炎,微笑着揶揄道: “再买下去,商城货架都要被你搬空了,到时候别人还参观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目光又回到了竹管上,眼睛一眨不眨的雕刻着竹管,微微垂下眼睫,笑道: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弊,就算下面的人听不见你说话,这无数个藏品劈头盖脸扔出来,他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 祝炎紧紧的咬着牙,没有回应苗云楼的揶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的冷冷道:“用不着你管!” 就算有人察觉到他作弊又怎么样,只要在擂台上解决了苗云楼,死无对证,这些微不足道的旅客又能奈他何? 即便离开景区后,娲泥生会来责问他,只要他能拿下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祝炎眼底闪过一抹冷光,不欲再和苗云楼废话,从虚空中拿起藏品便要扔出来,却突然觉得手腕一僵。 彷佛有什么东西控制住他,让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瞳孔猛然一缩,恐慌如潮水般袭来,不由得用力咬破嘴唇,正要拼命挣扎起来,脑海却是突然一震。 “嗡——” 一声轻飘飘的箫笛声远远传了过来,伴随着磅礴的瀑布水声,如同一阵沁人心脾的仙乐,钻入脑海之中。 那声音夹杂着潺潺水声,音色圆润含蓄而隽永,不知不觉,竟让祝炎有了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他……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在这飘摇清澈的笛声中,他整个人失了魂魄一般,不由得手上一松,渐渐放下了原本要扔出去的藏品。 祝炎狠厉的眼神渐渐茫然起来,整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目光发直,只一个劲的盯着声音来处看。 而祝炎盯着的地方,正是苗云楼手中的竹管。 那竹管刚刚被雕刻出来,外壳分明只是竹子的质地,却隐隐泛着玉色,上面的纹路如凤翥龙翔,栩栩如生。 “是玉屏箫笛!” 【玉屏箫笛:玉屏箫笛用贵州玉屏侗族自治县出产的竹子制成,遂因此而得名。】 【玉屏箫笛是我国著名的传统竹管乐器,以音色清越优美、雕刻精致而著称,它是玉屏当地侗、汉、苗、土家等多民族文化发展的结晶,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和工艺价值】 【箫笛的声音清润透彻,用玉屏箫笛吹出的曲子,将有洗涤人心灵的作用,若是心中藏有污秽之人听到,则会眩晕一定时间】 台下黑压压一片,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两人的动作,这竹管一出,有眼尖的人立刻惊呼起来: “玉屏箫笛的制作,要经过制坯、雕刻、成品三个流程,七十多道工序,怎么会制成的这么快?” 闻言立刻有人反驳道:“你傻啊,他连瀑布都能伸伸手召唤出来,哪怕是玉屏箫笛,也抵不过他身上那些纹身的厉害。” “我倒觉得奇怪,这个【特殊旅客】究竟吹了什么曲子,竟然让祝寨主听的如此忘我?” “不是说他很可能是虺神的使者吗?也许吹得真是仙乐也说不定……” 擂台上,苗云楼对下面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轻轻拿着那只刚刚削好的竹笛,闭着眼睛,苍白修长的手指按在孔洞上轻轻吹奏着曲子。 青年乌黑长发被瀑布浸湿,丝丝缕缕的垂落在苍白胸膛上,站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之中,衬着玉屏箫笛的隐隐玉色,如同仙人一般。 第333章 然而从那温润如玉的玉屏箫笛中吹出来的声音,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极为颠三倒四。 也就是擂台下的人听不到台上的声音,否则一定大跌眼镜。 苗云楼已经把两只老虎来来回回吹了三四遍了,一边缓缓往祝炎身边走去,一边努力控制着曲调。 记忆可以传递,技艺却不能,他根本就不会吹笛子,只能靠着玉屏箫笛声音本身的清润悠扬,让祝炎短暂陷入迷茫。 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玉屏箫笛优美的音色留下了无数诗句,在景区中,更是发挥出摄人心魄的能力。 即便祝炎手里有再多的藏品,此刻用不出来,也是枉然。 苗云楼在笛声中慢慢走到祝炎面前,停滞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来,用力掐住他的脖颈,眼看着后者的眼神骤然清明一瞬,逐渐变为惊恐。 “你——呃!” 祝炎只觉得一阵窒息,下意识拼命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出那双看似瘦弱的手掌。 窒息的感觉越发剧烈,眼前发白,一股死亡的气息席卷而来,他骤然颤栗起来,恐惧一瞬间侵蚀了全身。 不,他不想死! 苗云楼感受着祝炎疯狂的挣扎,神色未变,只是用力按着祝炎,不让他有丝毫挣脱开来的机会。 “你给的积分在苍山云岭区救了我一命,”他面色淡淡,弯下腰低声道,“就算是为了利用,我也留你一命。” “从此,我们两清了,下次对上,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苗云楼说完便直起身子,对上祝炎微微有些怔松的目光,一句废话也没再说,只是勾了勾唇角,言简意赅道: “祝炎,你输了。” 话音刚落,他突的轻轻一推,祝炎根本反应不过来,连藏品都来不及扔出来,便感到身后悬空,整个身子重重翻下擂台。 “嗡——!” 一时间彩旗飘扬,无数经幡从苗云楼头上飘落而下,黄金四目猛的敲击了一下鼓面,高声道: “擂台第一场赛,瘴河村寨胜!”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阎峥闻声闭了闭眼,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由得松了口气,威严的面上也带了些喜色。 他大步走向苗云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好,好小子,真不愧是【特殊旅客】,还真留了一手厉害的。” 苗云楼被拍的身子一歪,眨了眨眼,努力踮起脚尖,反手拍了拍阎峥的肩膀,笑嘻嘻道: “当然啦,老爹,祝炎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他都没有对象,哪里有动力跟我打。” “俗话说得好,心中藏男人,拔刀自然神,”他一边满嘴跑火车,一边朝升卿抛媚眼,“祝炎刚才就是被我的恋爱往事说破防了,这才动弹不得。” “闭嘴吧。” 升卿走上前来,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捂住苗云楼的嘴巴,对阎峥略一点头,轻声道:“下一个恐怕就是您了,小心。” 阎峥点了点头,示意他听进去了,随后转身看向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难看至极的祝炎,沉声道: “祝寨主,下一个我上场,你们村寨准备派谁与我上擂台?” “……” 祝炎抹了一把脸,面色沉沉,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着无数人的目光,从擂台上极为难堪的跌落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燃烧的滔天怒火。 他居然输了…… 祝炎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突然猛的转头看向身后,声音如同淬了冰一样,冷冷道: “齐融。” 话音落下,他身后戴着眼镜的男人缓缓站了出来,不躲不闪的看向祝炎,冷静道:“寨主,有什么事?” 祝炎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一具眼镜挡住了齐融的目光,这个人好像依旧那么沉默,没有丝毫变化。 齐融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寨主,您……” “啪!” 祝炎突然反手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猛的扇到了齐融脸上。 “你是怎么办事的,”祝炎紧紧盯着齐融,冷冷道,“我叫你打探瘴河村寨的情况,结果【特殊旅客】已经好了你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后者没想到祝炎居然会动手,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眼镜被猛的打落在地,右边半张脸都在微微发红。 在他身后远处,尹晦明看到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却被胖子死死拽住。 齐融被扇的微微偏着头,在身后两道担忧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把眼镜捡了起来,抖了抖灰,重新戴在鼻梁上,才低声道: “我也没想到,他身上的纱布竟然是为了挡刺青,寨主,这是我的失误。” “你的失误?”祝炎冷笑道,“齐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没有我这个寨主盖章允许,你想带着那两个弟弟换村寨?做梦!” 他突然用力拽住齐融的衣领,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满是怒火与怨恨,一字一顿的冷冷道: “阎峥你对付不了,下下场我再派你去,无论如何,你必须要赢。” “如果你胆敢有一丝一毫的失误,记住你弟弟们都在我手里,别怪我不留情面,直接让蛊虫解决他们的性命!” 第288章 湘西赶尸,孤魂野鬼 “……” 齐融这次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没想到祝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依旧垂着头,没有对上祝炎的眼睛。 他给人的感觉分明颇有心机,在祝炎面前,却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无论遭遇什么,根本不会反抗。 就好像,他有什么把柄捏在祝炎手里一样。 否则怎么解释,明明一开始有机会远离,他还是在祝炎身边待了那么久,连桩桩件件大事都要尽心竭力的跟着帮忙? 苗云楼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正要上前阻拦,却被人一下拽住了手。 “喂,别去掺他们的浑水,”身后的人低声道,“你是【特殊旅客】,绝不能出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你保护起来。” “祝炎在擂台上虽然输了,但他万一怒急攻心,说不定会叫人来在擂台下暗算你,那咱们可真的完蛋了。” 苗云楼闻言一怔,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微微侧头,确认道:“陈怀安?” “……是我。” 在他身后拉住他的人,不是陈怀安还能是谁。 陈怀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面色格外的不太好看,眼底一片青黑,眼瞳中似乎压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他面容如此憔悴,也不再装出寻常的大少爷作风了,直接看着齐融的方向,低声道: “行了,你听我的,他们村寨现在就是一团烂柿子,早晚要散,你想救人也得等擂台赛之后吧。” “现在上去救他,人家卖身契还在祝炎那里,万一受了什么磋磨,还未毕竟你的情呢。” 苗云楼道:“……你这是在哪儿受气了?” “谁跟你说我受气了,”陈怀安瞪了他一眼,面色更难看了一点,重重的靠在墙上,不愉道,“总而言之,你别去多管闲事儿啊。” 他沉声道:“保护好你自己的命,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活我们才能活,那几个可能加入我们村寨的人也才能活。” 陈怀安说完便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点多管闲事,神色不明的瞥了一眼齐融等人,便退到后面去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和近在咫尺的阎峥等人交流过一句,甚至在后者下意识看过来的时候,埋身走进了人群之中。 只留下一个分辨不出是谁的背影。 苗云楼不清楚他和阎峥之间的事,只觉得陈怀安的情绪略有些奇怪,皱了皱眉,不由得喃喃道: “这少爷今天是怎么了……我记得昨晚他还好好的,今天突然闹脾气了?” 升卿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闻言瞥了一眼阎峥,余光又掠过沉默不语的阎良,微微抿了抿唇。 他叹了口气,主动牵住苗云楼的手,言简意赅的淡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帮不了他。” “那倒是。” 苗云楼深以为然的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道:“我要是直接上去劝,只怕大少爷就不跟老爹闹气了。” 只会被他这张嘴气到转移矛盾,把和老爹的矛盾抛诸脑后,怒扇他巴掌两个小时。 他垂下眼睫,勾了勾唇角,面上似乎有了些许笑意,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眼神始终留在齐融身上,心中思绪翻涌。 昨晚尹晦明来访瘴河村寨的事,老爹已经告诉过他了。 如果想要转移村寨,需要老爹和祝炎两个寨主盖章同意,而印章只有寨主可以动用,齐融究竟想到了什么办法? 祝炎还要捏着他们的性命打擂台,更不想让瘴河村寨得意,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人。 第334章 而齐融对祝炎又如此卑躬屈膝……难道他希望祝炎一时心软,放了他们三个吗? 苗云楼“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迅速把这个恶心的想法抛诸脑后。 以祝炎睚眦必报的个性,绝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指望他一时心软,还不如指望铁树开花呢。 而如果不是指望祝炎心软,齐融究竟在暗中盘算什么,才如此笃定他们能顺利离开祝炎的村寨呢? 苗云楼叹了口气,眉头仍是没有松开,目光紧紧盯着祝炎和齐融两个人,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突然感到有些奇怪。 祝炎和齐融面对面站着,这么仔仔细细看过去……两个人竟然有点像? 这种相似并不是面相上的,而是一种气质上的感觉,随着两人镜片下反射出的寒光碰撞,竟然越发交融起来。 祝炎一开始的运筹帷幄,与和齐融第一次见面感受到的从容不迫,两种气质竟然如此相似,相似到两个不同的人,看起来却那么相像。 可祝炎是赤帝旅社的社长,而齐融是东方红旅行团的一员,两人除了在这个景区意外凑到了一起,在景区外的身份根本没有交集。 甚至于当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明明祝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齐融,而齐融一言不发任人差使,但苗云楼却总觉得违和。 藏在他们肢体动作之下的,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苗云楼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大脑对细节的捕捉。 所以,他这种一瞬间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苗云楼默默盯着两人,心中疑虑膨胀的越发剧烈,眉头越来越紧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重重的擂鼓声。 “砰砰——砰——!” 擂台的鼓皮骤然震颤起来,祝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齐融,沉着脸拍了拍一个女人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 齐融似乎已经妥协了,低头跟在祝炎身后,垂眸推了推眼镜,仍是那副不置一词的状态,一眼也没有向旁人看过去。 众人的目光已经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黄金四目见两方的参赛选手都已经准备好,立刻拍了拍手,在一旁高声道: “第二场擂台赛开始!” “瘴河村寨出战选手——阎峥,赤帝村寨出战选手——梅云姣,请两名出战选手上擂台!” 梅云姣正是先前站在祝炎身后的那个美艳女人,闻言对阎峥莞尔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轻笑道: “阎寨主,承让。” 阎峥只是点了点头,面色丝毫未变,沉声道:“承让。” 刹那间,无数熟悉的经幡再次垂下来,和上一场比赛一样,将两人裹挟上擂台,与此同时,空气墙立刻在擂台周围升了起来。 “比赛正式开始!” 几乎是黄金四目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擂台上便开始动了起来。 “阎寨主,你可要当心哦。” 梅云姣捂着嘴,娇俏的轻笑一声,身后黑雾骤然升腾起来,片刻后,一个人形的残尸缓缓从她身后现身。 那具尸体身上满是伤痕,手脚残缺不全,甚至看不清楚五官,只能通过脖颈上的勒痕模模糊糊认出,这是一具上吊而死男尸。 残尸出现的一瞬间,怨气几乎凝结成了实体,丝丝缕缕缠绕在擂台之上,黑压压一片围在梅云姣身边。 “是尸女!” 陈怀安虽然站到了众人身后,却仍是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擂台,见状心头巨震,不由得瞳孔紧缩,破口大骂道: “操!祝炎他妈的绝对作弊了,尸女在导游榜上排名第二十一,隶属于娲泥生旅社,怎么可能出现在祝炎的队伍里?!” “什么是尸女,”和他相比,苗云楼显得格外摸不着头脑,见状皱了皱眉,侧头问道,“她身后的东西是尸体?” “是尸体,但,那不是普通的尸体。”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不是陈怀安的回应,却是从升卿口中说出的。 升卿抬起头,看向梅云姣身后的黑雾,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对上苗云楼有些凝重的目光,犹豫了一瞬,低声道: “你知道湘西赶尸吗?” 苗云楼心头一动,沉吟片刻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湘西赶尸术,是盛行湘西的民间传说。 相传几千年以前,蚩尤率带兵与敌对部族厮杀,直至尸横遍野,却舍不得死去的弟兄,想要带他们归乡。 于是他便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默念咒语,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 “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旁徨。急急如律令,起!” 话音刚落,那些死尸便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直至魂归故里。 升卿定定的看着梅云姣身后,低声道:“湘西赶尸,本是将死尸送归故乡的秘术,但她身后那具尸体,却没有丝毫思乡的愿气。” 苗云楼皱了皱眉,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因为湘西赶尸有三不赶。” 陈怀安站在一旁,面色极为难看,眼眶发红,死死盯着阎峥,紧紧的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道: “凡是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都不能赶,尤其是自愿而亡的尸体。” “自杀的人阴气很重,魂魄难以收拢,”他眼中的怒火直指梅云姣,紧咬牙关道,“如果贸然赶尸上路,可能会引来真正的野鬼,引发尸体暴乱,危害赶尸人和村寨无辜百姓。” “可是那个女人,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陈怀安手指猛的蜷缩起来,用力抓着身前的经幡,眼眶猩红一片,嘴唇已经咬的流血了也浑然不觉,恨道: “她刻意引诱迷恋她的人为她自杀,再挑选阴时鬼岭一路赶尸,吸引孤魂野鬼撕咬死尸,再用诡术将它们的魂魄融合到一起。” “所以她身后这具尸体,缝合了无数孤魂野鬼的魂魄与怨气,几乎拥有接近紫色品阶诡物的实力!” 第289章 尔魄尔魂勿须旁徨 接近紫色品阶诡物的实力? 苗云楼参观过的三个景区中,只有沉湖村寨古墓中的千年铜面翡玉尸是紫色品阶诡物。 而这个紫色品阶的诡物,甚至在一开始最虚弱的时候,还能跟他打个平手,等到后面彻底发狂,他根本不可能近身。 说到底,他也没有与玉尸匹敌的实力,最后是玩了一手祸水东引,才让玉尸成功忽略过他。 可这一手祸水东引,他能用,阎峥却不能用,擂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所有招数都是一对一打出来的。 而这个梅云姣身后的残尸,竟然有接近玉尸的实力? “那还等什么啊,”苗云楼难以置信的看向陈怀安,指着擂台上道,“快快快,快让老爹认输啊!” “认输?” “废话!” 老爹的内核欲望技能类似借尸还魂,是辅助流浪旅客参观景区的,就算比大部分普通旅客都强,也不可能打得过紫色品阶的诡物。 就这种情况下,让老爹和梅云姣身后的残尸继续打,死伤惨重的可能性太大了。 擂台上,阎峥目光一凝,显然是认出了尸女身后的残尸,立刻召出了提前制好的分身。 刹那间,无数与阎峥一模一样的躯体出现在擂台上,这些拷贝体共同举起大刀,猛的向残尸劈去。 然而梅云姣却没有丝毫紧张,只是轻轻一笑。 她面对无数锐利的刀刃,挥了挥白皙的手指,身后的残尸骤然睁开眼睛,顿时动了起来,咆哮一声向前扑过去。 “吼——!” 几乎是眨眼之间,挥舞到她面前的大刀便碎裂开来,那几个分身被黑雾触碰到,立刻被撕成了碎屑。 在那些被撕成碎屑的分身后面,仍然有无数分身前仆后继的扑上来,显然,阎峥本人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无论这些分身如何进攻,都在触碰到黑雾的时候支离破碎,没有任何一个分身,能触碰到梅云姣的身边。 梅云姣见状莞尔一笑,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反而轻轻闭上了眼睛,捏了个手势,娇声清唱道: “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反婴,三魂居左,七魄居右,静听神令,也察不详。” “行亦无人见,坐亦无人知,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旁徨,急急如律令,起——” 刹那间,擂台上阴风阵阵,只听得无数鬼哭狼嚎之声,过了半晌,黑雾中开始若隐若现出几个影子,慢慢靠近那具残尸。 “快看,尸女开始赶尸了!” 台下有人惊呼道:“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尸女一旦开始赶尸,由于残尸自杀而亡,会召来无数鬼魂,残尸融合鬼魂后必定实力大增!” 第335章 苗云楼在擂台下看着,面色顿时一沉,抿了抿唇道:“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老爹撑不了多久了,必须认输。” “可是……”有瘴河村寨的人在后面犹豫道,“可是一旦认输,我们就与他们打了平手,下一局必须要赢,好不容易赢来的优势就所剩无几了啊。” “优势重要,还是老爹的命重要?” 苗云楼根本没有理会旁人,甩下一句话,迅速转身离去。 他都顾不上和陈怀安说话了,立刻上前去找黄金四目,准备强硬停止比赛,却被一只手骤然拦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祝炎挡在他面前,森冷道,“比赛有比赛的规矩,你说停就停,把我们当什么了?” 陈怀安也跟了上来,满眼通红,紧紧攥着拳头,盯着祝炎怒道: “妈的,你说比赛有比赛的规矩,那尸女明明娲泥生旅社的人,凭什么会为你的村寨作战?” “有规矩说,不可以让其他旅客加入村寨吗?”祝炎闻言挑了挑眉,故作吃惊道,“那他是你们旅社的人吗?怎么也上场了呢。” “你他妈的……” 他指的是苗云楼,陈怀安怒气翻涌,咬紧牙关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的确,苗云楼也不是他们旅社的,甚至于并没有明确条例,说不允许其他旅社的旅客参加。 但梅云姣是娲泥生的左膀右臂,能把她招揽进来,说明娲泥生暗中也支持祝炎的行为,给了他额外的帮助。 这一场看似平衡的比赛,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祝炎见陈怀安无法反驳,摊了摊手,轻笑勾着唇角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这场擂台赛还没结束,你怎么肯定,你们那位阎寨主就一定会输呢,万一他赢了,你们岂不是亏了?” “放屁!” 暗中和娲泥生勾结,让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他队伍中的人上擂台,用一个接近紫色品阶诡物的东西,进行一场无法终止的“公平”战斗。 阎峥怎么能赢,拿什么赢? 陈怀安怒视着祝炎,闻言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脱口而出吼道:“我宁愿他不要赢!” 我只要我爹活着。 最后一句被他哽咽一声,吞进了肚子里,他自觉失言,别过头去,却正正对上阎良黑沉眼眸下的担忧目光。 阎良看着陈怀安通红的眼眶,以及怎么也遮不住的疲惫面色,暗中叹了口气,迅速上前几步把陈怀安挡在身后。 “祝寨主。” 他直视着祝炎不屑的目光,把陈怀安牢牢护在身后,冷冷道:“您能把尸女请来助战,虽然道德上让人难以信服,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有一句话,您倒是说的很对。 阎良从身后拿出了什么东西,当着祝炎的面亮了出来,随后在后者不可置信的骤变面色中,冷淡道: “擂台赛还没结束,谁输谁赢,还真是说不定——告辞。” 他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便走,对苗云楼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拽着陈怀安,把后者从祝炎面前扯开,向人群后面走去。 “你放开我!” “你要相信父亲,”他侧头低声道,“父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有自己的安排。” “什么狗屁安排!” 陈怀安眼眶里的泪水已经开始打转,拼命挣扎着离开他,低吼道: “他永远瞒着我、骗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万一有一天他出事了,我这个儿子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一样,拼命挣扎起来,想要冲上去让祝炎付出代价,却被阎良死死按在怀里,丝毫挣脱不开。 “嘘,嘘。” 阎良压制着陈怀安,一手捂住他的嘴,没有丝毫迟疑的把他从祝炎面前拖走。 直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这才松开了手,在陈怀安的怒目而视中,突然一个转身,用力把他按在墙上。 “你给我放开!” 陈怀安用力一挣,从阎良怀中脱出,怒火在他湿润通红的眼眶中熊熊燃烧,他按着阎良的胸膛,质问道: “我爹昨晚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阎良沉沉道,“阎寨主吩咐我好好休息,争取赢了明日的擂台赛。” “你撒谎!” 陈怀安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他死死盯着阎良,看着那双亘古不变的漆黑深瞳,冷声道: “我爹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 阎良没有说话,陈怀安见状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忍不住用力捂了捂脸,只觉得一阵荒谬,甚至突兀的笑出了声。 多可笑,他明明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却像一个婴儿一样被保护着,所有人都生怕戳破他稚嫩的皮肤。 没人真正正眼看过他,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只会用笼子把他罩起来,在笼子里堆满了虚假的花团锦簇,遮挡住笼子在的腥风血雨。 可他明明是翺翔天际的海东青。 陈怀安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对上阎良的眼睛,失望至极的后退几步道: “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我。” “我以为你了解我,”他掀了掀眼皮,冷眼瞥过去,嗤笑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什么纨裤子弟,我有自己的意志,但是我错了。” “我不应该相信你,因为你什么也不懂。” 陈怀安说完便迅速退后几步,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抹了把脸,飞快的向擂台前走过去。 阎良面色一变,立刻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沉声道: “你要去干什么?” “放开!”陈怀安低吼道,“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去和苗云楼一起找尸女的弱点,让我爹不会不明不白死在擂台上!” “你不能过去!”阎良紧皱着眉头道,急促道,“祝炎做事不择手段,万一他用你威胁阎寨主怎么办?” “那就让他威胁,我不在乎!” 陈怀安用力甩开他的手,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道:“我他妈的也是个男人,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软肋,让祝炎来抓我啊,大不了我和他鱼死网破,怎么算也不亏!” “陈怀安!” 阎良拼命按住他的肩膀,与平日对陈怀安的态度截然不同,此时他面色沉沉,收起了所有的柔和,严厉道: “陈怀安,你到底明不明白,爹做这么多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是。” 他沉下一口气,飞快道:“祝炎带进景区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十七位导游榜排行榜前一百,一人排行榜前二十,那就是尸女!” “趁着昨晚的夜色,爹早就派我调查过了,你以为他贸然上台,是去白白送死的吗?” “……” 阎良闭了闭眼,看向微微顿住、沉默不语的陈怀安,直视着他交杂怀疑与怒火的双眸,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你不想知道,刚刚我给祝炎看的东西是什么吗?” 第290章 “你赢了,恭喜” 听到这句话,陈怀安果然停了下来。 阎良不再卖关子,直接掏出一串脏兮兮的铃铛、铜锣和几张黄纸钱,摆在陈怀安面前,低声道: “尸女厉害的地方,在于她可以通过不停的赶尸,吸引越来越多孤魂野鬼,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导游排行榜上位列前茅,景区里诡物众多,孤魂野鬼更是数不胜数,她有这一门秘术,再多的鬼魂都只是她的助力。” “但正因有恶鬼护身,她本人的身手,却远远达不到自保的程度。” 阎良说完便拿起那一串摇铃,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污渍,递给陈怀安看: “昨天晚上,我查探到尸女是赤帝村寨的参赛者,就连夜去找了这些东西。” 陈怀安看了他一眼,沉默的接过那一串摇铃,翻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皱眉道: “所以这些破烂究竟是什么?” “这是赶尸匠人专门用来赶尸的铃铛和铜锣。” 阎良沉声道:“刚刚祝炎脸色突变,就是因为他也很清楚尸女的弱点,一旦围绕在她身边的鬼魂消散,她就没有任何能力了。” “而就在昨晚,爹找那个升卿谈了很久,他告诉我,赶尸的技艺几乎已经失传,但升卿知道,并且教给他了。” “……” 陈怀安盯着地上的一摊纸钱,半晌,缓缓抬起头看向阎良,不置可否道: “你的意思是,爹可以用这些赶尸的东西,把那些孤魂野鬼赶走,再对付尸女?” “是。” 阎良看着陈怀安发红的眼眶,犹豫了一瞬,缓缓伸手,用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眼角的泪水,张了张嘴,最终轻声道: “怀安,你要相信爹,爹不是不想让你帮忙,只是他有自己的责任,这些事情只能他自己解决。” “是吗?” 第336章 陈怀安一动不动,感受着眼角一瞬间的温热,缓缓转了转眼珠,看向地上那一堆纸钱。 摇铃和铜锣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阎良没骗他,老爹的确提前做好了对付尸女的准备。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纰漏,更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 一切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陈怀安垂下眼睫,低头用脚底蹭了蹭黄土,头顶艳阳高照,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甚至开始微微发颤。 “怀安?” 阎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眉头一皱,立刻扳过他的脸,直直对上一双不带一丝喜色的沉沉眼眸。 “想要带孤魂野鬼归乡,在前面摇铃开路的人,还是活人吗?” 陈怀安眉眼间彷佛结了一层冰霜,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轻声道: “尸女吸引孤魂野鬼,靠的是残尸,要把这些鬼魂重新带回去,除了这点小玩意,还有什么?” “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躯吗?” “当啷——” 铃铛被他随手抛掷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阎良心头突突直跳,只觉得一阵耳鸣,下意识拽住陈怀安的手,把声音强压下去,低低道: “怀安,你想多了,你听我说,根本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陈怀安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眼底充斥着暗色的风暴,惨笑道: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看不见擂台的地方,还要拼命拖住我,不让我转身呢?” —————— 擂台上。 黑色碎屑溅了一地,无数长着阎峥面孔的分身还没碰到残尸,便被轻而易举的撕碎。 梅云姣抿了抿唇,微微有些烦躁。 她操控着残尸吸引周围的孤魂野鬼,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残尸几乎是爆发出了紫色品阶诡物的能力,刀刀毙命。 可是这个阎峥的分身也太多了。 整整十几分钟过去了,可他的本体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分身还在无穷无尽的向她涌来。 再这样下去,就算总会将分身消耗殆尽,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解决,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梅云姣磨了磨牙,眼底暗光一闪,猛然一翻手,一个令牌状的东西立刻出现在她手上。 台下有人一直盯着擂台上的动静,见状一眼便认出了这块令牌,不由得震惊道: “天啊,这不是祝寨主的藏品吗?” “我记得这是祝寨主在某个4a级景区拿到的藏品,怎么会到她手上?” “藏品不是不可以随意交换吗?更不要提在这种场合用出来了吧,祝寨主这算是违规!” “不是,现在关键不是藏品在谁手上啊,关键是阎寨主本就无力应对,尸女又拿出这东西,瘴河村寨岂不是必输无疑了?!” 擂台上,梅云姣翻手将令牌扔到地上,迅速后退几步,娇声道:“阎寨主,得罪了!” 在两人中间,那块令牌一碰到地面,立刻升起阵阵白烟,很快,从小小的令牌之中,无数条蛇猛然蜿蜒而出! “嘶嘶嘶——” 那些蛇移速极快,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便张开血盆大口,咬上面前的无数阎峥分身。 那些分身反应也很快,手起刀落,立刻将缠绕在身上的蛇斩断。 然而很快,所有被咬过的分身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浑身上下的血管泛起青黑,眨眼间,便无力的倒在地上,化为一摊碎屑。 “这蛇有毒?!” 擂台下有人见状惊呼道:“如果是普通的蛇,阎寨主的分身根本不怕,可这蛇毒性一定极为剧烈,所以分身才会挨着即死。” 可是令牌里的蛇无穷无尽,行动又极快,按照这种速度,阎寨主的分身……还够吗? 这是擂台下所有人,一瞬间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 梅云姣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眼看擂台上密密麻麻的分身开始消退,终于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残尸虽然很厉害,可它只有一个,面对无穷无尽的分身纠缠,处理起来麻烦又繁琐。 而用这些蛇来消灭阎峥的分身,再用残尸一举找到他的真身,用不了多久,就能分出胜负了。 梅云姣想到这里,不由得露出虎牙莞尔一笑。 她用指腹轻轻滑过残尸的面颊,张了张口,刚想要乘胜追击,继续赶尸吸引鬼魂,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呼声: “生铁铸就硬尸身,夜行不怕恶鬼侵,山高水长无畏惧,只为回家见亲人。” “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爹娘盼归勿旁徨,莫听恶鬼低声念,即刻遣魂返故乡!” “当啷——” 一声摇铃骤然响彻擂台! 刹那间,周围铜锣重重的敲击声、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黄土与纸钱,就像是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正在撕咬残尸的孤魂野鬼。 “呜呜——呜——” 它们就像是猛然惊醒,茫然的松开嘴望向四周,伴随着清脆的摇铃声,一片混沌的脑海中,逐渐清明过来。 它们急急赶路,不惧山长路远,为什么被这具残尸吸引过来了? 它们明明是要归乡! 擂台上顿时阴风阵起,无数孤魂野鬼愤怒的呜咽声响彻擂台,伴随着一声声铜锣摇铃,毫无留恋的从残尸身上离开,直直冲向阎峥。 归乡,归乡! 阎峥面色不变,如高山般巍峨的伫立在擂台上,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敲着铜锣,口中念念有词。 无数孤魂野鬼裹挟着阴风,从他身体中穿膛而过,每经过一个鬼魂,他的面色变白一寸,到最后几乎是面无血色。 然而他依然伫立在原地,就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仍是稳稳的低声念着归乡,任由鬼魂穿身而过。 直到最后一个鬼魂从他身体中抽离,阎峥晃了晃,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铃铛,缓缓看向对面的梅云姣。 梅云姣的面色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姣好的面容上一片惨白。 她孤立无援的站在原地,身后的残尸失去供给,立刻被一拥而上的分身包围,不甘心的低吼一声,却在围攻下节节败退。 眼看残尸的身躯越发透明,梅云姣咬了咬牙,终是一翻手,将残尸收了回去。 “……我输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阎峥,半晌,终究是露出一个惨笑。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失败的如此之快,甚至败在一个小小的招魂上,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过于自信。 自信除了她、没有人会知晓这几乎失传的技艺,自信她有残尸护身,战无不胜,便不需要锤炼自身。 现在她失去了残尸的帮助,就算有令牌帮助对付阎峥的分身,她也绝对打不过阎峥,除了认输,没有其他可能。 梅云姣挥了挥手,控制着令牌不再向外蔓延毒蛇,不甘心的抿了抿唇,苦笑一声道: “我认输,是我技不如人,但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太过轻敌,以为不会有人知道赶尸的技艺,你绝不可能赢。” “我知道。” 阎峥点了点头,也开始缓缓将分身收起来,只是道:“我没有你厉害,但我只需要赢这一次就够了。” 可是赢这一次,就足够她丢脸了。 梅云姣怏怏不乐的撇了撇嘴,看着眼前这个如山峦一般的男人。 即便他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几乎站都站不稳,却依旧挺直身子,彷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压垮他的肩膀。 万鬼穿心,阴风裹挟,以肉身为媒吸引孤魂野鬼,这是何等的痛苦,可他硬是撑了下来,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脆弱。 梅云姣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所以,即便祝炎在擂台下再三强调过,如果真的失败了,无论如何,也要出阴招解决掉阎峥,她也不打算听话。 “算了,输了就是输了,我不给自己找藉口。” 她撇着嘴叹了口气,忽而又笑了,释怀的朝阎峥伸出手去:“恭喜啦” 第291章 赤帝村寨胜! 阎峥眉头微动,见梅云姣面上一片真诚,也松弛下来,伸手过去用力握了握:“谢谢,你也很强。” 赢下这一场擂台赛,加上上一场苗云楼的胜利,三局两胜,这场擂台赛最终的赢家,就顺理成章的落在瘴河村寨了。 他们竟然真的赢了。 这么多年创立流浪旅客的土楼组织,为了积蓄实力,不得不带着所有人东躲西藏,终年难见天日。 被围剿的最黑暗的时候,就连他也不知道,他的复仇究竟能不能成功,或许即便能成功,也必须先按耐起来,做上数十年见不得天日的阴沟里的老鼠。 而现在,他居然站在阳光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堂堂正正的赢了一次? 阎峥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一时间竟然觉得恍惚。 第337章 “爹!” 突然间,一道带着怒意的喊声拽回了他的注意力。 陈怀安穿过人群,像一阵龙卷风一样,飞快席卷到了擂台前,一手拽着阎良的领子,一手用力拍着红鼓,怒道: “你又跟阎良沆瀣一气骗我,让他拖住我,背着我在擂台上拼命!” “我知道你能听见,别管什么胜负输赢了,那些都没有你身体重要,爹你脸都白成纸了,赶紧下来!” 他拽在手上的阎良一脸生无可恋,对上阎峥难以言喻的目光,沉默的捂住了脸。 周围的人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刚听到“别管胜负输赢”,就已经面色变了又变,和身旁人暗中交换眼神了。 这位冲过来的大少爷……是没看到刚刚的情况吗? 什么叫“别管输赢胜负”,那不就是认输的意思吗,阎寨主明明都已经赢了,这要是让尸女听到,岂不会被笑死。 梅云姣也被这一声“爹”吸引了注意力,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揶揄道: “阎寨主,这是你儿子?” “他说的挺有道理嘛,”她眼波流转,看着阎峥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隐隐的无语,捂着嘴笑道,“要不你就听他的,干脆认输下去吧。” “……” 阎峥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闻言抹了把脸,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梅云姣的肩膀,示意她闭嘴吧。 台下的人听不到擂台上的声音,然而原本生死角逐的擂台上,出现这种亲切的接触,是个人都能发现不对劲。 陈怀安见状也愣了一下,眼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彷佛迎面遇到一盆冷水,被撕拉一声浇灭了。 他转了转眼睛,终于看到一旁众人难以言喻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赢了?” “当然!” 苗云楼从一旁走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多亏了老爹的雄姿英发,还有瞒着我把凶险无比的赶尸秘术告诉老爹的小哥哥一枚呀。” 他漆黑的瞳孔里熊熊火光冲天,唇角微微上扬,盯着一旁嘴唇红的滴血的升卿,恶狠狠的笑道: “爹们总是想给儿子们撑起一片天,也不问儿子们愿不愿意,真是善解人意,有心了。” 万鬼穿心,多么凶险,别说是在擂台上摇铃召鬼的阎峥,就连升卿,都可能会因为知晓失传秘术,被旁人盯上。 老爹想要赢下擂台赛,是想保护在他之后上场的阎良,这本无可厚非,可尸女如此危险,就算认输又如何? 即便最终阎良依旧没能赢下齐融,瘴河村寨直接输下擂台赛,也只不过是万里征途、从头再来罢了,又不是不能从长计议。 何必将赶尸的法子告诉老爹,拼命一搏如此凶险的方法? 升卿垂着头站在他身旁,摸了摸自己被撕咬过的嘴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不能告诉苗云楼,阎峥是因为身受重伤,已经没有从长计议的时间,所以才拼死一搏,想要挣出一线生机。 不成功,便成仁,比起苟延残喘,不如将生死置之度外,兵行险招。 好在,阎峥成功了。 升卿垂下眼睫,讨好的用小拇指勾了勾苗云楼,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们赢了。” 是啊,幸好他们平安无事的赢了。 陈怀安看着擂台上一片和谐的两个人,闭了闭眼,终于松了口气,狠狠拧了一把阎良的后腰。 他抬眼看着阎峥苍白如纸的面色,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别开脸道:“……爹,你先下来吧。” “我以后再也不、不……咳,算了,以后再说吧。” 就算阎良说的是真的,爹已经是将死之身,那又如何? 现在擂台赛胜了,接下来的事情已然与他们无关,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把爹的病治好。 看在阎良还算有点良心,终究是把事情都和盘托出的份上,他以后再也不四处斗鸡走狗了。 擂台上,阎峥看着陈怀安泛红的眼眶,不由得心头一软。 他不动声色的拽了拽袖子,让长袖遮住了发黑的血管,对梅云姣微微点了点头。 擂台上胜负的判定有三种,第一种是两人一生一死,活下来的自然获胜,第二种是像苗云楼一样,把祝炎打下擂台,留下来的就是赢家。 最后一种是主动弃赛认输,梅云姣心说她可不想被踢下擂台,还是主动弃赛吧。 现在胜负已分,一场父子的恩怨消弭的好戏也看了,梅云姣莞尔一笑,干脆的挥了挥手道: “好了,我代表赤帝村寨的选手,正是宣布我梅云姣弃赛认输!” “嗡——!” 话音刚落,刹那间纸钱与黄土飞舞起来,无数经幡从两人头上飘落而下,金灿灿的映射着阳光。 黄金四目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擂台,见状猛的敲击了一下鼓面,高声道: “擂台第二场比赛,瘴河村寨——” 这个胜字还在他喉口中卡着,突然间余光内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的眼角闪过一道暗光。 只见擂台鼓面上,那静静躺着的令牌动了一下,随即一只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飞射而出。 阎峥正等着被经幡卷下擂台,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黑蛇迎面猛扑上来! 他瞳孔中一缩,迅速伸手去挡,然而中了毒的身手早已大不如前,这一下居然没挡住,黑蛇如同闪电一般在他脖颈上咬了下去。 “噗嗤——!” 金红的经幡被风吹起,骤然溅上了鲜艳的血迹。 擂台上,阎峥猛的拽住蛇向外一甩,便把蛇甩飞了出去,另一只手用力捂住脖颈,血迹从指缝间蜿蜒而下,摇摇晃晃的继续向下走去。 然而他刚刚向外迈出一步,身形就是一晃,随即一声不吭,立刻从擂台上摔落下去。 “爹!” 陈怀安见状瞳孔巨震,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刀,迅速冲了过去。 他连忙去扶起阎峥,然而此时阎峥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没有焦点的动了动,最终凝固在陈怀安身上。 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阎峥身上便开始浮现出大片大片的黑斑,他久久的凝视着陈怀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呵……”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布满了复杂的情绪,还没等看清,很快便都消失不见,就像巍峨耸立的山峦轰然塌陷下去一般。 很快,阎峥的头便垂了下去,瞳孔彻底涣散,一动不动的停止了呼吸。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陈怀安在一片死寂中,愣愣的抱着阎峥的尸体,慢慢伸手探向他鼻子底下,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爹?” 他茫然的动了动眼球,低下头去。 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开始尖叫着抽搐,剧痛一瞬间蔓延开来,几乎要撕裂整个身体。 爹就这么死了? 不可能,这是梦吧,就算早已做好老爹终有一天离开人世的准备,也绝不可能如此突然啊,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是他睡糊涂了。 陈怀安茫然的愣了一会儿,半晌,缓缓用匕首在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 他盯着血液汩汩流淌出来,滴落在阎峥灰败的脸上,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不是疼的,突然眼眶一酸,眼泪骤然夺眶而出。 “呜——爹!” 苗云楼胸膛剧烈起伏,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然站起身来,面色难看到发黑,盯着祝炎一字一顿道: “是你。” 那块令牌是祝炎的藏品,明明梅云姣已经停止了令牌攻击,却突然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时候,窜出一条黑蛇。 梅云姣是真心认输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祝炎送这块令牌给梅云姣,目的是帮她赢得擂台赛,如果赢不了,那就是置阎峥于死地后手。 梅云姣在擂台上看了全程,见状心跳如擂鼓,短促的惊叫一声,闻声立刻明白了一切,转向祝炎怒道: “你做什么!我明明已经认输了,你竟然控制令牌偷袭阎寨主?!” “你认输,你能代表赤帝村寨认输吗?” 祝炎推了推眼镜,根本不为所动,甚至在无数射过来的怒视中勾了勾嘴角,不屑的笑道: “梅云姣,你是娲泥生派过来帮我的,现在你却轻而易举的认输,我当然要帮你一把。” 梅云姣闻言用力一拍擂台,咬牙怒道:“我是技不如人才认输的,我赢不了了,堂堂正正的认输,有什么不可以?” “谁说你赢不了的,”祝炎摊了摊手,惊讶道,“这不是就赢了吗?” 他转头看向黄金四目,笑道:“傩戏领班,您说呢?” “……” 黄金四目沉默了一会儿,无机质的目光扫过擂台,半晌,重重敲了一下锣鼓,沉声道: 第338章 “由于擂台上仅剩梅云姣一人,擂台第二场比赛,赤帝村寨胜!” 第292章 “我认输” 哗啦一声,金红色的经幡再次垂落下来,裹挟着胜利者的村寨,分外喜气洋洋。 然而在这经幡之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暗沉的印在上面,配合著欢快庆贺的锣鼓声,显得古怪而诡异。 “哈哈哈好!” “祝寨主厉害,咱们最后一定能赢!” 赤帝村寨顿时爆发出一阵流水般的笑声,祝炎站在众人身前,也勾着眼睛笑了起来。 “三局两胜,现在我们打平了,”他扫视着瘴河村寨的众人,微微笑道,“下一场比赛,你们谁来?” “……” 没有人一个人回答他。 黄土之上,是一片蜿蜒爬行的涔涔血色,和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死寂。 阎峥的尸体还躺在陈怀安的怀里,已经慢慢冷却发硬,蛇毒在血管中飞快生效,让他整个人都开始泛上一层青黑色。 陈怀安直直的盯着阎峥失去焦点的眼睛,一动不动,就好像也跟着染上了蛇毒,躯体一寸寸僵硬发冷。 苗云楼闭了闭眼,把尚未流淌而出的眼泪咽了下去,按住陈怀安的肩膀,低声道: “陈怀安,你先回去吧。” “把老爹的尸体送回去,好好安葬下去,”他长呼了一口气,微红的眼眶逐渐染上血色,阴冷的缓缓道,“这事还没完,你先走,我们留在这里处理剩下的事情。” “走开。” 陈怀安眼珠都没有动一下,声音如枯槁般灰沉,难听至极。 他双膝跪在地上,没有理会任何人,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流干了,面颊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泪痕,直直的盯着阎峥涣散的双眼。 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爹看着他,究竟想说什么? 是要骂他不肖子孙,终究担不了大任吗?还是安慰他,和他道歉,说以后自己不会再瞒着他了呢。 他曾经那么不想听到阎峥说话,甚至在母亲去世、阎良被收养后,和阎峥大吵一架,不愿意承认阎峥是他的父亲。 现在他迫切的想听到父亲对他的最后一句评价,却怎么也不可能听到了。 陈怀安沉默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缓缓把头低了下去。 他微微侧过头去,让耳朵紧紧靠在阎峥身上,似乎想听到一些什么,却没有贴在阎峥半张的嘴唇上,而是轻轻贴在了厚重的胸膛上。 在他们父子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由无数愧疚、保护、叛逆、不信任组成,隔绝了两颗心十几年,又被这突兀到来的死亡所打破。 那些让他憎恶的不信任,藏着一个愧疚的父亲不遗余力的保护;对他再三缄默的守口如瓶,是一种不需要人理解的自我牺牲。 陈怀安并非不知道,而是太清楚这座巍峨山峦身上的重担,才会如此激烈的反抗。 他一心追逐着他的脚步,从言语上的反抗到行动上的抗争,心想也许总有一天,父亲会看到他的进步,看到他已经成长到可以接过他身上的担子。 到那一天,不需要语言,他们之间的隔阂坚冰终究会被融化。 可两个人都忘记了,再巍峨的山峰终究都会倒塌,不能再庇护住雏鹰,也无法成为追逐的目标。 于是冷硬的语言成了寒冰冻成的戈矛利刃,当山峦轰然塌陷,再也等不到春暖花开、寒冰消融,永远扎在了活着的人心里。 爹。 陈怀安默默的趴在阎峥身上,听着杳无声息的心跳声,胸腔内剧烈疼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克制不住的想要干呕。 身旁已经开始有人凑上来,小心翼翼的试图安慰他。 他谁也没有看,换了一只耳朵贴在阎峥胸口,漠然的闭上了眼睛。 “……” 这是何等惨烈的一幕,所有人在这一刻,喉咙全部失声,没有人能说出哪怕一句安慰的话。 苗云楼抹了把脸偏过头去,不愿再看下去,侧身对一旁的阎良低声道:“你先送他回去吧。” 陈怀安现在状态不稳定,擂台赛还没有结束,如果再让他呆下去,以他现在的状况,也许会直接崩溃。 “不。” 出乎意料的,阎良拒绝了他。 “我答应过他,再也不骗他,”他久久的凝视着陈怀安,沉声道,“他不想走,就让他呆在这里,我相信他。” 为什么不走,他明白,陈怀安也明白。 无论感到再撕心裂肺的悲伤,看到再惨烈的状况,他也不能离开,只能留下,留在这里接受一切,无论是好是坏的结果。 老爹去世了,陈怀安就是新的寨主,所有事情都会落到他头上,从现在开始,陈怀安再也没有逃避的特权了。 阎良没有看着苗云楼,眼眶发红,冷冷的盯着祝炎,转身对黄金四目厉声道: “我申请重新判定擂台赛胜负。” “这不公平,祝炎作为赤帝村寨的寨主,违规插手比赛进程,你判定的比赛结果有问题。” 黄金四目静静的看着他,开口问道:“你有证据吗?” “他亲口承认,这不算证据吗,”阎良胸口剧烈起伏,面颊上的肌肉几乎在发颤,强忍着情绪,紧咬牙关道,“这不算证据,还有什么算?!” 黄金四目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看了看擂台上的令牌,还有那条被甩在台上的蛇,淡淡道: “口头上的话如果算数,证据就没有意义了,这条蛇是自己窜出来的,从头到尾,祝寨主都没有出现在擂台上。” “不是我要偏袒他,”黄金四目低头看向阎峥的尸体,顿了顿,低声道,“是你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祝寨主干涉了比赛进程。” “没有证据,这件事到此为止,请你们下一位选手尽快上场,还有,节哀。” 黄金四目说完便退后几步,不再理会众人的言语,态度十分明显——到此为止。 令牌是祝炎的藏品,梅云姣早已停止了令牌的攻击,甚至已经干脆利落的认输,这突然窜出的毒蛇,只能是祝炎的手笔。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可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证明,是祝炎操控了令牌偷袭阎峥,而阎峥在黄金四目宣布结果前,便已经跌落下擂台,赢家只能落在赤帝村寨头上。 一条性命,一场落空的胜利,到头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 没有证据。 “谢谢。” 祝炎闻言微微一笑,朝着黄金四目点了点头,笑意不达眼底,转眼冰冷冷的看着阎峥,歪头道: “你也听到了,裁判已经发话了,这一局就算我们赤帝村寨胜,别输不起。” “我记得你就是下一位参赛者,”他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既然没有疑虑就赶快开始吧,不要再拖时间了。” “……”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阎良闭了闭眼,沉默的站了出来。 祝炎见状笑了笑,拍拍一旁齐融的肩膀,对他轻言细语道:“到你了,记住我说的话,不要让我失望。” 在他身后,尹晦明和胖子被人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手腕上被绑住了绳子,两双眼睛怒视着祝炎,却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们是齐融赢下擂台赛的奖励,也是他输了的惩罚。 齐融仍是低垂着眉眼,闻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站到了阎良身前。 黄金四目见状一敲锣鼓,高声道:“第三场擂台赛开始!” “哗啦——” 仍是那熟悉的经幡将两人卷上擂台,阎良紧闭双眼,用拇指留恋的摩挲了几下经幡上的血迹。 这场擂台赛,他必须要赢。 为了爹,为了陈怀安,为了村寨里的所有人,输的代价太过惨烈,哪怕赔上性命,他也必须要赢。 双脚稳稳的站上擂台,耳边的一切声音彷佛隔了一层薄膜,匕首在手掌中无声无息的转了个圈,阎良缓缓睁开双眼。 他冷冷看向对面的齐融。 这个人,他听说过。 他是赤帝村寨的军师,祝炎手下的走狗,无论什么事都有他出谋划策,就连昨夜夜袭村寨,都有他的手笔。 论智谋,自己不一定比得过他,但只要先发制人,让他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能赢。 一发毙命,机会只有一次。 阎良无声的盯着齐融,匕首在手心中隐隐发烫。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齐融的神情,看后者被经幡裹挟而上,似乎还有些眩晕,难捱的闭了闭眼,向上推了下眼镜。 等到齐融把手放下,终于抬起头来,就在那一瞬间,擂台上一阵暗色侵袭而过,阎良如同黑豹般骤然冲了上去! “噌——” 几乎是眨眼之间,阎良便已经到了齐融的近前。 匕首划破挡在两人面前的经幡,甚至发出了破空之声,刀刃上寒光凛凛,直直的射进齐融近在咫尺的眼眸中。 第339章 再有一秒钟,这柄匕首就会插入齐融的眼窝,将他整个人捣碎。 然而就在匕首距离齐融只有一寸,登时便要割破他薄薄一层皮肤时,突然微微一颤,停了下来。 “我认输。”齐融道。 他看着近在迟尺的匕首,退后了几步,在无数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伸手一撑擂台,干脆利落的翻了下来。 第293章 寨主专印,暗度陈仓 “……” 认输? 阎良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齐融跳下擂台,手中的匕首还闪着凛凛寒光。 这柄原本要嵌入喉咙、划出飞溅的血液的匕首,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僵硬的目送着齐融下台。 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擂台上茫然不知所措,擂台下同样是一片死寂。 齐融认输的太快,根本没有人反应的过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最后一场擂台赛,一赛定胜负,赢家通吃、输家查无此人,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擂台上的两人,等候着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阎良身手矫健,齐融神机妙算,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这一场擂台赛必定要斗得难舍难分。 甚至于台下的人,都已经做好了两人整整斗上几小时的准备。 可是他们看到了什么? 这才刚刚开始比赛一分钟,其中一个人竟然已经跳下擂台,主动认输了?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显示屏外观看直播的旅客,此刻也已经在弹幕上炸了锅。 【不是,这什么情况,台上这位小兄弟不是祝社长的人吗,怎么突然投降了?】 【关键还没开始打呢,我都等着看这两个人打的你死我活了,结果一招还没过就结束了】 【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投降吧,这一场他投降了,按照三局两胜的规则,赤帝村寨就彻底输了啊】 【我觉得会不会是祝社长对他太严厉了,你们看到没有,一开始祝炎社长还打了他一巴掌】 【就这么点小事,至于直接认输?】 【就算真的是因为这个,那他投降之后,依然是赤帝村寨的人,祝炎不得折磨死他,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不可思议,这场擂台赛的结局已经定下了。 “当啷——” 沉默在一瞬间飞掠而过,紧接着的便是擂台上一阵欢庆的锣鼓声,黄金四目高声喊道: “第三场擂台赛,瘴河村寨获胜!” “本次擂台赛已经落下帷幕,三局两胜,最终结果为:瘴河村寨【特殊旅客】获得成神资格,赤帝村寨落败,等待失败惩罚!” 一时间经幡纷纷落下,在阳光下喜庆的来回摆动,黄土之上敲锣打鼓声阵阵作响,分明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气氛。 可对峙而站的两方人马,却僵直在原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就连被宣布胜利的瘴河村寨众人,此刻也是满心的茫然,茫然中还夹杂着不敢大意的警惕,甚至有些怀疑: ——不会是这奖励有什么猫腻,齐融提前知道了,故意认输的吧? 而最重要的,尹晦明、王见山与齐融是何等的交情。 现在这两人还在祝炎手上,齐融跳下擂台,害得赤帝村寨满盘皆输,祝炎怎么可能放过他,放过他们? 苗云楼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这事情有古怪,不由得看向祝炎,却见到一张怒气冲到了极致,铁青发黑的脸。 祝炎死死盯着齐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沉默的一言不发。 他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赢下这场擂台赛,再一步步弄死洪长流,成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 等到那个时候,什么娲泥生,什么苗云楼,他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没人能再威胁他,他会成为神! 而这触手可及的一切,就因为如此荒谬的一句认输,彻底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齐、融。 祝炎闭了闭眼,三步两步上前,用力掐住齐融的下巴。 “你很好。” 祝炎呼吸粗重,看着齐融面色不变的神情,几乎气到发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立刻向身后一挥手。 “你……你竟敢背叛我,你竟敢给我来这一套,齐融,你就这么急着去寻死,那我就成全你!” “给我把他们全都弄死,就现在!”他双眼通红,歇斯底里道,“不,给我一刀一刀砍死他们,我要让这个背叛我的贱人亲眼看着他们的惨状!” 压着尹晦明和胖子的人应声,立刻提起砍刀,对准被五花大绑的两人就要下手,却听齐融突然道: “等等。” 他从祝炎手中挣脱出来,推了推眼镜,冷淡道:“你不能动他们。” “现在后悔了?”祝炎瞪大眼睛瞥过他,疯狂的大笑一声,死死按住他的脑袋怒道,“你在台上认输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呢?” “给我砍!”他狂怒道,“刀刀都必须见骨头,我要你看着他们两个是怎么因你而死的!” “哥,别求他!” 胖子低着头,似乎已经认了命,尹晦明在一旁拼命挣扎起来,怒视着祝炎,对齐融喊道:“不用管我们,哥,你快走。” “祝炎你这个王八蛋,”他眼看活不了了,干脆豁出去破口大骂道,“你早就该死了,我哥做的对,老天爷要真让你成神,那才真是瞎了眼!” “你给我闭嘴!” 祝炎被戳中了心底已然破灭的希望,阴恻恻的盯着尹晦明,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这个尹晦明刚进村寨,他便一眼认出来这是谁了。 苗云楼与他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和气,然而为了不引人注目,又顾忌着和苗云楼偶有合作,他这才勉强留了这人一命。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与齐融沆瀣一气,一起反咬了他一口! 祝炎一时间怒急攻心,竟然上前几步要亲自动手,却被人从后面用力拽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我说了,你不能动他们。” 齐融盯着祝炎惊怒不已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你赤帝村寨的人,而是归属于瘴河村寨。” “祝寨主,这两个人,你管不着。” “……” 祝炎闻言睁大眼睛瞪着他,动作停顿了片刻,半晌,竟然噗嗤一声,扯开嘴角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齐融,你是不是疯了?” 他惊异的望着齐融,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连眼泪都出来了,不可思议道: “你以为你是寨主,你说是就是?” “转移村寨需要两个寨主同时认可,连【特殊旅客】都必须盖章同意,你当我是傻子?会同意这种事,还会给你盖章?” 然而齐融面色丝毫未变,只是道:“当然。” “如果没有两个寨主同时盖章,我怎么会如此干脆利落的认输呢?” 话音刚落,只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祝炎心头突突直跳,只觉得一阵不妙的预感,骤然回过头去。 却见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偷偷摸摸的解开了绳子,身旁的看守全部被他打翻在地,捂着肚子站不起来。 他把一脸怔愣的尹晦明夹在胳膊底下,一手举着三张身份牌,嘿嘿冷笑道: “祝炎你他奶奶的看清楚咯,从齐融下了擂台的时候开始,我们三个是瘴河村寨的人,爱认输就认输,你管不着!” “不可能!” 祝炎根本没有同意过他们离开赤帝村寨,更没有盖过章,闻言只觉得荒谬至极。 然而当他仔仔细细的看过去,把身份牌上的字样看清楚,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那上面盖着的印章清清楚楚,瘴河村寨与赤帝村寨的印章,一个不少一个不漏,端端正正的印在上面。 寨主的印章有特殊纹样,还带着暗色的流光,根本不可能造假,这上面的印记祝炎一看便知。 ——那就是赤帝村寨寨主的印章。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大脑一片混乱,喃喃道,“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偷了我的印章?” 突然,祝炎脑海中灵光一现,他猛然转头看向齐融,死死的咬着牙声道:“是你……” 他每次为赤帝村寨做重大决定,包括昨晚防守黑喇嘛攻击,都需要用到寨主专用的印章。 而每一次他做决定的时候,齐融都在他身边,甚至连印章都是他递过来的,接触印章的机会,不可谓不多。 祝炎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不由得用力拽住齐融的领子,怒火中烧的恨声道: “你趁着我用印章的时候,趁我不注意偷偷拿了,是不是!” 齐融不置可否的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站直了身子,对一旁的黄金四目道: “赤帝村寨失败的惩罚,应该开始了吧?” 第340章 黄金四目闻言一顿,看着他镜片下黑漆漆的眼眸,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 “当然。” “比赛最终结果,赤帝村寨失败,”他双手比了一个虔诚的手势,抬眼望向天空,沉声道,“请上天为此降下惩罚。” 祝炎胸口怒火翻腾,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荒谬。 一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瘴河村寨,竟然就这么赢下了擂台赛,毁了他的计画。 他用力闭了闭眼,大脑一阵眩晕,极度的愤怒之下,竟然开始缓缓平静下来。 算了。 瘴河村寨赢了又如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苗云楼的真实身份,只要他透露出去一星半点,这个流浪旅客就会彻底完蛋,阎峥已死,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反正即便是失败,他也不会死,无非是进度清零而已,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他不着急,慢慢来,慢慢玩。 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说的定呢? 至于齐融他们三个…… 祝炎倏尔睁开双眼,阴冷的盯着齐融,竟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可怖的笑容。 几个苟延残喘的旅客,就算暴起咬了他一口,终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等惩罚结束,等整个景区参观完毕,他一定会让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轰隆——” 天空中传来阵阵雷声,似乎是听到了黄金四目的请求,云层里翻滚着隐隐亮色,准备降下惩罚。 祝炎想明白道理,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笑着看向齐融道: “等离开这个景区,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你,你觉得怎么死比较好看?” 齐融闻言竟然也勾了勾唇角,雷电的亮光滑过镜片,反射出一抹冷光,他轻声道: “那也要你有命活着出去啊。” 还不等祝炎反应过来,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空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一道闪电轰然落下,降在了赤帝村寨头顶上。 “轰——!” 闪电浓烈的亮光晃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众人不得不偏过头去,直到轰鸣声消散,才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眨眼之间,天空中的乌云便已经消失殆尽,恢复了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而闪电落下的地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祝炎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眼睛瞪的极大,已经没了气息。 第294章 占里换尸草 祝炎就这么死了。 而在他身后,所有赤帝村寨的人,包括梅云姣,全部都瞪大眼睛,僵硬的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整整三百多具尸体,全部横斜在黄土上,大片大片血迹缓缓渗透下去,连灿烂的阳光中都带上了一丝血气。 黄土上弥漫着无边无沿的死寂,直到浓重的血腥味飘到鼻尖,众人克制不住呕吐的欲望,才终于如梦初醒。 发生了什么? 整个赤帝村寨和祝炎,尽数死亡了。 尸体就摆在众人面前,风中的血腥气做不得假,可是为什么? 祝炎是【特殊旅客】,有他在,赤帝村寨就算擂台赛大败,也只是从头再来而已,怎么可能会尽数死亡? 阎良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半晌,一阵说不清的情绪溢满了胸膛。 就好像力气终于被抽空,他浑身上下都软了下来,不由得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对众人高喊道: “祝炎死了!我们赢了!!” “阎寨主没有白白去世,我们赢了,我们报了仇,”他目光锐利,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痕,对众人吼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赤帝村寨了。” “阎寨主……”他微不可查的哽咽了一声,高声喊道,“也可以安息了!” 眨眼之间,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响彻擂台,瘴河村寨的众人哭成一团,又笑成一团,一起颠来倒去的高喊着: “阎寨主请安息!” “阎寨主,祝炎终于死了,您安息吧!” 陈怀安默默抱着阎峥的尸体,听着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与哭泣声,闭上了眼睛,干涸的眼底再次克制不住的涌上泪水。 祝炎究竟为什么会死,怎么死的,他已经不愿意再追究下去了。 他只知道,害过爹的人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一想到爹的模样,便撕心裂肺的痛苦,却无能为力了。 “爹,你看到了吗,”陈怀安闭着眼睛,一边流泪一边轻声道,“祝炎死了,是被雷劈死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定要他死。” “您的仇已经报了,他再也不会害人了,爹,你要是在天上,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周围是一片喧闹的喊声,有人在哭,有人在笑,而陈怀安却只觉得孤独,终是忍不住,低头大哭起来。 他哭的那么无助,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赤条条的被剥离出温暖怀抱,被人用力打了一巴掌,不得不睁眼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世界。 陈怀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恍然间,只觉得背上一阵滚烫,一具躯体贴了上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别哭了,”阎良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哑,轻声道,“爹看到你这么哭,会心疼的。” “我宁愿爹心疼,也不想让我再痛下去了,”陈怀安这次没有躲开,默默的流着眼泪,喃喃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他难过道:“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更有用一点,爹是不是就会派我上去,那样他就不会死了?” “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阎良向来不善言辞,此时也忍不住落了泪,握住陈怀安的手道,“爹在天上看着呢,别哭了,好不好?” 陈怀安呜咽一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反手抱住他的肩膀,把头埋进了阎良的胸膛中。 两个人就像小动物取暖一样,凑在阎峥的尸体前,共同蜷缩在一起呜呜哭泣,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在这一天,他们共同的亲人离开了他们,阎峥给了他们一个家,一份爱,在他们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从今往后,只有他们两个相互扶持,走在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上,共同面对未知的一切了。 赤帝村寨全军覆没,横七竖八的尸体旁,瘴河村寨一片哭笑喧闹声,无论是各种情绪,归根结底,都是一种放松的释怀。 祝炎死了,没人会为他哀悼,他们在欢欣鼓舞、奔走相庆。 然而苗云楼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尸体,却是下意识按住升卿的手,倒退了两步,心头剧烈跳动起来。 这不是他算计之内的。 哪怕他再恨祝炎,也不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拽着和他站在一起的所有人,无论善恶,全部堕入无间地狱。 眼前这样的惨状,不仅仅是报复,更透露出一种漠然的睥睨。 幕后之人的睥睨。 “怎么了?” 升卿眉头动了动,看向苗云楼难看的面色,不由得有些疑惑,轻声道: “我记得你和阎峥关系很好,祝炎害死了他,现在他也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不,”苗云楼用力握着他的手,摇头低声道,“死人这种事,不值得高兴,如果是我亲手解决掉祝炎,也许还值得笑一笑。” 他眼神沉沉,盯着那一片尸体低声道:“我更担心的,是祝炎之死,与阎峥的死、甚至和任何人之死都根本没有关系。” 杀死祝炎的理由有很多,为了报仇,为了怨恨,但如果与这些理由全部无关,那就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这说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人能够毫无理由、随意的解决掉祝炎,他们这场生死攸关的擂台赛,也许只是一场儿戏,一个工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一场大戏之中,他们究竟是黄雀,还是那个不知危险将至的螳螂? 苗云楼闭了闭眼,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脑海中片段飞快闪过,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天雷落下、祝炎死之前,曾经和齐融说了一句话。 隔着滚滚雷声,齐融回应的声音不太真切,然而他远远看着齐融的面色,却觉得分外违和。 齐融太平静了,平静的不合时宜,似乎根本不在乎祝炎会不会报复他,报复尹晦明和王见山。 苗云楼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一点,齐融绝对早就知道,祝炎会死,就死在这一场天雷之中。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齐融的方向,却发现他已经退进了队伍之中,和尹晦明与胖子抱在了一起。 三个人沉浸在失而复得、死里逃生之中,甚至顾不上往祝炎这里看,齐融也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和他们抱在一起。 苗云楼远远看着这一幕,在血雨腥风中意外的温馨,甚至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吗?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垂眸沉思起来,却没发现一旁的黄金四目眼神闪烁,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却露出了一抹狂热。 第341章 黄金四目那张恶鬼面具都难掩震惊,抬眼望向上天喃喃道:“这是天雷……” 赤帝村寨有【特殊旅客】在,根本不可能全军覆灭,可祝炎却死状如此惨烈,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虺神现身了。 一定是虺神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赤帝旅社流竟然想要将神位收入囊中,甚至取而代之,这才雷霆震怒,降下神罚。 “难道……是因为虺神厌恶他,所以降下千百倍的惩罚吗,”他眼底迸发出狂热,立刻跪了下来,恳切道,“虺神大人,请您不要生气!” “赤帝村寨妄想取代您的位置,这都是他们的过错,您千万不要因此感到愤怒。” 他虔诚的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上天,试探道:“若是您不远有人代替您,不妨再降下天雷,让我们感受到您的存在……?” 这几十年来,虺神从未在此现身,无数村寨都失去了虺神的庇护,陷入水深火热的斗争之中,永无宁日。 他们无法联系到神明,感受到傩戏通神的影响力越来越弱,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选择其他人成神。 可若是虺神能重新掌管这片蛇沼鬼蜮,他们这些虺神最为虔诚信徒,自然会获得遇上荣耀! “哗啦”一声,傩戏班子里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比着手势望向天空,满怀希望等着虺神现身。 然而无论黄金四目多么期待,天空中依旧没有出现任何异相。 方才令人心惊胆颤的层层黑云与天雷,就好像幻觉一般转瞬即逝,天空中晴空万里,端得一片宁静祥和。 “喂,你在这里祈祷个什么劲儿呢。” 黑喇嘛见擂台赛结束,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拍了拍黄金四目的肩膀,跟着他的视线抬眼看天,咧嘴笑道: “你那什么虺神说不定要死了,以后你的顶头上司就是我,你还不如给我祈祷祈祷。” 祝炎和赤帝村寨离奇身死,所有人要么疑惑重重,要么欢天喜地,只有黑喇嘛,满地的尸体全然视若无物。 在他眼里,这一切都相当正常,死一千个一万个人都很正常,只要不碍着他的路,发生什么都不干他的事。 “闭嘴,虺神也是你能议论的?” 黄金四目看着晴朗的天色,满心都是失望,站起身来对黑喇嘛没好气的冷冷道: “新神的选拔还没结束,你可不要高兴的太早,赤帝村寨寨主就是太过自信,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祝炎死了,说明他是个废物,我可不是,”黑喇嘛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咧嘴笑道,“说吧,还有什么?” 黄金四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后面的竞赛啊,”黑喇嘛掏了掏耳朵,催促道,“就剩两个候选人了,接下来比什么,杀人?比谁杀的多?” “……” 黄金四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觉得满心厌恶。 这种粗俗的人,竟然也有机会成为新神的候选人之一,他们这些傩戏班子,还要传达他的旨意? 他迫切的希望候选人中没有他,然而很快,“叮”的一声响起,系统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宣布道: 【本次擂台赛落下帷幕,瘴河村寨胜,下面瘴河村寨与六盘水匪帮将一决胜负】 【比赛的题目是——“占里换尸草”】 第295章 一个成形的男胎 【传说,换尸草是一种生在险峰的藤状植物,白色的花代表雄性,而红色的花则代表雌性,所以“换尸”也就是改变性别的意思。】 【这种药草只在密林蛇沼区生长,叶子又泣又密,边缘还十分锋利。它的根部会长出不同的形状,有的是横着长的,有的是竖着长的,这一部分能够用来入药】 【在占里村人的口中,吃了根部横着长的药草就能生女孩,吃了根部竖着长的药草就能生男孩】 【不过,“换花草”单独吃下去是不会有效果的,必须和其他中草药一起服用才行,它是和其他七种药材共同熬制的,而且在制药期间,药师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否则这服药就会失效。至于这些药材具体要如何搭配,就只有药师知道了】 【本次比赛地点:占里村寨】 【比赛时间:一天一夜】 【比赛背景:在隐居千年的占里村寨,所有家庭均保持着一男一女的平衡,这是因为,占里村寨用一种叫做“换花草”的草药来平衡胎儿的性别】 【当女人生完第一个小孩后,倘若第一个生的是男孩的,那么“换花草”就会让她的第二胎怀上一个女的;倘若是女的,则第二也就必定会怀个男孩】 【最近,占里村寨的泣娘怀有身孕,即将临盆】 【泣娘第一胎是个男孩,而她在第二胎的胎动中,感受到即将生下男孩的迹象,而为了这一胎变成女孩,泣娘决定查找占里换尸草】 【比赛任务介绍:参赛者将以药师的身份进入占里村寨,帮助泣娘找到占里换尸草,并制成最终成药让泣娘服用】 【比赛规则:两方将各派出一位参赛者,参赛者将被发送至不同的“占里村寨”,每个“占里村寨”比赛进程单独计算,不会相互影响,直到泣娘诞下婴儿,“占里村寨”将融合在一起】 【参赛者将有三次与外界的通话机会,每次通话有限制时间,不能是同一个人,可以在通话过程中求助】 【比赛获胜判断:参赛者需亲手帮助泣娘,使其第二胎诞下的并非男婴、而是女婴,并交呈给寨主确认】 【寨主将在“占里村寨”融合后出现,第一个将婴儿呈现给寨主确认的参赛者,将确认胜利】 【注意!本次比赛为最终决赛,由瘴河村寨与六盘水匪帮共同进行对决,比赛进行过程中,禁止以任何形式伤害对方人员,违反一方将立刻失去比赛资格】 【本次决赛获胜的一方中的【特殊旅客】,将获得成为新神的资质,请各位努力竞争!】 系统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摇铃声远远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清脆的晃动在众人耳中。 “叮铃……叮铃……” 苗云楼按了按眉心,只觉得突如其来有些站立不稳,额头越发眩晕,让他眼前模糊起来。 他瞥眼看向一旁,只见黑喇嘛同样一个趔趄,捂着脑袋骂了一声,便知道这摇铃声,便是将他们传入“占里村寨”的媒介了。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除了短暂的通话,他将重新变成一个人独自前行,见不到升卿了。 眼前越发模糊,苗云楼却紧皱着眉头,挣扎着掀开眼皮,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眼睛。 “去吧,”升卿亲了亲他的嘴角,脸贴着脸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苗云楼抓着他细长的手指,不情不愿的嘟囔道,“就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 升卿不容置疑的下了结论,看着苗云楼耷拉下来的小猫批脸,轻轻笑了一声,凑过去又亲了一口。 他叹气道:“你看我一眼,就更舍得离开我了,为了让你尽快回来,还是吊着你一会儿吧。” 与此同时,几双手同时落在苗云楼身上,有的拍着他的背,有的拍着肩膀,就像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试图把力量灌输进他的身体。 “快去快回,”尹晦明的声音关切的响起,“注意安全啊,关键时刻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给你解决的妥妥的。” “你能行吗,”胖子在一旁假装怀疑,挨了尹晦明一脚,嘻嘻笑道,“有事还是找你王哥吧,王哥跟体型一样靠谱。” “小心行事,性命安全最重要。” 夹杂在胖子和尹晦明嬉笑中的,是一个淡淡的男声,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苗云楼的肩膀。 “不要掉进思维的陷阱,”齐融低声道,“随机应变。” 苗云楼抓着升卿的手指不放,在黑暗中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权当回答了所有人。 “当啷……当啷……” 又是一阵摇铃的声音传来,这次摇铃声更加接近,几乎就在耳畔响起。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脑海中逐渐出现一片阳光明媚的陌生村寨,他知道,很快就要离开了。 在最后即将离开的时候,苗云楼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挣扎着开口,对陈怀安与阎良的方向小声道: “对不起,你们会恨我吗……”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说者与听者却都明白,这话究竟说的是什么。 在擂台上,苗云楼放了祝炎一命,换来与他互不相欠,然而就是这一放,间接导致了祝炎害死阎峥。 若是当时他杀伐果断,将祝炎解决在擂台上,那么接下来所有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阎峥也不会以那样突兀的方式,跌入黄土之中。 “……”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但苗云楼没有等很久,便听到了陈怀安的声音。 第342章 “当然恨,”他生硬道,“恨死你了,你要是敢死在外面就完蛋了。” “快去快回,赶紧滚回来给我爹烧纸,”陈怀安声音沙哑,没好气道,“等我爹给我托梦,说钱够花了我才原谅你。” 一旁的阎良无声握住了他的手,用温热包裹住他冰凉的皮肤。 苗云楼垂下眼睫,无声的动了动唇角,想说些什么,却很快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开始发黑。 他只觉得胸口一沉,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便很快坠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 “喂,喂!” 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呼唤他,伴随着一阵敲门声,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些许急切和期盼: “药师大人,您在吗,我姐姐要生产了,您能帮忙看看吗?” “求您了药师大人,我姐姐已经是第二胎了,临盆就是这几天的事,真的很重要,您在吗?” “……” 在不停的呼唤声中,苗云楼从草席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茅草屋,屋子里很空荡,没什么摆设,倒是有一个很大的木头柜子,上面摆着不少瓶瓶罐罐。 床边的木桌上摆着不同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的草药味,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屋子的主人与医药脱不开干系。 “砰砰——砰砰——” 敲门声仍在不停的响着,苗云楼只停顿了片刻,便一个翻身,无声无息的下了床。 他在女孩惊喜的目光当中拉开门,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垂眸微笑道: “抱歉,刚刚睡着了,请进。” “太好了药师大人,您在就好!” 女孩见他开了门,眼前顿时一亮,立刻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将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扶了进来。 “药师大人,”女孩一边扶,一边叽叽喳喳的解释道,“我姐姐第一胎是个男孩,第二胎想要一个女孩,您能不能帮忙看看,肚子里是男胎还是女胎呀?” 被她搀扶着的孕妇小心坐下,肚子已经将衣服撑起来一个明显的弧度,行动十分笨重,显然是快要生产了。 然而在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孩子即将降生的喜色,反而紧紧的抿着唇,面色苍白,怎么也掩盖不住忧虑愁绪。 和系统给的任务背景一模一样,看来眼前这个孕妇就是泣娘了。 苗云楼垂下眼睫,微笑着勾起唇角,隔着桌子坐在了两人对面的椅子上,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反问道: “你不是说,你姐姐马上就要生产了吗,是男是女,生了就知道了,怎么非要这个时候急着问?” “那怎么能行!” 女孩闻言瞪圆了眼睛,似乎是很惊讶听到这种话,噗嗤一声笑了,清脆的笑道: “药师大人,第一胎是男孩,第二胎就必须是女孩呀,要不然就打破占里村寨的平衡了呀!” 平衡。 又是这个词,在任务里就多次提到过“平衡”两个字,与一些重男轻女的愚昧小地方不同,这个占里村寨,倒是男女一视同仁。 听上去似乎很平等,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让男女数量平衡呢? 苗云楼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和占里换尸草的秘密有关。 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用手指点了点桌子,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只是对孕妇和颜悦色道: “好吧,来,那我帮你看看。” 苗云楼手边又没有超声波,当然不会看男女。 但药师这个身份不是白给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记忆,指引着他让孕妇拔下一根头发,将某种草药和头发同时放入水中。 孕妇和女孩没有露出半点疑惑的神情,反而屏住呼吸,紧张的盯着那盆水。 只一瞬间,那盆水便换了颜色,从草药中汩汩渗透出血涔涔的液体,刹那间染红了整盘水。 苗云楼挑了挑眉,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余光瞥见两人瞬间煞白的面色,他就懂了。 果然,这是一个成形的男胎。 第296章 “丢失的山鬼” 想也知道,系统不可能让他什么也不干、顺顺利利的拿下胜利,从逻辑上讲,这一胎也必定是个男胎。 那么接下来,以他药师的身份,就要去查找占里换尸草,再与其他草药一起配上,将男婴换成女婴了。 然而苗云楼尚且可以冷静思考,看到血涔涔的水盆,孕妇与女孩却瞬间崩溃了。 “不……为什么会这样,”孕妇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死死盯着那盆水,恐惧的哭叫一声,喃喃道,“我的孩子,她、她怎么会是男孩呢?” “明明第一个孩子已经是男胎了,第二个就应该是女孩儿啊,怎么会……” 女孩也盯着那盆血水瞧,反应没有孕妇剧烈,然而她却很突兀的抖了抖手,下意识远离了孕妇几步。 苗云楼眼波一转,便瞥见了这个动作,心头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有意思。 他面上不显,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孕妇,关切道:“哎,先别急嘛。” “这种事情也说不准,”他开玩笑一般道,“虽然现在的胎像是男孩,万一生出来之后,变成女孩了呢?” “什么?” 孕妇眼睛里还含着泪,闻言怔愣了一瞬,似有所感的抬起头来。 只见青年搀扶着她,动作看着相当的关切,面上却没有丝毫担忧之色。 他漆黑眼瞳如深潭一般,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彷佛透过她悲痛欲绝的皮囊,看到了那个静静躺在肚子里的孩子。 孕妇闻言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触电般动弹起来,死死抓住苗云楼的袖子,急切的戚戚道: “药师大人,您有办法是不是?!” “办法倒是有,”苗云楼含笑道,“只是别高兴的太早,我只能一试,成与不成,还真说不准呢。” 找到占里换尸草、制作成药、把药给泣娘喝下。 这几个步骤说着简单,然而他现在还是半点线索也无,找一个没影儿的占里换尸草,还真不敢保证能找到。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愿意尝试!” 孕妇闻言依旧没有放弃,仍是死死拽着他的袖子,迸发出无尽的希望,眼眶中不停的涌出眼泪,苦苦哀求道: “药师大人,求求您了,无论是什么法子,您先试一试好不好,我求求您了!” 苗云楼听着她的恳求未置可否,女孩在一旁看着两人,闻言突然惊呼一声,三步两步凑上前去,急切道: “药师大人,您是不是知道占里换尸草?” 【叮!】 【成功触发关键词占里换尸草,解锁下一步行动攻略】 【相传,占里换尸草藏在悬崖峭壁之上,长在死尸堆里,必须经历过重重艰险,才能采到】 【请参赛选手立刻前往悬崖山,找到山顶上的占里换尸草,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将占里换尸草带回占里村寨】 系统话音刚落,女孩便捂住嘴,在一旁小心翼翼道:“药师大人,据说占里换尸草能让新生儿转换男女,我们一直以为只是传说,难道竟是真的?” 她刚一说完,便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寨主让我们来找您,原来传说是真的呀……” 苗云楼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向孕妇,见“占里换尸草”一出,她的面色却更加苍白,顿了顿,轻声道: “你怎么想?” “……” 孕妇不安的捏着衣服,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却又触电般弹开,半晌,终是闭了闭眼,喃喃道: “麻烦药师大人了,请药师大人为我准备占里换尸草,我一定……以命相报。” —————— 正午时分,苗云楼便提着一个不大的行囊,身后跟着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悬崖之下。 这是一座笔直陡峭的山峰,好像要伸出手柄天空摘下,无比峻峭。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崖石都坚定不移地挤在一起,向四周铺展出一张薄薄的锋利网,一眼望去令人头晕目眩,彷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天气炎热,其中一个男人满头大汗,一直用手给自己搧风,见到悬崖不由得爆了粗口: “靠,那占里换尸草,就长在这种地方?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摘了。” “喂,嘴巴干净点。” 另一个长头发男人瞥了他一眼,转头对苗云楼笑道:“药师大人,您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是不是提前就有所准备?” 苗云楼看着两人期待的目光,眼波流转,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上午,泣娘得到他的同意,千恩万谢的回去之后,这两个人便自称是寨主派来的人,已经知道情况,准备随时协助他采摘占里换尸草。 苗云楼一眼便看出这两人眼底的贪婪,却没有说破,只是微微一笑,便带上了他们两个。 第343章 找换尸草多无聊,路上有几个乐子不是挺好的吗? “别着急呀。” 他拍了拍长发男人的肩膀,用手挡住阳光,眯起眼睛仰头向上望去,只见悬崖上有一颗摇摇晃晃的植物,正柔柔弱弱的迎风摆动。 “不管多陡峭的悬崖,只要能采到占里换尸草,就是好悬崖。” 苗云楼收回目光,开始从背包里掏绳索,一边掏一边轻笑道: “没有精钢钻,怎么敢揽瓷器活,东西我当然都带了,一会儿我先上去,固定好石头再把绳索扔下来。” “那您怎么上去?”长发男人惊讶道。 苗云楼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他想起泣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有了些想法,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利落的给腰间挂上绳索,准备攀爬上悬崖。 根据系统的提示,占里换花草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很难采摘。 不过对于苗云楼来说,悬崖峭壁再怎么高耸陡峭,也只是让人如履平地的石头块而已。 他甩了甩胳膊,肌肉在小臂上绷出一个明显的线条,摸了摸石块,便无声无息的贴在了悬崖上。 对于这种悬崖峭壁,苗云楼有一套自己的攀岩方法。 他根本不在乎身下是高空,整个人就像扭动的蛇一样,不到半个小时,便行云流水的爬了上去。 等到手指抓住最顶上的石块,他便翻身一跃而上,把腰间的绳索解下来,牢牢系在一块大石头上,再随手抛了下去。 这悬崖太陡峭,从高处看去,下面的人几乎和蚂蚁一样小。 苗云楼擦了擦汗,没管底下那两个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悬崖边那株植物。 这东西和藤条一样,盘在石头缝里,叶子又细又密,边缘还十分锋利,就是占里换花草无疑。 他侧头看了一会儿,随即伸手一拔,便轻松的将那东西弄了下来。 “这么容易就拿到占里换尸草了?”苗云楼挑了挑眉,翻来覆去的折腾这株植物,嘟囔道,“不会有毒吧。” 他不相信以自己的眼力会看错,也不相信以自己的运气,能这么轻易取得胜利。 果然,当他翻开这株植物,看到占里换尸草的根部时,他便瞭然,为什么会如此轻易找到了。 传说占里换尸草根部有横有竖,横着的吃下胎儿为女,竖着的吃下胎儿为男,这株占里换尸草的根部就是竖着的。 而泣娘第一胎是男婴,第二胎想要女婴,这株占里换尸草就算是作废了。 苗云楼倒是没有气馁,只是随手柄占里换尸草扔了,对身后刚刚爬上来的两人摊了摊手。 “那不是我要找的东西,”他指了指一旁道,“还要再探。” 两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在这悬崖之上,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面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也不知通往哪里。 “这……我们就没必要进去了吧。” 见到这幽暗的山洞,两人都有些退缩,长发男人嘴角抽搐了两下,挣扎道: “这山洞里面也没个照明的东西,不必非要进去吧,不如在悬崖附近找找,说不定占里换尸草就在外面。” “当然可以,”苗云楼一口应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手电筒,微微一笑道,“那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没有给两人丝毫犹豫的时间,便打开手电筒,藉着强亮的白光踏入了洞xue。 两人没想到他一定要进去,都是一愣。 见苗云楼已经走进了洞xue,脚步飞快,再不跟上就彻底不见踪影了,两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终究是加紧脚步跟上了。 “喂,等一下,”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气喘吁吁,紧赶慢赶才走到苗云楼身旁,质问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们是寨主特意派来帮你的,你难道想甩开我们吗?” “怎么会呢。” 苗云楼笑了笑,用手电筒晃了晃山洞里面,比了个收声的手势,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走的这么快吗?” “为什么,”胡子狐疑道,“不能是因为有鬼在后面追吧?” “当然不是,”苗云楼张口就来,“相传这个山洞有许多孔洞,极易迷路,于是有许多小孩在里面玩的时候,消失在山洞里面,被称作山鬼。” “这些孩子非常想家,所以每一个进山洞的人,都必须要加快步伐,如果被山鬼发现,就会被鬼上身,浑浑噩噩的一头扎进水潭淹死。” 他的话在山洞中穿梭而过,被传出了一种鬼气森森的阴恻恻感觉,长发男人眼皮跳了跳,勉强笑道: “您这是从哪里看来的鬼故事,听着还挺吓人的。” 苗云楼低声道:“这可不是故事。” 他面上没有丝毫笑意,一边说,还一边用手电筒谨慎的照着四周,突然把手电筒一转,道: “你看,那是什么?” 第297章 “哎呀,乌鸦嘴” 手电筒的光猛然转向山洞深处,竟然真的映照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两个人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摔在地上。 那黑漆漆的影子直直面向三人,在惨白的手电筒光线下,一动不动,显得格外阴森。 就好像真是那些山鬼回魂了。 长发男人心跳如擂鼓,咽了口唾沫,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凑上去仔细一看,却发现那黑漆漆的影子,就是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你要我们看的,就是这块石头?” 他抿了抿唇,胸膛上下起伏,直起身子,神色有些冷的回头看向苗云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喂,你是故意说鬼故事吓我们?!”胡子也反应过来,平白丢了个大脸,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吓人好玩是吧,你他妈的……” “嘘……” 苗云楼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往里看,歪了歪头,轻声道:“你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沙沙沙沙……沙沙……” 就像有人在听着他们说话一样,话音刚落,只听山洞里顿时传来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爬行一样。 那声音爬行的移速极快,而且越来越近,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众人近前。 随后,那声音却突兀的停下了,就停在了三人的头顶。 “……” 山洞里猛的一下寂静了起来,只能听到阴恻恻的风声,还有三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两人顿时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大气不敢出一声,惊恐的靠在一起,慌乱的环视着周围。 “怎么办,真的有鬼,”胡子用气音急促道,“你听到没有,那些孩子回来了!” “别慌,别自乱了阵脚。” 长发男人比他冷静一点,然而此刻脸色依旧十分难看,咬紧牙关慌乱道:“我听说鬼怪靠声音辨认活人,你千万不要乱动,别惊到了它们。”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环视着四周,一边查找着那诡物的踪迹,突然看到苗云楼面色有些异样: “你做什么?”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眉心一动,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 胡子现在精神十分敏感,见他发出声音,不由得惊道:“你后退什么。” “嘘,别说话,”苗云楼面色严肃,微微皱着眉头,缓缓指向他们两人头顶,“它就在你们头上。” 话音刚落,只听“哧溜”一声,两人头上骤然落下一阵灰尘碎石,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奔两人而来!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操/你爹的,你别往我这里靠啊,快跑!” 两人眼前扑簌簌满是灰尘,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险些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如同受惊的鹌鹑一般,窜起来就要拼命,慌不择路的往山洞外跑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苗云楼挡在他们身前,突然上前一步,猛然伸出手向两人头上抓去。 “哎呀,你们跑什么?”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抓着手上那条食指长的小蛇,看着两人灰头土脸、满面惶恐的样子,困惑道: “一条蛇啊,又不是什么鬼什么仙儿的,它这么小,还是个宝宝呢,你们两个至于吗?” 苗云楼一边抚摸着蛇鳞,一边笑道:“还是说,你们两个真的相信了我的鬼故事,以为山洞里有鬼?” “你他妈的……” 两人登时愣在原地,胡子反应过来后,太阳xue抽搐了两下,整张脸都开始发红,青筋暴起,破口大骂起来: “拿一条蛇来吓唬人玩,操你妈的,老子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你给我等着——” 他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往苗云楼那里走,身后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胡子没有回头,大骂道: “别他妈拦着我,滚!” 他想把人甩开,身后那东西却还是不停的拍着他,甚至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第344章 来回几次,胡子也不耐烦了,回过头恶狠狠道:“老毛,你是不是有病,我要揍他关你什么……” 一个“事”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孩,满面青黑,两只眼睛不停往下流淌着血泪,浑身上下浮肿的厉害。 它倒吊在洞顶上,一下一下拍着胡子的肩膀,见他看了过来,缓缓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嗡的一声,胡子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长发男在他身后,哆嗦着指着他头上的东西,眼睛都直了,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胡子和他脸上的婴儿大眼瞪小眼,直勾勾的盯着看了一会儿,冷汗密密麻麻的沁出来,嘴唇蠕动了两下,脱口而出道: “跑——” 这个字还没彻底说出口,那倒挂在洞顶上的血婴立刻变了脸色,整张脸凶神恶煞的皱了起来,猛然向他扑过去! “啊啊啊——我的眼睛!” 他惨叫一声,用力捂住自己脸,倒退了几步,血一下子从里面飙了出来,甚至溅到了长发男脸上。 那血婴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还不罢休,两只血手紧紧抓住胡子的头发,还在不停的撕扯着他。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胡子满脸都是血雾,根本看不清前面,胡乱的在身前挥手,试图把血婴甩下去。 他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一边动一边吼道: “快来帮忙啊,快!” 长发男如梦初醒,这才一抹脸上的血迹,手忙脚乱的想要上前,把血婴扯下去,身后却是猛然一重! 另一只血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爬到了他身后,拽着他的头发,用力就是一咬! “啊啊啊啊——” 长发男被猝不及防的咬到了脖子,尖叫一声,慌乱中失去了平衡直接摔倒在地,眼前猛的一黑。 身后的血婴还在发出那种咯咯的声音,拽着他的头发不让他动弹,那股腥臭的味道徘徊在他身后,近在咫尺。 长发男剧烈的喘息起来,恐惧几乎淹没了他的全身,他哆嗦着手想要翻过身来,却被狠狠按在地上。 要死了,动不了了…… 血腥味越发浓烈,血婴就在他脖颈之后,似乎是笑了一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张开血盆大口,迅速就要咬下去! “噗嗤——” 一枚子弹从斜刺里飞出,狠狠的穿透了血婴的身体,血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被直接打爆了。 夹杂着血液的腐臭液体尽数洒在了长发男脖子后面,他被这气息恶心的差点吐出来,趴在地上干呕了几下,勉强抬眼看去。 只见苗云楼一手稳稳的抬着土枪,枪口正对着他身后。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被血液浸的全湿了,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着血,手里拎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不好意思,这次算我的。” 苗云楼随手柄东西一扔,甩了甩手上不属于自己的血,对准胡子脸上的血婴又是一枪,那血婴噗嗤一声炸开了。 “没想到这山洞里还真有脏东西,”他对瘫倒在地上的两人歉意的笑了笑,“有点大意了,啧,我这乌鸦嘴。” “呕……” 两人根本没有回应他的话,被腥臭的血液遮的满脸都是,克制不住的瘫软在地上,拼命呕吐了起来。 苗云楼也没放在心上,摸了摸下巴,盯着山洞里那黑乎乎的水潭,有个想法在他心底逐渐成形。 这些血婴面色青黑,身体浮肿,身上还有一股水腥味,一看就是淹死的。 在这山洞里面,唯一跟水有关系的,就是这一谭池水,如果这些血婴都是在潭水里淹死的,会不会占里换尸草也在里面? 这种联想可以说是毫无依据、狗屁不通,但苗云楼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占里换尸草就在潭水里面。 按照景区一贯的个性,目标物品永远是在最危险的地方,现在这种情况,最危险地方应当就是…… 满是溺死血婴的幽深潭水。 但是就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他身份受限,用不了内核欲望技能,土枪在水下又用不了,万一遇上密密麻麻的血婴攻击,他就能直接嗝屁了。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眼睛一转,便看到背包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装备,突然灵机一动。 水潭底下如果有血婴,人是肯定下不去,但只要人不下去,换其他没有生命的东西下去,就可以了。 我不去就山,山可以来就我嘛。 他顿时笑了起来,拍了拍地上两人的肩膀道:“哎哎,别吐了,开始干活了。” 这两个人虽然目的不纯,胆子小本领还不大,但至少还算人,能帮忙做一点他一个人做不了的事。 “想找到占里换尸草的话,接下来的话都听好了,按照我说的做,别走神。” 苗云楼从背包里翻出一层保鲜膜,把他带上的手电筒整个缠上,又在旁边固定上几个燃烧棒,用绳子拴在手里,就跟流星锤一样。 他检查了一下流星锤,自我感觉良好,便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钓鱼钩,笑着对两人道:“你们两个一左一右站在水潭边上去,快点。” “你要干什么?” 那两人对血婴还有些心有余悸,满脸惨白,不敢过去,警惕地盯着他道:“别告诉我你要拿我们开路。” “想什么呢,”苗云楼道,“拿好钓鱼钩,去水潭旁边等着。” “接下来都给我集中注意力,水下照明撑不了多久,我把东西放下去,只要照到类似换尸草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钓上来。” 第298章 血婴溺潭,下水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苗云楼没等两人质疑,便把手里的流星锤整个扔了下去。 “噗通!” 黑沉沉的潭水被炸起大片水波,燃烧棒立刻燃起亮眼的冷焰火,在水下滋滋作响。 手电筒也在保鲜膜下顽强的发著光,和冷焰火一起沉入谭底,瞬间照亮了水下的一切。 这一幕太过壮观,两人看到潭水被照亮这一幕,连质疑都忘了,长发男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夹杂着恐惧的喃喃道: “这些都是什么……?!” 那一池幽暗的潭水下,有无数溺死的婴儿睁眼看着他们,露出口中尖利的牙齿,密密麻麻瘆人极了。 这些婴儿脸上青黑一片,有的甚至不成人形,显然是刚一出生,便被人溺死在潭水之中。 这些孩子也不知道死了多久,这么小的孩子,按理说应当不会有意识,可他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恨意。 苗云楼在岸上拽着流星锤,目光一眨不眨直视着潭底,手臂绷紧,扯着线一点点向周围探过去。 冷焰火的光亮已经在减弱了,他见两人还在发愣,“啧”了一声,一边用余光警惕着血婴的动向,一边对两人道: “愣着干什么,给我好好盯着里面,有占里换尸草的踪迹,就立刻钓上来!” “哦哦……对!”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抓着钓鱼竿,探身向潭水中看过去。 随着冷焰火扫过的谭底越发明晰,里面的血婴也开始躁动起来,整个潭水就像活了起来一样,开始不停翻绞,还在发出奇怪的声音。 几个血婴缓缓浮上水面,冷冷盯着几个人,尖叫着试图抓住苗云楼的脚,被土枪一下子爆头。 “砰!” “继续。” 苗云楼头也没抬,一手端着枪,淡淡道:“潭底不大,占里换尸草如果在水下,很快就要露面了。” 这些血婴在他面前,根本捞不到一点机会,刚一上岸露头,就会被秒杀。 然而随着冷焰火的光越发微弱,即将燃烧殆尽,潭水里血婴的目光也越发凶恶,开始成群结队,一批一批的试图上岸。 几滴水溅到了长发男人身上,他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对上潭水里血婴恶狠狠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两步。 不妙啊。 水面已经开始翻腾起来了,若是这些水婴再窜出来,他万一反应不过来,被一口咬下水潭,就再也没法上来了。 长发男人用余光瞥着专注的苗云楼,和胡子不动声色的对了个眼神。 他们跟着药师来这里,只不过是听说要来找占里换尸草,也能来凑一个好处。 这东西神秘无比,自古以来只有得到传承的药师知道在哪里,寻常的人,哪怕是村民对换尸草都知道的并不真切。 这么厉害的草药,要是他们也能跟着找到一两株,带到山外面去卖了,岂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只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再不走,别说捞一笔好处了,他们连命都要丢在里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长发男余光见苗云楼还盯着潭水里,不动声色的比了个眼神,示意胡子悄悄把东西放下,跟他一起离开。 第345章 两人趁着苗云楼疑惑的“嗯”了一声,低头看向水潭的时候,缓缓放下鱼钩,一点一点往后退。 苗云楼就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一直盯着水潭,两人离开的异常顺利,几秒钟后,便消失在水潭旁边了。 潭水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直到苗云楼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长发男人拉上胡子急急的向洞口赶,心跳极其剧烈,抹了把汗,压低声音急促道,“你看到没有,那个药师的眼神,他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 胡子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长发男人道:“当时血婴出来的时候,他脸上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你看他的手,他甚至能把血婴徒手掐死。” “况且,你没发现,他带的工具是什么吗?” “不就是采草药的东西吗,”胡子抓了抓头发,二丈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手电筒什么的,咱们也带了啊。” “没那么简单!” 长发男人怒道:“燃烧棒、冷焰火、甚至他背包里还有绳索和铲子,这些东西哪是采摘草药?那是盗墓贼才带的!” “你看他那种不把诡物当回事的眼神,还有他掐死血婴的手段,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就是墓里爬出来的鬼。” 只怕从一开始,这药师就看穿了他们,没揭穿他们的身份,只是因为想把他们带进山洞里,和血婴一起分而食之。 那双漆黑的眼睛,分明带着笑意,却比满是血婴的深潭还要让人恐惧,浑身上下鬼气森森,他根本就不可能是人。 长发男人一边说,一边警惕的回头看,生怕被苗云楼听见,心脏跳动的几乎要弹出胸膛,拽着胡子匆匆道: “总之,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谁知道药师和那些东西是不是一伙的,我们快走,走——” 他这一拽,却感觉不对,手上就跟拉着个铁块一样,怎么也拽不动,胡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重了? “……” 长发男人心脏突突直跳,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不受控制的钻进了他的骨髓。 不对。 不对。 他额头上冷汗缓缓冒了出来,僵硬的回过头去,只见三只血婴正趴在胡子身上,张着满口尖利牙齿,一边笑一边盯着他。 在血婴下面,是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胡子,脖子已经被齐根咬断,血液汩汩向外流淌出来。 —————— 【叮!】 【触发占里换尸草任务线索——血婴溺潭】 【血婴溺潭:因婴儿在此溺死而得名,无数婴儿因为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刚一出生,就被溺死在潭水里,令人唏嘘】 【而占里村却与众不同,虽然生活在大山之中,却从不重男轻女,男女一视同仁,因此制作成药的时候,需要这一潭充满血婴怨恨的水入药】 【参赛者须知,占里人生男生女并不是只由换花草决定的,因为这个寨子里还有两潭神秘而古老的两池潭水,一口是男潭,另一口是女潭】 【只要喝下映射古井中的水,再加上换花草的配合,生下的孩子的性别便能如自己所愿】 【恭喜参赛者,您找到的潭水正是女潭,请将潭水中的一部分水装入药瓶,完好无损的带回村寨制作成药】 潭水里,冷焰火已经彻底熄灭了,保鲜膜里满是水渍,手电筒顽强的闪烁了几下,便罢工的熄了灯。 “……”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半晌,看着手上多出来的药瓶,克制的翻了个白眼。 刚刚藉着手电筒最后的光亮,他看清了水潭底下那株占里换尸草——根部已经浮了出来,是竖着的。 白费力气,又用不了了。 他嘴角抽了抽,直起身来,随手柄流星锤的绳子扔到潭水里,转头对两人道: “不用看了,里面的东西我用不……上?” 刚刚观察占里换尸草的根部,太过于专注,不知什么时候,水潭边上的两个人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都没发现。 苗云楼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种地方凶险异常,血婴在潭底虎视眈眈,难道这两人是一个不注意,被拖进潭中了吗? 可就算再猝不及防,被拖入潭水中,总会下意识喊出声音,不可能他一丁点都没有发觉。 那就只能是这两个人趁他不注意,自己偷偷跑了。 自己的选择,那他也就不强求了。 苗云楼啧了一声,甩甩头不再想这两个人,拿出手中的玻璃药瓶,俯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把药瓶沉入水中。 系统只说要一部分潭中的水,那把药瓶装满就差不多了。 他没当一回事,捏着药瓶,在水里捞了一下便拿了出来,却见药瓶里只有薄薄一层水渍,几乎什么也没装进去。 奇怪,刚刚没沉进水中吗? 苗云楼皱了皱眉,又试了一次。 这次他拿着药瓶在水中浸泡了整整一分钟,然而当他提上来的时候,瓶子里依旧只有一丁点水,勉强能晃荡着听个响。 这个小药瓶只有巴掌大小,根本不可能装多少水,整整一分钟,只装进去一个瓶底,绝对不正常。 这个任务有古怪。 【叮!】 【注意,制作成药的潭水,需要用血婴的怨恨与怒气入药,药瓶中装入的水位与怨气有关,请参赛者务必装满!】 “用怨气入药?” 苗云楼闻言眉心一动,不由得轻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在山洞里却显得格外阴恻恻。 “知道的说你们是为了孩子好,”他笑道,“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把孩子养成什么诡物呢。” “还用怨气入药,真是闻所未闻,长见识了。” 苗云楼一边说,一边晃了晃药瓶里薄薄一层水渍,勾起唇角又笑了笑。 药瓶中接了多少水,只和怨气有关,那像他这样在潭面上接水,恐怕一天一夜都接不完。 怨气最浓重的地方,不就是血婴身边吗? 他为了不直面那些成群结队的血婴,准备的这么充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下水,早知道不用那些冷焰火了,浪费钱。 苗云楼叹了口气,三下两下把外套甩开,开始利索的脱衣服,不到一分钟,便只剩下一个短裤了。 他看着幽深的潭水,把长发紧紧绑在脑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随后一个猛子便扎了进去! 第299章 活着的水潭 “扑通——” 转眼之间,黑暗与冰凉的触感彻底包裹住苗云楼。 在这种地方,潭水算不上冷,然而那种无孔不入的窒息感觉扑面而来,仍然让人感到极为不适。 苗云楼捏着鼻子,缓缓让全身下沉到水底,手里拿着药瓶往怨气最重的地方怼。 很快,他便感觉到有一些凝结成实体的怨气在逐渐靠近,显然是血婴注意到了他。 走开,苗云楼一翻手腕,指尖寒光凛凛,心说不要来影响我,我就接个药而已,真烦人。 出乎意料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血婴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居然缓缓退了回去,只是在他身边围着,没有上前一步。 它们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即使隔着一层眼皮,也能感觉出里面的怨恨,却始终没有靠近。 苗云楼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究。 他动了动手腕,感觉到在这种浓重的怨气之下,药瓶很快便已经装满,足够入药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走了。 这地方怨气浓重,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处处透露着诡异,似乎下一秒就要发生什么意外,能尽快离开就最好。 苗云楼把塞子盖上,能感觉到那些血婴还在自己身旁没有过来、不会威胁到他,于是憋起一口气,立刻就要上岸—— “唔!” 他狠狠的撞上了什么阻隔,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这是什么东西? 刚刚他下水的时候,是直着把身体沉下来的,绝对没有任何阻挡,更不可能把他整个人拦下来。 苗云楼心头一跳,立刻伸手摸过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头上竟然有了一层光滑的屏障。 甚至他把手往一旁探去,周围也都是这种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屏障,触感冰凉光滑,却怎么也捅不破。 怪不得那些血婴没有靠近他,原来是被这一层隔膜挡住了! 苗云楼咬了咬牙,胸腔里氧气不足,已经开始烧灼起来,让人迫切的想要上岸。 冷静,冷静。 他抑制住呼吸,整个躯干部分不动,让身体消耗氧气的速度降低到最慢,用手指慢慢的去触碰隔膜。 这一层隔膜非常奇怪,不像是什么常见的材质,甚至在他手下在缓缓蠕动起来,就像是某种活物一样。 不过如果是活物,倒更好办了。 苗云楼眼中冷光一闪,他反手从身后扣下一块石头,用力砸向那层隔膜! 第346章 “哗啦——哗啦——” 隔膜在被他砸上的一瞬间,整个水潭都波动起来,发出某种奇怪的声音。 与此同时,苗云楼感觉到触碰着隔膜的手指传来一阵灼烧,他触电般猛的把手收了回来,心中惊骇不已。 不,不是这层隔膜是活物,而是这整整一池潭水本身就是活的! 也许是怨气过于浓重,经年日久累积下来,潭水恐怕已经产生了灵性,被怨气感染,变成了某种山野中的诡物。 而这一层隔膜就是它用来消化猎物的腔体,而现在它释放了类似胃酸的东西,要消化他了! “咕嘟咕嘟……咕嘟……”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想要攻击的想法,潭水开始汩汩波动起来,隔膜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越缩越紧,烧灼感也越来越强烈。 苗云楼胸口的氧气几乎已经消耗殆尽,肺叶都快烧干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的砸向手腕! 【滴滴——滴——系统跨时空联系为您播报,温馨提示,您还有三次场外援助机会,请问您想联系谁?】 “唔唔唔(王见山)!” 【好的,已收到您的请求,正在为您转接给旅客王见山——滴!】 “喂?!苗……导游10036,”胖子的声音很快传来,焦急道,“你赶紧从水里出来,那些血婴离你越来越近了!” 他们在外面看着参赛者直播,能即时看到苗云楼此时的状况,却看不到那层透明的隔膜。 苗云楼沉下心来,努力用模糊不清的声音道:“旁边有……咕嘟膜……我……咕嘟咕嘟……不去。” “什么,你出不去?” 胖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皱着眉头,盯着显示屏里面色逐渐发青的苗云楼,低声道: “你打电话给我求助,肯定已经有想法了吧,你是想让我帮你看什么,还是注意什么?” 苗云楼手指在身边划了一圈,又指了指头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一点点强撑着勉强道: “咕嘟……帮我看……哪里咕嘟咕嘟……波动最咕嘟……小……” 如果整个潭水都是活物,它的消化路径应该就是先软化身体,吸引猎物进入,再硬化消化腔,让猎物无法逃走。 而这层隔膜就是它的消化腔,那么这个活物一定有个类似口或者肛/门的器官,让它把消化剩余的废物排泄出去。 这个不参与消化的器官,波动一定最小,也最有可能成为他的突破口。 果然,很快胖子那边便传来声音,急切道:“妈的,还真有,就在你右手边上两点钟方向。” “整个水潭都在动,只有那里平静的跟什么一样,绝对有问题!” 右手边两点钟方向。 苗云楼闭了闭眼,含糊的和胖子说了一声,便挂断了通话。 他攥着那块尖锐的石头,无声无息的靠近胖子描述的位置,感受到水波最为平静的一个地方,停顿片刻,直直的向上捅去! “哗啦啦——哗啦——!” 水潭瞬间整个扭曲起来,就像是被捅到了痛处,开始发出尖锐急促的水声。 苗云楼被水波摇晃的七荤八素,肺里开始燃起灼烧的剧痛,疼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咬紧牙关,强行把嗓子里腥甜气息压下去,感受到那层薄膜有一刹那的波动,立刻撞了上去。 彷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水中传开,那层隔膜短暂的消失了,苗云楼一个猛子冲了出去。 “哗啦!” 上半身终于露出水面,苗云楼趴在岸边上,虚弱的吐了一口血沫,不敢停留,呼吸了几口气便强撑着爬了上来。 他拖着身子走到没有水的地方,这才像一滩烂泥一样,整个软倒在地上,感受着火烧火燎的肺部,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海藻般的乌黑长发铺散在地上,向下的滴滴答答的渗透着水渍。 苗云楼面色惨白发青,呼吸微弱,黑发铺散在雪白的皮肤之下,整个人如同水鬼一般,透着湿漉漉的阴寒气息。 血婴开始顺着水潭边,慢慢爬上来,手脚并用的向他爬过来,离他越来越近。 “干什么。” 苗云楼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偏过头去,半阖着眼皮道:“给个中场休息时间行不行,刚出来就要害我,不太人道吧。” 那几个血婴听后停顿下来,沉默片刻,用黑豆一样的小眼睛互相看了看。 半晌后,其中一个血婴把另一个血婴的胳膊摘了下来,举着那只青黑浮肿的胳膊凑上去,嘴里啊啊了几声。 苗云楼翻了个白眼,把胳膊推走,没好气道:“啧,我知道你们不是人,人道就是个形容词好吗,就算你是鬼也不人道。” 这些血婴居然还挺聪明,还知道人鬼有别呢,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心,把它们活生生沉入水潭。 这么小就听得懂人话,长大了得多聪明,真是作孽。 他躺在原地发呆走神了两秒钟,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狐疑的盯着几个血婴。 “不对,你们听得懂人话?” “啊啊啊。” 为首的血婴点了点头,脑袋不小心掉了下来,在地上轱辘了几圈,它连忙把脑袋捡起来安上,又点了点头。 苗云楼眉头一挑,抱着胳膊质问道:“那你们刚才为什么攻击我?” 这些血婴在他上岸之前,明明凶得很,甚至几次想要啃他的脖子,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 血婴呆呆的站在地上,好像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看到他手里拿着的药瓶,眼前一亮,咿咿呀呀的挥舞起胳膊来。 苗云楼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手里那个药瓶,不由得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动了动手指。 “你是说……因为这个药瓶,你们才不愿意攻击我……” 这个药瓶什么纹样都没有,材质也普通极了,就算这些血婴因为药瓶才不攻击他,也不会是因为药瓶本身,而是—— 电光火石间,苗云楼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 “你们看到这个药瓶,又看到我收集水潭里的水,知道我是药师才不攻击我,是不是?!” “啊啊啊——啊啊!” 血婴顿时激动起来,几个血婴开始挥舞着胳膊满地乱爬,为首的血婴似乎智商更高一点,保持住了理智,抱着脑袋不停点头。 苗云楼见状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血婴因为得知他是药师,于是没有攻击他,甚至对他有一些微妙的好感,态度十分温和。 为什么? 按照系统背景所说,这些血婴都是因为重男轻女,而被溺死在水潭里的婴儿。 那么它们不攻击药师,难道是因为将心比心,希望药师能够找到占里换尸草,制作成药让孕妇服用,不至于像它们一样被抛弃吗? 苗云楼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血婴都已经被怨恨侵蚀了,却仍然向善,这不太像景区中的诡物。 然而想要验证这一点,清楚这些血婴是不是真的想要帮他,却有个非常简单的办法。 苗云楼盯着领头的血婴问道: “既然你们明白药师是什么人,那你们知不知道,横根的占里换尸草长在哪里?” 第300章 一模一样的村庄 血婴的反应很快,听到占里换尸草几个字,立刻伸着胳膊,为他指了一条路。 “啊啊啊,啊啊!” 它们一边语无伦次,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先是摇晃手指,仿真草药的摇曳姿态,又做各种鬼脸,表示里面很危险。 这条路通往山洞深处,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许红光,透露着某种异样的色泽。 苗云楼已经做好了血婴闻声色变、或者根本没有回答他的准备了,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得到了答案。 况且…… 他撑着身子站起身来,看向山洞深处的红光,微微眯了眯眼。 这本就是他下一步想要探索的地方,也是推测最可能生长占里换尸草的地方,这些血婴,当真没有骗他。 “好吧,算你们过关。” 苗云楼叹着气嘟囔了一声,拽着装备胡乱塞进背包中背上,就准备离开。 不管这些血婴是因为什么才告诉他占里换尸草在哪里,总之通过刚刚它们的反应、以及并没有趁他虚弱偷袭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血婴对他并没有敌意。 没必要过于纠结血婴的古怪之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趁早找到占里换尸草。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些事情的诡异之处,在他找到占里换尸草之后,就能彻底捋清楚了。 临走的时候,苗云楼还随手揉了两下血婴的脑袋,血婴呆呆愣愣的,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触碰,一时间没按住,不小心又被碰掉了。 “……抱歉。” 苗云楼又紧急折返回去,把血婴的脑袋牢牢按了上去,才彻底背过身去,向山洞深处走去。 第347章 这山洞在悬崖峭壁之上,仅仅是洞口处的水潭,便已经如此邪性,很难想像山洞深处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方才在水潭里太浪费了,手电筒经此一役,已经彻底用不了了,冷焰火也没剩下几根,必须省吃俭用。 山洞深处却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幽暗,反而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火光,暖洋洋的映照在石壁上。 苗云楼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方才窒息的灼烧痛感还弥漫在肺部,他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悄无声息的向前探去。 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只见山洞从狭窄之处骤然变得宽阔,地上有一堆燃烧着火焰的柴火,正在劈啪作响。 而在这一堆柴火旁取暖的,正是两个及其眼熟的人。 三双眼睛相对之间,苗云楼不由得一愣:“你们俩还活着?” 长发男人和胡子也是一愣,随后迅速站起身来,怒道:“操,说什么呢,什么叫还活着,我们俩活的好好的!” “我们还想问你呢,”长发男人怀疑道,“那么多血婴凑在水潭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我怎么知道。” 苗云楼眨了眨眼,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歪着头笑道:“可能我看着比较讨喜吧,不会让孩子觉得不堪入目。” “滚!”胡子怒道,“老子这是硬汉!谁跟你一样娘们兮兮的。” 苗云楼笑了一声,没跟他计较,只是绕过这两个人,随手柄背包卸了下去,舒缓的靠在墙壁上。 他闭上眼按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在水潭底下窒息的那股劲儿,还是没有彻底代谢掉,现在他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肺疼。 见到熟人终究让人感觉放松,虽然是两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好歹也是活着的两株草,活蹦乱跳的。 等一会儿他顺着血婴指路,去查找占里换尸草,这两人还能帮帮忙。 苗云楼掀开眼皮,打量了一下两人虽然容貌狼狈、却没什么血迹的样子,随口问道: “刚才水潭里的血婴虎视眈眈,你们什么装备都没有,怎么活着跑到这里的?” “还有这一堆柴火,”他提了提地上的柴火,一撩眼皮,奇怪的笑道,“这么湿的地方,你们那儿来的柴火,又怎么燃起来的火?”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胡子恶狠狠道,“不关你事。” 苗云楼耸了耸肩:“我就随便问问。” 他四下环顾,只见此地除了一堆柴火、四面石墙以及两个狼狈逃窜的人以外,没有任何东西,不由得疑惑道: “我看你们见到我的时候,神色相当惊讶,想必你们逃跑的时候,没有等我的意思。” “那你们就算要跑,也该向外面跑吧,怎么往山洞里面跑呢?还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昏头转向,跑错了路。” 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长发男人面色看上去不算好看,显得有些僵硬的阴沉,低声道: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已经找到占里换尸草在哪里了,等等带你一起去。” “真的?” 苗云楼也就随口一问,对这个任务目标更感兴趣,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们还挺厉害嘛,随便逃跑就能找到关键,所以占里换尸草在哪儿?” 长发男人道:“就在山洞里面。” 他和胡子同时站了起来,一人抄起一根柴火,藉着跳跃火苗的光亮,一左一右指着山洞深处,异口同声道: “来吧,你跟着我们,我们带你去找占里换尸草,跟我们走吧。” 苗云楼见状心头一跳,只觉得这两人似乎有些古怪,和之前比起来,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从石头缝中钻出来的一样,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叫。 “啊啊啊啊——呃呃——啊啊啊——!” 一听到这声音,两人面上立刻出现某种惊惶之色,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都开始瑟缩起来,拼命拉扯起苗云楼,催促道: “快走,快走!” “怎么会追到这里?!该死的,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们动作极其迅速,飞快的灭掉篝火,彷佛两只惊弓之鸟,竟然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等等,那是什么?” 苗云楼皱了皱眉,不顾两人的拉扯,侧耳仔细辨识着声音,半晌后问道: “好像是哭喊声,都是女子的声音,还有一些……是孩子的哭泣声?” “这到底是什么的哭泣声,”他心中传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眉眼一沉,冷声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不……千万不能被它抓住……” 长发男人眼睛凸出的瞪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喘息声极其剧烈,咬着指甲神惊恐道: “快走,被它抓住,我们都会没命的。” “走,快走,我们去占里换尸草那里,它不敢进去那里的,快走!” 最后一声简直是从长发男人嗓子眼里尖叫出来的,两人紧紧抓住苗云楼的胳膊,不顾任何事情,迅速向山洞深处走去。 苗云楼想要挣脱开来,却发现这两人力气出奇的大,竟然一手拿着火把,一手牢牢的攥住了他,将他连拖带拽的向山洞深处带去。 在不断跳跃的火光中,这两人在石壁上的投影越来越奇怪,从勉强能维持住人形的影子,变成了某种模糊的轮廓。 那种尖利的声音还在后面锲而不舍的追赶,他们的奔跑速度却越来越快,很快便甩掉了那声音。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那声音终于消失殆尽,而长发男人和胡子也放慢步伐,缓缓停了下来。 “到了,就是这里。” 长发男人拽着苗云楼,拐了个弯,转到一个洞口,对他道:“进去吧,就是这里。” 苗云楼也没有反抗,只是眯了眯眼,上前一步,踩在洞口处向下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山里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片空洞里面极其古怪,竟然是一片木质结构架成的建筑,就像贴着石壁建造的工程,却并没有完工。 这种与人类生活非常接近的工程,出现在与世隔绝的荒野山洞里,却只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苗云楼被两人带着向前一步,发现这片木质结构的工程内,竟然还别有洞天。 在这片空洞之下,是一个村庄。 村庄里甚至还有人在走动,孩童在里面追跑打闹,嬉笑着绕着村庄跑,村门口贴着春联,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然而苗云楼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极为不舒服,好像被某种虫子爬满了全身,骨头缝都在恶心。 那一片村庄,和占里村的构造一模一样。 所有一切的细节,甚至连村口的瓶瓶罐罐,都和占里村完全重合,只是区别在于,这里追跑打闹的人,都不是活人。 “药师大人,你怎么不下去?” 长发男人贴在苗云楼身后,疑惑道:“你不是要找占里换尸草吗,换尸草就在村子里,你对村子多么熟悉,为什么不去?” “也许药师大人不下去,是在害怕吧。” 胡子在另一边举着火把,笑了起来,缓缓道:“药师大人这么多年,见过了多少惨死的婴儿,他见到这么多熟悉的面孔,还敢下去吗?” 在火光的映衬下,这两个人面上呈现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就好像是溺水后充血的惨状,令人难以直视。 而那种阴恻恻的病气,苗云楼只在一种人脸上看到过。 ——死人。 第301章 燕子洞外,生死逆转 直到这时候,在真正火光的映衬下,苗云楼才真正看清他们的脸。 胡子整个脖子上都是凝固的血液,骨头已经断了,那一层皮不知是用什么拟态出来的,现在已经全部融化,剩下干巴巴的骨肉。 而长发男人的样子比他更惨。 胡子的伤口虽然惨烈,却基本上只有一处致命伤,长发男人却好像是经历了激烈的挣扎才去世,整张脸都是破碎的。 两个人目光灼灼,死死盯住他,身上弥漫着一股血涔涔的气息,眼底是浓烈的恶毒与快意。 “欢迎你,来到我们的世界,”长发男人笑了笑,脸上的碎肉在往下掉,对苗云楼道,“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但首先,你要能在里面活下去。” 【叮!】 【恭喜参赛者“导游10036”来到燕子洞(占里倒逆村寨)!】 【燕子洞周边喀斯特地貌景观齐全,有黔南“万洞之乡”的美称。在众多的溶洞中,最负盛名的当数燕子洞,它以高、奇、险、地下河、崖上燕、洞中洞为一大奇观】 【此洞被称为“天下第一高大洞xue”因洞内栖息着众多的白腰雨燕而得名】 【洞分三层,地下为洞、中为石壁、高空是悬崖绝壁,顶部栖息着亚洲最大种群的白腰雨燕,是以燕子洞为主体,雄奇险峻、秀美清幽的自然景观】 第348章 【每年三月春暖花开时,数十万只燕子栖息于悬崖峭壁的洞xue之中,早出晚归,行如流云,燕鸣谷应,九月重阳节飞离,景象犹为奇特壮观】 【而占里村寨发现燕子洞后,却将其当做抛尸地,将每个死亡的村民都扔进洞中,久而久之,这里死亡的村民被感染有了意识,开始仿真生前的一切,在燕子洞中建造了另一个占里村寨】 【每一个在燕子洞中死去的人,都将回到“占里村寨”,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在这里生既是死,死既是生,一切都是相反的,而占里换尸草就在其中,请尽快查找】 【注意!占里倒逆村寨会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参赛者请注意不要过多沾染此气味,否则将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药师大人,您怎么在发呆?” 胡子听不到系统的声音,见苗云楼不动,以为他害怕了,阴冷的笑了起来:“时间不多了,您还不快去找占里换尸草,制作成药吗。” “还是说,无所不能的药师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占里换尸草在哪里,啊?” “你话真多,别吵。” 苗云楼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木板边上垂下眼睫,专心致志的盯着燕子洞底的占里村寨,有些若有所思。 刚刚系统提示,燕子洞中这个占里村寨与外面的占里村寨是相反的,他这才发现一些细微的差别。 这里的房屋全部都建在坑洞里,上面的对联仔细看去,都是倒过来的,就连上联下联都是反过来的。 而那些瓶瓶罐罐,形状与占里村寨的一模一样,却是倒着放的,瓶口扣在地上,呈现出一种分外诡异的状态。 苗云楼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村寨,又把目光移到燕子洞里一个巨大的深坑,不由得心头一动。 如果燕子洞里一切都和占里村寨相反,那么占里村寨外的悬崖,换到燕子洞里就是……深坑? “行了,绳子给我。” 胡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苗云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伸手从他们手中拽走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团尼龙绳。 这种尼龙绳结实耐用,最重要的是足够长,苗云楼满意一笑,把绳子整个摊开,利索的绑在了木架子上。 这些木板脚手架还挺好用,一会儿借这个下坑,摘到占里换尸草后,还能上来。 他系好绳子一头后,便把绳子往腰间一绑,原地跳了两下,就要跳下去,胳膊却被人从后面死死拽住。 “你这是什么态度,”胡子死死盯着他,面色青黑发紫,勃然大怒道,“你以为我们带你来这里,是给你当仆人的?!” “药师大人,这里可是收留死人的地方,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话音刚落,他脖子上的血肉扑簌簌几声迅速消融下去,长发男人站在他身后,此时也冷笑一声,开始异变。 短短几秒钟时间,这两个尚且有人形的生物,就变成了两团血糊糊的肉块,上面缠着大量头发,看着恶心极了。 这两团诡物发出某种奇怪的声音,直接朝苗云楼扑了上来。 苗云楼眉头一跳,堪堪躲过,随后飞起一脚,就把那个曾经长着胡子的肉团踢到了一边。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人带他来这里是不怀好意,但不怀好意又如何? 只要带他找到占里换尸草,其余一切,都不是障碍,只是他不太听话的助力,他还要对这两人说声谢谢呢。 “你不是说,我不知道占里换尸草在哪里吗,”苗云楼拽了拽绑在腰间的绳子,眯起眼睛,随即莞尔一笑,“我现在就要去找,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完,不等这两团肉球反应过来,他身子直直的向后倒去,整个人骤然跌落下木板!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幽暗看不见底的深坑就在身下,稍一不慎,就会摔的头破血流、尸骨无存。 苗云楼敞开双臂,看着木头做的脚手架越来越远,心中默默数着:3,2,1——! 数到一的时候,他长腿一沉,上半身骤然翻了上来,伸出手臂用力拽住绳子,尼龙绳猛的绷紧,停下了摆动。 “嗡——” 苗云楼整个人悬停在了绳子上,脚下距离深坑底只有短短一掌距离,差一丁丁点点,就要粉身碎骨。 然而这位正是个要刺激不要命的,见状吹了个口哨,轻巧的解开腰间绳子跳了下来,心中颇为得意。 不愧是他,估算距离还是这么准确。 轻轻松松。jpg 深坑底下出奇的荒凉,和郁郁葱葱的悬崖不同,这下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植被,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苗云楼随手松开绳子,踏足在深坑下面,根据先前在悬崖上找到占里换尸草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蹲下身子,用力把这一株占里换尸草拔了出来,勾着唇角看向换尸草的根部——果然是竖着的。 既然燕子洞里与外界截然相反,悬崖上的换尸草根部是横着的,这里的换尸草根部自然应该是竖着的。 这就是他要找的,能让孕妇产女的占里换尸草。 【叮!】 【恭喜参赛者“导游10036”率先找到占里换尸草!】 【您已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请在日出之前回到占里村寨,制作成药让泣娘服下!】 占里换尸草作为比赛最重要的一环,几乎是他手碰到换尸草那一刻,系统尖锐的声音便立刻通报起来。 这一桩极为重要的比赛,几百万人都凑在显示屏前观看,听到系统播报的声音,弹幕里又开始纷乱起来。 【不是我说,这个导游10036号真有点东西啊,脑子转的快,身手也不错,这么高的悬崖说跳就跳,居然毫发无伤,牛逼】 【同意,我之前总觉得他单纯运气好,才能参观3a级景区,而且之前擂台赛不知道为什么,直播线路有问题看不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赢的,就更不喜欢他了】 【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这还不到半夜吧,一个晚上就把占里换尸草弄到手了,感觉他还真有可能胜过洪长流社长】 【同意加一】 【同意加二】 【同意加10086,洪长流社长那里的直播我也在看,平时吹得挺厉害,没想到现在连燕子洞都没找到,差的太远了】 【不是啊……你们都在想什么呢?!这个导游10036怎么可能胜过洪长流社长啊!】 【洪长流社长只是行事风格更猛,提前把那两个人杀了而已,就算因此没有人带路找到燕子洞,洪社长自己也能找过去】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不会以为洪社长真找不到燕子洞吧,等着,再过一会儿洪社长绝对能采到占里换尸草!】 最后这一条弹幕要是让苗云楼看到,一定会告诉他: 以他和洪长流交手的几次经历来看,就洪长流那个狗脑子,就算变成黑喇嘛,给他八百年也找不到燕子洞里来。 显示屏外,苗云楼心情很好的又吹了一声口哨,把占里换尸草贴身收好,站起身来。 黑暗幽深的坑洞之中,只有他一个活物站在其中,皮肤惨白无比,几乎像黑暗中一个发光的游魂。 游魂把散落的长发重新绑好,甩在脑后,无声无息的拽起绳子,像一条蛇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攀爬上去。 他动作很熟练,几分钟便顺着绳子爬上了坑洞,一翻身,便站在了燕子洞里的土地上。 燕子洞里,整座占里村寨在他眼前徐徐展开,红彤彤的春联上用黑墨写着祝福的话,儿童追跑打闹,看起来温馨无比。 然而在他们与苗云楼之间,却彷佛隔着一层薄膜,让燕子洞里占里村寨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视若无睹。 苗云楼知道,这是生与死的界限。 他看了一会儿,鼻翼动了动,闻到了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奇怪味道,那就是系统说的特殊气味。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苗云楼最后看了一眼占里村寨,便转身抓住尼龙绳,准备攀着绳子继续往上爬,突然感觉到头顶有一滴水渍。 “滴答。” 燕子洞顶有水吗? 他没放在心上,准备继续往上爬,却感觉手中一松,绳子全部从上面掉了下来,软软的在地上缩成一团。 苗云楼心头一跳,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那占里村寨门口的春联上,毛笔黑墨写下的字迹正在缓缓流淌,丝丝缕缕如同怨鬼的眼泪般,一滴一滴落在红纸上! 第302章 “丝丝缕缕流淌的血水” 短短眨眼之间,那副春联也开始掉色,上面的红色褪得更深,深红血水如蛛网般缓慢地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在微弱光线的映照下,那些墨水和红色混杂在一起,春联散发著虚假的喜庆气息,却显得更加诡异和神秘。 那些丝丝缕缕的血水,像虫子细长的触手一样,蜿蜒而下,凝结成一个个深深的沟壑,如同厉鬼索命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第349章 “滴答,滴答。” 血水仍在流淌,转瞬之间,便已经无声无息的蔓延到了脚下。 冷汗从额头上缓缓冒了出来,苗云楼迅速后退一步,余光一扫,只见占里村寨每家每户门上的春联,全部都在向下流淌。 “操……” 苗云楼勉强扯了扯唇角,小心翼翼的绕过血水,走到最开始掉色的春联前。 只见那副春联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摇欲坠,彷佛随时都会化为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那副春联,指尖传来的是一种让人很难受的粘稠触感——那是血水和墨水的混合物。 “……” 苗云楼迅速把液体抹掉,僵硬的站了一会儿,闭了闭眼,双手合十,诚挚的鞠了个躬。 “洪长流黑喇嘛,抱歉,对不起,我现在诚挚的跟你俩道歉,”他念念有词的郑重道,“我不该说你找不过来,真的,老话说大智若愚,其实你也挺聪明的。” “请问你能不能证明一下自己的智商,赶紧找过来,让这些叔叔阿姨弟弟妹妹收了神通,别再缠着我了?” 他余光瞥见远处春联融化的血水已经开始汇聚,眼角抽了抽,皱着眉头,低声真诚的劝道: “咱们有这让春联融化的手艺,去春晚表演好不好呢?我就是一路过的园丁,来摘花的,真的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啊。” 回答他的是流淌越发飞快的血水,以及村寨里缓缓弥漫起来的大雾。 在满地流淌血水的占里村寨中,空气中的湿度彷佛达到了极致,彷佛整个世界都被湿润的云雾所包围。 村寨里的一切都被这股潮湿所浸透,连最坚固的石头、最厚实的木材都在这股湿气面前败下阵来。 苗云楼感觉到身上的味道越发浓烈,他鼻子动了动,终于闻到了那股味道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股夹杂着发霉腥味的湿气。 他看到胸口处骤然出现一个水滴形状的图案,水滴中间是空心的,里面已经累积接近一半的水雾了,现在还在缓缓上升。 想也知道,这就是系统所说的特殊气味。 等胸口上水滴溢满的时候,就相当于他浑身上下都充斥了特殊气味,再也无法离开,要被永远留在占里村寨了。 况且,苗云楼能闻到逐渐弥漫过来的雾气中,也夹杂着这一股腥味湿气,就像尸体在雨水中泡发的味道一样,让人几欲作呕。 如果不及时离开这里,用不了十分钟,他就要被彻底同化了。 “啧。” 这有形体的诡物神仙他能打,一片水汽他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对付。 苗云楼缓缓向后退,盯着这一片雾气朦胧、湿气四溢的占里村寨,眯了眯眼,果断按上了手腕。 【滴滴——滴——系统跨时空联系为您播报,温馨提示,您还有三次场外援助机会,请问您想联系谁?】 “陈怀安。” 【好的,已收到您的请求,正在为您转接给旅客陈怀安——滴!】 “……找我?” 陈怀安接通的速度有些迟缓,似乎没想到苗云楼会让他援助,不客气的问道: “我看到你现在的状况了,只能尽快离开,但是我也没什么办法,你要让我帮你上去,我真没想法。” “不用你帮我上去,”苗云楼握着尼龙绳,向上看了一眼,默默推断着距离,低声道,“我自己有办法上去,但是需要时间。” 绳子被那两团肉块弄断了,不能原路返回,但山洞石壁上有搭建的木板,他可以藉着木板一点点攀爬上去。 只是石壁很高,徒手爬上去大约需要十几分钟,而他没办法保证,十几分钟后,他身上的湿气不会溢出。 苗云楼对陈怀安缓缓道:“我要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消掉我身上的气味,或者至少让它减缓蔓延速度。” 减缓气味蔓延的速度? 陈怀安闻言一头雾水。 他又没有接触这个什么特殊味道,苗云楼这个当事人看到的细节最多,都想不到怎么驱逐气味,他能有什么办法? 眼看湿气越聚越多,苗云楼还在等着他的答案,他却根本不明白,苗云楼为什么要找他。 “你……” 陈怀安看着雾气蔓延的方向,皱了皱眉头,想让苗云楼赶紧想想别的办法,突然眼前一晃。 那张还在向下流淌血水的褪色春联闯入视线,夹杂着墨色的丝丝缕缕血水垂落在地,熟悉的让他心头一跳。 等等,这是?! 一刹那间,陈怀安突然明白为什么苗云楼要找他了。 苗云楼从小在苗寨长大,却几乎没有离开过阴暗潮湿的木屋,等到有记忆后,就已经被沈慈养在了北方。 而沈慈的记忆虽然遍布大江南北,却因并非肉体凡胎,从未注意过这些让凡人苦恼无比的气候。 而在这些人里,只有陈怀安长年居住在南方,见状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这是……回南天?!” 苗云楼闻言神色一顿,半晌微微勾起唇角,立刻道:“你有办法了?” “当然,”陈怀安脑海顿时一片清明,盘算着最佳办法,飞快对他道,“要在回南天去湿,一般可以正确开窗通风、用干抹布擦地板、用食盐水拖地、生石灰防潮……” “我只要一个。”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看着眼前越发弥漫开来的湿气,以及近在咫尺的丝丝缕缕血水,缓缓道: “告诉我,以我现在已有的条件,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身上的湿气清除或减少?” 陈怀安几乎是立刻回答道:“用生石灰!” 在这几个去湿的途径中,生石灰是最方便、最持久、也见效最快的,苗云楼想要尽快祛除湿气,只能用这种方法。 然而他刚说完,就“啧”了一声,抓了抓头发,焦躁的喃喃道:“不对,就算是生石灰效果最好,可你又没有随身带着生石灰,根本没办法弄啊?” 现在苗云楼是在山洞里,又不是在城市想要什么就买,他上哪儿去找生石灰?! 然而苗云楼听了,却是若有所思的动了动手指,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对陈怀安缓缓笑道: “我知道了。” “你——” 他一点时间都不耽误,迅速的挂断了通话,用余光瞥着湿气的蔓延程度,从背包里掏出匕首,转身开始迅速在石壁上扣挖起来。 很快,苗云楼便从石壁上扣下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他把石头用力摔在地上,开始蹲下身子,用匕首用力捣碎石块。 弹幕里看到他不仅没有抓紧时间,尽快爬上洞顶,反而在满天大雾中砸石头,顿时炸了一锅。 【呃……我服了,我收回之前的话,就算洪长流社长找不到这个破地方,也比他强多了】 【谁能告诉我他上一个景区有没有像这样发神经?最烦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我刚和我们旅行团团长夸过他!】 【正常人不都应该抓紧时间上去吗?就算最后可能会失败,至少也努力一下吧,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真是没救了,你们看他的胸口,水滴已经几乎到了百分之七十,即使他现在反应过来向上爬,也绝对来不及了】 【行了行了,别看了,真扫兴,他只能留在占里村寨了,这事没有悬念了】 【不要啊……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导游10036,谁能告诉我会不会再有反转?我真的不想让他失败】 最后一个弹幕刚发出来,就立刻被幸灾乐祸的旅客围攻了。 因为看水汽还在上升就知道,最多三分钟,导游10036将失去成为地方神的资格,不可能再有反转了。 在这最后的时刻,无数人各怀心思,无论心中怎么想的,都共同紧紧盯着苗云楼的一举一动。 他们或许在等一个可能性的陨落,又或许在等一个奇迹。 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个导游10036不仅不紧张,反而相当专心致志的敲着石头,看也不看一眼胸口的湿气。 他将敲下来的石头一点点弄成粉末,把石头粉扒进干燥的坑里,随后竟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开始烧那些石头粉末。 这又是在做什么? 有人在显示屏外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越来越熟悉,不由得紧皱着眉头凑近去看,半晌突然惊呼一声,脱口而出道: “等等,他在烧石灰石!” 此话一出,飞快滑过的弹幕顿时一停。 经过这一句提醒,他们才终于想起来,为何地上这一片灰白色的粉末看着如此熟悉。 这是石灰石,也就是广义上的石灰岩,在石灰岩地区多形成石林和溶洞,也就是喀斯特地貌。 而这个导游10036参观的密林蛇沼区是什么地方? 要知道,中国西南喀斯特地区是世界上的喀斯特集中连片分布带,而密林蛇沼区,正是这一片喀斯特地貌集中的地方。 分布在密林蛇沼区的岩石主要是碳酸盐类岩石,包括石灰岩、白云岩、泥灰岩等。 第350章 而其中石灰岩中的主要成分石灰石,在高温锻烧、除去二氧化碳的过程中,生成的物质,就是导游10036现在需要的生石灰! 第303章 【恭喜导游10036!】 显示屏内。 苗云楼蹲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汽,骂了一句脏话,喃喃道:“妈的,多亏老子来之前带了专用的打火机。” 普通打火机的火焰基本只有三百到五百度,专用打火机的火焰能达到一千五百度左右,正是石灰石脱碳需要的温度。 幸好他在临出发之前,深觉系统是个贱人,在占里村寨整个搜刮了一遍,把能带上的工具都带上了。 现在一看,果然。 胸口的水汽仍在不断攀升,苗云楼额头上滑过一道不明显的汗珠,眼看坑里的东西已经变了,迅速收起打火机。 他从衣服上撕下来一块布包住手,确认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后,抓起地上的生石灰,立刻扔到脚下。 “噗嗤噗嗤——噗嗤——!” 生石灰和水接触反应剧烈,迅速开始发热,烫的那些血水与湿气骤然一顿,甚至开始退却。 地上一滩灰白色的溶液咕嘟咕嘟冒着泡,在不断沸腾中,渐渐变成灰黑色。 很快,在漫天湿气水雾中,苗云楼脚下那一小片地,竟然变得干燥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低头一看,胸膛上的水滴进度原本正在急剧攀升,现在缓缓停了下来,甚至在以缓慢的速度向下降低。 管用了。 苗云楼微微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天真英俊。 他一刻也不停留,把上衣脱了下来,撕成了类似披风的一块长布,将生石灰均匀的整个洒在长布下摆。 随后,他把披风挂在腰上,确定这块铺满生石灰的布与皮肤至少隔着一米的距离,才放下心来。 生石灰与水反应发热的时候,放热温度几乎能达到七百摄氏度,没淹死是挺好的,别把他再给烤熟了。 有了这一层天然吸收水汽的屏障,回南天就无法留住他了。 苗云楼最后瞥了一眼占里村寨,随后目光一刻也不再停留,迅速用手抓住凸出的石头,把后背留给水汽,开始向上攀爬起来。 “哗啦——!” 他能感受到,那层水汽发现了他在逃跑,几乎是眨眼之间,就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然而与此同时,身下的空气开始波动融化,那一层骤然燃烧起来的滚烫热量,挡住了所有侵袭而来的水汽。 这一刻,显示屏前的所有旅客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漆黑的岩洞中,苗云楼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赤/裸的上半身一片雪白,如同蛇一般飞快移动在灰石间。 在他身下,是漫天几乎凝结成实体的湿气水雾,和混杂着黑墨的血水,轰鸣着向他发起攻击。 血水从石头缝中缓缓流淌,如同黑色的血液,散发著浓烈的血腥味。它沿着石头的纹理向上流淌,疯狂追逐着苗云楼。 而他身下那一席长布很快便承受不住热量,只听“滋啦”一声,火焰在黑石中骤然跳跃出来,火舌顺着长布缓缓向上攀上去。 火焰在黑色石头间摇曳,颜色更加炽烈,如同熔岩一般,彷佛要将岩洞中这一片黑暗烧灼殆尽。 在烈焰的衬托下,石头缝中的血水也变得更加鲜红,如同烈火中的血液,散发著令人窒息的热量。 高高的悬崖峭壁之上,只有一个苍白的身影在不断跃动。 而在他身下,在这蛛网般水雾的捕捉、黑墨血水的撕咬、甚至熊熊燃烧的灼热火舌的追逐下,苗云楼看上去是如此渺小。 然而他的身形却没有一丝晃动,那一头乌黑长发飘散在空中,如同一面旗帜,在火焰之上翻滚,却永远也不会被追上。 在这一刹那,哪怕是不喜欢他的旅客,此时此刻也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手指,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千万不要被追上,快,快上去! “噼里啪啦……哗啦……” 火舌蔓延的越发猛烈,生石灰粉末在剧烈的反应,然而水汽却越发浓烈,让开始试探着触碰裸/露的脊背。 背后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苗云楼用余光瞥了一眼胸膛。 只见水滴进度已经高达百分之九五,而停滞了许久的进度条,竟然还在缓慢上升。 以这个速度,再过五秒钟左右,水汽就会叠满,而他将永远留在这里。 他手上不停,一刻不止的向上攀爬,抬眼看去,却见最上面的木板还有十几米,在水汽叠满之前根本上不去。 【不要啊……都到了这个程度了,千万不要失败啊,一定要上去!】 【他都已经采到占里换尸草了,甚至连水汽都迅速想到办法抵御了,谁告诉我一句准话,他一定还有办法对吧?!】 【我……唉,我不想再看了】 【看起来真的不可能了,他现在距离洞顶还有十几米,十几米啊,即使他攀爬的速度已经远超普通人,也不可能上的去了】 【拜托啊啊啊,求求老天开眼,不要让他失败,他都已经谋算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还会输?】 【前面的别求了,你还不清楚景区里的“老天爷”都是什么东西吗?】 【这种时候,求老天爷没有用,只能靠他自己了】 【我承认,我之前不喜欢他,但我现在也真心实意的希望他能赢,到了这个地步,我想要相信一个奇迹】 奇迹…… 这个词让直播间的观众心头一震,不由得死死盯住显示屏,攥紧了手指。 导游10036。 这个首次带团参观、便让三分之一旅客在3a级景区活下来的人。 这个横空出世、得来了竞争旅行社社长位置的机会,甚至在擂台上胜过了祝炎的人。 他究竟能不能再次带来一个奇迹? 山洞中,火舌越发紧逼,熊熊火苗剧烈的跳动着,几乎已经烧灼到了那片黑色的旗帜。 胸口水滴的进度还在缓慢上涨,苗云楼没有放弃,仍然摆动着腰身,在飞快的向上爬去。 然而眼看水滴中积攒的水汽,已经上涨到了百分之九十九,而苗云楼的手,却距离能站上人的木板,还差整整三米。 来不及了。 显示屏前的旅客闭了闭眼,不由得紧紧的咬着牙关,撇过头去,不敢再看水汽彻底叠满的那一幕。 吴斌在显示屏外死死盯着苗云楼的身影,见状怔怔的愣在原地,眼眶不由得发红,缓缓漫上泪水。 苗云楼失败了? 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滑落下去,就像他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滑向了无尽深渊。 “呃……” 他突然哽咽一声,双手用力按住脸,将目光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再看显示屏一眼。 如果下一秒,苗云楼胸口处的水滴水汽叠满,被系统强制切断意识,像断线风筝一样摔落悬崖…… 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明明他们已经将舆论铺垫的差不多了,明明祝炎已经失败了,明明占里换花草已经采到,只剩最后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会失败? 肩膀传来一阵急促的推搡,似乎有人正在叫他,吴斌哽咽着擦了擦眼睛,大脑一阵空白,词不达意的胡乱道: “别……先别让我看,我知道就算到了这一步也还没有结束,但是我真、真的不想看……” “不,”肩膀上的推搡却越发强烈,孟子隐的声音传来,急促道,“苗云楼没有失败,你看!” “什么?!” 吴斌闻言心头一跳,骤然抬起形容狼狈的脸。 明明还差一步,水汽就会彻底叠满,苗云楼距离最上面的木板还有正正三米,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他紧紧抓着显示屏,忍不住用通红双眼在上面急切的来回看去。 只见在水汽最后还剩百分之一就要叠满的时候,苗云楼突然身形一顿,随后迅速将腰间的长布扯了下来。 他不顾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面不改色的将这块燃烧的长布迅速甩下,直接甩到了紧贴石壁的七零八落木架上。 火焰接触到木板的时候,就像爆发一般,瞬间咆哮着熊熊燃烧起来,几乎形成了一堵炙热的火墙! “轰——!” 红光模糊的跳跃起来,火焰气势一刹那压过了扑面而来的水汽,水汽被骤然隔绝开来,让那原本要涨满的水滴停滞了片刻。 而就是这一刹那,苗云楼抓住了时机,长腿如同下腰般向后翻绞起来,双手猛然用力,整个人直接飞上了木台。 【叮!】 【恭喜导游10036采摘到关键信物占里换尸草,并成功离开燕子洞“占里村寨”!】 几乎就在系统尖锐声音响起的瞬间,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被水汽猛然浇灭,铺天盖地的腥湿水汽朝苗云楼扑过来! “嗡——!” 第351章 混合著黑墨色的血水顺着石头缝,诡异的蜿蜒而上,带着血腥的粘稠气息,试图将人留下。 然而这些疯了一般的水汽,却在触碰到苗云楼的一瞬间,被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挡在了外面。 苗云楼双腿有些发颤,缓缓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垂下眼睫,居高临下的站在木板上,看着那层水雾不甘心的扭动着,彷佛在尖叫一般,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我走了。” 他挥了挥手,就像告别一样,轻轻的笑道:“你就自己留在下面,祈祷也许再过上千百年,还会有人发现这个盗版的占里村寨吧。” 苗云楼说完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慢慢向山洞外走去,再也没有理会身后那模糊的疯狂哭泣尖啸声。 被烧伤的皮肤已经翻出肉粉色,伤口开始向外渗血,他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盯着山洞外的光亮,轻声道: “系统,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第304章 “呕,神经病恋爱脑” 【叮!当前时间凌晨三点,距离天亮孕妇生产还剩三个小时,请旅客加快速度回到占里村寨!】 三个小时啊。 即便有其他阻碍,他离开悬崖回到占里村寨,再用占里换尸草调制成药,时间也非常充分,一定来得及。 看来,这次是他的胜利了。 苗云楼垂着眼睫,有些疲惫的微微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皮突然一跳,手指不由得动了动。 方才脑子里都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已经烧伤的右手。 那只外翻出粉肉的手臂,现在已经几乎密布血迹,滴滴答答的向下流淌,一阵阵烧灼的疼痛翻涌上来。 然而比起这种疼痛,一股心虚更加迅速的蔓延上心头。 似乎……他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伤口? 苗云楼神色一顿,欲盖弥彰的把手往后藏了藏,又很快想起来这是在直播,所有人都能看到,只得作罢。 他面色古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对系统道: “喂,现在系统商城开没开?” 在这种双人比赛期间,为了公平,系统商城一般是不会开启的,更不要提这是竞争地方神候选的比赛。 而苗云楼刚刚徒手制备生石灰,险些摔下悬崖、被留在燕子洞占里村寨都没有提出系统商城。 他却在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突然问了系统商城是否开放? 刚刚经历了让人心潮澎湃的一幕,弹幕还没有冷静下来,听到苗云楼突兀的发言,顿时又激动起来。 【问系统商城?这是什么意思,导游10036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来个懂的解释一下】 【我去,刚一拿到占里换尸草,直接就硬刚上去了啊】 【我现在真的好激动啊,他问系统商城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有新的计画了,或者要对付什么人?】 【如果是之前,我会说你想多了,看到导游10036刚才的表现……我只想说我也想知道!】 系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也停顿了一下,随后响起冰冷冷的声音: 【叮,导游10036请注意,系统商城只针对正常参观景区的旅客开启,比赛时间参观景区,请借助自己的努力】 “我不要和比赛有关的东西,”苗云楼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要一捆纱布,包扎一下伤口。” 【检测到导游10036伤口并未致死,并且缺乏第一时间治疗的意愿,为何要求购买纱布?】 “嘘嘘嘘——你能不能小声点?” 苗云楼闻言浑身一震,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 他站稳身体,立刻手忙脚乱的用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瞪了系统声源处一眼,咬牙道: “什么叫缺乏第一时间治疗的意愿,我就是忘了而已,现在想治不行吗?” “你们这些机器人系统,就知道随便往外说别人的隐私,”他恼羞成怒的质问道,“就不想想万一被他听见,我带着伤出去挨收拾怎么办?” ……他? 系统和直播间的旅客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苗云楼说的究竟是谁。 【……不是,我刚刚还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就非要给我整这一茬吗?】 【新人求解释,谁是这个“他”啊,是导游10036的朋友吗?还是他上司?】 【呵呵,都不是,是导游10036在景区里找的姘头,满脸长满了蛇鳞,都看不出来五官长什么样的那种姘头】 【我也真是服了……要纱布不是另有打算,不是因为疼,是为了不让姘头担心……真是超绝恋爱脑】 【不是我说,是成为制霸景区的旅客必须有诡异审美吗?导游10036和那个流浪旅客,一个让纸人陪/睡,另一个怕满脸蛇鳞的姘头担心,这真的很难评】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俩人还挺像……】 弹幕中的旅客纷纷无语,系统也是一阵沉默,停顿了半晌,最终从空气里“啪嗒”掉了一捆纱布出来,一句话也没说。 “多谢。” 苗云楼微微一笑,把纱布捡起来,一看就是受伤的行家,手法相当熟练的给自己伤口处细细的包扎起来。 他一边包扎,一边不动声色的掀起眼皮,抬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洞口光亮。 及时包扎好伤口,是因为升卿以一种堪称惨烈的方式,让他明白了升卿对他的担忧,对他受伤的恐惧。 他懂得了升卿的苦心,不愿意让升卿心焦,所以在各个方面,都要让升卿看到,他照顾好了自己。 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尽力让身体状况达到最好的状态。 占里换尸草已经找到了,可接下来还要制作成药,泣娘还没有生下孩子,变量太多了。 接下来的路,真的能一帆风顺吗? “……” 眨眼之间,伤口就已经包扎好了,苗云楼顿了顿,又笑了起来,没有让显示屏外旅客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沉思。 “多谢,多谢,”他欣赏着自己手臂上的作品,吹了个口哨,勾着嘴角轻笑道,“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挨骂啦。” 【……】 【这是可以说的吗,感觉更像了】 【呵呵,神经病恋爱脑,我是导游10036的忠实支持者,但我已经不想发言了,大家随意吧】 最后一句弹幕是所有人无语的心声,显示屏上顿时清净了不少,默默看着苗云楼离开山洞,顺着上来时的绳索下了悬崖,回到了占里村寨。 还是占里村寨熟悉的牌坊。 离开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转眼间,便已经月朗星稀,到了万籁寂静的午夜。 而前去查找占里换尸草的人,也从三个,变成了黄土上一个瘦长的影子。 苗云楼赤裸着上半身,披着夜色,背着装有占里换尸草的行囊,浑身湿漉漉推开了房门。 “吱呀——” 木门应声而来,里面满头大汗的女孩见到他回来眼前一亮,顿时一脸喜色,啜着眼泪急切道: “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 她急急忙忙的跑到小床前,摇晃着床上人的肩膀,欣喜的喊道:“姐姐,姐姐,药师大人回来了,咱们有救了!” 在那张小床上,泣娘盖着被子满脸痛苦,汗水布满了额头,正不住的捂着肚子。 “真的……?” 她闻言费力的睁开眼睛,挣扎着探头看向门口,见苗云楼已经从行囊中拿出了占里换尸草,顿时软倒在床上。 “太好了,太好了……” 泣娘松了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却仍是疼的止不住,喜极而泣道: “药师大人,您真的找到了占里换尸草,我有预感,肚子里这个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请您帮我——呃!” 她的肚子又是一阵蠕动,泣娘顿时疼的说不出话来,紧紧捂住了肚子,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含着泪祈求的盯着苗云楼。 “诶,你放松一点,别激动,不要伤到孩子。” 苗云楼立刻上前扶住她,随后回身把占里换尸草和潭水都摆在了桌子上,点了点头道: “我会尽力帮你的,放心吧。” 他一刻也不耽误,顺着脑海中药师的记忆,把装有潭水的药瓶打开,依次装入细碎的草药。 这些普通的草药用来辅助,都是药师屋子里原本就有的东西,只有占里换尸草珍贵异常,费劲千辛万苦,才能寻来一株。 很快,这些无关紧要的步骤结束,就到了最后一步。 苗云楼屏住呼吸,把那一株占里换尸草小心翼翼的加入到药瓶中。 只见药瓶中清澈的潭水骤然变灰,里面开始剧烈反应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 潭水里出现了许多看不清的灰影,彷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蠕动,药瓶甚至开始晃荡起来。 占里换尸草一放进去,迅速与潭水相融,里面的水由清变浊,由灰变黑,到最后定格在了一种幽暗深邃的黑色上,不再颤动。 第352章 【叮!】 【恭喜导游10036成功制作成药,接下来请将成药为泣娘服下,完成最后的任务!】 苗云楼身形一顿,拿起那一小瓶已经不再反应的药瓶,甚至有些怔愣。 就这样……成功了? 采摘占里换尸草如此险象环生,血婴溺潭,燕子洞水雾,无数阻碍挡在他面前。 而当他拿着占里换尸草,回到占里村寨,最终做出成药的过程,却如此轻易? “药师大人,您别发呆啊,”女孩焦急的喊声打断了苗云楼的沉思,“我姐姐快生了,您……您的药做好了吗?” “好了。” 苗云楼回过神来,立刻拿起那一瓶漆黑的草药,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泣娘喂下。 他见泣娘合著眼睛,满头是汗、痛苦的躺在床上,见窗外仍然有屋子亮着灯,宕机立断拉开房门,回身叮嘱道: “照顾好你姐姐,不要让她到生产的时候没力气,我在这里不方便,去找点人一起过来帮忙接生!” “不行!” 没想到女孩急急拉住他,满脸的惊恐与焦急,下意识不让他离开。 “我……我姐姐还没确定,究竟生出来的是男婴女婴,”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忙找补了几句,“现在还不能让他们进来。” 苗云楼眉头一皱,耐下性子道:“你姐姐马上就要生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万一接生出了问题怎么办?” “那……那也不行!” 女孩紧紧咬着嘴唇,死死拉着苗云楼不放,目光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对泣娘临盆的焦急。 “没有确定男女之前,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第305章 意外突发?! 她的声音太过急切,眼中那种恐惧是在太过暴露,让苗云楼不由自主的身形一顿,直直盯住了她。 在泣娘来到这里寻求帮助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无论如果,一定要生一个女孩。 去到血婴溺潭的时候,系统大赞占里村寨的开明,对男婴女婴一视同仁,可当时那潭水中的血婴,分明不止有女婴。 她究竟在恐惧什么,又在忧虑什么? 苗云楼盯着女孩的眼睛,缓缓道:“你之前说,占里村寨一直流传着占里换尸草的传说,是不是?” “……是。” “看你之前的样子,你相信这个传说,对不对,”他漆黑的眼瞳犹如深潭,审视着女孩的瑟缩,缓缓道,“既然你相信,为什么又如此担忧,你怕占里换尸草不管用吗?” “当然不是!” 女孩闻言瞳孔一缩,反应极大,飞快反驳了他的话。 “有占里换尸草的帮助,我姐姐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孩,绝对不会有问题!” 苗云楼步步紧逼,闻言立刻道:“为什么?” 女孩的表现明显是有所疑虑,可她又彷佛给自己吃定心丸一样,极为笃定泣娘这一胎是女婴。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逼问,女孩却不停的摇着头,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是死死抓住苗云楼袖子,不让他离开。 苗云楼啧了一声,皱起眉头,心说看来问是问不出来了,只能先帮泣娘把孩子生下来了。 这件事有古怪,既然如此,先不让其他陌生人牵扯进来也可以。 他反手关上门,按住女孩的手,想要把她拽下来,却被后者以为要离开,更是拼命的不让他挣脱。 僵持不下之间,只听床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泣娘紧紧捂着肚子,脸上大汗淋漓,正痛苦的摆着头。 “啊——呃……呃啊——!” “姐姐!” 女孩浑身一震,一手不忘拽着苗云楼,赶紧凑了过去,只见泣娘双眼翻白,身下已经湿了一片。 “姐姐要生了?怎么……怎么会这么快,”她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凑上去,手忙脚乱的给泣娘擦汗,“姐姐,姐姐你醒醒,你别晕过去啊!” 泣娘要生了? 苗云楼见状眉头皱了皱,立刻走上前去,熟练的翻开泣娘的眼皮,见她只有微弱的反应,心头顿时一跳。 泣娘这个样子,很可能是被生生痛到昏迷的。 就算他没有进过产房,也知道生产的时候,需要母亲保持体力和神志,否则极有可能胎死腹中。 他立刻起身环视四周,想找找能用的东西,然而这个草药房太过简陋,除了瓶瓶罐罐,几乎什么也没有。 不行。 就这样接生,实在是太简陋了,伴随着感染等多重风险,母子俱亡的可能太大了。 苗云楼反应极快,磨了磨牙,宕机立断,立刻拉开房门就准备冲出去。 “等等!” 女孩在慌乱之中,仍然注意到了门口的声响,立刻回头惊慌失措道: “药师大人,我姐姐要生了,您快救救她,我求您了,您别出去!” 苗云楼拽着门沉声道:“我不走,我出去接水拿毛巾,你在这里看着,千万别让人晕过去。” “可是、可是姐姐现在已经晕了,”女孩摸着泣娘满是冷汗的额头,几乎是六神无主,带着哭腔道,“我该怎么办啊?” “你先想办法把你姐姐弄醒,一直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苗云楼道,“记得,时刻注意检查胎儿的心跳,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呢?” 女孩像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满眼恳求,几乎要哭了,一句接一句慌乱道: “之后怎么办,要是、要是胎儿心跳不稳,我也不知道怎么让它缓过来啊。” “……” 苗云楼忍了忍,闭了一下眼,耐心实在告罄,怒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生过孩子!” “你就在这里守着,按我说的做,一条都别落下,等我把东西都找齐了,再给你姐姐接生!” 他说完转身就走,听着身后屋内泣娘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加快步伐,迅速在占里村寨搜索起来。 药物、器械等等,生产需要的东西,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但就算物资匮乏,至少要做到最基础的清洁,避免这个孩子一生下来,等不到带给寨主看,就惨遭不幸。 等苗云楼在村寨里找了一圈,把一盆开水、毛巾和剪刀带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泣娘已经开始生产了。 女孩大约是清醒了一些,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虽然身子还在发抖,却也还是坚持着安抚泣娘。 苗云楼把东西放下,见她有条不紊的给泣娘接生,显然是有经验,便问道: “需不需要我先出去等着?” 他一个男的,和泣娘非亲非故,在产房里呆着显然不是那么合适。 虽然事急从权,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但这种村寨里几乎没有流动人口,再封建一点,恐怕泣娘也会有麻烦。 女孩眼角还挂着急出来的眼泪,闻言倒是默默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事,您在这里等着吧,万一姐姐有需要,我还要麻烦您。” 她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向苗云楼,带着些请求,又改口轻声道:“不,等等,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请您再出去拿一瓶酒,”女孩垂着眼睫,轻声道,“我们家里有个习俗,孩子出生之后,要用烈酒点在额头上,表示祛除邪祟。” “等过一会儿姐姐的孩子出生,我想要亲手为她点上酒液。” 烈酒?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顿,半晌,答应了下来。 用烈酒触碰婴儿的身体,和酒精差不多,其实很容易因为皮肤无法承受刺激,导致新生儿生病。 但……只在额头上点一滴酒液,接触面积不大,再及时擦干,应当也无妨。 女孩说酒瓶就在屋外不远处,苗云楼四处查找了一会儿,根据她描述的地方,很快便将烈酒取了回来。 月光透过暗沉的夜色,渗透进茅草屋的窗户内。 房间中充斥着泣娘痛苦的呻吟哭泣声,女孩不停的小声安抚着她,碰着毛巾,不断擦拭着泣娘额头上的汗。 苗云楼沉默的站在一旁,视线似乎停留在泣娘身上,又似乎在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泣娘这一胎生了许久,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屋内才传出一声刺耳的婴儿啼哭,瞬间打破了困顿的僵持。 “哇啊——!” 孩子出生了。 苗云楼立刻抬起眼睛,大步走到泣娘身前,看着气喘吁吁、几乎痛昏过去的泣娘,关切道:“怎么样?” 泣娘含着泪笑了笑,无力的抓着被子,看向碰着孩子的女孩,有气无力的问道: “怎么样……孩子,孩子还好吗?” “……” 女孩没有回应。 她怀里抱着用毛巾裹起来的婴儿,低垂着头,眼睫在止不住发颤,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353章 这古怪的沉默立刻引起两人的注意,苗云楼心头一跳,迅速走向女孩,按住她的肩膀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回答,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不……不……” 女孩惨白着一张脸,浑身发抖,下意识要用毛巾掩住孩子,却被苗云楼迅速抓住手腕,掀开了毛巾。 暴露在三人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婴儿,像个皱皱巴巴的血猴子一样,正在抽搐着嚎啕大哭。 这显然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然而当婴儿露出来的时候,房间内却是瞬间一片死寂。 “呃啊……!” 半晌,泣娘紧闭双眼,瞬间向后仰倒过去,发出一声几乎无法辨认的、无力哀恸的哭叫声,整个人几乎晕倒。 “姐姐!” 女孩满眼是泪,抱着孩子呜呜哭泣起来,扑倒在泣娘身上,身体不停起伏着。 而苗云楼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维持着掀开毛巾的动作,盯着这个孩子,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男婴! 怎么可能? 他明明每一步都做到了,采摘横根的占里换尸草,收集血婴溺潭中的池水,制作成药的时候,系统也出声确认过。 可为什么,所有程序都是正确的,泣娘这一胎生出来的却是一个男婴? 这怎么可能?! 【叮!】 【检测到旅客洪长流与导游10036双方占里村寨中,泣娘已经生下了胎儿,现在开始合并两个世界!】 【请两位参赛者尽快完成最后一步,将泣娘的孩子送至寨主确认!】 系统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苗云楼的怔愣,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现在比赛还没有结束。 虽然他不清楚洪长流那边的进度,但他确信自己每一步都没有做错。 如果两个占里村寨世界的条件完全相同,那么洪长流那里,无论有没有采摘到占里换尸草,泣娘生下的孩子,也一定是一个男婴。 占里换尸草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注意到的。 现在唯一获胜的可能,就是暗中带着孩子先赶去寨主那里,藉着洪长流手中婴孩的状况,推测出究竟是哪一点细节,被他所忽略了。 苗云楼长长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犹豫,便准备将孩子接过来。 然而当他看向抱着孩子的女孩时,瞳孔却猛的一缩,几乎一刻也没有迟疑,迅速抓住了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 第306章 烈酒溺婴,最大骗局 电光火石之间,下意识的反应,苗云楼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 “啊!” 女孩被他用力按住手腕,痛的一哆嗦,受惊一般迅速抬起头来,眼中啜着泪水,拼命摇着头。 “没……没什么,”她缩着手,紧紧抱着婴儿,欲盖弥彰一般道,“我什么也没做。” “撒谎。” 苗云楼死死按着她的手腕,一点也没有松开,面色极沉,紧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刚刚往孩子嘴里喂了什么?” 女孩闻言就像触电一般,慌张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转身就要跑,却被苗云楼反手用力按住。 “不行,你放开……你放开!” 她把孩子死死抱在怀中,背过身去,拼命不让人看到,还想要往外冲。 “放开我,放开我!” 苗云楼没有理会女孩的哭声,强行把婴儿从女孩手中强来,掀开裹婴布,就看到婴儿嘴边有些深色的液体。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沾了一些,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只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气味。 这气味是…… 苗云楼赫然抬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向女孩,脱口而出道: “你在给他灌酒?!”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上沾到酒液就已经非常伤身了,直接往嘴里灌酒,孩子根本承受不住。 甚至于若是酒精浓度过高,伤到了婴儿的内脏,这个婴儿将必死无疑。 难道这又是占里村寨的什么民俗,要给新生儿灌酒? 苗云楼只觉得荒谬,下意识等着女孩的解释,却见她只是瑟缩着呜咽了一下,便低下头去,似乎是不敢与他对视。 那副心虚的模样,让他心头一跳,所有细碎的线索瞬间融合在了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如同天雷贯身,他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女孩,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怪不得在孩子尚未出生之前,她要让自己出去拿了一瓶酒。 怪不得在孩子尚未出生之前,她甚至不让帮忙接生的人进屋。 因为她一早就打好了主意。 这一胎若生下来是个女孩,便皆大欢喜,若生了个男孩,就在出生之时,用烈酒直接溺死这个婴孩。 苗云楼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不再看她,抱起孩子,一字一句冷冷道: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因为不是女孩,就要将这一胎溺死在烈酒中,真的是极其丧心病狂。 这个孩子在他手中,他还能听到呼吸,还能感受到温度,还能从震动中、感受到那细微的心脏跳动。 有人认为刚出生的孩子,都是没有意识的,算不上真正的人。 可如果婴孩不是人,在他手上嚎啕哭泣、阵阵发烫的肉团是什么? 难道亲手杀死这个婴孩的时候,不会在亲眼看着心跳停止、呼吸消失的一瞬间,感觉到一阵寒冷的颤栗吗? 苗云楼单手柄孩子护在怀中,瞥了女孩一眼,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现下泣娘已经昏迷了过去,洪长流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时间紧急,容不得过多思量。 他没办法再等下去,立刻推开房门,抱着孩子准备去找寨主。 衣服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求你,不要让这个孩子暴露在寨主面前。” 女孩瘫坐在地上,没有抬头,声音平静下来,已经不再是方才那副有些疯狂的样子了,却透露着某种释怀的绝望。 她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屋内一片寂静,几乎听不见:“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为了所有人,我只能这么做。” “你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就把他带走吧,我就当他已经死了,以后,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占里村寨。” 苗云楼脚步一顿。 “……你说,不要把孩子暴露在寨主面前,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某种古怪的神色,轻声道:“你溺死这个孩子,是寨主的授意吗?” 占里换尸草的传说是寨主告诉她的,最终生下来的婴孩也要交给寨主,难道这个寨主背后有阴谋? “不。” 出乎意料的,女孩竟然摇了摇头。 “不是寨主的授意,也不是谁的命令,”她低着头轻声道,“是千百年来,占里村寨祖先流传下来的祖训。” “一个家庭,只能生养一对男女,多出来的那一个,就要用烈酒溺死,或者直接扔进山洞潭水里。” “……那占里换尸草呢,难道它根本就不管用吗?” 女孩笑了一声,摇了摇垂下的头,眼眶里滚动着眼泪,轻声重复了一遍:“占里换尸草?” “占里换尸草当然管用,”女孩彻底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轻轻笑道,“如果这一胎真的是个女孩,它不就管用了吗?” 女孩说完,便再也不说话了,把头别过去靠着墙,嘴角仍是向上翘起来的,眼泪却滚滚流下,从紧闭的双眼中汹涌而出。 屋内一片死寂,苗云楼站在原地,维持着开门的动作,眼睛直直盯着前面,面色一片空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捂住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历经千辛万苦,下潭上山,被火烧、被水淹,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悬崖上把占里换花草采摘下来。 现在女孩告诉他,占里换尸草从来就没有任何用处。 系统从来就没有想让他按部就班的找占里换花草,决定泣娘这一胎是男是女的,是一瓶能灌死婴儿的烈酒。 操你妈的煞笔系统。 苗云楼想到这儿又笑了。 不,不对,不是系统煞笔,是他自己太傻太蠢了。 一开始泣娘来找他的时候,他明明说了,可以找到占里换尸草,泣娘却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色,只有无尽的苍白。 他没有注意到,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 那溺潭里的血婴,他下水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分明有男孩也有女孩,系统却说是重男轻女造的孽,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却忽略了这个细节。 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 后来制作成药,给泣娘喝下去之后,分明应该是没有任何顾虑,女孩却忧心忡忡,显然内心里其实根本不相信占里换尸草。 他却一心只想让孩子生下来,这是他犯下的第三个错。 第354章 这桩桩件件的忽略,导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决定胜负的根本不是什么占里换尸草,是他能不能下得了手。 太滑稽了。 苗云楼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勾着唇角,悠扬的吹了个口哨。 他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轻轻摸着婴儿的脸颊,一路向下,最后散漫的把手移到了婴孩的脖子上。 系统在提出胜负判定的时候,明确说过,想要赢得比赛,泣娘第二胎不仅要是女孩,也必须不能是男孩。 所以,无论这个女孩从何而来,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也必须亲手杀了这个男孩。 苗云楼叹了口气,面上无悲无喜,缓缓收紧了婴孩脖颈上的手掌。 抱歉了,他只能这么做。 方才在心中说了那么多次丧心病狂,那只是因为这个婴孩的死影响不到自己。 现在他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身上被投射着诸多注视,在这一场至关重要、决定胜负的比赛中,他当然要做到最好。 其实无论是温热的触感,还是微弱的呼吸,都与他无关,这个孩子挡了他的路,就是再可怜,也必须死。 苗云楼一手温柔的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不断向下用力。 “啊……啊……” 孩子本能的察觉到一丝不安,却不知从何而来。 他只能惶然懵懂的抬起头,甚至举起稚嫩的双手,咿咿呀呀的晃动起来,试图从这个施暴者身上汲取温度。 苗云楼只是微笑着低头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维持着这个掐脖子的动作。 抱歉,你去死吧。 他把手放在婴孩脖子上,不停施加着力道,整整一分钟。 “啊……啊……” 孩子脆弱的脖颈就在他手掌之下,声音越来越响亮,咿咿呀呀不停叫着,却不带一丁点痛苦。 半晌,苗云楼缓缓缩回了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叮!】 【检测到导游10036不符合获胜条件,已失去获胜资格,停止占里村寨比赛任务!】 “啊……啊……!” 孩子还是活蹦乱跳的摆动着手,见苗云楼脸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还以为是在逗他玩,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傻孩子,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呢。 苗云楼讥讽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笑意很快从嘴角滑落下来,只剩下无言的沉默。 他刚刚是真的动了杀心。 可无论他怎么暗示自己,用更远大的目标、更丰厚的利益说服自己,那条线他始终越不过去,那只手也始终按不下去。 他是个懦夫,他做不到。 “你要去哪儿?” 女孩听到开门的声音,缓缓爬起身来,循声问道: “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吗……是去把孩子交给寨主?” “……” 苗云楼脚步一顿,没有回应,只是看不清神色的瞥了她一眼,随即大步走出屋内。 一夜匆忙,屋外此时已经是清晨,天空中泛着鱼肚白,日光淡淡的洒在黄土上,显得宁静至极。 系统已经给了寨主的坐标,只要顺着牌坊找过去,就能找到寨主,用这个失败的结果据理力争。 但苗云楼没有过去。 他把婴孩整个裹了起来,躲在村寨房屋的后面,从暗处一点点隐藏着自己,走到牌坊旁。 寨主此刻就在一旁,黑喇嘛已经提前到了,手里提着个什么东西,正脸红脖子粗的嚷嚷着。 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上面包裹着的布匹已经散乱开来,里面一团血涔涔的东西模糊着露出了一星半点。 苗云楼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 第307章 占里村寨的秘密 那个孩子浑身是血,面色发青,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连脖子都掐断了。 包裹着他的麻布已经浸湿了血迹,血液从上面缓缓滴落下来,悄无声息的落在黄土之上,没有引起半点注意。 “……” 阳光被村寨挡住,苗云楼站在沉默的阴影之下,看不清面色如何。 他停顿了一会儿,慢慢的向寨主走过去。 靠的越近,两人的争执声越清晰,只听黑喇嘛满脸都是愠色,拿着匕首来回比划着,愤怒的嚷嚷道: “嬲的,老子该做的都已经做咯,凭莫子今天不给老子结算!” “我已经说过了,”寨主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只是淡淡道,“你没有完全达到任务标准,不能立刻算你赢。” “我呸!” 黑喇嘛一口唾沫喷在地上,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寨主,阴恻恻道: “现在只剩下老子一个参赛者了,有莫子不能结算的,老头,你个毛良心的,你不会是向着那个臭娘儿们的吧?” 苗云楼就站在一旁,闻言歪了歪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 他低下头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他道,“臭娘儿们来了。” 两人身形一顿,立刻看了过来,黑喇嘛没想到苗云楼竟然在这里,反应过来立刻眯起眼睛,咧开嘴大笑了两声。 “哈哈哈,好啊!你个蠢货还真在这里!” 他阴恻恻的打量着苗云楼,露出一口白牙大笑道:“被取消比赛资格,办式样(丢脸)的爽不爽?” 苗云楼没有理会黑喇嘛的挑衅,只是把目光移向了寨主,道: “对这个结果,我有问题要问。” 寨主道:“什么?” 苗云楼道:“我记得很清楚,系统在发布任务的时候,关于如何取得胜利的原话是【参赛者需亲手帮助泣娘,使其第二胎诞下的并非男婴、而是女婴,并交呈给寨主确认】,对不对?” “那又如何,”寨主看着他幽深的瞳孔,淡淡道,“你没有做到让她第二胎不是男婴,被取消了比赛资格,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 苗云楼微微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被取消资格,是我活该,我只是很好奇。” “那占里换尸草,根本没有任何用处,黑喇嘛手里的婴儿就算死了,也一定是个男婴,凭什么他算作胜利?” 这个任务的底色就是无情、是冷漠、是血腥,栽在这个上面他认了。 可想要赢得最终的胜利,必须有一个泣娘生下来的女婴出现。 他只想知道,凭什么黑喇嘛杀一个婴儿,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还是说这一切都怪他太痴,黑喇嘛真的留有后手? 是真正的占里换尸草?是遗腹双生子?还是根本连泣娘都另有其人? “嬲你妈妈别哦,说什么叽里咕噜的呢。” 黑喇嘛却惊异的看了苗云楼几眼,根本就没有任何迟疑,大笑道: “哈哈哈,你到底在说莫子哦,这孩子不是女娃娃,还有下一个莫,让那个女的继续生嘛。” “生下来一个算一个,男娃娃就掐死,直到生个女娃娃就算嘛,”他兴致勃勃道,“无论她生了几个娃娃,活下来的只有最后一个女娃娃,这不就永远是第二胎撒?”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哈哈哈哈,老子看你也是蠢死的哦,哈哈哈!” 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什么占里换尸草,什么把戏全部都是假的,只要不停的生下去,只要把男婴全部杀死,直到女婴出生,黑喇嘛总会胜利。 在苗云楼无法下手,杀死这个男婴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失去胜利的资格了。 “哈哈哈哈哈!” 这声放肆的笑声传遍了村寨,也不停回荡在苗云楼脑海中,久久无法离去。 苗云楼听着黑喇嘛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保持着面上的微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温暖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彷佛根本没有丝毫用处,青年仍然站在村寨的阴影里,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他仍然在微笑,似乎已经释怀了,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黑喇嘛在说什么。 寨主看着苗云楼的神色,犹豫的顿了顿,半晌,低声道: “也许你会觉得我们太残忍,但……不是你想的这样。” “杀死一个婴儿,过于听上去很难下手,”他叹了口气道,“可如果这背后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我也只能这样做。” “这条占里村寨祖先留下来的遗训,背后,是血与泪的教训。” 【叮!】 【恭喜导游10036,触发事件——占里村寨的秘密】 【相传占里的祖先为躲避战乱,长途跋涉后,经广西梧州最终定居此地的,占里村的得名就来源于其祖先“吴占”和“吴里”兄弟两个名字的组合】 【他们藏身于海拔380米的都柳江沿岸四寨河口北上的山谷间,由于地理环境好,这里定居以后,开垦土地,享受着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 第355章 【但由于人口的过快增长,和睦的大家庭开始出现争田斗殴等现象,于是,占里的祖先不得不理性地思考村民未来的生存问题。后来给子孙们订下了一条寨规: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两个孩子】 【因此,每年农历二月初一与八月初一,是占里人的“盟誓节”。这一天,全寨人聚集到鼓楼下,听寨老训诫,用侗歌传唱寨规,对石盟誓,以侗家人“起款”的方式约束各自行为,形成了一套“适度人口”和“保护环境”的观念】 寨主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一家一户,只生一男一女,女儿继承棉花地,儿子继承稻田。” “这是占里村寨世世代代能够传承的妙计,也是不得已的妥协。” 他远远望着还在劳作的村民,摇了摇头,叹息道:“若是村寨四通八达、良田万亩,有谁愿意亲手扼杀婴孩?” “可惜占里村寨四面环山,无人能出的去,若是不这么控制人口,才会真正让占里村寨断了百年香火。” “是吗,”苗云楼看着他轻声道,“所以,多余的孩子,在这里是可以随意牺牲的?” 寨主没有反驳,只是别过头去,低声道:“他们还没有意识,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这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 苗云楼微微一笑。 看来所有人都没有做错,这不过是必需的取舍,一代代一年年,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用牺牲,维持住占里村寨的宁静祥和。 苗云楼唇角挂着笑意,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无尽的幽暗。 他深深的望着寨主,似乎是在盯着他,又似乎是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远山村寨。 村寨之外苍山叠翠,村寨中蜿蜒着溪水淙淙,一幢幢吊脚楼错落有致,远山层层叠叠,将村寨环抱在其中。 天光乍破,此处犹如人间胜境,可夜色中凄厉惨叫的婴孩、蜿蜒在黄土上的血迹却永无止境。 这座大山不仅挡住了村寨,也压在所有出不去的人心上。 【叮!】 【检测到导游10036已失去参赛资格,占里村寨任务仅剩一个参赛者——黑喇嘛,正在进行结算】 【为避免不必要的时间损耗,系统将自动进行时间加速,推演出任务完成的时间,预计所需准预测时间:十分钟】 【正在进行推演——】 “我说了,你不可能赢得过我,”黑喇嘛笑了起来,“等着吧,等老子从这里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全都杀了。” “最后十分钟,老子动不了你,留给你好好休息。” 苗云楼看着黑喇嘛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黑气,不知其中还剩下几缕洪长流自己的意识,也勾了勾唇角。 洪长流如此兴奋,想要成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只是不知道,最后登上神坛的究竟是谁呢。 是洪长流自己,还是黑喇嘛? 苗云楼笑了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被剔除了参赛者行列,黑喇嘛成了唯一赢家。 再过十分钟,就是最后的判决了。 苗云楼找了个没人住的屋子,不顾上面的灰尘,随意蹲坐在墙角。 他面色如常,彷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手腕。 踌躇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用力按住了手腕。 【滴滴——滴——系统跨时空联系为您播报,温馨提示,您还有三次场外援助机会,请问您想联系谁?】 “升卿。”他轻声道。 【好的,已收到您的请求,正在为您转接给升卿——滴!】 “……” 通话很快便被接通,对面传来一阵清浅的呼吸声,苗云楼叹息一声,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笑道: “我失败了。” “……” 对面仍然没有传来说话声,苗云楼也不在意,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感叹道: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失败,只是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失败,我还真是有点想笑。” “好在无论为什么失败,我事先都已经做过准备了,”他阖着眼笑道,“老爹的主力军都没有带进来,剩下人的命,用那块已经修好的金印,足够保全他们。” “那你呢。” 对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我?”苗云楼顿了顿,半晌,眉眼舒展开来,叹了口气,撒娇一样轻笑道,“我嘛,也该承担我自己的责任了。” 第308章 “与你并肩” 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有什么样的缘由,掐死刚刚来到世间的婴孩,都是一种压倒性的杀戮。 而同样,不管他无法下手的原因,是出于懦弱,还是心怀怜悯,都改不掉失败的结局。 苗云楼一个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他的自由,但连累了身后的人,这才是他叹息的根源。 好在一切已经妥善安排,反抗旅社的事业没有他也能进行下去,当时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他不会后悔,更不会懊恼迁怒。 只是金印足以保障其他人的性命,而他这个风暴的中心,却不可能避免赢家的针对。 “升卿……不,沈慈。” 苗云楼垂下眼睫,碰了碰怀中婴孩稚嫩的脸颊,唇角的笑意终于滑落下去,眉眼间流露出丝丝缕缕真实的难过,轻声道: “对不起。” “所有人的安全,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些以我为精神寄托的人,我的精神依旧会流传下去。” “我没有对不起他们,我对得起所有人,除了你。” 一滴泪缓缓滑落脸颊。 “答应你的事情,我是真的在努力做到,”他顿了顿,长叹一声道,“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掐死那个孩子,但我会在那之前,先听一听你的声音。” 时至今日,苗云楼已经明白了,所谓成为地方神的考核,根本不在于实力、智力,不在于能否找到占里换尸草。 大道无情,在这个地方,想要成为掌管一切的神,第一个要做到的,就是无情。 无论年幼老少,只要是阻碍占里村寨维持平衡的,都要死。 他做不到,所以失败了,他不后悔,但沈慈…… 他答应过沈慈,要照顾好自己,他又一次食言了。 苗云楼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地,有些凌乱的散在胸口,衬着苍白的皮肤,彷佛作茧自缚般,被无尽的黑线缠绕。 他靠在土墙上,闭上眼睛道:“你不想和我说话,我理解,换做是你,我也会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可是……只有最后十分钟了,”苗云楼环抱着膝盖,声音有些晦涩,小声道,“你就真的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哪怕是骂一骂他,他也能快乐的听下去。 他平日无论是陷入险境、还是春风得意,永远是一副不疾不徐、面带微笑的样子,即使愤怒与悲伤,也任带着心如磐石的力量。 苗云楼永远昂首面对命运,永远不会为任何事低头,此时此刻,却深深的垂下了头。 显示屏外的旅客见到这一幕,不由得顿了顿,一时间显示屏上少了许多弹幕,半晌,才缓缓开口讨论起来。 【其实……我真的觉得他做的没什么问题,他明明已经做到最好了,为什么偏偏会输呢?】 【他是所有旅客中,最接近胜利的那一个,我原本以为他可以成功,没想到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没关系,就算他输了我也要支持他,我绝不会支持洪长流,洪长流就是个杀人凶手!】 【前面的,真的没办法,洪长流很快就要成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想支持他都没有机会了】 【洪长流不可能放过导游10036,等这最后十分钟结束……导游10036必死无疑】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不在乎那个升卿是不是满面蛇鳞了,生离死别,他们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导游10036一路上都没用最后的通话,现在给这个升卿拨通过去,就是想听听他说什么吧?】 【快点说什么啊,不要再沉默了,不管之前有什么矛盾,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通话了,快说话呀!】 占里村寨外,升卿身后站着的无数旅客,此时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上前催促。 快啊。 快回答他啊! “……” 然而让所有人失望的是,没有回答,通话的对面仍是一片清浅的呼吸声。 苗云楼又等了一会儿,可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 或许在沈慈心中,他已经是一个骗子了,对于一个臭名昭著、恶果累累的骗子,说再多的话也没有意义。 身份、关系、情感、他与沈慈所有的联系,都创建在欺骗之上,现在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欺骗,自然不会再多说了。 第356章 算了,算了。 苗云楼笑了笑,用指腹蹭过眼角的湿润,迅速站了起来,想要挂断通话,却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轻响。 “云楼。” 叮—— 一串银铃被清风吹过,在屋檐下轻轻晃荡着响起,配合著这一声呼唤,在阳光下悠扬的震开一捧尘埃。 苗云楼身形一顿,心头微震。 那平淡的声音顺着通话传来,分明远在天边,却彷佛就在他的耳畔,环抱着他轻声道: “你怀中的那个孩子,刚一出生,命运就已经注定,他就算被你救下来,也会因为被困在大山中,穷困潦倒一生。” “云楼,你救了他一次,不能救他一辈子,”对面的声音淡淡道,“你离开后,没有你,他终究要死的。” “……我知道。” 苗云楼紧紧蜷着手指,听着如同兴师问罪般的言语,心中的震动慢慢沉寂下去,抿了抿唇,轻笑一声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当年我一出生,也是被困在大山中,被脆弱的心脏一早判了死刑,没人觉得我能活下来。” “可是你看,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死。” 他缓慢的眨了眨眼,微微绽开了唇角,很轻很轻的微笑道:“所以,我也想给他一个机会,万一呢?” “万一他也能活下来,活的好好的,让所有以为他活不下去的人,全都去吃屎,万一呢?” “……” 对面没有说话。 苗云楼还是在微笑着,看上去悠哉的很,嘴唇却已经被咬的有些出血,唇齿间血涔涔一片,分外难堪。 的确,不怪沈慈怀疑他的决定,还有十分钟,他不就也要死了吗? 费尽心思活到现在,付出了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到头来还是年纪轻轻就要去死,和那个被抛弃的婴儿,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 然而就在他闭了闭眼,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对话另一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轻笑。 这声轻笑如同蜻蜓点水般,轻盈的掠过耳畔,很快便消失了,彷佛幻觉一样,苗云楼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 “云楼,你忘记了吗?” 升卿打断了他的话,在占里村寨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若无旁人的轻声道: “当年,你和他一样,被困在这层层大山与苗寨中,原本必死无疑,可你没有死。” “你在大山中走了整整三天三夜,彻底摆脱了束缚你的命运,”他轻声道,“他也一样,占里村寨也一样,是大山困住了他们。” “你明白了吗?” “我……” 苗云楼心头动了动,眸光一闪,望向远处一望无尽的层叠山峦,只觉得有什么似乎要脱口而出。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他抿了抿唇,有些急促的低声道,“如果我还有参赛资格,也许还能从长计议,可是……” “没关系。” 升卿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没关系,”他重复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云楼,还有我。” 还有我在与你并肩而行。 升卿微微笑了起来,蛇鳞下清冷的眉眼舒展开来,轻声道:“还记得我让你随身携带的东西吗?” 苗云楼一怔:“什么……?” 【叮!时间已到!】 通话被强制掐断,对面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银铃仍在漆黑屋檐下叮当作响。 “铛——” 苗云楼缓缓站起身来,耳边传来阵阵风声,伴着银铃的轻响,远远望向那片层峦叠嶂的远山。 远处那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山脉,一座座大山如同巨大的守护神,紧紧地包裹着村寨。这些村寨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彷佛是大地上的绿色珍珠。 然而,真正站在村寨之中,仰视着大山的高大和陡峭,却只让人感到一种走不出去的压抑感。 苗云楼抿了抿唇,把随身携带的长包拽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被布匹紧紧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升卿生前的尸骨。 从红棺拿出来后,升卿就让他随身携带,说这对自己来说很重要,他却在知道升卿就是沈慈后,一眼也不敢再看。 进入占里村寨,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只有这个,是他一刻也不曾离身的。 升卿提起自己的尸骨,究竟是因为什么? “喂,你发什么呆呢,”黑喇嘛站在牌坊下,远远的咧开嘴,阴恻恻的笑道,“还有一分钟左右,老子就要成神了,兔崽子想好怎么死莫?” 苗云楼回过神来,默不作声的皱了皱眉,突然转过身来,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山脚下跑去。 占里村寨依山而建,牌坊向前十几米就是山口,高耸的山峰挡住了出寨的路,只剩一条崎岖险峻的山路。 他跑的很急,微微有些喘气,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散乱的飞舞起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迫不及待飞出笼中的鸟儿。 “哼。” 黑喇嘛已经被他无视了许多次,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盯着他跑动的身影,轻声道: “这个时候还想跑,也不想想自己跑不跑的出去,这么高的山,谁能从里面逃的走?” 寨主在一旁默默看着苗云楼的背影,闻言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悲色,闭上眼睛,淡淡道: “不用急在这一时,还有一分钟左右,推演结果就能出来,该留在这里的,终究逃不走。” 无论是他,还是占里村寨所有人。 只是看到那个候鸟远飞般的身影,他也会想,万一鸟儿真的能飞过层层大山,该有多好? 第309章 愚公移山,虺神现身 可惜天高路远、层峦叠嶂,田地永远只有那么多,剩下的是无尽黄土和吃不饱的累累白骨。 寨主叹了口气,不再看那渐渐远去的身影。 人若真如飞鸟般自由。 显示屏之外,无数旅客也看到了这一幕,心头不由得动了动,又升起了无数思绪。 【这是什么意思,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导游10036还没有放弃吗?】 【要我说不如还是别挣扎了吧,导游10036已经被剔除竞争资格了,就算还有什么底牌,现在拿出来也于事无补了啊】 【难道跟刚刚和他通话的升卿有关?会不会他还有后手,毕竟时间还没有到推演结束,结果还未可知】 【什么时间还没到,就剩下最后一分钟了,怎么可能翻盘?】 【说还有机会的,我来给你们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导游10036已经失去竞争资格,就算现在反悔,也只有杀死男婴才能和洪长流社长竞争,但是你们看他有想杀死婴儿的想法吗?】 【呵呵,不仅没有,还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婴儿好好安置起来了】 【现在除非系统发疯,直接取消占里村寨的比赛,否则他怎么可能还会赢】 【我也觉得……没必要再挣扎了,到了这一步,导游10036还不如试着逃跑呢】 看着那个飞奔向大山的背影,显示屏外有人叹息,有人兴奋,还有人甚至想要提前打探,如何把他剩余的藏品剥夺到手。 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吴斌等人还心怀不甘,无论支持苗云楼的人,还是对他抱有恶意的人,都已然确定了一点。 ——导游10036,即将就此陨落。 “……” 安全屋内,吴斌抱着计算机,紧紧盯着上面逐渐远去的黑点,沉默了很久,半晌,自言自语一样低声道: “你觉得他可以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所有人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孟子隐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按住吴斌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眼角有一抹不明显的红,低声道: “你不要太伤心了,他在离开前叮嘱过,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即便他会……死,他的事业也远远没有结束。” “你看了太久的显示屏,再看下去要瞎了,”她闭了闭眼,有些颤抖的轻声道,“变成瞎子,就帮不上他的忙了。” 吴斌没有反抗,顺从的向后靠去,却抬起胳膊碰了碰孟子隐的手,在她怔愣目光中,重新睁开双眼。 “不。” 他轻声道:“我觉得他还能继续走下去。” 吴斌的声音嘶哑,眼眶发红,却没有泪水,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带着不死不休、孤注一掷的执着。 就好像他真的相信,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最后一分钟,那个人依然能够翻盘。 孟子隐眼神分外复杂,看着吴斌近乎哀求的眼神,张了张嘴。 她想说这不可能。 她想说即使苗云楼还想继续,即使他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可系统的规则摆在那里,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她想说现在不应该沉浸在悲伤之中,应该启用其他计画,重新开始布局,这样才能让他的死更有意义。 第357章 可孟子隐张了张嘴,最终却又把所有话都吞了进去,抿起了唇。 “我也相信。” 她闭了闭眼,眨点眼眶里那一丝晶莹的液体,沉声道:“他都还没放弃,我们当然不能放弃他。” “即使还有最后一分钟,也要把我们的作用发挥到极限,林雨霖,继续发。” “收到!” 林雨霖吸了吸鼻子,手指在键盘上不停的敲击起来,几乎要舞出残影。 显示屏上的弹幕缓缓翻滚起来,如同永不停歇的江浪涛涛,用声势浩大的希望,翻滚着盖过先前的颓废。 【不,我还相信他】 【我不知道什么最后一分钟不可能翻盘,我只知道导游10036第一次带队参观,就让三个新人旅客从3a级景区活了下来】 【我只知道如果当年我碰到的导游是他,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或许不会死】 【从前我不敢说,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其实我一直以来,都非常支持那个流浪旅客,他的两个旅行攻略让我几次险象环生】 【现在这个流浪旅客已经销声匿迹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可我希望他还在,同样,我也希望导游10036可以活下来】 【他们虽然很不一样,甚至连立场都不同,可他们都是旅社多年来难得的意外,是一束照进这让人窒息的地方的光】 【我已经受够了旅社的黑暗和桎梏,像他们这样能够带来生还希望、能够创造奇迹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带着我走下去!】 【我希望,导游10036再创造一个奇迹!】 一声声呼唤翻滚在显示屏上,带着无数压抑到极致的呐喊,几乎冲破显示屏,将苗云楼奔跑的身影托起。 他们已经受够了无尽的压迫,受够了千篇一律的苟活,受够了浑浑噩噩的死亡。 他们需要一个希望。 显示屏之内。 苗云楼穿梭在村寨之间,黄土在他脚下翻滚,长风在他耳边擦肩而过,远处大山巍峨,厚重的让人不可直视。 他不知道显示屏上发生的事,更无从去思考,却彷佛在一道道浪涛的推扶下,步伐越来越快。 倏地,一颗石子掉落在脚边,他停了下来。 抬眼望去,陡峭的山峰已经挡住了出去的路,到此为止,不可向前,只有后退再后退,回到那个千百年的村寨中去。 还有一分钟。 苗云楼小心翼翼放下升卿的尸骨,抚摸着麻布下凹凸不平的白骨,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占里村寨的悲惨来自这座大山,更来自他们固步自封的思想。 当年他才七岁,便已翻越过重重大山,拖着脆弱的心脏,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离开了村寨。 占里村寨上上下下数百人,甚至无需翻山越岭,只要学习那传说中的愚公移山,便再也不用将无辜婴孩溺死在烈酒之中。 田地不够,便凭双手开垦,前路受阻,便用双脚去丈量。 大山挡在村寨前,就呼吁这上百和村民一同提起斧头铁锹,用双手双脚开出一条道路,让麦田延伸至千万里之外。 一代不成,便两代,两代不成便三代,何至于世世代代龟缩于此,甚至到了残害无辜婴孩的地步? 若是他没有失去参赛资格,就算只能留在这里七天,他也可以一步步改变占里村寨人的想法,让他们能够愚公移山。 可惜时间不等人,还有最后不到一分钟,他需要一个有转瞬间排山倒海之力的手段。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缓缓把包裹着升卿尸骨的包袱打开。 那里面赫然是一具蛇骨,分明已经在红棺中沉寂了经年累月,却不显灰尘之色,洁白莹莹如玉。 升卿说,这是他生前的尸骨。 霎时间,无数细节导入脑海之中,让他不由自主的微微蜷缩起小指,终于豁然开朗。 升卿,虺神。 晋朝的葛洪在《抱朴子·登涉》说:“山中见大蛇着冠帻者,名曰升卿,呼之即吉。” 《字汇》曾言,虺,蛇属,细颈大头,色如绶文,大者长七八尺。 升卿是蛇的别称,虺神就是蛇神,密林蛇沼区的虺神同样本体是蛇,根据黄金四目所言,虺神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 而升卿被逼死在村寨之中,下葬红棺,以人身复活,面覆蛇鳞,从此隐居在悬崖峭壁之中,再不出世。 这一桩桩一件件,鲜明的让人无法忽视。 怪不得升卿犹豫过后,让他濒死之时可以呼唤虺神。 怪不得升卿在他提起虺神之时避而不谈,脸色一直那么的古怪。 怪不得升卿说还有他在。 升卿…… 苗云楼紧紧蜷住手指,那一瞬间心中的悸动和颤抖,甚至盖过了指甲刺破皮肤的疼痛。 还剩半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仰起头来,把血液在衣服上蹭了蹭,郑重其事的合上了双手。 “虺神在上!” 苗云楼把乌黑长发甩在身后,银饰叮当作响,仰头望向大山,高声道: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佩临轩;今臣关告,遥达九天。” 他一字一顿高声道:“我以祭品的身份为誓,祈祷虺神现身。” “若是虺神在天,见占里村寨众生疾苦,见溺潭遍处死婴尸,见无数冤魂入黄土,请将重重大山劈开,救占里村寨无数性命!” 苗云楼站在巍峨大山之下,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连螳臂当车之力也无。 然而他目光灼灼,其心烈烈,直视着大山,目光滚烫的几乎将整片山石燃烧殆尽。 黑喇嘛远远的看着苗云楼双手合十,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皱着眉头不屑道: “这小娘儿们在景区里成了个男的,怎么还是腻腻歪歪的,一个人在哪儿叽叽歪歪说什么呢。” 他从未敬畏过神明,更不了解密林蛇沼区的神鬼,对此毫无察觉。 然而寨主从那模糊的只言片语中,却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心头一震,不由得猛的瞪大双眼。 他浑身发颤,脱口而出道:“他……他是虺神的祭品?!” 黑喇嘛一愣:“你说什么——” “轰——!”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话。 只见一个巨蛇的身影骤然出现,远远浮现在层峦叠嶂之上,通体鳞片洁白如玉,嘶吼声响彻整片山林。 它垂下高昂的头颅,吐出鲜红的蛇信子,似乎是舔了舔山脚下的小人,随后猛的一甩蛇尾,面前的大山应声而碎! 第310章 “再也不会放手” “轰隆——轰隆——” 伴随着如九天降下雷声的响动,整座大山轰然崩塌,在它背后,重重大山之中裂开了一道巨隙。 山石碎屑不停砸落下来,一股浓烈的土石气息顿时在山脚下蔓延开来。 “扑棱扑棱——” 山林晃动,飞鸟被阵阵惊起,展开翅膀飞向空中。 众人目光随着飞鸟向外掠而过,只觉得一瞬间开阔起来,见到远处的山脉层峦叠起。 隔着已经轰然崩塌的山石,能看到远处的苍山翠岭,翠竹成荫,流水潺潺蜿蜒而下,悦动的生灵在其中若隐若现,赫然是一片桃源仙境。 阳光顺着山林的缺口,直直将占里村寨笼罩在其中,光影变换之间,柔和的不可思议。 寨主站在占里村寨牌坊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面上的悲凄已然全部一扫而空。 大山之外这样开阔的景象,是占里村寨祖祖辈辈都没有看到过的前路。 一时间,他嘴唇颤抖着嗫嚅了一下,甚至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寨主浑身僵硬,望着远方喃喃道,胸口中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聚到最后,是一种释然的狂喜。 他紧紧捂住胸口,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停掠过那些幼童无辜的哭笑声,一时间竟潸然泪下。 而在他身前,那座大山的崩裂仍然没有停止。 一条缝隙如闪电一般向外不停延伸,钻过坚硬的山石,透过暗无天日的洞xue,开辟出一条通往大山外的道路。 那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弹幕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屏息了一瞬,半晌后,无数弹幕瞬间弹出,如同喷薄的洪水般轰泻而下。 【不是,我没看错吧,那是什么东西??】 【有移山倒海之力,通体蛇身……这,这是虺神啊!导游10036竟然真的把虺神祈祷出来了?】 【不是,你们忘了吗,导游10036当时的身份是虺神的祭品啊】 【之前有那么多次困难,每一次系统都给了一个祈求虺神帮助的选项,每次我都以为他要撑不住了,没想到他一路走来一次都没有用过祭品身份,反而现在用了】 【对对对,我也有印象,他每次看也不看就选择其他选项了,明明祭品身份就是应该让虺神帮忙,他却总是视而不见】 第358章 【其实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这次涉及到占里村寨,涉及到占里村寨里多余婴儿的性命,导游10036可能整个参观旅途都不会向虺神祈祷……】 【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种从不求神拜佛、以肉身抗天道的作风,真的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嘘,不要提他,万一被其他旅社社长监测到就麻烦了】 【所以推演还剩最后几秒,系统马上就要出最后的比赛结果了,导游10036能靠这一手翻盘吗?】 这一句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紧紧盯着显示屏,或是期待,或是警惕,等待着最终的那个结果。 【占里换尸草任务推演倒计时:十、九、八、七、六——嘟嘟!】 【哔——!!】 【警报——!警报——!!】 【推演结果出现重大改变,情况特殊,解析出????残余,系统暂停运转——】 只见丝丝缕缕的雾霭已经蔓延上腕部的直播接口,如蛛网铺满了整个系统画面,遮挡住了最终的结果。 白色的雾气缠绕着金光,如同阳光下的金灿灿梯田,用道道田垄桎梏着系统,流水蜿蜒而下,将那呼之欲出的结局重重压了下去。 【推演结果????出现重大异常,立刻进行重新推演确认——无法进行重新推演确认!系统异常,无法弹出最终推演结果——】 【警报——警报——!】 【刺啦——刺啦——!!】 一团团乱码不停在显示屏上滚动,血涔涔的显示屏时轻时重的晃动,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白雾的压制。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在众人耳畔旁尖声传响,声音却越来越小,从中传来一股奇异的哀嚎,就像是最后的挣扎。 渐渐的,那警报声逐渐淡了下去,在越发浓郁的白色雾气之下,彻底消失殆尽。 直到几分钟后,一道已经恢复正常的系统声重新响起,平缓而机械的通报道: 【“占里换尸草”任务结果推演失败,检测到占里村寨在下一个婴孩出现前,已经改名为愚山村寨】 【同时,在愚山村寨中,占里换尸草已经失传,本次任务作废!】 话音落下,系统声戛然而止。 苗云楼眼睁睁看着山外的缥缈云雾,顺着这条通路蜿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闭了闭眼,深深的吐了口气。 结束了。 大山轰然崩塌,占里村寨有了通往外界的路,从此不必再用扼杀婴儿的方式控制人口,也再也不用担忧田地分配不够。 占里村寨的祖训是一家一户,只生一男一女,女儿继承棉花地,儿子继承稻田。 大山重重包围之下,稻田不够,棉花地也只有那么多,因此只要男女跨过了平衡的红线,就必须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而现在棉花地不够,可以出山开垦,棉花地不足,可以出山再去种。 从此以后,生男生女再也不是限制,这道占里换尸草的考题,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苗云楼远远望着大山外的开阔景色,深吸一口气,小指蜷缩了一下,抬眼向上看去。 他仰头望向那条洁白无瑕的巨蛇,看着那双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澄澈双眸,抿了抿唇。 升卿,竟然就是虺神…… 苗云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试图触碰虚浮在上面的鳞片。 然而在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巨蛇瞬间分崩离析,身上的鳞片一点点崩裂开来,化成光点缓缓消散在空中。 地上的麻布已经散落开来,里面洁白莹莹的尸骨,被拂面的清风一吹,霎时间化为一捧黄土。 苗云楼心头悸动,那种经年累月抽筋一般的疼痛,恍然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升卿就是虺神,那他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虐待,却一次都没有使用过自己的力量,心中究竟是何等想法? 在黄金四目将他叱责为祸端的时候,当那些无知的人们,将虺神不再出现的责任一股脑扣在他头上,他又在想什么? 他会不会想,虺神明明已经死了,刚刚好死在了你们手上。 苗云楼垂眸俯下身去,轻轻捧起那一堆黄土,想要将它全部护在手心里,却被阵阵清风吹的狼狈不已。 黄土轻盈而散乱,他不可能将其全部收拢起来,就在他额头上出了细细的汗水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响。 “云楼。” 遥遥的声音顺着清风浮来,清淡的如同一滴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却让苗云楼顿时浑身一震。 他骤然转过头去,只见沈慈就站在他身后,唇角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倦意,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沈慈看着怔愣的苗云楼,微微笑了起来,没有说什么太隆重的话,只是给他理了理头发,淡淡道: “你要继续捧着那一堆土,还是要松开手抱我?” “……” 苗云楼沉默无语,把手上的麻布狠狠甩在地上,随即按住沈慈的后颈,把他用力压向自己! 无需多言,所有情感瞬间被束缚进一个严丝合缝的怀抱之中。 两个人气息不分你我的交织在一起,微微发冷的唇齿碰在一起,随后瞬间变得温热起来,让人不由得浑身颤栗。 舌尖触碰在一起,触电般退缩了一瞬,又立刻缠缠绵绵的勾结在一块,像唇齿间两条交/欢的蛇。 沈慈脸色微红,被打乱的呼吸喷在苍白的皮肤上,带起一阵颤抖。 苗云楼闭上眼睛,隐隐有泪水浸润着眼球,贪婪地攫取着沈慈的每一分气息,手指在他脖颈后面绷紧出青白指骨,几乎将他揉入骨血。 沈慈……这是他的…… 即便日后沈慈恢复了记忆,想要离开他,他也绝不会再放手了。 他只要记得今时今日,沈慈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不惜性命走进他的过去,又沉浸于他的唇齿之间。 此刻欢愉与爱恋都是真的,这就够了,他只需要一点时间,让他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心里建设,再给沈慈解释这一切…… “刺啦——” 突如其来的窸窸窣窣声打断了两人的亲热,苗云楼整个人都挂在了沈慈身上,闻声动了动脖子,掀起眼皮看去。 只见胖子他们全都汇聚到了一起,不约而同的在他们三米开外站着,捂住了眼睛。 “好了吗,我能睁眼了吗,”胖子左摇右摆,阴阳怪气道,“喂,是不是没有水声了?” 陈怀安闻言冷哼了一声,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恶狠狠的和阎良互相捂着眼睛,看起来在阎良宽大手掌后面,白眼已经翻到天上去了。 而尹晦明和齐融倒是没有捂着眼睛,只是一言难尽的盯着苗云楼,目光中的谴责意味十分明显。 “怎么了。” 苗云楼丝毫没有被打断亲热的羞愧,手还挂在沈慈的脖颈上,歪了歪头,莫名其妙道: “庆祝一下嘛。” “你们庆祝就不能不当着所有人的面亲热吗?”尹晦明瞥了一眼陈怀安,深吸一口气,咬牙低声道,“这儿还有孩子呢!” 苗云楼无辜的挑了挑眉,指指自己:“我比他更小。” “……那更是罪加一等!” 尹晦明脸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了释怀上。 他定定的盯着苗云楼,突然松了一口气,随后大步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苗云楼。 “算了……幸好你没事。” 第311章 演讲竞选,全员投票 就像生怕他风吹一下就散了,尹晦明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把人勒住,别过头去,掩盖住了眼底的复杂。 苗云楼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同样拍了拍尹晦明的背,跟他抱了一下。 刚才那种情形,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活下来。 尹晦明这种超乎寻常的力道,不是装出来的紧张,是真的担心到了失态的地步,害怕他真的会死。 在他身后,胖子几人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面上激动庆幸的神情有所掩饰,却怎么也无法全部掩盖下去。 在一次次景区的险象环生后,他们早已经不仅仅是合作的伙伴,更是朋友。 生死之交的朋友。 苗云楼偏了偏头,假装没有看到尹晦明眼中的晶莹泪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轻声玩笑道: “好了好了,可以了啊,再抱下去我还没憋死,升卿就要先吃醋了。” 尹晦明闻言这才松开手,仓促的眨了眨眼中的泪水,眼眶通红,恶狠狠的瞪着他道: “才不会呢,升卿看见你总是走钢丝一样做任务,肯定顾不上跟我吃醋,一定先教训你一顿。” “胡说八道,”苗云楼一挑眉毛,得意洋洋的哼笑道,“升卿可疼我了,绝对不会教训我。” 沈慈在他身后淡淡道:“我会。” 苗云楼:“……闭嘴。” 第359章 他的命令没有奏效,在一阵哄笑中,沈慈一手搭在他腰间,把他整个人环抱起来。 “要闭嘴吗?”沈慈碰了碰他的嘴唇道。 闭嘴……? 苗云楼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瞪大了眼睛,原本厚比城墙的脸皮竟然隐隐有些发烫。 妈的,这都谁教的,沈慈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 众目睽睽之下,胖子不负众望的发现了苗云楼脸色微红,当即勇敢的向众人指了出来,得到再次的哄堂大笑和恼羞成怒的一踢。 “对了,那个被你接生下来的男婴呢。” 等众人笑够了之后,齐融轻咳了一声,推了推眼镜,对苗云楼笑道: “我看那个男婴也怪可怜的,差点就要死了,你要是照顾不来,不如先放我那里吧。” “齐哥,你要养孩子?” 尹晦明眨了眨眼,惊奇道:“没听说过你喜欢小孩子啊,怎么突然有这个心思了,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找对象了吧。” 齐融镜片上滑过一道亮光,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笑骂道:“什么对象不对象的,说正事呢,我这是一片好心。” “是一片好心还是另有图谋啊,”胖子哼哼了两声,拍了拍齐融的肩膀,不怀好意道,“不会是已经在姑娘那儿犯了错,现在拿别人孩子练手吧。” 眼看话题又要继续歪下去,苗云楼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了几人的拌嘴,对齐融笑道: “泣娘现在昏迷不醒,我正担心这孩子养在哪里呢,齐哥你愿意养一段时间的话,正好,一会儿去牌坊旁边的稻草床上找他就行。” “现在最重要的,”他沉下一口气,看向众人道:“是密林蛇沼区地方神的竞选。” 一说到这个话题,几人立刻安静了下来,陈怀安按住阎良的手,眼底一抹痛色一闪而过,郑重道: “你准备怎么做?” 洪长流本就和苗云楼有竞争关系,黑喇嘛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苗云楼破坏计画,他们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如果让黑喇嘛真的当上了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神仙的力量终究强大,他们不说全军覆没,也一定会损失惨重。 而苗云楼不愿意任何一个人受伤。 苗云楼远远望向那破开一道天光的占里村寨,紧紧握住沈慈的手,闭了闭眼。 “我一定会当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他沉声道,“为了我自己,为了所有人。” “刺啦——!”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面前出现一阵浓厚的黑雾,包裹着无数虫群,如剑雨一般向他袭来。 马蹄声嘶鸣声由远及近,响彻一片,黑喇嘛远远站在黑雾后,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瞳孔里几乎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火。 “狗杂种……” 黑喇嘛紧紧咬着牙关,几乎把一口牙咬碎,以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盯着苗云楼一字一顿道: “跟我抢,你放心,老子一定把你的皮一点点连血带肉扒下来,剁成血沫喂给马吃。” 原本已经手到擒来的地方神位置,在最后十秒钟,被苗云楼硬生生抢走,黑喇嘛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此刻胸膛中烈火灼灼燃烧,已经将他所有理智和五脏六腑燃烧殆尽,只剩下一个字。 ——杀。 杀、杀、杀,杀了所有人,让他们全部去死,地方神的位置就只有他一个! “啊啊啊啊——!” 只听身后一阵嘶鸣惨叫声,和黑雾靠的太近的匪帮众人和马匹被卷了进去,霎时间尸骨无存,化作一片血雾。 黑喇嘛一眼也没有向后看去,只是死死的盯着苗云楼,半晌歪了歪头,从牙缝中轻声挤出一句: “杀了他。” “轰——!” 刹那之间,黑雾疯狂蔓延起来,如同滔天浪潮一般,翻滚着向所有人奔涌而去。 尹晦明见状心头一跳,立刻把众人挡在身后,蔓延到胳膊上的刺青若隐若现,沉声道: “黑喇嘛来者不善,我在前面先挡一挡,你们快走,去占里村寨里面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拽苗云楼,后者却纹丝不动,反而按住了他的胳膊。 “不用这么麻烦。” 苗云楼看着飞快奔涌而来的黑雾眯了眯眼,哼笑一声,转过头去轻声道: “你觉得还有几秒钟,这些黑漆漆的东西会停下来?” 沈慈环抱着他的腰,淡淡道:“我猜,不会超过三秒钟。” “真是心有灵犀,我也这么觉得。” 苗云楼笑了起来,响亮的牵起他的手亲了一口,偏了偏头,看向眼前呼啸而来、甚至近在咫尺的黑雾。 他轻声数道:“三,二,一——” 那裹挟着虫群的黑雾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就像撞上了一层保护膜,猛然停了下来! 【叮!】 【注意!密林蛇沼区地方神选拔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双方势力不可相互攻击,更不可以伤害参赛者!】 系统机械的声音将黑雾阻挡在外,黑雾中嗡嗡做响的虫群悲鸣一声,随即轰然消散,整片黑雾消失殆尽。 苗云楼远远望着黑喇嘛猩红的双眼,漆黑瞳孔滑过一道冷光,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所有的比赛都已经完成,现在擂台上的,只有黑喇嘛和他两个人。 身份带来的力量,只是之前试炼的工具,接下来就是选出密林蛇沼区地方神的最后阶段了,怎么可能再用蛮力进行争斗? 只见半空中云层骤然扭曲起来,半晌,血涔涔的字体若隐若现,配合著系统机械的声音,在每个人耳旁响起: 【叮!】 【密林蛇沼区地方神最终选举,即将开始!】 【竞选规则:请各位参赛者发挥各自的特长进行演讲,每人限时五分钟,支持口头叙述、实体演练、虚拟推演等多种方式进行演讲】 【所有参赛者演讲之后,将由所有密林蛇沼区的人(包括参观旅客与原住民)共同进行投票,票数最高者当选密林蛇沼区地方神】 【注意!竞选期间禁止任何人相互攻击,禁止对参赛者演讲进行任何程度的干扰!】 【接下来由傩戏班子进行最后的仪式——】 红光一动,黄金四目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跟着数十个戴着各色面具的人,红红绿绿一片,喜庆而诡异。 为首的黄金四目上前一步,没有立刻开始跳傩仪式,而是缓缓看向一旁的沈慈,眼底神色极为复杂。 “你竟然是虺神……” 他紧紧盯着沈慈,浑身上下都在不住的发颤,口中喃喃低语道: “我知道,被那些不长眼的人冒犯多年,您心中有恨意,可他们已经被一场大火烧干净了,为什么您明明活着,却还是没有出现?” 所有密林蛇沼区的村寨,从未受过虺神的庇护,他从前以为是虺神陨落的缘故,所以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要配合著选出新的神仙。 可虺神明明还活着,明明有劈山倒海之功,为何却还是许久的不愿现身? “……” 沈慈没有回答黄金四目,只是淡淡的垂眸看着他,眼底清澈一片,没有任何情绪。 苗寨十几年暗沉不可追的过往,那些口口声声“邪祟”的驱赶,黄金四目带着哀求的质问,都没有在他眼里留下痕迹。 他只是看着黄金四目被面具遮挡、却仍然挡不住的一丝贪婪,轻轻碰了碰苗云楼的手指。 苗云楼倒是轻笑一声,走上前去伸手扶住黄金四目,拍了拍他的手,亲切道:“您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虺神还活着?” “他明明已经死啦。”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冰冷,黄金四目一顿,闻言浑身巨震。 “他就是被你们逼死的呀,您忘了,您还叫过他邪祟呢,”他勾唇笑道,“留下来劈山倒海的,那只是一具残存的尸骨而已嘛。” 苗云楼直视着黄金四目的眼睛,唇角勾着笑意,反手重重拍了拍他的面具,一字一句轻声道: “您、记、好、啦。” 虺神已经不想管你们这群狗屎了,现在要选出来的,是新的地方神,”他指了指黑喇嘛,又指了指自己,笑道,“您可别搞错了呀。” 第312章 十殿阎罗窥神魂 “啪、啪、啪!” 那几下重重的拍打,扇在傩戏诡面具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简直就像是在抽黄金四目的耳光。 虺神已经不再存在,祭品身份以及规则中那些对力量的桎梏,自然也已经随之消失。 “……” 黄金四目偏过脸去,堪称狼狈的避开苗云楼的微笑,缓缓伸出手来,摸着上面有些许裂痕的面具,闭了闭眼。 方才直视的那双漆黑眼瞳中,一层薄薄的浅显笑意之下,是冰冷憎恶的无尽深渊,彷佛要将他连骨带肉的吞噬殆尽。 第360章 他甚至毫不怀疑,那颗近在咫尺的心脏里,藏着类似的念头已经濒临喷薄而出。 只是碍于接下来的傩戏,碍于他身边那个人清淡的目光,这颗漆黑的心脏才暂时伪装起来,用轻柔的笑意掩盖住嗜血的本能。 黄金四目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颤抖,他努力按耐住恐惧与愤怒,低下头去。 他没有办法抗议。 虺神笼罩的时代已经成了过去,这一切甚至是因为他们而导致的,他无可辩驳。 现在,虺神已经不需要他们的拥护,他们这些傩戏班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最后一支傩舞跳好,祈愿新的神仙可以庇护这片蛇沼密林。 黄金四目咽了一口唾沫,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示意身后的人跟着他起身。 “好……既然虺神已经陨落,那么现在,就开始进行比赛中,最后一个仪式吧。” “期待。” 苗云楼微微一笑,退到沈慈身旁,比了一个开始的手势,配合的鼓起掌来。 很快,风声猎猎作响,黄土沙沙震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香和泥土的气息。 黄金四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瞳孔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纯白。 一股猩红的气息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在他身后,傩戏班子众人身着华丽的戏服,头戴面具,面具上的图案诡异而神秘,彷佛诉说着一段古老而又恐怖的故事。 这些人服装色彩斑斓,刺绣精美,以黑红色为主,绣着密密麻麻的纹样,就像是无数双眼睛。 “当啷——!” 随着唢呐锣鼓声的响起,傩戏班子瞬间动了起来,他们手持各种道具,或长矛、或短剑、或铁锤、或铜锣,来回突刺。 他们的动作粗犷有力,时而疾走如风,时而静止不动,如同被控制的人偶,面具在日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在眨眼。 “一傩冲百鬼,一愿了千神,朝贺一年三年旺,朝贺三年旺九年,但愿,神仙有灵,神佑无疆——” 黄金四目带头唱喝起来,傩戏班子跟着他一起,时而高声呼喊,时而低声细语。 他们的声音时而激昂高亢,时而低沉悠长,动作整齐,彷佛在传达一种神秘而又恐怖的信息。 黑喇嘛在一旁耐着性子观看,什么信息也没有感觉到,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嘟囔道: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莫子好再看的,还不如让老子再跟那细伢子再打一场。” 说到这里,他眼底又蔓延上恨意,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爬上眼球,透过傩戏的舞蹈,死死盯着苗云楼的身影,咬着牙齿慢慢道: “老子筹谋了那么久,竟然还要跟一个细伢子竞争上咯,真想把他的皮剥下来,给老子做个酒壶……” 在他身旁跟着的蜥蜴男余光一瞥,见到黑喇嘛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恻恻眼神,不由得浑身一颤。 自从那些六盘水匪帮出现,洪长流社长搭上了黑喇嘛的身份,浑身气息变得越发可怖,也越来越不像他。 他是少数知道洪长流过去的活人。 这个大名鼎鼎、嗜血成性的旅行社社长,在没有获得这股无人能抵的力量之前,只是个游走在街巷的乞丐。 这个乞丐浑身上下只带着一个钩爪,用来捡起地上的垃圾,到处游街串巷,从未引起过注意。 甚至在进入子不语国家公园,一开始参观景区的时候,很多人因为他面目阴沉、穿着破旧,想要抢他的东西。 现在那些人都死了。 蜥蜴男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救过洪长流的命。 虽然洪长流心狠手辣,杀心一起根本不在乎什么救命之恩,可还是给了他庇护,让他一直活了下去。 而现在,蜥蜴男浑身微微发抖,余光瞥着黑喇嘛那副狰狞的五官,鼻子动了动,不太好使的脑子中,浮现出一个词。 夺舍。 现在住在洪长流身体里的这个人,也狠辣异常、杀人如麻,可那种浮于表面的狠,却和谋算一起沉淀了下去。 他看着那双爬满红血丝的双眼,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喂,你说,”黑喇嘛突然开口道,“一会儿的投票,你觉得老子该怎么当上这里的地方神?” 蜥蜴男浑身一颤,脑仁飞速左转,小心翼翼的想了想,讨好道: “您……您只要把您的强大暴露给那些人,他们怎么会不选择您呢?” 黑喇嘛哼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说的不错。” “只不过嘛,这强弱还需要衬托。”他露出一口尖牙,笑了起来,手指慢慢的拈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血水就流了出来。 “是时候让这些六盘水匪帮发挥作用了,什么劈山开路,老子有更好的法子……” 黑喇嘛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嘴角咧开,眼底的红光却越发嗜血的闪烁起来。 蜥蜴男捕捉到那一束红光,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问道: “您……” “轰——!” 一声伴着浓重黑烟的巨响,瞬间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那些穿红戴绿的傩戏班子,此刻浑身一变,无数黑布盖上了他们的身子,将他们包裹出一种森森鬼气。 在这些人身后,浓重的黑雾弥漫开来,一个气势磅礴的大殿在虚空虚空中勾勒出轮廓,上面居高临下,坐着十个威严的人。 苗云楼远远看着,见状心头一动,轻声道:“这是十殿阎罗?” 民间传说,人死后都要去阴间报道,接受阎王的审判,而这阎罗殿中,有十位掌管不同事务的阎罗王。 一殿秦广王,主要判罚自杀者、诵经漏脱字句者、修行起贪图供养者的罪行。 二殿楚江王,其主要掌官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推入此狱。 三殿宋帝王,主要掌管黑绳大地狱,凡阳世忤逆尊长,教唆兴讼者,推入此狱。 四殿五官王,主要掌管合大地狱,又名剥戮血池地狱,凡世人抗粮赖租,交易欺诈者,推入此狱。 五殿阎罗王,主管叫唤大地狱,凡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令之闻见世上本家,因罪遭殃各事,随即推入此狱,细查曾犯何恶,再发入诛心十六小狱,钩出其心,掷与蛇食,铡其身首。 六殿卞城王,主管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凡忤逆不孝者,被两小鬼用锯分尸,凡世人怨天尤地,对北溺便涕泣者,发入此狱。 七殿泰山王,主管热恼地狱,又名碓磨肉酱地狱,凡阳世取骸合药、离人至亲者,发入此狱,凡盗窃、诬告、敲诈、谋财害命者,均将遭受下油锅之刑罚。 八殿都市王,主管大热大恼大地狱,又名恼闷锅地狱,凡在世不孝,使父母翁姑愁闷烦恼者,掷入此狱。 九殿平等王,主管铁网阿鼻地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 十殿转轮王,主要任务是将各殿押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级别,然后重新发到阳间投生。 这十殿阎罗掌管着死者的去向,怎么会在傩戏中出现? “多份钱纸灵前烧,好送亡者到阴曹,亡者上了奈河桥,辞却阳间路一条,十殿阎罗来把看,看你如何下狱堂!” 黄土之上,傩戏班子仍在不停的扭动四肢跳舞,在他们之上,十殿阎罗将众人俯瞰了一遍,两股黑雾缠绕在众人身上。 “别怕,这一出傩戏,叫游十殿,”沈慈握住苗云楼的手,轻声道,“十殿阎罗在看你们的灵魂,检查你们这些未来可能的同事。” “我不怕。” 苗云楼反手握住他,镇定的抬眼望向十殿阎罗,看着黑雾缓缓消散,傩戏班子的舞蹈也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黑烟全部散去,黄金四目拖着身子一点点走过来,整个人像脱力了一样,用嘶哑的声音吃力道: “好了,最后的仪式已经完成,接下来轮到你们上去演讲了,谁能够获得更多的支持,谁就能成为最终的神仙。” 他最后用复杂的眼神扫过黑喇嘛和苗云楼,闭上眼比了个手势,随后缓缓退了下去。 “我等着你们成神。” 【叮!】 【《游十殿》傩戏已结束,接下来请各位参赛者走上高台,依次进行演讲,限时五分钟,现在开始!】 【请六盘水匪帮帮主黑喇嘛,开始进行演讲!】 第313章 “掠夺,才是真谛!” 系统话音刚落,只见方才傩戏班子唱喝的地方黄土飞扬,一片风声攒动,土地忽然开裂。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从那巨大的裂缝中,缓缓升起一个高台,上面刻着无数看不懂的文本,散发著潮湿的木头气味。 在高台的两侧,六盘水匪帮与瘴河村寨相对而立,苗云楼与黑喇嘛站在队伍最前端,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 第361章 这就是最后的对抗了。 赢则活,输则死,他们之间已经到达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无论哪一方胜出,另一方都没有活路可走。 显示屏外,弹幕潮水般翻涌起来,一浪盖过一浪,几乎是所有旅客,都在盯着这一刻的显示屏。 【你们觉得谁能赢?】 【我觉得应该是洪长流社长吧,查找占里换尸草的时候,如果导游10036没有出奇招,其实洪社长已经赢了,说明洪社长的理念与密林蛇沼区一致,更适合当地方神】 【你说的理念一致,指的是洪长流直接杀死了那个婴儿,强迫泣娘不停怀孕生子,直到生出一个女孩吗?】 【我觉得还是导游10036能赢,洪长流的手段太残忍了,没有一丝人性,导游10036却打破了占里村寨千百年的循环,心怀悲悯之心,这难道不值得一个地方神的资格?】 【拜托,这完全是妇人之仁好不好,都到了生死关头,杀一个孩子算什么,屠村我都能下得了手,我觉得还得是洪长流社长杀伐果断】 【不是,你们别吵这些意识形态的东西了,最重要的是实际的投票啊】 【系统说投票的范围是密林蛇沼区所有人,我给你们算算啊,密林蛇沼区主要能投票的人,只有他们各自身后的人,还有占里村寨的村民】 【瘴河村寨的众人肯定投给导游10036,六盘水匪帮一众人肯定投给洪长流社长,这两方势力人数差不多,所以他们实际上需要争取的票数,只有占里村寨村民的票】 【而洪长流社长刚刚毫不犹豫的杀了一个婴孩,而导游10036直接劈山开路,让所有占里村寨的村民得以走出大山,你们说谁会赢?】 最后这一种说法有理有据,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某个微微泛着雨花的渔村内,娲泥生坐在屋檐下,默默的看着显示屏上的讨论。 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垂下眼睫,站起来倒了两碗热水,一碗放在自己身前,另一碗推给木桌对面的魁梧男人。 男人沉默的端起木碗,那小小一个木碗在他宽厚的手掌中,简直像一个玩具。 “没有鱼汤了吗,”男人道,“这个没有味道。” “爱喝不喝。” 娲泥生头也不抬,捧起木碗抿了一口热水,斜斜的瞥了男人一眼,冷哼道:“你也不看看天气,下着雨呢,谁给你出去钓鱼做汤。” 男人向外看了看,看到连绵的雨幕,眼神一动,一条手臂大小的便出现在他手掌下。 “鱼有了。” 他抓着那条鱼放在案板上,咽了咽口水,眼底渗透出一丝渴望,抬眼望向娲泥生道: “现在可不可以做啊。” “不做,”娲泥生道,“想喝你自己做。” 男人摇了摇头,看着案板上那条还在挣扎的鱼,很认真的沉声道:“我做的没有味道,你做的才有味道。” “而且,连那个导游10036都喝过你做的鱼汤了。” “……” 娲泥生翻了个白眼,把男人面前那碗热水也拿过来喝了,收起空木碗,走到案板前,一肩膀把男人撞开。 “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去,帮我把鱼鳞刮了。” 男人点点头,拿起菜刀,从案板上捞起那条鱼,又咽了咽口水,开始熟练的刮起鱼鳞。 “刺啦……刺啦……” 鱼鳞粗糙的声音在刀下响起,娲泥生盯着那条往外渗血的鱼,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刀柄,突然问道: “说起这个导游10036,你觉得他和洪长流谁能赢?” 男人没有回头,闻言一边刮鱼鳞一边道:“导游10036。” 娲泥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摩挲着手上的刀刃,轻声道:“你也看到那些人的分析了,对不对。” “最后那个说法最正确、最接近可能的情况。” 男人终于把鱼鳞刮完了,没有用技能,把那已经彻底咽了气的鱼放在案板上,低着头对娲泥生道: “两方势力各有一个参赛者,票数不会分散,而占里村寨里那些人,包括寨主,都一定会投导游10036,你可以提前准备同事名牌了。” “……” 娲泥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解开手上包裹着的白布,拿起刀轻轻颠了颠,准确的抵在了鱼腹上。 “这个世界上,总有意外发生,永远也不能提前判断结果,”她低头按住了鱼,“有一个隐匿的变量藏在里面,不到最后,安知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谁会被谁开膛破肚,成为案板上的食物?” “噌——” 寒光闪过,刀锋猛然穿透了鱼的腹部,血液一股一股的涌现出来,顺着案板上的细纹蔓延开来。 娲泥生把手伸进鱼的腹部,将内脏全部掏了出来,随手扔进水池里,仔仔细细冲洗干净满是血污的双手。 “等着喝鱼汤吧。” —————— 占里村寨内。 高台已经升起,足足有一人多高,红木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血涔涔的艳丽无比,等待着第一个来者。 黑喇嘛冷冷的瞥了苗云楼一眼,随后大步走向高台,一个翻身,猛然站了上去。 在这高台之下,是密密麻麻、仰头望向他的人。 这些人中,有跟随他参观景区、成为六盘水匪帮的旅客,有对他抱有敌意的旅客,还有满脸麻木、静静站在人群中的占里村寨寨民。 当然,还有那个让人想要千刀万剐的导游10036。 黑喇嘛眼底翻滚着血腥的气息,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口锋利的白牙。 他会赢得最终的胜利,也会成功当上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到时候所有阻碍过他的人,都会死。 而这个导游10036,会死的比所有人都更惨,他保证。 黑喇嘛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用力按住高台上的木栏杆,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众人高声道: “老子不会讲话,也不会搞莫子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有一件事,老子必须要告诉你们。” “这个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我志在必得,”黑喇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所有人,在无数目光中,咧着嘴笑道,“也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真是毫不意外的演讲方式……洪长流社长难道指望威胁占里村寨的村民,得到他们的投票吗?】 【我觉得洪长流社长一定还有手段没用出来,你们看他手上,好像聚集了一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啊,我看看,好像是一团黑雾?】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会疑惑,为什么我敢说这种话,”黑喇嘛哼笑道,“老子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话音刚落,他手掌上的黑雾瞬间蔓延开来,里面虫群的影子清晰可见。 黑喇嘛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动手指,那些虫群就像得了指令,立刻嗡嗡飞向远处,钻进了密密麻麻的山林之中。 “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吗,”陈怀安见状,在台下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黑喇嘛在找什么藏品?” 阎良眯了眯眼,沉下一口气,望向虫群飞走的地方,摇了摇头,低声道:“也许……他要找的并不是藏品。” “再看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出片刻,那些虫群又再次回来,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领口,纷纷钻进了黑喇嘛的身体里。 黑喇嘛手背上的刺青立刻泛起黑光,他满意的笑了一声,转身朝向被劈开的山脉,用力一挥手! “轰——!” 只听一阵巨响,山石再次崩塌下来,然而与先前不同的是,层山外面露出的不仅仅有云雾远山,还有一个模糊的村寨。 那村寨周围梯田遍布满山,流水潺潺,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谷仓丰满,依山而建的木楼散发著厚重的气息。 任谁看了也会感叹,这是一个宁静而富饶的村寨。 然而苗云楼仔细向村寨内看去,却是瞳孔猛然一缩,只觉得寒气从脚下直冲而上! 那村寨里的人,全部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从脖子向外缓缓流淌着血液,悄无声息的蔓延着浸湿了黄土地。 高台上,黑喇嘛见到成果,咧开嘴大笑起来,对台下占里村寨发愣的村民得意道: “看!瞧瞧远处那个寨子,里面的人已经全死了,现在那个寨子里面的粮食、田地、房子,全都是你们的了!” “劈山开路,一代一代缓慢向外发展,什么时候才能富裕起来?老子告诉你们,掠夺,才是最快的方法。” “做事情就要做到底,”他嘴角勾起一个锋利凶恶的弧度,“比起那个妇人之仁的导游10036,老子才是最适合你们的神仙!” “是黑喇嘛做的?!” 尹晦明见状瞳孔紧缩,猛的捂住嘴,胃里骤然翻涌起来,恶心阵阵向上反,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他……他是有病吗,平白无故的屠杀了整整一个村寨的人?!” 第362章 “不。” 苗云楼紧紧咬住牙,望向远处那个村寨,还有被彻底劈开的大山,闭了闭眼,胸膛中的怒火一瞬间喷薄而出。 “他不是疯了,”他眼底黑沉沉一片,一字一顿道,“他是真的在拉票,用我的方法,做到了比我更极致的目的!” 第314章 参赛者,齐融 黑喇嘛融合了洪长流的意识,自然也获得了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将人命转化成力量的源泉。 这一股力量甚至能够开天辟地,在几秒钟之内,便将一个村寨的人屠净。 而杀光远山外村寨中的所有人,不是他突然得了失心疯,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占里村寨会因为什么支持苗云楼。 ——未来。 占里村寨会把票数投给苗云楼,归根结底是因为,苗云楼为他们开辟通往大山外的道路,为他们开辟了未来。 黑喇嘛同样利用了这一点,向占里村寨的村民证明,他也可以劈山开路。 甚至于他还可以做的更绝,带着占里村寨的村民,以狂风席卷的速度扩张,将大山外的资源掠夺的一干二净。 而他拥有的内核欲望技能,可以让他侵略的速度更快、更彻底,甚至用那些被侵略者的性命,化为劈山开路的动力。 极短时间内,黑喇嘛就能让占里村寨的村民拥有万亩良田、金银珠宝。 这股力量的诱惑力,有谁可以抵挡? 苗云楼沉下一口气,冷冷的向四周瞥过去。 果然见到有些占里村寨的村民已经蠢蠢欲动,望向高台上的黑喇嘛,面上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如此残忍的行径,怎么会有人支持他?!” 尹晦明一阵恶心的反胃,别过脸去,不忍直视远处横尸遍野的村寨,面色铁青,咬牙道: “随意杀掉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来供养自己,为的仅仅就是利益,手段真是下作,那可是一个整整村寨的人啊!” 他咬紧牙关,怒视着周围的占里村寨村民道:“黑喇嘛手段如此残忍,还有人会因此想要给他投票,真是……” “没办法。” 苗云楼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占里村寨的村民,世世代代被困在大山里出不来,现在有了迅速富裕的途径,他们向往,是人之常情。” “没必要责怪他们,因为黑喇嘛才是关键,”他漆黑的眼瞳里闪过冷光,盯着黑喇嘛轻声道,“我绝不会让他登上地方神的位置。” 他不会阻拦村民想要过上好日子的愿望,也阻拦不了怀揣着一颗害人利己的心脏。 苗云楼要做的,就是把踩着尸骨向上爬的黑喇嘛拉下来,让所有人都看到,掠夺者的下场是什么。 “轰隆……” 天边传来一道模糊的雷声,天色微暗,飞鸟从山林中惊起,头也不回的飞向远方。 铁色的天空中,厚重的乌云慢慢聚拢在一起,风声渐起,空气中弥漫出丝丝缕缕的血气,从大山的缝隙中侵蚀进来。 黑喇嘛还在高台上大笑着宣扬他的暴行,显示屏外的旅客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头阵阵发颤。 【不是,真的有人觉得洪长流这一手很厉害很吸引人吗?这不是杀人了吗?!】 【都到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方了,还有道德洁癖啊,真无语了,洪长流社长这不就是正常操作吗】 【占里村寨的村民现在就是很需要发展啊,哪怕是杀死别人也好过饿死自己吧】 【可是正常慢慢发展,要么出山奋斗打拼,要么在山上开垦田地,也可以过得很好啊,为什么要踩着别人的尸骨生活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轻轻松松过上富裕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洪长流真的当上了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你难道以为他会把力量无私奉献给占里村寨的村民吗?】 【像洪长流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不可能真正的成为神仙服务百姓,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压榨占里村寨的百姓,让他们为自己上供】 弹幕上的分析非常清晰,而苗云楼说完之后,尹晦明也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他观察周围村民的表情,只见虽然有人露出了渴望的神情,但大多数人,还是保持着警惕和不信任。 这些村民生活在充斥着魑魅魍魉的世界中,即便没有虺神控制,也有无数的神仙在山林之中。 这些贪婪而可怖的神仙,早已和诡物画上了等号,现在密林蛇沼区又要选出一个新的神仙,他们在麻木的表面之下,是更深刻而平淡的绝望。 蝼蚁永远是蝼蚁,即便换一个喂养蝼蚁的神仙,也永远活在他的控制之下,谁会真的把他们当人? 谁当神仙,都一样。 阎良拍了拍苗云楼的肩膀,沉声道:“没事,放轻松,你还有机会。” “虽然洪长流吸引了一部分想要快速富裕起来的村民,但毕竟他的手段残忍,还有很大一部分村民不喜欢他。” 他看向那些神情警惕、不住向后退缩的村民,眼底滑过一道暗沉的情绪,对苗云楼道: “占里村寨的村民经受过苦难,知道一个神仙想要磋磨他们有多简单,他们内心中恐惧手段残忍之人。” 就像曾经的我。 阎良很早便已经吃过生活的苦,受过无数驱逐和压迫,所以他才会为老爹死心塌地的做事,不受控制的被陈风遥吸引。 若不是心怀恶意,身处黑暗的人总会向往光明,从内心隐隐期盼一个慈悲为怀、一片仁心的神仙。 陈风遥也拍了拍苗云楼的后背,对他小声道:“你顶着巨大的压力,救下了那个婴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鼓励道:“只要你在上台演讲的时候,维持住自己一心为民的悲悯形象,最终一定会赢得比洪长流很多的支持。” 苗云楼点点头,对两人道:“我知道。” 他劈山开路在先,打破数千年的封建习俗在人心,占里村寨分成两派,终究是支持他的人更多。 黑喇嘛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沈慈没有看任何人的神情,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放开了他的手。 “去吧,” 他没有多言,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苗云楼却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他无声的释然与让步,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着一块石头,压的他酸涩无比。 他抿紧嘴唇,快速眨了眨眼,再次轻轻的点了点头,一步步向高台走去。 沈慈沉默的望着苗云楼越来越远的背影,半晌,肩膀被人碰了一下,阎良没有侧头看他,只是道: “像这样的人,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终究不可能停留在原地,享受没有风险的保护。” “我们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支持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陈风遥身上,声音很沉,却只是平铺直叙,“如果用情感将他们强硬绑在身边,只会得到一败涂地的怨恨。” 沈慈一眨不眨盯着苗云楼的背影,眼睫微微一动,面色淡淡,没有认可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 他当然明白,苗云楼是一只翺翔天际的雄鹰。 这只雄鹰常常外出捕猎,前一天细心的将他毛发梳理柔顺,傍晚又会带着满身伤痕,灰头土脸的回来。 它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不会被人困在鸟笼之中,想要喂养这只雄鹰,只能每日远远望着他飞出去的地方,却无法与它并肩飞行。 沈慈愿意永远呵护着他,为他搭建出一个歇息停留的巢xue,甚至不厌其烦将它无数次凌乱的羽毛再次梳理好。 可这只雄鹰却不愿他来喂养,反而为了另一个人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沈慈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他吐出一口气,微微阖上眼睛,用洁白的眼睫掩盖住眼底的暗沉。 若是这只雄鹰总会伤害自己,他就拔掉他的羽翼,去掉他的利爪,让它永远也不会再离他远去。 —————— 高台前面,苗云楼背对着众人,对沈慈的心思一无所知。 黑喇嘛已经结束了他的演讲,满意的翻身跳下高台,和苗云楼擦肩而过,通红的双眼中弥漫着阴恻恻的恶意。 他停住脚步,咧开嘴对苗云楼笑道:“我能给他们带来无尽的财富,让他们的村寨变得攻无不克,你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轻柔道:“我能带给他们一个智商不是负数的神仙,还能让他们不用一睡醒就看到自己的脑袋挂在床上。” “花言巧语是没有用的。” 黑喇嘛没有生气,只是笑道:“等我成为地方神,你这张舌灿莲花的嘴,我要割下来做成刀鞘。” “我很期待。” 苗云楼眉眼弯弯,笑的清风拂面,笑眯眯的抬手示意黑喇嘛离开,转身便向高台上走去。 【叮!】 【旅客洪长流已经结束参赛演讲,请下一个参赛者上台!】 接下来就是他的演讲时间了。 第363章 黑喇嘛不足为惧,只要他能够将自己的优势明确表述出来,再配合上煽动人心的演讲,足以获得占里村寨村民的支持。 他一定可以赢得最终的比赛。 苗云楼沉下一口气,脑海中飞快掠过已经默念千百遍的台词,一手用力撑着高台,便要飞身上去—— 【叮!】 只听一声轻响,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将他挡在了外面。 高台无法上去? 苗云楼仓促的后退了几步,心头一跳,只觉得一种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缓缓皱起眉头。 只听过了半晌,空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下一位上台演讲的参赛者是旅客齐融,请导游10036暂时停留在台下等候,等候旅客齐融演讲完毕,再按照顺序上台进行演讲!】 系统用机械音播报完毕,便沉寂下去,然而在它开口的一刹那,整片占里村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下一个上台演讲的参赛者,是旅客……齐融? 第315章 “你才是真正的参赛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中,僵硬的缓缓转向齐融。 参赛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六盘水匪帮的黑喇嘛,另一个是瘴河村寨的导游10036,这是所有人心中的共识。 祝炎已死,经历了这么多的比赛,从没有出过意外,更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可系统说什么? 还有另外一个参赛者,是先前在擂台赛上投降,从赤帝村寨加入到瘴河村寨的齐融?!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系统疯了吧。 “二哥,你是参赛者……?” 尹晦明大脑嗡的一声,难以置信的看向齐融,张开了嘴,只觉得心头一片混乱,喃喃道: “是不是系统弄错了,你怎么会是参赛者呢,你……你明明跟我们一样,从来没有参加过比赛啊。” 齐融和他们朝夕相处,从未有过任何异样,在苗云楼参加比赛的时候,还曾给他出过主意,怎么会是参赛者呢? 一定是系统弄错了。 “……我要去问个清楚。” 他说着说着,越发肯定的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想要去找黄金四目问个明白,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齐融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尹晦明,系统没有弄错,我就是参赛者。” “这些事情我之后会解释,”他推了推眼镜,拽着尹晦明道,“等我上高台演讲过之后……我会和你解释清楚的,你等着我。” “……” 尹晦明愣愣的看着他,那张被眼睛挡住大半的苍白面容,上面挂着的仍是往日的波澜不惊,此刻却让人遍体生寒。 他太平静了。 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齐融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看向高台,彷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尹晦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什么?” “我说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参赛者了,是不是?!” 尹晦明眼底一片暗沉,熊熊烈焰在其中若隐若现,他推了一把齐融,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质问道: “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参赛者,为什么一点都没有透露给我们,为什么?” 在他身旁,胖子面上也难掩震惊,所有人都盯着齐融,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的听着他们两个的争吵。 “……” 齐融闻言一言不发的盯着尹晦明看了一会儿,缓缓摘下了眼镜。 他在尹晦明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利落的掰开镜片,抓着镜片锋利的尖口,对准手腕上用力一割—— “你干什么?” 尹晦明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张了张嘴,又是震惊又是愤怒的质问道: “参赛者是可以主动退出比赛的,不需要你割腕自杀!” 齐融却盯着他愤怒之下难掩担忧的面容,缓缓笑了起来,笑容透着洞察一切的冷淡,轻声道: “你看,就是这样,尹晦明,你太善良了。” “我如果告诉你,我是参赛者,你一定会劝我退出比赛,全力支持瘴河村寨获得最后胜利,”他笑道,“可是我不想这么做。” 齐融摸了摸尹晦明的脸,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怜悯的说道: “我们受过多少苦,在祝炎那里得到过多少冷眼和利用,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地位、没有权力,这些你都忘了吗?” 他摊了摊手,轻声道:“现在我有机会,可以成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我凭什么要放弃,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还没有那么无私。” 齐融说完,便淡淡的昂起头来,伸手轻轻推开尹晦明,没有再看任何人,缓步走向高台。 苗云楼就站在高台之下,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一眨不眨的歪了歪头。 齐融脚步一顿。 无论是因为什么、有着什么样的苦衷,他现在和苗云楼竞争地方神的位置,势必会伤害到他的利益。 “抱歉,”齐融在他身旁停下了脚步,脸色略微有些复杂,缓缓道,“我……”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问道:“赤帝村寨的寨主是你,不是祝炎,对不对。” “什——?” 他一眨不眨的观察着齐融的神情,看着后者一瞬间紧绷的身形,即便没有得到回答,也立刻知道了答案。 那些怀疑和疑点在脑海中掠过,立刻汇聚在一起,融合成了一个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结果。 怪不得在祝炎不知道的情况下,齐融能够直接带着尹晦明和胖子转移村寨。 怪不得明明祝炎对他百般羞辱,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他却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祝炎身旁。 怪不得祝炎明明是赤帝村寨的寨主,即便擂台赛输了也不会死亡,最后却带着整个村寨的人,死的那么蹊跷。 因为祝炎根本就不是赤帝村寨的寨主,齐融才是。 那些寨主做出的重大决策,那块金印的拥有者,从头到尾都是齐融的,祝炎只不过是一个被误导的挡箭牌。 在那场擂台赛上,系统有明确规定参赛者必须上擂台,所有人都以为祝炎是那个参赛者,然而真正的参赛者,却已经“被迫”上过擂台了。 苗云楼静静的看着齐融道:“你从赤帝村寨退出,加入瘴河村寨后,赤帝村寨就没有参赛者了,是不是?” “按照规则,没有参赛者的势力擂台赛输了,将会直接死亡,”他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眼底是一片探究的深潭,“怪不得……祝炎死了你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 “……” 齐融面色有些难看,他没有回答,眯起了眼睛,破碎的镜片搭在鼻梁上,滑过一丝锋利的寒光。 苗云楼见状却是缓缓微笑起来,亮银耳饰“当啷”轻响一声,悠扬的晃荡起来。 他捋了捋乌黑长发,歪头盯着齐融,缓缓道:“至于占里换尸草的任务,系统说的是每方势力必出一个参赛者,却没有说要全部参赛者参加。” “你没有提前暴露身份,也是为了降低这些风险,更稳妥的参加最终的比赛,对吧?” 齐融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苗云楼,眼神变了几变,最终停留在一种漠不关心的冷淡上。 他漠然道:“来到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奋斗,我在道德上欠你一遭,但我不会后悔这么做。” “我很欣赏你,也希望你可以平安顺遂,”齐融手中寒光暗现,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淡淡道,“可如果你要挡住我的路,我只能和你兵戈相见。” 他手臂上的刺青流淌着暗光,肌肉紧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显然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场面转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如同紧绷的弦,再施加一丁点力气就会彻底断裂。 然而苗云楼却是微微笑了起来,笑容没有半分勉强的阴霾。 “唉,别紧张嘛。” 他轻声道。 乌云般黑漆漆的青丝遮挡在他的面颊上,白面透明如纸,眉骨下洇出一抹黑青阴影,亮银耳饰挂在耳垂上,被风吹的叮当作响。 苗云楼挡在齐融面前,背着手凑上前去,微笑道:“我不是找你的茬,我只是很好奇。” “我劈山开路、救苦救难在先,黑喇嘛杀人屠村、掠夺楼阁田地在后,你手里还有什么牌,能让占里村寨的村民侧目?” 齐融和苗云楼离得极近,对上他密不透风的漆黑眼眸,闻言垂下眼睫,却是无声的笑了笑。 他把外衣向外敞开了一些,露出里面被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那竟然是苗云楼拼死救下、又托付给齐融看护的那个婴孩! “还是要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齐融微笑起来,对苗云楼道,“等我当上地方神,一定会报答你。” “现在,请让一让路,我要上高台开始演讲了。” 第364章 —————— 显示屏之外,所有旅客听到两人的交谈,只觉得几乎不可置信,弹幕顿时一浪接着一浪翻滚起来。 【等等……这个事情发展我怎么看不懂呢,这个齐融到底为什么突然蹦出来,成为参赛者了?】 【你还没听明白吗,祝炎社长完全被玩的团团转了,这个齐融才是真正的赤帝村寨寨主,做重大决定的时候,他都跟在祝炎社长身边,让祝炎社长以为自己才是寨主】 【这个齐融真是好深的心思啊,我根本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原本觉得导游10036,因为瘴河村寨的票只会投给导游10036,可是现在……】 【现在这个齐融一出现,不仅瘴河村寨的人会陷入两难,连原本占里村寨想要投票给导游10036的人,都会迟疑】 【为什么啊,他没有参加上前的比赛,现在很多人根本不认识他,影响不到导游10036的票数吧】 【不,原本是影响不到的,可是你们看他怀里那个孩子】 最后一句话踩在了重点上,弹幕顿时停顿下来,开始注意到齐融怀里那个孩子。 众目睽睽之下,齐融不急不缓的走上了高台,他站定,向台下所有人掀开了外衣,露出在他怀中安睡的婴孩。 那个婴孩浑身上下都被清洗干净,白嫩的皮肤被红布小心翼翼包裹着,面色红润,呼吸中透露着安详。 台下众人原本还在窃窃私语,见状却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齐融抱着孩子,高声道:“各位占里村寨的父老乡亲们,我首先要承认,和黑喇嘛,我并没有迅速掠夺其他村寨的能力。” “但这样的人如果成为神仙,只知道掠夺和榨取,他真的能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对待他的信徒吗?” 齐融一点点扫视着占里村寨的村民,看着他们有着动容的面色,看着在人群中呜咽的泣娘,缓声道: “神仙最重要的,不是掠夺与杀戮,而是慈悲为怀,是将千千万万的百姓当做自己的孩子。” 他抚摸着孩子的脸颊,目光中夹杂着温柔与坚毅,一字一顿道: “我发誓,我可以做到,而我怀中这个安然睡去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316章 知其弱点,现其心愿 齐融话音刚落,只见那熟睡的婴孩突然醒来,漆黑眼睛盯着齐融,在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孔上绽放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咯咯咯,咯咯咯!” 婴孩被红布包裹着身躯,没办法大幅度伸展四肢,红润的脸蛋上却一直挂着笑容,不停的想要去触碰齐融。 齐融缓缓的笑了起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果然得到了更加夸大的笑容。 这一刹那,即便在阴沉沉密布乌云之下,齐融仍然如同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光芒。 高台之下,占里村寨的村民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面容控制不住的柔和起来。 苗云楼站在台下,抱着胳膊观看演讲,一边认可的点着头,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村民。 只见泣娘被妹妹搀扶着走出了门,呆呆的看着高台上那个红润健康的孩子,眼角已有了泪痕。 这是一个一出生就被判定死亡的婴孩,她再痛也必须要割舍,即便她默许了占里村寨的决定,可身为人母,如何不心痛如绞? 然而现在,这个孩子却能肆无忌惮暴露在阳光之下,无知无觉的笑着,没有丝毫阴霾。 身为人母,见状如何不心怀感激、爱屋及乌? 【这下真是太突然了……原本导游10036只要立一个和洪长流相反的人设,表示出自己的慈悲为怀、爱民如子,就能得到大多数占里村寨村民的投票】 【是啊,有劈山开路、拼命救下婴孩这样的珠玉在前,占里村寨的村民一定会念着导游10036的好处】 【可是现在齐融同样显示出自己仁爱的一面,甚至还把这个孩子照顾的这么好,就算有人还记得是导游10036先保住了孩子的性命,也难免会分开一部分投票】 【说起这个孩子,当时原本都是导游10036在照顾,齐融那时候主动提出暂时照顾孩子,我还以为他是为了帮导游10036减轻负担呢】 【我也是啊,没想到他竟然是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把导游10036救下来的孩子弄到自己手里了】 【现在孩子在他手里,照顾的妥妥帖帖也是由他说了算,他如此爱护一个婴孩,占里村寨的村民怎么可能不动容?】 【他竟然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了……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高台之下,尹晦明抿紧了嘴唇,满眼都是愧疚与复杂,磨磨蹭蹭的走到苗云楼身后。 “对不起。” 他眼底写满了痛苦,不敢看苗云楼的神色,低声道:“二哥他算计你,他对不起你,我明明离他最近,却毫无所觉,我也对不起你。” “二哥他……他不是针对你,他只是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想让我们不受人欺辱,他原本没有错。” 尹晦明别过头去,捂了捂眼睛,只觉得掌心一片湿润温热,难过又崩溃的语无伦次道: “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在你那么相信他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算计了你,拿走了原本属于你的功劳,对不起,我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紧紧的咬住了嘴唇,下唇几乎渗出血液。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算说上千千万万遍,难道就可以补偿苗云楼的损失吗? 他们和苗云楼已经相识了许多个景区,共同经历了无数次生死险境,早就是并肩同行的伙伴了。 甚至正是因为苗云楼当初选择了他们,认可了东方红旅行团的骨气和想法,他们才能从一个马上要解散的旅行团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齐融却瞒着所有人,在苗云楼身后插入了最狠的一刀。 他就算再真切的道歉,也只是苍白无力的空谈,又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对不起,我会把票投给你,也会尽量呼吁占里村寨的村民为你投票的,”尹晦明最后低声道,“我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苗云楼,还有高台上侃侃而谈的齐融,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侧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在苗云楼心里,他和齐融是更加亲近的人,现在齐融算计了他的功劳,是他们对不起苗云楼。 而齐融是他的二哥,照顾他长大,对他千好万好,甚至竞争地方神也是为了他们好,他选择投向苗云楼,是他对不起二哥。 尹晦明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却好像身体被撕扯成了两半,每一部分都在争吵着自己的理由,让他疼痛不已,惶惶不可释怀。 他长呼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果最后让黑喇嘛成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我们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二哥对我很好,我永远支持二哥,可是只有现在……我不可以支持他。” 齐融分散了苗云楼应该得到的票数,黑喇嘛本就是心腹大患,这种时候如果他们内部再不一条心,就真的完蛋了。 即便心中再迷茫痛苦,对不起齐融的想法一阵阵剧痛起来,尹晦明也清楚,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二哥做错了,他阻拦不了,只能尽力弥补这个错误。 苗云楼刚刚在拨弄着手腕,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却是叹了口气,一把将尹晦明的肩膀揽了过来,安慰的拍了拍。 “行了,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有不同的选择,你替他道什么歉。” 他拍着尹晦明的肩膀,轻声道:“你二哥这一出好戏,我确实是没预料到,不过他占了先机,也不代表我就要认输啊。” 尹晦明被苗云楼按着肩膀,只觉得一阵泪眼朦胧,很丢脸的把脸偏了过去,闷闷道: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二哥这个时候站出来争夺地方神的位置呢?” 齐融虽然让占里村寨的村民感受到他的仁爱与温暖,可是这样的事情,苗云楼依旧能做到,甚至有珠玉在前。 即便他抢占了先机,也不一定能盖过苗云楼的光芒,最多与后者分庭抗礼,那鹬蚌相争,最后的得利者必然是黑喇嘛。 齐融不是莽撞的人,他怎么会选择在这时候站出来呢? 尹晦明紧皱着眉头,只觉得古怪,苗云楼闻言却是微微笑了笑,漆黑的眼瞳看向高台上,轻声道: “只是慈悲为怀当然不够,想要获得百姓的支持,这个笼罩一切的神仙,也要有真本事才行啊。” 他看着齐融指向几个村民,看着他们受宠若惊的站了出来,微笑道: “你难道忘了,你这个二哥的内核欲望技能是什么吗?” —————— 高台之上,齐融看着那几个被指出来的村民,温和道: “你们不要紧张,我叫你们出来,只是想问问你们的情况。” 他看向占里村寨的寨主,见他皱起了眉头,下意识想要推一推眼镜,却摸了个空,顿了顿,放下手轻声道: 第365章 “寨主,您这些年为占里村寨做了许多的事情,现在也应该拥有自己的一块田地了。” “不如等开辟大山上的梯田后,您选一块山顶的田地,再盖上一栋新的吊脚楼,”他微笑道,“让嫂子也开心开心,怎么样?” 寨主闻言只觉得心头一跳,猛的瞪大了眼睛,几乎脱口而出道:“您怎么知道……” “大哥,您也是。” 齐融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把头转向了另一个人,看着他身旁的小女孩,怜悯道: “孩子这么小,就得了先天性心脏病,您照顾的很辛苦吧,我倒是有办法能把孩子治好,您愿不愿意相信我?” 那男人被他点到,几乎是浑身哆嗦起来,八尺汉子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搂紧了身旁的女儿,喃喃道: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诶,这不算什么,”齐融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温和道,“我只是不想让孩子受罪而已。” 他没有要求男人的感激,甚至连一句投票的事情都没有提,只是把头转开,关切的看向下一个人。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齐融接连有条不紊的点了几个人,面上一片温和,真诚的挨个关心了一番。 这些人一开始或是面露不屑,或是有所怀疑,然而被他点到之后,却均是瞪大了双眼,随即激动的喜极而泣。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解释,众人也能从这一幕看出来: ——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会投票给齐融了。 陈怀安远远看着这一幕,愤愤的咬了咬牙,拽着阎良不甘道:“一群墙头草!” “他不就随口关心了一下吗,无非是打嘴炮罢了,有什么值得感动的,竟然还让他们口呼神仙?” “……” 阎良紧紧皱着眉头,看着高台上的齐融,突然心头一动,弯下腰贴着陈怀安的耳朵,低声道: “你看他的手臂,上面的刺青正在发亮,你觉得……这个齐融的内核欲望技能会是什么?” 齐融的内核欲望技能? 陈怀安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浑身一震! “是‘弱点’!” 尹晦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呼吸,抓着苗云楼的胳膊艰难道: “二哥他竟然用了内核欲望技能,利用这些人的弱点,挑破他们的欲望?!” “是啊。” 苗云楼点了点头,思索着碰了碰亮银耳饰,听着叮叮铛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有似无的微微笑了起来: “身为高高在上的神仙,却能清楚的透析所有人内心弱点,满足他们祈求的愿望,难道不让人心头震动吗?” 齐融不仅仅是要展示他的一片仁心,更要让占里村寨的村民知道,自己能够用这悲悯之心,让他们求告有门。 一个能够聆听百姓愿望的神仙,怎么可能会缺追随者? 第317章 落雨磅礴,雷声滚滚 这一刻站在高台上的齐融,居高临下的关怀着占里村寨的村民,温和荡漾在眼眸中,几乎如同真正的神明。 “哗啦……” 云层越聚越多,天空黑沉沉的几乎要掉落下来,如同水龙盘旋在其中,翻滚起一片浓墨般的黑云,在空中酝酿着雨幕。 乌云在他头顶上厚重的盖着,不多时,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 雨雾打湿了齐融的衣衫,高台下的村民激动的凑上前去,见状竟然毫不犹豫的脱下,自己的外衫,给齐融扔了上去。 “请您收下我们的衣服吧,”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虔诚的仰头看向齐融,恳求道,“我们只能为您做这一点小事,还请您笑纳!” “是啊,是啊!” “您这样关心我们,我们无法回报您,可是您千万别淋到了身子!” 高台下有几人附和着点了点头,神色仍然激动不已。 大山刚刚被劈开,他们眼底依旧有抹不开的麻木,却在这一刻仍染上了点点渴望。 若是未来的神仙收下了他们的衣服,是不是以后就能庇护他们了呢? 即便神仙不会为凡人停留,即便神仙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上,然而只要能和神仙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也是值得的。 齐融拢了拢衣服,在一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面上挂起温和的笑容。 “谢谢,”他轻声笑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报答,但我会记住,你们对我的善意。” “!” 见齐融有所回应,高台下又是一阵激动的窃窃私语。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陈怀安远远看着这一幕,骂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抱着胳膊冷冷道: “他们就不怕这个齐融真的成为神仙之后,再也不理会他们了?” “他们当然不怕,”苗云楼背对着他微微一笑,“你看他们,有怕齐融反悔的权利吗?” 他低声道:“平等的协商交易,才能怕对方不守信用,可是凡人与神仙隔着那么大的差距,他们根本就不怕。” 这些占里村寨的村民浑浊的眼睛里,面上荡漾着一层薄薄的激动与感恩,然而眼底却像是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 他们其实打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齐融。 这些村民也不是傻子,谁会不知道,等到齐融真的成为神仙后,这些好听的、关切的话语,很可能会沦为一团废纸吗? 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只是没资格怀疑。 在这生产力不甚丰富的大山之内,到处都是魑魅魍魉,永远有那么一个神仙统治着所有的百姓。 千百年来,也许占里村寨已经换过了无数个供奉的对象,然而无论更换多少次,他们永远都是供奉之人。 若是遇到残暴不仁的神仙,那便苦一阵子痛一阵子,等到下一个温和的神仙,再缓一阵子感恩戴德一阵子。 既然如此,齐融成为神仙之后,会不会反悔还重要吗? 苗云楼望着远处的山脉,叹了口气,轻声道:“占里村寨的大山又哪里只是这一座呢。” 千百年来压在百姓头顶的神仙,何尝不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他忧愁的皱起眉头,又叹了一口气,把沈慈的手拽了过来,没有回头,直接抬起来亲了一口,喃喃道: “还是你比较好,老公。” “……” 沈慈淡淡的停顿了一下,那张覆满了蛇鳞的脸庞面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耳朵却缓缓泛上红色。 雨水越发密集,细密的雨幕灰蒙蒙的盖住了所有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只有显示屏外一眨不眨盯着显示屏的旅客关注到了这一幕,见状不由得心头一阵复杂。 【说实话,我一开始真的没搞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在景区里谈恋爱,还谈了个这么奇怪的对象,难道真是为了刺激?】 【但是现在我竟然有点理解了,在这种紧张的时候,极度需要从旁人身旁汲取力量和正面的情绪,而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亲密都是有界限的】 【只有像他们这样,并肩经历过无数磨难艰险的恋人,才能在这种时候,肆无忌惮的亲密】 【这不仅仅是肢体和言语上的亲密,更是灵魂深处不分你我的纠缠】 【卧槽,我竟然有点同意楼上的说法,这么紧张的时候,我在显示屏外面都腿肚子发颤,看到他们俩的交互居然轻松了好多】 【我也是啊,我原本真是不太喜欢在景区里谈感情的人,但现在我竟然有点期待他们两个继续在一起】 【我也是!】 【我现在也是啊!可惜他们就算有再深的感情,也没法继续走下去了……】 显示屏外的旅客看到这一句,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内心满是空洞的茫然。 是啊,有再深重的感情,在这时候也不管用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仙风格中,黑喇嘛占据了进攻与狠辣,齐融占据了保护与仁爱。 这已经是两种神仙风格的极端了,导游10036再怎么巧舌如簧,只要在这两种风格之间,就不可能出彩。 到时候,无论黑喇嘛和齐融哪一个会成为神仙,夹在他们中间的导游10036,却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到时候若是齐融上台成为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或许还能商量,可若是黑喇嘛成功上台,导游10036哪里还有命在? 这些旅客咬了咬牙,不由得把目光投回显示屏里,期待着导游10036能胸有成竹、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他们只看到高台之上,齐融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暴露在镜片之外的双眼灰蒙蒙一层,似乎看不清楚东西,分明只有模糊的焦点,却在雨幕下显得如此有神性。 那双没有焦点的目光里,是平等无差别的慈和与仁爱,让所有占里村寨的村民忍不住凑上前去。 “哼,这点小手段算莫子哦。” 黑喇嘛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翻了个白眼,对一旁的蜥蜴男道: 第366章 “装和蔼可亲,这个老子难道不会?老子根本不屑于干这种没意义的事。” 他转了转眼睛,看着一旁同样围在他身旁、却畏畏缩缩不敢靠近的村民,咧开嘴笑道: “老子能给他们能带来真金白银,不比这半路冒出来的小崽子强?” “……” 蜥蜴男含糊的应了一声,冷汗从额头上的落了下来,支支吾吾的捂住了嘴,以免细微的反对意见流露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讨好道:“不、不管这个齐融说什么,至少现在我们的心腹大患导游10036已经没有竞争力了。” “您只需要和旅客齐融争夺村民的支持,他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多久,怎么比得上您的影响力呢?” 黑喇嘛咧出一口白牙,抱着胳膊,得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那是当然的咯!” “导游10036恐怕没想到吧,千算万算,竟然从自己的队伍里出来一只白眼狼,”他笑道,“现在结局已定,他想后悔,也再没有机会了!” “轰隆——!” 恍然间,又是一道滚滚的雷声,阴沉沉的天空亮了一瞬,雨幕磅礴的笼罩起众人。 齐融的演讲已经结束,他披着村民递上来的外衣,从台上缓缓走了下来。 在高台之下,他再次与苗云楼擦肩而过,然而这次两个人都没有停住脚步,只是默默向各自的前方走去。 【叮!】 【下一位上台演讲的参赛者是旅客导游10036,请导游10036即将上台演讲!】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利落的一甩长长的亮银色披风,将波光粼粼的蛇鳞披在身上。 他按住高台的边沿,翻身一跃,便在噼里啪啦的雨幕之中,稳稳的站上了高台正中。 “哗啦啦……哗啦……” 雨越下越大,沉默的雨水笼罩中,台下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演讲。 而在占里村寨的大山之外,更是有无数关注着他的旅客,在静静等待着他最后的垂死挣扎或反抗。 苗云楼张了张口,想了一会儿,又闭上了。 他没有急着获得村民的支持,而是短暂的放空了一下思维,垂下眼睫,远远望向被大山包裹围绕着的占里村寨。 黑沉沉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雨水连绵,压的天色一片暗沉,看不清路。 占里村寨已经在门前已经点了灯火,这里的传统,是每家每户门前挂一盏马灯,灯火通明、如同一条游走在村寨间的火龙。 这座村寨中的吊脚楼连绵起伏,苗寨的木质建筑在夜色中显得尤为醒目,历经岁月沧桑,却依然保持着原始的韵味。 如此震撼的万家灯火,这么多有手有脚的百姓,却在千百年来便被桎梏在在大山之中,对各色神仙卑躬屈膝。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苗云楼收回目光,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收拢回来。 他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对着众人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面孔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原本关于这次演讲,我非常重视,已经准备好每分每秒要说什么了。” “可是当我登上这个高台,俯瞰到万家灯火的时候,我突然把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忘了。” 苗云楼撑上湿漉漉的高台栏杆,不顾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湿透,笑眯眯的用手隔空点了点黑喇嘛,又点了点齐融。 他对众人笑道:“我能单枪匹马采到占里换尸草,证明我有能力带你们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不比这位黑喇嘛差。” “而证实占里换尸草没用之后,我又拼死救下了这个孩子,因为只要是无辜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有没有用,我都愿意尽力拉他们一把。” “哗啦——!” 雨越来越磅礴,浸湿了苗云楼的长发,他披散着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随意的甩了甩,拢起密布蛇鳞的披风,感慨道: “可是我转念一想,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再有能力的神仙,也可能给不了信徒想要的东西,再温和仁慈的神仙,也不是不可能变得残暴不仁。” 苗云楼摇了摇头,再次笑道: “而最重要的是,当你们亲自选上来的神仙从根子里烂掉后,你们这些构成神仙力量的供奉者,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我不想说那些陈词滥调了,”他摸了摸耳垂上的银亮耳饰,听着那清脆的当啷声,微笑道,“我想让你们看点新的东西。” 第318章 “像我一样,杀了我!” 众目睽睽之下,苗云楼把那枚银亮耳饰卸了下来,捧在手心上。 他在磅礴大雨中,庄严又认真的碰了碰那枚耳饰,只见一个投影显示屏立刻弹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展开。 【那是一片血涔涔的漆黑墓xue。 一团堆在一起的黑色肉块,占据了漆黑墓xue的正中央,而它耀武扬威的蠕动起来,彷佛要将身旁的几个小人吞吃入腹。 “当啷——!” 只听那显示屏上载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漆黑墓室中一道银光闪过,划破了黑暗,炸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在黑暗之中,一根银链钩爪寒光凛凛、凶神恶煞的钻进“山神”腹中,从中似乎拽住了什么东西,连带着后者漆黑的血肉,猛然向外拉扯出来!】 见到这一幕,高台下立刻炸开了锅,弹幕里一片喧哗,如井喷一般纷纷激烈的讨论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墓xue……石壁……这似乎是导游10036参观成名的那个景区?】 【我的天啊,导游10036参观景区的时候没有直播,视频也一直没有放出来,我还以为这是捧他的藉口呢,没想到真的有啊】 【前面的不知道参观记录不能作假吗,这肯定是真的,导游10036是想给村民展示他带领队伍的能力吗?】 【那不也和洪长流社长差不多吗,这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显示屏前的旅客对此略有迟疑,然而显示屏却不受众人意志的控制,继续播放起来。 【就在那团肉块即将把所有人吞吃殆尽时,只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显示屏上 那人整张脸都被做了模糊处理,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他消瘦挺拔的身姿,还有那几乎浑身浴血的皮肤 他上半身衣衫破碎,暴露在外的惨白皮肤上几乎是血水遍布,伤口深可见骨,没有一块好肉。 然而那已经被模糊过的眼眸里,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火焰,焚烧着墓室中的一切。 青年站在那一坨肉堆前,紧紧拽着手腕上的银链钩爪,身躯渺小无比,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仰头望向那座肉山,冷冷道:“我见过那么多神仙,也杀了不少,你是我见过最恶心、也最让人一见面就想吐的唯一一个。” “我一定要你死,我要你给杜千秋陪葬,我绝不说谎。” 最后几个字吐出的瞬间,青年手腕一翻,猛然扯紧了银链钩爪,苍白的皮肤上立刻勒出道道红痕。 银链钩爪立刻顺着他的速度,飞快从“山神”腹中被拽出,那仍然流淌着粘稠肠液的漆黑腹部,愈发强烈的涌现出一股金光,越来越近,耀眼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不——!”】 一声凄厉的嚎叫在显示屏上响起。 显示屏外的旅客怔怔看着这一幕,在听到青年的话时,不由得猛然一哆嗦,瞳孔大睁。 【导游10036说什么?他杀了很多神仙?!】 【不不不,他应该只是在放狠话吧,先不要说导游10036这才是第一个参观的景区,就说弑神这件事,就不可能啊】 【会不会是导游10036为了赢下比赛,故意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大家高估他的能力?】 【应该是吧,毕竟我们在景区外面,知道导游10036的具体情况,可是那些占里村寨的村民却不知道,说不定真的会相信他】 众人在显示屏之外议论纷纷,大部分旅客都认为是导游10036为赢得比赛扯出的谎言。 毕竟杀死神仙,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很快,突然有人在旅客中心的论坛上发言,惊呼道: 【你们看啊,我刚刚去找参观过古墓的旅客询问了,他们说这坨肉块上面有个特殊的印记,是只有地方神才会有的!】 【这一坨肉块虽然已经看不出神仙的形态,可是它真的是神仙!导游10036正在弑神!】 【什么?!】 看到这一份认证,所有人大脑嗡的一声,都感觉一阵眩晕和茫然,简直不可置信。 导游10036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怎么可以去对抗神仙,又怎么能去对抗神仙呢?! 他就不怕神仙降罪吗? 连显示屏外的旅客见到这一幕,都已经几乎眩晕过去,站在高台之下的诸位旅客个占里村寨的村民,更是浑身颤栗起来。 他们看到那如同肉山一样的神仙盘踞在高台上,在雨水中抖得像筛子一样,生怕它从里面冲出来。 第367章 甚至有人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疯狂的在地上叩头,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惶恐的祈祷。 显示屏上那“山神”是在太过庞大,它发疯的怒气更是让人恐惧,若是一瞬间倾斜而出,恐怕会让人瞬间烟消云散。 【果然,显示屏上那“山神”感受到力量的流失,立刻尖叫一声,漆黑的庞大身体立刻涌动起来。 与此同时,石壁上暴涨出无数漆黑人形,影影绰绰的映在上面,拼命向苗云楼等人爬在,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 “当啷——!” 银链猛的抻直,被紧紧咬在“山神”体内,几乎绷紧到断裂。 然而青年却不顾这股几乎要把手臂拽断的力量,手腕寸步不让的向后一拽。 银链钩爪死死咬着滇王金印,在漆黑身躯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将它将将拽了出来,那一瞬间,金光晃遍了主墓室的每一个角落! “嗡——!” “不,还给我——!” 就在滇王金印脱腹而出的一刹那,“山神”骤然膨胀起来,浓稠漆黑的液体一瞬间炸满了整个墓室,黑泥拽住滇王金印,拼命的向后拉扯。 刹那间,青年周围涌现出无数黑影,在石壁中猛然破壁而出,围住他迅速扑了过来! 那些黑影将青年团团包裹住,银链钩爪上的血痕已是丝丝缕缕、汇聚成一条红线。 如果他再不松手,不是被黑影啃食殆尽,就是胳膊被银链钩爪拽的整个断掉! “把我的金印还给我,”它猛然变了张脸色,漆黑身躯几乎要融化,分贝极高的尖叫起来,“该死的凡人,把金印还—给—我!”】 这一声尖利的吼叫如同狂风席卷大地,整片山林都抖了起来,高台之下的人站都站不住,只能拼命抓住身旁的人。 这些几乎被狂风席卷而走的人们,他们畏怕、他们恐惧,他们疯狂的瞪大了眼睛,向显示屏中那一堆肉山涕泪横流的求饶。 “求求您收了神通吧,这……这是神仙、不可亵渎啊,您不要再放下去了!” “我们占里村寨已经臣服了,请您不要让它破坏我们的家,请您饶了我们一命吧!” “我们一定会把票投给您的,请您放过我们吧!” 景区外的旅客看到这一幕,似乎明白了导游10036的用意,不由得讨论道: 【原来导游10036是想走这条线路啊,用神仙恐吓占里村寨的百姓,让他们被神仙所震撼,不敢再有异心?】 【这倒是个不错的做法,你看高台下那些村民,不是一个个都涕泪横流,屈服在绝对的威力之下了吗】 【估计最后导游10036还是和这个“山神”握手言和了,毕竟神仙不可能被他杀死,但是这个视频足以证明,他还是很有能力的】 【有能力就可以恐吓百姓了吗?】 【前面的你也太天真了吧,都到了这种地方了,恐吓怎么了,就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都正常】 【可是我看导游10036,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是啊。 显示屏外的众人不由得沉默下来,看着那肉堆一样血涔涔的“山神”,从心脏里蔓延出一股恶心,不由得别过脸去。 这些所谓的神仙,食尽了民脂民膏,榨干了百姓的血肉白骨,却永远高高在上,享受着万人香火。 他们支持导游10036,敬佩的就是他身上那股无论陷入何等险境、都能凭藉自身蓬勃向上、绝不认输的意志。 而这样一个面对强权、面对生死关头都只会笑意盈盈、绝不屈服的人,在看到那个无辜的婴孩降生时,却会毫不犹豫的弯下腰身,将他轻柔的抱在怀里。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样的人,这样的生命力,在漆黑血腥的子不语国家公园里,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他们格外珍惜这一点,所以也毫不犹豫的支持导游10036,可他现在却用自己这强大的能力,去威胁无辜的百姓? 这样做并不违反规则,甚至都不会违反景区内的道德。 可他们就是没由来的,从心底冒出一股微弱的失望。 【算了,想要成为地方神,用这种方式争夺也不算错,至少比黑喇嘛一言不合就杀人要好吧?】 【是啊,至少他现在还不会滥杀无辜,我们……还能苛责什么呢】 【那既然占里村寨的村民已经表态,发誓自己会投票给导游10036了,这个视频应该就已经结束了吧?】 【应该是,再接下去就是和这个肉堆“山神”握手言和了,我不想看这个,我真的可能会吐出来】 显示屏外的旅客面色复杂,纷纷叹了口气,准备合上显示屏,却见苗云楼仍然笔直的站在高台上,没有丝毫满意的神色。 他看着高台下的村民,从手腕中扯出一个金灿灿的印章,只见一瞬间金光四射,一个屏障顿时出现在占里村寨上。 那股狂风与尖叫声仍在狂吼,然而却再也影响不到显示屏之外。 “站起来,不许跪,”苗云楼冷声道,“继续看下去,继续站着看下去。” “我要让你们看的东西,是让你们永远站起来平视前方,而不是让你们跪着臣服的!” 显示屏外的旅客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惊呼起来,一片哗然,弹幕顿时铺满了整张显示屏,有人难以置信道: 【是金印!那是刚才显示屏里“山神”腹中的金印!】 【什么?!这要是金印,那导游10036岂不是真的把山神腹中的东西扯出来了,没有和它握手言和?】 众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幕,无数人的心中,顿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至极、却越发剧烈的词。 弑神。 【显示屏上,青年单薄的身躯被黑影团团围住,除了飞舞的银光,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苍白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血液滴滴答答、如同小河般流淌起来,却是笑了起来,一字一顿的的笑道: “你、做、梦!” 话音刚落,“山神”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无数虫子,霎时间突然如潮水般褪去。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在左右为难、僵持在半空的滇王金印下,迅速汇聚起来,一个搭着一个向上攀升,竟然搭建出一条通往上方的漆黑天梯! 下一秒,那些黑漆漆的虫群天梯中,推举出一个人。 这个女孩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几十米之下,一个姑娘正努力控制着虫群将她托举起来。 女孩哭的停不下来,通红的眼眶中却燃着熊熊烈焰,随即猛然举起手中青铜矛,对准金印,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当啷——!” 青铜矛触碰到金印的瞬间,后者立刻寸寸开裂,金光不受控制的剧烈四射开来,随后立刻暗淡下来。 它在一刹那间碎裂开来,光泽暗淡无比,如同路边上,任意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的金印——!” 山神尖叫一声,声音凄厉的让人恐惧,肉山却轰然倒塌,蠕动了半晌,终于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上。 山神死了】 视频到这里便彻底结束,透明的显示屏黑了一瞬,立刻消失在雨水之中。 “……”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却没有像先前一样议论纷纷,而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水打湿了所有人,让他们身上泛起一股湿漉漉的冰冷,然而他们心中,却彷佛燃烧起一团火焰,烈烈的向四肢蔓延而去。 大雨磅礴,溅起阵阵波澜,苗云楼在一片沉默中,目光灼灼如火,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众人。 他用力按着高台上的栏杆,眉眼间燃烧着冰冷的愤怒,一字一句高声喝道: “神仙最不可靠,成为神仙后,仁慈也可能成为残暴,强大也会变成虚弱,所以我要给你们的,是反抗神仙的能力和可能。” “若是某一天,我以仁慈强大的面目成为了这里的神仙,却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残暴不仁、鱼肉百姓——” 苗云楼顿了顿,随即在无数双同样灼烧的目光之中,高声笑道: “那么你们就拿起武器,对准高台上的神仙,像曾经的我一样,杀了我!” 第319章 铜钱满地,终局已定 像我一样,杀了我! 这句话掷地有词,如同一声惊雷,划破了漆黑的乌云与厚重的雨幕,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苗云楼站在高台之上,消瘦的腰身侧雨水打湿,乌黑长发黏腻的贴在苍白面容上,已经是彻底湿漉漉一片、狼狈不堪。 然而无论雨水多么磅礴、形容如何狼狈,那漆黑双瞳中的灼灼烈火,却跳动的永不曾熄灭。 显示屏之外,弹幕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甚至被震的停滞了片刻,半晌过后,却是更加猛烈的爆发! 【刚才那个视频最后是什么意思?导游10036真的杀了山神?!他不是四大旅社社长的候选人之一吗,怎么会弑神?】 第368章 【导游10036再怎么强悍,那也只是一个凡人啊,他怎么把山神杀死的】 【而且最后演讲的时候,导游10036在说什么,他在教唆那些占里村寨的村民杀了他??】 【他难道不想竞选地方神了吗?】 【如果导游10036真的能成为地方神,那可是神仙啊,杀了神仙?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弹幕上一片混乱,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下意识的激烈质问起来。 除了那叛经离道的流浪旅客,还有已经化为黄土中白骨的无数反抗者,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公开对神仙不敬。 他们不是心甘情愿的臣服,而是迫不得已的苟活。 无论任何一个景区、任何一个神仙,是危险还是较为安全、是残暴还是仁慈心软,都几乎没有区别。 神仙对凡人,就像凡人对蚂蚁。 对于苟活在屋檐下的蚂蚁来说,人拥有不可抗衡的力量,一只脚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一片无法反抗的蚂蚁。 人随时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碾死蚂蚁,那么在乎人对蚂蚁是否仁慈,有意义吗? 既然如此,还不如伏低做小,咬着牙吞下血水,欺骗自己神仙高高在上、绝不允许不敬,再借助神仙的手指,碾死其他挡路的蚂蚁。 他们从没听说过、也从没有想像过,会有蚂蚁咬死人。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件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杀死神仙的不是什么与虎谋皮、变了异的诡物,不是其他神仙勾心斗角、内部争斗的结果,而是一个凡人。 一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凡人。 显示屏前的旅客看着这一幕,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神色慌乱不已,竭力想要避开这种异样的情感,在弹幕里打下质问尖锐的言辞。 然而情绪不会骗人。 那漆黑眼瞳中灼烧的火焰,几乎是以不可置疑的速度,顺着看到这一幕的一切视线,蔓延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那种激动、那种跃跃欲试、那种莫名的剧烈震撼,那根本就不是质问,那是充满希冀的试探。 既然凡人可以杀死神仙,那我,是否也能够推翻这鲜血染红的供桌? “轰隆——!” 一声惊雷闪过,划破了暗沉的铁灰色苍穹。 高台之下,所有人,包括那些各自为政的旅客,全部都怔怔的愣在了原地,沉默的仰起头颅,定定的看着苗云楼。 苗云楼就像根本没察觉到这无数目光一样,放荡而肆意的笑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对着黑沉沉的天空比了个中指,高声笑道:“老天爷,你下这场大雨想堵住我的嘴,可是我偏偏不遂你的心愿。” “各位兄弟姐妹们!” 苗云楼向高台之下挥了挥双臂,大笑着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在这磅礴大雨之中,清晰的高呼道: “无论最后上台的是谁,无论最后谁成为了占里村寨的神仙,都不要忘了我给你们看的东西!” “如果神仙暴虐,就杀了它,如果神仙无能,就推翻它!” 他捋了捋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在高台上鞠了一躬,大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所有,现在,我的演讲结束了,谢谢大家!” 说完,苗云楼站起身来一个翻身,利落的跃下高台。 他在被浸湿的黄土上站定,在一片灼热的沉默之中,眨了眨眼,唇角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一些。 苗云楼直面着众人的注视,高高举起拳头,歪了歪头,有些狡黠的笑道: “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我要再强调一遍上述的要求,所以,我们说好了?” “哗啦哗啦——!” 占里村寨停滞了片刻,随后迎接他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夹杂着几声激动的抽泣声与尖叫声,苗云楼骤然被簇拥上来的人群淹没。 那声音甚至盖过了磅礴大雨,山林中惊起了几只飞鸟,声音回响着久久不能停歇。 【叮!】 【检测到三位参赛者都已经演讲完毕,现在开始最后的选拔,请各位密林蛇沼区的民众开始投票!】 【倒计时一分钟,现在开始!】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已经是一场没有悬念的竞争了。 几乎是系统提示投票的声音刚刚响起,苗云楼脚下就出现了无数铜钱,叮叮当当的碰撞在一起,短短几秒钟便堆积成山。 这些铜钱的来源,甚至不全是占里村寨的村民。 陈风遥眼睁睁看着,有几个站在六盘水匪帮后面的旅客,躲闪着黑喇嘛威胁的怒视,深吸一口气,将铜钱投向了苗云楼。 “嬲你妈妈别的,你们这些狗杂种,是不是想死?!” 黑喇嘛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牙齿发出令人胆寒的碰撞声,怒吼着看向身后的众人,却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身后的六盘水匪帮,有的人吓得浑身发抖,有人紧紧闭上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却依然坚定的、把铜钱扔到了苗云楼脚下。 齐融神色复杂的远远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 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水,突然从他身前伸过来一只手,递上一个崭新的眼镜。 齐融擦脸的动作顿了顿,半晌后,若无其事的接过那个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对不起,二哥,”尹晦明的声音很沉闷,还有些沙哑,“我没有投给你,对不起,但……” “没关系。” 齐融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头,顺势搂住了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他身后的胖子,终于卸下面具,露出了真正属于他的笑容。 一个有些冷淡疲惫,却真诚的细小笑容。 “我已经知道,我差在哪里了,”他远远望着人群中的苗云楼,眼神复杂,终是闭了闭眼,“他的确是最有资格成为神仙的人。” 这些或质问或和好的对话,并没有影响投票的结果,在金属的叮当声碰撞中,一分钟很快就结束了。 最终的结果根本不需要统计,苗云楼脚下的铜币已经堆积成了小山,显然获得的投票遥遥领先。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滋啦滋啦的响了起来,用刺耳尖锐的声音宣布道: 【投票结果公布!】 【导游10036获得票数:632票,旅客黑喇嘛获得票数:124票,旅客齐融获得票数:228票】 【经过统计,导游10036获得票数最多,将成为密林蛇沼区的主位神!】 “好——!” 又是一阵夹杂着尖叫与欢呼的高喊声,占里村寨的村民与瘴河村寨一起,潮涌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的涌向苗云楼。 他们有的流着眼泪,有的满脸笑意,而他们眼睛里不约而同都燃烧着相似的火焰,烈烈灼烧在暴雨之中。 无论有没有那座大山的存在,占里村寨永远笼罩在神仙的阴影之中,千千万万年无法挣脱。 他们甚至已经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切,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人,用不容置疑的行为告诉他们,凡人可以摆脱、甚至胜过神仙。 他们怎么能不为之热泪盈眶? 甚至连显示屏后的众人、瘴河村寨的旅客们,此刻也是满眼含泪,一个劲的往苗云楼的方向凑过去。 他们已经比占里村寨的村民好太多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尚且拥有自由,可是他们一样没有未来。 现在山神已死,证实了景区中的地方神、甚至主位神都有可能被打败。 他们因此有机会、有可能不再受到压迫、不再丢掉性命,有机会能够回家。 他们怎么不能为之欢呼尖叫? 在这超标的热情之下,苗云楼被挤的东倒西歪、差点窒息,一边笑一边一个劲的拍着胸口,断断续续的摇头道: “别……别挤了,让我呼吸一口,我是让你们必要时刻可以反抗我,不是让你们现在把我就地憋死啊!”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哄笑,众人挨挨挤挤的向后退了退,终于让出一片空间。 苗云楼一边笑,一边拍着胸口夸张的喘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众人又动了起来,还自觉的让出一条路。 他心头一动,抬眼看去,只见沈慈抿唇微微一笑,顺着这条路几步便走到苗云楼身旁,不等后者反应过来,便用力抱住了他。 “你一直在找的尸骨,我已经拿到了,”他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不需要再顾虑任何事了,云楼,恭喜你,你做的很好。” 沈慈的尸骨? 沈慈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他从哪里找到的自己的尸骨?! 苗云楼骤然一惊,眼睛立刻瞪大了,刚要扑腾挣扎着说些什么,却被沈慈不容置疑按下脖颈,将他重新压进了怀里。 “嘘,嘘,之后再跟你解释,”沈慈微微一笑,叹息道,“先短暂的让我抱一会儿吧。” 暴雨掩盖住了他眼中的复杂与坚定,只留下湿漉漉的温柔,笼罩住了苗云楼狼狈的身躯。 第369章 “……” 苗云楼没有看到沈慈眼底的复杂,张了张嘴,半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也专心致志的投入了这个久违的怀抱中。 他有太多的疑虑想要试探,也有太多顾虑无法放松,可这一刻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人无法开口。 在磅礴大雨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紧紧的拥抱住对方,直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一声暴吼骤然响起: “导游10036,你这个骗子!” 第320章 “我叫,苗云楼!” 我是骗子? 苗云楼挑了挑眉,与沈慈对视一眼,微微松开了手,向那声暴吼的来源看去。 只见黑喇嘛迈着沉重的步伐迅速走过来,手上拽着一根长长的银链钩爪,钩爪上血迹斑斑、几乎已经完全被血迹浸透,看不出一丝银亮。 他整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模样,上面黑气四溢,眼珠全然发红,皮肤下一寸寸爆着青筋。 “快跑,快跑!” “洪社长已经疯了,我们是他的人,我们没有背叛他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密林蛇沼区的地方神竞选已然结束,系统控制众人不可自相残杀的约束也失去了效力。 黑喇嘛已然出离愤怒,开始不分敌我的大开杀戒。 在他身后的六盘水匪帮死的死伤的伤,距离远的正尖叫着四散奔逃,距离近的已经躺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导游10036!” 他眼珠越发通红,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一边用力甩着银亮钩爪,一边紧紧咬着牙关怒吼道: “你这个骗子,你竟然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你分明是男人,却骗我们你是女人,”黑喇嘛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显然是已经怒到了极致,“你明明一早就要争,却故意装作没有准备的样子。”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算计好了我们几个的位置,提前就想要取而代之,是不是?!” 苗云楼闻言眯了眯眼睛,挡在沈慈身前,唇角向上翘起来了一瞬,冷笑道:“我是骗子?不,我不是。” 他笑道:“我只是一个心中有算计的普通人,你中计了,只能说明你是个蠢货!” “贱人!” 黑喇嘛闻言眼底一片血红,狂吼一声,手臂上青筋暴起,瞬间甩出手腕,那银链钩爪猛然向苗云楼袭去,直冲他的面门。 那银亮钩爪已然饱饮了六盘水匪帮众人的鲜血,散发著黑红的粘稠光泽,竟然隐约有些不可阻挡之势。 周围之人顿时吓得一阵惊呼,陈风遥等人面色一凛,立即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苗云楼一把拽到身后。 “跟你们没关系,走!” 苗云楼冷声一笑,迅速转了转手腕,那条双头巨蛇立刻出现,挡在苗云楼身前。 双头巨蛇是原本就是蓝色品阶的诡物,被养在金缕玉衣中,实力更是又上一层,鳞片坚硬无比,钩爪滑过,立刻迸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之声。 “当啷——!” 双头巨蛇被撞的嘶吼一声,却没有退缩,两只蛇的竖瞳中满是怒火,猛然一甩巨大的蛇头,竟然一下将那钩爪咬住。 黑喇嘛满眼通红,气的用力拽住钩爪,却只拽的银链紧绷,一时间根本扯不下来。 凭什么? 他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从喉咙中发出一股让人极为毛骨悚然的怒吼,青筋绷起,用力一拽,终于把那钩爪从双头巨蛇口中扯了出来。 那银亮钩爪狼狈不堪的垂在地上,萎靡的盘在一起,连血迹都淡了许多。 黑喇嘛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瞳孔几乎缩紧的消失不见,远远的看着苗云楼,只觉得一阵恐慌。 这个导游10036最开始进入景区,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旅客,甚至有虺神祭品这一层身份的削弱,根本比不上他这个黑喇嘛。 可现在导游10036有地方神的位置,有实力极强的诡物傍身,连他的杀手锏,都不能立刻解决掉他。 凭什么?! 无论是洪长流,还是现在拥有洪长流记忆的黑喇嘛,最在意的就是武力。 他们是无比依赖自身的武力,所以才残暴不仁、放肆行事,横冲直撞的压榨下人,因为单论武力,几乎无人能够与他比肩。 可是现在,拥有地方神力量的导游10036,已经比他更有“武力”了。 他赖以生存的优势一朝尽失,现在还能做什么,他整个人还算什么?! 黑喇嘛死死的望向苗云楼,看到他淡然自若的面容,一瞬间甚至感受到胸口传来不容置疑的窒息。 “妈的……你不会得偿所愿的,”他极力按耐住自己的恐惧,面上肌肉凸起,恶狠狠道,“就算你能获得地方神位置,也不可能保住性命!” “四大旅社背后靠着的,都是尊贵无比的主位神,你现在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论,还说什么弑神,你以为娲泥生那个臭娘儿们会放过你?!” 黑喇嘛说到这儿,突然一愣,似乎终于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在磅礴大雨中放肆的笑了起来,一口尖锐的牙齿几乎咬碎。 “哈哈哈哈,对,对!娲泥生不会放过你的!” 他指着遍布乌云的漆黑苍穹,顾不得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大笑道:“你以为把我们拉下马,还得到地方神的位置,你就能成为另一个旅社长了?” “你做梦!!” “神是四大旅社立社的根本,是不容置疑的权利,”黑喇嘛胸口剧烈起伏,不乏恶意的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你赢了,其实大错特错,你放出弑神的视频,就已经输了!” 黑喇嘛喘着粗气,越说顺畅,开怀道:“这种动摇根基的事情被揭露,你的直播根本不可能被播出去。” “等着吧,娲泥生肯定已经把你的直播掐断了,等我从这里出去,你就会被秘密处理掉,我就是下一个地方神!” 他眼珠里几乎开始向外渗血,一边疯狂的大笑,一边死死盯着苗云楼,等待着后者的不可置信,却见苗云楼只是挑了挑眉。 “以你的智商,能想到这些,还真是不容易,”苗云楼歪了歪头,轻柔的微笑起来,“可惜我有两点想要告诉你。” “第一,”他竖起一根手指,“你为什么觉得,我要乖乖等待着娲泥生切断直播?” 苗云楼掰了掰手指,似乎在清点人数,想起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的吴斌,轻柔的笑道: “在景区之外的竞争,娲泥生有人,我也有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随意把舆论放在旁人手上?” 景区之外,娲泥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眼眸滑过一丝冰冷,眯起眼睛重重放下了手中的木碗。 “我早就怀疑这个导游10036别有用心,只是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这么大,”她冷冷道,“直播关掉了吗?” “关不掉。” 魁梧男人摇了摇头,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话,走到娲泥生身边低声道: “有人在控制着直播频道,水平不算顶尖,我们的人可以关掉直播,但再快那也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一个小时之后,密林蛇沼景区都关闭了,哪还需要再关闭直播。 娲泥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别过头去低声道:“没想到在这儿摔了一跤,这个导游10036……” 她当然能感觉到,导游10036在渔屋中那样的疯癫与偏执,是一个极度难以掌控的人。 不过无论他想要什么,无非也就是名利地位,最多是旅社长的位置,这些娲泥生都能给,她自信自己可以控制的了这个危险人物。 可谁能想到,这个导游10036竟然提出了如此倒反天罡的提议,在这摇摇欲坠的旅社体系中,简直是沉重的摧毁。 而究其根本,是因为娲泥生从没想过,一个凡人,竟然可以弑神。 “别担心,”魁梧男人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看着显示屏上磅礴大雨中那个单薄的身影,沉声道,“导游10036,虽然引发了舆论,却也好解决。” “他做这么多,无非还是想要权利地位,到时候先把祝炎的位置给他,再慢慢处理他也不迟。” 这话说的中肯,娲泥生却是沉默不语。 她垂着眼睫,碰了碰胸口,只觉得心脏一阵不正常的跳动,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我总觉得,这个导游10036有些熟悉,”她喃喃道,“他和一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像,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不仅娲泥生有这样的感觉,弹幕同样感到一阵熟悉。 这样绝地翻盘、浑身反骨的人,他们见了似乎不止一个,可导游10036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旅客,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联。 那么他究竟是与谁相似? 弹幕上一时间议论纷纷,无数名字被提出,却没有一个名字能让所有人满意。 然而不等他们继续猜测,显示屏内的磅礴大雨中,那个单薄的身影动了动,再次竖起一根手指。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第370章 大雨之中,苗云楼竖起两根手指,轻轻摇了几下,对着黑喇嘛,唇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轻轻笑道: “谁告诉你,我的目的是要成为旅行社的一员?” 他瞥过地上那蜷缩成一团的银链钩爪,微微侧过头笑了起来,手腕一翻,另一条银链钩爪立刻破空而出! “噌——!” 那条由千面鬼狐五根尾骨凝结而成的钩爪,此刻更是锋利无比,银光一闪直直的向黑喇嘛冲去。 黑喇嘛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没有错过这条钩爪,定睛看去,只觉得心头一跳,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条银链钩爪?! 他一瞬间几乎尖叫起来,脱口而出道:“你是——!” “噗嗤。” 银链钩爪没有任何停留,瞬间贯穿了黑喇嘛的喉咙,将那些未尽的话语和恍然大悟,全部堵在了喉口。 黑喇嘛根本猝不及防,“噗”的向外吐了一口血,浑身上下摇摇欲坠,在不停的打颤。 “呵……呵呵……” 被吸收了金印能量的银链钩爪插入喉咙中,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一击毙命。 黑喇嘛无力的倒在地上,已经说不出来话,却还是用力指着苗云楼,拼命瞪大了眼睛,似乎奋力想要将他看清。 “重新介绍一遍吧。” 苗云楼站在黑喇嘛垂死挣扎的尸体身后,乌黑长发被雨水打湿,被尽数捋在脑后,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他单薄的身形在雨中被冲刷,看上去狼狈不堪,那双漆黑眼瞳中的灼灼火焰,却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出来! “我是导游10036,也是一个流浪旅客,”他用力一甩银链钩爪,直勾勾的看向了直播地方,放肆的高声笑了起来。 “在这些被神仙压迫的景区里诡物横行、邪祟当道,人人都要跪着趴着,才能得到一丝苟延残喘之机。” “可是,我不服!” 苗云楼在暴雨之中扬起头颅,高高举起拳头,以烈火一般焚烧一切的声音冰冷的大笑道: “从现在开始,我以祝炎和洪长流两个社长的鲜血发誓,我要向旅社宣战,我要推翻一切道貌岸然的神仙!” “所有高高在上压迫百姓的东西,不管你是人是神,看着我,记住我,我叫苗云楼!”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密林蛇沼区您已参观完毕!】 第321章 景区之外 招兵买马,人定胜天 旅客中心内。 “滋啦——!” 直播定格在这一幕,显示屏内大雨倾盆,青年大笑着站在雨中,转瞬间,显示屏便一个抽搐,彻底黑屏。 众人看着漆黑一片的显示屏,心头怅然若失,那畅快淋漓的笑声与瓢泼大雨,却彷佛仍然停留在耳边。 方才苗云楼切换身份,那动人心魄的一幕,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甚至忘记出声。 现在显示屏消失,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上来的同时,那剧烈的震撼与惊诧,也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个导游10036竟然是流浪旅客苗云楼?!我的天,怪不得那一手口吐银针那么熟悉】 【苗云楼是谁啊,我刚进来的新人,他是旅行社社长吗?】 【不不不,他可不是旅社的人,他跟旅行社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苗云楼是流浪旅客,不仅拒绝了旅社的招揽,还自己撰写旅行攻略,前段时间突然消失了,我们还以为他被旅社解决了,还有点可惜】 【是啊,毕竟他的旅行攻略真的帮助了不少人,自从他发攻略之后,林海雪原区的存活率高达了百分之七十五!】 【谁能想到他没有消失,竟然跑去换了一个身份瞒天过海,在旅行社眼皮子底下斩杀了两位旅社长?!】 【不仅斩杀旅社长,他还弑神!你们没看他上载到旅客中心的视频吗,林海雪原区和潜浪浮波区的视频被剪过,他上载完整版了】 【在完整版里,流浪旅客苗云楼接连斩杀玄女和龙王,加上苍山云岭区的山神,就是整整三个神仙!】 【你们听到了吗,他最后还向旅行社宣战!】 众人看到这里,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旅社纵横多年,以鲜血和铁拳强行控制着旅客,手下有千万人之多,身后还有主位神坐镇。 仅仅是一个流浪旅客,真的能扳倒底蕴深厚的旅行社? 这听起来像是绝对的痴心妄想。 这样叛经离道的人,一旦反抗失败,结果不堪设想,然而众人不住心惊恐惧的同时,心底却有一丝希望隐约蜿蜒而上。 流浪旅客苗云楼连斩三神,导游10036除掉了两个旅社长,这原本也是不可能的事,可他们、不,他做到了。 他身后的千百个流浪旅客,他们也做到了。 那是否证明,他们这些被压迫到透不过气来的普通人,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共同反抗旅社呢? —————— 这段被掐断的直播传遍了旅社的每个角落,引起了轩然大波。 即便显示屏已经漆黑,即便旅社下了严格的命令,禁止继续讨论,却还是挡不住浪涛般的窃窃私语。 为此,娲泥生甚至下了通缉令,用一个紫色藏品悬赏苗云楼的项上人头。 而那些私下讨论直播的旅客,一旦被举报,几乎全部在一夜之间消失,再也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旅客中心内,白色/恐怖的气息空前剧烈的弥漫起来。 在这种缄默的重压氛围之下,旅社手下的机构高度运转起来,一面忙着压制舆论,一面试图封锁掉苗云楼的所有消息。 旅客中心内。 两个穿着工作人员服装的男人,弯着腰不敢抬头,灰头土脸的站在桌子前,被里面坐着的领头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们这些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及时掐断直播?” 领头脸红脖子粗,一边大骂一边用力拍着桌子,眼底闪烁着一丝狰狞,指着几个人恶狠狠道: “现在好了,全网上都流传着他流浪旅客大肆宣扬反抗神仙的视频,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 那两个工作人员讷讷的低着头,不敢说话,暗中却是对了个眼神。 当时连两位社长都没有命令关闭直播,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怎么可能擅自做主,甚至未卜先知,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不过是这领头没有及时做出反应,生怕上头的人追责,才拿他们大发脾气的。 领头对两人的腹诽浑然不觉,又狂风骤雨般的骂了一通,末了骂累了往后一靠,胸膛起伏不定,冷冷的扫视着两人道: “真是不中用。” “你们两个,一天之内把旅客中心残存的视频全部下架,”他冷漠道,“若是再让我看到有人公开上载这样大逆不道的视频,别怪我对你们也不留情面!” 两人低着头异口同声道:“是。” 他们得了任务不敢停留,鞠了个躬,便迅速退了出去,直到再也听不见领头的声音,才闭上眼长长松了口气。 两人听见相同的声音,苦笑着对视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同病相怜的痛苦。 “那个人的视频已经传疯了,一天时间,怎么可能处理的完?”其中一人咬牙低声道,“领头分明就是为难我们。” 另一个人摇头苦笑道:“是啊,他的确是在为难我们,可我们能拿他什么办法呢?” “领头是咱们是黄皮子旅行团的团长,他供奉着黄皮子仙家,我们只是普通人,就算被他百般为难,又能如何?” 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任务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场让旅社暴怒,让众人闭口不谈的直播,几乎所有旅客都已经看过了。 即便他们删除了所有流传的视频,可那天下悠悠之口和一双双眼睛,难道也能被粗暴的堵住? 两人沉默了许久,半晌,其中一个人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低声道: “……喂,既然他给我们布置这种任务,眼见就是要放弃我们了,不如我们换一个旅行团?” “换一个旅行团又能怎么样?” 另一个人满心愁绪,闻言只是抓了抓头发,悲哀的叹气道:“现在所有旅行团都把底下旅客管的死死的,生怕我们暗中勾结。” 他闷闷道:“就算换一个旅行团,也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有什么意义?” “……” 那人却没有接话,而是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手指。 另一个人目光看去,只见他把手掩盖在衣摆之下,正用手指不断描摹出一个字。 苗。 另一个人心头一跳,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嘘!” 那人立刻捂住他的嘴,警惕的向周边看了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拽到角落里,偷偷打开手机给他看。 第371章 那是旅客中心一个普通的帖子,标题封面全部都是景区内拍摄的景色,然而点进去一看,却是几人隐晦的讨论。 【诶,那个视频,你们看了没有?】 【你说什么视频?】 【前面的别装傻,还能是什么视频啊,就是那个人参观景区的视频啊……现在所有人不都在讨论这件事吗?】 【嘘!你不要命了?!这么明显的讨论他,现在旅客中心戒备森严,所有言论都在控制之下,万一被娲泥生社长发现就完蛋了】 【没事放心,我们有专门的频道讨论这件事,你去旅客中心搜索关键词“燎原之火”,那里有专门的屏蔽藏品,可以自由讨论一个小时】 【现在管得严,千万不要在公开场合讨论起那个人,这个贴也不能留,就到此为止了】 【——本帖已经被删除,无法继续回帖——】 “就是这个!” 那人拽住另一个人的肩膀,急促的低声道:“这是我今天早上看见的帖子,不到一分钟就被封了,但是频道网址我记下来了。” “听说,那个网址里面,有一个重要的视频。” 在旅客中心里看这种视频,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无处不在的监视举报,所以一旦看了视频,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可他们本来也没有退路了。 他说完咬了咬牙,不由得沉默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看!” 两人下定决心,立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颤抖着手飞快输入“燎原之火”,打开网址,里面立刻弹出了一个视频。 “嗨!各位旅客你们好呀。” 只见从两人面前立刻弹出一个熟悉的面容,苗云楼那张苍白鬼魅的眉眼极近的凑在镜头前,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 两人吓得身形一震,下意识想要手忙脚乱的关掉视频,却发现远处没有一个人看过来,全部对视频上的人视若无睹。 显示屏前的青年彷佛看到了这一幕,露出两颗虎牙,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狡黠道: “哈哈哈,是不是吓了一跳?” “别怕,只有打开视频的旅客才能听到我的声音、见到我的脸,你们能鼓起勇气点开视频,说明你们很有眼光嘛!” 他说完捋了捋头发,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镜头笑着竖了个大拇指。 视频的清晰度不高,似乎是信号不停的有干扰,镜头一晃就略有些模糊,声音甚至带了些电音。 然而苗云楼身后灿烂的阳光,却透过土窗,清晰的包裹着他的言语。 “好了,话不多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看视频,”苗云楼道,“和我一样,你们也忍受不了独断专行的旅社,准备单飞了。” “我非常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也希望有更多力量加入,但是——” 苗云楼在嘴唇正中比了一根手指,笑眯眯的眼睛微微张开,漆黑眼瞳中笑意盈盈,却如深潭般幽暗不见底。 “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无论是能人异士还是普通民众,我都来者不拒,”他轻声微笑道,“不过如果你是主位神的走狗,可要想清楚再来加入我们。” “我怕你敢来,我却收不住手呢。” 那双漆黑瞳孔明明灭灭,分明是在笑,寒光却一闪而过,让人心头一悸,不由得从心底相信他说的话。 这股冷色一掠而过,苗云楼很快又重新带上了笑意,对着镜头笑嘻嘻道: “想要打探消息的人呢,听到这里,就可以结束啦,接下来的话,如果你诚心诚意的想要加入我们的人,可要仔细听着。” 他那双狭长眼眸盯着镜头,彷佛透过这层隔膜,正看着对面无数人的双眼,清了清嗓子,认真道: “如果你再也忍受不了旅社日复一日的压榨、忍受不了神仙高高在上的践踏,或者你遇到了危险,请你立刻高声呼喊四个字——人定胜天。”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喊出这四个字,我们一定,会将你带走。” 第322章 洞天福地 “滋啦——” 话音刚落,苗云楼那张俊美的面孔便扭曲起来,一瞬间视频消失在两人面前,视线再次恢复了黑暗。 “……” 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默契的同时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间,视网膜上残存的影像依旧清晰,却在眼底火光的映衬中,越发摇曳起来。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我们可以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从来没有过。 或许旅社顶层、那些供奉着神仙的团长、社长,的确可以通过神仙狭窄的慈悲,获得一世荣华富贵。 可他们这些拿不出贡品的普通人,面对层层的压迫,不踩着旁人的尸骨上位,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 其中一个人嘴唇嗫嚅了两下,按住另一个人的手,准备奋力喊出这句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咯吱咯吱……咯吱……” 一股莫名的阴冷从身后席卷而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在啃食两人的耳朵。 这是什么声音?! 两人心头剧烈一跳,迅速回过头去,只见黑暗中,一双昏黄的眼睛明明灭灭,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一点点眯了起来。 在那双眼睛身后,领头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动了动脑袋,对两人微笑道: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我刚刚话说重了,本想出来和你们说声抱歉,”他一边向前走一边笑道,“没想到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 领头人语气如常,甚至稍微带了些笑意,然而两人刚刚讨论过最敏感危险的话题,见状几乎是心惊肉跳、冷汗顿出! 领头人……他听到了多少? 两人心头狂跳,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勉强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无伦次道:“我们……我们只是在商量对策,马上就要去清理那些言论了。” “对对,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马上就去工作,您别——” 然而领头人却笑容如常,很快便打断了他的话。 “嘘……放心,”他比了个手势,向身后的黑暗招了招手,对两人笑道,“别紧张,这些琐事不需要你们再做了。” “以后你们什么都不用再做,只需要安安稳稳的休息,好好为我们黄皮子旅行团奉献力量了。” 伴随着领头人缓慢的话语,他身后的黑暗中,一尊黄皮子形状的石像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那尊石像上有了些许裂纹,泛着土黄色的光泽,眼珠明明是石头做的,却彷佛正在死死盯着两人。 在石像眼珠正中有一条细细的缝,分明是保家的神仙,却无端生出几丝兽类的残忍嗜血,带着笑直勾勾的俯瞰着凡人! 两人见状如何不明白,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恐惧,心头狂跳起来,后退几步脱口而出道: “你!你要把我们供奉给黄皮子神仙?!” “等等,团长你不能这样!”其中一人满头都是冷汗,咬牙道,“现在正是旅社动乱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这样还有谁敢为旅社做事?” 领头人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退到黑暗之中。 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在讨论的是什么,可他根本不在乎。 流浪旅客又如何,能弑神又如何?不过是另一个形式不同的旅行团,打着一个伪善的旗号,为了吸引能人异士加入他们罢了。 像这两个内核欲望技能平平无奇,甚至可以称得上普通人的旅客,怎么可能会被吸纳? 不过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而已。 “咯吱、咯吱。” 石像缓缓转着头颅,黄皮子狭长的眼眸越发尖锐,从那道缝隙中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猛然向两人包裹过去!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迅速拿出手腕中的藏品,降魔杵化成一道金光护体,勉强挡下了这一下攻击。 然而日夜受香火祭拜、人肉供奉的神仙,根本不在乎一丁点藏品的阻碍。 那黄皮子石像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黑暗中传来吭哧吭哧的笑声,转瞬间黑光大盛,穿透金光直奔两人而来! 两人仰头望向石像,看着那无孔不入的黑光,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刚刚领头人消失在黑暗前的眼神,他们当然看懂了,自古势力斗争,他们这些底层的人无非都是炮灰,在哪里都一样。 他们本不该为了这一丁点希望,将自己从浑浑噩噩的淤泥中拔出来。 只是旅社的压迫实在太过窒息,而青年在磅礴大雨中,那堪称疯狂的笑声,却又太过炽热。 两人苦笑一声,其中一人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另一个人的手紧闭双眼,在金光破碎时破釜沉舟的高喊道: 第372章 “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呵呵——!” 伴随着黄皮子石像如哭似笑的尖锐声音,黑气如同浪涛一般向两人倾泻而去,试图凶恶的撕碎薄薄一层皮肉—— “当啷!” 一枚银针突然破空而出,穿过两人耳旁,直直的刺向黑气。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时间寒光凛冽,黑气竟然停滞了一瞬,黄皮子石像痛苦的尖叫起来! “是你的人吗,你就欺负?” 空气猛然晃动起来,苗云楼那张脸再一次凭空出现,怼着镜头盯住黄皮子石像,愤愤道: “真不要脸,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小孩,老妖精你也忒没品了,就让你也尝尝受伤是什么滋味!” “呵呵——呵——!” 黄皮子石像一寸一寸崩裂开来,那银针正正插在了它的胸口上,已然深入了三寸。 石像痛苦的嚎叫起来,愤怒试图攻击苗云楼,黑气却直接穿透过空气中的面庞,怎么也无法触碰到他。 领头人原本已经抱着胳膊,冷笑着准备站在后面看笑话,却见到这一幕,顿时心头一跳! “大仙!” 他大惊失色,冷汗一下布满了额头,迅速上前查看黄皮子石像,试图把银针拔下来,那银针却岿然不动,怎么也拔不出去。 两人愣在原地,看着领头人无能狂怒,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近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那声普普通通的“人定胜天”,竟然真的有用? 他们不过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旅客,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这四个字喊出了口,却得到了超乎想像的结果。 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多想,脚下顿时传来一阵颤动,半晌,一道裂痕骤然张开。 两人猝不及防的一个趔趄,迅速掉了进去! “恭喜两位又有眼光又有勇气的旅客陈升和卢长林。” 苗云楼放肆的笑声在裂痕中响起,伴随着石像破碎的声音,还有领头人凄厉的喊叫,兴高采烈的欢迎道: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凡人间旅社的一员,我是社长苗云楼,欢迎你们的到来!” —————— 这一幕同时发生在旅客中心的每一个角落中。 无数旅客再也忍受不了旅社的压迫,或自愿或形势所迫,选择在看完视频之后,高声喊出了那四个字。 客家土楼屋内。 苗云楼俯身透过土窗,看到越来越多的旅客掉下来,被有条不紊的安排在土楼住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多人啊。” 他拽着陈风遥的胳膊,全然不顾一旁沈慈和阎良的视线,托着下巴,忧心忡忡道:“你们这梯田种地够吃吗?” “养活这么多人,要是梯田种的粮食不够吃,不会让人家鼓着一口气来,瘪着肚子回去吧。” 陈风遥磨了磨牙,动了动肩膀,用力把他给甩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把这些人收容到土楼里是你的主意,你兴致冲冲的往旅客中心发了几万个广告视频,当时怎么没想这个问题?”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噘着嘴可怜兮兮道:“我没想那么多嘛。” “……” 阎良在一旁眼角抽搐了两下,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把脸色一阵白一阵绿的陈风遥拉到自己身边,咳嗽一声道: “住宿和粮食的问题,都不用担心,土楼有你地方神的身份坐镇,就算再来几百万人,这些地方也足够。” “嗯?为什么。” 苗云楼闻言一愣,自己没骨头一样瘫在沈慈身上,挂在他的肩膀上,随即笑道:“当神仙还有这样的好处?” “那是当然,”陈风遥哼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和神仙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他道:“除了那些传说中自古就有的神仙外,景区里其他后天形成的神仙,都更像是一种职位。” “而一个景区的地方神,基本上就是后天神仙能坐到的最高位置了,地方神有许多特权,其中一项,就是【洞天福地】。” 此话一出,苗云楼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洞天福地,出自《洞天福地记》,意思原为道家语,指神道居住的名山胜地。 它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构成道教地上仙境的主体部分。除此之外,道教徒还崇拜五镇海渎、三十六靖庐、二十四治等,中国五岳则包括在洞天之内。 洞天福地多是实址,历代行者多往其间建庙立观,精勤修行,留下不少人文景观、历史文物和神话传说。 在沈慈的记忆里,被《天地宫府图》称为十大洞天的洞天福地,他全部都游览过。 那些地方的确景色优美,大多数也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陈风遥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激动道:“景区里的洞天福地,怎么会和正常的洞天福地是一个意思?” “地方神所拥有的洞天福地,其实就是专属自己修炼的地方,足以容纳下万亩良田,千百万个人!” 第323章 凡人间旅社 陈风遥见苗云楼终于流露出一些思索的神情,笑着哼哼了两声,解释道: “用时髦一点的词说,这个洞天福地相当于你随身携带的系统空间,容纳多少人都行,还不会被人闯入。” 苗云楼把这种特权用在了客家土楼里,所以无论从天而降多少需要帮助的旅客,他们都能及时为这些人安排住处。 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进行下去,过不了一个月,加上客家土楼里逃来的旅客,就能试着和旅社打擂台了。 只要这些旅客还有时间,能撑过下一次强制景区参观就可以。 陈风遥想到这里“啧”了一声,换了个坐姿,皱眉道:“说来也真是奇怪。” “参观景区都是系统安排的,而负责控制系统的祝炎已经死了,怎么没接到景区关闭的通知,还在继续运营呢?” 苗云楼没放在心上,随口道:“也许系统还有备用的控制执行人吧,总不能全都把持在祝炎一个人手上嘛。” 他不是不想弄清楚系统背后的问题,只是现在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招揽人手、撰写旅行攻略,想深究也是有心无力。 那招聘广告一样的视频,不仅仅是一份录像,更是一个带有定位与即时监控的媒介。 苗云楼利用金印的力量,将自己一部分精神附着在视频上,设置“人定胜天”为激活词,一旦触发,便会将触发者带来土楼。 滇王金印作为古滇王国存在的证据,还是汉武帝的御赐之物,基本相当于一个王朝的实力,在招兵买马上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然而即便有金印弥补,苗云楼本人依旧需要消耗不少精神。 这两天内足足有上万旅客加入了凡人间旅社,他不遗余力的将这些人全部从外面捞进来,几乎两个晚上都没有闭眼。 苗云楼叹了口气,略有疲惫的揉了揉太阳xue,向外看去。 土窗外的阳光渗透进来,轻柔地洒在古老而独特的客家土楼上,为这片祥和的乡野带来了勃勃生机。 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梯田,而在这梯田之间,那典型的客家土楼犹如守护者般矗立,承载着历史的风霜。 包裹着楼宇的土墙厚重,墙面上是经过精心雕刻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烁着斑驳的金光。 建筑群彼此相依,围合成一个紧密的村落,如同一个个温暖的蜂巢,将旅客的日常生活包裹在安全与宁静之中。 无数旅客游荡在其中,每个人身上都包裹一层和暖的土地气息,与危机四伏的景区割裂开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安心。 苗云楼喟叹一声,疲惫的闭了闭眼,恍惚间只觉得太阳xue上的手被人按住,轻柔的覆在上面。 身后,某种清冽的气息席卷上来,一个声音俯下身来,在他耳旁叹气道: “这里的各项事务已经进入正轨了,云楼,休息一下吧。” 苗云楼没有回头,闭着眼睛直接把那只手拽了过来,摸索着亲了亲身后人那纤长的手指。 那根手指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他嘴唇贴着身后人微冷的皮肤,暧昧的勾了勾唇角,可怜兮兮道: “不行啊,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呢?” “你知道的呀,”苗云楼仍旧贴着他的手指,熟练的安抚道,“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计画三天后就进入其中一个旅社长的景区。” “时间紧张,防止被偷家,还要获得旅客广泛的支持,这段时间必须累一点。” 在密林蛇沼区内,苗云楼已经在所有所有旅客面前向旅社宣战,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他想要动摇旅社长久以来的制度,想要摧毁无数危机四伏的景区,娲泥生也清楚的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四个主位神。 第373章 两人已经彻底明牌,娲泥生被他耍了一遭,又接连被斩了两位旅社长,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必然会迅速反击。 虽然现在看起来,苗云楼似乎是得到了众多旅客的拥护,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实际形势却严峻无比。 只要娲泥生和古沌天还在社长的位置上坐着一天,旅社就还能活一天。 暴虐无道的封建王朝再短命也有几十年,甚至如果及时调整制度,用包裹着糖浆的砒霜迷惑众人,旅社的倒塌还需要更久。 他等不了。 两边都想将对方迅速掐死在襁褓中,所以苗云楼不会给娲泥生重新创建制度的机会,而娲泥生也不会给他越发强大的时间。 最多三天,旅社的雷霆手段必定就要降下来了。 现在要对付的还只有两个旅社长,到时候如果让他们找到机会,主位神真正苏醒,他们获胜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沈慈闻言身形微顿,垂下眼睫,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对面的陈风遥听阎良说下面有旅客想要见见主事人,已经拽起外套,匆匆忙忙的跑下去了。 现在屋子里除了暖和的阳光,就只剩下了苗云楼和沈慈两个人了。 “我?” 苗云楼笑了一声,倏尔睁开双眼,漆黑眼眸里隐隐跳动着火舌,舔舐着目光所及的周遭一切。 “想要彻底瓦解旅社的制度,就要找到旅社制度能够维持的根源,”他轻声道,“也就是四个主位神。” “而主位神正在混沌之中,无法苏醒,他们的力量都由四个社长来继承,只要解决掉四个旅社长,整个子不语国家公园就会轰然崩塌。” “至于怎么解决掉四个旅社长,”苗云楼顿了顿,半晌后才道,“就和你有关了。” 苗云楼说完眼睫微颤,转过头去,深深的望向沈慈,后者笑了笑,接口道: “我明白,陈风遥之前说过,每个社长都有自己专属景区,他们从那里汲取力量,相当于一个不可控的福天洞地。” “而你,云楼,”他轻声道,“你需要进入他们专属的景区,破坏里面的力量供给。” 沈慈微笑着按了按胸口,感受到心脏微弱的跳动,喟叹道: “多亏了这些尸骨,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力量,你需要用我的力量,在景区外围撕开一个口子,是不是?” 他的声音如此平和,眉眼间没有任何意外,似乎完全没有异议,苗云楼却是犹豫的抿了抿唇。 沈慈从一开始,就无比在意这些尸骨的来龙去脉,他为了这些尸骨屡次涉险,沈慈甚至为此和他激烈的争吵过。 可现在沈慈知道这些尸骨的存在,知道尸骨中蕴藏着超乎常人的力量,却没有对他那番寻常伴侣的言论,发出任何质疑。 是沈慈已经彻底不在乎了,还是……他已经知道了全部? 诸多猜疑与惴惴不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苗云楼闭了闭眼,强行把这些情绪压下去,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 他面对着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睛,眼睫微微一颤,轻柔的把手覆盖在后者的眼睛上,感受着温热眼皮下颤动的触感,叹息道: “新找回来的皮肤,疼吗?” 沈慈顺着他的力道闭上眼睛,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淡淡的微笑道:“不疼。”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挖出心脏都不会眨一眨眼,换一身皮囊包裹身体而已,自然不会感觉到痛。 苗云楼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磨了磨牙,语气微微有些发冷,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低声道: “你说不痛,可是我觉得你痛,我也舍不得你痛,所以,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的心脏、皮囊、脊骨、以及血液,都找回来了,”他一瞬不眨的盯着沈慈,“还剩下眼睛与肉身,便能恢复正常。” “所以……”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在此期间,你不能出任何事,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接下来对付旅社你绝不能参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娲泥生和古沌天掌控着旅社,绝不会轻易放手,进入他们的专属景区必然九死一生。 如果说前几个景区,他还可以把沈慈以动物的身份带进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再也不敢冒这个险了。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坚持这一点。 可沈慈向来激烈的抗拒被他保护,甚至在密林蛇沼区,沈慈还因此将他迷晕,强行加入景区。 沈慈真的会同意吗? 苗云楼松开了挡住沈慈眼睛的手,直视着他澄澈的眼眸,抿紧嘴唇,已经做好了无数的说辞准备。 然而沈慈却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 苗云楼所有的话一瞬间噎在了喉咙里,不由得一愣:“真的?” “当然。” 沈慈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垂下眼睫,淡淡道:“你那么抗拒让我跟着你,一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阻拦我,就算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倒有了些不情不愿的情绪,然而沈慈终究是让步了。 “别生气别生气。” 苗云楼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赶紧搂住沈慈,用力扑上去亲了一口,用狗勾眼可怜兮兮的盯着他看: “我也没办法嘛,我是太心疼你了,不忍心让你受伤,这才不让你跟着我的。” 沈慈被他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扮可怜,没有生气,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站着,淡淡的也不说话。 直到苗云楼绞尽脑汁、口干舌燥的说了一箩筐甜言蜜语,他才终于松了口,侧过头对苗云楼淡淡道: “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身边的人我都不熟悉,你让他们保护我,他们总跟着你一起瞒着我,”沈慈道,“我要自己选人。” “当然可以!” 苗云楼见他终于松了口,还有什么不答应,更别提是这种小事,生怕他改口,连忙笑道: “你要选谁都行,我发誓绝对不干涉你的选择,好不好?” 沈慈闻言这才缓缓笑了起来,伸手扣住苗云楼的腰,主动凑上去亲了一口气,直把人亲的七荤八素,不知天地为何物。 “沈慈……再亲一下。” “嗯。” “不够不够,再亲一下好不好?” “嗯。” “嘻嘻,再往这里亲一口。” “……” 很快,土楼的窗口便被帘子挡住,阳光全部被阻隔在外,楼下的陈风遥疑惑的往上瞥了一眼,心说怎么这么早就拉帘子了。 难道是在讨论什么机密? 他想了想便放弃了,随手帮他们把楼外的隔断也摆上,挡住了所有的痕迹。 那动静惊起了一群栖息在房檐上的鸟雀,飞鸟受惊一般扑棱起翅膀,头也不回的飞向远方,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324章 第二天,苗云楼带着一脖子红印,意气风发、大摇大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不过是在土楼里腾出来的一间独立屋子,不过几平米大,屋子里只站的下几个人。 此时这几个人眼里混杂着各色的情绪,或震惊或复杂,默默无言的瞅着他。 屋子就这么点地方,所有人都能看得清,苗云楼脖子上那一串清晰诡魅的红痕,在他苍白的脖颈上,显得更加艳色无边。 都是成年人了,谁都知道这是什么。 陈风遥嘴唇哆嗦了两下,脸色又是红又是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却硬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苗云楼倒是没发觉,吹着口哨穿过众人,心满意足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昨晚沈慈似乎是想通了,终于松口,没有再追问尸骨的事情,让他去放开手脚对付旅社。 或许是存着报复的心思,沈慈昨晚简直是热情的不能再热情,虽然他因此受了一点小罪,但总的来说,值! 现在他情场得意,反抗事业也蒸蒸日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苗云楼舒舒服服的翘了个二郎腿,一抬眼就看见陈风遥这幅神情,不由得挑了挑眉,莫名其妙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跟吃了屎似的。 陈风遥闻言脸色变了又变,眼底的复杂切了好几种情绪,最后定格在恨铁不成钢上。 他皱了皱眉,不由得道:“你就那么忍不了?” 还剩最后两天,他们就要跟旅社开战了,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苗云楼还有心思纠缠这种情情爱爱? “什么叫忍不了,”苗云楼靠在椅子上晃了晃,闻言啧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这叫真性情,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天天跟阎良避嫌打哑谜呢。” 人都有七情六欲,爱欲多么正常,何必羞耻表达。 他从来不觉得小情小爱与大爱无疆冲突,一个人要先爱具体的人,才能上升至更大的群体。 第374章 若是连身边的人都不爱、不表达,怎么指望他有稳定的内核与百姓站在一出,与神仙作对? 陈风遥一听到阎良,面色便不由得又古怪了几分。 他嘴唇动了动,在几双若有所思的好奇目光中,不由得瞪起眼睛,脸色有些发红,破罐破摔的嚷嚷道: “行了行了,说正事,都看什么看。” 陈风遥咳嗽一声,抱起胳膊正色道:“苗云楼,就这么最后两天了,你和旅社打擂台的具体任务到底怎么安排的?” 先前苗云楼说,想要彻底切断主位神对景区的控制,就要把最后仅剩的两位旅社长拉下马。 最后两位旅社长便是“地母”娲泥生与“浮黎真人”古沌天。 这两个人中,很明显娲泥生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主使者,所以按照之前说好的计画,要先集中力量对付稍好解决的古沌天。 可是这两人内核欲望技能不明,平日身旁还环绕着无数旅客,根本不可能近身。 苗云楼究竟准备怎么做? 左右身边都是自己人,陈风遥直接把疑问问了出来,苗云楼也不藏着掖着,直率道: “你们都知道,每个旅社长都有自己的特殊景区对吧。” “特殊景区是由他们生长的地方、过去的记忆以及内核情感这三个要素构成的,”苗云楼道,“想要瓦解他们的内核欲望技能,就要进入特殊景区,完完整整的参观一遍。” “如何进入特殊景区,这个我有办法,你们不用担心,可是有一点需要你们的帮忙。” 苗云楼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土楼的窗户,凝视着土楼下忙忙碌碌的众人,郑重道: “进入特殊景区的时候,古沌天本人也会陷入昏迷,可他手下的其他旅客和娲泥生却不是死人。” “他们无法干涉特殊景区内的情况,只能竭尽全力的在旅客中心运作,”他一个个扫视着众人的眼睛,“到那时我已经进入景区了,需要你们,带领这些旅客与他们抗衡。” 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有尹晦明、陈风遥、以及几个新加入凡人间旅社、经过严格考核的旅客。 他们分别代表着郁郁不得志的旅行团、默默积蓄力量的无数流浪旅客、还有数以万计、被长期压迫控制的普通旅客。 这几个人背后代表的旅客,有的从一开始便支持他,有的怀疑揣测过他,有的甚至与他发生过要命的利益冲突。 他们并不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并不都有相同的利益,可他们都想公平的活下去。 苗云楼回过身来,平静的对众人道:“话说在前面,我不管你们心里想的什么,有什么样的心思,现在大家都站在一起,那我们就是战友。” “无论是想要权势富贵、还是出人头地,先齐心协力,劈开压在我们头上的大山。” 烈阳下,苗云楼的身影在土墙上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不是耀眼夺目的金色,只是黄土自有的土壤厚重。 然而就是这朴素厚重的黄土,却散发著一股让人不可直视的光芒,灼热的几乎燃烧起燎原之火! 众人一时间心潮澎湃,挺起胸膛齐声道:“是!” 苗云楼闻声眉眼一弯,这才勾起唇角微笑起来,摆摆手道:“好了,我只是这么说一说,记住这一点就好。” “接下来,我们谈正事。” —————— 几人在苗云楼的办公室里,待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太阳烧到了正午的天空,才结束了谈话。 比起被动的等着旅社来攻击他们,不如先下手为强,率先攻入旅客中心。 反正他们现在人手相当充足,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旅客都叛逃到了凡人间旅社,剩下还有一大部分留在旅社的旅客,也没有多坚定。 苗云楼和众人达成了一致,决定后天凌晨三点,趁其不备,带着挑选出来的旅客分三队进攻旅客中心。 这是一项严肃的任务,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他们仔仔细细的敲定了所有细节,确定好五个备用方案,这才罢休。 “好了,计画我都记住了,”陈风遥拿起满是标记的地图,难掩兴奋道,“我去挑合适的人手,后天凌晨三点见。” 他们在土楼里装孙子憋了那么久,终于能扬眉吐气反击一回了,如何不让人兴奋。 尹晦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嗯,我跟你一起去。” 他揉了揉太阳xue,眼底乌黑发青,有些难掩疲惫的道:“原本这事情交给二哥做最好,他心细,可惜……” 后面的话尹晦明咽在喉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他夹着几个文档,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其他人也不方便多待着,领了任务后便利落的走了,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咔哒。” 苗云楼见众人都走了,挺直的腰身立刻软了下来,没骨头一样懒懒的瘫在椅子上。 计画了这么半天,他也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从桌子上顺起一碗茶,背靠在椅子上,毫无形象的灌了一大口。 端着架子谈了这么久正事,也挺累的。 苗云楼一边喝,一边盘算着等计画做完了,再回去找沈慈呆一会儿。 他断定沈慈虽然面子上退了一步,实际上心里不一定怎么委屈呢,自己家的亲亲宝贝义父,还是要多哄一哄。 现在沈慈也学坏了,心里有委屈不憋着,变着花样给他挖坑,还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打心眼里看着无辜。 蔫坏。 苗云楼狠狠的批判了一句,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却听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敲门的响动。 “砰砰,砰砰。” 尹晦明他们都已经走了,其他人不敢来打扰他,这时候能有谁来? 苗云楼眯了眯眼,赶紧一抹嘴,探头对外面喊道:“请进!” “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相当面生,苗云楼皱了皱眉,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这是谁。 难道是他记性变差了吗? 可是此人面容清秀,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书生气,气质非常有特点,如果他从前见过一定会记得,他敢断定,他绝没见过这个年轻人。 在苗云楼微笑着审视的目光下,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抱着文件袋恭恭敬敬的往桌子上一递,不卑不亢的温和道: “苗社长您好,我是您爱人沈慈推荐来入职的人,我叫付青山。” 沈慈……推荐来的? “付青山?好名字,”苗云楼没有立刻接过文件袋,插着手指,把年轻人上下端详了几遍,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沈慈昨天提到的人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唉,这都怪我。” 年轻人闻言谦逊的笑了笑,碰了碰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最近刚刚加入凡人间旅社的,能力不强,所以也不怎么受重视。” “您是社长,每天有无数人投奔您,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您当然对我没什么印象。” 苗云楼闻言笑意更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欣喜道:“此言差矣,你要是真的能力不强,怎么会被推荐到我这里?坐。” 最后一句他对年轻人比了个手势,不容置疑的指了指椅子,付青山立刻应了一声,忙不叠的在他面前坐了下去。 在他坐下的时候,苗云楼一直笑盈盈的看着他,目光犹如一条毒蛇盘桓,心头前所未有的响起警铃。 此时此刻,他被沈慈那双眼眸迷出来的七荤八素,一瞬间消失的一大半。 昨天沈慈要自己挑人的时候,他一时迷糊,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现在见到了人,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沈慈从来都跟他在一起,几乎没有离开过他,这人他都从未见过,沈慈怎么会知道,还亲自选了他保护自己?! 第325章 苗云楼原本只是匆匆一瞥,现在却仗着自己的视线隐秘,下死眼盯着年轻人看。 面容清秀,气质出尘,身段还颇为消瘦…… 这个付青山虽然长得高,可是小胳膊小腿的读书人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保护人的,反而像是被保护的对象。 沈慈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人,还指名道姓让他来接近自己? 他原本没有多想,也不会对沈慈多想,可架不住这人出现的实在太蹊跷,实在不能不让他多想。 不会很久之前,这两个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吧?! 苗云楼面上仍是带着微笑,扣着的手指却已经扭曲缠绕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发出声音。 付青山刚好已经坐了下来,闻声疑惑的抬起头,茫然道: “呃……您怎么了,是手指不舒服吗?” “哦,没什么,”苗云楼笑容越发扩大,潇洒的松开手指,“心里想了点事情而已。” 想了一点把人撞上石头沉海小事而已。 他面上笑意更深,伸手托起下巴,凑上前去,一眨不眨打量着付青山,很感兴趣的笑道: 第375章 “你之前说,是沈慈找你来保护他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付青山脸色有些发红,挠了挠头,努力回忆道,“沈先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时我在密林蛇沼区的时候,和队伍走散了,险些被山上的劫匪抢走,后来沈先生刚好在瘴河村寨附近,就把我救了出来。” 付青山说到这儿推了推眼镜,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事情,还不自觉的笑了笑,对苗云楼道: “我本来是黑喇嘛手下的人,被沈先生救了之后,我就弃暗投明了,后来投票还投了您一票呢。” 苗云楼一边专心致志的听,一边惊呼着连连点头,最后相当给面子的鼓了鼓掌,感慨道: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我都不知道,真是有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笑,猩红的舌头在唇齿间翻动,饶有兴趣的又重复了一遍。 “有意思——” 苗云楼说完终于拿起桌子上那张文件袋,却看也不看,直接把它扔到了一旁,站起身来,径直的握住付青山的手。 “好了,文件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看了,”他看着受宠若惊的付青山,亲切的笑道,“有这样的缘分在,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好沈慈,对不对?” “当……当然!” 付青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被录用了,激动的抿了抿唇,眼镜都歪了,急忙道: “苗社长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沈先生,绝对不会让他在您不在的时候受伤害!” “好了好了,不用这么激动。” 苗云楼握着他的手,笑盈盈的拍了拍,对门外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道: “以后你就贴身跟着沈慈了,为了防止有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我带你去认认人?” —————— 这一场临时的见面大会,直到太阳西沉、天空燃上一层火烧云,才匆匆结束。 苗云楼带着付青山,大张旗鼓的和尹晦明、陈风遥等人打了个招呼,全部介绍了个遍。 在摸不着头脑的付青山背后,他隐晦的和几人比了几个手势,让他们检查这人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所有见到付青山的人,都满脸茫然——因为之前从来没见过,可他们却没有任何警惕的神情。 这个付青山行为得体、礼数周全,一张带着眼镜的青涩面孔,即便是个陌生人,也并不像什么危险人物。 苗云楼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虑,挂着微笑带付青山参观了一遍土楼,便与他挥手告别。 “这两天暂时不需要你来,记得后天凌晨,要准时到,”苗云楼没有透露其他细节,只是叮嘱道,“贴身跟着沈慈,有任何风声都撤离。” 付青山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微笑道:“好,我知道了,苗社长再见。” “再见。” 苗云楼注视着付青山转身离去的背影,唇角一直挂着笑意,直到他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眼底才骤然冷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远处,半晌,拨通了联系器,对胖子道: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实话跟你说,没有,什么都没有,”通信器另一头传来胖子粗犷的声音,坦诚道,“这小子背景太干净了,什么都查不到。” “除了这里没人认识他以外,他还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苗云楼闻言垂下眼睫,拨弄了几下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银手链,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继续查,就查他的背景,他说自己曾经是黑喇嘛手底下的人,那洪长流那边一定有人见过他。” “我知道。” 胖子应了一声,却没有挂断通话,半晌,有些犹豫的开口道:“那个……苗老弟,要是查出来,他真没有任何问题呢?” “没有问题当然最好,”苗云楼仍是垂着眼睫,语气冷淡,“我也不是没事找事,只是放在沈慈身边的人,我不得不仔细一些。” 沈慈不仅仅是他最在意的人,更是扳倒旅社、解决掉主位神的关键。 这种节骨眼上,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接近他,简直是拿整个凡人间旅社的性命开玩笑,他不可能放松警惕。 通信器另一头,胖子没再说话,听完他的要求,简单回应了两句,便挂断通信,按照他的意思去查背景了。 苗云楼随手放下通信器,漆黑眼瞳里闪过一抹复杂,远远的望着年轻人消失的地方。 火烧云渐渐褪去,夜色昏沉起来,他的神色被隐藏在了夜幕之中,看不清楚眉眼间的疲惫。 在胖子面前,他说的光明正大、毫无私心,那一丝啐着毒的暗沉心思,却盘桓在心头,迟迟不肯下落。 付青山身份可疑,的确让人放心不下,所以他不肯让他就这么接近沈慈,用怀疑的态度仔细审视他。 可如果付青山真的不是什么探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难道就会松下一口气,欢天喜地的把这人送去给沈慈当保镖吗? 他不能。 他骗不了自己。 苗云楼不是不相信沈慈的人品,更不是怀疑沈慈有别的心思,只是救命之恩、生死之缘,这样的相遇实在太像了。 他和沈慈一开始的相遇,不就是这样吗? 现在两个人的感情看似如胶似漆,根源上却是一团乱麻,无数的谎言与秘密堆砌起来,筑成了他们的爱情。 在这样混乱的情感下,再插一个人进来,苗云楼真的能毫不在意,看着这个付青山接近沈慈吗? 他做不到。 可是沈慈因为他的隐瞒与不得已,已经一退再退,现在只提出了付青山这一个要求,苗云楼怎么还能拒绝。 他怎么舍得拒绝。 傍晚的红霞短短几十分钟,便彻底落下了帷幕,只剩下零散几个寒星的夜幕,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苗云楼在山上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 月亮西沉,太阳东升,剩下的最后一天时间,旅社的反击终于到来。 【警告!现已关闭全部旅社中心回帖,禁止任何旅客与“凡人间旅社”产生联系】 【娲泥生社长正式宣布,凡接触流浪旅客苗云楼、使用旅行攻略、加入“凡人间旅社”的旅客,将被全境通缉!】 旅社中心内,通红的大字印在最顶端,血涔涔的散发著不祥的色彩。 在这行字下面,是全部被屏蔽的旅社信号,无论是正常的景区讨论,还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特殊广告视频,都成了一片乱码。 最关键的信道被屏蔽,这代表着从此之后,土楼内的旅客将与外界彻底割裂开来,成为一座围城。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与此同时,每隔一个小时,土楼外界便隐隐传来一阵响动,开始那声音几乎听不到,可直到正午,那声音已经所有人都能分辨出来了。 “是楼车。” 陈风遥满脸阴沉,咬牙道: “不愧是剥削了无数人的旅社,底蕴深厚,连紫色藏品都用上了,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史记·五宗世家》记载:“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作楼车镞矢战守备,候淮南之起。” 这楼车便是古代战车,用来攻城,属于极强的攻击性藏品,即便是有滇王金印护着土楼,也难保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 “大约三天左右,”阎良道,“滇王金印也是紫色藏品,至少两天绝对可以抵挡。” “没关系,时间足够了。” 苗云楼望着土楼下的跃跃欲试的旅客,沉声道:“计画照旧,明天凌晨这些人跟我走,陈风遥留在土楼,和大部队一起守着。” “大家今晚先休息,到时候兵分三路,阎良带人拖住旅客中心的防卫,尹晦明你们开路,我一个人潜入古沌天住的地方,找机会进入他的特殊景区。” 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用余光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以防旅社出什么阴招,却突然见到远处一栋土楼火光骤起! “轰——!” “什么情况,”陈风遥心头一跳,猛然转过头去,急促道,“有人偷袭吗,楼车不是还有三天才到?!” “那也保不齐旅社偷袭啊,快去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不会是苗社长的屋子吧?” “等等,那里住的好像是——” 陈风遥猛然瞪大眼睛,一瞬间捂住自己的嘴,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心头剧烈震颤起来,惶然看向身旁的苗云楼。 苗云楼眼神定定,面无表情望着那烈焰腾腾、还在向外冒着黑烟的土楼,那一瞬间心脏几乎停跳。 那是沈慈住下的地方。 第326章 那一瞬间,苗云楼整个人大脑嗡的一声空白一片,整个人都是不受控制的。 沈慈的住处被炸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376章 土楼里分明经过严格的审查,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内部,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放入炸药?! 可若是真的不可能,那眼前所见的浓烟烈火又是什么?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到了那栋土楼前,身后陈风遥紧紧拽住他的胳膊,捂着鼻子边咳嗽边焦急的喊道: “土楼刚发生过爆炸,还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还有旅社的人埋伏怎么办?你千万别进去!” “苗云楼,你冷静冷静。” 阎良紧皱眉头,同样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用了全身力气压制着他,同时给其他人比了个手势。 “我们的人已经准备避火藏品准备进去了,不需要你亲自过去,”他急促道,“你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人,绝对不能出差错!” “……” 苗云楼闻言眼珠没有半分转动,漆黑眼眸里映着冲天火光与黑烟,只是死死盯着里面。 无数声音响在耳边,却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膜,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舌舔舐声。 还有那几乎环绕在耳畔旁、清晰的骨头烧焦的声音。 苗云楼被两三个人用力按在原地,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突然猛的一动,手腕翻出一条银链钩爪! “噌——” 银光闪过,几乎近在咫尺,众人下意识松来手,不得不退后一步。 “让开!” 只见苗云楼一翻手腕,银链钩爪咬中土楼三层,整个人瞬间翻身挂了上去。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飞快的翻进窗户,几乎看不清一片衣角,片刻便消失在了黑烟之中。 土楼窗户内。 土楼中的家具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被火舌一撩,全部成了焦黑的燃料。 这土楼不知究竟是被什么藏品炸开,无数盆水浇上去顿时原地蒸发,无论动用任何藏品的力量,也无法挪动其中一根房梁。 沈慈的房间在三楼最里侧, 黑烟滚滚,火势越来越大,房梁碎屑噼里啪啦往下掉,苗云楼勉强捂住口鼻,一边迅速向里走,一边高声喊道: “沈慈!咳,沈慈——!” “沈慈你在哪儿,你能不能发出点动静让我去找你?你出来,”他双目通红,不知是被火熏的还是什么,“出来!” “算我求求你了,你快出来吧……” 苗云楼突然深呼了一口气,用力攥住胸前的衣服,只觉得心脏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得拖住了脚步。 这一刻他根本无暇去想,究竟是谁炸了土楼,又是谁在暗中作怪,透露了沈慈住处的信息。 如果沈慈真的没有撑住,怎么办? 昨天回到土楼里的时候,他甚至带着对付青山的思虑重重,一句话都没有和沈慈讲,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如果昨晚那各怀心思的一夜,是他与沈慈相处的最后一夜,他该怎么办? 苗云楼心脏一阵剧痛,眼前闪过昏黑,踉跄的按住胸口,险些站不住。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门锁的轻响,在火舌舔舐声中显得格外渺小,却让苗云楼一瞬间回头! “沈慈?!” 他心头一跳,立刻顺着声音的源头找了过去,用衣角包着手用力按住门把手,猛的一下向里推开! 这间屋子是爆炸的最中心,房梁几乎全部砸在了地上,屋内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每一个角落,跃跃欲试的向门口聚拢。 地面焦黑发黄,整个房间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角落,苗云楼试着把房门卸下来探路,却突然感到房门后有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跳,立刻把房门拽开。 只见沈慈就躺在门后,微微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靠在一个焦黑的房梁上,一动不动。 “沈慈!” 苗云楼见状险些心脏停止跳动,慌忙把手指放在沈慈鼻子下,感受到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幸好。 幸好沈慈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心说此地不宜久留,在被房梁隔绝开的逼仄空间内,勉强把沈慈背在身后。 这次突然的爆炸,有太多太多的怪异之处。 明明有金印坐镇,旅社不可能在楼车攻破前进入土楼,况且凡人间旅社现在一共有成百上千栋土楼,怎么会有人如此准确的炸了这一栋? 这个炸了土楼的叛徒,一定是土楼内部的人。 等他把沈慈带出去检查一遍身体,如果没问题也就罢了,在明天凌晨前把叛徒揪出来就好。 若是有问题…… 苗云楼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 等他带着沈慈从这里出去。 他仔细的把沈慈抗在背上,调整了一下状态,让后者躺的更舒服一些,心中思绪涌动,推开门就要向外走—— “咔哒——” “别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栓的轻响,声音清晰的毫不迟疑,直指两人。 “……” 苗云楼闻声一顿,半晌,缓缓转过身去。 方才有房梁挡着没注意,这间屋子里竟然不止沈慈一个人,随着脚步声渐起,从房间的黑暗处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手上握着一把枪,正稳稳的指着苗云楼的额头,眼镜片下满是寒意,原本温和清秀的面庞上只剩下面无表情。 是付青山。 这个在昨天见他时柔弱无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年轻人,此刻熟练的端着枪,手腕没有丝毫颤抖。 苗云楼站在门口,缓缓眯起眼睛,直视着窗前端着枪的付青山,四目相对间,两人均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还是苗云楼动了动,率先打破了沉默。 “原来是你。”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付青山,轻声道:“你被沈慈救下,来到凡人间旅社,明明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为什么要这么做?” 付青山仍是端着枪,闻言眼底闪烁着冷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道: “没有为什么,你也不用知道这个。” 然而他嘴上说的硬气,手指不知为什么却放在扳机上,迟迟没有开枪。 苗云楼笑了一声,彷佛没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温和的摆了摆手,在对面警惕的目光中轻声道: “就算你想让我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你也看到了,现在我身上什么都没带,”他微笑着比了个手势,示意付青山检查,“我是反抗不了了,可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你到底是哪里派来的人,为什么要害你的救命恩人?” “……” 付青山沉默了一会儿,面上渐渐的带了几分恨意,浓重的黑烟与火光彷佛在他眼眸中翻涌起来。 他死死盯着苗云楼,突然笑出声道:“你想多了,我不是哪里派来的,我甚至根本不是什么旅社的旅客。” “我只是密林蛇沼区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npc。” ——npc?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跳,大脑嗡的一声,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付青山背景如此干净,为什么根本没人认得他。 原来如此。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旅客中心的人。 所有景区的npc通通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灵魂,只要有其他旅客进入参观重置,就会立刻恢复最初始的状态。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知是不是被沈慈误认为是旅客,竟然误打误撞通过沈慈逐渐恢复的力量,从景区中离开了。 子不语国家公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离开了景区的npc,究竟是npc,还是人? 付青山冷冷的看着苗云楼,见他神色终于凝重起来,手指在扳机上扣的越来越紧,嗤笑道: “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的把我救了出来,却不想想,我的家人都在苗寨里,我什么时候愿意和你们出来了?” 他面色扭曲的一瞬,恨恨道:“也许是因为在你们眼里,一个npc的想法,根本不值得一提吧!” “砰!” 一声枪响猛然炸在土楼里,枪口偏了一寸,没有打到苗云楼的额头,只是与他擦肩而过,震在了墙上。 付青山已经彻底放下了温和的假面,不再理会想要说什么的苗云楼,沉着脸迅速拉上枪栓填弹,端起了枪口。 这一次,枪口正正对准了苗云楼的胸膛。 “苗社长,你现在如果还想要沈慈的命,就乖乖背过身去,”他冷冷道,“如果有任何小动作,你是能安然无恙,你背后那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苗云楼面色微变,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动真格了,不动声色的把沈慈往身后挡了挡。 他知道沈慈绝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人,如果沈慈知道付青山不愿意离开苗寨,绝不会强行带他离开。 这其中一定有曲折,要么是付青山误会了沈慈,要么他根本就是在说谎。 可是现在无论解释什么,付青山都绝对听不进去,最重要的,还是让他尽快放下那把枪。 第377章 苗云楼沉下一口气,心头思绪飞转,一边把沈慈抱在怀里,一边按照付青山的威胁缓缓背过身去。 他用余光打量着漆黑的枪口,慢慢动着身子,直到即将彻底转过去的时候,突然手臂猛的向后一甩! “砰!” 苗云楼的胳膊直直打向枪管,青筋暴起,肌肉紧绷反手一拽,付青山还没反应过来,枪便立刻脱手而出! “!” 付青山立刻瞪大了眼睛,慌忙就要去抢,却被苗云楼一阵旋风般压过来,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局势瞬间翻转了过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爷爷我心地善良,留你一个活口,好好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苗云楼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用力按着付青山的胳膊,把枪随手扔在身后。 这个付青山炸了土楼,严重威胁到凡人间旅社的计画,并且还是第一个脱离景区的npc,必须留下仔细审问。 苗云楼跨坐着压在付青山身上,利落的掏出随身携带的绳索,准备将挣扎的付青山绑起来—— “咔哒。” 只听一声轻响,他后颈传来一阵酥麻,浑身上下骤然卸了力气。 “……” 苗云楼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后颈,努力向身后看去。 他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几乎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感到一阵昏沉袭来,半晌,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327章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周身越发暗淡,唯剩星星点点的烛火微光,苗云楼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似乎已经入夜,身旁的一切都看不大清楚,他勉强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摇曳的烛火,还有一片焦黑的墙壁。 屋子内简陋的让人牙酸,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他身下的一张床。 这件屋子没有窗户,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透不进来,在一片漆黑中,只有沉默在角落滋生流淌。 苗云楼躺在床上,迟缓的动了动身子,感受到手腕上沉重的束缚,随着他的动作,正在哗啦哗啦做响。 他不由得向下看去,发现四肢都被锁链栓在了床上,目测可以看到锁链很长,甚至可以让他在床下自由行动,却不能踏出房门半分。 这间简陋的房间,竟然是他的囚笼。 苗云楼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他还记得昏迷前回过头去时,在他震惊的瞳孔中,沈慈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是怎么样的冷漠与面无表情。 沈慈在他面前永远是温和的、宽容的,即便是从前猛然得知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沈慈也只是神色复杂。 他从没在沈慈脸上,看到过如此冰冷的神情。 脖颈后的东西发作时,苗云楼还没完全失去力气,如果想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他大可甩出银链钩爪,和整栋土楼同归于尽。 可苗云楼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一丁点愤怒,只有无尽的茫然与心痛。 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沈慈的露出这样的神情,做出这样的事? 苗云楼闭了闭眼,心脏又开始一阵阵抽痛,麻药的劲头还没过,他想要尝试着起身,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吱呀……” 他立刻紧闭双眼,调整成匀称的呼吸,侧过身去,伪装成自己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很快,门锁打开,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脚步声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半晌,在床边停了下来。 苗云楼背对着门口,不知道来者是不是沈慈,装作熟睡的样子,不动声色的将呼吸再放缓了一些。 进来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视线并未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打开了通信器,里面的人声外放了出来。 “……都处理好了,先生,按您的吩咐封锁了土楼,一共三千六百六十一栋土楼的旅客,已经全部解决。” 那声音温温和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苗云楼一听便听出来了,这是付青山的声音。 床榻上的人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对面的付青山似乎已经熟悉了这种冷淡,得到回应后继续道: “除去那些土楼的旅客,还有您特意交代的吴斌、陈风遥、尹晦明等人,这些人已经解决一部分了,还要继续吗?” “继续。” 床榻上的人手指轻轻敲着床头,声音仍是淡淡的,吐出来的话却不带一丝情感,清晰的传进苗云楼的耳朵里。 他轻声道:“其他旅客可以留下,这些人必须解决,一个不留。” “是。” 对面没有废话,说完便利落的挂断了通话。 房间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床榻上的人没有再说话,苗云楼却是一阵心惊,想着通话中的关键词,不由得心头狂跳。 一个不留……全部解决……? 这是什么意思?! 床榻上的人开口的第一个字时,他已经百分百确认这人便是沈慈,可那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以及没有任何情感的命令,却让他不由得动摇。 土楼常年温和带着暑气,即便入夜温度依旧和暖,然而这短短的几句话,却让苗云楼从心底里遍体生寒。 沈慈究竟想做什么? 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慈似乎站起身来解开了外衣,挂在椅子上后,很快便坐回了床边。 苗云楼紧闭双眼,感觉到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上来,一点点珍惜的描摹着他的眉眼。 温凉的呼吸近在迟尺,身旁的人缓缓叹了口气,叹息声带着一丝可惜,摩挲着他的脸颊,轻声道: “你现在动弹不得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可惜,你只有昏迷的时候,才能乖上这么一点。” 他一边温柔的抚摸着苗云楼的面颊,一边茫然的喃喃道:“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煎熬。” “每次看到你睡在我身旁毫无防备的样子,我就痛恨我自己对你计画的一切,可当我醒过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床铺,我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云楼,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 沈慈轻声说着,声音突然带了一丝凶狠的恨意,包裹在淡淡的悲伤中,在屋子里格外清晰。 “我恨你明明知道我的不安,却还是屡屡涉险,”他温柔摩挲着的手指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按在苗云楼眼睛上,低沉道,“我恨你明明心里有另一个人,却还是装作只爱我一个。” “我最恨的,是你情愿豁出性命、为一个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奋斗,却不肯停下来脚步听听我的恳求。” 说到最后,沈慈的声音中甚至夹杂着几丝咬牙切齿,还有哀恸的泪水。 苗云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感受着后颈几滴温热的湿润,烫的人颤栗,不由得心潮起伏,紧闭的双眼内闪过一抹复杂。 他从不知道,沈慈看似妥协的让步下,藏着这么深的误会与绝望,在他日日夜夜的无知无觉中,异变成了扭曲的现状。 在这一刻,苗云楼心痛的无以复加,甚至想抛开所有猜疑和困惑,起身给沈慈擦干眼泪。 然而沈慈很快便停住了眼泪,深吸一口气沉默下来,似乎是在平复情绪,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的冷漠。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他爱怜惜摩挲着苗云楼的眼睫,分明无比仔细,可周身沉默的黑暗与冰冷的触感,却让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有太多太多琐事威胁着你的安危,”沈慈轻声道,“你想反抗旅社,想保护那些孱弱的旅客,想让这栋栋土楼蒸蒸日上,想让你的朋友们扬眉吐气。” “你在乎的东西那么多,我却永远排在后面,所以,为了把你永远留下来,我只好驱逐掉所有旅客,一把火烧毁全部土楼,再一个个杀死你的朋友。” “土楼的爆炸是我做的,付青山也是我手下的人,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旅社明明根本没有攻破土楼,却突然发生了爆炸吗?” “我来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昏迷之后几个土楼的连锁爆炸,都是我早就计画好的。” 他垂下眼睫,微笑着道:“折了你的羽翼,锁住你的爪牙,让你只能乖乖的呆在这里,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了。” 在沈慈充满希冀的温和描述中,分明屋内温暖如春,苗云楼浑身上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猛然睁开了双眼,按住沈慈的手,惊疑不定的回身望向后者,难以置信道: “沈慈,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慈坐在床边,温柔的微笑着看着他,似乎毫不意外他的惊醒,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攥住,轻声道: “云楼,怎么不继续睡下去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静,显然是早就知道苗云楼在装睡,甚至唇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苗云楼胸膛起伏不定,见沈慈一脸温和,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侥幸,勉强笑道: 第378章 “沈慈,尹晦明他们到底怎么了,你刚才故意跟我开玩笑,想唬我起来是不是?” 他不相信沈慈会这样对待土楼里的人,更不相信沈慈会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 明明在他冲进去救沈慈之前,他们还好好的—— “我很想安慰你,他们都好好的,”沈慈仍是温柔的看着他,闻言顿了顿,却是继续道,“可是我让付青山跑出去告诉他们,你为了救我,自己被困在了土楼里。” “他们没有怀疑,为了找你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在救火的时候,被爆炸的余波伤到,已经不治而亡了。” “……” 苗云楼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无数影像从脑海里迸发而出,又瞬间消失成空洞。 他垂着头紧闭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在骗我,是不是?” “是不是?!” 苗云楼突然暴起,猛的攥紧了沈慈的手腕,强迫他直视自己。 他望着沈慈那双熟悉而陌生的面容,眼眶里泪水滚滚,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咬着牙道: “沈慈,你怎么关着我都好,我不求你放我出去了,我再也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但是你告诉我,尹晦明他们没事,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他执着的攥着沈慈的手腕,重复的恳求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当啷当啷——” 锁链被苗云楼激烈的动作弄得哐当作响,整个房间内一阵颤动。 沈慈看着苗云楼充满泪水的双眼,只是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轻声道: “你攥得我疼了。” 苗云楼怔怔的顿住,下意识松了松手,那只冰冷的手腕很快便被人抽了出去,彻底与他隔开了距离。 那一刹那,眼泪彻底滑下。 沈慈退到床边苗云楼碰不到的地方,没有看他的脸,在床头放下一杯水,又仔仔细细的摆上吃食。 “你累了,云楼,再休息休息吧,”他放完东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轻声道,“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你等着我好吗?” “……” 回应他的是死寂般的沉默,沈慈也不以为意,温柔的垂下眼睫,起身离开,为苗云楼轻轻关上了房门。 门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苗云楼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望着烧焦的墙壁。 半晌,他抄起床边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上! “砰!” 第328章 房门外,付青山听到这声巨响,脚步顿了顿。 他不由得侧头瞥向沈慈,见后者只是脚步顿了顿,随即便垂下眼睫,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付青山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推了推眼镜,犹豫的开口道:“您为什么要那样说,不解释一下吗?” 分明除了一开始的爆炸是为了引人耳目,剩下那些草菅人命的事情,沈先生都没有做。 甚至尹晦明、陈风遥他们,此刻还正在苗云楼头顶几十米的地方,焦急等待着沈慈的到来。 沈先生为什么要说,他杀死了所有旅客? 沈慈脚步不停,随手柄外衣披上,整理了一下领子,淡淡道:“他骗了我那么多次,也该我骗他一次了。” “就暂且让他心焦一段时日吧,”他轻声道,“我的计画才刚刚开始。” 沈慈一直走到甬道尽头,这才回过身去,挥了挥手。 一股浓厚的金光顿时凝聚起来,形成一堵墙,把关住苗云楼的房间封的严严实实。 这间囚笼在地下整整八十米深的地方,被沈慈用尸骨中的力量封存起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其打开。 而其中有一条隐匿的信道,连接着地面上的土楼,沈慈转身往地面上走去,对一旁的付青山温和道: “这些天麻烦你给跟着我,其实如果你真的不适应景区外的生活,想重新回到密林蛇沼区,我也可以帮你。” 付青山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坚定的恭恭敬敬的道:“不,您救了我,我帮您是应该的。” 还记得那时候他在苗寨里,被当成蛊虫的试验品,一时间蛊毒发作痛不欲生,正想要自寻死路,却听门口吱呀一声。 门开了,一道光束透了进来,有个满面蛇鳞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看到药房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脚步顿了顿,似乎很惊讶,面上却仍是十分冷淡,只是道: “你是新来的试药人?” 付青山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宝贝疙瘩,也要来用他试药,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恨意,低声嘶哑道: “我的身子骨已经坏了,试不出来什么,你用我试药,还不如给我个痛快,直接杀了我!” 然而这个蛇面少年却没有回应他,瞥了他一眼,从桌面上拿起几个蛊虫,仔细分辨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扎进自己身上! 付青山瞳孔一缩,失声道:“你做什么?!” “我也是药人,”蛇面少年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发青发黑的血管,淡淡道,“为什么要拿你试药。” “可是,可是……” 付青山震惊的说不出话,那蛊虫他认得,是最毒蛊虫中的一种,会让人浑身上下血液发黑,不出五日进入心脏。 死倒不会死,可那种噬心挖骨的疼痛,根本不能忍,怎么可能会有人面不改色的扎下去? 然而蛇面少年却没有回应他的震惊,见蛊毒已经生效,点点头,便头也不回的打开门要走。 “等等!”付青山勉强直起身子,叫住了他,望向这个不同寻常的药人,复杂道,“你被他们害成这样,为什么不恨他们?” 蛇面少年原本已经走了出去,听到这句话,却顿了顿,侧头道:“恨与不恨,不在面子上的喜恶。” “真正的恨都藏在心里,只等着能够报复的机会,才会彻底迸发出来。” 说完他便关上门走了,此后几年,付青山都没有再见过这个蛇面少年。 他甚至恍惚间觉得,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这只是自己在濒死之际想像出来的人,支撑着他苟延残喘了这几年。 直到后来,那场滔天的大火烧毁了苗寨,强迫他试毒的人惊惶的跑去救火,也被大火吞噬殆尽。 而在那混合著叫骂声、尖叫声的冲天火光的间隙中,付青山挣断了锁链,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蛇面少年。 他静静的望着漫天大火,很快,便再次消失在苗寨的边际。 从那以后,付青山便离开了苗寨,改了身份重新生活。 十几年后再见时,生活的地方变了几变,人走了一批又一次,升卿也已经不是升卿,变成了沈慈。 然而那双淡然的眼睛,还有那种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内核,却没有丝毫改变。 “你生活的地方是无限循环的景区,你也只是其中不断刷新的人,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彻底离开这种循环,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我不是善人,帮你离开后,你也要为我做事,你确定吗?” “我确定。” 他最大的噩梦,已经随着大火彻底消散在苗寨,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想要报恩的自由的人。 沈慈点了点头,见付青山神色中没有丝毫勉强,便没有再多说。 他看着地面的轮廓越来越近,低头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轻声道: “你看我的打扮够正式得体吗。” 付青山推了推眼镜,侧头简单上下扫视了两下沈慈,不失礼貌的微笑了起来,委婉道: “您这一身非常得体。” 何止是得体,简直就是一尘不染,看上去不仅不像从炸飞的土楼里出来的,反而像是要参加□□会议去。 沈慈闻言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好。” 他把领子摆正,一只手轻轻放在脖颈上,下一秒,一股冒着黑烟的火焰舔舐上领子,顷刻间便烧焦了整洁的衣服。 不出片刻,沈慈衣服被烧的到处都是焦黑的空洞,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不堪。 沈慈在付青山惊愕的目光中,随手从衣服上抹了把菸灰,仔仔细细的蹭在脸上。 旁边的人适时的举起一个小镜子,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微微一笑,满意的轻声道: “走吧。” —————— 土楼上。 因为那场突然的爆炸和大火,众人急忙加强了防御,都挤在了一间土楼中,正在焦急的询问情况。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旅社还没有攻进来吗,为什么会这样?!” “土楼的防御措施明明做的很好,还有金印坐镇,怎么可能会突然毫无征兆的被轰炸?” 老爹死后,陈风遥就成了土楼的掌事人,他紧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沉声道: “土楼被炸,却根本没有检测到旅社干涉的痕迹,只有可能是土楼内部出了问题。” “阎哥,”他烦躁的回头问道,“那些收编入凡人间旅社的旅客疏散好了吗?” 第379章 阎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那个新来的付青山做事很利落,已经提前把旅客都安顿好了,封锁在另一边的土楼等通知。” “那就好。” 陈风遥点点头,长呼了一口气,紧紧攥住椅子的把手,回想着这快速发生的意外,一时间心乱如麻。 土楼出现了叛徒,甚至直接轰炸了土楼,他这个掌事人却全然无知,直到现在,都没查出幕后黑手是谁。 最关键的是,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苗云楼却没有半点消息,那栋被烧焦的土楼,已经在黑暗中沦为一片死寂。 陈风遥急得真想直接冲进去,把苗云楼拽回来。 可现在土楼里情况不明,如果有其他埋伏,连苗云楼都对付不了,他就更无济于事了,只会徒增危险。 陈风遥心乱如麻,一旁的尹晦明情绪要更明显些,他焦急的来回踱步,忍不住向外望去,问道: “苗云楼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胖子一手拿着通信器,里面全是信号被干扰的乱码,面色极其难看,沉声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栋土楼里好像有屏蔽信号的设备,苗云楼的状况根本传不出来,我派过去的人也什么都没搜到。” “……” 尹晦明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半晌,重重锤了一下墙,怒道:“该死!” 苗云楼迟迟没有消息,就连救援的人都搜索不到,众人正准备冒险亲自进入土楼,身后却传来一阵响动。 “吱呀——” 众人一惊,迅速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看上去狼狈不堪,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烧出了洞,面上脏兮兮一片灰尘,却仍然能看出谪仙般俊秀的眉眼。 尹晦明脱口而出道:“沈慈?!” “你出来了,太好了!”陈风遥先是一惊,随后立刻放下了心,急切的问道,“苗云楼在你身后吧?” “……” 沈慈沉默不语的扫视着众人,半晌,闭了闭眼,缓慢的摇了摇头。 屋内顿时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尹晦明浑身一边冰冷,不可思议的愣愣问道: “苗云楼……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沈慈拢了拢外衣,一滴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哑声道:“苗云楼为了救我,挡住了砸下来的房梁,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停住了口,没有在说下去。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欲言又止的后半部分,所有人都听懂了。 过了很久,土楼内才传来一声声抽泣,尹晦明眩晕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碰了碰眼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可是第一个流浪旅客,能从那么危险的景区中全身而退,接连斩杀了三位神仙,他怎么可能会倒在区区一场大火中? 陈风遥站在一旁,眼眶通红,眼底漫上无数血丝,已经彻底陷入了情绪之中。 他静静的望着自己的手,声音极寒,夹杂着令人胆颤的怒火,很平静的道: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我发誓,一定要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土楼的牌坊上,日日夜夜悬挂。” 在他们身后,胖子和阎良等人没有说话,然而他们眼眶中的湿润,却越来越多,慢慢打湿了身前衣襟。 整间屋子都陷入了一阵沉默的哀恸,没有人怀疑沈慈的话。 沈慈瞳孔上蒙着一层悲色,眼底闪烁着暗光,似乎是不忍再看,默默的低头垂下眼睫。 他在一阵沉默中,沉声道:“云楼嘱咐我,无论他最终结果如何,与旅社对抗的计画也要进行下去。” “所以,明日凌晨三点,我们依旧要按照原计画执行。” 陈风遥眼眶通红,闻言沉默的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继续执行?没有苗云楼,谁来接替他最重要的领头角色?” 在这个攻入旅社中心计画中,最重要的便是苗云楼,只有他能够接近古沌天,撕裂开他的特殊景区。 这一点他们任何人都做不到,失去了苗云楼,整个计画都只能作废,还有谁可以接替他? 然而就在陈风遥说完这句话后,身后的人却是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沈慈道:“我来。” 第329章 究输旧剑久相投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沉默下来,陈风遥愣了愣,第一反应便是不可思议。 他对沈慈了解不深,只是苗云楼从前隐约透露过沈慈的身世,他也知道,这位谪仙般的人物来头不小,恐怕还身怀异象。 然而攻入旅社、参观景区,这些在危险中摸爬滚打的行当,即便沈慈再有来头,恐怕也做不了,更何况接替苗云楼的位置。 没见这位沈慈每日都隐居在土楼中,被苗云楼护着,从不出门见人吗? 陈风遥摇了摇头,眼眶发红,低声道:“我知道你想给苗云楼报仇,我也想,但意气用事绝不可取。” “你再等等,我们一定能重新定一个合适的计画。” “是啊,”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面露担忧之色,也劝道,“如果苗老弟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愿意让你如此冒险的。” 在他们身后,阎良与尹晦明没有明说,然而从他们脸上的神色看来,也是要阻拦沈慈的突发奇想。 沈慈静静的看着众人,把他们面上的复杂之色尽收眼底。 就是为了这些人,还有他们身后那些陌生的旅客,苗云楼甘愿舍弃性命,拼上一切赌一个未来的可能。 若是只为了那些尚未收回的尸骨,他还能以死相逼,或是干脆把人藏一辈子,让苗云楼放弃复仇的计画。 可慢慢的他才明白,苗云楼心中不仅装着那个身影,还装着身旁无数亲近的人,以及一个天大的造反计画。 他沈慈一个人的份量能有多重,可以比得过这数以万计的性命? 终究他不是那个人。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 沈慈没有理会立刻想要解释的几人,只是道:“没关系,你们只要知道,苗云楼相信我就够了。” 他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的从衣兜内取出那方滇王金印,扣在桌子上。 沈慈扫视着屋内神色各异的面孔,一字一顿道:“云楼在最后的时刻,把这方金印交给了我,让我代替他,带领凡人间旅社继续走下去。” “你们都知道金印的重要性,现在,我就是凡人间旅社的掌事人,你们想要扳倒旅社,就按我说的做。” 那滇王金印被按在桌子上,流光溢彩在屋内肆溢,金灿灿的映着跳动的烛火,显然做不得假。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方滇王金印,那金灿灿的光芒,显著的表明了苗云楼的态度,然而没有一个人率先出来表态。 他们信任苗云楼,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大多数人都有恩,更是因为苗云楼令人生畏的能力。 这样一个能弑神的流浪旅客,就他一个,天地间再也没有了。 即便沈慈是苗云楼最亲近的人,甚至拿出了这一方滇王金印,可事关重大,数万万旅客的身家性命都挂在凡人间旅社上。 他们怎么能轻易听从沈慈的命令? 一屋子人神色各异,沉默半晌,还是陈风遥率先站了出来。 “没错,你说的对,”他直视着沈慈的眼睛,干脆的沉声道,“我们的确不相信你。” “陈风遥!” 陈风遥冷哼一声,用力甩开阎良的胳膊,红着眼圈沉声道:“用不着跟他虚与委蛇,他既然是苗云楼认定的人,就更应该知道苗云楼的意义。” “苗云楼对于我们,对于这个计画,都不是区区一个金印可以代替的,更不可能随便一个人拿出金印,我们就对他的话奉为圭臬、拱手让位!”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顿时急转直下,沉默在其中蔓延起来,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上前为陈风遥的话找补。 苗云楼对于他们的意义,的确是不同的。 即便沈慈是苗云楼最亲密的人,甚至拿到了至关重要的金印,他们也绝不能容忍,有人代替苗云楼的位置,站在凡人间旅社之上。 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才站出来。他先把陈风遥拽到一旁,抹了把脸,低声斟酌道: “沈慈,我们都知道你和苗云楼的关系,他担心你受伤,我们以后一定好好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欺负。” 胖子拍了拍胸脯,诚恳道:“王哥我保证,不需要金印,只要苗老弟一句话,就算老哥豁出性命,也要护着你平安。” “可是进攻旅客中心的事情,还是我们再慢慢商量吧,沈慈,你……你还是先走吧。” 不是他刻意要说不好听的话,他和沈慈也算是旧相识了,只是苗云楼是苗云楼,沈慈是沈慈,终究无法替代。 其他人没有说话,却是无声的站在了胖子的背后,屋内形成了清晰的对立之势。 第380章 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睛淡淡瞥过众人,见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反而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宛如冰雪消融、春花盛开,然而在烛光跳动的夜色中,却有种莫名的诡谲。 “很好。” 他轻声道:“我很高兴,你们可以毫不犹豫的维护苗云楼。” “我从未想过代替云楼的位置,可总有人要顶上进攻旅社中心的空缺,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更加合适了。” 话音刚落,只听屋内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一股毛骨悚然的声音与众人擦肩而过,直冲面门而来! 土楼窗口轰然大开,阴风阵阵,有一种极强的气息将众人密密麻麻的包裹起来,甚至比桌子上的金印还要恐怖。 陈风遥心头一跳,猛然意识到那股气息的来源,不由得骤然回过头去! “你?” 沈慈仍是站在门口,面上挂着微笑,那双澄澈的双眼,却一瞬间泛起了重影。 只一刹那,密密麻麻的眼睛从他眉眼间生长出来,如同蜘蛛一般,鼓鼓囊囊的望向众人。 在他身后,漆黑如墨的蛛腿斜斜伸出来,在跳动烛火的映照下,土墙上多出了四双锋利狭长的黑影。 那庞大的影子笼罩住整间屋子,就像一张蛛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诡异而可怖。 “我说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沈慈伸手轻轻抚摸了一只蛛腿,面上多出的几对蛛眼目若点漆,在众人惊骇的面色间来回转动,轻声道: “苗云楼为我留下来的,不仅仅是滇王金印,更是几块神仙残缺下来的尸骨。” “只差一步,我便能成神,”他微微一笑,“区区几个旅行社的社长,在神仙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的眼睛、背骨、心脏还有血液流淌的地方,在毫不掩饰之下,全部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那金光并未过于刺眼,桌子上的金印却不安的晃动起来,彷佛悲鸣一声,在烛光下越发暗淡。 众目睽睽之下,沈慈半张脸隐在暗色中,半张脸被烛光舔舐,唇角含着笑意,隐隐露着昏黄的诡谲之色。 “现在,还有人对此有疑议吗?” —————— 夜色浓重。 凌晨两点,沈慈披着一身温热的夜风,打开了深藏地下被锁住的门,再次踏进了那间牢笼。 刚打开门向前走一步,沈慈便停住了脚。 屋内的原本整洁的地面上满是水渍,玻璃杯子被砸了个粉碎,他让付青山端进来的饭菜一口没动,蔫蔫的摆在床头。 苗云楼紧闭着双眼,静静坐在床上,闻声掀起眼皮,冷冷看向门口。 他被锁链扣住的手腕上满是红痕,甚至隐隐有了些血迹,显然已经是试图挣脱过锁链了。 沈慈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俯身坐在床边,伸手捧起苗云楼的手腕。 他碰了碰上面渗血的伤痕,眼底流露出些许痛色,担忧的柔声道:“云楼,你怎么这样粗鲁的对待自己?” 苗云楼闻言一动未动,仍是冷冷的看着他。 沈慈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别动,我给你上点药。” 他卸下外衣,从衣兜里摸索出些许药粉,用手指沾了沾,便要往苗云楼手腕上抹去。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慈的动作,那药粉还没有碰到他的皮肤,他突然猛然一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掐住沈慈的脖颈! 他质问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沈慈被他掐着脖子,微微抬起头,只是温柔的笑道:“怎么了,云楼,你想我了吗?” “别说这些打岔!” 苗云楼猛的翻身将沈慈压在身下,胸膛起伏,眼底露出些许跳动的情绪,手指在他脖颈上慢慢收紧,怒道: “你说,你是不是去见陈风遥他们了,是不是见到了胖子和尹晦明,是不是?!” 沈慈静静的看着他,感受着心肺越发稀薄的空气,眼前微微有些发黑,面上的弧度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笑道: “云楼,咳……你在说什么呢?” “我不是告诉你,他们已经冲进火场,不治身亡了吗,”他伸手碰了碰苗云楼通红的眼眶,温柔道,“怎么还在说胡话。” “不可能!” 苗云楼几乎是吼了出来,掐住他的手指猛一用力,随后意识到什么,触电般的迅速甩开手。 床头的饭菜一下子被打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咳咳……咳……” 沈慈被他甩在床边,一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摸着已经发红的脖颈,扶着床不住的咳嗽起来。 苗云楼冷眼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眼眶中慢慢蔓延上一片湿润,泪水一滴滴落下。 他最怕沈慈出事,不忍心让他受任何一点伤,可是现在,他竟然差点亲手掐死沈慈。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痛苦的闭了闭眼,满眼泪水望向沈慈,咬紧牙关道:“沈慈,我能接受你关着我,你把我关一辈子都行,可是你怎么能对其他人下手?” “你从前连一草一木都不会伤害,可你现在竟然对无辜的人动手,你——” ——你还是沈慈吗? 最后一句苗云楼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然而那脱口而出的情绪,和眼底根本遮掩不住的猜疑,几乎呼之欲出。 沈慈静静的听着,闻言却微笑起来,轻声道:“果然。” “云楼,在你心里,我终究不是他,对不对?” 第330章 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苗云楼脑海中嗡的一声,彷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道:“什么?” 沈慈微笑起来,主动伸手碰了碰苗云楼的胸膛,那笑意分明温暖如春,眼底却布满了细碎的寒冰。 “在你心里,我永远也不是他,”他重复道,“我守在你身边,以为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可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无论我说了多少遍希望你平安,掉了多少滴眼泪,都不如他死去的那么一抹影子,对不对?” 沈慈仍是微笑着,缓缓直起身子跪在床上,居高临下的低头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云楼,”他眼底闪烁着暗光,轻声道,“在制定对付旅社的计画时,你心里想着的,究竟是千千万万个旅客,还是为那个人报仇呢?” ——报仇?! 电光火石间,苗云楼瞳孔紧缩,怔怔的仰起头。 在这一瞬间,所有古怪的细节全部汇聚在一起,脑海中彷佛有一道光闪过,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沈慈竟然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自己失忆前的存在,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甚至知道了他要为义父报仇。 而失去记忆的沈慈,不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在他的诸多隐瞒中,自然把这位义父当成了另一个人。 怪不得沈慈突然性情大变,原来在沈慈的视角中,他一直是自己的替身! 苗云楼脑海里嗡的一声,几乎背过气去,他对上沈慈那双幽暗的瞳孔,猛的抓住后者的肩膀,急切道: “你误会了!” 沈慈歪了歪头:“误会?” “沈慈,根本没有什么其他人,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想为你报仇!”苗云楼死死抓着沈慈的衣服,“你口中那个人,就是失忆前你!” “从前的你就是被旅社害死的,所以我才想为你报仇,我、我之前没有和你解释,只是害怕你担心,你明白吗?” 苗云楼生怕沈慈再误会,双手紧紧抓着他,急切的望向沈慈幽深的双眸,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你可以随便问我从前的事情,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 沈慈沉默的侧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半晌,开口道: “真的?” “当然!!” 苗云楼拽了拽手腕,恨不得举双手发誓,在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中,恳切道:“我发誓,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即使他对沈慈隐瞒了诸多事情,然而在这件事上,他问心无愧。 虽然不知道沈慈如何得知他要报仇,但幸好这只是个误会。 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他不相信沈慈真的会对尹晦明他们痛下杀手,只要等他再解释清楚,就能重新与沈慈重归于好。 苗云楼心头豁然开朗,顿时松了口气,忍不住面上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沈慈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一般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之中,眼底有苗云楼看不懂的阴霾。 “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他平静道,“你说你心里那个人就是我,那么我问你,在我失忆前,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苗云楼心头一跳,下意识道:“当然和现在一样。” 第381章 他心头狂跳,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此时再推翻先前的话,坦白自己撒了谎,只会节外生枝。 甚至可能会失去好不容易有所松动的沈慈。 苗云楼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笑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所以后来你被主位神杀害,我才会那么愤怒的想要为你报仇。” “如果我们从前只是陌生人,我怎么会一眼认出失忆的你,你又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沈慈,相信我。” 苗云楼越说越顺畅,掩盖住那一抹心虚,眼底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真切,向前握住沈慈的手,诚恳道: “从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个人,你把我放开,带我去找其他人,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瞒着你涉险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还在沉默的沈慈,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 沈慈没有说话。 屋内烛火仍在跳动,蜡油一滴滴缓缓落下,彷佛泪水般血色涔涔。 那跳动的红光在沈慈身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暖光,分明荡漾着温和的暖意,他整个人却冰冷的如同一尊石像。 烛火摇曳,洒在两人身上,红彤彤的映照出沈慈谪仙般的面容。 他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 “你还在骗我。” 沈慈猛的把手从苗云楼手中抽了出来,眼底跳动着剧烈燃烧的火光,冷冷道:“苗云楼,你口口声声说我和他是同一个人,可是你真正把我们看成一个人过吗?” “什么叫我把你们当成一个人看?”苗云楼手心一空,心脏也跟着一跳,不由得拧紧眉头急切道,“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是吗?” 沈慈笑了一声:“既然我们是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失忆前的我,和你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这一刹那,望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苗云楼愣在原地,如同迎头重击! 他心脏砰砰直跳,惶然不已,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沈慈的神色,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眼前的人开始模糊起来,彷佛离他很远很远,烛火摇曳着跳动,犹如地狱修罗的舌头,恶毒的舔舐着苗云楼的面庞。 他知道了。 沈慈看着如遭重击的苗云楼,眼底如同淬了冰,冷冷的质问道: “你害怕我恢复记忆,不敢告诉我事实,因为你觉得如果我恢复记忆,我就不会再爱你了,是吗?” “不,不是,我……” 苗云楼眼眶不受控制的向外汹涌出泪水,他拼命摇着头,茫然而痛苦的望向沈慈,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爱意藏在他心中藏了整整十年,几乎已经在重压中扭曲成了一种执念。 好不容易,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和沈慈成了一对恩爱的伴侣,在谎言与隐瞒中,他几乎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如果将事实说出口,沈慈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这一切全部烟消云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感受过光明的人,再也无法被打入黑暗。 三年前他尚且可以压抑住自己汹涌的爱意,现在的他已经得到过沈慈的全部,若是再次失去,连苗云楼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 他怎么能告诉沈慈实情? 情急之下,苗云楼死死拽住沈慈的衣袖,眼眶发红,神情犹如厉鬼般可怖。 他紧盯着沈慈的眼睛,艰难的哽咽开口道:“我只是不想失去这一切,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是,我是骗了你,可我从来没有不爱你,”眼泪骤然落下,苗云楼恶狠狠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留住你,我有错吗?!” 直到现在,他竟然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沈慈眼眶发红,第一次彻底失态,控制不住的怒道:“你当然没有错,是我错了!” “是我不应该期待你能清醒过来,不应该奢望你只爱我一个人!” “我爱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苗云楼,你还不明白吗?” 沈慈眼眶里翻滚着一层薄薄的泪水,闻言缓慢的摇了摇头,失望的笑了一声道:“如果我们真的是一个人,怎么会我爱你,而他不爱你?!” “说到底,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人,他是陪伴你养育你十多年的长者,我只是在副本里和你相伴的一段记忆。” “他有千万年的岁月,我只有与你相处的几寸光阴,经历不同,我们的意识、做事方法、思考方式全部都不一样,我和他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沈慈说完,突然猝不及防的凑近苗云楼,按住他的后颈,俯下身去,逼迫后者近距离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那双雾蒙蒙的漆黑眼瞳,眼底翻滚着浓郁的情绪,沉声道: “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他的记忆在别人身上复苏,你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那双眼睛中的水光颤抖起来,一瞬间落了下来,屋内死寂一片,唯有泪水滑过脸庞的声音,在两人耳边清晰起来。 “……” 没有得到回答,沈慈垂下眼睫,笑了笑,松开了紧紧按着苗云楼的手。 他再次把自己的衣袖从苗云楼手中扯出来,后退几步,把裹挟着夜色的外衣重新穿上。 “我先走了,”他已经平静了下来,泛红的眼眶慢慢褪去颜色,“早上九点,这间屋子会有人来送饭。” “如果我还活着,就亲自来,如果我死了,付青山会代替我,把你找回来的尸骨和饭菜一起送进来。” 沈慈说完便转过身去,按住门把手,在他身后,苗云楼终于开了口,带着颤抖急切的叫道: “沈慈!!” 这次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一点点湿润起来的门把手,低声道:“嘘、嘘、没关系,云楼,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你不用再解释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做好,你要报仇,我来给你报仇,你想让他回来,我也可以让他重新完整,你只需要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 沈慈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或者我的骨灰。” 说完,他用力拉开门,不顾身后一阵剧烈的响声,“砰”的一声撞上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331章 凌晨三点,沈慈准时到了土楼的牌坊下。 夜深露重,寒星点点,他披着长长的外衣,垂着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慈本就面色如玉、白皙的近乎透明,在这澄澈的月光笼罩下,皮肤更显得脆弱,彷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付青山跟在沈慈身边,他是个闻弦知雅意通透人,见状推了推眼镜,试探道:“沈先生和苗社长闹矛盾了?” 沈慈垂眸想了想,淡淡道:“算不上矛盾吧。” 其实话一问出口,他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苗云楼与曾经的自己相处多年,甚至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即便失忆后的他再体贴,终究无法代替那十几年的记忆。 强迫苗云楼在他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只是一时冲动。 沈慈心里清楚,这样选择是不公平的,对苗云楼来说,自己和曾经的沈慈就是同一个人,一定要割裂出不同的记忆,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 可或许是占有欲作祟,又或者人的贪婪本就欲壑难填,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问出了口。 沈慈叹了口气。 他缓缓伸出手,扯下外衣的遮挡,看向自己血管中隐约流淌的血液,沉默的感受着那脉脉的力量。 若他脱口而出的一句选择,只是一种情感上的愤然,该有多好? 可惜…… “沈先生,其他几位人都来了,”付青山的话唤回了他的神思,他低声道,“时间已经到了。” “知道了。” 沈慈闻言掩住眼底的复杂,不动声色的盖上了外衣,淡淡的抬头看向聚集起来的几人。 只见尹晦明三人带着一队旅客,站在沈慈直面的地方,陈风遥和阎良各自带了一队人马,分别站在前一队人左右。 这三队人马中,尹晦明那一队人最多,负责直接冲入旅社中心吸引火力,并且解决外围看守的旅客。 而陈风遥和阎良带着的人,原本是为了给苗云楼打掩护闯入准备的,然而此时苗云楼已经不在,他们还没有得到具体的吩咐。 时间匆匆,来不及打招呼,陈风遥只是略一点头,便急切道: “沈慈,你说你已经有了计画,究竟决定怎么做,还是按照从前的安排来吗?” 他如此焦急,眼底甚至有了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根本没有睡好。 在陈风遥心中,其实根本就不赞成沈慈的决定。 只是碍于沈慈手中的滇王金印,还有昨夜那骇人听闻的能力,这才勉强听从他的命令。 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眸瞥过,见到了陈风遥面上隐藏很好的不赞同,却只是道: 第382章 “不必。” “你和阎良全部跟着尹晦明,从正面攻入旅社中心。” 陈风遥一愣:“什么?!” 他们如果全部从正面攻入旅社中心,即便是人手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只要古沌天和娲泥生,便会瞬间扭转局势。 先前苗云楼指定的计画,意思就是避其锋芒,只是让尹晦明的队伍虚张声势干扰,重心仍是苗云楼进入特殊景区。 沈慈现在的意思,难道是让他们现在就去跟旅社拼个你死我活吗? 阎良也皱了皱眉,和震惊的陈风遥对视一眼,接过话头沉声道:“沈慈,根据你的要求,我们选择的旅客没有隐蔽类型的内核欲望技能,全部都可以进入战斗。” “可是这样选择旅客,你就很难无声无息的潜入旅客中心了,沈慈,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这是在提醒沈慈,这一次进攻旅社中心的计画中心,不在他们这些旅客,而是接近古沌天的人。 沈慈却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多说什么,听完便点点头,言简意赅道: “我确定。” 他衣服内的滇王金印光芒一闪而过,带出些许璀璨的色泽,沈慈瞥过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容,淡淡道: “现在苗云楼不在,很多计画必须换一换,既然金印在我手中,那么就按我说的去做。” 说完,他竟然根本不解释,直接翻身上了藏品幻化而成的马车。 陈风遥站在原地,听的心里一股暗火,咬了咬牙,几乎想要高声反驳出来,却是强行压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 爹已经不在了,现在由他来带领着身后这些流浪旅客,他是当家主事的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做个口无遮拦的少爷了。 没有苗云楼,沈慈现在是凡人间旅社唯一的指望。 他不能平白把人往外赶,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内部矛盾,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沈慈有自己的想法。 陈风遥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住阎良的胳膊,也跟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操,大不了等到旅社中心就跟那些人拼了! 他就不信了,他们这么多经历过操练的流浪旅客,人海战术还干不过吗? 在他身后。 沈慈端坐在马车中,注视着旅客一队一队的坐了上去,这才垂下眼睫,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他微微缓了缓神,掀开马车一旁的帘子,低声道:“付青山。” “在。” “你就留在这里,守着苗云楼,无论我有没有按时回来,九点你都进去一趟,”他叮嘱道,“把饭带给他,另外……” 付青山打断道:“我知道。” “如果您没回来,就把所有收敛回来的尸骨都带给苗社长,”他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此时沉甸甸的隐藏在眼镜下,坚定道,“您放心,我都会照做的。” 沈慈静静的听着,半晌垂下眼睫,轻声道:“多谢。” 进入特殊景区,终究有极大的风险。 既然苗云楼只是想要拯救那些旅客,想要他的“沈慈”回来,那么其实只要找回全部“沈慈”的尸骨就够了。 那两个旅社长在联系不到主位神的情况下,能够控制着特殊景区,手中绝对有剩下的最后两块尸骨。 那么,他不需要进入特殊景区,只要将最后的尸骨逼出来,利用身体里的力量与旅社同归于尽,所有的目的便都达到了。 沈慈无声的笑了笑。 反正,只要尸骨全部汇聚在一起,“沈慈”终究会回来。 只是回来的那个沈慈是不是他,就不得而知了,既然苗云楼认为他们是一个人,这便也不重要了。 方才他并非故意不给陈风遥解释,只是沈慈尸骨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如果他真的能解决掉娲泥生和古沌天,所有人都会为此幸福,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要故意渲染上悲情的色彩? “好了,你走吧。” 沈慈坐在马车中,静静的看着所有人都上了前面的马车,便撑着帘子,侧头温和的对付青山道: “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你就自由了,帮我见云楼一面,这是我最后托你做的一件事了。” 他有些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慢慢道:“你好不容易从景区里逃出来,以后好好在外面生活,别再牵扯进旅社来了。” 沈慈的声音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与苗云楼争吵的愤怒,在这如水一般的夜色中彻底褪去,只剩下苍白的微笑。 付青山闻言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他掩饰的推了推眼镜,故作淡定的低声道: “我倒是希望,还能再为您多做几件事。” 沈慈笑了笑,并没有说即使他能回来,那回来的人也不一定是他,只是道:“借你吉言。” 说完,只听一声嘶鸣,车前的马匹仰头叫了起来。 付青山没有耽搁,很快便离开了,沈慈放下帘子,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人已经齐了,这些藏品化身的高头大马撒开蹄子,在一阵飞扬的尘土中奔驰向远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沈慈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蹄奔驰的声音,如同一尊端坐莲台的石像。 半晌,他叹息一声仰起头,一滴几乎看不见的眼泪滑过了石像的面庞。 —————— 旅客中心内。 几个前台负责接待旅客的工作人员,正无精打采的翻著名单表。 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多,其中一个人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率先忍不住,抱怨道: “你说现在还要咱们守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 “自从祝炎社长死了之后,新旅客几乎绝种了,也就那些停休时间到了、该去参观景区的旅行团还在忙活。” 他干脆一眼都不看名单表了,转过身对着旁边人大吐苦水:“都凌晨三点了,还不放人,我们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干什么守在这里?” “谁知道呢。” 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显然关系不错,闻言也泄了气一样随手扔下名单表,叹气道: “最近连旅行团都少了,好一部分旅客都跑了,跟着那个视频——” “嘘——!” 此言一出,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头上,让这些困倦的工作人员清醒了不少,骤然起身,眼底满是惊恐。 有人指着那人责怪道: “现在管制正严,你还要上赶着撞枪口,我看你不是想回去睡觉,你是想直接去死吧!” 最开始提到视频那人也被吓得不轻,急忙捂着嘴,见没有异状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 “……我也只是那么一说,关键是,现在参观的人少,咱们守在这里完全没有必要啊。” “切,你以为是为了那些破旅客?”有人翻了个白眼,警告道,“我可给你们透个底,咱们坐在这儿是为了抵挡那个人,眼睛都放亮点!” “那个人?”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不禁面面相觑,有人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道:“不至于吧,他们私底下搞搞就算了,还敢上咱们旅客中心造反不成?” 然而他话音刚落,只听这除了前台空无一人的旅客中心大厅,突然从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大厅内顿时屏住呼吸,这响声在一阵死寂中,却是越发清晰,听响动的节奏,正在向他们缓缓走来! 第332章 “咔哒……咔哒……” 那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穿着不合脚的木屐,正一点点往前走。 一开始它的脚步还有些僵硬,走的很慢很慢,直到声音越来越接近,它的步速也越来越快,几乎快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这绝不是人类行走的速度。 此时此刻,旅客中心的旅客不是在睡觉,就是仍在办公处加班,没有人停留在大厅,以至于除了前台,四面八方的灯全部处于关闭状态。 因此这声音出现在黑暗中,他们根本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凌晨三点、几乎空无一人的旅社大厅,出现这种声音,简直在拨动工作人员紧绷的神经。 众人心头狂跳,浑身僵硬起来,拼命屏住呼吸,心跳的声音却几乎冲破胸膛。 这么晚了,旅客中心究竟来了什么东西? 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壮着胆子提起手中的绿色藏品,缓缓走上前去。 他浑身微微有些发抖,望着那处藏匿着一切的黑暗,听到声音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 “谁在里面,给我出来!”他举起棍棒状的藏品,颤抖这声音呵斥道,“这里可是旅客中心,受到整整两个旅社长的保护,可别乱来啊。” “嗡嗡……” 黑暗中萦绕着他的回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而那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却突然飞奔起来,以一种极为嘈杂的诡异速度,直直的冲了过来,猛然停在了口罩男的身前! 第383章 霎时间,旅客中心重新回归先前的寂静,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因为从声源上来听,那穿着木屐东西,此时此刻就停在口罩男脸前。 “……” 口罩男一口气憋在胸口,被包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觉得似乎有东西正贴着他看,几乎不敢呼吸。 他僵硬的把手缓缓背在身后,把棍棒露出在光下,让众人看到,一点点比划着字样。 快——去——按——铃——! 有两位旅社长坐镇,旅客中心从没有过作乱袭击的人,因此他们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几乎只知道傻在原地。 可不知是不是危险刺激了口罩男的神经,他猛然想起来,在旅客中心的柜台中,放着一个以防万一的警报器! 是啊,他们就这么几个人,无法对付入侵的诡物,但他们可以叫人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迅速从柜台中翻出一个警报器,在不引起不明诡物注意的前提下,小心翼翼的悄声按了下去。 “滴滴滴——滴滴——!” 只听警报器按下的一瞬间,一段清晰尖锐的警报声音,瞬间响彻整个旅客中心大厅! “我操!”口罩男一下子崩溃了,飙着泪大怒道,“谁设计的这傻逼警报器!” 旅客中心大厅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也装不下去了,胡乱挥舞着棍棒,迅速一个翻身滚出黑暗。 身后的咔哒声没有跟着他,仍是保持着沉默,彷佛仍在判断他的状态。 口罩男不敢回头,更不敢看到跟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诡物,连滚带爬的冲向大厅全灯开关,用力砸了下去! “啪!” 大厅中的烛火瞬间燃烧起来,昏黄炽热的火光摇曳跳动,立刻照亮了大厅中的每一个角落。 口罩男捂着胸口,战战兢兢的斜眼侧过头去,想要看看身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然而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却根本没有他想像中的诡物。 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发条娃娃,脸上画着夸张的红晕,一双红嘴唇滑稽的印在白面上,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那“咔哒咔哒”的声音,竟然只是它身后发条带来的行走声,而当发条拧完之后,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只能说口罩男实在是太点背了,竟然正正好好的站在了娃娃面前,硬生生被控了一分多钟。 “我去,吓死我了,”有人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有气无力道,“我还以为有诡物入侵了呢,原来就是个小玩具啊……” “喂,别掉以轻心。” 他身旁的人还是有些警惕,从身上掏出一个乒乓球,靠在前台后面,向发条娃娃扔了过去。 乒乓球一碰到发条娃娃,立刻砰的炸开,释放出大量的烟雾,包裹住了发条娃娃全身。 然而从烟雾中看去,仍然能模模糊糊分辨出这娃娃的形态,发条娃娃一动不动,还是那副呆愣的样子,立在烟雾之中。 众人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口罩男浑身发软,骂骂咧咧的撑着墙站了起来,瞪了按下报警器那人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通话设备。 “好了,你们不用过来了,”他面色发黑,耷拉着脸对另一边人解释道,“一场误会,明天让技术部的人过来找我一趟,都研发的什么破玩意!” 要不是对面只是个小小的发条娃娃,警报器响起的一瞬间,他就真要丧命当场了。 那个按下警报器的人讪笑一声,连忙拍着他的胳膊,讨好的笑道: “我也不知道这警报器声音这么大,别着急别着急,这不是一场乌龙嘛。” 他被口罩男瞪着,用力拍了一下脑袋,不由得“哎呦”一声,指着那一团雾气中的发条娃娃,委屈道: “真是一场乌龙啊!诡气测定球已经检查过了,这发条娃娃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诡气,绝对不是诡物或者什么藏品变的。” “废话!”口罩男又拍了他一下,“是普通娃娃我才只拍你一下,要不然早抽你了。” “哎呀,也不一定嘛。” 有人在他身后笑道:“诡气检测球只能检测出藏品和诡物,万一这个发条娃娃是真人呢?” 口罩男想也不想的哼笑道:“怎么可能,发条娃娃如果是真人……”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却在众人顿时惊恐起来的目光中,顿时戛然而止。 等等。 所有人都在旅客中心的柜台里,他身后根本没有人,刚刚说话的人,是谁? “轰——!” 刹那间,无数红绳出现在旅客中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人缠绕起来,捆成了一个个蚕蛹。 口罩男被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没有被蒙上,眼睁睁看着尚未消散的烟雾中,发条娃娃缓缓动了起来。 那只有巴掌大的发条娃娃脸上挂起一个笑容,背后的发条越动越快,身体随着发条转动一寸寸高大起来。 不到一分钟,发条娃娃就变成了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 少年面颊上仍然画着夸张的红晕,面白如纸,一双嘴唇血涔涔的张开,叼着一团红绳。 “你们也太没有职业精神了,”他含糊不清的抱怨着笑道,“社长安排我打头阵冲锋,我都准备好对付紫色藏品了,结果这么轻松。” 他一边操纵红绳,一边责备道:“一会儿我毫发无伤的回去报信,代社长以为我玩忽职守怎么办?你们真没有同情心。” “呜呜呜——呜呜——!” 口罩男在半空中挣扎起来,嘴却被红绳绑着说不出话,只好对少年怒目而视。 少年却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含着红绳,悠闲的吹了一声口哨,走到柜台前,拿起那还没有挂断的通信器。 “计画有变啊,各位安保人员,”他把通信器放到嘴边,嘻嘻笑道,“游客中心大厅的工作人员都在我手上,现在你们真的需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通信器对面骤然爆发出一阵怒吼,枪械的声音极其明显,里面还夹杂着藏品转换的声音。 通信器里模模糊糊听不清,有人似乎在里面质问,试探他究竟是什么人,一连串的脏话席卷而来。 少年毫不在意,反而大张旗鼓的笑了起来,猛然收紧了手中的红绳,脸颊上的红晕飞起,大笑道: “再骂我我可就撕票咯,告诉你们那两个旅社长,赶快出来迎宾吧,凡人间旅社来了!” 凡人间旅社! 这名字在所有人耳中炸响,短暂的疑惑过后,是不由自主的震撼! 就在一个月前,他们都知道那位导游10036创立了新的旅社,现在导游10036在众目睽睽下揭露了身份,就是那位挑起腥风血雨的流浪旅客苗云楼。 刚刚这个少年口中说的凡人间旅社,分明就是那苗云楼的势力。 也就是说,在他们还在自欺欺人的时候,这群流浪旅客竟然真的攻入旅客中心了?! 口罩男眼前一片眩晕,骤然闭了闭眼。 他望着全部被绑起来的同僚,心中一阵悲愤,不由得咬紧牙关,偏过头去,不忍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都怪他太轻敌了。 流浪旅客如此大张旗鼓的攻入,必然做好了颠覆旅社掌控、血洗旅客中心的准备。 颠覆这黑暗血腥的旅社,对他们来说是大快人心,然而他们这些炮灰却注定要成为党派斗争中的牺牲品,被狠狠甩在阵前示威!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干脆看了那被禁封的视频,一早加入反抗的队伍。 口罩男眼眶有些发红,颓废的低下头,彻底不再挣扎,在红绳中紧闭双眼。 他在心中默数,究竟还有几秒,自己的尸体就会摆在前来支持的安保面前。 然而就在他已经做好被红绳绞杀的准备,那死死将他捆住的红绳,却是骤然一松,连带着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飞出了门外! 旅客中心传来一阵安保人员的声音,在乱七八糟的喊杀声中,少年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大笑道: “优待俘虏、投降不杀!各位同胞们记住,我们这些人攻入旅客中心,为的不是争权夺利,而是革命!” 在他身后,无数流浪旅客从旅客中心门口蜂拥而至。 他们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身上画着不同的纹样,此刻正泛着光泽,轰然向前席卷而去! 第333章 一时间,两方人马汇聚到了一起,旅社中心顿时乌泱泱充满了人。 少年站在最前面,口中叼着红绳,对着前来支持的安保人员嘻嘻笑了起来,随即虎牙用力一咬! “啊啊啊啊——!” 最前面几个安保人员猝不及防,顿时被红绳拽了起来,几秒钟就被缠成了一个个红茧,挣扎着吊在了天花板上。 少年见状咧嘴一笑,感受到口中的红绳也开始结茧,跟小花生米一样,心情更加愉悦。 第384章 这下他可不是毫无用处啦,等见到几位队长,他必须要好好讨点利息! “喂,都愣着干什么,攻击啊!”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安保人员队伍中,一个像是队长的人对身旁人怒道,“万一惊动了两位旅社长,你们想掉脑袋吗?!” 这些人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拿起手中改装过的诡/气/弹枪,向一拥而上的流浪旅客射击。 这些子弹被诡气改装过,能够轻易穿透任何普通的防身装备,对付没有藏品傍身的流浪旅客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顿时,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泼洒向流浪旅客。 陈风遥见状立刻按了按耳边的通信器,对一旁的队伍道: “喂,二队开盾!” “收到!” 随着陈风遥的指挥,尹晦明带着的队伍立刻上前。 这些叛变的旅客飞快准备就绪,挡在没有藏品的流浪旅客面前,纷纷举起了手中接触过滇王金印的青铜盾。 青铜盾本就是沉湖村寨古墓里,用来看守滇王墓室的宝贝,现在被滇王金印所影响,更是坚固无比。 只是他们毕竟收藏底蕴不足,不像安保人员一样,能源源不断的取用旅社的诡气子弹,只好暂时顶着盾牌停在原地。 在这强火力的阻挡中,流浪旅客的攻势显而易见的有所减弱,旅客中心大厅顿时没有人在向里进攻。 队长被严严实实的保护在后方,一边吼一边指挥着安保人员先把挂进红绳茧里的队员放下来,再交替着换弹开枪。 他瞥过眼去,远远望向枪火后的流浪旅客,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就这些乌合之众,竟然还要他们出马才能解决,旅客中心的工作人员,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这些天,他甚至有其他旅客偷偷讨论,会不会被这群流浪旅客和离开的叛徒一锅端了。 笑话! 他们手里有旅社提供的藏品,那都是从参观旅客手中掠夺来的藏品,品质是最好的,这些过街老鼠一样的流浪旅客,和他们怎么比? 队长哼笑一声,高高扬起下巴,在队伍后举起手中的长枪,瞄准了远处打头阵的几个流浪旅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就不信了,一出场就被拦在旅客中心外面,领头的几个又被爆头,这群反贼还能不能猖狂的起来! 然而正当他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眼前忽然血色一晃,一个身影正正堵在了枪口前。 队长心头一跳,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随即抬头向前看去—— “砰!” 他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用力按在地上,一根烧焦的红绳从枪管中掉出来,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眼前。 “爸爸、不,贾队长,还真是别来无恙,”少年轻柔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一别许久,还记得当年被你扔在雪地里,剔出所有血管的男孩吗?” “是你?!” 队长闻言心头一震,随即大惊失色,瞳孔猛然紧缩起来。 刚才离得太远,他又没有仔细看,只是听着声音耳熟,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那个孩子。 他当然记得少年,这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是当时参观林海雪原景区时,那玄女端坐在莲台上托梦给他,让他必须将亲骨肉的血肉供奉给自己,才能进入落阴山洞,拿走最后的藏品。 那是蓝色品质的藏品啊,寻常旅客参观整整一年的景区都不一定能弄到,他又能怎么选择?! 队长头颅被按的一阵阵发疼,他咽了口唾沫,拼命挣扎着嘶吼道:“你……你身为我的儿子,你浑身上下都是我生的,难道你不应该为了我奉献出自己吗!” “没死在雪地里算你命大,”他头颅充血,红着眼眶狠狠道,“你现在竟敢跟着流浪旅客造反,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这些尖锐的话语从一位父亲口中吐出,一刀刀扎在身上,比那年林海雪原上的风雪还要冷,还要刺人。 少年闻言动了动脑袋,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很温和的笑了笑。 “你想激怒我,让我靠近你,再拿你用我血肉换来的藏品,再杀我一次是吗?” 他动动牙齿,用红绳遮挡住了自己的身影,站在安保人员后面,缓缓凑近了队长那张狰狞的面孔,歪头咧开了嘴。 “在林海雪原区时,我躺在红色的白雪中,缓缓变冷的时候,我这条命就已经还给你了,”少年微笑着轻声道,“现在的我这条命,是苗社长给的。” 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队长耳边用气音感叹道:“苗社长的旅行攻略,让我从白雪中挣扎出一条血路。” “当我踏出林海雪原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命就再也不会为你有片刻的喜怒哀乐了。” 旅行攻略?! 队长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见到少年那张绮丽的面孔上笑意盈盈,竟然没有任何的伤心难过。 那眼瞳中隐隐透出的红色,饶有兴趣的盯着他,如同盯着一只牲畜。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左右谁命运的父亲,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栗,下意识就要挣脱,脖子上却瞬间被缠上一根红绳! “啊啊啊——!” “哈哈哈,爸爸,这才刚到哪里啊,和我的痛苦相比,勒一勒脖子算得了什么呢?” 少年闻声高声笑了起来,在他的惨叫声中,拽着缠在天花板上的红绳,一个翻身荡了过去。 队长被人扯着脖子上的红绳,从安保人员队伍最后,一路穿过枪林弹雨,直接飞到了流浪旅客的队伍中。 他眼见自己飞出了保护人墙,绝望的哀嚎起来,一边尖叫着向安保人员求救,一边流着眼泪恳求道: “程光宗,程光宗,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爸爸,你放了我!” 少年完全不为所动,站在青铜盾内,拽着手中的红绳,对远处惊慌失措的安保人员笑道: “喂,你们头儿现在在我手里,你们确定还要再开枪吗?” 话音刚落,那暴风雨般的枪弹终于有所迟疑。 然而不出半刻,枪林弹雨又开始喧嚣的炸响在旅客中心,甚至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轰轰烈烈! 队长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你们这些废物,废物!” 少年见状倒是笑了:“看来你不怎么值钱嘛。” 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随意抛弃的人,显然对自己手下的人,只会更加严重的剥削压榨。 既然这人已经被虏获,那他们为什么要停手? 擒贼先擒王计策不成,少年给身后的尹晦明比了个手势,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暗中与阎良等人的队伍沟通起来。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尽快突破枪林弹雨,趁着大部队旅客还没被惊动的时候,闹到把其中一位旅社长镇压的状况。 一计不成,他们还有十几个备用方案。 而接下来这个方案,他连原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少年笑了起来,他熟练的给手中红绳打了个活结,两只手各拽着一头,开始一点点收紧。 “呵呃——!” 队长只觉得猛的喘不过气,脖子上的红绳越勒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喉管。 他一边凸着眼睛咳嗽,一边拼命用手扣着脖子上的红绳,心中的恐惧淹没了一切,他嘶哑的尖叫道: “程光宗,程光宗,你放开我,呵呃——” “父亲,你叫错人了,我不是程光宗,”少年俯下身去轻声道,“我现在的代号是,哪吒。” “咔哒!” 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响动,红绳直直的从脖颈中穿出了一道血路,重新收回了少年手中。 少年直起身子,随手柄咽了气的男人往旁边一推,抬眼望向漫天的枪林弹雨,不由得轻笑一声。 一旁的尹晦明回头看了看,关切道:“你终于下手了,准备好没有?” “当然。” 少年笑了起来,手指翻动出一个刀片,毫不犹豫的划向两边手腕,随后竟然从渗血的伤口中,拽出了两根血管一样的红绳。 他把那血涔涔的红绳拽出来,与沾染了队长血液的绳子绑在一起,随后咧开嘴角,猛然向前铺开! 那两股红绳缠绕在一起,血液逐渐融合,竟然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劈头盖脸的从安保人员头上撒了下去。 “我去,那是什么东西?!” “子弹怎么打不穿,喂,快散开!” 猝不及防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对面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有人发现子弹竟然打不穿着红绳,立刻向周围跑去。 少年挑了挑眉,一截红绳在他手指间翻动,除去上面的斑斑血迹,就像小孩子玩的翻绳一样。 他手指飞快的控制着红绳,变幻出各种形状,让那些安保人员无论怎么逃跑,都走不出红绳的束缚。 陈风遥见状一拍桌子,高声指挥道:“对面已经散了,二队带着青铜盾立刻顶上去,三队也跟着上!” 第385章 “是!” 那些躲在青铜盾后的流浪旅客顿时站起身来,身上彩笔画出的刺青泛着黑光,如同浪潮般奔涌而上。 在红绳之下,那些安保人员根本无力反抗,直接被乱飞的内核欲望技能撞了个七荤八素。 奔腾海浪、冲天火光、千斤重的碎石直奔旅客中心深处而去,齐齐冲着连接旅社长栖息地的包厢狂轰乱炸! 第334章 旅客中心的大厅相当于唯一的码头,所有参观完景区的人,都会进入大厅,在登记过后,前往自己的栖息地。 在大厅里,一共有三个信道。 一个信道是普通旅客公用,一个供工作人员前往办公室,另外一个专供四位旅社长使用,也就是唯一的包厢。 只要攻破这一层包厢,他们就能进入旅社长的栖息地。 虽然在攻破之前,旅社长一定会派人或亲自拦截,但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进入栖息地,只要把古沌天逼出来就够了! “呀!呀!退——!” 只听一声吊嗓子的戏腔响起,水袖率先翻滚而来,柔中带刚,直接卷起打头阵的人,把前来支持的安保甩在一旁。 在她身后,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穿梭在众人之间,把水袖吹的越发高昂有力,几乎如同两条柔韧的钢板。 两条钢板虎虎生风的挥舞在安保人员身前,连诡气子弹都被扇了出去,根本无人能近身。 而在大厅另一侧,一个满身疤痕的大汉迎头冲了上去,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前排的安保人员。 那人吓了一跳,刚想提枪扣动扳机,男人面上的肌肉却动了动,突然笑了起来,一个奇异而妩媚的神情从他眉眼间荡漾出来。 那样妩媚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壮汉身上,原本应该让人感到不适。 然而男人眉眼间彷佛有某种魔力一般,那飘摇的风情几乎化为实体,从他眼角眉梢中漾出,劈头盖脸的砸在众人身上。 “啪嗒……啪嗒……” 大厅内一时间传来劈里啪啦掉枪的声音,那些被“风情”迷惑的安保人员,神情骤然一阵恍惚,纷纷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而就在他们失魂落魄的时候,从壮汉身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 女人长相极为美艳,摇曳着拖地长裙,抿唇笑着走到了那群失神的安保人员面前,撒娇一样轻轻推了一把。 “轰——!” 这轻飘飘的一掌,却像是有千斤重,安保人员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根本无法抵抗,甚至有人直接飞了出去。 这只是一部分景象,此时此刻,旅客大厅中四处充斥着类似的流浪旅客组合。 他们身上画着陈风遥设计过的一次性刺青,搭配着用完过后,立刻在那些叛变旅客青铜盾的掩护下撤退。 一个组合功成身退,下一个组合迅速顶上去,带着新一轮的内核欲望技能组合,继续与安保人员缠斗在一处。 在无数种组合攻势之下,这些平日在旅社耀武扬威的安保人员节节败退,一睁眼就是无数种技能砸在脸上。 有人眼睛都睁不开,拼命提着诡气扫射,向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那群旅客都弄醒,让他们往前填内核欲望技能!” 在他身后,一群人焦头烂额的拨打着通信器,里面不是各种忙音,就是敷衍至极的理由。 负责联系的安保人员抹了把汗,手上三四个通信器全部拨不通,嗫嚅道: “他们……他们都说病了,或者身体不舒服,还有人说自己现在正为参观景区做准备,让我不要打扰他……” “这群王八蛋!”领头人骂道,“总不能所有人都病了,或者在参观景区吧,给他们打过去,快点!” “跟他们说,要是不过来就等着人头落地,家里的人也一个不留,都给这群叛军陪葬!” 那人眼看着水袖再次卷走了一部分人,那群人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扔了出去,额头上的冷汗几乎连成了一条线。 他不敢不听话,战战兢兢的依言再打过去,过了半晌,为难的看向领头人,喉头艰难的滚动了几下,复述道: “他、他说来不了,他爹妈都被洪长流害死了,现在正为父母守孝,见不了荤腥和血……” “操!” 其实就算流浪旅客的进攻再猝不及防,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节节败退,毕竟是旅社这么多年的底蕴,还有一定实力。 旅社中心总共接近百万人,被叛变到凡人间旅社的也只有十几万人,何至于众不敌寡? 然而这些没有叛变凡人间旅社的人,不属于反叛的队伍,却也不是旅社的一份子。 他们不是有家人被拿捏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对凡人间旅社也尚有疑虑,总之对重压统治的旅社,没有一点好感。 现在反叛军都已经攻入旅客中心了,旅社隐隐颓势,他们难道还要像平日一样委曲求全,为旅社拼命吗? 就连这些此刻正在抵抗反叛军的安保人员,平日藉着旅社的名头,四处横行霸道,手中其实有不少藏品。 流浪旅客的一大弱势就是无法积攒藏品,这些藏品扔出去,怎么也能将反叛军打退一部分。 可眼见反叛军并没有格杀勿论,还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怎么会拿出私藏的藏品,为了保护旅社供奉全部? 陈风遥对旅社成分瞭如指掌,自然看出了这群安保人员的踟蹰。 他见状及时掏出一个扩音喇叭藏品,一边马不停蹄的给流浪旅客画着刺青,一边对大厅里的人高声吼道: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我们不为打家劫舍、更不会抢夺你们的财物,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主位神的走狗!”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等我们解决掉主位神,你们照样可以正常生活,”他吼的声嘶力竭,循循善诱道,“何必为旅社奉献一切?” 陈风遥这样子一说,还真有不少安保人员心动了。 他们依旧端着枪,扣动扳机的动作却慢了不少,不停的用余光觑着周围人的神情,心中踟蹰不定。 说实话,即便是当上了安保人员,在旅社中心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上有大导游层层剥削,下有隔段时间必须参观的景区,万一不小心跟惹不起的人结仇,那些无处不在的诡神一只手指就能捏死他们。 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他们也过够了。 如果这些反叛军说的是真的,也许他们真的可以抓住机会,彻底解决这暗无天日的现状? 一时间,安保人员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氛围,众人都在相互觑着旁人,那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顿时迟缓下来。 陈风遥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心头一跳,立即按住通信器对阎良吩咐道: “就是现在,三队行动!” “收到。” 阎良点点头,挂断了通信器。 他动了动肩膀,看着远处那些溃不成军的安保人员,对身后的人用力一挥手,如同黑豹般立刻冲了出去! 这些安保人员还在踟蹰不定,互相偷偷看着脸色,周围突然包抄过来一队人马,迅速隔开了旅客进出的信道。 他们手中拿着泛着黑气的锁链,趁着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下便捆住了旅客信道的大门。 原本信道里源源不断、前来支持的安保人员,撞上了这锁链,竟然被狠狠的弹开了! 后面的人看不见,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仍然一个劲的往前顶,却通通被弹开,被挤在了旅客信道里出不去。 “这是什么东西?” 被堵在旅客信道里的领头人见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立刻气急败坏的吼道: “他们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支持部队,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用子弹扫射啊!” “老大,不行啊,我们连爆破都用上了,还是弄不开!” 那锁链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里面的人用诡气子弹打在上面,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反而越发坚固。 原本安保人员虽然略显颓势,却因为有源源不断的支持部队,无论如何,也能硬撑着挡住旅社长的包厢。 然而现在支持信道被切断,从绿色品级的诡气子弹打不断来看,这锁链藏品至少有蓝色品级。 蓝色品级的藏品已经是3a级景区才出产的稀罕物了,从旅社藏品库中调出更高级别的藏品,需要层层审批,再怎样也要几个小时。 没有支持部队撑着,他们被困在旅客中心大厅的这几千人,怎么可能撑几个小时! 完了,全完了。 领头人面色煞白,眼前一黑,不由得向后看去,却见他身后的安保人员如潮水般退去,已经离他几米远了。 有的人甚至已经利落的卸了枪,高高举起双手。 他们心中都清楚,没有源源不断的支持部队,他们再负隅抵抗,只能成为献祭的炮灰。 短短几分钟时间,旅客中心顿时停止了枪弹声,只剩枪托撞在地上的劈里啪啦声稀稀拉拉响起。 第386章 “太好了!” 陈风遥兴奋的一拍大腿,在通信器里对众人道:“一队收工!二队继续顶盾警戒。” “阎良,赶紧带人把工作人员信道也封了,咱们直接攻破旅社长的包厢!” 阎良按了按通信器,面上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收到。” 他碰了碰手腕,从里面掏出一根同样泛着黑气的锁链,大步走到员工信道前,准备把锁链捆在上面。 然而就在他碰到信道的一刹那,一股不安的预感突然在他心中震荡起来。 这股感觉来的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根本是毫无缘由,可那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甚至让他心脏狂跳起来! 阎良瞳孔一缩,脑海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而几乎就在他退后的一瞬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方才静静伫立的信道里弥漫出一团墨绿色的粉末,整个信道口立刻爆炸开来! 第335章 “唔!” 阎良反应极快,在看到那诡异的绿色粉末时,迅速捂住口鼻翻身后撤,几下便远离了这乌烟瘴气的信道。 然而即使他躲的再快,依旧感觉到手臂一痛。 那绿色的粉末轻飘飘粘在他身上,分明毫无杀伤力,却在响指轻响的一瞬间炸开,将他手臂上的皮肉掀起一大块。 血液顺着大片伤口汩汩流淌而出,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他整个手臂都被血浸透,铁锈味充斥了整片空间。 “阎良!” 陈风遥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心脏险些停跳。 那血涔涔一大片,流淌在阎良身上,也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立刻想要冲上前,手中的通信器差点甩飞出去。 “风遥别过来!” 阎良心头一跳,厉声呵止了陈风遥。 他抿了抿唇,双眼紧紧盯着满是绿色粉末的信道口,警惕的捂着胳膊,紧绷着身子沉声道: “给所有人分发青铜面具,‘风行者’控制风向往信道里吹,千万不要沾上这些粉末。” 阎良一双眼瞳如同黑豹般清亮,一字一顿道:“这是导游排行榜上的第十一名,导游竹叶青。” 话音刚落,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信道里传来一声银铃般的轻笑! “哈,没想到,你竟然能躲过我的竹青粉,反应真是快啊。” 那绿色迷雾中的清脆声音笑的开怀,声在线挑,还带着几分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无不可惜的笑道: “我还以为能断你一臂呢,没想到只是擦破了一层油皮,三哥说的对,还真是不能轻敌。” 在一阵放肆的笑声中,从绿色粉末里面缓缓走出一个女人。 她一头乌黑油量的长发几乎到了腰间,指甲染成了绿色,眉眼上挑,涂抹着翠绿色的眼影,看上去真有几分像青色的毒蛇。 旅客中心大厅内,在她出现的时候,瞬间鸦雀无声。 挡在前面的流浪旅客迅速警惕起来,还是有些茫然,而那些叛变过来的旅客,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可是导游排行榜上的第十一名竹叶青啊! 竹叶青在三个月前,还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景区内似乎只知道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是粉末,用起来却毫无章法。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内核欲望技能只是用粉末干扰视觉听觉,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而在一次参观3a级景区时,她把绿色粉末悄无声息的黏在茶叶下,让随队的多支旅行团毫无防备的喝了下去。 直播被短暂的屏蔽了一分钟,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人看到过,但一分钟后,喝过茶的旅客全部肝肠寸断的倒在了血泊当中。 一百多名旅客,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直到这个女人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带着将近上千的藏品席卷了导游榜单,所有人才知道她真正的内核欲望技能。 也记住了她的代号,竹叶青。 “原来,你们就是那群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流浪旅客,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女人饶有兴趣的用吊三角眼觑着阎良等人,翠绿的指甲动了动,又眼波流转着瞥向一旁瘫软在地的安保人员,掩唇一笑: “连这群见到我就瑟瑟发抖的乌合之众对打,你们都能输得惨不忍睹,真是一群废物。” “这样的废物,还是别留在这里污染空气了。” 她说完后,把头发别在耳后,风情万种的甩了甩长发。 翠绿色的粉末从她的长发中倾泻而出,顺着空气,铺天盖地的撒向众人,竹叶青随即清脆的打了个响指,对着那些安保人员莞尔一笑。 “不不不不——!” 那些人见状瞳孔紧缩,下意识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凄厉的尖叫,皮肤立刻炸裂开来,“砰”的一声化成了一地的碎肉。 转眼之间,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旅客大厅里,一股腥臭的铁锈味迅速弥漫起来。 “……” 人群猛的一顿,大厅内瞬间一片死寂。 尸体还明晃晃的摆在地板上,血腥气止不住的钻进鼻腔,有人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咬着牙窃窃私语道: “连她都出来了,我们怎么办?这里的藏品再多,最高也只是蓝色品级而已,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拦不住也得拦!”那人死死抓着青铜盾,咬紧牙关道,“在来之前,你难道没有做好和导游排行榜上全部导游作对的心理准备吗?” 的确,竹叶青是第一个从信道中出来的,内核欲望技能让人防不胜防,又极为狠辣。 然而在她身后,却还有比她更厉害的整整十个导游。 如果他们每一个人出来后,都像缩头乌龟一样畏首畏尾,那冲上旅客中心这件事,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阎良率先站了出来,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说谁是乌合之众?” “怎么,生气了?”竹叶青歪头看了看他,舔了舔嘴唇,嘴唇上的粉末闪闪发光。 她定定的看着阎良,唇角勾起一个亮晶晶的绿色弧度,突然伸手隔空轻轻一点,娇嗔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连一两句难听话都听的怒火丛生,小心呀,万一气的肚子疼,从肠子到胃都烂掉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竹叶青说话独有一番特别的韵味,每一句话都带着特有的笑意盈盈,让人浑身酥酥麻麻。 然而在说“烂掉”两个字时,她却重重把这两个字咬在舌尖上,泛着一种阴冷漠然的毒意。 陈风遥远远听着心头一跳,听到“肠胃皆烂”的时候,骤然瞪大了眼睛! “阎良,赶紧带上你的青铜面具,”他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给我扣着嗓子眼往外吐!” 阎良闻言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竹叶青指头一圈圈绕着长发,笑盈盈道:“来不及了。” 她抬起手,利落的打了个响指。 “哒!”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原本安稳站在原地的阎良鼻子里瞬间流出鲜血,滴答一声落在地上。 他愕然的看向地板上的血渍,迅速伸手捂住口鼻,然而仅仅几秒钟,他啊耳朵、鼻子、喉咙里都开始涌出大量鲜血。 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不到一分钟,阎良整个人便软倒在地,拼命挣扎着躺在血泊中,浑身上下不停的出血。 很快,他便一动不动了。 “……” 霎时间,人群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怔怔的看着这一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说不出来话。 阎良就这么死了? 他们机械的盯着地上的尸体,半晌,缓缓望向竹叶青,眼眶的红渐渐蔓延到脸颊上,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而这些人中,陈风遥的脸色是最难看的。 他一动不动盯着那具尸体,风流俊秀的面孔上,已经涨红的像是要爆炸。 一旁的尹晦明见状,强忍住眼底的泪,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却被他上前两步,用力甩开! 陈风遥涨红着脸,猛的向上看去,破口大骂道:“阎良你他妈玩这套有意思没有,天天在家装死还不够,非要在外面看人失态是吧。” “我数三二一,你给我下来,三、二——” 众人脸上的惊讶还没收住,闻声红着眼眶,齐刷刷的愕然抬眼看去。 只见阎良像一只体态修长的黑豹,趴在旅客中心的房梁上,闻言一跃而下,稳稳的站在了陈风遥身边。 “别生气,”他道,“我只是想让这位竹叶青小姐知道,什么是乌合之众。” “这位竹叶青小姐是导游排行榜上的第十一名,我只是一位无名小卒,可她离得这么近,却没有发现这是我的分身,谁是废物,想必一眼就能看出来。” “废物”两个字,被阎良咬的清晰极了,他面色平静,双眸却如同两点寒星,直直的射向竹叶青。 竹叶青自从登上导游排行榜,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驳斥过了。 第387章 她骤然撞上这样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后被戏弄和顶撞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竹叶青一甩长发,怒道:“找死!” 只听一声轻响,霎时间,无数翠绿色的粉末淬着毒一般,亮闪闪的向众人劈头盖脸的袭来。 陈风遥见状立刻抓起通信器,深吸一口气,在后方有条不紊的指挥道: “二队,准备青铜面具!三队带着队员先撤退找时机,一队有保护技能的先上,其他人退后!” “收到!” 尹晦明一下把青铜面具扣在脸上,立刻冲了上去,带头把青铜盾扣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青铜墙。 “其他人都推到青铜墙后面,二队跟我顶盾!”他侧头对胖子高声道,“王哥跟齐哥指挥风行者小队,在青铜墙侧面用力吹!” 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带着怒火与不屑,娇嗔道:“呀,这位小哥,你既然这么了解我,又对我的内核欲望技能如此清楚。” “那你怎么不明白,这竹青粉只有我能操控呢?” 只听一声轰鸣,那些铺天盖地的粉末竟然径直略过了狂风,密密麻麻的铺在青铜盾上。 漫天飞舞的绿色粉末,就好像弥漫在空中的蜱虫,一旦沾染上人的皮肤,立刻就要见血! 竹叶青冷眼看着所有人迅速退回青铜盾后,抿唇一笑,翠绿的弧度一闪而过,昂起下巴清清脆脆的打了个响指。 “轰——!” 响指声结束的瞬间,附着在青铜盾上的绿色粉末轰然爆炸,那在枪弹雨林中毫发无损的青铜盾,竟然被炸出焦黑的深坑! “你们这青铜盾就是再厉害,也抗不过我第二次爆炸。” 竹叶青蛇一样眯起眼睛,再次抬起手,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下一次爆炸的时候,你们还能活几个人!” 第336章 在竹叶青清脆的声音中,旅客大厅中弥漫着绿色的粉末,粉末越来越浓郁,几乎已经看不到她的人了。 竹叶青站在信道口处,眯起眼睛,盯着那青铜盾上斑驳的痕迹,缓缓勾起嘴角。 还以为这群流浪旅客有多厉害,竟然让娲泥生都有所忌惮,原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玩闹。 传说中这群流浪旅客的头领苗云楼,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一开始还以为,这苗云楼是躲在了暗处,然而凭她这几分钟不动声色的观察,这附近绝对没有藏起来的人。 竹青粉不仅可以爆破,更可以探知周围的情况,她可以肯定,那苗云楼根本不在旅客中心里。 竹叶青瞥眼望向青铜盾,听得里面一声不吭,似乎不是在等死就是临阵脱逃了,不由得嗤笑一声。 休息时间也该到了。 她缓缓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暧昧的轻搓了起来,翠绿色指甲油亮的晃眼,侧脸对通信器轻笑道: “三哥,你们那边有没有异动?” “你可以放手去做了,”通信器另一边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两位社长这里被封锁的很严,那个苗云楼,根本没有来过。” “那好吧,”竹叶青翘了翘指头,惋惜道,“真可惜,我还以为能跟这个传说中的流浪旅客见上一面,听说他很帅呢。” 她碧绿的眼珠紧盯着青铜盾,轻声笑道:“既然他直接临阵脱逃了,那这群在旅客大厅闹哄哄的乌合之众,也就不用再留了。” “都去死吧。”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声,竹叶青没有任何犹豫,迅速打响了指节,引爆了旅客中心中的绿色粉末! “轰——!” 那些绿色粉末瞬间膨胀起巨浪,附着在青铜盾上的粉末,将青铜盾直接炸了个干净。 一时间,整个旅客中心甚至如同被暴风雨席卷一样,地板重重的晃荡起来,墙壁全部震裂,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那些举着青铜盾的流浪旅客,直接被漫天的灰尘吞没,如同被一只血盆大口咬进腹中,立刻失去了踪影。 除了碎石掉落的声音,旅客中心顿时成了一片死寂。 “呀,真是脏死了,这旅客中心到底多长时间打扫一次,好恶心!” 竹叶青皱起鼻子,迅速倒退了几步,厌恶的扇了扇飞舞的尘埃。 她瞥向灰尘满天的废墟,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人,然而里面废墟还夹杂着大量的青铜碎片,显然是被尽数炸毁。 青铜盾都碎了,人还能活的下来吗? 竹叶青见状心情大好,高傲的勾了勾嘴角,晃了晃手指,侧头对通信器中笑道:“结束了,收工。” 她风流的撩了撩头发,迈着摇曳的步伐,哼着歌向信道口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半晌风声骤起,有什么东西正迅速向她飞来! “砰!” 竹叶青心头一跳,猛的回过头去,一手攥住了飞来的东西。 她惊疑不定的望向废墟,张开手心一看,却见那竟然是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布娃娃,身上缠着无数红绳,正冲着她笑。 刹那间,娃娃身上的红绳飞速解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头盖脸的绑住了竹叶青的手,强行扭在身后! “啊!” 这一下猝不及防,竹叶青痛的整个人摔在地上,想要忍痛打响指节,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开红绳。 “贱人,居然偷袭我!” 她的手以一种诡异的状态贴在身后,疼的满头大汗,咬着牙猛的一抬头怒道:“我的竹青粉足够把你们带着青铜盾炸烂,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嘻嘻,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姐姐,我们可是有备而来啊。” 布娃娃弯起眼睛咯咯直笑,脸上红晕更加艳丽,一个翻身变回了少年。 他歪头看向被红绳控制住双手的竹叶青,吹了声口哨,俯下身去,对着竹叶青还没关上的通信器笑道: “你们不是觉得,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只来了一个人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们的手段多的是,”少年拍了拍手,弯着眼睛笑起来,“今天那两个旅社长不出来,我们绝不会后退半步!”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一阵金光轰然升起! 灿烂的金光穿透了漫天飞舞的灰尘,陈风遥率先踏了出来,一方滇王金印在他掌上悬着,缓缓散发著光泽。 青铜盾已经破碎,然而这股金光庇护着他身后的所有旅客,他们挺直身板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退缩。 陈风遥看着愤恨的竹叶青,嗤笑一声:“现在你说,谁是乌合之众?” “你竟然能操纵这个……” 竹叶青面容有些扭曲,望着他手中的金印,简直不敢相信,那流浪旅客苗云楼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 她当然知道苗云楼手里有能抵挡他竹青粉的滇王金印,正因为他不在,竹叶青才毫无顾忌的攻击这群反叛军。 毕竟藏品不能借用,只能转换拥有者,苗云楼不在,那方滇王金印就不会出来干扰他。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苗云楼竟然把金印给了反叛军! 滇王金印可是紫色品阶的藏品,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送出去?! “真是一群疯子!” 竹叶青面色难看极了,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她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她自己都知道,她当然也知道,有那些血腥的事迹在,这群人绝不会放过她,还不如直接大骂出口。 陈风遥冷眼看着她,转头对少年道:“她不会加入我们的,直接动手。” “收到。” 少年嘻嘻笑了起来,立刻扯起一根红绳,抵在竹叶青脖颈上,不顾她的破口大骂,毫不犹豫的就是一拽—— “砰——!” 电光火石间,一股巨力轰然而至,带着某种极为可怖的诡气,在竹叶青即将分头行动时,迅速撞开了少年! 少年在这股诡气的冲击下,险些被撞成两节,好在他早有准备,飞快的打了个绳结,拦住了自己。 即便如此,他也被直接撞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了陈风遥脚下。 陈风遥见状心头一跳,立刻上前一步,把少年扯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他,急切道: “你怎么样!” 与此同时,竹叶青也猛的抬起头,满是惊喜的喊道:“三哥!” “小青别怕,三哥来了。” 那股诡气没有深追,在救下竹叶青后,便收敛起气息,缓缓回到了一个文弱男人的身边。 文弱男人缓步从信道中走出来,安抚的拍了拍竹叶青,随后温柔的搂住身旁那团诡气,在上面亲了亲,轻声道: “做得好,接下来还需要你帮忙,麻烦了。” 那团诡气听完后,竟然发出来了某种古怪的声音。 它就像是微微害羞了起来,整团诡气都颤抖了一下,随后迅速变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影,静静站在文弱男人身后。 第388章 尹晦明远远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跳越来越剧烈。 和厉鬼相伴而行、如胶似漆,甚至把它当做至亲至爱,这样的人,整个旅客中心只有一位。 他一把攥住身旁齐融的手,惊惧的想要和他确认,齐融推了推眼镜,低声道: “你没有认错,就是他——导游排行榜第七名,鬼新郎文厌。” 就在他刚刚落下这两个字,那边的文弱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一笑,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它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温和的挂上一个笑容,对众人轻声道:“各位,我知道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什么,可是你们也看到了,这么做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我无意断送这么多人的性命,如果你们愿意现在放弃,我可以给你们争一个出路。” 旅客中心一时间静了下来,众人齐齐陷入了沉默,神色凝重,没有一个人说话。 陈风遥见状眯起眼睛,对他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成功不了。” “我们能弄死一个竹叶青,也能努努力弄死一个你,你以为你很厉害,可以凭几句话全身而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厌被讽刺了一通,却没有生气,面上仍挂着微笑,只是温和道: “只我一个当然不行,可若是导游排行榜上的前十名全部聚在一起,你们还有一丁点希望吗?” 最后一个话音刚刚落地,信道里便前前后后走出来几个人。 他们慢条斯理的走到文厌身后,刺青闪闪发亮,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让人根本无法直视他们的眼睛。 “这是导游排行榜上的前十名?!” “他们都是传说级别的人物啊,不仅内核欲望技能强大,有人甚至怀揣着紫色品级的藏品,滇王金印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天狼星、白面判官、金口玉言……这些人不应该在带4a级景区吗,怎么全都来了?” 陈风遥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声,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文厌见状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轻声道:“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怎么样陈先生?” “……” 除了娲泥生和古沌天,导游排行榜前十名全部聚齐,他们就算有滇王金印保护,也不可能赢得过这些人。 陈风遥面色阴沉,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犹豫,文厌身后的一个壮汉却突然扒开他,站了出来。 此人身形高大,几乎有三米多高,冷笑道:“文厌是个圣母病,答应放过你们,我们可不是。” 他跟身后几人对了个眼神,甩了甩拳头,突然高声道:“来都来了,在这里大闹了一场,还想全身而退?” 话音刚落,只见一尊巨大的佛像在他身后出现,足足有十几米高,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众人。 那些排行榜名列前茅的导游,也跟着纷纷爆开了刺青上的纹样,一股浩然的诡气遍布全身,无数尊神仙石像猛然现身! 每一尊石像身上,都有着神仙的金光笼罩,带来一股极为强横的压力,如巨浪潮水般涌向反叛军!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抵挡住神仙的一根手指。 然而陈风遥却没有丝毫退缩,只是抬眼望着满天神佛,握紧了手中的金印。 “他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要被打碎了,”陈风遥低声道,“你还不出来吗?” 第337章 他的声音很小,众人听不到陈风遥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握着手中的滇王金印发呆。 最开始上前那个三米多高的壮汉见状眯了眯眼,远远的看这群人竟无一人逃跑,扭头冷声道: “这小子嘀咕什么呢。” 有人在后面质问道:“文厌,你确定这什么滇王金印只是个紫色藏品,挡不住我们这么多人对吧?” “当然。” 文厌缓缓点了点头。 滇王金印是整个青铜王朝的结晶,用来攻击和守护,都堪称紫色藏品中的顶级。 可他们这些人坐到如今的位置,谁的手中没有个紫色藏品呢? 这滇王金印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挡得住他们手中无穷无尽的藏品,还有与神仙相关的内核欲望技能。 但是…… 文厌缓缓皱起眉头,望着面上毫无表情的陈风遥,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心慌。 他下意识阻拦道:“等等——” “还等什么,你不会是在包庇这群反叛军吧!”有人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身后那尊佛像熠熠发光,佛像慈悲,却伸出一只大掌,掌心血迹斑斑,直直的对准了反叛军一众人。 “我平生最恨对神仙不虔诚的人,”他冷声怒道,“还敢闯到这里来,真是倒反天罡、大逆不道!” 话毕,只见他猛的一掌劈了下去,他身后的佛像眉目一竖,那象身一般的千斤大掌,也对准反叛军盖了下去! “当啷——!” 佛像那一掌虽然缓慢,却无处可躲,几乎到了反叛军头顶,却彷佛被什么东西挡住,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人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根本不为所动的滇王金印,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道: “怎么会这样?” 他供奉的这尊邪佛,每日要上供三块人的头骨肉,再加上至少五个品阶的绿色藏品,实力深不可测,甚至能挥挥手灭掉一个景点。 这样的邪佛,怎么会一掌下去,连个普普通通的紫色品阶藏品都打不破? 他登时觉得不妙,立刻收回手掌,然而原本与他行动同步的邪佛,却根本没有动作。 “邪佛?” 那人觉出不对,猛的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邪佛那石刻的面容上,竟然开始缓缓爬上裂纹。 邪佛根本不是什么没有动作,他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手脚,根本动弹不得!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这群反叛军手中,还有更秘密的藏品。 他身后的人见状对视一眼,心中一动,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文厌一直紧紧盯着反叛军不放,突然心头一跳,猛的伸手拦住众人。 “都不要轻举妄动,”他厉声道,指着邪佛手掌落下的地方,“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一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暗淡的光线照射下,邪佛的手掌上,竟然缠上了密密麻麻的丝线。 这轻飘飘的柔韧丝线,却连邪佛的重击都能拦住,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文厌面色凝重,立刻掏出手电筒照向丝线,仔仔细细的观察着丝线的走向。 那些晶莹剔透的丝线,在不停变换的手电筒光照下,竟然一点点蜿蜒伸展开来,丝丝缕缕的遍布了整个旅客大厅。 他越看越心惊,不由得屏住呼吸,把手电筒缓缓向自己的方向照,只见那丝线在光下仍没有断,一直照到了—— ——他的眼睛前一寸。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有人下意识想要伸手挥一挥,刚动了一寸,便感觉碰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丝线。 不知不觉间,已经蔓延到所有人周围一寸的丝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身旁的丝线震颤起来,彷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丝线爬行过来。 文厌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转动着手电筒向声源处看去。 只见那些反叛军此时已经全部退出了旅客大厅,在旅客大厅正中,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 那人身量很高,身形消瘦,皮肤白的几乎透明,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淡漠,彷佛根本不是尘世间的人。 文厌愣愣的看着他,不受控制的望向那双眼睛。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连他们的倒影都没有,澄澈的犹如一面水镜,静静的看着他们。 文厌身后那些人又惊又怒,有人咬紧牙关,不敢碰到那些丝线,拼命催动着身后的石像,高声质问道: “喂,你是谁?!不会也是反叛军的人吧!” “这些丝线是不是你弄的?赶快放开,”他怒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都是神仙的信徒,敢伤到我们,你以为你是那个大逆不道的流浪旅客苗云楼?” 蠢货,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他怎么可以如此莽撞? 文厌没来得及阻止,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那个人。 那人原本没有说话,甚至似乎在走神,然而听到“苗云楼”那三个字,澄澈的眼瞳突然一动。 “我的确不是他。”那人声音很轻,也很清澈,“但我可以代替他,完成他弑神的意愿。” 话音刚落,只见刹那间,那澄澈的眼瞳在他脸上飞快的冒了出来。 文厌几乎怀疑自己眼睛花了,拼命眨了眨眼睛,看到的景象却丝毫未变,那谪仙一般的人,此时面上冒出了整整八只眼瞳。 他的眼瞳仍是那样的淡漠,却因为足足挤满了八只,缓缓扫视过他们,如同蜘蛛一般诡异至极。 第389章 这、这根本就不是人类。 文厌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出鸡皮疙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想要立刻离开,却被闪着暗光的蛛丝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人还在不停的变异,他脊背上缓缓钻出几根纤长锋利的蛛腿,一点一点延展出来,踏在蛛丝上。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完了!” 那些导游已经避无可避,他们也意识到这是个极难对付的人,对视一眼,咬着牙把石像放了出来。 这些人遇到无法对付的情况时,总会下意识依赖他们背后的神仙。 “轰——!” 霎时间,满天神佛再次涌现出来,只是这一次,所有神仙的石像在碰到蛛丝时,都开始寸寸开裂。 这些石像威严的神情越发扭曲,眼珠止不住的看向同一个地方,颤动的越来越厉害,整个石像都呈现出一种向后靠的姿态。 文厌很快意识到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这些神仙,竟然在害怕它们面前这个人! “你们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人无动于衷的远远看着他们,静静道,“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放过你们。” 他身后纤长锋利的蛛腿慢慢张开,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观察着猎物,终于动了起来。 那人一边缓步向他们走近,一边道:“只有解决掉你们,我想找的人才会出来,况且……” “如果苗云楼在这里,我想,他也会觉得这漫天神佛,有点太晃眼了。” —————— 土楼。 付青山焦躁的看了看手表,脸色变了几变,犹豫的抿了抿唇,试探着敲了敲门。 “砰砰,砰。” “苗社长?” 虽然知道门里看不见,他还是僵硬的扯起一个笑容,轻声道:“您已经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 门内沉默了很久,久到付青山脸都笑僵了,才听到苗云楼毫无情绪的沙哑声音: “不是还没到十点吗,怎么,沈慈提前死回来了?” “这……” 付青山闻言面上抽搐了两下,掩饰着推了推眼镜,这才维持住了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心里却在流泪。 顶头上司闹矛盾,夹在中间的秘书最受伤,左右受气,简直是遍体鳞伤。 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缓了缓,才让自己的话语重新温润起来,贴在门上担忧道: “现在刚到凌晨六点,沈先生还没回来,可是晚上给您送的饭您就没有吃。” “您一直不吃饭,不仅伤害自己的身体,沈先生回来也会心疼啊,”付青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善解人意的劝慰道,“您不是还要跟沈先生算账吗,不吃饭哪有力气算账?” “……” 里面似乎被他的歪理邪说沉默住了,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松口了,不耐烦道: “行吧,你送进来吧。” 付青山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立刻用腰间缠绕的蛛丝打开门,端起准备好的饭盘走了进去。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四肢都被锁链栓了起来。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有看过去,眼珠一动不动,只是沉沉望着灰白的墙壁。 在他身后,整间屋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所有桌子、椅子、杯子,都被摔了个粉碎,七零八碎的摔在地上。 付青山看的心惊胆颤,连下脚的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跟芭蕾舞演员一样,踮着脚尖走进去,尽量不惊动躺着的人。 他一边轻轻把饭盘放在床边,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苗云楼。 其实送饭是假,观察苗云楼状态才是真。 之前沈慈离开,里面变着花样不重复的破口大骂了沈慈两个小时,现在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静就是一个小时,简直让人害怕。 付青山瞥着苗云楼背对着他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揣度着他的想法。 是太伤心了,导致对沈慈失望了?还是太生气了,想憋个更大的计画? 或者……单纯就是摔东西摔累了? 付青山隐秘的盯着苗云楼,试图从中看出什么来,冷不丁却听到从背对着他的苗云楼口中,传来一句话: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第338章 …… 付青山闻言一愣,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苗云楼在问什么。 他下意识道:“什么?” “我说,你和他,和沈慈,是什么关系。” 苗云楼原本面对着墙壁,此刻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付青山,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沈慈很信任你,”他淡淡道,“不仅让你来看守我,还把你安排在身边办事,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很空洞,似乎什么也没有,然而付青山对上他专注的神情,却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个打工人,和沈慈什么关系? 这种古怪的问话,付青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苗云楼是什么意思,冷汗立刻下来了。 苗云楼怀疑他和沈慈有不正当关系! 他心头一跳,差点尖叫出来,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立刻后退一步,摇着头矢口否认道: “不不不,我们,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沈先生救过我的命,我只是在报恩。” “报恩啊……” 苗云楼点了点头,缓缓垂下眼睫,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走神,半晌才喃喃自语道: “我和第一次沈慈见面的时候,也是他救了我的命,后来,我就对他日久生情了……” 他似乎只是随口感慨,付青山却听得满头大汗。 他掩饰的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苦笑道:“苗社长我发誓,我对沈先生绝对没有特殊的想法,我……” 付青山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他绝对不是那种和上司搞婚外情的妖艳贱货。 可是想来想去,他却觉得越来越混乱: 从苗云楼的视角看,就是男朋友突然把一个陌生人提拔成左膀右臂,这个陌生人肩负重任,还赢得了八百年不跟旁人交流的男朋友的信任。 现在男朋友出门了,放心的把唯一的钥匙交给了左膀右臂,让他来看守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的挚爱。 在挚爱没看到的地方,左膀右臂和男朋友发生了“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幼年相识”“惺惺相惜”和“救赎文学”。 而这个左膀右臂,挚爱根本一眼都没见过,甚至连他和男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都不知道。 这事如果讲给付青山,付青山会立刻建议严查,用他从不离身的眼镜发誓,这绝对是一对暗度陈仓的小贱人。 然而这事落在自己身上,付青山只觉得脸上所有肌肉都僵硬起来,根本笑不出来。 “……我用性命发誓,我和沈先生绝对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付青山苍白无力的解释道,“我只是他的下属。” “下属?” 苗云楼似乎是笑了一下,很快便收回了那一抹惨白的笑容,轻声道:“下属又如何,从前,我甚至是他的‘孩子’,可我们依然产生了不应该有的羁绊。” “那时他还不想现在一样有人情味,我都无法自拔的迷恋上了他,何况现在?”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着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苗云楼面色惨白,浑身无力的趴在床上,锁链紧紧控制着他的四肢,乌黑长发盖住了他哀恸的眉眼,却显得更加痛苦。 他微微抬眼,定定的望着付青山腰间的蛛丝,半晌,毫无血色的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 “看,他对你这么好,甚至把最珍贵的蛛丝都给了你,”他疲惫的笑道,“你告诉我,我应该相信你吗?” 付青山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大惊失色。 什么最珍贵的蛛丝?! 他立刻把腰间的蛛丝解开,仔仔细细端详着它,却依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沈慈当时把蛛丝交给他的时候,只说是带有他尸骨气息的东西,用来开启锁链和结界的信物,没说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总不会这是“你不懂的蜘蛛二三事”,蛛丝是什么几百年累积才能吐出一次的珍贵藏品吧。 就算是,那也只是用来保护苗云楼,跟他这个看门保安没关系啊! 付青山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僵硬的扯起一抹笑容,讨好道: “苗社长,你是不是认错了,这就是一根普通的蛛丝,用来保护你的啊。” “不会,这就是我知道的那根蛛丝,”苗云楼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泪水缓缓从眼角滴落,难过道,“这是一根心意相通丝。” “这种蛛丝,只有心有所属的蜘蛛才能吐出来,十年才能产出一根,当两个人同时触碰到这跟蛛丝时,哪一端亮了,就说明哪一端的人是蜘蛛的挚爱。” 第390章 付青山听得两眼发直,险些脱口而出:蜘蛛一个节肢动物,怎么会有这种功能,况且沈慈变成蜘蛛才一天,哪来的十年? 但他转念一想,沈慈不是单纯变成蜘蛛,他的蜘蛛特征是“贪婪”欲望催生而成的复肢,说不定还真的和“爱欲”有关。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这不是证明自己和沈慈毫无越界关系的好机会吗?! 付青山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把那根蛛丝拽出来,面对苗云楼严肃道: “苗社长,我对你发誓,我和沈先生绝对没有任何特殊情感,既然你不相信,就用这跟蛛丝来验证如何?” 苗云楼没有看他,仍是紧闭双眼,甚至用手捂住了脸,痛苦的摇了摇头。 他一边淌泪一边喃喃道:“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呀,”付青山比他还急切道,“有没有奸情,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可是结果出来,万一沈慈真的已经移情别恋,我该怎么办?” 苗云楼捂着脸,不停颤抖,发出了比笑还难听的抽泣声:“那样我一定接受不了,说不定……还会直接自我了结。” 自我了结? 付青山闻言浑身一个激灵,想到进门之前屋内那几个小时的死寂,差点心跳骤停。 沈慈离开前的嘱咐言犹在耳,要是苗云楼真的因为他郁郁寡欢,甚至一时想不开,那他就完了! 他的职业生涯!他崭新的生活! 付青山眼镜差点滑落下来,他都顾不上把眼镜推上去,以不容置疑的力道,飞快将蛛丝塞到苗云楼身旁。 “苗社长,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险些落泪,双掌合十,祈求的望着苗云楼,“你抓住,你抓紧,你试试!” “我保证你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缓缓放下一只捂着脸的手,按住了那根蛛丝。 付青山喜不自胜,差点哭出来,立刻就要抓住蛛丝的另一头,验证他人生中最恐怖的谣言。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 苗云楼蜷缩起手指,在付青山怔愣的目光中,把那根蛛丝一点点收进了手中。 他脸上没有一丝泪痕,甚至眼圈都没有红,那被付青山以为是哭泣到发抖的脸上,挂着一个满意的微笑。 “谢谢,”苗云楼微笑道,“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咔哒——” 下一秒,蛛丝缠绕上他的手腕,苗云楼四肢上的锁链瞬间崩裂开来,暗淡的掉在地上。 苗云楼站起身来,冲着付青山温柔一笑,随后毫不犹豫的掏出针剂,迅速把手伸到后者脖颈上,按了下去。 “噗通。” 付青山一声不吭,直接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彻底不省人事。 “小样儿,真以为我吃醋了呢。” 苗云楼随手柄空了的针剂扔到一旁,嗤之以鼻道:“救赎文学和准确扶贫,我能分不清?” 他自己就是救赎文学的受害者,阴暗扭曲的暗恋和阳光正直的感激,一眼就能认出来好不好。 苗云楼一手拎着付青山的领子,把陷入昏迷的后者扔在床上,随后重新拿起那根蛛丝。 沈慈已经离开了整整三个小时,他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根本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 这三个小时,他一直被锁在床上,也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 苗云楼还是不相信,沈慈能为了一己私欲,屠杀了土楼那么多旅客。 最大的可能性,是沈慈在得知曾经那个自己的存在后,悲伤绝望之下,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曾经的记忆。 至于怎么做,沈慈也许对陈风遥他们隐瞒了自己的情况,让他这个社长或是“失踪”或是“死了”,从而名正言顺的代替自己的位置。 苗云楼原本的计画,是趁着三路人马吸引其他人注意力时,自己偷偷潜入古沌天的特殊景区。 现在沈慈代替了他的位置,以整整四块尸骨的能量压制,根本不用暗中潜入,他一定会直接对上旅客中心的所有阻拦力量。 只要所有阻拦力量都被清除,娲泥生和古沌天就不得不出面。 他们能掌管子不语国家公园,就是因为两个人的特殊景区内,藏有沈慈最重要的两块尸骨。 等他们出现,沈慈虽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却可以催动全部尸骨,与他们同归于尽。 到那时,娲泥生、古沌天还有沈慈会全部死亡,而镇压着子不语国家公园的尸骨失去了控制,却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反而会全部暴露出来。 等到苗云楼把所有尸骨融合,沈慈便会复活。 只是复活的沈慈,是曾经的“义父”,还是那个失去记忆的小纸人,就不得而知了。 “……” 苗云楼蜷起手指,紧紧捏住那根几近透明的蛛丝。 沈慈离开时质问他的那句话,自己因为一时恍惚,没有立刻回答他,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挽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门被重重的摔上,那时他清晰的听到了,一颗心脏破碎的声音。 而现在,对于那句脱口而出的质问,苗云楼终于有了答案。 他要带着这个答案找到沈慈,跟他好好谈一谈。 第339章 旅客中心大厅。 反叛军退出的旅客大厅,经历过几轮的轰炸,已经变得如同废墟一样乱七八糟。 此时,在这废墟之中,无数泛着冷光的蛛丝密密麻麻遍布在其中,在光束的照射下,就好像一个雪洞。 沈慈身后的蛛腿架在蛛丝上抖动,利刃般张开,挡住了旅客中心的出口。 他恍若进入无人之境,眼底什么也没有,在雪洞中一步步缓缓走向众人。 几个导游在雪洞中,被逼迫的步步后退,已经再也不复从前的嚣张气焰。 他们身后那些神仙与佛像,每一个都被黏在蛛网上动弹不得,威严端庄的石像寸寸开裂,甚至成为了与废墟融为一体的碎屑。 有人咬着牙想要拼死一搏,动用内核欲望技能,还有身上无数的藏品,把蛛丝炸开。 然而无论是多么高等的藏品,在碰到蛛丝的一刹那间,都会全部失效,就像一个普通的物件掉落下来。 他们引以为傲的内核欲望技能,在密密麻麻的蛛丝包裹下,也通通失去了效力。 几个导游就如同蜘蛛网上的猎物,不自量力的一头撞上去,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只能等待着暗处的蜘蛛一步步逼近。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最开始出头的壮汉眼睛发红,咬牙道,“说是蛛丝,可用刀割不断,用火烧不完,到底怎么样才能出去?” 旁边的人冷声道:“别说用刀用火了,就连紫色藏品都弄不断,你真觉得这是如同的蛛丝?” “难道是比紫色藏品更高级的藏品?”壮汉狐疑的侧头看去,半晌,否定道,“不可能,不会有比紫色藏品更高级的东西了。” 在景区中,绿色藏品、蓝色藏品和紫色藏品的界定,都有很明确的界限。 绿色藏品是普通景区诡物身上掉落的东西,蓝色藏品则是控制某个景点的高级诡物,才能遗落的东西。 而紫色藏品,就是掌管一方景区的诡物身上掉落的了,这种诡物几乎比肩地方神,没有比他们更尊贵的存在。 比紫色藏品更高级的藏品,难道是主位神身上遗落的物品? 这根本不可能! 文厌自从被蛛丝彻底包围后,便一声不吭,只是躲在人群后专注的盯着沈慈。 他闻言顿了顿,却是开口沉声道:“与其好奇这蛛丝是什么,你们应该弄明白,越发逼近我们这人究竟是谁。” “蛛丝不过是个添头,他,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文厌死死盯着沈慈身上散发著淡淡金光的器官,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他一眼不眨,喃喃道: “我有种预感,他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如果他的身份被暴露出来,恐怕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震撼。” “……” 众人沉默不语。 如果是从前,文厌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身份让人震撼,他们这些与神仙伴生的信徒,绝对不会相信。 可现在事实让他们不得不恐惧。 连神仙都无法在他面前动弹,任何刀枪斧钺在他面前都犹如废铁,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什么存在? 沈慈没有理会他们的猜测,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这些人,一边将蛛丝密布的缝隙更加狭小,一边慢慢走向他们,离他们越来越近。 有人忍耐不住这种压迫的煎熬,警惕的向后缩了缩,脱口而出道: “要杀要剐,你倒是动手啊,就这么威胁我们,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慈闻声脚步一顿。 下一秒,无数蛛丝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猝不及防的缠上所有导游,几秒钟就把他们变成了一个个虫茧。 第391章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蛛丝吊在天花板上,只能拼命挣扎起来,却没有任何作用。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我放下来,我把藏品都给你还不行吗?放我下来!” 沈慈眉眼间神色淡淡,没有理会这些人或叫嚣或哀求的言语。 这些人迟早都要死。 为了饲养背后的神仙与佛像,他们残害了无数旅客,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获得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但他不需要动手。 这些导游横行霸道多年,怕的不是死,怕的是失去所有能力,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他们有些人一开始,甚至就是从最底层走上来的,这么多年的疯狂,他们太知道在景区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一旦被剥夺能力坠下神坛,被他们压榨迫害过的旅客,一人一口都能把他们的血肉吞吃殆尽。 审判他们的人另有其人,不是沈慈。 沈慈就这么走到众人近前,淡淡的望向他们恐惧或不甘的神情,再从他们身边,旁若无人的向前走去。 他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凝视着旅社中心深处,被隐藏很好的最后一个信道。 这里面隐藏着的包厢,就是苗云楼说的那两个社长栖息地的信道了。 沈慈神色不变,只是伸手轻轻在信道上摸了摸,随后放下手,退后几步。 “轰——!” 只听一阵巨响,蛛丝如同有神智一样,疯狂的向信道口涌动。 它们密密麻麻的聚拢在一起,粘在信道口的边沿,像是一只柔软却坚韧的雪白双手,用力一点点掰开了紧紧关闭的信道。 只不过几秒钟,那隐蔽的包厢便被打开——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靠,这群贪生怕死的旅社社长”陈风遥探着脑袋在后面看,见状厌恶的啐道,“放普通人在旅客中心顶锅,自己反而跑了。” 其实他也知道,旅社长肯定在自己的栖息地里面,不会暴露在这么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只是身为旅客中心的主事人,在所有旅客节节败退的情况下,仍然缩在栖息地里,实在让人唾弃。 沈慈倒是没有丝毫失望,他看着空空荡荡包厢,缓缓闭上眼睛。 栖息地说是个“地”,其实并不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地方。 它并不会占用景区或旅社中心的面积,而是存在于一个构想的空间内,所以,每个栖息地都需要有与现实连接的信道。 用意识顺着信道向上归根溯源,就能找到,他想要见的最后两个目标—— “是娲泥生和古沌天!” 随着众人的惊呼,两个身影缓缓出现在包厢内站定。 娲泥生浑身上下缠满绷带,绷带上异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在他身后,是暴露出古铜色皮肤、几乎浑身赤/裸的古沌天。 两人隐藏在黑暗中,面对着沈慈站定,看不出神情。 然而从他们那个角度看去,如同一片废墟的旅客中心大厅、漫天飞舞的尘埃、还有被蛛丝缠成虫茧的导游,实在难以让人表情平淡。 尹晦明站在旅客大厅外,见状心头一跳,在后面猛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 “沈慈制定的计画,竟然真能行得通……” 他认得出来,这绝对就是旅社社长本尊。 连旅社社长都被沈慈逼出来了,难道他们多年的奋斗真的能实现,子不语国家公园,从今天起彻底解体?! 旅客中心大厅内,被悬挂在蛛丝上面的导游,见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在虫茧中挣扎急忙求救道: “娲泥生社长,古沌天社长,救命,救命!” “这人不知道是什么诡物,竟然能变成蜘蛛,蛛丝连我们背后的神仙都无法破解啊!” 娲泥生神色冷冷,听着众人七嘴八舌,一眼都没有往那些蛄蛹的虫茧身上看,冷声道: “闭嘴。” “……” 那些导游顿时静了下来,窥视着娲泥生的脸色,一个个如同鹌鹑一样,不敢再开口说话。 娲泥生深吸一口气,这才把目光转移到沈慈脸上。 “原来,你才是藏的最好的人。”她盯着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眸,微微蹙起眉头,“跟在苗云楼身边,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他身旁洗手作羹汤的附属品。” “有谁会想到,苗云楼身边那个一声不吭的纸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呢?” 沈慈八只眼睛挤挤挨挨的动了动,听着几声头顶的惊呼声,冷淡的看着娲泥生,没有反驳。 娲泥生认出了他是谁,也没关系。 他不介意这些人把矛头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娲泥生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眯着眼观察他半晌后,突然问道:“平日里跟你寸步不离的苗云楼呢?” 沈慈淡淡道:“病了。” “病了?” 娲泥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舒展开眉头,笑了起来。 她身上的异色火焰骤然燃烧起来,包裹着皮肤上的白色布条,欢欣的跳动起来,看上去竟然有些愉悦。 “病了,”娲泥生咀嚼着这个词,笑着重复道,“你知不知道,到了这种地方,除了藏品与内核欲望技能带来的伤口之外,不会有任何寻常的病痛。” 她讥讽道:“你说苗云楼病了,怎么,你用藏品攻击他了吗?” “呸,你还好意思说!” 陈风遥一直在后面听着,闻言实在听不下去了,扒拉着旅社大厅门口,远远的怒道: “明明是你们这群人用了卑鄙的手段,炸了苗云楼所在的土楼,现在居然还装不知情?真不要脸!” 他跟着老爹抛光隐晦这么多年,今天也是豁出去了,新仇旧恨叠在一起,红着眼眶,指着娲泥生破口大骂。 从没有人敢指着旅社长的鼻子骂,陈风遥此话一出,整个旅客大厅顿时一片寂静。 众人一方面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一边警惕的盯着娲泥生,生怕她恼羞成怒,突然暴起。 然而娲泥生却没有动。 她脸上没有任何怒色,甚至没有一丁点被戳破的阴沉。 “我的势力,从来没有进入过土楼。” 娲泥生缓缓转向陈风遥,动了动头,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你说有人炸了苗云楼所在的土楼,是谁?” 第340章 到了这一步,陈风遥也不怕了,他沉着脸冷笑道:“对流浪旅客恨之入骨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别告诉我,土楼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楼车是遛弯过来的,”他冷声道,“都到了现在,你还要装无辜?” 娲泥生闻声身上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甚至微笑起来。 “不是我,”她轻柔道,“楼车是我安排人放置的,可你怎么不想想,就算我想要偷袭苗云楼,我怎么会知道他身处的位置?” “你说我炸了他的住处,先不说穿透滇王金印准确轰炸、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我只问你,轰炸苗云楼住处的时候,他本人在土楼里吗?” 陈风遥一见娲泥生那种睥睨的姿态,就感觉心头火起,想一巴掌扇过去。 然而当他冷笑一声,下意识想要反驳的时候,却发现话到了嘴边,却像是卡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苗云楼住处被轰炸的时候,他的确不在土楼里。 他是为了救沈慈,才一时心切冲进火场,最后那彻底被爆炸夷为平地的土楼中,只走出了沈慈一个人。 沈慈告诉他们,苗云楼死了。 这事总处处透露着古怪,可那时进攻旅社已经箭在弦上,沈慈又站出来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陈风遥也不得不将疑惑压下。 然而此时娲泥生在这件事被提起时,态度却显得格外奇怪,在那双火焰中闪烁不定的目光里,陈风遥骤然心头一跳。 这件事究竟是旅社又一次挑拨离间,还是真的另有隐情? “……” 陈风遥闭了闭眼,再一睁眼时,声音已经变得低沉了很多。 “你不用说这些,来挑拨我们的队伍,”他盯着娲泥生冷冷道,“苗云楼的死亡就算有再多的疑点,归根结底,还是你们旅社造的孽。” 黑色的刺青在他身上若隐若现,燃烧起愤怒的光泽。 陈风遥按住胸口的刺青,直视着娲泥生,连带着他身后无数流浪旅客的刺青亮起,犹如一片黑夜中涌动翻滚的潮水。 他平静道:“如果没有你们为了一己私欲,把千千万万个旅客拉来参观景区,苗云楼根本不会遇到死亡的危险,太多的人根本不会死。” “苗云楼代表的是所有人的意志,他死了,还有更多人会顶上,娲泥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娲泥生对上陈风遥的眼睛,眉头微蹙,竟然被那犹如烈火的眼神灼烧了一瞬。 第392章 她不由得唇角一沉,抬了抬满是绷带的手腕,柔声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话音刚落,她周身跳动着的紫色火焰,瞬间顺着指尖向陈风遥舔舐而去! 一股剧烈的灼热感猛的扑面而来,陈风遥瞳孔一缩,却还没来得及下意识进行防御,只见眼前闪过一抹淡淡的金光。 是沈慈。 他微微错身,挡在了陈风遥身前。 那一抹来势汹汹的火焰,直直的打进了沈慈澄澈的眼眸,却在金光闪烁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 这一次的沉默轮到娲泥生。 她神色莫名,眼底闪烁着某种情绪,瞥眼与沉默不语的古沌天对视一眼,随后缓缓盯住了沈慈。 沈慈淡淡的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情绪。 在他身上,那一抹在几个器官上不停跳动的金光,极为不明显的微微暗淡了一瞬。 娲泥生见状眯了眯眼。 她一直不曾注意这个沈慈,刚才的话也不过是一种随意的挑唆,然而此时,她却从这个人身上觉察出一股奇异的吸引。 她身体中嵌入的火焰,此刻竟然开始隐隐向沈慈靠拢。 娲泥生能感觉出,这个沈慈身上那种淡淡的金光,和她体内的火苗能量极为相似,甚至他身上的金光要更纯粹! 可她身上的火焰是源自于…… “主位神。” 古沌天低声道。 他终于动了起来,厚重的掌心伸到娲泥生眼前,后者垂眸看去,那上面有一小块坍塌的空间,竟然悄无声息的被金光吸走了。 “……” 娲泥生重重闭了闭眼。 她身上的绷带散发著淡淡的象牙白,在异色火焰中被模糊成了扭曲的形状,半晌,火焰突然猛的迸发出来! 霎时间,整片旅客中心燃烧起一片火海,紫色的火舌如同潮水舔舐着一切,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就像煤气灶上跳动的火焰一样,一圈圈包裹住众人,沈慈和娲泥生两人被围在里圈,而流浪旅客身后,也骤然窜起一人多高的紫焰。 “!” 陈风遥心头一惊,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警惕的挡住众人,却发现娲泥生并没有任何动作。 她没有看任何人,仍是紧紧盯着沈慈,姿态却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了凝重的审视。 “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娲泥生哼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优雅的掩住嘴,“我没想到,原来是你。” “苗云楼那个骗子,说什么让主位神苏醒的钥匙,我还以为他全是胡编乱造,没想到这一句竟然是真的。” 娲泥生盯着沈慈身上淡淡的金光,仍然在笑,眼底却难掩忌惮与震惊。 她掀起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喃喃道:“说什么流浪旅客,说什么要除掉所有神仙,最强大的神仙,却被他藏在了身后。” “那么多景区,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娲泥生社长,您这是在说什么呀,”被蛛网缠成虫茧的一个导游听的心惊肉跳,忍不住道,“他……他不就是个变异的蜘蛛精诡物吗?” “他是一个变异的蜘蛛精诡物,你连背后的神佛都被消解了,你是什么,”娲泥生意味不明的笑道,“猪精吗?” 那人被训的面红耳赤,忍不住道:“我——” “你什么。” 娲泥生面上浅薄的笑意一闪而过,冷冷道:“你不用找什么藉口,和他作对,你的确没有任何胜算。” 她把目光缓缓移到沈慈脸上,一点点扫视过他散发著微弱金光的皮囊、心脏、脊骨、血液。 娲泥生仍是对着那人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沈慈,柔声道:“你身上的藏品尽数由他的血肉构成,你背后的神佛不过是他脚下的蝼蚁。” “你一个凡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蝼蚁之下的蝼蚁,看——” 她意有所指的歪了歪头,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你甚至不在他的瞳孔中。” “轰——!” 大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叫藏品由他血肉构成,什么叫蝼蚁之下的蝼蚁? 那人闻言“嗡”的一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明白,下意识费力扭过头去,望向沈慈的眼睛。 那里的确什么也没有。 那双眼眸清澈如水,却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空洞——他不是不把人放在眼里,是所有人,都不在他的眼眸中。 这一刻,旅客中心一片死寂,所有人看着沈慈那张白玉般谪仙般的面孔,都意识到一件事。 他绝不是人类。 “……娲泥生什么意思,沈慈是神仙?” “他不是苗云楼从景区里救出来的一个纸人吗,怎么成神仙了。” “可如果他真是一个普通人,你怎么解释他突然变了那么多,突然就连旅社长都能抗衡了?” “……也许他从前只是隐藏了实力,不想多生事端吧。” “可如果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苗社长救他的时候,他没有——” 猜忌和怀疑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 没人敢继续想下去,也没人敢把这话说下去,但所有人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如果沈慈这么厉害,连娲泥生和古沌天都会忌惮他,那为什么在那场爆炸中,他还需要苗云楼舍命救他呢? “你们视为反叛军头领的人,私下供奉着一位神明,你们苦心经营的反叛军,竟然落入了一位动了杀心的邪神手中。” 娲泥生居高临下的垂下眼睫,把所有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似是叹息,唇角又好像是在笑: “我猜,你们保护的这位沈慈其实就是主位神之一,甚至比主位神还要强大。” “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什么,但,绝不是为了给你们这群蝼蚁讨回公道的,”她柔声道,“不然,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动手?” “……” 反叛军没有一个人说话。 是啊。 明明他们已经攻到这里了。 明明娲泥生和古沌天都已经出来了。 沈慈明明不用动,就可以让导游排行榜前十的导游,全部变得手无缚鸡之力。 为什么都到了这一步,他却不再反抗,只是站在原地,听着娲泥生的挑唆,却一言不发? 在一片死寂中陈风遥面色极为难看,他攥紧了拳头,没有看娲泥生,只是死死的盯着沈慈,问道: “她说的是真的吗?” 沈慈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陈风遥。 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着众人的诸多揣测,面色却仍是那么淡然。 此时此刻,他站在反抗军的最前面,背后那巨大的蜘蛛骨映在墙上的印象,不像是保护,像是一种笼罩住反抗军的牢笼。 半明半暗间,沈慈的面容依然如谪仙一般,阴影之中却多了一种慈悲,让人作呕的、高高在上的慈悲。 他眉眼舒展,对陈风遥从容道:“是。” “你是神仙。” “嗯。” “你害了苗云楼。” “当然,”沈慈道,“他不肯供奉我,我只能杀了他。” 陈风遥眼眶一瞬间红了,血丝爬上眼球,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慈微微笑了起来,八只眼睛的额头上攒动起来,温和道:“和其他主位神一样,开辟景区消耗了我们的太多能量,我们只能沉睡。” “不过,当苗云楼经过我那被纸人禁锢的身体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我看到了他的渴望,看到他的仇恨,还有他无与伦比的潜力,”他微笑道,“变成一个凡人的样子不难,他以为我是他那位骤然惨死的义父,不用我说,就冒着生命危险去查找我的力量源泉。” 沈慈轻轻抚摸着额头上的眼睛,叹息道:“可惜,不小心让他看到了我这幅模样,他不肯接受,我只好让他陷入沉睡。” “……” 反叛军陷入了一片死寂,难言的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众人,过了很久,陈风遥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他眼神里犹如一片灰暗的炉灶,盯着沈慈,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嘶哑道: “如果……如果你早已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又要和我们一起攻入旅社?” “因为你们只是我来此的由头,”沈慈淡淡道,“现在,你们没用了,可以走了。” 说完,沈慈便没有再看他,把头转了回来,冷淡的望向娲泥生和古沌天。 “带我去见其他主位神。” 第341章 古沌天闻言垂眸,不动声色的挡在娲泥生身前,沉声:“不行。” “主位神是旅社的内核,不是谁都能见的,”他挡在沈慈前面,巍峨的如同高山磐石,开口道,“即便你真的与旅社有渊源,也不能……” 第393章 他的话被挡在了喉咙口中。 娲泥生伸出一只手,轻轻扶在古沌天小臂上,示意他退后。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瞥了一眼远处的反叛军,将异色火焰凝在口舌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温声道: “你想说,你知道主位神处于沉睡状态,你要唤醒我们背后的主位神,是不是?” “可你怎么证明,”她不动声色的试探道,“你真的是来助旅社一臂之力的呢?” 然而沈慈闻言却没有接话,他谪仙般的眉眼沉沉,面上的冷淡几乎化为实质。 “我无需为你们证明,”他额头上的蛛眼再次冒了出来,散发著黑气,歪了歪头,轻声道,“凡人有什么资格置喙神仙之间的事?” “……” 娲泥生眉头微蹙,抿了抿唇。 她浑身上下的绷带一动,异色火焰跳动的若隐若现,似乎是忍不住要向外延展开来,却最终忍了下来。 现在反叛军的势力强盛,旅社尽失人心,主位神还在陷入沉睡,如果不尽快改变近况,她控制的旅社迟早陷入动荡。 虽然,苗云楼已经利用这一点欺骗过她,但凡人与神仙终究不同。 凡人也许会因为各种理由,可怜起自己的同类,可仙人为什么要共情蝼蚁呢? 更何况,看陈风遥等人的神情,娲泥生可以断定,他们绝非在撒谎,那样失魂落魄的绝望神情,必然是料到今日的状况。 苗云楼是真的死了。 娲泥生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再次抬眼的时候,竟然愉悦的笑了起来。 “那好,既然您能够唤醒主位神,那也就是我们供奉的对象,”她轻柔的拍了拍手,翻手向身后一抬,“我带路,您请跟住了。” 古沌天顿了顿,感受到娲泥生身侧异色火焰中包裹着的情绪,这才侧过身,让出了道路。 “有劳。”沈慈淡淡道。 他轻轻一抬手,蛛丝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被包裹成虫茧的导游立刻掉了下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留在这里挡路,”沈慈侧过头去命令道,“别让那群人破坏我们的仪式。” “我不希望唤醒主位神的时候,有任何人打扰。” 那群人被摔得龇牙咧嘴,脑袋发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群人”是在说谁,登时喜形于色道: “是!” 让这群反叛军耀武扬威的攻入旅客中心,这下好了吧,都成了一群笑话! 有人眯起眼瞥向沉默的反叛军众人,尤其是为首的陈风遥,一时间凶光毕露。 这个陈风遥,攻入旅社的时候,对她们如何破口大骂、不假辞色,现在倒是面色沉沉不置一词,真是报应。 他冷笑一声,立刻就要唤出佛像杀过去,却骤然被无数蛛丝缠上,一动不动的定在了原地! “让你们挡路,动什么,”沈慈轻声道,“就在这儿当人墙,别让人过去,挡好了。” 他说完蛛网一紧,那些蠢蠢欲动的导游,顿时又被裹成了粽子,一个挨着一个排排站在一起。 他竟然真的只是让这群导游“阻挡”住反叛军,而不想让他们动手。 娲泥生默默在一旁看着,见状心头一动,眯起眼睛轻声笑道:“等几位主位神苏醒后,见到有旅客竟敢闯入旅客中心,定然会不悦吧。” “不如就放了他们,让他们清理一下这群反叛军,岂不是更好?” “不用,”沈慈没有看她,只是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道,“这群反叛军先留着,我另有安排,直接带我去见主位神。” “……是。” 娲泥生抿了抿唇,有些拿不定这位刚刚脱离出反叛军的神仙,究竟是不是想要保护反叛军。 然而唤醒主位神的机会近在咫尺,她顾不上那么多,还是先快刀斩乱麻,让主位神苏醒才是正事。 何况…… 娲泥生感觉到身后一阵炙热仇恨的目光,不由得无声的笑了笑。 沈慈杀死了苗云楼,无论他究竟怎么想的,反叛军这股势力,也绝不会再成为他的助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到了最后,沈慈依旧会站在旅社和主位神的立场上。 她没必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和这位新晋神仙起什么争执。 想通了这一点,娲泥生面上的笑容又温和了几分,她柔声道:“主位神本体陷入沉睡,平日供奉的石像深藏在旅社中。” “不如我直接在此处,将主位神的肉身石像请出来,您探一探主位神状况如何、能否唤醒,我们再带您去寻主位神原身呢?” 沈慈只是道:“可以。” 他听得出来,娲泥生言语间对他的忌惮。 不过没关系,他也从没想过要一蹴而就,主位神原身见与不见,和他的计画无关。 沈慈微微垂眸,眼底一片漠然,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娲泥生得到他的首肯,便朝古沌天颔了颔首,双掌合十,喃喃念起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异色火焰缓缓升腾起来,在洁白布条的裹挟下,空间不断扭曲重构,四尊石像很快在旅客中心凭空出现。 最左边是祝融的石像,如同火焰般的灵魂,身体被熊熊烈火所环绕,石头炽热的甚至发红。 石像极为逼真,甚至有呼吸的轻微弧度,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够燃烧起来,他的脸庞带着无尽的热情和怒火,那火焰似乎要烧穿一切的障碍。 共工的石像则更为壮观,石像的每一处都被雕刻成洪水冲刷的模样,石像面容坚毅,沉默的望向远方。 由于祝炎和洪长流已死,这两尊石像身上一层暗淡的颜色,石像底部开裂,微微有些灰败。 而右侧的两座石像,色泽便更为生动。 盘古的石像显得雄伟而壮丽。他的身躯如山岳般巍峨,双臂伸展着,彷佛正在支撑着整个天地。 而女娲的石像,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面容宁静而安详,双手彷佛在轻轻抚摸着大地。 在女娲石像的手掌下,是无数微小的泥人,面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匍匐在她的膝盖之下,彷佛在迎接将他们造出来的母亲。 四座石像面容或慈祥或坚毅,分明应该是让人忍不住向往的神仙,却从石像缝隙间,隐隐露出一丝腥臭的气息。 那股腥臭的气息,混杂着尸体与血液的味道,掩盖了石像的面容,只让人在恐惧中作呕。 沈慈眼底神色不明,没有上前触碰,定定的看了一眼,便对娲泥生和古沌天道: “不行。” 娲泥生一怔:“什么?” “我做不到,”沈慈直接道,“我曾经尚未沉睡的本体,在景区中藏着几块能量内核。” “现在内核不全,还剩下两块没有找到,我没办法唤醒其他的主位神。” “可是……” 娲泥生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与古沌天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她心里有数,那两块能量内核,多半就是她和古沌天特殊景区中的金色藏品。 这是支撑他们特殊景区最重要的东西,也是让他们区别于祝炎与洪长流两人的象征。 这样重要的东西,即便给了沈慈后,真的能让他唤醒主位神,事关旅社长的地位是否稳妥,他们也不愿意交出来。 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沈慈察觉到异样,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 “放松,不是要你们直接把能量内核取出来。” 他平静道:“特殊景区与你们的经历和记忆有关,在你们的记忆中,有无法解决的痛苦隐藏在其中,所以,才需要能量内核支撑。” “这种痛苦,你们本人无法解决,但我可以。” 娲泥生何等敏感,闻言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沈慈的意思。 “你要进入我们的特殊景区参观?” “没错。” 沈慈额头上的蛛眼滚动,澄澈的让人恐惧,唇角微微向上扯起,毫不避讳的轻声道: “能量内核我必须拿走,这是我的东西,与你们无关,只不过念在你们是主位神的信徒,我才给你们这个选择。” “让我进入景区参观,拿走能量内核,顺便帮你们修复,皆大欢喜,”他轻柔道,“或者我直接杀了你们,依旧可以拿到我的东西。” 沈慈没有说谎,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与娲泥生和古沌天同归于尽,留下全部的尸骨。 然而现在杂人太多,他不敢保证,散落下来的尸骨能全部回到苗云楼手中。 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沈慈动了动蛛眼,望着仍在犹豫的娲泥生和古沌天,微微笑了一下。 在他这颗已经腐朽破败的心脏中,仍旧有那么一点希望的血液,为苗云楼所跳动。 他不要就这么去死。 他要一点点拿回所有的尸骨,亲手交到苗云楼手上,当着他的面,成为一个完整的、未知的沈慈。 第394章 这样就算最后留下来的不是他,苗云楼也会永远记住他。 记住这个只陪伴了他四个景区的沈慈,是为他而消失,为他而死的。 沈慈垂下眼睫,心满意足的微微一笑,对娲泥生和古沌天歪了歪头,轻声道: “想好了吗?” 娲泥生身上异色火焰跳动一瞬,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进入特殊景区不会对他们有所伤害,相反,在特殊景区内,所有外人都受控于他们的意识之下,即使是神仙也可能会受伤。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一再推脱? “好,”她最后道,“那您先进入谁的特殊景区?” “从谁开始都一样。” 沈慈想了想,缓缓伸出手,一手扣住古沌天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上娲泥生,淡淡道:“不需要浪费时间,你们两个连接着参观就可以。” 他垂下眼睫,仔细的观察着两人手腕上血液的脉络。 慢慢的,沈慈眼前开始旋转起来,旅客大厅在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很快便要消失殆尽,直到—— “等一下。” 第342章 沈慈闻声一顿,神色不变,缓缓回过头去。 是陈风遥。 “我不相信。” 他面色极为难看,神情憔悴,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紧紧盯着沈慈:“就算你是真正的神仙,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杀了苗云楼。” “哈哈哈哈!到现在还不相信,你是不是疯了?” 不等沈慈说话,那些被重新绑成虫茧的导游里,有人闻言便已经忍不住嘲笑道: “人家可是神仙!神仙是没有情感的,还以为人家会跟你们这群反叛军一样,优柔寡断不成个气候?” 此话一出,所有导游都开始哄笑起来,就连娲泥生也跟着翘了翘唇角。 然而陈风遥却没有任何动摇。 他死死攥着手中的金印,另一只手在身下用力攥紧了阎良的手掌,从中汲取着力量,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火焰。 陈风遥眼眶发红,声音嘶哑的低声道:“沈慈,你说你是神仙,我信,可你与苗云楼相处之间的桩桩件件,怎么会尽数作伪?” “你是神仙,就算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么会陪着凡人演一出缠绵情深的戏码?怎么会虚以委蛇到封印记忆、只身陷入危险重重的景区?!” 娲泥生闻言心头一跳,狠狠一蹙眉头,厉声道:“住口。” 神仙毫无情感,这一点她在主位神身上感受的淋漓尽致,然而沈慈毕竟和苗云楼相处了那么久,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保险起见,还是尽快解决掉这危险的源泉最好。 她眉眼一立,给古沌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解决掉胡言乱语的陈风遥,却被一只白皙瘦长的手挡在身前。 “你说的没错。” 沈慈看着陈风遥,平静道:“的确,苗云楼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凡人,智谋和体力都属上乘,杀了他,我也很舍不得。” 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样冰冷冷、不带一丝情感的“舍不得”。 陈风遥站在旅客中心之外,远远望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谪仙面孔,只觉得紧握着的金印越发冰冷。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仅此而已?” 沈慈不置可否道:“我给过他机会。” 给过他机会,可是苗云楼不接受。 苗云楼不肯成为神仙的信徒、神仙的走狗,不能接受朝夕相处的人,竟然心中时时刻刻都是算计,所以他必须死。 陈风遥眼神空空,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只觉得面上一阵温热,伸手一摸,竟然是湿润的。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谁,伸手抹了把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哑着嗓子轻声道: “沈慈,我就最后问一句,苗云楼真的死了吗?” “我知道你是法力无边的神仙,没了苗云楼的支持,我们根本斗不过你,你对他或许也从未有过情意,”他道,“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陈风遥死死咬着嘴唇,面色疲惫的几乎灰暗,只有灰沉沉的目光缝隙里,还留着一丝希望和恳求: “我只想知道,苗云楼还活着吗?” “不是作为反抗军的旗帜,不是作为与神仙同床共枕的凡人,作为一个普通人,苗云楼还活着吗?” 沈慈望着陈风遥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那样的神情,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容。 然而他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一顿,很快道: “他已经死了,节哀。” “……” 声音落下的一刹那,陈风遥便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颤抖一瞬,从眼眶中怔怔的落了下来。 在他身后,阎良和尹晦明扶着他的胳膊,面色强撑着没有失态,发红的眼眶,却根本无法作伪。 所有反抗军中的旅客,全部陷入了潮水般一阵阵的绝望与漠然。 “苗云楼……” 陈风遥眼前被泪水弄的模糊一片,神情发木,怔怔的低头盯着地板。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不应该那么轻易相信他,更不应该就这样失去斗志,可是……” 可是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真的撑不下去了。 “没必要就这么放弃吧。” 从陈风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还不到认输的时候,神仙怎么了,景区里败在凡人手中的神仙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不一样,”陈风遥仍旧低着头,讥讽的动了动嘴角,低声道,“那时候苗云楼还在,现在他已经死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讽刺谁,喃喃道:“神仙死了再多又如何?一个死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可说不准。” 他身后那个声音也笑了起来,笑声里却不是同样的自嘲,而是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熊熊怒火。 “枕边人亲口承认杀夫的起尸效果不错,听了这种放狗屁一样的话,死人也能回来报仇呢。” 报仇? 听到这越发熟悉的声音,陈风遥脑海中嗡的一声,理智还没反应过来,情感却开始浑身发抖。 他徒劳的张了张口,拼命想要回过头去,下意识道:“什么?!” “surprise——” 有人一把掀开了身上盖着的披风,在一片高喊的惊呼声中,直接站了起来,从身后直接捂住了陈风遥的眼睛! “社长!你还活着!” “怎么是他?!” “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连那群反叛军都哭了,怎么还带诈尸的??” 在一片几乎把房顶掀翻的喧哗震惊声中,那人面带微笑,怡然自得的站在原地。 “好多人啊。” 他一手捂着陈风遥带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人,声音中满是极具针对性的滔天怒火,缓慢的勾唇笑道: “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 “现在剧情进行到哪儿了,昔日可怜纸人一跃成为主位神?还是枕边情人一朝翻脸痛下杀手?”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让人即使只相隔了一个夜晚才听到,也会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苗云楼!!” 陈风遥死死拽着盖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浑身颤抖的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个打不死的小强,我就知道……”他激动到了极点,眼泪竟然更加抑制不住的向外涌出,“土楼不是炸了吗,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看小视频免费复活了,”苗云楼道,“放心,我还有话没问完,怎么可能就这么去死。” 他唇角勾了勾,盯着远处那个人,极其没有温度的笑了起来,拍了拍陈风遥的肩膀,随后大步向旅客中心走去! 苗云楼倒想知道知道,什么时候,沈慈竟然成了新任主位神! 见他大步走过来,那些被捆成虫茧的导游顿时来了精神。 这些人心说苗云楼是新任主位神亲手杀的,这次总不会拦着他们了吧,立刻一跳一跳的上前,精神抖擞的准备召唤出神佛—— “滚开!” 苗云楼冷笑一声,一脚一个,把这群蛄蛹过来的虫茧踹到一旁。 在这群虫茧茫然而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满眼燃烧着怒火,甩着长长的马尾径直向沈慈走去! “他竟然还活着……!” 娲泥生远远看着这一幕,震惊的蹙起眉头,瞥了一眼沈慈,立刻按住古沌天的胳膊,低声道: “不行,不能让他跟新的主位神接触,赶紧——” 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眼前一晃,无数道白色的影子闪过,迅速撞上了苗云楼的身体。 那是铺天盖地的蛛丝。 洁白纤细的蛛丝,如同白纱一般将冲过来的苗云楼层层缠起。 眨眼间,沈慈就到了苗云楼身前,无数蛛丝应声迅速缠绕上后者的身体,将他紧紧禁锢住。 第395章 “你还活着啊。” 沈慈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用力拽着苗云楼的下巴,在他动弹不得的挣扎中,居高临下的轻声道: “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好不容易想办法起死回生,还来这里做什么?” 苗云楼被束缚在蛛丝中,感觉到蛛丝看似紧绷,实则温和的包裹着他,索性不挣扎了。 他掀起眼皮,盯着沈慈的眼睛,咬紧牙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声冷笑道: “本来我是想来说清楚,给某人一个答案,没想到计画赶不上变化啊。” “我在这里听了一会儿,竟然听到了什么——沈慈背叛了反叛军,要成为新晋主位神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沈慈没有和苗云楼一样收敛音量,只是轻轻捏着他的下巴,淡淡道,“我有无人可以匹敌的力量,自然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神仙。” “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再放过你一次,但你必须立刻离开,不要干涉我要做的事。” 苗云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是警告,”沈慈冷冷道,“如果你执意不走,别怪我再一次杀了你。” 沈慈说话间神色一片漠然,没有任何动摇,拽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极其用力,甚至按出了红痕。 就像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与苗云楼分道扬镳。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浮于表面的怒意一点点褪去,那无能为力的痛色,终于渐渐浮现出来。 “沈慈,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凝视着沈慈的眼睛,试图看出那里面的情绪,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急促道: “你当时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我宁愿再也不想报仇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失去你!” “你现在跟我回去,好不好?”苗云楼急切的扫视着沈慈的眼眸,恳求道,“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娲泥生他们还没有放开特殊景区,你还有机会抽身。” “沈慈!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现在只要你!” 他不是害怕沈慈真的要成为主位神,他是害怕,在沈慈与旅社的虚以委蛇中,蕴藏着更大的牺牲。 他知道自己伤了沈慈的心,沈慈可以不原谅他,甚至沈慈骂他都好,只要沈慈不再一步步踏进危险的漩涡。 然而沈慈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半晌,那张冷漠的面孔裂开一道缝隙,突然温柔的笑了笑。 “云楼。” 他终于也用了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凝视着苗云楼的漆黑的眼睛,低声道:“你相信我吗?” 第343章 苗云楼不知道沈慈为什么这么问,脑子嗡了一声,短促的笑了一下,质问道:“我还不够相信你吗?” “沈慈,不要说别的,我多少次把性命都交付在你身上,你难道连这个也要怀疑我吗?” 他无论从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沈慈,任何一个阶段的沈慈在他心里的重要性,都超越他自己的性命。 如果沈慈因为从前的事情,甚至怀疑起自己对他的赤诚,那他这一片真心真是日了狗了。 “不,我不是说这种相信,”沈慈却没有辩解,只是深深的凝视着他,“我是在问,你信任我吗?” 苗云楼酝酿起来的怒意一愣:“什么?” 沈慈缓缓道:“你相信我所做的种种都有意义吗,你相信我有能力解决你的问题吗,你相信我即使不是真正的沈慈,也能陪你并肩走下去吗?” 苗云楼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以为沈慈在怀疑自己,下意识就想开口回答“相信”。 然而对上沈慈那双清澈到近乎冰冷的双眼,他终于心头一紧,大脑嗡的一声,明白了沈慈的意思。 在无数次的欺骗隐瞒中,他的初衷固然是为了保护沈慈,不愿意让他牵扯进这无穷无尽的风波。 然而只要身在旅社,他就必须要屡屡以身犯险,而沈慈只能在他的敷衍中,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见面,是重伤还是死亡? 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 他知道沈慈的前情今生,沈慈却对他一无所知。 或许对他自己来说,这是一种保护,然而对于沈慈,这就是桎梏,甚至是一种侮辱。 他明晃晃的敷衍,在沈慈看来,就是一种指着鼻子的侮辱——你根本不配和我站在一起。 苗云楼闭了闭眼,恳求的望着沈慈,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张了张口,却只能苍白的吐出一句: “我不是……” “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我。” 沈慈安静的道:“可是我很不甘心,从前的我能得到你的依靠,现在的我,却只是一个拖后腿的废物。” “不!” 苗云楼终于抓住了他的话,急切道:“你绝对不是什么狗屁拖后腿的废物,你听我说,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思了,我不会再涉险了,我——” “没关系。” 沈慈温柔而坚定的捂住了他的嘴。 他板着苗云楼的下巴,让他回头,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 “你嘴上说着只要我,可你身后那些人,你真的忍心抛弃他们,让他们继续活在旅社的压榨中吗?” 苗云楼瞳孔微颤,只觉得心头一抖,下意识看过去。 沈慈给他们交流的声音缠绕一层蛛丝,没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在其他人的视角,看到的就是苗云楼被沈慈狠狠压制,用蛛丝缠绕的一动不动,用力掐着下巴,强迫他看过去。 苗云楼眼睁睁的看着陈风遥满眼通红,紧紧攥着拳头想冲上去,被阎良用力拦下,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看到尹晦明拼命给他打着手势,胖子在一旁抓着齐融急促的说着什么,急得快疯了。 在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旅客。 这些人,苗云楼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和他们仅仅有一面之缘,然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愤怒与担忧的情绪。 没有人恐惧,没有人想要退后。 “以前的我,把你教的很好,”沈慈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走到这一步,不仅是想给他报仇,也是想要为他们挣一个公平。” “就算你可以放弃复仇,把我带走,那他们该怎么办?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你舍得吗?” “……” 苗云楼怔怔的望着那些人担忧的神色,心乱如麻。 沈慈看到了苗云楼眼底的茫然,没有逼他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温和道: “云楼,我不是逼你做出选择,我只是要你知道,你所有的顾虑,我都明白。” 他把苗云楼的下巴重新板过来,四目相对间,沈慈歪了歪头,缓缓微笑起来。 那笑容里的情绪极为复杂,欣慰、哀恸、释然、狡黠,蕴含着太多太多,让苗云楼看了一眼,就开始不停的发抖。 “你只要告诉我,”沈慈微笑道,“你相不相信我?” 你相不相信,我有更好的办法,不需要你的牺牲,就可以解决掉旅社? 你相不相信,我也可以保护你,可以独自一个人,解决你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相不相信,我可以受伤,也可以面对重重危险,不需要你用隐瞒的牢笼,把我困在一片虚假的祥和中? 从前你保护我,爱惜我,所以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欺骗我,只把我当做一个脆弱的影子,却不曾让我真正站在你身边。 那么现在,你相不相信,我已经成为可以与你并肩而立的爱人了? “……” 苗云楼浑身发抖,用力闭了闭眼,泪水在眼眶中滚动,不得不用手挡住,哽咽的崩溃道: “你让我怎么回答?!” “如果我说不相信你,那是在把你推的越来越远,如果我说相信你,你就一定会继续下去,你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 沈慈不答,只是抬手控制着蛛丝,密密麻麻的铺散开来,把两个人全部挡上。 在一片静谧洁白的诡异蛛丝中,沈慈垂下眼睫,温柔的捧着苗云楼的脸颊,把嘴唇虔诚的贴在后者的嘴唇上。 “相信我吧,好不好?”他贴着苗云楼的嘴唇,用气音撒娇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做好的。” “……” 苗云楼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感受到脸颊旁的冰凉,还有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 半晌,他闭上眼睛,缓缓用手揽住沈慈的腰身,粘贴了他的嘴唇。 “我相信你,”他哑声道,“我放你走。” 沈慈这才微笑起来:“云楼,你放心,我一定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 苗云楼偏过头去,泪水一瞬间滚下脸颊,没有说话。 实现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就是让沈慈平平安安,最好永远不要牵扯进旅社,牵扯进这无法抽身的漩涡中。 第396章 可他不得不承认,沈慈已经不是雪夜玄女庙中,那个懵懵懂懂的纸人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放手。 “哦,对了,”苗云楼听到身前的沈慈突然道,“差点还忘了一件事。” 苗云楼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感觉手中一凉,彷佛有什么锋利的金属被放在手里。 他迟钝的握住,只觉得手被人握住,随后是一股温热。 “滴答。” 血液停滞了片刻,随后顺着冰冷的刀刃汩汩涌出。 霎时间,漫天包裹住两人的蛛丝全部褪去,苗云楼握着染血的刀刃,满眼通红,一动不动的独自站在原地。 他缓慢的抬起眼睛,望向沈慈,却只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瞳。 沈慈捂着腹部染红的伤口,撤掉蛛丝迅速后退几步,冷冷的盯着苗云楼。 “他已经疯了,”沈慈面色有些苍白,面无表情的对娲泥生道,“立刻准备,我现在就要进去特殊景区。”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娲泥生紧紧蹙着眉头,身上异色火焰的极为剧烈,难以置信的对沈慈道: “你不是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吗,再来一次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一个凡人,你可是神仙啊!” “我怎么不想杀了他?” 沈慈闻言眯起眼睛,冷冷的瞥了她一样,胸膛起伏起来,隐怒道:“我刚刚才知道,那些能量内核,竟然被他种了蛊虫。” “他上一次逃过土楼的爆炸,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娲泥生瞳孔一缩,失声道,“那这个苗云楼,岂不是永远无法处理掉了?” “不……” 沈慈捂着自己渗血的伤口,眼底滑过一抹暗光,冷冷道: “我不会让他活下去的,等我找到所有能量内核,唤醒其他沉睡的主位神,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在此之前,去命令你的手下,绝不允许伤到苗云楼一根头发!” —————— 旅客中心外。 苗云楼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拖了出来,陈风遥迅速卸下他手中的匕首,焦急道: “喂,你怎么样,那个沈慈是不是威胁你了,你没事吧?!” “……” 苗云楼定定的看着匕首上的血迹,半晌,闭了闭眼,简洁道: “我没事。” 陈风遥不信,板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的扫了好几遍,见他真的没有其他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就好,”他安慰道,看向远处蓝盈盈的发送门,咬紧牙关冷声道,“只是没想到,这沈慈居然是个叛徒。” 他不甘心的沉声道:“现在他马上就要进入特殊景区了,等他再唤醒主位神,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沈慈是神仙这件事,原本就已经给反叛军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如果让其他主位神再苏醒,别说是反叛军众人了,就算沈慈突然反悔,过来帮他们,恐怕都无力回天。 这种结果陈风遥绝对不能接受,可他就算再不甘心,也没办法阻拦。 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 就在陈风遥面色难看,绞尽脑汁的沉思时,突然听到苗云楼有些沙哑的声音。 “别担心。” 苗云楼咳嗽了两声,低着头轻声道:“还没有结束。” “风遥,特殊景区开启之后,娲泥生和古沌天都会陷入昏迷,”他低声道,“你带着凡人间旅社其他人先走,不要跟那些导游起正面冲突。” “尹哥,王哥,帮我个忙,去联系网暗房找吴斌,有个重要的直播需要他马上开启。” 尹晦明闻言一怔,却没有立刻行动,只是用力按住苗云楼的手,问道: “那你呢?” “我有其他事情要做,”苗云楼轻声道,“很重要的事情。” 他手上散发著淡淡的金光,滇王金印在他手上转瞬出现,边缘暗淡了一些,就像是触碰过什么东西一样。 苗云楼收回手,掀起眼皮,专注的望向远处沈慈消失的身影:“我要看一个人,成神。” 第344章 藏北秘境 普陀罗宫 【正在等待景区参观发送——】 【发送完毕!您所处的的地区是:古沌天旅社长特殊景区——藏北秘境局域】 【藏北秘岭局域:位于青藏高原西南部,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素有“世界屋脊”之称,这里资源丰富,历史气息浓郁、人文景观独特、自然景观壮丽,是名副其实的“高原明珠”】 【在这里,有最古老的宗教苯教和主导了西藏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藏传佛教,请注意,千万不要冒犯到最尊贵的神】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单人局域自由行】 【景区信息:??级景区——雪山圣湖净土宫】 【旅客游览路线:请自行探索】 【旅行时间安排:七天六晚】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参观任务(重点):探究藏北秘境内“古沌天”的愿望,并帮助其达成心愿】 【藏北秘境景区特色:在这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请记住万物皆有灵,请与您见到的所有生灵耐心交流】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尚未配备随行导游,由于景区特殊,景区并未讲解员,请您自行参观】 【注意!本次旅行为特殊景区参观,以任务目标为导向,请务必完成任务,此间您的一举一动都将被系统监控,请注意言行举止,祝您参观愉快】 沈慈睁开了双眼。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被当做主要参观者发送进景区,眼前有些眩晕,迟钝的抖了抖眼睫。 刚刚睁开眼睛时,就像是和整个景区隔着一层薄膜,不过很快,那层隔膜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声响一股脑的重新进入耳畔。 “呼——” 耳边是一阵欢快的嘈杂声,车轮吱呀吱呀碾在草地的声音,车夫的呵斥声,还有高远的呼啸风声。 身下一颠一颠,不大安稳,他似乎正坐在什么动物拉的车上,向某个地方赶去。 身边挤挤挨挨,是一群人正在熟稔的打趣谈笑,语气极为兴奋,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大笑,似乎格外快活。 这些人身上穿著有些褶皱的白衬衫,虽然布料很新,样式却相当老旧,简直是上个世纪的人一样。 沈慈没有理会他们的谈笑,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撑起身子,向远处望去。 眼前是一片让人眼前一亮的开阔景象。 天高云淡,神秘又深远。远方的山脉轮廓犹如天神的巨臂,连绵起伏,气势磅礴。 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蓝得如同最纯净的宝石,偶尔有几朵洁白的云朵飘过,像是一首流动的诗篇。 山间的绿色如诗如画,那是茂密的松柏与草甸交织的绿色,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而在一片碧绿草原的身后,则是一片亘古连绵的雪山。 雪山之巅,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白茫茫一片,雪山之下,是一片寂静的冰川,静静地倒映着天空的色彩。 这里静谧的近乎虔诚,色彩浓烈的不似人间,不像是危机四伏的景区,更像是某个安逸的天上人间。 沈慈默默的望着这幅景象,心中的沉重和警惕却没有减少半分,反而越来越强烈。 在这种地方,越美丽的皮囊下面,藏着的污秽越是不堪。 只是趁着现在还没出现任何异常,他要利用好时间,再多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为接下来做准备。 沈慈眼神一转,还要再看,却感觉手臂突然被人怼了一下,一个脑袋猛的跳到他面前。 “喂,队长,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啊!” 这个短发乌黑发亮的脑袋,满脸写着的都是清澈的愚蠢,在他身边欢快的嬉笑道: “都几个小时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啦!” “就是呀,队长,”有人推了推眼镜,在一旁附和着他笑道,“你再不起来,我们只能扛着你拍摄了!” 周围顿时笑作一团。 旁边有个女孩打了他一下,嗔怪道:“驴车上这么颠都能睡着,队长肯定是太累了,都是你们闹得!” “我们没有啊!” 有人大叫着叫屈,笑道:“我们明明是好心提醒队长啊,他这一路都在睡,可错过了不少美景呢!” 他嬉笑着说完,又回过头来拍了拍沈慈的肩膀,拽着他往外看,努努嘴道: “队长,趁着现在还没到地方,赶紧再多看几眼吧,这里可美了,你看那边的牦牛——” 远处,一群牦牛悠然地走在绿色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和谐宁静。 湖面清澈见底,如同明镜一般映照着蓝天白云,倒映着雄壮的山峰和云影雾气。 这独特的湖泊给人一种深远的感觉。不时会有微风掠过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便展现出梦幻般的景致。 第397章 远处有几只飞鹰掠过天边,天色晴朗,的确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恨不得沉溺于其中的盛景。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也凑过来,拍着沈慈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沈慈点点头,淡淡道:“景色确实不错。” 却是刻意回避了“美”这个字眼。 “那当然了,”一开始叫屈的男生双手合十,崇拜道,“这可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是超度心灵的朝圣之地。” “咱们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摄影,一定要拍个够本!” “说的对!”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听了他的想法,顿时眼前一亮,突然咧嘴一笑,撑着驴车边沿跳了下去! “喂,你做什么!” “当然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格子衬衫举着胸口的相机晃了晃,兴奋道,“我准备近距离接触那些牦牛和绵羊,好好拍几张照片!” “这方法不错!” 其他几个人听他一瞬,眼睛纷纷亮了起来,立刻效仿他从驴车上跳了下去。 他们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了个相机,大老远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摄影,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色,根本忍不住。 见有个人打头后,立刻纷纷响应,随口和赶车的老头交代了一句,便奔向了牦牛散步的地方。 只有那个一开始关心沈慈的女生,见状咬了咬唇,有些担忧的望向沈慈,犹豫道: “队长,我们从学校离开之前,校长嘱咐过我们,藏区现在不太平……” “没关系。” 沈慈注视着几个人,淡淡道:“他们想拍照,就让他们拍,你就不要下去了,我去盯着他们。” 女孩抿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那队长你小心。” 这个跟着他们一路的队长,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温和却没什么主见的一个人。 然而在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队长的眼睛里,竟然看出来些许的淡漠和沉静,让人不由自主的退缩。 沈慈没有在意女孩究竟想了什么,他瞥了一眼胸口的相机,随手带上,翻身跳下了驴车。 望着远处那一群正在不停拍照的年轻人,见他们越来越接近一座雄伟宫殿的山下,沈慈眸色不由得闪了闪。 他不需要去阻拦这些人的举动。 从只言片语中大概可以推断出来,他们是一群有拍摄任务、被学校派出来的人。 身份没有异样、所处的地方也没有异样,所以目前为止,他们如果按部就班的拍摄,遇到的一切都会很正常。 但他们现在离开了驴车,也就偏离了一开始的行动路线。 那么根据景区一贯的情况来看,很快,真正的异样就要在意外中发生了—— “啊!救命——!” 沈慈身形一顿,转头看去。 只见那原本正在拍牦牛的格子衬衫,此刻竟然扔下相机,不要命一样、飞快的向驴车跑来,面上满是恐惧和焦急。 在他身后,是一头消瘦的牦牛,满眼通红,直直向他冲过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撞翻在地! “是潘龙!他怎么走了那么远,到牛圈前面去了?” 女孩被呼救声吸引,立刻抬头,在驴车上看到了这一幕,焦急的指着格子衬衫喊道: “是那头牦牛发狂把栏杆撞翻了,怎么办,潘龙离它最近,一定会被踩死的!” 就在几句话之间,那牦牛已经距离潘龙越来越近,打了个响鼻,前蹄重重抬起,已经够到了潘龙身后。 这一蹄子下去,潘龙绝对会没命! 沈慈微微皱了皱眉,想要上前,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步伐却突然一顿。 “咻——” 风声乍起,一道冷光闪过,猛的没入了牦牛的身体里。 落在潘龙头上的蹄子落了空,潘龙连滚带爬的跑走了,在他身后,血迹从牦牛的胸膛中渗透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 那头牦牛满眼通红,眼球充血,不甘的试图再向前跑几步,蹄子却一软,沉重的倒在了地上。 很快,这头牦牛便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上。 “这都什么情况!” 潘龙跑的鞋子都掉了,吓得破音,一把攥住眼镜男的胳膊,惊魂未定的看着牦牛的尸体。 “我刚刚只是跑到牛圈前面,想拍照而已,没想到牛圈突然破了,然后就见到这么一头牛跑了出来……这是野牛吗?” 眼镜男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喊: “喂,你们没事吧!” 只见一个穿着藏袍的人从牦牛尸体后走出,手拿着弓箭,略微歉意的向潘龙喊道: “这头牛是我们养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疯了一样从圈里跑出来,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是什么人啊,”潘龙拽着眼镜男,刚刚经历生命危险,有些气愤道,“你养的牛差点把我撞死了,你知不知道?” 眼镜男闻言心头一跳,急忙拽了拽他,示意他不要乱说。 离开之前老师嘱咐过,藏区很乱,而且贵族的权力极大,万一冲撞到贵族,他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那人却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收起弓箭道:“不好意思,这里最近不太平,连牛也跟著有些躁动。” “几位远道而来,却受了惊吓,我只是这里看管牛羊的下人,不如我去禀报老爷,好好给几位赔罪如何?” 眼镜男闻言一惊,“老爷”这个词让他不由自主的敏感起来,下意识问道: “老爷?你们老爷是谁?” 那人笑道:“拥有这么大一片牛羊,我们老爷当然是普陀罗宫的主人,赞普大人。” 第345章 浑浊含泪的眼球 “赞普大人?” 眼镜男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赞普”一词在藏语中意思是“强悍、强烈、猛烈”,但“赞普大人”,指的却不是强悍的人,而是一个特殊的位置。 《新唐书·吐蕃传》云:“其俗谓雄强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赞普”一词,主要是取其宗教上的含义,强调他的权力来自上天。 也就是说,这个牧牛的藏人,他的主子有吐蕃帝国统治者的头衔,是吐蕃、也就是藏区的最高领袖! 他们只是在草原上拍了拍照,怎么会误打误撞闯进了赞普大人的地盘?! 眼镜男下意识不敢相信。 然而在这级别森严、刑法残酷的藏区内,不可能有人敢冒充赞普,开这种大不敬的玩笑。 那个牧牛的藏民还在他面前从容不迫的微笑,眼镜男却已经快晕倒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膛,只觉得一阵眩晕,用力一扯潘龙的袖子,示意他赶快道歉。 然而后者却误会了他的动作,见眼镜男拉扯自己,还以为是在催促他,于是干脆一口应道: “好啊!” “正好我们现在还没吃饭呢,”潘龙一脸的清澈愚蠢,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太好了。” 藏民立刻笑了起来,收起弓箭,给身后赶来的几个藏民打了个手势,对两人道:“我先去回禀老爷,您几位在这里等等,很快就有人来接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指挥着几个人去处理那头牛,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雪山之下。 直到藏民的身影彻底消失,眼镜男才浑身松懈下来,差点软倒在地。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狠狠的瞪向潘龙,怒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害死我们吗?!” 潘龙一脸无辜:“我怎么了,我不就接受他的道歉吗。” “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道歉?”眼镜男紧紧皱着眉头,冷声道,“以他背后那个“老爷”的身份,根本不用跟你道歉,你知不知道赞普是——” “我当然知道。” 意料之外的是,潘龙竟然打断了眼镜男的话。 他自如道:“赞普大人,是藏区的最高统治者,而且很快,我们就要去那座海拔最高、最雄伟的宫殿普陀罗宫里,参加宴席了。” 眼镜男闻言一愣,难以置信道:“你都知道,那你还……” “就是因为我知道,才会答应的。”潘龙一抬下巴,勾起嘴角冷冷的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潘龙的脸上已经不再是那副蠢钝的模样,他眼底闪烁着精光,拍了拍眼镜男的肩膀,低声道: “文建华,你不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吗?” “咱们只是几个学校的小老师,说是被派出来摄像,其实就是被驱逐出权力中心,再也没有发展了。” 他沉声说到这儿,话音却是一转道:“可是现在你看,咱们碰上了赞普大人,甚至他们还欠了咱们一个人情。” “在藏区,贵族的地位之高无与伦比,如果能藉着这个机会,搭上赞普大人,甚至摇身一变成为贵族……” 潘龙见好就收,见文建华脸色也变了,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第398章 “……” 文建华脸色变了几变,眼镜后闪过一道暗光,最后不知想了什么,终于松口道: “好,我同意。” 不过很快他又补充道:“但这一行人不止你我,既然要偏离原本的路,还是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潘龙扯了扯嘴角,不大痛快的嘟囔道:“征求他们意见干什么,这种好事,谁会不同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转过去,用目光查找驴车上剩下的三个人,却发现,那上面竟然少了一个人! “队长呢?” “怎么,沈慈不见了?” 文建华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四处查找起来,竟然发现沈慈离开了驴车,跑到了那个死去的牦牛尸体旁。 他见沈慈挡在尸体前面,正跟那些藏民说些什么,顿时心头一跳,迅速赶了过去,用力扯住沈慈的胳膊。 “你干什么呢,”文建华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得严厉道,“不要影响人家做事!” 他断定这个优柔寡断的队长,一定是圣母病又犯了,想要阻拦藏民收走牦牛的尸体,手上的力气不由得更重了几分。 文建华怕他让这些藏民不满,坏了自己的好事,冷冷道: “潘龙已经和牦牛的主人和解了,很快我们就要去普陀罗宫赴宴,沈慈,你可别惹出什么事端。” 他表明了态度,原以为沈慈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强撑着把这口气咽下去,却没想到,沈慈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什么情绪也没有,很快,就重新转回了牦牛尸体上。 “既然赞普要大摆宴席,为什么不用这头牦牛招待客人,”沈慈就像没有被打断过一样,继续问道,“这头牦牛有问题吗?” “哎呀,不是有问题的事。” 那些藏民一脸宽和,看着这个容颜俊美的外乡人,摆了摆手,耐心的解释道: “我们这里呀,是万物皆有灵,这些干活的牲畜即使死了,也没有被吃的道理。” “赞普大人说了,它们操劳一辈子,不能随便被人吃掉,找个地方埋了就是,”藏民有荣具焉的夸赞道,“赞普大人说的话,就是神谕,我们必须遵守的。” “所以虽然这牛疯了,也不能吃,我们会找个地方给它埋了,您说对不对?” “……” 沈慈垂下眼睫,仍是仔细的盯着那头牦牛的尸体,半晌,突然俯下身去,用手盖上了牦牛死不瞑目的眼睛。 “赞普说的对。” 他轻轻给牦牛合上了眼皮,站起身来,双掌合十闭上眼睛,认真的拜了一拜。 “万物都有灵性,希望这头牦牛往生极乐,”沈慈静静道,“我这个外乡人也只能做这么多,几位辛苦了,把它拖走吧。” “好嘞!” 那几个藏民见沈慈面上冷淡,却立刻身体力行的附和了赞普的话,顿时对他好感倍增,越发真诚的笑了起来。 他们一人抬着牦牛脑袋,一人扛着腿,很快便把那头牦牛尸体拖走了。 文建华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人忽略自己,自顾自的交流起来,心底怒火中烧,还夹杂着说不清的嫉妒。 又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这个沈慈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淡漠名利的脸,明明性情优柔寡断,却得了那么多人的好感。 他之前找各种关系,好不容易在学校领导身边旁敲侧击,成功把沈慈也拉到了外派的队伍里。 现在他又有了重新崛起的机会,沈慈却在他前面赢得了藏民的好感,再次抢夺他的东西? 文建华镜片下的眼神阴冷,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的转向沈慈道: “沈慈,等一会儿赴宴,你可别为了出风头做什么事连累我们。” “万一你闹出什么事,赞普大人宽容,不一定会拿你怎么样,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意味深长的敲打道,“藏区的贵族,地位可不同寻常啊。” 如果说之前文建华只是暗暗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句话,基本上就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然而沈慈却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向他,只是专注望着远处那座雪山上恢弘的宫殿。 雪山上,是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墙壁被粉刷了雪白的颜色,正中的佛塔外墙是庄严肃穆的朱红色,极为气派。 而在红塔之上,六座灵塔金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上饰祥麟/法/轮、八瑞相、七政宝等饰物,在白雪上映着金灿灿的华贵气息。 这座普陀罗宫,建在云雾缭绕的雪山上,模糊的露出一个轮廓,简直像是仙宫。 沈慈垂下眼睫,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很快又压了下去,只是重复道: “宽容?” 文建华等了半天,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沈慈不答。 他闭上眼睛,一片漆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那头牦牛死去的样子。 那头牦牛浑身上下满是鞭痕,看似健壮,厚厚的长毛下却瘦的皮包骨头,四肢甚至有扭曲过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 那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球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泪水,而在泪水之下,是强烈的愤怒不甘,还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种情感的复杂性,绝非兽类所有。 或许那些藏民说的对,这里的确万物皆有灵,可统治着藏区的赞普究竟是不是良善之人,似乎还有待商榷。 沈慈心中万千思绪运转起来,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一旁气急的文建华,淡淡道: “不是要参加宴席吗,你怎么还不去?” “你问我?”文建华险些怒极反笑,“沈慈,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什么?” 沈慈点点头,目光仍是望着雪山上那座云雾缭绕的宫殿,继续道:“正好,我也饿了,一起走吧。” 他转身走向驴车,给驴车上的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下车,奔赴这场突如而来的宴席。 —————— 普陀罗宫内的宴席,果然极为丰盛。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墙壁用金皮包裹,镶珠嵌玉,许多华美精致的卡垫、帐幔和金银器皿摆放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沈慈一行人被恭恭敬敬的安排在殿内,端坐在蒲团上。 在他们面前,摆着倒满酥油茶的玉石金银器皿,还有新鲜的酒肉,香气扑鼻,用的每一样香料都珍贵无比。 在大殿正中,一些穿着若隐若现、面容美丽的女孩,正满面笑容的跳着舞,长长的袖子甩来甩去,让人心中荡漾。 潘龙近乎沉迷的看着这一切,满眼都是戳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如果他能留在这里…… 他定定的看着手中金镶玉的酒杯,半晌,一口把里面的酒猛的喝了下去。 在大殿的台阶上座,赞普大人没有现身,只有几个贵族端坐在上位,矜持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青稞酒,居高临下的看着歌舞。 他们的态度并不热烈,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几乎是所有人,都紧紧围着几个贵族谈笑。 潘龙和文建华争着抢着给几个贵族敬酒,言语间暗暗的讨好着起来。 那几个贵族点点头,矜持的回了几句话,就像很受用一样,竟然真的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一点回应让两人更加振奋,几乎是大喜过望,正要再接再厉上前敬酒,突然,有人在殿内拍了拍手。 “诸位,还请停一停。”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金红色的帷幕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藏袍,头上戴着一顶彩旗一样的镶金巨大帽子,咳嗽一声,神情高傲,高声道: “赞普大人有话要我传达给你们。” 第346章 藏神预言,七日劫难 此话一出,宴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潘龙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那几个贵族,却发现后者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微笑,甚至更加亲切赞许。 难道赞普大人是听说了他们的事,想要见一见他们吗? 潘龙和文建华对视一眼,壮起胆子,主动问道:“赞普大人是有话要和我们说吗?” 传话人闻言眼底闪过微妙的不屑,又很快被压下去,只是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赞普大人说了,今日远道而来的贵客,只要在这里停留七天七夜,将获得藏神的馈赠。” 他拍了拍手,只见几个侍从鱼贯而入,端上来几个金托盘,传话人微微笑了起来,一下子把盖在上面的布匹掀开! 顿时,整座宫殿中心荡漾起波光粼粼的金碧辉煌。 那金托盘上面,居然是无数金银财宝,宝藏下看似平平无奇的藏毛毯,同样在边沿镶嵌着宝石,用金线细细缠绕在上面。 那么一大片金光,晃的人眼睛生疼,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这些被外派来拍摄的学校老师,平时过惯了苦日子,在学校后面的猪圈里喂猪喂鸡,在刷白的土墙里教书,什么时候见过这些奢靡的做派? 第399章 潘龙眼睛都看直了,愣愣的坐在原地,手中的酒洒了一地也毫无知觉,难以置信道: “赞普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这些都给我们?” “自然。” 传话者颔了颔首。 “只要几位愿意留在这里,不多,七天就够了,”他抚摸着那一片晃眼的金光,微笑道,“留下七天,这些东西就都是你们的。” “就这么简单。” 一时间,宴席上竟然鸦雀无声。 潘龙瞪着眼睛、完全僵硬在原地,文建华镜片后的神色闪烁,剩下的刺猬头和马尾辫女孩,则迷茫的一塌糊涂。 沈慈坐在所有人身后,无声看着这一切,神色淡淡的喝下一杯酥油茶。 他没有反对的立场,任务原本就要在这里停留七天,所以对于赞普这个要求,他一定会同意。 有金银在前,况且回程的驴车已经离开了,其他人的选择,也一定会是留下。 但他需要观察的是,当这些人同意留下的时候,残存的会是什么情绪? 沈慈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避开了传话人打量的目光,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酥油茶。 他稳稳的端起茶碗,用茶碗挡住大半面庞,藉着喝茶的空隙,目光一转,望向逐渐回过神的潘龙。 “……那个,多谢赞普大人的美意。” 出乎意料的是,潘龙竟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眼中闪烁,迟疑的试探道: “可我们这些人只是几个普通的学校老师,如果赞普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我倒是愿意帮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派的上用场。” 他当然愿意要这些金银珠宝,可是留在这里七天,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这也太让人怀疑了。 他们这群人一不是当官的,而不是做生意的,赞普凭什么这么款待他们? “是啊,”刺猬头小青年也跟着赞同道,“我们一穷二白,有什么能帮得上赞普大人呢,这礼也太重了。” 马尾辫姑娘侧头瞥了一眼,见已经有人打破了沉默,抿了抿唇,也跟着轻言轻语的附和道: “我也是这个想法,请您跟赞普大人说一说,我们还是不多停留了。” “赞普大人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好意思白吃白住这么多天,还是算了吧。” 她看着那些金银珠宝,发自内心的感到难以忽略的不安,于是诚恳的拒绝了这些唾手可得的诱惑。 也因此忽略了文建华在她身后阴冷的目光。 潘龙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货也就算了,再让这些怂包推辞下去,欲拒还迎就变成真的拒绝了。 他要的可不是这样。 文建华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也跟着站起身来,扶着潘龙的肩膀,对传话人谦逊的笑道: “是啊,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能随意接受赞普大人的赏赐呢?” “不过,”他话音一转,“赞普大人好心招待我们,又摆了这么盛大的宴席,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还请您一定提出来。” 文建华状似诚恳的扶着胸口,再次重复道:“所以,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不出所料,传话人果然点了点头。 “你们也别太担心,”他拍了拍金托盘道,“这么多真金白银不是白给的,赞普大人愿意厚赏你们,是有原因的。” 传话人缓缓拿起一页布匹,头顶的镶金彩旗微微一抖,血涔涔的色泽一闪而过,又没入了殿内的金碧辉煌中。 他道:“要你们留在这里七天,是因为藏神预见的一个未来。” 【叮!】 【检测到关键词“藏神预言”,开启主线任务剧情!】 【三天前,赞普大人在红塔中供奉时,得到了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的预言】 【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传音,告诉赞普大人,在大黑日阳升起时,将会有一头牲畜发疯发狂,这就是七天后大劫难的开端】 【若是无所作为,当七天后大劫难来临时,血红色将蔓延在天际,所有的牲畜都会变异成直立行走的凶恶怪物,烧毁佛堂,推倒神像,无差别的屠杀所有帐篷内的人】 【赞普大人心生惶恐,迫切的想要知道如何避开劫难,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告诉赞普大人,劫难无法避免,却可以被化解】 【而化解之道,就在那头发疯的牲畜身上】 【在那头牲畜发疯冲出牛棚时,会冲撞到一队误入藏区的外乡人,而这群外乡人中有一位隐藏的拯救者,他就是化解大劫难的关键】 【请参观者留在藏区七天,实现古沌天的心愿,并找到拯救者化解大劫难】 【注意!古沌天的心愿与化解大劫难息息相关,请勿忽视任务的任何一个细节!】 系统音落下,传话人的嘴巴也合上。 大殿内鸦雀无声,几个贵族对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座下众人面色各异,纷纷陷入了沉思。 传话人说他们之中,有个人能化解大劫难,可是化解大劫难到底需要做什么,究竟谁又是这个拯救者? 如果只有一个人是拯救者,那么当这个人享受锦衣玉食时,他们其他人的处境…… 传话人一直在观察几人的表情,见状立刻轻轻拍了拍手,笑道:“预言中的拯救者究竟是谁,诸位先不用担心。” “赞普大人说了,你们是尊贵的外乡人来客,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如何化解大劫难等明日再谈。” “至于现在嘛……” 传话人笑了起来,再次拍了拍手,一群面容姣好的女孩从帷幕后鱼贯而入。 与先前不同,这次所有女孩身上都穿金镶玉、华丽无比,满面笑容的捧着美酒,凑到众人面前斟酒。 与此同时,那些大殿上的贵族也不再矜持,开怀的笑了起来,竟然取出了密宗仪仗才会用的冈林吹奏起来。 有人站起身来,对下殿笑着举杯道:“那些预言的事情明日再说,贵客,先陪着我喝一杯!” “来来来,我们宴席继续!” 潘龙等人猝不及防,盛情难却,被几个贵族亲切的敬了几杯酒,只能端起酒杯红着脸一口干下。 酒肉一下肚,心火便更热了几分。 只听大殿内一阵赞赏的言辞热烈,少女翩翩起舞,乐器声不绝于耳,更是让人飘飘然沉醉于其中。 传话人见宴席又热了起来,神色不明的笑了笑,缓缓退到了帷幕之后,随手打了个响指。 “轰——!” 只见大殿内神火骤燃,噼里啪啦的攀上经幡,火舌舔舐跳动的热烈,却不曾烧毁经幡半分。 “好!” 一时间,气氛更是被烘托到了顶点。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除了沈慈,潘龙等人几乎和其他人称兄道弟,醉醺醺的聊了起来。 有个贵族一时兴起,竟然把珍藏许久的牛皮鼓也拿了出来,招呼几人凑过来,兴致勃勃的给几人介绍道: “这牛皮鼓的制作可是复杂极了,要在牛背上抹上特殊药水,来保持皮肤的弹性,再固定成虔诚的姿势,才能开始取皮。” “在取皮的时候,要在头上开一个洞,将水银灌进去,随着水银流满整头牛,一张牛皮就会被完整的取下,不信你们摸摸看,这牛皮鼓光滑的呦……” 后面说了什么,沈慈没有再听。 他撂下酒杯,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一手掀开帘子,趁着大殿宴席正热烈时,缓缓出了大殿的门。 殿外,月朗星稀,人声寂寂。 隔着一层帘子,就像是彻底换了一方天地,所有富贵荣华、绫罗绸缎都被挡在普陀罗宫内,宫殿外只有贫穷而一望无际的草原。 零星几点牛羊此刻也被赶回了牲畜所,此刻的草原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 唯有那雪山亘古不变,在月夜间依旧雪白的近乎发光,伫立在远方俯视着芸芸众生。 沈慈低声和殿外的守卫说了几句,藉口不胜酒力,想要回去休息,得知了赞普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他道谢之后,便转身向住处走去,然而在守卫看不到的地方,他却越过了住处,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慈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个景区的诡异之处。 从表面上看,这好像是最为轻松的一个景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款待,甚至如果成为拯救者,还能得到整个藏区的礼遇。 可无论是发疯的牦牛、藏神的预言,还是那七日后的大劫难,这一切都预示着一点: 赞普热情的礼遇之下,是藏区极度危险的现状。 沈慈清澈的眼眸眯了眯,藉着月色,分辨出了一条草地被凌乱踩踏过的土路。 既然任务中提到了牛羊牲畜,说藏神预言七日后的大劫难中,那些牲畜会变成怪物。 那他就趁着夜色亲自去看看,现在羊圈牛棚中,拴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沈慈暗中潜入羊圈的想法却落了个空。 第400章 因为他刚刚接近到羊圈外栏,还没来得及查找入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你算什么,一个流着肮脏血液的小怪物,也配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 第347章 “南喀,南喀萨恰依” 此话一出,空气颤抖了一下,羊圈顿时一阵阵笑声传来,附和着一开始开口的女声。 “就是,小怪物,不吃饭都能长这么壮,你不会去偷东西了吧?” “我看就是,他一定是偷了卓嘎的东西出去卖,所以才能长成这样,呸,真是个血统肮脏的小偷!” 沈慈眉头一动,原本要潜入羊圈的身形一闪,藉着漆黑的夜色,躲在了一边。 在皎洁月光下,他看到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团团围成一个圈,把另外一个男孩围在中间。 这三个人站在一起,却显著的分出了区别。 两个男孩不停的打骂着中间的男孩,看似是在欺辱他,实际上却不停的侧身看向一旁女孩的脸色。 而其中隐隐为首、也就是最开始放肆谈笑的那个女孩,梳着精致的包头,穿着远远的看不清晰,却能看到上面繁复的珠宝。 沈慈轻轻皱了皱眉。 倒不是为了这些珠宝首饰,普陀罗宫里的贵族本就不少,再多上一个有钱有势的少女,也不是什么少见的角色。 可这个女孩头上带着一顶“玛瑙冠”。 玛瑙冠只有贵族小姐、少妇还有公主才能戴,而从玛瑙的数量和品质上来看,这女孩可能是一位公主。 也就是掌管着藏区的赞普的女儿。 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平时要什么没有,想惩罚谁不能动手,为什么会挑深更半夜,带着两个侍从偷偷做这种事? 那个被她欺负的男孩,又会是谁? 就在沈慈思考的时候,羊圈里的欺侮已经越来越激烈。 那个女孩一直听不到地上男孩的求饶声,似乎脸色沉了沉,用力一踢,踹上了羊圈的大门! “哐当!” “教了你这么多年,我看你还是不听话啊,”她低着头冷冷道,“贱种就是贱种,一点礼貌都没有。” “文成,文野。” 女孩后退一步,厌恶的把鞋子在男孩的衣服上蹭了蹭,指着地上的男孩吩咐道: “把他给我扔在羊圈里,跟那群低贱的牲畜住一晚上,不是很保护他那低贱的血脉吗,那就跟畜生一样吧!” 两个男孩连忙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个人和兄弟对视一眼,犹豫的低声问道:“那万一赞普大人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骄横的一鞭子甩出去,高傲的扬了扬下巴,怒气冲冲的骂道: “一个贱种,我就是把他管在羊圈里一辈子,阿爸啦也不会对我说什么,还不快去!” “诶,是。” 两个男孩不敢耽搁,狠狠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卓嘎说的没错,这小贱种被他们欺负从来不敢反抗,连告诉赞普大人都不敢,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然而就在他们做好了心里建设,刚要碰到那个男孩时,从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窸窸窣窣……” 就像是蛇爬行过草丛,留下的摩擦声一样,两人下意识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都是这小贱种闹得,”其中一个人打了个哆嗦,嘟囔道,“咱们赶紧弄完,赶紧回去,最近可不太平。” 他没把这声音放在心上,很快又转回去,伸手去抓地上的男孩,却听到身后女孩的一声尖叫! “有鬼!” “什么?!” 两个男孩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却见刚才还黑洞洞空无一人的草原上,突然远远多出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上去好似一个挺拔的人形,脸部的位置,却横斜长满了无数细细的触手。 夜色漆黑,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随着风声摇曳,那东西脸上细细的触手竟然还在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几乎向着几人缓慢移动。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三个人骤然碰到这东西,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女孩咬了咬唇,从腰间抽出鞭子,壮起胆子上前一步,想要用鞭子去探那东西的虚实。 可还不等她上前,那东西身形一颤,似乎是咧嘴笑了笑,突然动了起来! 就像是触须疯长,所有草地上摇曳的长草都与它融为了一体,那东西匍匐在地上,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飞速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救命啊,快跑!”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女孩尖叫一声,迅速扔下鞭子,提着厚重的裙摆飞快向普陀罗宫内跑去。 另外两个男孩比她跑的还快,不一会儿,三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眼也不敢往后看。 草原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它望着远处跑走的身影,似乎也没有追上去的兴趣,放缓了步伐,缓缓站起身来。 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它带着面上疯长的触手,面无表情,一步一步接近着那个地上的男孩。 地上的男孩没有动。 他的眼睛莹莹发黄,没有跑也没有发抖,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走来的诡物,沉默着没有说话。 它动了动脑袋,默默的和男孩对视,半晌,突然抬起手按在脸上。 在黄橙橙目光的注视中,它面上那些疯狂颤抖的触须被全部剥落下来,露出了触须下,一张冷淡俊秀的面庞。 在乌云密布、不甚明朗皎洁的月光下,这张如玉般的谪仙面孔,简直比雪山与月亮还要洁白,彷佛在发著光。 “你怎么不害怕?”沈慈道。 男孩看到这张脸从触手下露出来,又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动了动。 方才无论被怎么样难听的话语谩骂,他都没有说话,沈慈原以为他的声音会有些懦弱,没想到男孩一开口,声音却分外沉稳低沉。 他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最近草原上多出来的那些诡物。” “真正的恶鬼在伤人前,绝不会给人预警,也不会让猎物逃出它的掌心,”男孩平淡的叙述道,“他们不明白,我懂。” 沈慈闻言一顿,从男孩的话中,听出了他痛苦无声的经历。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沈慈眼睫微动,用那双澄澈的眼眸盯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她为什么要欺负你?” 男孩听到“欺负”两个字,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毫不犹豫的反问道: “这是我的事,我凭什么告诉你?” 沈慈对他的态度不为所动:“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你,帮我解决?”男孩沉稳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轻蔑,“好啊,那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因为我们身上流淌着同样尊贵的血,但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同样是金枝玉叶,而我,却是从恶魔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 男孩说到这儿,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向前踏了一步,彻底暴露在沈慈的视线前。 藉着朦胧的月光,沈慈这才看到男孩与众不同的怪异之处。 他的额头两侧,长了一对像竹笋一样一节一节地外延的黑色藏羚羊角,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却诡异十足。 沈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的父亲和羊搞在一起了吗?” 男孩无声的咧开一点嘴角,很快又放了下去,沉声道:“谁知道呢。” “他们都说,是恶魔蛊惑了高高在上的赞普大人,留下了我这个孽种,可是碍于万物有灵,生怕恶魔回头,却不能杀了我。” 男孩再次上前一步,近距离望向沈慈。 十一二岁的年纪,他已经有些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还不够巍峨的山岩,却依旧挺拔。 “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帮我,”他张开双臂,声音低沉道,“你要从我的身体中,抽出那部分肮脏的血液吗?” 沈慈望着他那张沉稳厚重、黝黑冷漠的脸庞,看着男孩黄橙橙的双眼,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另一个人。 如果他在这里,会说什么,会怎么做? “你真的觉得,那部分血液才是你苦难的源头?” 沈慈垂着眼睫,对男孩淡淡道:“如果没有你父亲的色欲熏心,没有他对你的忽视,没有他对那个女孩的纵容,你怎么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境地?” “与其对自己自暴自弃,为什么不把矛头指向另一方同样不怎么样的血脉?” 男孩一愣:“你说我阿爸啦的血脉不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沈慈道:“我不觉得一个搞羊的男人血脉有多干净。” “……” 男孩彻底愣在了原地,沉默的瞪着眼睛,半晌,竟然突兀的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显然很少笑,笑起来的弧度非常僵硬,那笑容里还带着不少讥讽与自嘲,却是真正的畅快。 第401章 “外乡人,你真是有意思,”男孩很快便收起笑容,“看在你帮了我一把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 “不要跟你的同伴一样,迷失在这一片荣华富贵中,尽快离开这片草原,只要留在这里,七天内,你们会一个个死掉。” 沈慈不答,只是道:“那你呢?” “我?” “你为什么不离开,”沈慈看着他头顶乌黑发亮的藏羚羊角,淡淡道,“你一定有办法离开,是不是?” 男孩微微笑了起来:“当然,但为什么离开的人要是我呢?” “你真的以为,我会忍气吞声,让他们肆意打骂吗?”他的笑容一闪而过,黝黑的面容上,是无尽的冷意。 男孩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在藏区开辟一片新的天地,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至于现在……” 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藏刀,抬起手,月夜下冷光一闪,下一秒,血液从他额头上汩汩流淌出来。 “给你。” 男孩拎着割下来的藏羚羊角,随手扔给了沈慈。 流淌下来的血液,染红了他黝黑的皮肤,让他宽厚的面庞上,平添了几分血性与凶恶。 “他们厌恶我的血脉,却不知道,我比他们更恨这东西的存在,”他慢慢的笑了起来,“每一天,我都会亲手割下它。” “可它深深藏在我的身体里,怎么也不肯离开,所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它总是那么阴魂不散,耻辱的生长在我的额头上。” 男孩眼底沉沉,深深的看了沈慈一眼,把藏刀重新隐匿在腰间,扯了扯嘴角,讥讽道: “既然你不觉得这份血脉肮脏,那就给你吧,也省的我还要远远的避开人,把这东西扔进纳木错湖里。” 沈慈看了看手中的藏羚羊角,心中还在沉思,面色不变的淡淡道: “多谢。” 他握住手中的藏羚羊角,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突然抬眼望向男孩,眼底神色不明,低声道: “我该回到自己的住处了,你也走吧,不过在离开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 男孩定定的看着他,那双黄橙橙的眼瞳忽明忽暗,过了很久,才沉声道: “我叫南喀,南喀萨恰依。” 第348章 送上床的活人 一直到回到住处,这个名字依旧盘桓在沈慈脑海中。 沈慈平直的躺在床上,手里握着藏羚羊角,双手一动不动搭在上腹,沉稳的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疏漏,这个名叫南喀萨恰依的男孩,应该就是古沌天。 不大的年纪,古沌天就已经有了日后山峦重岩一样的身躯雏形。 那张古铜色的宽厚面庞,虽然青涩,却依旧能看出古沌天未来的轮廓。 沈慈想到这里,手指微动,轻轻点了点手心的藏羚羊角。 如果南喀萨恰依就是古沌天,那么从古沌天现在的状况来看,他的愿望,应该并不难猜到。 无非是报复几个欺负过他的人,拿到藏区的控制权,强迫所有人闭口不谈他无法言说的血脉。 既然已经知道古沌天的未来,想实现这一点,他有千百种方法,能让赞普暴毙、其他人倒霉,再拉古沌天一把。 七天而已,完全足够了。 可那是旅社想要的结果。 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苗云楼想要的。 沈慈薄薄的眼皮一动,心跳迟缓的漏了一拍,怎么也睡不着,只好默默睁开双眼,看着黑洞洞的屋顶。 藏区人喜爱鲜艳的颜色,赞普为了藏神的预言,更是对他们的安排相当奢侈。 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连屋顶的房梁都是描金勾彩,窗和露明粱柱均施以青绿彩画 在屋檐下悬挂了红、蓝、白三色条形布幔,周围饰黑色窗套,转角部位稍稍凸起,插五色布条做成的“幡”,迎风招展。 沈慈这是什么意思,五种颜色按藏区佛经的说法,象徵着地、水、火、天、云。 这原本是敞亮的意向,颜色也鲜艳而活跃。 然而在没有月光的黑漆漆屋子里,那鲜红描金的雕梁画栋,却像是黑暗中藏匿的血盆大口。 隐隐颤动的五色经幡挂在人头顶,在墙壁上打下浓稠的阴影,不像是佛祖保佑、超度冤魂,却像血涔涔的恶鬼前来索命。 沈慈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烦意乱,不由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苗云楼最后的那个含泪的眼神而心烦意乱。 更不想去思考,等自己结束过两个景区,意识会不会陷入一片黑暗,就像死亡一样,再也无法醒过来。 无数纷繁复杂的思绪缠绕着沈慈,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安然睡去。 沈慈俊秀修长的眉眼微皱,“啧”了一声,不由得翻身下床,仔仔细细的观察起这间屋子。 藏区的贵族还真是财力雄厚,给外乡人安排的屋子,都这么华贵。 屋子内沿墙摆设着雕绘繁密的藏式木柜,墙上挂锦缎托裱的唐卡,地上铺满各种彩色图案的藏式地毡。 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鲜艳的颜色和各种纹样填满了,整个室内空间几乎没有空白无饰的地方。 沈慈原本是因为睡不着才下床,观察了几眼后,现在倒是真的升起了一丝兴趣。 这间屋子从装饰上来看,自然华贵无比,然而这样奢侈的内饰,又是由什么人创造的? 他被苗云楼叮嘱过许多民俗,知道藏区只有百分之五的人是贵族,财富全部掌握在他们手中,其余百分之九十五的农奴,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这些农奴很多都是因为种不起田地,于是身家性命都被捏在贵族老爷手中。 这间奢靡而昂贵的屋子,理应就是农奴们创造的价值,可他们在哪里? 那么这些数量庞大的农奴,显然应该随处可见才对,然而直到现在,他已经进入藏区半天之久,为什么一个农奴都没有见到? 是古沌天回忆中的藏区并不像现实那样残酷,还是这里另有隐情? 沈慈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唐卡,心中思绪翻涌,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这声音不大,在浓稠漆黑的夜色中,去显得格外清晰! 沈慈眼底闪过一抹冷色,迅速转过身去,紧盯着黑洞洞的屋内,轻声道: “谁?” “……” 没有人回答他,屋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 沈慈耳朵轻微的动了动,集中注意去聆听,却没有再听到刚才那隐约的窸窸窣窣声。 他眯了眯眼,眸光一转,又看向房门。 门口依旧锁的严严实实,他在地上撒下的不明显的灰尘,也没有一丁点被踩过的样子。 那东西还在屋里。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深更半夜来找我做什么。” 沈慈澄澈的眼瞳内眼波流转,面上开始隐隐约约露出几对眼珠的形状,他声音平稳,对房间内轻声道: “我知道你在屋子里,你可以不出声,也可以躲起来,但我一定会找到你再睡觉。” “我发誓,”他轻声道,“我一定能找到你。” “……” 房间内静悄悄,依旧没有人出声。 沈慈看着沉寂的屋内,面色冷淡,暗中有些挫败的沉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还是没有学到苗云楼说话的精髓,这种威胁根本不管用,只好缓缓上前一步,四处仔细观察起来。 门是锁死的,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屋内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窗洞上端挑出小檐,呈窄长形梯形的黑色窗套,是典型的藏式窗,也不存在被人无声无息钻进来的可能。 沈慈皱了皱眉,谨慎的挑开了几个柜子的把手,里面却依旧什么也没有。 难道刚才进来的东西是没有形体的恶鬼? 可如果进来的东西没有形态,怎么会发出与什么东西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声? 沈慈环视了一圈毫无声响的屋内,眼底闪过一抹暗光,缓缓走向床边。 藏区的床铺没有下垂式的床单,他俯下身子,轻而易举的触碰到了半米高的厚实床底。 他把手放在上面,垂眸感受了一下厚度,随后用指节用力敲了三下。 “咚,咚,咚。” 没有回音,是实心的。 沈慈吐了一口气,稍微放了放心,又有些不知所措。 门没有被动过,窗户也没有进出的痕迹,柜子里和床下都没藏人,那进来的东西究竟藏在哪里了? 沈慈抿了抿唇,有些烦躁的拨开挡在眼前的被子,直着腰站起身来,却突然心头一动。 挡在眼前的被子? 他俯身检查床下的时候,根本没有东西挡在前面,怎么会突然垂下一角被子? 第402章 那东西在床上! 沈慈迅速起身,后退一步远离了床边。 他盯着眼前看似没什么变化、却鼓起来一寸的被子,额头上蛛眼若隐若现,眯起眼伸手猛的一掀! “啊!” 沈慈听到这声短促的尖叫,不由得眉头一跳,等他看清楚后,触电一般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这是……? 他抿了抿唇,一时间脑海竟然有些混乱,困惑的盯着被子里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掀开被子后,里面暴露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罗刹恶鬼,也不是什么冤魂索命,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不是一个普通的活人。 是一个穿着暴露、脸上花里胡哨画着浓重的妆容,楚楚可怜缩在被子里,一双眼睛含泪带泣的活人。 活色生香的活。 恐怖诡异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沈慈捏着被子,一脸茫然的盯着床上的人。 他短短两个月构成的一辈子,都没这么困惑过,见床上那位活人怎么都不开口,只好拧着眉头率先问道: “你是谁?” 那位活人听他说话,似乎又被吓到了,半哭不哭的呜咽了一声,泪眼朦胧的憋着嘴回答道: “我……我是赞普大人送来伺候您的舞姬啊。” “……” 沈慈闭了闭眼,稍微缓了一会儿,这才把手里的被子扔到活人身上,侧过头去开口道: “我不需要,你走吧。” “可是,赞普大人给每个外乡人都送了舞姬,”活人让被子劈头盖脸的罩上,茫然的从里面钻出来,捏着被角,好像有点委屈,“他们都收了,您不收我,我会很没面子的。” 活人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想要去够沈慈的袖子,却被后者一下闪身躲开。 “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出去。” 沈慈冷淡道:“送你来的人那里我会解释,你现在就离开,不要逼我自己把你送走。” “可是,可是我也很想伺候您啊,”活人的眼泪一下冒了出来,荡漾在眼眶中,楚楚可怜道,“您长得很帅,气质也很好,我不想走……” “……” 沈慈垂下眼睫,一个字也没说。 他在活人抽抽噎噎的背景音中,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时间一到,立刻伸手抓起活人的后脖颈,把活人提了起来。 “您,您这是做什么!” 活人惊惶的拽着被子,一边扒拉沈慈的手,一边扭着身子、哭着恳求道:“求您了,别把我送出去,我真的会没命的!” “我就这样被送出去,赞普大人一定会打死我的,您行行好,把我留下来好不好?” 所有的话,沈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门之前被他用东西挡上了,沈慈走到门口,一手柄那东西挪开,一手拎着活人,拽着门把手就要把活人扔出去—— “等等!” 到了这个地步,柔柔弱弱的活人不知怎么的,力气突然变得巨大,用力拽住门框,死死不撒手。 他眼眶通红,面庞上还有些许泪痕,耷拉下脸来,不情不愿的道:“其实,我知道您在调查藏区的怪异之处。” “您要是把我留下,我就告诉您这里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49章 “能跟你一起睡吗” 沈慈思考了几秒钟,余光瞥见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活人眼前一亮,顺着杆子往上爬,七手八脚的拽住沈慈的胳膊,继续楚楚可怜的啜泣道: “客人——” “给你三分钟,说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沈慈道,“然后你原路返回,我要睡觉了。” 活人:“……” 他一口气噎在胸口,卖惨的话直接腰斩,胳膊被沈慈不容置疑的扯了下来,整个人瘫在地上,矫揉造作的姿势彻底凹不住了。 那些引人遐想的暴露衣服,在他被拎着后颈皮挣扎时,已经彻底成了几块花花绿绿的破布头。 挂在活人身上,就好像一只五颜六色的大公鸡。 大公鸡瘪了瘪嘴,眨巴着眼睛,有些哀怨的抬头看向沈慈,见后者已经准备给他计时了,这才不情不愿道: “好了好了,想听正经事,我说就是了。” 活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土,走到狭窄的藏式窗前,毫不犹豫的用力往外一推。 出乎意料的,那窗户剧烈震荡了一下,却死死扣在墙壁上,压根没有被推开。 “看到没有,窗户是封死的。” 活人示意沈慈过来,让他凑近点观察窗户上的缝隙:“在这座普陀罗宫中,每一个窗户夜晚都被藏神封了起来,直到清晨才解开封印。” 沈慈瞥了他一眼,这才凑近窗户。 他垂下眼睫,凝视着窗洞,看到窗户缝隙中流淌着金光,似乎是什么藏族字样,将外面的景色严严实实的封了起来。 那些字样一直在流动,看的不甚清晰,只能勉强变认出来,是一些藏区佛经上的经文。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慈问道,“藏区夜晚有诡物在外游荡吗?” “不是诡物。” 活人闻言勾起唇角笑了笑,脸上那一层花里胡哨的浓稠妆容,在夜色中竟然显得诡异无比。 “是发疯的牛羊,”他轻声道,“它们会试图从牛棚羊圈中冲出去,想办法进入普陀罗宫,杀死看到的每一个人。” “在这之后,它们会带着浑身的血迹,远远的向雪山疯狂奔去,融化成赤红色天空的一部分。” 沈慈抓住了重点,回头看向他,重复道:“赤红色天空?” “没错。” 活人朝他笑了笑,饶有兴趣的托着下巴,举起另一只手晃了晃,彷佛在触摸藏式窗外的天空。 他勾着唇角,定定的凝视着窗户,反问道:“你没发现,这里的天空越来越像血的颜色了吗?” 沈慈静静道:“今天只是第一天。” “是呀,今天只是第一天,”活人闻言,唇角上扬的幅度更大,欢快的笑道,“之后的每一天,藏区纯净碧蓝的天空都会越来越血腥。” “等到第七天,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预言的大劫难到来,天空就会彻底变成鲜血的颜色。” 活人在叙述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然而唇角却越发上扬。 鲜艳的油彩在他脸上跳动,眉眼间的神色明明灭灭,在暗沉的夜色和入室微弱的月光中,格外闪烁不定。 沈慈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抿了抿唇,低头沉思起来。 如果面前这个人没撒谎,那么赞普用经文封窗,就是为了不让那些牛羊进入普陀罗宫。 这么看来,赞普封窗的决定,似乎是对众人的一种保护,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可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封窗也有许多种,不需要把外界全部封闭起来,让普陀罗宫里的人对夜晚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毕竟在屋内关注着牛羊的一举一动,以便及时做出反应,不比封锁在屋内更安全吗? 还是说,赞普想要隐瞒什么事情,让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一时间,无数种猜测和可能性涌上心头。 沈慈想了想,突然转头看向活人,定定的注视着后者猝不及防的眼神,缓缓道: “既然夜晚普陀罗宫所有窗户都被封住,那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 活人“呃”了一声,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摸索着先前那种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呀,好像是从哪里听来的,可能是小羊告诉我的……” 他见沈慈眉头跳了跳,连忙改口弥补,试探道:“或者是小牛?” “……” 沈慈没说什么,只是把脸转了过去,重新拉开了门。 “诶等等等等,别扔我!” 活人惊慌失措的捂住后脖颈,赶紧往后退,感觉沈慈伸手够不到他了,才不甘心的嚷嚷道: “我都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了,你怎么还要赶我走啊,不是说好要把我留下来的吗?” 沈慈瞥了他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自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一床被缛走了进来。 他回身把门锁上,俯下身仔仔细细的在地上铺起被缛,直到铺平整,才直起身来转向活人。 “你睡这里,”沈慈对他道,“我遵守承诺把你留下来,你也必须守规矩,不许趁我睡着了搞破坏,等天亮就走。” 说完,他便重新爬上了床,把被子一盖,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睛。 活人一愣,在床底下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他是给自己拿被缛去了,见状心脏不由自主的怦怦跳起来。 他神色变了几变,脸上鲜艳的油彩都有些模糊起来,一个劲盯着沈慈看,半晌才憋着嘴慢慢的开口: “……为什么让我睡地铺啊,我也想睡床。” 第403章 “……” 沈慈揉了揉眉心,困得已经有点晃晃悠悠了,一声不吭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直直走到地铺前面倒下。 他沉下一口气,迅速的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闭着眼沉声道: “行了吧?” 活人连忙点头:“行了行了。” 他侧头盯了一会儿沈慈一动不动的睡颜,站起身来,迟疑的爬上床,盖上被子,见还是没有人轰他下来,不由得心头乱跳。 夜晚藏区的情报这么值钱吗,能让贵客把自己的床都让出来? 活人琢磨了一下,感觉还是不太真实,又把被子掀开,试探着下床跑到地铺前,蹲下来拍了拍沈慈的肩膀。 “那个,我平时都抱着东西睡的,今天一个人睡床还有点害怕,”他可怜兮兮的信口胡说,“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 沈慈这次足足保持了半分钟的一动不动,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在活人期盼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站起身来,拎起活人的后脖颈,走了几步把后者扔在床上。 活人又被拎了一次后脖颈,这次却是满心欢喜,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铺,闪亮亮的眨着眼睛。 他仰头盯着沈慈,欣喜道:“你——” 下一秒,活人两眼一黑,被床铺被子劈头盖脸的扔在脑袋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四肢就以极快的速度被什么东西绑上,他整个人被床铺被子捆成了一个粽子,直挺挺的梗在床上。 活人傻眼了,呆滞的挣扎了两下,发现毫无意义,那被子跟绑螃蟹的绳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很快,蒙住他脑袋的那块被子被人掀开,活人艰难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听到头顶有人淡淡道: “现在你可以抱着自己睡了,别再打扰我,睡觉。” ——————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沈慈准时睁开双眼。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晕的太阳xue,盯着头顶的经幡看了整整五分钟,才从地铺上坐起来。 昨晚把那个人弄睡着之后,他自己反而没了困意,闭着眼把整个藏区内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才缓慢的睡去。 沈慈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苗云楼。 苗云楼一向宽以律己严于律人,每次都在彻夜不睡搞事情之前,强制要求沈慈十点半之前必须睡觉。 强制来强制去,沈慈也养成了十点半就睡下的习惯,昨晚事情再多,也是按照平时的作息来。 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个意外,折腾到两三点才睡着,让他在长期健康的作息时间下,第一次起床感到头疼。 沈慈闭上眼睛,又按了按太阳xue,才转过头去,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床铺。 天光大亮,日光温暖的洒在床铺上,床上却只剩下了灿烂的日光,上面空无一人。 连被子都没了。 “……” 沈慈面不改色的把脸转了回来,感觉额头又突突的疼了起来。 他很快收拾好床铺,穿上房门外专门给他们这些外乡人准备的藏袍,在身上挂好繁琐的饰品,整理好毛领,这才出门。 顺着侍从的指引,沈慈一路走到昨夜的会客厅。 此时时间尚早,起床的人还不多,会客厅只有潘龙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兴致勃勃的往嘴里塞东西。 看到沈慈过来,他还兴奋的一挥手,口齿不清的指着桌子道: “唔!你尝尝,奶茶味道巨香,可好次了!” 沈慈点点头,从顺如流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却是不着痕迹的拉开了一点距离,一点都没有动。 潘龙吃的正开心,看他不动筷子,扭过头疑惑道: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沈慈闻言眼神一转,看着桌子上微微发生、还带着红血丝的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 “没什么胃口,昨天睡得太晚了,有点困。” 他本来只是随意找了个藉口,没想到潘龙闻声顿时眼前一亮,三口两口把奶茶炫了个干净,两眼放光的兴奋道: “诶,赞普大人也给你房间里塞人了?” 第350章 请和牛羊耐心交流 也? 沈慈闻言一顿,神色不明显的有些凝滞,语气平淡的反问道: “昨晚……所有人房间里都有吗?” “当然了,”潘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能好处都让一个人占了吧,那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眯了眯眼,晃了晃手里的小羊排,用那种十分露骨的眼神扫视着沈慈,笑嘻嘻道: “就连锦绣屋里都有一个,当然了,陈锦绣是女的,用不了,咱们男人可就不一样了。” “你说是不是?” 潘龙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试图用胳膊肘撞一下沈慈,让他也跟着附和几句,却被后者一下闪身躲开。 “喂,你什么毛病,”他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不爽的瞪着沈慈,“我都问过了,你不是也没把人赶出来吗,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呢?!” 沈慈没理他,盯着桌子上丰盛的早餐,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他原本有着一个朦胧的猜测,以为昨晚的人,只有他的房间里才有,是独属于他的一种意外。 没想到,这真的是一桩“意外”。 所有外乡人的房间里,都被送进了一个舞姬。 也许昨晚那个人,也只是性情比较奇异,又碰巧知道藏区的一些秘密,为了不被赶出去,才会主动和他交流。 沈慈按了按眉心,半晌,轻轻呼了一口气。 算了。 这样也好,他原本准备吃完饭后,去找一找自己的被子,现在倒不需要了,找侍从要一床就好。 沈慈摇了摇头,重新把视线聚焦在桌子上的早饭,随手端起一碗酥油茶,轻抿了一口。 潘龙满脸的不爽,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状冷笑一声道: “怎么,你不是不吃这里的东西吗,现在又倒是肯动嘴了,不装了?” 沈慈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他这句挑衅,只是突然问道: “你昨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昨晚?”潘龙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紧皱着眉不耐烦道,“什么声音都没有啊,你找茬是吧,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沈慈道,“只不过昨晚我睡不着,听到羊圈那边有点动静。” 他想了想,似乎在回忆昨晚的声音,继续道:“我听那种声音,有点像什么东西在撕咬,但今天早上一看,似乎并没有羊死亡。” “我记得之前藏神预言里说过,那些牛羊七日后会变成怪物,可能昨晚羊圈里也有羊在转化吧。” 沈慈平静的说完,便自如的抿了一口酥油茶,没再管一旁脸色铁青的潘龙。 他在酥油茶的滋润下,平静的享受了十五分钟的清净,很快其他人也旅陆陆续续的来到了会客厅。 马尾辫姑娘、也就是陈锦绣,眼下两个黑眼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坐在沈慈身边。 她抿了抿唇,侧头看到了脸色极为难看的潘龙,有些担忧的悄悄问道: “潘龙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吗?” 沈慈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应该是吧。” 食物变成怪物,香喷喷的摆在饭桌上,还被快快乐乐的吃进嘴里,估计还是让人相当难以接受。 毕竟潘龙都不说话了。 沈慈把目光转向陈锦绣,轻声道:“一会儿赞普大概要来告诉我们该干什么了,少吃一点。” 陈锦绣闻言一愣,立刻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羊腿,转而拿起一杯奶茶,有些不好意思的感激笑了笑: “呀,我差点忘了,谢谢。” 马上就要开始干活儿了,如果是在羊圈牛棚里,尤其是没打扫过的,吃太多真的可能忍不住会吐出来。 沈慈没说什么,略微一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他看着桌面上那些丰盛的美食,看那些已经炙烤过,却还在滴血的生肉,眼底微微有些发冷。 刚才那些话,还真不完全是在诓骗潘龙。 藏区里的迷雾太多,现在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的,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异化成怪物的牛羊肉,能不吃还是不吃为妙。 沈慈收回目光,在被发现之前,不再做出任何异样的行为,缓缓抿了一口酥油茶。 —————— 普陀罗宫的大殿内,除了沈慈依旧沉默寡言,依旧是一片阳光的热闹景象。 一夜过去,清晨暖和的日光照进窗内,众人一个月以来奔波疲劳都得到了缓解,几乎每个人都神采奕奕。 就连刚才脸色铁青的潘龙,在众人兴致勃勃的大口吃肉下,脸色得以缓解。 ——就算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预言过,七日后的大劫难,那些牛羊会变异成怪物,现在不是刚第二天吗? 再说了,如果他就是预言里那个拯救者,等他把这些事情全部摆平,那群怪物牛羊算什么? 第404章 沈慈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潘龙又狠狠瞪了一眼沈慈,泄愤一般啃了一大口羊肉,一边嚼一边转着头问道: “喂,你们知不知道,咱们今天究竟要干什么啊?” 文建华推了推眼镜,闻言镜片下闪过一道暗光,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倒是刺猬头眼前一亮,故意咳嗽了几声,兴奋道:“我在来的路上问了,那些侍从说他们也不清楚,不过——” 他拉长声音故意卖关子,直到潘龙用力瞪了他一眼,才笑道:“别着急啊,我刚还在想呢。” “那个侍从说,虽然不知道我们具体要做什么,不过赞普大人说了,要让我们这些外乡人进羊圈!” 刺猬头声音洪亮,里面的激动几乎遮掩不住。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会客厅后的帷幕被拉开,昨晚的传话人缓缓走了出来,微笑道: “这么早啊,大家都到齐了?” 刺猬头没想到传话人这就来了,吓了一跳,不由得愣在原地。 他望着传话人看过来的目光,脸上逐渐发红,抿了抿嘴唇,有些胆怯的讪讪道: “那个,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想打探什么,就是顺嘴问了问……” 传话人微微一笑,倒是很宽和的笑道:“这也没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奉赞普大人的命令,要带你们进入羊圈。”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又道:“今天出发的时间还早,也许不到午饭时间,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潘龙闻言一愣,脱口而出道:“真去羊圈啊?” 他们这些读书人,最穷的时候,也是在学校当老师,连学校后面的猪圈都没去过,现在竟然让他们进羊圈? 那种满地都是羊粪蛋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然而这种话在心里说说就算了,居然当着传话人的面脱口而出,简直是在挑战赞普大人的威严。 顿时,所有目光都转向了潘龙。 潘龙也是心里一咯噔,对上文建华不善的眼神,才察觉到自己说的这话不太合适,连忙补救道: “我的意思是,藏神不是预言七日后有大劫难吗,我们应该早点找到拯救者是谁啊,去羊圈做什么?” 传话人却道:“就是因为有大劫难,所以才要去羊圈。” “赞普大人说了,藏神既然预言,在七日后的大劫难里,牛羊会异化成怪物,那么谁能阻止牛羊异化,证明谁就是真正的拯救者。” 说到这里,传话人双手合十,做出了一个极尽虔诚的姿态,面对着远方的草原雪山拜了三拜,才转过来对众人道: “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在上,藏神的庇护下,藏区所有生命都是有灵性的,只要让他们明白大劫难的可怕,就一定会化解这一切。” “等到了羊圈里,请各位按照一旁壁画的指引,尽可能为羊儿讲清楚大劫难的恐怖,”他再三强调,认真道,“一定要耐心的和他们交流。” “当然了——” 传话人说到这儿,突然转向潘龙,微微一笑,笑容温和而宽厚,笑意却不达眼底,比了一个手势,轻声道: “赞普大人说了,不想去也可以,只不过对藏区毫无贡献的人,在普陀罗宫留宿一晚上已经是格外开恩。” “您不去的话,还请原路返回离开藏区,我们就在此别过。” “……” 潘龙低着头,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当着众人的面被说了一通话,脸面简直挂不住。 不就是把真心话问出口了吗?而且本来他说的也没错,一个羊圈有什么好去的,还让他们耐心对待羊,跟他们讲话? 简直是疯了。 万物有灵就是个幌子,一定有什么细节是传话人没说的。 他要做的,就是在臭烘烘的羊圈里,找到成为拯救者真正要做什么,成为藏区的英雄,最后留下来。 甚至代替赞普。 潘龙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听完了传话人夹枪带棒的逐客令,用力闭了闭眼,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明白了,我去。” 传话人微微一点头,不再看他,向众人扫视了一圈,笑道:“还有人不愿意去吗?” “……” 大殿内鸦雀无声。 传话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紧绷起来的气氛,见没人反驳,顿时笑了起来,比了个手势,示意牧羊人带路。 普陀罗宫大殿的门缓缓打开,浓稠鲜艳的色彩顿时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 远处牛羊已经出栏,在草原上排成队列一行行走着。 它们背上背着一袋袋大米,有的正在耕地,蓝天白云高高的浮在空中,在雪山反射下的灿烂日光中,简直如同一副美好的画卷。 传话人望着这一幕,眼底神色闪烁不定,半晌,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他笑道,“祝愿各位都能完成赞普大人的要求。” 第351章 “记住这一抹红” 普陀罗宫距离羊圈牛棚不远,很快,众人就在牧羊人的引导下到了羊圈。 让人感到有些惊讶的是,说是羊圈,这里面竟然收拾的很干净,地上并没有什么羊粪蛋子。 除了有些污浊的气息,还有乌糟破旧了一些,整个羊圈并不是想像中的简陋,甚至更像是一栋刷白的平房。 牧羊人满面笑容,给他们解释道:“赞普大人心善,对这些牛羊就像家人一样,给他们盖了遮风挡雨的房子。” “这些牛羊也非常有灵性,知道赞普大人对它们好,都可知恩图报了呢!干活干的那叫一个卖力!” 陈锦绣在学校也见过猪圈,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牲畜所,惊奇的左看右看,不由得问道: “你们羊圈地上这么干净,是有人每天都在清理羊粪蛋子吗?” “哎呀,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了吧,”牧羊人嘿嘿笑道,“我们这些牛羊可不一样啊,都灵着呢!” “它们知道在屋子里拉屎不对,都会去外面专门的地方方便,有时候去的畜生多,还会排队呢,可知道干净了。” 陈锦绣感叹道:“这么厉害啊……” 她第一次知道,牛羊也会爱干净,眼睛一闪一闪的连连称赞,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去完成赞普给的任务。 潘龙却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赶紧结束,不耐烦的打断对话道: “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做任务?” 牧羊人闻言笑容不变,打开了羊圈的门锁,推门而入,对潘龙道:“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 黄土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宽阔的院子,地上满是尘土,墙面刷着一层粗糙的泥浆。 每扇墙壁上来着两个长方形的大门,两个正方形的洞。 外面是白天,洞里却是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如同什么怪物的巨口,冷冷的注视着外面。 在灰扑扑的露天黄土院子里,十几只羊七扭八歪的歪倒在院子里,目光呆滞的啃食着石槽中的糌粑。 陈锦绣见状,不由得微微有些瑟缩,犹豫着不敢迈步进去。 沈慈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身前,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望向院子里瘫倒在地上的绵羊道: “这就是我们要沟通的羊吗?” 牧羊人也跟着进来,见状不由得面色一变,抽出腰上的鞭子,用力甩了几下,沉声道: “都干什么呢,看不见有人来了吗,还在地上躺着,让贵客怎么想?!” “今天不用干活,让贵客给你们讲讲,七日后的大劫难有多可怕,”他恶狠狠道,“看你们谁还半夜出去作怪!” 皮鞭打在羊身上,那些羊却没有任何慌乱,只是瑟缩了一下,便慢吞吞的直起身子,一个个走到众人面前站好。 这群羊里还有一些身量较小的羊羔,连羊角都还没长全,显然是出生没多久的小羊。 小羊看上去懵懵懂懂,被大羊带着也走上前,规规矩矩的和大羊站在一起,看起来似乎真的十分通人性。 牧羊人见状点点头,满意的收起了皮鞭,对众人陪笑道: “没办法,这群牛羊虽然有灵性,但就是特别懒惰,不用鞭子抽就不动。” “接下来就麻烦几位了,还请慢慢跟这些羊羔子讲道理。”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慢慢退到门后,小声叮嘱道: “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藏神说大劫难诱惑的羊越多,七日后就会越惨烈,只能稍微严厉一些了。” 说完,只听“吱呀”一声,牧羊人便消失在了门后,门被再一次关上,只剩下众人面对着一众羊群。 “……” 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一群人面面相觑,对着羊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锦绣试着扬起一个笑容,缓步上前,尴尬的挥了挥手,轻声笑道:“那个,你们好?” 第405章 羊群默默看着她,浑浊的眼睛无机质的闪烁着,没有一只羊有反应,只是一动不动的停在原地。 陈锦绣有些难堪的抿了抿唇,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试图再次扬起一个笑容,却被潘龙一下挡开。 “费那些话做什么啊,”潘龙瞪了她一眼,不耐烦的嚷嚷道,“还真以为万物有灵啊,不就是一群羊吗,糊弄过去就完了。” 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拽着一只羊的耳朵,在它耳边大声威胁道: “喂,知不知道七日后的大劫难很恐怖,你们要是真的会变成怪物,老子现在就把你们都宰了。” “反正赞普大人赏识我们,”潘龙得意洋洋道,“大不了到时候把你们都做成羊肉羹,大劫难不就没意义了吗,我也算是拯救了藏区。” 那只被他拽着耳朵的羊一动不动,只是往里缩了缩,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一声不吭。 潘龙自觉找到了糊弄的法子,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却听到身后一声讥讽的嗤笑。 “潘龙,你是傻子吗?” 潘龙猛地一回头,只见文建华在他身后抱着胳膊,讥讽的盯着他,笑道: “你是傻子,赞普大人可不是傻子,想成为拯救者,当然不是什么杀了一群牛羊就行。” 他悠哉悠哉的抱着胳膊,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羊圈脏兮兮墙壁上的壁画: “看见没有,和这些羊群沟通,那些才是重点。” 墙壁上,壁画斑驳,用金沙和某种浓稠鲜艳的色彩,狂放的印在上面。 那些色彩斑斓的线条和图案,乍一看去,像是盛开的曼陀罗花在凋零,让人看不懂,彷佛是藏式的某种佛意轮回。 但是细看之下,却发现其内在的寓意完全不同。这并不是一幅描绘轮回、悲喜或是慈悲的壁画,它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恐惧的预兆。 在那些血涔涔的浓稠色彩中,有一些人形状的生灵,从崇高的雪山后面翻山越岭而来,身上燃烧着火焰。 壁画中,那些形象扭曲、面目狰狞的生灵彷佛正在经历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他们的皮肤上流淌着如同鲜血般的色彩,彷佛是生命之河在他们的身上流淌,又彷佛是某种诅咒的痕迹。 这些血人的眼中满是凶恶与执着,直勾勾的盯着笔画外的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不安与恐怖。 沈慈远远的看过去,皱了皱眉。 看上去七日后的大劫难,是来自雪山之外的什么东西导致的,而不是藏区自己霍乱导致的劫难。 也就是说,七日大劫难不到,他不可能翻越雪山,去探察灾难的源头。 根据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的预言,想要制止大劫难的发生,只有把草原上的牲畜看管好才行。 可古沌天既然把藏区的曾经作为一种惨痛记忆,那么就是说,在真实的世界线中,大劫难没有被解决,或者说没有被完美的解决。 为什么? 以这里对牛羊的态度,沈慈相信,如果七日大劫难到来前,这些牛羊还没有明显的改变,一定会被尽数杀掉。 杀死劫难弥漫的介质,藏区自然就不会再被劫难破坏了,可为什么最终大劫难还是没有被解决? 除非,在七日前大劫难到来前,藏区就出了异化的问题。 沈慈把目光移到面前的羊群身上,又移开目光,想起昨晚那个羊角少年,默默的抿了抿唇。 异化大概率就发生在牛羊或南喀萨恰依身上,至于具体是谁,只能再观察观察了。 他在众人身后默默沉思,而在羊群前,文建华还在对潘龙冷嘲热讽。 文建华冷笑道:“如果你就这么随意的对待它们,我保证,赞普大人一定能发现,并且降罪于我们。” “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潘龙微微有些心虚,却还是狠狠瞪了文建华一眼,强硬的反驳道:“怎么,难道你有办法跟那群牛羊沟通?” 耐心的跟这群听不懂人话的羊说话,本来就是荒谬的要求,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想到文建华竟然笑道:“当然。” 他勾起嘴角:“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就只有你做不好,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你要把那些东西给小羊羔们讲清楚,”文建华镜片下闪过一道反光,笑道,“明明白白的告诉它们,什么能做,什么绝对不可以做。” “对不对呀,小羊羔?” 说完,文建华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梨子,捏在手上,朝着大羊身子底下的小羊羔晃了晃,亲切的笑道: “来,到这儿来,听我讲大劫难的事情,我给你吃好吃的。” 那梨子鲜嫩无比,青涩光滑的皮,散发著一股水果的香甜,上面还挂着水珠,与灰沉沉的羊圈格格不入。 小羊羔乌黑的两颗眼睛紧紧盯着梨子,犹豫的咩了两声,最后还是没抵抗住诱惑,迈着两条颤巍巍的小腿,慢慢走了过去。 它身后的大羊终于动了,颤颤巍巍的“咩”了一声,想要把小羊叫回来,却最终还是收回了腿,缩回了原地。 文建华笑了起来,镜片下反光闪烁,低头看着在自己手上啃食着梨子的小羊,温和的摸了摸它的头。 “没错,吃吧,”他轻声道,“这些都是给你吃的,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 突然,文建华猛的掐住了小羊的脖子! “咩——!咩咩,咩——!” 小羊被掐着脖子提起来,拼命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无比,却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那双用力的大手。 文建华面无表情的盯着小羊,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小羊恐惧的目光中,缓慢的划开了小羊的喉咙。 “噗嗤。” 血液喷涌而出,疯狂的从小羊娇嫩的脖子中涌出,血涔涔一片,顿时沾湿了小羊洁白卷曲的羊毛。 小羊无力的蹬了蹬腿,瞪大了眼睛,却连眼睛上都被糊了一层粘稠的鲜血。 它的尸体落在地上,就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躺在厚厚的红地毯上,沉沉睡去。 灰白的土地上,鲜血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在羊群此起彼伏、瞬间凄厉起来的叫声中,文建华擦了擦手,随手柄纸巾扔在血里,轻声笑道: “看到没有?” “这就是背叛藏区,投靠赤红色劫难的结局,”他笑道,“记住地上这一抹红色,以后见到就给我远离。” “否则,地上这一摊血,就是你们的下场。” 第352章 草原上的“劝慰” “……” 羊圈内一片死寂。 几十只羊一动不动的粘在地上,那只小羊羔白白软软的尸体,犹如棉花糖掉在地上,噗嗤一声瘫软的散了。 羊群不停的发著抖,那原本庇护着小羊羔的大羊腿一软,扑通一声,四条腿全部跪在了地上。 它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彷佛蒙了一层薄膜,挡住了满地的鲜血,半晌,薄膜潋滟的晃动一瞬,泪水瞬间滑落下来。 “啪嗒。” 泪珠子摔在地上,迅速消失在了血泊当中。 大羊跪在地上,无声的盯着地上小羊羔的尸体,嘴瓣颤抖几下,却一声都没有发出来,甚至不敢靠近地上的血泊。 因为凶手就踩在血泊上。 凶手低着头,满面笑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受害者,欣赏着自己血腥的作品,打量着行为带来的反响是否足够。 陈锦绣愣愣的看着地上的一抹红色,半晌,突然抓着头发癫狂的尖叫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啊!!”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挤开文建华,扑在小羊羔的身体上,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就在刚才,这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不过短短一分钟,竟然就被人划断脖子,软绵绵躺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疯、了?”陈锦绣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猛的回过头盯着文建华,一字一顿怒道,“你有病是不是!” “你杀了它干什么,它招你惹你了?!” 文建华推了推眼镜,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冷静道:“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要完成赞普大人的任务而已。” “你也听到了,七日后的大劫难是会杀死所有人的,包括你和我,”他冷冷道,“而这群牲畜,很可能就是杀死我们的凶手。” 文建华镜片闪过冰冷的光泽,轻声道:“对可能杀死我的凶手,我应该留手吗?” 陈锦绣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不顾脏污,抱着小羊羔的尸体怒道:“可是现在它们还没有变成怪物,你好好劝他们不就好了吗?” 文建华笑了:“是啊,我这不是劝了吗。” “他们记住这一摊血迹,记住这种痛苦,以后看到赤红色的大劫难,就知道离得越远越好了,”他微微笑道,“我这是在帮它们。” “什么?” 陈锦绣难以置信的盯着文建华,发现他面上的笑容真诚,竟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第406章 这一刻,原本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文建华在她瞳孔中迅速变了,变成一个冷漠虚伪的怪物,正微笑凝视着她。 她浑身上下发起抖来,手中的羊羔几乎抱不住。 就在陈锦绣心脏几乎承受不了的时候,从她身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迅速而直接的把她拽了起来。 “带着小羊找个地方埋了吧,”那人冷淡道,“你别在这里呆着了。” 陈锦绣脚下一个趔趄,愣愣的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俊美秀丽的青年站在她身前,挡住了文建华的注视。 文建华眯了眯眼:“怎么,队长你也要教训我吗?” 沈慈眸色平淡:“羊是藏区的财产,你随意的杀了赞普的私人财产,记得自己去赔。” 文建华闻言一噎,咬了咬牙,冷笑道:“就算这是赞普大人的私人财产,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藏区,赞普大人一定会理解我的。” “你自己去解释。” 沈慈没有和他辩论的意思,只是道:“不过,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没有任何通报,就随意的杀死了赞普的羊。” 他侧了侧头,澄澈透明的眼瞳微微一动,看着文建华的眼睛。 “你想代替赞普吗?”沈慈道。 嗡的一声,文建华大脑一片空白。 那澄澈的双眼彷佛一块冰扎进了他胸口,冷漠的看透了那颗心脏的所有搏动! 他镜片下闪过一道冷光,脱口而出道:“沈慈,你别胡说八道——” “吱呀——” 文建华的话被骤然打断,羊圈的门从外被人打开了。 传话人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一点点瞥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了文建华脸上。 “你的任务结束了,贵客,你可以离开了,”传话人神色莫测,意味深长道,“赞普大人有话要跟你说。” “……” 文建华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下意识望向身后的小羊羔,却被沈慈静静的目光接住,什么也看不见。 传话人抓住他的肩膀,对其他人点点头,笑道:“你们也要尽快,如果到中午前还没有劝好这群羊,午饭可就赶不上了。” 他说完带着文建华转身就走,只剩下众人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呆呆的面对着再次被关紧的门。 午饭可能赶不上? 这不就是在威胁他们,如果没有劝慰好羊群,就不给他们饭吃了吗? 可是唯一一个完成任务的文建华,已经被赞普大人带走了,还很有可能是被叫去责罚。 那他们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些听不懂话的羊群回心转意? 陈锦绣愣愣的抱紧了怀里的小羊,心中情绪复杂极了,却见沈慈已经拨开羊群,走到了一只年纪偏大的绵羊前。 他拍了拍绵羊的羊角,直截了当道:“带上剩下的羊,都跟我走。” 说完,沈慈直接牵着那只绵羊,三步两步走到门前,用力一推,便把那紧锁的大门打开。 “吱呀——” 灿烂的日光顿时从门外撒了进来,浮沉在光线内飞舞起来,轻飘飘的纠缠跃动,让日光的形状有了实质。 潘龙被日光晃了眼睛,一下抬起胳膊挡住,眉头一皱,下意识质问道: “喂,你要干什么?” 沈慈瞥了一眼他:“你们不是不会和这群羊沟通吗。” “什么?” 潘龙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刺猬头就已经懂了,顿时眼前一亮,兴奋道:“队长你是要代替我们,跟所有羊沟通吗?” 沈慈点点头,不再看其他人,垂下眼帘,用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对他手里那只绵羊低声道: “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要配合我,听明白没有?” “……” 那只绵羊似乎什么也没听明白,只是颤颤巍巍的抖着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空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沈慈面色不变,淡色眼睫里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道: “你觉得我和刚才那个人是一样的,我们都只是变着方法伤害你,我不在乎,你怎么想都可以。”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任何一句话,”他道,“但你现在没有其他选择,我也没有。” “……” 那只绵羊还是没有动,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圆溜溜的黑眼睛。 沈慈也不气馁,只是直起身子,望向羊群微微沉思了一会儿,想要用其他办法把羊群带出去,突然听到一声羊叫。 “咩……” 这声音并不洪亮,只是一声平淡的呼唤。 然而庞大的羊群却立刻动了起来,缓慢的迈着羊蹄,跟在领头的绵羊身后,等待着它的指令。 沈慈见状,眉眼微微舒展起来,似乎是展露了一点笑意。 他没有浪费时间,见羊群已经开始动弹,立刻牵着领头的绵羊出门,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羊群,一路往草原走去。 在他身后,沈慈没看到领头的绵羊神色动了一下。 它抬头看了一眼沈慈,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什么不一样的颜色,很快又垂下眼睫,恢复了最开始的麻木空洞。 —————— 现在时辰尚早,草原上的日光还带有一丝清晨的清亮。 天空如同一幅巨大的蓝色画卷,其间飘浮着几朵洁白的云朵,在日光的灿烂下度上了一层金边。 沈慈牵着一群羊走在蓝天下,偶尔抬眼一瞥时,羊群在碧草上走动的时候,白云也在蓝天中飘荡。 这些云朵就好像天上的羊群,洁白轻盈的像棉花一样。 然而地上的牛羊被禁锢在羊圈里,它们却悠闲自在,在这无垠的蓝天中悠然自得。 沈慈牵着羊群,往远离羊圈和普陀罗宫的地方走去。 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草地上,四处观察了一下,见没人在一旁监视,这才停了下来。 沈慈想了想便道:“就在这里自由活动吧。” 他说完就松开了手,摸了摸绵羊背上的毛,随意的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草原上,青草摇曳生姿,宛如绿色的海洋在微风中翻涌,那些高耸的草叶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翠绿,彷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翡翠。 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静静地守护着这片草原,它们像是守望者,静静守望着岁月的流转。 沈慈就这么静静的望着远方,似乎在走神,就像忘了那群羊一样。 绵羊在他身边呆着,自然感受到了沈慈的漫不经心,眼睛里闪过一抹光泽,悄悄转头看了一眼另一只羊,示意它—— “你跑不掉。” 沈慈静静道:“整片草原都是赞普的财富,有无数守卫看守在边上,你们都没法离开。” 绵羊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长长的睫毛有些发颤。 它动了动羊蹄,一动不动的呆立了一会儿,才缓缓抬眼望向沈慈,却见后者根本没有看它,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神情。 他的眼睛就像远处那座雪山一样,干净而澄澈。 风声再次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沈慈才再次开口: “你们为什么想离开这里?” “不用假装听不明白,我知道,每天晚上都有羊燃烧自己,直直的冲向雪山,”他平淡的说道,有重复了一遍,“你们为什么要离开?” “……” 这次绵羊没有动弹。 然而它面上那种灵动的神情迅速开始褪色,很快,又成为了牲畜的麻木空白,甚至更加沉重。 它不再看沈慈,也不再转头和其他羊儿对视,只是用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睛,缓缓低下了头。 沈慈侧头瞥了它一眼,刚要继续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它孩子的孩子刚刚被人杀死,你现在问它,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第353章 谈话不欢而散 这声音很熟悉,似乎不久前,在浓稠的夜色中才刚刚听到过。 沈慈侧过头看去,果然看到南喀萨恰依正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杆长鞭。 昨天晚上夜色昏黑,他只看到南喀隐隐约约的轮廓,没有注意他具体的穿戴。 现下在灿烂的日光下一照,沈慈才看清,南喀穿着一身厚厚的紫红呢袍,长辫子扎着红绳甩在脑后,脚上蹬着一双红云绣靴。 他头戴着一顶缨高顶帽,左耳戴的宝石耳坠,右耳簪松耳石,腰上系着汉刀碗套,宝石镶嵌在其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极为绚烂。 这样看过去,如同一位小王子,和藏区其他贵族没有任何区别。 谁能想到昨夜,这位小王子被人按在羊圈前拳打脚踢? 沈慈收回目光,面对南喀不善的眼神,问道: “它孩子的孩子?” “你身边这头羊是羊群中的头领,”南喀沉声道,“你的同伴杀死的那只羊,是它五岁大的小孙女。” 第407章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沈慈:“如果有人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你的孙女、杀了你的亲人,你不会选择离开吗?” “……” 沈慈沉默了一会儿,一眨不眨的盯着南喀头上完好无损的羊角,半晌才开口,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 “我记得,你也有赞普一半的血脉,你也是贵族,你很关心这些羊吗?” “别拿我跟这些畜生相提并论。” 南喀闻言沉稳的面上露出一抹厌恶,古铜色的皮肤越发通红,抽出手里的鞭子,沉声道: “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了这群羊,要不是因为它们,我怎么会拥有赞普的血脉,却还受人欺凌?” 厚厚的紫红呢袍下,那还未愈合的伤口尚在隐隐作痛。 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的耻辱,他的伤痛,全部都是身体里流淌着那牲畜的、肮脏血脉带来的。 他怎么可能会同情这群牲畜? 想到这儿,南喀眼底明显的闪过冷漠,胸膛微微有些起伏,突然扬起手一鞭子抽向沈慈身旁的绵羊! “给我滚,你们配享受这么好的草原吗?”他怒道,“这里的一切都是赞普的,你们这些畜生算什么东西!” 那一鞭子迅捷而猛烈,如同猎豹捕食一般,用力扑咬在了绵羊身上。 绵羊被抽的瑟缩一下,洁白卷曲的羊毛很快被血染红,细微的渗透出来,不由自主的“咩”了一声。 那一下显然很疼。 可沈慈却看到,绵羊黑漆漆的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某种自内而外散发的哀恸。 它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被打了也没有动,一眨不眨专注的凝视着南喀,张口轻轻“咩”了一声。 那眼神极为复杂,甚至还包裹着一层混浊的液体,在日光下格外晶莹剔透,几乎刺穿了南喀。 南喀被这种眼神的光泽反射,下意识撇开头,反应过来后面色一沉,抬手又是一鞭子—— “啪。” 这一鞭子没有落在绵羊身上。 沈慈抬手拽住了鞭子末梢,近乎纯白的眼睛盯着南喀,淡淡道: “它们是我要劝慰的对象,你把它们打坏了,我中午就没有饭吃了。” 南喀皱了皱眉,用力扯了一下鞭子,却发现这看似文弱白皙的男人,力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大,让他根本无法拽动。 他见拽不回来,干脆直接把鞭子一扔,古铜色的面上满是漠然,慢慢的扯了一下嘴角,冷笑道: “你没有饭吃,关我什么事?” “你应该庆幸,这些畜生什么都听不懂,”南喀漠然道,“如果真的是万物有灵,那么在它亲眼目睹小羊死了以后,你问它为什么要离开的时候,你就已经失败了。” 他见过那些在夜晚奔向赤红色天空的牛羊。 它们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皮包骨瘦,他认得那些牲畜,那些牲畜有的死了父母,有的死了儿女,有的死了丈夫,有的死了妻子。 还有的全都死了,一个不剩,羊圈里只有它一只孤零零的牲畜。 奔跑进雪山背后的赤红色天空,难道就能活下来吗?难道它们不知道,也许越过雪山之后,只会获得更痛苦的感受吗? 不。 只是因为不会有更痛苦的感受了。 即使翻山越岭、奔赴死亡,那也是它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惶惶而终日,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 南喀看着满眼热烈灿烂的雪山、蓝天与草原,突然感觉一阵恶心。 他无意识的蹭了一下长袍里的伤痕,想要转头就走,却被身后的人一下子拽住。 “它们为什么要离开?”沈慈道。 “这里的草原,是牛羊肆意奔跑的家园,这里的粮食,是它们辛勤劳作的丰收,这里的锦衣玉食、金银珠宝,是它们换来的财富。” 沈慈侧了侧头,眼神澄澈而平静:“如果要离开,为什么是它们?” “它们应该留下,”他道,“该离开的另有其人。” “……” 一时间,连风都静了下来,草原上寂静无声,羊群停止了走动,全部扭过头来,死死盯着沈慈。 南喀大脑一片空白,怔愣在原地,整整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胸口起伏不定,闭了闭眼,一字一顿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我没疯,”沈慈道,“被金银珠宝和锦衣玉食诱惑成疯子的是那些人。” 南喀心口巨震,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出口诽谤诋毁的是赞普,是我的阿爸啦!” “那又怎么样?” 沈慈瞥了他一眼,远远望向雪山,扫视过羊群中每一只羊的眼神,最后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 他转身的时候,南喀看到有个项链从他的衣领中一闪而过。 南喀用猎鹰的视力,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他昨晚侮辱的扔在沈慈手上的羊角。 沈慈道:“你昨晚告诉我,你想要开辟一片新的天地,一片属于你的天地。” 他脖颈间的羊角在日光下,泛着一层光滑的棕色光泽,经过雪山洁白晶莹的反射,竟然隐隐渡上了一层金光。 “你既然心有不甘,又对现状不满,难道不想知道,该如何开天辟地吗?” —————— 临近正午时分,沈慈才把羊群从草原牵回来,慢慢悠悠的送进羊圈。 潘龙等人一直在羊圈里等他,见他终于回来了,甚至顾不得质问,立刻扑过来急着问道: “怎么样?你的劝诫有没有成功?我们应该可以去吃饭了吧!” 沈慈脚步一顿,点点头开口道:“成功了。” 他在雪山下说的那些话,羊群中的每一头羊都听到了。 虽然它们在回去的路上,依然没有跟他交流一星半点,然而传话人出现,告诉他任务完成时,他就知道,那些话已经被羊群听进去了。 刺猬头闻言立刻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庆幸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在这里等得差点吓死了。” 沈队长平时一声不吭,刚才居然硬生生把文建华吓得脸色发白,还带着羊群直接跑了。 他在羊圈里看着日头一点点升高,再看看空空如也的羊圈,一直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差点没晕过去。 万一沈队长路上出了什么事,把羊弄丢了,他们可就完蛋了! 幸好,幸好老天保佑,任务都顺利完成了! 刺猬头还在喜极而泣的庆幸,陈锦绣比他心思更细一点,却是微微皱了皱眉,担忧道: “队长,任务完成了,你怎么脸色还是不太好,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慈心中有些讶异,看了陈锦绣一眼,眉眼稍微松了松,摇头道: “放心吧,事情都解决了。” 陈锦绣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见他的确没有了一开始凝重的情绪,这才抿着唇笑了起来: “那就好,既然没事了,咱们就一起去吃午饭好了。” “好。” 沈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再回头看羊圈,转身和众人一起向普陀罗宫走去。 他步子迈的不急不缓,便走在了这群急着吃饭的人后面,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背影,沈慈的神色却是再次淡了下来。 其实,的确出了一点问题。 羊群的劝诫成功了,南喀在震惊之后,却是对他说的话表现出极度的震怒。 如果不是因为和沈慈还有过那么一星半点的交流,沈慈毫不怀疑,那样难看的脸色,南喀会直接叫人把他扔到雪山上冻死。 对这种态度,沈慈能够理解。 他在言谈中消解了赞普的权力,甚至是一种鄙夷的态度,而南喀身体里却还流淌着赞普的血液,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甚至凭藉着这个依仗,南喀甚至有机会,成为下一个赞普。 他当然不愿意听这样倒反天罡的话。 脑海中系统的任务一闪而过,沈慈垂眸看着胸口的羊角项链,慢慢的沉下一口气。 突然,陈锦绣在一旁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啊!” “那不是文建华吗,他怎么坐那里去了?” “文建华这小子凭什么坐贵族身边,他是不是疯了?!” 潘龙的声音随之而起,愤怒中还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他旁边那个妞是谁,怎么跟他离得这么近?” 文建华出了问题? 沈慈的思索被这些惊声呼打断,他收敛起思绪,抬眼望去。 却见到文建华坐在普陀罗宫的上位,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恐惧,满面带笑,甚至泛着红光。 他身旁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首饰繁复的女孩。 女孩面容姣好,显然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一颦一笑都颇带矜持,最重要的,是她的面容极为眼熟。 沈慈认出来了。 她是昨晚欺负南喀的那个女孩,赞普的女儿,卓嘎。 第408章 第354章 “他,叫什么?” 这个卓嘎身份高贵,自然坐在上座,但文建华刚刚分明被传话人叫走了,现在却出现在了上位。 是因为文建华用了什么手段,哄住了赞普,还是赞普又有什么谋划,需要利用文建华? 沈慈在殿外远远看着,眯了眯眼,在一旁潘龙的骂声中,掩盖住眼底的想法,跟着众人慢慢走了进去。 普陀罗宫上座。 文建华把殿外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尽收眼底,面上唇角掀起一点讥讽高傲的弧度,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的端起酒杯,向卓嘎身旁凑了凑,镜片下面颊浮起红晕,忐忑而羞赧的关切道: “公主,那个,这些天多亏了赞普大人的照料,既然赞普大人不在这里,那我敬您一杯吧?” 卓嘎见文建华过来敬酒,目光瞥见他白皙的皮肤,还有羞涩的满面红霞,不由得眼波流转,轻轻笑了起来。 她却没有接过酒杯,而是用一双美目俯视着文建华,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轻笑道: “你谢的是我阿爸啦,敬的却是我,那这一杯酒,究竟是给谁的?” 文建华捧着酒杯,被卓嘎从上至下毫不掩饰的打量,心中微微发厌,面上飞起的红霞却更鲜艳了几分。 “自然……是给公主的,”他低下头不敢看卓嘎,只让她看到自己微颤的长睫,红着脸支支吾吾,“赞普大人虽然对我有恩,但公主实在是……”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眼睫抖的更厉害,似乎鼓起勇气才红着脸一口气道: “公主实在是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我、我想敬公主一杯!” 话音刚落,普陀罗宫顿时哄起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小伙子,看着那么腼腆,居然还很会夸人啊!” 几个贵族端坐在上座,一边笑,一边向卓嘎打趣道:“卓嘎公主,怎么样,这杯酒是不是该喝了?” 卓嘎听了嗔怒的瞪了一眼,面上却也是爬上了些许红霞。 她不知道什么是沉鱼落雁,也不知道什么是闭月羞花,但这个外乡人小白脸说,自己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孩…… 卓嘎抿了抿唇,一双美目弯了弯,嘴角慢慢带上了笑意,启唇道: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跟你——” “贵客到!” 那个“喝”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普陀罗宫的殿门外,传话人的高声通报打断了。 他带着几人陆陆续续从殿外走了进来,在大殿内坐好,这才躬身行了个礼,对大殿内的侍从道: “贵客已经完成了赞普大人今日的任务,午宴开始吧。” 进入普陀罗宫开始,传话人都在安排众人坐下,从始至终,目光都没有给上座公主一眼。 “啪!” 卓嘎在上座用力一摔筷子,美目瞪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怎么,没看到我在说话吗?你就这么直直的冲进来,还有没有把我阿爸啦放在眼里?!” 传话人顶着卓嘎的责难,却不慌不忙的鞠了个躬,轻声解释道: “抱歉,公主在说话我的确没有听到,况且贵客完成的,正是赞普大人最重要的任务。” “赞普大人说了,只要能化解大劫难,贵客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他不卑不亢道,“所以公主请谅解,我必须保证贵客全部上座。” 传话人说完,便行了个礼,也没有再解释什么,直接掀开帷幕离开了,很快便消失在帷幕后。 “你!” 卓嘎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被人这样顶撞过,闻言眼眶发红,气的险些夺过文建华手里的酒杯扔下去。 然而传话人是赞普指定的侍从,又与大劫难有关,她即使贵为公主,也不能对他动用酷刑。 卓嘎咬着嘴唇,心中怒火升腾,却还真的拿这传话人没办法。 文建华三番两次的献殷勤被打断,心中暗恨,面上仍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小心凑上去: “公主,您没事吧?” “滚开!”卓嘎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一手挥开他手中的酒杯,迁怒道,“你跟这群外乡人一样,仗着自己跟那些牲畜说了两句话,就来得意洋洋的邀功!” “当啷!” 酒杯砸在地上,溅起一阵水花,所有的酒液都洒在了文建华身上,弄得他顿时一身湿漉漉,格外狼狈不堪。 “噗嗤。” 潘龙远远看着这一幕,顿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用不大的声音嘲笑道:“有人想攀附公主,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真是自作自受。” 他嘲笑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丝不甘心和嫉妒。 明明两个人身份一样,也是同时来到藏区的,甚至文建华那个小白脸还没他高大。 怎么文建华就能坐在公主身旁,而他却只能坐在普陀罗宫殿下,跟一群什么也不懂的蠢货一起吃饭? 现在文建华得罪了公主,说不定还要被拖出去打,他才高兴呢! 潘龙嘲讽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文建华身上,让后者微微低着头,不由得用力咬紧嘴唇,才能不让眼底的怨毒流淌出来。 他浑身湿透,弥漫着醉醺醺的酒气,头发凌乱成一团,站在大殿上,彷佛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正是他刚刚还在讨好、马上就能搭上线的公主。 这不是他想要的! 文建华心中剧烈的咆哮起来,几乎尖叫出声。 他勉强平缓下呼吸,余光瞥见潘龙讥讽的笑容,镜片下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公主,”他突然上前几步,低着头轻声道,“传话人是赞普大人的心腹,您不能责罚他,可是殿下这些人见到您也没有行礼,如此无礼,您还可以责罚他们。” 卓嘎胸中的怒气还没消散,闻言美目一眯,冷笑道: “怎么,阿爸啦都要留着这下面的人化解大劫难,你想让阿爸啦怪我是不是?” “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建华低眉顺目,不卑不亢的慢慢解释道:“我是觉得,这么多人里,其实也只有一个人是拯救者。” “您贵为公主,拯救者动不了,难道想要惩罚一个普通人都不行吗?” “……” 卓嘎眯了眯眼,目光瞥向座下众人,眼神里面满满都是狠意,却在望向一个人的时候,微微一顿。 “你,抬头。” 她直直的盯着沈慈,眼底闪烁着莫名的情绪,命令道: “抬头给我看看你的脸!”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沈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只是专注的盯着普陀罗宫的角落,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文建华顺着公主的目光看过去,见她死死盯着沈慈,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不安的预感。 就好像,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要的发展。 他从未如此急迫的凑上前去,试图打断道:“公主……” “你去把他叫起来,”卓嘎直接打断他的话,命令道,“我要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紧紧盯着那个谪仙般的侧颜、白玉一样白皙的肌肤,心中前所未有的跳动起来。 这个男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一定要看看,他这张脸,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然而沈慈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思绪根本不在普陀罗宫内。 他竟然没有一丁点反应,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蒲团上,盯着普陀罗宫角落的一个阴影。 那里什么都没有,然而沈慈的目光却极为专注,甚至夹杂了几分凝重,连陈锦绣三番两次见他的名字都没有注意。 文建华连忙道:“公主,您看,这个人他根本就是对您不敬,您叫人把他拖下去就好了。” “……不。” 卓嘎紧紧盯着沈慈那半张侧脸,半晌,用力一咬唇,竟然绕出上座的桌子,走下台阶,直直的朝沈慈走去! “公主!” 文建华心中警铃大作,急切的喊着公主,却没有让后者的脚步停顿一秒。 卓嘎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盯着沈慈的侧颜,不受控制的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卓嘎心头砰砰直跳,面上不由得染上一抹飞红。 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道:“你……” “吱呀。” 蒲团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沈慈突然站起身来,收回紧盯大殿角落的目光,和卓嘎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普陀罗宫、没有金银玉饰、没有她的倒影,如水一般清澈,又像雪山一样清冽。 卓嘎呼吸近乎一窒,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听清面前人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她本能的勾起一抹笑意,抚摸着镶金的玉坠,羞涩道,“能不能再说一遍?” 第409章 沈慈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卓嘎专注的去感受,终于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有东西进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卓嘎茫然的望向沈慈,却见周围的人全部直勾勾的盯着一个角落,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而沈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远的退开了她身边。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砰砰直跳,僵硬的移动着头颅,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普陀罗宫角落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了一抹血涔涔的液体。 那一滩血红色的液体一动不动,沉寂在阴影之中,就像一只眼睛偷窥着普陀罗宫的一切。 浓稠的血红色液体表面泛着光泽,就像瞳孔一点点窥视着周围,光泽一闪,突然,和卓嘎不偏不倚的对上了视线! 卓嘎浑身冰凉,几乎尖叫出声,想要拔腿就跑,却不知怎么的,一点也动不了。 那血红色的液体打量了她一会儿,咧嘴一笑,突然从阴影中猛的蔓延开来,洪水一般汹涌进了普陀罗宫! 第355章 千百盏酥油灯 “哗啦——!” 眨眼之间,所有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这赤红色液体所吞没,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雕梁画栋,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它像一条条蜿蜒的红色小溪,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汇聚成一条巨大的洪流。 那是血液,鲜红的、滚烫的血液! “啊啊啊啊——!” 卓嘎终于反应过来,在满目血涔涔的冲击中,尖锐的高声喊叫了一声,随后拼命向后退去。 然而和那汹涌澎湃的赤红色液体相比,她后退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几乎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血液就到了眼前。 腥臭的气味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呛的卓嘎几乎不能呼吸。 就好像慢镜头一样,她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赤红色液体淹没她的头顶,即将将她吞没—— “噗嗤!” 一声利刃划破液体的声音传来,卓嘎被人用力拽到了身后。 “公主,您赶紧离开!我们在这里断后,您去找红塔里的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佛堂!” 几双宽厚的大手拽住卓嘎,把她往后送,赞普身旁的守卫急匆匆的将她团团保护起来,拿起刀剑挡在前面。 在他们身前,普陀罗宫已经成了一滩愤怒的汹涌血河。 “哗啦——哗啦——!” 普陀罗宫的古老石砖在血液的冲击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彷佛在痛苦地呻吟。 金色的屋顶被血液覆盖,那原本庄严神圣的金色在血液的映衬下显得暗淡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在这恐怖的场景中,贵族、侍从、以及潘龙等人惊恐地尖叫着,四处逃窜。 “这到底是什么!” “宴会是怎么布置的,居然让这东西混进来了,你们都是做什么吃得!” “别愣着啊,守卫!你们赶紧过去堵着,千万别让那东西流淌进来,快去啊!” 他们的脸上无可避免的沾满了血液,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们完全没意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更无法想像这恐怖的场景会如何结束。 一滩蜷缩在阴影中的血液,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甚至连普陀罗宫都能淹没殆尽! 然而,更令人胆寒的是这股无形的力量,它彷佛有着自己的意识。 赤红色的液体在普陀罗宫中肆意横行,吞噬着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无法抵挡它的冲击。 它就像一个雪山中孕育出来的恶魔,用它的愤怒展示着自己的残忍和无情。 与此同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古怪尖锐的声,就像针扎进脑海里,一下一下的刺痛着神经。 “嘟——嘟嘟嘟嘟嘟——” 这声音极具穿透性,彷佛是雪山背后的外域之音,带着一种难以抵抗的号召力,直直的传入了普陀罗宫! 在大敞的殿门外,众人能清晰的听到,草地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牲畜时不时的叫声,比平时更加高昂和频繁。 ——和大劫难的预言中一样,牛羊也开始躁动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大劫难在七日之后吗?”潘龙被守卫保护在后面,眼睁睁看着赤红色液体逼近,崩溃到,“为什么现在就开始了?!” 他从来没把大劫难的预言放在心上,只觉得是自己融入藏区、改变阶级的好机会。 怎么会真的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只是来拍摄的外乡人啊……不会都要死在这里吧?! “啊——!” 又一个守卫被浓稠的赤红色液体吞没,潘龙再也忍不住了,疯狂的向殿后跑去,却被锋利的刀刃骤然拦下。 “等老爷们都走完才轮到你,在这里等着!” “我都要死了,让我过去!”潘龙双目赤红,拍着胸口高声喊叫道,“你们不是要找拯救者吗,我就是拯救者,你放我过去,我一定能化解大劫难!” 没想到,护送贵族撤离的守卫闻言,竟然扯着嘴角,讥讽的笑了起来。 “你是拯救者?” 他居高临下的瞥着潘龙,笑道:“可惜啊,刚刚已经有一位外乡人离开了,从对付那群牛羊的手段上看,他可比你更像是拯救者。” “什么?!” 潘龙猛然瞪大了双眼。 他迅速回头看去,第一反应这个人就是攀附公主的文建华,然而文建华却正扒拉着公主的护送守卫,身形狼狈,显然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那这个离开的人是谁? 是谁,竟然赶在他前面得到了赞普大人的认可,抢了拯救者的名头,还不用有生命危险?! 潘龙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两个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的盯着每一个人。 在越发强烈的预感中,他终于在无数个惊慌失措的人影中,找到了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是沈慈。 —————— 沈慈不知道在他藉口离开普陀罗宫后,还有人怀着如此浓烈的愤恨,关注着他的去向。 从一开始进入普陀罗宫,他就发现了那团匍匐在阴影中的赤红色液体。 很奇怪,他总觉得,虽然那一团液体只是在阴影处一动不动,但它似乎很努力的想要与他沟通。 它彷佛在说:别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 我只想潜伏在这里,如果时机允许,请你配合我。 沈慈自从在林海雪原的洞房里出生,跟着苗云楼也见过了不少诡物,但从来没有一个诡物,是以液体形态出现的。 他看着这一团赤红色液体,想起了昨天夜晚,卷走他被子那个活人告诉他的话。 【——发疯的牛羊会试图从牛棚羊圈中冲出去,想办法进入普陀罗宫,杀死看到的每一个人】 【——在这之后,它们会带着浑身的血迹,远远的向雪山疯狂奔去,融化成赤红色天空的一部分】 【——之后的每一天,藏区纯净碧蓝的天空都会越来越血腥】 【——等到第七天,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预言的大劫难到来,天空就会彻底变成鲜血的颜色】 综上所述,这股赤红色天空的能力至少包括: 能够和牛羊、人类交流。 可以给予牛羊异化的力量。 在夜晚诱惑牛羊不惧粉身碎骨,成为赤红天空的一部分。 随着牛羊的加入,赤红天空的力量会越来越大,甚至比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的力量还要强大。 沈慈想到这里,眯了眯眼。 他跟着苗云楼一路,见到了诸多神仙覆灭,自然知道神仙的力量从何而来。 如果把牛羊比喻成信徒,那么这片赤红色天空,很可能是一个与藏神分庭抗礼、水火不容的另一个神仙。 至于这个神仙以液体形态出现,沈慈倒不觉得奇怪。 神仙有很多种,有的为了方便信徒祭拜拥有实体,可能像人类,也可能像动物、植物。 而更多的神仙并没有固定的形态,可能是一段红绳、某种建筑,甚至可能是一股气味,一种颜色。 赤红色天空,赤红色的浓稠液体,全部都是神仙的一种外化形式,真正的本体,只有“赤红”。 沈慈不在乎“赤红”究竟是什么,他在乎的是,它想做什么。 系统发布的任务很明显,那就是帮助藏神与赞普,通过减少牛羊信徒的方式,消灭“赤红”。 这些任务背后是主位神想要的结果,沈慈不可能照做。 但这个“赤红”现在目的不明,动机不明,只知道它与藏神、甚至整个藏区都有仇恨,想要在杀戮中完全取而代之。 如果贸然帮助“赤红”,沈慈也并不能肯定,它会不会在屠杀藏区的时候,对无辜的人大开杀戒。 第410章 这里面有大量的未知,需要深入的了解,才能做出判断。 那么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古沌天作为最后活下来的人,他究竟选择了哪个神仙? 沈慈把这个问题,掩盖在平静的面容下。 此时,他已经退到殿后,远离了普陀罗宫,来到了红塔威严肃穆的血红色外墙前。 这座红塔上面便是六面金顶,日光混合著金光撒下来,让红塔血色的外壁看上去,笼罩了一层金碧辉煌的神圣。 这就是供奉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的地方。 沈慈有种预感,想要得知藏区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从这里突破。 红塔门前冷清极了,普陀罗宫出了事,红塔入口处的守卫全部被调走去保护赞普了。 沈慈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很快便找到了入口,掀开牦牛毛编织的门帘,踏入了红塔之内。 刹那间,浓稠而阴郁的暗色包裹住了他。 红塔内,层层叠叠的艳丽经幡挂在房梁上,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墙面上均满绘壁画,壁画内容有各种佛传、藏神的故事,还有大量的宗教本尊、护法神的形象。 室内天窗全部被封闭起来,只有零星日光照射进来,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氛围。 在经幡之下,成百上千盏的酥油灯闪烁摇晃,造成一种光怪陆离、幽邃神秘的宗教气息,阴恻恻的压抑至极。 除了这些明明灭灭的酥油灯,一进去红塔,沈慈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感觉到香味的来源是红塔墙壁,便凑近过去,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擦了一下。 一瞬间,牛奶、红糖、蜂蜜等无数甜腻腻的气味涌入鼻腔,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除此之外,那种红色涂料中,还混杂着其他的异味,某种熟悉的腥味,却被藏红花的气味压了下去。 沈慈一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暂且把手中的涂料蹭掉,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继续往里面走去。 “……” 红塔里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让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沈慈缓慢的掀开经幡,向红塔内部走去,余光警惕的扫向周围,却突然一顿。 他竟然在陌生的红塔中,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东西。 第356章 “小偷……还给我……!” 那是他一开始就随身携带的相机。 沈慈微微皱了皱眉,再次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突然想起昨天刚进入普陀罗宫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刚刚进入藏区,潘龙在和牧羊人交谈的时候,无意间透露出,他们一行人进藏是为了拍摄。 当时沈慈就注意到,那个牧羊人听到“拍摄”两个字是,半边面色隐藏在夕阳西下的阴影中,眼神非常古怪。 就好像,是某种敌人偷偷潜伏进了藏区。 后来当他们深入藏区后,有人就在普陀罗宫的门口,面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把几个人的相机全部收走了。 当时那几个人的说辞是: “在藏区里,很多东西都是独门绝密的,赞普大人也不希望外传出去所以在藏区停留的时候,希望能够暂时参观贵客的相机。” 沈慈当时并没有多想。 一方面,他的相机里并没有拍什么关键的照片,另一方面,这说辞站在藏区的角度,并不是让人不能接受。 但这个相机出现在红塔中,却让他立刻意识到,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说辞中,还藏着其他的理由。 红塔是藏神肉身石像栖息的地方,对藏区来说,是很神圣的地方,相机即便被保存,也不会被放在这种地方。 而且沈慈还注意到一点。 相机被放在了一个金托盘上,金托盘被人仓促的扔在桌案上,显然是因为普陀罗宫遇袭才匆匆离去。 而这金托盘就放在祭祀的火堆旁,离火堆非常近,甚至是推一把都会掉进去。 沈慈眯了眯眼,把金托盘向远离火堆的桌案上推了推。 他上前几步,凑近噼里啪啦跳动的火堆,用漆黑的烧火棍拨动着火堆,仔细的向内看去—— ——那里面正是还没焚烧干净的相机碎片。 “……” 沈慈站起身,把相机从金托盘上拿起来,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藏区的人想要烧掉他们这些外乡人的相机。 可是为什么? 他们刚进入藏区的时候,还来不及拍摄什么照片,就算有几张零星的草原与牛羊,删掉照片就好了。 何至于冒着被贵客质问的风险,把所有相机全部销毁? 沈慈抿了抿唇,缓缓垂下眼睫,在眼底遮下一层浓稠的阴影。 在沈慈身后,成百上千盏的酥油灯闪烁摇晃,昏黄火苗明明灭灭,将他的身影笼罩上一层晦涩的阴暗。 阴影被拉长到诡异的程度,在火舌舔舐下不断跳动,背后鲜艳的经幡微微摆动,居高临下的慈悲睥睨着来者。 就好像一尊佛像隔着层层经幡、面面红墙,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摇曳的影子。 这视线近乎凝为实质,沈慈心头一动,也感受到了背后光线越发昏黄的酥油灯。 他想了想,还是先把相机收了起来,侧头望向昏暗而幽深的红塔深处,慢慢走了过去。 沈慈想要在红塔里找到一些证据,或是传说,用来佐证三件事。 第一,“赤红”究竟是什么,第二,藏区那些异样的牛羊身上发生了什么,第三,万物有灵,指的究竟是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与古沌天的任务无关,却与他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沈慈垂眸,不轻不重的按了按胸口。 ——他残缺的骨肉。 【叮!】 【您已进入普陀罗宫深处——“红塔”局域】 【“红塔”是□□的灵塔殿及各类佛堂,共有灵塔8座,其中五世□□的是第一座,也是最大的一座】 【相传,松赞干布迎娶<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宗室女文成公主为妻,为夸耀后世,在当时的红山上建九层楼宫殿一千间,而“红塔”就是其中的重要建筑】 【据记载,仅镶包这一灵塔所用的黄金就达十一点九万两之多,并且经过处理的□□遗体,就保存在塔体内】 伴随着系统平直僵硬的声音,沈慈提着一盏酥油灯,在曲折幽暗的红塔中,越走越深入。 整座红塔不知为何,竟然毫无一人看守。 越是往里走,酥油灯点的就越多,甚至除了人走的过道,酥油灯几乎是密密麻麻、消耗着全部的氧气。 火烛摇曳,暗光沉沉。 酥油灯晃得人眼睛越发眩晕,然而整座红塔里,却越来越阴森,甚至到了一种看不清东西的地步。 沈慈皱了皱眉,想要继续向前,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尖细笑声。 “嘻嘻嘻……嘻嘻……” 那声音十分缥缈,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当成经幡晃动、火舌迸溅的声音。 然而沈慈不可能听错,那是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的声音! “谁。” 他骤然转过身去,眼神笔直的看向一个角落,酥油灯闪烁一瞬,照亮了那片阴暗的影子。 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 沈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半晌开口道:“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救你出去。” 话音落下,红塔内依旧死寂无声。 只有酥油的噼啪声做响,地上的阴影跳动,沈慈一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孤零零的被笼罩在昏黄中。 沈慈抿了抿唇,转回头来,捧着手中的酥油灯,继续向红塔内走去。 很快,那虚无缥缈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 然而和刚刚不同,这次的笑声却带着如泣如诉的惨痛,带着阴恻恻的怨恨,带着血。 那声音轻飘飘的哼唱道: “即使雪山变成酥油,也被领主占有;即使河水变成牛奶,我们也喝不上一口……” “生命虽由父母所赐,身体却为官家占有……” 沈慈在一片明明灭灭的酥油灯中,听着这虚无缥缈的哼唱,耳朵动了动。 他这次没有再回头,而是顺着哼唱一点点辨别这方位,在红塔内七拐八拐的走向弯曲道路。 突然,沈慈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似乎碰到了他的脚踝。 那东西的触感很柔软,甚至微微有些余留的温度,很轻、也很薄,如果不是沈慈触觉敏锐,几乎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 这……是什么东西? 沈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他并没有在这东西上感受到诡物的气息,不管是不是重要线索,应该都不会有反噬作用。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只听阴风一动,经幡剧烈的颤动起来,成百上千盏酥油灯霎时间全部熄灭! 第411章 “哗啦——” 红塔中若有似无的阴恻恻气息,在一瞬间,彻底转化为了不加掩饰的黑暗! 那种尖锐而剧烈颤动的力量,以一种极为压迫的疯狂,迅速向沈慈查找而来! “有人闯入!” “有人闯入!!” “有人闯入!!!” “小偷——!!!!” 极高分贝的尖锐声音游走在红塔中,几乎把人头盖骨震碎。 它们飞快的掠过沈慈所在的房间,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空气扭曲了一瞬,尖锐声音一顿—— 哼唱声戛然而止。 “……” 一片死寂。 在一片将心弦紧紧拉到最高点的黑暗中,沈慈迅速靠上墙壁,紧紧屏住呼吸,最大程度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红塔最中间是人行走的过道,两侧拜访着祭祀的金银玉石,还有用来照明的酥油灯。 现在酥油灯全部熄灭,曲折的走廊上没有照明,很容易触碰到酥油灯。 他不能出去,只能留在红塔这间屋子里,整间屋内只有佛像香案,过道,以及密密麻麻伫立着的酥油灯。 沈慈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躲在无数盏酥油灯内,背靠着墙壁,一旦被发现几乎无路可退。 只能见机行事。 他眼睫微颤,不动声色的收起捡起来的那片东西,冷眼望向一片死寂的黑暗。 很快,黑暗中便出现了一股扭曲的动静,一种让人毛骨悚然、彷佛在骨头缝里敲击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咔哒咔哒……咔哒……” 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只能看到阴暗的空气扭曲起来,酥油灯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似乎在被什么东西不停的碰撞。 房间内的空气开始发抖,一种苍老的声音古怪的飘了起来: “是谁……偷走了我的东西……小偷……在哪儿……?” “把东西拿出来……小偷……我的东西……!” 沈慈藏在暗处,闻言皱了皱眉,脑海中滑过刚刚那一抹柔软的触感。 他拿走的那样东西,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证据,现在看来,倒是被这红塔里的诡物看的很重。 房间里的诡物,很可能与藏神有着莫大的关系。 只是一张薄薄的柔软片状物,却让藏神都能忌惮,那究竟是什么? “咔哒……咔哒……”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因为迟迟找不到破晓,那一团扭曲的黑暗越发暴躁,突然,只听一阵尖锐的巨响! “当啷——!” 金属支撑的酥油灯架应声而倒,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竟然产生了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沈慈心头一颤,在暗中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身前的酥油灯架,挡在自己身前。 刚刚它弄倒的是道路另一旁的酥油灯架,那团黑暗扭曲着仔细感受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那一侧并没有人,越发尖锐的叫了起来: “小偷!小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黑暗用力的扭曲起来,空气剧烈震颤。 只听金属碰撞的“当啷”声响起,另一边的酥油灯也如同海浪般,一排排倒下! 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慈眉头一拧,趁着这一阵剧烈高亢的响声,俯下身子,迅速向离开的过道撤离。 只要他没有碰撞出剧烈的声音,哪怕轻微和那些酥油灯架擦肩而过,也只会淹没在无数酥油灯架潮水般的声音中,不会被发觉。 然而天不遂人愿。 偏偏就是那么不凑巧,沈慈都已经走出了酥油灯架倒塌的范围,下意识扶向墙壁,却碰了个空! 那里因为要容纳一尊神位,挖空了半面墙壁,只剩下了一尊摇摇欲坠的破旧佛像! “当啷——” 佛像应声而落,碰撞在地,发出一阵巨响。 沈慈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去。 “……” 寂静在逼仄狭窄的空间中撑开了一瞬,随后那股扭曲的黑暗剧烈膨胀起来! 它就像闻见了血腥气的肉食动物,几乎是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带着泣血一般的哀嚎,向佛像冲来! “小偷……把东西还给我……!!” 第357章 颠覆统治,预言唐卡 那诡物不知是什么变的,速度极快,短短几秒眨眼之间,那股腥臭扭曲的气息,竟然已经到了近前! “当啷——当啷当啷——!” 一时间酥油灯架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尖锐而吵闹的响起。 那是诡物庞大的身躯,正在尝试穿过无数碍手碍脚的酥油灯架,疯狂的向沈慈逼近。 这种距离,沈慈如果再向外跑,根本不可能跑得过这只诡物。 而酥油灯架的声音太大,他来不及、也没有地方躲起来,无论是停留在此还是离开,似乎都只有被诡物抓住的一种可能! 情急之下,沈慈抿了抿唇,额头上的皮肤又开始滚动,一些圆滚滚的东西彷佛要破皮而出。 他还有残存尸骨的力量,在古沌天的特殊景区中,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蛛丝脱身。 可是直到现在,藏区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任何变化,基本都在按照古沌天记忆中世界线的逻辑发展。 谁也不知道,如果贸然使用超出世界线逻辑的力量,特殊景区会变成什么样。 还不到时候…… 沈慈紧紧靠着墙壁,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丝一毫刺激诡物的声音,一双纯净的眼睛紧紧那扭曲的黑暗。 再等一等,看这诡物究竟会不会发现他。 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退无可退,才能动用残存尸骨中的力量。 “小偷——!!还给我,把东西还给我——!” 酥油灯架叮叮当当的倒下,环顾四周,诡物触手所及的全部都是酥油灯架,却碰不到一个活物。 它的声音越发尖锐,身上血涔涔的腥臭气息简直凝为实质,让人无法呼吸。 “等我找到你,我一定会撕碎,你给我等着——!” 突然,诡物身形一顿,空气中扭曲的黑暗抖动一下,彷佛闻到了什么气味。 沈慈一直紧盯着那片黑暗,见状心头一跳,骤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诡物周身扭曲的空气迅速炸开,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准确的向沈慈扑过来! “人皮的味道……我找到你了——!” 沈慈没想到它竟突然盯住了自己的位置,瞳孔微微一缩。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 腥臭气息旋风般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眼前的黑暗已经开始扭曲起来,下一秒就要触碰到他—— “当啷!” 酥油灯架应声而倒,倒在地上的佛像被砸中,滴溜溜的滚向远处,慈悲的面孔被砸出了一丝缝隙。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那原本还散发著一股淡淡人皮气息的角落,此刻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没有任何踪影。 “……” 诡物直直的愣在了角落,保持着扭曲的形态,整整半分钟没有了动静。 半晌,只听一声空气爆炸一样的巨响,红塔佛堂内的阴气突然暴涨! “人呢……人呢……!小偷……给我出来!!” 下一秒,酥油灯架应声而碎。 里面尚且温热的蜡油全部飞溅出去,整个佛堂中都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腥甜香气。 黑暗扭曲的越发畸形,诡物尖锐的声音如泣如诉,彷佛带着血,又彷佛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求你……求求你……把东西还给我!我会被密宗受大日如来大人杀死的……还给我……!” 它一边哭的哀恸,一边用尽全部力量,拼命地翻找着整座佛堂,试图从任何一个角落中,把那个偷渡者杀死。 然而无论它怎么翻找,却怎么也碰不到任何一个活物,那股人皮的气息也再没有了痕迹。 直到过去整整十几分钟,庄严威仪的佛堂变得一片狼藉,那诡物才终于死心。 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锐啼哭,黑暗再次扭曲起来,只是这次扭曲的气息不再停留在佛堂,而是缓缓涌向了红塔深处。 沈慈趴在桌案下,冷眼看着那一团黑暗扭曲着离开。 他没有放松警惕,直到过了十多分钟,佛堂内依旧保持着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他才微微一动。 “可以把手拿下去了吗?” 沈慈道:“我不是小孩,知道什么时候不应该发出声音。” 话音刚落,捂住他口鼻那只纤细的手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他说的话,却没有立刻放下。 “这不是稳妥起见嘛,”沈慈身后,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委屈道,“我怕你乱说话,咱们两个就都完蛋了。” 沈慈叹了口气,直接把手拿了下来:“不会。” 他一手撩开桌案上的遮布,便从桌案下钻了出来,停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柄桌子底下的人拽了出来。 第412章 那人按着他的手,像掀盖头一样,慢悠悠掀开遮布,从桌案下爬了出来。 还是那张涂抹的花里胡哨的脸,像个面颊通红的纸人一样,唇上涂着嫣红的胭脂,挂着矫揉造作的嘻嘻笑容。 活人咬着嘴唇,捏着帕子,警惕的往两边看了看,这才拍着胸脯可怜兮兮道: “它真的走了啊,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死了呢。” “我说你啊,怎么跑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奇的向沈慈身旁凑了凑,“不能是误打误撞吧?” “……” 沈慈没有回答他,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复杂情绪,又被很快压了下去。 原以为只是昨夜蜻蜓点水的一面之缘,却在危机时刻,再次闻到了那股胭脂水粉味道下的冷冽。 这真的是巧合吗? 沈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不是赞普送给外乡人的舞姬吗,怎么在这里?” “呃……” 活人的声音卡壳在嗓子眼里,眼珠子一转,捏着帕子无辜道:“我是赞普派来送东西的呀。” 送东西? 沈慈眉头一动:“送什么东西?” “这个嘛,赞普派我来送、送——” 活人笑嘻嘻的神色又是一顿,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缓慢的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看向沈慈的脸色,试探道: “拿桌布?” “那个,你看红塔前面几个桌案上,不是没有桌布吗?”他艰难的解释道,“赞普感觉这样对藏神不太恭敬,就让我来送桌布。” 沈慈盯着活人心虚的眼神,伸手碰了碰桌案上的遮布,神色微不可查的顿了顿,问道: “用我的被子?” “……” 活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瞬间失声,被五颜六色胭脂盖住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好吧,说实话,其实我是来找东西的,”他撇了撇嘴,背着手笑道,“我要找一张特殊的唐卡。” 唐卡? 沈慈皱了皱眉,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先前脚踝上柔软的触感。 “你要找的唐卡有什么特殊之处,”沈慈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它?” 活人歪了歪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慈道:“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不需要帮助,”活人轻轻笑了起来,“不过看在我欠你一张被子份上,我就告诉你,关于那张唐卡的一点秘密。” 他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面上挂着微笑,一点点靠近沈慈,后者想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腕。 “你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诡物得知东西被偷了,像疯了一样吗?” 活人踮起脚尖,仰着头望向沈慈,面上浓稠鲜艳的油彩一片暗沉,在黑暗的红塔佛堂里,显得格外诡异。 “被你拿走的那张唐卡,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啊。” 他盯着沈慈的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后者鼓起一块的衣兜,勾着唇角古怪的笑了起来: “那张唐卡上,写着的可是一个预言,一个开天辟地、颠覆藏神统治的预言啊。” —————— 景区外。 这一幕被完整的转播到了旅客中心,吴斌满眼通红,坐在暗室的硬板凳上,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盯着显示屏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苗云楼消失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把这些转播出来?” 沈慈已经叛变,进去了古沌天的特殊景区。 如果按照系统提示发展下去,七天结束,古沌天的力量必然大增,而他们这些人原本就如履薄冰的状况,只会更加严峻。 他原本以为,苗云楼让他一定要维持全程直播,是因为沈慈叛变的事情另有隐情。 然而沈慈现在已经进入藏区接近一天一夜,没有任何特殊举动,完全是在按照系统的指示,一步一步完成任务。 把这样的画面播出去,难道是苗云楼已经破罐破摔,想让凡人间旅社的旅客尽早认清现实吗? 一旁的孟子隐也皱了皱眉,干脆从他手里把计算机拿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 “再等一等……”她一眨不眨的盯着显示屏,半晌,还是坚定道,“再等一等,我相信苗云楼的判断。” “我相信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不会随意传达这么重要的消息,更不会放弃我们。” “……” 吴斌沉沉抹了把脸,凑过去盯着孟子隐手中的显示屏看,只是瞥了一眼那些飞速滑过的弹幕,还是捕捉到了几句刺眼的弹幕。 【不是,都到了这种程度,你们竟然还在支持那个苗云楼吗?】 【很明显这是一场无谓的革命,有真正的神仙加入,旅社只会赢不会输】 【现在你们这些还不死心的蠢货,等两位社长的景区结束,四个主位神全部苏醒,你们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 吴斌沉默的看着这些弹幕,缓慢的张了张口,一字一顿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到最后,沈慈真的帮助旅社唤醒了主位神,那这些支持苗云楼的旅客该怎么办?” “怎么办?” 孟子隐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沉声道:“苗云楼出生入死、几次险象环生,难道不是为了所有旅客的未来在奋斗吗?” “如果他们只等着苗云楼在前面探索,有利益就赞美,有损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他们也不配革命!” 她说完后,“啪”的一声合上了计算机,胸口起伏不定,那双冷淡的眼眸中,竟然开始缓慢的燃烧起一股火焰。 暗室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孟子隐才慢慢道: “反抗不是苗云楼一个人的事,也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 她眼眸里闪烁着某种光彩,就像是跳动的火舌,一点点在荒草上燃烧起来,直到野火燎原。 “斌哥,帮我联系一下所有目前为止还在支持苗云楼的旅客,”孟子隐道,“我有一个想法。” 第358章 “站住!” 旅客中心内暗潮汹涌的争斗,还在不断权衡中发酵,暂时没有影响到雪山内的一片净土。 红塔内。 活人说完那句话后,唇角微微上翘,深邃的眼眸直视着沈慈,显得格外诡异。 足以掀翻藏神统治的预言,会是什么呢? 如果那预言的内容,是必须杀掉所有草原上的牛羊,才能够推翻藏神的统治,化解大劫难,那么沈慈还会做吗? 他一半面孔隐藏在黑暗之中,另一半如同鬼魅精怪一般笑着,等待着面前这人沉默后的反应,却突然手背一痛! “啊!” 活人浑身一个激灵,疼的神色一动,那副诡谲莫测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 他抬起手,看着上面通红的印子,甚至因为皮肤苍白,显得更加鲜艳,愣了半晌,脸立刻红了起来。 “你……” 活人紧紧咬着嘴唇,用力把手背戳到沈慈脸上,悲愤的怒道:“你……你打我?凭什么!” “你戳到我了。” 沈慈道:“我有对象了,你不能碰我,应该跟我保持距离。” “什么?”活人难以置信,“手指碰一下你就打我,那我要是死活抱着你不撒手呢?” 沈慈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动了动,很刻意的向后退了一步,唇角向下垂落了一点点,抿紧了嘴。 活人:“……” 这幅很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活人用力咬了咬嘴唇,气的脸上胭脂都更鲜艳了一些。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怒道:“亏我因为拿走了你的被子,还担心你在红塔里面吃亏,特意提前藏在桌子底下,在关键时刻救了你的命。” 沈慈眉头动了动:“是吗?”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来找唐卡的,”他道,“那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自己看唐卡写了什么就好。” “……” 活人被自己说过的话一口气噎进喉咙里,面色变了几变,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慈看着他神色来回变换,感觉很有意思,唇角一翘,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好了,这里不能久留,”他向红塔深处望去,仔细听了听有没有声音,才对活人道,“我们先走。” 刚才那个诡物虽然走了,然而红塔内供奉着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如果惊动了其他诡物,只怕出去都难。 尸骨的事情看上去暂时是解决不了了,只能再等机会。 既然唐卡上面记录了推翻藏神统治的预言,那现在赶紧离开红塔,把唐卡上的内容浏览一遍,才是应该做的。 沈慈把唐卡从兜里拿出来,重新放在更隐蔽贴身的位置。 他从地上扶起一支酥油灯架,把熄灭的酥油灯从上面取了下来,利用摩擦点亮,示意活人跟着他一起走。 第413章 后者耷拉着脸蛋,很不高兴的盯着他,抱着胳膊硬邦邦道:“你不是让我跟你保持距离吗?” “嗯,但是我没手了。” 沈慈点点头,给他看了自己手上的酥油灯,又用另一只手柄被子递给他:“我还需要探路,你得帮我把被子拿回去。” “……” 活人那张苍白的脸被气的黢黑,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把被子卷走,冷冷道:“知道了!” 沈慈“嗯”了一声,见活人已经拿稳了被子,便转过身去,顺着原路往红塔外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红潮还没解决的原因,原路返回的极为顺利,不仅没有任何诡物出现,也没有任何一个守卫看管。 不到十分钟,两人便推开红塔的大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慈先在门后停了停,向四周侧头看了看,见走廊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这才把红塔门重新关上。 他把红塔门锁装上去,想起苗云楼之前的叮嘱,又从房梁上蹭了一点灰尘撒上去。 直到沈慈把红塔门彻底伪装成没有人进入过的样子,才转身望向活人,专注的盯着他道: “你在藏区停留的时间比我久,应该知道什么地方没有监视,你觉得在哪里看唐卡比较好?” 活人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面上鲜艳浓稠的色彩都跟着凝固了几分,冷冰冰的说道: “问我?我哪里有你知道的多?”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的思维比较尖锐,说出来怕碰着你,”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怕你对象吃醋。” 沈慈闻言还真的想了想,半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我的男朋友很大度,而且,他也很善解人意,”他解释道,“只是交流问题,他不会吃醋的。” 活人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由青变红,很古怪的扭曲了一瞬,半晌咬了咬牙,恨恨道: “谁问你了,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你男朋友什么样。” “行了,跟我走这边,”他不想再听,一甩头发转头就走,飞快的向远处走去,“现在藏区那些守卫都在处理红潮,你得避开他们。” “我知道一个地方,也许能让你不被人干扰。” 沈慈看着活人飞快离开的背影,眉头动了动,也跟了上去。 刚才开玩笑的时候不显,现在有了正事,活人丝毫没有掉链子,脸色严肃了很多。 他显然对普陀罗宫内的地形很熟悉,带着沈慈七拐八绕,以极快的速度躲过了许多守卫点。 在离开红塔的路上,沈慈一边跟着他飞快的绕路,一边向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擦肩而过的侍从。 这些人脸上挂满了焦急,全部行色匆匆,甚至还有一丝恐惧惶然。 而所有人行走的方向,全部都是同一个终点,如果沈慈没猜错,那个方向应该是大殿后赞普的住处。 难道赞普在红潮中受伤了? 沈慈微微皱起眉头,垂下眼睫,无数种猜测在心中缠绕成一团,再抽茧剥丝的一点点捋开。 然而还不等他心中的猜测凝结成实质,突然,只听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前面人的脚步猛的一顿,停了下来。 沈慈心神立刻回归,轻声问道:“怎么了?” 活人脸色很难看,一手按住墙壁,不动声色的把沈慈挡在身后,躲在阴影里,低声道: “不行,我们过不去,前面有人在检查。” “检查?”沈慈皱了皱眉,“他们这么快就知道唐卡已经被拿走了吗?” “不……” 活人紧紧拧着眉头,神色很冷,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寒光,声音很低,一点一点慢慢道: “唐卡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那东西关系着藏神自身的统治,连赞普都不一定知道。” “如果这么大张旗鼓的检查,只会让更多人觊觎唐卡,”他低声道,“而且——” “而且什么?”沈慈追问。 活人猛的闭上了嘴,紧紧盯着前面,眼神在检查的那几个人身上来回扫视,半晌,才很阴郁的开口道: “而且,被检查的人,全部都是跟你一样的外乡人,没有别人!” 他猛的回身望向沈慈,直视着后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沉声道:“在红塔里,你是不是还拿了其他东西,没有告诉我?” 沈慈皱眉道:“其他东西?” 从进入红塔深处的低声吟唱,诡物在红塔中横行,一直到两人的谈话,讨论的全部都是那张神秘的唐卡。 以至于他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还碰过什么东西。 沈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刚要缓慢的摇头,动作却突然定住了。 “你说得对……”他慢慢道,“除了那张唐卡,我确实还拿走了一个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在活人赤裸裸的目光中,沈慈解开脖颈上毛领的扣子,拉开一点外衣,露出胸膛上挂着的相机。 “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刚一进藏就被收了相机,”沈慈低声道,“我没想到它会在红塔里出现。” “而且我发现相机的时候,其他人的相机全部都被烧了,只剩下这一个,我感觉不太对劲,就把这东西拿上了。” “相机……” 活人闻言“啧”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下巴。 他俯身凑到沈慈身前,用手指掐住相机的镜头,皱着眉头盯着相机看了一会儿,半晌才点点头低声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突然开始劫道检查所有外乡人。” 如果是为了这个,大动干戈的检查就比较合理了。 外乡人身份本来就敏感,收走相机应该是赞普下达的命令,没什么好掩饰的。 只不过如此一来,想要绕到没人的地方研究唐卡就难了,毕竟现在只有沈慈这个外乡人不见踪影,如果长时间消失,嫌疑必然会成倍增长。 活人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宕机立断道: “原计画作废,你现在赶紧回到自己房间,把相机藏起来。” “我先出去,把拦路的守卫引开,”他盯着沈慈低声道,“你绕路回去,处理好相机,假装自己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沈慈安静的听着,直到活人全部说完,才开口道: “那你呢?” 活人一愣:“什么?” “你手里还拿着我的被子,”沈慈道,“不盖被子,睡觉会着凉的,你要把被子按时还给我。” “……” 活人闻言没有说话,眼神晦暗不明,脸色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很平静:“放心吧,我说话算话,一定会把被子按时还给你的。” 他说完便没有再看沈慈,很快转过身去,抬脚大步走出了阴影。 沈慈站在阴影中,看着几个守卫立刻围了上来,把活人挡在里面。 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好像起了些争执,不一会儿,又有其他守卫从一旁跑了过来。 沈慈知道这是活人给他争取的时间,没有停留,立刻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普陀罗宫距离红塔不远,刚才已经有了一大段路,只要再穿过一段走廊,就能回到住处。 沈慈一边走一边把外衣领子拉高,挡住相机的轮廓,不动声色的向住处走去。 他的速度很快,再加上一路上的守卫,基本都被活人吸引走了,不到五分钟,就走到了住处门前。 等进了屋就算瞒过去了。 沈慈轻轻吐了口气,按住门把手,刚要开门进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喝止。 “站住!” 第359章 相片里多一双眼 “……” 沈慈按住门把的手顿了顿,没有动。 这个声音已经相当熟悉了,他不需要回过头去看,就知道身后那个人长着什么样的脸,发出的是谁的声音。 他最大的任务目标本就是这个人,但现在这个时候遇到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慈垂下眼睫,身影只微微停顿了一秒,便很快的转过身去,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他没有猜错,一瞬间映在他眼帘中的,果然是南喀那张古铜色的稚嫩面孔。 普陀罗宫笼罩的回廊下,南喀腰间别着一根长鞭,正抱着胳膊,冷冷的站在回廊下,彷佛正在等着什么人。 日光照不到的走廊下,两人在阴沉的灰暗中对视,如同两柄利刃骤然出鞘。 南喀站在走廊的阴影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慈,怀疑的拧起眉头,目光如同鹰爪般锐利,沉声道: “刚刚红潮来袭,事发突然,所有外乡人都被困在了普陀罗宫里,只有你不在,你到底去哪儿了?” 沈慈神色不变:“我害怕,所以先走一步,想回到住处躲起来。” “你说,想回到住处躲起来,”南喀眯起了眼睛,“可是你的住处距离普陀罗宫走路不过十分钟,你怎么这么久还没进门?” 第414章 “因为我迷路了,”沈慈道,“当时那种情况,铺天盖地的红潮,我一时间惶然无措,昏了头,找不到路。” 他语气平缓,神色自若,不紧不慢道:“我身为外乡人,来到藏区也不过短短一天时间,难道找不到路,也算犯错吗?” “撒谎!” 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南喀的面色却瞬间急转直下,一下子抽出腰间的长鞭,迅猛的甩在门前! “啪!” 那用金银亮箔包裹着的木门,被长鞭一抽,竟然炸开了一道裂缝,发出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响。 南喀拖着鞭子大步上前,直面沈慈的双眼,脸上挂着浓墨重彩的愤怒,冷冷道: “你有什么胆子,竟敢说你对藏区不熟悉?”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直在找机会接近我?你对我那些刻意的引导,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让我夺权,你还敢说,你对藏区一无所知?!” 话音刚落,只见南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抓向沈慈胸前! 沈慈反应极快,眼睫微微一颤,只一瞬间,手臂便抬起来挡在了南喀身前。 南喀咬了咬牙,手指弯钩成爪,如同野兽般锲而不舍的撕咬上去,试图挡格开沈慈的手臂,直奔后者胸口而去。 然而他那野兽般的利爪,却彷佛撞上了一座巍峨的雪山,无论如何奋力,都无法再向前一寸。 沈慈用胳膊抵住南喀,慢慢垂下眼睫。 他那张雪山一样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然而那双纯净的眼瞳,虽然如水一般平淡,却极具压迫感的俯视着南喀。 “我对你是否争权夺利,没有任何兴趣,”沈慈道,“我只想回到自己的住处。” “我的确在找机会接近你,因为我有话想跟你谈谈,跟藏区无关,跟赞普无关,只跟你有关系。” 沈慈望著明显有些怔愣的南喀,又重复了一遍:“只和你的选择有关。” 虽然在古沌天的特殊景区中,他身上担负着无数人的性命与未来。 他必须要让南喀做出与那条真实世界线中,截然不同的选择,也需要让他做出,与来系统命令的任务相反的选择。 但无论如何,沈慈并不想用洗脑一样的方式,让南喀简单粗暴的听从自己的想法。 成年人想要控制一个尚未发育完成的少年,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想要让少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凭藉控制,做不到。 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他自己选择。 沈慈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南喀信了几分,不过看后者眼底的愤怒一点点退去,他还是松开了手。 两人的手臂不再触碰,那种随着体温传递逐渐升高的情绪,也开始冷却。 南喀和沈慈直直伫立在门前,四目相对间默默无言。 从头到尾,沈慈那双淡色的眼瞳中,都没有任何情绪浮动,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南喀,开口道: “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就回去了。” “……” 南喀沉默的盯着他看,半晌,突然开口道:“红塔里丢失的相机在你手里,是不是?” “不是,”沈慈道,“我说了,我没有去过红塔,只想在住处呆着。” “不。” 南喀依然盯着他的眼睛,面色很古怪,似乎在判断着什么,又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所有外乡人都已经严格搜身过了,没人像你一样,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失踪了那么久。” 沈慈闻言微微侧了侧头,反问道:“那又怎么样?你没有证据。” 南喀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一瞬,他盯着沈慈沉声道: “现在没有证据,不代表我找不到证据。” 他随手柄鞭子收进腰间,再次抬起手伸向沈慈,拽住后者毛领的扣子,一个一个往下解开。 这一次,沈慈没有阻拦南喀,只是静静的垂眸看着他,不出半分钟,挂着相机的带子就露了出来。 “……” 看到那根显而易见的相机带子,南喀抓住沈慈衣领的手明显紧了紧。 阿爸啦派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卓嘎,都没有找到在红塔里丢失的相机。 只有他,只有他找到了阿爸啦想要的,如果就这么把相机交出去,甚至告诉阿爸啦自己抓住了罪魁祸首…… “咔哒。” 南喀解开扣子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发现相机还没有漏出来,他碰到的东西,是沈慈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饰品。 那是一个断裂的藏羚羊角,断面已经微微有些发黑,然而除了掰下来就存在的裂口,其他地方全部完好无损。 那块被弃如敝履的断裂羊角,此刻正好好躺在暖和的毛领中,乍得暴露在外,竟然在日光下微微发著光。 “……” 南喀面上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起来。 他拽住毛领的手在微微发抖,缓慢的抬起头来,看向沈慈垂下的眼睫,紧紧皱起眉头,开口道: “你——” “喂,小杂种!”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打断了南喀急促的话。 “你到底好了没有啊,说自己去找丢了的东西,半天都没动静。” 那人没有走近,只是扯着嗓子喊,高亢的声音传的很远,让话里的讥笑也更加清晰: “不会是找机会偷懒去了吧,公主还让你给她的小牛犊薄皮呢,你可别偷偷溜走啊。” “……” 南喀没有回话。 他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孔,在明暗交织的走廊下,没有任何的情绪。 所有人都在作践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是托生了一个好肚子,就能让他给她当奴才,把他踩在泥里。 但他绝不会就此心灰意冷,只要他能立下功劳,挽留整个藏区,让阿爸啦看到自己。 只要他能把相机带回去,把沈慈带回去—— “这里什么也没有。” 南喀声音很平静,侧过头去,对那人远远道:“你走吧,我很快就回去。” 话音落下,走廊内回荡出阵阵嘲讽的笑声,几声“窝囊废”飘了过来,很快又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失了。 南喀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松开了手里的藏羚羊角。 他没有再看沈慈一眼,后退了几步,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 当天晚上,活人带着被子准时溜进屋子里时,就看到沈慈正坐在床上,老僧入定一般静静等着他。 夜色浓重,房间内浓稠的阴影张牙舞爪,一双淡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这一幕简直能把人吓死。 然而活人不愧是活人,而不是死人。 他兴致高昂的拖着被子,一点一点把入定老僧裹上,毫无边界感的上了床,托着下巴问道: “听说你被红潮吓的瑟瑟发抖,慌不择路的跑回房间,在衣柜里躲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敢出来?” 沈慈:“……南喀说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活人嘻嘻笑道,“他说你被吓得谁来都不敢开门,所以检查外乡人的时候,你才不在场。” “哦,还有。” 活人双手捧着腮帮子,脸往前凑,天真无邪的笑道: “听说在南喀找到你的时候,你还哭着喊着不让他碰你?” 沈慈闻言掀起眼皮,看了活人一眼,在后者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不动声色道: “嗯,我确实没让他碰,因为我有对象了。” “你也是,”他隔着被子,伸出一只手,主动隔开了和活人的距离,示意他离远点,“别上我的床,我对象吃醋了喷你一脸银针。” 活人:“……” 活人落了下风,无法还嘴,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又要红温,立刻若无其事的转换话题,手往前一伸: “唐卡呢?”他理所当然的索要,“趁着现在没人赶紧看,看完速速销毁。” 沈慈却没有立刻把唐卡拿出来,而是慢条斯理的解开衣领扣子,把相机从外衣里拿了出来。 “唐卡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看,”他道,“但是这个相机的目标太大了,必须尽快解决。” 沈慈举起相机,对活人道:“你下床,站到地上。” 四目相对间,活人立刻明白了沈慈的意思。 他歪着头勾了勾唇角,坦然自若的走下床,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姿态站在的地上,微笑着轻声道: “你要给我拍照吗?” 沈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相机,对准了活人的脸。 “咔嚓,咔嚓。” 他拍照的速度很快,没有找什么角度,只是按动快门,连着拍了几张照片,为了验证一些可能的猜测。 所有的相机都被销毁,而不是删除照片,显而易见,重点不是他们拍了什么,是用什么拍。 这些相机镜头里的藏区,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第415章 沈慈垂下胳膊,低头操作相机,退出拍照模式,开始一张一张的浏览拍出的照片。 这个时候的相机像素很低,也没有什么闪光灯,在黑漆漆的夜里,除了活人模模糊糊的轮廓,基本什么都看不清。 沈慈神色不变,一点一点的往后翻,突然,他翻动的手指一顿。 刚才那张照片里,除了活人,似乎还有另外一双眼睛。 第360章 剥皮,并蒂莲花尸 那双眼睛在黑乎乎的镜头里,显得格外模糊,如果不是仔细看过去,甚至会以为是某种反光。 十分不起眼。 然而几乎是瞥见那双眼睛的瞬间,沈慈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开始生理性的发寒。 那双眼睛很奇怪,因为正常的眼睛,无论睁得多大,都只会是或圆润或狭窄的枣核型。 而这双眼睛,是正圆形。 这说明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它没有眼皮,没有睫毛,只有黑洞洞的眼窝,上面镶嵌着一个完整的眼球。 沈慈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扯开被子扔了出去,兜头盖住床下的活人。 “别动。”他冷声道。 活人很听话,即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被劈头盖脸蒙住的一瞬间,只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便乖乖的蜷缩起来。 沈慈没有机会把目光分给活人,用余光瞥了一眼,便慢慢举起相机,重新对准了那个漆黑的角落。 “……” 模糊的相机里什么也看不见。 那双眼睛就像是已经消失了,又似乎是一个错觉,无论怎么晃动相机镜头,都没有任何踪影。 沈慈平静的看着镜头,翻身下床,一点点向角落迈步。 在足以吞噬所有情绪的黑暗中,他再次按下了照相键。 “咔嚓。” 白光一闪而过,清晰的按钮声在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沈慈没有放下相机,直接点开了相册—— 那里面赫然是一双巨大的眼球,上面鲜血淋漓,正紧紧贴着镜头,一眨不眨的盯着玻璃片,彷佛想要望穿镜片后的人! 几乎是点开相册的一瞬间,沈慈立刻后退,隔着一层被子拽住活人的后脖颈,连人带被全部拽上了床。 与此同时,他举着相机不停按下快门。 “咔嚓咔嚓——咔嚓——!” 只听一阵快到听不清楚的快门声,相册里的眼球越发逼近,每一张照片里,都比上一张更加可怖。 沈慈把活人甩到床上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把手伸向身前,对着相机里眼球的位置,在空气中狠狠一抓! “咪——!” 手指里没有任何触感,然而空气却立刻扭曲了一瞬。 黑暗逼仄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凄厉古怪的轻响,彷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中传来的声嘶力竭的痛苦。 沈慈捕捉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竟然像是一声孱弱的羊叫。 羊? 与此同时,还不等沈慈来得及应对,只听门口吱呀呀的响了起来,一股阴风顺着皮肤,缓缓攀爬了上来。 “即使雪山变成酥油,也被领主占有;即使河水变成牛奶,我们也喝不上一口……” “生命虽由父母所赐,身体却为官家占有……” 那虚无缥缈的声音极为熟悉,沈慈立刻辨别出,那是红塔内引诱他拿到唐卡的诡物! 为什么两个诡物会同时出现在房间内,难道普陀罗宫已经被“赤红”侵蚀了?! 沈慈心中思绪急转,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攥着剥皮诡物那双手再次用力,果然听到了空气中再次传来轻微震颤的声音,那声音熟悉极了,分明就是羊叫! “咩……咩……!” 恍然之间,阴风在这凄厉的声音下席卷而来,直逼沈慈的面门! 浓稠暗沉的夜色中,一个人形轮廓模模糊糊的显露出来,那是一双怨毒的眼睛,带着近乎疯狂的执念! 霎时间,就像是某种幻觉,房间里每一个阴影角落都开始蛄蛹。 无数双干枯腐烂的手从里面爬出来,有的手中拿着钉子,有的捧着银晃晃的液体,以几块的速度向沈慈爬来! 【叮!】 【检测到参观者“沈慈”遇到诡物——并蒂莲花尸!】 【注意!并蒂莲花尸极其危险,不仅会引起极为真实的幻觉,还会给参观者造成真实伤害,请立刻远离!】 【想要剿灭并蒂莲花尸,需要找到它的本体,汲取价值后完全销毁,切记!】 【并蒂莲花尸为特殊景区中重要节点,若不及时处理,会对“古沌天”产生重要影响,直接影响任务完成!请参观者务必将其剿灭!】 【剿灭奖励:任务完成度加百分之三十】 沈慈微微一怔。 任务完成度? 这是系统第一次提起,古沌天的特殊景区还有任务完成度,看来在原本世界线中,并蒂莲花尸是直接出现在南喀面前的。 也就是说,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抢了原本属于南喀的际遇。 百分之三十的完成度,已经算是极高的比例了,说明这个并蒂莲花尸在南喀原本世界线的选择中,起到了很大的影响。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并蒂莲花尸的际遇,居然从南喀到了他的身上,发出这么大的偏转,他究竟哪一步走错了? 沈慈心神一动,按住活人的手,不由得微微松开了一些。 而就在这微微一愣神的时间内,那些腐烂枯瘦的手竟然已经爬了上来。 那些枯朽的手没有枝干连接,上面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似乎是被人从身体上砍下来的,边缘甚至发黑。 其中一个看上去最腐朽的手,攥着一枚小臂那么长的带血银钉,直直的从经幡上滑下来,直戳沈慈头颅正上方! “当啷!” 一根漆黑尖锐的东西骤然从黑暗中暴涨出来,直接贯穿了那只手,把银钉打落在地! “哗啦……” 房间内暗沉的墙壁上,一种比夜色更浓稠的黑暗终于显露出来。 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也没有系统任务的桎梏,四块尸骨汇聚而成的贪婪,终于开始肆无忌惮的暴露在外。 长长的蛛腿从沈慈背后涌现,漆黑狭长的外壳微微泛着冷光,无声无息的笼罩住两人。 逼仄的房间内,无数纤细的蛛丝悄然蔓延开来。 那些蛛丝太柔软、太纤细了,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楚,却能让人在一瞬间的转眼中,感受到那一抹银白的冷色滑过。 沈慈缓缓抬起手臂,把挣扎着想从被子里爬出来的活人,重新按了下去。 他望向床下,那双狭长的眼眸旁,咕嘟咕嘟冒出无数转动的眼球,淡色的眼球在眼眶中滚动一圈,就像是捕食的蜘蛛,直直盯着自己的猎物。 一瞬间,他彷佛从神圣的雪山,堕落成某种地藏罗刹。 那种异样的诡异感,不仅破坏了人类的形态,还把沈慈身上的神性扫荡的一干二净,只剩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可怖。 沈慈垂下眼睫。 刹那间,所有暴露在他淡色眼眸下的手臂,全部原地爆开! 没有任何一种诡物,能在这谪仙般淡漠、却又充满贪婪欲望的眼瞳中撑过一秒,它们无法被超度,却连地府都进不去,只好魂飞魄散。 “咪……” 相机里的剥皮诡物瑟缩了一下,似乎感受到某种恐惧,竟然不顾被人攥住的疼痛,拼命挣扎起来。 它蹬着四条血肉模糊的腿,试图让控制着手臂的并蒂莲花尸离开。 然而并蒂莲花尸眼见所有接近床铺的手臂,全部被那漆黑尖锐的蛛腿搅碎,怨毒的眼眶内竟然留下两行血泪! 它在黑暗中拼命扭动起来,突然猛的尖叫一声,操控着暴涨的手臂,竟然让那些手臂开始攻击自己! 潮水般的手臂褪去,沈慈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 “呵呵——呵——!” 这声惨叫极为痛苦,几乎是一个人在剧痛中能发出来最可怖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心脏发颤。 沈慈心头一动,立刻看了过去,却只见一片血色涔涔。 在手臂包裹着的黑暗中,银钉穿骨而过,并蒂莲花尸的耳朵开始流血,寒光掠过唇齿,舌头从它嘴里掉了出来。 刺聋耳朵,割下舌头,从此不听污言,不讲秽语,刹那间,并蒂莲花尸身上散发出一阵纯洁的白光! “咪——” 相机内的剥皮诡物拼命挣扎起来,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球一眨不眨的盯着并蒂莲花尸,流淌出汩汩的血泪。 它在哀求,在阻拦,在无声哭泣,想要让并蒂莲花尸不要这么做。 然而很快,那些手臂便动了起来,在并蒂莲花尸的头骨处凿开一个小洞,从洞口将那银亮的液体一点点灌注进去。 那水一样银亮的液体沉重极了,一瞬间填满并蒂莲花尸整个头骨的缝隙,又进入血管、肠胃,流到每一块皮肉血液中。 第416章 刹那间,并蒂莲花尸的皮肤开始寸寸脱落。 那些手臂在它身上撕扯,以一种轻柔的姿态,拽着它薄薄的一层皮,就像花瓣一般完整的蜕了下来。 从头到尾,并蒂莲花尸都是清醒的,惨叫声从未停止,它那双怨毒的眼睛紧盯着沈慈,慢慢淌下一滴泪。 “轰——!” 屋内一瞬间阴风大作! 床顶的经幡猎猎作响,伴随着并蒂莲花尸的皮肤彻底剥落下来,屋内诡物的气息猛然涨大,向沈慈扑面而来! 恍惚之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轻灵纯净的歌声。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 那声音清脆而稚嫩,犹如小女孩不经意间的吟唱,却在森森诡气间显得格外可怖。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我突然间懂得了她……”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阿姐啊,玛尼堆前坐着一位老人,反反覆覆念着一句话……” “唔唵嘛呢叭咪吽。” “天边传来阵阵鼓声,那是阿姐对我说话……” “唔唵嘛呢叭咪吽——” 伴随着轻轻吟唱的声音,那些手臂竟然卷土重来。 它们吸饱了血液,披着一层薄薄的皮囊,已经褪去了一开始的干枯腐朽,鼓囊着每一根血管,变本加厉的攻向沈慈! 第361章 “有人失踪了” 手臂的攻势与先前全然不同,不仅动作变得极快,连攥着的银钉都更加锐利了几分。 它们吸食了并蒂莲花尸的血肉。 沈慈眸色一动,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背后的蛛腿却迅速张开,锐利的滑过所有手臂。 足有三米长的蛛腿在逼仄暗沉的房间内,几乎形成一张血盆大口,张开便能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即使在景区里,四块尸骨还比不上真正的神仙,却也不是寻常诡物可以伤到的。 “嗡——” 不过一瞬间,那些手臂便开始向外迸溅血液,被纤细的蛛丝缠绕在房梁上,成为了一动不动的俘虏。 手臂不知倦怠、无穷无尽,还在从屋内阴影中源源不断的涌现,却连连在蛛腿下分崩离析,怎么也无法靠近。 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被子偷偷掀开了一个角,见状感叹道: “连并蒂莲花尸都无法近身,太厉害了。” “从第一天,你拒绝了那么漂亮的一个舞姬,我就感觉你不是人,”他感慨道,“现在一看,果然不是人。” “……” 沈慈微微垂眸,偏过头去看活人,隔着一层被子不容置疑的按住他,淡淡道: “别动。” 活人被按的下巴直往下点,跟小啄木鸟一样,扑腾了一下翅膀,感觉挣脱不开,就果断的放弃了。 他眯了眯眼,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饶有兴致望着屋内道:“别管的那么严厉嘛,我又不动手,就看看。” “不过你说,它大半夜来骚扰你,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活人摸了摸下巴,盯着那血肉模糊的并蒂莲花尸轻声道:“你刚来两天,肯定不是为了报仇,如果说是诡物凶性所致,又不应该这么执着。” “难道是因为,你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来找你寻仇了?”活人脑洞大开,吃惊的捂住嘴巴,“你不会是个隐藏的变态渣男吧?” “……” 沈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道:“趴好。” 下一秒,无数手臂拼命的涌上来,又被利刃一般的蛛腿瞬间割断,只剩下四处迸溅的血液。 他掀起眼皮,抽出一抹视线望着那血肉模糊的并蒂莲花尸,心中思绪千回百转。 活人其实说的对,为什么并蒂莲花尸要这么执着的攻击他? 为了能操控手臂攻击他,并蒂莲花尸不惜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剥皮,感受剧烈的痛苦。 如此执着,并蒂莲花尸一定有所求,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呵……呵……” 屋内角落里,那个已经被剥皮的并蒂莲花尸摇摇欲坠,只剩一身血涔涔的模糊肉块,隐隐约约才能看得出人形。 它站在屋子的角落,即使经历了如此惨痛的一切,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沈慈。 即使吸食了它的血液,那些手臂也依旧无法靠近那人一丝一毫。 可那东西好不容易离开了红塔,它必须拿回来,必须还给她,就当是—— 赔罪。 “呵呃——!” 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喊,并蒂莲花尸疼的蜷缩在角落里,不停的发抖。 在并蒂莲花尸身前,它那一身血淋淋的皮囊,被四只手撑开,形成了一个适合书写的形状。 随着隐约的吟唱声,那身皮囊上开始出现细细的金光,金光所到之处,一尊威严庄重的佛像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那被金光雕琢出的佛像皮肤为蓝色,面色深黑,怒目圆瞪,一共有九颗头颅、三十四臂、十六腿,色泽鲜艳,璀璨夺目。 即使在浓稠阴暗的夜色中,也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沈慈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那座佛像,心头顿时一震,神色第一次有些怔松。 那是……大威德金刚? 大威德金刚,是密/宗的本尊之一,因其能降服恶魔,故称大威,又有护善之功,故又称大德。 他不知道并蒂莲花尸想做什么,但大威德金刚的地位近乎地方神,如果让大威德金刚出现,四块尸骨的力量就全然不够了! 电光火石间,先前系统的声音传入脑海,带着阵阵回音再次回荡起来: ——【想要剿灭并蒂莲花尸,需要找到它的本体,汲取价值后完全销毁,切记!】 并蒂莲花尸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沈慈下意识碰了碰腰间,那薄薄鼓起的柔软触感,彷佛是一道闪电,直直的劈进了脑海。 预言唐卡。 他怎么忘了,最开始遇到并蒂莲花尸就是在那座红塔里,而并蒂莲花尸的吟唱,就是为了指引他拿到唐卡。 按照系统的任务提示,只要看完那张预言唐卡再彻底销毁,并蒂莲花尸就会魂飞魄散。 时间不容耽搁,眼见大威德金刚已经勾勒到了最后几笔,沈慈立刻从腰间拿出那张唐卡。 他触摸到那柔软到怪异的唐卡,半晌,缓缓摊开。 “嗡——!” 只听一阵阴风吹过,那原本已经虚弱无比的并蒂莲花尸瞬间激动起来,一双痛苦的眼睛死死盯着唐卡,疯狂挣扎起来。 一时间金光大盛,在凄厉的尖叫和阵阵阴风中,系统声清晰的响了起来。 【叮!】 【检测到关键物品“羊皮唐卡”,开启主线任务剧情!】 【这张唐卡用极为珍贵的柔软羊皮制成,颜料全部采用玛瑙、松石、朱雀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和藏红花等植物为颜料,是藏区最珍贵的宝物】 【它预言了推翻藏神统治的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同时流淌着神圣和卑贱的血脉,在藏区最困难的时候,拯救了所有人】 【当那个人得知预言后,命运开始转动,他将获得开天辟地的力量,让藏区成为一片新的天地】 【注意!请参观者立刻销毁羊皮唐卡,并把预言原封不动的告诉“古沌天”!】 【预言传递完成奖励:任务完成进度加百分之二十】 “呵呃——!” 只听一声嘶哑的怒吼,并蒂莲花尸已经没有眼皮覆盖的眼眶里,瞬间流淌出两行血泪。 它拖着残破的身子,拽着那张即将完工的大威德金刚唐卡,不顾一切的向沈慈扑过去! 然而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它那剧痛中拼命的姿态,便颤颤巍巍的停了下来。 那只用力向沈慈伸出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前一分一毫。 “哗啦……” 羊皮唐卡薄薄的一层,纸片一样,纷纷扬扬的在半空中飘落下来。 火舌在浓稠的夜色中跳动起来,一个兴致勃勃的舔舐,那些轻飘飘的羊皮唐卡碎片,便瞬间染上黑色的侵蚀。 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地板上,那一小撮看不清是什么的灰黑色粉末,经幡一动,便在夜色中失去了所有踪迹。 【叮!】 【检测到羊皮唐卡已经被销毁,并蒂莲花尸覆灭,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三十!】 【当前天数:第三天】 【任务总进度值:百分之三十】 伴随着羊皮唐卡被烧毁干净,并蒂莲花尸也消失了,房间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在一片无边浓郁的夜色中,它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些手臂也像是一场幻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很清楚的知道,刚才的一切,全部都发生过。 只不过它们死了。 沈慈抬起手臂,用相机对准房间,再次拍了一张照片。 第417章 这一次相册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多出来的一双眼睛,也没有并蒂莲花尸,只有静谧浓郁的夜色。 活人松了口气,掀开被子,把自己从即将缺氧的边缘弄了出来,眨了眨眼睛问道:“结束了?” “嗯。” 沈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盯着空旷的地毯看了一会儿,半晌,把相机往枕头边上一放,拽着被子把活人完整的放在地上,开口道: “睡觉。” —————— 第二天,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沈慈一个人,活人再次携带被子逃跑。 沈慈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把相机放在床下藏好,便推门出屋,前往普陀罗宫吃早饭。 普陀罗宫内,红潮被清理了个干净,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见到他来的时候,桌子旁立刻传来一声讥讽的嘲笑。 “平时装的那么淡定,真遇到危险,还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逃跑。” 潘龙远远盯着沈慈冷笑道:“队长,你不是连羊群都能驯服吗,怎么遇到一堆红色的液体,反而害怕了?” 沈慈没有看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淡淡道:“至少我知道自己离开。” 潘龙立刻面红耳赤:“你!” 他昨天被突如其来的红潮吓到腿软,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了逃跑。 最后还是公主身边的侍从把他带走的,那时候沈慈明明已经不在普陀罗宫里了,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慈没有理会潘龙涨红的面色,径直在桌子前坐下,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陈锦绣,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有什么,只是……” 陈锦绣抿了抿唇,神色踟蹰不定,半晌,有些犹豫的轻声道:“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声音? 沈慈眉头微微一蹙,第一反应就是昨晚的并蒂莲花尸,然而很快便放下心来。 既然普陀罗宫的窗户都被封住,那并蒂莲花尸的尖叫声,按理来说不应该被房间外的人听到。 如果它那凄厉声音连陈锦绣都能听到,第一个来询问这件事的,一定是赞普。 果然,陈锦绣并不是要说并蒂莲花尸,见沈慈摇了摇头,不由得咬了咬嘴唇,面色又白了几分。 她轻声道:“昨晚,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自己精神衰弱,并没有在意,可是今天早上起来我才发现——” 陈锦绣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开始发抖。 她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向普陀罗宫的其他人,那双秀气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恐惧: “小罗失踪了。” 第362章 剥皮抽骨,供奉藏神 沈慈闻言心头一动。 小罗就是摄影队里那个刺猬头,全名罗田。 他不像潘龙和文建华那么张扬,跟藏区的诡物也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么会失踪? 而且陈锦绣说他是失踪,说明他的房间里,并没有留下血迹等受伤害的痕迹,那么这件事就大概率不会是诡物做的。 不是诡物,不是自己走的,那就只剩下…… 沈慈沉思了一会儿,半晌,开口问道:“你最后一次看见罗田的时候,还记得他什么表情,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 陈锦绣缓慢的摇了摇头,仍然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声道:“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昨晚,他……看起来很正常,也没有什么担惊受怕——” “不,”沈慈打断了她的话,“不只是担惊受怕。” 他盯着陈锦绣微微泛着恐惧的双眼,不动声色的为她挡住了侍从看过来的目光,轻声道: “他的失踪,不一定是因为恐惧,还有可能是因为兴奋。” ……兴奋? 陈锦绣愣了一下,随后眼睛瞬间睁大,大脑“嗡”的一声,把她炸成一片空白,直直的望向沈慈。 她立刻明白了沈慈是什么意思。 罗田失踪,不一定是因为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 而在这个地方,秘密最多的就是——! “咳,各位,早上好啊。” 普陀罗宫帷幕后突如其来传来的一声轻咳,让陈锦绣瞬间一个哆嗦,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险些尖叫出来。 两人立刻转头看去,只见传话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大殿中央。 不知是不是日光暗淡的缘故,传话人的脸上,竟然像是蒙着一层阴翳。 他一个个扫视过众人,面上不再挂着往日的笑意,反而分外难看,彷佛浮着一层冷漠的冰霜,连声音中都带着冰碴子: “昨天赞普大人一时不察,竟然让红潮进了普陀罗宫。” “诸位,你们远道而来,赞普大人热情的接待了你们,”传话人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冷声道,“可你们中的拯救者却迟迟没有出现,连藏区遭难,都不肯帮忙。” 他说完并着手,身体微微向后仰倒,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意味深长道: “你们让赞普大人,非常失望。”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没有人听不出来。 他们现在所有生存的物资,包括食物、住处、甚至交通工具,全部都是赞普提供的。 赞普为他们提供这一切,都创建在他们之中有人是拯救者,可以化解大劫难,挽救整个藏区的基础上的。 如果他们让赞普失望了,在这与世隔绝的藏区之上,别说改变命运,连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潘龙闻言一震,顿时急了,下意识站了起来,急切的对传话人道:“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请赞普大人——” “好了。” 传话人不轻不重的打断了他的话,彷佛刚才那些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一样。 “距离大劫难还有四天,拯救者虽然还没有出现,却也并不是不能原谅的事。” 他没有看向潘龙,只是顿了顿,继续道:“赞普大人心善,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传话人拍了拍手,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一旁的侍从把东西捧上来。 那东西用托盘装着,上面蒙着一层红布,在众目睽睽之下,传话人把那红布一把掀开! 只见一道寒光闪烁,红布悄然落下,那下面的东西顿时暴露出来。 那东西离得有些远,需要探着脖子才能看到,陈锦绣看清之后,忍不住立刻捂住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 那一层托盘上,装的竟然是整整齐齐的四根骨头,有的是头盖骨,有的是大腿骨,无一例外,全部沾染着一片血色涔涔。 那分明是刚刚从活物体内,剔除出来的骨头! 在每个骨头旁,还摆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刀上血迹斑驳,让人不由得心惊胆寒。 “那……那是骨头?!” “是牛和羊的骨头,制成的圣物,”传话人不紧不慢的拿起一块头盖骨,轻声道,“这些东西,就是赞普大人给你们的机会。” 他掀起眼皮,对众人慢慢道:“赞普大人说,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为他传音,红潮能够进入普陀罗宫,是那些在草原上放荡的牛羊,出现了通风报信的叛徒。” “赞普大人仁慈,相信万物有灵,不愿意胡乱的宰割牛羊,但既然出现了叛徒,就必须处置!” 处置这两个字,传话人说的很重,眼神里满是漠然。 陈锦绣闻言紧紧咬着嘴唇,只觉得浑身发颤,一颗心如同坠入了十八层地狱,被油炸煎熬,又被冰水猛的冻住。 处置是什么意思? 难道失踪的罗田,就是因为和红潮有关,所以被藏区的人暗中处理了?! 陈锦绣低下头,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恐惧,不被其他人发现,而在普陀罗宫正中,传话人还在继续: “托盘上摆放着的骨头,就是从那些背叛藏区的牛羊身上剥下来的。” “它们背叛了藏神,伟大的藏神却不会抛弃它们,它们的骨肉会被做成圣物供奉给藏神,”他道,“现在,轮到你们向藏神证明自己了。” 证明自己? 潘龙闻言一个激灵,望着传话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冷汗瞬间下来了。 难道藏神要他们这些人也剥皮抽骨,做成圣物祭祀藏神,才能证明他们和那什么红潮真的没有关系?! 彷佛听到了潘龙的心声,传话人轻笑了一声,没有把眼底的讥讽流露出来,只是对众人道: “赞普大人给你们机会,只要在今天之内找到牛羊中的叛徒,制作成圣物,明天供奉给藏神,就能免除你们无能的罪过。” 传话人示意侍从拿起托盘上的尖刀,一个一个递给众人,在交替的寒光中命令道: “你们找到的叛徒越多,证明你们越诚恳,制作成的圣物越珍贵,证明你们对藏神越虔诚。” 众人依次接过尖刀,直到这时,潘龙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他左看右看,不由得疑惑道: 第418章 “罗田呢?罗田怎么今天没来?” 陈锦绣闻言一震,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传话人的脸上没有丝毫讶异之色,缓缓的微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他微笑道,“你们的同伴,昨晚自知没有能力成为拯救者,已经离开了。” 传话人正在说话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古怪,分明是笑着,那双眼睛里却只剩可怖的冷漠,直勾勾的盯着陈锦绣。 “你们可不要向他学习,”他轻声道,“千万、千万不要让赞普大人对你们失望啊。” —————— 传达完赞普的话,传话人很快就离开了普陀罗宫。 只剩下手拿着尖刀的几个人,被侍从客气的请出了普陀罗宫,带着他们走到了牛棚和羊圈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们四个互通有无,侍从特意把他们分开,让每个人都呆在不同的棚圈中。 沈慈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观察着几人的神色,缓缓走进了自己的棚圈。 和上次一样,牛棚和羊圈里依旧挤着数不清的牛羊,然而这次,它们的眼神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好像掺杂着某种期待、希望,还有怀疑和猜忌。 眼看人已经送到了,侍从便低着头从里面退出来,棚圈破旧的门“吱呀呀”响了起来,很快就要关上。 却听沈慈突然道:“你们判定叛徒的标准是什么?” 侍从顿了顿,毫无情绪的回应道:“什么样的牛羊是叛徒,哪些牛羊是叛徒,这些都请您自行分辨。” “那如果我判断错了呢?” “您不会判断错的,”侍从只是重复道,“只要动手就可以了。” 他不会判断错? 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侍从,半晌,竟然慢慢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其实哪有什么叛徒,这些牛羊时时刻刻被看管着,即使有一两个侥幸能够逃脱,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对叛徒的判断不会错,因为即使错了,也根本没有人在乎。 他们的任务不是找叛徒。 他们才是那些被找出来的叛徒。 是藏神发现了有人擅闯红塔,才让他们这些外乡人,对这群手无寸铁的牛羊动手,让他们对牛羊剥皮挖骨,做成祭拜藏神的圣物。 那天拿到唐卡的无论是谁,都会被并蒂莲花尸找上门。 他们只是一群任人宰割的普通人,按照正常情况,绝不是并蒂莲花尸的对手。 而并蒂莲花尸一旦杀死拿走唐卡的人,把那人的皮囊披在剥皮诡物身上,在这一群外乡人中,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出一个间谍。 并蒂莲花尸拿到唐卡,可是能知道推翻藏神的秘密啊! 藏神怎么可能会任由它存在? 所以藏神才会传音给赞普,让赞普安排他们这些外乡人给牛羊剥皮挖骨,以此来分辨,谁才是被并蒂莲花尸寄生的外乡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牛羊只是牲畜,再怎么样也比不了自己的性命,而对并蒂莲花尸来说,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谁下不了手,谁就是并蒂莲花尸。 沈慈闭了闭眼。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手中的尖刀在日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彷佛在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侍从看着他的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拽住门把手,缓缓把门从外面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里面人的身影。 赞普大人吩咐过,他们把人送进去后,要一直等在门外。 等门打开的时候,只要那个外乡人出来,没有拿着牛羊的骨头或皮肉,就直接就地格杀。 看刚刚里面那个人纠结的样子,只怕没有个半天的功夫,这门是开不了了。 侍从心里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想要靠在门上睡一会儿,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 “吱呀呀——” 那在他想像中,原本还有半天才能打开的门,竟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363章 彻底崩溃的尖叫 侍从背对着木门,耳朵一动,捕捉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由得猛然一惊! 他这么快就结束了? 怎么可能! 这些外乡人手上没有茧子,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怕狠下心来,想要杀了那些牛羊,都没有剥皮抽骨的力气。 况且这群没见过血腥的外乡人,面对众多活蹦乱跳的牛羊,恐怕连下手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赞普大人才特意嘱咐他,给这群外乡人整整一天的时间,用来动手杀牛羊,再处理剥下来的血肉。 他刚刚观察过进去的那个人,面容很沉静,倒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反应。 但那个人的面貌太过出尘了,不似凡人,根本不像是能动手杀羊的人,更让人无法把他和血肉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仅仅几分钟,就处理完了牛羊?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无数想法已经充斥了侍从的脑海。 他咬了咬牙,听着后面不停“吱呀”的房门,眼底不由得漫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惧。 有红潮的例子摆在前面,这么早出来的外乡人,也许,已经不再是人类…… “咔哒。” 就在这几秒钟内,木门不再咯吱作响,已经被人紧紧的关上了。 侍从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到身后,攥紧了手中的尖刀,做足了准备,猛然转过身去! 迎面而来的,竟是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 那个眉眼如同谪仙一般的外乡人,正静静的站在门前。 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连那张脸也不例外,鲜血沾染在他沉静的眼睫上,却分外让人不寒而栗,如同地狱杀上来的罗刹。 “滴答,滴答。” 浓稠艳丽的鲜血沿着他雪白的皮肤一点点滴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血泊,声声入耳,彷佛能听到一声声惨叫。 就好像,在查找着下一个惨死的活物。 侍从见状瞳孔猛然放大,小腿不由自主的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方才大不了拼一把的勇气顿时全无,他紧紧的靠在墙上,双手用力扣着身后的土墙,面上写满了恐惧,磕磕巴巴道: “你……你别过来,你如果在这里对我动手,赞普大人不会放过你!” 他自以为吼的声音足够响亮,然而说出口的音量,却只有蚊子大小,几乎听不见。 对方却只是歪头看着他,没有回应。 那双澄澈到几乎透明的瞳孔中,根本没有他的倒影,只有无穷无尽的空白。 侍从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从门口走下来,不紧不慢的靠近他,慢慢抬起手,用那沾满了鲜血的指尖靠近他—— “可以了吗?”沈慈问道。 “什……什么?” 侍从瞳孔微微有些扩散,愣愣的盯着他伸出来的手,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目光迟钝的动了动,顺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向下看去,这才看到那只手里,还拿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东西被大量的鲜血浸透,软软的垂在手里,几乎看不出是什么,只有上面粘着的凌乱羊毛,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看到这熟悉的东西,侍从这才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回来了一些。 他心脏还是砰砰直跳,想起自己的职业,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谨慎的摸了摸那东西没完全被鲜血浸透的一小块的地方。 那东西触手极为柔软,也很轻薄,甚至摸着出乎意料的舒适。 侍从道:“你……你杀了一只羊?” “是羊皮,”沈慈道,“骨头制成圣物还要打磨,太麻烦了,我就把它的皮剥了。” 他淡淡道:“听说你们这里会用羊皮做唐卡,做最简单的唐卡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在上面写佛经就可以,是吗?” “是,唐卡的确是用羊皮做的,你剥下来的这张就能用,可是……” 侍从心脏砰砰直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你……你怎么下的手?” 他刚才摸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就是为了确认,那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从牛羊身上剥下来的。 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那种手感不会有错,就是真正的羊皮,如假包换。 这个外乡人明明看上去,没有丝毫弑杀的面相,怎么会如此利落、如此平淡的把一只活羊剥皮? 沈慈闻言眉头动了动,在侍从那种混杂着恐惧的复杂目光中,轻声道: “杀一只羊,剥了它的皮,很难吗?” “把它绑起来,用一把尖刀插入脖颈,很快它的血流尽,就不会再动弹了,”他道,“再把尖刀从脊背滑过,顺着骨头,一点一点向下割开。” “利落一点的老手,几分钟就能做完,对付一只无法反抗的羊,又能有多难呢?” 第419章 沈慈看着侍从的眼睛,见后者一声不吭,也不恼,只是微微笑了笑,不顾那一滩血迹,把羊皮卷一卷收在臂弯中。 他往住处的方向走了两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回过头轻声道: “杀人,不也就这么简单吗?” 那一瞬间,侍从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顺着瞳孔迅速蔓延到每一根血管里。 这一刻,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恐惧,已经不再是满身的血迹了,而是浓稠的血液后,那一双淡色眉眼。 那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眉眼。 侍从从心底疯狂生出恐惧,无数根神经都在向他咆哮,快跑,快跑,快跑! 然而下一秒,他便被人从身后叫住。 “等等。” 沈慈望瞭望天,见天色正好,日光灿烂,便温和的对侍从道: “既然我的同伴都还没出来,我就也先不回去了。” “麻烦给我找一本佛经吧,我想在这里把唐卡做完,”他道,“明天上交圣物,我总要完成的尽善尽美一些。” ——————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文建华才从门里跌跌撞撞的走出来。 他也是满身的血迹,手中攥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皮,不仅如此,还带着一身灰扑扑的印子,显然是被踹的。 除去那些被顶踹出来的印记,文建华胳膊上、大腿上,手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在不停向外淌血。 沈慈坐在回廊的阴影下,远远瞥过去一眼。 见文建华面色微微有些恍惚,脚下走的缓慢,眼底却逐渐凝实成了一种奇异的狠厉,彷佛脱胎换骨一般,沈慈便收回了目光。 文建华已经被异化了。 他垂下眼睫,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洗清了血迹,却还是散发著一股腥气的羊皮。 那股血腥气萦绕在鼻腔下久久不散,就像某种灵魂仍在徘徊。 沈慈静静的看着平铺在桌子上的羊皮,佛经就摆在一旁,那只拿着笔的手却迟迟没有动。 藏区讲万物有灵,可在这圈出一方天地的棚圈中,牛羊的命,跟自己的命,终究是不同的。 就像是南喀和卓嘎,同样都是有灵魂、有思想的人,却因为流淌着的血脉不同,一个可以享尽荣华富贵的供奉,一个却永远无法翻身。 他只是个外人,他救不了藏区。 这是古沌天的特殊景区,想要改变这一切,只能靠南喀的觉醒。 可是忍受了这么多年的践踏,看遍了普陀罗宫的金碧辉煌,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南喀不被异化? “咔哒。” 远处又传来一声推门的响动,沈慈抬眼看去,这次是潘龙从牛棚里出来,手里攥着一根鲜血淋漓的骨头。 “快……快来给我止血!”潘龙面色煞白,胸口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正汹涌的向外淌血,“我要死了!” “你们这些人到底怎么安排的,居然让我自己按着一头牛,知不知道那牛都疯了!一蹄子把刀踹我胸口里了!” 他受了重伤,声音却嚷嚷的很大,牛棚前顿时一阵忙乱,侍从全部围了上去,手忙脚乱的给他递纱布。 在一片嘈杂声中,沈慈目光微动,瞥进了牛棚里。 那里面是一头躺在地上的老牛,左腿血肉模糊,已经不知所踪了。 它一动不动的盯着一个地方,呼吸微弱,分明受的不是致命伤,一双牛眼中却只剩空荡荡的绝望。 沈慈知道,它活不下去了。 即使潘龙割下来的只是腿骨,但被人挑出来,就代表它就是那个叛徒,哪怕只伤到了一根毛发,也必须死。 远处脚步声攒动,已经有侍从拿起鞭子,进入牛棚去处理后续了。 沈慈垂下眼睫,没有再看,重新拿起笔,沾了沾混着金粉的颜料,慢慢在羊皮上写了起来。 陈锦绣为什么还没出来? 他知道陈锦绣和那两个人不同,她身上那种女性特有的敏锐和第六感,让她比那两个浮躁的男人,更快察觉到了富丽堂皇下的恐怖。 让一个已经洞察到恐怖的女孩,去亲手在活物身上剥皮挖骨,的确很困难。 但在这种不做就要死的情况下,如果在自己的性命和牛羊的性命中选择,大部分人,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自己的性命。 陈锦绣不是那种割肉饲鹰的性格。 按照正常的情况,即使再难以抉择,陈锦绣现在也应该出来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慈心中隐隐有些不平静,他直觉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他的猜测发生了,陈锦绣那里,很可能出了意外。 然而还没等他沉下心来,仔细的将所有事情梳理一遍,却听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凄厉无比,彷佛山峰轰然崩塌,是一个人只有彻底陷入绝望崩溃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那一瞬间,沈慈突然意识到。 那是陈锦绣的声音。 第364章 “落……天……!” “砰!”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那破旧木门已经被重重的打开。 那木门彷佛也有所预感,和文建华吱呀呀声的逐渐异化、潘龙咔哒声的干脆狼狈不同。 这一扇门,几乎是以某种榱栋崩折的姿态,猛的摔在牛棚上! 下一秒,陈锦绣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又在门口猛然停住脚步。 “……” 她脸色苍白,面如金纸,在风中抖的像一张废纸片,只能撑着门才得以站立,就这么闯进了无数目光之下。 潘龙还捂着伤口哎呦哎呦的发火,猛然听见一声尖叫,吓得手一哆嗦,险些把纱布戳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 “这是在干什么!”他一看是陈锦绣出来了,被打断的怒气重新翻了一倍,嚷嚷道,“小娘们胆子怎么这么小,杀个牛羊,叫唤什么!” “至不至于!” 文建华的目光也缓缓移动过来,在那层呆滞之下,闪过一丝血腥的冷光。 “锦绣,这什么了?” 他盯着陈锦绣狼狈而恐惧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模糊的关切,又像是循循善诱的逼近,轻声道: “你是看到什么了吗,别怕,你说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都会帮你的。” 两个人一个怒气冲冲的逼问,一个温和从容的关切,两种目光交织在一起,裹挟住陈锦绣。 然而陈锦绣什么也没有说。 她甚至一个人都没有看,如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剧烈的恐惧,感受不到任何言语。 沈慈在远处看的真切。 那双秀气的眼睛在几个小时前,包含着俏皮、惊异,一点点恐惧、一点点怀疑,现在却只剩一层薄薄的泪水,蒙住了所有情绪。 又或许不是蒙住了情绪,而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只有生理性的眼泪,能证明她还在呼吸,还是一具能够对外界做出反应的躯体。 沈慈眼底滑过一抹凝重。 把一个正常人逼成了疯子,这绝不是因为什么剥皮挖骨的压力,在羊圈牛棚里,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喂,什么情况?” “刚才那声尖叫是谁的,最后一个外乡人出来了?” 方才伴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牛棚和羊圈的木门被人用力撞开。 这巨大的动静,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门口的侍从全部被惊动,纷纷围了过去。 陈锦绣瞳孔骤然扩大,下意识摇着头向后退步,却不知道根本无路可退,重重的撞在了木门之上。 “呃……!” 这种剧烈的钝痛,似乎稍微唤回了一丝意识。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陈锦绣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疯狂转动着眼球,下意识向沈慈望去。 那双眼睛仍然是那么沉静,彷佛什么也照不进去。 然而在这欲望疯长的地方,只有这双眼睛仍然如雪山一般澄澈而纯洁,不为任何财富与权力而动。 “呃——!” 陈锦绣不知为什么,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竟然开始直直的流淌出血泪。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在因恐惧而决堤的泪水中,发出了几声不成型的嘶鸣,哆嗦着比出两个无声的口型: “落……天……” “落……天……!” 她吼得声嘶力竭,然而沈慈离得太远,除了两个模糊的口型,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陈锦绣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他皱了皱眉,罕见的升起一种焦躁,余光一眼瞥过去,却看到陈锦绣两手空空,身上没有半点血迹,心中顿时一沉。 不—— 要出事了。 他霍然站起身来,大步向陈锦绣走去,某种不安的预感在他脑海中愈发剧烈,是他进入藏区第一次如此强烈。 第420章 然而还没等这种情绪彻底迸发开来,斜刺里突的伸出一只手臂,把沈慈人直直的挡在身前。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南喀道,“你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来到了羊圈牛棚前,一双锐利的双眼紧盯着沈慈,古铜色的面庞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让开。” 沈慈看着他冷冷道:“或者我让你离开。” 南喀闻言面上没有半分波动,尚未成熟的少年身躯坚如磐石,挡在沈慈身前,眼底只有毫无动摇的漠然。 “你看到了,她手上没有阿爸啦要的东西,”南喀沉沉道,“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沈慈现在不想给他解释,也没时间给他解释,言简意赅的重复道: “让开。” “……你命令我?” 南喀眉头跳动了一下,彷佛被勾起了某种隐秘的怒火,猛然抬头盯着沈慈的眼睛,声音极为紧绷: “我上次放过你,你以为这次也会一样,用一个破羊角就能试图给我套上嚼子吗?”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沈慈胸膛不易察觉的起伏了一瞬,用力拽住南喀的手腕,“我再说一遍,让开。” “你做梦!”南喀眼睛里冒火,一下甩开他的手。 “这个女人对着牛羊下不去手,说明她很可能就是那个被剥皮替代的诡物!” 南喀的眼神冰冷至极,声调节节攀升,高声怒道:“你要帮一个诡物说话,站的是什么立场,你又是什么东西?” “……” 沈慈闭了闭眼。 陈锦绣崩溃的双眼、触目惊心的血泪,那声凄厉到可怖的尖叫,在这一瞬间全部交织在他脑海里。 那一刹那,南喀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彷佛看到沈慈那冷淡的面容上,恍然冒出无数滚动的眼球,瞳孔非人的张开,如同千百万根针紧紧扎向他。 南喀心脏剧烈的震颤的一下,几乎是本能的,他脱口而出道:“你——” “——不许动!!” 一道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了他的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守在陈锦绣门前的侍从此时一个激灵,终于从无所事事中惊醒过来。 他隔着攒动的人头,死死盯着陈锦绣,突然用力挤开团团围住陈锦绣的侍从,飞快的挤到了最前面。 侍从盯着陈锦绣空空如也的双手、狼狈却没有丝毫血迹的皮肤,双手紧紧按着后腰,突然从里面猛的抽出一根长鞭! “原来就是你……从红塔里跑出来的贱人,”他死死盯着陈锦绣,一双眼睛几乎要凸出来,“有胆子把你菩姆偷走,没胆子对这群牲畜下手啊。” “你把我们害得那么惨,挨了整整八十鞭子,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 陈锦绣远远站在门前,愣愣的盯着他,摇摇欲坠的晃悠了两下,似乎在听,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拼命比出那两个口型,似乎已经燃尽了她全部的生命。 以至于听如此清晰的几句话,她还困惑的动了动眼球,拖着脚步向侍从的方向缓缓踉跄了几步,似乎想要听清楚。 “啪!” 那侍从见状大怒,只当是那并蒂莲花尸还在挑衅,阴冷的眼光一转,长鞭猛然向陈锦绣抽去! “还敢在这里作死,你当藏神给予的骨鞭治不了你,我今天就让你偿——” 最后一个“命”字没说出来。 他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那个字在口中含着,只剩一个尾音,便在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剧烈颤抖的走了调。 在他身前,一柄尖刀被人重重的捅进了他的胸膛中。 陈锦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恍惚的晃到了侍从身前。 坚硬的鞭子在她身上,抽出了四分五裂的伤痕,她却恍然不觉,攥着那尖锐的刀刃,缓缓回过头去。 在无数骤然炸起的尖叫怒吼声、皮肉噗簌簌掉落声、血液无声的汩汩向外涌动声中,陈锦绣生理性的抽搐了一下,盯着牛棚里的一个角落,安静的张了张口: “跑。” “砰——!”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一头牦牛从牛棚中猛然冲了出来! 它浑身上下的毛发极脏,彷佛被人在泥里按着头浸过,满是红血丝的双眼里布满了恐惧,此刻却燃烧起熊熊火焰! 侍从堆里顿时剧烈的喧哗起来,无数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声音,随着牛棚的破碎,骤然炸了出来。 “它怎么出来了?!赞普大人不是说所有牲畜都出不去吗?” “不对啊!这群牦牛明明一家子都拖在牛棚里,怎么可能有牦牛单独跑出去,它怎么敢?!” 牦牛低吼了一声,趁着众人震惊的反应不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撞开侍从,一个顶身便驮起了陈锦绣。 沈慈只觉得眼前一花,身旁一阵长风滑过,那牦牛一跃而出,与他重重的擦肩而过,飞快奔向远方的雪山。 它稳稳的驮着已经动弹不得的陈锦绣,直直的奔向雪山,跑的头也不回。 大量的血液从它背上流淌下来,断断续续的洒在草原上,如同一袭不停跳跃着的赤红色披风。 “什么?!” 南喀猛的回过头去,震惊的望着那牦牛的背影,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他从小便出生在羊圈里,整整十二年,目及所至只有逆来顺受的沉默牛羊,从未见过有牲畜能冲破圈棚。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南喀愣在原地,心脏竟然前所未有的猛烈的跳动起来! 他紧紧盯着那个身影,连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却被一声怒吼定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 那侍从瘫在地上,胸口还差别一把刀,整张脸狰狞的扭曲起来,在南喀身后用力锤着地吼道: “来枪啊!快装弹,把那牲畜打死!还有那个贱人,全都打死!” 没错。 那是一头牲畜。 南喀身形一震,恍若大梦初醒。 他眸光沉沉,反射性的从兜里掏出一把弹弓,缓缓抬高,对准了那头牦牛的背影。 草原长大的孩子,从小用弹弓百发百中,即使只用石子,他也能命中那远去的身影。 只要把石子搭上,抬手,瞄准—— “啪!” 那颗石子猛的飞了出去,如同带着千军万马之势,直直冲向牦牛的背影。 然而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有什么风沙迷了眼,那石子竟然偏移了一寸,贴着牦牛的角擦身而过。 没中。 南喀远远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唇,准备背过身去,迎接侍从的破口大骂,却在目光转过去的一瞬间,猛然睁大。 余光中,血花一闪而过。 牦牛还在奔跑,头也不回,直直的向雪山奔去,背上的女孩却慢慢滑落下来,噗通一声掉在了草地上。 它恍然不觉,仍然不停的向遥不可及的雪山奔跑,然后一个趔趄,绊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第365章 “爱众生,爱一个人” 当天晚上,所有外乡人都在侍从的看护下,全部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传话人传达了赞普的指令,告诉他们,制作圣物贡给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需要潜心静修,在明日正午升起前,不得离开住处。 沈慈也被送回了住处,坐在床上,膝盖上铺着那张已经绘了一半经文的羊皮。 他静静的抚摸着羊皮,却还没有动笔。 半晌,沈慈微微抬眼,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黑影,眼底神色仍是那么澄澈,却彷佛有什么情绪正在酝酿。 看护、潜心静修? 不过是换一种说法的监视罢了。 五个外乡人,一个失踪了,一个死掉了,还剩三个人,按照藏神预言,拯救者就在这三个人里面。 过了今晚,距离大劫难当日就只剩下两天了,拯救者的人选尚未明朗,赞普不能接受人数再少下去了。 如果沈慈的猜测没错,他们今天去牛棚羊圈,应该就是最后一次离开普陀罗宫了。 沈慈的目光在窗外黑影上徘徊了一瞬,很快便收回目光,回到那张摊开的羊皮上。 流光溢彩的金墨在毛笔中流淌,细细的勾勒在羊皮上,又被浓稠暗沉的夜色所覆盖,直至暗淡下去。 他架着笔杆,垂下眼睫,端坐在床上,在羊皮上一笔一划的抄着佛经。 时间在经幡下一点点流淌过去,夜色愈发浓郁,很快,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轻被人推开。 “凌晨了,你怎么还没睡?”身后传来一个失望的声音,“你不睡觉,我怎么爬到你的被子里去呢?” 沈慈手腕端的极稳,金墨不断,闻言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 第421章 “如果你在我沉睡的时候靠近我,只会被一晚上黏在天花板上。” “这也没办法嘛。” 背后的声音缓缓走了过来,带着某种浮于表面的笑意,裹挟着血腥与夜风的气息,停在了沈慈身后。 他叹息道:“我可是舞姬啊,一个月都没客人,再不完成kpi就要被骂了。” “不光要挨骂,还要挨罚呢。” 沈慈身旁的床铺塌陷下去,活人在他身边坐下,碰了碰那柔软的羊皮,语气平静的轻声道: “比如今天,我就被罚去打扫大草原了。” “那里的鲜血无声无息的流淌在草里,把土壤都渗成了深褐色,”他的语气很轻,“我打扫了一晚上,血腥气还是那么浓郁。” “……” 沈慈手中的笔顿了顿。 一滴浓墨顺着滞留的毛笔,重重坠落在羊皮上,金粉竟全然看不见,洇开阴冷而深重的颜色。 他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侧身抬眼望向身旁的活人,正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瞳。 “你看到了,是不是,”沈慈笃定道,“那头牦牛驮着陈锦绣冲出去的时候,你也在一旁。” 活人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仍然望着沈慈。 他微微侧了侧头。 那时他就在房梁上,短短几秒钟,看到南喀一瞬间的犹豫,那头牦牛眼中越来越近的雪山、熊熊燃烧的希望。 以及那支从普陀罗宫中,悄然射出来的冷箭。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它们是跑不掉的,这些牛羊活着是普陀罗宫的生产工具,死了是端上宴席的财产,偌大的草原,没有一点点属于它们。 只要巍峨庄严的普陀罗宫还存在一天,它们就永生永世被困在栅栏里,不得超生。 沈慈抿了抿唇,半晌,再次开口低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是牦牛突然冲破牛棚、陈锦绣那一声尖叫,还是从一开始,你就在看着所有人?” “你这样问,是在怪我吗,”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的看着沈慈问道,“你是在怪我只在暗中看着,却没有出手相助吗?” 他语气很平静,那双眼睛里却溢满了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潸然泪下,还会背过身去,说自己只是风迷了眼。 沈慈看着活人脸上那副每块肌肉都在表演的样子,半晌,慢慢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怪你,”他轻声道,“我离的那么近,都没能把陈锦绣救下来,要怪也是怪我自己。” “我只是想听一听,既然你也看到了一切,你对今天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那头牦牛从牛棚冲出来的时候,沈慈身在乱局中,上一秒还在想陈锦绣的事,一双眼睛看到的事情太少了。 他想听听活人这个彻底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有没有看到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活人闻言歪了歪头,盯着沈慈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今天的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他收起了面上浮皮潦草的笑容,眼底闪烁着冷光,缓缓道: “所有围在牛棚外的侍从,没有任何一个人预料到陈锦绣的反应,说明陈锦绣在牛棚里发现的事情,并非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但在这个前提下,有一件事,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活人说完微微一笑,笑容中没有丝毫笑意。 他轻声道:“在我准备打扫草原之前,有一个人,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迅速收走了那头牦牛的尸体。” “我认得他。” 活人看着沈慈的眼睛道:“那是给陈锦绣守门的侍卫,在牦牛冲出牛棚的时候,他的脸上,曾经出现过一种恍然大悟的恐惧。” “……” 沈慈没有说话。 恍然大悟的恐惧。 赶在所有人之前,收走了牦牛的尸体,说明那个守卫知道,在牦牛尸体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看到以后,洞察到藏区的秘密。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可那侍从看到牦牛的时候,恍然大悟是因为什么,恐惧又是因为什么? 沈慈有一种直觉,能让侍从感到恍然大悟,这头牦牛身上的秘密,很可能就是陈锦绣发疯的原因。 牦牛死去是必然的,可它的出逃,甚至它的死亡,都具有震撼的意义。 虽然它死了,但它的抗争、它的出逃,被无数双牛羊的眼睛都看见了,他甚至有种预感,这将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一个藏区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节点。 只是无论如何,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也太让人摸不清头脑了。 那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陈锦绣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一直模糊不清向自己传达的那个口型——“落天”,说的又是什么? 还有那头出逃的牦牛。 赞普不怕牛羊出逃,就是因为这些牛羊从一开始就被沉重的劳作和残酷的刑法,磨灭了所有希望。 它们活着是牲畜,生出来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是牲畜,被奴役的命运永远无法改变,哪怕为了膝下牛羊,也终身不能违抗命令。 而那头出逃的牦牛,却像是没有任何顾虑一样,眼睛只紧紧盯着陈锦绣,彷佛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 这样一头没有父母、没有孩子、连亲近牛羊都没有的牦牛,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上面的几个猜测环环相扣,只要解开了任意一个,都能够让一切谜团豁然开朗。 然而线索彷佛就断在了这里,陈锦绣死了,那头神秘的牦牛也死了,她和它之间的默契和秘密,被永远埋葬了起来。 沈慈闭了闭眼,如谭水一样平静的内心,彷佛骤然起了火,怎么也熄不下去。 他看着膝盖上铺开的羊皮,上面金灿灿的佛经,就好像在一闪一闪的眩晕着他的神经。 陈锦绣凄厉惨痛的尖叫、绝望的眼神、那头牦牛一动不动的身躯、无声无息漫延开来的血迹…… 所有这些纷繁复杂的片段,在他心里来回闪过,甚至顺着笔墨,在羊皮上漫延开一片血涔涔的色泽。 抄佛经本是让人静心的,在他手里,却是越写思绪许多,生出了许多繁杂的念头。 “今天就到这里。” 沈慈突然把羊皮卷了起来,放在一旁,疲惫的按了按太阳xue,对活人道:“就这样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分辨。” “我……我好像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刚进入藏区的时候什么线索都没有,他还能有条不紊的捋清所有事情。 而现在,明明是很重要的时候,他应该摒弃所有杂念,尽快梳理出所有线索才对。 然而他脑海里的东西却成了一团糟,彷佛打心底里生出一种疲倦的情绪,明明坐在床上,魂魄却在半空冷冷盯着这副身躯。 沈慈疲倦的闭上眼睛,微微垂着眼睫,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 活人就坐在他身旁,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半晌,缓缓伸出一只手,隔着衣服,按在了沈慈微冷的胸膛上。 “你不是病了,”他轻声道,“是你累了。” “牦牛的死,陈锦绣的死,对你来说不是一种线索、一种没有情绪的事件,你在为它们难过,为它们感到愤怒。” 活人道:“你的心脏在发烫。” “砰,砰。” 彷佛是在回应活人那句话,沈慈恍然之间,竟然感觉肋骨里那颗心脏,在剧烈的向外跳动。 这颗心脏由苗云楼的爱而生,从来只懂得占有,现在竟然也学会“爱”别人了吗? 沈慈在这一刹那,彷佛一道闪光滑过脑海。 他迟疑的伸出手,碰了碰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彷佛猛然与苗云楼的心脏连接在一起,一瞬间懂得了他这一路的风霜。 原来真正的爱,是这种感觉。 为众生的苦难而难过,为众生的沉沦而愤怒,为众生的不平而挺身而出,再用这颗完整的心,去爱一个人。 沈慈眼睫发颤,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感受着微冷的胸膛上,那迸发著温热的触感。 他轻声道:“谢谢。” 活人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他的笑容里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冰冷的讥讽,只有包容一切的温和。 “太晚了,我该睡觉了,”他把手放下,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哈欠,“你也睡吧,明天还要供奉藏神呢。” 第366章 鲜血满地,欢喜笑纳 这一夜睡得安稳。 或许是知道了情绪的来路,沈慈一夜无梦,连往日连绵不断的心神不宁都没有出现,便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清晨,沈慈再一次准时睁开眼,眼底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澈。 这种清澈,并不是忘记了陈锦绣与牦牛的遭遇,而是把这些苦难与血迹,收进了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中。 只留一双清醒的眼睛,用来记录一切,用来清算一切。 第422章 【叮!】 【当前天数:第四天】 【任务总进度值:百分之三十】 【注意!距离大劫难日还剩两天,检测到任务时间已经过半,任务总进度值过低!请尽快完成任务——告知藏神预言!】 系统的声音响起,尖锐的机械音中隐隐多出来些许催促,让人只觉得分外烦躁,甚至有些恐慌。 沈慈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不急不缓的起了床,把昨晚已经抄写完成的羊皮唐卡拿起来装好。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动窗户的声音轻响。 地上的床铺已经空无一人,看上去冷了很久,显然活人和前两天一样,在他尚未清醒之前,就已经走了。 沈慈心中掠过一抹异样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手中的羊皮,心底微微一沉。 昨天从羊圈里出来的三个人,他用羊皮做了羊皮唐卡,潘龙拿走了牛腿骨,大概率会做成骨笛类的圣物。 文建华和他一样,也拿走了羊皮,但沈慈那天远远看过去,文建华手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看上去可不止一张羊皮。 当时,传话人告诉他们,找到的叛徒越多,证明他们越诚恳,制作成的圣物越珍贵,证明他们对藏神越虔诚。 很有可能文建华为了这句话,牟足了心思要供奉藏神,成为赞普心中的拯救者,杀死了不止一只羊。 沈慈眼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面上不显,不动声色的整理好被子,却意外的摸到一手凸起。 沈慈:“……?” 这张被子被沈慈睡了整整三晚,都在他端庄的睡姿下,保持着矜持的光滑平整。 而它盖在那团凸起上面,这张原本平平整整的被子,诡异的冒出无数褶皱,皱皱巴巴的堆栈在一起,就跟菊花盛开一样。 在沈慈奇异中带着微微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那团凸起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动了一下。 就像刚睡醒一样,那团凸起在被子底下鼓鼓囊囊的磨蹭,不耐烦的折腾了两下,好像在里面左右手互博。 过了一会儿,又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凸起猛然僵硬不动了,跟一长条木头一样,板正板正的僵在了床上。 “……” 经幡在房梁上轻轻晃荡起来,垂下的阴影挡住了沈慈的表情。 他盯着那团凸起,面上的神情一言难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 刚说了一个字,那团凸起突然被人从里掀开,被子“唰”的一声铺开,露出里面那人憋的通红的脸。 “好了,我知道!”他怒道,“你有对象了,我不能碰你,他吃醋喷我一脸银针,你别说了!” 活人拽着被子不撒手,抽出另一只手指了指沈慈,呲着牙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一床被子!” “我都跟这被子睡一晚上了,已经跟这床被子睡出感情了,”他冷笑一声,恶狠狠道,“你昨天晚上抢了我的被子,我迫不得已,才上来把被子拽身上的。” “……”沈慈道,“那你拽完怎么没下去。” 活人大言不惭道:“我忘了!” 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反正要被子没有,要命一条。” 他摊了摊手,顽抗拘捕,把被子全拽到自己头上盖住,只留下一张脸凑出来,怒道:“就碰你那咋了?有本事打死我。” 活人那张浓妆艳抹如花瓜一样的脸凑在外面,原本应该相当不堪入目。 然而此时他长眉微竖,眼睫狭长,薄唇都带上了几分血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用被子裹起来。 倒是让人从那张模糊不清的皮囊下,窥探出缝隙中挤出来的锐利魂魄。 沈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如同冰雪化开、春花绽放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活人一愣:“你笑了?。” “我还在跟你争夺被子永久居住权呢,你居然笑了?” “我笑,因为你想多了,”沈慈微笑道,“我刚才叫你,不是要警告你不能碰我,是想说你可以随便碰我了。” “什么?!” 活人听了居然比之前反应还要剧烈,用力一拍床板,怒道:“那你对象呢,你把你对象置于何地?” 沈慈解释道:“没关系,我对象很爱我,他会原谅我的。” “你刚才的反应让我反思了,我之前的确太杯弓蛇影了,不应该那么抗拒其他人的正常接触,所以,我想通了,现在你可以随便碰我了。” “……” 活人嗫嚅着嘴唇,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彷佛遭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小脸都白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他黯然垂眸,强忍泪意,别过头去低声道,“是我看错了。” 活人一手捂着胸口,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泪,带着三分难以置信、五分失望透顶、两分心痛欲绝,彷佛下一秒就要晕眩过去。 沈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活人,眉目温和,心中少见的漫延起笑意,如同阵阵涟漪,敲打着胸膛。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 “砰砰!”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与此同时,几个侍从的声音传了进来,高声道: “贵客起来了吗?今日要将圣物供奉给藏神,时辰已经到了,还请贵客不要拖延,即刻跟我们出去。” “……” 屋内的细碎声音立刻归于一片沉寂。 沈慈没有立刻回话,眼光闪动片刻,那种温和的神色很快沉入眼底,某种冷色浮现了上来。 他摩挲了几下被子,发出几声不轻不重的窸窸窣窣,随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中略带疲惫的回话道: “昨天制作圣物做了太晚,刚刚起来,稍等片刻,我收拾好就出来。” 屋外的敲门声闻言微微一顿,然而很快,侍从便再次开口,催促道:“还请贵客不要拖延太长时间,若是误了时辰,藏神降下责罚,谁也担当不起。” “若是一分钟后,贵客还没有出来,还请别怪我们无礼,开门带着贵客去见藏神了。” 这竟是连收拾的时间都不给,直接要求人开门,否则强行闯入了。 沈慈眉眼淡淡,眼底的神色更冷了一分,闻言简单的应了一声,便不再回应。 他侧头望向活人。 后者此时已经收起了所有刻意的神情,漆黑的眼瞳深如寒潭,静静回望着沈慈的眼睛。 “去吧,”他微微勾起唇角,无声道,“把你准备的东西,供奉给那个藏神。” 沈慈点了点头,看着活人的目光却没有半分偏移,只是低声道:“你怎么离开?” “不用担心我,”活人慢慢把被子揭开,两条长腿垂在床下晃了晃,“我有自己的办法出去,倒是你。” 他抬眼望向沈慈,神色很沉静,轻声道:“你一开始叫住我,不是有事情需要我吗,怎么不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慈似乎是叹了口气,又似乎是笑了笑,唇角动了动,很快又恢复成一条直线,没有废话,言简意赅道: “我今天要做一件事情,也许后果会很严重,也许我会彻底消失在普陀罗宫里。” 沈慈慢慢道:“等我消失之后,我需要你帮我。”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活人却是微笑了起来,朝他眨了眨眼,无声的比了个口型: “好的。” 沈慈看着活人那双狭长眉眼,看着他眉眼弯弯,心头一动,竟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 “砰砰!” “贵客,您好了吗?请您赶快出来,我们要进去了!”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沈慈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望着活人的眼睛,轻声道: “再见。” —————— 或许是生怕这些贵客记得昨天的情景,被那满地的鲜血吓得连夜逃出藏区,今日普陀罗宫的守卫,竟然足足多了一半。 沈慈到的时候,文建华和潘龙都已经坐在了蒲团上。 两人手上都捧着什么东西,用血涔涔的红布罩着,只能模糊的看出些许轮廓,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沈慈踏入殿内进来的时候,没有忽略这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敌意。 恐怕在潘龙和文建华心中,罗田和陈锦绣的死,不仅无需感到悲伤,反而应当欢喜笑纳。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一切不过是藏神的考验,为了证明他们这五个人中,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拯救者。 而今天对藏神的供奉,就是选出拯救者的另一场重要考验,必须牟足了劲制作出最贵重的圣物。 至于其他人,通通是这条通天之路上的对手和绊脚石。 沈慈垂下眼睫,对潘龙和文建华眼中忌惮的神情视若无睹,慢条斯理的走向自己的蒲团。 和平日不一样,原本空荡荡的普陀罗宫内,今日摆上了一尊威严庄重的佛像。 第423章 这尊佛像足足有三米多高,用红铜铸造,胎厚体重,双手结定印,抱法/轮于脐间,端坐在莲花上,不怒自威。 沈慈认得清楚,这便是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 传话人站在藏神铜像旁,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见三人都已经在蒲团上坐好,这才直起身子高声道: “请三位贵客,献上供奉给藏神的圣物!” 第367章 “等,还有人没到” “嗡——” 传话人话音刚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嘹喨尖锐的乐器声。 几个喇/嘛身穿着昂贵的长袍,手上拿着一种酷似唢呐的乐器甲林,齐齐的开始吹奏。 五色经幡应声飘了起来,在这金碧辉煌的普陀罗宫内,经幡上面也镶嵌着各色金银,闪的人眼球发涩。 在这种威严的气息中,传话人慢慢从藏神铜像身旁走下来,站在了三个蒲团面前。 “供奉藏神是虔诚的事,希望贵客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微微低着头道,“你们哪一个先来?” 沈慈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垂着眼睫,端坐在蒲团上。 文建华眼底暗光闪烁了一瞬,很快便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有些犹豫的开口道: “第一个供奉藏神的人,对藏神来说,应该印象会更加深刻吧?” “我倒是想试一试,”他慢慢站起身来,“如果没有其他人的话……” “喂,文建华你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文建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潘龙打断了,后者扭过头用力瞪了文建华一眼,攥紧了手上的东西,冷笑道: “要说对藏神的虔诚,那也是我先来到普陀罗宫的,轮得到你第一个上前供奉圣物吗?” 潘龙说完没给文建华任何反应的机会,立刻站起身来,把蒙着一层红布的牢牢捧在胸前,大步向藏神铜像走去。 文建华在传话人的目光中,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隐怒神情,只好重新坐回了蒲团上。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抿唇笑了起来,幅度很小,那种不屑和讥讽在镜片的反光中一闪而过。 蠢货。 罗田失踪,陈锦绣死了,这个队长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根本不懂的讨好藏神,在这掺杂着血腥气的藏区绝对活不下去。 剩下的那个潘龙,还是极其容易听信旁人的挑唆、一个有野心没脑子的蠢货。 文建华无比确信,藏神预言中那个化解大劫难的拯救者,一定是自己。 他恭恭敬敬的坐在蒲团上,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头微微低着,一双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却满是野心与算计。 而潘龙走在前面,对自己身后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 他捧着手上的东西,心跳如擂鼓,一步步向藏神铜像走去,直到距离藏神铜像只剩不到一米,才停了下来。 在远处看着这座铜像,或许是轮廓模糊,只有很细微的感觉。 然而当潘龙接近藏神铜像,开始仰视起那威严庄重的神像,他才终于开始感觉到自己心脏异常的跳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座藏神铜像在盯着他,以一种窥视血肉的目光,森冷的凝视着他这具身躯。 让潘龙几乎感到一种恐惧的胆怯。 不,不,别退缩,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把你的圣物恭恭敬敬献上去,只要能讨到藏神的欢喜,就能在这里荣华富贵一辈子! 他深呼吸了一下,再三在内心安慰自己,才把那种毫无由来的恐惧压下去。 “呃,我,我把这份圣物供奉给您,”潘龙声音干涩,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道,“这是我用藏区最名贵的宝石,花了一天一夜做出来的。” “希望藏神您可以收下。” 说完,他沉下一口气,一把掀开盖在圣物上的那块血涔涔的红布。 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支胫骨号。 那上面用银包裹着牛骨头,在最上面入口的地方嵌着炫彩夺目的宝石,中间部位镶嵌着铜丝和金刚杵,华贵的让人眼晕。 传话人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三步两步走了上去,隔着一层红布,小心翼翼的捧起胫骨号。 “很好,”他细细端详着这支胫骨号,满意的笑道,“工艺细致、用料华贵,这正是藏区神宗用来招魂、驯服鬼神的法器。” 传话人双掌合十,虔诚的在藏神铜像前拜了几拜,这才道:“你们外乡人不知道,这胫骨号的由来,源于一位避世隐居的大成就者。” “这位大成就者半夜独自在天葬台苦修,逢悲悯之心时取用骷髅胫骨做笛吹奏,其尖声刺利的声音,唤起了他厌世悲悯的共鸣。” “所以,这胫骨号才成为我们庆典、宗教节日、活佛坐床、开广仪典等重大喜庆法事活动中,修无上瑜伽密时必备的法器。” 他称赞道:“你做的这一件圣物,镶嵌着贵重的宝石,的确配得上藏神。” 传话人隔着一层红布,轻轻抚摸着胫骨号,随后把它重新放回到潘龙的手里,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高傲。 “好了,请贵客上前,供奉给藏神吧,”他比了一个手势,“记得要虔诚供奉。” 潘龙得到了传话人的夸奖,面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压不住的喜色,点了点头,恭恭敬敬的捧着胫骨号放到了藏神铜像前。 “哗啦——” 就在胫骨号碰到藏神铜像的一刹那,普陀罗宫内顿时阴风四起,轰然卷起一阵缥缈的哭号声。 潘龙心头一跳,下意识仰头望向藏神铜像,却见那铜像的双眼彷佛有了生命,眼珠一动,竟然紧紧的盯住了他! 刹那间,那铜像的光滑的表面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彷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侵蚀。 在阵阵裹挟着哭号声的阴风下,铜像的形态开始扭曲、变化,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其中挣脱而出! 潘龙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见状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拔腿想要逃跑,却彷佛被定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藏神铜像猛然扩大了十几倍,填满了整个普陀罗宫,以俯视蝼蚁的目光,威严而森冷的扫下芸芸众生。 那原本有小臂长的胫骨号,在这尊庞然大物的藏神铜像前,就像是蝼蚁的残肢,只一瞬间,就在席卷的阴风中消失不见。 “呼——” 胫骨号彻底消失殆尽后,阴风便开始缓缓褪去,藏神铜像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威严庄重,一动不动的立在大殿内。 普陀罗宫再次恢复了沉寂。 潘龙惊魂未定,身子微微发颤,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尊藏神铜像,胸膛中的心跳仍旧未曾停歇。 只短短的一分钟,他却感觉自己从地府的边缘绕了一圈。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他的幻觉,然而那藏神铜像上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胫骨号,却在无声告诉他,那是真的。 藏神刚才降临在了普陀罗宫中,并且收下了他的供奉。 传话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潘龙身旁,他扶着潘龙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比了个手势,示意后者回到蒲团上去。 “请贵客暂且先在蒲团上休息片刻,”他道,“等到所有人都供奉完自己的圣物,藏神会告诉赞普大人,它最喜欢的是哪一份供奉。” 潘龙胡乱的点了点头,转身向蒲团走去。 他的心脏跳的还有些快,那翕张的血管里的恐惧却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膨胀的兴奋与欲望。 在与下一个为藏神供奉的文建华擦肩而过时,潘龙停住脚步,侧了侧头。 “我的供奉已经被藏神收下了,还得到了传话人的夸赞,”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冷笑道,“你呢?” 潘龙说完便径直走向蒲团没有再停留,彷佛刚才说的话只是随口一句问候。 文建华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好像是被他的话打击到,一时间并没有挪步。 潘龙大步向蒲团走去,没有听到身后继续响起的的脚步声,轻蔑的笑了一声,心中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他是第一个供奉藏神的人,先入为主,已经给藏神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有这么一个印象,就足够他在这三人中胜出了。 至于文建华准备的究竟是什么,潘龙并不在乎。 无非是羊皮、牛皮,或者向他一样的腿骨,他那根胫骨号上的宝石可是用能成为拯救者担保换来的,文建华怎么可能超过他? 潘龙心中慢慢的都是志得意满,不由得咧开一个笑容,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传话人难掩震惊的道: “羊皮鼓?” ……什么? 潘龙心头一跳,猛然转过身去,却见那层血涔涔的红布翩翩然落下,露出文建华手上,一个人头大小的鼓。 那华丽精致的羊皮鼓鼓身表面刻有藏文经文,边缘镶嵌着精致的银边,银饰的纹理细腻,镌刻着各种藏族图腾。 第424章 而最重要的,是那层鼓面。 人头大小的鼓面,足足要一平米大小的羊皮,去除掉躯干部分,上下两面不可能只用一张羊皮! 潘龙死死的盯着那人头大小的羊皮鼓,几乎说不出来话。 这怎么可能?! 他是在文建华之后出来的,自然也就不知道。 文建华从牛棚羊圈里出来的时候,手中抱着的那一团血肉模糊,可不止仅仅一张羊皮。 “没错。” 大殿内,文建华对传话人点点头,余光掠过潘龙不可置信的神情,慢慢的卷起唇角,谦逊的笑道: “我为藏区伟大的藏神,精心制作了羊皮鼓。” “我知道,这一次为藏神供奉,是因为牛羊群中出了叛徒,”他轻声道,“叛徒当然要惩罚,而且揪出来的越多越好,于是我就自作主张,杀死了三只背叛藏神的羊。” 文建华面上带着三分笑意,镜片下反射出一道冷光,主动把羊皮鼓捧在传话人面前,微笑道: “虽然我确信已经把圣物处理到最好的程度了,不过……为了藏神,还请麻烦您再仔细检查一遍吧。” 这话说的妥帖,不仅谦逊的表达了自己对藏神的虔诚,还不着痕迹的捧了捧传话人的重要性。 传话人当然听出了文建华的用心,闻言眼底闪过一道暗光,嘴角上翘的幅度更大了些,顺手接过那羊皮鼓。 “羊皮柔软,处理的没有任何毛刺,”他一边检查,一边轻轻抚摸着羊皮鼓,慢慢道,“银边镶嵌的也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 传话人笑了笑,满意的把羊皮鼓递归文建华手中,眼睛里是任何人都不会错认的赞赏: “这羊皮鼓用了不止一张羊皮,说明贵客在找叛徒上用了真功夫,为藏区又清除了几个不尊藏神的牲畜。” 此言一出,文建华这份圣物的价值,几乎是板上钉钉。 圣物上镶嵌了再多宝石,也不过是在赞美中添了一句“贵重”,哪里有为藏神清理叛徒的显得更加虔诚? 在大殿后面的蒲团上,潘龙听见这句话,脸色几乎是立刻开始发白。 他用尽心思,用了那么多宝石镶嵌上去,竟然还不如文建华随手剥的两张羊皮? 早知道……早知道他绝不会因为下不去手,只割下那头牦牛的一条腿骨! 然而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潘龙看不见的地方,文建华唇角慢慢勾起,勾勒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他微微垂着头,隐下自己镜片下嘲讽的神色,伸手恭恭敬敬接过传话人手中的羊皮鼓。 那羊皮鼓颜色褐黄,不知是不是尚且新鲜,还显现着皮肤的神经纤维。 两厢传递,风声微微在羊皮鼓期间刮过,那羊皮鼓竟随着风发出沉闷的自鸣声,还夹带着细微的血腥气。 “嗡……嗡……” 传话人闻声眉头一动,眉眼间蔓延起些许满意的神色,竟然有些喜意。 “你做的这羊皮鼓,竟然能被风吹的嗡嗡做响?”他虔诚的抬起双掌合十,难掩讶异的瞥向文建华,“你可知这羊皮鼓响声意味着什么?” 传话人这么问,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惊讶,没想到文建华闻言却上前一步,推了推眼镜,恭恭敬敬的笑道: “既然选择了制作羊皮鼓供奉藏神,我身为外乡人,自然要多了解了解这里的习俗。” 文建华也比出一个双掌合十的手势,虔诚的对着藏神拜了一拜,随后慢慢道: “我听闻,相传阿姐鼓发出的声音能直达‘人世间’与‘地狱’,若是声音纯净,更能撬动地狱之门,从而以此超脱轮回。” “藏神享有无尽寿命,自然无需超脱轮回,”他面上带笑,谦逊道,“这羊皮鼓就当是借花献佛,也祝赞普大人跳出轮回之中。” 传话人闻言面容上的笑意更大。 这段话说的滴水不漏,如同繁华锦绣,短短几句话,把藏神与赞普大人全部“拜”了一遍,甚至表达了自己对藏区信仰习俗的向往。 这样对藏区文化推崇的人,若真是那藏神预言中的拯救者…… 传话人心中的念头点到而止,转了一圈便停歇下去。 然而文建华离他极近,怎么会看不出,这位矜持高傲的传话人,已经对他这幅谦逊虔诚的姿态有所偏向了呢。 他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眼球,心中暗自慢慢笑了起来,面上却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甚至主动结束了话题。 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瞧我这般疏忽,”文建华状似刚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了这么半天太入迷了,差点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羊皮鼓再好,也是供奉给藏神的东西,这才是一等一要事。” 他腼腆一笑,捧着羊皮鼓后退几步,与传话人拉开距离,重新转身面向藏神铜像,慢慢走了过去。 仍是那尊威严庄重的藏神铜像。 在贡品没有摆在铜像上时,那尊藏神铜像就像只是普普通通的神像一般,目光直视向前方,没有丝毫偏移。 文建华距离那尊铜像越近,越能感受到一股睥睨众生的压迫,彷佛自己不过是铜像下的一只蝼蚁。 然而铜像上那种让潘龙感到恐惧的气息,在文建华无尽的欲望中,却逐渐扭曲成某种强烈的吸引。 这就是藏神。 这股压迫感足以让所有人都匍匐而下,成为神像下心甘情愿的努力,如果他能沾染上哪怕一点点…… 文建华的气息不由得乱了一瞬,他心头一紧,立刻收回自己的心思。 不,他对自己说,不要着急。 这一切只会属于你,只要慢慢等待,再把所有和你争抢的人一点、一点碾死。 在他身后,传话人见他已经到了藏神铜像前,在一旁提示着流程:“请贵客上前,将圣物虔诚供奉给藏神。” 文建华深吸一口气,把羊皮鼓放在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在地上,摆出藏区祭拜的姿势,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站起身来,双手隔着红布捧起羊皮鼓,弯腰把那贡品仔细的放上去。 “请藏神享用!” “轰——!” 只听远处隐隐传来哭号之声,阴风猛然席卷上藏神铜像,如同潘神供奉时一样,伴随着铜像目光一动,藏神再次现身! 那红布上的羊皮鼓一瞬间消失,在阵阵阴风中缓慢汇聚近藏神铜像中。 文建华稳稳的站在原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抬头仰望着藏神凝视的目光,眼底若隐若现出某种疯狂与渴望。 他能感受到,与那股阴风擦肩而过时,自己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栗,甚至发抖。 他知道这就是神与人的区别,神只需要高高在上的垂眸一眼,凡人便无法再反抗哪怕一星半点。 等到那份圣物得到藏神的青睐,攀上藏神,留在藏区,他也能拥有这股力量,甚至成为新一任的—— ——赞普! “哗啦——” 就像是先前潘龙供奉一样,藏神从铜像中现身,收下那供奉上来的圣物,便不再停留,很快离开了普陀罗宫。 然而当文建华转过身来的时候,传话人瞳孔紧缩,只觉得一阵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道: “你……你头顶上,藏神竟然给了你印记?” 文建华一愣:“什么?” 传话人张了张口,紧紧盯着他额头上那若隐若现的痕迹,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文建华头顶上,赫然出现了一朵金色的莲花,莲花形状若隐若现,然而那耀眼的金光,却让所有人都为此震撼。 传话人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自己那不可置信的震撼压下去,喃喃道: “藏神标记……意味着你得到了藏神的认可,即便是外乡人,也能凭藉这朵莲花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这样的殊荣,很多时候连藏区原住民都无法得到,竟然会被一个刚刚来到藏区四天的外乡人收下。 难道藏神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化解大劫难的拯救者? 传话人心中纷繁复杂的心思交错在一起,几乎把他一开始的想法全部淹没。 他望向看上去也有些惊讶的文建华,沉下一口气,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喊! “等等!” 潘龙从蒲团上猛然站起身来,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文建华头上的莲花印记,手指用力扣着掌心,一字一顿道: “您先别急着下定论,这莲花不过是淡淡的一层印记,说明藏神对他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文建华的圣物供奉完了,可还有一个人没有供奉,”他盯着传话人神色不明的眼睛,慢慢道,“说不定,最让藏神满意的一份圣物,还没有供奉呢?” 话音刚落,众人彷佛醍醐灌顶,无数目光一转,顿时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 第425章 是啊。 一共有三个外乡人,不到最后一天大劫难,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拯救者究竟是谁。 万一……万一那最后一个外乡人准备的圣物,又用了更名贵的宝物镶嵌,或者用了整整四五张羊皮,那最受藏神青睐的,岂不换了一个人? 传话人眼底闪过一抹光,他顿了顿,也转向最后一个人,试探的问道: “请问这位贵客,您准备了什么圣物供奉给藏神?” 文建华孤零零的站在他后面,感受到所有人惊叹的目光都转了个弯,眼底一沉,心中几乎是骤然迸发出一股阴冷的怒火。 潘、龙。 明明他已经占据了上风,明明他已经得到了藏神的青睐,明明马上他就能让所有人认为自己是拯救者—— 然而在这种时候,文建华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硬生生把这股怒火扭转成了一个笑容。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骤然温和起来,望向远处最后一个蒲团上的身影,轻声道: “是啊,队长您准备了什么圣物?” 文建华盯着他慢慢道:“现在只剩下您一个了,无论准备了什么,也务必要对藏神更加恭敬一些啊。” “……” 沈慈静静坐在角落的蒲团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垂着眼睫,俯视着手中盖上了红布的羊皮。 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保持着那股冷淡的模样。 即便没有刻意挺直脊背,然而那副端坐的样子,却让人不由得恍然,彷佛这角落里的凡人,竟比大殿正中的藏神铜像更像天上神仙。 沈慈没有理会文建华夹枪带棒的质问,甚至没有一丁点反应。 就好像,质问他的人,甚至都没有在他澄澈的眼瞳中出现。 文建华不由得呼吸一窒,在那种轻描淡写的忽视中,那股自卑而扭曲的怒火猛然抓住他的心脏,甚至让他口不择言起来。 他终于撕开了自己伪善的面具,上前一步,冷冷道:“队长,你若是再不供奉藏神,我只好怀疑,你准备的圣物有问题!” 这一次,沈慈终于有了反应。 他淡色眼睫微颤,慢慢抬了起来,露出那双淡漠的双眼,直视着普陀罗宫的所有人。 然而无论是步步紧逼的文建华、穷途末路的潘龙、神色不明的传话人,甚至是威严庄重的藏神铜像,都不在他的眼睛里。 他只是望向普陀罗宫的一个角落,看着那里一扇不起眼的灰扑扑小门,神色淡淡。 “等。” 沈慈道:“还有人没到。” 第368章 “任务完成50%!” “啪!” 鞭子在草原上抽出一片凌厉的空缺,浮草被连根扫起,纷纷扬扬的从空气中飘洒下来,露出了暗红色的草皮。 南喀面色沉沉,盯着地上那一片连青草味道都掩盖不住的血气,眼底情绪晦涩不明。 昨夜那头牦牛死在了草原上,连带着一个外乡人女孩也死了。 牦牛出逃是大事,这件事叫走了所有侍从清理,连带着所有贵族,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战战兢兢的不敢出门。 他应该高兴的。 所有人忙着处理这件事,就不会有人来折磨他,嘲笑他的身世,侮辱他的血脉。 他也应该兴奋。 距离大劫难日越来越近,牛羊越发不安分,若是他能趁机以雷霆手段处理掉不安分的牛羊,正是他摆脱自己那肮脏血脉,脱胎换骨的时候。 可是不知为什么,南喀却总觉得,那种压在心底的不甘和躁动,在看到暗红色的土地时,竟然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一种越发清晰的恐惧,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恨自己额头上的羊角,更是从来都看不起这群牛羊,即使是它们把他抚养长大。 它们只知道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着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劳作,永远也不会反抗,只配做贵族的脚垫。 南喀看不起它们,更看不起自己牲畜的血脉。 每当他看向这群牛羊的时候,就彷佛看到自己的一辈子,被贵人踩在脚底下,做一辈子的牲畜。 他实在太恐惧这样的未来,所以他学着赞普的样子,对这群牛羊非打即骂,摆出一副与它们无关的高高在上,试图挣脱出这种命运。 然而很快南喀就发现,一切都是无用功。 只要他身体里还流淌着牲畜的血脉,只要他还长着那滑稽的羊角,他就永远也成不了那些贵人。 所以南喀在得知大劫难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想摆脱牲畜的命运,必须与从前的自己彻底切割。 距离大劫难的日子越近,藏区就会越恐慌,到最后一定会在大劫难来临前大开杀戒,屠尽所有牛羊。 可这样单方面的屠杀太简单,也太平淡了。 南喀要的是力挽狂澜,要的是能成为下一任赞普的只自己一个人。 自从藏神预言出现,他已经藉着那群牛羊对自己的信任,在夜色中把它们赶到了雪山背面,也就是大劫难的发源地。 牛羊不灭,大劫难就一定会来临。 等到大劫难日,他只需要冷眼看着异化的牛羊杀死侍从、杀死卓嘎、杀死所有贵族。 再出现在赞普面前,把牛羊引过来,等着自己提前做好的陷阱发挥作用,杀死所有异化的牛羊,一举化解大劫难。 自此之后,没有任何牲畜时刻提醒着他卑贱的血脉,也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成为赞普,他将会顺理成章的成为藏区的主人。 让这藏区彻底开天辟地。 南喀计画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已经在前几个晚上,顺利的将几十只牛羊赶到了雪山背面。 他既恐惧、又兴奋的等待着大劫难日的到来,然而那一滩从牛腹中流淌出来、又缓缓渗透进土地的血液,却让他骤然清醒起来。 麻木呆愣的牛羊会死,浑浑噩噩的牛羊会死。 奋起反抗的牛羊也会死,从雪山外远道而来的贵客也会死。 无论是麻木还是活跃,是浑浑噩噩还是清醒自救,是牛羊还是人,在贵族的眼睛里面都一样,都是贱命。 有什么不同? 他就算真的一步步按照计画进行,杀死牛羊,救了赞普,成为唯一一个能继承藏区的人,那又算什么呢? 在赞普和藏神的眼睛里,他永远是一只在泥巴里挣扎苟且的畜生。 想到这儿,南喀不由得呼吸错了一拍。 他那张古铜色的面庞上扭曲一瞬,皱起鼻子,愤恨的把鞭子扔在地上,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草叶。 身后突然传来一串杠铃般的笑声,一个难辨性别的陌生声音笑道: “怎么急得把草叶都揪了,小草何其无辜,如果心情不好,应该去揪让你心情不好的人啊。” 是谁?! 南喀心头一跳,猛然回头,却见眼前竟然是一副从未见过的面容。 此人唇角挂着笑嘻嘻的神色,长什么样看不出来,因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层花花绿绿的艳丽妆容。 他从未见过这人,这人却一上来就和他调笑。 南喀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眼底蔓延出一股怒火,顺手拿起鞭子甩了过去,厉声道: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一鞭子虽然不十分凌厉,却也极为准确。 然而那人面上嘻嘻笑意却半分不变,偏了偏头避开,抬手直接拽住了鞭子! “随手抽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弯起一双狭长的眉眼,轻松道,“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呢,就这么对我?” 南喀一愣:“什么?” 他满以为这人应该是哪里跑来的侍从,见他一个人落了单,又想要像苍蝇一样凑过来羞辱他一番,没想到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给他带来好消息? 像他这样身份卑贱、到哪里都被践踏的人,能有什么好消息。 南喀神色晦暗不明的瞥了他一眼,半晌,松手放开鞭子,背过身去,冷声道: “你不用拿我寻开心,有什么好消息能是我的。” “说吧,是阿爸啦让你叫我,还是卓嘎又想出来什么新鲜法子作弄我,”他眼底沉沉,面无表情道,“我不怪你,说吧。” 那人闻言挑了挑眉,笑意一时间退了下去。 就在南喀以为他会暴露自己真实目的时,他却相当自来熟的拍了拍南喀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示意他看道: “说是告诉你好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不信我没关系,不过你看,这是什么?” 口头戏弄他还不够,又要让他看什么东西。 南喀胸中沉郁,不耐烦的回过头去,不过是随意一瞥,眼睛却立刻瞪大。 那只修长的手上,捧着的竟然是他先前扔给沈慈的羊角!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他心头一跳,立刻站起身来,脱口而出道,“不对,是沈慈让你来找我的?” 第426章 “没错。” 那人笑了起来,只是往外晃了晃,又重新把羊角收好,表情微微严肃了一些,缓声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天那些人找相机的时候,你看到沈慈从外面回来?” 南喀当然记得。 那一天他明明有立功的机会,只要抓住沈慈,把他脖颈上的相机掏出来,他就能让阿爸啦多看他一眼。 然而在看到那被安放在胸口处的羊角时,他却在犹豫片刻,放过了沈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天的事情,让南喀心情复杂的纠结了很久,然而从始至终,他都忘了一件事。 既然相机已经被赞普让人全部收走,那么沈慈那一天究竟去了哪里,才把相机拿了回来? 南喀心头砰砰直跳,只觉得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被揭开,抿了抿唇,声音干涩的开口问道: “我当然记得,那一天……和我有什么关系?” 活人盯着他忐忑不安的双眼,闻言却道:“还有一件事。” “在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之前,”他慢慢道,“沈慈还想请你去普陀罗宫看一看。” “普陀罗宫?” 南喀皱了皱眉:“那里不是正在供奉藏神吗。” “没错,”活人轻声道,“就是供奉藏神。” “沈慈为藏神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圣物,希望你能去看一看。” “……” 南喀没有说话。 他心中蔓延出无数纷繁复杂的想法,有的让他不要轻易相信一个外乡人,有的警告他不要再给人侮辱的把柄。 然而在无数警告声中,南喀望着那人满面艳丽下露出的一双冷静眼瞳,终究是动了动。 “我去就是了。” 他没有再看活人,大步向普陀罗宫内走去。 活人看着南喀的背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不过五分钟左右,两人就到了普陀罗宫一旁的小门外。 南喀停下脚步,听着普陀罗宫内隐隐约约的质问声,沉声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叫我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要说?” 活人也听到了殿内的质问声,眼底神色沉了沉,没有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好,我告诉你,其实那天沈慈失踪是去了红塔。” 他低声道:“在那里,他拿到了一个预言。” “……” 活人垂下眼睫,在一阵让人心悸的死寂中,把手按在南喀的肩膀上,沉声道: “沈慈拿到了一张羊皮唐卡,它预言了推翻藏神统治的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同时流淌着神圣和卑贱的血脉,在藏区最困难的时候,拯救了所有人。” “当那个人得知预言后,命运开始转动,他将获得开天辟地的力量,让藏区成为一片新的天地。” “南喀,”活人眼底如一潭幽暗的池水,按着一动不动的南喀,一字一顿道,“你获得了开天辟地的力量,你想要怎么做?” 与此同时,沈慈脑海中响起一道尖锐的系统音。 【叮!】 【检测到关键词“藏神预言”,“古沌天”已经得知预言内容,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当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五十!】 沈慈心头一动,转眼望向普陀罗宫角落里那搧开了一半的小门,唇角不易察觉的掀起一个弧度。 他收回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掀起眼皮平静道: “接下来,我要供奉给藏神一份圣物。” 第369章 关于中秋节月饼 实话实说,苗云楼没有特别喜欢的月饼口味,只要是甜口的月饼,他都会兴致勃勃的吃下去。 但他会在中秋节当天,把主食换成驴肉火烧或者汉堡,等到有人过来跟他问好,问他在吃什么,苗云楼就会统一回答月饼。 那种混杂着惊慌恐惧茫然的一言难尽,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就像雪山崩塌一样,简直像是在看某种邪典。 苗云楼喜欢笑眯眯的欣赏这种眼神,再吃上一口手里的邪典。 好看,好吃。 沈慈的喜好就更正常一些。 由于苗云楼从苗寨出来以后,就对月饼这种糖油混合物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好,即使不是中秋节,沈慈也会在家里准备上一些。 和苗云楼一样,他并不会对某种月饼有特殊的偏好。 但根据苗云楼对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当他喂给沈慈带青红丝的五仁月饼时,沈慈多嚼了几口。 苗云楼大为惊恐。 他能接受椒盐月饼,鲜肉月饼,甚至能接受云腿月饼,但是带青红丝的五仁月饼??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苗云楼最后手动抹去了这段记忆,并且从结果推断原因,认为沈慈是当神仙的时候吃五仁月饼祭品吃多了。 比起这两位大神,林雨霖对月饼的偏好就更贴近现代年轻人的喜好。 无论是奶黄流心月饼,还是抹茶龙井月饼,又或者是奥利奥巧克力夹心月饼,林雨霖都吃的相当津津有味。 苗云楼这种难伺候的小神经病,最喜欢喂不挑嘴的人。 他大手一挥给林雨霖买了不少月饼,市面上可购入的创新月饼,都买回来尝了尝。 苗云楼还尝试过自己做月饼,试图给林雨霖带来家的温暖。 这件温暖的项目,在林雨霖从奥利奥巧克力夹心月饼里,吃出惟妙惟肖的巧克力球小跳蛛之后,被严令禁止。 至于孟子隐和吴斌,或许是他们两个从小就在破旧的街巷里长大,爱吃的月饼口味也很简单,最爱的也不过是豆沙馅月饼。 这两个人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再三拒绝了苗云楼手作的双面包夹炸鸡生菜番茄酱流心月饼,甜甜蜜蜜的瓜分了一块红豆沙月饼。 苗云楼的手作月饼推销失败,感到十分受挫,在得到沈慈“对健康不好”的评价后,决定怒而断舍离。 他把剩下的手作月饼全部送到了陈风遥和阎良家里,得知两个人都不在家,去墓地祭拜老爹了。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把手作月饼收了回来,在门口放下一块平平淡淡小情侣回赠的红豆沙月饼。 可是手作月饼总要解决掉,于是苗云楼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人,可以轻轻松松处理掉手作月饼。 他把电话打给了胖子。 “喂,胖哥,月饼吃不吃?我自己做的。” “什么馅的,”对面听起来很感兴趣,“豆沙的,蛋黄莲蓉的,还是其他创新口味?” “双面包夹炸鸡生菜番茄酱流心月饼。” “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双面包夹炸鸡……嘟……嘟……” “喂,喂?!” 苗云楼失去了最后一个手作月饼买家。 他提着一袋子手作月饼,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垂头丧气的往家走,被静静等在门口的沈慈抱了个满怀。 “别不开心,吃月饼了,”沈慈道,“我自己做的。” “有青红丝吗?” “……没有。” 最后这些苗云楼手作牌月饼,被沈慈放在了自己捏的石像前面当贡品,不到半天时间就被前来上供的人高高兴兴拿走吃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370章 割绝三官,皮肉分离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灰暗陈旧的木梁高高挂起,将墙壁上漆红艳丽的壁画罩得晦暗不明。 普陀罗宫大殿内房梁高耸,日光灿烂渗入其中,极为宽敞的大殿,却彷佛在这一刻连空气都逼仄起来。 无数目光就像千百根针一张扎向沈慈,后者却恍若未觉,轻轻掀开盖着羊皮那层红布。 “哗啦。” 传话人心头一动,眼神看了过去。 却发现那羊皮上既没有镶嵌什么华贵的珠宝,也不是几张羊皮缝在一起的花样,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羊皮唐卡,上面描摹着几笔经文。 而那经文不知是抄写的有误,还是墨水略微有些洇,字迹甚至有些模糊,就好像底下还覆着一层墨水一般。 这样的羊皮唐卡,不说是巧夺天工,连品质上乘都算不上! 传话人的眼神顿时变了,他掀起眼皮,冷冷的望向沈慈,轻声道: “贵客这是什么意思?” “供奉圣物是为了表达对藏神的虔诚,贵客若是心思不诚,不送就是了,”传话人眼底如同淬了冰,暗沉沉一片,“何必如此勉强。” 在他身后错一步站着的文建华自然也看到了,见状心底一松,镜片后顿时闪过一抹冰凉的讥讽。 “怪不得队长迟迟不肯献上圣物,”他眯了眯眼,慢慢掀起嘴角笑道,“原来是自觉不够虔诚啊。” 文建华一边善解人意的笑着,一边用余光若有似无的瞥着潘龙瞬间苍白的面色,意有所指道: “虽说圣物怎么样是一回事,藏神喜不喜欢又是一回事,可如此敷衍的圣物,恐怕供奉上去……” 第427章 剩下的话不用说出来,几人心中也有数。 若这羊皮唐卡是第一份供奉上去了,倒也不算突兀,然而坏就坏在前两项圣物一份比一份贵重难得,到了沈慈这里,却突然降了档次。 再加上方才潘龙的一番话,让传话人又吊起了些许期盼,现在的失望与怒火,就更是足足的翻了一倍。 传话人眼底掠过隐隐怒色,沉声道:“贵客,你真的要供奉这么一张普普通通的羊皮唐卡吗?” 沈慈点点头道:“嗯。”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把目光分给众人一分一毫,似乎根本不介意他们窃窃私语了些什么。 况且,这份羊皮唐卡的作用,也不是为了讨好藏神的。 闻言沈慈只当是传话人再次确认了一遍,简单点了点头,就要捧着这份羊皮唐卡向藏神走去。 “等等!” 传话人没想到沈慈竟然毫无反应。 他刚刚特意没有把话说死,毕竟还活着的外乡人只剩下了三个,每一位都有可能是最后的拯救者。 只要沈慈能够为自己辩解几句,说一些恭敬的话,或是干脆直接换一副其他圣物,勉强也能过关。 谁想到这个沈慈,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传话人愕然的盯着沈慈,见他一副全然冷淡的样子,怒火顿时倾泻而出,竟然三步两步上前,伸手去抓那张羊皮唐卡。 “对藏神如此不恭敬,这份圣物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怒道,“不如把这粗鄙的东西毁了,以免脏了藏神的眼!” 这一瞬的怒火突如其来,却让人根本反应不及。 文建华站在传话人身后,见状瞳孔猛然一缩,随后从心底反上来的,便是席卷全身上下的兴奋! 若是这一下能断绝沈慈供奉藏神的道路,让他从贵客直接变成阶下囚,他就必定是板上钉钉的拯救者了。 只要传话人能把那羊皮唐卡拽过来—— 然而电光火石间,只见传话人只用指尖触碰到羊皮唐卡一瞬间,突的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你……” 传话人瞳孔紧缩,胸膛迅速起伏起来,盯着沈慈手上那张羊皮唐卡,那种特殊的触感一闪而过,惊疑不定道: “你这张羊皮唐卡,究竟是怎么做的?!” 方才他指尖触碰到的那种光滑触感,绝不是一张普通羊皮唐卡的触感,那分明是只有经过特殊处理才会有的柔软。 那种特殊处理只有专为藏神献祭的喇/嘛才知道,一个外乡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羊皮唐卡? “……” 沈慈闻言身形一顿,慢慢转向传话人。 方才传话人怒不可遏、潘龙面色煞白、文建华推波助澜,在一片混乱的情绪中,他依旧心如止水。 然而现在,望着传话人似乎是被惊吓到的样子,他反而不由自主的扯起了一点唇角。 “这是你们藏区的做法,”沈慈笑道,“你却问我?” 传话人心脏仍然砰砰直跳,他勉强抑制住心底的些许恐惧,紧紧盯着他沉声道: “这是我们藏区的做法不错,可你一个外乡人,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慈看着传话人的眼睛,从表面那层严声厉色中,轻而易举的窥探到了里面薄薄一层恐惧。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难以抑制的慢慢笑了起来:“你,问我怎么下得去手?” 明明眼前这位传话人,一定在对藏神的献祭中,看到过无数次这种格外柔软光滑的羊皮,甚至亲眼见识过如何制作。 现在从一个外乡人手里触碰到熟悉的羊皮唐卡,竟然会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文建华不远不近的听着两个人打哑谜,看着传话人面色大变,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只觉得自己彷佛疏漏了什么。 他心中漫上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下意识上前一步,小心的向传话人问道: “藏区的特殊做法……您不是说这只是最普通的羊皮唐卡吗?” “……” 没有一个人搭理他的问话。 传话人面色极为难看,死死盯着沈慈,却再也不敢挡住供奉的道路,只能向身旁让开一步。 沈慈再次微笑起来,脑海中滑过一个熟悉的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向藏神铜像走去,一边轻声道: “既然没有人来为藏神介绍,就由我自己代劳吧。” “制作这张羊皮唐卡,需要戳瞎一只羊羔的眼睛、割掉它的舌头、再戳聋它的耳朵,让它成为最纯洁的生灵。” 他咬字清晰,语气却很轻,声音就像缥缈在普陀罗宫大殿中,带着阵阵回响,慢慢道: “让它从此不听污言,不讲秽语,不看赃污。” “哗啦……” 一扇阴影处的小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个小缝,阴风卷起浮尘,在阴影里不安分的动荡起来。 普陀罗宫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的逼仄,无人敢开口说话。 只有大殿正中的藏神铜像怒目圆瞪,直勾勾的盯着沈慈,不仅没有接受供奉的欢喜笑纳意味,反而像是诡物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大殿内,恍然一阵阴森森的哭号传响。 “连枷折断……不可以,因为是我借自别人手里……” “我若死去……不可以,因为我是人家的奴隶……” 房梁似乎也被这哭号所撼动,明明只是腐朽的死物,此时却微微颤动起来,彷佛无法承受接下来的一切,正尖叫着逃离。 沈慈淡色眼瞳遥遥望向藏神铜像,不顾手中的羊皮唐卡微微发颤,向前走了一步。 “哗啦——” 那阵冷气森森的阴风愈发浓烈,在普陀罗宫内肆意流淌,恐吓一般席卷上来者的身躯。 墙壁上血涔涔的鲜艳壁画,恍然间也彷佛动了起来,噗簌簌向下掉着颜料的碎屑,彷佛在警告还在接近的来者—— 莫听莫看,莫言莫语。 然而沈慈静静的望着无数诡物虚幻的影子,却微笑起来,再次向前走了一步,继续开了口。 “处理完羊羔后,接下来,要在那只羊羔的头盖骨上开一个小孔,”他轻声道,“沿着那一块空洞,拿刀剥开一道血口,使那羊羔的皮肉与白骨彻底分离开来。” “等待皮囊彻底脱离,再从血口中一点一点的灌注水银,等水银顺着这条血口,顺着丝丝缕缕的缝隙流遍全身——” “哗啦——!” 阴风席卷,此刻已经彻底森冷的不似寻常! 普陀罗宫大殿内的桌案,尽数嘶力竭的发出断裂声,在一阵令人骨缝发寒的声音中,试图压下来者的胆气。 然而在沈慈胸口肋骨之下,跳动的早已不是那颗茫然的纸皮心脏,这颗由血肉生长的心脏,已经学会了为无辜的血肉而发烫。 连扑面而来的森冷阴风也无法让其微弱一丝一毫。 大殿一旁桌案的响动的越发剧烈,阴风夹杂着某种恐惧惊异与怒火,呼啸着将沈慈裹挟在其中。 后者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睫微微颤动一瞬,就这样在阴风的裹挟下,绕过摇摇欲坠的桌案—— 一步一步,走到了藏神铜像前。 沈慈淡色的眼眸如同深夜中一点寒星,直直撞向藏神铜像那近在咫尺的僵硬眼珠里。 他开口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割绝三官无回响,分离血肉与白骨,这张羊皮,也就完整的被剥下来了。” “藏神。” 沈慈捧起那张羊皮唐卡,在无数凄惨森然的哭号声中,缓慢而不容置疑的,用力按在了藏神铜像上。 “这就是我为你供奉的羊皮唐卡,也是你一直在找的羊皮唐卡,”沈慈道,“请你欢喜笑纳。” “嗡——!” 只听一声极为扭曲凄厉的尖叫,席卷在普陀罗宫的阴风剧痛的打起滚来,空气彷佛停滞了一秒,随后瞬间爆炸! 那与藏神铜像接触的羊皮唐卡,不仅没像其他圣物一样,转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反而是与它接触的那一片铜像,如同烧着了一般,竟然开始散发出一种腥臭的气味,随后萎缩着逐渐发黑。 “藏神!” 传话人被阴风席卷的不敢靠近,远远看着这一切,没想到却见到藏神铜像出了事,顿时大惊失色。 他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出了意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不、不——藏神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就都活不了了! 传话人瞳孔缩成一个小点,浑身发冷,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向铜像冲去,却猛然撞上了一股异样的诡气。 恍然间,在大殿正中,一双鲜血淋漓的巨大眼球猛然睁开。 那双眼球死死盯着藏神铜像,没有皮囊的血肉扯出一个笑容,下一秒,无数双干枯腐烂的手从下面爬了出来! 第371章 肉身破碎,藏神陨落 那些干枯腐朽的手,有的手中攥着银钉,有些捧著明晃晃的水银,上面无一例外,全部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第428章 血气浓重,四面八方的阴影全部涌动起来。 那些暗沉沉的污秽翻动的愈发强烈,即便阴风极力阻挡在前,也挡不住那无数手臂极快的爬行。 潘龙和文建华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直愣愣的盯着那被剥皮的眼球,五脏六腑都在翻滚,险些吐出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血腥气猛然灌入鼻腔,潘龙眼睁睁看着一只断手从眼前爬过去,一股恶心与恐惧感翻涌上来,竟然真的猛然吐了出来! 那断手齐齐汇聚到的眼球下面,竟然连眼皮都没有?! 与此同时,方才还庄严肃穆的普陀罗宫内,霎时间尖叫声连成一片。 无数仆从侍卫拼命向门外爬去,眼底是浓重的恐惧,然而那原本大敞的门,却不知什么时候砰的一声紧紧关闭。 一时间,普陀罗宫内犹如尸山血海,再灿烂的日光也渗透不进来,遍地都是浓稠的晦暗。 那只鲜血淋漓的巨大眼球见状,彷佛是笑了起来一样,在大殿正中内,逐渐显现出若隐若现的血肉身形。 它浑身上下都在流淌着血液,滴滴答答的淋在地上,骨肉上没有任何皮肤的遮挡,看上去几乎不成人形。 然而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球,却直勾勾的盯着藏神铜像,眼底翻滚着剧烈燃烧的怒火,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吼! “呵呵——!” 那声音在普陀罗宫内瞬间盘桓起来,刹那间,无数只断手就像听到了命令,如潮水般涌向藏神铜像。 它们的骨肉腐朽、皮肤破败,碰到藏神铜像的瞬间,就被上面的金光腐蚀的灰飞烟灭。 然而即便如此,在无穷无尽的断手下,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威严藏神铜像,表面也开始泛上一层层破碎的焦黑。 “滋啦——!” 在藏神铜像发出滋啦的腐蚀声瞬间,普陀罗宫内的哭号声顿时翻了一倍。 藏神铜像坚硬的身躯扭曲起来,从它体内淌出的阴风阵阵涌向断手,想要阻止它们上前,却彷佛被剧痛所扭曲,根本不堪一击。 在那没有眼皮的眼球诡物指挥下,断手势如破竹,藏神铜像的力量却在节节败退! “不……不不不!” 传话人浑身发冷,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他常年侍奉赞普与藏神,自然知道这尊铜像与藏神的关系。 这尊被供起来的藏神铜像,就相当于藏神在藏区的肉身化形,所有感知意识都与真正的藏神相关,受到的任何伤害也都会尽数返还。 若是这尊藏神铜像收到不可逆的伤害,那么影响着藏区的藏神力量,也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一团血肉模糊的无皮眼球,究竟是哪里来的东西,竟然能伤害到藏神铜像?! 传话人心头巨震,想要冲上去保护藏神,却被两双断手牢牢按住四肢,根本动弹不得。 他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头发散乱,狼狈的挣扎起来,突然猛的一甩头,朝沈慈吼道: “你到底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诡物!” 沈慈站在大殿正中,垂手冷静的望着那尊藏神铜像,长发披在身后,阴风也不能吹动一丝一毫。 他闻声眼睛动了动,很轻的看了传话人一眼,半晌,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这诡物是什么,你不认得了?” 沈慈说完,在传话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想了想,又道:“好吧,也许你不记得她没有皮的样子了,可在地上爬行的那些断手,你也不记得了吗?” 断……手? 传话人心头狂跳,想要断然反驳,想说自己连那诡物都不认识,又怎么会认识那一群恶心腐朽的断手。 然而不知是不是恍惚间某种直觉作祟,传话人眼神微动,下意识的瞥向地上那一群鲜血淋漓的断手。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然紧缩起来,几乎缩成一个小孔! 那只领头断手手背上的痣,举着银针的断手虎口上的伤疤,还有一旁捧着水银的断手手指上的戒指…… 那些全部都是他曾经的同僚,在一夜之间,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同僚! “……” 传话人大脑嗡的一声全部空白,他直愣愣的盯着地板,半晌,浑身上下开始发起抖来,愈演愈烈。 他知道…… 他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消失。 这些人都做过一件事,这件原本极为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事情,却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成为所有人三缄其口的秘密。 现在这些人的残肢断手全部出现在一起,手上还攥着当时的用具,那被他们包裹在正中的,就只能是—— 她。 【叮!】 【检测到并蒂莲花尸仍在存活,当前信息已更新!】 【从前有一对姐妹,姐姐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藏区,离开之前,与尚未成年的妹妹约定好,等她在雪山外闯出一片天地后,一定会把妹妹接出来】 【姐姐是一个很努力的女孩,她很快就践行了自己的誓言,在几年之后,便想方设法搭上牛车,千里迢迢翻过雪山,回到藏区来查找自己的妹妹】 【然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很奇怪,并且告诉姐姐,她从来都没有过妹妹】 【“谁是你的妹妹?”“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或许你错了,从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孩子,几乎是一场异想天开的幻觉,然而姐姐非常坚定,她很清晰的知道,她的妹妹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姐姐找啊找,问啊问,一个月过去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妹妹的踪迹】 【直到有一天,姐姐误闯进一座血红色的塔里,在那里,她找到了一个柔软光滑的触感,那种感觉温柔极了,和她的妹妹一模一样】 【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姐姐从此消失在红塔之中,再也没有出来过,与此同时,那些触摸过柔软光滑的侍从,也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呵——!”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了系统的声音,那没有皮的诡物眼球流淌下两行血泪,尖叫着怒吼起来。 在它身后,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若隐若现,伸出颤颤巍巍的蹄子,很轻的向前伸了伸。 它没什么力气,甚至只能碰到并蒂莲花尸身后的空气,然而那两只蹄子努力向前伸去,几乎是一个拥抱。 大殿正中,那尊藏神铜像几乎浑身都蔓延上了焦黑,噗簌簌向下掉着金粉。 原本威严庄重的姿态,此刻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那双怒目圆瞪的眼睛,甚至在无数断手的触碰中,腐蚀的空了一块。 小门外,南喀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要推开门冲上去。 藏神是整个藏区的力量源泉,绝不能出事,即使在他那堪称赶尽杀绝的计画中,也是要供奉在上的。 否则等他成为了赞普,又该从哪里换取控制藏区的力量? 然而在南喀身后,那只轻轻扶着他肩膀的手,却在他冲出去的那一刻,有力的按了一下。 “记住我说的话,”身后那人轻声道,“你已经拥有了开天辟地的力量,只看你想开什么天,辟哪种地。” “知道吗,想成为奴隶主的还是奴隶,想要解放与自由的,才是人。” 南喀闻言心头一震,彷佛有什么东西松动了片刻,下一秒,他就被身后那只手,用力推进了普陀罗宫。 “砰。” 身后的小门被重重关上,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南喀的身上。 下一秒,系统的声音瞬间响起。 【注意!】 【检测到参观者并未消灭并蒂莲花尸,请立即再次消灭并蒂莲花尸,若未完成,任务完成度可能下降!】 【请剿灭并蒂莲花尸!】 系统尖锐的声音在沈慈脑海中横冲直撞,他却只是远远站着,目光一瞥,静静的望着面色晦暗不明的南喀。 南喀如同一尊石像,直直的停留在小门前的阴影中,没有上前,却也没有转身离去。 他此刻就站在藏神铜像的斜后方,只要伸出一只手,向前迈上一步,就能挡住源源不断涌向藏神铜像的断手。 沈慈望着他没有,半晌,开口对系统道:“你只要任务完成度上升,是不是?” “如果并蒂莲花尸没有死亡,但任务完成度上升了,也算完成任务,对吗?” 【请剿灭并蒂莲花尸!否则可能导致任务完成度下降!】 系统的声音尖锐嘈杂,迅速打断了沈慈的话,却回避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沈慈心中如一潭池水,静的毫无波澜,听到系统的话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他表面上烧毁了那张羊皮唐卡,却在暗中留下了它,也留下了奄奄一息的并蒂莲花尸。 第429章 他仔细收好羊皮唐卡,又在第二天要求在牛羊群中剥皮挖骨时,割开自己的手腕,淋在那块完好无损的羊皮唐卡上。 有了沈慈自己血液的弥补,那块羊皮唐卡中的并蒂莲花尸不仅快速恢复了伤痕,而且在今天的爆发中,竟然能全然压制住藏神铜像。 即便如此,系统依然为他判定任务进度增加了百分之五十。 这说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系统根本无法判定出来,一些具体的任务完成情况,比如并蒂莲花尸是否存活,又或者沈慈有没有私下动用自己的能力。 这一切是否影响任务完成度,恐怕只干系到一个人。 那就是南喀的想法。 只要南喀没有被并蒂莲花尸阻挠,任务进度就不会下降,只要南喀不知道沈慈的特殊能力,景区就不会崩塌。 沈慈站在原地,与南喀远远相望,看着他神色不明的双眼,没有说话。 那么现在。 南喀究竟在想什么? 他会去义无反顾的解救藏神铜像,再次回归原点,与并蒂莲花尸对上,还是在沉默之中,做出新的决定? 沈慈看着南喀,淡色的眼睫平稳而冷淡,无声的开口说了一句话。 南喀。 他说道。 如果你认为藏神是藏区最强大的力量,那就请你看一看。 什么样的力量,能把藏神摧毁的一干二净。 “哗啦——!”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只听一声巨响,那端坐在大殿正中的藏神铜像竟然寸寸开裂,浑身上下蔓延出焦黑的气息。 空气中的阴风静了一秒,就连吱呀呀开裂作响的桌案都不再摇晃,彷佛有某种气息在酝酿。 下一秒,那尊藏神铜像轰然倒塌,残躯跌落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叮!】 【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当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七十!】 与此同时,普陀罗宫正殿的大门被轰然打开,无数侍从簇拥着几位喇/嘛从外面冲了进来。 “砰!” “此人包藏祸心,犯下弥天大罪,把他给我扔进雪监狱,等着赞普大人审判!” 第372章 “告诉我,在哪里?” “啪!” 旅客中心内,一个逼仄漆黑的屋子里,男人一口水喷了出来,用力一拍桌子,难以置信道: “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明明沈慈和他们才是一派的,娲泥生社长亲口说过,只要沈慈从两个景区里出来,旅客中心将彻底是神仙庇佑的地方。 然而那直播显示屏上却清清楚楚的显示着,沈慈不仅没有按照任务要求去做,反而留下了承载着并蒂莲花尸的羊皮唐卡。 他用并蒂莲花尸,毁了藏神。 “滋啦……滋啦……” 直播的显示屏有些延迟,仍旧停留在藏神铜像破碎的那一刻,男人直愣愣的盯着显示屏,下一秒,愤然把显示屏掀翻! “李二,赵麻子,王成,”男人猛的站起身来,大步向屋子外走去,“都给我醒醒,景区里出事了!” 房间门外面,有三四个男人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脸上带着红晕,房间里酒瓶遍地,显然他们已经喝的不省人事。 就连房间门打开的声音都听不到,甚至有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打了个长长的呼噜。 男人盯着几人咬了咬牙,一股怒气从鼻孔里喷出来,下一秒,他拿起酒瓶,用力在桌子上一磕! “啪!” “都给我起来,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拎着碎酒瓶吼道,“让你们守夜,一个个就守成这样?” 玻璃瓶破碎的尖锐声音终于吵醒了几个人。 “谁……谁?!” 他们吓了一跳,艰难的睁开眼睛,反射性的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见到是男人才松了口气。 “老大,大半夜的,你……你叫我们干什么啊,”赵麻子摸了一把脸,睡眼惺忪的抱怨道,“昨晚打牌到凌晨,我困死了,刚睡着。” 男人指着他怒道:“我让你们在这儿待着是为了守夜,你们给我喝酒打牌?” “那……那怎么不行?” 李二听上去酒气更大,完全摸不着头脑,见男人动了真火,大著舌头委屈道: “老大,不是你跟我们说的吗,只要那个女的不过来,让我们随便玩随便浪,怎么着都行啊。” “……” 男人涌上心头怒火顿了顿,一时语塞。 是,他的确是让兄弟们可以肆意玩乐,谁让上头下放了一个女的,年纪轻轻就压他们一头,他也不痛快极了。 反正有系统监控着,总归出不了什么事,玩忽职守又如何。 可是现在出问题了! 那沈慈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做出极为大逆不道的行径,毁了藏神铜像,与系统要求的完全南辕北辙。 而那时刻监控着景区任务发展的系统,却没有激活强制执行,反而判定任务上升了百分之二十! 男人心里很清楚。 现在这种情况,景区里绝对是出了大问题。 如果他们还这么睡下去,不及时补救,等醒来之后什么都晚了,别说会被那女的强压一头,连小命都不保! 男人深吸一口气,勉强把自己的恐慌压下去,指着王成道:“你去,把那直播显示屏搬过来,你们三个给我好好看看,景区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是。” 王成挠了挠头,喷出一口酒气,费解的把直播显示屏搬了过来。 他们三个上一秒还酒意朦胧、睡眼惺忪,等到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显示屏上发生了什么事,一口酒猛的喷了出来!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赵麻子惊悚的指着显示屏,难以置信道,“藏神铜像毁了?” “怎么是那个参观者干的?” 李二酒全吓醒了,用力的揉着眼睛,喃喃道:“他不是神仙吗,娲泥生社长说他为了唤醒主位神才进去的,他……他不应该和我们一波的吗?” 男人不耐烦给他们答疑解惑,见几个人脸色由青到白,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沉声道: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了吧。” “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堪称旅客中心最内核的地方,不仅能监控各个景区的情况,还能关闭前往景区的通路。” 他深吸一口气,用目光严肃的扫视着几人,言简意赅道:“现在景区里的一切我们都干涉不了,只能赶在参观者出来之前,把景区通路关闭!” “是!” 众人齐刷刷的应了一声。 男人不敢再耽搁,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迅速把外套拽了下来,随手扯下旅客中心的地图收在兜里,一边走一边命令道: “赵麻子,你留在这里盯着直播显示屏,李二跟我走,到时候给我搭把手。” 他越过众人身边,在门口输了几个密码,继续道:“王成你去出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守住这里,千万别让别人进——” “老大。” 突然,身后有人打断了男人说的话。 “干什么,”男人没有回头,颇为不耐烦的拽着门把手道,“我急着去阻拦景区通路,你们等我回来再——” “老大。” 男人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带着怒气猛然回头,却见三个人全部直勾勾的盯着直播显示屏,一动不动。 “老大,”赵麻子背对着男人,冷汗无声无息的滑过脸颊,咬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那延迟的直播显示屏里,开始缓缓向外蔓延出血涔涔的细丝,一点一点攀附上三人的身体,从手臂到脖颈。 血丝爬行的不快,甚至称得上慢吞吞,犹如戏耍猎物一般,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移动哪怕一厘米。 因为他们都见识过,在旅客中心大厅里,那血红色丝线揉成的红绳,是怎么把所有人,缠绕成茧的。 “哗啦!” 彷佛是已经失去了逗弄猎物的兴趣,那些缓慢移动的红绳突然暴涨起来,顷刻间便爬满了整间屋子! 男人瞳孔紧缩,顿时如梦初醒,疯狂拽开门把手,想要转身逃跑。 然而那红绳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瞬间便到了他身前,飞快的把他捆成一团,用力向后一拽! “哎呀,这是要去哪里?” 在男人身后,一个年轻活泼的声音响了起来,笑嘻嘻的道:“是不是要去关闭景区通路?正好我也要去,顺路捎我一程呗。” 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那直播显示屏闪烁了两下,从里面爬出一个笨手笨脚的发条娃娃。 发条娃娃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裂开一个笑容,身后的发条转的越来越快,很快变成了那个熟悉的漂亮男孩。 男孩面颊上画着夸张的红晕,面白如纸,血涔涔的嘴唇上叼着一团红绳,满意的拍了拍手。 第430章 “一,二,三,四,人齐了。” 他嘻嘻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通信器,快乐的放在耳边,对另外一头含糊的笑道: “喂喂喂,报告小孟队长,代号哪吒,主监控室已经解决好啦。” “好。” 电话另一头,孟子隐高高坐在椅子上,轻轻点了点头。 她在一间全封闭的房子里,顶着漆黑浓稠的黑暗,一旁贴着无数屏蔽的符纸,冷静的望着直播显示屏。 在她面前,摆着数十个通信器。 随着哪吒的通信结束,其他的通信器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响起来,从里面不断传来众人的报告。 “报告孟队长,旅客中心大厅已经控制住,等待吩咐。” “报告,诡物观测间解决完毕。” “报告,系统控制室已经派人驻守,还没问出来关闭景区通路的位置在哪儿,是否需要继续问询?” 孟子隐道:“不用了。” 她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思考了一会儿,半晌,侧头对林雨霖问道:“小林,你派出去探路的虫子回来了吗?” 林雨霖苦着脸摇了摇头。 “那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不知道是用了符纸还是诡物驻守,我的虫子没办法接近。” 她咬了咬唇,试探道:“我猜测,那间屋子比较特殊,或许有钥匙才能进去。” 孟子隐知道林雨霖是什么意思,这种极为重要的地方,可能无法暴力拆卸,只能找到关键的钥匙才能进去。 这个钥匙可能是某个藏品,可能是某个人,也可能是满足什么条件,总之很难强行闯入。 孟子隐蹙了蹙眉,打开了哪吒所在的频道,一边扫视着显示屏里的几个人,一边在即时摄像头里道: “哪吒,你那里是最接近控制中心的地方,能不能从那几个人嘴里,把控制景区通路的地方撬出来?” 摄像头里的哪吒眨了眨眼,对着显示屏比了个手势,甜甜的笑道: “没问题!” 不就是逼问一个地址吗,他最会问问题了。 男孩舔了舔口中的红绳,笑嘻嘻的蹲了下来,直直盯着为首男人的眼睛,笑着问道: “怎么样,把地图交出来吧?” 冷汗从额头上无声无息的滴落下来,男人强作镇定,恶狠狠的瞪着男孩,冷声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哪吒眨了眨眼,“我才刚刚看到你把地图放在衣兜里,现在就忘了?” 说完,哪吒便伸手在他衣兜里掏了掏,很快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纸。 “这不是还在吗?”他笑嘻嘻道,“大哥,你记性真不好。” 男人没想到他竟然早知道地图在哪里,方才佯装不知的问话,不过是一种再一次的捉弄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怒火在胸膛中骤然升起,盯着哪吒看了半晌,突然咧了咧嘴,笑了出来。 “你以为拿了一张破地图就会有用?”男人冷笑道。 他们这些人都是旅客中心的内核人员,关闭景区通路的地方,需要内核人员的认可才能通行! 没有内核人员的帮助,这群人一辈子也进不去景区内核。 他只要咬死不说,再等上一时片刻,等到那个女的巡逻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耳朵动了动,听到门外传来一丝细微的声音,顿时心头一震! “砰!” 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紧锁的大门猛的被人从中破开,一道寒光直直的冲了进来! 第373章 千钧一发,故人归来 “当啷!” 哪吒反应极为迅速,电光火石间,在那寒光还没有逼近的时候,无数红绳已经飞快挡在他身前,形成了一片血涔涔的屏障。 这一层红绳屏障,足以抵挡紫色品阶以下所有藏品的全力一击。 然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感,骤然涌上哪吒心头。 在他的余光中,看不到高光背后的人影,只能看到男人慢慢咧开的嘴角,眼神里闪烁出得意的神色,还有不加掩饰的恶意。 哪吒顿时心头一跳! “嗡——” 只听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噪音突然响了起来,在众人耳边尖锐的暴起。 哪吒只觉得浑身一震,下一秒,那些在他身前缠成一团的红绳被噪音震的发抖软化,竟然全部垂落下来。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疯狂冲上他的头脑,哪吒面色微微沉了下来,迅速后退一步,再次催动起红绳。 然而这一次,他却猛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红绳了。 —————— “怎么会这样?” 清晰的摄像头后,孟子隐猛的站起身来。 她盯着那不受控制的红绳,眉头紧紧蹙起,随即低下头来,飞快翻动着桌子上的文件。 “在进攻旅客中心之前,我明明已经调查了导游排行榜上前一千人的排名,”她咬着唇冷声道,“这份名单绝不会有疏漏。” “今晚所有旅客中心的工作人员岗位安排,全部和这份文件对上了,足以证明这份文件的准确性,可是……” 林雨霖茫然的盯着显示屏,喃喃道:“可是,文件里写的很清楚,没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内核欲望技能。” 能让其他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技能,这样的内核欲望技能,从性质上就不可能是无名小卒。 更何况失去红绳控制的是哪吒,以他对自己内核欲望技能的控制力,能解决掉他,外面那人若是成为导游,一定不会在二百名之后。 可是为什么,那张记录着前一千名导游的名单上,没有记录这个内核欲望技能? 林雨霖抿了抿唇,盯着显示屏里的哪吒,急促的猜测道: “会不会外面那个人没有成为导游?或者……或者这人并不是旅社的人?” “不可能,”孟子隐断然道,“你看那个男人的表情,显然知道外面这人的存在,他们一定是同一个系统里的。” “只要属于旅社的人,就不可能不被旅社逼着创造价值,要么被迫连续参观景区,要么好一点,成为带队导游,没有例外。” 孟子隐紧紧盯着显示屏,半长的黑发垂在脸颊旁,时不时被轻风吹动,遮挡住眼睫。 在她平日淡淡的神色中,已经掺杂了几不可见的担忧和紧张。 “已经用内核技能破开了门,却迟迟没有进来,”孟子隐喃喃道,“门外到底是什么人?” —————— 摄像头显示屏内。 “哈哈哈哈,你现在还得意的起来吗?!” 失去了红绳的束缚,男人顿时一跃而起,他身后那几个男人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眼底是满满的恶意。 监控室里的情形,竟然瞬间逆转! “小小年纪,真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吗,”男人一步步逼近哪吒,冷笑道,“失去了内核欲望技能的感觉怎么样?” 哪吒轻轻眯了眯眼,往身后的匕首蹭了蹭,不动声色道: “你的能力,是让其他人失去内核欲望技能?” 男人闻言顿时一噎。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而是属于外面那从上头空降下来的那个女的。 如果这是他的,那他也不至于连最末等的带队导游都当不了,只能托关系来监控室。 然而望着哪吒那双似乎已经透析一切的杏核眼,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嘲讽,男人顿时恼羞成怒。 “唰——!” 他猛然拔出身侧的匕首,直指哪吒的心口,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面色沉沉道: “无论如何,你现在都已经失去了内核欲望技能。” “一个不到我胸口的小孩,真以为能从这里全身而退?”男人眼底闪过暗沉,咬牙冷笑道,“你真是太自大了。” “兄弟们,咱们一起上,给这小孩一个教训!” “是!”众人齐声道。 四个男人有的拿着刀,有的手里攥着椅子,一步步逼近哪吒,所有人眼睛里,全部都是狠厉与兴奋。 他们全部都是成年男人,还手拿着武器,哪吒再厉害也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不可能以一敌多冲出包围。 哪吒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轻率。 没想到,旅客中心里竟然还有让人失去内核欲望技能的旅客…… 他眼底神色沉了下去,血涔涔的唇角却越发上扬,浑身肌肉绷紧,暗中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 衣领上遮挡住的摄像头在不停震动,也许是孟子隐派人正在赶来,然而哪吒已经无暇顾及。 他所在的监控室贴近旅客中心内部,这附近没有其他控制室,也就没有任何凡人间旅社的盟友。 等到孟子隐派人从旅客中心大厅赶来,这些人早就已经逃去关闭景区通路,打破他们的计画了。 哪吒眯了眯眼,嘴角扯的更加灿烂,红绳蜷缩在舌面上,盖住了一个特殊的印记。 第431章 如果真的等到他无力抗衡时,用这个一次性藏品,把所有人都炸上天,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监控室里的空气已经彻底紧绷起来,如同一根一拉就断的弦。 对立的两波人各怀心思,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计画,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很快就要爆发时—— “哒。” 门口突然传来门锁的轻响,打断了凝重的空气。 那一扇锁死的门,微微一晃动,竟然就这么被外面的人轻而易举推开了。 “孟姐姐!” 摄像头外的林雨霖瞪大了眼睛,如获至宝一般。 她激动的顿时噼里啪啦拍起桌子,猛的转头看向孟子隐,指着显示屏欣喜的叫道: “孟姐姐,是不是你叫的外援到了?居然来的这么快,太好了,哪吒有救了!” 孟子隐急忙带上眼镜,一眼望去,心情却瞬间跌入谷底,沉甸甸的坠在下面。 “不……”她紧紧咬着嘴唇,“这不是救援。” 能这么快打开门锁,说明这人一定就是监控室旅客的同伙,或者说,就是方才让哪吒的红绳失去控制的人! 没想到连这四个男人都还没解决,外面那个人就已经进来了,到底怎么办,才能把哪吒救出来? 摄像头显示屏里,男人听到门外传来响动,先是一惊,随后才放下心来。 “这小娘们儿,关键时刻还挺有用。” 他哼了一声,忌惮的瞥了一眼门口,侧过头去,用只有身后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飞快道: “估计这娘们儿进来之后要审一审人,要不咱们先撂开手,等她报上去之后,再弄死这小子?” 赵麻子闻言,却是立刻摇了摇头,趁着那人还没进来,赶紧附在男人耳边低声道: “不行啊,老大!” “你想一想,如果让那女的把人审了,到时候汇报上去,功劳不全算在她头上了吗?”他急道,“那咱们该怎么立功啊。” “再说了,那女的跟咱们不对付,要是审出咱们玩忽职守,报上去给上司,岂不是不仅无功,还有过错了?” 男人一听,顿时幡然醒悟。 对啊! 这现成的一个功劳捏在手里,他凭什么让出去,给那空降下来的小娘们儿腾地方? 就算这小子的内核欲望技能是被她废的,但现在人在他手里,他只要及时把人解决,这功劳就只能是他的。 想到这儿,男人顿时下了狠心,眼神一变,冷冷的望向哪吒,嘿嘿笑道: “小子,别怪我狠心不让你多活,要怪,就怪你来的不是时候!” 说完,他迅速抬手举起一把枪,对准了哪吒的胸膛,在大门最后敞开之前,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哪吒仍然在笑,死死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那双血涔涔的唇瓣彷佛淬了毒,鲜红的舌头悄无声息的抵住印记,下一秒就要舔舐上去——! “噗嗤!”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 男人仍然举着那把枪,枪口却还是冰冷的黑着,子弹卡在了洞口里,扳机只差最后一遍,没有按下去。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血液顺着冰冷的青铜表面,从里面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汇聚成了一个小水池。 “……” 男人缓慢的低下头去,望着胸口的血洞。 在数个惊愕的目光中,他身子晃悠了一下,僵硬的试图回过头去,却最终在一片昏黑之中,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叮!” “吊奴青铜矛怨恨诡气积累进度:10/10,发起一次紫色品阶的攻击!”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伴随着惟妙惟肖的系统模仿音,一个女孩推开门,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 她对着满屋的酒瓶与血迹挑了挑眉,在剩下三个男人恐惧的退缩中,若无其事的踏过一片狼藉,走到倒地的男人身边。 “一个被我封住内核欲望技能的贱人,居然浪费了一次紫色品阶的攻击。” 女孩单膝跪地,轻轻松松的把那青铜矛拔了出来,吹了口气,可惜道:“早知道一梭子给他打死就完了。” “弟弟,你可要赔我啊,这藏品可贵了。” 哪吒舌头还抵在印记上,闻言罕见的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抬起头来,望向来者。 女孩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并不算好看,五官只能算普普通通,甚至带着些许柔弱的秀气。 然而她那双平平无奇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飞扬的火焰,配着她面颊上、手上、身上飞溅过去的血液,竟然耀眼夺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哪吒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红绳已经回覆了控制。 他没有立刻操控红绳,而是仰头对上女孩的目光,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配合道:“那,我该怎么赔你呢。” 女孩笑了一声,突然伸手过去,翻开他的衣领,露出了隐藏起来的摄像头。 她拿起沾了血的青铜吊奴矛,在摄像头前面晃了晃,朝着哪吒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 “放心吧,不会让你赔不起的,这柄青铜吊奴矛是我免费得来的,但是呢,那个送我的人很重要,所以才非常贵重。” 女孩朝闪烁着红光的摄像头比了个飞吻:“你想赔我,只要把那个人打包送到我面前,让我们见一面就好。” “你说是不是,”杨琴琴笑道,“林雨霖?” 第374章 门后浓重的血腥气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一静,摄像头闪烁着点点红光,里面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 哪吒茫然的眨了眨眼。 他知道这用来监控的摄像头不仅能即时反应画面,还能当通信器来用,对面的人也能说话,并不是无法通话。 可是为什么,这个姐姐能准确叫出林姐姐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难道她们两个是仇人?把他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再用他当人质? 见摄像头对面一片死寂,迟迟没有发声,哪吒心头一动,刚想怀疑是不是这个见义勇为的女孩认错了人,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杨琴琴!!!” 林雨霖惊喜的尖叫声音传遍了整个屋子,几乎如同某种声波攻击,猛的从摄像头里窜出来,海胆一样砰的炸满了整间屋子。 “我去你的!” “这么久了你都没联系我,我以为你死了呢!!这几个月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发通信给我??” 她在另外一头几乎要蹦起来了,连珠炮一样连续发问,尖叫声不仅没有停滞下来,反而声音越来越大: “你怎么那么倔啊!还要把那什么吊奴青铜矛还给我?我当时表现得多明显啊,那不就是一个托词吗?!” “是不是你不还吊奴青铜矛,就想不起来我了!!!”林雨霖尖叫着质问道。 “滋啦——滋啦——” 摄像头不堪重负的震了两声,就像是也受不了那高分贝的尖叫,不停抖动起来,突然弹出一个画面! 红光一闪,大显示屏顿时在房间内投了出来。 里面的场景黑漆漆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张清秀的小脸,整个凑在了显示屏前面,整张脸层层红温,愈演愈烈。 “你说啊!”林雨霖尖叫道,“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听听你怎么狡辩!!” 说完,镜头翻转,露出了杨琴琴的面孔。 “……” 哪吒缩在角落里,谨慎的打量着杨琴琴似乎不知所措的神色。 他习惯性勾起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打圆场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中,最终选择了再次被尖叫声冲击。 “我才去你的!!” 杨琴琴盯着林雨霖的面庞,面色赫然一变,抬起手隔空拼命拍打着林雨霖的胳膊,一边打一边尖叫道: “我不联系你,你难道就不知道联系我吗?!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当舔狗,我呸!我通信器都准备好了,你找过我吗?!” “我那不是怕你暴露吗?!”林雨霖怒道。 “你以为我不怕吗?”杨琴琴不甘示弱,勃然大怒,“谁知道10036导游那里什么情况,你万一偷偷联系我被当成间谍怎么办?!” “那你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 “我才没找你,我是为了救小孩!” “你放屁!你刚刚还说要见我一面,你说我很重要!” “老娘说话都是放屁!我瞎编的!一丁点都不想看见你,比你那头发丝变得虫子还小!” “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 两个人撂下狠话,怒气冲冲、面色发红,瞪着两双眼睛死盯着对方,场面剑拔弩张,没一个人示弱。 哪吒远远躲在角落里,鼻尖动了动,感觉到蔓延在屋子里,快要轰的一声炸飞屋子的火药味。 第432章 他犹豫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翻动了一下舌头,感受到舌头底下湿漉漉的红绳,不知该如何是好。 阎良哥教育他,如果看到有人在吵架,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最好上去劝一劝架,这样有概率收获至少一个同盟。 但是风遥哥告诉他,如果有人在吵架,只需要在旁边找个门缝偷听八卦,别“管他娘的那么多”。 哪吒把膝盖抱紧了一点,内心分外纠结。 劝还是不劝?动手还是不动手?听阎良哥的还是听…… “嗡!” 他还没纠结出一个章程,只听一声系统震颤的嗡嗡响,眼前滑过一道旋风一样的黑影,一眨眼就冲向了显示屏! 哪吒心头一跳,猛然抬起头看过去,就见杨琴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快的冲了过去。 两个人在几秒钟之间,迅速抛开前嫌,隔空紧紧拥抱起来! “呜呜呜呜!你连内核欲望技能都有了,还那么厉害,你都不需要我的吊奴青铜矛了,”林雨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你还要还给我!” “我就要还给你!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杨琴琴张开双臂,紧紧搂着没有实体的显示屏,一边抽噎一边喊道,“你看你那边黑的,灯都舍不得开,肯定需要我帮忙!” “我们那是节省电费用在刀刃上,”林雨霖尖叫着哭道,“你就知道诅咒我!” “你才就知道诅咒我!”杨琴琴哭的妆全花了,浑浊的眼泪滴答滴答顺着脸流下来,“还怪我不跟你联系,你根本不知道我多想你!” 刺猬翕张一样的尖叫声再次回荡在房间内。 这一次的尖叫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哭哭啼啼的眼泪,边哭边笑的爆发,还有音调越来越高的诉说。 无数种嗡嗡叽叽的浑浊尖锐声音,让远远躲在角落里的哪吒耳朵嗡嗡,神情呆呆,抱着膝盖,大脑空白。 他好傻。 他好天真。 风遥哥和阎良哥真自私。 为什么不告诉他别人吵架还有第三种选择,直接躲的越远越好? 房间内呜呜咽咽的尖叫哭泣声愈演愈烈,两个人一哭就停不下来似的,声调越来越尖,几乎像温度层层攀升的烧水壶。 就在烧水壶里的水马上要烧开时,摄像头里“啪”的一声,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突然明晃晃亮起白炽灯。 “咳咳。” 在林雨霖身后,孟子隐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打断了两人越来越激动的叙旧。 “两位,知道你们许久不见,乍一见面都很激动,”她无奈道,“不过事情紧急,我们还是先去找到主控室再聊,怎么样?” —————— 监控室内,男人的尸体已经利落的被处理掉了,剩下的三个男人被哪吒用红绳亲亲蜜蜜的绑在了一起,吊在天花板上孵化。 杨琴琴晃着手上的身份牌,一手捏着摄像头,一边在七拐八绕的旅客中心带路,一边介绍道: “你们说的主控室我知道在哪儿,那里是除了系统发送之外,连接各个景区的唯一通路。” “除了我们这些主控室周围的工作人员,所有藏品与内核欲望技能,都探测不到主控室的位置,”她解释道,“就算我成了主控室二把手,也不能随意进出。” 孟子隐闻言蹙起眉头,轻轻推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主控室如此受重视,连非常规屏蔽器都用上了,恐怕不仅仅只有监控室那么几个废物驻守。 她调动凡人间旅社的旅客,隔绝了主控室外旅客中心的支持,然而对于主控室里面的状况,她却知道的不多。 万一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孟子隐蹙着眉头,还没想到更万全的计画,就听到摄像头里传来林雨霖惊叹的声音: “琴琴,才几个月啊,你都成主控室二把手了,你怎么那么厉害啊。” “多亏了你的吊奴青铜矛呀,”杨琴琴笑道,“一开始进景区参观,他们都想害我,每次都让我自己解决诡物。” “但是你也知道,吊奴青铜矛杀的诡物越多越厉害,这些人还以为能把我解决掉呢,结果被我反杀了一手,死的透透的,临死前还满脑子糊涂账呢。” 这些话杨琴琴说的得意洋洋、若无其事,林雨霖却能听出来,这一路的艰辛与不易,顿时眼泪汪汪: “琴琴,你太不容易了,赶紧跳槽来我们凡人间旅社吧,没有压迫还管饭,你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杨琴琴哼哼笑了一声,却是拒绝了:“不用。” “我现在也觉醒出内核欲望技能了,这技能贼强,让我荣升二把手,现在那群废物都得在我手下当孙子,可滋润了。” 她说的毫不在意,甩着自己的身份牌,大步向主控室走去。 林雨霖望着她坚毅的眉眼,劝阻的话升到嗓子眼里,又咽了下去,只好叹了口气道: “好吧。” 她知道杨琴琴拒绝她的提议,也是为了不连累她们,在旅社里继续混下去,也许还能找到机会,跟反抗军来一个里应外合。 林雨霖很高兴杨琴琴没有被旅社腐蚀,还救下了哪吒。 她更高兴杨琴琴好好的活下去了,而且活的很潇洒肆意。 杜千秋留给她们的东西,被诠释成了各种各样的旅途,然而无论这场旅途通往何处,行走在旅途上的人都是挺直身子,不断前行。 林雨霖在心底欣慰的叹了口气,望着杨琴琴的面庞,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奇道: “琴琴,你都已经混成主控室二把手了,怎么我们在导游排名名单里,没有看见你呢?” 杨琴琴闻言瞥了摄像头一眼,见孟子隐已经露出了明悟的神情,不由得恨铁不成钢的哼哼道: “你真笨!我都当卧底了,还要把个人信息暴露在导游排行榜上吗?” “我当时可表了好一番忠心,说我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为旅社守阵地,才让一把手相信我真不想当导游。” 她愤愤道:“你根本不懂,那群打不过我的废物都当导游了,要不是我知道底线不能破,都要郁闷死了!” 杨琴琴想起那时候,躺在主控室外冰冷的集体宿舍里,其他床位全部空着,几天后出现时,就能带回无数藏品与积分。 只有她要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寂寞,还有暗地里的嘲讽和挑衅。 那个时候,她也想过放弃,想着干脆也放下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跑去当个风光无限的导游。 没有人要求她恪守底线啊,她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啊? 可是很快,两张面庞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张带着恐怖诡异的面具,眼底是似笑非笑,另一张面庞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但眼底的坚定与温和,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如果她去当导游,和那些畜生一样,掠夺旅客九死一生攒下来的藏品和积分,她如何对得起粉身碎骨的杜千秋? 如果她为了那一点点作痛的良心,强撑着不掠夺足够的资源供奉神仙,那么她就没有能力庇护自己的旅客,如何对得起以命抗争的导游10036? 有些底线,跨过了就是万丈深渊。 杨琴琴也在内心叹了口气,却不是委屈不甘,而是早已想通的释然。 “到了。” 她拍了拍哪吒的肩膀,在摄像头里无声的比了个手势,一只手已经按上了身份牌,在空气中毫不犹豫的按了上去。 无形的空气中,突然如同水波般扭曲起来,下一秒,一扇漆黑发亮的大门,便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杨琴琴深吸一口气,按住大门的把手,屏息凝神,用力向下一按! “咔哒。” 门把手传来一声轻响,门开了。 里面却涌出一阵浓重的血气,黑影一晃,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失去支撑,竟然从门后轰然倒了出来! 第375章 “杀人者还没离开!” “我去!” 杨琴琴惊叫一声,只觉得眼前滑过一抹血红,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的本能已经快速的躲开了这具尸体。 那股腥臭浓稠的血腥气与她擦肩而过,“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却让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吱呀……” 与此同时,随着门后尸体的轰然倒下,主控室的大门也慢吞吞的逐渐敞开,露出背后一片漆黑的兽口。 摄像头内,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门口大敞里的镜像。 那里面简直是人间炼狱,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白骨森森的露出来,支离破碎的尸块遍布在地上。 血液失去了大门遮挡,逐渐蔓延开来,无声无息的流淌在尸体之上,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从骨缝里感到一阵寒意! “呃——!” 林雨霖眼睛里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恐惧,用力捂住口鼻,防止自己吐出来。 即使是在沉湖村寨古墓那样3a级别的景区里,她也从没有直面过如此残忍血腥的景象。 第433章 苗云楼导游和杜千秋把所有人都保护的很好,即使直面了无数诡物肆意横行的恐惧,然而人性之恶与底线,却远远比不上这幅尸山血海。 旅客中心之内没有诡物,所有这些尸体,都只能是人杀的。 杨琴琴见状也是心头一跳,反射性的后退一步,飞快捂住身后哪吒的眼睛。 她迅速扫了一遍主控室内的景象,控制着自己一步也没有踏进去,脑海中警铃大震,难以置信道: “……怎么会这样?” 摄像头里,孟子隐停滞了片刻,沉声问道: “杨琴琴,我没有你了解旅客中心还有主控室,这种状况……算是正常情况吗?” “当然不是!”杨琴琴慌张道,“主控室从来都很冷清,只在外围分布着工作人员,里面理论上别说尸体了,连活人也没有啊?” 主控室这种地方,能够随意打通旅客中心和景区,连排名前二十的导游都不能轻易进去,只有四大旅社长能够随意出入。 如果有人偷偷溜进了主控室,让自己随意穿梭在景区与旅客中心内,所有的参观行程都会被打乱,一丁点改变,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毕竟景区里可不止有诡物,还有无数的藏品,以及尚未被唤醒的地方神。 孟子隐她们今晚如此费力的控制住旅客中心,就是为了这个。 万一有旅社的人发现藏区任务并没有按照他们想像的发展,暗中从主控室进入景区,寻求那些地方神的帮助,凡人间旅社将会彻底的腹背受敌。 就连在藏区查找突破方法的沈慈和苗云楼,都会受到牵连。 按照原本的计画,现在主控室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工作人员能打开,等杨琴琴用身份卡把景区入口关闭,就没人再请神干扰。 然而现在,四大旅社长两个死了,两个还在昏迷中,究竟是谁杀了如此多的旅客,还挑衅一般的摆在主控室内? 杨琴琴咬了咬牙,心中思绪纷乱不堪,却怎么想不到为什么。 别慌,别慌。 老娘是从3a级景区活下来的人,老娘什么都不怕。 她闭了闭眼,心脏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沉,捂住哪吒眼睛的那只手,却突然被人握住,拿了下来。 “……弟弟?” 哪吒把杨琴琴的手放了下来,露出一双冷静中甚至带着好奇的杏核眼,微笑道: “我没事,姐姐,我不害怕。” 杨琴琴勉强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低声道:“不……现在不是你害不害怕的事,弟弟听我说,你先离开,这里现在很危……” “姐姐,”哪吒却打断了她的话,一双眼睛明亮极了,衬着面颊上血涔涔的腮红,轻声道,“我不害怕尸体,我也不害怕危险。” “我也是凡人间旅社的一员,我是来革命的,不是为了赢一个参与奖。” 他说完蹲了下去,低垂着眼帘,用那双还有些稚嫩的手毫无障碍的翻动着尸体,把尸体的面部翻了过来。 “虽然被血液糊了满脸,但是我能摸出来,这个人面容很年轻,眉毛上有一道疤,眼窝凹陷,鼻子高挺,给我感觉非常熟悉。” “看,”哪吒仔细的把尸体脸上的血液擦干净,凝视着那张面孔,轻声道,“你不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吗?” “在哪儿……见过?” 杨琴琴强忍着那股想吐的恶心,凑上去仔细端详着那张脸。 她看着斑驳血迹下,那人眉毛上的一个伤疤,突然心头一跳,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测一瞬间涌上心头,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这是导游排行榜上第十三的导游?” “没错,”哪吒点了点头,“我见过他,那天凡人间旅社在旅客中心发动革命,这个人前来围剿了。” 他这么一说,孟子隐也有了些许印象,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凑过来低声道: “可是这人明明属于旅社,实力相当强劲,怎么会惨死在这里?” 主控室就算平日里不允许导游随意出入,但归根结底,那也算是旅社中心的一部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还是死在外围的尸体,那么主控室中心那一滩尸山血海里,究竟埋着什么人。 孟子隐百思不得其解。 摄像头外,哪吒还在检查着尸体,他翻开尸体的衣服,摸了摸尸体胸口上一道巨大的伤口,突然面色一变: “等等!” “这伤口极其新鲜,伤口处的血液温热,甚至还在向外淌血没有凝固,”他心头一跳,猛的站了起来,飞快催动起红绳,“他是刚刚才死的。” “杀死他的人可能还在这里!” “嗡——!”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毫无预示的直直冲向杨琴琴,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杨琴琴脑海里“嗡”的一声,只看到一阵黑影闪过,下一秒,如同蛟龙出海一般的红绳飞挡在她身前,那黑影猝不及防被弹开了半米。 “呃!” 哪吒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红绳萎缩的垂落在地,面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显得血涔涔的唇色更加鲜艳。 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捂住口鼻,半晌,“哇”的突出一口黑血! “哪吒!” 杨琴琴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去扶他,余光却看到那道黑影再次袭来,紧紧纠缠不放,只能迅速抽出吊奴青铜矛,用力挡在身前。 或许是那吊奴青铜矛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还有其他想法,那黑影顿了顿,没有继续上前。 杨琴琴藉着这一瞬喘息之机,迅速后退几步,把哪吒护在身后。 “你是什么人!”她紧紧盯着黑影的一举一动,勉强稳住呼吸,厉声道,“知不知道主控室是重地,竟敢擅闯进来?!” 黑影看着杨琴琴的样子,歪了歪头,竟然“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突然开口道: “主控室生人勿进,那你刚刚又是在干什么?” 杨琴琴心中闪过一抹慌乱,又迅速调整过来,面上纹丝不动,冷声道: “我身为旅社的工作人员,抓到了混入监控室的叛徒,前来查看主控室的情况而已,这是我的职责。” “你这样躲躲藏藏,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还敢反问我,”她质问道,“你不怕我叫我们老大来弄死你吗?” “你们老大?” 那黑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满是恶意与讥讽,突然,他停止了大笑,冷冷道: “你以为主控室变成了这样,你们老大还能活着?” “该死的东西,都到了这一步了,居然还恪守着旅社的规矩,不让我进入主控室,”黑影冷然道,“很好啊,不让我进去,那我就杀了他,再把所有挡路的人都杀了!” 杨琴琴闻言心头巨震,脸色顿时血色尽褪:“你杀了他?” “是啊,那又如何?” 黑影笑了起来:“你是最后一个能操控主控室的人,姑娘,把你的身份卡给我,要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 杨琴琴没有回答,愤怒、恐惧、悲伤在她心中交织成一团,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主控室的老大是凡人间旅社的人,是那个老爹的挚友,才会在她处处受制的时候,把她一手提拔上来。 现在黑影告诉她,老大死了? “杨琴琴。” 衣领缝隙中的摄像头沙沙作响,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而坚定的传达着命令。 “把你的身份卡给他,”孟子隐慢慢道,“我认出来了,他是导游排行榜上第四的邪佛,杨琴琴,你打不过他,你会死。” “……” 杨琴琴茫然的望着主控室那血涔涔一片,看不清面庞的尸体在她眼睛里全部幻化成老大的脸。 她轻轻的摇着头,不知道在回答谁,只是喃喃道:“不……” “把身份卡交出去,他就能进入景区,到时候找来地方神,我们就再也无力回天了,”杨琴琴紧紧咬着嘴唇,眼眶发红,“绝不能给他!” “杨琴琴!” 孟子隐的声音骤然严肃起来,她盯着越发逼近的黑影,飞快道: “你听我说,他进入景区不代表我们就完蛋了,可是你不给他身份卡,你一定会死!你——” “不!” 杨琴琴突然尖叫一声,打断了孟子隐的话,她猛的站直身子,对着眼底杀意若隐若现的黑影破口大骂道: “想要老娘的身份卡?你他妈的配吗?!” “杀了我老大,你还想去给神仙当孙子,让它再去杀我朋友?”杨琴琴眼底闪烁着剧烈燃烧的寒光,大笑道,“你做梦!” 杨琴琴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在说完的最后一秒,用尽最大的力气把身份卡和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猛的扔进主控室! 黑影没想到她被逼到了这一步,居然还能反抗,错愕了一瞬间,立刻放声大笑起来: 第434章 “哈哈哈哈真是蠢货!” “你以为主控室那破门还能自动关上吗?”他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你那个老大的尸体早就把门卡上了,我直接就能去里面——” “轰——!!!” 黑影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近在咫尺的巨响,背后冲天火光猛的燃烧起来,一瞬间炸亮了整个走廊。 他心头重重一挑,愕然回过头去,只见那主控室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烈火一口吞噬,连带着身份卡一起炸了个粉碎! 第376章 一根催眠针 “噼里啪啦……噼啪……” 火舌在主控室中大肆舔舐,迸溅出炽热刺眼的火星,血腥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蛋白质燃烧的焦黑气息。 黑影隔着五米以上,仍然能清晰感受到火焰灼热的气息,被逼的根本无法进去。 只能眼睁睁那能操纵主控室的身份卡,在火舌舔舐之下,迅速烧成了一团小小的黑炭,片刻间消失殆尽。 “不——!!”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 最后一张身份卡也被毁了,景区就相当于被彻底锁死,任何人都进不去,除非两个旅社长苏醒过来,重新开启系统自动分配。 可是等到旅社长醒过来,他再联系景区里的地方神干什么?那就根本来不及了! 他花了那么多积分准备好的贡品,就是为了在旅社衰败时,趁乱得到地方神的支持。 现在……现在他的退路全没了!被这把火烧的一干二净! 杨琴琴在后面冷冷的盯着黑影,见状短促的笑了一声,阴狠道:“呵,怎么样,身份卡我给你了,有本事你去拿啊?” “你——!” 黑影猛然转过头来,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琴琴,浓稠的阴影在他身下剧烈翻滚起来,猛的爆发出来! “贱人……”他眼里闪过愤怒的阴冷,”你既然不让我进去,那好啊,你就去陪那群挡我路的尸体吧,看看要几秒钟,你才能在尖叫中烧成黑炭!”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黑雾猛然扩散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杨琴琴劈头盖脸的冲过去。 杨琴琴见状迅速后退一步,冷笑一声,在胸口飞快比了一个手势。 只见某个铁灰色的影子从她身后飘荡出来,容貌美丽,神情木讷,竟然忽略了渗人的黑雾,直直冲向黑影。 在那铁灰色影子触碰到黑影的一瞬间,那来势汹汹、迅速扩散开来的黑雾,竟然猛然停滞下来,任凭如何催动都碰不到杨琴琴! 黑影见状瞳孔紧缩,竟然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他可是导游排行榜上排名第四的邪佛! 连排名第十三的假菩萨都被他干掉了,这个女人他听都没听说过,不过是个宵小之辈,怎么能挡住他的进攻?! “怎么不可能,”杨琴琴闻言却是用一只手指绕着头发,歪了歪头,讥讽的笑了起来,“你还以为自己是那风光无限的邪佛呢?” 这位邪佛的异常瞒得过别人,可绝对瞒不过她。 当时旅社中心时,他尚且还能放出那尊威严可怖的邪佛,现在都已经气到维持不住气度,那尊邪佛,却根本没有出现在他身后。 杨琴琴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她这几个月能力增长的速度极快,可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挡得住导游排行榜前二十名的全力一击。 现在灰影投出去,触碰到邪佛的瞬间,就能止住那无线蔓延的黑雾,说明邪佛的异常,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情况了。 “……” 黑影没有说话。 然而四目相对,杨琴琴紧紧盯着那双骤然增大,又一瞬间漫上无数血丝的双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想,恐怕是在一周前开始的吧。” 杨琴琴一步步逼近黑影,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凝聚在黑影身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的比着手势。 “两个旅社长相继沉睡,旅客迟迟无法进入景区搜取收藏品,”她继续道,“那是威严的邪佛啊!供奉它需要花费多少旅客的血肉?” “没有了剥削的来源,景区无法进入,就连自己多年存储的供奉都根本不够,所以,你才会铤而走险,趁着旅社长沉睡,来主控室寻求新的机会。” 杨琴琴盯着黑影的眼睛,歪了歪头,面上带上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慢慢道: “主控室里那具尸体,导游排行榜排名第十三的假菩萨,大概也是抱着跟你一样的想法,只可惜时运不济,赶上了你,被黑吃黑一口吞了下去。” “邪佛逐渐脱离,去景区里掠夺藏品,这已经是你最后的退路了,”杨琴琴想了想,面上的讥讽意味更浓了一些,再次笑道,“又或许,还不止于此?” “或许就连邪佛本尊,你都不想再供奉了,打着前去景区掠夺供奉的旗号,实则想把邪佛重新送回去,再查找一个更强大、更可怖的神仙?” 杨琴琴的话音落下,主控室内霎时间一片死寂。 只有一片血涔涔的腥气,夹杂着尸体烧焦的糊味,在噼里啪啦的火舌跳动中,逐渐填满了蔓延开来的紧绷空气。 “……” 黑影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杨琴琴这番话做出任何反应,然而就是这种缄默,却让人从骨缝中感受到难以抑制的阴冷与恐惧。 “杨琴琴……杨琴琴……!你到底要做什么?” 监控摄像头的红光一闪一闪,林雨霖极力压低、却依然抑制不住的恐慌与焦急,被掩盖在杨琴琴薄薄的一层衣领下。 “你激怒他干什么!”她急促道,“邪佛本来就想杀了你,你现在还说这些话,是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林雨霖在摄像头另一边听到这些话,心中已经几近崩溃,然而在杨琴琴面前。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冷静,快速道:“你听我的,孟姐姐和我已经派支持过去了,陈风遥和阎良马上就到,你再撑一撑,千万别再激怒他了!” 杨琴琴却只是微微一笑。 “我就算不激怒他,难道他会放过我吗?” 她一直紧紧盯着黑影的眼睛,见那里弥漫的血气越来越多,身下弥漫翻滚的黑影愈发凝固,彷佛有什么东西正藏在里面,跃跃欲出。 铁灰色的影子蜷缩在阴影里,仍然维持着抵抗的姿势,却已经开始发抖。 那黑雾蔓延的边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松动,顺着焦黑的墙角,一点点向外爬去。 杨琴琴知道,破碎的邪佛石像即将现身,而她的内核欲望技能,也再无法与之抗衡。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原本以她的能力就无法支撑到援军到来,更不可能战胜邪佛,现在能用这些激怒的话来拖住时间,够了。 她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监控摄像头里,林雨霖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杨琴琴没有再听,把衣领向内折起来,挡住了那喋喋不休的焦急。 与此同时,黑影也终于动了。 他很平静的掀起眼皮,望向杨琴琴,在他身后,一尊散发著阴气的高大石像,正缓缓从阴影中升起。 “你说的都没错,”黑影轻声道,“错就错在,你说的实在是太正确了。” “你想说实话,我就成全你,”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邪佛的确即将离我而去,那么它最后一次现身,就由你来见证吧。” 话音落下,黑影身上顿时传来一阵浓郁的血气,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然而身后的阴影却越发浓稠,直到凝结成实质。 那尊威严可怖的邪佛,再次骤然出现在走廊中! “滋啦!” 铁灰色影子尖叫一声,霎时间支离破碎。 黑雾一瞬间蔓延开来,犹如某种铺天盖地的蛛网,转眼间,便密密麻麻的将杨琴琴和昏迷的哪吒笼罩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黑雾即将彻底将两人笼罩其中时,杨琴琴背在身后那只手,却是终于抽了出来。 一瞬间,黑雾之中金光大盛,在她身后,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发送阵! 那发送阵画的歪歪扭扭,却依然无比耀眼,将哪吒完完整整的笼罩在其中,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躺在地上昏迷的哪吒,顿时消失不见! “你?!” 黑影没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杨琴琴竟然还用藏品比手势结了一个发送阵。 “真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他眼底渗着阴冷的光,“你的全部积分加起来也只够买一个发送阵,竟然不用在自己身上。” “你懂个屁。” 杨琴琴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对着扑面而来的黑雾,笔直的竖了个中指,冷笑道: “连一个邪神都料理不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大放厥词。” 黑影闻言面色骤然扭曲起来,手掌用力一震,杨琴琴望着一瞬间暴涨的黑雾,哼笑着昂了昂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435章 林雨霖,你看到了没有。 她没有打开摄像头,在心里说道。 那时候我说我佩服杜千秋,却不愿意做他那样的人,现在你可看到了吧,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老娘进化了! 等来年清明,你去给我和杜千秋扫墓,可要多烧点纸钱! “嗡——!” 黑雾终于扑了过来,彻底接触到杨琴琴的皮肤,她只觉得一阵剧痛,彷佛皮肤整个燃烧了起来! 以邪佛的强大,要不了三秒钟,她应该就能跟老大cos同款尸体了。 杨琴琴疼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维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从林雨霖在自己墓碑前狂点眼泪,到下去之后怎么和杜千秋炫耀,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嗯? 说好的三秒钟呢? 怎么她现在除了皮肤上有一点痛,除此之外,没有感觉到任何创伤呢? 杨琴琴眉头一跳,迅速睁开眼睛,却看到原本冷笑着控制黑雾的邪佛,此刻竟然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后,正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温和青年。 青年穿着很简单,甚至还有些狼狈,身旁没有任何内核欲望技能和藏品的痕迹。 他手上拿着一根针管,眨了眨眼睛,镜片后的眼睛极为无辜,看上去与这一片尸山血海格格不入。 杨琴琴甚至怀疑自己死前出现了幻觉,赶紧揉了揉眼睛: “呃……请问你是?” 青年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玉:“你好,我叫付青山。” “没关系,也别紧张,我是和你们一波的。”他语气不急不缓,在杨琴琴询问之前,就微笑着给出了所有解释。 “另外,不用感谢我。” 付青山推了推眼镜,微微用了点力气,把手中的玻璃针管扔在地上,在邪佛身旁摔了个粉碎,随后才长舒一口气。 “要谢就谢伟大的凡人间旅社长苗云楼吧,”他微微一笑,“是他让我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催眠针剂,能起到多么恐怖的作用。” 第377章 “为了查找同盟” 血气浓重,焦黑蔓延。 背后是整个主控室的尸山血海,血液流淌出来,又被火焰所吞噬,卷起一片焦黑的躯体碎片,如同人间炼狱。 黑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他背后,庄严的邪佛支离破碎,在逐渐消散的黑雾中摔了个粉碎。 而付青山就这么出现在其间,面容温和,眉眼平淡,简直像是某个山野中化形的精怪。 杨琴琴盯着他,看着付青山的嘴巴一张一合,大脑嗡嗡的响着,清晰的听见了每一个字,却一个字也处理不了。 “你提到了苗云楼,”她后退了几步,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道,“你,也是凡人间旅社的人?” 付青山微笑道:“准确来说,我不能加入任何旅社,从立场上来说,我的确站在凡人间旅社这一边。” 虽然被强行注射催眠药的时候,有那么一丝丝想回老家的动摇。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低头推了推眼镜,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黑影,挽了挽袖子。 “这个人你想怎么处理?”付青山问道,“我是个良民啊,我可不会杀人,要不还是交给你们总部吧。” “……” 杨琴琴远远看着他,仍然没有接话,神色中还带着很深的犹疑不定。 这个人突如其来的凭空出现在主控中心外,仅凭着一根催眠针管,就利落的放倒了强大的邪佛黑影。 他说自己是苗云楼的人,还救了自己一命,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真的可信吗? 付青山不知道杨琴琴还在打量他,正在黑影身旁打转,“啧”了一声,试着伸手拽了拽黑影的胳膊,差点没倒在地上。 他这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实际上也的确没有肌肉,拽一个高壮的成年男人,简直立刻化身一只白斩鸡。 当时在被炸毁的土楼里,熟练的端着枪直面苗云楼,已经是他代替毕生演技、用尽全力控制手腕的结果了。 要不怎么会在心有防范的情况下,依旧被一根催眠针管放倒呢? 付青山心中流泪。 但付青山坚强微笑。 他一下子松开了手,决定把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干,抬头望向杨琴琴,试图寻求一些专业人士的帮助。 “那个……” 付青山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请求。 只见原本远远看着他、面带怀疑的杨琴琴突然耳尖一动,随即眼前一亮! “林雨霖!” 谁? 付青山一愣,不由得顺着杨琴琴的方向看过去。 “啪嗒……啪嗒……” 只听从远处的走廊里,渐渐开始传来无数急匆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来的急促,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近在耳畔旁。 很快,付青山就看到一队训练有素的旅客,大步向他们走来。 领头的是两个女性,一个面上带着方形眼镜,镜片下反射出的冷光沉稳而冷淡。 另一个年纪很轻,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样子,面颊上有一片大面积烧伤的疤痕,在灯光下极为明显,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焦急。 “杨琴琴!” 那个年轻很轻的女孩眼眶发红,紧紧咬着嘴唇,眼睛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还不等队伍走过去,便犹如乳燕投林一般跑过去,猛的一头扎进了杨琴琴的怀抱! “你怎么那么傻啊!”年轻女孩哽咽道,“你那么害怕死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犯起倔来了,我怎么说你都不肯等等!” “幸好你被救下来了,要是等我找到你,你已经没命了,你让我怎么办——!” 女孩一边大哭,一边紧紧抱着杨琴琴质问她,杨琴琴没有回答她的话,用来回应的,也是拼命的放声大哭。 谁不是只有一条命,谁不是害怕死亡? 只不过有些时候,恐惧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时,就已经被心中燃烧的燎原野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脱离了危险,终于和林雨霖等人重逢,那股后知后觉的恐惧与后怕终于冲了上来,杨琴琴张了张口,眼泪便迅速的流了下来。 她也会害怕啊。 两个女孩在一旁抱头痛哭,付青山静静的看着他们,面上露出了一点迷茫与向往,又很快被空白的微笑盖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人。 他这样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身后不过是一片白茫茫的人却没有。 付青山在心中叹了口气,把目光收了回来,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有一个稳定平淡的女声道: “你好,付青山,谢谢你救了杨琴琴,我代表整个凡人间旅社对你表达感谢。” 付青山心头一动,回头看去,只见那个带着眼镜的领头女性,面上挂着一丝坚定的笑意,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也赶紧把手伸出去,两个人用力握了握手。 “我是孟子隐,是凡人间旅社这次特别行动的指挥人,”孟子隐盯着付青山的,自我介绍道,“你救了杨琴琴,可以从我自己的藏品库里选一个紫色品阶以下的藏品。” 付青山当然知道,紫色品阶以下最好的藏品极为难得,需要参观3a级景区才能获得。 不愧是救命恩人的男人组织的旅社,他在心里感慨道,就是有组织有纪律,人还慷慨大方。 不过付青山只是热情的微笑了一下,拒绝道:“没关系,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孟指挥的好意我心领了。” 让他对苗云楼旅社长的怨念都缩小了一点点。 他见孟子隐还要再劝,干脆摊了摊手,坦荡道:“其实藏品这种东西,就算给我,我其实也用不了,不如留在你们手里更有作用。” 孟子隐眉头一动:“怎么说?” 付青山咳嗽一声,推了推眼镜,无奈道:“因为我其实是从景区里逃出来的人,所以……一切藏品我都无法使用。” “包括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作用,我才能趁着他分神把他放倒。” 听到这个理由,孟子隐心头一动,脑海中“嗡”的一声。 “……什么?” 她对于这个付青山的身份有许多猜测,千想万想,从见义勇为的路人,想到旅社派来的间谍,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 也可能付青山在骗她,但这种理由很容易被检验出来,没有欺骗的必要。 况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为什么付青山接近的时候,明明就站在黑影里,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景区里面的原住民……竟然也可以出来? 孟子隐心中一片纷乱,一时间思绪跳转了无数方向。 她紧紧皱着眉头,一边沉思,一边不忘正事的挥挥手,示意身后其他人。去把倒地不起的黑影处理掉。 几个旅客应声而动,付青山用余光瞥见,有一个高大的旅客脸上横着一道疤,面容紧肃,却仍然挡不住俊朗的容貌。 第436章 付青山眨了眨眼,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高大男人紧俏的屁股,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付先生?” “嗯?什么?” 付青山飞快眨了眨眼,把目光转了回来,无辜的望了过去。 只见杨琴琴红着眼眶,显然是刚刚狠哭过一场,面容有些狼狈,她一抹眼角,对着付青山深深鞠了个躬。 “谢谢。” 她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非常清晰: “谢谢你救了我,我刚刚听到你和孟姐的话了,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必死无疑。” “不不不,我也是举手之劳。” 付青山连忙摇了摇头,赶紧把杨琴琴扶了起来,亲切的微笑道: “说起来你们苗云楼旅社长的家属也救过我,要是这样算来算去,要计较到什么时候?” 杨琴琴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给他鞠了一个躬,随后叹了口气,丧眉搭眼的枕在林雨霖身上,喃喃道: “我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老大的性命,还有整个主控室,全部损毁了。” 主控室是连接景区的唯一控制室,现在彻底被炸毁,那些别有用心的旅客和导游的确进不去了。 可她们如果发现景区里有什么问题,想要运用主控室把情况恢复回来,却也是再无法操控了。 杨琴琴神色黯淡,挽着林雨霖的胳膊,后者轻轻拍着她的手无声安慰,也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们都知道,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后果。 可是一个个原本可控的景区,现在彻底失去了控制,未来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她们只能听之任之,只觉得一阵迷茫。 主控室外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付青山一时语塞,看着沮丧的两个姑娘,想要安慰一下,却感觉到有人从身后,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孟子隐道。 “我们还有机会,”她缓慢的说道,“利用好这一点,也许不仅可以弥补主控室的缺失,还能让凡人间旅社再进一步。” 付青山闻言心头一跳,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心里,即将呼之而出。 他抬起头问道:“什么?” 孟子隐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的说道:“你。” “你,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她按着付青山的肩膀,那种深思熟虑后的坚定与沉静,彷佛通过眼神的接触,源源不断的传递过去。 “你能从景区出来,并且对旅社中心的一切异常免疫,那么有没有可能,”孟子隐说的很慢,每一个字却都很清晰。 “你也可以凭藉着这一点,反向进入景区,向景区里的一些人传递某种讯息?” “……” 付青山闻言沉默了下来,没有反驳,也没有一口答应。 半晌,他开口轻声道: “为了查找神仙?” “不,”孟子隐道,“为了查找同盟。” 第378章 她们,他们,它们 景区里,被雪山包围的闭塞小山村中。 床边木窗外是白茫茫一片,皑皑白雪与茫茫林海被灿烂日光一反射,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被白雪覆盖的山村内,雪花顺着寒风纷纷飘下,村子里的没一栋木屋,都被厚重的严寒包裹起来。 罗薇坐在床上,静静的望着窗外。 她那张娇俏美丽的面容,在平日分明应该是轻佻贪婪的,此刻却不知为何,漫上了些许沉思的痕迹。 这几天她一直在做梦。 梦见一个阴冷昏暗的山洞,雪山上布满灰尘的破旧寺庙,冰冷翻滚的地下河,还有一场盛大而诡异的石洞宴席。 在这些奇怪的场景中,还夹杂着许多诡物。 她梦见一只穿着木屐的狐狸,提着一盏绿莹莹的鬼灯,里面的冤魂全部向她扑来。 梦见白面红唇的纸人冲她嘻嘻直笑,在一旁是几具已经发臭的尸体,苍蝇在上面停滞了片刻,又尽数被草席盖过。 还有一尊石像。 那是一尊威严庄重的玄女石像,背后延伸出三对手臂,高耸的立在寺庙正中,细长的眼眸低垂,悲天悯人、宝相森严。 然而在梦境中,罗薇却对这尊慈悲的玄女石像感到说不出来的恐惧,只觉得在它身上,处处透露着森森诡气—— ——邪佞之像丛生。 罗薇“啧”了一声,烦躁的按了按太阳xue,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一对秀气的柳叶眉紧紧簇起。 再过几分钟,她就要和常平与林可可一起,跟着村长等人,去雪山上查找长生的秘密了。 她原本心动极了,也跟着极力促成此事,恨不得立刻就出发。 然而就只在屋里休息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要临阵脱逃,步步退缩。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烧着煤炭的火炕上,床铺源源不断的传来暖意,还有时不时跳跃起来的火苗声,偏偏驱散了一些罗薇的寒意。 罗薇摇了摇头,让自己强行忘掉这些可怖的梦境。 不过是一些没影子的梦……比不上查找长生不老更重要。 她缓缓吐了口气,翻身下了床,拨开墙壁上面挂着的几串干苞米和辣椒,在红棕色木头墙旁,拿起桌上一盏煤油灯。 听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飞雪声,罗薇在昏暗的房间内,慢慢收拾好随身背包,想要出门与其他人汇合,突然身形一顿。 余光中,火炕下那噼里啪啦跳动的火苗,似乎……正在变化! 她心头一跳,猛然回过头去,却见那原本只是包裹着煤炭的火苗,竟然开始逐渐扭曲变形。 它不断向上跳跃,发出剧烈的噼里啪啦响声,很快,罗薇便在极度恐惧之中,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 “噗嗤——!” 火苗一瞬间熄灭。 屋内唯一隐隐的亮光彻底熄灭,在昏暗的木屋中,一个陌生青年带着尚未熄灭的火气,从炕下一点点爬了出来。 “你好,”青年看着罗薇,慢慢的笑了起来,“我是来找你的,罗薇。” “啊啊啊——!!” 罗薇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便尖叫起来,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床边一跃而起,疯狂的跑向门口。 而青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维持着微笑,看着罗薇拼命捶打着拿扇木门,用出全身力气向外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分毫。 “别费力气了,”他劝道,“这里已经被锁住了,不过别担心,十分钟之后就会自动开启。” “你只需要留在这里,听我说上几句话。” 青年推了推眼镜,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长纸条,两只手摊开举在身前。 在罗薇依旧拼命疯狂捶打木门的“咚咚咚”声音中,他丝毫的不受影响,照着长纸条轻声读道: “罗薇,林海雪原区的原住民,在景区一共死亡三千八百二十次,其中有两千三百一十四次在落阴山洞被千面鬼狐杀死,五百六十九次在雪丧葬寺被王二狗做成祭品,三百五十六次淹死在地下诡河中,二百八十七次被判罪红蝙蝠吸血而死,一百九十八次被旅客供奉给玄女,九十五次被玄女亲手杀死。” 青年一口气说完,把纸条翻到后面,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的木屋中,继续慢慢的读道: “几乎是每一次死亡,系统都检测出你怀抱着憎恨、怨怒、不甘等剧烈的痛苦情绪而死,但是没办法,你只是一个被炮灰的npc,死亡写在你既定的命运之中,只有一次——”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截然不同。” “那一次,系统检测到你在死亡之前,心中竟然是释然的,你在无数次的轮回中,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为救一个人赴死。” 青年收起了长长的纸条,安静了一会儿。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他看着不再试图夺路而出,怔怔望着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罗薇,放下了惯性的微笑。 “就那一次,就一次,”青年慢慢道,“系统背后的人惊讶的检测到,你,罗薇,林海雪原区里一个没有灵魂的npc,心里竟然长出了什么东西。” “……” 眼泪滑下面颊,滴落在地上,罗薇望着青年,用自己微微有些沙哑,却仍然掩盖不住娇艳的声音轻声道: “我的灵魂。” 那一瞬间,罗薇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双含情带泪的眼眸,被眼泪冲刷后,竟然完全褪去了浮在表面的贪婪与阴狠。 只剩下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睛。 青年看着她温和道:“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是。” 罗薇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把那准备出去与其他人汇合的包放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锁上了门,重新回到床上坐下。 “想起来,又能怎么样。” 她娇艳的眉眼间结了一层霜,神色比窗外的皑皑白雪更冷:“ 那一次犯傻犯蠢,算得了什么。” 第437章 “那时候我救了苗生,不是我心好,只不过是报答他当初一步步背我出落阴山洞。” 罗薇冷冷道:“他救我一次,我罗薇也救他一次,现在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了,让我再一次重来,我还真未必会把他推开。” “如果你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替死鬼,那请你离开。” 她仰起头直视青年,漂亮的眼睛比窗外白雪的反光还要明亮:“我宁愿在轮回中永远做一个恶毒的配角,也不愿意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 而青年只是温和的看着她。 “我知道,”他微笑道,“其实,我曾经和你一样,只是另一个轮回中永恒的配角。” “但我比你要幸运一些,我遇到了一个人,让我提前醒了过来,从轮回中跳出来,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付青山从怀中掏出一根莹白透明、极为纤细的蛛丝,放在手心中,直视着罗薇,向她一点点伸出手。 “你也想做自己命运的主角吗?”他问道。 —————— 邛窟。 悬崖峭壁之上,由于战争的影响,在翻飞的铁蹄之下,依然是横尸遍野,尘土飞扬。 陡峭的峭壁之上,凿着上万个棺桩棺孔,还有数百具木头做的悬棺,每一个都用铁链捆住,渗出陈旧的血迹。 一个女孩坐在最顶端的悬棺上,沉默的垂着眼睫。 她的身形单薄如纸,在猎猎阴风中,如同一只折断翅膀、摇摇欲坠的雨燕,彷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她却只是静静的坐在悬棺上,没有摔下去,也没有眺望风景的喜悦,只是什么也不做的坐着。 就像已经被抽取了所有生命,无论再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咔哒……咔哒……” 身下空荡荡的棺椁发出一阵响动,锁链碰撞着不停晃动,彷佛正有人在里面挣扎着想要出去。 女孩面上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彷佛早有预料。 她只是垂眸瞥了那棺椁一眼,上面的锁链立刻弹开,一个有些狼狈的青年从里面爬了出来。 “咳咳……你好,”付青山咳嗽两声,扇了扇弥漫的灰尘,试图微笑道,“请问怎么称呼,小花?杨杏花?” “小花。” 女孩的嗓音很细,轻轻道:“就叫我小花。” “你从外面的世界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女孩侧头观察了一下付青山,细声细气道,“那个把我从棺椁中放出去的人,他需要我的帮助了吗?” 付青山闻言一怔,随即呼了口气,无奈道: “小花姑娘,你还真是明察秋毫……对,他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助,但他却困在另一个地方无法出来,所以我来找你了。” 他坦诚道:“我知道,你和另一个女孩不一样,你脱离了自己的命运轨道,而且你也已经报答了苗云楼,所以即使你不愿意帮忙,我也绝对理解。” 小花静静听他说完,随后摇了摇头。 “我会帮他的,”她细声道,“他告诉过我,我的善良不是罪恶,错的只是利用我的人,我愿意为他保留这种善良。” 小花说完,便从棺椁上站了起来,赤脚踩着沾染着血迹的窄木板,一身白色的长裙在风中飘荡作响。 “我们现在就去吗?”她轻声问道。 付青山却是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不。” “想帮他,不需要你为他做任何事,”他把那根晶莹的蛛丝,递给小花,轻声道,“只要为你自己就好了。” “苗云楼跟你说过,你错就错在,没有让军队揪出村寨村民的藏匿之处,没有把竹马用铁索紧紧禁锢在悬棺里,没有只有一层层撕下那老婆子的脸皮,是不是?” 付青山的眼神柔软,在小花有些呆愣的目光中,慢慢道: “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纠正这些错误?” “……” 小花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她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根蛛丝。 付青山感受到手中一重,又一轻,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只比微笑的幅度大了一点,却是真心实意。 “哦,我还给你找了一个帮手。” 他眨了眨眼,从身后掏出一个攥着满手金币的小孩。 “当你回到那个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可以帮你,”付青山笑道,“可不要小看他,这孩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神偷手呢。” 第379章 雪监狱,蝎子洞 那被拎起来的小孩眨了眨眼睛,视线茫茫然然的在两人之间扫过。 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单纯而无辜,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付青山会这样说他,脸颊旁的鱼鳃委屈的翕张一瞬,下一秒,就被付青山抓住了手腕。 “不是现在,啊,”付青山无比温和的轻声道,“现在先把东西还给我。” 他理所当然的摸了摸小孩的脸颊,从鱼鳃里摸出一根长长的蛛丝,微微一笑。 “这孩子,调皮,”付青山抱怨道,“说他是神偷手还不高兴了,总是想跟我开玩笑。” 他的神情真挚,小孩无辜的面具裂开一道震惊,心虚的躲闪起了小花看过来的目光。 小花:“……我相信了。” 她把目光从小孩身上收了回来,重新望向付青山,这一次平静的脸上,微微掀起某种波澜。 “你说,他想要我为自己报仇雪恨,重新来过,”小花细声细气的慢慢讲道,“我相信他不会害我,可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他身陷在困境之中,还如此费心费力的想要满足我的愿望,看你的样子,甚至也并不是只帮助了我一个人。” 小花踌躇片刻,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半晌,才把那句难以言说的话吐出来。 “他图什么?”她轻声道。 就算帮助她们这些人,是为了让她们心甘情愿的为人所用,制造更长远的利益,可这也太迂回、太慢了。 那根蛛丝,洁白莹莹、冰冷如玉,能够穿梭时空,跨越山海。 这样的东西,用来供奉给无数地方神仙都够用了,何必用力找寻她们这样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边缘人呢? 悬崖上,风声猎猎作响。 付青山望着小花的眼睛,白衣翩翩掀起,那一瞬间,有无数个简单的念头可以回答,每一个都能解释的通。 苗云楼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这种亏本的买卖其实与他无关。 ——这是事实。 我们不图你能做出什么事,你不过是一个出路、一个试验,没有具体的作用。 ——这也是事实。 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也并不太赞同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你,只不过领头人都已经同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一部分人心中的事实。 付青山说哪一个都可以,每一个回答,都能让小花放下担忧,放心期待,安安稳稳的接过蛛丝,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顿了顿。 他望着那远处涛涛的河水,夹杂着黄色的泥沙,铁蹄毫不留情的在阴风中翻飞,留下遍地的飞尘与鲜血。 再望远看,是邛窟僰人悬棺隐隐显现出边界的白光。 付青山听说过,在那之外,是被笼罩在雾气之中的苍翠青山,湿润的水汽萦绕在翠绿之中,会带起茫茫白雾。 蜿蜒崎岖如羊肠小道的石阶,和顶上青寂山寺模糊的供桌烟气,会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露出含泪带雾的全貌。 这一切都很美。 他们能够在惬意中,或好奇或自如的观赏这样的美景,是因为龙王死了,没有人会让他们付出自由与美的代价。 付青山的目光在远处凝成一点,半晌,突然开口道: “小花姑娘,你知道神仙为什么会存在吗?” 他不等小花回答,也没有看着她,只是自顾自的道: “因为有太多的人吃不饱穿不暖,被无数艰难困苦逼迫,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神仙身上,归根结底,是怨,是不平,是不甘心。” “他们有时候并不是无路可走,只要有人轻轻拉上一把,就能摆脱困境,可当他们开始把身家性命全部摆在供桌上供奉给神仙,他们就真的再也无路可退了。” “神仙的帮助不会让他们永远摆脱困境,只能让他们越发依赖神仙,一个不甘套着更大的不甘,最终被欲望撕扯的粉身碎骨。” 付青山默默的注视着悬崖之下,无数横斜遍野的尸体,轻声道:“这些人不是坏,不是贪婪,他们只是……没有办法了。” 一阵夹杂着黄沙的风吹过,那些浮尘被轻而易举的吹起来,露出下面无数破碎的的白骨,还有血涔涔一片的土地。 小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想说,我们曾经的处境,和他们一样吗。” 付青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们不一样,”他温和的说道,“你们比他们厉害的多,仅靠自己,就已经把自己拽出了泥潭。” 第438章 “我希望,你们能用这根蛛丝,将最后一点怨恨和不甘也解决掉,再离开这里,去帮助其他沦陷的景区,让那里的人们自己拥有这片土地。” 小花闻言一怔:“……其他地方?” “是啊。” 付青山笑道,眼睛里闪过一抹不知是什么的复杂情感,很快沉寂下去,藏在了镜片之后。 “别的地方,”他重复道,“那些尚且被神仙控制,重复着无穷无尽悲惨命运的人……小花姑娘,就当是出去走一走,去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 “甚至你不做任何事也可以,只要让他们看到你,就够了。” “……” 小花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已经在锁死的棺椁中,活生生扣断了八根指甲,狼狈而古怪,与一身洁白的衣裙格格不入。 这样一双手,连让自己安心都是勉强的,还能去帮助别人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细声道:“我怕我无法胜任。” 付青山微微一笑:“不,你可以。” “如果你还是担心,感觉在其他不同的地方,有那么些许的不适应,又或者是水土不服……” 付青山在小花注视的目光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私人编纂,旅行攻略,”他微笑道,“或许可以收下这个?” —————— 普陀罗宫,雪监狱。 高耸巍峨的雪山,阻隔了所有激情澎湃与暗潮涌动。 高原的夜晚本就寒冷,而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没有灿烂日光的温度,便更加阴冷而潮湿。 关押着犯人的铁栏杆中间,两个狱卒提着酥油灯,无声无息的向雪监狱深处走去。 酥油灯微弱的光芒,在深邃灰暗的雪监狱中,没有起到任何温暖的作用。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狱卒,哆哆嗦嗦的碰了碰酥油灯,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真是麻烦,您说用得着吗,非要咱们巡逻这么一趟,这雪监狱守卫森严,里面的罪犯都受了重刑,怎么会有人逃脱呢。” “你怎么知道,那些罪犯逃脱不了。” 年长的狱卒和他松散的态度截然不同,眼底凝重无比,面上阴沉的如同厚厚的积雪压在了头上,让他动弹不得。 “我们这一趟巡逻,当然不是为了那群不会反抗的猪猡,”年长狱卒冷声道,“他们不会跑,会跑的是他。” “谁?” 年长狱卒深吸一口气:“那个从外面来到藏区、害死了藏神的外乡人。” “滴答。” 一滴雪水从监狱屋顶上滴落下来,无声无息的在地上蔓延,模糊了两人的对话和年轻狱卒的震惊。 年老狱卒警惕的瞥了一眼周围的犯人,压低了声音,拽着年轻狱卒匆匆拐了个弯,向里走去, 这栋雪监狱是由两部分组成,东面为监狱,西面为仓库。 监狱东南两侧有五间牢房,关押着犯罪情节比较轻的一般犯人,北侧两间则是各关押一名重犯的地牢。 其中在雪监狱最深处,有一间赫赫有名的地牢,狱卒们都管它叫“蝎子洞”。 年轻狱卒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叫蝎子洞,年老狱卒没有回答他,只是带他去看了上一个蝎子洞里的犯人,他就懂了。 犯人被投入洞中被成群的蝎子活活蜇死,就叫蝎子洞。 此刻,酥油灯昏暗的火光忽明忽暗,在阴冷漆黑的地牢中一点点往里飘去,那移动的方向,便是蝎子洞。 “呃……呵呵……” 走廊两边,铁栏杆隔绝的一间间地牢里,惨叫声几乎销声匿迹。 不是因为雪监狱的刑法仁慈,而是因为来了这里,在手铐、脚镣、石帽、竹签、剁手脚的刀子、挖眼的铁勺、站笼、董夹、皮鞭、木枷等重刑下,没有人还有力气惨叫。 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喘息声,还有悄无声息的死寂。 “行了,别看了。” 年老狱卒见年轻狱卒神色不安,止不住的向一旁观望,瞥了他一眼,冷冷的打断道: “被送进这里的犯人,都是一群不会讨好人的贱皮贱骨,懒骨头连鞭子都使唤不动,动不动就说自己生病了,动不了。” 他厌恶道:“懒东西,不干活就让竹签子好好治治这群畜生,我劝你别把同情心放在这群东西身上。” 年轻狱卒连忙收回了目光,讪笑道:“当然,当然。” “我不是同情他们,我就是冷,”他抱怨道,“这里阴森森的,动不动就血赤糊拉一片,晚上我都睡不好觉。” 年老狱卒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不以为然道:“看一群没骨头的懒皮子受刑,有什么睡不着觉的。” “你要真怕睡不着,平时多听听喇/嘛诵经,雪监狱外面就有,诵经的声音跟这群贱骨头的惨叫声一起响,听着浑身都是舒坦的。” 年轻狱卒应了一声,在年老狱卒的带路下,又转过一个弯,突然感受到前面的人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叔?” “我们到了。” 年老狱卒望着眼前一片连铁栏杆都看不到的浓稠暗色,深吸一口气,慢慢伸出手,向前举起微微发亮的酥油灯。 “就是这里,”他低声道,“关押着外乡人的蝎子洞。” 第380章 “你能原谅我吗?” 阴风凝滞,雪水潺潺。 “滴答……滴答……” 屋顶上的雪水,顺着墙角一点点流淌下来,在地上混合著凝固的暗色血水,很快蔓延出污秽复杂的颜色。 蝎子洞里那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除了栏杆什么也看不见,如同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带着丝丝血腥气,等待着旁人踏入。 那年轻的狱卒无端打了个哆嗦,盯着里面的一团漆黑,竟然不知怎么的,生出一股退缩之意。 “叔……咱们在外面确认一下人在不在里面得了,”他不安的四下望瞭望,压低声音道,“就别进去检查了吧?” 年老的狱卒瞥了他一眼:“不进去?” “不进去你怎么知道,那外乡人会不会在里面藏着东西,或者挖了什么地道,”他不轻不重的沉声道,“要是不检查,人跑了你能负责?” “……” 年轻的狱卒不由得沉默下来,摩挲了两下胳膊。 他当然负责不了,这么重要的犯人,要是让他跑了,别说他们这巡逻的小狱卒了,整个雪监狱都要被罚的尸骨无存。 可是看着里面那一片死寂的漆黑,他心中一阵阵发怵,是真的不想进去。 那最外面一层铁栏杆,在酥油灯的火光下,反射出比冰雪还要寒冷的颜色,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从骨缝里开始发寒。 年轻狱卒咬了咬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根火柴,划亮之后,用力甩手扔进蝎子洞里。 “滋啦……!” 火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似乎是碰上了那些脏污的被缛,火舌舔舐上去,发出几声蛋白质被点燃的声音。 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昏黄的火光终于摇曳起来,藉着这一团暖洋洋的光源,两人终于看清了蝎子洞内的情景。 入目所及的,就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蝎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些藏蝎在地面上爬行,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它们的身影,高高翘起来的尾针寒光凛凛,彷佛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它们的爬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就像是在人皮肤与骨头之间的缝隙中游走,只让人遍体生寒,大脑发麻。 年轻狱卒皱了皱眉,只感到胃里一阵翻滚的不适。 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与恶心,提着酥油灯向前看去,透过若隐若现的火光,终于看到了他们这次巡逻的目标。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蝎子,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编织出网一样的累累伤痕,大多数都已经凝固,显示出一种暗沉的血色。 男人一动不动的坐在墙角,头微微低垂着,被阴影遮住了面色,看不清是否还活着。 “喂,外乡人。” 年老狱卒见状皱了皱眉,上前一步,用棍子用力敲打着铁栏杆,发出震耳的尖锐响声,冷冷道: “别装死,赞普大人特意留了你一条性命,就不会让你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事情混过去,说!” 他厉声逼问道:“你背后到底是谁,指使你伤害藏神大人!” “……” 男人没有说话。 他闻言慢慢抬起头来,用被鲜血浸染的手,不急不缓的把长发拨开,露出那张血迹斑斑的苍白面孔。 年轻狱卒的瞳孔几乎是立刻缩紧。 他呼吸一窒。 这个在众人口中罪孽滔天、不得好死、贪欲熏心到伤害藏神的外乡人,竟然长了一张……如此无欲无求的冷淡面庞? 那张苍白的脸即便被血迹浸染,显得格外狼狈,甚至因为阴影的投射有些脏污,依然能看出谪仙般的轮廓。 第439章 还有那双眼睛。 彷佛没有被任何世俗沾染过,整个监狱的血腥与污秽都不进眼瞳。 这个男人的眼睛,就像雪山一样寒冷而洁净。 年轻狱卒盯着那双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苍白的张了张口,还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只听身旁一声巨响! “砰!” 棍子打在铁栏杆上,发出震颤的响声,年老的狱卒已经失去了耐心,眉毛笔直的立起来,厉声道: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害藏神,是不是和明天的大劫难有关?!” “……” 雪监狱里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他静静的看着年老狱卒,不是挑衅,也不是抗拒。 只是根本没有把两人看在眼里。 年老的狱卒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提着酥油灯,冷冷的看着里面的男人:“算了。” “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赞普大人留你一命,是心怀慈悲,念着万物有灵,想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既然你如此顽固不化,想必你也根本不是拯救者,化解不了大劫难,”他冷冷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说完,年老的狱卒转身就走。 带着怒气的脚步在雪监狱里急促的响了起来,年轻的狱卒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赶紧转身跟了上去。 “叔……叔!” 他快步跟过去,面色有些焦急,一边走一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年老狱卒却越走越远。 蝎子洞内。 沈慈靠在雪监狱冰冷的土墙上,静静望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还能听见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 “叔……你就把他放在这儿……赞普大人不是说不能杀他,要拉拢……” “不用管他……外乡人还有两个呢,我就不信他就是那个拯救者……” “就让他自生自灭。” 最后这一句,带着血腥气的阴风,与酥油灯晃晃荡荡的火光火光,很快的消失在雪监狱外。 “噗嗤……” 火苗熄灭了。 沈慈注视着两人离开,半晌,移开了视线。 他动了动手指,那些狰狞血腥的伤口里,莹白纤细的蛛丝悄无声息的出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修补着伤口。 如果年轻狱卒还在看着这一幕,就会惊愕的发现,那些他原本以为致死的严重伤口,此刻竟然平整的犹如从未出现过。 蛛丝如雪,在雪监狱的地板上细细的蔓延开来。 成群结队的藏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遍布整个蝎子洞的藏蝎,停顿了片刻,随后如潮水一般骤然褪去。 “哗啦——!”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密密麻麻到旁人胆寒的蝎子洞,变得空空荡荡。 沈慈垂眸在衣角蹭了蹭血迹,随后用屈起一根手指,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轻用指节敲了敲墙壁。 “咔哒……” 只听一声轻响,那严丝合缝的土墙,竟然裂开了一个小缝。 黑暗之中,缝隙越来越大,直到裂开大约一个人能钻进来的大小,突然,缝隙中亮起一双黑莹莹的光,眨巴了一下。 “他们都走了吗?”眨巴的黑眼睛问道。 “都走了,”沈慈回答道,“现在这里只剩你和我了。” 那一对黑莹莹的亮光闻言,在黑漆漆的缝隙里眨巴的更频繁了,笑盈盈道:“你这么说,是在邀请我做什么吗?” 那语气里的暧昧,连蝎子洞里的血腥气都盖不住,连块木头也能听的出来。 “嗯,你说得对。” 沈慈面不改色道:“我就是在邀请你,不过,你不进来,怎么对我做什么呢?” “……” 缝隙里安静了一瞬,随后黑眼睛开了口,抱怨道: “就会嘴上说说,等我过来你又翻脸。” 他一边抱怨,一边靠近沈慈,不一会儿,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孔,就出现在了蝎子洞里。 沈慈伸手柄他接过来,活人毫不避讳的抓住他的手,从缝隙里钻了出来,一边摩挲着胳膊,一边心疼道: “这里这么冷,整整一天一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适应就好了。”沈慈默默道。 活人瞪了他一眼:“适应适应,等你适应了,在这里呆一辈子怎么办。” 沈慈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望着活人的眼睛,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 雪监狱里安静下来。 沈慈看着活人,活人也看着他,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需要语言,两个人上前一步,轻轻靠近在一起。 活人伸出手,放在沈慈耳朵后面,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里隐蔽的皮肤,感受着细腻的肌肤和绒毛。 用来做戏的血液在面颊上斑驳,混淆了眉眼,然而这一片小小的肌肤,却藏在后面,还是曾经的温度。 他一下下的拨弄着洁白的耳垂、敏感的耳尖,沈慈把手放在他消瘦的后背上,无声纵容着一切。 两个人沉默的贴在一起,静静的听着对方心跳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半晌,直到温度降了下来,雪水顺着缝隙再次滴落下来,活人才动了起来,开口道: “你知道,我不愿意让你来这里,对吧。” 他的声音沉稳中混着冷漠,与平日飘在半空中的笑意截然不同。 沈慈道:“我知道。” 活人继续道:“我讨厌你伤害自己,讨厌你背着我自己做计画,我宁愿自己去死,我也不想让你去受苦,去受伤。” 他的手指慢慢滑下去,顺着耳后滑到脖颈,又向下深入,摸索微微滚动的喉咙。 那上面血迹斑斑,到处都是凝固的血液和脏污,然而覆盖之下的皮肤,却只有细腻与顺滑的触感。 “我做错了。” 活人道。 “我有受伤的权力,你也有,”他慢慢道,“‘如果你受伤,我也会心疼’,当年在玄女雪洞时教会你的这句话,我竟然忘了。” 活人低了低头,把面颊轻轻贴在沈慈的胸口上,沈慈只感觉胸口多出一阵突兀的温热,灼烧着皮肉内的心脏。 “你明明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却死死的困住你,困了那么久。” 活人慢慢抬起头,黑莹莹的眼眸里亮光闪烁,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沉沉道:“我认错了。” “你愿意原谅我吗?” 第381章 舌吻 沈慈不答,只是伸出手,把活人眼睫下薄薄一层泪水浮开。 “不想再演下去了吗?”他低声问道,“现在跟我坦白一切,倒不怕我生气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听不出来在生气,可要是说并不在意,却也不像。 “……” 活人没说话,只是咬了咬嘴唇,再用力把他抱紧了一点,紧到面颊几乎能蹂进沈慈的心脏。 “怕,还是怕,”他嘟囔道,“但是你为了我吃这么多苦,都进监狱了,骂我一两句,我就当你跟我玩情趣了。” “只要你别扔下我。” 最后一句叹息,轻的就像是那根蛛丝,放在手心里,让人根本感觉不到重量,风一吹就跑了。 而那股光滑而黏腻的触感,却让人怎么也无法忽视。 沈慈叹了口气,摸了摸活人的面颊:“你敢跟我坦白,说明我所做的一切,也不算白费功夫。” “不管是把你关起来,还是让你旁观,由我一个人去参观景区,都是为了让你和我能更长久的在一起,而不是为了随便的把任何一个人抛下。” 如果他没有那一次爆发,他们之间永远像刚从林海雪原区出来时那样相处,短时间或许也不会分开。 两个人分工配合,苗云楼主外,他沈慈主内。 一个在景区里殊死搏斗,另一个在旅客中心迟迟等待,等相聚在一起,再小别胜新婚,好好亲昵一番。 纸人不会去探究苗云楼的过去,一颗心全拴在后者的喜怒哀乐上,苗云楼也会把纸人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拼命也要保护它。 似乎是很美好的生活。 可当一次次危险来临,一个破旧的纸人终日是个无用之人,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的血肉一点点消耗殆尽。 而苗云楼再厉害,也不过凡人之躯,身后站着要保护的人,不能退缩,只能向前,身边却空无一人,离那人越来越远,离死亡越来越近。 生活也许能容忍人与布娃娃,生存却不行。 于是纸人只好查找更多人的躯体,心脏,脊骨,血液,皮囊……找到的越多,就越像人,也拥有更多人的情绪,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就变得更加复杂。 一心一意为苗云楼着想的纸人,开始暗中探寻他的过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嫉妒、不甘、愤怒,为此大吵一架。 永远把人严严实实护在自己身后的苗云楼,发现那被保护的人竟然毫不领情,还总要挡在他前面,让他操碎了心,心痛却无计可施。 第440章 他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 两个倔驴都这样想,为此勃然大怒,强硬的干涉对方想法,甚至各种意义上的大打出手。 就在短短的前一个月,苗云楼与沈慈争吵对抗的次数,比从林海雪原区出来后的半年都多。 可是这就是人,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 不是无时无刻的平平静静,温和谦逊。 而是在不停碰撞、争吵、意见不同、怒火中烧中各退一步,最后慢慢谅解对方、重归于好,融合出更紧密的连接。 “我明白,”活人低低道,“从前我不懂,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他抬起头,一眨不眨的望着沈慈远山带雪一般的眉眼,伸手轻轻碰了碰,随后用了一点力气,用拇指一点点蹭过眼尾。 “我喜欢用手触碰你,更胜过亲吻与拥抱,”活人低声道,“因为触碰得到的感觉更加真实,让我能确定,你不会转瞬间烟消云散。”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对自己的性格很清楚,我很少害怕,因为道德、伦理、生死,对我来说都不是桎梏,我没有顾忌。” “就算是你,我虽然常常患得患失,可我还是把你泡到手了,是不是?” 沈慈点点头:“谢谢。” 活人微微一笑:“不客气。” “可惜抢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啊,”他摇了摇头,笑容转瞬即逝,叹气道,“沈慈,别怪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我害怕你离开,真的,任何可能让你离开的事情,我都不敢告诉你一丁点。” 活人说完,见沈慈张了张口,似乎又要说些什么,赶紧找补道:“当然,我现在已经明白啦,你不是那种抛妻弃子的薄情郎。” “现在我们已经有基础信任存在了嘛,”他整个人蛇片一样贴在沈慈身上,双手并用,摩挲着对方的脖颈与面颊,讨好的笑道,“你看,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瞒着你了。” “……” 沈慈没有接他的话。 他居高临下,盯着活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活人的手腕,把他不安分的手指一点点摘了下去。 活人一愣,不由得心头一跳。 难道他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的事? 然而下一秒,只见沈慈轻轻上前一步,把活人整个抵在墙壁上,随后两只手捧住他的面颊,毫不犹豫的低头亲了下去。 活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薄唇覆盖笼罩下来。 两个人的呼吸骤然贴近,亲密无间的交织在一起,带来让人酥酥麻麻的温热。 他只觉得嘴唇上一阵湿润,随后口腔突然猝不及防的打开,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温和而强硬的骤然入侵! “唔呃……!” 柔软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如同蛇类翻滚交/媾,以几乎不属于那双清冷眼眸的热度,发出暧昧而激烈的啧啧水声。 被这股热烈的气息笼罩,活人几乎愣住了,背后是冰冷的墙壁,面前是温热的躯体,只能被动的接受唇舌肆虐。 他湿热的口腔中是一场疾风骤雨,沈慈淡淡的气息入侵进来,脖颈被人强硬的禁锢住,动弹不得。 活人在这无可抵御的情热中,没有任何清醒的余地,只能闭上眼睛,一瞬间便在欲海中堕落沉沦。 “啧啧……唔……” 这一场唇舌间疾风骤雨般的亲热,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才略微平稳了一些。 活人紧紧贴在墙壁上,呼吸不稳,胸口剧烈起伏,面颊上蔓延上的红晕,从浓烈的油彩中渗透出来。 沈慈睁开眼睛,露出那双冷色的眼瞳,把淡红色的舌尖退出来,唇舌微微分开了一些。 “呼吸。”他轻声道。 活人闻言下意识吐出一口气,混沌的大脑终于进入了冰冷的空气,让他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你……为什么……?”他的舌头整个麻木起来,几乎不会说话了,费力的呼吸道,“怎么突然……?” 沈慈仍然低头看着他,用指腹轻轻蹭着后者鲜活湿润的眉眼,轻轻道: “你不是不敢闭眼,害怕我会突然离开吗?” “这就是我的承诺,”他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对你失去热情,无论是现在——” “——还是你恐惧的那个时候。” 即便有一天,沈慈会恢复全部的记忆,重新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成为无情无欲的神仙义父。 苗云楼也能凭藉着此刻唇齿间的温度,辨认出那具身体里,是否还是同样的对他永远炽热的灵魂。 —————— 一吻结束。 两个人呼吸重新平静下来,沈慈换了一个姿势坐在地上,静静听着活人说雪监狱外面的事。 活人靠在沈慈的怀里,跟无脊椎冷血动物一样,贴合著胸膛呼吸的幅度,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他的手。 “从你摧毁藏神肉身那天开始,外面就乱成一团了,你被压进雪监狱后,剩下那两个外乡人都被再次关起来,查了一整天。” “所有经手过贡品的侍从,全都被罚了,传话人被夹断了一根腿骨,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沈慈闻言面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淡淡道:“他活该。” “当然啦。” 活人嘻嘻笑道:“本来他都该被赞普折磨死了,可惜现在距离大劫难日越来越近,实在没有人手可用,传话人断了腿,也得继续干活。” 沈慈摧毁藏神肉身石像是在第四天,等到那一阵混乱和检查过去,就已经是第六天日出时分了。 明日就是大劫难日,而可能的拯救者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尊贵如赞普也没有办法,只能在焦躁中等待。 这也是为什么沈慈犯下如此大罪,却也没有当场处死。 拯救者实在太虚无缥缈了,若是把沈慈杀死,选择也就只剩下两个了。 不如先把他留下,如果大劫难日过后,他不是那个拯救者,再酷刑处死也不迟。 沈慈闻言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那文建华和潘龙呢?” 明天太阳一旦从雪山上升起,就代表着大劫难日彻底降临,潘龙和文建华要想活命,就只能拼命竞争拯救者的位置。 “他们?” 活人一听,从鼻孔里喷出一股讥笑的气息,慢慢咧开嘴笑道: “你猜那两个蠢货,为了成为拯救者,想出了什么办法?” 他没等沈慈的回答,就耸着肩膀,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 “他们俩居然盯上了跟南喀同父异母那个女孩卓嘎,争先恐后的讨好她,想得到这女孩的青眼,成为赞普的乘龙快婿呢!” 沈慈搂着他的腰,不让他笑到滚在地上,闻言也不由得摇摇头道: “慌不择路。” 都到了大劫难日的前一天,他们两个还没做出什么事情,恐怕看着藏区侍从日益不善的眼神,心里也有数。 没有成为拯救者的信心,也只能另辟蹊径,试图讨好赞普的女儿留在藏区。 只是不知道,这慌不择路的做法,是会让他们得到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还是一头跌进早有预示的地府中。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一会儿,半晌,活人开口道: “今天晚上。” “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他眼底闪烁着暗光,慢慢笑道,“你还记得吧?” 沈慈点点头。 “在这里好好待着,等声音响起来之后接应一下,外面有我,不用担心,”活人把他的手指抓起来亲了一口,“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沈慈道:“注意安全。” 活人笑道:“我知道。” 两个人享受着温热暧昧的气息,又亲亲热热的贴了好一会儿,直到雪水滴落的越发缓慢,雪监狱外显然是已经入夜,这才不舍的分开。 活人一边低声谩骂着赞普,一边依依不舍的从沈慈怀里起来,彻底站起来后,却突然听到一声轻响。 “啪嗒。” 两人神色顿时一凝,活人眯了眯眼,目光定格在地上那块黑漆漆的小方块上。 他和沈慈对视一眼,用脚尖碰了碰,见那东西毫无动静,才伸手捡起来。 “这是……” 活人用手指翻着那东西,突然心头一跳,一个猜测漫上心头,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第382章 羊肉羹,蹄腕骨 那黑漆漆的小方块只有巴掌大小,相当没什么存在感。 然而活人瘦长的手指动了动,却感受到些许不同寻常的隐匿触感,他眯起眼睛,找到一块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蝎子洞里传来一声轻响,黑方块四周凹陷下去,一个小圆筒从里面伸了出来,圆筒中镶嵌着一片晶体,在雪水下反射着幽幽冷光。 或许黑方块还不够明显,然而当这片晶体出现,两个人心头一动,立刻辨认出来。 ——那是相机的镜头。 第441章 “……”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心中思绪涌动,半晌,是沈慈率先开口。 “这是从我身上掉出来的。” 沈慈的目光在黑方块上停留片刻,垂下眼睫想了想,慢慢道:“但我对这个东西没有任何印象,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相机在藏区是禁忌,他们这些外乡人携带的所有相机,都被统一收走,带到了红塔进营销毁。 沈慈也不例外,是那一次暗中闯入红塔,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尚未被销毁的相机,才拿走了自己的相机。 然而当他发现的时候,其他相机全部沦为了壁炉中的灰烬,红塔里已经没有其他完好无损的相机了。 那么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相机,又是从何而来? 是有人在他之前,已经进入过红塔拿走了自己的相机,还是在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把相机交出去? 活人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打着黑方块,一双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来,渗露出暗色的冷光。 半晌,他开口道:“不管这是谁的相机,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有人把藏区禁忌的东西放在你身上,不是为了陷害,就是为了线索。” 活人轻声道:“如果是陷害,不会等你都已经进了雪监狱,还没有揭发,所以这个人费尽心思把相机塞给你,恐怕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你发现些什么。” 沈慈垂眸看着那块黑漆漆的小方块,半晌,点了点头。 的确,无论如何,只要把这相机打开看看内容,只要没有全部删除,就能从中推测出关于相机主人一部分信息。 雪光暗淡的蝎子洞内,沈慈与活人对视一眼,便伸手向黑方块拿去。 活人也盯着黑方块,他知道自己最好不去动它,有些不爽,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嘟囔道: “奇怪,这黑方块虽然不大,塞在普通人身上还算隐蔽,可是放在你身上,你怎么会一直没有发觉?” 他原本是一句无心之言,然而沈慈闻言,身形却骤然一顿。 一直没有发觉……? 除了活人,任何一个人靠近他,他都绝不会没有警觉,尤其是在险象环生的景区,绝不会让人接近,更不会让人把东西放在身上这么久。 就算在无数险境中,经历了太多的冲击与意外,削弱了一丝应有的警觉性,也不至于如此大意。 除非—— 沈慈顿了一下,把黑方块慢慢攥在手中。 他直起身子,在活人略微有些明悟的诧异眼神中,往前走了两步,用肩膀用力撞了他一下。 “什么感觉。”沈慈问。 “……想亲你,”活人诚实的说道,“肩膀酥酥麻麻,跟我嘴唇的感觉一样,好肿。” 沈慈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人,我撞上你很有存在感,对不对,”他轻声道,“我撞你,你感觉开心,陈风遥撞你,你可能感觉困惑,潘龙撞你,说不定你会勃然大怒。” “那么如果是一个牲畜、一头牛撞到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沈慈抬起眼睛,撞进活人一刹那紧缩的漆黑瞳孔中。 那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片段在两人交织的视线中编织成网,蔚蓝如湖泊的天空,自由奔跑的草原,远处巍峨的雪山—— 落红满地的一滩鲜血。 —————— 普陀罗宫。 南喀垂着头,站在大殿下方,听着传话人半死不活的瘫坐在轮椅上,对他转达着磕磕绊绊的鼓励。 这座昔日辉煌尊贵的普陀罗宫,在藏神肉身轰然倒塌后,已经成了一具尚未崩塌的空壳废墟。 所有贵族得到消息,全部闻风而动,带着全身家当,准备在午夜有异动时就翻越雪山逃跑。 当时在场的所有侍从,都被并蒂莲花尸剥皮而死,直到现在皮囊还在草原上扔着,若不是天色渐寒,已经要开始发臭了。 南喀和所有藏区贵族都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才会死。 并蒂莲花尸被喇/嘛打成重伤逃走,那些同样参与制作羊皮鼓的贵族却还没死绝,他们心怀恐惧,根本不敢接近普陀罗宫。 所以现在的普陀罗宫,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华贵巍峨,偌大的正厅宫殿内,却只剩下了南喀和传话人两个人。 鼓励还在继续。 “赞普大人说了,你是个好孩子……咳咳,现在藏区有难,你也应该尽一份力……” “明日就是大劫难日,不要……咳,不要畏惧,去把那群有异动的牛羊都杀了,带着几个人去雪山探查……” 传话人说几句,身下便抽搐着冒出一滩鲜血,悄无声息的蔓延在普陀罗宫内,为这座巍峨高耸的宫殿,增添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南喀垂着眼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这就是他原本计画的一部分,得到赞普的夸赞,处理掉大劫难日的危害,一步步进入藏区内核统治阶层。 可是现在,听着这些振奋人心的鼓励,他只会觉得一阵漠然。 一个半死不活的传话人,一座摇摇欲坠的宫殿,挤在支离破碎的藏区中,说着死气沉沉的计画。 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南喀静静的听着,等到传话人一大段话说完,再也控制不住,拼命往外咳血,才适时沉沉道: “嗯,我明白了。” “我是赞普的儿子,当然理应为藏区解决这一切,”他慢慢道,“最好是一劳永逸,永远的解决。” 说完,南喀便起身,神色冷静的从传话人手中接过长鞭,别在腰侧,不听身后传话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大步向普陀罗宫外走去。 夜风温冷,他需要吹吹浑身发烫的血液。 接近午夜。 普陀罗宫外,点点寒星在夜空中闪烁,藏区海拔高,夜晚万里无云,星星犹如一道宽阔的银河,一路蔓延至雪山之巅。 然而在这沉沉的夜色中,从天空映照下来的,却不是深沉的藏蓝色,而是一股浓稠鲜艳的赤红色。 南喀已经离普陀罗宫很远了,他抬眼望着天空,眼底沉沉,遮盖着复杂的神色。 从大劫难预言的第一日,到最后一天。 这片天空,已经彻底堕入了赤红色的怀抱,从巍峨雪山的背后,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奔腾着涌向普陀罗宫。 最后一天了,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 南喀在寂静沉默的草原上,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没有船到桥头自然直,也没有突然的灵感涌入脑海,他慢慢低下头,闭了闭眼,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笑。 “哈哈哈哈哈哈!” “嗯——好喝,”一个女孩的声音清脆如银铃,甜甜的笑道,“这种做法,你们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在这里生活里这么多年,还没有尝过呢。” 伴随着她欢快笑声的,是一股若隐若现的肉香味。 南喀几乎是立刻辨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是卓嘎。 他从普陀罗宫走出来散心,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牛棚羊圈旁边,而卓嘎从不接近这种脏兮兮的地方,大晚上的,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 南喀眼底闪过一抹冷色,沉默了半晌,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声源处走去。 他慢慢从腰间把鞭子抽了出来,迈过深深浅浅的草丛,一边走,一边听到那个外乡人潘龙的声音也冒了出来,讨好道: “哎呀,公主你不知道,我做饭的手艺可好了,什么都会做,炖个羊肉羹只是简简单单。” “你们这里的羊天天在草原上跑,喝的是雪水吃的是鲜草,味道本来就好,只是你们的厨子不会做,”他小心翼翼的笑着试探道,“不如以后,都由我来给公主做饭?” “好啊。” 卓嘎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她一口答应,仍然是笑嘻嘻的,似乎是很享受这种追捧,话音一转,又对另一个人问道: “文建华,你不是说给我带了小礼物吗?我看看,在哪里呀。” 文建华的声音顺着夜风,模模糊糊的传来,带着不紧不慢的笑意,轻声道: “公主放心,我当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献给公主了。” 他的话说完,草丛中顿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片刻后,只听卓嘎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是阿就!” “天啊,你这块阿就骨头晶莹剔透,圆润光滑,比我小时候玩的还要好,”她惊喜的笑道,“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文建华闻言,似乎是谦逊的笑了笑,仍是温文尔雅的回答道:“不过用羊的蹄腕骨做的小玩意,逗公主一笑罢了。” “只是我做的这块阿就,不仅是由屠宰羊体取出的“桑久”,还是在一头活蹦乱跳的健壮公羊身体里取出的蹄腕骨,多用些心,倒也不值什么钱。” “不!” 卓嘎的声音出现打断了他,仍然相当惊喜,言语中似乎还有些羞涩:“你有这份心,就很好了。” 第442章 那个文建华闻言,终于有些按耐不住的笑了起来,草丛中又传来窸窸窣窣声,南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把鞭子抻开,猛的在地上甩了一鞭! “啪!” 鞭子抽在草地上的破空之声,让整个草原都震了一震。 南喀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羊圈旁,沉着脸大步向前走去,转身经过一道土墙,便立刻看到了三个人的身影。 扑面而来的,便是极为浓烈的血气。 第383章 “卓嘎,千万别着急” 那种羊肉羊血的腥气,夹杂在温凉的夜风中,丝丝缕缕的入侵着南喀的鼻腔,简直令人作呕。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杀羊取乐。 南喀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厌恶的在鼻子下扇了扇,就见卓嘎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而她身旁那两个男人,居然躲的比她还靠后。 “什么人!” 卓嘎一时惊吓,在漆黑的夜色中,更看不清这突然出现的黑影是谁,内心慌乱无比。 阿爸啦说外面危险,把她关在了红塔里,她是耐不住寂寞,偷偷甩开了所有侍卫跑到这里来的。 这种事情放在平时,不过是她撒娇一句的事,然而现在大劫难日马上就要到来,藏区内诡物横行,万一是什么诡物跑到这里来就糟了! 卓嘎心中砰砰直跳,一边窸窸窣窣的飞快整理着衣服,一边攥着手里的阿就骨头。 热腾腾的羊羹已经被慌乱的打翻在地,她面色煞白,色厉内荏的对黑影喊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贸然打扰公主,你就不怕我叫阿爸啦把你碎尸万段吗?!” 南喀抱着胳膊,静静的看着卓嘎惊慌失措,那两个男人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不由得失笑道:“你还敢提阿爸啦?” “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大劫难日。” “卓嘎,”他唇角勾起了一点讥讽的弧度,“你是赞普的女儿,藏区的公主,现在不仅不为赞普排忧解难,居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南喀那沉稳厚重的声音一出,卓嘎狂跳的心脏一顿,眯了眯眼,终于在漆黑的夜色中,看清了来者是谁。 ——原来是她那个身上流淌着卑贱血脉的“弟弟”。 他竟敢来教训藏区尊贵的公主?!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卓嘎心中被那一鞭子惊出来的害怕,顿时转化成了成倍的怒火,夹杂着讥讽,劈头盖脸的向南喀扑过去。 “我当是谁呢,一个贱种,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说话?” 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面上已经毫无惧色,抬手直指着南喀的脸,眼底酝酿着怒火与狠毒,恼羞成怒道: “平时一副窝囊废的样儿,现在倒来管我了,南喀,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南喀嗤笑一声,“我现在是赞普亲口认定的侍卫长,一切与大劫难有关的侍从都由我调动。” “卓嘎,你这个尊贵的公主,现在除了脖子上一串重的发坠的黄金,还剩什么?” 卓嘎没想到这个平日一声不吭的弟弟,此时竟然还敢讽刺自己,顿时勃然大怒: “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两个人对立而站,刹那间,场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潘龙蜷缩在羊圈里,见状心脏砰砰直跳,他引诱卓嘎扔下侍卫来羊圈献媚讨好,此时被人发现,早就吓得在一旁蹲了起来。 他紧张的盯着两人,有心上前保护公主,心中却不停打着鼓。 这突然出现的男人究竟是谁? 夜色浓重,潘龙没看出南喀此时不过十一二岁,只看到一个身量高大结实的男人拖着鞭子闯进羊圈,一身古铜色皮肤在夜色中依旧泛着冷光。 这样一个魁梧的男人,他根本打不过,也就绝不可能凑上去为公主出头,然而听到两人对话,却是心头一跳。 贱种? 卓嘎公主身份贵重,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面对眼前的男人却丝毫没有畏惧。 这男人的身份,究竟是—— “我这些天经常听说一个传闻,却一直对不上号,原来……就是你啊。” 一片剑拔弩张的空气中,文建华突然开了口。 他慢慢直起身来,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不屑的冷光,盯着南喀的脸,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轻声道: “我听说在藏区有一个奇怪的男孩,身上同时流淌着最尊贵与最低贱的血脉,一出生,就长着畸形的身体。” 文建华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南喀头顶的羊角,目光很轻,却带着十足十的羞辱。 “原来那个怪胎就是你,”他伸出手,轻轻搂住卓嘎的肩膀,状似无意的笑道,“真是恶心,公主金贵之躯,怎么会跟这种人有牵连?” 卓嘎脸色微微一红,那种直冲上头的磅礴怒火顿时消散,她抱着胳膊嗤笑一声:“还不是他那贱人妈不择手段。” “爬到阿爸啦的床上勾引人,不要脸的畜生,以为生下孩子就能一步登天?” 她挑着眼睛瞥向南喀,捂着嘴笑轻轻笑了,吐出来的话却狠毒无比:“还不是生下个带着畜生模样的贱种,刚生完就被拉去羊圈打死!” “……” 南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听到这话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又是这样。 这场景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尊贵的公主带着一群追随者,把玷污了贵族血脉的贱种羞辱再羞辱,显示出自己的身份高贵再高贵。 这样的羞辱,从他出生便一日不落的开始,到现如今,已经十余年了。 南喀听着这些轮番的羞辱,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原本应该如潮水般涌出的自卑与不甘,却突然怎么也无法出现了。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大劫难即将来临,藏神肉身已经摧毁,拯救者迟迟没有动静,只有他能力挽狂澜的情况下—— 所有人看着他,依然是看着一个牲畜生出的贱种。 就连那两个刚刚来到藏区不过几天的外乡人,也敢用那种鄙夷讥讽的眼神盯着他,试图把他踩在脚底下羞辱。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得知了他的出生。 他在那十几年被欺凌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为只要能立下无与伦比的功劳,就能够把所有的羞辱一笔勾销。 太幼稚了。 血脉就是血脉,他从一只羊肚子里爬出来,这是不可逆转的,无论他怎么百般讨好赞普,为藏区立下汗马功劳,都没有用。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南喀听着耳边越来越脏的谩骂声,突然笑了笑。 那天在普陀罗宫内,庄严神圣的藏神肉身轰然崩塌,摧毁他的却只是一个被剥皮的残躯,他一直以来坚信的目标也随之支离破碎。 连高高在上的藏神都会被摧毁,那赞普呢? 会不会有一天,赞普会消失在这偌大的草原上,他唯一引以为傲的血脉,也会随之变得轻如鸿毛? 南喀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她从一出生就尊贵无比,直到现在,仍然在践踏他的尊严。 从前他不甘心,如果他是赞普唯一的孩子就好了,如果他的母亲从未存在过就好了,如果他是从赞普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想让这些人用正眼看他,想让自己再也不用被羞辱,再也不被人叫贱种,不是上述种种,只有一个办法。 他要摧毁禁锢牛羊的栏杆。 他要摧毁贵族。 他要摧毁赞普。 他要让判断尊贵与肮脏血脉的制度,像藏神石像一样摔个粉身碎骨,消失在雪山下的万丈深渊。 他要让流淌在自己血液中那卑微肮脏的血脉,再也不被人另眼相待,让所有人的血脉都只是人和人,而不是贵族和畜生。 他不要当贱种,他要当人! “怎么,说不出话了?” 卓嘎仍然在用言语刺伤南喀,她步步紧逼,面上恶毒的神色几乎已经凝结成了实质,向一言不发的男孩放肆讥笑: “你心里也知道吧,你的身份根本上不得台面,这么多年的待遇,就是你咎由自取!” “你以为我们是背着阿爸啦羞辱你吗?你还以为阿爸啦会救你?太可笑了,可别再用你那种不甘的眼神看着我了!那都是阿爸啦默许的!他根本不想要你,你就是个从畜生肚子里爬出来的贱——呃!!”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卓嘎只觉得眼前一黑,脖颈上载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南喀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平静的看着她挣扎,那只从未被她看在眼里的身躯,正有力的一点点收紧手指,如钢铁般坚硬。 “赞普要不要我,不重要了,”他慢慢道,“我从谁肚子里爬出来,谁要我就好了。” “呃呃呃——呵……呵……!!” 卓嘎对这个阴沉懦弱的弟弟,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被掐的拼命挣扎,用力捶打着南喀的胳膊,却根本无力反抗。 第443章 她漂亮的脸庞慢慢变红,随后开始发白,发青,直到发紫,呼吸越来越微弱。 潘龙几乎被眼前转瞬变化的情况惊呆了,他下意识想上去解救卓嘎,腿却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南喀的目光扫过他,看向文建华:“你不是说,我很恶心吗,怎么不过来把你攀附的公主救出来?” “……” 文建华僵硬在原地,望着南喀平静的目光,额头上滑落一滴冷汗,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卓……她要是死了,赞普不会放过你……” 南喀笑了:“现在草原上能用的人不错,有能力对抗大劫难日的只有我一个,你觉得赞普愿意保护他宠爱的女儿,还是更愿意保护自己尊贵的地位?” 他看着文建华面色一点点变白,几乎毫无血色,不由自主的又笑了一下。 “开玩笑的,”南喀道,“我不会杀了她。” 他突然松开手,卓嘎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拼命向远处爬,爬的涕泪横流,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大劫难日就要来临了,还记得预言怎么说的吗,”南喀低着头对卓嘎道,“那些牛羊,都会异化成直立行走的凶恶怪物。” “你不是喜欢喝羊肉羹,喜欢玩阿就吗?” 南喀对她笑道:“我不杀你,至少你没有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很快该杀你的东西就要到了。” “卓嘎,千万别着急。” 南喀说完转身就走,把所有人都抛在身后,提着鞭子,裹挟着血腥而黑暗的夜色,大步向雪监狱的方向走去。 去他的。 他不要当赞普了。 他要跟那个沈慈一起,把藏区掀个天翻地覆! 【叮!】 【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当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 第384章 监狱暴动,羊群劫狱 夜色浓重。 狱卒趴在雪监狱门口冰冷的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 大劫难即将来临,连天空都被染上了赤红的血色,然而这些不祥的恐怖连带着藏神死亡的消息一起,被贵族隐瞒的滴水不漏。 只剩下一群不知大限将至的底层苦力,还在安安稳稳的度过自己最后一天。 雪监狱内,年老狱卒已经离开,去给赞普汇报罪犯情况了,监狱里就只剩下年轻的狱卒看守。 此刻接近午夜,距离大劫难日只剩下一个小时,他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担心雪监狱里会有什么异动。 有无数铁栏杆与藏蝎虫群的折磨,谁还能越狱不成? 年轻狱卒在睡梦中满意的咂咂嘴,似乎是嘟囔了一句梦话,翻了个身,发出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 “滴答。” 一滴雪水从监狱上方滴落。 水滴落下的声音很轻,然而这滴雪水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年轻狱卒脸上,啪嗒一下,留下一滩冰冷的水渍。 “呃……!” 年轻的狱卒被这股凉意吓得一哆嗦,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摸了摸面颊,却只摸到一手冰冷的湿润。 “雪水化了啊……” 他睁着惺忪睡眼嘟囔了两句。 屋顶的雪水化开,顺着缝隙滴落进雪监狱是常有的事,他把悬着的心放下,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把雪水蹭掉,重新趴在桌子上。 唉,没什么事,继续睡吧。 在年轻狱卒脸皮接触到柔软的臂弯,即将再次沉入甜蜜梦乡中之前,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平日雪水化开,是因为雪山顶峰日光灿烂,照耀在雪监狱屋顶,让那厚厚的一层白雪从缝隙中滴落。 现在已经是午夜,夜色浓稠、阴风阵阵,屋外的温度已经能够轻而易举的结成冰,头顶怎么会有雪水滴下来? “砰!” 寂静沉默的雪监狱骤然一晃! 从雪监狱深处,竟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巨响声,由远及近,由轻到重,越来越剧烈,甚至让整座雪监狱都为之震动。 “咣当!” 年轻狱卒坐着的椅子整个震颤起来,他的脸颊重重磕在桌子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哆嗦一下,顶着红印愕然的抬起头来。 脚下还在震颤,望着雪监狱深处,年轻狱卒脑海中警铃大作,心脏剧烈的敲击着胸膛,立刻意识到监狱深处出了事。 监狱深处传来的巨响……那是蝎子洞的位置! 脑海中严厉的警告一闪而过,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几乎是下意识伸向桌子上的通信器,身子却重重一歪! “砰砰!” 从雪监狱深处传来两声洪钟一般的撞击声,整个监狱剧烈的震颤了一瞬! 年轻狱卒猝不及防,被重重甩飞在监狱的墙壁上,随后噗通一声,整个人五体投地的摔在地上。 “呃……!” 他尖叫一声,在一阵四肢疼痛中,艰难的支起身子,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却听到下一秒,雪监狱突然沉寂下来。 “……” 空气中一片死寂,水渍静静地躺在地上,整座监狱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年轻狱卒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望着雪监狱深处那片黑洞洞的入口,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死死盯着那一团漆黑,脑海中的弦已经绷到了最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冷汗浸透了整片头皮。 “咔嗒……” “咔嗒……咔嗒……”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种不祥的预感,在年轻狱卒从这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看到一双橙黄色的眼睛时,骤然迸发出来! “砰砰砰——咔嚓!”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弯曲声,几根破碎的铁栏杆从黑暗中横飞出来,当啷一声落在年轻狱卒的脸边上。 雪监狱深处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地面开始不容置疑的震颤起来,从黑洞洞的洞口里,赫然冲出一头藏绵羊! 那头藏绵羊身上的羊毛脏兮兮的蜷成一团,粘着尘土和黑褐色的血迹,就连肌肉都衰老的下垂。 然而那双浓密长睫毛下的羊眼睛,却格外的炯炯有神,蹄子在地上一踏,仰起脖子长长的发出一声羊叫! “咩——!” 在这亢奋的羊叫声中,雪监狱黑洞洞的入口内瞬间窜出数十只藏绵羊,如同翻滚的雪崩一般,从雪监狱深处轰然奔涌而出! “咩咩——咩——!” 无数藏绵羊甩了甩身上脏兮兮的毛,直直冲向雪监狱洞口,羊蹄在监狱的地牢上踏过,发出地震般轰隆隆的震颤声。 年轻狱卒直愣愣的望着向他奔来的羊群,瞳孔中的影子越来越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羊群竟然从雪监狱中冲出来……暴动了? 它们怎么会? 它们怎么敢?! 藏区的牛羊无论挨了多少鞭子,都只会低着头拖着脚步慢慢走过草地,连一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可能会暴动?! 年轻狱卒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从未想像过的情景出现在眼前,他只知道愣愣的趴在地上,直到羊蹄有力的踏在他脸前,他这才一个激灵,下意识抬起头来。 迎面撞上一双雪山般平淡的双眼。 那个原本被关在蝎子洞里奄奄一息的年轻人,此刻竟然坐在一只藏绵羊的背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平静的俯视着他。 “他对你们动过手吗?”沈慈问道。 什么? 年轻狱卒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听到这句话,竟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下意识张了张口,什么也答不出来。 然而沈慈却没有看他,只是摸了摸身下藏绵羊纠缠在一起的肮脏皮毛,重复了一遍: “他对你们动过手吗?” 他身下那只脏兮兮的藏绵羊“咩”了一声,长长睫毛下的圆眼镜凝视着年轻狱卒的脸。 半晌,轻轻甩了甩羊脑袋。 沈慈点点头,示意其他藏绵羊先离开,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年轻狱卒脸上。 “不要停留,离开藏区,离开这里,”沈慈道,“如果你想躲过清算,在此之前,我需要你一个东西,交给你见到的下一个人。” 年轻狱卒愣愣的趴在地上,看着沈慈拿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盒子,轻轻一抛,正好落在了他的臂弯中。 下一秒,只见眼前的羊蹄用力一踏! “咩!” 最开始那只领头的年老的藏绵羊,颤颤巍巍的仰起脖子叫了一声,那个年轻人身下的藏绵羊回应一声后一跃而起。 霎时间,监狱内的雪崩再次翻涌起来,地面开始震颤,接近数百只藏绵羊,浩浩荡荡从雪监狱深处奔涌而出。 年轻狱卒紧紧贴着墙壁,眼睁睁看着无数羊蹄从眼前掠过。 他应该拿出狱卒的气势高声呵斥,应该把棍棒拿出来,用力甩在羊腿上,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去请喇/嘛,把那个年轻人拦下。 第444章 可他只是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感受着地面的震颤,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直到最后一只藏绵羊也跑出了雪监狱,整座监狱又恢复成了死寂的冰窖,他这才恢复神智,慢慢站起身来。 雪监狱内。 被羊蹄踏过的雪监狱,留下了泥土肮脏的痕迹,顺着雪水一起悄无声息的流淌出来。 年轻狱卒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盯着肮脏雪水中,夹杂着的丝丝缕缕血迹。 他手里那个黑漆漆的小方块存在感极上的硌着手心,明明在雪监狱中冻得十分冰冷,他却恍惚间感觉,手心在阵阵发烫。 “……” 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寂静的雪监狱内,稀释着脏兮兮的水渍。 年轻狱卒就这么低着头站在原地,攥着黑漆漆的小方块,一动没有动。 “咔嗒。”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一阵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他被一只手按住肩膀,用力转了过来! 他认得那张脸,那是羊圈里一张曾经被踩在泥里的脸。 “监狱里的人呢?” 南喀胸膛起伏着,从口中呼出白气,用力拽着年轻的狱卒,目光快速扫过脏兮兮的地板,声音沉沉道: “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被赞普关进雪监狱的那个年轻人呢?他在哪儿?!” “呃咳……!” 年轻狱卒胳膊上一阵剧痛,他痛的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那种呆愣的状态却依然没有离开。 他听着这一连串急促的问话,看到南喀额头上仍然冒着热气的汗水,只觉得手中的黑色方块越发滚烫,烫的几乎攥不住。 “你说话啊?” 南喀见他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沉:“是不是那些喇/嘛来过了,又把人带走了?!” “算了,”他心念一转,急躁的摆了摆手,“你赶紧离开,我进去找他!” 南喀说完便松开狱卒,紧紧皱着眉头,大步向雪监狱里走去,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住。 “……他已经走了。” 年轻狱卒张了张嘴,在南喀沉沉的目光中,瑟缩着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慢慢伸出手,下一秒,一个黑漆漆的小方块出现在南喀手里。 黑色方块在那宽大的手掌中,晃荡了一下,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刺激,发出一声轻响,慢慢弹出一块凸起。 在南喀的注视下,黑色方块一动,发出了“滴滴”的响声。 下一秒,液晶显示器瞬间亮了起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照亮整座漆黑的监狱。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镜头晃动起来,先是模糊了一会儿,随后开始自动对焦,很快,小小的一块液晶屏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盯着镜头,见终于显现出了人影,立刻开心的挥了挥手。 南喀在镜头外,紧紧盯着那张阳光的面孔,他记得,这是那个失踪的外乡人,罗田。 “学生们好啊,看看你们的老师到了什么地方?” 相机里,草原美丽的风光徐徐展开,罗田蹲在一个角落,朝着镜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笑道: “这里不允许带录像设备,可是我想,你们从来没有见过草原和雪山,我就把我备用的相机留了下来,等我回去,就给你们看看藏区美丽的景色。” “来,很快就到牛棚了,我趁着没人,让你们瞧瞧这里的牛羊都长什么样。” 第385章 “不听话,就等死!” 罗田说完后,镜头再次转动,牛棚和羊圈赫然出现在镜头里。 “同学们,看到没有,这就是藏区的高山牦牛和藏绵羊。” 镜头里,罗田的声音即便刻意压低,依旧掩盖不了言语间的兴奋,小声介绍道: “这些高山牦牛主要分布在藏区东部还有南部山原地区,跟咱们学校后面那群瘦牛可不一样,这群高山牦牛毛发浓密,温驯耐劳,非常非常适应高海拔的环境。” 罗田一边说,一边晃动着镜头,慢慢向牛棚里走去。 他显然是生怕被人发现,镜头的视角很低,显示屏里只能看到无数杂草挡在镜头前,被窸窸窣窣的扒拉开。 很快,那些杂乱的草丛被清除掉,牛棚中那些高山牦牛也露了出来。 它们正静静的卧在牛棚里,眼神空洞,一动不动的佝偻着盯着草地,连罗田钻进了栅栏门都没看到。 显示屏里,镜头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墙角,对准了高山牦牛,显示屏中再次传来罗田小声的介绍: “看到它们身上浓密的毛发没有,高山牦牛的优点很多,其中一点就是御寒能力强。” “而且藏区这边海拔高,空气含氧量少,日温差大,牧草生长期短,其他牲畜都很难适应这种环境,没办法充分利用牧草资源,高山牦牛却不一样,它怎么都能适应。” 罗田说完,镜头再次晃晃悠悠的转动起来,这次罗田那一头标志性的刺猬头再次显露在镜头中。 他藉着茅草的遮挡,大大咧咧的岔开腿蹲坐在地上,面上却微微皱着眉头,不像一开始那么兴奋。 “奇怪……” 罗田拧着眉头在镜头外嘀咕了一句,长长呼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回来,对几个月后、镜头另一边的学生喃喃道 “唉,也不知道藏区人民怎么养的,这些高山牦牛明明骨架子都很壮实,一个个却显露出营养不良的状态来。” “之前那次交流我没看清楚,这次给你们录视频,倒是细细看明白了,”他微微抬着头,目光凝聚在一个点上,小声道,“这群高山牦牛身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处伤。” “平时我也在学校观察过后院的牛羊,这方面一看一个准,就看它们的眼睛,有十几头高山牦牛都处于应激状态,尤其是越老的牦牛,状态就越不好。” 罗田挠了挠头,把那一头刺猬毛拽的更凌乱了,紧紧盯着镜头外的一点,小声的自言自语道: “我就奇了怪了。” 他嘟囔道:“明明一开始观察牛棚的时候,这里安排的还算干净整洁,跟人住的也差不多了,怎么这群高山牦牛的精神状态这么不好,还有不少伤呢?” 或许是想不出来为什么,又或许也想让学生们分析分析原因,罗田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把镜头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镜头晃动了一下,很快重新对上了焦。 那些高山牦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毛发、血腥泥泞的伤口,顿时出现在聚焦的镜头前,上面还落着一只苍蝇。 “你们看,伤得很重是不是,”罗田小声道,“高山牦牛应该是藏区最主要的生产力,毛发下面居然成了这样。” “真不知道为什么……” 缩小的镜头里,高山牦牛微微外翻的伤口毕露无疑,随着罗田小声的嘟囔,微微翕张起来。 突然,伤口上那几只苍蝇骤然飞走,牛棚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牟……!”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猛的破坏了安静的氛围,几声凄厉的牛叫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我去……发生什么事了?!” 南喀在液晶显示屏外看着,只听到罗田发出一声极其压制的惊呼,显然根本没意料到这一趟竟然会出现意外。 隔着一层液晶显示屏,镜头里的一切,依旧瞬间凝重起来,带起一阵可怖的慌乱, 空气顿时躁动起来,镜头前的伤口剧烈晃动,相机持有者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收起相机,就见身前牛棚的门被用力踹开! “咔嚓!” 牛棚的栅栏门顿时碎裂,一根碎木块被大力崩到镜头前。 轻响一声,镜头顿时停止了移动。 镜头上面挡着一层薄薄的茅草碎屑,勉强隐藏在茅草后面,只差一点就会暴露,然而显然,持有者已经无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挪动了。 而就在镜头藏起的下一秒。 牛棚里,一只踩着泥泞血迹的皮靴子,一脚踏入镜头前。 “好啊……” 一个沉沉的男声从镜头外传来,压抑着某种令人恐惧的怒火,不急不缓的慢慢道: “你们这群畜生,倒是长本事了……” “以为把新生儿藏在茅草堆里,就能躲过你们这代代流传的奴隶血脉?”男声轻轻笑了一下,“真可笑。” 镜头里,皮靴与牛蹄对立而站。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后,只听镜头外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牛叫,几乎震得天灵盖发麻! “牟——!!” 那带着浑身伤口的高山牦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顾伤口的崩裂,浑身流淌着鲜血,拼命扯着皮靴上的裤子。 镜头外的男声笑了起来:“现在知道求饶了?” “你平时骨头最硬,怎么还低下头求起来了,你突然这么听话,我可不敢把孩子交给你啊,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 第445章 牛棚里,那群凄厉的牛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整片空气中,只剩下男声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一片死寂中,镜头里直立的牛蹄,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牟——!” 牛蹄晃动着发颤抖,膝盖直直的砸在土地上,那一声跪下来的动静,让人听了都觉得剧痛无比。 “……” 镜头外的男人没有说话,那双皮靴却慢慢动了起来,一点点绕到了牦牛的身后。 下一秒,只见一阵寒光乍现! 镜头被晃得几乎看不清,然而寒光闪过后,牦牛跪着,皮靴站着,似乎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面前那一小片灰棕色的土地,一点一点,被滴滴答答的血液,渗入最深处的土壤中,染成了深沉的红褐色。 “滴答。” “滴答。” “滴答。” 三滴血液落下,彷佛过了一个世纪,那高大壮硕的牦牛犹如高山崩塌,轰然倒在地上。 长长睫毛下,那双空洞的牛眼睛,对着镜头,一动不动的睁着。 “……” 血液瞬间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真麻烦。” 一片死寂的牛棚里,只剩下镜头外的男声在不耐烦的抱怨。 “奴隶就是奴隶,你们这群自以为有骨气的奴隶最麻烦,真觉得自己能翻身?” “一群牲畜而已。” 扔下一句话,皮靴顺畅的跨过牦牛的尸体,离开之前,有什么东西裹挟着茅草,被重重扔在了血泊中。 那是一个面色青紫的婴儿。 他的脑袋上没有长着牛角,露出的脚丫没有长着牛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面孔,天真无邪的睁着眼睛。 那双水灵灵的眼球,却已经被掐的凸出眼眶,再也不会动了。 “以后再让赞普大人发现,你们这群牲畜私藏新生儿,妨碍新的农奴转化,就不是死一个这么简单了。” 镜头外,皮靴冷漠的声音掷地有声: “你们是农奴,是藏区劳作的牲畜,生出来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是农奴,这辈子都只配把骨头砸进耕地里,永远也别想翻身。” “不听话,就等死!” 伴随着最后一句震耳欲聋的警告,皮靴踩着一地泥泞的血水,发出重重的踩踏声,走出了牛棚。 “……” 牛棚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 代价是一头牦牛的性命,和一个由牦牛生下来的婴儿尸体。 “嗡嗡……嗡……” 方才夺路而逃的苍蝇,又轻飘飘的在两具尸体上落了下来。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苍蝇似乎格外恐惧,即使品味着尸体血肉的美味,却仍然在不停的哆嗦。 南喀在相机液晶屏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是苍蝇在哆嗦。 是镜头。 那隐藏在茅草后的镜头,几乎是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皮靴一走,镜头背后的持有者,根本攥不住相机的框架,稍微碰一下,就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又是一阵令人心中发毛的死寂,直到皮靴消失在镜头之外,重重的踩踏声彻底消失不见,镜头才一下从茅草堆中冒了出来。 镜头里没有罗田,也没有罗田的声音,只有飞快掠过的晃动景象,和持有者急促恐惧的喘息声。 快跑。 快跑! 镜头垂下照着地面,以让人眩晕的速度剧烈晃动起来! 苍蝇一闪而过,红褐色的土地一闪而过,牛棚木栅栏一闪而过,就在即将冲出牛棚大门的时候——! 镜头的晃动骤然停了下来。 “啪嗒。” 一双皮靴突兀的出现在镜头里。 “还有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偷偷藏在茅草堆里,”男声笑道,“以为我看不见吗?” 下一秒,镜头被整个掀飞出去,直直的从空中滑过一条线! “哗啦——!” 在镜头剧烈晃动旋转的最后几秒钟,罗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蔚蓝的天空,远处巍峨的雪山,还有一声遥遥的牦牛叫声。 接下来,显示屏便一瞬间黑了下去。 “滋啦——” 雪监狱内,整个液晶显示屏彻底报废,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科技光亮,很快便如同那声牦牛嚎叫,彻底消失殆尽。 只有冷冷的雪光,顺着监狱封闭的缝隙内渗透进来。 照亮了南喀被长睫垂盖出的浓稠阴影下,那双明明灭灭的眼瞳。 第386章 残酷的真相 “……” 冷风灌进空荡荡的雪监狱,夹杂着一丝雪山凛冽的雪沫,包裹住南喀沉默的口鼻。 然而不知为何,南喀却从这股凛冽的寒风中,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月盈味,浓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已经报废的漆黑相机,一动也没有动。 南喀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那个从外面来的女孩,一阵寂静过后,在牛棚里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走下土坡,一刀扎进侍从的胸膛。 想到那一天,一只牦牛从牛棚中旋风般冲出来,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头也不回的在草原上奔跑,奔向遥远的雪山。 落天,罗田。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个女孩为了自己的性命,无数次挣扎,最后被迫向牦牛举起刀子的时候。 四目相对间,女孩看着牦牛透亮的圆眼睛,看着瞳孔里自己行凶的影子,突然发现自己即将杀害的牲畜,竟然是已经失踪的同伴。 她会想些什么? 那头由人形幻化而成的牦牛,听到隔壁一声声凄厉的嚎叫,门外曾经的同伴们欣喜讨好的声音。 它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的介绍,自己从那些牛羊身上,为赞普查找到了多么珍贵、多么难得的皮囊骨肉。 它会想些什么? 怪不得那个女孩会发疯。 怪不得那头牦牛要逃跑。 它和那些在年复一年的鞭打、虐待、劳作中变得麻木空洞的牦牛不一样,它已经亲眼看到过了,乞求只会让死亡来的更快,让性命变得更廉价。 所以它面对着无数拿着鞭子的侍从,面对着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箭羽,依旧义无反顾的向雪山跑去。 只有它知道。 屈服不能得到救赎,只有离开,才能真正的解脱。 可惜它失败了,那个女孩也失败了。 雪山巍峨高耸,能挡住一切风霜雨雪,可是雪山太远了,即使能越过辽阔的草原,也逃不过追捕。 南喀又想到自己的母亲。 他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也不会有任何感情,在他有记忆的近十年中,他对这个形象只有厌恶与憎恨。 太恶心了,血液中竟然流淌着一只牲畜的血脉,太恶心了。 他当然知道,生下他的那只牲畜没有能力、也不会蓄意勾引赞普,可是长久以来他一直选择性的无视了这一点。 把罪孽全部推在一只早已死去的藏羚羊身上,自然比怪罪赞普要容易的多。 可是直到现在,他站在这个冰冷血腥的雪监狱里,看完了藏区所有的真相。 脑海中母亲的形像一闪而过,只不过瞬息之间,他抬起头望向前方,才终于感到一粒石子呼啸而来,直直的穿透了他的额头。 这个活在贵族厌恶的心照不宣中、侍从鄙夷的窃窃私语中、卓嘎肆意污秽的辱骂中的女人。 这个被强迫受孕,一生下他,就被折磨致死,从此消失在所有人记忆之中,被亲生孩子厌恶的人。 牛,羊,牲畜。 人,人,人。 人打人,人杀人,人吃人。 他竟然在这里过了十几年人吃人的生活。 “呕——!” 南喀突然用力扣着嗓子,发出阵阵干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却拼命的吐,两只手指用了狠劲扣着嗓子,终于在一阵剧痛与恶心中,哇的吐出来一滩血水。 那其实是他自己的血,然而十几年来生他养他的,又何止他自己的血。 原来是人还是牲畜,就只在那些人的一念之间。 黑漆漆的小方块发挥了最后的作用,已经从他抑制不住发抖的手掌中滚了出去,掉在地上,消失在一片漆黑的阴影角落中。 南喀想起那天牦牛冲出去的时候,从沈慈身侧擦肩而过时,狠狠撞了他一下。 他知道,这个相机里记载的内容,沈慈已经看过了。 人和牲畜只在一念之间。 沈慈给他看这个相机,就是让他自己选择。 是继续实施最初保护赞普的计画,成为主宰他人生死、也可能会被别人主宰生死的人。 还是换一种方式,彻底成为自由人。 不主宰任何人生死,也不被任何人主宰。 “去他的……”南喀蹭了蹭嘴角的血迹,偏过头去,低声骂了一句藏语,“这有什么好选的?” 第446章 从他透过藏区一片繁荣茂盛的背后,看到那些尸山血海与森森白骨,他就不可能再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了。 南喀动了动麻木的双腿,低下头,看向自己古铜色的宽厚手掌。 雪监狱铁栏杆的缝隙中,赤红色的天光慢慢渗透进来,照亮了他那双发红的双手,在这寒冷的夜色中,彷佛依旧微微发烫。 沈慈啊沈慈。 你让我知道我有开天辟地的能力,让我亲眼看到藏神肉身破碎、灰飞烟灭,又让我得知藏区背后最残忍的真相。 已经到最后时刻了,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 —————— 【叮!】 【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五!】 【当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五!】 草原上,沈慈正带着羊群慢慢走向雪山,脑海中突然传来系统机械的提示音,不由得顿了顿。 活人一直用眼角眉梢瞟着沈慈,见状闻弦知雅意,眉毛一挑,轻声道: “南喀已经看过录像了?” 沈慈点点头,对活人轻声道:“任务又增加了百分之五,还剩下最后百分之五。” 百分之九十五。 只差一丁点,就能彻底完成任务。 除了最开始欺骗系统,得到的第一个百分之三十,后面每一点任务完成度增加,都和南喀有关。 第三个百分之二十,是南喀得知自己在预言中开天辟地的能力,终于从血脉的自卑中剥离出来,开始正视他自身的能力。 第四个百分之二十,是南喀亲眼见到藏神肉身破碎、灰飞烟灭,陨落在他根本没在意过的贡品上,崩塌了内心对绝对权力与神仙的盲目推崇。 第五个百分之二十,是南喀在坚定内心后,再次听到被人鄙夷的言论,领悟到想要彻底站起来,不是提纯赞普的血脉,而是让母亲的血脉不再卑贱。 第六个百分之五,是南喀亲眼见到牲畜全部都是由牲畜幻化而成之后,幡然醒悟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生活。 而这最后的百分之五,映射的会是什么? “咩……” 身后的羊群开始叫唤,打断了沈慈沉沉的思绪。 他随手拍了拍身侧领头的年迈藏绵羊,淡淡道:“南喀没事。” 领头的藏绵羊用水灵灵的羊眼睛看了他一眼,原地用羊蹄刨了刨草地,又“咩”了一声。 “我知道,”沈慈道,“你从小把南喀养大,但是你现在回去也帮不上他的忙。” “南喀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慢慢道,“他不会再受伤了。” 夜风中,沈慈在赤红色的苍穹下,迎着巍峨高耸的雪山,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慢走在草地上。 在他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无数只牛羊,脖颈上没有绳子,身后也没挨鞭子,只是一步步跟着他走向远方。 “贵客呀……我看你就算带着所有牛羊越狱,好像也没办法翻越过雪山逃走了。” 活人贴着沈慈的肩膀走,突然开口,向他身后几个若隐若现的黑点指了指,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惨兮兮道: “追兵已经跟上来了,要是他一鞭子抽过来,咱俩只能浪漫的在雪山脚下殉情了。” “明知故问,”沈慈瞥了他一眼,“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伸手捏了捏活人敏感的脖颈,没有回头看身后的追兵,只是抬眼望向赤红色的天空。 看着那种血一样颜色越发浓烈,几乎如洪流般翻涌下雪山,沈慈心情不错的勾了勾唇角,淡淡的笑了。 “还有五分钟,大劫难日就要到了。” 他拎着活人的脖颈,用力摩挲了两下,轻声微笑道:“你猜是殉情的机会先来,还是大劫难先席卷整片藏区。” —————— 普陀罗宫内。 空气如同死一般寂静,卓嘎抓着怀里发抖的羊羔,蜷缩在角落里,焦躁的盯着远处那座纹丝不动的雪山。 半晌,只听一声轻响,她猛的扭过头,看向从侧门小心翼翼走进来的潘龙。 “阿爸啦说什么,”她焦急的催促问道,“通往外面的路还是出不去吗?!” “……出不去。” 潘龙浑身轻轻发抖,几乎是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道:“赞普大人和贵族们都在后殿挤着,昨晚带着家当准备离开的贵族……一个都没走出去。” “废物!” 卓嘎眼眶瞬间发红,用力咬了咬唇,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死死掐住把怀里羊羔小小的身子。 “咩……咩……!” 羊羔无力挣脱,被掐的浑身发著抖,只能发出无力的叫声,卓嘎这才意识到怀里还掐着什么东西,微微松开了手。 “去,给我的羊羔弄点水来,”她面色难看,侧头对文建华命令道,“再把羊奶羹弄过来,给它喂点。” 文建华在大殿内远远坐着,闻言一顿,把急躁与冷漠藏在镜片一闪而过的冷光中,才轻声道: “好,公主别急,我这就去。” “公主,这小羊羔还留着干什么?” 还不等文建华站起身,潘龙已经忍不住道:“公主,就算您从前看小东西可怜,把它带回去养了几年,可是现在离大劫难日只有几分钟了。” “您就不怕藏神预言成真,这群牲畜,连着这只小羊羔子一起,全都变成直立行走的怪物——” “你懂什么!” 卓嘎还不等潘龙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闻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慢慢抚摸着小羊羔柔软的皮毛,不屑道: “我收下这只小羊的时候,它爹妈犯了罪,全都被弄到雪监狱处死了,只剩下它一个,按照律法就应该让它自生自灭,或者干脆全都弄死。” “是我看这只小羊可怜,才把它弄回来当宠物。” 卓嘎满意的抚摸着小羊软绵绵的小身子,漫不经心的笑道: “我不仅让它多活了好几年,还让它跟在我身边,喝着羊奶吃着羹汤,比它那些同类过的好多了。” “它就算变成怪物,又怎么可能背叛我呢?” 她伸手接过羊奶羹,慢慢喂给怀中的小羊,居高临下的慢慢笑道:“感恩戴德都来不及。” 第387章 “号角声,赤红潮” “这……?” 谁能预测到怪物会想什么?万一这只小羊羔一出生就是个怪胎,变成怪物后更是嗜血的人畜不分,对他们大开杀戒呢? 潘龙一时间无话可说,下意识望向文建华,却发现后者镜片上的反光一闪,竟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公主说的对。” 他微微眯起眼睛,掀起一个温和的微笑,捧起羊奶羹,凑到卓嘎身边递过去,温言细语道: “公主真是善良,连这么小的牲畜都能悉心养护,想来就算大劫难日来临,这只小羊羔真的变成了怪物……” 文建华说到这儿顿了顿,瞥了一眼卓嘎的神情,随即肯定的感慨道:“我想,它也只会守护公主,不会对公主不敬的。” “当然!” 卓嘎冷哼一声,头顶华丽夺目的珠宝晃得叮当作响,美丽的双眸眯起,恨狠道: “那个恶心的贱种南喀,居然还说什么,让我等着被这些怪物杀死?做梦!” 她轻柔的抚摸着小羊羔,看着它在自己臂弯中一点点舔舐着羊奶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傲气道: “我可是藏区最尊贵的公主,那些卑贱的怪物不敢伤害我,就算有胆子作乱,也有无数侍从挡在我前面。” “何况我对它们也没有不好,甚至还大发善心,救下了这么一个小东西。” 卓嘎“哼”了一声,把小羊羔喝干净的羊奶羹碗递给文建华,一边皱眉擦着手一边道: “有它在,就能证明我对藏区的万物生灵心怀仁慈,那些畜生们不可能动我。” “当然,”文建华笑道,“公主是最善良的,那些畜生就算变成怪物也不敢、不会动您的。” 他说完恭恭敬敬的接过碗,身子却没动。 只是不动声色的瞥了潘龙一眼,讥讽的扯了扯嘴角,随手柄盛着羊奶羹的碗递给他。 “去吧,你去把碗洗干净放回去,”文建华对他微笑,笑意不达眼底,“我在这里陪着公主,再照顾照顾小羊羔。” “我?” 潘龙一直愣在两人身边没反应过来,闻言却是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连忙道: “不、不用,羊奶羹碗让侍从去送就行了,我也留下!” 卓嘎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侍从要么去清扫草原上的牲畜,要么早就保护阿爸啦去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侍卫送碗?” “反正你不是不喜欢这只小羊羔吗?”她皱着眉道,“就你去吧!” 那不是因为马上就要大劫难日了吗?! 潘龙心说他怎么知道公主真心喜欢这只小羊,急得张口想解释,卓嘎却只是烦躁的甩了甩手,示意他赶紧走。 第447章 大劫难日当前,她也没心思听这两个人来回拉扯。 “来,公主,让我抱着吧。” 文建华注意到卓嘎已经开始对小羊羔身上的气味皱眉,适时的笑着开口,伸手接过了小羊。 他当着卓嘎的面,温柔的抚摸着小羊,听着身后不情不愿远去的脚步声,垂下眼脸,无声的笑了笑。 潘龙,还是那么蠢笨。 眼见大劫难日马上就要到来,拯救者根本不见踪影,那些牛羊幻化成怪物已成定局。 听来传话的侍从说,那些圈棚里的牛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联想到雪监狱里沈慈越狱的消息,文建华几乎是立刻就可以肯定,这件事一定是沈慈做的。 绝对是沈慈眼见自己成不了拯救者,就干脆破罐破摔,准备趁着大劫难日,联合那群牛羊扫荡藏区。 想到这儿,文建华就恨得牙根痒痒。 在这七天内,他文建华可杀了不止一只牛羊。 一旦牛羊在大劫难日下全部幻化成怪物,他这个杀害过牛羊的外乡人绝对讨不到好,说不定还会被清算! 他方才还在想,究竟该怎么活下去,不想卓嘎公主这就给他送上了一个绝好的媒介—— ——一只受过公主恩惠的懵懂小羊羔。 他只要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做出对小羊羔悉心呵护的样子,到时候有这副慈悲的形像在其中斡旋,就不用担心自己被清算了! 至于潘龙。 文建华无声的冷笑一声。 这种蠢货活该被牛羊万蹄践踏而死。 他心中思绪一闪而过,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是温柔的抚摸着小羊羔柔软的皮毛,把一切情绪隐藏在镜片之下。 见小羊羔眼皮打战,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臂弯中,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文建华这才抬眼望向卓嘎,扬起一抹笑容,想说些什么邀功,却听普陀罗宫外的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巨响! “嘟——嘟嘟嘟嘟嘟——!” 那是一声嘹喨的号角声! 这声号角浑厚而激昂,既充满力量又不失悲壮,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似号角声呼啸在旷野之上,从雪山背面骤然响起! “什么?!” 卓嘎闻声浑身一震,猛然一转头,也顾不上被甩在地上的小羊羔,飞快的向门口跑去。 只见普陀罗宫外,夜晚的天空已经彻底变成了赤红色,浓稠的像热血一般,剧烈的涌动起来。 尤其是雪山背后,那股赤红色的天空几乎汇聚成团,凝聚在雪山顶峰,彷佛下一秒就会汹涌的冲下雪山! 这是……什么? 卓嘎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回头望向普陀罗宫里华丽的落地钟表—— ——那上面的时针与分针重合,尖锐的针头汇聚在一起,直直指向那个花里胡哨的十二点。 零点已过。 大劫难日来了。 “当啷——” “大劫难日已到!” “快跑啊,快跑!那些畜生疯了,它们开始直立行走了,快跑!!” “它在攻击我,快救我啊!” 平日庄严肃穆的普陀罗宫外,此时已经混乱无比,充斥着无数夹杂着恐惧的尖叫与喊杀声。 纵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认为自己绝不会出事,此刻的景象也依旧极为震撼。 卓嘎离得远,看不见叫喊声中牲畜伤人的凄厉景象,却能从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闻到让人心惊肉跳的恐惧! “砰!” 她猛的背过身去,把大门用力甩上,哆嗦着双手靠在门上,脊背却不受控制的慢慢滑下。 欢声笑语的宴席上,那遥远的预言从脑海里再次响起。 【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传音,告诉赞普大人,在大黑日阳升起时,将会有一头牲畜发疯发狂,这就是七天后大劫难的开端】 【若是无所作为,当七天后大劫难来临时,血红色将蔓延在天际,所有的牲畜都会变异成直立行走的凶恶怪物,烧毁佛堂,推倒神像,无差别的屠杀所有帐篷内的人】 无差别的屠杀所有帐篷内的人。 卓嘎不由自主的抖着身子,强行压下这股恐惧的情绪,望向那只小羊羔。 小羊羔仍在沉沉睡着,孱弱的羊蹄贴在地上,柔软的身体起起伏伏,没有任何变化。 对,她还有这个。 她不会死,她有仁慈温和的面目挡在前面,只要挟着救下小羊羔性命的恩德,她怎么都不会和外面的贱民一样。 卓嘎闭了闭眼,终于微微冷静下来。 “公主!” 身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红塔里的喇/嘛从小门内鱼贯而入,其中一个领头的年老僧人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卓嘎。 他沉声道:“公主别担心,大劫难日虽然已经降临,可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 “赞普大人已经命人在雪山下诵经,再加上羊骨牛骨做的血气乐器吹奏,那些赤色红潮是冲不下来的。” “真的?” 卓嘎顿时精神一震,连忙拽着喇/嘛问道:“可是我听外面起了喊杀声,难道不是已经乱起来了?” 年迈的喇/嘛闻言笑了笑。 “那些人,不过是放出去消灾的侍从,”他道,“只要公主安心呆在普陀罗宫内,是绝不会有事的。” 卓嘎听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没有任何含糊之处,这才松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那就好。” 喇/嘛转了转佛珠,又道:“现在外面的草原上,是萨恰依在负责清理异化的牛羊。” “赞普大人知道,公主厌恶这个卑贱的污点,所以特意让我来告诉公主,暂且先忍一忍,等大劫难日过了,再一起罚他不敬之罪。” “我就知道,阿爸啦不可能认他!” 卓嘎一听这个名字就恶心,抱着胳膊冷冷哼了一声,咬着牙不解气道:“要不是他还有一点用,我早就一鞭子抽死他了,这个贱种!” “是,公主别生气,”喇/嘛连忙附和道,“赞普大人心里只有您这一个孩子。” 似乎是南喀萨恰依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人太过于印象深刻,以至于在解除大劫难危机后,众人立刻加入了唾弃他的话题。 普陀罗宫内,再次传来了欢声笑语声。 大殿外,距离普陀罗宫不远处的南喀,耳里听着夜风吹来的只言片语,扯着嘴角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在他身边,是十几个已经被打晕的侍从。 他此时望着雪山背后那片赤红色的天空,静静听着那一声声激昂尖锐的号角,无数个片段来回闪过脑海。 远道而来的外乡人…… 夜晚如同发疯一般,向雪山的方向狂奔而去的牛羊,义无反顾的投向赤红色的怀抱…… 那天普陀罗宫大殿中,从角落阴影中突然涌现出的赤红潮…… 还有那从异样发生的第一天开始,就传遍了整个藏区的预言: ——【在那头牲畜发疯冲出牛棚时,会冲撞到一队误入藏区的外乡人,而这群外乡人中有一位隐藏的拯救者,他就是化解大劫难的关键】 第388章 现世赎罪,来世幸福 在这所有真相已经如天上寒星般彻底明朗的夜晚,只有一件事,现在还盘桓在南喀心中,久久无法离去。 ——预言中的拯救者,究竟是谁? 南喀默默摩挲着粗糙的指节。 他当然可以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反正大劫难日已经到来,赤红潮正在向雪山冲锋,思考这种事情已经没有意义。 他当然也可以告诉自己,藏神肉身已死,这一则预言很可能根本就不成立,只不过是故弄玄虚的障眼法。 然而当南喀望向天空。 赤红色的天空仍然如血一般鲜艳浓稠,盘桓在苍穹之上,就像一天巨龙沉沉的俯瞰藏区。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那种面对赤红潮的恐惧,却随着大劫难日一天天的来临愈发减少,甚至偶尔会感到血管中莫名的悸动。 南喀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他,预言是真的,的确有什么人即将拯救藏区。 不是赞普,不是藏神。 不是拥有开天辟地能力的自己,不是壮烈牺牲的罗田和陈锦绣,更不是趋炎附势的潘龙和文建华。 甚至,也不是那个比肩神仙的沈慈。 外乡人到来的第一天夜晚,那头牦牛向雪山奔跑而去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再次一闪而过。 当时南喀只觉得无比唾弃,不愿再看。 现在,他倒想真正问一问那头牦牛,巍峨雪山外的世界,是否比这辽阔的草原更加无拘自由? 恍然间。 南喀心中朦胧的冒出一个念头。 那个冥冥之间的想法,像是在草原上裹挟着血水出生的幼小牛羊,落地那一刻,便是生命中唯一能够哭泣的机会。 刚能站立起身,谩骂责罚、繁重劳作就会试图将这一条细小的生命摧残干净。 第448章 然而即便如此,也有无数牛羊顽强的活了下来。 在灿烂的白日中,它们默默隐藏在不容阴影存在的天空,在暗沉的夜晚,却如同天空闪烁的点点寒星。永远也不会真正死去! “嘟——嘟嘟嘟嘟嘟——!” 嘹喨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赤红潮仍然汇聚在雪山之巅,在声声诵经中无法奔涌而下,这嘹喨尖锐的号角声,却比上一次更加激昂澎湃! 如同一柄长刀,硬生生将夜空劈开一道裂缝! 心中的念头像艰难活下来的牛羊,温热滚烫的挤在胸膛里,一次比一次更加坚定、富有力量。 南喀定定的望着雪山,身形一晃,终于动了起来。 他的肩膀最先开始活动起来,那双结实宽厚的臂膀,彷佛正从重压之下挣脱而出,坚定托起无形的重担。 “嗡……” 在裹挟着血腥气的冷风中,南喀古铜色的皮肤开始慢慢泛上一层土黄色,夹杂着细碎的沙尘,逐渐汇聚在南喀抬起的手掌中。 “哗啦——” 寒风凛冽,如刀般滑过他大睁的眼睛。 南喀没有闭眼。 “咔嚓——”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如雪山草原在怒吼着逼迫他停止。 南喀没有后退。 “轰隆——!”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巨响,他睁着眼,只觉得眼前一黑,从头顶与脚下,骤然传来一股极重的挤压。 就像天空开始塌陷,地面开始收缩,要将他尽数包裹住,回归最原始的黑暗与逼仄。 刹那间,所有咆哮混杂在重压中向他扑来! 象徵着藏区荣耀的普陀罗宫向他倒塌,展现着藏区富庶的无数牛羊四散奔逃,千百年来伫立的巍峨雪山,轰隆隆震成沙尘碎石! 天塌地陷的黑暗中,南喀渺小的站在草原上,赞普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责骂他,藏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贱种!”赞普冷笑道。 “叛徒!”藏神厌恶道。 宗/教与王权纠缠在一起,每一个翕张的毛孔中都流淌着肮脏的血液,试图将他淹没。 在这一片黑暗中,天空和地面塌陷的越来越快,南喀蜷缩在汩汩的血液中,连呼吸都没有空间,只能艰难的拼命仰着头。 在这种压迫中,他只感觉到周身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沉重的挤压越来越严苛。 就在这时,南喀只感觉胸口开始发热,彷佛有什么东西,如同一道微弱的光亮,刹那间划破了逼仄的黑暗! 天空与地面彷佛被这光亮所震慑,一瞬间竟然停止了塌陷。 现在。 南喀胸膛剧烈起伏,一直大睁的双眼内燃烧着熊熊烈火,藉着这股力量,蜷缩的脊背用尽全力直起,用力向外一撑——! “咔嚓……咔嚓——!” 那塌陷的天空地面包裹成的黑暗,就像是鸡蛋壳一样,在南喀全力支撑下,承受不住的一寸寸裂开! 一缕夜风从缝隙中漏了进来,接下来是两缕、三缕,黑暗不堪重负的碎开,伴随着赞普与藏神的尖叫彻底消失。 “咔嚓——!” 南喀眼前一瞬间开阔起来,浑身上下紧绷的束缚消失殆尽,甚至比从前还要轻松。 冥冥之中,破碎的黑暗中彷佛有什么自由清新的气息散发开来,飘飘扬扬升到高处,铺展开全新的天空。 另外一些厚重凝实的东西缓缓下沉,一点点压下浮动的冷风,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沉淀出全新的大地。 “呼……呼啦……” 南喀站在辽阔的草原上,直起身子,感受着阵阵裹挟着身躯的夜风。 仍然微寒,仍然粗糙,却是第一次不带着沉重的压迫。 他终于用力的闭上眼睛,掩盖住眼眶中的湿热,用尽全身力气,迎着风深深的呼吸起来! “轰隆——!!” 远处的雪山发出一声巨响,就像什么禁制彻底崩塌瓦解,赤色红潮停滞一瞬,下一秒,从雪山上汹涌的奔流而下! 与此同时,一声嘹喨的号角声再次传遍了整片草原。 “嘟——嘟嘟嘟嘟嘟——!” 没有雪山的遮挡,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这声号角,是毫不犹豫地奋勇直前的冲锋号!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说能挡得住吗?!” 普陀罗宫内,卓嘎看向门外的瞳孔紧缩,大脑几乎是瞬间空白起来,克制不住的尖叫道: “你们那些喇/嘛不是在雪山下诵经吗?为什么冲锋号都响到这里了!” 她已经做好了安然看戏的准备,只等大劫难日结束,就缠着阿爸啦,把那贱种用鞭子抽个半死,再扔进雪监狱。 有喇/嘛告诉她的种种万全准备,她甚至没有一丁点怀疑过,那一声声诵经声会挡不住赤红潮。 怎么会这样?! “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居然敢如此敷衍!”卓嘎第一反应就是理所当然的怒斥道,“还不赶紧让人重新把赤红潮拦住?!” 然而年老的喇/嘛却没有理会卓嘎的崩溃,只是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外面。 他知道雪山没能挡住赤红潮意味着什么。 诵经是借助着藏神信仰的力量,夹杂着几十代王朝更替的制度压迫,对雪山下藏区内的所有性命与每一寸土地,进行彻底的控制。 极乐世界,来世幸福。 上层僧/侣和贵族掌控着被扭曲的宗/教教义,用咏诵的经文告诉所有人: 只要听话,乖乖做羊做牛,一辈子汗水血肉砸在地里,□□喇/嘛就能保你投胎成人,若是敢有一丁点反抗,将世世代代不得转世。 在一声声诵经中,所有农奴全部罪孽深重,是赞普与喇/嘛为了挽救他们,才慈悲的施加以重税。 让这群活的像牲畜一样的农奴,用自己夹杂着血泪的一辈子减轻今世罪恶,换得来世虚无缥缈的幸福。 几百年来,世世代代,一声声虔诚的诵经声从没断绝过。 然而现在竟然连雪山下的诵经声都无法阻挡赤红潮,竟然让它进入了被政/教全然掌控的藏区? “不可能……不可能……!” 年老喇/嘛望着雪山上那奔涌而下的赤红潮水,喃喃的摇着头,一时间连心肺都翻滚起来,竟然“哇”吐出一大口血。 “快……快去把普陀罗宫的大门关上!” 他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吐血一边趔趄着向普陀罗宫后殿走去,惊惶的喊着命令道:“快去关上!” 几个小喇/嘛听令立刻上前,合力把厚重的大门紧紧关上,还挂上了锁。 唯一来自外界的光源被关闭,普陀罗宫大殿内顿时变得昏黑一片。 卓嘎没有得到回应,还猝不及防的被黑暗笼罩住,不由得惊诧的拧紧了眉头,对年老喇/嘛愤然怒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贵为公主从没有被如此敷衍过,怒气冲冲的就要提着鞭子上去,却被沉默不语的文建华一把拉住。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建华已经听出了端倪,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猛然扩大的恐惧,咽了口唾沫,强行扯出一个微笑: “什么叫赶紧把普陀罗宫大殿的门关上……赤红潮从雪山上冲下来,尽快再次安排上诵经不就好了?” “……” 年老的喇/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文建华近距离看着年老的喇/嘛,眼睁睁看着他满脸深深的褶子,还有因衰老而耷拉下来的眼皮,在眼底投下一片浓稠的阴影。 那片阴影里是浓烈到凝结成实质的恐惧,还有彻底无力回天的绝望。 “已经挡不住了。” 年老的喇/嘛用极其缓慢的语速道:“趁着普陀罗宫大殿拖住的最后一点时间,逃命吧。” 话音刚落,只听普陀罗宫外传来一声巨响! “砰——!” 大殿内一瞬间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普陀罗宫厚重的木门,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向里凹陷起来。 下一秒,某种比鲜血还要浓稠的液体瞬间从门缝里渗透进来! 第389章 “为什么背叛我?” “滴答……滴答……” 赤红潮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从门缝内向里渗透。 普陀罗宫大门凹陷的越发严重,几乎呈现出直角的弧度,显然正被门外汹涌而至的赤红潮顶着,已经可以预见轰然崩塌的情景。 然而不知是外墙那由牛奶等贵重液体刷上的涂料,还是锁在大门上的铜锁,终究是发挥了一点作用。 即便大门凹陷成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赤红潮那浓稠的液体依旧只能从门缝中慢慢渗透进来。 一点一点,侵蚀着所有人的精神。 “啊啊啊——!” 卓嘎的尖叫声第一时间在普陀罗宫内回荡起来。 从她出生以来,这位尊贵的公主就没有一日担惊受怕。 第449章 今夜发生的事情,几乎是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真的有什么东西能收割她年轻高贵的性命。 “一群废物!还有胆子说能平安度过大劫难日?” 卓嘎死死盯着那一滴滴渗透进来的红色液体,吓得倒退了几步,浑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这就是预言中,会无差别的屠杀所有人的大劫难日? 她心头巨震,猛的转向其他人,夹杂着颤音怒道:“赶紧想办法啊,那东西都到这儿来了!” 几个年轻的小喇/嘛呆呆的望着门口,闻言立刻一个激灵,开始双手合十,反射性的诵经。 他们这些低级别的僧/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奴隶而已。 猛然遇到赤红潮来势汹汹的冲进来,他们除了大脑一片空白,茫然而麻木的诵经,就什么也不会了。 然而这往日里牛羊一听就会安静下来的无比有效的诵经声,此刻却无论如何虔诚的咏诵,也再也没有作用了。 “你们还愣着还什么?”文建华立在一旁,突然开口道。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死死盯着那浓稠艳丽的赤红潮,不知是不是反射出了光,眼睛里也开始泛起浓烈的红色。 如同血一样的愤怒与不甘。 “还不明白吗,诵经已经没有用了,”他冷冷道,“都给我闭嘴,趁着现在赤红潮还进不来那么多,赶紧往后殿跑。” “……” 没有人回应他。 小喇/嘛只是闭着眼睛喃喃诵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或者说也根本听不到。 而卓嘎则疑惑的看向他,那双眼睛依旧美丽,却在失去了荣华富贵的光耀之后,显得那么愚蠢。 “走?可是我的珍珠还没带走,还有我前两天刚弄到的黄金头面,”她犹豫道,“现在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让这些人把那恶心的东西弄走不就好了,”卓嘎道,“如果他们做不好,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她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的抱着胳膊,身体依旧微微发抖,话语却非常顺畅。 “阿爸啦说过,低贱的人和牛羊一样,都是贱皮贱骨,谁犯了错,就扔到雪监狱里打死,他们不敢做不好交代的事情。” “他们知道,要是抑制不住赤红潮就必死无疑,”卓嘎高高一扬下巴道,“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文建华闻言身形一顿,面容晦涩,与她对视。 他望着她的眼睛,看到那双美丽而愚蠢的眼睛里,有恐惧,有愤怒,有惊恐,唯独没有懊悔的情绪。 “……” 文建华用力闭了闭眼,短促的笑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从一开始得知大劫难日的来临,却还试图接近卓嘎,试图讨好她留下来,他就已经做就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我不玩了。”他突然低声道。 卓嘎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文建华看着她,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随后他用力深吸一口气,环视一遍四周,随后用力一拍墙壁,面色扭曲到了极致,指着卓嘎破口大骂道: “我说我不玩了!你们这群变态、蠢货!我要是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会把事情整成这样,我他妈的才不忍着恶心就在这儿!” 文建华猛然发作起来,还没说完,在卓嘎震惊的目光中,他又继续指着小喇/嘛们骂道: “没发现老喇/嘛已经走了吗?操你们的,连你们的赞普大人都已经跑了!你们这群东西也是蠢货!” “不理我是吧,还不走是吧,好,你们这些人就在这里等死吧,我不跟你们耗下去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有家!我要回家了!!” 文建华说完脸颊用力抽动了一下,彷佛已经扭曲到了极致,转身就要走,却被人一把拽住! “你发什么疯!” 卓嘎眼睛里翻涌着暗沉的波浪,短暂的惊诧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她尖叫道: “你——你一个平民也敢跟我这么说话?!” 文建华用力把胳膊扯出来,指着她怒而笑道:“我怎么不敢,都到这时候了,你以为你还是尊贵的公主?你就是一个恶心的蠢女人!” “给我滚开!” 卓嘎闻言抽搐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说我是……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几分钟前还在百般讨好她的男人。 他依然带着一丝俊俏的样子,远远看过去,也是她这段时日最喜欢的温文尔雅。 可现在,那双温柔的双眼充斥着红血丝,薄薄一层温文尔雅早已烟消云散,整张面孔在近在咫尺的对峙中,扭曲的不成样子。 他的长相怎么是这样? 在这股巨大的荒谬与震惊中,卓嘎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文建华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趁着卓嘎的震惊,用力把自己整个身子抽出来,飞快的转身向大殿后面走去。 真是晦气。 他废了这么多功夫,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哄了这个蠢女人那么久,甚至亲手碰了从畜生身体里流出的血。 那么温热恶心的触感,他都受着了,百般讨好万般委曲求全,最后居然什么也没得到。 原本留在藏区的计画全白费了,那些他还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都泡了汤。 只要攀附上公主,什么翡翠玛瑙、黄金美玉,这些都只不过勾勾手指就能送到他手里的东西,公主不能继承,他甚至有机会成为新的赞普! 现在……现在……! “文建华你给我回来!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回来,你竟敢骂我?!我要把你抽筋扒皮,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在他身后,卓嘎已经反应过来,几乎是暴跳如雷,提着鞭子向他狂奔而来,尖叫声紧跟其后。 “你这个贱民,还敢说我恶心,我要你进雪监狱把所有刑罚都体验一遍,我要你去死——!” 卓嘎从小就在草原上生活,就算贵为公主,也不是身娇体弱的类型。 而文建华却只是个教书的书生,短短几秒钟,听身后那急促的脚步声,竟然离他越来越近了。 该死! 文建华被吵的死死皱着眉头,内心一阵翻江倒海,急忙加快了脚步,在疾走中厌恶的撇过头啐了一声。 现在这种状况,他必须要走了。 普陀罗宫挡不住多久,大势已去,整个藏区被大劫难日摧毁都是注定的,这群蠢货死不足惜,他可不能跟着陪葬。 反正他只不过是被逼迫着杀了几只牛羊,预言里牛羊异化成怪物的灾祸只会降临在藏区头上,跟他没关系! 反正现在大门还没被破开,反正他还有时间。 看守藏区的侍从早就跑了,没人顾得上他,他只要趁着混乱带走些金银财宝,弄一辆牛车,再偷偷从藏区跑出去—— “咔嚓。” 文建华急急的想要甩掉卓嘎,还没走出普陀罗宫大殿,他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咔嚓……” “咔嚓……咔嚓……” 那一声轻响,就好像什么金属做的东西被打开,随后“啪嗒”一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在普陀罗宫一片混乱的尖叫与脚步声中,那声响动很轻,不过是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动静,根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然而文建华不知怎么,听到这声轻响,浑身上下的血液却彷佛瞬间冻僵了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他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只见卓嘎还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没有回头往后看,那些小喇/嘛却已经不再诵经,纷纷睁大了眼睛,盯着一个地方。 ——他们在看普陀罗宫的大门。 那扇门上硕大的铜锁,此刻已经死气沉沉的掉在了地上,而在吱呀呀敞开的门缝中,站着一只颤巍巍的小羊羔。 它发著抖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稚嫩的羊蹄下踏着铜锁,就这么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普陀罗宫内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早就不堪重负的大门轰然被撞开,外面蓄势待发的赤色红潮一拥而入,呼啸着向众人冲刷而来! “哗啦——!!”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赤色红潮就翻涌着淹没了整个普陀罗宫。 那些小喇/嘛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击全部冲出了普陀罗宫外,还呛了好几口水,跟吐血一样在大殿外呕吐。 大殿内所有华贵的装饰桌案,在这不分卑贱尊崇的赤色洪流中,一瞬间就被淹没,全部消失在了奔涌的潮水中。 而卓嘎愣愣的回过头去,也在转瞬即变的形势中,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竟敢背叛我?” 卓嘎越过近在咫尺的赤红潮,茫然的抬起眼睛,远远望着那颤颤巍巍、柔弱不堪、却稳稳站在红潮之上的小羊羔。 在大劫难日的影响下,小羊羔已经开始一寸寸变化,羊角逐渐消失不见,四只羊蹄变成瘦弱的小手和小脚。 第450章 她正在慢慢从一只羊,变成一个人。 第390章 颠沛流离,他乡之客 和那只颤巍巍、脏兮兮的小动物一样,幻化成双足直立怪物的小羊羔,依旧衣衫褴褛,形容狼狈。 她瘦小的可怜,脸蛋大约已经有六七岁的样子,身体看上去,却像是只有四五岁的年纪。 然而在那营养不良的细弱的脖颈上,却挂着一个耀眼夺目的绿宝石,和她骨瘦如柴的身躯极为违和。 ——那是卓嘎挂在小羊羔脖子上的项链。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卓嘎站在红潮尚未汹涌而来的地方,愣愣的盯着女孩脖颈上、那仍然闪闪发光的绿宝石项链。 文建华骤然变脸背叛她,她虽然极度无法接受,甚至为此勃然大怒,但在她隐隐约约有所感觉的内心中,其实,她并没有感到惊讶。 或许在她心里,外乡人本就都不可信,她也从未把文建华真正当一回事。 可是她的小羊竟然也背叛她了。 她从未想过,欠她一条命、被她养活了三年的小羊羔,竟然会头也不回的打开普陀罗宫的大门,放赤红潮进来。 它难道不知道,把赤红潮放进来,她就会死吗? “哗啦——!” 没有时间给她过多震惊,吞噬一切桌案,越过残破的藏神肉身铜像,势不可挡的赤红潮已经近在咫尺。 卓嘎终于清晰的认识到一点,她要死了。 卓嘎浅薄的大脑在无数冲击下,终于无法再思考了,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一瞬,甚至都无法燃起怒火。 “我对你那么好,”她盯着那个瘦弱的女孩,难以置信的问道,“你阿爸阿妈都犯了错,你原本也要被处死,是我给你求情,让你免除一死,把你一直带在身边。” “我是你的恩人,你一辈子都还不完我的恩情!” 卓嘎盯着汹涌而来的赤红潮,浑身上下就像泡在温泉中,被源源不断的热气禁锢,怎么也无法移动,只能茫然道: “你明明应该感激我,却做出这种事,为什么?” 小羊羔、不,女孩圆溜溜的乌黑眼睛远远盯着她,听到她的话,竟然抿了抿唇,慢慢的张开了口。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声音还带着幼童的稚嫩,却沙哑而疲惫,细弱的打着哆嗦道: “那年冬天,你……你和赞普在普陀罗宫里大摆宴席,我阿爸阿妈在羊圈里饿的受不了,就去铤而走险偷食物,可是……他们被侍从发现了。” 过去了那么久,她却像是仍记得清清楚楚,面上显露了无比恐惧的神色,用很小的声音道: “赞普大人很生气,指挥侍从把我阿爸阿妈……还有我们一家人喂狗。” “你看我还小,就把我要了回去,让……”她顿了顿,继续轻声道,“让我做你的丫鬟,做你的玩具。” “你还记得?” 卓嘎闻言一顿,随后立刻质问道:“既然你都记得,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听着女孩的描述,彷佛也回到了那个冬天,想到那时候看到女孩因恐惧而发抖的瘦小身体,一瞬间涌上来的同情。 这么瘦弱的羊羔,就算不抓去喂狗,也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就那么一瞬间,她动了残存不多的仁慈之心,于是求阿爸啦要走了这只羊羔,带在身边养了整整三年。 卓嘎想到这里,终于从茫然的身体中抽出了些许怒气,用力咬着嘴唇,盯着女孩愤怒的大声指责道: “你明明都记得!为什么要背叛我?” “……” 女孩垂下眼睫,抿了抿唇,慢慢道:“我的阿爸阿妈,因为赞普的苛政,一整个冬天都饱受着饥寒之苦。” “我们一家人,只是为了活下去拿了宴席上一块面包,就被全家处死,一个个被猎犬的牙齿嚼碎。” “我不知道赤红潮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大劫难日是什么,我只知道,高高在上的赞普和藏神不庇护奴隶,我只是不想被扔去喂狗。” “我不是背叛你。” 她轻轻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卓嘎脱口而出道:“可是我救了你的命!” 女孩听到这儿,终于抬起眼睛,怯生生的望向卓嘎,轻轻的开口道: “是的。” “可是我的命,原本不需要人救。” “轰——!!” 普陀罗宫内传来一声巨响,藏神那残缺破碎的铜像,终于彻底被赤红潮吞噬殆尽。 就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制,翻涌的赤红潮顿时壮大了一倍,也彻底隔开了小女孩与卓嘎的视线,向后殿汹涌而去! 躲在帘子后的文建华见状,心头剧烈一震,用力咬了咬牙,镜片后的两只眼睛已经彻底被红血丝占据。 该死! 怎么这么快? 都是卓嘎这个蠢女人犯下的错,要是当时别多管闲事,直接就把这只小羊羔掐死喂狗,也就没有今天这么多事了! 蠢货! 他原本见那女孩和卓嘎说上了话,赤红潮又没有立刻乘胜追击,这才没有立刻离开。 后殿的门一打开,声音就会传到普陀罗宫大殿内,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卓嘎在外面吸引注意,他多带一些贵重的饰品再离开。 万一那哆哆嗦嗦的小玩意听了卓嘎的话,决定当她一马呢? 到时候他正好也跟上去,不用担心被赤红潮追杀,拿着这么多金银财宝离开藏区,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 谁知道卓嘎这个蠢货不仅没劝动,还引的赤红潮向后殿涌过来了! 废物,废物! “哗啦——!” 普陀罗宫宏伟壮观,大殿内更是宽阔无比,赤红潮却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翻涌到了后殿近前。 文建华盯着飞溅的赤红色液体,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不,他不会有事的。 他根本不是藏区的人,这东西一定伤不到他,他不会死在这里的。 文建华抱着一臂弯金银财宝,犹如困兽一般,用充血的眼睛四下迅速看过去,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后殿出口跑去。 让什么卓嘎赞普都去死吧,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要回家! 出口不远,只有几步路的功夫。 文建华用尽最快的速度向那里跑去,盯着那门缝中漏出的微光,彷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他盯着门口,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用力一拽大门,只觉得眼前一花,骤然闪过一道寒光。 “噗嗤。” 门打开了。 传话人正站在外面,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便用一把刀贯穿了文建华单薄的胸膛。 “……” 文建华还保持着拉开大门的姿势,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盯着传话人的眼睛,目光慢慢下移,终于看到了那插在心脏上的银匕首。 剧痛姗姗来迟,终于在大脑中炸开,血液顺着伤口,争先恐后的从他的胸膛上冒了出来。 文建华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一股股上泛的鲜血从嘴里大量涌出。 按照计画,他还有太多的话要说,还有太多的事没做。 可惜他的计画里,从来不包括别人。 金银财宝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文建华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的拔出了那把银匕首,终于发出了一声剧痛的哀嚎。 “呃啊啊啊——!” 传话人冷冷的看着他,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没有谁被刺穿心脏还能活下来,文建华早已是强弩之末,他那文弱的、摇摇欲坠的身子,立刻歪向一旁,无力的倒在地上。 传话人从他抽搐的身体上大步跨过去,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他冲进普陀罗宫大殿,迅速跑到踉踉跄跄的卓嘎身旁,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 “公主别怕,我来接您了,”他一边走一边急促的低声道,“外面已经备好了驴车,等您出去,咱们立刻就能离开这里。” “赤红潮主力和牛羊异化成的怪物都在红塔,这里的赤红潮主要搜查普陀罗宫,顾不上咱们,趁着夜色赶紧走,不到一天就能抵达羊卓雍错。” 卓嘎被传话人拽着疾步离开普陀罗宫,横穿过辽阔的草原,脚下几次踉跄,险些摔倒,却一直沉默不语。 她闻言没有说话,垂着眼睫,过了很久才低声问道: “阿爸啦呢?” 传话人闻言顿了顿,半晌才道:“……赞普大人已经往生极乐了。” “公主一定要撑住,万万不可过于悲痛,”他低声道,“您现在是藏区第五十一任赞普,也是藏区最后一位贵族了。” “……” 卓嘎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着头,拽着传话人的胳膊,一脚深一脚浅的迈过草丛,走到一匹简陋的驴车前。 传话人小心翼翼的把卓嘎扶上驴车,自己一个翻身爬到驴车最前面的木板上,对准驴屁股用力甩了一鞭。 第451章 “走!”他高喊道。 “噗。” 毛驴应声抽动了一下耳朵,慢吞吞的走了起来,顺着被普陀罗宫挡住的土路,向远处走去。 驴车开始颠簸,上面的人也晃晃悠悠的动起来。 卓嘎胳膊抱着双腿,曲腿蜷缩在驴车上,没有理会传话人担忧的目光,出神的低头盯着脚边。 她被硌的很疼,柔软的裙摆下,是这辈子都没坐过的硬板车。 冷风与她擦肩而过,牲畜身上的气味钻进鼻腔,带着难闻的腥臊味、草味、甚至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粪味。 她没动,任由这股味道顺着冷风涌入鼻腔,心中突然产生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卓嘎慢慢回过头去,背对着初升的太阳,在天色已经逐渐转亮的清晨里,望着越来越远的普陀罗宫。 远远望去,那座宫殿依旧巍峨华丽,可里面已经物是人非,盛大的宴席、快乐的时光、还有阿爸啦,都不在了。 卓嘎眼眶酸涩,突然落下一滴泪。 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尊贵的公主,所有富贵荣华都离她而去,她只能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孤零零的远走他乡。 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但无论过得怎么样,她都再不能回家了。 第391章 “次仁,长命” 清晨中,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带着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藏区。 从此以后,这片美丽的草原与雪山,将与这两个人再无关联。 然而有人死亡,有人离开,草原上的一切却依旧没有结束。 赤红色的黑夜即将逝去,天光乍破,红彤彤的太阳从雪山上缓慢的升起,洒下交织着红霞的灿烂金光。 沈慈微微眯起眼睛,抬眼望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大劫难日刚刚开始,劫难却随着太阳的升起,正在落下帷幕。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普陀罗宫离他们已经很远很远,那些曾经灰暗晦涩的记忆,也正渐渐远去。 随着日光丝丝缕缕的涌下雪山,在草原上等待了一夜的牛羊,在这股灿烂而温暖的光照下,也开始慢慢变化起来。 他们的四肢逐渐变得修长而有力,柔软肮脏的毛皮逐渐退去,露出了人类肌肤的细腻质感。 头上尖锐的羊角慢慢消失,那一张张被奴役的牲畜面孔,逐渐被人类的五官所取代,甚至领头羊的羊须变成了浓密花白的胡须。 “咩咩……咩?” 几只走路打晃的小羊,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一双双滴溜溜的羊眼睛,惊叹的盯着那些幻化成人的高大藏绵羊。 还不等它们咩咩的叫起来,柔和的日光洒在它们身上,它们也一个个从小羊羔,变成了五六岁的孩童。 这些孩童先是一愣,随后惊奇的盯着自己的手,试着蜷缩起手指,再用力的张开,咯咯咯笑个不停。 “咩咩……咯咯,咩!” 这些孩童在草地上打滚,在阳光上嬉闹,是多么的憨态可掬,又是多么的可悲。 这是它们父母耕耘的土地,是它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它们却是第一天享受这片辽阔的草原,还有自由无拘的阳光。 沈慈看着那些在草地上咯咯直笑的孩子,神色却没有丝毫松动。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是能够读书写字、与成人流畅交流的年纪。 而这些在地上混成一团的脏兮兮孩童,有些个头甚至能到他的腰间,却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沈慈看了一会儿,突然对身后的活人道:“你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吗?” “我?” 他没有指明,活人却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眯起眼睛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冷笑道: “我怎么会和这群脏兮兮的小孩一样,就算在大山里荒野求生了整整三天,我也很注重个人卫生的。” “走出大山拦车的时候,我还特意在水里照过自己的脸,”他挑着眉毛哼哼道,“除了脸颊上有点脏,五官绝对让人眼前一亮。” “要是没有这副好皮相,一个荒郊野地冒出来的小孩,怎么能被人捡回去呢?”活人意有所指道。 还刻意重重的咬紧了“好皮相”三个字。 沈慈总是不爱跟他沟通,又不记得之前的事,万一见到这群小孩,以为他刚被接过来也是这幅撒泼打滚的样子怎么办? 他得为自己狡辩两句,他才没有呆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咯咯笑。 除了误会了沈慈,狠狠咬了几口他的手,把人咬出血以外,他什么啥事也没干过。 沈慈却没有顺着活人的话接下去,而是静静的看着那群孩子,也没有回头看他,半晌才道: “是吗?” “可我在四十八寨那暗无天日的吊脚楼里,被关到饿、关到死,后来第一次见到阳光,就是这个样子。” “你说你和他们不一样,说明你比我少吃了些苦头,”沈慈微微侧身,碰了碰活人的脸颊,轻声道,“我很高兴。” “这样的不幸,再多一个人都是莫大的痛苦。” “……” 活人怔愣了一瞬,望着沈慈平静如水的双眼。 他没想到沈慈是要问这个,那一瞬间,早已遗忘的过去彷佛再次重现在脑海中。 潮湿闷热的吊脚阁楼,高耸入云的层层大山,泥泞昏暗的密林深处,一夜一夜的忍耐着心脏翕张的剧痛…… 然而不知是不是已经过去太久,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重现在脑海中时,却只剩下了瘴尸四十八寨与升卿相处的瞬间。 当年他见到阳光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吗? 他不记得了。 但现在太阳就站在他身边。 活人反手柄沈慈细长的手指牵起来,在那莹白如玉的指节上,轻轻亲了一口。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道,“你会保护好我,不让我再次变成那样,对吗?” “……” 沈慈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慢慢微笑起来。 “当然,”他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活人眨了眨眼,立刻眉开眼笑,拽着沈慈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身后走来了一个人。 他拍了拍沈慈的肩膀,示意他回过头去。 沈慈回头看去,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向他走来的人,是率领羊群劫狱的领头羊。 和他第一天进入羊圈时那麻木的样子截然不同。 领头羊在大劫难日阳光的一寸寸普照下,已经变成了一个腰身佝偻、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身上穿着粗糙坚韧的布衣,衣服很脏,很久没有清洗过,甚至破的一缕一缕挂在身上,样子狼狈至极。 然而这位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眼睛却依旧明亮,身上流露出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和自信。 他步履蹒跚的走到沈慈近前,一句话也没说,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随后膝盖一弯,竟然是要向他下跪。 “不。” 沈慈直接按住了他的胳膊,让老人跪不下去。 “不要跪我,”他淡淡道,“不是我救了你们,是赤红潮冲垮了普陀罗宫,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外乡人,我什么也没有做。” “膝盖象徵着宝贵的尊严,你们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不要再跪下去了。” 沈慈说的很慢,怕老人听不懂。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 老人听清楚了,却只是摇了摇头,用晦涩难明的声音慢慢道:“赤红潮解放了我们,我们也会跪他们,用一辈子报答他们。” “你,你也救了我们,你是我们的恩人,不止我一个人跪,所有人都必须给你下跪。” “这是感恩,也是仪式,”他道,“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下跪,不是因为生存和恐惧,而是因为心甘情愿。” 说完,老人颤颤巍巍的俯下身,再次试图跪下去,身旁却又伸出来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了他。 这两只手一左一右,明明不是很强壮,甚至称得上消瘦,却格外有力,让他直起来的身子,无法再弯下一星半点。 “老人家,”活人在一旁笑道,“要是这么算,还是你先带人救了他,那他岂不是要给你们几十个人一一磕头?” 老人闻言一愣,没想到会被人这么理解,反应过来急得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不,不是……” “不是?难道要给所有参与大劫难日的人都磕头吗,那也太多了,几千个人,怎么磕的完呀。” 活人故意打断了老人的话,叹了口气,笑嘻嘻道:“诶,你们这样磕头来磕头去的可不好,要不还是我来提个建议吧。” “对你们来说,最高礼节是跪下磕头,而对我们这些从外面来的人,最高礼节,就是握手。” 活人指了指沈慈,又指了指老人,笑道: “既然你们欠他一次救命之恩,他也欠你们一次救命之恩,那不如你们都伸出手,互相握手好了。” 第452章 “握……手?” 老人不明白。 这样不需要弯腰,不需要下跪,不需要把身体弯折起来,把额头扣在泥土里,让对方高高在上的俯看自己的姿势—— ——为什么会是最高礼节。 然而沈慈没等他点头,很快就伸出手,用力握住了老人粗糙的手掌。 两只手,一个消瘦一个宽厚,一个手掌上结着厚厚的茧子,一个如同玉器一般光滑,触感截然不同。 然而在用力握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粗糙宽厚的手掌,还是光洁消瘦的手掌,都在触摸中传递着体内的温热,源源不断,无分无别。 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掌,在这股炽热的体温中合二为一,成为了两个人共同的连接,贯通了一生的风霜雨雪。 那一瞬间,老人突然懂了。 他沉默的低下头,终于彻底直起身子,感受着手掌中的热量,也用力的握了回去。 “谢谢。” 老人在这一刻,想起了已经被自己抛诸脑后很久的名字。 次仁。 次仁这个名字,在藏语是长命的意思。 或许他的阿爸阿妈,就是想让他活久一点,才为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可惜老天爷太吝啬,连这一点点祝福也不允许他拥有。 那天他和往日一样,在田地里劳作,看守他的农奴主手里拿着枪,坐在一旁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开口。 你不是叫长命吗,他道,让我来打你几枪,看看你到底能不能长命百岁。 次仁就这样,成了农奴主练枪法的靶子。 在无数次因为子弹创伤而剧痛的夜晚,他趴在草席上睡不着,躺在污泥与血泊中,望着高高悬挂在天上的月亮,痛恨自己的名字。 虽然那个农奴主在找到新的枪靶子后,把他扔到了一旁,次仁依旧痛恨着这个幸福的名字。 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会因为长命而死。 然而直到今天,当他都已经忘了自己这个名字,在握住这一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双手时,他才终于发现。 阿爸阿妈把最美好的祝愿,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次仁。 他是长命。 草原上。 太阳已经彻底从雪山背后升起,高高的挂在天空,平等的普照着世间万物。 远处微风吹动低草,轻抚过衣衫褴褛的人群。 在从牛羊幻化成人形后,草原上许多农奴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一股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昨夜赤红潮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向普陀罗宫时,沈慈带着老弱病残的牛羊继续向雪山离开,以免受到大劫难日的波及。 随后又在一阵吵的人头疼的哞哞叫和咩咩叫中,分出了一部分强烈要求回去的壮实牛羊,加入赤红潮攻破普陀罗宫的队伍。 因此现在停留在草原上的牛羊,要么是年幼无知的孩童,要么是已经步入暮年的老人。 他们做了几十年的牛羊,被禁锢在森严的制度下太久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怎么做一个人。 但从他们慢慢支起来的脊背,每一个人都仍然能看到曾经的生活之重,以及现在的自由之轻。 老人松开了沈慈的手,从这一刻起,真正不再担忧未知的命运。 这片辽阔的草原、巍峨的雪山、美丽的湖泊,以及耕耘过的万亩田地,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无论他们将会再面对什么,命运已经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第392章 军绿衫,红星帽 普陀罗宫内。 这座曾经华丽巍峨的宫殿,早已沦为了一片兵荒马乱的战场。 从窗户内看到诵经毫无用处、赤红潮从雪山上奔涌而下,普陀罗宫后殿里的贵重饰品,被惊慌逃窜的贵族们一扫而空,已经空空如也。 然而余孽未消,对这片土地的清扫,仍旧没有结束。 “继续搜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们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一朝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难免不会心怀怨恨,躲在暗处试图反扑。” 南喀大步进入后殿,一边用眼睛四处搜索,一边对身边的人低声道: “所有马车都被我提前转移了,那些人没办法离开藏区,最有可能藏身在红塔。” 他利落的从腰间卸下鞭子,扔给领头的男人:“他们手里有枪,你们不要单独行动,几个人一组,带上武器再过去,” “是!” 领头男人兴高采烈的接过那根鞭子,还新奇的挥了两下。 他们就是从牛羊群中,分出去的那一部分青壮年劳动力。 在大劫难日开始第一时间,这几百人就跟着南喀闯进了普陀罗宫,从夜晚那赤红色的光辉中,慢慢恢复了强壮的人类身躯。 这些人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因为常年劳作,长着一身结实的肌肉,却因为营养不良,面色发黄而消瘦。 然而他们经历了这一夜的历练,在闯进普陀罗宫,烧毁佛堂,推倒神像,看遍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露出惊慌失色的神情后。 这些年纪没有大到麻木,又已经彻底认识过世界的青壮年,早就褪去了惶惶不安的胆怯。 听到南喀要他们去搜索剩下贵族的踪迹,他们不仅不怕,甚至还跃跃欲试,相当兴奋。 就连看到曾经在他们身上抽打过无数次的鞭子,他们也不再恐惧,只是用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力道,好奇的摸了又摸。 南喀见状,心脏不由得往下沉了沉。 年少时,他在迷茫而愤怒的时候,也曾把鞭子甩在这些无辜的牛羊身上过。 他难以抑制的动了动手指,撇过头去,略微有些沉默的移开目光,抬脚要走,却感受到脚下一股黏腻的触感。 这是什么? 南喀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头看去。 只见一片黏稠干涸的大片血迹铺在他脚下,由于已经红的发黑,配合著普陀罗宫内昏暗的火光,他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 在那蜿蜒血迹的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经过一夜冷风的吹拂,已经彻底僵硬不动了。 尸体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死前想来是极为不甘心,用手掌死死的捂住那个洞口,却还是没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南喀眯了眯眼,用脚尖踢了踢尸体,把尸体从侧躺的姿势翻了过来,随后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位熟人。 “诶,这不是那个从外面来的贵客吗?”领头的男人凑过来,见到尸体的脸,也惊讶道,“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被人捅了一刀。” “我记得卓嘎公主叫他文建华,和他们一直待在一块儿的那个贵客……哦,叫潘龙,不是见势不对已经跑了吗?他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男人挠了挠头,困惑的看着尸体脸上扭曲不甘的神情。 那个叫潘龙的贵客,一见到有人拿着枪闯进普陀罗宫,吓得手里的羊奶羹都掉了,迅速举手投降。 剩下的这位贵客,不也应该怕的不得了,赶紧想办法逃走吗? “他们两个可不一样。” 南喀冷笑一声:“那个潘龙脑子不好使,这个文建华的脑子倒转得快,简直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有利可图,自然要留下。” 他对死者毫无敬畏之心,抬脚在尸体脸旁用力踩了一下,把那副眼镜“咔嚓”一下踩得支离破碎。 南喀声音沉沉,居高临下的俯看着文建华,讥讽的勾起一点嘴角:“不留下,怎么三言两语哄我那个愚蠢自大的姐姐,妄想让自己成为藏区的主人呢?” 这个文建华怀揣着什么心思,在他来到藏区的第一天,南喀就看明白了。 也就只有卓嘎这个自幼被千娇万宠的公主,才会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温和谦逊的薄薄镜片后,藏着一双欲壑难填的眼睛。 “别叫他贵客了,也别叫卓嘎公主,现在这里没有公主,只有一个作恶多端的封建余孽。” 南喀厌恶的把碎镜片踢开,准备直接从尸体上迈过去,搜查普陀罗宫后面,却听领头男人犹豫道: “那个,他既然都攀上卓嘎公……卓嘎了,怎么会死在这里啊。” 他们搜了整个红塔,也没找到卓嘎和传话人的踪迹,连尸体都没有,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这个文建华要是攀上了卓嘎,按理也应该跟着他们一起走,总不能一刀把自己捅死了吧。 南喀倒是并不感到惊讶。 他在俯身端详尸体的时候,已经发现在一旁被拔出来的匕首上,沾着大量发黑的血迹,刀柄上还刻着特殊的纹路。 那是传话人的匕首。 像文建华这样的人,有利可图的时候能百般温柔小意,一旦发现卓嘎等人大势已去,绝对会翻脸不留情。 传话人忠诚于赞普,赞普死了,他就忠诚于卓嘎,会弄死文建华,简直再正常不过。 南喀没有解释那么多,只是对领头男人言简意赅道:“他死得不冤,用不着管他。” 第453章 “可是……”领头男人挠了挠脑袋,伸手凑到南喀耳边,犹犹豫豫的低声道,“文建华是从雪山外面来的人。” “现在他死了,还是死在普陀罗宫里,我们是不是……还是要跟那些人说一声?” 南喀闻言身形一顿。 “……”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慢慢点了点头,才应声道:“你说得对。” 文建华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从雪山外远道而来,如果因为他的死,和那些人日后产生纠纷,倒不如现在就撇清关系。 “好嘞!”领头男人立刻咧嘴笑道,“那我们去找他们说明情况,等解释清楚,一会儿再带人去搜查正殿。” 说完,他就拽着几个小青年,飞快的从侧门跑出去,很快便带回了几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青年。 这几个青年穿着统一的服装,全部都是军绿色硬板服,腰上干净利索的挂着皮带,小腿上用白色绑带捆住了裤腿。 他们头上还带着一顶军绿色的大檐帽,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可帽子正中挂着金边的红星帽徽,却在微弱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南喀站在尸体旁边,不动声色的暗自打量着这一队小青年。 这些在藏区土生土长的青壮年,即便已经是解放的农奴中思想转变最快、最积极向上的,站在这一队小青年身边,依旧显得举手投足有些瑟缩。 在这一队青年的眼中,他能看到某种无法形容的亮光,彷佛太阳就长在他们眼睛里。 如果不是他带领一队青壮年和这些人汇合,还真看不出,这些青年就是从雪山上冲下来的赤红潮。 “这个、这个尸体就是从雪山外远道而来的贵客。” 南喀还在默不作声的观察,领头男人已经领着一队青年,有些忐忑的把他们带到尸体旁边。 “他和那个潘龙是一起来的,昨天晚上还活的好好的,一打开门,啪,突然就发现他死了,”领头男人道。 他在裤子上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尸体,又看看闻言便俯下身去仔细研究尸体的几个青年,急忙摆着手补充一句: “那个,我们是刚刚推门进来,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害死了,我们跟他的死没有关系呀。” “嗨,这是什么话,”其中一个板寸头小青年闻言抬起头,呲着一口白牙乐道,“谁也没说跟你们有关系嘛。” “再说了,那我们都是跟着你们一块儿进的藏,眼睁睁看着你们冲锋陷阵一晚上,这尸体都冻邦邦硬了,早死透了,怎么会是你们整得。” 板寸头小青年不知道是哪里人,操着一口亲民儿的幽默方言,轻轻松松的消解了领头男人的局促。 这一打趣,众人之间紧张的氛围,也顿时消散下去。 “一刀毙命,捅在心口上了,”旁边的青年推了推眼镜,捡起落在一旁的匕首,很快便下了结论,“这匕首看着挺贵啊,估计也就那群贵族才有。” 板寸头青年哼了一声:“听那个潘龙说,这人干了不少坏事,我看他不管被谁捅死,都是为民除害。” “我看也是。” 小眼镜青年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把尸体带走,给潘龙认一认。” “确认这人的身份,到时候把他的尸体烧成骨灰带回去,有家里人就给家里人,没家里人就给他找个地儿埋了,也算是让他瞑目吧。” “是!团长。” 旁边的青年站直身子,抬手“啪”的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就带着两个人一起把尸体扛起来,带出了普陀罗宫。 “你这么年轻,就是团长了?” 领头男人闻言不由得面色发红,惊奇的嗫嚅道:“我……我看你跟我弟弟一般大,还以为你……” “不怪您,我确实年纪不大,”小眼镜青年腼腆一笑,伸手柄帽檐往下压了压,不好意思的笑道,“就是有一次运气好,才当上了团长。” “嘿,别老那么谦虚。” 板寸头青年一勾小眼镜青年肩膀,笑道:“夜里一声不吭跑出去,单枪匹马端了敌人一个连,这也叫运气?” 他不顾小眼镜青年臊的满脸发红,啧啧的跟众人比了个大拇指,赞叹道: “你们别看他年纪小,打起敌人来可真是不要命,昨天夜里冲锋号一响,还是他第一个冲出去,差点又把那群贵族一锅端。” “行了!” 小眼镜青年一把推开他,帽子都快被拽到嘴巴上了,红着脸骂道: “你都加入组织,不是在街上混的了,别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么点事也拿出来说,多让人看笑话。”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下去,语气却很快正经起来,认真的问道: “刚才忙着布置任务,还有件事忘了当面道谢,请问昨天夜里帮我们进藏的那个老乡,现在在哪里?” 第393章 “你……知道我在?” 老乡? 领头男人和其他青壮年面面相觑。 这样陌生的称呼,在每天除了“贱种”就是“畜生”的称呼环境中,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 直到南喀松开双臂,从尸体后缓缓走过来,他们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们这些人,在赤红潮眼里,就是无论地域风俗为何的同胞、老乡。 “你们好。” 南喀收起自己打量的目光,伸手和几个小青年握了握手,言简意赅的开口道:“南喀。” “南、喀。”板寸头小青年若有所思的着重念了这两个字,热情的跟他握着手,“你好你好,南喀同志,昨天夜里真是多亏了你的帮助。” “我们的队伍进入雪山之后,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被一股暴风雪挡在外面,还有一些喇/嘛拿着枪偷袭。” “呸,”他干啐了一口,骂道,“那帮不是人的东西,我们进藏之后,才知道他们在这里作威作福,干了不少缺德事。” 板寸头小青年恨狠道:“早知道这帮东西这么坏,在雪山上就应该拿枪托把他们砸死!” “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怎么说话呢。” 小眼镜青年瞪了他一眼,用力在他帽檐上拍了一下。 板寸头青年自知失言,“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委屈的闭上了嘴。 小眼镜青年这才转过头来,面向南喀,郑重的对他敬了个礼,随后才诚恳道: “在雪山上潜伏的时候,我们支持物资没有那么充足,很多战士水土不服,还产生了高原反应。” “当时情况极其危急,多亏了你的帮助,我们才能顺利进藏,”他认真道,“这段时间,我们会留下来帮助重建藏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你实现。” 南喀点了点头,用力与小眼镜青年握了握手,望着那一张张充满坚毅与希望的脸庞,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感受。 他感受着内心这股不同寻常的情绪,尽力把它压了下去,低声道: “好,一定。” 藏区的农奴得到了解放,许多事情却还没有结束,人口没有彻查,藏区秩序重建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安排。 这些小青年并没有停留很久,他们简单的交代了两句,把还粘着血迹的普陀罗宫打扫干净,就离开了。 领头男人羡慕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犹犹豫豫的凑过来,还没开口,南喀就挥了挥手。 “去吧,”他平静道,“搜查工作我一个人也能做,你们不用管了。” “可是……”领头男人还是有点犹豫。 南喀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你们现在已经自由了,不管是留在藏区,还是跟他们一起走,都是你们的选择。” “他们不是管我们这些人都叫老乡吗?” 南喀道:“既然是老乡,那他们就不是外乡人,你们和他们交往,也不算是叛离藏区,去吧。” 沈慈、潘龙和文建华这些外乡人来到藏区时,即使有大劫难日的预言抬高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也不过是“贵客”。 贵客也是客人,就算能够拯救所有人,他们也从来都没有被藏区所接纳。 藏区的身份,是随着赞普与贵族血脉流传下去的,外乡人再远道而来,也是外族人的血脉,与他们过多交往无疑是一种叛离。 不过…… 南喀望着普陀罗宫门外,那绿草如茵的草地上,几颗晃动着的亮闪闪的红星。 赞普已经死了,那些贵族死的死、逃的逃,藏区早就没什么贵族血脉传承,也没什么排外的自傲了。 这把藏区死死封锁起来的规矩,也该改一改了。 南喀拍了拍领头男人的肩膀,把自己的鞭子拿了回来,向门外颔了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 领头男人闻言立刻喜笑颜开,模仿着那几个小青年的样子,高兴的抬手给南喀行了一个七扭八歪的礼: “是!” 第454章 他行完礼后,立刻带着几个青壮年乐颠颠的跑了。 那几个青壮年听到南喀的同意,也呲牙乐起来,跟着领头男人,头也不回的跑去找那几个小青年问东问西,一眼也没回头看。 南喀:“……” 他没说什么,只是等领头男人撒丫子跑出去后,立刻把普陀罗宫的侧门关上。 “砰!” 侧门重重的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普陀罗宫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失去了日光的普照,空气中浮起细小的尘埃,再次恢复了那股灰扑扑的昏暗。 南喀把自己关在这昏暗空荡的大殿中,低头站在角落里,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还是没办法和那些青壮年一样,高高兴兴的融入到灿烂的日光中。 别扭、沉默、不自在,这些只配停留在黑暗中的性情,彷佛天生就融合在他的骨血之中。 哪怕是打破了身上这么多年的桎梏,在面对那些解放藏区的青年热情的招呼时,他依旧浑身僵硬,没办法对这些人的善意,做出恰当的回应。 他和那些能轻易昂扬起来的青壮年不一样。 他身上流淌着最高贵的血脉,却受到了最不公平的对待,即便现在藏区解放、赞普已死,他彻底不再受人歧视,也依旧无法释怀。 那些陈旧的思想与腐烂的制度,仍然压在他沉默寡言的灵魂上。 就像有一个人沉重的情绪,直到现在,也依旧压在他的心脏上。 “出来。” 南喀眸色沉沉,按着自己的心口,在空旷的普陀罗宫内开口道。 “……” 没有人回答他。 这座空旷的大殿没有任何人存在,除了南喀的声音在普陀罗宫内回响,就只有他体内隐隐约约的心跳声。 但南喀并不在意,他微微垂下眼睫,按住心口,无声的数着自己胸膛内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那声呼唤迟迟没有回应,南喀靠在墙壁上,耐心的等待着,直到数到第四十八声心跳,那颗稳定跳动的心脏突然有了变化。 “你……知道我在?” 普陀罗宫内,依旧只有南喀一个人的呼吸。 然而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却从南喀的胸膛内,沉沉的传了出来。 那个声音和南喀像极了,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冷淡,只是更加沉重而沙哑,彷佛多出来几十年的风霜。 南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慢慢道:“我当然知道。” “从外乡人到来的那一天起,你就突然出现在我的身体里,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也影响着我的每一个选择。” “你以为我会毫无察觉吗?” 那些全然负面的愤怒、恨意、漠然,以及想要让整个藏区都去死的情绪,并不是南喀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还想踩着大劫难日尚未,还对赞普抱有一丝希冀的时候,那种情绪就已经在他望向普陀罗宫时,燃起滔天的恨意。 杀了他们。 那个声音说。 摧毁普陀罗宫,摧毁藏神铜像,摧毁这片忘恩负义土地上的一切。 不要妄想有任何一个人感激你,也不要幻想这片土地还有任何一丝拯救的可能。 不会有人拯救你,你永远是一个人。 “……”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感受着南喀如有实质的目光,半晌才道:“可是并你没有听我的话。” “我让你去杀了赞普,夺了他的王位,我让你摧毁藏神,掠夺它的神力,”那个声音顿了顿,沙哑道,“你一个也没有做。” “你甚至没有像我一样,藉着大劫难日,成为藏区挺身而出的拯救者。”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南喀垂下眼睫,不轻不重道,“我又不是藏区拯救者。” 他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潮涌动的盛大宴席,耳边回响起藏神的预言,慢慢道: “【在那头牲畜发疯冲出牛棚时,会冲撞到一队误入藏区的外乡人,而这群外乡人中有一位隐藏的拯救者,他就是化解大劫难的关键】” “预言里说过,拯救者是外乡人,”南喀道,“我生在藏区,我不是拯救者。” “预言都是假的!” 胸膛中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笑了起来,声音低沉的不成样子,明明在笑,笑声里却只有无尽的愤恨与绝望。 “根本就没有什么预言,全都是假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就连南喀胸膛都跟着震动,“藏区从来就没有迎来拯救者。” “你以为那个沈慈是藏区的拯救者吗?”那声音低低的笑了起来,讥讽道,“他也不过是个过客。” “等他从你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就会离开,到时候你、藏区、藏区的所有人,又会再次陷入争权夺利的混乱。” 那个声音震动在他们共用的心脏里,彷佛在讥讽南喀,又彷佛也在讥讽自己。 “藏区没有拯救者,”他最后低声道,“你不是,我也不是。” “不管做了多少事,你我永远都是那个被人厌恶的贱种,拯救不了藏区,也拯救不了自己。” “……” 南喀没有说话。 他听着心脏一下下震动,听着那个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虚无缥缈的几乎听不见,才慢慢把目光投向门外。 那扇侧门已经被他关上了。 然而即便是沉重的大门紧紧关闭,普陀罗宫外,灿烂的日光依旧无孔不入,顺着缝隙争先恐后的挤进来。 “你错了,”南喀慢慢道,“预言是真的。” 那声音冷笑一声:“别再骗自己了。” 他在大劫难日后的颠沛流离、受尽冷眼中,已经学会了不再相信任何事,也不再对曾经的一切抱有希冀。 “你已经失败了,那些外乡人死的死疯的疯,沈慈也很快就要离开了,如果预言是真的,那拯救者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 南喀仍然望着门缝里丝丝缕缕的日光,按在胸膛上的手,却涌上源源不断的热意。 就像是要把这股热量传递给冰冷的心脏,他按住胸膛的手越发用力,就像是要深入层层肋骨与血肉,触碰到另一个自己。 他仍然站在黑暗里,五官却慢慢柔和下来,很细微的勾起了唇角。 “不,”南喀道,“拯救者已经出现了。” 第394章 拯救,统治,解放 “第一只发疯的牛羊,撞到一队来自雪山之外的拯救者,”南喀低声道,“在听到预言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拯救者会是那些误入藏区采风的外乡人。” “直到最后,所有外乡人接连死去,你甚至想自己是否能够成为拯救者。” 南喀说话的速度很慢,也很沉,语气却没有任何犹疑,就好像自己曾经历过这一切。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可你也失败了。” “……” 胸膛里的声音没有说话。 古沌天闭着眼睛,魂魄贴着南喀跳动的心脏,在一片黑暗中,鼻腔内仍然能嗅到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 在那个没有迎来大劫难日后日光普照的藏区,沈慈并不存在。 所有被寄予厚望的外乡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直到赤红潮从雪山上奔涌而下,藏区再也没有从预言中汲取一丝希望。 他站了出来,带着无数侍从,面对已经由牛羊异化成三米多高的可怖怪物,挥动手中的长鞭与刀枪。 赤红潮来势汹汹、不可抵挡,古沌天早就做好了计画,杀死怪物后从普陀罗宫侧门绕走,再连夜到羊卓雍错湖泊旁休整。 他成功了。 卓嘎死了,传话人也死了,赞普活了下来,在逃亡的过程中,将他大肆嘉奖了一番,许诺将下一任赞普的位置留给他。 可是他输了。 和预言中的大劫难日不同,赤红潮一天一夜便从普陀罗宫褪走了,等到古沌天带着赞普等人,再次回到藏区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 昔日神圣庄严的普陀罗宫,已经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无数怪物的尸体在昨夜中死亡,有的断了一只腿,有的残缺了一个胳膊,有的没有皮、只剩血肉模糊的骨架,交叠的躺在大殿内。 那个赤红色的混乱夜晚,古沌天只清理了挡在赞普面前的怪物,可侍从已经杀红了眼,把冲锋陷阵的怪物杀的横尸遍野。 他们手里有枪,怪物却只是血肉之躯,赤红潮被诵经声拖住,不一会儿,怪物就死了大半。 古沌天在漆黑的夜色中,只一心一意的按照计画护送赞普,从未留意到背后发生的事。 直到在光照明亮的白天,重新回到普陀罗宫,看到这满地的血肉尸骸,鼻腔内才骤然涌现出浓重的血腥尸臭,以及不能自抑的恶心。 把它们收拾干净,别碍着我的眼。 赞普端坐在轿子上说道。 这帮下贱的东西,竟敢跟着外面来的军队叛乱,给我好好搜查宫殿,有存活的牛羊一律斩杀。 第455章 古沌天没有说话。 他沉默的站在赞普身旁,看着那些尸体消失在普陀罗宫内,看着搜查的人来报,并未发现叛乱牛羊的踪迹。 那股赤红潮也不见了。 搜查人说,听昨夜躲在尸体下的侍从叙述,赤红潮从雪山上冲破诵经声后,进入普陀罗宫,什么金银财宝都没有带走。 它只是从怪物的尸体中冲刷而过,似乎想要停留下来,但最后只卷走了几个呼吸的怪物就退潮了。 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回来过。 很好,赞普听后满意的摆了摆手,几个叛乱了怪物,带走就带走。 剩下的金银财宝,都给我放到大殿里摆好,今天晚上,我就要重新住回红塔里,至于你…… 赞普似乎刚想起来什么,看向古沌天。 古沌天微微低了低头,沉默的与他对视。 你做的很好,赞普说道,一会儿搜剿出来的金银玛瑙,你可以任选一件,找最好的工匠为你做成一副首饰。 是。 古沌天答道。 他没有等到任命下一任赞普的命令,耐心的与赞普又对视了一会儿。 直到那衰老浑浊的眼神中,怀疑与忌惮越来越多,这才弯腰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大殿。 他是功臣,是拯救赞普于危难的人,却连自己夜晚安睡的地方都没有。 身为贱种的古沌天只有一个小茅草棚,而经过大劫难日的混乱,草棚也没有了。 没有人想到他,也没有人给他一个住处,所有人都睡下了,古沌天靠在高高的红塔外墙,静静的看着月亮睡觉。 他在这个地方睡了三天,依旧没有得到任命新任赞普的命令,第三个高悬空中的月亮照在他身上时,古沌天听到红塔上载来了赞普的笑声。 怀孕了?你倒是耐得住折腾。 红塔上响起一阵女人模模糊糊的笑声,还有撒娇声,很快,赞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醉醺醺的满意。 好啊,你安安稳稳的生下来,要是长得像我,把这赞普的位置给这孩子当,也不是不行。 话音落下,女人娇笑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混杂着几声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两个人的欢笑声畅快无比。 没过多久,声音慢慢低下来,红塔上的灯火也熄了。 古沌天看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坐在红塔下,面色很平淡,静静的望着无悲无喜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站起来,在夜色中回到自己已经坍塌的茅草棚,从茅草下摸出两把装满子弹的枪。 古沌天把枪塞进怀里,慢慢走到红塔下,反手抽出匕首,背在身后,敲了敲门。 守门的侍从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是我,古沌天平静道,阿爸啦议事时让我晚上来找他,麻烦给我开门。 那天夜里,普陀罗宫成了人间炼狱。 古沌天闯进赞普的房间,对准自己尚未出生的弟弟连开了三枪,随后在惊愕的目光中,一刀割下赞普的头颅。 随后他一个人杀进普陀罗宫,把所有侍从、守卫、连带着全部贵族,全部捅穿了胸口,任由那些惊恐与怨恨混杂着血迹,喷在自己身上。 月亮在天上挂了一夜,他也杀了整整一夜。 在清晨太阳初升出雪山,一如往日一般平等的普照着草原时,南喀推开普陀罗宫厚重的门,浑身是血的走了出来。 他身上有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血,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最长的一道甚至从脖颈划到了腰间。 古沌天并不在意。 他站在外面,从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看着一片死寂、满是尸体与血液的普陀罗宫,放了一把火。 那把火迅速烧了起来,烧焦了华贵巍峨的普陀罗宫,烧毁了所有人的尸体,在灿烂的日光下,欣欣向荣的翩翩起舞。 古沌天静静的看着熊熊火焰,把手伸向头顶,掰下那两只带给他一辈子屈辱与苦难的羊角,扔进了火焰中。 火焰一视同仁的吞噬了羊角,不过几分钟,便再也看不到了。 古沌天注视着羊角消失,额头上温热的血液流淌下来,带着尚且新鲜的阵阵剧痛,彷佛是羊角在哭泣。 在他耳边不断羞辱的贱种声终于消失了,厌恶的、忌惮的、同情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在这一刻,古沌天终于明白,这就是他的结局,也是藏区的结局。 永远沉沦。 “是,我失败了。” 那片熟悉的草原在脑海中飞掠而过,古沌天睁开眼,听着与自己胸膛内一般无二的心跳声,静静道: “我不能拯救藏区,就像你也不能,我选择相信赞普,你选择相信那群外乡人,到头来藏区仍会毁于一旦,你我注定孤身一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声音很沉,褪去了一开始的讥讽与冷漠,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 “你想告诉我,预言是真的,那头发疯牦牛撞上的外乡人,指的不是沈慈一行人,是雪山背后那支误入藏区的军队。” “你相信预言,你觉得赤红潮就是拯救者,所以你帮了他们,”古沌天低声道,“可是预言同样说了,赤红潮就是藏区的大劫难。” “他们会让牛羊变成直立行走的怪物,摧毁宫殿庙宇,杀死帐篷里的所有人。” 古沌天的声音沉厚而遥远,明明是从胸膛中传出来,却彷佛站在藏区之上,冷眼俯看着这片雪山草原上的一切。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选择相信预言,那预言的一切就都会发生,”他道,“就像预言告诉你,那头牦牛撞上的外乡人是拯救者,他会成为藏区新的统治者。” “告诉我。” 古沌天抬起眼睛,平静的向南喀问道:“谁是那个拯救者?” 南喀感受着心脏上的阵痛,感受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滑过脑海,感受着古沌天问这个问题时,平静之下的心死。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开口道:“忘了。” “什么?” “忘了,”南喀道,“这就是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给我的答案。” “那个板寸头说可能是团长,戴眼镜的团长听完给了他后背一巴掌,告诉我第一个发现的是侦察兵。” “侦察兵闻言找来了医疗兵,说是他先上去救的人,医疗兵正在给一帐篷的人拿药,困惑的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谁,让我去找军事干部,作战计画全是他们制定的。” “我几乎问遍了所有人。” 南喀沉沉的呼了一口气,低声道:“他们给我的都是一个答案,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谁才是那个拯救者,我只知道他们在救下那个逃出藏区的农奴后,所有人都开始了行动。” 南喀闭上眼睛,那些人一个个向他介绍的画面彷佛还留存在脑海里,他回想着那些画面,慢慢道: “军事干部在连夜制定作战计画,炊事兵在高原雪山上努力炒冰碴子面。” “医疗兵做好随时在炮火下紧急包扎的准备,战士则攥着自己的配枪,只等一声响彻夜空的冲锋号响起。” “你说得对,”南喀道,“ 他们的确让牛羊变成了直立行走的怪物,因为只有站起来的才是人。” “他们确实摧毁了宫殿庙宇,因为他们要在这上面创建新的房屋,让所有人都能住进去。” “他们也杀死了帐篷里的所有人,因为只有那些人死了,比他们多数百倍的农奴才能活。” 南喀两只手掌交叠着压住胸口,就像是要穿透所有隔膜,把沉默不语的古沌天捧出来,让他睁眼看看这片不一样的天地。 也看一看,与他不一样的自己。 “这片土地已经得到了拯救,”南喀低声道,“不是靠一个统治者,不是靠一个拯救者,而是靠千千万万个解放者。” “比如那些农奴,比如那支军队,比如我。” 第395章 “祝你与我再无瓜葛” 长长的静默。 半晌,古沌天才终于开了口。 “……解放?” 他从未从口中吐出过这两个字眼,似乎是是在拗口难读,语气十分晦涩,一字一句慢慢道: “南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竟然把自己和那些农奴、那些牛羊似的牲畜摆在一起,”古沌天难以置信的斟酌着字句,“自甘堕落……你怎么会如此自甘堕落?” 南喀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这一身尊贵的血脉,带给我们的是什么?” “是无尽的痛苦与屈辱,是从未得到过的尊重,你扪心自问,这样的尊贵,真的有必要存在吗?” “……” 古沌天没有说话,闭上眼难耐的撇过头去。 他感到愤怒,因为南喀竟然把藏区弄成了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一位流淌着赞普血脉的贵族,居然要和最低贱的农奴平起平坐。 第456章 可是他不知道愤怒该归于何处。 南喀错了吗?南喀就是他自己,他们饱受鄙夷与冷眼,度过的那十数个望着月亮的寒冷夜晚时,一身高贵的血脉是否提供了丁点暖意? 南喀当然没有错。 他又感到憎恨,那些误入藏区的外乡人,还有沈慈,居然教唆着南喀,让他失去了骄傲与尊崇的地位,竟然如此自降身份。 可是他更不知道,这份憎恨该源于何方。 那支从雪山上冲下来的队伍,拯救了越发畸形的藏区,赶走了压制着藏区的赞普,赶走了所有看不起南喀、伤害过南喀的人。 而沈慈除了摧毁藏神石像外,甚至没有和南喀多说过几句话,对自己自降身份的憎恨,无论如何也发不在他身上。 他怒,他恨,他怨。 他感到迷茫,感到困惑,感到沉默。 可是他既无法放下少年时十几年的屈辱与卑微,又不可控制的自傲于高人一等的贵族血脉,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不是贱种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无人再能坐上赞普之位,他高兴,可所有农奴与自己彻底平起平坐,他却不能释怀。 古沌天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古沌天面色沉沉,心乱如麻。 他已经历经了三十载的雪雨风霜,内心却永远停留在那个月亮高悬的夜晚。 心绪混乱之间,古沌天下意识抬眼望向南喀,却在视线瞥过后者额头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 “……羊角呢?” “羊角?” 南喀闻言一怔,莫名其妙的摸向头顶,手指却摸了个空,只能感受到鬓发中两个微不足道的凸起。 饶是他已经不那么在意这一对羊角的存在,不会像从前一样,在铜镜前日日试图掰断,却依旧感到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南喀狐疑的伸手摸了好几下,仍然没有摸到曾经长长的藏羚羊角,“怎么只剩下一截拇指长的角了?” 那一对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著他卑贱血脉的藏羚羊角,此刻已经不再那么耀武扬威,只是悄悄藏在他乌黑卷曲的头发里。 甚至于乍眼一看,什么都看不出来。 南喀:“……” 他最近又做什么了? 最近的事情的确又刺激又丰富,不是深更半夜拼杀在一团,就是骤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开天辟地,一件件冲击着旧秩序。 可这些纷繁复杂的大事中,也没有一件让他的羊角缩小,变成两个拇指大小的迷你火腿肠。 难道这几天他睡觉的时候,外乡人把他的羊角当鹿茸锯了? 南喀困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古沌天却已经明白了。 他盯着那对几乎看不见的羊角看了很久,半晌,低低的笑了起来。 “原来就这么简单……” 古沌天的声音几不可闻,他忍俊不禁,嗤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一瞬间轻松起来,却裹挟着骤然沉寂的死气沉沉。 “我费尽心思利用大劫难日,千方百计成为赞普,”他低声沉沉道,“在大火中忍着剧痛将羊角连根拔起,血流了满脸我都不怕。” “却竟然不如你……不如你只是……” 最后几个字,古沌天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南喀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 古沌天没有回答他,胸膛内一片死寂,连另一个人的心跳声,都如死了一般无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古沌天才开口:“没什么。” “南喀,你比我要好,你能走的更远,走的更久,”他的语气突然平和下来,如同一潭死水,很慢很慢的沉稳道,“我祝你未来的人生一帆风顺。” “也祝你从此以后,与我的一切再无瓜葛。” 那从讥讽、到怀疑、再到沉重的厚重声音里,此刻却彷佛失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纯粹的祝福,与一片空白的语言。 电光火石间,南喀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心脏激烈的几乎要跳出胸膛,只来得及死死拽住胸口处的皮肉,脱口而出道: “你——” “。” 就像是有人在南喀的胸膛里一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那颗属于两个人的心脏中,所有存在过另一个人的痕迹尽数消失,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流动声,全部一分为二—— ——只剩下南喀一个人沉重的喘息,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普陀罗宫内。 “……” 南喀闭了闭眼,脱力一般慢慢靠在墙壁上,微微低下了头。 他一动不动的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直到腿都有些发麻,眼睫微不可查的发颤,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古沌天走了。 从听到预言以来,那股不属于他自己的愤恨杀意,伴随着压在心脏上的所有负面情绪,此刻全部消失殆尽。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可是南喀却并没有感到轻松,他只觉得有更多茫然而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古沌天的最后的祝福是什么意思? 是不甘心明明是同一个人,一个形单影只、落得满身杀孽、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另一个却能被大劫难日后灿烂的日光普照吗? 还是根本并不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却因一个失败者的身份没有资格质疑,只能在天上默默地注视着他未来的坎坷与悔过? 又或是已经相信了他的话,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与自己那惨烈而一无所有的生命对比,却那么的可笑。 所以只留下一句祝福,便心如死灰的撒手人寰? 或许都不是,或许都是。 南喀不知道。 他只知道,至少最后,自己那几乎消失殆尽的羊角,已经让古沌天看到截然不同的藏区发展中,那一丁点希望的火光。 南喀在阴影里安静的站了一会儿。 一墙之隔,他能听到普陀罗宫外,那些青壮年兴致勃勃的问这问那,孩子们嬉笑着尖叫,老人跟在后面,一边小声骂着一边追赶。 他还能听到风吹过每个人鼻息的声音,听到青草沙沙的生长声,听到灿烂的日光照在雪山上的雪水融化声。 南喀听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不再停留,转身向门外走去,从小步到大步迈去,从缓慢的磨蹭到快步的疾走,很快,便抓住了那扇门。 阳光从门缝中挤出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边沿。 南喀停顿了片刻,随后伸手推开了门。 —————— 在赤红潮队伍的指挥下,藏区这数十万人口忙活的团团转,终于在大劫难日后的第三天,制定了新的政策。 首先,由历经几次赞普更替的次仁率先提出的三条建议,增加了第一则规定。 从此以后反对叛乱、反对乌拉差役制度,解放家奴,反对农奴的人身依附制度,以及对土地的减租减息运动。 对于藏区辽阔的土地,众人决定实行“谁种谁收”的政策,他们对这一片土地爱得深沉,如今也终于得以尝到自己耕种出来的粮食。 而那些并非农奴幻化而成的真正的牲畜,则交给原本放牧的牧民放牧,它产生的所有价值也收入归放牧的牧民所有。 第二条规定,则是南喀率先提出来的。 他表示既然自己是唯一还留在藏区的贵族血脉,为了赎罪,就由他一个人拍板决定,把所有贵族的财产都平均分给贫苦的农民与牧民。 至于那些赞普精心收藏的宝石玛瑙,南喀则大方的尽数交给了赤红潮队伍。 “这些东西里,有些由藏区人民的痛苦与血肉制作而成,剩下的也不过是压榨他们酿出的油水,还是别留下了。” 南喀直接道:“金银我得卖给你们换成钱,至于这些宝石玛瑙,这里已经没有人需要了,交给你们随意处理就是。” 古沌天此时如果还在的话,或许会沉着脸骂他败家吧。 南喀心想。 可是这些东西与其留在藏区,等着哪天与人卖个好价钱,重新镶嵌在某个富人权贵的头顶上,倒不如就这么清清白白的送出去。 让这些沾着血的珍宝首饰,原原本本的展示在藏区之外的世界。 让他们看看藏区农奴千百年来经受的苦难,也让他们在看到那些已经凝固的血迹时,心怀余悸,永远记住这一场抗争。 在这两条最大原则的制定下,新秩序的规则也基本已经创建,只剩下大量零零碎碎的细则还要琢磨商讨着定下。 普陀罗宫的大门被全部敞开,从前只有赞普才能住下的普陀罗宫,成了所有人都能进去参观的建筑。 那些承载着众人期待的房屋,也一个个打好了地基,慢慢盖了起来,足以让每个人都能遮风避雨。 而在所有事情基本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忙的团团转的南喀,突然收到了两个人告辞的消息。 第396章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第457章 “你们这就要走?” 南喀道:“不再多留一留吗?” 辽阔的草原上,沈慈与活人并肩而立,看着日光普照在南喀已经有些棱角的面庞上,晒出一片生机勃勃的古铜色来。 这个十几岁的青年,彷佛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活人眯起眼睛,嘴角啜着一抹笑意,歪头打量着他,感觉和旅客中心那个只见过一两面的魁梧男人相比,还真是越来越像。 倒的确是同一个人。 可站在阳光下的气质,却已经截然不同。 “不必,”沈慈淡淡道,“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事情,我们的事情也了结完,该离开了。” 任务完成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五,如果他们再停留一段时间,这个完成度还会慢慢上升。 只是普陀罗宫的事情有了结尾,这片草原雪山之外,却还有太多事情与心思暗潮涌动。 他们在藏区内做的所有事,都通过直播传到了旅客中心,现在旅社中心的人与凡人间旅社恐怕已经开战了。 哪怕这里的任务完成度没到百分之百,现在离开会扣除大量积分,也不能再拖了。 沈慈凝视着古沌天羊一样浓密的眼睫,慢慢道:“你做得很好,有你留在这里,我相信这片草原会越来越好。” “哼,我又能做什么呢,”南喀垂下眼睫,幅度很小的自嘲一笑,“我曾经也不过是迫害他们的一员。” “刚出生的时候,赞普见我额上长角,便直接把我扔进草棚自生自灭,是次仁偷偷养育了我,拉扯我活了下来。” “这样的恩情,长大后我竟然全都忘了,”南喀难以言喻的盯着自己的手,面色沉沉,喃喃道,“生恩养恩,尽数抛诸脑后,杀母仇人,一朝认贼作父。” “我这样的人,如何能再被毫无芥蒂的接纳进这片自由的土地?” 南喀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自己在看到那些被解放农奴时,感到恐惧。 他恐惧看到他们欢快的笑脸,更恐惧看到他们为死去的同胞而垂泪。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到心脏里有一把火,炙热的舔舐着烧焦的血肉。 赞普和贵族们伤害过他们,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卓嘎也曾伤害过他们,不得不终生颠沛流离、远走他乡。 那他呢? 他也在盛怒时动过鞭子,也曾冷眼看着牛羊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此刻却与这些无辜被解放的农奴一同沐浴在日光下,竟感到灿烂日光无比的烧灼。 他竟是这片草原上,唯一并不无辜,却最后一个没有付出代价的人了。 南喀面上不显,只是沉沉的垂着眼睑,身上却被人突然扔了一捆东西,“啪”的砸在胸口上。 那东西乌漆嘛黑一大条团在一起,上面还长着细小的刺,简直堪比凶器。 什么东西?! 南喀被砸的还挺疼,立刻紧皱眉头,沉着脸抬眼一看,只见活人侧头对他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 “哎呀,多听话的孩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为了不让你的愿望落空,我今早特意折了一大捧荆棘条送给你,让你用来负荆请罪。” 活人笑容可掬,悠哉悠哉的弯了弯眼睛,背着手不怀好意道:“南喀生长在藏区,恐怕不知道负荆请罪的典故吧?” “没事,我教你,你就把上衣脱个精华,再背着这一团荆棘条绕着普陀罗宫走一圈,就当认罪了。” 南喀:“……” 我去你大爸的。 “是吗?原来负荆请罪是这个意思,”南喀拽着那一团荆棘条,面无表情道,“我倒不需要用这种方法请罪,你却不一定了。” “听说你身为赞普派来的舞姬,却要跟着外乡人叛离藏区,这份叛逃之罪也总要了结,不如还是你来背着?” 活人闻言微微一笑:“这话可说的不对。” 他跟没骨头一样,往沈慈身上一倒,一双手臂白蛇一般分别缠着脖颈与腰身,狭长眼眸瞥向南喀,轻笑道: “我怎么能是叛离藏区呢?我明明是找到了如意郎君,冲破封建世俗礼教,决心离开家乡追求爱情啊。” 活人无辜道:“我相信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来不会让我与心爱之人远隔雪山吧?” “我自然不会如此冷酷无情,”南喀皮笑肉不笑道,“我当然会让你出去,不过藏区刚刚创建新规,该罚还是要罚,否则何以服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看就不必了吧。” “怎么会不必,难道这位找到如意郎君的舞姬,不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吗?”南喀冷笑道。 “我当然明白,只是藏区初迎解放,若只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舞姬,岂不是惹人非议?”活人咬了咬嘴唇,满眼真诚。 “为了正一正规矩,惹些非议倒也不怕。” “呀,既然这么说,你就更应该负荆请罪了,何不现在就脱下上衣背上荆棘,给众人正一正规矩?” 两个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着谁。 南喀到底是平日沉默寡言,没有活人那么巧舌如簧、舌头连银针都能捯饬过来,气的面色发黑,脸沉得能挂二两油瓶。 “……” 沈慈在一旁看的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伸手按住活人的后脖颈,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把一肚子泛坏水的人拎到身边,这才对南喀淡淡道: “这些荆棘是我与他一同摘的,趁着早晨太阳还没那么烈,一边找一边采,一并全摘干净了。” “这片草原上,所有的荆棘,都在这里了。” 南喀闻言心头一动,沈慈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剡路除荆棘,王师罢鼓鼙。农归沧海畔,围解赤城西。” “战争已经结束了,荆棘也尽数除去,从此以后,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不会再有那样惨烈的事情发生了。” “南喀,向前看。” 沈慈眉眼平淡,那双从未含情的清冽眼眸,此刻却不知是不是被长风拂过,竟然多了些许温和洒脱。 他慢慢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无论你从前做过什么,新的天地,新的秩序,你都要向前看。” “感到自己有所亏欠,就尽力弥补,感觉仍旧罪孽深重,就用一辈子的行动来赎罪,无论如何,你,还有这片辽阔的天地都已经变了。” 沈慈微微一笑:“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我们只是过客,你不一样。” 你是这片土地的孩子,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南喀听懂了沈慈的未尽之语。 他沉默的低下头,又抬头掠过两人瞥向远方,不由得用力咬了一下口腔里的肉,才止住即将微微泛红的眼眶。 远处,一队带着红星帽子的小青年正捧着图纸,耐心的教藏区的青年怎么盖房子。 一旁的藏区老人,正慢慢给众人讲述着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听的众人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握紧拳头。 再远处,有些更沉稳些的赤红潮战士,腰间别着土枪,眼神如鹰般锋利,正仔仔细细的检查着周围,防止混乱的发生。 南喀定定的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这里已经不需要统治者,不需要拯救者,也不需要我了,”他颔了颔首,“但总有其他地方,需要赤红潮的帮助。” 他盯着那些青年帽子上闪闪发光的红星,彷佛头顶也有什么压着似的,按了按发顶,微微笑了起来: “我要跟他们一起走,去其他地方看一看,用一辈子帮助那些还没有得到解放的人。” “这就是我的救赎。” 【叮!】 【检测到关键剧情点达成,任务完成度增加百分之五!】 【当前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 南喀自然听不到系统声,但他望着眼前这两人微笑的面庞,下意识感觉到,他们要离开了。 长风吹过草原,带起阵阵沙沙草动,背后雪山巍峨,日光灼灼普照大地,湖泊泛起粼粼波光,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天高云淡,正是离别之时。 南喀张了张口,想说有机会定要再相见,又想说要不要在留几日,目光掠过在沈慈胸口挂着的羊角,却一句也没说,突然开口道: “把这个还给我吧。” “那个已经旧了,”南喀坦然一笑,伸手摸向头顶,从上面摘下两只拇指大小的羊角,“我送你个新的。” 这两只羊角就像早就已经脱落,顺滑的从南喀头顶被摘下来,放到了沈慈的手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羊角掰断了扔给你,那时我恨它,但这个不一样。” “这个是我亲手送给你的,不是屈辱,是赠礼。” 他把那两只羊角放到沈慈手里,沈慈感受到手中慢慢变小的触感,垂眸望向掌心。 那两只羊角在从南喀头顶脱落后,便迅速缩小,褪去了一层层厚重的躯壳,最后凝结成了一颗气息熟悉的珠子。 第458章 那是一颗舍利子。 “这是对你们礼物的回礼,也是祝福。” 南喀微微卷曲的短发被风吹起,在日光下如同烈焰般灼灼燃烧晃动着,那上面光洁一片,再没有任何与旁人不同的地方。 他笑道:“过去由我自己保留,未来的祝福交给你们带走,此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沈慈定定的望着他褪去稚嫩、褪去自卑自厌的眉眼,看着那意气风发的脸庞,在日光下泛着朝气的红光。 他紧紧握住活人的手,也微笑起来,一字一顿: “后会有期。” —————— 南喀送走两个人后,没有往回走,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散步。 他心里有很多计画,此刻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像一切事情都已了结,再没有任何忧虑。 只有一件心绪复杂。 那时古沌天从他胸膛中消失,压在他心头的压抑与不甘烟消云散,他再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却觉得怅然若失。 他……消失了吗? 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而这世上每具身体里,是否只能有一个灵魂存在呢。 古沌天是长大后的他,现在南喀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不再经历那些风霜雨雪,古沌天是否因为他的选择,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南喀心中烦闷,神思恍惚,一时走神没看路,竟然撞上了一队押送犯人的小青年。 “抱歉,”他连忙让开一条路,“刚才走神了,没注意,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没事没事。” 领头青年善解人意的摆了摆手,咧开嘴笑道:“我们刚去搜查赞普的住处,竟然从地下室了搜出一个人,这人来路不明,问了一圈,居然没一个人认得他。” “他自己也什么都不说,我们分不清这人是赞普的亲信,还是受过迫害的奴隶,准备先带回去再说。” 他说完话,只见那一直低着头的犯人掀起眼皮,慢慢抬起了头。 犯人鬓发散乱,微卷的黑发已经垂到了肩膀上,发丝一缕一缕的缠在一起,遮挡在面颊前,却遮不住那双恹恹的眼睛。 南喀低头看着他。 那双眼瞳泛着淡淡的灰色,和南喀的眼睛一模一样。 第397章 景区之外 【叮!】 【检测到旅客已经离开藏北秘境景区,正在进行结算——】 【本次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已扭转“古沌天——南喀”命运线,已达成使用“开天辟地”成就一次,结算已通过!】 【恭喜旅客完成藏北秘境区参观任务,正在发放奖励,请稍等片刻,即将为旅客开启雪山圣湖净土宫旁左大门摆渡车信道——】 藏北秘境区是古沌天内心的特殊景区,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成为过这片土地的旅客,哪怕是古沌天本人。 沈慈是唯一一个以旅客身份进入藏区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古沌天消失不见,这片辽阔的雪山草地,在南喀重新开辟天地后,已经彻底脱离了旅社的掌控,独自运转起来了。 而这最后一个旅客,也将告别藏区,让这片美丽的高原再次与世隔绝。 草原上,长风吹过沙沙作响的草地,从草地中缓缓行出的却只有一辆摆渡车。 这辆摆渡车的驾驶位上没有导游,车顶也没有所属旅社的旗子,只能看到后座上两人并肩而坐,黑咕隆咚的看不清面容。 随着雪山旁大殿厚重的门板缓缓开启,这一辆特殊的摆渡车顺着草地上的痕迹,继续向远处驶去。 巍峨高耸的雪山之外,是让人眼前一亮、更加热烈灿烂的景色。 这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碧空如一块无垠的蓝宝石,镶嵌在雪山之巅,高远而深邃,连白云都不敢与其争色,却仍有雄鹰傲然于长空。 灿烂的日光洒落,如金色的涟漪在天空中轻轻荡漾,不偏不倚的普照着万物。 彷佛是为了迎合这难得的灿烂日光,神山上的五色经幡迎风飘扬、摇曳生姿,发出“哗啦”的声响,每随风飘动一下,就是诵经一次。 远处的羊卓雍措湖泊,如神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在日光不同角度的照射下,变换出丝绸般流光溢彩的光影。 水面上映出蓝天、经幡和雪山的倒影,彷佛整个世界都融入了这清澈的水中。 湖泊旁的草地上,牧民的帐篷散落其间,牛羊如织,悠闲地吃着草,宁静而和谐,远远的看不出一丝曾经的苦痛。 苗云楼坐在摆渡车里,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景色,半晌突然笑了一声,慢慢道: “之前在普陀罗宫里,那些人给你安排的屋子里挂满了经幡,围了整整一床顶,一进屋,差点没吓死我。” 他感慨道:“也不知道布置的人是什么审美,黑黢黢一个屋子里,经幡红的发黑,上面的经文不是罪孽就是轮回,不仅是封建余孽,还特别迷信。” “不过现在外面这些经幡……” 苗云楼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随风飘舞的五色经幡,半晌,轻笑道:“倒还挺好看的。” 沈慈坐在他身旁,此时也望着窗外,闻言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藏区的经幡一共有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分别象征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和大地。” “这样辽阔的意向,你自然看着喜欢,”他道,“传说上苍诸佛保护一切制造和悬挂经幡的人们,哪里有经幡,哪里就有善良吉祥。” “是保护,还是禁锢?” 苗云楼却没有顺着沈慈的话说下去,只是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神本无形,可惜人间贪婪长存。” “五种颜色的布条本身没有意义,能被赋予免去苦难的祝福的意味,也能被赋予供奉神佛、才能求得庇佑的思想。” 苗云楼这话说的很平静,听着不过是阐述事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然而沈慈却从这段话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兴阑珊。 意义是什么,可以由封建的统治者制定,可以由满天神佛降下意兆,自然也可以由反抗者推翻重写。 苗云楼一向是那个反抗者,从未因任何阻碍与困难而退缩。 然而说出“神本无形”这样的话,却不像是推翻满天神佛的反抗者,反而像是对这些或贪婪或残忍的神仙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若是神本无形,那景区里供奉着的肉身塑像又是什么? 沈慈心中一动,不由得望向苗云楼,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莞尔一笑,摸了摸他的脸。 “我就是随口一说,”苗云楼感慨道,“五色经幡在华贵的普陀罗宫里显得恐怖至极,在旷野上随风飞舞倒是明艳。” “心怀信仰,倒不算是件坏事,”他挑了挑眉毛,“只要被供奉的神仙别出现,未尝不可劝人向善。” 沈慈静静地看着他,闻言微微一笑:“你也有信仰吗?” “我?当然有。” 苗云楼笑了一声,舔了舔嘴唇,大大方方的捧着沈慈的脸凑上去,亲了亲那双淡色的嘴唇。 沈慈的嘴唇很薄,唇色也淡,微微有些发冷,被一双温热的嘴唇触碰过后,却很快泛上了一层薄红。 他猝不及防的撞上另一股气息,身子不由得微微向后靠了靠,半阖着眼睛,垂眸俯视着那双温热的嘴唇。 淡色薄唇在舔舐与轻咬下,已经开始快速升温,却只是任由另一双唇舌肆意妄为的攻略城池,甚至配合的张开了一点。 那双侵略的唇舌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退让,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变本加厉,和另一个温热的柔软交缠在一起。 沈慈一手环抱着苗云楼的腰身,防止后者掉下去,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苗云楼捋着额前遮挡的发丝。 “你不是说,可以心怀信仰,信仰却不能出现吗,”他让苗云楼亲了一会儿,便伸手捂住后者的嘴,淡笑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当然合适,我的信仰不一样,他是个只有我一个人信仰的神仙,所以,他可以出现在我面前。” 苗云楼亲了一会儿,还想再深入,却被突然捂住犯上作乱的工具,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道: “而且最好凑过来主动亲我两口,抱着我亲一下眼睛、亲一下嘴角,再跟我像个成年人一样睡一觉。” 像个成年人一样? 沈慈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舒展眉眼微微一笑。 还是个孩子。 他耐心的听完要求,用食指蹭了蹭苗云楼的眼角,在一双漆黑眼眸期待的注视下,低头亲了亲。 随后又伸手碰了碰后者血涔涔的唇角,不厌其烦的把挡在唇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再次亲了亲。 那一下下轻抚,如同蜻蜓点水,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让人心头发痒,怎么也无法满足。 苗云楼眯了眯眼,盯着沈慈的动作,喉头舒服的滚动了一下。 第459章 他刚才说,让沈慈亲一亲眼角,再亲一亲嘴角,沈慈都一一满足他了。 那按照顺序,接下来被亲的应该就是他的—— 苗云楼心中迅速闪过无数画面,每一帧都完全无法过审,面上却分毫不显。 可不能让沈慈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那多破坏形象。 摆渡车内,沈慈一手环抱住他,清冽的气息环绕着他,方寸之间,两人的呼吸不分你我的亲密交织在一起,让苗云楼如同浸染在温水中。 他正眯眼舒服的等着自己应得的奖励,却突然感到后腰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几根修长冰冷的手指,从他宽松的衣服里伸了进来,顺着他凸出的脊椎骨,一寸寸向下按去。 “唔……” 苗云楼脸上骤然泛起一抹红晕,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手指蜷缩起来,下意识紧紧抓住沈慈的衣服,挺着腰难耐的往里瑟缩了一下,那只手却不肯放过他,也跟了上去。 那几根手指在他光裸的脊背上轻轻触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凸出的脊梁骨,力道不大,却让人忍不住发颤。 温热的脊背下,流淌着滚烫的血液,那只手指却如覆着霜雪的玉器一样冰凉,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不断刺激着所有感官。 苗云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使了个巧劲,伸手翻到背后箝制住那只不断深入的手腕。 “太凉了,”他难耐的喘了口气,幽怨的掀起眼皮,对沈慈抱怨道,“我要起鸡皮疙瘩了,真的。” 倒不是忍耐不了。 只是再这么摸下去,他恐怕离失控也不远了。 “摆渡车内是恒温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苗云楼不解的皱起一点眉头,把那只手拿到身前,盯着微微泛红的指节,用手搓了搓,又哈了哈气,语气略有些忧愁: “是不是南喀给你的舍利子里承载力量太多,你吸收完损伤身体了?” 沈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指搓扁揉圆,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轻声道:“没有。” “是我从雪山上带下来一点雪,在指尖搓了搓,让手指的温度降下来,和你身体的温度拉开差距。” 沈慈故意的? 苗云楼皱了皱眉,眼珠微微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立刻滑过一道暗光。 沈慈开窍了啊! 他面色瞬间一变,不由得咬住嘴唇来抑制自己控制不住的笑意,立刻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难以置信道: “这是你自己弄得?不、不可能,难道你这么做是为了……” “没错。” 沈慈一扭手腕,轻松的挣脱开苗云楼的控制,冰冷的手指贴着后者消瘦的脊背向上划动,带起阵阵颤栗。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指一路上划,轻轻按在苗云楼的脖颈上。 感受到不断跳动的温热血管,还有加速的心跳,沈慈眯了眯眼,手指一动,毫不留情的捏起苗云楼的后脖颈。 沈慈问道:“我就是为了好好问问你,说好留在外面,怎么又偷偷跟了进来?” 苗云楼:“……” 第398章 苗云楼闻言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感受到自己后脖颈上冰凉的压迫感,看着沈慈平静的双眼,眯了眯眼,神色莫测道: “你跟我撩拨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我还以为你开窍了,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出卖色相来引诱我……”苗云楼磨了磨牙,一字一句恨狠道。 “沈慈,你好样的。” 苗云楼现在衣衫半褪,后背宽松的衣服被撩起来,光裸的脊背漏了大半,露出苍白的肌肤。 他早就没再看风景,刚刚把摆渡车的帘子放了下来,就贴着沈慈的大腿坐过去,用小腿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后者的小腿上。 这个姿势本来用来撩拨沈慈,结果现在局势骤然翻转,从你来我往的暧昧试探变成了严刑审讯。 以至于苗云楼的小腿一时间根本收不回来,后脖颈还被人不轻不重的捏在掌心,让他不由自主的向前缩脖子。 整个人就跟被拎起来的猫崽一样,直接丧失了所有自主权。 真是全无颜面,奇耻大辱! 苗云楼勃然大怒,眼皮倏地耷拉下来,瞥着沈慈冷笑道:“是啊,我就是没听你的话,怎么了?” “你变了,你不再是我认识的沈慈了,你真是太霸道了。” “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一个自由人,你不应该这样控制我的行动,”他质问道,“难道我控制过你的行动吗?” 见沈慈闻言神色微动,苗云楼立刻打断他的话,捂住他的嘴,不容置疑道: “没错,我的确控制过你的行动,但是!你也把我关在屋里过、让我被囚禁一天一夜,我们早就扯平了。” “而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你竟然在我全心全意信任你的时候,偷偷带走雪山上的雪,还趁我不备偷袭我。”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南喀吗?对得起雪山吗?” 苗云楼越说越怒火中烧,见沈慈抬起了一点眉毛,立刻把头瞥过去不看沈慈,抬起一只手制止他说话,抱着胳膊冷笑道: “行了,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你就是不爱我了。” 他笃定道:“你想通过这种冷暴力的方式,逼问我、让我退缩、让我感到歉疚,然后顺势跟我分开。” “我只是跟了你短短几天,你就变了,在我没注意的角落一瞬间烂掉了。” 苗云楼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只好控制情绪,努力抑制住发红的眼眶,绝望的闭上眼睛,落下一滴眼泪: “你太让我失望了。” 苗云楼说完便转过身去,捂住自己流泪的面容,顺势把小腿一下子收了回来,决绝的侧过身去,不再说话。 摆渡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苗云楼抽泣的声音回响。 半晌,苗云楼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一股温热的气息凑了过来,似乎正犹豫的靠近他。 有戏! 苗云楼顿时心中一喜,面色却分毫不变,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向下流淌,一点点从指缝中渗透出来,抽泣声越发哀恸。 他就知道,沈慈才从小纸人进化成人几个月,怎么可能制得住他。 接下来该做什么? 让沈慈继续摸他?借此机会让沈慈答应他一个要求?让沈慈说好听的话哄哄他? 不不不,还是算了,这三个根本没法选,选项实在是太过分了,必须all in。 嘻嘻嘻,all in,嘻嘻嘻。 苗云楼咬着嘴唇防止自己笑出声,还没畅想完,正在仔细斟酌,那股清冽的气味在身后又凑近了一点。 他感受到口腔湿热的气息在他后脖颈上开开合合,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苗云楼一边保持住悲愤交加的神情,一边极力竖起耳朵,听到喉咙滚动的声音,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马上就要开口说道—— 我错了? 下一秒,苗云楼猝不及防的张开了口,面颊上飞快泛上红晕。 他的大腿内侧突然被一只手伸进来按住,柔软的皮肉接触到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皮肤,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浑身过电一般骤然颤抖了一下。 沈慈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居然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对付他,难道他是那种为色所迷、意志软弱的人吗?! 苗云楼勃然大怒,怒然大勃,边怒边勃的猛地回头狠狠瞪向沈慈,就见后者一眨不眨,观察着他的神色道: “心虚了?” 苗云楼:“……” 苗云楼:“说什么呢,你控制我的人身自由权,我现在对你很失望,你看,我都哭了。” 沈慈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的眼角,半晌,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劝道: “下次别用冰块假装眼泪了,眼睛都红了,雪山上的冰块也不干净,感染了怎么办。” 苗云楼:“……” 苗云楼:“哦。”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沈慈,沈慈也看着他,神色十分平常,半晌,唇角幅度很小的勾起来一点,微微一笑。 苗云楼顿时破防:“你变了!” “是啊,我变了,”沈慈微笑道,“你骗我太多次了,我想不被骗,所以只能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苗云楼道,“抛开事实不谈,你变了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沈慈想了想:“我想应该还是有一些。” 他贴着苗云楼大腿内侧的手指,状似不经意的微微蜷缩了一下,感受到后者一阵强忍住的颤栗,微微一笑。 “从前我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沈慈轻笑道,“现在我明白了,我想把你关起来,让你乖乖听话,好好留在我身边。” “我想亲一亲你的眼睛,再亲一亲你的嘴角,然后和你做一点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第460章 “我想让你开心,也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 苗云楼没有说话,只是把小腿挪了回来,默默的蹭到沈慈身上,搂住了他的腰。 那双平日里锐利而漫不经心的狭长的眼眸,仍然向上挑着,却不带任何一丝攻击的意味,只剩下了安静的柔和。 沈慈感觉到手上的皮肤已经慢慢温和起来,便伸手摸了摸苗云楼的面颊,望着那双从未变过的眼睛,开口道: “我没有怪你。” 他慢慢道:“你早就知道藏区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拯救者,你什么都知道,但你并没有告诉我。” “我知道,你跟我进来,不是不信任我。” 沈慈温柔道:“你只是爱我。” 苗云楼一眨不眨的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沈慈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放在膝盖上,再弯下腰,把面颊主动的慢慢贴了上去。 “你说得对,”苗云楼道,“我没有不信任你,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好,无论是旅社的怀疑,还是景区里的危险,你都能解决,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跟着你进去,不是要告诉你什么秘密、什么诡物,那些东西你弹弹指头就能对付,哪里用得着我帮忙。” “我只是想陪着你。” “你的生命,我已经错过太多了,”苗云楼的神色不变,抓着沈慈的手,平静道,“我不想再继续错过了。” “……” 沈慈垂下眼睛,一只手紧紧贴着苗云楼的脸颊,另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苗云楼是什么意思。 那些错过的生命,错过的时光,不是他的。 是那个对苗云楼有救命之恩、陪伴着着他生活、养育他长大的那个沈慈。 在那些他从未有过记忆的相处中,沈慈一定把苗云楼照顾的很好,才会把他教的这么聪明,这么善良、让他心中彷佛有一团不会熄灭、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曾经羡慕沈慈,嫉妒沈慈,现在,他无比感激沈慈。 如果没有沈慈,苗云楼就会死在那片没有尽头的大山里,他没有机会得到苗云楼的爱,甚至没有机会见到他一面。 沈慈的死,是苗云楼永远跨不过的剧痛。 没关系。 沈慈仍然抚摸着苗云楼的鬓发,动作非常温柔,还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幸福。 他已经知道了,苗云楼爱他。 不是因为他与沈慈共用着一具身体,不是因为同一个名字留下来的执念,苗云楼爱他,不为其他,只是爱他。 他爱着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沈慈,也爱着在几个月内生死相依的沈慈,两段记忆合在一起,正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沈慈。 他竟然爱着全部的我。 沈慈想。 我一定要对他特别好。 沈慈从来就只有一个,既然他们归根结底是同一个人,那还有什么好犹豫、好纠结的呢。 无论最后陪着苗云楼的是哪段记忆,都是沈慈。 沈慈终于把苗云楼的头发梳理成柔软的形状,他放下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安安静静的笑了一下。 苗云楼也没有说话,彷佛已经没什么要交流的话了,只是垂着眼睫,出神的盯着一个角落。 他安静了很久,突然开口道:“沈慈。” “如果,我是说如果,”苗云楼慢慢坐起来,反手压着沈慈的手背,直起身子,盯着沈慈的眼睛,慢慢道“如果到最后,你找回了所有躯体的碎片,却必须做出记忆的选择。” “那就不要选了。” 沈慈闻言心头一跳。 他几乎瞬间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立刻抬眼望向苗云楼,眼底带上了一丝没控制住的惊愕: “云楼……?” 苗云楼没有回应他。 他没看沈慈的表情,低头勾着沈慈的手指,轻轻往回一拉,又安抚的蹭了蹭。 苗云楼神色不变,只是道:“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他不愿再去想,究竟要留下谁,放弃谁。 他一定会给义父报仇,他会杀了所有害死沈慈的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是他永远不能再看着沈慈死在自己面前了。 第399章 如果让义父死而复生的代价,是让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沈慈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变得冰冷。 那么他做不到。 那十几年来的悉心抚育、年少时走出大山的救命之恩,苗云楼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会用一辈子来铭记于心,也会拼出这一条命来为义父杀上神佛殿,他可以为义父付出所有,但不包括沈慈。 现在的沈慈,和从前的义父,是同一个人。 可这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之间,却没有任何交叠之处,唯一连接两段记忆的共同点,就是苗云楼。 如果现在的沈慈最终决定牺牲这几个月的生命,来换取从前几千年的记忆,成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能是因为苗云楼的愿望。 那么沈慈恢复记忆后,苗云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刀插进自己的心脏。 因为他要为沈慈复仇。 而他亲手杀死了沈慈。 “……” 摆渡车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勾着另一个人的手指,一个无意识抚摸着另一个人的头发,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沈慈才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那些纷繁复杂的心思全部压在眼底,斟酌着组织语言,慢慢道: “云楼……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苗云楼仍然没有抬头。 他用乌黑浓密的黑发,挡住了沈慈的一切神色与目光,捧着那双如玉般冰凉修长的手,把两个人的手指扯到一起勾了勾。 “也没什么,”他道,“想起来就说了。” 从前的言辞晦涩、动辄犹豫不决,已经伤透了沈慈的心。 现在好不容易,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事,有了这么短短的喘息之机,难道还要再次误会、受伤、错过,让两颗心越离越远吗? 苗云楼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他做了决定,就一定会说清楚。 为了防止沈慈在夜里黯然神伤,也为了防止他背着自己、再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苗云楼低声道:“你不用想太多,这是我的决定,我只是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准备而已。” “况且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垂着眼睫道,“我只想让你心里有数,明白我的选择是什么。” “到时候万一有什么意外,不要以为了我的名义,做出最让我痛苦的选择。” “……” 沈慈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温柔的开口道:“云楼,你不用非要这样做。”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明白了苗云楼的心意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轻声微笑道,“我没有关系。” “可是我有关系。”苗云楼冷冷道。 “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在乎,你不在乎陪在我身边的是谁,我也在乎。” 苗云楼没有给沈慈任何反驳的机会,突然探身凑了过去,直接伸手摸向沈慈的脸颊,张开手掐住了他下颌骨。 “我在乎,我舍不得你,你明白吗?” 他眯起眼睛,目光锐利的扫过沈慈面上的一寸寸皮肤,手上微微用了点劲,让那块白皙的皮肤越来越发红。 “我想让你陪着我,你就要陪着我,”苗云楼冷冷道,“我触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要陪着我,我涉足过的每一段记忆也都要陪着我。” 他一只手掐着沈慈,另一只手按在沈慈的脸上。 苗云楼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薄薄一层眼皮,感受着眼皮下颤动的眼珠,又滑下去,一下一下按着皮肉下的骨骼,宣告着掠夺的权利。 “沈慈,是我在雪丧葬寺给了你意识,你到现在为止所有的记忆,全部属于我。” “我要你陪着我,”苗云楼沉声道,“你没有权利说不。” 沈慈被他掐着下颌骨,只能定定的盯着苗云楼的眼睛,淡淡道: “是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没错。” 沈慈道:“可是我现在就要说不。” 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只掐着自己的手,径直伸手捧住了苗云楼的脸,在那双冷漠隐怒的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对不起。”沈慈说。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他叹了口气,抚摸着苗云楼的唇角,微微笑起来,“我不该那么说,其实,想到我会从此沉睡,再也不能见你一眼,我也很不舍。” “我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是为了你,你想要我留下来,我就会留下来。” 第461章 换而言之,如果苗云楼要他离开,他也会安静的退出这具身体。 苗云楼听懂了沈慈的未尽之语,掐住他的手不由得松开,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 “我怎么舍得。” 沈慈闻言微微一笑,垂下眼睫,长长的洁白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复杂。 他伸手搂住苗云楼的腰,突然做了一个很突兀的动作,轻轻松松的把苗云楼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云楼,我想要的东西很少,”他仰头轻声道,“你给我的,已经是千千万万倍。” “现在还不到那一步,没有人说过,融合残躯就一定会失去现在的记忆,云楼,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坚定,没有必要非要逼着自己做出选择。” 所以沈慈的意思是,他刚刚说了那么多的承诺和保证,都是多余的? 苗云楼眯了眯眼:“你——” 剩下的话被全部堵在了嘴里,沈慈温柔的亲了上来,嘴唇微微发冷,口腔却温热而缠绵,迎合著另一个人隐怒的唇齿。 沈慈面色总是冷冷淡淡,嘴唇却很软,亲起来如水一般细腻,跟他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就像这个人的本质一样,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总是如冰雪般清冷无比,却能做出把他关起来囚禁,甚至甘愿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事。 哼。 恋爱脑。 苗云楼仍然有些不爽,耷拉着眼皮,半阖着眼睛,漆黑的眼珠瞥下去直勾勾盯着沈慈,却顺遂的张开了嘴。 他搂着沈慈的脖子,一边舒服的哼哼,一边勾起了嘴角 幸好是恋爱脑。 我的。 苗云楼满意的闭上眼睛,专心和沈慈亲亲,直到嘴唇甚至有些发麻,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谢谢。” 沈慈嘴唇微红,抬眼望着苗云楼,微笑着轻声道:“云楼,你选择了我,我很感动。” 他摸了摸苗云楼的脸颊,另一只手向下探去。 “我无以为报,”沈慈道,“只能以身相许,希望你能够喜欢。” 窗户上的帘子被层层叠叠拉了下来。 摆渡车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随后便是暧昧的水声,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喘息,逐渐融化在风和日丽的草原上。 —————— 或许是子不语国家公园在建设的时候,依旧遵循了现实世界中真实的地理风貌。 摆渡车在摇摇晃晃的内饰中,有惊无险的开了很久,才终于开到了藏区高原的尽头,把两人送到了旅客中心的入口。 苗云楼一下车,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通信器,急着联系陈风遥等人。 他进入藏区进的匆忙,也不能打草惊蛇、大张旗鼓的离开,临走前只是匆匆交代了几句,没有嘱咐太多。 苗云楼离开了这么久,把尚且稚嫩的凡人间旅社留在外面,原本就有些心焦。 虽然娲泥生和古沌天陷入沉睡,有滇王金印镇着,那些导游又没有主位神撑腰,其他人应该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安。 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旅客中心盘踞在众多景区头上,万一有哪个地方神被请出来,就是一场巨大的劫难。 苗云楼望着一片空旷的旅客中心入口,眼底沉了沉,闪过一抹冷色。 他在藏区里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消息,这也就算了,现在人都已经到旅客中心了,居然没有人来接他。 吴斌负责打开全时段直播,别人不知道,他一定是时时刻刻看着直播监控的,不可能出现他结束了景区,却没人发现的情况。 一定出了什么事。 苗云楼有一搭没一搭的用食指点着通信器的外壳,神色晦暗不明。 在响了三次仍然没人接通的时候,他“啪嗒”一声合上了通信器,揣进兜里,紧紧握住了沈慈的手。 “我们先离开,”苗云楼冷冷道,“那边出事了,现在大概顾不上我们。” “如果整个凡人间旅社都被卷了进去,这里也不安全,趁着还没人来,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躲躲。” 沈慈点了点头,正要跟苗云楼离开的时候,握住他的手却是一顿。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苗云楼肩膀后面,那里有一个人影,看不清面容,正慢慢向两人靠近。 “等等,”沈慈按住苗云楼的肩膀,低声道,“有人来了。” 苗云楼闻言眼底滑过一抹冷光。 他仍然背对着那个人,似乎毫无察觉,一只手伸向沈慈腰间,藉着遮挡,慢慢抽出一柄锋利的藏刀。 “等他靠近到五米,不,十米,你就立刻后退,”苗云楼用耳语的音量低声道,“我来对付他。” 沈慈安静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在这种时候试图保护苗云楼,任由后者把藏刀抽了出来,从指尖慢慢捋出一缕蛛丝,缠在苗云楼的手腕上。 “注意安全。”沈慈道。 苗云楼勾了勾唇,弧度冰冷,在察觉到那人脚步急促,很快便要现身时,手腕骤然一翻,直冲来者的面门! 他这一下动作极快,让人猝不及防,来者却反射性的向后一仰,躲过了这划破寂静的一刀。 苗云楼眯了眯眼,手上立刻向下一滑,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却见来者急急后退一步,立刻摘下了兜帽。 “是我。”齐融道。 第400章 “齐融?” 眼前的人穿了一身黑袍子,看上去风尘仆仆、略微有些狼狈,身上满是灰尘,鼻梁上仍是挂着一副方框眼镜。 的确是许久未见的齐融。 苗云楼眯了眯眼,刀锋未动,目光在那泛着冷光的薄薄一层镜片扫了一圈,才把手收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淡淡道,“尹晦明和王哥呢?” 齐融彷佛没有察觉他的怀疑,推了推眼镜,冷静道:“他们都在旅客中心,派我来接人,苗旅社长,我来带您过去。” “是吗?” 苗云楼没动。 他一个字儿都不信齐融说的,闻言似笑非笑道:“尹哥和王哥心够大的啊。” “让一个背地里捅过我一刀的人来接我,是嫌我谈恋爱太耽误事儿了吗?” 他可没忘,在密林蛇沼区里竞选的时候,齐融一个字儿都没跟他说过,就突兀的上台占上了名额。 而当时祝炎死的时候,苗云楼也总觉得有重重疑点。 这个齐融身上的迷雾太多了,东遮一块西掩一块,苗云楼早就看他不爽,如果不是有主位神的事情在前面挡着,上次的事,他才不会轻轻放过。 在这之后,齐融似乎也知道自己惹人怀疑,就老老实实的留在旅客中心不出去了,也在尽量减少与苗云楼碰面的次数。 然而现在,明明还有其他人,齐融却一反常态的一个人来找他,也是分外可疑。 苗云楼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没有给齐融留一点面子。 然而后者面上却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闻言扶了一下眼镜,淡淡道:“没错,我犯过错误,您也不想见到我,本来这件事不应该我来做。” “但是很可惜,其他人都无能为力,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能来接您。” 无能为力?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不由得直起身子,冷冷道:“其他人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一点意外,”齐融的语速不紧不慢,仍然是那种平静的语气,“有导游不甘心,通过控制室把地方神供奉出来了。” “有滇王金印压制,地方神造成不了太大的危害,不过其他人还是去帮忙了,我的能力是辅助性的,帮不上忙。” 所以才被派来迎接苗云楼,因为只有他一个没事干的人。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地方神被召唤来旅客中心,这也是他之前担心的事情。 齐融的说辞,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 苗云楼没说话,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他几眼,半晌,勾起嘴角笑了笑,才开口笑道: “好吧,带路。” 他说完便把匕首重新别回腰间,眉眼舒展开来,似乎是已经相信了这番话,目光移开,不再盯着齐融看。 齐融点点头,匆匆比了个手势,示意道:“这边走。” 苗云楼微微一笑,看着那全封闭式的观光车,也不说什么,双手往兜里一插,便跟着就走了上去。 沈慈见状神色微冷了下来,伸手拽住了苗云楼,后者却反手一下按住了沈慈,拿起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 “迫不及待跟我回去大战三百回合了?”苗云楼散漫的笑道,“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勾起暧昧弧度,伸手在沈慈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 那股温热的触感一晃而过,沈慈只觉得手背上一烫,神色一顿,慢慢放下了手。 他没再做什么,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如同水波一般转瞬即逝。 第462章 沈慈神色平淡,跟在苗云楼身后,在两人都登上了全封闭式的观光车后,向外瞥了一眼,慢慢关上了门。 —————— “你说地方神被供奉到了旅客中心,具体是什么情况?” 苗云楼一进入观光车,便自如的靠上了椅背,长腿一抬一压,翘起二郎腿,顺手从边上拿起一碗茶水。 “从旅客中心入口过去,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吧,”他吹了吹茶,头也不抬道,“正好你说说具体情况,我提前做做准备。” 齐融在前面控制着观光车发动,闻言顿了顿,目不斜视的低声道: “当时有一位排名前二十的导游,杀害了控制室里的工作人员,借此机会进入景区,从里面供奉出一位地方神。” “是哪里的地方神?”苗云楼问道。 “黄土高坡景区里出来的。” 或许是观光车不好调控,齐融没有细说,只是简略的言简意赅道: “我没有进去过那个景区,或许是尚未开发的景区,那个地方神很不好对付,没人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制裁。” “连滇王金印都不能压制吗,”苗云楼好奇的问道,“滇王金印是整个青铜王朝凝聚的内核,不会对付不了一个普通的地方神吧。” “……”齐融道,“尹晦明试过了,似乎效用不大。” “可能那个地方神也是滇王一类的神仙吧,”他目视前方,平淡道,“总之滇王金印只能抵抗,不能完全镇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苗云楼闻言一笑。 “你们被缠了这么多天都没弄明白?”他轻笑道,“看来我的旅行攻略很重要啊,没有我,你们连地方神是什么都不知道。” 齐融犹豫了一下,惭愧的点点头。 “……是。” 他慢慢道:“地方神被请出来之后,控制室就被破坏了,我们也没办法进入景区,了解地方神究竟什么样子。” “苗旅社长,尹晦明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才只能派我来接你。” 齐融握着方向盘,镜片上的反光一闪而过,苦笑一声道:“过去的事情我知道错了,还请苗旅社长不计前嫌,等一会儿到地方,稍微帮帮忙。” “这是当然。” 苗云楼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椅子,笑道: “尹晦明他们是我的朋友,凡人间旅社也是我一手创立的,我怎么会撒手不管呢?” “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想问问清楚。” 观光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全封闭式的窗户看不见窗外,只能感觉到光照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阴冷的暗光中。 旅客中心马上就要到了。 齐融神色微微一松,闻言侧头向后看去,却见苗云楼正微笑着望着他,那双幽暗漆黑的眼瞳中,没有半点笑意。 “齐融,尹晦明也是你的朋友,”苗云楼轻声道,“你到底被谁收买,不仅伤害尹晦明,还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齐融闻言心头一跳,他面上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立刻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 “嗡——!” 一只锋利狭长的蜘蛛腿从斜刺里骤然穿了出来,深深的定在齐融肩膀上,没有任何迟疑,血液立刻汩汩涌出。 齐融面色瞬间扭曲起来,却连痛都没吭一声,死死抓住观光车的门,仍然想要为自己辩解,喘着气勉强道: “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地方神——” “你说错了吧。”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笑盈盈道:“你想说的应该是,有导游想要召唤地方神,却被我们争气的旅社成员阻挡在外、没有成功?” 齐融神色一怔:“什么……” “不用解释,”苗云楼冷冷的勾起唇角,“听你的话就知道,你对黄土高坡的地貌和神话传说没有任何了解。” 他站起身来,在车内无数蛛丝层层包裹中,向齐融缓步走去,淡淡道:“齐融,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旅行攻略是我写的,你这些毫无含金量的谎话说出口前,就应该掂量掂量自己脑袋里的知识有几斤几两。” “……” 齐融闭了闭眼,鲜血顺着漆黑的蜘蛛腿,悄无声息的涌出,让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仍然咬死没有改口。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骗你,”他低声道,“你觉得我在骗人,都只是你的猜测,我的话没有问题,否则你也不会跟我上车。” “没问题?” 苗云楼笑了一声,笑容转瞬即逝,冷冷道:“齐融,你以为我忍了你一路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跟你少废话两句,尽快回到旅社中心,你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说!” 他上前一步,眯起眼睛逼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 齐融看着那双漆黑的瞳孔,咬着牙张了张口。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肩膀上的蜘蛛腿骤然往里扎深了半寸,让齐融不由自主的闷哼出声。 “不要撒谎。”沈慈淡淡道。 “如果按照你说的情况,我与云楼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只要地方神没有威胁到娲泥生,从古沌天的特殊景区出来后,下一个就是娲泥生,没有旅客中心的过渡。” 沈慈按住苗云楼的手,微微侧过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让你作为旅客进入景区。” “我取得了他们两个人的信任,景区不会排斥我,比你豁出性命挤进去要安全的多。” 苗云楼闻言先是心头一动,随后眉头便皱了起来:“所以现在,我们出现在旅客中心,是不正常的表现?” 沈慈点了点头。 他慢慢走向齐融,手指动了动,那些莹白如玉的蛛丝顿时蜿蜒而上,一寸寸缠绕上齐融的皮肤,一点点向内收紧。 “你,做了什么。” 沈慈道:“我要听实话。” “……”齐融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没有做什么。” 苗云楼闻言眯起眼睛,心说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敬酒不吃吃罚酒,刚要撸起袖子动手,就听齐融继续道: “……让旅客中心出问题的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是娲泥生。” “她死了。” 第401章 “……谁?” 苗云楼眉头一动,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娲泥生是旅社长之一,还是四大主位神的代理人之一,保命的手段和藏品数不胜数,谁有那么大的能力,把她杀死? 即便她现在陷入了沉睡,也依旧不可能受到外界刺激而死亡。 沈慈尚且要进入古沌天内心的特殊景区,改变他的生命线,完成所有任务,才能让古沌天与主位神的联系从此切割开来。 娲泥生也是一样,她的能力和性命与主位神藕断丝连,破坏肉/体没有任何意义,必须从特殊景区找到源头割断。 否则苗云楼为什么还要废那么多功夫,眼巴巴的跟着沈慈参观景区? 他直接在景区外杀死古沌天和娲泥生,不就结束了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冷笑道:“齐融,想出如此拙劣谎言的骗我,还不如当年在密林蛇沼景区的背叛,你的智商下滑很厉害啊。” 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对身旁的人比了个手势:“沈慈,弄他。” 蜘蛛腿极其听话,话音刚落,便骤然深入了半寸,让齐融肩膀上的血洞,几乎扩大了整整一倍。 “呃……”齐融面色瞬间煞白,腿止不住的打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坚持道,“你听我解释。”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甚至是我们一手策划的,结果却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齐融似乎怕苗云楼油盐不进,又要用蜘蛛丝勒他,语速很快的低声道: “我一开始说的情况有一半是真的,你也猜到了,有导游想召唤地方神,却被孟子隐她们及时拦了下来,让这些人没能得逞。” “在冲突中,主控室被烧毁了,原本地方景区相当于彻底封闭起来,但一个叫付青山的人却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齐融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继续道:“这个人没有任何信息记录在旅客中心,他自称自己是来自密林蛇沼景区的npc,为我们展示了一项……” “——特殊的能力。” 付青山? 苗云楼挑了挑眉,彷佛想起了什么事,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这个名字真好听,出现在各个稀烂的感情纠缠和阴谋诡计中,充当各种形式不同的搅屎棍,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沈慈,很快便收回了视线,随后不等齐融揭晓答案,便开口柔声道: “他能够穿梭于各个景区之中,是不是?” “……是。” 齐融闻言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他进入了好几个景区,说服了那些npc,帮助我们控制住景区内诡物的蔓延。” 第463章 “是吗?” 苗云楼歪了歪头,笑道:“那这是好事啊。” 齐融点点头:“原本发展到这里,还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在他准备脱离出景区的时候,有一个奇异的想法,被突兀的提了出来。” “【如果能在不需要系统的情况下进入地方景区,是否也可以进入特殊景区?】” 齐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模仿了这句话提出来的语气。 在暗淡的观光车内,这句话显得天真而好奇,混着车内的血腥味,却显得夹杂着某种诡异的疯狂和兴奋。 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特殊景区……”苗云楼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几个字,“你的意思是,你们尝试进入了娲泥生的特殊景区?” “你说娲泥生死了,所以这个计画至少成功了一半,但看你的脸色,似乎,结果不是很好啊。” 迎着苗云楼似笑非笑的目光,齐融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镜片上滑过一抹暗光,咬紧牙关,难以抑制的低声道: “你说得对。” “这个计画提出以后,所有人都感到很兴奋,没有人不同意,毕竟如果这个计画能够成功,危机解除的时间将大大缩短,只要你们从藏区离开,主位神将会彻底陷入沉睡。” 齐融低声道:“进入特殊景区的计画异常顺利,不知是不是付青山的身份判定原因,系统根本没有检测到他的存在。” “付青山进去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娲泥生的力量内核,是一对莲花合十佛手,他把那东西从景区里带出来的一瞬间,娲泥生就陷入了休克状态。” “没有力量内核,也没有人能再次进入特殊景区,”齐融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娲泥生只能一直陷入沉睡,和死亡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 苗云楼没有说话。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从藏区离开后,没有直接进去娲泥生的特殊景区,而是被直接发送到了旅客中心的入口。 原来那个特殊景区,已经被剥离了力量内核,彻底停止了运转。 这样听来,齐融所说的桩桩件件,都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与对上了,而且细节极为详实,不像是作伪。 苗云楼大脑飞转,还在垂眸沉思,齐融已经艰难的把手伸进衣服里,从沾上星星点点血迹的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 “……这就是付青山带出来的莲花合十佛手。” 齐融停顿了片刻,把那东西缓慢的递给沈慈。 “这是你的东西,我知道,”他低声道,“我把它还给你,你就知道我不是在说谎。” “也麻烦你……把我身体里的蛛腿扯出去。” 齐融把手伸向沈慈,后者看了苗云楼一眼,苗云楼冷冷的盯着齐融,半晌才道: “收下吧。” 这原本就是沈慈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 沈慈这才伸手接过那个灰扑扑的佛手,淡淡的用眼神扫了扫佛手大致的形状,便把那东西随手放进怀里。 他曾经急切的需要这个东西,用来奉献出自己的意识,换回记忆的全部。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随着心念一动,漆黑的蜘蛛腿瞬间消失,只留下了观光车上一个深深的碎洞。 “呃……” 齐融面色一白,不由得闷哼一声,用力捂住自己肩膀上的血洞,闭上眼调整气息。 苗云楼一直用余光盯着沈慈,见他没有把佛手直接融合的意思,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把目光转回齐融身上。 他一开始以为,齐融是投靠了旅社那一方,想要趁机杀了他,作为投名状。 然而现在齐融却把娲泥生的力量内核,还给了沈慈。 如果齐融已经背叛了凡人间旅社,大可以在拿到力量内核后留给自己,他将代替娲泥生成为代理人,不用再和他们虚以委蛇。 那么无论齐融这一番唱念做打是为了什么,至少刚刚这些话,应该都是真的。 苗云楼盯着闭眼调整呼吸的齐融,半晌,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齐融。” “既然最后一个旅社长娲泥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说,最后的结果谁也没有想到?” 话音落下,齐融的眼睛倏地睁开,面色一瞬间白如金纸。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因为在付青山带着佛手出来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东西,也跟着他,从里面挤了出来。” “咔嚓——!” 齐融的话音刚落,突然,整个观光车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苗云楼猝不及防,一下子居然脚下一个趔趄,紧紧抓住沈慈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见状皱起眉头,刚要对齐融问些什么,却见整个观光车的内壁,突然在某种压力之下,蜷缩着扭曲起来。 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观光车整个炸开,所有被遮挡住的景象,全部扑面而来! “砰——!” 苗云楼反应极快,听到爆炸声的那一刻,便已经抱着沈慈,迅速躲开了崩裂开来的碎片。 然而就在在观光车爆炸开来、露出外面景象的一瞬间,他便骤然停住了动作,瞳孔颤动着紧缩起来。 眼前,竟然是一片尸山血海。 观光车的遮挡褪去,真实的景象彻底暴露出来。 眼前的铺设很熟悉,是旅客中心大厅,苗云楼记得,旅客中心大厅很大,向来空空荡荡,然而现在竟然显得有些逼仄,无处下脚。 因为无数人的尸体堆栈在一起,有些铺在地板上,有些吊在天花板上,如同密林般遮挡住了视线。 旅客中心怎么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几乎难以置信。 有能压制地方神的滇王金印,还有那么多旅客在,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特殊景区钻出来,能把旅客中心害成这个样子? 隐隐约约的血腥臭气弥漫上来,向两人的五脏六腑钻去。 旅客中心一片死寂,触目所及,便是血涔涔的液体与尸体,时不时甚至能看到断手断脚,与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对视。 沈慈见状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挡住苗云楼,却见后者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 “云楼……?”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没有回答沈慈担忧的呼唤。 苗云楼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地方,抬脚迈过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停在其中一个被挡住的尸体前,蹲了下来。 那具尸体身上血迹斑斑,血液干涸,甚至都已经发黑了,黏在一缕一缕的头发上,遮挡住了脸庞。 即便从血迹污渍中露出一星半点五官的轮廓,也显得相当普通,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然而苗云楼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寸。 他死死盯着那张普通的面孔,慢慢伸手过去,不顾这具尸体满身满脸的血渍,撩起遮挡着面庞的头发,用力向上拨开。 尸体的五官立刻显现出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老实面孔。 是吴斌。 第402章 吴斌,是苗云楼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队友。 他在林海雪原区中,第一个大胆的使用了苗云楼发布的旅行攻略,成为那个将他剥削殆尽的旅行团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旅客。 在那之后,他又在旅客中心外救了苗云楼一命,成为后者短暂一个景区的队友。 他们在河二的监视、龙王的压迫下,也曾并肩作战,重建了都江堰,也有过默契的配合,共同唤醒了李冰父子。 只是在那个景区结束后,苗云楼的名气越来越大,围绕着他的危机也越来越性命攸关。 苗云楼无暇再与他成为队友,吴斌也不能再成为他的队友。 于是吴斌便在不知不觉中,默默的从队友变成了后援,从并肩作战到退居身后。 由于能力所限制,他既不像孟子隐那样心思缜密,也不像付青山一样身份特殊,甚至尹晦明与陈风遥等人能在革命前线冲杀,他依旧不可以。 所以他只能停留在小小的监控室内,笨拙的操控着监视器,用自己并不敏锐的双眼,不眠不休的盯着显示屏。 用他微末的能力,尽全力帮助着苗云楼。 苗云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吴斌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忘记了这个陪伴他的第一个队友。 苗云楼仍然记得吴斌的不善言辞,记得他与孟子隐那奇怪的状态,记得他经常望着外面、努力回想着什么事的样子。 所以在一阵翻箱倒柜的调查后,苗云楼查到了孟子隐的身份,她是跟随吴斌而来。 吴斌与孟子隐在现实世界中,究竟有怎样的纠葛,他不知道。 但他拿到那份记录信息后,看到了孟子隐进入景区的强烈欲望是什么——是希望吴斌能永远忘记她。 于是孟子隐进了景区,获得了让人无法记住能力,然而技能拥有代价,每次用这个技能,都必须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忘记她的人。 第464章 此后,在林海雪原区之后的每一次景区,孟子隐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默默保护着景区内的吴斌。 他们会在这个景区内重新认识、相互信任、并肩作战,然后等景区离开后,毫无波澜的相忘于江湖。 苗云楼最讨厌这样默默奉献的感情。 明明在吴斌的记忆深处,他一直记得孟子隐的存在,否则孟子隐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无法使用,又何来相忘于江湖。 于是在短暂的结束了一段惊险谈判后,苗云楼摸了摸脖子,立刻把他俩强行、强制、强硬的甩到了一个监控室里。 问就是安排工作,不能讨价还价。 可惜他马上就要进入密林蛇沼区了,等他从景区里出来,这两个人应该早就互诉衷肠吧?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颇为遗憾。 不能把这两个感情白痴当面笑破防了。 很快,瘴尸四十八寨的几番危机,就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东想西想了,他当时暗暗打算,等这个景区结束,就去看这两个人的笑话。 顺便也和许久不见的吴斌好好叙叙旧。 然而接下来一系列变化,打的他措手不及,沈慈的囚禁更是让他猝不及防,以至于叙旧计画在被迫进入景区后,再次推迟。 算了。 苗云楼安慰自己。 不见就不见吧,现在不见也好,现在他的身上还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累身边的人。 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可以备上一份礼物,好好去拜访一下甜甜蜜蜜的小情侣,顺便肆无忌惮的聊聊天。 也许是老天感应到了他的愿望吧,现在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吴斌。 苗云楼盯着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或沉默,或羞赧,但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被肮脏的血污覆盖,失去了任何光泽。 吴斌的尸体就这样被层层覆盖在尸山血海中,那么的不起眼,甚至如果不是苗云楼对他印象深刻,也许根本找不到这具尸体。 他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无力的耷拉在身体上。 只有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在被血液黏成丝丝缕缕的头发背后,一眨不眨的直直盯着苗云楼。 苗云楼看着他,喉咙滚动了一下。 一股腥甜的气味一瞬间从喉咙里涌上来,占据了他的整个口腔,彷佛带着剧毒,一寸寸腐蚀着他唇舌间的血肉。 可是,老天啊。 你既然能感受到我想见到吴斌,你既然知道我想与他快乐的聊一聊天,你怎么感觉不到,我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苗云楼身后伸出来一双手,带着一股清冽的味道,盖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了。” 沈慈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哑,低声道:“云楼,别看了,别让吴斌死不瞑目。”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变成了这样,然后——” “——然后,我要把这个东西的皮剥下来,”苗云楼用很轻的声音慢慢说道,“给吴斌做遮身子的被单。” “吴斌……” 他伸出手,不顾那些肮脏的血液与凌乱的头发,盖住吴斌的眼睛,慢慢合上他的眼皮。 吴斌。 等着。 苗云楼闭了闭眼,在一阵血涔涔的颜色冲击中慢慢站起来,发红湿润的眼角一寸寸漫上苍白的颜色。 很快,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面上的所有神色都褪了下去。 他漆黑一片的目光转向齐融。 齐融此时正靠在墙角,捂着自己仍然没有止住血的肩膀,双腿不停的发抖,整个身体都因为疼痛而蜷缩。 他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冷汗,抬眼迎上苗云楼的目光,勉强推了推眼镜,低声道: “我一开始不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个。” “这场意外太过惨烈,那东西杀了主控室附近的所有人,我一直被安排在外围,才在被清扫前感觉到不对,及时逃了出来。” 齐融闭了闭眼,彷佛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面色顿时暗沉下来,颓然的低声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立刻逃出去找你。”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而且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联系上尹晦明和王见山。”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话,因为他不能确定,当他开口的时候,从喉咙里冒出来的是语言,还是夹杂着暴怒的呕吐血液。 那颗曾经动不动就要暴毙的心脏,此刻跳的飞快,一下下用力敲打着肋骨,尖叫着要造反。 就好像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开始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发誓要烧断他的最后一根神经,让他整个人彻底崩盘。 苗云楼一动不动,用力闭了闭眼,勉强按住心底的情绪,在沈慈担忧的目光中,用牙齿咀嚼着问出几个字: “是谁?” 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彻底失去了亮光,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怖死水,酝酿着阴冷暗沉的风暴。 齐融即便是与尹晦明和王见山失联,一直撑到现在,也从未失态,所有诡物与险情都不能让他面容变色。 然而此刻,对上苗云楼阴沉的目光,他镜片后的眼睛只觉得一刺,第一次下意识避开这种目光。 齐融深深的垂下头,低声吐出来四个字: “是主位神。” “哗啦——!” 彷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在齐融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如同滚滚天雷,剧烈的震响起来。 旅客中心的地面开始抖动起来,一切事物都开始晃动,那些尸体堆成的小山不堪重负的塌了下来,血液开始汩汩流淌。 “哗啦……哗啦……!” 那股雷声越来越近,从远处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近前,声音如雷贯耳,让人从骨髓中生出一种恐惧。 “哈哈哈……哈……” 齐融瞳孔紧缩了一瞬,随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靠在墙上,终于摇了摇头,用发抖的手摘下了眼镜:“不愧是主位神,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这么快就来了。” “苗云楼——” 他慢慢站起身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的向苗云楼走来,眼底弥漫着浓郁的恨意,还有看不清的暗沉复杂。 “杀了它,”齐融定定的盯着苗云楼,一字一顿道,“杀了它,给所有人报仇。” 他低声耳语道:“我知道你身边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有匹敌主位神的力量。” “尹晦明和王见山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我已经等不下去了……”齐融镜片下的阴冷让人胆寒,他用力拉着苗云楼的衣袖,“苗云楼,给他们报仇!” “你做不到的,就让他去做,如果他现在也做不到,让他吸收我刚刚找回来的力量内核,杀了主位神!”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雷声滚滚,彷佛从天上降下,旅客中心的墙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以极快的速度扭曲起来,“砰”的破出一个洞来。 那个洞口足足有一人多高,在那黑漆漆的洞口后,一个东西慢慢凑了上来,堵住了洞口。 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无比的慈悲,带着悲悯众生的垂怜与冷漠,从一人高的破碎墙壁中,无声俯看着他们。 是—— 苗云楼见状瞳孔微不可查的缩了缩,眼疾手快的抓起吴斌的尸体,另一只手拽住沈慈,迅速在心里思考着对策。 沈慈现在没有吸收全部的尸骨,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对付地方神绰绰有余,却不一定能够对抗主位神。 不能让沈慈现在就和主位神对上,他们要先商议一下对策,找个万全的办法—— 苗云楼扯着沈慈避开那双眼睛,然而被他拽住的沈慈,此刻却不知为什么,一动也不动。 沈慈……? 苗云楼从心底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抬眼望去,直直撞进一双平静的眼眸,还带着某种意料之中的冷漠。 “云楼,”沈慈道,“没有那么多皆大欢喜的办法,想要报仇,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就像从前,你用自己的性命做抵押,现在也是一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夹杂着任何多余的情绪。 然而苗云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骤然紧缩起来,下意识伸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却得到了一个安抚的轻拍。 “你放心,”沈慈垂下眼睫,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微笑,“云楼,我记得你的选择。” “我绝不会让你为自己的选择失望。” 下一秒,满天莹白的蛛丝骤然铺开,密密麻麻的结成一张大网,裹挟着无数尸体,向那只眼睛铺天盖地的扑过去。 在那漫天的蛛网后,八条漆黑锋利的蜘蛛腿,从中间猛然穿出,割开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直直刺向那只眼睛! 第465章 第403章 “嗡——” 没有任何预兆,那八条锋利漆黑的蜘蛛腿快的几乎化为了虚影。 从苗云楼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只慈悲的眼睛前,滑过数道凛冽的暗光。 密密麻麻的蛛丝莹白如玉,切割着每一寸空气,包裹着利刃般的蜘蛛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去! 那只迟钝眼睛根本无路可逃。 然而破碎的墙壁外,那巨大的瞳孔中清晰的倒映出蛛网的形状,却没有任何恐惧或惊异的情绪出现。 它一动不动。 它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旅客中心内所有蛛丝链接成的网,全部烟消云散,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在眼睛的注视范围内消失。 沈慈破空而出的蜘蛛腿,如同撞上了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被定在空中,一动也不能动。 “嗡——” 旅客中心大厅内的空气顿时停滞下来。 苗云楼远远盯着那只眼睛,尖锐的牙齿慢慢下压,无意识带来阵阵血腥的剧痛。 主位神…… 这就是真正的主位神。 与地方神收取贡品后故弄玄虚的力量不同,主位神从人们长久以来流传的神话传说中,已经汲取了无限的信仰与香火。 它甚至在眼睛的一睁一闭之间,就拥有了“所见即世界”的能力。 在这样的主位神面前,地方神充其量只是更为高级的诡物,甚至连邪神都算不上。 而这甚至仅仅是主位神的一只眼睛。 沈慈的尸骨尚未齐全,连记忆也处于缺失状态,面对主位神,有几分胜算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有几分搏命之机? 如果因为他的选择,让沈慈正面对上主位神,却由于力量的残缺,导致最后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又该怎么办? 如果结果真的是这样,那还不如……! “云楼。” 如同一滴水落去寒潭,安静的颤起阵阵涟漪。 苗云楼的情绪就像是搅乱成一团的混沌潭水,被这一道静静的呼唤,霎时间唤起莲台清明。 他骤然回过神来,下意识一个激灵,终于感觉到嘴唇上的痛楚,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那原本苍白的薄唇,已经被牙齿穿破了皮、深深切入血肉。 锐利的牙齿还要再向下咬去,却已经动弹不得,伤口处此刻正被一股温凉的力道抚摸着,不容置疑的制止了更深的伤害。 苗云楼眉头一动,微微张着嘴,舌尖不舒服的动了动,便和两根修长的手指碰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没有对上那熟悉的清澈视线。 沈慈正专注的盯着那只眼睛,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只是伸出手绕过苗云楼的面颊,用两根手指,为他强行撑出了一片禁止自我伤害的空白。 “专心。” 沈慈淡淡道。 他看到蛛网一瞬间消失殆尽,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主位神…… 那张谪仙般光滑的额头上,开始慢慢出现细长的红色纹路。 那三对均匀分布在狭长的眼睛上下方的红色纹路,彷佛某种正在燃烧的图腾,一寸寸撕裂皮肤、延长开来。 与此同时,那破碎的洞口外,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像知道外面的威胁已经清除殆尽,开始慢慢张开眼睛。 沈慈静静的看着这只眼睛,在巨大眼睛张开的瞬间,突然动了动。 下一秒,他额头上所有细长的红色纹路骤然裂开,露出里面填满黑色的混沌“瞳孔”,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齐齐望向巨大眼睛! “嗡——!” 方才已经消失殆尽、失去所有痕迹的蛛丝,此时竟骤然出现在旅客中心内。 在那大张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铺天盖地莹白蛛网,此刻居然开始渗透出着血涔涔的液体,彷佛一道道纤细的白刃,向眼球切割而去! “呜——” 那只眼睛猝不及防,迅速合上眼皮,却还是无法制止那半合起来的眼皮里,滴滴答答渗透出的血迹。 它的眼睛终于从墙壁破碎的洞口移开,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震震的哀恸。 齐融原本一直靠在墙壁上,半阖着眼睛沉重的呼吸,远远望着这一幕,瞳孔顿时一缩。 “你能伤到主位神……竟然是真的,”他脸色变了几遍,喃喃道,“甚至连娲泥生的力量内核都没用到,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慈没有回答他。 他白玉般光洁的面庞上,已经彻底睁开了八只眼睛。 其中一双眼睛仍如谪仙般清冷,另外三对由红线张开的眼睛,却近乎邪恶的撕裂开皮肤,露出里面混沌漆黑的瞳孔。 “云楼,”沈慈道,“你先离开吧。” 他浑身上下都开始散发著若有似无的金色光晕,皮肤里流淌的血液,已经慢慢转化成某种清澈的液体。 苗云楼知道,沈慈已经运转上了体内全部的尸骨。 此刻的沈慈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不再是凡人,也只有这样,才能与主位神抗衡。 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 破碎的旅客中心墙壁外,主位神得肢体已经消失不见,它的本体却仍然没有离开,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压迫的空气。 不知是有所忌惮,还是并不想伤害沈慈,它隐藏在墙壁外,迟迟没有出现。 然而无论如何,这满地的尸山血海,已经证明了一切。 主位神不会离开,更不会放弃占据千千万万个旅客的信仰,身为唯一能够对抗主位神的沈慈,也没有逃避的可能。 苗云楼深深的凝视着沈慈,眯起眼睛,半晌,突然拽着沈慈的手,对着那修长的手指用力咬了下去。 那薄薄一层皮肤,此刻哪怕是万刃尖刀刺上去,也仍然会毫发无损,不会留有任何一点伤口。 然而一个凡人的牙齿咬上去,那层刀枪不入的皮肤却下意识颤了颤,牙齿顺利的进入血肉,淡金色的液体从伤口缓缓流淌出来。 “你说过,不会让我失望,”苗云楼舔了舔嘴唇,把牙齿上的血肉尽数吞吃入腹,目光灼灼的盯着沈慈,“你答应我的。” “只有你活着,我的选择才不会落空,沈慈,我不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到你。” “我等着你来找我。” 他说完深深的看了沈慈一眼,随后把吴斌的尸体绑在背后,一甩长长的马尾,便毫无留恋的向出口走去。 苗云楼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沈慈。 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小纸人,到与自己并肩而战的爱人,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沈慈做出了堪称剧痛的努力与蜕化。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担忧怀疑、迟迟不肯不放手,才是真正不信任沈慈,将沈慈为他付出的所有努力,残忍的视若无睹。 哪怕沈慈在与主位神的争斗中负伤累累、重创难愈。 哪怕沈慈在这场殊死对决中遍体鳞伤,肉/身千疮百孔。 苗云楼会心疼,会伤心,会感到无比的愤怒,想要把沈慈抓起来破口大骂,他也不会阻止沈慈。 这是沈慈为了站在他身边,做出的选择。 苗云楼尊重他的选择。 在他背后,那只受伤的巨大眼睛彷佛察觉到有人离开,从墙壁外发出一声焦急的模糊喊声。 “呜——” 整个旅客中心都开始震颤起来,那漆黑的洞口外,开始蔓延出无数条黑蛇,朝着苗云楼的方向飞快爬行过去。 苗云楼弯着腰向前走去,听到身后传来无数道“嘶嘶”声,蛇鳞片擦着地板爬行的声音,多的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黑蛇爬行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就爬到了他的近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吐息,刺激着脚踝上的皮肤。 然而苗云楼没有回头。 他只是背着吴斌的尸体,一步步往旅客中心的出口走去。 在即将触碰到脚踝的瞬间,那冰冷的吐息戛然而止,身后传来丝线柔韧的颤动声,蛇信子的嘶嘶声顿时转为血肉破碎的声音。 远处再次传来模模糊糊的哀恸声,旅社中心又一次震颤起来。 这次的声音却彷佛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某种柔软而坚韧的东西,将主位神令人恐惧的声音牢牢挡住,让它无法沾染苗云楼一分一毫。 “呜——呜——” 喊声仍在继续。 苗云楼却已经不再受到影响。 他把吴斌的尸身向上颠了颠,舌尖微动,舔了舔那颗锋利的牙齿,彷佛仍然能尝到方才金色液体血涔涔的味道。 那是他生命的锚点。 苗云楼闭了闭眼,加快了脚步。 他背着吴斌,四下扫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旅客中心大厅连接的包厢就要进去,却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骤然拦住。 第466章 “你要逃跑了吗?” 是齐融。 苗云楼堪堪停住脚步,不由得眯了眯眼。 包厢门前,齐融平静的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游移:“苗云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奋斗到底,现在主位神真正出现,你却要临阵脱逃?” “临阵脱逃。”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个词,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一个普通人,冲上去和主位神拼命,是吗?” “是。” 齐融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冷冷道:“是你说自己不在乎性命,你告诉所有人你有弑神的本事,所以尹晦明才会相信你,才会跟着你革命,连主位神都敢抗争。” “他们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话,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你现在却改口,要做缩头乌龟?” 苗云楼歪了歪头:“齐融,你在怪我吗?” “你联系不上尹晦明,你认为我害死了他,就要逼着我去给他陪葬,即使沈慈正在与主位神拼命,即使我是唯一一个能从这里出去、联系后援的人?”他若有所思的一字一句道。 “齐融。” 苗云楼叫了一声齐融的名字。 后者下意识看向他,苗云楼微微一笑,随即面色骤然一变,冰冷的神色如同一柄明晃晃的利刃,直插入后者的心口! 第404章 “别和我耍心眼,”苗云楼盯着那双微微色变的眼睛,语气平淡的近乎冷漠。 “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你明白我在这里帮不上忙,出去搬救兵是最好的结果。” 苗云楼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他没有神仙的血脉,也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隐藏大佬。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凡人。 凡人与神仙抗争,靠得不是一腔热血和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凡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绵延生存千万年,靠得是凡人的智慧与团结。 旅客中心大厅发生了如此残酷的屠杀,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显然是主位神隔绝了整个旅客中心大厅与外界的联系。 苗云楼留在这里,他的下场和那些尸体不会有区别。 他离开这里,却是一面活生生的旗帜与支柱,能够带着千千万万个旅客,重新杀回这片革命的土壤。 这个道理齐融不会不明白,然而他还是伸手拦下了苗云楼。 他拦着苗云楼,怒斥后者的退缩,想表现出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形象。 然而齐融不知道,他那副薄薄镜片下闪烁的冷漠,从来没有变过。 苗云楼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平静道:“齐融,你是聪明人,但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卖弄聪明,我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收。” “再在这里东拉西扯的拦着我,我只能认为你是旅社的叛徒。” 无论齐融是想要趁机捞点好处,还是想要给他添堵,甚至是想要报复他,都不重要。 吴斌死在了这场浩劫中,但其他人的尸体,苗云楼并没有看到。 趁着现在沈慈拖住了主位神,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找到幸存下来的旅客,把受伤的人安顿好,再商量出杀死主位神的计画。 对于这些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他没工夫探究齐融那点心思,也没时间和齐融算账。 苗云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完便转过头去,没有再看齐融,拽住包厢的大门就要走。 然而他的话却没有起任何作用,齐融一把拽住苗云楼,迅速挡在他面前,没有一丁点让开的意思。 “等等,”齐融道,“你不能离开。” “……”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甚至对着这种昭然若揭的心思,还放了齐融一马,却仍然只是对牛弹琴。 都到了这个时候,齐融还不放他走,是精神错乱了吗?! 苗云楼已经彻底的耐心告罄,眼底骤然迸发出冷光,用力拽住齐融的手腕,怒道:“齐融,你——” “苗云楼,你不记得瞎半仙给你算的卦象了吗?”齐融打断了他的话。 苗云楼一怔。 齐融缓缓道:“【你这个人,你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六亲无缘,刑亲克友,有这个命格、你也许能大富大贵一辈子,但你身边的人全都会不得善终。】” “苗云楼,”他这一次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摘下自己的眼镜,冷静道,“除了娲泥生,瞎半仙从没有算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命格。” “我承认,我在旅客中心监视过你,我也查过你身边这个沈慈,我知道他是神仙,你一直以来都在收集他的尸骨。” “……你查过我。” 苗云楼心头一动,眼神不由自主的冷了下来。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就像阴影处伺机而动的兽类,森冷的闪烁着黑光,蛇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齐融。 齐融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冷静道:“我的确有私心。” “是我建议他们进入娲泥生的特殊景区,把尸骨提前拿出来,因为我犯过错,我想邀功,如果我能在神仙面前立功,你也不会再打压我。” 他皱了皱眉:“我只是没想到主位神会跟着出来,这件事最后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我怕你追究我的责任,所以我一开始骗了你。” “是吗?”苗云楼眯了眯眼,“既然你一开始就打算骗我,为什么要选现在坦白?” 他现在半个字都不相信齐融说的。 瞎半仙告诉他这段卦象的时候,只和他在墓地进行过极其短暂的交流。 当时娲泥生对他仍有怀疑、洪长流也虎视眈眈,情况不容有失,苗云楼暗中检查过很多遍,周围绝对没有多余的人。 齐融却能完整的说出这段卦象,甚至连沈慈的身份都能查出来,他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花了这么多的功夫,只为了把他拦在这里,齐融到底想做什么? 苗云楼冷笑道:“你这个时候坦白,会不会太晚了?” 齐融闻言居然笑了一声:“因为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敏锐。” “我想一笔带过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你根本不顺着我引导的方向走,为了让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我只能跟你坦白一切。” 苗云楼准确的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皱眉道:“接下来的话?” “你刚刚坦白,是你导致主位神大开杀戒,还想骗我粉饰太平,”苗云楼眯了眯眼,慢慢道,“你拦着我不让走的原因就这么重要,比你犯下的弥天大错还要重要?” “你说得对。” 齐融竟然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犯下的错,只和我有关,我自己担着,但我不让你离开的理由,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 “苗云楼。” 齐融掀起眼皮,他的眼神复杂无比,直直的盯着苗云楼,沉声道:“你必须留下。” “如果你现在离开,你的沈慈、你的旅社,包括所有人都会死,因为没有你,沈慈一定会死在主位神手下。” 苗云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心头巨震,眉眼瞬间染上戾气,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不可能。” “齐融,你编谎话也要有个限度,”他眼底跳动着冰冷的火光,幽深漆黑的眼瞳中,不含一丁点温度,“你既然知道沈慈也是神仙,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死在主位神手下?” 在古沌天的特殊景区里,藏神几乎就是主位神力量的一部分化身,却依旧免不了分崩离析。 现在的主位神也是一样,它是神仙,沈慈也是神仙,难道还能没有一争之力? 齐融道:“因为现在的沈慈还不是神仙。” “嗡——!” 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碰撞声,旅客中心震颤的剧烈,明明是白天,大厅内却没有一丝光亮。 齐融站在阴影里,彷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稳稳的站在摇晃的地面上,直勾勾的盯着苗云楼。 “苗云楼,”镜片上反射的光亮明明灭灭,他望着苗云楼一字一句道,“承载着主位神力量的娲泥生没有死亡,外面的东西,是真正的神仙。” “而你的沈慈并没有达到巅峰实力,甚至站在还不是神,他做不到,他必须吞噬所有尸骨,才能杀死主位神。” “你不记得你天煞孤星的命格了吗?苗云楼,沈慈杀不死主位神,他会用最后一点力量保护你,可是他自己呢?旅客里其他人呢?” “他们都会死,只剩你一个人活着。” “……”苗云楼道,“齐融,你想说什么。” 齐融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瞳,半晌,垂下眼睫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因为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只有你,能挽救这一切。” “苗云楼,让他把最后一块尸骨吞下。” 齐融说到这里时,眼神骤然燃烧起来一瞬,在镜片的掩饰下一闪而过,又凝结成破釜沉舟的沉重。 第467章 他耳朵动了动,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苗云楼的手腕,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神情,紧皱眉头道: “你不能再犹豫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主位神杀了那么多人,它已经到了巅峰状态的实力,沈慈撑不过那么久,”他逼问道,“吴斌甚至也死在了主位神手下,苗云楼,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我当然想。”苗云楼道。 “可是他不一定愿意吞掉最后一块尸骨,万一他因此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呢? 齐融盯着苗云楼看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他的手:“那就要靠你了。” “他会听你的话,你让他吞掉最后一块尸骨,他就一定会这么做。” “……” 苗云楼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盯着齐融看,齐融见状叹了口气,劝道:“苗云楼,你也不想让沈慈死去吧?” “损失一段记忆,换取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性命,难道不值得吗?”他反问道,“总不能为了你自己的爱情,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吧。” 或许沈慈与主位神的对决中还有一息之机,或许他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不会死在主位神手下。 可是齐融不想死。 他不想赌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不想猜瞎半仙的卦象会不会成真,更不想让自己和尹晦明、王见山成为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性的牺牲品。 齐融伸手拦下苗云楼的时候,就有九分把握,苗云楼会答应他的话。 他知道自己有一句话,一定戳到了苗云楼的心口。 那就是沈慈的死亡。 一段记忆,换取心爱之人与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活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苗云楼怎么会不同意? 他一定会同意。 齐融盯着苗云楼晦暗不明的神色,看着他那双冲突着复杂情绪的漆黑瞳孔,等着他在无数次犹豫后,终于松口同意。 然而苗云楼在一阵沉默后,却突然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笑了。 “齐融,”苗云楼道,“谁告诉你,我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 第405章 齐融眉头一动:“什么?” 他没听明白,却不由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望向苗云楼。 后者神色已经舒缓下来,似乎是做出了选择,却不是他想看到的纠结与忍辱负重,而是一种漠然的轻松。 他明明还背着吴斌的尸体,微微弯着的脊背上,还残存着那种愤怒与恨意。 然而那双锐利的狭长眉眼间,却并没有不忍与摇摆,甚至微微一松,彻底平静了下来。 苗云楼笑道:“你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慈悲为怀、心怀天下的人吧?” “齐融,”他睁着漆黑的眼睛,轻声道,“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 “我一开始杀上无数神仙,就是为了给沈慈报仇,你现在想道德绑架我,让我为了芸芸众生,亲手送现在的沈慈陪葬吗?” “……”苗云楼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蔑一笑,“别扯淡了。” 他是一个孤儿,除了沈慈,谁对他好过? 他没有义务报答所有人,如果没有沈慈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按照他孩提时期经受过的苦难,他掀了全世界都更有可能。 凭什么沈慈就要牺牲自己,解救所有人? 凭什么沈慈拥有心怀天下的慈悲,就要被绑架,让他抛下仅仅几个月的一生,投身入黄泉? 没有这样的道理。 苗云楼也不允许有这样的道理。 他站在暗色的阴影里,瞳色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幽深的看不出任何光亮。 苗云楼单薄的脊背慢慢直挺起来,挡住了齐融望向沈慈的视线。 几缕散乱的黑发垂在苗云楼面颊旁,衬托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与同样血色不丰的薄唇,让这个鬼魅艳丽的年轻人,显露出一种惊人的凉薄。 齐融道:“……你说什么?”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苗云楼竟然是这样想的。 什么叫看错了他,什么叫不是慈悲为怀、心怀天下? 明明从他那层瞳色极淡的眼睛里看去,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中,吴斌、孟子隐、尹晦明、王见山、林雨霖、陈风遥、阎良…… ——这些数不清数量与名字的芸芸众生,他们的颜色已经鲜红发黑。 他们的颜色深浅,象徵着在苗云楼心中的地位,也像征着他的弱点。 齐融从薄薄的镜片下,能看出这些芸芸众生在苗云楼内心中,仅次于那个高悬在心脏上的沈慈,所以他才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苗云楼会答应。 他爱这些人,他不会忍心。 可是苗云楼……他说什么? 齐融死死盯着他的脸,难以置信道:“苗云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明明只是让沈慈吞下一块尸骨就能解决,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悍然拒绝?” “好,就算你不在乎那些人,可是这样下去沈慈也会死!” 齐融见苗云楼似笑非笑,似乎不为所动,咬牙道:“苗云楼,你难道根本不在乎他吗,他打不过主位神,他——” “谁说他打不过主位神?”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 “当我死了吗,”他冷冷的勾起唇角,“我手上沾着无数诡物的血,挂着四条神仙的性命,你当我是家养的兔子,只能干看着吃草?” “但你只是个普通人!”齐融含着怒气道,“在主位神面前,你什么都不是,你根本帮不上忙!” “是啊,我是一个普通人。” 苗云楼昂首笑道:“可想要杀死主位神的,又岂止我一个普通人。” “我不是孬种懦夫,那些坚持到现在、仍然未向神仙低头的旅客也不是。” 苗云楼目光如炬,眼神狠厉,冷笑道:“我要做的,就是把吴斌的尸体带回去安葬,再与所有旅客重新回到这里,包括我自己,补上沈慈欠缺的那一份。”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我与他们又何止是匹夫?” ……什么叫与所有旅客重新回到这里? 齐融心头重重一跳! 苗云楼一个人不够,还想带着尹晦明他们一起送死吗?! 他想要反驳,想要抗拒,念头在心中一转,却发现这是完全可能实现的计画。 旅客中心的旅客足足有百万之数,他们单个的力量虽小,可每个人的内核欲望技能与藏品共同作用,再加上沈慈比肩神仙的能力,未必不能成功。 十个、上百个、上千个、甚至上万个旅客,在主位神压制的力量下,都没有意义。 可受过苗云楼恩惠、在旅行攻略和他的帮助下顺利参观景区、安身立命的旅客,足足有百万人之数。 千千万万点星星之火,又如何能说比不上那一块尸骨? 齐融一时语塞,平日里条理清晰的大脑,竟然想不到如何反驳。 过了半晌,他才道:“可是他们会受伤,甚至可能会死!” “是的,”苗云楼眸光中闪烁着点点寒光,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道,“所以他们才要来。” 齐融愕然:“你疯了?” 明知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 那些忙忙碌碌的旅客,透过泛着冷光的镜片,在苗云楼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中,是一个个红到炙热的弱点。 苗云楼爱他们,担忧他们,帮助他们,保护他们,却送他们去死? “会死又如何?”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苗云楼直视着齐融,目光灼灼如烈火,短促的笑了一声,“你当革命是什么?革命就是要流血的,是会死人、会牺牲的!” “他们不能死,沈慈就能吗?” “你问问陈风遥,愿不愿意手刃主位神,为父亲母亲报仇?” “你问问尹晦明,愿不愿意亲手刺向主位神,为这么多年的压迫和耻辱而争斗?” “齐融,你去问。” 苗云楼眯起眼盯着齐融,长眉下压,凶狠的慢慢咧开了嘴角,上前一步,食指直直戳上后者的心脏! “你问问旅社中心所有人,”他冷笑道,“问问这些被迫苟且偷生、背井离乡、无时无刻不被压迫残害的旅客,愿不愿意为了革命流血,甚至牺牲?!” 他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苍白泛冷的肤色,微微泛青的血管,漆黑的长发与瞳孔,就连唯一发出清脆声响的耳坠,也反射着苗银的寒光。 然而此刻,苗云楼瞳孔里跳动着火焰,锋利狭长的眼睫几乎要割伤齐融的面皮。 那种神色明明并不激烈,目光炙热的却甚至要烧灼起来! “你说得对。” 苗云楼眯着眼盯着齐融,轻笑一声道:“沈慈的确不是神,因为他根本不应该是神。” “两个神仙争斗,无论谁赢谁输,结果不过是换了一个新的统治者,沈慈是我的人,不是神,他应该与我、与无数的凡人站在一起推翻神仙!” 第468章 “呜——!”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角落里的争吵,主位神在墙壁外的声音越发哀恸,如泣如诉,将地板震颤的几乎要碎裂。 然而无论旅客中心多么支离破碎,那些飞爬而来的黑蛇有多少,一张在风中颤颤的莹白蛛网,却一直坚定的笼罩在苗云楼身后。 为他挡下所有中伤与攻击。 也为他撑起一片肆意言行的天地。 角落里,四目相对。 齐融被戳的胸口仍在隐隐作痛,那根手指彷佛穿透胸膛,直直刺向了他的心脏。 那副薄薄的镜片,挡住了他望向远处蛛网的目光,也遮住了他眼底无尽的复杂与难言。 一时间,这片阴影中,除了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几乎没有任何响动。 半晌,苗云楼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现在,”他道,“齐融,给我滚开。” “我要带着吴斌离开,再带着凡人间旅社的旅客回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千千万万个抗争的意志,比不比得上那一块小小的尸骨。” 齐融想要让沈慈牺牲所有的记忆,来换取旅客中心的平安。 可沈慈站在这里,独自与主位神抗衡,是因为他在这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中,见过了一座座大山里的压迫,看遍了一尊尊神像的剥削。 他体会了苗云楼年少的痛苦,目睹了宫殿洁白墙壁下的累累尸骨与皮肉,亲手引导过迷途的南喀,劈开沉重的锁链与制度。 他在日复一日的记忆更叠中,爱上了一个凡人,由此爱上了芸芸众生。 所以他才会舍出性命、抛开一切,站在主位神面前,凭藉一具尚未完整的身躯,抗衡着难以匹敌的对手。 如果让他剥离开这段记忆,那沈慈还是沈慈吗? 他还会“爱”吗? 苗云楼按下门把手,推开包厢的门,面对着门内未知的黑暗脚步一顿,突然转身向后看了一眼。 齐融在阴影中,猝不及防间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跳动着一团冷静的火焰,明明并不如何激烈,却震慑着所有人,让他的心脏在那一瞬几乎停止跳动。 这一刻,齐融忽的想起那个在林海雪原区求生的年轻人。 那个一无所有的青年,胸膛上是大片大片血涔涔的浓稠液体,心脏已经支离破碎,躺在阴冷幽暗的落阴山洞里,却仍在大笑。 他从来没有一刻向命运低头。 即便现在,朋友、爱人,苗云楼似乎拥有了一切,可那种永不低头的桀骜与疯狂,却居然从未改变。 他可以牺牲自己去帮助别人,却从不是圣母。 他自私又贪婪的想拥有太多,却从不会为此对任何人妥协。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牺牲什么,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放下。 齐融看着那双眼睛,心脏不由自主的悸动起来。 他终于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这样一个年轻人,的确配得上领导者的位置,有他带领,人们一定能够战胜神仙,回到自己现实的家园。 如果他只是齐融,那么他一定会被打动。 齐融薄薄的镜片上反光闪烁,一眨不眨的盯着苗云楼即将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半晌,叹了口气。 “抱歉。”他轻声道。 下一秒,黑暗中一只斜刺里冲出来的诡物,骤然穿透了苗云楼的心脏! 第406章 “滴答……”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种诡异的水滴漏出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只诡物一穿而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苗云楼一个人仍然站在门后,扶着门把手,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被贯穿出来的大洞,似乎没反应过来,试探着用手碰了碰。 他的整个心脏都被贯穿了,却因为空气太安静,显得似乎没有任何疼痛,就像那道从胸口穿透到脊背的伤口,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滴答……滴答……” 血液从胸膛中颤颤巍巍的冒出头来,在片刻的死寂后,顺着伤口汩汩流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苗云楼试图用手按住,然而那血涔涔的液体却只是不断从指缝中漏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轻盈而快速的形成了一个血红色的水潭。 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在眼前晃动,晃的他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闪过五彩斑斓的彩虹小白马。 他是不是晕血了?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扶着门框,试图摆脱这种恍惚的感觉,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沾满血迹的手指一滑,没扣住门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晃,却被一只手托住后背,稳稳的拽了起来。 苗云楼面色煞白,血液从嘴角溢出,感受到后背上的支承力,勉强掀起眼皮,向上看去。 齐融正低头看着他。 他仍然带着那双方框眼镜,面上没什么表情,身上如黑雾般凝为实质的气息却开始旁逸斜出。 那张容易让人忽视的低调面庞,在这种气息的衬托下,开始不停的变化,不断的重塑。 齐融一手托着苗云楼的后背,一手轻轻向前招了招,那消散在空气中的诡物立刻现身,慢慢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他安静的看着苗云楼的心脏被刺穿,看着血液流淌出来,染红了两个人的衣服。 “苗云楼,你是个聪明人,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如果你再笨一点,再软弱一点,你就不用受这个苦,”齐融道,“我也不用不得不袒露这样的身份。” “……” 苗云楼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的心脏被从中间刺穿,那些破碎的内脏血肉,正从后背被贯穿的伤口处不断流失。 失血过多让他面色血色尽失、惨白如纸,眼前一阵阵黑屏,所有东西都在视网膜里飞快旋转,大脑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齐融说的话。 什么受苦…… 暴露……什么身份? 苗云楼强撑着没有晕过去,敏感的抓住了几个关键词,脑海中白光一寸寸闪烁,从中滑过无数碎片化的画面。 东方红旅行团安全屋被炸掉的时候,祝炎第一次出现,暗中看向齐融时忌惮的目光…… 明明另外三个旅社代理人的能力都极为突出,内核欲望技能连接着各自主位神的能力,祝炎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实力和匹配的智商…… 在瘴尸四十八寨,祝炎突兀彻底的死亡,竟然没有任何保命的后手…… 刚刚推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明明有能力躲开一个普通诡物的攻击,却彷佛骤然被定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或许人死前的走马灯比单纯的回忆更加快速,无数个片段轰然汇聚在脑海,苗云楼头痛欲裂,眼前彷佛有一千个齐融在踢他眼球。 他想要说什么,然而一开口说话,就有无数浓稠的血液从唇齿间涌出。 苗云楼只能一边大口吐著血,一边用尽全力控制着手指,死死撕扯住齐融的衣服,用极低的声音勉强道: “你竟然是……真正的代理人,齐融,你、祝炎……” 齐融低头看着他:“祝炎是我亲手选择的手套,他很合适,足够阴沉,也足够坏,能让很多人摸不清底牌。” “可惜手套不听话,经手过太多事情,就以为没有大脑和四肢的控制,可以自己翻身当主人,我只好把它扔掉。” 所以在瘴尸四十八寨,明明身为旅社代理人的齐融根本不需要参观景区,却还是选择进入景区,默不作声的甘愿成为祝炎的手下。 原来那一次参观景区,原本就是他为祝炎准备的葬身之地。 甚至齐融或许还准备,在密林蛇沼里明目张胆的顶替祝炎的位置,捞一个地方神的身份为自己弄来香火供奉。 只是他的计画被苗云楼破坏,只能再次隐身,在旅客中心蛰伏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 “哈哈……” 苗云楼感受到体内血液清晰的流逝声,已经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眼皮,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 他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一边淌血一边笑道: “齐融……你真牛啊,竟然以一个旅社代理人的身份,在祝炎那种蠢货手下当了那么久的孙子。” “你装孙子的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他低低的笑道,“怪不得我这么聪明,都没认出来呢。” 苗云楼青白指骨紧绷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向下抓住齐融的皮肤,指尖几乎要深入他的皮肉。 谁能想到,一个背后藏着主位神的旅社代理人,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旅行团里,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 在他杀死一个个神仙、创建凡人间旅社、容纳无数旅客的时候,主位神真正的代理人,居然就在他身边。 那时候齐融在想什么呢? 是看乐子一样津津有味的观赏,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还是早就见过太多,以至于根本毫不在乎? 第469章 那些走投无路,投身于凡人间旅社的旅客中,有无数人都在祝炎手下受过磋磨,被他压迫剥削到极点,直到一无所有。 有些人失去的是藏品,有些人失去的是肢体,有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 更多的人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早就连性命都丢了。 这些人的痛苦,是祝炎压迫下一手导致的后果,他的死带给了无数人自由,还有大仇得报的解放。 而现在,苗云楼却得知,祝炎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傀儡。 在祝炎背后兴风作浪、草菅人命的真正的代理人,没有一丝一毫受损。 这个吞食人血肉恶鬼,甚至仅仅披着一层人皮,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站在阳光下,看着被自己残害过的无数旅客,懵然不知的把他当做同伴。 “你装的真够好的啊,太牛逼了,齐融,我居然没有发现,一直都没有发现……” 苗云楼一边咳着血,一边笑。 他浑身上下笑的快散架了,每块骨头都在颤抖,那丝丝缕缕的恨意顺着发抖的指尖,死死扣入齐融的皮肉! “你竟然是代理人……”他大笑道,“明明你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不能伤人,只有一个看破弱点……” “是啊。” 齐融微微一笑,镜片上滑过一抹冷光,一根根用力的掰开苗云楼的手指,低下头去,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我的内核欲望技能只能看透别人的弱点。” “但只要人有所求就都有弱点,连鬼都有,”他挑起眉毛笑了一声,“挟持着一个弱点,制衡着另一个弱点,只要手中的把柄足够多,我就能控制所有人。” 齐融周身漆黑的雾气已经凝聚到了一种让人不可忽视的地步,阴影中,无数恶鬼从他身旁浮现、可怖至极。 然而这些凶神恶煞的恶鬼却只是匍匐在齐融身旁,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对他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齐融一个凡人站在恶鬼其中,身躯单薄消瘦,却如同鬼王一般,他抬手推了推眼镜,绽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所有人都有弱点,”他拍了拍苗云楼血色尽失的面颊,对几乎陷入昏迷的苗云楼,轻声重复道,“包括那些苟且偷生的旅客,包括祝炎,包括你。” “也包括沈慈。” 齐融轻声吐出这个名字,看着那已经失血昏迷的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抽搐了一下,微笑着抬起头来。 他随手柄一团黑雾扔到苗云楼心脏上堵住伤口,拽着奄奄一息的苗云楼,大步向外走去。 支离破碎的旅客中心内,沈慈仍在与主位神抗衡。 密密麻麻的蛛丝已经缠满了整个旅客中心,将没有一丝光亮的暗沉大厅,变成了一个莹白的巢xue。 在这雪洞的巢xue中,一只巨大的漆黑蜘蛛正在其中飞快的爬行,蜘蛛矛上血迹斑斑,血涔涔中掺杂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液体。 沈慈额头上的八只眼睛已经彻底睁开,红色细线的裂痕向一旁延伸,几乎要穿透整张脸。 在这场与主位神的斗争中,他明显已经落了下风。 那八条锋利的蜘蛛腿上伤痕累累,但旅客中心墙壁上的洞口没有多少血迹,主位神模模糊糊的声音仍然哀恸,却没有多少虚弱。 然而沈慈没有露出半点颓色。 那些血迹与伤痕,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谪仙般翻滚着的白色衣袍。 他冷冽狭长的眼睛里,是一座永远不会解冻的雪山,那种环绕着苗云楼温柔清澈的气息,在主位神面前,尽数变成了凛冽的寒风。 齐融站在阴影里,静静的望着沈慈。 如果没有他的阻拦,苗云楼能在十分钟内带来成千上万个援军,弥补上这一点力量上的缺陷,让沈慈的蛛网瞬间杀死主位神。 他一定会战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因为他对苗云楼的信任,就像苗云楼信任他绝不会吞下那块尸骨一样。 幸好他拦住了。 齐融叹了口气,拽着苗云楼从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在两束骤然看过来的的目光中,显露出两人的身形。 “住手。” 齐融平静道:“否则我就让他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第407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在旅客中心大厅回荡起来,在迈出阴影那一刻,便引来一束冰冷发颤的目光。 那束目光刚刚脱离与主位神的战斗,仍然如同雪山上刮过风雪,直直的戳入齐融的眼睛。 齐融面上神色不变,心脏却彷佛被一根银针深深的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又有意识的控制住自己的反应,拽着苗云楼抬起头,直直的迎着这束目光看了过去。 齐融冷静的道:“沈慈,你也不想让苗云楼死吧?” “他的心脏现在已经被诡物贯穿,全靠胸口的黑雾维持生命,”他轻声道,“只要我撤下黑雾,他立刻就会死。” “……” 沈慈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着齐融,只是望向从阴影中被拽出来的那个青年。 那个绮丽鬼魅的青年,此刻已经昏昏沉沉的垂下了脑袋,被齐融拽在手上,嘴角滴滴答答的向下渗血,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血花。 他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被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住,却还是能透过血肉模糊的胸膛,看到那颗被贯穿的破碎心脏。 这样的状态,沈慈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苗云楼总是这样,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要发生什么事,拿把刀就往自己心脏里捅,丝毫不顾自己会不会死。 有时候是胸膛破开,有时候是脖子被喇开一个大口。 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心脏被整个贯穿,破碎的内脏顺着血液流淌下去,无力的停止跳动。 又来了。 沈慈心想。 又开始肆意的破坏心脏,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苗云楼好像就喜欢跟这颗心脏过不去,看它生机勃勃的跳动,就像看什么仇人一样,动不动就又捅又戳。 彷佛这颗心脏杀死过他最爱的人一样。 不听话。 沈慈抿了抿嘴唇。 说好不再伤害自己的,苗云楼又违约了,不仅心脏被戳穿,还戳的那么深、那么狠,连脊背都被戳穿了。 他不想再原谅苗云楼了,他根本不守信用。 “沈慈?” 沈慈盯着苗云楼看了一会儿,终于把目光移到了齐融身上,微微颔首,淡淡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齐融轻声道:“自然是希望你束手就擒,把你那些蜘蛛腿全都收回去,等着主位神的审判。” “和苗云楼的性命相比,这些身外之物,你应该不会在乎吧?” 沈慈微微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他盯着齐融,就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样,没有再攻击一墙之隔的主位神,却也没有撤下那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蛛丝。 他仍然站在半空中,面色很冷淡,巨大的蜘蛛腿支撑着身子,彷佛在思考。 主位神似乎知道沈慈没有了攻击的意图,也没有再动作,那种哀恸的声音慢慢消失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一时间,三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说话。 整个旅客中心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齐融在这片死寂中,不由得动了动手指,面上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脏却还是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沈慈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沈慈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苗云楼,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太苛刻了? 可是他明明看到,苗云楼的名字在沈慈心脏里红的发黑,甚至已经接近了纯粹的黑色,甚至高高悬挂在他自己的名字上。 沈慈怎么会犹豫,怎么可能犹豫? 齐融手心微微出汗,盯着那张谪仙般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自主的把苗云楼拽紧了一点。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时,沈慈终于开口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苗云楼,抬眼对齐融道:“好吧。” 下一秒,那将旅客中心大厅几乎缠成雪洞的蛛网,霎时间消失殆尽,一团纯白色的火焰跳动起来,将蛛丝舔舐着吞入腹中。 沈慈静静的站在火焰中央,被纯白色的火焰包裹在其中,蛛丝也像火焰一样飞舞起来,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苗云楼的性命,将自己的性命束手就擒。 齐融见状终于暗中松了口气。 沈慈……还是在乎苗云楼的。 甚至于比他自己的性命更在乎。 齐融闭了闭眼,想起接下来的计画,心里不由得有些复杂,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的恍惚间,眼前却倏地闪过一抹白光! “嗡——!” 纯白色火焰轰然跳动起来,跃起了半人多高,在齐融的视网膜上一晃而过,留下绚烂的色彩,随后向他铺面烧去! 第470章 齐融瞳孔瞬间紧缩! 他想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烧上手臂,下意识缩了缩手,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那火焰……没有温度? 齐融心头一动,不由得抬眼望去,却见遮挡住视线的那一片纯白火焰,突然被一抹尖锐的黑色撕裂开来。 沈慈漆黑的蜘蛛腿如利刃出鞘,从纯白火焰中贯穿而过,没有任何停顿,直直刺向齐融的面门! 齐融几乎听到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嗡——!!” 火焰剧烈的烧灼起来,那一瞬间,旅客中心大厅彷佛被一道雪光贯穿,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随后回归了平静。 那只尖锐漆黑的蜘蛛腿,没有穿透齐融的面庞。 它停留在温热的血肉上方,与薄薄的皮囊只隔着一根发丝的距离,再微微用一丁点力气就能穿透这具皮肉,却迟迟没有动。 纯白色的火焰慢慢褪去。 火焰背后,沈慈的面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盯着自己那只迟迟无法向前的蜘蛛腿,开始微微发起抖来,三对漆黑的眼睛几乎睁到撕裂,随后瞬间留下两道血泪! “你敢动他。” 沈慈盯着蜘蛛腿尖锐的尖端前、仅仅一根发丝的距离的苗云楼,怔怔的重复道: “你敢动他——” 雪白的蛛丝剧烈震颤起来,几乎发出嗡鸣之声,那种神仙压制性的力量终于显露出来。 什么主位神,什么代理人,在这种本源的力量下,所有人的脊背都会瑟瑟发抖,从骨缝中渗出惊慌失措的恐惧! “呜——!” 墙壁外的主位神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顿时发出一声哀鸣。 霎时间,无数条黑蛇从洞口爬进来,飞快的爬向沈慈,试图缠绕住他的四肢。 齐融心脏彷佛被什么紧紧攥了起来,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然而下一秒,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面色,把拽在身前的苗云楼紧紧贴着自己,挡住关键部位,盯着沈慈冷冷道: “是,我动他了,那又如何?” “苗云楼现在在我手里,你只要再敢动一下,我就立刻撤掉那团黑雾,让他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沈慈,”齐融紧紧盯着沈慈的一举一动,慢慢道,“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他说完便不再看向沈慈,把苗云楼拽起来一点,伸手从那团黑雾中直直的穿过去,看上去就像要捏碎那本就支离破碎的心脏。 “不!” 沈慈立刻开口,望着奄奄一息的苗云楼,闭了闭眼,一点一点垂下眼睫。 那一瞬间,纯白色的火焰消失殆尽,所有蛛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八只尖锐的漆黑蜘蛛腿尽数收回。 沈慈额头上那三对红线,也慢慢闭合起来,融合进皮肤中,逐渐平整。 只有那两行血泪,仍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摇摇欲坠的露在外面。 没有了蜘蛛腿的支撑,沈慈落回了地面,他下意识向苗云楼那里走去,却在看到那团黑雾时,堪堪停下了脚步。 “我随你们处置,”沈慈冷冷道,“放了他。” “放了他?怎么可能,”齐融道,“最恨的人就在我手里,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为了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叹了口气,拽着手中昏迷不醒的苗云楼,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不解道:“苗云楼啊苗云楼,你做你的旅社长不好吗?为什么要弑神,为什么要革命?” “我受过那么多苦,才达到今天的位置,我只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有什么错?” 齐融镜片下闪过一道暗光,他按住心口,喃喃道:“只有神能帮助我,他让我坐上最高位置,他让我获得一切、让我保护我能保护的一切顺利。” “可是你非要打破这一切。” 他皱着眉头,掐着苗云楼的脖子,把他提到与自己平视的位置,轻声质问道: “苗云楼,你为什么偏偏要害死它,为什么偏偏要害死我?” 齐融专注的盯着苗云楼,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滚声,彷佛有什么扭曲的力量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他动了动耳朵,笑了一声,松开了掐着苗云楼脖子的手。 “啊,我忘了,你当然不会理解我的感受,”齐融笑道,“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还有一个爱你超过自己生命的人。” 他说到这儿,突然变了个态度,把奄奄一息的苗云楼小心的放在身前,摸了摸他青紫一片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你也不会有任何悔过之心。” “可是你这样的疯子,居然有个如此让你恐惧的弱点。” 齐融停顿了一下,微笑道:“真是太可爱了。” 他拽着苗云楼,让他直直面向沈慈,随后伸手按住苗云楼血肉模糊的赤/裸胸口,控制着一团黑雾放进去。 “呃——!” 苗云楼那张苍白的面庞上,瞬间冒出无数冷汗,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却因为失血过多,只能半阖着疲惫的眼皮。 “苗云楼,跟他说。” 齐融盯着死死掐着自己指尖的沈慈,凑到苗云楼耳边,轻声道:“说你不想死,说你要他救你,让他心甘情愿的吞下那块尸骨。” 第408章 …… 旅客中心内,除了齐融轻声引诱的声音外,已是一片死寂。 在齐融说完后,三束含义天差地别的目光,在这一刻,顿时全部凝聚在苗云楼身上。 齐融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沈慈即便远远看着两人,也听到了齐融的要求。 他闻言神色一晃,在片刻的诧异后,便是一阵庆幸的释然。 还是原谅云楼吧,沈慈心想,原来他平日里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有用处的。 至少现在,齐融以为苗云楼是个不会痛不会疼的假人,提出的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要求。 其实苗云楼很怕痛,痛感能延停很久,少年时在苗寨受过的剧痛,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没有释怀,仍在夜晚时不时静静的睁着眼睛睡觉。 这样隐秘的习惯,只有每晚睡在一起的枕边人才会知道。 也幸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你的要求既然跟我有关,又何必问他,”沈慈开口道,“难道不该问我这个当事人吗?” 他眉眼间依旧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对齐融道:“你让他亲口说出来,就不怕我会由爱生恨,和他反目成仇?” 齐融镜片上的冷光一闪而过,似乎是思考一会儿,很快便无所谓的慢慢笑道:“你愿意自我了断,也不是不行。” “反正,让他亲眼看着你去死,也是一出好戏,”他微笑的推了推眼镜,“我不挑。” “好。” 沈慈闻言颔了颔首,手指一动,那对莲花佛手便出现在半空中。 他垂下眼睫,一眼也没有看苗云楼,轻轻碰了碰那对佛手,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这是最后一块尸骨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当他吞下这块尸骨后,这具躯体将完全进化为神仙,他的意识将会沉睡,而活了上千年的沈慈将会苏醒。 他没有感受过自己曾经的意识。 但只听苗云楼的只言片语,就能感受到自己缺席的那十几年里,那个沈慈对他照顾的有多好。 这样最好。 他不用担心齐融不守信用,因为沈慈苏醒后,自然会将苗云楼保护的更好。 至少苗云楼不会再像和他相处时一样,动不动就戳心戳肺、吐血割肉,几次在生死间徘徊,却孤立无援。 吞下吧。 吞下吧。 只有这样,苗云楼才能活下来。 沈慈盯着那对莲花佛手,慢慢闭上了眼睛,像从前每一次做出牺牲时一样,露出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微笑。 一切,都是为了云楼好。 他轻轻攥住了莲花佛手,闭着眼睛,把它放在心口上,微微低着头,像一尊慈悲的佛像,无怨无悔的普度众生。 齐融远远望过去,不由得呼吸一滞,心中那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暗中松了口气。 然而莲花佛手没有动。 沈慈按着它死死贴近心口,几乎要戳破苍白的皮肤,却没有一星半点,将它吞入体内的趋势。 不…… 他为什么……做不到? 沈慈用力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冷静的分析了无数理由,却怎么也无法驱散心中的阴暗。 他紧紧攥着佛手的指尖动了动。 明明苗云楼已经和他互通了情意,明明苗云楼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沈慈,明明只差一点,就能陪着苗云楼一起,携手补上自己缺失的十几年、几十年了。 怎么会又到了这一步? 第471章 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无怨无悔的死去,大度的将苗云楼让给“沈慈”,谦让的留出一个没有他的幸福结局? 沈慈闭了闭眼,心脏砰砰的跳动起来,心中的阴暗几乎要冲破皮肉,把苗云楼吞入腹中。 在那一瞬间,沈慈甚至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他不想再谦让,不想再无怨无悔,不想再牺牲自己,用为了苗云楼好的藉口催眠自己,把他拱手相让了。 他不想牺牲。 他想和苗云楼一起死。 “噗嗤。”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笑。 苗云楼半阖着眼皮,奄奄一息的半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满是血迹,嘴角却裂开了一个畅快的笑容。 “哈哈哈哈……沈慈……”他直直的盯着沈慈,突兀的笑了起来,“你犹豫了。” “你居然不想再牺牲自己……沈慈,你不想再心甘情愿的赴死了。” “……云楼?” 沈慈没想到苗云楼已经醒了,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愕然,随即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痛苦。 云楼……看穿了他肮脏的心思。 他现在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失望,是不是冷漠,是不是在讥讽他到了最后,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不。” 不是这样。 他明明愿意为了苗云楼去死,他愿意为了苗云楼做任何事。 他怎么会这么自私。 沈慈用力咬着嘴唇,愧疚与难堪几乎撕裂了他的心脏。 他不敢再看苗云楼,闭了闭眼,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刻把莲花佛手死死抵进胸口,却听苗云楼清晰的笑了一声。 “太好了。” 苗云楼喟叹一声,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种畅快的笑容里,竟然带着无尽的满足与贪婪。 “你终于相信我了,”他死死盯着沈慈,眼底闪烁着暗光,大笑道,“沈慈,你终于相信我了。”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亮,血色尽失的惨白面颊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太好了。”苗云楼重复道。 无论沈慈如何温柔体贴,苗云楼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缺的温柔笑容,却总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感。 夜半时分,他静静睁着眼睛,感受着身旁真实的呼吸声与温热的气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苗云楼总有一种感觉,沈慈会随时无声无息的抽身而去。 时间越来越紧迫,最终的决战越来越近,事难两全,无论他如何谨慎,也不能避免意外的发生。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需要沈慈为了他付出什么,沈慈自然愿意为他牺牲,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包括自己的生命。 可是两厢情愿的爱情,怎么会允许一个人一次一次、心甘情愿的牺牲? 被齐融威胁的时候,苗云楼心想,这一次也是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需要沈慈做出牺牲,他总是怀着一抹心甘情愿的微笑,义无反顾的投身于火海。 他明明知道,对苗云楼来说,重要性排在肉/体死亡之上的事有太多太多,给义父报仇是一件,和沈慈永远在一起也是一件。 可是沈慈只相信前一件,从不相信后一件。 他不相信自己有多重要,他不相信苗云楼。 哪怕苗云楼无数次为了他身陷险境,无数次说爱他,无数次身体力行的承诺,在自己心中,沈慈是最重要的存在。 沈慈还是不信他。 沈慈永远不会明白,如果苗云楼活下去的代价,是让沈慈去死,那么他更愿意和沈慈死在一起,至少这样,他们还能在地下相见。 沈慈不懂。 沈慈只会为了他好,一次次牺牲自己,微笑着将他拱手相让,无论苗云楼是否会因此痛彻心扉。 这次也是一样。 苗云楼半阖着眼睛,疲倦的等着,等着沈慈做出决定,等着命运给他当头一棒,戳着他的心脏,告诉他,你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沈慈还是要毫无留恋的离开。 他突然感觉很累,彷佛那么多次捧着心脏给沈慈看的自己,决心彻底抛下过去,坚定选择沈慈的自己,都没有任何意义。 苗云楼没有像齐融希望的那样伤害沈慈,也没有急着辩驳,只是静静的看着沈慈。 他平日里总浸润着笑意的眼眸,此时却像是一潭死水,黑色的瞳孔疲惫而冷冷的垂着。 他等着沈慈再一次做出选择。 可是沈慈竟然犹豫了。 那一瞬间,苗云楼敏锐的捕捉到了沈慈看向佛手时,眼底浓郁的阴暗。 他呼吸一滞,心脏突然砰砰的跳了起来,那一瞬间,与沈慈的阴暗同时出现的,是一种极致的满足。 原来在沈慈的内心深处的一个小角落里,已经默默把苗云楼在观光车上做出的选择,满怀希望的藏了起来。 或许连沈慈本人都没发现。 他已经接过了苗云楼的心脏,也把自己的心脏也捧了出来,全心全意的信任了苗云楼的每个选择。 沈慈不想死。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如果苗云楼的性命需要自己的性命来换,苗云楼会很愿意和他死在一起。 ——心甘情愿。 苗云楼内心顿时一片清明。 他不顾齐融难看的脸色,控制不住的一边咳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感觉连心脏都不疼了,笑的乐不可支,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快活。 “他妈的,沈慈,我跟你表白了这么多次,你终于信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了……太好了……” 苗云楼的笑容几近疯狂。 他如此放肆开怀的笑起来,胸口伤处瞬间挣裂,原本被黑雾凝固起来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的拍打在地上。 苗云楼的血早就流干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根本没有多少血可流。 他的脸死人一样惨白,嘴唇却红的像血,凸出的的指骨被他攥的苍白发青,蝴蝶骨在消瘦的脊背上棱角突出。 苗云楼却依旧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 齐融眉头一动,被他笑的竟然有些背后发麻,某种不安的预感蔓延上来。 他隐约感觉到,彷佛有什么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计画,立刻掐住苗云楼的脖子,对沈慈冷声道: “你还不自己吞下尸骨,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呃……哈哈哈哈,太好了!”苗云楼已经接近窒息了,他死死抓着齐融的手,却还是在大笑,“快,赶紧掐死我,齐融,我看你敢不敢!” 他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仍然锋利的像一柄开刃的刀。 苗云楼眼睛里跳动着漆黑的火焰,他双眼发亮,不顾脖颈上剧烈的痛苦,死死盯着沈慈笑道: “沈慈!” “反正齐融给你的两个选择,都是要现在的你去死,”他露出一个堪称恶毒的笑容,“我愿意跟你一起去死,你愿意陪着我吗?!” 沈慈怔怔的望着苗云楼。 他的自私,他的贪婪,他的愧疚,他的痛苦,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彻底溶解,成为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的养料。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那一瞬间,彷佛周围的一切全部旋转着模糊起来,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双灼灼如烈日的双眼。 沈慈深深的望着苗云楼,很快,展露出一个灿烂而欣喜的笑容:“我愿意。” “那好。” 苗云楼舔了舔嘴唇,轻笑道:“我还有最后两个愿望,就是给义父报仇,还有让所有背井离乡的旅客永绝后患。” “沈慈,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燃烧最后一点生命,和这两个畜生同归于尽?!” 沈慈没有回答他。 他额头上的红线再次出现,因此不仅向两边裂开,甚至延展到了眼下,飞快的挤占着他面颊上的皮肉。 巨大锋利的蜘蛛腿瞬间从脊背上破皮而出,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的撑满了整个旅客中心,割裂开视网膜的每一寸空间! “云楼,”沈慈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们下面见。” 第409章 “嗡——!!” 空气前所未有的震颤起来。 沈慈额头上三对红线,在血肉上撕裂开一片血涔涔的眼瞳,那已经称不上是眼睛,几乎是一片血海。 瞳仁将眼白吞噬殆尽,在脸庞上清晰的流淌着血液,正燃烧着生命,在苍白的皮肤上结出一朵朵绚烂的果实。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在地,很快便和苗云楼留下的血迹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沈慈身上泛起一层隐隐约约的白光,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那一刹那,所有从墙壁外涌入的黑蛇,全部被这一层白光吞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慈深深的盯着苗云楼,笑着抬起一只手。 第472章 “哗啦——!” 彷佛白色的海浪层层叠叠拍打,莹白的蛛丝再次席卷而上,顷刻间便布满了整个旅客中心大厅,将每一个角落都缠绕的密不透风。 蛛丝薄薄一层白色外壁,包裹着内里一闪而过的血色。 如同一根根交缠在一起的纤细血管,从沈慈心脏中向外延伸,抽取着他灼灼燃烧起来的生命。 “呜呜——!” 洞口外的主位神终于发现旅客中心内似乎局势逆转,彻底变了个样子,立刻哀鸣一声,想要阻止蛛丝的延伸。 然而这些密密麻麻的蛛丝,是沈慈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发起的攻击,即便是主位神,也没有任何阻止的可能。 主位神庞大的身躯在洞口外,被汹涌的蛛丝瞬间缠绕上,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紧紧收缩起来。 “呜……呜……!” 它喉头滚动,一边哀鸣着希望沈慈改变主意,一边慢慢睁开慈悲的眼睛,试图清理身上的蛛丝。 可这些蛛丝吸饱了沈慈的心头血,已经变得柔韧无比。 主位神光洁如新的肉身,在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蛛丝下,已经裂开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这些伤口在主位神肉身外慈悲的柔光下,似乎看不出任何异样,然而蛛丝包裹之下,它光洁的皮肤已经像玻璃碎片般一寸寸龟裂开来! “呜……!” 主位神再次哀鸣起来。 这次哀鸣却与先前的失望与希冀不同,掺杂着痛苦的凄厉,甚至隐隐约约中,彷佛在呼救、在求饶! “呜呜——!!” 齐融远远拽着苗云楼,闻声心脏一颤,立刻听懂了主位神哀鸣中的意味。 他明知此时应该上前攻击沈慈,和主位神一起与沈慈拼命,然而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嗡嗡的干扰着所有思绪。 沈慈是不是疯了?! 明明只要吞下尸骨、丢掉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就能救下苗云楼、救下所有人,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却在做什么? 他竟然燃烧着自己全部的生命,用这具神仙的身体为代价,准备和他们同归于尽!? “哈哈……嗤……” 手中传来低低的笑声,齐融眉头一跳,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起来,用力掐着苗云楼的脖子,低声怒道: “你竟然还笑?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苗云楼咳嗽着笑道,“哈哈哈……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早就疯了?” 他讥笑道:“你那么想要我死,想要沈慈死,你还想要我亲手给他判处死刑,齐融,我都满足你了呢,你怎么反过来说我疯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齐融咬着牙冷冷道,“我只想让他失去一段记忆,你居然直接让他彻底死亡。” “苗云楼,”他难以置信道,“你爱他,你竟然让他去死?” “那又如何?” 苗云楼目光灼灼,唇色艳艳,笑道:“能与爱人共赴黄泉,此乃天命与我同愿!” 他的力气随着血液不断流失,却仍抬着眼睛,直直的盯着沈慈,用贪婪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身形。 ——一刻也不曾把目光移开。 这个狗日的破世界,苗云楼已经活够了。 刚刚若是他权衡利弊后,让沈慈吞下尸骨,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换回义父的记忆。 然后呢? 齐融敢让沈慈吞下尸骨、蜕变成真正的神仙,就一定有后手,让自己不会死于神仙之手,甚至能从中获利。 沈慈委曲求全、退后一步,却还是要一退再退,又要陷入无尽的利用中,落入无穷的欲望里。 他的弱点是苗云楼,苗云楼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普通人是很脆弱的。 生老病死、贪嗔痴欲,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们脆弱的身体与精神,一场风寒、一次高热,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苗云楼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当然也不能免俗。 齐融和主位神,加起来一共两个神仙,拿捏一个普通人的性命,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只要苗云楼还活着,他们就能无数次的拿捏着这个弱点,让沈慈退一步、再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再无退路。 苗云楼才不让这群狗日的畜生得逞。 他这个人很贪婪,也很容易满足,想和沈慈永远在一起,想给义父报仇,想给那么多被困在景区中苟且偷生的旅客的未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至于生死? 他说了,他很容易满足。 “哈哈……” 苗云楼低低的笑了起来,用一股恐怖的尽头盯着沈慈看,心中的欲望不断膨胀,化为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齐融,你是个聪明人,这对你真是太不利了,”他沙哑的笑道,“如果你笨一点,再诚实一点,何至于步步为营,把自己逼到了不得不同归于尽的地步?” 齐融自然听出来了,那是他在暴露自己身份时说给苗云楼听的话。 现在苗云楼以讥讽的语气,一字不差的把那些话全部还给了自己。 这个疯子。 他不由得眯了眯眼,薄薄的镜片反射出一瞬冷光,强行压住心底的火气,冷笑道: “你以为沈慈现在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等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你以为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吗,”齐融冷笑道,“到时候我与主位神抓住他愣神的机会,就能将他立刻杀死。” “苗云楼,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全是一场空,只要你还是个脆弱的凡人,就根本站不住脚。” “是吗?可是……” 苗云楼漆黑的瞳孔中倏地闪过一抹流光。 他微微向后侧了侧头,那双黑眼睛正倒映出齐融沉沉的面色,唇角一弯,甜甜的笑了起来。 “——你怎么敢让我死呢?” 苗云楼开开合合的唇舌如同刀刃般,恶毒的舔舐着齐融的皮肤。 “你想用我的死威胁沈慈,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他甜甜的笑道,声音如同耳语一般模糊不清,却震耳欲聋,“你偏偏选了最光打雷不下雨的一种。” “齐融,你不敢让我死,你在怕什么?” ——什么? 齐融眉头一跳,大脑“嗡”的一声轰然炸开!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惊愕的盯着苗云楼,连那层贪婪不甘心的假面,都几乎滑落下去、摇摇欲坠。 那一瞬间,齐融的大脑一片空白。 苗云楼还在笑:“齐融,你知道我捅穿过自己的心脏多少次吗?” “我知道死亡的线在哪里,我知道什么样的痛苦只会濒死,什么样的伤口会让人毙命,”他偏了偏头,微微一笑,“齐融,你根本不想让我死啊。” “你怕沈慈苏醒后和你算账?”他轻声道,“还是怕你真正想要效忠的神仙,看到我死在你手里,会直接让你给我陪葬?” “……” 齐融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然而有的时候,没有答案,就是一种答案。 苗云楼瞥见齐融晦暗不明的阴沉面色,眼波流转过一抹无声的冷笑,偏头吐出一口血,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早就觉得奇怪了。 如果按照齐融说的,他是因为怨恨苗云楼要杀死主位神,才想要弄死他泄愤,那将有无数种方法,何至于如此迂回? 又是装幡然悔悟,又是装戴罪立功,被戳破了之后,居然还演起病态执着人设了,不知道那是苗云楼的专利吗? 而无论齐融层层递进、伪装出什么样的态度,他的最终目的在无数种叙述中,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沈慈吞下最后一块尸骨。 这个目的原本也不难看出来,然而在生死存亡抉择的刺激下,苗云楼和沈慈一时间方寸大乱,为了另一个人的性命,很有可能一脚踏入齐融的最终目的。 可是苗云楼偏偏没有这么选。 他天生反骨、偏执而叛逆,人生中唯一一个清晰的锚点就是沈慈。 所以他没有选择低头,反而昂起头大笑着直面挑衅齐融,把生死彻底置之度外。 ——于是终于在生死一线间,发现了齐融的真实目的。 旅客中心大厅内,蛛丝莹莹,蛛腿森森。 一片混乱的尸山血海上,几乎遍布着痛苦与杀意。 然而苗云楼却只是在充斥着血液的喉咙中,滚动着喉口不停的笑。 “你想复活那个行走过上千年的沈慈,对不对?” 苗云楼半垂着眼皮,任由胸口血液缓缓流淌,低低的笑道:“你知道他是真正的神仙,他不爱我,也不爱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你想赌一把,赌他不会像现在的沈慈一样受我影响,不会坚定的扫清所有神仙,包括主位神和你,对吗?” “……” 沈慈还是没有回答,然而苗云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苗云楼畅快淋漓的笑了起来,眼皮不住的发颤,充血的喉口不停滚动,一边咳嗽一边大笑道: 第473章 “哈哈哈……齐融,你不仅不敢杀我,甚至你才是最怕沈慈死的那个人啊。” “沈慈正在燃烧生命,和主位神战斗啊,”苗云楼唇角咧出一个阴狠的弧度,“等主位神斗败你们就全都完了,你怎么还不去杀了我,去阻止他啊,啊?哈哈哈哈——呃!” 他的喉咙被人死死掐住,指节冷硬的抵在喉口上,让他除了气声,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字音。 然而那种明晃晃的讥讽,却和苗云楼浓烈艳丽的五官一样,即便唇舌口齿发不出声音,仍然一下下恶劣的刺着齐融。 齐融面色冷漠,眼底晦暗不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呜——呜呜——!” 远处主位神的哀鸣声一声比一声痛苦,齐融用力掐住苗云楼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耳尖一动,略微烦躁的侧过头去。 苗云楼还不知道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那是他和主位神的秘密,任由苗云楼再怎么多智近妖,也不会猜到。 可是他吐出的答案却几乎已经是全部。 而好死不死,这种把生死抛诸脑后的疯子行径,正正踩中了这个仓促的计画中,最大的弱点。 ——齐融动不了苗云楼,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慈去死。 主位神和他一样有所顾忌,不能豁出性命与沈慈对打,而齐融远远望着,竟然惊骇的发现,主位神要败了! 他们该怎么办? “……” 齐融捏了捏内心,冷冷的盯着一团乱遭的旅客中心,面色晦暗不明,慢慢吐出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他却突然感到呼吸错了一拍,还没得他反应过来,地面突然重重一晃! 第410章 “轰隆——!” 齐融脚下猝不及防的一震,险些一个趔趄。 这一下彷佛连着肺腑扯着心脏,让他整个胸膛都开始颤抖,原本就心烦意乱,被震得更加烦躁。 齐融暗骂了一声,立刻稳住身形,下意识皱眉掐住苗云楼的脖颈,却发现后者对地震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突兀的地震……只有他能察觉? 齐融眉心一动,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抓住那个念头的瞬间,他的瞳孔便骤然紧缩了起来。 只有他能察觉的地震…… 他在布置这个局之前,为了防止其他旅客破坏他的计画,也免得尹晦明被误伤,特意布下了结界。 这种地缚结界不仅将旅客中心大厅分割成一个独立的空间,还在内外都覆盖了一层幻像。 哪怕有旅客接近旅客中心大厅,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可是刚刚地面剧烈的震动,除齐融以外无人发觉,这说明他布下的地缚结界,竟然开始被外界晃动?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融面色冷凝,飞快的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苗云楼,咬了咬牙,极其谨慎的将结界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顺着裂缝从内而外看过去,却发现结界之外,竟然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旅客,足足有千百人。 他们有的拿着藏品,有的已经用上了内核欲望技能,正用尽一切手段,攻击着结界那层看不见的屏障。 而站在结界最前面指挥行动的,赫然就是一身黑袍的尹晦明! 他背对着齐融,面容严肃,神色坚毅,那张阳光天真的娃娃脸,此刻彻底沉了下来,显露出如磐石般安定的内里。 尹晦明面对密密麻麻的旅客,丝毫不见慌乱,连续对几个人迅速的比了手势,语速飞快的命令道: “哪吒,你的红绳还能抽出来多少,通通用上,最好把结界整个包裹出来,让大家能看到究竟应该攻击什么地方。” “风遥哥,苗旅社长给你的滇王金印是不是还在?金印内蕴含着整个青铜王朝的冤魂,全部放出来,对着结界最中间碾过去。” “阎良哥,你用分身带领大家攻击阵眼,多管齐下,我就不信这破结界每个阵眼都能扛得住。” “其他人有藏品的用藏品,没藏品的用上你们的内核欲望技能,有一个算一个,跟着我一起往结界上轰!” 阎良点了点头,没有说半句废话,身影立刻开始晃动,眨眼之间,几个影影绰绰的分身便出现在旅客中心内。 哪吒则含着一根红绳,天真烂漫的的笑了笑,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红绳涌动而出,如同血涔涔的浪潮,呼啸着翻滚向结界。 陈风遥闻言勾起嘴角,看著有条不紊下达命令的尹晦明,抛了抛手上的滇王金印,懒洋洋的笑了一声:“收到。” 阎良默默把手伸过来,陈风遥一把拽过他的手,把嚼碎的棒棒糖棍吐过去,随后在滇王金印上用力一按! “嗡——!” 周围顿时浮现出无数黑影,阵阵阴风穿堂而过,冤魂的声音隐约回荡在耳畔,却没有一丁点伤害的意味。 它们沉默的围在千万个旅客身旁,伫立于活人之间,彷佛跨越了千年的时间,在高高在上的神仙面前保护着他们。 尹晦明深吸一口气,彷佛有什么东西填满了整个胸膛。 他环顾一遍四周,注视着每个人的面容,高声笑道:“都别心疼手里的东西,这是最后一次抗争,如果能把结界破开弄死主位神,这些破玩意以后就再也用不上了。” “要是这次失败,主位神压下来,有再多的藏品也没用,所有人就是一死,要么就是当奴隶、当狗!你们谁愿意当狗?!”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哄笑,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决绝,扯着嗓子齐声吼道:“不愿意!” “那好,”尹晦明笑道,“还有没有没听明白命令的,没有的话,都跟着我上!” “是!”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鼓舞,众人立刻拿起了武器,燃烧着自己最强盛的生命力,向结界一同攻去。 这些人的内核欲望不同,实力相差巨大,有些人甚至此前从未见过,然而他们配合的却极为默契,没有人后退哪怕半步。 “队长,平时没看出来啊,你还是很有领导者的范儿嘛。” 王见山站在尹晦明身旁,一边眯着眼睛查找结界的阵眼,一边咧开嘴笑道:“陈风遥那小子你都指挥的动,真有两把刷子。” 尹晦明低头笑了笑:“不是我能指挥他,是他信我。” 是陈风遥相信尹晦明在直播信号消失时,立刻做出带着滇王金印和一千多个旅客赶往旅客中心大厅的判断。 是陈风遥相信,尹晦明说自己对旅客中心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绝不是夸夸其谈。 也是陈风遥相信,尹晦明对结界必须攻破的判断足够正确,有能力指挥着千百个旅客耗尽所有资源,将结界撕开一道口子。 所以他才会宕机立断的用副旅社长的身份,迅速调集了无数人前往旅客中心大厅,毫不迟疑的听从尹晦明的命令。 就像今时今日,他们无数人聚在这里拼命,不是谁对谁的顺从臣服,而是信任。 “我一进入旅客中心大厅,就知道有问题。” 尹晦明望着那被红绳飞快缠绕上的透明结界,娃娃脸上显露出一种凝重的神情,冷冷道: “为了查找同盟,东方红旅行团在旅客中心大厅徘徊过成百上千次,这里应该是什么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见山闻言冷笑一声,手里攥着一架机枪,盯着那层已经显露出来的屏障道:“是啊,苗云楼的直播骤然黑屏,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事了。” “你也闻到了吧,这里有一股神仙的臭味儿,”他咧着嘴冷笑道,“那群狗娘养的东西怕我们能活下来,牟足了劲要把苗云楼这个领头人弄死呢!” 尹晦明听胖子爆了一句粗口,也笑了:“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没有人知道苗云楼出现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欣喜若狂。 整整三年,他没有一刻不想摆脱层层压迫的桎梏,没有一刻不想带着王见山和齐融,回到他们现实世界的家。 那个家破旧不堪、摇摇欲坠,却为他们遮风挡雨了整整十几年。 尹晦明在现实世界里运气很不好,每当生活有了一丁点起色,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和飞来横祸,砸的头破血流,只能从头再来。 但他从来没有自怨自艾,也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的命运,他有两个重要的家人,陪着他度过数十载的风雨,他已经很幸运了。 蹉跎多年,现在终于有了希望的曙光,能够回家、能够和家人再次安稳团聚、携手奋斗。 尹晦明怎么可能不为此拼命,怎么可能不为此付出一切? 如果这个时候,齐融也在他身边,他们三个能一起共同进退…… 尹晦明抿了抿唇,齐融满面病容和他说抱歉的样子一闪而过,在连天的炮火中把这个念头甩在身后。 没关系。 齐融病了,不能亲自与主位神战斗,他就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去,让他们三个共同分享平安喜悦。 第474章 “所有旅客跟我一起,”尹晦明高声道,“继续攻打结界,为了我们的未来!” “轰隆——!” 旅客大厅内地动山摇,红绳紧紧束缚在结界上、不断收紧,滇王金印释放出无数冤魂整齐的怒吼,铺天盖地的向结界攻去。 无数道攻击落在结界上,彷佛石沉大海,结界似乎岿然不动,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然而所有人面上都没有任何颓色,他们眼睛里没有退缩、没有胆怯,只有挡在前面那巍然耸立的屏障。 为了回家。 为了未来。 为了自由。 “轰隆——!!” 旅客中心大厅内,齐融脚下剧烈的震颤起来,让他明明踩在平地上,却怎么也站不稳。 那道结界从外面看着岿然不动,然而齐融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结界的力量正在飞快消耗,很快就要分崩离析。 齐融薄薄的镜片上滑过一道冷光,闭了闭眼,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焦躁。 结界就要被打破了,沈慈却根本没有吞下那块尸骨的意思,主位神本就落了下风,再打下去,他们将再与退路。 最主要的是,现在凡人间旅社最内核的那一批旅客全都聚集在了结界外面。 如果结界被打破,那些人一拥而入冲了进来,被苗云楼发现了他…… ——不。 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到了那个时候,齐融布下的最后一环谎言也会不攻自破,他将会面临死亡、背叛、以及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 齐融淡色的瞳孔中荡着阵阵波纹,闪烁着震颤的暗光,那种一瞬间迸发出的不甘,几乎不似人类。 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之下,齐融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 主位神落在下风又如何?沈慈不肯牺牲这段记忆又如何?那些计画之外的旅客即将摧毁结界又如何?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他不会失败,他绝不会永远是那个贫民窟里的孤儿,他发过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他们三个再也不为温饱挣扎。 他发过誓,他绝不会认输。 齐融眼神一动,忽然用力按住苗云楼的肩膀,强迫他扭过头来,看着一个地方。 他低头贴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苗云楼,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这件趣事似乎还与你有关,你想不想看看?” 第411章 苗云楼正仰头望着大厅,用自己几乎已经抬不起来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慈,闻言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 “和我有关的趣事,你想让我看看你会怎么死吗?” “不好意思,我没这个兴趣,”他笑道,“心思难看的人,死都死的没有美感,还不如看我自己的死状。” 自从获得内核欲望技能,苗云楼已经很久没有陷入濒死状态这么久了。 齐融看得出来,他现在哪怕说话仍然条理清晰,毫无颓色的讥讽着自己,然而这具凡人的身体,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苗云楼半坐在地上,眼皮控制不住的向下滑, 他单薄的胸口上破了一个大洞,即便胸腔里的血没有再流,呈现出一种干枯萎靡的黑色,却也仅仅维持在不会死亡的状态。 那些维持生命的血液已经流的差不多了,他的身体里,早就不剩什么了。 齐融微微一笑,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的对苗云楼道:“苗云楼,说实话,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境遇,你总能找到破局的方法,哪怕是现在,你随时都可能会死,你的爱人也离死不远了,你却还能丝毫不慌乱。” 苗云楼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兴味十足的微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齐融,你来硬的不行,开始走谄媚路线了?” “不,”齐融笑道,“我只是很佩服你。” 他感慨道:“你这种人,千万人中也难出一个,更不要提还有一位真正的神仙为你保驾护航。” “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把那些庸庸碌碌之辈放到与你一样的境地,他们没有神仙的保护,又能活多久呢?” “……” 苗云楼眉头一动。 他没有立刻说话,那因失血过多而越发混沌的大脑,隐约察觉了齐融话语中的不对劲,心中泛上一种模模糊糊的不安。 然而齐融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嘴角啜着一抹微笑,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淡色的眼瞳如同蛇在其中盘桓,按着苗云楼的肩膀,俯下身来,轻轻挥了挥手。 “嗡——” 空气一瞬间晃动起来。 如同平静的水潭中投入了一枚石子,在阵阵荡漾出水波后,终于显露出谭水下原本的模样。 那是……?! 苗云楼瞳孔微颤,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手指! 那是凡人间旅社的众人,还有—— ——还有无数曾经支持他、帮助他、托举着他走到这一步的战友。 他们怎么来了? 齐融在旅客中心大厅设下层层圈套,就等着苗云楼和齐融一脚踏进去,怎么会让他们发现异样,进来搅局?! 他妈的齐融这个狗日的废物! 苗云楼胸膛起伏不定,死死盯着那片空气中清晰的景象。 在他还不知道齐融就是代理人之一、想要绕过他去搬救兵的时候,他在暗中尝试了无数种办法,试图告诉这些人他现在的处境。 那时所有的信息全部被截断,苗云楼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途径,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赶到。 现在他们到了。 苗云楼却想杀了自己。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那个已经摔成碎片的通信器里,所有信息都根本没有发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倒回重来。 那样他就可以迎接自己圆满无憾的结局。 而不是只能无力的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无数条生命将欢喜的走进死亡。 旅客中心内,那片潭水般晃动的空气中,不断传来嘈杂兴奋的声音。 “大家加油!已经有阵眼熄灭,这个结界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哈哈哈哈,看来主位神也不怎么强啊,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同志们冲出!” “冲!为了未来,为了自由!” 在那一小片晃动的空气中,旅客们人头攒动,挤挤挨挨的凑在结界前,用尽全力攻击着结界。 他们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他们即将会面临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神仙又如何?主位神又如何? 他们的旅社长还是流浪旅客,却能以凡人之躯单枪匹马斩杀神仙! 他们也是人,也有一颗不肯卑躬屈膝的心脏,怕什么?! 他们为了自由与未来而拼命,满脸都是心甘情愿的兴奋,没有任何畏惧,也没有任何胆怯。 然而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当他们进来的一刹那,所有他们所愿所求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在结界里面的不是最后一个主位神,而是两个。 沈慈燃烧生命也只能牵制住其中一个主位神,而齐融,却无人能牵制,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或许最终在沈慈同归于尽的打法下,主位神和齐融都会死,可是这样会死多少人? 一千个?一万个?还是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旅客中心? 革命是为了推翻旧世界,创造新的世界,可是新的世界已经没有人来建设,那这样惨烈的流血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凸出的指骨死死扣着地面,被攥的苍白发青。 消瘦的脊背上蝴蝶骨棱角突出,他却依旧执拗的挣扎着向前,死死盯着人群中那几张面孔。 这样一挣扎,苗云楼胸口伤处瞬间挣裂,原本已经凝固的黑红血液,又慢慢覆盖上一层血涔涔的新鲜血液。 他却彷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漆黑眼瞳直直的盯着外面看,一下也不眨。 “别着急。” 齐融见状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苗云楼的肩膀,伸手示意他看过去:“苗旅社长,你千万别着急,着急伤身,我可不敢让你再受伤害。” “你死了,我也必死无疑,不过那些无关紧要、死一两个也不会被神仙注意到的人……就无所谓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着一言不发的苗云楼。 见那张艳丽的面庞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齐融眉头一动,垂下眼睫,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苗云楼这个人,对着神仙满口仁义道德,一遇上沈慈就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在那点情情爱爱上疯的要死要活。 明明是个伪君子的好苗子,怎么偏偏要当个心系众生的真小人呢? 齐融微微一笑,俯下身,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看看,阎良,哪吒,陈风遥,林雨霖……苗旅社长,你认识的很多人都来了啊。” 第475章 “他们如果死了,你会很伤心吧?不过没关系。” 齐融笑道:“你认识的人也不多,后面那些成百上千个旅客,你连面都没见过,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换你与沈慈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是很值得吗?” “……” 苗云楼闭了闭眼。 齐融说的哪里有错? 这些人他连面都没见过,可是他们却巴巴的跑过来,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多么值得。 空气中晃动的显示屏还在继续。 人群涌动,在结界外众志成城的攻击着同一个目标,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那么坚定,却又无比脆弱。 苗云楼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黑了下来,血涔涔颜色一闪而过,尸山血海在他眼前骤然涌现。 那些尸体全部都是无辜的旅客,只不过是挡了主位神的路,就从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变成了尸体。 在那堆尸体堆成的小山,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云楼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用力眨了眨眼,拼命睁开双眼,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的脸。 是吴斌。 齐融拽着吴斌的尸体,随手扔在苗云楼面前。 “真可怜,”他叹了口气,“他和你相处的时间更久,所以他比别人更敏锐、更快一步,最先来到了旅客中心大厅。” “如果他不认识你,或者哪怕和你不那么熟悉,他都不会死,”齐融轻声道,“是你害了他啊,苗云楼,你不愿意杀沈慈,所以你杀了他。” 齐融随手蹭了蹭血迹,看着喉咙不停滚动、却一声也发不出来的苗云楼,宽容的笑了笑。 “没关系,”齐融笑道,“你不敢承认,那我来帮你做这个恶人。” 他说完不再看向苗云楼,拽着吴斌的尸体,转过身去,对远处一片狼藉战场中的沈慈喊道: “沈慈!” 见那张已经布满鲜血的谪仙面容侧过头来,眼神骤然定在他的身上,齐融顿时笑了起来,在半空中挥了挥手。 刹那间,那片结界外的场景再次展开。 “你不是想和苗云楼永远在一起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他冷冷的勾起唇角,“反正我也活不了了,死之前拽几个陪葬的也不错。” “接下来,只要你不吞下最后一块尸骨,每一秒我都会杀死一个人,如果到最后看着一片尸山血海,你还能坚持着不动,我就彻底服你!” 齐融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紧紧盯着沈慈,见那双雪色的瞳孔下意识缩紧一瞬,不由得冷冷的笑了起来。 “只不过你要记住。” “今天过后,你和苗云楼活着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从他们身上偷来的,”他一字一句道,“每个夜晚,无数冤魂都会在你们身边游荡,问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你要记住,他们都是为你而死!” 齐融说完,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反手拽着吴斌的尸体拖到半空,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就从他开始。”他说道。 下一秒,吴斌的尸体骤然燃烧起来。 一股火焰从上而下将他笼罩在其中,从胸口蔓延到四肢,再蔓延到全身上下。 不过眨眼之间,那张已经破烂不堪的熟悉面容,便在三对目光中化为飞灰,风一吹,就在半空中轻飘飘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412章 “吴斌……?” 苗云楼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茫然的喃喃道。 他愣住了。 下一秒,苗云楼控制不住的浑身发颤,瞳孔紧缩,肩胛骨剧烈挣扎着,徒劳的拼命向前伸出手,却连一片飞灰也触碰不到。 齐融的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了,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他能运筹帷幄、把生死置之度外,他能救自己的命,能救沈慈的命,可是他救不了所有人的命,连尸体都留不下。 八面玲珑的苗云楼、处变不惊的苗云楼,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仓皇无措,下意识望向沈慈。 沈慈也正看着他。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远远看着苗云楼那双漆黑的眼睛泛上水雾,看着他张口开开合合,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苗云楼想说什么呢? 是想让他坚定自己的誓言,不要做傻事吗? 还是颓然的退让一步,让他别再撑下去,保不住吴斌的性命,至少保住旁人的性命呢? 忽的,沈慈感受到面庞上一丝细微的灼热。 那是燃烧过后的飞灰,与他擦肩而过,轻飘飘的带走了无数心绪,消失在空气中。 沈慈抿了抿唇,突然露出一个细小的微笑。 原来,还是等不到。 在苗云楼无声的与他对视,他看到那双几乎要破碎的眼瞳时,苗云楼开口是想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没能和他走到最后,可惜吗? 或许吧。 可是沈慈已经在迫不得已的绝路之前,完完整整的得到了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 他没有遗憾。 沈慈收回目光,没有再看苗云楼,轻抚过那尊莲花合十佛手,下一秒,把它按进胸膛。 “嗡——!” 他身上顿时弥漫出一股剧烈的金光! 在金光之中,旅客中心几乎亮如白昼,沈慈已经撑到极限的身躯逐渐变得模糊,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包裹。 那雪白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在金光中重塑,金光之外的人却什么也看不清,被一瞬间的金光扫射过来,只能狼狈的用力闭上眼睛。 “呜——!” 墙壁外的主位神哀鸣一声,齐融则控制不住的心脏狂跳,堪堪松手放下苗云楼,便踉跄着向主位神跑去。 而几乎就在沈慈吞下尸骨的一瞬间,空气骤然猛烈的晃动起来。 “哗啦——!” 旅客中心大厅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一道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半空中彷佛破开了一个口子,顿时涌入无数熟悉的面孔! “苗云楼!” 尹晦明手握着发烫的藏品第一个冲了进来,焦急的四处扫去,一眼就注意到那个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年轻人单薄的身躯上血涔涔一片,浓稠的血液红的发黑,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心脏。 然而他最让人侧目的,却是那双眼睛。 哪怕受再重的伤,这个年轻人的眼角眉梢仍含着三分笑意,包裹着烈烈燃烧的火焰,在漆黑的眼瞳里从未熄灭。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跳动的火光,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成了一片黑秃秃的荒芜。 “苗云楼——!” 尹晦明见状瞳孔紧缩,下意识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抛下手中的藏品跑了过去。 在他身后还跟着无数旅客,他们齐心协力破开了结界,终于进入了内核局域,没想到却只见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苗云楼。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嗡——嗡——!” 耀眼夺目到发白的金光仍笼罩着旅客中心大厅,他们眼前一阵刺痛,下意识想要遮住眼睛,却被陈风遥一嗓子嚷嚷回来。 “别慌,都别慌,坚持住别捂着眼睛,小心埋伏!”陈风遥吼道,“保持好队伍,按照我之前安排的去做。” “阎良,你带着人去前面挡住,哪吒把红绳放出去探路,其他人留在这里,就呆在原地别乱跑!” 众人闻声心头一震,在这一片混乱的光芒中,仍然强撑着睁大眼睛,在指挥下迅速而井然有序的排好了队列。 苗云楼睁着眼睛,半阖着眼皮,远远的望着这一切,耳朵里不停传来众人急切却并不混乱的声音。 然而失去齐融的黑雾后,他胸口已经止住的血液又开始汩汩流淌。 胸口里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飞快流失的血液拼命往心脏供血,却根本不足以支撑流逝的速度。 他的大脑如同一块生锈的齿轮,迟钝的无法运转,耳朵和眼睛外的一切,都隔了一层玻璃,被拉的很远很远。 那些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却彷佛远在天边,模模糊糊的隔着一层膜,根本听不清。 恍然间,彷佛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飞快向他跑来,那几张脸在他面前放大,七手八脚的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苗云楼,苗云楼?你感觉怎么样?”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主位神吗?沈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尹晦明一边用手柄他扶起来,一边飞快的在他胸口上缠绷带止血,一声声急切的问着苗云楼状况。 “这个时候先别问了,快救命啊!” 林雨霖手忙脚乱的打开各种止血药,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道:“呜……导游,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啊……” 她双手冰凉,攥着药瓶的手指抖得不得了,想要把药粉给苗云楼抹上,却根本无从下手。 第476章 太多了,太多了,到处都是外翻的伤口,甚至连五脏六腑都隐约暴露在外。 林雨霖慌乱之下,不小心差点把药瓶碰翻了,幸好她及时眼疾手快的扶稳了,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崩溃了。 她克制不住的抽泣起来,用手背捂着嘴,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只能死死的咬住手背上的肉,防止崩溃抽噎声倾泻而出。 尹晦明看不下去,迅速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把药瓶拿了过来:“我来吧。” 他娴熟的在苗云楼胸口上洒药粉,头也不抬的低声道:“苗云楼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必须一直问他话,否则等他真的晕过去,我怕——” 后面的几个字被尹晦明咽了回去,他按着苗云楼的肩膀,凑在他眼前,一声一声快速的问道: “苗云楼,你醒一醒,你能看得见我是谁吗?” 苗云楼只觉得自己被人扶了起来,脑海里昏昏沉沉,耳边听到了无数声音,只好勉强睁开眼睛。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那个人面色焦急,正语速很快的不停说些什么。 然而苗云楼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是本能的皱了皱眉,抓紧了他的衣服。 那个凑在他眼前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用手在他脸上摸了几下。 为什么要摸他? 苗云楼很不高兴,试图往旁边躲了躲。 只有一个人能摸他的脸,别人都不行,那个人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保护他,保护他不被别人摸脸? 他很努力的想躲开,然而那人的手却很烫、也很有力,他拼尽全力往旁边躲避,却也只是移开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苗云楼感觉到那只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很快便从脸上挪开,摸到了他的耳朵,还有耳朵深处。 “哗啦……” 那只手伸进去的时候,耳朵里堵塞的血液重新流淌起来,很快便顺着手指的引导,从耳朵里流了出来。 苗云楼只觉得脑海里“嗡”了一声,那层听不清的膜一下子打破了。 浓稠的血液从苗云楼耳朵里流淌出来,周围的声音一瞬间清晰起来,猛的拉近到他的耳朵里。 苗云楼骤然一哆嗦,纷繁复杂的声音顿时灌了进来,彷佛一盆冷水,毫无预警的抛在了他的头上。 他慢慢眨了眨眼,拼命的掀开眼皮,眼前的景象不停晃动,他终于看清了凑近的这张面庞。 “尹……晦明?” “你醒了!”尹晦明一愣,随即惊喜的攥住他的手,连珠炮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苗云楼闻言无力的咧了咧嘴角。 谁胸口破了那么大一个洞,心脏被整个戳穿,肠子掉出来,肾脏肺腑接近支离破碎,血都快流干了,还不觉得疼? 尹晦明真是关心则乱,看到他这幅样子,连废话文学都问出来了。 苗云楼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真的好疼啊。 他的胸口疼,肋骨疼,脑袋疼,心脏最疼,被捅破了一个大洞,还在不停的疼,抽搐着发疼。 苗云楼疼的浑身发起抖来,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拽住尹晦明的袖子,拼命用嘶哑的嗓子发出声音: “吴斌……吴斌……!!” 他只是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是他对不起吴斌。 他不仅救不了吴斌的性命,甚至连吴斌的尸体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宽厚面孔,一瞬间烟消云散。 苗云楼痛苦的呜咽一声,偏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泛着白色的金光耀眼夺目,充斥着整个旅客中心大厅,刺伤了他的眼睛,也狠狠刺伤了他的心。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义父就要回来了,苗云楼知道,只要义父重现在这里,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单单一个主位神在义父面前什么也不算,哪怕义父不爱他,苗云楼也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信任义父绝不会放过滥杀无辜的齐融,还有主位神。 苗云楼没有任何怀疑,义父会以绝对的公平,将所有受害的旅客送回家,惩罚所有迫害过旅客的导游。 所有一切都将毫无悬念的落下帷幕。 然而那些失去的人,却也将落下帷幕,永远无法再回来,无论是杜千秋,还是老爹,又或者是吴斌。 ——或者是沈慈。 苗云楼用力闭上眼睛。 半晌,他突然强撑着掀开眼皮,一双眼睛如同泣血的残阳,遮在密密麻麻的黑睫下,定定的看向尹晦明。 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震惊、愤怒,又或者是怨恨。 骂他吧。 恨他吧。 哪怕他知道,尹晦明和吴斌并没有什么交集,更不会因此而对他产生巨大的心理变化,苗云楼也依旧希望,尹晦明能骂他两句。 至少这样,他能够好受一点。 至少这样,他能在见到孟子隐之前,在真正为吴斌的死感到怨恨与愤怒的情绪面前,提前感受到心痛的滋味。 然而尹晦明听到苗云楼说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出人意料。 第413章 他脸上的神情很古怪,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讶,一种细微的迷惑。 “你叫吴斌做什么,”尹晦明犹豫了一下,斟酌道,“他和主位神有什么关系吗?” “不……” 不是……不是……! 苗云楼用力摇了摇头,徒劳的张了张口,胸口再次剧烈起伏起来。 和主位神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吴斌遭受了可怕的无妄之灾,这一切都是他的疏忽。 ——而吴斌甚至可能连主位神的面都没见过。 苗云楼眼眶发红,想要告诉尹晦明,吴斌已经因他而死。 他双手紧紧抓着尹晦明的衣袖,看着那双惊异的眼睛,拼命向上抬高身子,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剧烈挣扎再次崩裂! 然而这时,一双宽厚的手掌却从两人身侧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按住苗云楼的伤口。 “别……别再挣扎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老实,”那只手的主人一边用了点力气,把绷带压住,一边苦口婆心的担忧道,“你现在身体里的血禁不起流几次,要省着点啊。” “你叫我,我过来就是了,不用这么着急吧?” 这个声音老实宽厚,听起来就十分淳朴,在一种俊男美女的声音中泯然于众人,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点。 甚至由于担忧苗云楼过于激动,这只手的主人还刻意压低了音量,只在他耳边低声絮絮叨叨。 然而苗云楼闻声却如遭雷击! 彷佛有什么东西,拿着锤子,在他脑子里重重砸了一下,砸的他头晕眼花、剧痛不止,脑海中混沌一片。 这个声音是……? 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苗云楼亲眼看着那具尸体脖子断裂、满身浴血,看着他在齐融手中化为灰烬,再也搜索不到一丝痕迹。 而现在,他却恍如隔世一般,重新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 苗云楼身体僵硬,面色晦暗不明,彷佛把那句劝慰的话听了进去,拽着尹晦明的袖子,一动不动的不再挣扎。 他不折腾,尹晦明也松了口气。 苗云楼胸口的伤,实在是给了他太大的冲击力。 哪怕旅行攻略已经全部写完,哪怕革命的计画已经传达到了每个人心中,他也根本无法想像,如果苗云楼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这个年轻人的重要性,早就已经脱离了一个凡人所能提供的一切,成为了某种精神上的烙印。 还好,还好他没事。 尹晦明叹了口气,见苗云楼胸口的伤太重,想把他扶下去躺着。 然而他手下的身体却一动不动,那具已经摇摇欲坠、破烂不堪的消瘦身躯,如同石头一般冷硬的僵在原地,根本推不动。 “苗云楼?” 苗云楼恍然未闻。 他漆黑眼瞳里的颜色在飞快腐败,侧着头,直直的盯着尹晦明身后,一双手微微发颤,碰到了压着绷带的宽厚手掌。 那双手掌带着风霜的印记,指腹上覆盖着厚厚的茧子,还有熟悉的温度,在皮肤下温热的汩汩流淌。 苗云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耳语般的音量轻声道: “……吴斌?” “嗯?” 他呼唤的人没有让他等很久,哪怕这声呼唤很轻,那双手的主人也依旧听清了自己的名字,轻而易举的便探出头来。 “云楼,你怎么了?”吴斌担忧的看着他,皱着眉头道,“是需要我做什么事吗?你告诉我,我一定好好办。” “……”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 这张熟悉的面孔终于暴露在苗云楼眼前。 在一分钟前,这张面孔眨眼间便融化在火焰里,在齐融手里化为飞灰,随后风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477章 然而现在,这张脸却再次出现在苗云楼面前,带着担忧,带着疑惑,带着不明所以的茫然。 ——带着真实。 苗云楼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绷带挡住的血液彷佛再次破口而出,带走了他身上所有温度与正面的情感。 就像浑身上下的骨缝中冒着寒气,苗云楼忍不住的大口的喘息起来,用力扣着喉口,就好像脖子被什么人死死掐住,根本呼吸不了! “苗云楼?云楼?!” “你怎么了,你的嘴唇突然白了!”尹晦明焦急道,“不对……你整张脸都在变白,明明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啊,怎么会这样?!” “你坚持一下,千万别晕过去,现在晕过去就完了!” 耳边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声,视网膜内似乎又多出几个模糊的身影,正飞快的向他跑来。 然而苗云楼却根本看不清,那种隐隐约约的膜又出现在耳朵里,尹晦明的声音彷佛远在天边,怎么也无法听明白。 无数镜头从他眼前飞逝而过,就像是一千根针在扎他的眼球,强迫他不能闭上眼睛,只能接受残酷的惩罚。 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所有眼见的事、耳听的语言,全都是假的! 那血涔涔一片的尸山血海……无数旅客的尸体……吴斌的尸体……包括化为飞灰的尸骨,全部都是齐融的谎言! 甚至连主位神的攻击、齐融的愤懑不甘、还有最后他以无数旅客性命的逼迫,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和沈慈离开藏区,从他一只脚踏下车的时候,谎言与假象,就已经将他们两人层层包裹起来。 凡人间旅社知道他出事,派人来接他,是假的。 那些挂在旅客中心大厅的尸体和血迹,是假的。 吴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消散在空中的飞灰,是假的。 齐融想要复活沈慈,为此可以对所有旅客下手,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苗云楼?苗云楼!” 耳边焦急的呼唤一声声接近,带着触手可及的喘息。 有人拽住他掐着脖子的手,用力扯了下来,不给他挣扎着再掐上自己的机会,按住他的那种温热,几乎将他烫伤。 苗云楼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他那双死寂一片的漆黑瞳孔缓慢的转了转,半晌,一点点移到吴斌的脸上,在那张宽厚的面庞上停了下来。 “……云楼?”吴斌屏住呼吸,担忧的小声叫道。 苗云楼没有回应。 他盯着吴斌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起身搂住吴斌的肩膀,用力抱住了他! 吴斌还在忧心忡忡的盯着他,突然被抱住,猛然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沈慈不在,连主位神都不知所踪,苗云楼受了重伤,又是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恍惚神情。 不会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沈慈叛变,让苗云楼受了重创吧?! 吴斌求助的望了一眼远处的孟子隐,迟疑了一下,半晌,还是犹犹豫豫的拍了拍苗云楼的背。 苗云楼消瘦的脊背上蝴蝶骨凸出,几乎不像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应该有的身子骨。 没有谁和他一样,明明年龄还没有多数人一半大,却扛起了所有人加在一起应该付的责任。 那么薄的脊背,那么重的前路。 吴斌抿了抿嘴唇,想要问苗云楼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脖颈上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液体。 “吴哥,”苗云楼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几乎让人听不见,低低的开口道,“我没事。” “我没事,”他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吴斌茫然的张了张口,没听明白。 然而苗云楼没有过多停留,他很快就直起身子,收手退了回来,神色十分平静,甚至冲着吴斌细小的笑了一下。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对围在一旁的众人低了低头,轻声道,“事情有点复杂,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们能闯进来不容易吧,告诉陈风遥,我会亲自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会让所有人稀里糊涂的付出,但是现在——” 他说完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睫半晌,才继续道:“我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苗云楼一边说,一边按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狼狈不堪,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面颊旁,随着动作隐约晃动。 苗云楼伤的实在是太重了。 心脏被捅穿、血液几乎流干,他撑着墙、晃晃悠悠的努力站了起来,却彷佛风一吹,就会立刻跌倒在地。 他被绷带裹的一寸皮肤都露不出来,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挣扎着向前走去。 尹晦明见状心中一跳,立刻上前按住他,劝道:“别这样,苗云楼,你先休息一下,再动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了。” “有什么要确认的事情,你不如告诉我们,现在几乎所有能帮上忙的人手都在,你说,你想确认什么?” “……” 苗云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想多说,因为他没有力气解释太多,也没有能力解释太多。 他是一个被谎言裹挟,被耍的团团转,根本看不清真相的蠢货,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而现在,苗云楼只想知道,在这一片迷雾般的层层欺骗与谎言中,他,还会再失去什么。 “……” 尹晦明见状咬了咬嘴唇,心头突突直跳,给吴斌使了个眼色。 吴斌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扶着了苗云楼。 尹晦明动了动嘴唇,斟酌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苗云楼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不是主观上不想理会他们,而是客观上、生理上的视而不见。 在苗云楼一潭死水般的漆黑眼眸里,只剩下一团极为耀眼夺目的白金色光辉,剧烈的刺伤着他的眼睛,却仍阻挡不了他一步步靠近。 第414章 苗云楼的眼睛直视着光团,已经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光照,想要紧紧合上眼皮。 然而生理上的抗拒,却抵不过身体主人不顾一切的意愿,那双疲惫的眼睛即便奄奄一息,仍然没有合上哪怕一丁点。 他死死的盯着那团光芒,心中闪过无数思绪的碎片。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沈慈呢? 齐融费尽心思做出无数假象,用来迷惑苗云楼,让苗云楼以为他是一个残忍嗜杀、不留情面的坏人,究竟是为什么? 操控一个毫无破绽的幻像需要消耗无数精力,齐融在暴露自己代理人的身份后,却依旧没有参与主位神的战斗,也终于有了解释。 他明明可以直接抓走苗云楼在乎的人,用他们的性命,来逼迫苗云楼同意他的要求。 可是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齐融害怕和这些人相比,苗云楼仍然更在乎沈慈。 如果苗云楼不松口,任由齐融杀了这些人,齐融的计画也就无法再实施下去。 可是对一个不择手段的恶人来说,哪怕并不确定苗云楼的选择,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来确认,根本不是什么付不起的代价。 齐融显然不在乎吴斌的性命。 所以即使苗云楼选择了沈慈,任由齐融杀死几个旅客,对于齐融,也不过是失去了一条可行的计画,他没有任何损失。 那为什么,齐融选择费尽心力打造出一个幻境,而不是选择更简单的办法,直接杀死几个旅客? 苗云楼想不明白。 这种不明白让他感到剧烈的恐惧。 他当然可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齐融不这么做,是因为他心中还留有一丝底线、留有一抹良善,让他给自己留出了一条退路。 他也可以说服自己,或许齐融只是怕复活后的沈慈因为几条无辜人命,拒绝他的请求,所以才如此束手束脚,没有大开杀戒。 可是齐融并不善良,也不是走投无路的赌徒。 他敢和苗云楼撕破脸皮、暴露身份、把一切赌上去,不惜耗尽心力做出一个幻像,一定是因为在计画成功后,他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齐融想要的是存在神仙的世界。 然而他与齐融都非常清楚,沈慈之所以死亡,就是因为被主位神背叛,沈慈复活后不可能同意他的请求。 可齐融还是这么做了。 齐融为什么如此笃定,为什么没有杀死一个旅客,为什么甚至能让主位神与他联手,让主位神也相信复活后的沈慈不会消灭它? 苗云楼看着那团光芒,眼睛开始不由自主的酸涩发疼。 不管上述一切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是他做出了选择,而未知的结果却由沈慈承担。 第478章 吴斌没有死,他真的很高兴。 可是那个和他并肩作战、耳鬓厮磨的沈慈也真的回不来了。 无论他伤的有多重,至少他还有感受到疼痛的知觉,而这团光芒散开后,从中走出来沈慈,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能力。 苗云楼轻轻闭了闭眼,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那双艳丽浓稠的狭长眉眼,现在只剩下浓墨一般的青黑,乌突突的挂在惨白的皮肤上。 他飞速运转的脑海中,此时也余下一片撕心裂肺的混沌。 苗云楼不明白齐融的目的,不明白主位神的出现,不明白光团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明白沈慈会变成什么样。 他想不明白一切,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失去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拥有过什么。 他现在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靠近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爱人,乞求着再次睁开眼时还能拥有。 苗云楼上前一步。 “苗云楼!” 尹晦明在后面高声喊道,他现在已经彻底甩开了犹豫,试图跑过去抓住他。 他不知道那团光芒是什么,但它是如此刺眼,蕴含着让人恐惧的能量,无论如何,以苗云楼此时的身体状况,都不应该接近它。 然而就在尹晦明向前大步迈去的时候,那团光芒突然散发出极为耀眼的光束,刹那间遍布了旅客中心! “呃……!” 尹晦明猝不及防的被晃到,只觉得眼底一阵灼痛,下意识捂住眼睛。 那束光芒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退,当他再次睁眼时,苗云楼已经不在他眼前,走到了和他相距了几十米的地方。 尹晦明能看到,苗云楼的眼睛也开始泛红,开始克制不住的流出眼泪,那是长时间注视光源的影响。 然而他却并没有和他们一样,感到无可忍受的痛苦或是止步不前。 那个单薄的身影就像是某种灰色的鬼魂,步履轻慢,飘飘摇摇的向光源处走去,直到完全消失。 尹晦明咬了咬牙。 苗云楼还是个病人,他绝不能放任苗云楼就这么过去,就算那团光芒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强忍着那种灼痛燃烧般的光芒,跌跌撞撞的试图把苗云楼带回来,手臂却被一个人拽住。 “尹哥,算了。” 是林雨霖。 方才苗云楼被几人围在一起治疗的时候,她自动后退了几步,只远远看着苗云楼安静、崩溃、随后彻底失了魂一样向光芒里走去。 她按住尹晦明的胳膊,抿了抿唇,一双闪烁的眼睛远远望着苗云楼,轻声重复道: “尹哥,算了,不要拦着他,导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尹晦明抓着头发焦急道,“他还是个病人啊,现在随便从哪里出来一个诡物,他就死了!” “如果那些光芒刺了他一下,哪怕不是想要治他于死地,苗云楼一个恍惚摔在地上,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现在旅客中心大厅内一片混乱,他们进来后,就只看到一个耀眼夺目的光团,和一个重伤濒死的苗云楼。 按照正常的逻辑,那团光芒很可能就是害死苗云楼的凶手,他怎么能放任苗云楼不管不顾的再次接近凶手? 尹晦明根本不能就这么算了。 然而林雨霖闻言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看着尹晦明那张娃娃脸上克制不住的焦虑,还是低声道: “其实……我觉得那团光芒,不一定会伤害到导游,我从那里感受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 “那种感觉,和我参观滇王墓时候的感觉很像,”她斟酌着词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苗导手上盘着的白蛇,就是沈慈。” 尹晦明第一反应是没听明白,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难以置信的道:“你是说……?” “只是一种可能。”林雨霖摇了摇头。 她也不是狗鼻子,不能肯定那团光芒就是沈慈,她也无从得知既然只有沈慈在这里,怎么会让苗云楼重伤濒死。 可是看苗云楼拼命也要走到光芒身边的坚定,还有那耀眼夺目的光芒如何区别对待所有人,她就知道,苗云楼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危机四伏的古墓里,是苗云楼一次次做出正确的选择,带着她们活到最后,展开新的生命。 现在在旅客中心大厅,面对一无所知的情形和纷繁复杂的状况,苗云楼的选择,就是她的选择。 林雨霖缓慢而肯定的按住尹晦明的胳膊,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苗云楼已经走到了那团光芒最里面。 尹晦明等人被光芒阻隔在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苗云楼托着支离破碎的身躯,缓慢的向那片光辉中心走去。 远处,陈风遥已经在旅客中心大厅内检查完毕,带着几十个旅客快步向尹晦明等人走来。 “哪吒用红绳把旅客中心大厅全包上了,妈的,什么都没探测到,”他脸色沉沉,脚步匆匆,语气急躁,“唯一一个能探测到的光源还靠近不了。” “伤到苗云楼的东西连个影儿都没有,更别提主位神了,操!”陈风遥爆了个粗口,“这旅客中心大厅就跟见了鬼似的,还是得找当事人问清楚。” 陈风遥一边说,一边把身上检查用的设备扔在地上。 他手上动着,嘴上也没闲着,侧头跟阎良低声交代了几句话,让他把其他人安顿好。 随后陈风遥又快速的派了几个人,让他们把警戒用的设备安放在周围,把准备战斗的人都叫回来,这才坐了下来。 “真行,叫一堆人来打架,结果发现敌人全跑了,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知道苗云楼差点被打死了。” “对了,苗云楼去哪儿了?”陈风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皱着眉头随口道,“他不是受重伤了吗,他人呢?” 尹晦明没搭话,吴斌也抿着嘴不敢说话,林雨霖只能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陈风遥,示意他往光团处看去。 陈风遥眉头一动,扭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把目光又移了回来,在两人中来回扫视。 他很快掠过林雨霖,面无表情的盯着尹晦明看了一会儿,半晌,陈风遥紧紧闭了闭眼,随后猛的睁开,难以置信的咬着牙道: “我让你们去照看苗云楼,我和其他人去检查旅客中心大厅,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我倒是想照顾他,”尹晦明眼底闪烁着寒星点点,他绷紧了脸,阴沉道,“可惜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陈风遥闻言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别他妈给我找藉口,林雨霖年纪小,她劝不动苗云楼很正常,你呢?” “尹晦明,你别长一张娃娃脸就真装嫩了,你比苗云楼大了一轮,还劝不住他?” 他盯着尹晦明,面色晦暗不明的冷笑道:“别是跟你那个好哥们、好朋友齐融一样,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第415章 “陈风遥你什么意思?” 尹晦明闻言眉头一动,看着陈风遥意味深长的眼神,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他猛的站了起来,直直的盯着陈风遥,努力克制着怒气,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道:“你说我没照看好苗云楼,我认,你别拿齐融说事儿。” “他就那么鬼迷心窍了一次,也已经知道错了,现在他就在自己房间里锁着,锁了自己整整一个月!你还要他怎么样?” 陈风遥紧紧盯着尹晦明的脸,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闻言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好像所有的怒气一瞬间都被收了起来,盯着尹晦明慢慢道: “……我想怎么样?” “我就说了他一句话,你倒是急的不得了,”陈风遥冷冷道,“尹晦明,你挺护着他啊。” 尹晦明毫不示弱的瞪着他:“齐融是我哥,我护着他怎么了?” “陈风遥陈副社长,你一开始也没给苗云楼好脸色吧,你还让阎良给过他下马威,我现在说他一句叛徒,你不给阎良说话?” 陈风遥闻言嘴角一动,歪了歪脑袋,就跟重新认识了一遍尹晦明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笑了。 “我当然护着他,”他看着尹晦明笑道,“我跟阎良是亲嘴儿的关系,我俩晚上睡一张床,还办事儿呢,你跟齐融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你说他是你哥,你们一起长大,那怎么没看王见山死命护着齐融,给他这么说话?” 陈风遥的话没得到回答,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尹晦明的拳头就已经带着一阵风,到了他的脸上。 “啪!” 尹晦明这一下没收力气,陈风遥被打的偏了偏脸,皮肤上直接红起来一片。 陈风遥眼神一下子变了,眼睛里闪烁着狠厉的光,他摸了摸脸,往旁边啐了口唾沫,笑了一声,随后对着尹晦明一脚踹了上去! 第479章 “小尹!” “风遥!” 谁也没想到这种紧要关头,他俩居然打了起来,众人一惊,赶紧上前把他俩拉开。 王见山和阎良闻声匆匆赶来,一左一右制住尹晦明和陈风遥,强硬的分开他们俩。 阎良皱了皱眉,从背后粘贴去,一手按住陈风遥肩膀,一手死死锢住他的腰,把他腾空抱到一边。 “风遥,冷静,”他低声安抚道,“大家都看着呢,现在周围不安全,你有什么事冷静下来慢慢说,别伤到自己。” “我去他妈的!!” 陈风遥不停的扭动着身体,脚一直在用力的往前够,试图踹到尹晦明,面色扭曲,指着他嘴里破口大骂道: “尹晦明!你和那个齐融都他妈的是一路货色!” 他大骂道:“齐融在景区里给了苗云楼狠狠一刀背刺,你现在放任苗云楼靠近最大的危险,你还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 尹晦明不像陈风遥反应那么激烈,王见山一拽住他,他就冷静了下来,平复着微喘的气息,冷眼望着陈风遥。 然而听着陈风遥用最恶意的心思揣测他,尹晦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怒道:“陈风遥你到底有完没完?!” “苗云楼是个成年人,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想做什么,我怎么拦得住?”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而且齐融已经改过了,他现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们事,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放屁!” 陈风遥终于挣脱开阎良的手,他没再抬脚就踹,把冲动压了下去,站定在原地,冷冷道: “你说齐融把自己关在屋里,我不放心,出来之前特意去看了一眼。” “那个屋里除了一个匆匆做好的幻像,根本没有人!” 他话音刚落,旅客中心大厅立刻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出现。 “……你说什么?” 尹晦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陈风遥,陈风遥也怒气冲冲的回瞪着他,碰了碰红肿的脸颊,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齐融根本就不在屋子里,他消失了,你明白吗?” “他留下的那个幻境很简陋、很仓促,我仔细一检查就暴露了,但是那上面的能量残余不正常。”陈风遥冷冷道。 “那个幻境需要非常强大的能量支撑,有许多诡物的痕迹,”他道,“换句话说,齐融可能仅仅用了一秒钟就留下了那样一个幻境。” “而他本人却消失了。” 陈风遥说完便闭上了嘴,紧紧盯着尹晦明,后者却根本没有看着他,而是神色恍惚的抓着王见山。 “齐融……不见了?”尹晦明过了很久,才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他侧过头去,求助的望向王见山,“他跟你说过,是不是?” 王见山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 “他没有跟我说,也没有告诉我任何事,”王见山道,“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直到出发前,我都以为他还在房间里休息。” 尹晦明听出了王见山的意思,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所以你也觉得他叛逃了,是吗?” “你也觉得齐融和苗云楼受伤有关,他想要让苗云楼去死,或者就连我都有嫌疑,是吗?” “不,”王见山稳稳的按住尹晦明的肩膀,没有犹豫的沉声道,“我相信你。” 但他不相信齐融。 尹晦明听明白了王见山隐含的意思。 他低着头,能感觉到王见山在无声的安慰他,也能感觉到陈风遥、包括许多旅客都在灼灼的盯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刚刚还和王见山说,陈风遥是相信他,才会听从他的指挥。 可他现在却不能确定,在陈风遥按照他的指挥去做的时候,会不会在背过身后,立刻换了一张面孔,怀疑的咀嚼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苗云楼身受重伤,险些死去,尹晦明希望伤害他的人去死吗?当然希望。 可是陈风遥居然告诉他,齐融也许和这件事有关? 甚至就连王哥也这么觉得。 他、王见山、还有齐融,他们三个孤儿一起长大,一起在垃圾堆里生活,走街串巷的讨要吃食,无论是挨打还是玩耍都在一起。 来到这个吃人的地方之后,那种不幸的、苟且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可是他们还是在一起,简陋而温馨的庆祝了两次生日。 他们经历过无数次风雨,无数次挫折与磨难,他们应该是最信任对方的人,可现在连王哥都觉得,齐融变了。 齐融变了吗? 尹晦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相信齐融也许会一时失足,却不会真的踏上错误的道路。 可当他真正开始思考最近齐融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才惊觉出一丝不对劲。 尹晦明闭了闭眼,他感到一阵眩晕,大脑里彷佛有一千根针在扎,虐待着他任何一丝想要相信齐融的神经。 他想的出神,神思恍惚,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王见山立刻扶稳他的胳膊,见状叹了口气,抬头对阎良道: “先不说齐融了,无论他消失去了哪里,现在最重要的是苗云楼,你们检查出那团光芒是什么了吗?” “没有,”阎良摇了摇头,“我们没办法接近光源,似乎除了苗云楼,其他人只要靠近就会被刺伤。” “哪吒用红绳也感应过周围的能量,只能感应出那团光芒的能量很强、比他见过的所有地方神都要强,无法轻易触碰。” 阎良说完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尹晦明,握住陈风遥的手,对王见山继续道: “我替风遥和你们道个歉,他不是真的怀疑尹晦明,只不过齐融消失了,苗云楼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有点着急。” 陈风遥闻声立刻别过头去,大声的冷笑了一下,面上带着戾气十足的冷漠,却没有反驳。 王见山倒没怎么在意,点点头接受了这个道歉,望向远处那团仍然耀眼夺目的光芒,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真不怪陈风遥着急。 就连他在这个时候,也难以抑制自己越发不安的焦躁。 现在主位神不见踪影,齐融带着无数谜团消失,旅客中心大厅只剩下存在感极强的刺眼光芒,还有一个重伤濒死的苗云楼。 他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光团是什么,苗云楼却语焉不详,连伤他的东西也没说清楚是什么,就消失在那一团光芒中。 即使他们相信苗云楼,也一定会支持他的选择,可是这种未知的状态,也依旧十分折磨人的情绪。 ——因为他们现在一无所知,除了无尽的等待与猜测,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王见山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狗日的主位神。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看向周围那些井井有条、正准备着藏品和方案的几百个旅客。 这些旅客在土楼里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情况,即使现在主位神还没有真的出现,他们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王见山知道,陈风遥带他们来,一定是确认他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等到主位神出现的时候,除非不得不那么做,陈风遥并不一定真的会让他们全部上战场英勇就义。 他们这些人被带过来,大部分还是需要起一个后援的作用,帮忙运送战场上的伤员、传递消息等等。 只有少数人会和哪吒一样,面对更残酷的危险。 王见山深吸一口气,想跟他们嘱咐两句,让这些人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别傻乎乎的冲上去当炮灰。 然而当他向那些人走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震! 有什么声音正从破碎的旅客中心大厅外飞快传来,穿过巨大的洞口,连带着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王见山猛的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声音彷佛是模模糊糊的哀鸣,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力量,顺着墙壁,在每个人的耳朵里炸开! 第416章 “呜——!” “呜——!!” 那哀鸣声婉转而痛苦,听上去是如此令人心悸,不只是心理上的,更是物理上的震颤着所有人的心脏! 陈风遥神色一变,顿时顾不上其他,立刻抓起滇王金印站起身来,厉声道:“警戒!” “操你妈,让不让人活了,”王见山破口大骂,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头道,“不是说周围没有任何诡物了吗?!” 哪吒在一旁盘腿坐在地上,倏地睁开眼睛,仍是露出一个咧着嘴角的天真笑容,眉眼却沉沉的压了下来: “情况有变。” “我的红线动了,”他冷冷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接近我们,已经到旅客中心大厅墙壁外了!” “你能感觉到是什么东西吗?”尹晦明立刻问道。 “不能,”哪吒摇了摇头,盯着身下如蛛网般蜿蜒交织在一起的红绳,一字一顿道,“但我的红绳,曾经在景区内检测到过地方神的行踪。” 第480章 尹晦明心头一跳,下意识低下头,骤然和哪吒对上视线,从那双淬了冰一样寒冷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哪吒连地方神的行踪都能检测到,却无法感受到外面正在靠近他们的东西是什么。 这说明那个外面的东西,比地方神的地位还要高出许多倍,甚至高到哪吒连它的轮廓都无法察觉的地步。 而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 “全体注意!” 尹晦明猛的转身,大步向旅客中心墙壁上破碎的大洞走去,娃娃脸紧紧绷着,一边疾走一边高声道:“主位神正在靠近我们,或许一分钟,或许几秒钟,它就会与我们正面撞上!” 他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对手中的匕首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抬眼望向所有人,抿了抿唇,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瞬。 “无论今天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要说,你们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一支队伍,”尹晦明盯着所有人严肃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能够豁出一切,来保卫自己的未来与别人的。” “为了今天,你们训练了整整一个月,你们把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上面,我希望所有人在感到不可避免的恐惧时,都能想到这一点,至于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高声道:“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戒,按照计画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战斗!” “是!!” 旅客中心大厅内的旅客闻声精神一震,迅速按照每个人的职责排列好,把以苗云楼为中心的光团围在一起,面向墙壁。 他们的眼睛里只慌乱了一瞬,就重新回到了那种跳动着的坚定。 面对未知的敌人,这些旅客没有任何人退缩,迅速按照安排释放出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 “嘻嘻嘻……嘻嘻……!” 无数个纸人瞬间出现,手拉手围住众人,挂着血涔涔的笑容,银铃般嬉笑着跳着舞,准备撕碎所有靠近包围圈的的东西。 在每个纸人手腕上,都挂着一叠纸钱,在碰到地面的一刹那,便从中迅速孕育出一个模糊的黑影。 ““天灵灵,地灵灵,民间亡魂,人间游荡,快速降临,冤魂到位——” “天法门,地法门,四面八方鬼开门,五鬼请现身——” 缥缈的声音随着纸人飞快在地上滑动,纸钱洒满了一地,带着隐约的铃铛响动声,唤醒地下冒出来越来越多的黑影。 突然,一股阴风从纸人后猛然吹过,吹起无数灰尘与纸钱,带着一股灰色的迷雾,笼罩在众人头顶。 林雨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眼底流露出些许恐惧:“这是……?” “放心,”杨琴琴远远看着这一幕,拍了拍她的肩膀,哼笑道,“除了凡人间旅社的朋友,我们还有一点其他的后援。” “哗啦……” 彷佛听到了杨琴琴的话,灰色的迷雾很快便随着阴风消散,从中探出一只小巧尖尖的绣花鞋,鞋面上悄无声息的渗着血迹,踏在了地上。 那一只绣花鞋上,露出了死人一般惨白色的纤细脚踝,裸露出细细的青筋,彷佛有些羞涩,甚至泛着细微的粉白。 然而根本没有人敢看那只纤细的脚踝,随着那股血腥气铺天盖地的蜿蜒在阴风中,所有人的脊背都开始发麻。 林雨霖浑身骨缝都在发冷,惊骇的一点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绣花鞋的主人从迷雾中露出了面容。 “鬼新娘?!” 吴斌抓紧了孟子隐的胳膊,惊道:“怎么回事它?这不是……这不是……” “没办法,我也要讨生活啊。” 吴斌那个颤抖的“这不是”还没说出来,在他身后,一只瘦长的手骤然出现,鬼一般轻轻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吴斌吓了一跳,立刻往旁边凑过去,只见一个面容苍白的文弱男人向他微微一笑,随后一边咳嗽,一边缓步走向鬼新娘。 “四个主位神死了三个,四个代理人全都睁不开眼,旅社已经没有未来了。” 文弱男人轻轻抚摸着鬼新娘周身的雾气,侧头面向吴斌,略有些无奈的轻笑道:“就算我想跟着旅社共沉沦,也不能让小倩跟着我一起嘛。” 鬼新娘血涔涔的鲜红盖头微微一动,轻轻扯住文弱男人的手,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 很快,从盖头下便晕开一股黏稠的深色血迹,艳丽的洇开,彷佛鬼新娘害羞的红了脸颊。 阴恻恻的高大鬼新娘,身旁站着只到它腰间的文弱男人,一双纤纤玉手比文弱男人大了整整两圈,轻柔的将那只苍白瘦长的手指捧在手里,显得格外诡异。 然而文弱男人却若无旁人的微笑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鬼新娘俯下身的面庞。 他抬起头,温柔的看着鬼新娘,那双微微眯起的细长眼睛里,甚至看上去格外浓情蜜意。 王见山看着他俩打了个哆嗦,侧头嘟囔了一句,用手掩着嘴,对陈风遥低声道: “这鬼新郎文厌和鬼新娘还真是跟传闻一样,天天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文厌,跟陈风遥挤眉弄眼,用很小的声音低声道:“我有一次还听人嘀咕,说这鬼新娘身躯庞大、面容诡异,别说跟它日日睡在一起,就算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那些人说,鬼新郎文厌被迫跟它温柔小意的装了那么久,等它没用了,文厌抛弃它的时候指不定有多畅快。” 王见山自以为隐蔽的噗嗤噗嗤笑道:“我看他要死要活这样儿,感觉那群人纯粹是是胡编乱造惯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编排别人,见不得一点好。” “诶你说,是不是?” 他说完捅了陈风遥一下,见人没反应,又捅了一下,感觉手下的肌肉都僵硬了,却还是不见有人回答。 王见山纳闷的一抬头,才发现陈风遥一直瞪着他,腮帮子难耐的动了动,咬着牙向他身后不着痕迹的努了努嘴。 “……” 王见山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慢慢回过头去,只见文厌正微笑的看着他,开口道: “下次你见到他们,一定要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觉得小倩身躯庞大、面容诡异,我就应该抛弃她?” “问完这个,再问他们为什么不亲口问问小倩,”文厌反手握住鬼新娘的手,轻笑道,“为什么我矮小瘦弱、毫不起眼,她却愿意接纳我?” 王见山“哎呦”一声,一拍大腿,讪讪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们怎么没想着问问你配不配得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俩天生一对,哪儿容得下他们说嘴啊。” 陈风遥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道:“闭嘴吧你。” “什么配不配的,别人说什么,管他呢,”他颠了颠手中的滇王金印,眯起眼睛望向墙壁的缺口,冷笑道,“只要能帮着我们对付主位神,你俩谁都配得上谁,” “哪吒,外面那个狗杂种到哪儿了?” 在陈风遥身后,哪吒闻言倏地看向缺口,紧紧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寂静。 他面上两个诡异的红晕看起来更加鲜艳,盯着那个缺口,慢慢咧开嘴角,开口道: “它现在就在墙壁后面。” “呜——!” 一声凄厉的哀鸣骤然响起,霎时间传遍了整个旅客中心大厅! 这声音太过刺耳,让人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大厅内立刻响起一阵混乱的声音,和匆忙的脚步声搅乱在一起。 “这是主位神来了?!” “还能有谁?娘的,打死主位神,老子就能回家见到老婆孩子了!” “还愣着干什么,把你的藏品都放出来啊,这会儿省着就是耗命呢,别节约了!” “大家都别乱,保持队形!警戒!不要放松,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呜呜——!!” 又是一声哀鸣,地面剧烈的震动起来,有人猝不及防,一下摔在了地上,旁边的人立刻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咆哮着继续警戒。 陈风遥咬牙维持住了身体的问题,余光一瞥,却看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缺口中,突然闪过一抹银白色的光亮。 他心头骤然一跳,下意识吼道:“远离洞口,撤回来——” 然而陈风遥说的太晚了,他的话刚吐出口,那黑漆漆的洞口里便猛的窜出一条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领头的阎良的脖子! 陈风遥见状瞳孔紧缩,指甲瞬间被攥得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大喊一声道: “阎良——!” “噗嗤!” 阎良闻声下意识侧过头去,只见寒光一闪而过,一柄泛着淡淡冷色的匕首斜侧而出,利落的将黑蛇一切两半! 第417章 “专心。” 尹晦明收回暗淡下来的匕首,在胳膊上用力一蹭黑蛇淡金色的血迹,瞥了一眼阎良道: “跟你一块亲嘴儿办事儿还睡一张床的人,现在,很不幸还没死,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用余光看他?” 第481章 墙壁上的洞口仍在源源不断的涌出黑蛇,然而和景区里的蛇窟相比却并不多,仅仅称得上是一种试探。 “抱歉,”阎良反应迅速,立刻抽出长刀,砍下另一只扑过来的黑蛇的蛇头,才低声道,“本能反应。” 尹晦明那张娃娃脸紧绷起来一瞬,很快又松懈下来,有点无语的叹了口气。 “不是说我不理解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人,”他费解道,“但是先有一个苗云楼为爱痴狂,主位神都来了,他跑去光团下面蜷缩着发呆。” “然后是你,危险就在你眼皮底下,你却往陈风遥那边看。” 尹晦明站在旅客中心大厅洞口的边沿,紧紧盯着外面的一片漆黑。 他攥着匕首悄无声息的挽了个刀花,眼珠动都没动一下,停顿了一会儿,却继续对阎良开口道: “你们谈了恋爱,生命中就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了吗?在这种紧要关头,为什么非要给所有人展示你们生死相随的爱情?” 阎良闻言眉头一动,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尹晦明。 他是陈风遥的哥哥,也是陈风遥的家臣,换句话说,在他生命中还活着的最重要的人,只有陈风遥一个。 所以阎良除了照顾陈风遥的作息起居,以及有革命计画商讨需要与旁人接触,他很少和任何人直接交流,包括尹晦明。 然而即便他并不了解尹晦明,也很少与他碰面,他也依旧有印象,在那少有的几次交谈中,尹晦明周身散发出的阳光与乐观。 可现在他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阎良看到尹晦明的下巴紧绷,那张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娃娃脸,此刻没有一丝笑意,眼底甚至带上了一丝阴沉。 或许就连尹晦明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夹杂着怎样的不满,甚至细微的怨恨。 而这种不满和怨恨正对着阎良发泄,刚刚还激烈的与陈风遥碰撞过,阎良却能感觉到,这两种感受的源头,几乎根本不在他或陈风遥身上。 阎良侧过头去,探究的看了尹晦明一会儿。 半晌,他盯着这个自己平日并不熟悉的男人,慢慢的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阎良承认道,“我频频走神、想要确认陈风遥的安危,这的确有很多个人的感情因素在里面。” “我担心他,超过我自己的安全,所以我忽视了眼前的威胁。” 他没有反驳,平静的肯定了尹晦明的指责,然而后者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看起来更好一点。 “……” 尹晦明的下巴又绷紧了一点,他咬着嘴唇,声音很快弱了下去。 他挫败的皱起眉头,仍然盯着洞口外那片漆黑,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阎良道,“你不是针对我们,你只是在对发生的一切事情生气,因为它们不像你想的那样发生。” 尹晦明的瞳孔极其细微的放大了一点,他眉头一动,立刻反驳道:“我没有。” “我不是三岁小孩,我知道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他冷声道,“这是革命,革命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当然不会按照我的想像。” 而阎良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指这个。”他言简意赅道。 “你生气,是因为革命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只有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的战斗到最后。” 阎良道:“你希望革命是这样,可你以为的朋友不翼而飞,你以为的首领为爱痴狂,你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别把我说的像个幼稚的孩子,”尹晦明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这么觉得。” 下一秒,他紧紧攥着的匕首骤然亮起,被持刀人毫不犹豫的挥舞起来,砍下了三条动弹不得的黑蛇的头颅。 “……” 尹晦明紧紧抿着嘴唇,耳朵微微有些泛红,不想说话。 阎良瞭然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一个散发著黑气的分身立刻从他身后显露出来,代替他握刀冲进蛇堆。 尹晦明的内核欲望技能需要谎言触发,话语说出口后影响越大、能力越强。 刚刚他一口气定住了三条黑蛇,想必那句“我没有这么觉得”里,蕴含了怨气十足的口是心非。 尹晦明不用看也知道阎良看他的目光什么意思。 他闭了闭眼,长长吐了一口气,盯着洞口处仍然只是试探的零星黑蛇,终于破罐破摔道: “我承认,你说得对,我的确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尹晦明低声道:“齐融和我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却在我极力为他担保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可疑消失了。” “你,明明刚才危险近在咫尺,你还背负着身后无数旅客的性命安危,居然因为一点担心,就分神去看陈风遥。” “还有苗云楼。” 尹晦明显然是积怨已久,一口气顺畅的说了下来,吐出这个名字时,却沉默的张了张口,停顿了片刻,才道: “苗云楼是我们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他无数次以极强的生命力扭转局势,现在却被感情打击到蜷缩在角落里,精神恍惚的对一切不闻不问,简直就像一个失恋的青春期男孩。” “爱情,”尹晦明一个字一个字道,“就真的这么重要?” 他的眼睛里不带任何色彩,语气也并不激动,仅仅是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每一个毛孔释放出的却全部是疲惫。 阎良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开口道:“你早就知道陈风遥的猜测是真的。” “……” 尹晦明瞳孔轻轻一颤,没有立刻回答阎良,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齐融对我……有一些超过朋友的越界情感。” 阎良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会和陈风遥打起来。” 因为尹晦明知道,陈风遥说的话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甚至从他不自然的表情上看,齐融不声不响的消失,都可能与他对尹晦明的感情有关。 齐融对尹晦明的感情超越了界限,尹晦明对他却没有。 或许他也在无数次友情的束缚间为难,想要拒绝,却不知该如何挑明,想要接受,却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在尹晦明心里,也许在为难之后,也曾经祈祷过无数次,为什么齐融要这样为难他,为什么他不能只拿他当朋友? 没有爱情,他就再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心神俱疲了。 “尹晦明。” 阎良看着一言不发、神色沉沉的尹晦明,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所有爱情,都会让人为难、让人做出傻事,”他平静道,“难道今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在为一个虚拟的、庞大的概念而战斗吗?” “他们为未来和自由而战,可是他们要这些东西,是为了与家人团聚,与爱人重新见面,为了用更好的生活爱自己。”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些都是个人情感,”阎良低声道,“是它们趋势着他们战斗。” “没错,个人情感。” 尹晦明面上的神色冷凝,不受控制的望向远处苗云楼模糊的身影,挥刀迅速砍下一只向后者爬去的蛇头。 “这些个人情感中,爱情占了多少?”他冷冷道,“亲情、友情,都是战斗的理由,可爱情却最能让人发疯、发狂,做出种种错事。” 尹晦明没有告诉阎良一件事。 在他和齐融都仅仅十几岁大的时候,他为了生活,出去到处找工作,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却最终落到了另一个人头上。 “抱歉,”工作人员道,“那个女孩刚刚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我们老板觉得学历高一点还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尹晦明当时说。 他当然知道,在学历上他比那个女孩差了太多,哪怕只是端盘子,也总有人觉得文化水平高点的人干的更好。 所以尹晦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重新准备找工作,只是心中稍微有一点点失落。 然而第二天,工作人员就再次给他打来了电话。 “那个女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说自己来不了了,好像是奖学金被谁举报有问题……”工作人员无奈道,“我们实在是急着用人,您还愿意过来吗?” 这对于尹晦明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他也急着用钱,闻言连忙点头,意识到工作人员看不到又赶紧道: “我愿意!” 峰回路转,他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定了下来。 尹晦明没有多想,工作人员随口一说的那个女孩,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只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又过了一个礼拜,邻居大婶啧啧称奇,一边洗衣服一边跟他八卦道: “小尹,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隔一条街的那个学校里,有个姑娘在学校里被人抓走了!” 尹晦明一惊:“为什么啊。” 大婶神神秘秘道:“听说是因为不想被她爸随便嫁人,自己挣钱出来读书,成绩老好了,还申请了个什么钱,哎呦,结果就申请这个申请出事儿了。” 第482章 “我听说啊,有人举报她拿奖学金的流程没走全,学校一查,还真发现她数据交的不够,原来是管奖学金的老师知道她证件都被家里扣着,偷偷把这个程序给她过了,把钱给批下来了。” 大婶一边卖力的搓衣服,一边道:“本来那老师被罚也就过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着,他们传着传着,不知道谁传那女孩和老师有一腿,这才让人家给走了后门。” 她沾着泡沫的手一拍衣服,摇了摇头,唏嘘道:“咱们这儿就这么大点地方,消息传的快,那女孩家里人也听说了,气的立刻叫人上学校把老师给打了,上着课就给那女孩强硬拽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诶对了,”大婶突然想起来,“你们家那个齐融不是也在这个学校吗?你让他打听打听,那女孩儿上哪儿去了啊。” “……” 尹晦明没说话。 他对齐融这些年的了解、以及这些天他异常的表现,让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猜测和不安,撞得他心口发疼。 尹晦明勉强笑了笑,把邻居大婶应付过去,匆匆赶回了家。 大概半小时后,齐融放学回家,那天晚上,在三个人简陋而温馨的屋子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争吵。 就在那一天,尹晦明知道了一份浓重的爱意,究竟能驱使一个人做出什么事。 第418章 尹晦明现在再回想,已经无法想起任何细节了,只记得自己到最后近乎头痛欲裂的窒息,还有齐融异样的目光。 那次剧烈的争吵没有捅破岌岌可危的一层窗户纸,在那之后,齐融在尹晦明严厉的威胁下收敛了许多。 他好像知道错了,从此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哪怕之后尹晦明的人生遇到了再多挫折与不幸,齐融也依旧安安分分的待在尹晦明身边,安静的陪着他度过难关。 这么多年过去,尹晦明几乎已经忘记十几岁的齐融是什么样子。 然而刚刚陈风遥直截了当的怀疑和齐融消失的事实,却让那颗十几岁打出的子弹,在一瞬间,正中尹晦明的眉心。 他那时候几乎被翻涌上来的恐惧堵塞的喘不上来气。 他知道齐融一直觉得不公平,他知道齐融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景区里苟且偷生。 他知道齐融想拥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能力,让他得到在景区外遵纪守法得不到的一切。 所以尹晦明感到恐惧。 他死死盯着旅客大厅墙壁外的一片漆黑,他害怕主位神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下一个走出来的就是齐融。 尹晦明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但阎良看着他微微闪烁着亮光的眼睛,彷佛已经明白了所有事。 “你说得对,爱情最让人疯狂,”阎良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可是正因为爱情让人疯狂,它才能提供最强烈的动力。” “你以为苗云楼成为我们的领袖,是因为他大公无私、因为他心怀天下吗?” 阎良没等尹晦明回答,便摇了摇头:“或许有,但不是全部,至少最初他站在旅社对立面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就像和尹晦明的交集一样,他与苗云楼的交流同样不多。 但在反抗旅社的原因这一点上,在袭击旅客中心前,苗云楼曾开诚布公的和他们讨论过。 “我有我的私心,”苗云楼那时候站在土楼前,对他们道,“我最开始成为唯一的流浪旅客,不是为了什么更多人的利益,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复仇。” 他的眼睛里跳动着冰冷的火焰,平静道:“旅社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发誓我会付出生命来扳倒它。” “我走在这条逆行的道路上,恰巧你们与我同行,所以我愿意和你们同道而行,帮助你们、也帮助我,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即使现在,我急需更多的同盟,我也要坦诚的告诉你们,”苗云楼冷酷道,“我绝不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 他毫无胆怯的面对所有人,眉眼间散发著坚定的力量,声音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朵里,不带有一丝含糊和隐瞒。 苗云楼一点点扫视着所有人的面孔,慢慢道:“我可以是这条路上的同伴、引路人、或者任何一种形式的同行者。” “但无论我为这条道路付出了多少,我也只是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我不是有义务扫清一切道路障碍的垃圾车。” 苗云楼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有一天,我的私心与你们的利益产生了矛盾,你们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保护自己的利益。” “但我的私心,永远不会是羞于启齿的一部分。” 他说完干脆利落的抛开扬声器,保持着冷酷的神情向土楼里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层层土墙中。 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他抛出一浪盖过一浪的热烈欢呼与掌声,惊起一片飞鸟。 那副单薄消瘦的身躯、艳丽锋利的眉眼,还有冷漠的言辞,在所有人心中深深刻下了一笔。 这个年轻人发表了关于私心的冷酷演讲,不留一丝情面的警告了所有人,说完他就又回到土楼里,继续为这条道路制定无数条计画,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拼搏,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无需解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拼命鼓起掌来。 阎良的生命从被收养那一刻开始,就被“奉献”占据了全部,但那一刻,他也忍不住的大声鼓起掌来。 想到这一幕,阎良眼神忍不住动了动,他注视着尹晦明,看到后者闻言眼睛一瞬间瞪大,知道他也立刻想起了那次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知道,我不是在指责他!” 尹晦明彷佛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他的脸瞬间难堪的红了起来,略微有些急促的解释道: “我明白苗云楼应该有私心,我不是想道德绑架他,我也不想干涉他的爱情!” “我只是想让他至少在这种……这种所有人性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咬着嘴唇艰难道,“我想让他暂时放下爱情,做更明智的选择。” 至少不是蜷缩在角落里,在那团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变化的光芒中,不做任何事,只是消极的等待。 “什么是明智的选择?”阎良却反问道。 “在一开始他进入景区的时候,所有人、甚至包括我们都觉得,当众拒绝旅社,成为流浪旅客太激进,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加入旅社,至少暂且加入。” 阎良的目光透过层层光芒,盯着苗云楼模糊的身影,沉声道:“那时候苗云楼为了他疯狂的爱情,选择了“不明智”的道路,成为第一个暴露在旅社眼皮底下的流浪旅客。” “事实证明,他真的改变了一切。” 他拍了拍尹晦明的肩膀,看着后者似乎有了些明悟的神情,平缓道: “既然我们佩服他当时没有做出“明智的”选择,那么现在,他的私心和爱情让他选择陪在爱人身边,我们也不应该让他做出“明智的”选择。” “毕竟爱情,只是客观的情绪动力,”阎良慢慢道,“不是所有爱,都会让人走上歧路。” “……” 尹晦明没有说话。 他看着阎良平静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在老爹去世之前,阎良同样处在齐融的位置上。 或许陈风遥和自己不一样,至少陈风遥对阎良也有感情,可是阎良同样经历了十几年没有回应的感情,却没有和齐融选择一样的道路。 阎良对陈风遥的爱,让他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陈风遥在意的一切。 他的爱让他时刻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陈风遥,而不是像齐融一样,移开视线,投射到无数无辜的人身上。 还有苗云楼。 尹晦明意识到自己虽然知道苗云楼有私心,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私心与其他人的利益产生冲突,会是什么样。 这是他最错误的一点,他为此对苗云楼一个病人生气,他应该感到羞愧。 他甚至突然发现,就连自己也有私心。 他的私心是希望所有人都走上正确的道路,可正确与否不是由他来决定,他只不过是用一个看起来高大伟岸的概念,掩盖了自己的私心。 尹晦明终于认识到这一点,羞愧的抿了抿唇,在阎良瞭然的目光中道:“抱歉。” “我不应该被急躁冲昏头脑,”他承认道,“苗云楼有私心很正常,在他已经无私的做了那么多之后,显然我应该尽己所能保证他能有私心。” 阎良扯出一个微小的笑容:“我们正在这么做。” “当然。” 尹晦明看着已经满地黑蛇的尸体,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无论如何,齐融走上的那条道路还是错的。” “我仍然相信他没有真正背叛我们,”他坚持道,“但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消失,我发誓我会在他回来之后掐死他。” 第483章 阎良闻言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不过没有说什么。 齐融和尹晦明的事,最好还是交给他们两个解决,无论如何,至少现在还没发现齐融叛逃的证据,他相信尹晦明会做出选择。 尹晦明看着阎良什么也没说,眉头一动,好奇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你为了劝我,居然一口气吐出那么多道理来。” 阎良闻言还是只笑了笑。 尹晦明盯着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察觉到了阎良不同寻常的长篇大论背后,隐藏的一点私心。 他意识到,阎良和他说了这么多,一方面是因为大局观念,另一方面,却是不想让他误解和他打了一架的陈风遥。 说到底,还是由爱为起点。 尹晦明长舒一口气,在心中笑了笑,那口郁气终于彻底疏散开来,他心底一片清明,把目光投向周围。 在他们两个交谈的时候,旅客中心大厅内已经遍布了黑蛇的尸体。 黑蛇横七竖八的铺在地上,几乎被压成了蛇泥,显得地板上一片污浊,众人砍杀了半天黑蛇,看上去却没有一点狼狈。 ——因为那些黑蛇实在是太弱了,甚至只比绿色品级的诡物强一丁点。 他们已经知道,那些黑蛇是主位神放出来的,可奇怪的是,主位神放出的黑蛇没有任何战斗力,轻而易举的就被他们剿灭了无数。 “为什么主位神没有进攻?” 尹晦明将那些复杂的念头抛诸脑后,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他盯着那些黑蛇,皱着眉头道:“哪吒已经检测到了,墙壁外的东西能量十分强大,肯定是主位神无疑。” “可是它那么强大,却只派出了一群弱小的黑蛇……为什么?” 阎良也感到一丝困惑,他皱了皱眉,盯着那群蛇尸,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主位神进不来,只能派这些蛇进入旅客中心大厅,”他缓慢的沉声道,“或许它害怕旅客中心大厅内有什么东西,能够一下把它消灭。” 尹晦明皱眉,不假思索道:“能有什么东西把主位神消灭……” 突然,他的话顿住了。 不,旅客中心大厅内的确有一个“东西”,能够消灭它。 尹晦明下意识转头望向那团光芒,心头砰砰直跳,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嘶嘶”声,而且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蛇群爬行的声音?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骤然看向阎良。 尹晦明一字一顿的咬着牙道:“如果第一批黑蛇是来探测光芒有没有反应、会不会消灭它们,那主位神发现黑蛇没有被瞬间消灭后,它会做什么?” 阎良紧紧盯着他,立刻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尹晦明的想法。 他心头一跳,立刻把目光转向墙壁上的缺口,还没等下达命令,就见缺口处的黑暗突然涌动起来。 下一秒,那种“嘶嘶”声瞬间放大了几十倍,无数黑蛇如潮水般从缺口中滚滚汹涌而出! 第419章 “哗啦——!” 不同于方才零星的攻击,潮水般的黑蛇身上鳞片森森,阴冷的闪烁着扭曲暗色的光泽,一浪接一浪密不透风的翻涌而来。 阎良和尹晦明果断的闭了嘴,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毫不停歇的冲进蛇群砍断黑蛇的脖子。 就像是主位神正在墙壁外悄无声息的俯视着所有人,那些黑蛇比先前探路的几条增加了无数倍,源源不断的向内涌入。 哪怕阎良和尹晦明身后还有数百名旅客共同战斗,他们也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尹晦明一边不停的挥舞着匕首,一边观察着那些黑蛇,发现它们的攻击意图并不强,碰到他们反而会绕开。 他心头一动,观察着黑蛇行动的轨迹,发现它们所有爬行的方向,都在靠近那越发耀眼的光团! “陈风遥!”尹晦明脱口而出喊道,“保护苗云楼,支持!” “收到。”陈风遥立刻给了他回应。 霎时间,众人背后泛起阵阵寒意,一股飞土扬尘的阴风瞬间席卷了旅客中心大厅。 在阴风之中,隐隐约约的唢呐声响了起来,一层湿漉漉的泥土眨眼间在旅客中心大厅的地板上铺了一层,从中慢慢挤出一个个窄小的瓦罐。 那些瓦罐在阴风的吹动下,颤颤巍巍的晃悠起来,彷佛步履蹒跚的老人。 瓦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抓着瓦罐的内壁,它们想要破罐而出,发出一声声怨毒的声音! “瓦罐坟,亡老苍,幽魂泣诉影旁徨……寒风穿骨鸣声惨,鬼火荧荧照荒凉……” “白骨森森坟内藏,阴云密布月无光……人间惨剧今犹在,恐怖阴森入梦乡,老叟睁眼见人亡……!” 灰扑扑的瓦罐瞬间破碎开来,一群枯瘦嶙峋、皮肤堆栈的诡物迅速爬了出来,身上覆着一层黑泥,嘶吼着扑向黑蛇! “嘻嘻——需要帮助——?” 尹晦明还没看清那些诡物是什么,只觉得一声尖锐的嬉笑瞬间在耳边炸向。 他眉头一跳,只见纸人蹦跳着晃了过来,脸上挂着用毛笔画出来的夸张笑容和红晕,咧着嘴嬉笑个不停,将两人团团围住。 “多么有意思的东西,为什么不叫我们呢?” “我们可以帮忙呀,让我们也来一起玩吧!” 它们笑容可掬,用纸折出来的尖细纸脚晃晃悠悠的冲进黑蛇群,一脚踩下去,就能刺穿一条黑蛇的头颅。 这群纸人白纸做的身子看上去单薄无比,彷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然而那尖锐刺耳的笑声和泛着寒光的纸手足,让人怎么也无法忽视纸人那一身的血迹。 黑蛇在这无数支持中节节败退,还没等身子彻底涌出来,便失去了行动力,烂成一滩蛇泥。 墙壁外的主位神似乎感觉到了颓势,剧烈的哀鸣一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口中,顿时迸发出一阵光亮。 “小心!” 尹晦明只觉得眼前一闪,瞬间警戒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起一旁的红绳就往前扔去。 “啪——!” 哪吒的红绳向洞口外飞去,没入在一片黑暗中,只听一声轻响,红绳被什么东西打了出来,软软的垂在尹晦明脚下。 尹晦明皱了皱眉,看到那红绳上多了些奇怪的黄褐色,把红绳提起来检查了一下。 “泥?”他不解道。 下一秒,那团黄褐色的泥巴居然动了起来,从红绳上迅速歪歪扭扭的凝结成型,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形成了一个人形。 阎良盯着那团泥巴,面色骤然一变,转头对众人沉声喊道:“都后退!二队起青铜盾!” “咚!” 几乎就在阎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土黄色泥巴如同洪水一般,从墙壁外的洞口倾泻而出! 二队反应迅速,在阎良下达完命令后,不过一两秒就挡好了盾牌,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围着墙壁缺口,堵住了所有的泥巴。 然而洪水冲来的太过猝不及防,那些纸人和瓦罐坟被挡在了青铜盾外,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就被冲了个粉碎。 连蛇头都能穿透的纸人在洪水冲刷下,顷刻间便融化的无影无踪。 “幸好及时起了青铜盾……”吴斌挡在孟子隐身前,被这幅场面吓出来一身的冷汗,低声问道,“这洪水连蓝色品阶实力的纸人都能冲透,青铜盾能挡多久?” “至少一个小时没问题。”孟子隐摇摇头道。 “陈风遥用滇王金印加固过青铜盾,主位神如果没有继续加强攻击,那就不会有事,”她眯了眯眼,“希望……” 后面的话孟子隐没有说下去,安慰的摸了摸吴斌的后背。 众人沉默的看着青铜盾后的洪水一浪盖过一浪,冲刷着青铜盾的外层,却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不由得微微安下心来。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们还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下一步准备。 然而尹晦明盯着那片洪水,心中却隐隐浮现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手中的红绳已经被泥土覆盖,尹晦明下意识瞥向红绳,却见那上面的泥土古怪的扭动了一下,从土层上竟浮现出一张脸,向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不对……” 他瞳孔瞬间紧缩,立刻抬头喊道:“二队立住青铜盾后立刻远离!隔开真空地带,不要靠近洪水!” 战场上的命令不需要解释,二队听到指令后不到一秒立刻反应过来,眨眼间撤出了两米的距离。 而就在他们离开青铜盾的下一秒,那些海浪般冲刷着青铜盾的洪水,突然开始诡异的扭动起来,迅速凝结成块。 土黄色的黏稠液体很快成了固体,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分出了无数拳头大小的人形生物,齐刷刷的抬头笑了起来! 这幅场面实在太过惊悚,那些泥人没有任何五官,甚至分不清脸在哪里。 第484章 然而它们却准确的盯住了每一个人,泥土裂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笑容,随后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爬上青铜盾,密密麻麻的向众人爬来! “我操!!” 王见山破口大骂,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立刻举着冲锋枪向泥人扫射起来。 后面的旅客也反应过来,开始把数不清的内核欲望技能往泥堆里扔,夹杂着改装重机枪扫射,顿时把前排的泥人轰了下去。 然而那些泥人根本打不死,它们源源不断的从洪水中生长出来,打碎了一个,土黄色的泥浆会飞快重组,形成另一个泥人。 哪怕重机枪的子弹已经连成一片,让包围圈内亮如白昼,也根本赶不上泥人重组的速度。 杨琴琴费力的举着重机枪,手上被震麻了一片,一边开枪一边咬牙吼道:“陈风遥!” “你的滇王金印还不镇压上来,到底还能不能用?!” “那不是我的滇王金印!”陈风遥怒道,“而且我正在用它的力量加固青铜盾,你以为一排青铜盾组成的包围圈很简易吗?” “那你也想想别的办法!!”杨琴琴破口大骂。 她说完便死死咬着嘴唇,专心扫射着源源不断的泥人,端着重机枪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颤。 杨琴琴的内核欲望技能是短暂封印其他人的技能,混迹在旅客中心的时候作用极强,对上诡物,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重机枪哪怕被诡气改装过,也依旧保留了不少重机枪原本的特性,又沉又震。 杨琴琴本身力气就不大,又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加成,面对这群怎么也打不死的泥人,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她干脆靠在林雨霖身上,让正在操纵虫群的后者分担了一部分重量,咬着牙道:“它们无穷无尽,怎么都打不死,我们却没办法跟它耗!” 林雨霖正手忙脚乱的挥舞着手指,头发都快揪秃了,闻言急得嘴唇都白了。 “我知道!”她焦急道,“我也在努力拖住它们,琴琴坚持住,你就再撑一会儿,等风遥哥——” 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翻飞的操纵着虫群,突然神色一晃,眼前骤然闪过一抹土黄色的影子。 那是——? 林雨霖心头一跳,立刻转过头去定睛一看。 却见在密密麻麻的枪弹雨林中,一个泥人躲在炸开的泥浆之后,从青铜盾外渗透了进来! 那一刻,时间彷佛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泥人迅速爬行到了众人近前,裂开巨大的笑容—— “嗡——” 一抹红艳艳的衣角轻轻拂过,触碰到那个泥人头颅的下一秒,土黄色的泥浆瞬间四溅纷飞! 熟悉的阴冷蔓延上众人的脊背,彷佛一阵阴风席卷而上,血涔涔的嫁衣一晃而过,轻飘飘的挡住了那群泥人。 重机枪激烈的扫射戛然而止。 整个旅客中心大厅彷佛静止了一瞬,所有人都感受到某种阴冷的气息擦肩而过。 阴风吹动着黄土与尘雾,遮挡住一切视线,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忽然远远飘来一个细细的女声: “七月半,嫁新娘……纸轿飘,阴风荡……亲朋好友皆不见,人间漫漫无念想……” “哭声哀,泪满裳……冥币撒,路引长……断肠人入断香坟,黄土一捧供新娘……!” 声音唱到最后越来越尖,越来越近,从哭泣的声音变为怨咒,骤然爆发出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光一晃,下一秒,一抹混杂着鲜红与惨白的色彩,挡在了众人身前。 鬼新娘低头面对着无数泥人,轻轻抬起手,摸了摸红盖头上的流苏。 它血涔涔的盖头瞬间掀起,苍白的面容一闪而过,下一秒,红盖头翩翩落下,盖过鬼新娘的全身,如同血液般飞快在地上蜿蜒起来! 第420章 “哗啦——!” 红盖头眨眼间便铺满了地板,飞快爬上所见的每一处墙壁,蜿蜒着盖过了青铜盾。 诡笑着的泥人见状笑容一滞,尖叫一声,似乎想要逃跑,然而还不等它导入洪水,便被汹涌浓稠的红盖头一口吞没。 林雨霖眼前晃过极其富有冲击力的红色,见状急忙眼疾手快的抓着头发,把自己的虫群收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躲在青铜盾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鬼新娘血涔涔的盖头蜿蜒所到之处,泥人全部悄无声息的溺毙。 “七月半,嫁新娘……纸轿飘,阴风荡……亲朋好友皆不见,人间漫漫无念想……” “哭声哀,泪满裳……冥币撒,路引长……断肠人入断香坟,黄土一捧供新娘……!” 鬼新娘隐约的哭泣声和血液流淌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伴随着被吞没的泥人,传遍了整个旅客中心。 方才还耀武扬威冲破包围圈的泥人,此时被吞的只剩下土黄色的残骸,化作星星点点干涸的泥土留在地上。 而一身瘦弱皮囊骨肉的鬼新郎文厌,就这么站在旁边,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鬼新娘。 他这么个走一步呼哧带喘、走两步咳嗽出血的病西施,也不怕被凶性大发的鬼新娘误伤,还看的津津有味,脸上的笑容简直让人没眼看。 林雨霖远远看着这一幕,抓着杨琴琴的衣服,艰难的抿了抿嘴唇。 她惊恐的睁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肩膀就被人从后“啪”的拍了一下。 “我说了吧,别着急啊,”陈风遥拍着林雨霖的肩膀哼了一声,瞥眼对杨琴琴道,“还让我想想办法,现成的同盟我干嘛不用?” 杨琴琴抱着胳膊撇了撇嘴,盯着远处势如破竹的鬼新娘,意味不明道:“你还真相信他。” 这个鬼新郎文厌不仅参与了对抗旅客中心革命,还常年为旅社效力,身为排行前十的导游,必然是收了无数供奉。 这样一个曾经的既得利益者,现在轻而易举的转而为凡人间旅社效力,甚至现在带头冲锋。 ——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陈风遥不用看杨琴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一勾,盯着鬼新郎文厌冷笑道: “放心吧。” “现在的局势,不是我求着他,是他求着我,”他冷冷道,“这种旅社的走狗,不上层铁链子,怎么敢放出去?” 杨琴琴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了,问道:“你威胁他了?” 陈风遥笑了一声:“不是威胁,是帮了他一把。” “他第一次进入的景区是阴山村,谁也不知道在那片大山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当他出来的时候,旅社才发现阴山村的参观难度直逼四星级别景区,这还只是单人路线。” “可是文厌一个病西施,还偏偏就这么活下来了。” 陈风遥眯起眼睛,远远看着凶性大发的鬼新娘,“啧”了一声,感慨道:“就在那个景区,他把鬼新娘以人身依附的契约形式带了出来。” “很快,他在一年内就成了排名前十的导游,时刻和鬼新娘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所以人家才叫他鬼新郎文厌。” “哦……” 杨琴琴若有所思的听完后,笑了一声,挤眉弄眼的瞥着陈风遥,嘲讽道:“这个文厌连厉鬼都能交好,那简直是个魅魔啊。” “这么厉害的人、啊不,魅魔,你有什么好帮他的?” 她觑着阎良的脸色,幸灾乐祸的乐道:“不会……是你一不小心被魅魔迷惑了,背叛了阎良吧?” 陈风遥冷笑一声,就那么抱着胳膊什么话也没说,下一秒,杨琴琴立刻捂着胳膊尖叫起来。 “神经病!”她揉了揉胳膊,抱怨道,“我就说两句,你至不至于让阎良弄分身掐我?” 陈风遥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冷笑着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嘴欠。” 他捏了一把阎良的腰,把目光重新移向鬼新郎文厌身上,眼底神色浮着闪烁的冷光,慢慢道: “人鬼殊途,更何况鬼新娘是阴山村造孽的产物、怨气冲天,文厌想抑制鬼新娘的凶性,就只能用血肉喂养它。” “可是一个人的血肉能有多少,”他摩挲着手指,微微眯起眼睛,“文厌用自己全部的血肉喂养它,长久以后,必定暴毙。” “所以他才主动找我帮忙,毕竟……” “毕竟,凡人间旅社里有苗导,还有沈慈。” 不需要陈风遥说完,杨琴琴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低声道:“文厌见到了沈慈的能力,知道只有归顺凡人间旅社,才能有机会救活鬼新娘。” 杨琴琴说完后抿了抿唇,望向仍在洪水中拼杀的鬼新娘,神色复杂道:“他们两个也算为对方赴汤蹈火了,就是可惜……” 可惜站错了位置、找错了立场,这么多年沦为旅社的走狗,给无数旅客带来了压迫和痛苦。 陈风遥哼了一声,盯着文厌的眼底闪烁着冷酷的寒光,抱着胳膊森森然冷声道:“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就算他眼瞎。” 第485章 “至少现在,只要鬼新娘还受制于血肉一天,文厌就得给凡人间旅社老老实实的效力一天,否则就看看他能不能付得起背叛的代价。” 他说完后,搭着阎良腰上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 阎良低头看了他一眼,陈风遥神色莫名,仍然掐着他的腰,眼珠却不老实的动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眼角瞥着一旁沉默的尹晦明。 “哎,看看。” 陈风遥手上用了点劲儿,把眼角余光收了回来,歪斜着身子侧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对阎良道: “连文厌这么个唯利是图的人,都能为了鬼新娘彻底豁出去,软下身段求和,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我看有的人平时一脸懵然无知,是不是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啊,”他嘲笑道,“怪不得人家意思都那么明显了,还当朋友处呢。” 陈风遥这话指向性太强,一口气意有所指的顺了下来,眼睛偏偏只瞧着阎良,显然心里还是有气儿。 阎良连给这段话打补丁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无奈的看了他两眼,目光移向尹晦明,又叹了口气。 而尹晦明听着眉毛越挑越高,一张娃娃脸听的啼笑皆非,险些气笑了。 他何尝听不出来,陈风遥不是在说他和齐融,齐融的事情没有证据,暂时已经过去了。 陈风遥这话是不乐意阎良先前回头看他的时候挨呲儿了,夹枪带棒的替阎良鸣不平呢! 他妈的两个恋爱脑,真是受不了了。 尹晦明无话可说,对这种幼稚的行径不想理会,克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把目光转回了鬼新娘身上。 从洞口处奔腾而来的汹涌洪水,此刻在血液般蜿蜒的红盖头覆盖下,可怜兮兮的干涸成一层硬硬的土黄色壳子。 那些泥人在鬼新娘的凶悍之下,也脆弱的不堪一击,即使多如牛毛,也是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来,就成批成批的融化了。 在这片脏兮兮的泥泞战场上,鬼新娘横扫了所有敌人,凡人间旅社毫发无伤,主位神可以说是节节败退。 他们赢得了轻而易举的优势。 可是尹晦明在一旁看着,却总觉得心头突突直跳。 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干涉着他判断肉眼可见的一切事实。 为什么主位神已经接近,甚至就在墙壁外,却只派来这么一点东西试探,就像不敢伤害他们一样? 尹晦明看得出来,主位神这么做的目的和苗云楼有关,或者说,和那一团仍然耀眼夺目的光芒有关。 无论是黑蛇还是泥人,都没有执着的想要伤害任何一个人,它们的眼睛,它们的头,都看着同一个地方。 ——光芒。 主位神想干什么? 主位神是想要干涉光芒的“孵化”,还是促进光芒的“孵化”? 它是想要杀死苗云楼,还是并不在乎苗云楼的存在,只想要触碰到更强大的力量? 这一切的答案都是如此扑朔迷离,最奇怪的一点,就是无论上述答案如何,都不影响主位神直接降临在旅客中心大厅,无差别屠杀所有人。 它明明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却只是不断派出一群群无关痛痒的小诡物,甚至鬼新娘一个人都能横扫一整片泥人。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仍然在试探阶段,想要一步步探查他们的实力,还是…… ——还是说,主位神实际上已经出了什么问题,现在虚弱的无法降临,只能用旅客大厅外的一片漆黑来遮挡,派出这些东西拖延时间? 尹晦明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苗云楼重伤的状态、旅客中心大厅的断壁残垣、以及他们闯进来之后空无一人的场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哪吒的红绳只检查出这么一股强大的能量。 如果苗云楼重伤就是主位神的手笔,那它为什么在众人进来的时候,特意躲到了外面? 主位神明明可以趁机将它们所有人屠杀殆尽,或者干脆直接显露真身,吸引一部分人的崇敬与供奉。 可是它没有这么做。 如果尹晦明的猜测没有错,那么恐怕就只有一个解释。 ——苗云楼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创了主位神,现在旅客中心大厅外的主位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尹晦明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耳边的声音彷佛全部暗淡下来,半晌都没有说话。 突然,他从地上捞起一组装备,飞快甩在背上,大步往前走去。 “你干什么?”陈风遥敏锐的察觉到尹晦明的动作,一把拽住他。 “我要出去。”尹晦明盯着黑洞道。 第421章 “……你至不至于?”陈风遥皱着眉头,不可置信的质问道,“我就挤兑你一句,你就要自杀吗?” “有病。” 尹晦明一把拍掉陈风遥的手,盯着旅客中心大厅外面的一片漆黑,对陈风遥低声道: “主位神迟迟不现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有一种预感,再拖下去,事情也许就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他眯起眼睛道,“富贵险中求,不如放手一搏,让我出去探探主位神的状况。” 主位神派了无数黑蛇和泥人,想要接近苗云楼和那团光芒,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他们不知道那团光芒里包裹着的是什么,哪怕能猜测出与沈慈有关,然而看着苗云楼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沈慈从光芒中孵化出来后,还是沈慈吗? 新的“沈慈”是敌是友,还会不会支持苗云楼的革命,会不会坚定的反对主位神? 他们全都不知道。 从光芒中蕴含的能量来看,哪怕现在和主位神的争斗中,他们暂时处于上风,只要光芒发生了什么变化,这点微末的优势将极有可能瞬间烟消云散。 更不要提现在主位神的状况不明,目的难测,如果就这么坐以待毙,说不定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先留在这里,拖住主位神,”尹晦明一边飞快的收拾藏品,一边低声道,“我进去看一眼,确认过主位神的状态,很快就出来。” “等等。” 陈风遥听完,却仍然拉着他不放。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都是主位神的阴谋,”他冷声道,“或许它的力量只能在旅客中心大厅外使用,你一出去,反而会落入陷阱。” “有可能,”尹晦明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承认道,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但我们已经僵持了这么久,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就算我真的死了,这一切只是主位神的计谋,至少你们能因此得到警示,不会无知无觉的步入死亡。” 尹晦明安慰的拍了拍陈风遥的肩膀,把哪吒的红绳缠了几圈绑在腰上,紧紧捏着匕首。 他把包裹背起来,收拾好一切东西,见陈风遥还是一言不发,笑了一声,侧头对眉头拧死的陈风遥道: “行了,我也就是说一种可能性。” “别担心,已经拉扯了这么久,也没一个人见血,我也不会有事的,”尹晦明笑道,“我刚刚正好发现一个特殊线索,能证明主位神的状态很差。” “所以,我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就放心吧。” 尹晦明说的言之凿凿、自信满满,说完便扯开他的手,向缺口处走去。 陈风遥闻言眉头一动,见他这幅振振有词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狐疑。 尹晦明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这么事关重大,却不和他们说,反而先自己去找主位神对峙,学苗云楼呢? 陈风遥想到这儿,抬眼瞪着尹晦明,还想伸手去抓他,却发现手臂僵硬的垂在身体前面,根本动不了了! “尹晦明!!” 尹晦明头皮一炸,飞快的向缺口走去,脚步带风,就听到陈风遥在后面勃然大怒的高声吼叫道:“放你的狗屁!” “什么又发现一条特殊线索,你个满嘴跑火车的狗东西!”陈风遥一边东倒西歪的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道,“你居然把内核欲望技能用在我身上?给我定身??” “……” 尹晦明假装听不见,抓了抓头发,干脆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走到了以青铜盾为分割的战场前。 青铜盾前,鬼新娘血涔涔的盖头仍在吞吃着泥人,那先前汹涌奔腾的洪水,呈现出一副萎靡的状态,根本不堪一击。 尹晦明小跑着给二队比了个警戒的手势,小心翼翼的避开红盖头,在鬼新娘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蹭到到文厌身边。 “你要出去找主位神吗?” 不用尹晦明开口,文厌便微笑着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微微一笑,捧起红盖头的一角,温柔的亲了亲,随后侧过身去让出一条路,向前比了个手势,对尹晦明: “请吧。” 尹晦明看了他两眼,随后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小而真诚的笑容:“多谢。” 第486章 文厌捏着帕子咳嗽了一声,微笑道:“不客气,好歹我们现在是一个阵营的。” 他那双发白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很快便盯住了尹晦明,慢慢道:“所以,在你离开之前,我也想提醒你一句。” “我曾经还算是旅社的内核成员,我可以告诉你,我能感觉到,主位神现在的状态的确有点问题,”文厌轻声微笑道,“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旅客中心大厅外的这片暗域中,不一定只有主位神一个。” 文厌安静的看着尹晦明,后者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很快便松开了眉头,颇有些阳光的笑了起来。 “没关系,”尹晦明道,“如果外面不只主位神一个东西,攻打了旅客中心这么久还节节败退,只能说明它们更加不足为惧。” “就算离开旅客中心大厅真的会有危险,也无所谓,无论如何……”他顿了顿,笑道,“总有人要主动做这种事情。” 尹晦明摆了摆手,把装满藏品的背包往上颠了颠,单手撑着青铜盾利落的翻了过去,头也不回的向缺口处走去。 文厌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再阻拦,手指却微微动了一下。 不愧是凡人间旅社的人。 总是这么不畏惧牺牲、不恐惧死亡,谈吐中带有一点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天真色彩,做起事来却又现实的可怕。 当然,他没有资格抱怨,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他现在也不能自由的出现在这里。 只不过…… 文厌看着尹晦明越来越远的背影,眯了眯眼。 在他看瘴尸四十八寨的直播时,尹晦明身边的那个齐融,总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彷佛他在哪里见过。 那种熟悉程度,就好像他曾经在什么地方,曾经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的思维,好像是…… 希望他的感觉只是种感觉。 尹晦明没有注意文厌在他身后深沉的目光,他已经走到了旅客中心大厅的边沿,再上前一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远处看不出来,直到靠近尹晦明才发现这块缺口究竟有多大。 在昏暗而略显杂乱的旅客中心大厅内,那道不规则的缺口如同一张巨兽的大嘴,无情地吞噬着周围本就微弱的灯光,将黑暗与未知深深地藏匿其中。 尹晦明站在这无声的巨口面前,彷佛一直蝼蚁,只能仰望,不可进入。 而缺口的边沿处并不是光滑的截面,反而扑簌簌的向下落着灰尘,斑驳的油漆和脱落的墙皮夹杂在其中,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主位神的力量不应该如此粗糙,这种灰扑扑的不规则边沿,反而像是什么人用重机枪轰出来的。 是苗云楼?还是谁比他们到的更早,提前破开了一个巨口,以便容纳主位神的力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陈旧与潮湿的怪味,就像是大洪水过后的泥土味道,让尹晦明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尹晦明随手撕下一块衣服,警惕的捂住口鼻,站在距离缺口不远处,试图看清黑暗里的东西。 有些东西在青铜盾的遮挡和保护下,怎么也看不清楚,非要这样突兀的直面,才能发现异样。 尹晦明不由自主的凑近了一点,紧紧盯着黑暗中微弱的一点扭曲,双眼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两颗棕黑色的眼瞳,犹如两颗即将冲破夜幕的星辰,又彷佛是两簇即将燎原的火焰,映照出他内心按捺不住的激动与渴望。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从那缺口之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那种庞大却伤痕累累的力量感,就是主位神受到重伤的迹象。 绝对不会有错! 尹晦明动了动手指,拽着腰间的红绳,向前试探着迈了一步,一只脚已经悬空。 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就算不能一口气了结主位神,也能将它重创。 到时候成百上千个旅客每人扎上一刀,还怕不能对付一个重伤未愈的主位神? 尹晦明的嘴角逐渐上扬,闭了闭眼,慢慢勾勒出一抹如释重负而又自信的微笑,彷佛已经看到了重获自由、带着齐融和王见山回到现实的景象。 他死死盯着那一片黑暗,深吸一口气,准备迈出最后的一步,用失重的坠落感,换取彻底踏入那一片漆黑的未知领域。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从旁伸出,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 尹晦明猝不及防猛地一顿,身体因突如其来的阻力而微微后仰,那只已经悬空的脚不得不向后撤,重新被拽回了大厅。 “我靠——” 他以为是陈风遥,狼狈的站稳后,眼睛里立刻燃烧起熊熊怒火,猛的转过头去,抓着那只手恼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要出去,我有重要的事试探主位神,它——” 尹晦明的话说了一半,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便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空白交织的复杂神色。 那个拽住他的人,不是陈风遥。 那是一个体态修长、身形消瘦的男人,他面容平静,带着一个黑框眼镜,镜片反射出隐隐发寒的冷光,稳稳地挡住了尹晦明的去路。 “不用白费力气了。” 男人道:“被践踏的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了,尹晦明,和我一起迎接新的世界吧。” 第422章 “……” 尹晦明没有说话。 他保持着抓着手的动作,死死的盯着那个男人,目光彷佛被美杜莎凝成了石头,锁定在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上。 男人的身形略有些文弱消瘦,身上却散发著一股古怪的气息,那是强大的力量,还有神仙熟悉的压迫感。 他变了很多,薄薄一层镜片后的狭长眼睛,此刻没有一丝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平静的冷漠。 就连那双往日算不上强壮的手,也变了,那只骨节分明、拽着尹晦明衣襟的手,任凭后者如何拉扯,都能够纹丝不动。 然而尹晦明死也忘不了这张脸。 哪怕他变了这么多,从一个普通的凡人变成一个带有神仙气息的叛徒,就算他化成骨灰,尹晦明也不会忘。 尹晦明死死的盯着男人那张平静的脸,眼底泛起血红色,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原来你真的背叛了我们。” 尹晦明盯着他,面色一片空白,语气平淡的几乎怪异:“陈风遥告诉我,说你叛逃了,我不相信,他怀疑我与你合谋,我直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现在我要和陈风遥说,对不起,”他道,“我错了。” 他对不起陈风遥。 他以为陈风遥是出于偏见,以为他瞧不起齐融的出身,过不去齐融和苗云楼争夺的过节,才会这样怀疑齐融的一切行为和居心。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是他用过去的情情谊与时光,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轻率的推翻了陈风遥的怀疑,以至于到了现在,尹晦明只觉得悲哀。 “别这样。” 男人闻言皱了皱眉,见尹晦明的面色一片空白,沉默的推了推眼镜,试探着向前凑近了一步。 “别这样,”他重复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你看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想的事情也不会成真,这都只是假象,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尹晦明突然爆发了:“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你一声不吭叛逃是假的?!还是在我接近主位神的时候阻拦我是假的?!又或者进入景区后,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假的?!!” 尹晦明一开始还是较为平静的陈述,然而随着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克制不住的吼了起来! 他想静下心来,用平静的语气,好好问问齐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被主位神虏走了吗?是不是被迫为主位神做下恶事? 是不是时间紧急、有人监视,所以才根本不联系他们所有人,只是如此姗姗来迟的阻止他接近主位神? 尹晦明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这么做啊,可是当看到齐融的第一眼,看到他的第一个表情时,他说出口的话,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我居然还为你说话、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你……”他眼珠僵硬的一动不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齐融,我该有多蠢,才会信任你这样的人?!” “……” 齐融闻言动作顿了顿,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阴郁的情绪,却只是一闪而过,没有让尹晦明看到。 “你不用说这种话故意刺伤我,”他低声道,“你相信我,我很感动,尹……小尹,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他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要不是时机和场合通通不对,尹晦明一定当场拍案而起,歇斯底里的哈哈大笑! 什么叫没有辜负他的信任,齐融到底把他的信任当成什么? 第487章 是根本无关紧要、不需要考虑的垃圾?还是一种可以挡在前面抵御众人怀疑的工具?又或者根本就是一个玩笑,一种叛逃路途中的消遣? “操你全家的信任!” 尹晦明爆发了,那种空白的僵硬瞬间融化,拼命拽开齐融的手,开始连踹带打的激烈挣扎起来。 他一边用尽全力往缺口外跳,一边破口大骂道:“你等我出去弄死主位神,再回来弄死你!齐融,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然而哪怕尹晦明再怎么猝不及防的大作,剧烈挣扎着拼命摆脱齐融的控制、接近黑暗中的主位神,都没有用。 彷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包裹住了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静静的挡在缺口前,阻挡住尹晦明的去路。 尹晦明整张脸都已经扭曲了,形容狼狈的死死扣着缺口的边沿。 他不断的调整位置,急促的扣着那些满是灰尘碎屑的不规则边沿,十指已经血肉模糊,不停的在流血,他却恍若无感觉。 尹晦明试图找到任何一点能够挤出去的空隙,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像齐融的谎言一样,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让他坚定的相信着齐融,直到那些破绽露出丑恶的现实,他才恍然觉察。 “不……不……让我出去,你让我出去!”尹晦明死死扣着缺口,眼睛瞪得很大,眼泪不知不觉流淌下来,发怔一样吼道,“齐融,你让我出去!” “就算我求你了,你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你出现在这里,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行吗?” 主位神重伤难愈、陷入了最虚弱的状态,其余的主位神全部死亡,此刻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只要杀了它,一切都会结束。 这是天赐的良机,是他们和成功最近的一次。 如果尹晦明没有抓住这一点弱势,就失去了最可能的一个杀死主位神的机会。 他们所有人在这瞬息万变的景区之间,将没有办法再重获自由,等待下一个打破桎梏压迫的机会,或许要再反抗几年,十几年! “齐融,你放我出去,”尹晦明闭上了眼睛,死死抓着缺口边沿,“我们认识快三十年了,你就当我用这三十年的情谊威胁你,你当我出去,行吗?” “……” 齐融没有说话。 他的手依然没有放松,牢牢控制着缺口处那无形的屏障,盯着尹晦明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面色甚至有些发白。 尹晦明说出“三十年情谊”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最终还是归于了平静。 齐融看着背对着自己、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的尹晦明,薄薄的镜片下闪过一抹沉默的痛色。 为什么要这么坚定? 如果尹晦明不那么坚定,不那么善良,甚至只有一丁点动摇,他都能让他们过得很好,不再深陷泥潭、苦苦挣扎。 “尹晦明……” 齐融沉默半晌后,混杂着茫然叹息了一声。 他慢慢走上前去,和尹晦明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伸手握住尹晦明的手,将后者灰尘扑扑、血肉模糊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心口上。 “我不能放你离开,”齐融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要杀死主位神,你想让我们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到现实呢?”他抬眼望向尹晦明,眼底居然微微闪动着晶莹的亮光,“我们在那里过得好吗?” “是,我考上了大学,在进入景区之前刚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甚至有机会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过上幸福的日子。” “可是这样的希望究竟破灭过多少次?”他质问道,“恐怕连你也数不清了吧。” 齐融站在身侧,直视着尹晦明垂下的双眼,沉声道:“每一次,每一次我们有了生活的希望,老天爷就像开玩笑一样,让那个希望一下摔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把我从垃圾堆里拽出来,养了我十几年,一路打工供我上大学,你对我这么好,”他动情道,“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越来越不幸,永远也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就是这句话,将尹晦明内心的挣扎与沉默瞬间击溃,他的面庞骤然扭曲起来,眼中闪烁着激动的莹莹光亮和怒火。 “你凭什么说那是属于我的幸福!”尹晦明歇斯底里的崩溃道,“我的幸福不是踩在别人血肉上夺取过来的!” “但你比他们都要好!” 齐融用力抓着他的肩膀,直勾勾的盯着他,诚恳而痛苦的重复道:“你比他们都要好,尹晦明,为什么你不能过上比他们更好的生活?” 他彷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刻意的疏远和冷漠,力气大的惊人。 尹晦明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齐融的力量却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几番拉扯中,尹晦明在挣扎间转过头来,盯着那双一眨不眨的淡色眼睛,看着那里不带一丝虚伪的深情,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这就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齐融爱他,觉得他最好,所以用自己对他的好坏,来分配其他人的得失与否、荣辱生死。 他就像生活在一个被观测的箱子中,周围所有人都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布娃娃。 观测他的人带着扭曲的爱意,端详着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他任何一个负面的情绪,都会导致一个布娃娃的消失。 如果这就是齐融的爱。 尹晦明盯着齐融诚恳哀求的双眼。 ——那他希望齐融从来没有见过他。 周围的空气彷佛在这一刻凝固,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人对峙而立,盯着对方的眼睛,空气中充满了紧张与压抑。 旅客中心大厅的缺口处,那一点微弱扭曲的反光依旧闪烁,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彷佛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尹晦明闭了闭眼,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慢慢的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剧烈的波澜。 他知道,齐融刚刚在旅客中心大厅外等了那么久没有插手,他投靠主位神的目的,不会是让所有旅客血流成河。 他也清清楚楚的明白,无论齐融如何解释伪装,他最终要达成的目的,都绝不会是他们想要的、真正的自由。 尹晦明倏地睁开眼睛,看向齐融。 他背后齐融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一抹冷冷的寒光。 第423章 “你刚刚说,让我和你一起迎接新的世界,”尹晦明垂下眼睛,低声道,“新的世界,是你和主位神统治的世界吗?” “当然不是!” 齐融定定的看着尹晦明,似乎在判断他是否真的在考虑重新相信自己,半晌,缓缓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新的世界会是很公平的世界,齐融握着尹晦明的手,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柔,“至少像你这样好的人,绝不会再受到那么不公平的待遇。” 他推了一下滑落的眼镜,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回到现实世界,你想重获自由,等事情过去,我们立刻回去,我保证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只会比从前更好。” “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齐融定定的望着尹晦明。 他那向来被镜片挡住、充满算计与冷漠的眼神中,此刻只有一片纯真的渴望与爱恋,微微蹙着眉头,眼睛里只有尹晦明一个人。 就像多年以前,尹晦明把他从风雨交加中捡回家,在昏黄破旧的屋子里给他洗的干干净净时。 齐融躺在温暖的床铺下,在尹晦明给关灯入睡前,望向他的那一眼。 ——一模一样。 尹晦明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就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孩子,对遥远的未来一无所知。 即使现在贫穷、即使当下困顿,可未来是一片无穷展开的白纸,能容纳无限光明。 可是齐融今年二十三岁,过了下个月的生日,是二十四岁。 如果按照瞎半仙的卦象,按照他算出齐融二十四岁将有大劫难,按照齐融已经改口年龄,他现在已是三十三岁了。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孩童了,他的三观已经成型、认知早已完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张白纸上早就写满了欲望。 是他尹晦明做得不够好。 尹晦明垂下眼睛,自嘲的笑了笑。 看看人家沈慈,把一个受尽苦难的反社会人格,言传身教成为一位心怀天下、浑身上下泛红光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他却做不到。 所以沈慈只要接受苗云楼的报答,和他亲爱的义子相亲相爱,而他只能亲手纠正自己的错误,让罪孽不再延续。 尹晦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松手。” 他的声音很冷淡,却也不再饱含着愤怒,似乎已经冷静下来,齐融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你说新的世界会很公平,是吗,”尹晦明揉了揉手腕,仍然平静的慢慢道,“如果新世界建构起来,你又是什么角色?” 第488章 “……我?” 齐融闻言一愣,镜片反射出一抹亮光,忍不住凑近了一步,看着尹晦明柔声道: “我……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太过显眼,你放心,在新世界建构后,我不会干涉太多。” 他低声道:“我只是和主位神约定好,作为功臣,给你、我,还有王见山应得的待遇。” “我应得的?” 尹晦明笑了一声,把这四个字咀嚼着重复了一遍,眼底带有一丝讥讽,却没有说什么。 齐融看着尹晦明那张已经年过三十,却仍然带着一丝天真的面庞,一时间无数情感涌上心头,脱口而出道: “哥。” “哥,”他盯着尹晦明重复道,“自从瞎半仙算出我的命数之后,我就再没这么叫过你了。” 齐融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哀恸,甚至是恳求,他低声慢慢道:“在景区里,你怕我死,把我当哥哥哄了整整三年,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当初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把我养大的哥哥。”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半蹲下来,由下至上掀起眼皮看向尹晦明,镜片后露出孩子般的渴望,“哥?” “……” 尹晦明没有说话。 他定定的看着齐融,彷佛正在那双眼睛里查找着什么。 半晌,尹晦明似乎是做出了决定,他垂下眼睫,向下伸手,似乎想要用指尖触碰齐融的面颊,低声道: “好。” 齐融松了口气,释然的笑了起来,下一秒,他的眼前飞快闪过一抹冷光,直逼他的喉咙—— “噗嗤!” 匕首直直的穿过血肉,冷光从手心穿到手背,彻底戳穿了齐融的掌心。 血液停滞片刻,开始汹涌的向外奔腾而出,齐融的手掌挡在喉咙上,掌心鲜血淋漓,向下悄无声息的滴着血。 “……” 齐融没说什么。 他看着自己掌心上的血迹,慢慢站起身来,眼底的光泽一寸寸冷了下去,隔着一层冰冷的镜片,看向尹晦明的眼睛。 “哥,你还是不够狠心,”齐融轻声道,“如果你再快一点,或许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他的神色十分平静,那种夹杂着哀求的点点泪光彷佛从未出现,一晃眼,便消失在镜片之后。 与齐融冷静的面容截然不同,尹晦明死死的按着匕首,青筋暴起,五官甚至被某种怒火控制的扭曲起来。 他的匕首戳穿齐融的手掌后,与那脆弱脖颈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囊,却怎么也无法再进一步。 尹晦明盯着齐融的眼睛,在熊熊燃烧的心火中,掀起唇角笑了起来:“是我想杀死你,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对我放下过警惕?” “我说了谎,你的身体却只僵硬了不到一秒钟,你的手就挡住我的刀了,”他道,“齐融,你叫我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 齐融神色冷淡,没有回应他。 尹晦明也没有打算等他的回应,他又笑了起来,那双大眼睛里泪光闪闪,嘴角扭曲着笑意和怒火,最后却只定格在悲哀。 看到齐融那个熟悉的眼神,的确让他的匕首迟缓了一瞬间。 就是这么一瞬间,就是这么一个失神,他便失去了所有机会。 齐融彷佛被那种灼灼的眼神烫到,下意识别开眼神,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底便只剩下了冷漠。 他冷冷道:“哥,你很好,可是你太善良了了,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就好好的睡一觉吧。” 齐融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尹晦明动弹不得的面颊,感受到上面冰冷的泪水,轻声道:“等你醒来,你会原谅我的。” 下一秒,齐融快速按上尹晦明的后脖颈,后者闭上眼睛,身子立刻软了下来,被齐融一下搂在怀里。 “……” 空气中血气浓重,光线昏沉。 墙壁上那破破烂烂的巨大缺口,彷佛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在尹晦明昏迷的那一刻,吞掉了所有情绪与声音,只剩下一片死寂。 齐融半抱着昏迷的尹晦明,站在空荡荡的洞口,感受着旅客中心大厅内越发剧烈的能量波动,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他没有回头,镜片反过一抹高光,冷冷道,“这些乱作一团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缺口内。 旅客中心大厅的一排青铜盾外,泥人已经节节败退,汹涌的洪水几乎已经彻底干涸,在地上形成湿漉漉的土黄色痕迹。 鬼新娘已经收起了红盖头,退到文厌身旁,剩下零星几个泥人用重机枪一扫,就没了声息。 陈风遥抱着胳膊,短暂的看了一眼苗云楼的状态,见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仍是蜷缩在光芒之下,神色冷漠,便收回了目光。 这一团疑似沈慈的光芒直到现在,也没有破茧而出,哪怕旅客中心内已经慢慢安静下来,也时时刻刻让人不能心安。 如果没有苗云楼……他们还真不能肯定,有没有胆量毫无防备的把自己暴露在光芒之下。 陈风遥食指一下一下敲着胳膊,神色冷凝,脑海中不停的缺省着无数种可能,只觉得心脏总是砰砰直跳。 ——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正无时无刻萦绕着他。 洪水已经接近干涸,再有最多一刻钟,将彻底失去捏塑泥人的能力。 是尹晦明已经越过缺口处的黑暗,找到了主位神,亲手匕首插进它的胸口了吗? 可是哪吒的红绳中,仍然能感应到那泥泞的洪水中,蕴含着主位神的力量,这就说明主位神已经越来越虚弱,但还没有死亡。 最好的猜测,是尹晦明一切顺利,正与主位神搏斗,正慢慢将它杀死。 陈风遥无比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 因为如果尹晦明根本没有找到主位神,却这么久还没回来,说明必定是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让他……回不来。 最后这三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砸在陈风遥心上,让他呼吸一窒。 陈风遥深吸一口气,屏蔽掉自己的思绪,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口,彷佛要将它盯穿一般。 泥人化成泥水,又干涸在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散了。 四周的空气凝固,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压抑而又紧张的蛛网。 每个人在警戒四周的同时,都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块缺口,心中充满了警惕与期待。 他们知道,尹晦明进入洞xue已经多时,此刻任何一丁点动静,都有可能是他归来的信号。 忽然,只听一声轻响,远远的从缺口外传来某种有节奏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陈风遥顿时心头一震,不由得放下了手臂,双目灼灼的盯着缺口,侧耳仔细听过去,发现那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哒哒……” “哒哒……哒哒……” 陈风遥屏住呼吸,手悄无声息的按在滇王金印上,对着缺口处隐隐晃动的黑暗,试探着轻声唤道: “尹晦明?”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激动。 众人的目光顿时在一起聚焦,心脏也都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准备迎接即将出现的身影。 话音刚落,缺口处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很快,便慢慢从黑暗中现身。 那的确是尹晦明。 只是,那不是他想像中的尹晦明。 那个平日阳光开朗的娃娃脸,此刻低着头,眼睛紧紧闭着,面色苍白如纸。 尹晦明没有“走”出来,他只是如同一束轻飘飘的柳枝,从漆黑寒冷的冬夜中倒出半边身子,上面覆着一层寒霜。 他暴露在光照中的一部分身体,呈现一种古怪的弯折,四肢软绵绵地低垂着,彷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已经是昏死过去的状态。 “……尹晦明?” 陈风遥见状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冷,定定的盯着尹晦明一动不动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大脑轰的一片空白,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纷繁复杂的交织在一起,每一种都尖叫着戳穿他的耳膜。 发生了什么? 尹晦明被主位神抓住了吗? 还有其他人重伤了尹晦明吗? 无数想法如尖针一样刺着他,陈风遥僵在原地片刻,随后挣脱开所有的揣测,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猛的大步冲了过去! “尹晦明!” 周围的旅客神色震惊,他们警戒在一旁,原本以为尹晦明将会带来主位神已死的消息,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见陈风遥已经飞快的越过青铜盾、奔向陈风遥,众人顿时回过神来,也跟着动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刚要上前,想要开口询问尹晦明情况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压迫力如同无形的巨浪,猛然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嗡——!” 这股力量强大到令人窒息,彷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第489章 “操……这他妈又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谁艰难地挤出了一句骂声,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某种不知不觉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恐慌。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每一次当他们被迫在景区里供奉神仙,每一次神仙从泥胎肉/身中醒来,石头做的眼睛动了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所有人时—— ——就是这种感觉。 众人被这股压迫力强行按在青铜盾之后,只能艰难的控制着身体,眼底慢慢涌现出应激般的痛恨与剧痛。 他们都经历过无数次,他们都感受过无数次,这样强大而诡异的压迫力,已经在千百个夜晚,让他们不得不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陈风遥已经冲到了青铜前,和尹晦明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却彷佛被什么定住,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心头突突直跳,一种强烈的预感呼之而出,似有所感的抬起头来。 在他的视网膜中,缺口中的黑暗再一次开始晃动。 这一次的晃动比先前更加剧烈,彷佛有什么难以容纳的力量从缺口处拼命涌入,占据了全部的黑暗,却仍不满足。 人群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就在这片混乱与惊恐之中,一个消瘦的身影晃动,缓缓从缺口处走出。 “齐融?!” 不知道是谁震惊的吼了出来,大部分人立刻拿起武器,对准了齐融,夹杂着几声愤怒的吼声还有尖叫。 然而在那股压迫感的影响下,没有人能够将手中的武器,按动哪怕一星半点,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震惊和恐惧,看着齐融慢慢向他们走来。 “为什么……” “怎么会是他?!” “他……他不是凡人间旅社的人吗,我在尹晦明身边见过他啊,他怎么从那里出来了?” 齐融面对着数百个旅客,面色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半抱着尹晦明静静的站着,看着人群中爆发出的一片嘈杂。 无数质问与愤怒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一浪接着一浪,翻涌出汹涌的浪潮,然而齐融没有回应任何一个。 这个齐融与所有人印象中的齐融都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柔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淡与漠然。 他只是推了推眼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 “新的世界马上就要到来,神仙会赐福于所有人,”齐融看着所有人,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彷佛从地狱深处传来,“接受它。” “或者去死。” 他冷漠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一道目光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割着这些昔日的熟悉的面孔。 “……” 众人闻言惊愕地看着他,一时间鸦雀无声,甚至连质疑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 齐融,齐融,他们大多数人和齐融都不曾接触,可是所有人都见过,那个站在尹晦明身边的温和青年。 即便是在凡人间旅社没有成立的时候,东方红旅行团、也依旧是许许多多底层旅客的希望。 而齐融却堂而皇之的从主位神存在的地方走了出来,而尹晦明却在他怀中昏迷不醒。 没有人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说过,只是因为根本无法想像,曾经那个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如今竟然会说出这样恍如隔世的话。 他们想冲上前去质问,想把尹晦明从他手里救出来,想问他为什么。 可是那股压迫性的力量压的所有人动弹不得,连抬眼看向他都艰难而费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齐融,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片死寂的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颤抖与质问,试图寻求一个答案。 齐融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答。 他转身,没有再看这一群熟悉的面孔一眼,只是小心的抱着尹晦明,准备向光芒处走去。 然而就在齐融转身时,斜刺里突然猛的爆发出一抹金光,没有丝毫犹豫,直直的向他脖颈冲去! 齐融眉头一动,眯了眯眼,立刻侧身护住尹晦明,抬起另一只手挡住金光,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 “当啷!” 只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齐融手臂上的皮肤被灼烧出一片斑驳的焦黑,金光消散开来,露出内里青铜光泽的印章。 “……陈风遥。” 齐融眯着眼睛,按着胳膊,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掀起眼皮,望向这枚印章的主人。 陈风遥站在他对面,正森冷的盯着他,目光瞥过昏迷不醒的尹晦明,卷起唇角笑道: “齐融,好本事。” “不顾亲情、抛弃友情,就为了给主位神当狗,”他笑道,“只不过你这狗当的,也不怎么样啊。” “主位神那么疼你,连尹晦明都舍得给你料理了,怎么你被滇王金印砸一下,还会受伤呢?” 齐融镜片上闪过一抹寒光,半晌,慢慢勾起唇角,也在众目睽睽之下笑了起来。 “是啊,我毕竟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受伤,”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可你的滇王金印早就透支了,用了这一次,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了吧。” 齐融歪了歪头,微笑道:“陈风遥,伤我这一次又能如何,你想出气,我就让你出气,只是别把自己也骗过去。” 滇王金印是紫色品级的藏品,是整个青铜王朝文化的缩影,这样的东西能有多少? 然而陈风遥却仍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眼睛里跳动着灼热的火焰,面上却出奇的镇定,没有一丝愤怒流于表面。 “你说的对啊,滇王金印只有一个,”他咧开嘴角,冰冷冷的笑了起来,“可是你能被滇王金印伤到,说明齐融,你他妈就是个装逼的东西,你根本没有比肩主位神的力量!” 陈风遥的声音掷地有声,一声比一声高,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血涔涔红绳蜿蜒而上,猛的向齐融席卷而去! “呜——!” 鬼新娘尖叫一声,红盖头飞舞在空中,一身血红的嫁衣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卷起一阵阴风,在铺天盖地的红绳后紧随而至! 齐融瞳孔微微一缩,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一步,把尹晦明抱的更紧了一点。 他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放出了代理人压制的气息,陈风遥仍然没有放弃,仍然想要绝地反击。 如此猝不及防的攻击,他背后没有苏醒的主位神帮扶,甚至真的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无力反抗。 齐融眼底的暗光一闪而过,看着铺天盖地血涔涔的颜色,面上忽然滑过一抹笑意。 可惜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看上去就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眨眼之间,鬼新娘与红绳就带着身后的无数诡物,席卷到了齐融面前。 而就在它们即将尖啸着触碰到他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挡在了所有攻击面前。 “嗡——!” 一尊高耸残破的石像,慢慢伫立在齐融身后。 那尊石像的头顶已经到了天花板,一只眼睛闭着,浑身上下残破的开裂处许多纹路,彷佛是被什么纤细的线缠在身上,一寸寸崩裂开来。 然而任何的破损与裂痕,都没有损伤它神态的半点慈悲。 石像人首蛇身,眼眸微微下垂,眼皮半掩,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就像是能洞察世间一切疾苦,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所有人。 以至于一切诡物、无论是凶悍的鬼新娘,还是没有生命的红绳,在它面前,彷佛不过是些许尘埃。 旅客中心大厅内顿时一片死寂。 “主位神……” 陈风遥仰着头,定定的盯着那尊石像,瞳孔剧烈的震颤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阵压抑着恐惧的惊呼,他却恍若充耳不闻,脑海中炸响的轰鸣带来了一片空白。 齐融……居然真的唤醒了主位神—— 陈风遥眼神凝固,胸口上下起伏,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像是要爆炸一样。 他死死盯着主位神的石像,发抖嘴唇几次张开,想要说些什么,余光处却迸发出一股剧烈的光芒! “嗡——!” 那团一直温和的光芒,突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光泽,刺痛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在旅客中心大厅中飞快的扩散开来! 第424章 几乎是眨眼之间,旅客中心大厅内就已经亮如白昼,所有人不得不用力捂住眼睛,却还是抵挡不住那种灼热的刺痛。 “呃——!” “又是什么情况?” “操!我的眼睛——!谁有防御藏品?!” 痛苦的声音此起彼伏,陈风遥顾不得再盯着主位神,只能暂且皱着眉头,用力闭上眼睛。 就连齐融也不得不闭上眼睛,动用全身的力量,将自己和尹晦明包裹起来,闪身在主位神背后。 主位神哀鸣一声,慈悲的眼睛里似乎淌下一道泪痕,残破的石像身躯又裂开几道裂痕,却并没有退却,反而用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旅客。 第490章 陈风遥勉强操控着滇王金印保护住众人,眼皮缝里瞥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心头一动。 然而还不等他思考,旅客中心大厅内的情形,却又再次变动起来。 那团光芒迸发的突如其来,褪去的也极为快速,不过几个喘息之间,就暗淡了下去。 然而褪去的光芒却没有像先前一样,化为一团庞大而稳定的光团,柔和的散发著光泽,反而仍在不停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那些外层虚无缥缈的光芒越来越淡,而里面内核的地方却越来越凝实,光芒晃动起来,几乎像是一个人在呼吸起伏。 陈风遥见状呼吸一窒,顿时把所有思绪都抛诸脑后。 他心头紧了紧,第一时间不是想到任何与神仙的事情,而是下意识望向苗云楼的方向。 苗云楼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睛,双手环抱住膝盖,坐在一处大石头垒成的高台上。 在先前的几个小时里,苗云楼都像这样半抱着膝盖,面无表情的蜷缩在光团之下,就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塑。 苍白泛青的皮肤像是匀称的石雕,一动不动的身体每一寸都带着瘦骨嶙峋的美感,雕像身上混合著栩栩如生的红色颜料,只有一处差强人意。 那就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缺乏神采了,哪怕作为石头刻出来的雕塑,也没有像这样,眼球里只是一片匀称平铺的黑色,没有焦点,也没有亮光。 直到现在身侧柔和的光芒骤然爆发,用耀眼夺目的光束刺痛着每一个人的眼睛,这双漆黑眼球,才终于有了反应。 苗云楼的眼珠动了动。 他半阖着眼睛,很疲惫冷怠的注视着台下众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反射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在这几小时之内,苗云楼只是一直冷漠的注视着忙忙碌碌的旅客。 无论是黑蛇窸窸窣窣的向众人蜿蜒而去,还是洪水汹涌、泥人涌现,甚至现在齐融和主位神现身,苗云楼都没有开口说过哪怕一句话。 他没有给他们说清楚齐融的事,没有开口提醒一星半点主位神的状况,没有为这些惊险的战斗付出任何努力与帮助。 他甚至没有为这些惊慌失措、又强撑着反抗的人们,提供哪怕一丁点安抚。 苗云楼只是冷眼旁观。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因为在他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终于明白了齐融和主位神的目的。 他们要的不是破坏、更不是像洪长流和祝炎一样,一心用残暴的手段压制住旅客。 他们想要的东西,其实和凡人间旅社正在努力的事情,已经极为接近了。 凡人间旅社试图掀起一场革命,而齐融和主位神,想要的是一次焕然一新的改革。 一次从上至下的改革。 地方神残暴不仁、草菅人命,代理人同样仗着主位神的力量为非作歹、祸害一方,害死了无数无辜的性命。 而这一切霍乱的源头,归根结底,除了不公平的制度,还有一位缺失的最高统治者。 主位神不在,四个代理人就是最高统治者,可这四个人实力总体相当,谁也不服谁,互相倾轧勾心斗角,将本就黑暗的旅社搅成一滩浑水。 所以,想要彻底改变现状,除了艰难的革命,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请出一位实力远远超过主位神,同时又刚正不阿、慈悲为怀的神仙。 地方神残暴不仁,就让神仙罢黜它;代理人勾心斗角,就让神仙挑选出更温和的人继任,所有受了冤屈与压迫的旅客,全部能够在这里得到伸张。 这个方法最简单、付出的代价最少、涉及的利益也最小,只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在几千个日月交替中,没有任何一位神仙能够胜任。 于是齐融隐藏身份,不动声色的在东方红旅行团中,等待这个机会整整三年,等待的几乎要放弃,却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变故。 苗云楼出现在了景区里,他的身边,有一位正在慢慢恢复全部力量的神仙。 而随着一片片残缺的躯壳被找回来,齐融看着他参观过一个个景区,心中终于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计画: 让沈慈,成为统治旅社的神仙。 沈慈和那些为自己谋求香火的神仙不一样,他体内蕴含着无可争议的强大力量,却能够平等的对待众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甚至于在一次次与沈慈的接触中,齐融可能已经发现了沈慈与景区之间的联系,发现他或许从前就是景区真正的主人。 一切都如此严丝合缝,只要让沈慈统治旅社,就能轻轻松松的改变现状。 可是齐融却没有预料到,沈慈在与苗云楼的朝夕相处中,居然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革命。 沈慈自己就是神仙,竟然要和一群普通人一起推翻神仙,解放出一个没有怪力乱神的世界,多么可笑! 一旦革命成功、旅社全部解放,齐融这个曾经的旅社长将会变得一文不值,他只能回到那个的现实世界,在不受控制的世界中,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他怎么能接受? 所以齐融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沈慈恢复到没有被苗云楼影响的时候,让他顺理成章的接受自己神仙的身份,带领所有神仙进入现实世界。 这个计画,齐融已经做到了,几乎已经彻底成功。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看光芒散尽、一切尘埃落定后,从中走出来的沈慈,究竟是谁想要的沈慈。 苗云楼垂下眼睫,张开手指,用食指轻轻抚摸过无影无形的光芒,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痛的蜷缩了起来。 哪怕他猜测出了齐融大致的目的,可是差之一毫、失之千里,他根本不知道,从光团中出来的“沈慈”会是什么。 苗云楼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动不动的守在光团前,祈祷最后从中走出来的,是他的义父沈慈。 这个他拼命反抗的结果,已经成了最好的结局。 如果齐融在那最后一块尸骨中动了任何手脚,光芒散尽之后的沈慈,都有可能是一具空壳、一个任人操控的木偶,又或者是一个他们挑选好的孤魂野鬼。 苗云楼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短暂的闭上眼睛,强行抑制住心脏翻搅割裂般的疼痛,很快,又再次睁开。 那股遍布旅客中心大厅的璀璨光芒已经微弱下来,柔和的晃动在空气之中,肉眼可见的正在星星点点消散。 台下众人一阵阵窸窸窣窣声如潮水般涌上来,又很快褪去。 苗云楼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声,却能隐隐约约猜到,他们口中说的是什么。 齐融和主位神到底想做什么? 那团光芒最终会变成什么? 还有,苗云楼究竟在做什么? 苗云楼自己知道,齐融为了实现最终目的,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甚至于他们还要努力保护这些旅客,让他们认同即将上任的神仙。 如何对付主位神还有齐融,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光芒散尽之后,第一时间判断里面的“沈慈”究竟是谁。 可是台下这千百个旅客,包括陈风遥、阎良、吴斌、林雨霖,他们全都不知道。 而苗云楼一句也没有解释。 或许在他们心中,苗云楼在危险来临之际躲了起来,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角落里时,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 苗云楼垂下眼睫,突然站起身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摩挲掉已经干涸的血迹,随后向前走去,直直的伸手触碰着那团光芒。 前路已然无法更改,至少光芒散尽之后,他要成为第一个用视线触碰到“沈慈”的人。 “……苗云楼?” 有人在底下小心翼翼的呼唤着他的名字,苗云楼本没有回头的打算,可是这个声音太过熟悉。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转着眼睛慢慢侧目,看到了叫他的人。 是吴斌。 吴斌远远的看着他,直面着耀眼的光芒,眼睛已经开始生理性流泪,却强撑着发红的双眼,没有移开半分。 那双眼睛里没有苗云楼设想的疑惑、不满、抱怨,甚至没有他认为理所当然的怀疑和不信任,只有关切。 苗云楼一愣,一时间目光甚至恍惚了一下。 他四散的目光扩散到无数双眼睛上,却发现密密麻麻盯着他的眼睛里,竟然都和吴斌的眼神如此相似。 一样的关切,一样的担忧,夹杂着不同程度的理解,却没有任何怨恨。 苗云楼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在众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却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转了回来。 “没事。”他开口道。 苗云楼的声音很轻柔,还带有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的沙哑,却一如既往的让人悬着的心能够落地, 第491章 “没事,”他又重复了一遍,轻飘飘的声音中有些疲惫,话语也很简略,却清晰的掷地有声,“还有我。” 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台下如潮水般窸窸窣窣的声音,短暂的停了下来。 吴斌的眼睛里仍然带着担忧,眉头却慢慢放松下来,孟子隐撑着他的腰,无声的传达着源源不断的温热支撑。 陈风遥望着那个单薄的身躯,闭了闭眼,按住阎良的胳膊,忽然感觉狂跳的心脏慢慢平息了下来。 说的对。 天塌下来还有苗云楼在前面顶着呢。 苗云楼这个旅社长兼正牌男友再摆不定沈慈,他们他妈的就不如躺平洗洗睡吧。 陈风遥吐出一口气,再次抬眼望向苗云楼,却见光芒已经彻底平息退散,而那凝聚起来的人形躯体,开始慢慢显露出明显的五官。 苗云楼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着任何一个人。 他微微垂下头,看不清面色晦明,只是用整个单薄的身躯紧贴着光芒,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旁逸斜出的柔和光芒。 苗云楼轻抚着光芒,哪怕那些光芒并没有实体,甚至触碰起来连一丝感觉都不会有,抚摸的动作却仍然不舍而眷恋。 他手指的形状很漂亮,五指修长有力,指节秀挺突出,在光芒下近乎透明。 青白色几乎能显露出血管的皮肤,让那种轻飘飘的触摸,显得更加露骨。 那惨白发青的指尖一点点向下,从光芒中隐隐约约的额头到面颊,到脖颈、再到胸膛。 如此专注,不像是触摸着没有实体的光芒,反而像是情人间暧昧的调情,以及死敌冰冷的试探。 苗云楼就这么侧着头,直勾勾的注视着光芒中隐约的人形躯体,那种眼神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某种古怪的冷血动物。 这条面无表情的冷血动物,用每一寸翕张的鳞片,将光芒尽数收拢如自己的身体,贴着薄薄一层皮融入骨血。 诡异而亲昵。 齐融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见状不由得轻微的皱了皱眉。 苗云楼这个疯子,对沈慈的执念堪称恐怖,他现在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实际上肯定精神不正常,能做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让他和光芒贴的那么近,万一他突然动了什么疯狂的念头…… 齐融神色微动,和一旁的主位神对视一眼。 他推了推眼镜,脚下影影绰绰的漆黑诡物隐约晃动起来,随着慢慢上前的脚步,悄无声息的向苗云楼身旁移动—— “哗啦——!” 一道土墙从斜刺里骤然迸发出来,混杂着厚厚一层土黄色泥沙,突兀的挡住了齐融的去路。 “你不能过去。” 吴斌手中隐隐凝结着土块,站在土墙后看着齐融,目光很坚定,低声重复了一遍: “苗云楼在那里,你不能过去。” 齐融微微皱了皱眉,脚下汇聚的诡物消散了一点,见似乎除了他、还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便很快松开了眉头。 “让开,”他道,“跟你没关系。” 他根本没把吴斌这个普普通通的旅客放在眼里,随手溶解了土墙,就要继续大步向前走,脚下却骤然一顿! “砰——!” 齐融后退一步,稳住身体,堪称狼狈的停了下来,这才躲过了猛然从身旁射来的一枚子弹。 一个面容普通到让人没有任何印象的女孩,稳稳的举着一把手/枪,神色淡淡,站在吴斌身旁。 “没听到吴哥说话吗,”她淡淡道,“站到后面去,别动。” 在她身后,宛如毒蛇般扭曲蜿蜒的红绳悄无声息的铺开,形成一张鲜艳夺目的蛇网,冷冰冰的盯着齐融。 红绳上,数不清的细长虫子趴在上面,密密麻麻的交错在一起。 这些细脚伶仃的虫子,用发丝细的长脚支撑着自己,虫身上散发著一层乌黑油亮如发丝的光亮,窸窸窣窣的凑成一团,头颅扭曲的全部看向齐融。 而在这张艳红色的蛇虫密网后,红脸嬉笑的纸人、霞帔凤冠的鬼新娘、无数诡物把齐融层层挡住,远远的将他与苗云楼隔离出一层距离。 齐融一位能够运用主位神力量的代理人,在这幅万鬼出巢的浮雕下,竟然显得无比势单力薄。 哪怕他身后还有一尊高大的主位神石像,可就算是在神仙面前,千百个诡物与凡人汇聚在一起,也无法如蝼蚁般忽视。 “……你们是不是有病?” 齐融不得不停住脚步,眯起眼睛,轻飘飘的瞥着黑洞洞的枪口:“螳臂当车,你以为一把枪、一群诡物就能拦得住我?” 他偏了偏头,视线在孟子隐和吴斌身上打转,唇角荡漾出一抹讥讽的冷光,轻声笑道: “苗云楼这个人,心里只有沈慈,除此以外的人对他来说,连沈慈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你们没看见吗,他现在又在不顾一切的抛下你们,像个疯子一样犯病,”齐融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居然还这么维护他?” 齐融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然而孟子隐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神色淡淡的扣动扳机,毫不犹豫的开了枪! “砰——!” 子弹打在地板上,留下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齐融脚下留了一道烧灼的痕迹。 仅差几毫米的距离,就能落在齐融的脚踝上。 “我说了,”她道,“别动。” 齐融瞳孔微微一缩。 他从没想过孟子隐会开枪,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比吴斌还要普通的女孩,竟然一声不吭,就向他扣动了扳机。 “……” 他盯着那道烧灼的痕迹,沉沉的眼底漫上一层阴翳。 半晌,齐融掀起眼皮,慢半拍的望向孟子隐。 他面无表情,镜片上悄然闪过一抹冷光,却还没等那抹冷光蔓延到空气中,一尊青铜人像骤然出现在他眼前,挡住了那冰冷的视线。 “齐融,注意言辞啊。” 陈风遥盯着齐融,微微掀起唇角,见后者神色不明的看了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大拇指摩挲着滇王金印,懒洋洋道: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我们分得清楚。” 就像苗云楼在他心里,也比不上阎良的一根头发丝一样。 在这些旅客心里有许多重要的人,苗云楼不过是其中一角,甚至比不上他们心中惦念的许多人一星半点。 可是那又如何? 人人心里都有重要的私欲和亲友,各个都比苗云楼重要,而苗云楼却能让他们能够保护住自己内心重要的角落。 “齐融,你既然没有动手的意思,就不要轻举妄动。” 陈风遥盯着齐融,半晌咧开嘴角,嗤笑一声道:“或者我们也可以不相信苗云楼,自己解决。” 他没有真正攻击齐融,只是散漫的站在原地,盯着齐融和主位神,似乎在那短暂的一次交锋中,已经察觉到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戮。 然而齐融能看到,陈风遥带着笑意的眼神背后,却闪烁着难以发觉的阴狠浮光。 他看着齐融时,那种杀意和阴冷从未消失,只是暂时被按耐下去,静静等待着一个更好的时机。 ……算了。 齐融闭了闭眼,似乎妥协了,朝着陈风遥比了个手势,后退一步。 如果不是齐融突然想要接近苗云楼,众人也没有立刻开战的热情,在他示意性的后退一步后,那些诡物也跟着慢慢退了下去。 那尊青铜人像半跪在原地,没有动弹。 陈风遥一言不发的盯着齐融一会儿,便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撤下青铜人像,转身不再看他。 齐融感受到他不屑的态度,面色微微一动,却没有发作。 他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冷眼瞥向那些旅客,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很快越过他们身后,盯着那个背对着所有人的身影。 无所谓,反正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和其他人起争执,得不偿失。 无论如何,至少苗云楼再怎么发疯,也不可能伤害沈慈,让他在那里等着也无妨。 况且…… 齐融推了推眼镜,垂下眼睫,把晦暗不明的神情全部藏在镜片下。 而在旅客中心大厅角落。 就在他们短暂的冲突时,那团光芒已经彻底散开,露出冰雪消融之下的生机勃勃。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凝成实质的光芒彻底融化在一起,勾勒出一个男人修长匀称的躯体。 男人丝丝缕缕的洁白长发垂在面颊两侧,修长的手指交织在一起、叠在胸口。 他闭着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洁白的睫毛却随着呼吸轻轻发颤,恍如一件纯白无瑕的玉器活了过来。 他毫无瑕疵的面容沉静而疏远,像雨后蒙蒙的远山,拢在水汽斑驳的雾中,茫茫的看不清。 而在光芒散去的那一刻,却犹如被雾气笼罩的远山一瞬间拨云开雾、见远青黛。 第492章 那种泼墨山水般的震撼与清淡,人间少有。 “……” 一片寂静。 无论在这之前,旅客中心大厅内的众人在吵嚷什么、思索什么,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噤声,大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那不是对这具躯体身上“美丽”的任何反应。 那是用肉眼观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理智在说不可能,眼睛却给出来截然相反的判断,导致的让人混乱的空白。 这是一个连神仙都充斥着私欲的世界。 怎么会出现一具纯粹的躯体?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在呆滞的空白中,透出一圈圈不同色泽的色彩,以及极力压抑的情绪。 苗云楼站在一旁,看着闭着眼睛的沈慈,没有说话,眼睛里滚动着肆虐的风暴。 沈慈…… 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沈慈的面庞,认真勾勒出五官的每一寸温柔慈悲、还有每一寸冰冷冷的疏离。 苗云楼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沈慈,两幅刻入他心脏脊髓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交替着闪烁。 一副是他脏兮兮的从大山中逃出来,勉强睁开双眼时,看到如谪仙下凡般,将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沈慈。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沈慈。 还有一副,是沈慈死在他面前时,和夜晚入睡一般无二的沉静与温和,却怎么也无法醒来,胸膛再也不会起伏的沈慈。 那是他第一次永远失去沈慈。 沈慈…… 苗云楼凝视着沈慈,用薄唇无声的呼唤出他的名字。 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将会是初见的旧日重现,还是又一次痛彻心扉? 他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可抑制的伸手上前,试图用指尖触碰沈慈闭合的双眼—— 第425章 ——苗云楼的手指停留在了空气中。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并不给人挣扎的机会,让这种情难自已堪堪停留在原地。 苗云楼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光滑触感,让他的手腕恍如过电一般颤抖,那种冰冷,却让他的脑子更加混沌,甚至变得不清醒起来。 苗云楼乖乖的顺着那股力道,没有挣扎、却也没有把手拿出来。 他只是一声不吭的掀起眼皮,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抬眼望向那只手的主人。 沈慈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色很淡,甚至接近纯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看着苗云楼,让人无端有种不敢直视的紧张。 两人无声对视,沈慈轻轻攥着苗云楼的手,神情专注,似乎在思索什么。 而后者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眼睛里除了沈慈,什么也没有。 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的脸,还是那么温和,还是那样的光洁如玉,像是天上的仙人,配得上一切美好的词汇。 苗云楼光是看着这张脸,就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心脏却与之截然相反,剧烈跳动着想要离开胸膛。 他紧紧咬着嘴唇,感受着沈慈困惑而专注的目光。 哪怕是在无数诡物的包围下,被穿透胸膛、心脏露在外面、浑身上下的皮肤失血到惨白,苗云楼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沈慈想对他说什么? 如果这是义父……沈慈会在环顾四周、感到微微的惊讶后,对他露出一个瞭然而欣慰的笑容吗? 他几次生死徘徊、将性命抛诸脑后,终于为沈慈报了仇,找回了他全部的尸骨。 哪怕在最后几年,义父一直对他多有避讳,但至少作为养育他多年的亲人,义父会不会看着他,稍微夸赞两句? 苗云楼,我为你骄傲。 苗云楼,我很高兴你成长了。 苗云楼,你终于学会爱别人了,你做得很好。 苗云楼一眨不眨的望着沈慈,看着那双淡色的唇瓣轻轻动了动。 “你是谁?”沈慈问道。 “滴答。” 那一瞬间,就像是刚刚融化的水滴,从阴冷潮湿的落阴山洞顶上滴落下来,骤然贯穿了苗云楼的额头。 一枚冰冷柔软的子弹穿额而过。 苗云楼轻微的皱了皱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秒钟内穿透白骨、破开血肉,砸烂了他每一寸血管。 他的第一感觉是迟钝,没有任何感觉。 “什么?”苗云楼问道。 “你是谁,”沈慈看着他,静静的重复了一遍,“你也是我的信徒吗?” “……” 苗云楼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那一瞬间,他终于听到了迟来的风声,那颗柔软而冰冷的子弹,在一刹那带来姗姗来迟的剧痛,彻底贯穿了他的额头。 他此刻四肢完好无损,皮肤没有开裂,心脏也好好的跳动在胸膛里。 可是那滴从落阴山洞顶上坠落下来、贯穿了他全身的水滴,却告诉他,眼前的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个苗云楼心脏破碎濒死,口齿间溢出血液,躺在阴冷潮湿落阴山洞意识消散的时刻。 沈慈根本就没有出现。 从那里走出的一切,都是苗云楼濒死前的幻觉,是他在血液即将流淌干净、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时,幻想出来的美好结局。 苗云楼根本就没有从那个山洞走出来,沈慈早就死了,他也早就死了。 一切都没有存在过。 苗云楼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已经停止了运动,在胸膛内安静的休息。 他温顺的低着头,侧身站在沈慈身前,手腕仍然被沈慈握着,却没有丝毫挣扎,彷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沈慈”见他许久没有回答,微微思索了片刻,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苗云楼额头上,用接触间传递的能量无声开口道: “你是我的信徒吗?”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沈慈”却没有任何不耐,还在认真的倾听,查找着交流的可能。 他竟然以为苗云楼不回应他,是因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动,慢慢抬起头,抿着嘴唇,专注的看着眼前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出入的光洁面庞, 他感受着额头正中冰冷的触感,僵硬了一会儿,忽然深吸一口气,慢慢垂下眼睛。 从沈慈的角度,能看到那乌黑浓密、微微颤抖睫毛之下,隐隐约约闪过些许晶莹。 “抱歉,”苗云楼垂着头,声音彷佛被什么堵住了,轻声开口道,“我是……” 后面那几个字的声音太小,消失在了震颤的喉口之间。 “沈慈”没听清楚,蹙了蹙眉,凑上前一点,想要听清那双开开合合的唇齿间在说什么。 然而当他凑近时,却见苗云楼猛然抬起头,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中瞳仁紧缩,如同猛兽一般紧紧盯住了他! 那隐藏在眼睫下的晶莹闪烁根本不是泪水,而是狂怒到发白的冷光,是夜空中冰冷到极致的点点寒星! “撕拉——!” 只听一声布料撕扯开来的声音,那只被攥住的乖顺手腕猛一挣脱,虎口犹如利爪,翻手死死扣住了“沈慈”的脖颈。 “沈慈”微微一愣,电光火石间,只见苗云楼的动作快到挥出虚影另一只手反手握住一根银针,凌厉的刺向沈慈脖颈! “你居然敢——!!” 苗云楼骤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那副单薄的身躯内彷佛换了一个人,用利爪从一个乖顺的布偶中撕裂开来,暴露出冰冷残忍的本性。 “你竟敢占用他的身体——”他面容扭曲,紧咬着牙关狂怒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冒充他——?!” 苗云楼整个人就像一团烧灼的火焰,那巨震的神色犹如疯子一般,阴鸷而狂怒,整个身子都死死压在“沈慈”的身上。 他狭长的眉眼已经完全扭曲起来。 那种绮丽鬼魅的五官在这种程度的扭曲下,根本分不清是极美还是极丑,被燃烧的怒火一把烧成了模糊的恐怖。 那一团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苗云楼身后,已经被发黑的血污黏成一团乱遭。 雾霭般的黑发如此狼狈而混乱交缠在一起,却更像是燎原的烈焰,被压倒“沈慈”带起的猎猎风声吹出漆黑的火海。 “沈慈”猝不及防的被他压倒在地,望着风声中漆黑的滔天火海,眼神动了动。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盯着苗云楼的眼睛,连一瞬的反抗都没有。 苗云楼也盯着他的眼睛,消瘦苍白的手臂上骤然崩出肌肉的棱角,肌肉太过用力,连青筋都突突的露在外面。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分明轻如鹅毛,在这种捏到手指发抖的力道下,却沉重的几乎让人捏不住。 “冒牌货——去死——!!” 苗云楼没有任何犹豫。 他浑身上下压在“沈慈”身上,一只手死死扼制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攥着银针,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狠狠刺了下去! 第493章 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此刻已经尽数消失殆尽,被憎恨扭曲的疯狂淹没在狂怒之中。 苗云楼从不是为爱扑火、痛生痛死的飞蛾,只有面对沈慈本心的悲伤与痛苦,他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 而面对其他任何外力的分割与打压,都只会让他更加愤怒,更加生生不息,更加彻底而坚韧的反抗! “噗嗤——” 银针没有丝毫停滞,苗云楼几乎已经听到了金属穿破皮肉的声音。 他如此让人猝不及防的变脸速度,以及毫不犹豫杀死“沈慈”的狂怒,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 那些悲伤与愤怒的转化,燃烧了多少思绪与痛苦。 然而苗云楼拔出银针后的一切,却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甚至不超过三秒钟。 在那一瞬间,时间彷佛停止,只剩下那根银针闪烁着寒光,在慢动作中缓慢下落。 齐融站在后面,远远盯着那根银针,神色怔愣,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瞳孔却跟着针尖那一抹闪烁的寒光,一点点缩成了针尖大小。 什么——? 他只看得到这幅画面,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视觉神经还没来得及将信息传导给大脑处理,银针就已经要染上血迹了。 齐融感到震惊,声带却来不及闭合,他想要上前阻止,腿肚子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动弹不得。 时间被无限的拉长,眼看着银针与皮肉已经触碰在一起,下一秒就要穿透皮肉、血溅当场—— ——“沈慈”抬手,轻轻扣住了那根银针。 他先前被苗云楼一瞬间压倒在地、迎接那种燃尽一切的狂怒时,都没有反抗,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动了起来。 “呃……!!” 苗云楼不甘心的死死攥着银针,将浑身的力量压上,试图把银针继续按下去。 然而银针就像是吃了秤砣一样,在“沈慈”扣住后重若千钧,怎么也按不下去,反而在两股力道的僵持下颤颤巍巍,骤然断裂开来。 “咔哒!” 银针从中间断开、均匀的碎成无数碎片,碎片崩裂开来,在空中打着转飞舞。 这一刻,苗云楼清清楚楚的看到,有一块碎片闪烁着寒光,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向他的瞳孔正中飞来。 他想躲开,想要重新吐出一根银针扎进这个冒牌货的身体里,心脏却已经疲惫的没有任何能力,支撑他哪怕只是抬起手臂。 下一秒。 有什么冰凉的触感,在他薄薄一层眼皮上放大,他被什么一只修长的手按住眼睛,挡下了那一块崩裂的碎片。 “危险。”沈慈淡淡道。 第426章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银针的碎屑撞在那只修长的手上,就像是撞上了什么器皿,被格挡开来。 苗云楼眼睫微微一颤。 那只手只在他眼睛上挡了一下,很快便撤了回去,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只剩下隐约的一点凉意。 沈慈抚平衣领,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断裂的银针随手按在掌心,便让那零星的寒意烟消云散。 他被苗云楼死死掐住的脖颈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没有一丝发红的迹象,只有如玉器一样无暇光洁的皮肤。 苗云楼没有动,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瘫坐在地上,抬眼愣愣的望着那脖颈上一片光洁的皮肤。 这不是他的沈慈。 沈慈会疼、会愤怒、会难过,沈慈受了伤会有痕迹,皮肤被人掐住会发红,被人划伤也会流血,他不是苗云楼的沈慈。 可是这的确是沈慈。 只有沈慈,只有在人世间游历过千年的沈慈,才能在带着纯粹恶意的愤怒与伤害面前,永远保持着这样的平静。 哪怕上一刻,苗云楼还想要拼命的杀死他,可当碎片要扎进他的眼睛时,沈慈依旧会为他挡下碎片。 他看过的人太多,经历的事太多,所以苗云楼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什么都不算。 甚至连一丝涟漪都留不下。 苗云楼怔怔的看着他,眼睫颤了颤,只觉得面上蔓延出一阵湿润的凉意。 “沈慈!” 齐融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走到了沈慈身旁,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微微俯下身子。 “您……您没事吧,”他有些紧张的低声道,“抱歉,我没想到他居然会……” 齐融勉强维持着冷静平淡的神情,却还是不可抑制的用余光瞥向苗云楼。 那种打量的目光从歪斜的眼镜外射出,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惊怒。 苗云楼居然会对沈慈动手?? 哪怕是最孤注一掷的计画中,他也没有想过诱导沈慈和苗云楼自相残杀。 他们之间扭曲缠绕的情愫,早就与血肉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插进去,无论是人,还是生死。 可是苗云楼却对沈慈举起了利刃。 甚至那样爆裂的力道,完全是奔着下死手去的,连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齐融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他勉强压制住纷繁复杂的情绪,瞥了一眼还在地上跪坐着的苗云楼。 方才那股狂怒的杀意彷佛是某种恍惚的幻觉,已经在他身上消散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此刻安静极了,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角有一抹湿润的水痕,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 齐融却不敢再轻视他,忌惮的念头在心中隐晦的转了一圈,便抬眼对沈慈低声试探道: “他刚刚突然暴起袭击您,幸好您没有受伤。您认识他吗?需不需要我……” “没关系。” 沈慈抬手打断道:“他大概是认错人了,把他送回他的朋友身边吧。” 他说完便微微低下头,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着一层皮肉,在苗云楼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 苗云楼额头上凉意一点,甚至连眼神都来不及动一下,下一秒,整个人便晃动了起来,瞬间软倒在陈风遥等人的身边。 “苗云楼!” 台下传来潮水涌动般的惊呼,彷佛向平静的潭水中投入一粒石子,方才一片寂静的人群顿时晃动起来,以苗云楼为中心围过去。 陈风遥连忙伸手抱住苗云楼,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被后者一手抵在胸口,无声的拒绝。 “我没事。”苗云楼道。 他对一圈圈担忧的人群比了个手势,轻轻推开陈风遥,慢慢站了起来。 “不用管我,”他道,“你们保护好自己,接下来还会有一场硬仗。” 吴斌盯着他喃喃道:“苗云楼……” “没事,”苗云楼按住他的胳膊,宽慰着低声道,“你带着孟子隐去安抚其他人,告诉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放心。” “王哥,嗯,齐融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要和其他人有太多交集了,你跟着我,帮我盯着点齐融就行。 “哪吒,你去铺开红绳,检测住周围的能量变化,我想接下来可能会用得到。” 苗云楼面上神情出奇的平静,除了一片冰凉湿润的泪水,此刻仍然悄无声息的在面颊上流淌,便再也没有一点悲伤的痕迹。 他甚至向几个熟悉的面孔点了点头,就好像他已经全然接受了现实,可以镇定冷静的面对一切。 包括这个新的“沈慈”。 陈风遥看着他这幅样子,皱了皱眉,不安的感觉在心中不停翻涌。 然而沈慈此时出人意料的变化,关系着所有人的命运,让他无法在此时细致的安抚苗云楼的心情。 陈风遥压不住内心的焦急,也顾不得那么多,远远向外瞥了一眼,忙抓着苗云楼的胳膊,把他拉到身旁低声急切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慈怎么不认识你了,不是说他只是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吗,”他紧皱眉头,用眼神一寸寸急切的扫着苗云楼,“是不是齐融动了什么手脚?” 陈风遥眼底滑过一抹思索:“你刚刚叫他冒牌货……” “不是。” 苗云楼打断他,慢慢道:“我认错了,他不是冒牌货,他就是沈慈。” “那他怎么会不认识你?” 这句话简直是脱口而出,陈风遥刚一吐出来,立刻暗自懊悔,却见苗云楼闻言反而莞尔一笑。 这一笑,就像是冬日内春花一瞬间盛开,美艳绝伦,又在下一秒措手不及的全部凋零。 “沈慈怎么会一定认识我,”苗云楼笑道,“他走遍过长江黄河流淌过的每一片土地,整整千年的光阴,我在他的生命中才占了多少,他怎么会认识我?” 陈风遥从他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来无限的意味,面色不由得变了几遍,最终慢慢定格在凝重上。 “整整千年的光阴……” 他用力闭了闭眼,纷繁复杂的思绪在脑海中转了几转,才艰难的把猜测吐出道: “你的意思是,沈慈并没有变,还是曾经的那个沈慈,他只是……记忆回到了从未认识你的时候,是吗?” 第494章 苗云楼没有回答。 他只是深深的看了陈风遥一眼,随后抬眼望向远处的高台上。 旅客中心大厅内,此刻已经泾渭分明的隔开了两块局域。 一部分是警惕而沉默的人群,以苗云楼为中心紧缩起来,另一部分,则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的三位神仙。 在那高台上,沈慈早已恢复了神仙真身,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如尘埃一般渺小,没有任何区别。 他神色淡淡,面容沉静,没有看向任何一个旅客,眼神轻抚过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向远处那尊慈悲的石像望去。 主位神见他看过来,破碎的面庞晃了晃,发出一声夹杂着哀伤与欣喜的模糊声响。 沈慈轻声问道:“你已经准备好了,是吗?” “呜——” 主位神只是叹息一声。 沈慈点点头,没有问齐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对台下众多旅客发表任何言论。 他抬起眼睛,透过旅客中心大厅千疮百孔的墙壁,出神的望向远方,澄澈的眼睛里掠过无数神采,又渐渐平静下去。 “啊……!” 人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惊呼声,直播的显示屏忽然出现在众人身边,只是这次,不是他们看直播,而是别人看他们。 旅客中心,千百万个旅客同时出现在显示屏外,或茫然或惊愕的盯着显示屏内的一片废墟,尤其是废墟之上的那个人。 【什么情况……不是有消息说今晚一场恶战定胜负吗,我怎么连血迹都没看到?】 【陈副旅社长还活着,诶,凡人间旅社的人都在!是不是我们赢了?】 【你眼瞎了?没看到那么大一尊石像杵在那儿,那是主位神啊……】 【不可能!如果是主位神还没死,怎么陈副旅社长他们什么没有任何动作,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啊……】 【切,早就说了,谁能抵抗神仙带来的特殊?还什么要弑神,我看凡人间旅社早就做好准备,要投靠主位神了】 【真是笑死了,别趁着现在情况混乱就想混淆事实,苗云楼杀死的地方神尸体都快堆成山了好吗,还在那里叫】 【我说的不对吗?你不用急着反驳我,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睁眼看看,主位神身前站着的两个人分别是谁】 显示屏上这一句话,让众人齐齐沉默下来。 哪怕是全然支持苗云楼的旅客,在看到主位神身前的两张熟悉面庞,一腔热血,也不由得冷下了几分。 那个与主位神并肩而立的,是凡人间旅社的齐融,哪怕他曾做过对苗云楼不利的事,他也仍然是凡人间旅社的一员。 至于站在最前面的人。 不,不应该说是“人”,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张如白玉无暇的谪仙面孔,哪怕隔着显示屏,那种俯视众生的悲悯,依然让人浑身颤栗。 那只能是一位神仙。 可他们比这股让人颤栗的神仙气息,更早认识这张面孔,这是苗云楼形影不离的伴侣。 也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志。 他怎么可能是神仙,怎么会是神仙?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用眼神去找苗云楼,却见后者隔着茫茫人海,静静地站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苗云楼就像所有不知情的旅客一样,仰着头看着沈慈,沈慈却没有回看一眼,在那双纯白的眼睛里,只有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 在那双眼睛里,他们每个人,都与苗云楼一般无二。 第427章 怎么会这样?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阵嘈杂,那些显示屏上飞快滚动的言论,不停询问着旅客中心大厅内的人,试图得到一个仍然安心的答案。 可是这千百个旅客和他们一样的失魂落魄、茫然无措。 甚至比起显示屏外那些毫不知情、还保留着一丝希冀的人,他们的希望却已经沉沉坠了下去。 “诸位。” 齐融适时开口,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让所有嘈杂的声音一瞬间停顿下来。 他神色淡淡,带着一种缥缈的模糊腔调,对显示屏内外同时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有许多的困惑。” “有些人认识我,看到我出现在这里,可能会惊讶,会以为我是叛徒,然而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事实恰恰相反。” 齐融挡在沈慈身前,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才是那个为了拯救所有旅客,不惜苟且偷生、隐姓埋名三年的人,很快,你们即将获得自由。” “你放屁!” 台下人群中窸窸窣窣,传来一声愤怒的呼喊,有人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指着齐融鼻子骂道: “去你妈的齐融,明明我们已经要成功了,是你突然出来当了叛徒,不仅救活了主位神,还唤醒了这么个——” 他颤抖着手指,直直指着沈慈,眼角仍有泪意,一张脸憋的通红,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齐融反而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毫不介意的认了下来。 “你说的对,我的确阻止了你们伤害主位神,你们为此恨我,我没有任何意见,”他说到这儿话音一转,“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弑神?” 不需要众人开口,齐融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道:“你们奋起弑神,是因为神仙草菅人命、残暴不仁,神仙让你们活不好、活不下去。” “我和你们一样,痛恨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神仙,”齐融慢慢道,“所以,哪怕背上叛徒的骂名,我也要找出一条生路。” “值得庆幸的是,这条通往自由的生路,我已经找到了。” 他说完便弯了弯腰,很快向一旁退去,恭恭敬敬的让出高台正中的位置,让沈慈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台下顿时传来几声轻微的抽气。 无他,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 千千万万个旅客,甚至在上一秒前还看着这张白玉般的面孔,毫无惧色的站在藏神面前,下一秒,就让那巍峨的石像灰飞烟灭。 现在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站在高台上,纯白的眼眸中仍然平淡而慈悲,却再也没有一丝人的情感。 沈慈俯视着台下众人,看着一张张警惕、怀疑、甚至夹杂着愤怒的面庞,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掌心中汇起一个光团,慢慢涨大起来。 陈风遥在台下远远的望着这一幕,不由得紧绷起来,狐疑道:“他要做什么,我们应该阻止他吗?” “不用,”苗云楼按住他的肩膀,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神色,轻咬着嘴唇,垂下眼睫轻声道,“你做不到,准备好。”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准备什么? 陈风遥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还想问清楚,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白光,大脑就像挨了猛的一记重锤! 霎时间,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进他的脑海。 他看到江南黑白山水画一样的小桥流水,烟雨朦胧,青石板街,唱晚的渔舟在其间悠悠晃荡着温婉的晚风。 他看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苍茫壮阔的草原上,猎猎火风包裹着强壮的男男女女大笑着骑马奔驰。 他看到川西高原翻腾的云海,看到蓝天白云下飘展的经幡,看到茫茫林海间厚重的雪色,看到黄土高原上原始而朴实的山岭。 还有人。 形形色色的人、各不相同的人,在注视世间的这双越来越平淡的双眼中,形象越发鲜活、也越来越趋于一种相同的面貌。 陈风遥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被血液浸染成黑色的土地上,白骨露于野,男人女人啃着树皮和茅草苟且偷生,孩子们活活饿死,下一幕就出现在火灶上咕嘟冒泡的土锅里。 他看到大山里的女婴刚一出生,就被溺死在水缸中,买来的女人被铁链子脏兮兮拴在地上,戏台上受尽狂热追捧的男伶,第二天身上就遍布了青紫的烂肉。 他看到无数人绝望的眼神,听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哭声,看到他们跪在地上,口齿不清的向供桌上的佛像求救,祈求任何一位神仙显灵于世,把他们救出地狱火海。 可是佛像眉眼弯弯、眼眸慈悲。 神仙只是端坐在莲台上,看着供桌上数不清的贡品与细细蜿蜒的白烟,从不回应芸芸众生任何一个哀求。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陈风遥头痛欲裂,一股剧烈的情感让他想要狂吼、尖叫,或者控制不住的呕吐。 但他的嗓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双注视着这一切的眼睛看过的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任何一种惨烈,都不能让它动容。 或者说它不是不会动容,而是不能动容。 几千年的苦难与哀求夹杂在一起,哪怕每一种情感只有一滴水那么多,加起来也足以让人淹死在绝望的恨海中。 陈风遥到了最后已经恍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些记忆中脱离出来的。 第495章 他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整个人神思恍惚,目光所及之处全部是同样的面孔。 面颊上载来一股温热,陈风遥愣愣的侧过头去,是阎良抑制着快要爆炸的情绪,给他一点点擦干了眼泪。 陈风遥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握住阎良的手,挡在嘴唇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萦绕着自己,才勉强将空白的情绪压下去,抬眼望向周围。 旅客大厅内凡人间旅社的成员、包括显示屏里千千万万个旅客,全部神情恍惚、一动不动。 他们眼底的情绪一片空白,整个躯体就像麻木的人偶,泪腺却不受控制一样,从眼眶里汹涌的流淌着眼泪。 显然,不止他陈风遥一个人看到了那些记忆。 沈慈掌心中那团璀璨的光芒,让子不语国家公园中的上百万人,全部看到了那长达千年的记忆。 陈风遥闭了闭眼,粗鲁的伸手蹭掉眼角的泪水,侧头看向唯一一个没有流泪的人,用沙哑的嗓子低声道: “这是沈慈的记忆,是吗?” “是。” 苗云楼静静地说道。 他也拥有了这些记忆,剧烈跳动的情绪在他心脏中不停翻涌,只是他没有流泪,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苗云楼望着高台上的沈慈,沈慈也垂眸看着他,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 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看到了那双纯白眼眸里绝于作假的悲悯,看到沈慈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他看似高高在上的脊背上、背负着数不清的人。 他们还是不相信真的有神仙会和凡人站在一起,可是再没有人能面对这双眼睛,吐出任何一句怀疑。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中,那些记忆的主人终于动了。 “是我创造了你们见到的一切。”沈慈开口道。 “我看到了太多无辜的人被冤枉、被残害,以至于尸骨无存,”他低声道,“我看到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乞求神仙,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沈慈说到这里,微微蹙起淡色的眉头,纯白的眼眸中泛上一抹痛苦,还有困惑与茫然。 “明明在这片土地上有那么多神仙的传说,从女娲造人补天、盘古开天辟地,到家家户户的灶王爷、土地公——” 他皱着眉头,静静的望向众人,轻声喃喃道:“——千种百种,流传千古。” “你们创造了这些无所不知的神仙,让它们在传说里惩恶扬善、保护百姓安居乐业。” “现实世界中却只有无辜百姓被压迫、冤死,没有人倾听他们的乞求。” “所以我创造了这片天地。” 沈慈抬起头,指尖在半空中轻轻一点,空气就像水波一般晃动着荡漾开来,那些众人无比熟悉的景区慢慢浮现在半空中。 林海雪原区、潜浪浮波区、苍山云岭区、密林蛇沼区……一个个风光迥异的景区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 众人神色各异,咬紧牙关,仰头无声的看着那些曾经洒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地方。 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发现那些景区和记忆中的阴冷可怖,截然不同。 半空中缓缓流淌的景象中,只有无限旖旎的风光。 那些风光或绮丽秀美、或恢宏壮阔,让人神思一晃,神仙石像端坐在山中寺庙,眉眼低垂,温和的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世间。 没有压迫、没有鲜血,也没有任何痛苦。 沈慈慢慢道:“我把记忆中行走过的山川异域,全部存放在这片天地,再抽出自己的力量,将每一处地域流传的神话传说、神仙精怪,全部幻化出真正的意识,安置在其中。” “我觉得还是不够,又从人间广为流传的创世神话中,挑选出女娲、盘古、祝融和共工四个神仙的形象,用一部分内核力量,让它们拥有了独立思考的自我意识。” 沈慈挥了挥手,指尖一点,四个众人熟知的神仙形象顿时赫然显现在半空中。 水神共工人面蛇身,掌心中驾驭着洪水,粗犷的五官野心勃勃;火神祝融兽身人面,身下驾乘着两条龙,头发飘摇似火焰,面容阳光而坚毅。 开天辟地的盘古身量极高,长手长脚,古铜的肤色闪闪发亮,面容紧肃而威严;造人补天的女娲人首蛇身,眉眼弯弯,垂眸的神态中满是慈悲。 它们盘桓在数十个景区之上,以守护的姿态,分别环抱住各自的局域。 “它们的形象由人类创造,却并非神话中的本尊,”沈慈轻声道,“它们只是我的一份力量、一块骨肉,造就而成的意识体。” “我让它们呵护好这片还不完善的天地,等到时机成熟,就从人间挑选一部分人,在梦中游览这些景区。” “让他们感受这个佐饔得尝、善恶有报、与人间神话传说中一般无二的世界。” 沈慈温柔抚过半空中的景区,用指腹触摸过每一寸高高低低的土地,眼底闪烁着无尽的柔情,瞳孔中纯白的色泽却平淡的毫无波澜。 他轻声道:“直到最后,直到所有景区都获得旅客的认可,这个虚拟的世界就会真正进入到现实。” “让诸般祈愿,皆能应验;万般所求,尽得回响。” 第428章 …… 诸般祈愿,皆能应验。 万般所求,尽得回响。 这八个字如同傍晚山寺的撞钟声,一声声震荡出夕阳的波纹,在昏黄中惊起山林飞鸟,钟声阵阵、敲进层层人心。 “……“ 无论是旅客中心大厅里,还是隔着一层显示屏的安全屋,全部沉浸在这种沉寂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几千年记忆中无数惨痛凄厉的哭嚎,在这种沉寂之中,竟然开始慢慢的消退下去,在无数绮丽的风光中褪色。 恍惚之间,他们好像真的听到了一声回应。 那声回应来自缥缈的远方,模糊而不真切,却轻轻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不是听不出来沈慈的真心,不是看不到那些记忆中的惨痛。 他们不能欺骗自己,这个仍然在半空中浮动的新世界、这个神仙、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界,对他们具有着莫大的吸引。 可是他们却更放不下流淌着鲜血的过去,神仙将他们拽进这个充斥着诡物的陌生世界,让他们在残酷的压迫下喘不过气、苟延残喘、失去了太多东西。 神仙摇身一变,成为慈悲为怀的庇护者;众生欣喜若狂,纷纷投向幸福崭新的世界。 只有被沉睡在黄土之下的尸骨被永远遗忘,成为旧世界的奠基、新世界发展的土壤,随着过去的记忆彻底陪葬。 “……” 高台之下弥漫着无声的沉重,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人上前一步,抬眼直视着沈慈,开口说话。 “或许你是好意,”陈风遥慢慢道,“可你并不知道,你为守护景区而创造的主位神,究竟都做了什么。” “它们把无辜的人拽进生死角逐,逼迫所有人用性命供奉神仙,将所有景区改造成诡物活动的天地,欣赏着反抗的人在其中痛苦挣扎。” 陈风遥眼睛里闪动着一层冷光,眼角晶莹发亮: “这些所谓的神仙给我们带来了太多苦难,压迫着成千上万凡人喘不过气,逼着人眼睁睁看着亲人、爱人一个个死去,却根本无能为力。” “沈慈,恕我直言,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陈风遥的语气很平静,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逃避,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沈慈,语气并不是指责,只是平铺直叙。 然而所有人、包括沈慈,看着他那张分明年纪还轻、却已经显出过度疲惫面庞,看着他眼睛里某个再也无法亮起来的角落,都只有沉默。 陈风遥在密林蛇沼中永远失去了父亲,他本可以在现实世界中,继续无忧无虑的当个少爷脾气的青年。 老爹会保护好他,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成长,让他懂得他父亲的苦心,在亲情与爱情中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可是陈风遥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而没有这样机会的,又何止陈风遥一个人。 沈慈静静地听着,专注的看着陈风遥的眼睛,目光顺着光芒扑洒,平等的注视着每一个人。 陈风遥和他对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所以,沈慈。” “哪怕我相信你的初衷,我知道你和那些神仙不同,我也无法支持你要做的事。” “抱歉。” 他后退一步,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人群晃动了一下,像海浪一样翻涌着将这滴水重新吞没在其中。 齐融站在沈慈,垂着手远远看着陈风遥退回到人群中。 他垂眸看着显示屏内外,看着那一张张摇摆不定的面孔在这番话后接连若有所思的安定了下来,镜片上飞快闪过一抹冷光。 陈风遥…… 当时在密林蛇沼区,他只动手解决了一个不听话的祝炎,一时心软,对苗云楼麾下的人一个都没动,真是失误。 第496章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面对子不语公园的创世者,所有旅客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他居然还如此冥顽不化。 如果沈慈是任何一个旁门左道的神仙,此刻直接用强硬的手段迫使两个世界融合,陈风遥哪有在这里指责的可能? 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能继续向前。 一个善恶有报、佐饔得尝的美好世界,他们这些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昏聩的看不清谁才能带给他们真正的自由,还在这里义正言辞的拒绝,真是…… 齐融心中升起一股细微的厌烦。 他推了推眼镜,隐藏起眼底的冷光,悄无声息的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沈慈却抬起手来,轻描淡写的挡住了他。 “你说得对。” 沈慈望着形形色色的旅客,淡淡道:“我失去了一些记忆,陷入了沉睡,以至于我甚至不知道它们在不断膨胀中,做出了这么多的事。” ”这有违我的初衷,我很抱歉,或许是我给他们思考的能力太多,却没有让它们历经过人间的苦楚,反而让它们也拥有了凡人的贪婪和欲望。” “我没有办法倒回时间,”沈慈道,“但至少我可以弥补一部分错误。” 他清冷的眸光流淌过一抹璀璨的色彩,在这种注视之下,空气彷佛都晃动了起来,如同水波一般蔓延开来。 陈风遥见状微微一怔,想要仔细观察发生了什么,却感觉身体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是一捧清泉汩汩涌动而出,与金光交织在一起,细细的流淌过他身上每一个伤口,轻柔的抚平了那些残缺。 这是……?! 他瞳孔一缩,骤然抬起头来,就见阎良也望向了他,那张沉默寡言面孔上的疤痕,竟然已经消失了! 高台下窸窸窣窣的涌动起一阵阵细小的惊呼,有些人甚至诧异的惊叫起来,夹杂着几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我的脚踝……?!不是,我的脚踝前段时间刚刚在景区里骨折,怎么突然不疼了?】 【我的眼睛也好了!之前被千面鬼狐抓伤了眼睛,带着怨气的毒素侵蚀眼神经,让我连着半年都看不清楚东西,我还以为再也好不了了……】 【我……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的胳膊本来已经断了,可是现在它长出来了……】 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显示屏,在一瞬间的停滞过后,开始以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翻滚起无数条弹幕。 千千万万个声音潮水般一浪一浪涌入众人耳中,陈风遥心绪乱成一团,方才坚定的言语堵在口中,怎么也无法再吐出去。 断肢重生…… 他紧紧咬着嘴唇,试图用疼痛唤醒理智,倏地皱起眉头,抬眼望向沈慈,却发现后者同样也在看着他。 “这是对那些不可逆转的伤口的补偿,”沈慈静静道,“你体内也有,你感觉到了吗。” “……我感觉到了,”陈风遥低声道,“可是你不明白,对我来说,那些畜生带给我的身体上的伤口什么也不算,我——” 他还没有说完,心脏便突的被一双手剧烈的攫取住,瞳孔猛然紧缩起来! 一个隐隐约约的背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那个背影宽阔而沉默,厚厚一层黑色染布披在身上,却仍然能显出脊背上肌肉的线条,让这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坚毅如巍峨高山,能够挡住无数风霜雨雪。 “……” 陈风遥嘴唇嗫嚅了一下,双手死死扣着阎良的胳膊,力道大的几乎将后者的皮肤攥出红印。 后者身形晃了晃,却没有挪开胳膊,只是同样深深的望着那个背影,神色几乎恍然。 老爹…… 陈风遥几乎是下意识张了张口,想要向那个背影靠近。 然而他刚向前踏了一步,却见那宽阔的脊背微微一晃,彷佛那不可动摇的坚毅只是某种假象,轻飘飘的消失在晃动的空气中。 “……” 陈风遥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定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直愣愣的望着背影消失的地方。 几乎是瞬间,眼泪就从眼眶中涌现出来。 他站在原地,任由眼泪在面庞上汹涌,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擦干净眼泪,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把他还给我?” 沈慈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要挟你。” “只是人的生存与死亡,与生长的现实世界紧密相连,让我现在把他还给你,我还做不到。” 陈风遥听明白了沈慈的言外之意。 只有现实世界与这些神仙存在的景区彻底融合,沈慈才能动用神仙的力量,让老爹复活,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 他闭了闭眼,沉默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似乎对沈慈的话毫无反应,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反驳。 然而有些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连接着旅客中心的显示屏上,也从一片混乱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那种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宁静,反而是在内心极度复杂激烈的时候,只言片语不能表达出任何情感,所以只能不再开口,用眼睛注视着一切。 齐融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看着再次归于平静的旅客中心,胸口短暂的颤动了一下。 他环抱着尹晦明的手臂动了动,下意识将他搂紧了一点,神色平淡,那双淡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截然不同的色彩。 那是终于尘埃落地的兴奋。 有了陈风遥的沉默,还有老爹隐隐约约的的背影,所有人都动摇了。 哪怕真的有人不慕名利、不敬神仙,也没人能再抵抗死而复生的诱惑。 齐融暗中深深吐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快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在沈慈身旁轻声道: “既然已经没有人再反对,我们要不要……现在开始?” “……” 沈慈却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台下众人,看着形形色色的芸芸众生,没有立刻回应,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垂下纯白眼睫,掌心中汇聚出一团耀眼的光芒,淡淡道:“开始吧。” “是。” 齐融终于克制不住的松了口气。 他深知绝不能再拖延下去,立刻向主位神的方向快步走去,一抹银亮的色彩却在眼前倏尔一闪而过。 “当啷——” 空气中隐约传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齐融耳朵过电一般颤动了一下。 或许是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他心头突然重重一跳,迅速抬眼望向那一抹银亮,目光却正正撞上一个晃动的苗银耳饰。 “谁说没人反对?”苗银耳饰的主人轻声道,“我就不同意。” “神仙,我不相信你。” 第429章 什么? 此言一出,旅客中心大厅内骤然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发愣,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先用眼神去找究竟是谁说了这句话,等到眼睛里闪过那一抹亮色,却只换来更加沉默的噤声。 刚刚在那样不可思议的力量下,众人在怀疑中惊诧、在沉思中兴奋,看向高台上沈慈的面孔,那张面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神仙的力量,盖过了那张脸上具体的五官。 他们忘记了沈慈的面容,也就因此自然而然的、将这张熟悉面容连接着的情感与身份,短暂的抛诸脑后。 而现在,当那银亮耳饰的主人开口说话,再次进入众人的视野时,他们模糊的目光才恍然一晃,那张面庞上的五官终于再次清晰起来。 他们怎么会忘记呢? 在沈慈“神仙”的身份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特殊情感,将他这具“人”的躯体紧紧牵在原地。 当这两人对视的时候,哪怕间隔再远,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开口,更没人有这个资格。 “……” 众人默契的闭上了嘴,一声不吭,专注的盯着旅客中心大厅正中那一抹消瘦的身影。 那个站在人群簇拥中的年轻人,实在太过引人瞩目。 他面色平静,狭长的眉眼勾魂摄魄,漆黑的瞳孔中里一圈圈向外辐射着暗色的光晕,分明带着些许笑意,却被眉骨投下的阴影染上了几分阴翳。 那单薄的身躯衬着惨白的肤色,面色苍白到有些透明,甚至显得这个年轻人几乎像个游离的魂魄。 可是就这样一抹游魂般的身影,却在神仙遍布所有角落的柔和光芒中,留下一抹光芒透不过的漆黑阴影。 苗云楼逆着光芒站立,眉眼弯弯,眼角带出一抹轻飘飘的轻蔑,眯着眼睛看向高台上的神仙。 “我不同意,”他重复道,“我反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抬眼望着沈慈,沈慈也注视着他,半晌,淡淡开口道:“为什么?” 苗云楼看着他,闻言轻轻笑了笑,漆黑如深潭的眼瞳直直盯着沈慈。 “不信任需要理由吗?”他笑道,“我平生最恨高高在上俯视我的东西,那些尊贵的神仙喜欢这么做,它们的尸体就在我手里碎了一地。” 第497章 “你也是神仙,也用那种眼神俯视我,一份记忆而已,凭什么就能证明,你与其他神仙不同?” 沈慈闻言神色晃了晃。 “……” 他沉思着抿了抿唇,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齐融在他身后盯着苗云楼,却是突兀的冷笑一声。 “苗云楼,你何必如此无理取闹呢?” 他的语气温和带笑,镜片里却闪烁着冰冷的寒意,盯着苗云楼慢慢道: “那段记忆中带着的绝无可能作伪的浓烈情感,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在座接受这份记忆的足有几百万名旅客,他们哪个不是久经风霜、在各路地方神的压迫下苟且偷生,哪一个不比你经受过更多折磨?” 齐融言辞犀利,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感受着沉默的空气中,传来的一部分隐约模糊的认可,轻轻勾了勾唇角。 他推了推眼镜,看着苗云楼隐隐无奈道: “连他们在看过那段记忆后,都没有说出不相信的话,苗云楼,你又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齐融对众人认可沈慈有十足的把握,甚至不是出于他的一己私欲。 那行走过各地的千年记忆,触目可及的遍地尸骸与凄厉哀求,沈慈是真的以无私的慈悲注视着这一切、想要挽留这一切。 哪怕是任何一个多疑的人,在看过那段记忆后,即便不肯承认,也会在潜意识中相信沈慈的话。 反而苗云楼,不过是出于私心,对沈慈将他抛诸脑后感到不快,这才再三阻拦,蓄意报复。 齐融盯着苗云楼,试图在那张脸上找到被拆穿的恼羞成怒。 没想到苗云楼闻言,反而笑了起来。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他笑道。 “它总是看起来坚不可摧、让人倾注上全部的希望,可是一旦剥离开那一层伪装的糖衣,你就会发现,记忆是最容易被篡改、被修正,被遗忘的毒药。” “而只有你吃过真正的糖,你知道糖纸里包裹着的是一颗毒药,但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晶莹剔透的糖果,他们能享受到糖果香甜的气息、华丽的外表,而毒药带来的剧痛,只有吃下去的人才会知道。” 苗云楼的声音很平静,可是沈慈却不知为什么,从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之中,听出了一片被烈火焚烧过后的死寂废墟。 就好像一只雀鸟被剪掉羽翼、直直坠入烈火,想要哀鸣,却被烧毁了嗓子,烫干了泪水。 人们只会欣赏火焰灿烂的光辉,没有人注意一只雀鸟的遭遇,雀鸟只能安静的看着自己融化的躯体,化为火焰熄灭后散落一捧的飞灰。 沈慈定定的望着苗云楼,后者在回答齐融的话,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沈慈。 “你说是吗?”苗云楼向他问道。 沈慈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双透不出光漆黑眼瞳,看着这幅陌生的面孔,某种彷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骤然汹涌上来,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喉口,让他说不出一句否认。 他张了张口:“你……” “苗云楼!” 齐融的声音骤然拔高起来,变得尖锐而急促,打断了沈慈沉沉的注视。 “你非要用一己私欲,毁掉所有人的未来吗?”他勉强保持平静的语气中难掩怒意,眼底闪过一抹寒光,上前一步质问道,“你的私心、你的爱情,难道必需要其他人来陪葬?!” “我的私心?” 苗云楼轻声重复了一遍。 他闻言笑了起来,笑容犹如春日瞬间盛放的花朵,这次他的目光终于转向齐融,那双乌云密布的双眼中,骤然射出毫不掩饰的冰冷寒意! “有胆量你就在这里告诉所有人,我的私心是什么?” 苗云楼的眼底翻滚着冰冷的怒火,唇角掀起,眉眼间一寸寸阴沉下来,却仍然笑着看向齐融,柔声道:“齐融,你怎么不告诉沈慈,我的私心是什么呢?” 他灿烂的笑了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亮的惊人,直直注视着齐融。 “我的私心,是希望能保留唯一拥有过的一颗心,保留唯独属于我的那一段记忆,保留下最后一个毫无保留爱我的人!” “我早就没有私心了,”苗云楼笑道,“齐融,你告诉沈慈,你告诉我,我的私心是什么?!” 他漆黑的眼瞳直视着齐融,那种目光中蕴含的暴怒和哀恸的力量,近乎于恐怖,甚至超越了拥有真正实体的压迫。 齐融看着那双眼睛,彷佛被火焰燎伤了一般,下意识偏头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 苗云楼笑了。 “你也说不出来啊。”他轻飘飘的说道。 “我拥有的东西全部都失去了,我还有什么私心呢?”他笑道,“所以,神仙,接下来我向你质问的每一个字,都独立于我本身,出于全然理性的视角。” 苗云楼望向沈慈。 “我要再次重申一遍,”他抬头,对着那张熟悉的、陌生的谪仙面容开口道,“我不相信你。” “记忆是可以篡改的,人的情绪是很容易调动的,我们没有办法辨别这段记忆的真伪,或许你只是个骗子,而我们对你却一无所知。” 早在濒死之际,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山洞里,苗云楼就已经从血液的红线中,看到了那个行走过千年风霜、踏过每一片黄土的身影。 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沈慈的真实。 “你的目的太过于无私,比莲台上悲悯世人的观音还要圣洁,你在叙述中为芸芸众生设想好了一切幸福的未来,却没有一丁点涉及自己,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无私的魂魄。” 在苗云楼从大山里踏出来的一刹那,在他握住那双修长白皙手掌的一瞬间,在他与沈慈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那颗早就应该停止跳动的心脏,就无法升起任何怀疑。 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沈慈的无私。 “或许你可以保持这种圣洁的无私一天、一个月,乃至一年、十年。” “可面对经年累月的无尽索求,等到人类的愿望与你自身的利益冲突,任何一种意识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害怕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为了保全自身、为人间带来更可怕的灾难。” 或许对于任何一种意识来说,最重要东西的都是生命。 在苗云楼亲眼看着沈慈死在他面前、被利用、被分尸,只是因为拒绝神仙的私欲破坏人间时,他多么希望沈慈对自己再多一点私心。 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沈慈的慈悲。 “神仙。” 苗云楼站在沈慈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那双沉沉的眼睛里翻滚着波涛汹涌的暗潮,却被一层薄薄的浮冰掩盖下去,只剩下冷漠无情的审视,一寸寸拂过沈慈的面容。 苗云楼问道:“你敢抛下一切能够作伪的记忆,只将本心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进入一个景区,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证明你的慈悲与无私吗?” 他仰着头,站在神仙面前,消瘦的凡人身躯几乎如纸一般薄。 神仙眉眼低垂,无悲无喜的俯视着众生,与他仅仅半步之隔,却彷佛立在遥远的云端,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苗云楼已经一脚踏在高台上,身后空无一人。 他手中没有任何筹码,背后没有任何支持,脚下没有任何退路,红线早已断开,连一丝死死拽住衣角的情意纠缠都没有。 他没有任何东西能让神仙答应他的要求,却如此决绝的孤注一掷。 齐融皱眉:“你——” “可以。” 沈慈打断了齐融的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苗云楼。 他看着那双漆黑眼睛仰视着自己,突然向前一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和这具单薄而挺拔的凡人身躯,站在同一片土地之上。 那一瞬间,彷佛空气晃动了起来,一层隔膜冰雪消融般悄无声息的化开,神仙亲手伸手拨开了云雾。 “我愿意证明自己,”沈慈淡淡道,“你又是否愿意抛下这些偏见,见证我的答案?” 苗云楼眼睫微微一颤。 他盯着那双淡色的眼眸,看着里面没有丝毫情感的纯白,看着白玉般无暇修长的手掌伸出,食指轻抵在他的心脏上。 就像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又瞬间沉寂了下去。 苗云楼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 他不顾身后的惊呼声,不顾齐融瞬间紧缩的瞳孔,伸手按住那只白皙的手掌,牢牢的放在心脏上!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一双纯白无暇的眼眸,直直对上一双漆黑暗沉的眼瞳,眼睫触碰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移开。 刹那间,一股骤然绽开的光芒在他胸前迸发出来,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 第430章 莞江广府 “我是正当防卫” 【正在等待景区参观发送——】 【发送完毕!您所处的的地区是:特殊景区——莞江广府局域】 第498章 【腥雨江岸渔渚村:坐落于南方珠江三角洲腹地,广粤古城之心,这里四季湿润,常有薄雾缭绕,雨季时分更是潮湿阴冷,却也孕育了独特的岭南风情与民俗文化,是名副其实的“南国烟雨之地”】 【在这里,有历史悠久的广府民居,青砖黛瓦间藏着千年的故事;有热闹非凡的茶楼早市,一盅两件间品味着生活的悠闲;还有神秘莫测的祠堂文化,香火缭绕中寄托着族人的信仰与期盼】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单人局域自由行】 【景区信息:??级景区——】 【旅客游览路线:请自由探索】 【旅行时间安排:请自由安排】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参观任务:未检测到参观任务,这是一次只有门票、没有任何攻略的参观,请您自行探索景区】 【莞江广府景区特色:在这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又鲜活的气息,每一砖一瓦都诉说着过往,每一条小巷都藏着故事,请放慢脚步,用心聆听】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尚未配备随行导游,由于景区特殊,景区并未讲解员,请您自行参观】 【注意!本次景区具有特殊性质,涉及虚拟景观构造,掺杂大量个人想像与潜在意识具象化,景区呈现景物与现实信息与年代均有扭曲,请注意甄别】 【本次旅行为特殊景区参观,没有任务目标,没有参观引导,一切行为全凭您自身意愿,此间您的一举一动都将投放在旅客中心大厅,供给全部旅客观看,请注意言行举止】 【为了参观过程中的公平公开公正、以确保景区内部稳定,系统将会清除您的记忆】 【记忆清除现在开始,三、二、一——叮,记忆清除已完成】 【祝您参观愉快】 —————— “咣当……咣当……” “嘿,听说了吗?住渔船那穷小子自从在江里救下一个姑娘之后,就跟救了个菩萨似的,那日子过得……” “老子能不知道?这几天江边上都传遍了,呸,要我说,那娘们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居然被一个打鱼的穷小子捡走了……” “你别酸啊,你今天捡回来这个,长得不也挺……” “他妈的你想要?送你!一个男的长成妲己那样也是男的,也就当贡品能合格。” “咣当……咣当……” “你说癞头不会骗人吧?那穷小子最近是发迹了,可是不代表他从江里弄出来的都是好玩意啊。” “我听说随随便便拜错了神仙,可是要坏事儿啊……” “怕什么,哪怕是什么邪性的东西老子也认了,好歹看在贡品的份上,得给老子弄点钱花花……” “咣当……咣当……” 黑暗中,一个少年慢慢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血涔涔的漆黑,彷佛被什么东西罩上了眼睛,触目可及的阴影不停颠簸着晃动,和脊背后传来的颠簸几乎同步。 耳边传来木轮子压在石子上一颠一颠的声音,还有几个男人交谈的声音,那些话带着口音,听不太清晰,语调却是粗鲁的刺耳。 少年一动不动,冷冷的听着那些声音。 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形消瘦,皮肤苍白,乌黑长发凌乱的遮挡着五官,半阖着眼皮,却依旧挡不住惊人的狭长眉眼。 这是哪里…… 少年听着耳边不时爆发的大笑,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由得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尝试着让思运维转起来,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清晰无比,不像是个傻子,然而脑海里承载记忆的地方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身份如何,现在又身在哪里,为什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被一匹红布整个盖住,只能听到红布外粗鲁的声音。 但在一片空白的记忆里,他却不知为何,心念一动,就清晰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苗云楼。 他叫苗云楼。 “咣当……咣当……” 木板车仍然没有停下,那些男人一边夹杂着方言交流,一边推着他走在不平整的小道上,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后背抵着硬邦邦的木板,一路颠簸,把他本就没几两肉的脊背硌得生疼。 少年眯了眯眼,试图坐起来,却立刻感觉到手脚上隐隐发疼的束缚。 他皱了皱眉,低头一看,只见一根粗糙的麻绳把他紧紧的捆了起来,双手绑在身后,让他连翻身都不可能。 苗云楼:“……”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幅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只是不等他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苗云楼眼前骤然一晃,那层蒙在他眼前的红布被人一把掀开,露出了两个男人的面孔。 这两个男人一大一小,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但还远远算不上衣不蔽体的程度,甚至那身衣服上还密密缝着不少补丁。 在他们背后,是一片灰蒙蒙的巷子,里面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水坑,巷子的尽头立着一个破庙,年久失修的房梁直直顶着发黄的天。 “醒了?” 年纪大的那个男人一口黄牙,手里攥着红布,看着苗云楼的眼神有些惊奇:“娃子不错,醒的快,还不哭,老子还以为你被掐晕那一下已经没气了。” 掐晕? 苗云楼立刻从他的话里提取出关键信息。 看来就是这两个人把他绑了起来,盖上红布用木板车带走,来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 只是这两个人看起来与他素不相识,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苗云楼的眼神动了动,很快又将那种思索的痕迹压了下去,闻言立刻低下头去,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没有说话。 男人也不在乎苗云楼什么反应,说完便点了点头,咧嘴笑道:“也好,在江堤上永远是活鱼卖的最贵,说不准神仙也爱活的玩意。” “就是杀你费点功夫……也好嘛,就当给狗儿涨涨气儿了。” 苗云楼闻言一顿,低着头从杂乱的长发空隙,掀起眼皮看着这个男人,眉头动了动。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一股夹杂着腥气的臭味。 那种腥气非常复杂,夹杂着包裹潮气的土腥味儿、鱼肉堆栈在一起晒干的海腥气,还有被臭气遮住的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几乎是瞬间,他就断定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鱼贩。 身上难以掩盖的鱼腥气、破旧但沾着星星点点油水的衣服、指缝里隐约露出来的碎肉……再从这两人的相处中不难看出,这是一对父子。 只是鱼贩在江堤岸边做的是鱼肉买卖,绑人是为了做什么,难道不怕因此惹上麻烦? “狗儿,来。” 男人没有注意到苗云楼隐晦的目光,向一旁比电线杆还瘦的男孩招了招手,男孩带着一脸谄媚的傻笑,小跑着提着一把尖刀,递给了男人。 那把刀非常薄,刀刃上反射着寒光,被精心的打磨过,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剖开鱼腹的刀。 男人接过尖刀,直接用刀侧在苗云楼脸上拍了拍,对男孩道: “看好了,杀人和杀鱼有区别,鱼就巴掌大小,人可要大多了,不过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在刀下面就是一块肉。” 他转了转尖刀,用刀刃从苗云楼的脸上慢慢滑下去,直到抵在后者的脖子上,抵着苍白皮肤上还在一动一动的青色动脉。 男人道:“把脖子当成鱼腹,往这儿轻轻划,血就能一下滋出来老高……看到没有?” 他说完就伸手柄尖刀递给男孩,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对准刚才的位置划下去:“来,你来做。” 男孩接过尖刀,站在苗云楼身前,脸上还是挂着那种傻笑,就跟画上去的一样,身子却明显哆嗦起来,愣愣的笑道: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狗儿,你跟着爹也有好久了,杀不动人的屠子是什么下场,知道不?” 那古怪的男孩闻言不安的动了一下,显而易见的开始发抖。 他那张傻笑的脸被抖的几乎挂不住,笑容极为勉强,嘴角向下晃了晃,最后还是定格在了上翘。 “那好吧。”男孩最后道。 他提着尖刀,慢慢走上前去,学着男人的样子,先用刀侧拍了拍苗云楼的脸,然后向下滑,用刀刃对准了脖颈上的动脉。 从始至终,苗云楼都乖的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动也没有动。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那柄尖刀带着一点颤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正要用力向下压去,突然莞尔一笑。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冷光,接下来便是瞬间扑面溅起来的血液! “啊——!!” 男孩尖叫一声,捂着胳膊一下摔在地上。 第499章 他的胳膊被整个划开,鲜血从中汩汩涌出,向一旁倒下的时候,连带着溅起的血花,露出后面一张美人面上狭长的眉眼。 苗云楼咬着刀刃,薄唇微微含在尖刀上方,见男人下意识看了过来,侧头一笑。 “是他先动手的,”他无辜道,“我是正当防卫。” 下一秒,他便飞快的吐开刀刃,尖刀“噌”的一声戳在木板车上,一下子挑开了他腿上的麻绳。 苗云楼双手仍被绑在身后,一个翻身从木板车上滚了下来,在身后愤怒的吼叫声中,头也不回的冲着巷子深处飞快跑去! 第431章 旧庙红布桌案 他这具十几岁的身体尚且稚嫩,个子不高,步子迈不开多大,只能趁着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扎进巷子里,两条腿跑的飞快。 身后很快传来一声怒吼,随后便是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操你妈的,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苗云楼耳朵里灌满了腥气的江风,脚下不停,迅速转过一个巷弯,对男人放的狠话嗤之以鼻。 还要扒他的皮,这种小巷子七拐八拐,等他凭藉身高优势随便钻进哪个狗洞逃之夭夭,这鱼贩能逮住他就怪了。 然而等他又拐过一个弯,脚下却是一个急刹车,心头猛的一跳。 这条看似蜿蜒曲折的小巷,居然早就已经被废弃了,无数杂物堆积在分叉口处,灰扑扑的高墙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别说狗洞,连个针眼找不到! 苗云楼余光飞快一扫,发现那些乱七八糟的分叉路全都被堵住了,只剩一条主巷还能走,根本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妈了个逼的……弄了老子的儿子还敢跑?等老子给你身上一片一片剥鱼鳞……” 身后暴怒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苗云楼愣神的一两秒钟的功夫,已经到了十几米距离的近前。 这种常年生活在江边的鱼贩不仅仅是支个摊子在江边杀鱼,大冬天下江捞鱼、撑船一天一夜都是常事,体力非常好。 苗云楼一个小孩子,如果不凭藉身高优势取巧,仅仅在这种没有分叉路的逼仄巷子里逃命,是绝对跑不过身后的男人的。 他“啧”了一声,眼神飞快的向周围扫去,转到一处忽然一顿,瞥见了巷子口尽头的地方。 那是一个破旧的庙宇,最上面挂着的匾额一边顽强的挂着、一边已经垂了下来,上面的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漆黑的轮廓。 庙宇门口半敞,露出门槛上厚厚一层尘埃,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让人心里泛上一层本能的恐惧,不由得迟疑的停步不前。 然而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容不得苗云楼思考太多。 他手还被麻绳捆在背后,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鱼腥气,咬了咬牙,顺着遍地都是水坑的巷子一路往前跑,盯着巷子尽头那个破庙,便一头撞了进去! “吱呀——” 掉漆的庙门被他撞得一个歪斜,苗云楼顾不上那么多,身子一扭,鱼一样飞快闪身钻了进来。 眼前的景像一下暗了起来,灰尘浮在空气中,带来几声不适的咳嗽。 苗云楼挣了挣手腕,用眼神飞快的扫了一圈,发现真正进来之后,这庙里倒不像外面看着那么黑。 只是这座旧庙实在荒废了太久,除了几根巨大的红柱子,什么都被搬空了。 偌大的庙宇里空空荡荡,盖着厚厚的灰尘,几乎无处藏身,只有最中间一个铺着脏兮兮红布的供桌,上面摆着个看不清脸的石像。 越来越近的怒骂声直往苗云楼耳朵里钻,他见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咬咬牙,只能弯下身子飞快冲进了红布里面。 几乎是下一秒,庙门就被人从外砰的踹开! “咔嚓!” 掉漆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苗云楼屏住呼吸,蜷缩在桌案底下,从红布下面狭窄的缝隙望出去。 只见木门被踹碎了一个大窟窿,细碎的木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瞪着罪魁祸首。 缝隙之下,一双开胶的鞋远远踩在满地碎木的地上,带着一股发臭的腥气,停顿了片刻,便朝着桌案慢慢走了过来。 “啪嗒……啪嗒……” 那双鞋踩过的地方,每一步都会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水渍停留在满是灰尘的木板上,就像案板上临死的鱼眼睛正浑浊的反光。 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红布铺着的桌案,上面还供着个不知是什么的石像,就显得格外显著。 那双鞋一边走一边靠近桌案,很快就在红布前停了下来。 “……” 庙里顿时安静下来,苗云楼咬着嘴唇,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一双漆黑眼睛紧紧盯着红布缝隙下一动不动的鞋,手指蜷缩了一下。 那双鞋上沾着的水腥气,只要一呼吸,就几乎让人能嗅到泥沙与死鱼的味道。 这种气味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弥漫开来,随着沉默彷佛无限拉长了时间,明明才过了几秒钟,却彷佛已经在红布下蜷缩了很久很久。 苗云楼实在撑不住,不适的动了动鼻子,却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种香气像是木头焚烧过后烟熏火燎的气味,闻起来干燥而沉静,刺激性的穿插进湿漉漉的水腥味中,显得格外古怪。 同时,一股微微发黑的白灰扑簌簌的从红布外落了下来,轻飘飘的铺在木板上。 苗云楼心头一动,见那些白灰在红布里也洒进了一些,悄无声息的伸出手,在地上轻轻抹了一指,送到鼻子下闻了闻。 ——香灰? 他空白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还不等他多想些什么,那双一动不动的鞋突然退后几步,一双膝盖代替了它先前的位置,跪了下来。 苗云楼被红布挡住,看不到男人全身的动作,只能听到三声“咚、咚、咚”的响声,很快,那双膝盖又重重直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脑海中有什么景像一闪而过,半昏半醒间,那几句模模糊糊的粗鲁交谈,忽得从他耳边飞快掠过。 “也就当贡品能合格……” “我听说随随便便拜错了神仙,可是要坏事儿啊……” “哪怕是什么邪性的东西老子也认了,好歹看在贡品的份上,得给老子弄点钱花花……” 苗云楼眉头一动,想起自己一开始撞进庙里时第一眼看到的东西,除了桌案上脏兮兮的红布,还有红布上那看不清面孔的石像。 难道那普普通通的石像,居然是个祭拜在庙里的神仙像吗? 这杀人不眨眼的鱼贩,是找不到他跑到哪儿去了,于是在神仙像面前恭恭敬敬的供上一支香,磕了三个响头,求神仙给他做主? 苗云楼在黑暗中,不由得无声的笑了出来。 神仙啊。 他眯起眼睛,在心中轻柔的笑道。 如果你真的能听到世人的声音,那么但凡你是个有娘生有娘养、良心没被狗啃了的东西,就踢翻香炉,把这作恶多端的鱼贩给一刀抹了脖子。 若是你真的存在,就把我这个茫然无知、被恶意绑来的人松开,让我一个无辜之人,免受恶人的侵害。 苗云楼在心里念完,背后的双掌合十,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的侧耳等了一会儿。 他听到仍是一片死寂的庙宇,听到红布上灰尘扑簌簌落下的声音,不由得睁开眼睛笑了。 就是这样。 苗云楼扯了扯唇角,身子又往后靠了靠,用别扭的姿势慢慢摸索着桌案下一些碎裂的木刺,挑了一根锋利的长刺,准备不再坐以待毙。 他盯着红布缝隙下那一双露出来的鞋,攥紧了手中的木刺,却听红布之外的死寂之中,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自言自语。 “神仙,你每天端坐在这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你知不知道石头缝里的鱼怎么抓?” 苗云楼心头一跳,下意识收回了手。 隔着一层红布,他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听到空荡荡的庙里,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回音,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神仙,我教给你,江上别的鱼贩抓鱼,一般都是用鱼饵慢慢钓出来,这么干胜在伤不到鱼,可是很慢,总要半天时间才能把鱼钓出来。” “我不这么干,我们江上还有一种祖传的特殊方法,用一种特制的三瓣钩子,对准那条狭窄的缝隙快速伸进去,拽着那条鱼的鱼脸,就能把它直接抓出来。” 空气中传来一阵颤抖,似乎是男人说到这儿,咧嘴一笑:“有的窝囊废不喜欢,觉得太残忍,但是我非常非常喜欢。” “因为只有这样伸进去抓鱼,才能看到鱼脸瞬间被搅烂、被生拉硬拽出石缝的时候,鱼眼睛里那种一瞬间剧烈的恐怖。” 男人说完,苗云楼眼前一晃,只觉得心脏重重的停止了跳动,骤然尖叫起来! 一道锋利的三瓣鱼钩猛的从红布中戳了过来,几乎已经粘贴了他的脸,泛着寒光,距离他刚刚拜神前在红布藏身的位置,只有一指的距离! 第500章 “哗啦——!” 隔着一层撕烂的红布,男人那张褶皱的面孔露了出来,他咧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看着苗云楼笑道: “娃儿,别怕,让这钩子抓上你的脸,你的脑子会被瞬间捣碎,就是一小会儿的事儿,不会痛太久的。” “反正你也是要被捆进来当贡品,我已经许完愿了,你听话,等头七我再给你烧纸!”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剧烈的撕裂声,那三瓣鱼钩直直的穿透了供桌,红布被扯了个粉碎,闪着寒光,向苗云楼脸上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苗云楼反应极为迅速,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尖叫着一个翻身,飞快的从供桌下钻了出来。 他心脏砰砰直跳,快的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眼睁睁看着那三瓣鱼钩擦面而过,直直的嵌入他身后的供桌里,将一条桌腿硬生生扯了下来! “咔嚓!” 男人拽回鱼钩,伸手柄桌腿扯了下来,随手甩在身后,听到桌腿磕在门槛上沉闷的当啷一声,咧嘴笑道: “娃儿,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还想去哪儿?” “……” 苗云楼胸膛剧烈起伏,没有说话,隔着一个残破的供桌、还有供桌上看不清面孔的石像,死死盯着男人。 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抓着供桌上的红布,看着男人手上闪着寒光的三瓣鱼钩,还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手指不由自主抓的更紧了一点。 第432章 “汝愿已遂” 这座庙除了一扇掉红漆的大门外,再没有任何出口。 苗云楼手无寸铁,个子还不到男人胸口,身形比男人小了两圈不只,双手还被麻绳绑在身后动弹不得,正面对上只有等死的份。 从一旁绕过去? 不行,他还来不及跑到门口,就一定会被男人抓住。 攀着柱子上房梁? 不……男人手里还攥着鱼钩,他哪怕再矫健,爬到一半就会被扯着肉生生拽下来。 苗云楼咬着口腔里的嫩肉,细密的汗水从额头上慢慢沁出。 他还在飞快的转动着思绪,然而男人根本没有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时间,寒光一闪,那三瓣鱼钩便破空向他抓来! “娃儿,别想了。” 男人眼睛里泛着点点浑浊的冷光,嘿嘿笑道:“趁早别再折腾,赶着去下面投胎,喝了孟婆汤,下辈子再来找老子报仇吧!” “嗡——!” 苗云楼心头剧烈一跳,眼看着鱼钩向自己飞来,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拽着那层脏兮兮的红布,扭身向男人扔去! 那红布许久无人打理,上面沾满了灰尘,被鱼钩“撕拉”拽破了一个大口子,扑棱棱的劈头盖脸扇了男人一脸的灰土! 男人猝不及防的被灰尘迷眼,眼睛里一阵剧痛,下意识闭上眼睛怒吼一声! “妈的!” 他那鱼钩被挡了一下,扑了个空,感受到红布劈头盖脸的糊在脸上,心头更加狂怒,伸手粗鲁的在脸上抓了好几下,想要把红布拽下去。 然而那红布不知是不是被鱼钩弄得过于支离破碎,男人一扯,反而更加乱七八糟的缠在他的脸上。 “扑簌簌……扑簌簌……” 铺天盖地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从红布的褶皱中飞了下来,大量灌进男人的鼻腔里。 男人感到一阵窒息,还有难以抑制的痒意,不由得更加狂怒的胡乱拽着红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死死拽着鱼钩警惕四周。 “操你妈的小兔崽子!!给老子出来!居然敢用这种阴招,你他妈等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的眼球剧痛无比,根本睁不开眼睛,在狂怒之中更是听不到苗云楼的声音,生怕被他偷袭,不由得一步步挣扎着向后退。 苗云楼才不会这时候凑上去逞英雄。 他见男人一边胡乱挥舞着鱼钩,一边向庙门处后退,不由得咬紧牙关,抓着手心里的木刺,用一个扭曲的姿势飞快磨着手腕上的麻绳。 等他把绳子割开,就能趁着这个机会逃出去…… 那麻绳只是捆鱼用的,料子并没有多结实,在木刺来回飞快的摩擦后,很快便隐隐有了些许松动。 苗云楼心中一喜,急忙压着脚步向庙门口轻轻走去,只等男人挥着鱼钩的空隙,就从侧面一个闪身钻过去。 庙门离他并不远,男人挥舞着鱼钩不断退步,离门槛仅仅只剩下一米左右的距离。 暗淡的庙宇之中,苗云楼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男人的晃动。 他屏住呼吸,视网膜里逐渐只剩下这庞大的身影,那血涔涔掉漆的庙门、自己门外的一切事物,都已经模糊起来。 快了…… 只差几步……! 然而就在苗云楼靠近男人、准备一鼓作气冲出去的时候。 男人身形一晃,他眼前一花,还没等稳住脚步,却突然和庙门外一张傻笑的面孔对上了眼睛! “嘿嘿。” 那张傻笑的面孔离他只有一掌的距离,专注的注视着他,眼窝凹陷,举着手里的刀,咧开了嘴。 那个笑容背着光,挡住了所有从门外照进来的光亮,苗云楼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来,视网膜中只余下刀尖的冷光,以及地板上微微晃动的阴影。 “撞、上了。” 他咧着嘴笑道:“原来、你在这儿啊。” “!” 苗云楼猝不及防,迎面撞上这一张脸,心头巨震,急匆匆的停住脚步,瞳孔瞬间紧缩! 电光火石之间,时间彷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苗云楼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眼睁睁看着那张傻笑的面孔毫不犹豫的举起刀,没有丝毫停顿,绕过男人庞大的躯体,准确的向他刺来! “嗡——” 眼前一抹寒光滑过,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一声皮肉被割开的声音,以及一股瞬间蔓延进鼻腔的腥气。 下一秒,血花溅起。 “噗通。” 苗云楼没有动弹。 他看着那张傻笑的面孔仍然注视着他,那种得意的笑容,却微不可查的凝固起来。 两个人的脸只隔了一掌的距离,苗云楼能够清晰的看到,近在咫尺的眼瞳里被溅起的鲜血染上了颜色,如同土山轰然崩塌,成为一片废墟。 隔在两人之间的男人身形一晃,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便瞬间歪斜着摔在地上。 “……” 苗云楼站在原地,从对面那双眼瞳中移开目光,低下头,看着男人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 红布仍然盖在男人的脸上,脏兮兮的灰尘却没了,被新鲜的染料变得鲜艳无比,血液从红布下蔓延开来,悄无声息的蜿蜒在地板上。 男人的脖子被割开了一刀长长的口子,血液从那里流淌出来,飞快的蔓延到脚边被踩飞的断桌腿上。 苗云楼看了一会儿,半晌,抬起头来,和门外那张脸对视。 咧开嘴傻笑的男孩仍然举着刀,站在门槛后面,刀上一滴一滴向下滴落着血迹,染红了他的衣服。 那张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凝固在面皮上,彷佛是被缝上去的一样,只有急剧收缩的瞳孔,才能让人看到笑容可掬的面皮不过是假象。 他没有想到,这一刀居然会割在男人脖子上。 就像他没有想到,这一刀即将扎在苗云楼身上的时候,男人紧闭着眼睛,鼻腔满是灰尘,狂怒而胡乱鼓舞抓着脸上的红布。 狂乱之间,男人眼前是一片血涔涔的天旋地转,身旁是没有实体的空气,一时不察,一脚踩上方才随手扔在木板上的桌腿,身子一歪,就这么撞上了他的刀。 “当啷。” 苗云楼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男人倒地的动静太大,震得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桌案再次一晃,那刚刚插上三根香的香炉一下子倒下去,在地上清清脆脆的滚了几圈。 “咕噜……咕噜……” 苗云楼没有回头,听着那声音在空旷的庙里带起阵阵回音,又渐渐恢复成一片死寂。 他看着门外男孩的神情,暗淡的余光内血涔涔一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神仙啊】 【如果你真的能听到世人的声音,那么但凡你是个有娘生有娘养、良心没被狗啃了的东西,就踢翻香炉,把这作恶多端的鱼贩给一刀抹了脖子】 几乎是瞬间,苗云楼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似有所感的回头望去,只见香炉在地上已经停止了滚动,撞在桌案残存的桌腿上,庙宇正中灰扑扑的桌案之上,仍然摆着那尊看不清面容的石像。 那石像光滑平整的面庞上分明连五官都没有,面向着苗云楼端坐莲台,却彷佛已经睁开双眼,正在安静的注视着他。 “汝愿已遂。” 空气微微波动起来。 苗云楼的耳朵里仍然是一片寂静,一个声音却从眼前传来,荡悠悠的晃进他的心里。 第501章 “危难之时愿汝万般所求,尽得回响,善自珍重。” 石像模糊的面庞朝向他,在他惊异的目光中,缓慢的、轻轻的眨了眨眼睛。 —————— “所以……你真的是神仙?” 苗云楼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桌案上的石像,眼睛里来回闪烁着小星星,咂了咂嘴,感慨道: “怪不得那个鱼贩要拜你,要是我知道你能实现愿望,我也拜你啊!”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鱼贩的尸体还没凉透,苗云楼就已经在被神仙庇佑的冲击之下,把才才的惊险尽数抛诸脑后。 哪怕石像对他无穷无尽的问题总是回答的言简意赅,他也依旧没有气馁,单方面和石像里的身影谈笑风生。 此时整个空空荡荡的庙内,仅有苗云楼一个人,坐在地上好奇的问东问西。 庙内因紧闭的庙门暗淡无光,空气中的腥气已经清理一新,灰尘在细微缝隙透出的微光中翩翩起舞。 门外那个精神有问题的的男孩已经跑了,拖着鱼贩的尸体不知道去了哪里。 苗云楼没有追他,只是拖着那块灰扑扑的红布,仔仔细细的把地板上污渍血迹擦了个干净,又捧着香炉,把庙内每个角落都熏了一遍。 他吭哧吭哧的做完这一切,才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头上根本没有的汗水,殷勤的小跑凑到石像面前,眯起眼睛笑道: “怎么样,我打扰的干净吧,是不是那股腥味儿都没有了?” “……” 石像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张模糊的面孔上,似乎微微幻化出一点五官,软化了坚硬的石头,很清淡的笑了一下。 苗云楼盯着那一抹微笑,漆黑的眼睛里亮光点点,不由得抿了抿唇。 真是失策了。 他一边咬着唇肉,一边在心里懊恼道。 早知道他刚才就应该许愿,神仙啊神仙,请帮我把那鱼贩吊起来抽一百鞭子,再给他把手用麻绳绑在背后,扔江里让鱼啃去! 这可是神仙啊,能实现凡人愿望、会说话的神仙。 怎么能让神仙在逼仄的空间里,闻鱼贩身上臭烘烘的腥味,还闻了那么久? 扔江里洗一百遍都不为过。 苗云楼选择性的忽视了石像没有鼻子,自然也不会有嗅觉这件事。 他美滋滋的凑在石像旁边,半跪着趴在桌案上,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专注的盯着石像。 “你一直在这里待着,会觉得寂寞吗?”苗云楼歪着头问道,“有没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样,跟你说过话?” 第433章 “他不特殊” 话音落下,石像周围的空气晃动了一下,很快,苗云楼便听神仙回答道: “未曾有过。” “为什么,”苗云楼眨了眨眼,大感惊奇,“你这样慈悲,轻轻松松就能实现别人的愿望,怎么会没有人对着石像向你恳求?” 石像摇了摇头,慢慢道:“我拥有意识,也不过从昨日起始。” “把我从江底打捞起来的人,将我送到了这座被荒废多年的旧庙里,庙宇偏僻,除了你,还没有人来过。”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 他看着石像认真的神色,脑海中闪过被绑在木板车上时,那些隐隐约约的言语,其中有一句话里,似乎带着几个类似的字。 ——“从江里弄来的东西”。 如果他听到的流言都不是无的放矢,那么将那些零碎的流言拼凑起来,就是一个在江边捕鱼为生的穷小子,前些天从江里救下了一个落难的姑娘。 这个姑娘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似乎自带着福运,短短几天,就让穷小子贫困的生活有了起色。 而就在昨天,穷小子又从江里打捞上一尊石像,他将石像送到了一座破旧荒废的庙里,便将其抛诸脑后。 这么看来,这个江边捕鱼为生的穷小子,倒是难得没有被穷困潦倒磨灭心性的人,不但不吝啬于施以援手,也没有把自己的命运尽数压在奇遇上。 这些零零碎碎的念头,在苗云楼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望着桌案上些尊新鲜出炉的神仙,不由得心念一动,一些细微的欣喜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样一个真正的神仙,在江岸边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望向这尊石像、和神仙说过一句话。 而他苗云楼,从黑暗中醒来不过短短的一个小时,竟然成为了与神仙交谈过的第一个凡人? 这是否是某种命中注定的天意? 然而苗云楼眼神一动,余光瞥见那块蜷缩在桌边的破破烂烂的红布,美滋滋的神情一顿,雀跃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闷闷不乐的抿了抿唇,盯着沉默寡言的石像,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骗我。” “明明第一个跟你说话的是那个鱼贩,他给你上香、给你磕了三个响头、还要拿我给你上供呢。” 苗云楼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在桌子上画着圈,不高兴道:“要不是我看着年纪小、好欺负,你也不会帮我吧。” “欲不除,如蛾扑灯,焚身乃止,”石像淡淡道,“他的欲望血腥而贪婪,哪怕他和你一般年纪时拜我,我也不会实现他的愿望。” 他只是如实叙述,苗云楼听了,心情却一下子多云转晴,心花怒放。 “所以你当时坚定的选择了我,对不对?”他舔了舔嘴唇,眨巴着眼睛笑道,“就算那个鱼贩再给你磕一百个响头,你也不会理他?” “不会。” “那以后呢?” 苗云楼眼睛里很亮,上半身往前挪了挪,逼问道:“以后要是有人想害我、想杀我,你还会保护我吗?” “只要你向我开口,”石像道,“我就会的。” “可是未来谁能说得准呢?”苗云楼盯着石像,“你只是现在答应的很好,也许等我长大、再过个几年,你就会把我抛诸脑后。” 他明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像是欲壑难填的贪婪之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只会步步紧逼、固执的继续逼问道: “你现在救了我一次,却不能永远救我,如果我习惯了被你保护,有一天你却没有听到我的呼唤,还不如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理我。” 石像闻言神色微动。 苗云楼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一丁点可能的变化,就见那张模糊的面孔上,似乎是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神情。 “……你无需忧虑,”石像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在无辜受迫的时候向我开口,我就一定会听到你的声音。” “我保证。” 苗云楼一眨不眨的盯着石像,漆黑眼瞳里清晰的映照出石像的神色,平淡的几乎没有波动,却也没有丝毫回避。 他终于放下心来。 当苗云楼醒来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双手被绑在身后,头上蒙着一层红布,正被人拖去当成祭品供奉给神仙。 从头到尾,他从没有表露出一丁点害怕。 哪怕被追杀、被恐吓、被逼到绝境,苗云楼也从未被吓破胆子,依旧冷静的观察着四周,查找一切机会伺机翻身。 可是他是一个凡人。 听到那些真实的威胁,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他仍然感到恐惧,感到紧张,感到茫然无措。 是神仙救了他。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中,神仙向他施以援手,为他搭建了一个小小的破旧避难所,让他能在这里单方面的和神仙凑近乎。 而不是沦为一具随处可见的尸体。 或许是雏鸟效应,让苗云楼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的抓住了掀开红布后感受到的第一丝善意。 这是独属于他的善意,是他拥有的第一缕善意,也是神仙给予出的第一缕善意。 一股莫名的窃喜骤然涌上心头,充斥满五脏六腑。 他是特殊的。 苗云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石像,歪着头问道: “那你会实现什么样的愿望呢?只有危机时刻,或者濒死的时候向你求救,你才会回应吗?” 神仙啊……无欲无求的神仙…… 苗云楼的思绪飞快旋转起来。 如果问神仙索要金银财宝,向神仙祈求荣华富贵;又或者拿出全部身家供奉给神仙,向他索求名利地位。 神仙是会冷下脸来不理人,任凭那人苦苦哀求,还是那人睁眼再看,石像就已经消失不见? 那可真是太好了,苗云楼心想,他很好养活的,不需要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想要名利地位。 他只要一个能住的地方,能满足温饱就好。 哪怕这座旧庙破破烂烂,屋檐上的瓦片遮不住风雨,只要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尊灰扑扑的石像,他也能开开心心的住下去,不用担忧自己哪一天被踢出门外。 然而石像却好像看穿了苗云楼的心思,闻言摇了摇头道: 第502章 “不。” “我会实现一切合理的愿望。”他开口道。 “如果一个人生性善良、从未害人,却因种种欺凌压迫贫苦一生,我自然会给予他值得的财富;若是一个人刻苦奋进、天资聪颖,却因小人陷害郁郁不得志,我为何不能让他拥有应得的地位?” 恍惚间,石像彷佛幻化出一双清冷眉眼,垂眸望向苗云楼,目光冷淡而清澈,慢慢道: “如果一个人无辜陷入危险,在危难之间向我求救,哪怕害人之人供奉再多、祈求再虔诚,我也不会倾听他的请求,助纣为虐。” 他的声音很平淡,平淡的就像并不是在说救死扶伤、拯救世人这样的大事。 那样的语气,和方才毫不犹豫承诺会保护苗云楼的语气一模一样,用如此平淡简略的语言,承诺了一个凡人的一辈子。 苗云楼闻言怔怔的盯着石像的眼睛,瞳孔微微一缩。 他脸上那种笑容一寸寸褪了下去,恢复成苍白的颜色,刹那之间,便明白了神仙的意思。 今日慌不择路被逼进破庙、躲进桌案红布下的,无论是谁,年老或年幼、贫穷或富有,神仙都会一视同仁,救下来者的性命。 他不必担忧某天若是贫困潦倒,向神仙乞求财富时感到羞于启齿、恐惧无人回应。 可他却也不能奢望神仙将他当做唯一、当做特别的那一个,因为无论是谁提出了合理的愿望,神仙都会慈悲的施以援手。 “……” 苗云楼垂下眼睫。 那种隐隐约约的欣喜、侥幸欺骗自己是缘分的火苗,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露出焦黑冷却的灰烬。 他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抬眼望着石像。 石像仍然被灰尘包裹在破庙里,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与他相隔不到半寸,苗云楼却突然觉得,自己离这尊不起眼的石像很远很远。 那种暗戳戳的窃喜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而纠结的复杂。 苗云楼无意识的咬着嘴唇,盯着石像。 他脑子里的小人来回打架,一会儿觉得神仙就应该这样大公无私、慈悲为怀,不能为谁停留;一会儿又觉得凭什么不能停留? 他可是第一个和神仙交谈的凡人,这么特殊,不能获得一点特殊对待吗? 苗云楼紧咬唇肉,专注的凝视着石像,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是的。 他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不会得到特殊的对待。 或许对于凡人百年,伸出援手的第一个人值得铭记心间,可是神仙拥有无数凡人的百年,他只是第一个,却很快就会成为无数中的“一个”。 苗云楼尝到了血的味道。 一股猝不及防的酸涩骤然涌上心头,夹杂着丁点欣慰,熏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只好快速的眨了眨眼,掩盖住心中的异样。 他松开了血迹斑驳的嘴唇,石像转眼望向他,见到那一抹血色,不由得神色一顿,问道:“怎么了?” “……” 苗云楼手指蜷曲扣着红布,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撇过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扯了扯唇角,重新露出一抹笑容,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刺耳响动。 “吱呀……” 苗云楼心头一跳。 这个偏僻而破旧的荒废之地,有人正站在门外,伸手推开了厚重的庙门。 第434章 只求一死,以命换命 苗云楼耳朵动了动,飞快抬起眼睛,和石像对视一眼。 所有伤春悲秋的思绪瞬间被收拢起来,转为心脏控制不住的砰砰直跳。 他差点忘了,虽然鱼贩已死,他在下庙里暂时安全了一小会儿,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男孩跑走了,他自己仍然是被绑架追杀的状态。 就算神仙可以救他…… 苗云楼面色不变,垂下眼睫。 那种鬼迷心窍的依赖如杂草般,已经被烧灼的一干二净,化为飞灰消散在庙中。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孤儿,无依无靠、无人惦念,还是凡事靠自己为好。 他定了定心,没有再望向石像,一撑手站起身来,抬眼飞快的四处扫了一圈。 庙里空空荡荡,仍然是只有一个正中的桌案和石像能够遮挡。 那块先前盖住他和桌案的红布,已经被鱼贩撕的破破烂烂,堆栈在桌面上,哪怕拿过来再铺上也来不及了。 没别的选择了。 苗云楼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咬了咬唇,在那钝涩的开门声越发清晰时,一个闪身,迅速躲到了桌案之后,蜷缩起来。 “吱呀——” 就在他躲进去的一瞬间,头顶便打下来一抹灰扑扑的昏暗光线。 庙门被人从外推开,夹杂着潮湿腥气的光线射进庙内,空气中的灰尘闪避不及,在暗淡的光线中翩翩起舞。 苗云楼抱住膝盖,方才的茫然与脆弱已经尽数褪去,他眯了眯眼,盯着地板上的暗光,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 是谁? 这地方偏僻的荒无人烟,按照神仙告诉他的话,在被打捞上来的两天里,只有他和鱼贩闯进来过。 那么外面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那个跑掉的精神不正常的男孩。 如果只有那个男孩,倒是好办,他在明自己在暗,苗云楼哪怕失忆了,也有一万种办法,无声无息的处理掉这个男孩。 可是如果跟着他进来的还有其他人…… 苗云楼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桌案凸起的细小木刺。 桌案仅仅有半人高,幸亏他身子小,这才能被桌案挡的严严实实。 只是红布已经碎成了烂布条,他这样被桌案挡住,就不像先前躲在红布里可以顺着底下的缝隙看人。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双耳朵微动,静静的听着地板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哒哒……哒哒……” 和鱼贩那种一步带出一个沉重的湿脚印声不同,桌案后面的脚步声非常轻,轻的甚至有些飘忽不定,彷佛是脖子吊在房梁上,踮着脚尖往前走。 那种声音不像是人,倒像是鬼。 苗云楼暗中倒抽一口冷气,沉默的屏住呼吸。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贪恋那一丁点缥缈的温暖,弄死了鱼贩还不赶紧离开,非要在这座破庙里停留那么久。 这座破庙没有后门,墙壁再怎么破旧也没有缝隙,他想要逃跑,只能从正门出去。 可是苗云楼现在甚至不知道身后那人是人是鬼,如果真的是那精神病男孩带过来的人,那么同样的招数再用一遍,怎么可能还会奏效? “哒哒……哒哒……” 那轻飘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和先前的鱼贩一样,来者仍旧沉默寡言的直奔石像而来,脚步声慢慢停在了桌案前,便一动不动。 很快,苗云楼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焚香味。 那个“人”正在拜神。 神经病男孩如果返回来找他,一定是为了报仇,这位来者还有拜神求佛,那就应当不是神经病男孩带过来的。 然而确定了这一点,苗云楼却没有放松,反而浑身紧绷起来,悄无声息的向下按了按身子。 他心头一沉。 这座庙宇偏僻,唯一一个能拜的石像昨天刚刚被打捞上来,甚至于除了苗云楼,没有人知道这尊石像是真的神仙。 想要拜神求佛,选择多的是,何必来这里鬼鬼祟祟的祭拜? 除非来者乞求的心愿,是在那些正大光明殿上香烛火油供奉的佛祖神仙,全都满足不了、无法诉诸于口的心愿。 上一个来石像前诉说这种心愿的,是想要拿活人一条命祭拜的鱼贩。 苗云楼睁着眼睛,背靠着桌案一动不动,感受到木头里那种潮湿的腥气,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如一片烈火燎原后的死寂。 那种死寂,已经蔓延了整整一百二十一个眨眼,他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的声音,愈演愈烈、轰轰作响。 砰砰。 砰砰。 来者仍然一声不吭。 就在苗云楼咬着指甲,手中死死攥着木刺,精神错乱的准备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时,桌案后的人却突然说话了。 “我……” 那个声音嘶哑而灰败,声音也轻的几乎听不见,只吐出了这么一个字,又不说下去了。 苗云楼闻言却眉头一动。 这个声音……? 他咬了咬嘴唇,斟酌了一会儿,半晌,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 苗云楼悄无声息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念道: 拜托。 我想看一看外面这人的模样,神仙帮我想个法子,让我能从桌案后看到好不好?拜托拜托,求你了拜托…… 还没等苗云楼把这段话在心里滚上两边,只听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细碎的木屑从他耳边落下,扑簌簌掉在地上。 第503章 那原本完完整整的桌案,突然开裂出一个缝隙,木屑掉出来,露出一个狭窄的缺口。 苗云楼眼前一亮,立刻扒在桌案背面的木板上,脸颊贴着粗糙的木屑,一只眼睛从缺口处向外小心翼翼的看过去。 这一看,他才发现,先前种种猜测,竟然都是错的。 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能看到来者消瘦的面颊,整个身子跪在地上,不像是地板托住了膝盖,倒像是膝盖轻飘飘的浮在上面。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嘴唇很薄,浑身上下白的像一张纸,没有丝毫血色,眼睛下是浓重的青黑,像是三天三夜没有阖眼的水鬼。 苗云楼眉头一动,慢慢眯起了眼睛。 果然,从听到声音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自己猜错了。 这个男人声音虚冷无力,语气平淡,他能看到那双灰暗的眼睛里有怨恨、有不甘,然而他吐出来的话却连这些起伏都没有,只有平静的绝望。 这样的人,许下愿望的契机和鱼贩绝不一样。 苗云楼盯着这个苍白的男人,看着他脸上一片淡褐色的麻子抽搐了一下,很快便跟着苍白的嘴唇一起动了起来。 “我……我来这里,不是想求什么。” 男人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盯着石像,慢慢吐口道:“我只想让一个人死。” “哗啦……”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是潮湿的腥风吹动破旧庙门,彷佛连空气都被他的话震颤起来。 男人却没有被这话吓到。 他看起来极为消瘦,面颊都陷了进去,彷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慢慢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神却冷静的毫无波澜。 他低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时间不长,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如何开口的切入,语气流畅了起来。 “我听说,您昨天刚刚被人从江里捞起来,”男人低着头,跪在地上面无表情道,“这里偏僻,那您大概还没有收到关风屠的贡品吧。” “关风屠跟我说,无论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收过他的好处,上天入地大到香火旺盛的城隍庙、小到各家的灶王爷,都早就收过他关爷的贡品,管他神仙佛祖,都帮不了我。” “我想也是。” 男人突兀的笑了一声,笑容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人靠饭活着,神仙也得靠香火过日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怪不得我散尽家财、想尽一切办法,到头来还是保不住我的孩子,也保不住我老婆。” 苗云楼眼睛里闪了闪。 他透过桌案的缝隙,看到男人在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眼底被绝望盖住的怒火,竟然又从已经熄灭的灰烬中,重新燃烧起了一瞬。 “我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好供奉给您的,”男人低声道,“这一柱青烟也是我从别的庙里偷来的,不是我的供奉。” “但我不跟您求什么。” 男人终于抬起头,直视着石像,满是血丝的疲惫眼睛里闪动着火光。 他道:“我只想让关风屠偿命。”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男人道,“我所有的身外之物都去换我老婆孩子的命了,可是到最后那些东西也没了,她们也没了,我只剩下一条没用的命了。” “您行行好,用我的命,换他关风屠的命,行吗?” 男人说完,喉头滚动一下,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俯下身去慢慢磕了个头,由直起身子,磕下第二个头。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虔诚,头磕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男人在石像前直直的磕了三个响头,很快便睁开眼睛,伸手按着地板,支撑着消瘦的身躯,想要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他弯下去的脊背逐渐挺直时,却猝不及防的撞上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的抵在他背上,让他无法起身。 男人顿了一下。 “咔哒。” 他身后传来一声上膛的声音。 “你要用你的命,换谁的命?” 庙门“吱呀”一声敞开,光线争先恐后的照射进来,几个漫不经心的脚步声却挡住了这些光线,慢慢靠近过来。 男人没有回头。 在他背后,一个声音平静的重复道:“你刚刚说,要换谁的命?” 第435章 “跟我说,我帮你” 苗云楼呼吸一滞。 狭窄的木板缝隙视野不大,只能看到男人后脑上顶着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 男人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然而听到那个声音后,他的瞳孔开始颤抖起来,眼球纹丝不动,那些发黑的纹路却像蛛网一样开始细微的紧缩。 “……” 整座空荡荡的庙里,除了几人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声响。 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人影摇动,庙宇破旧掉漆的木门大敞,四个健壮的人影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从苗云楼的角度,只能看见四双粗壮裸露的大腿,皮肤很白,腿上还挂着水渍,默不作声的堵住了门口。 这四个人和鱼贩身上的气味极为相似,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死鱼的臭味和江岸边的土腥气,显然也是在江上跑生活的人。 然而跪在地上的男人身后的人影,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把手/枪的主人穿着一条马裤,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皮靴,裤子的材质很硬,非常整洁,甚至带着一股肥皂的味道。 那种材质和颜色,苗云楼哪怕失忆了,他的常识也依旧能让他隐约认得出来。 那是一条军裤。 “说啊,怎么不说了。” 军裤道:“你要许愿,跟一个土胚子石像说什么,它自己身上的水还没擦干净呢,你应该跟我说啊。” “一个从江里捞出来的石像哪里管得了岸上的事,”他静静道,“你想杀人,想换命,跟我说,我帮你。” 男人闻言身形一动。 他突然顶着手/枪直起身来,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用膝盖慢慢转过上半身。 那把枪没有动,在他脸颊上抵着,轻轻滑过额头、眼睛、嘴唇,最后虚虚的停在了脖颈上。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那把枪上面的主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跟你说,你帮我……” 他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牙齿用力,在嘴里嚼了又嚼。 半晌,男人点了一下头,抬着头对军裤道:“好啊,你帮我。” “我想用我的命,换关风屠的命,让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头跌进江里,被水草勒着脖子活生生淹死,你能帮我吗?” “我想从阴曹地府里,把我的妻子和孩子找回来,”男人抬着头问道,“你能帮我吗?” 男人转过去之后,苗云楼从缝隙里就无法再看不清他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觉得“妻子”和“孩子”那两个字,就像是已经被他用牙齿嚼碎,腮帮子用力,吐到了对面的军裤脸上。 空气微微波动。 军裤闻言似乎是笑了一声。 “你那老婆是江洋人,我也没办法啊,”他无奈的笑道,“江洋人就应该全都被溺死在江里,你强行藏着你老婆,被发现不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再说了,你老婆是个瞎子,你儿子都被摔成几瓣了,到了阴曹地府也留不住啊,早就魂飞魄散了,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没用嘛。” 男人闻言身形剧烈晃动了一下。 他嘴巴一歪,低下头安静了片刻,就在苗云楼以为他不动了的时候,突然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猛然跃起! 男人一只手死死抓着那把枪,将拿枪的手腕固定在原地,甚至不顾自己会不会被一枪打死,另一只手不顾一切的向对面的脖子伸过去! 后面传来几声急促的惊吼,那几双水淋淋的粗壮白腿飞快奔上前,反应已经算是极快,有一个人却比他们更快。 “啪!” 苗云楼躲在桌案后面,甚至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一声巨大的脆响,男人狠狠的摔在地上,一只手腕扭曲的翻折在背后。 军裤以比他还快的速度,毫不留情的一甩手,用手/枪的枪身用力抽在他的手腕上! “真是给你脸了啊,”他感慨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是没留你一个活口,居然还敢跑到这破庙里,求一个破石像要老子的命。” “你说人怎么就不知道知足呢?非要弄得这么难看,丢不丢脸?” “呃、呃——!” 男人的声音将军裤的感慨盖了过去,他痛苦的哭嚎起来,蜷缩在地板上,消瘦的身躯甚至开始抽搐。 他的手腕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肿了起来,手腕古怪的耷拉在地上,显然是骨头已经断了,只有一层筋连接着手掌的肉。 手腕折断的血被包裹在皮肉里,渗不出来,场面并不血腥,却让人只看一眼,就感到脊椎骨一寸寸发寒发痛。 第504章 “……” 苗云楼没有出声,他浑身都在发抖,只能用手死死捂着嘴,甚至紧按着鼻子,防止粗重的呼吸被发现。 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军裤直起身来,两条腿迈过在地上抽搐的男人,随手柄枪揣回了腰间。 整座庙里都回荡着男人沉重的喘息、还有剧痛的哀嚎声,军裤没有理他,一边带手套,一边侧头对那四个沉默寡言的渔民道: “三点十分我要去跟陆包商吃饭,老地方,韦二送我过去,这里交给你们其他人。” “都知道该怎么做,我不多说了,一会儿吃完饭把东西带过来。” 他说完没有再往地上看一眼,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抬手压了压帽檐,就踩着靴子往庙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 苗云楼见状闭了闭眼,手指从缝隙边滑落了一点,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穿着军裤的男人,连笑带叹,从头到尾情绪都没有波动,没有任何防护,大咧咧的站在受害者身后,甚至那把枪到最后连扳机都没开。 他很平静,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然而就是这种平静,才让他在用平静的语气,吐出那些不平静的事情时候,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白的恐怖。 苗云楼甚至不敢过于明显的直对着缝隙看过去,只能侧着头,用斜视的目光向外瞥去,生怕被他发现。 现在他终于走了,苗云楼才稍微放下一些心来。 他小幅度甩了甩头,把目光重新放回地上的男人身上,然而仅仅一眼,那一口气却又不由自主的提了上来。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那原本在地上啜泣着哀嚎的男人,竟然已经像是散了气一样,瞳孔涣散,一动不动的侧躺在地上。 他这是……? 苗云楼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一蜷,迅速聚焦目光看向他的瞳孔,这才发现男人呼吸平稳,并没有命不久于人世的状况。 然而他消瘦的身躯却根本一动不动,那只歪在一边的手腕生理性抽搐着,一看就知道剧痛无比,他却连一丁点握住手腕的反应都没有。 苗云楼咬了咬唇,还没等多看几眼,眼前的光线却突然晃动起来。 他心头一惊,连忙往后一躲,侧着脸靠在木板上,目光斜侧着从缝隙里往外看。 只见那几条湿淋淋的白腿踩着拖鞋,慢慢走上前,一声不吭的围在男人身旁,挡住了所有庙外照进来的光线。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很沉,在暗光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苗云楼使劲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木头做的船桨,似乎刚从江里拔出来,湿漉漉的,还在往地上滴水。 为首的那个人上前一步,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蹲了下来,手心里搓出一卷纸烟,也没点,就直接塞进了男人嘴里。 “你忍一会儿,”为首那人道,“要是疼就多嚼两下,兄弟们下手快,很快就不疼了。” 他说完话,就站了起来,苗云楼愣愣的盯着那一小块纸烟,脑子里的东西还没转过来,眼前便骤然响起一声闷响! “啪!” 这一声闷响回荡在庙里,几乎让空气都震了起来,只听一声,就让人皮肉/欲碎。 “啪!啪!啪——!” 苗云楼浑身皮肉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木板外蜷缩在地上的男人,看着厚重的船桨,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身上。 只一瞬间,血腥味儿就飘了出来。 江里泥沙沉厚,船桨都是实心的木头,结结实实的打在肉上,声音其实并不大,响声很闷,却让人几乎能听到内脏破碎的声音。 这些人用船桨,把地上的男人往死里打。 缝隙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苗云楼盯着地上那双瞳孔扩散的眼睛,盯着这个用不了一分钟,就会被活活打死的男人。 在庄严肃穆的庙里,在普度世人的慈悲石像下面,在神仙的注视下,被几个人围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活活被打死。 求神啊。 苗云楼隔着一层木板,在暗中看着他。 你求神啊,你求求他救你啊,你明明远远的跑到这座破庙里,在这儿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为什么现在不求? 然而从始至终,地上的男人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石像端坐在桌案上,俯视着几人,就像真正普通的石头一样,一声不吭。 “……” 苗云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用力闭了闭眼,手指死死扣住木板。 他和这个人素不相识,甚至直到现在,他也近乎全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任何生平与性情,不知道他是不是该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活下去。 可是他却无法移开血涔涔一片的目光。 那种湿漉漉的水腥味一股股漫入他的鼻腔,就像是他蜷缩在红布下,从缝隙中屏住呼吸窥探鱼贩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若是那时他没有鬼使神差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神仙许愿,得到神仙垂下眼眸的一瞥。 那么现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脊背上混合著的血迹,也将有他的一份。 神仙在上…… 苗云楼的心脏跳的极快,几乎是飞速在心中颠三倒四的重复着几句话。 我求您查查他好不好?您看看他做没做过恶事,如果没做过,您能不能救救他?求求您别让一个无辜的人被活活打死,您—— “咔嚓。“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沉闷交错的船桨声中格外细小,然而几个渔民却是身形一动,高高抬起的船桨一顿,立刻停下了动作。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地板上载来沙沙的声音,苗云楼眼眶发红,抬眼望向缝隙外,却见发出声音的不是进来了什么人,是一只虫子。 那虫子肉眼几乎看不见,身体微微透明,速度极快的爬了进来,停在为首的男人脚边。 “陆包商死了。” 虫子的腹部动了动,发出一种尖细的声音。 “所有人都跟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第436章 被发现了! 庙里安静了一瞬,空气中只听得见地上男人的抽气声。 半晌,为首的渔民弯下腰,恭敬的点点头道:“是。” “您那边有没有受伤,”男人问道,“要不要我们把局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去找您?” 他说完话,却并没有立刻行动,只是仍然低头弯着腰,就听那只细细小小的虫子抖着身子,用尖利平静的声音继续道: “不,算了。” “你和尤老四过来找我就行,带上枪,然后告诉汪老大,晚上把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给我弄过来,记得别吵着我老婆睡觉。” 领头的鱼贩点了点头:“是,那这个闹事的……” “把他放在这儿就行,”虫子道,“让巡查队过来一趟,把他带走,别占着地方,到时候上头过来检查街道干净整洁,又要扣我的钱。” “那个打鱼的穷小子,也给我查查,这几天他的货多的不正常,别是从野路子运来了什么东西,脏了江面上的地界。” “还有,装泥鱼用的鱼篓准备好没有?今年那一堆泥鱼滑不溜秋、脏兮兮的容易找不着,鱼篓要是没准备好,老子就拿你们脑袋壳当鱼篓用。” 那一只细小的虫子一口气吩咐个没完,庙里回荡着尖细的声音,分明应该显得十分嘈杂,却露出一股压抑的死寂。 这三个膀大腰圆的渔民,没有一个人接话,全部一声不吭的听着。 这画面看着十分滑稽,三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微微弯着腰,恭恭敬敬的低着头竖耳倾听,面对的却只是一只虫子,不仔细看甚至找不到它的存在。 苗云楼面颊紧紧贴着木板,一手按住桌案,抿着嘴唇,透过缝隙盯着这幅滑稽的画面。 潮湿温冷的天气,他在微风中穿的单薄,鬓角却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 他一开始只以为那军裤是这地方的一个混混恶霸,靠着部队里顺出来的一把枪,四处横行霸道、威逼利诱让人供奉钱财。 可是苗云楼靠在木板后细细偷听,却是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一个普通的混混恶霸,真的能有如此强大的压迫感,让一群人对他言听计从,态度恭敬的甚至夹杂着恐惧? 更何况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时不时夹杂的“局子里”“巡逻队”“上头检查”,绝不是部队里一个边角料能指挥的事。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或者说,这样一个大有来头的地方一霸,如果发现有人偷偷听到了他的计画,会是什么反应? 苗云楼焦虑的咬了咬指甲,垂下眼睫,微微眯起眼睛,心脏刚开始跃跃欲试的起跳,突然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尖细响动。 “哦,对了。” 那只虫子好像已经说完了,触角晃了一下,似乎要走,又停下来动了动发声的腹部。 第505章 “桌子后面有个躲起来的小老鼠,”它道,“走之前清理一下。” 苗云楼还在贴着木板偷听,耳边猛然传来这么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让他大脑猝不及防嗡的一下空白! 什么?! 缝隙之间,只见那六只眼睛瞬间看了过来,庙里空气骤然一变,苗云楼下意识触电般向后退去,心脏猛烈的砰砰撞起胸膛,心头巨震!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还没等苗云楼想明白,下一秒,那破开一块的木板缝隙中,猛的凑上一个东西,紧贴着苗云楼的眼睛! 那东西歪着头动了动,通体透明,无机质的光滑眼珠盯着苗云楼紧缩的瞳孔,发青的翅膀微颤,分明是一只恙沙子。 这虫子钻在木头缝隙里,离他的眼睛只有毫米之隔! “扑棱!” 苗云楼心脏彷佛被人一下子捏紧,侧身向后一翻,骤然尖叫一声! 他仓惶的一跃而起,暴露在众人面前,手指紧紧蜷缩起来,隔着一层桌案,眼神惊慌的飞快扫过几道愕然的目光和身影。 这一幕引起了几声潮水般的倒抽冷气。 “呃——!” 原本只有三个人一个石像的破庙里,猛的蹦出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还带着一脸尚未褪去的惊恐,突兀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而他们就当着这个少年的面,无知无觉的呆了整整十几分钟。 “妈的……!” 为首的渔民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句惊异愤怒的脏话只啐出来一半,一只手已经从裤腰带里飞快抽出了枪! 一枚子弹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在枪口抽出的瞬间,便裹挟着血味和腥气向苗云楼的面孔射去! “砰!” 这一枪将将有些偏差,与苗云楼擦面而过,打在了庙殿后的漆红柱子上。 柱子上暗淡的红漆瞬间炸开,飞起无数窸窸窣窣的木屑,在空中打着转爆裂开来,发出一声巨响! 渔民见一枪不中,没有丝毫犹豫,手臂极稳的飞快拉动枪栓,仅凭极强的肌肉记忆扣动扳机,对准苗云楼的位置再次开枪! 他的肢体速度极快,甚至不需要经过大脑的反射。 哪怕上一枪没有真正打中,然而普通人在一枪擦面而过的震慑之下,即便再冷静沉着,动作和反应也会被震的停滞一两秒钟。 而就是这停滞的一两秒钟,在领头渔民毫不犹豫、几乎无缝衔接的扣动扳机之下,这一枪必定会中。 可是这一枪甚至连上一枪擦边都没有。 领头渔民在开枪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晃,再次定睛的时候,那原本愣在原地的人影,居然已经消失了。 那个小子去哪儿了?! 他心头重重一跳,手臂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动了起来,下意识就要移动枪口,视野里一块鲜艳的大片色彩,却骤然放大! “哗啦!” 一块熟悉的破破烂烂的红布,劈头盖脸的扑过来,将三人当头兜住! 下一秒,领头鱼贩控制不住的弓起腰,只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彷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猛然撞上,血涔涔的视线里顿时一片天旋地转! “砰!” 一声让人肉痛的闷响,夹杂着几人猝不及防的痛吼,此起彼伏的炸响开来。 苗云楼隔着一层遮挡视线的红布,单手拽着桌案一条边棱,死死怼在三人正前方。 他眼神发狠,还有着难以掩盖的慌乱,用力一甩手,把桌案往外狠狠一推,随后拉开距离抬腿便踹,一脚把连人带桌案整个踹出一米多远! “砰!” 木桌抵着三个渔民的腹部,把他们重重摔在门槛上,发出几声闷响。 苗云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来不及喘气,一把拽起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趁着那几人被红布挡着脸仍在痛呼,迈开腿飞快向外跑去! 风声呼啸,带着潮湿的腥气拍打在他脸上,他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拼命向前跑去。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凭藉着身高优势钻进了桌案下,为首的男人那第二枪绝对不会打空。 可是那种几乎是没有一丝迟疑的反应,却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他怎么会拥有这样的本能? 苗云楼一手拽着男人拖在肩上,歪着身子拼命向外跑去,明明应该直直盯着前方,却不由自主的侧头回首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落空了。 石像被门槛和歪歪扭扭站起来的男人挡住,已经看不见踪影。 那原本灰扑扑的破旧庙宇,此刻红布尽毁,桌案破碎,那尊慈悲垂眸的石像也不知所终,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庙灰尘。 苗云楼在抵着桌案向前冲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慢慢许愿,更没有时间去安置好石像。 在他用力把桌案甩出去的时候,那已经被痛呼满满充斥的耳朵里,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硬物被摔在地上的脆响。 苗云楼不敢去想那是什么声音。 可从胸膛里骤然涌上来的剧烈愧疚,还有一下一下紧缩的心脏,却比什么冷静的分析和歉意,都更加清晰的彰显著存在感。 “操他妈的,追啊!” “在桌子后面一声不吭的藏了那么久,绝对不能放过他,你往那边追!” 身后几声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苗云楼心头一跳,匆匆收回视线,闪身迅速绕过一面墙壁,这才将将错过了即将追上来的狂怒视线。 他没时间再想太多,哪怕心存愧疚,想要重新把那尊石像拼起来,也要先活下来才行。 苗云楼心脏狂跳,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水,侧身靠在墙壁上喘息,视线疯狂扫视着周围。 这里的墙壁大多低矮,不仅狭窄逼仄,而且弯弯绕绕、地上堆满了各种垃圾和脏水。 他妈的。 那个军裤还好意思说保证街道干净整洁?这里简直比得上垃圾场了,腥臭的死鱼到处都是,熏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等那个上头来巡视,必须得往死里扣他钱,妈的扣死他! 苗云楼心中无能狂怒,焦虑的把指骨塞进嘴里,无声的用力咬了好几口。 他自己一个小孩,肩膀上还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成年男人,光靠逃跑,绝不可能跑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渔民。 在这个七拐八绕的巷子里,想要脱身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身,要么根据声音一刻不停的转移位置,那些人找烦了、找累了,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自然只能放弃。 前一个方法自然一劳永逸,可是苗云楼没有那个条件,只能尝试着背着男人,根据隐约的脚步声不断转移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听到身后那些急促的脚步声已经渐渐分散开来,摸着墙壁,准备换到下一个地方。 然而下一秒,只听一道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然而却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氛围中,仍然清晰的传进了苗云楼的耳朵里。 苗云楼心中一悚! 发出这一声轻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居然趁着他沉浸在思索之中偷偷压着脚步走过来,此刻距离他仅仅一墙相隔! 第437章 你还挺善良 压抑的脚步声贴着他,离他仅仅一步之遥,隔着一面薄薄的墙面,苗云楼甚至在着紧绷的空气中,听到了被人压制着的呼吸声。 ——有人已经知道这里有所蹊跷,正躲在后面,打算来个悄无声息的瓮中捉鳖。 怎么办。 怎么办?! 苗云楼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咬着嘴唇,盯着那一面墙,悄无声息的步步后退。 那人脚步尚且微弱,一定是没有真正确认他躲在墙后面,大概率是被墙壁挡着,看不到他。 可是如果此时他转身夺路而逃,先不说背着一个成年男人不可能跑出多远,就是突然放大的声音,也会立刻暴露。 翻墙逃跑也是一样,只要是能发出声音的行动,都不能做。 可是就这么坐以待毙? “咔哒……咔哒……” 那种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来者已经将脚步声压的很低,可是那种夹杂着尘泥的水渍蹭过地面,传入苗云楼紧绷的神经,清晰的几乎就在耳畔。 天空带着湿气,灰沉沉的压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随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在苗云楼眼前飞快的来回凸起,攻击着他的眼球。 短短几个眨眼的瞬间被分解成无数个碎片,空气彷佛放慢了几十倍,那种带着水渍的脚步声被扯的变了形,古怪扭曲的响着。 下一秒,时间猛然飞快流动起来,苗云楼眼前闪过一片黑色的衣角。 “呼——!” 他只觉得后背一沉,彷佛被什么东西拽住,用力向后拉扯了一下,脚下骤然悬空,翻着身子向后摔去。 地面彷佛裂开了一个大洞,苗云楼瞳孔紧缩,下意识伸手抓去,眼前的一切却都飞逝而过,刹那间,便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灰暗。 第506章 “!” 苗云楼心头一跳,闭上眼咬紧牙关,一阵风声后,后背却没有迎来想像中的剧痛。 有一个人用宽厚的手掌,把他稳稳的接住,按在了地上。 “嘘,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背后用气音道,“你有点狼狈啊,需要帮忙吗?” “给我们点钱,我们帮你解决问题,咱们钱货两讫,怎么样?” “……”苗云楼心脏砰砰直跳,他闭了闭眼,听到头顶一阵犹疑徘徊的脚步声,低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银票、珠宝、金子银子,都随意,”那人答道,“你有什么给什么。” 金银珠宝,这也叫随意给? 苗云楼不动声色的咬着嘴唇,在心里呸了一声奸商。 他一睁眼就被人绑在木板车上,身上别说金银珠宝,连一口能拿出手的吃的都没有。 可是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总不能说自己两袖清风,什么也给不出来吧? 头顶的脚步声开始轻了下来,甚至逐渐消失,然而这正说明追来的人已经从细微的痕迹中察觉到有人来过,正在控制脚步,以免打草惊蛇。 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拐进了什么地方,但无论如何,都离方才待过的地方并不远。 如果来者开始细细的排查…… 苗云楼在黑暗中微皱眉头,不舒服的动了动肩膀,感受到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忽然神色一动。 他不动声色,镇定的低声飞快道:“我今天换了身新衣服,没带什么钱,看到我背后这个人了吗?这是我家下人,他身上有钱。” “你们去他衣兜里翻,翻出来多少,都算你们的。” 苗云楼说完便屏住呼吸,闭上了嘴。 身后人没有说话,他只觉得肩膀上一轻,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很快,就听到一叠纸被抽出来的响动。 “哎呦,带的钱还真不少,”身后的人压低声音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个小少爷呢,下人兜里都带着不少银票,阔气。” 苗云楼没回应他的话,暗中松了口气。 他哪里知道这陌生的男人兜里有多少钱,不过是编了个谎。 方才在庙里的时候,见这个男人给石像上了三根香,又说自己准备寻死,他猜测或许男人剩下的最后一点家产,都带在身上,才冒险一试,幸好猜中了。 反正自己已经救了这男人一命两命三四条命,拿他点钱是应该的。 “破财消灾,拿钱办事,”苗云楼手指偷偷捏着木刺,低声道,“我给够了,你们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身后的人拿银票在手上“啪”的一打,笑了一声道:“当然。” 只听一声金属与地面摩擦的闷响,苗云楼只觉得眼前一晃,一束灰蒙蒙的亮光从头顶斜侧着照了进来。 还没等他不适的眯起眼睛,身后的人便遮挡住他的视线,扒着地面,身手矫健的三两下爬了出去。 不过眨眼之间,入口处的障碍就再次被合上,挡住了头顶的光线。 “咣当。” 苗云楼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听到头顶隔着一层盖板,一个清朗的声音咳嗽一声,跺了跺脚,笑着的开口道: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尤三爷啊。” “我记得今天还不到巡逻的日子吧,您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他疑惑道,“您一去哪儿就有事,一有事就杀人,我一见到您,真是差点吓死了。” 苗云楼心头一动,暗中竖起耳朵,听到奸商说完,另一边终于开了口。 “……是你小子啊。” 果然是熟悉的声音,正是那个掏出手/枪对着他毫不犹豫砰砰开了两枪的领头鱼贩。 这会儿他的声音里带著明显的失望,尾音拖了半刻,还隐隐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犹疑。 “你见着我怕个屁,我又不是来杀你的,”鱼贩也笑了一声,显然对这种隐晦的恭维比较受用,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小子说的话,还真对了一半。” “我来这儿的确是为了杀一个人,”他道,“这人冒犯了关爷,折了他的脸面还逃之夭夭,现在我手底下的人都在找他,你见没见过?” “这个……?” 只听奸商迟疑了一下,随后无奈的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为难道:“我刚刚从学堂回来,一路上谁也没见着。” “您也知道这地方偏僻,除了我们三个兄弟,没人往这地方来,要不您说说这胆大包天的人什么特征,我帮您留意着?” “……” 鱼贩没回话,苗云楼只听到一阵沉默,还有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很快,又听到奸商爽朗一笑道: “估计那人就算跑也不会来这种脏地方,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这点您收下,好歹别吓着我弟弟,他还小呢。” 他漂亮话说完,鱼贩这才笑了,迈动步子开口道:“行了,也没指望你帮上什么。” “最近在你们那下水道里缩着点,关爷准备装泥鱼了,记得告诉你那三个兄弟,避避风口。” “诶,多谢尤三爷。” 头顶一阵毫不遮掩的脚步声,苗云楼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很快,顶上的盖子就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开朗的娃娃脸。 “人走了,危险解除,”那张娃娃脸背着柔和的亮光,低下头笑道,“怎么样,办的还算不错吧?” 这张面孔相当青涩,看上去大约只有十几岁出头的样子,可是肌肉线条明显的修长四肢,却比这张娃娃脸更显出真实的年龄。 他背对着光,脸上脏兮兮的,破了几个口子的衣服也灰扑扑的不起眼,却显得那张娃娃脸上的大眼睛更加明亮。 苗云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啊,你不认识?” 娃娃脸一手撑着地,利落的从上面跳了下来,拍了拍手,顺手柄盖子盖上:“这是尤三儿啊,关风屠手下的副官,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惹上他的?” “也不一定要认识他,才能惹上他吧,”苗云楼含蓄的微微一笑,“你对他看上去很了解,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帮人为人处世的风格。” “唉,也是。” 娃娃脸歪头一笑:“除了江里面游泳的鱼,谁惹不到他们?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他说完向苗云楼伸出手来,“我叫尹晦明,你是……?” “苗云楼。” 苗云楼微微一笑,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黑暗之中,只隐约见娃娃脸对他笑了笑,随后抬起一只手,在两人头顶碰了碰什么东西。 只听“滋啦”一声,黑暗顿时被微弱的光芒驱散,一盏昏暗的小灯晃荡着亮了起来。 苗云楼这才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地下的空间与娃娃脸身上破旧的衣衫非常匹配,墙壁围起来的空气相当逼仄,两个苗云楼踩着肩膀躺在地上,就能顶到头。 墙壁上贴满了报纸,却还是能看出黑色污渍从缝隙中渗出的痕迹,就像铺了一层木头的地板,显然是被人用心呵护打扫过,却依旧难掩破旧。 苗云楼不动声色的抬眼一看,发现头顶进出的地方盖着的盖板,居然是个井盖。 井盖严丝合缝的扣在头顶,就像一个保护罩,挡住了外面全部的光线。 井盖下面,一张破旧的二手木桌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桌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摆放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和头顶的灯显然是一套。 “不好意思,环境比较简陋。” 娃娃脸开口打断了他的观察,耸耸肩笑道:“刚刚要钱不是故意讹你,只是要想让尤三儿快点离开,总得破财消灾,我可实在是出不起这钱了。”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 “你……还挺善良的,”他眯起眼睛笑道,“在这种地方保持善良,真不容易。” 第438章 下水道三杰 换句话说,就是有点缺心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收取钱财是最简单最轻松的代价,分文不取才让人怀疑。 住在这种脏兮兮的下水道里,穷的叮当响,衣服都打着补丁,居然救人都不收钱? 反正苗云楼没有这么高尚。 娃娃脸听出来他的意思了,不由得莞尔一笑。 “是你运气好,碰上我了,”他拍了拍椅子,示意苗云楼坐下,乐道,“要是碰上我两个兄弟,那你现在估计会感觉有点冷。” “怎么说?” 娃娃脸弯起嘴角,轻松道:“衣服都得被他俩扒下来呗,再留你做一个月的苦力,保准榨干你所有价值改善生活。” “过一会儿他们俩就回来了,你要是不满意我,那就等着他们俩吧。”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嘴里哼了两句歌,把桌子简单用手扫了扫。 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神色分外轻松,甚至带着一些漫不经心,就像是苗云楼不存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一样。 第507章 苗云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抱着胳膊,眉毛挑的更高了:“你确定你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富贵闲人吗,警惕心也太差了,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他对这个陌生人的观感十分复杂。 住在脏兮兮的地下室里,却有着欣欣向荣的开朗,生活中危机四伏,却一句话不问,就帮助一个陌生人藏进了自己的住处。 苗云楼甚至怀疑,自己身上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图谋,应该立刻离开这里,规避风险。 可是他却一动没动,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张莫名感到熟悉的面孔,还有这个莫名无法怀疑的名字。 “说不定我和那个尤三爷是一伙的,利用你的同情心,演了一出双簧。” 苗云楼向前探身,在桌子上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盯着娃娃脸,意味深长道:“只等你的同伙全部归巢,我就把你们一网打尽,到时候……” 娃娃脸手上不停,在百忙之中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嘲笑道:“我真怕啊,把自己活成下水道里慌不择路老鼠的坏人?” 他没有抬头,伸手拍了一下苗云楼神秘莫测的脑门,听到一声破防的尖叫,哼笑道: “你当我是傻子啊,在这种地方活了这么多年,一看你这无牵无挂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又是个不小心惹到关风屠、疲于奔命的小可怜。” “这世道坏人混的都好着呢,你可算不上。” 他不以为意的随手拍了拍灯泡,上前几步,小心的把脸着地趴在地上,尚且昏迷不醒的男人扶起来,一边扶一边随口道: “放心吧,别看我们这里庙小,收留几天被关风屠无辜牵连的可怜人还是没问题的,还有这位仁兄,他——” 尹晦明的话说了一半,忽然收了声,扶着男人的手不着痕迹的哆嗦了一下。 苗云楼一直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低声问道:“怎么了?” 尹晦明按着男人的脸,低声道:“……你跟这人什么关系?” “乐于助人反被牵连的关系,我不认识他,”苗云楼心头一跳,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打量着他的表情,“怎么了,他有问题?” 他方才难得善心泛滥,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决定救这个男人的时候,一方面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被活活打死的一种可能。 另一方面,就是他在暗处完整的听到了这个男人的遭遇。 在这场单方面的暴行中,男人是一个纯粹的无辜者,妻离子散、散尽家财,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报复始作俑者,没有半点私心。 况且就连神仙都实现了他求生的愿望,若他是个恶人,神仙怎么会还留给他一条生路? “……” 尹晦明半天没说话,神色一寸寸沉了下来,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半晌,才吐出一句: “不是他有问题,是他遇到了问题,一个足以毁灭所有与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的问题。” “什么问题?” “……”尹晦明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四处看了看,先伸手利落的扯下墙上贴着的一张报纸,胡乱按在男人脸上,这才把目光转向苗云楼,压低声音严肃道: “说实话,如果我知道你带着的人是他,我绝不会随意把你带进这里来。” “我有家人,我不可能冒这种险,”尹晦明认真道,“但是现在把你赶出去,你一定没有活路,帮人帮到底,你别出声,我先趁着他们没回来做些准备。” 苗云楼看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头顶“吱呀”一声。 透过刚刚被掀开的井盖,外面传来一个居高临下的冷淡声音。 “什么别出声?” 苗云楼心头一动,抬头望向那半开的井盖。 井外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上方人的轮廓,那是一张真正青涩的少年的脸。 他很利落的从井上跳了下来,把书包放在地上,鼻梁上架着眼镜,阴影中那双眼睛暗沉如水,隔着镜片望向尹晦明,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 “哥,我回来了,”少年看了苗云楼一眼,很快把目光转回来道,“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刚才尤三儿来找麻烦,我小点声说话,”尹晦明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寸,刚好被听到了,扯着嘴角尴尬的笑了两声,“你这么早就放学了?胖子呢?”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男人又往隐蔽处拽了拽,用破布遮掩得更严实些。 苗云楼侧头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孩子,知道他就是尹晦明口中的“弟弟”,不由得有些好笑。 哥哥怕弟弟,还得给他使眼色,真是有意思。 少年似乎对他们的解释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后,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尹晦明。 “今天放学早,我记得你评奖学金的事情,就早点回来了,”他推了推眼镜,很温和的笑了起来,“王哥去买肉,他说晚上吃炖肉。” 尹晦明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小小的手心里攥着一块银色的机械腕表,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赶紧接过来: “你……你从哪儿弄来的?不会又是用打零工赚的钱买的吧,诶,这要多少钱啊,你还这么小——” 少年弯起嘴角,打断了尹晦明的话,笑道:“哥,我也不小了,我都能挣钱了,你这么大的喜事,应该给你庆祝一下,收下吧。” 他说完不等尹晦明推辞,便自然而然的转过话题,把目光移向一旁的苗云楼,镜片闪过一抹亮光。 “哥,你还没介绍一下呢,这位是?” 尹晦明小心翼翼抚摸着腕表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往下瞥了一眼,笑了一声道: “这是方才被尤三儿纠缠的人,我想着帮一把,就把人留在家里避避风头,齐融,你就叫他苗哥吧。” 少年目光转向苗云楼,微微一笑,乖乖道:“苗哥好。” 苗云楼报以真挚的八颗牙齿标准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歪着头笑道:“你好你好,你哥哥刚说你抠门,见到我要把我衣服扒下来呢。” “哥哥老是这么误会我,”少年抱怨道,“明明我从来没反对过他的意见。” “你反对我的次数还少吗,”尹晦明忍不住插话,质问道,“我让你好好学习,不要出去打零工,你就不听我的。” 少年无辜道:“可是哥哥也说过,人贵在自强,我要挣钱才能自强,不靠打零工,难道要靠抢吗?” “强词夺理,偷换概念!” 尹晦明望向苗云楼,捂着胸口痛苦道:“唉,小兔崽子在学堂就知道学怎么气我。” “儿女都是债啊,你还是忍忍吧。” 苗云楼对他挑了挑眉,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眉眼弯弯的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校服,校服很干净,闻起来有一股肥皂水的味道,一定是被人反覆洗过,可他自己手上却几乎没有茧子和冻疮。 他背著书包,是刚从学堂回来,尹晦明既然获得了奖学金,那么也是学生,可这两个人一个干干净净,另一个灰头土脸,几乎看不出还在上学。 苗云楼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孩子管另一个人的称呼是王哥,而对尹晦明,叫的却是哥哥。 少年推了推眼镜,撸起袖子,从旁边拿出一个摺叠板凳,对苗云楼笑道: “苗哥既然来了,就吃个饭再走吧,正好哥哥在学堂要被评选上奖学金了,我们也奢侈一把,不缺一口饭。” “没有人问过我这个一家之主吗,”尹晦明指着自己,惊奇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留他吃饭了?”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抱着胳膊靠在一边,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无情的揭露了尹晦明的挽尊: “哥哥别装了,你哪次帮人帮到家里过?” 他放好摺叠椅后直起身子,歪了歪头,盯着尹晦明脚下的一团黑影笑了笑: “这次一反常态把人留下来,是有事情要说吧,总不能说着说着事要吃饭了,让人出去等着,吃完饭再回来?” 尹晦明闻言一怔:“你……” “嗯?今天有客人啊。” 话音未落,只听头顶一声“咣当”的响动,井盖被再次掀开,柔和的光线却没照进来,被一大团黑影挡在了外面。 苗云楼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躯艰难的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一袋肉,略带震惊的看着自己,笑道: “这什么情况,家里买镜子了?怎么我走之前是两个人,走之后变成四个了?” 第439章 水鬼敲船,肉携挑生 这位圆滚滚的身躯嘴上震惊,上眼皮一碰下眼皮,打量着这个莫名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啊。 长得也太好看了! 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五官都还没长开,但是眉眼间秾丽的暗色几乎能滴出水来。 第508章 他的皮肤白的近乎发光,嘴唇的颜色很淡,却在那种锋利去白刃的眼睫中,平添了一抹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尤其是他的眼睛。 胖子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 太黑了。 他的眼睛太黑了,几乎吸收了所有光线,一眼望进去,彷佛跳进一池深不见底的黑潭,只能沉、不能浮上水面。 这个男孩,不像是江边上打渔为生的人,倒像是养在阁楼里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与此同时,苗云楼也在隐晦的观察着他。 这个刚刚挤进来的人神色惊讶,年纪不大,肚子很明显鼓出来一块,算是有些胖,肉却非常结实,被绷紧的衣服里有种奇异的力量感。 结合方才齐融和尹晦明的对话,这位应该就是去买肉的王哥。 苗云楼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王哥惊讶的同时,也在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如果说齐融对他的审视冷静而隐秘,隐藏在镜片之后,那么这个王哥对他打量的目光则更加毫不掩饰,却带着一种坦荡的温度。 奇怪,苗云楼心说,怎么胖子都姓王? 不对,他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还有哪个胖子姓王? 苗云楼按住额头,总觉得空白的记忆在攻击他,一时混乱,却没注意到尹晦明闻言停滞了一瞬的神色。 四个人。 尹晦明神色一晃,下意识看了一眼齐融。 胖子进来之前,屋子里只有他、齐融和苗云楼,可是他却脱口而出四个人—— 见到齐融神色平静,毫不意外,甚至还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笑容,尹晦明眼睫不由得一颤。 那种被轻松情绪短暂掩盖下来的紧张,很快,便随着笑容一点点消失下去。 “怎么了,我说错了?” 胖子只觉得自己说完话之后,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挑了挑眉,把肉撂在桌子上,见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目光掠过了苗云楼,对尹晦明斟酌着问道: “角落里躺着的那个……不是来做客的人吗?” “我看他躺着一动不动,还说要给他弄点药来,怎么了,他不是什么好人吗,”他向前探身,试图判断地上男人的身份,“还是说他的身份需要保密?” “啧,也不是。” 尹晦明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求助的看了一眼苗云楼。 后者骤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吐了口气,给了尹晦明一个“我行我上”的眼神,开口道: “他是我带进来的。” 苗云楼小幅度的拍了拍脸,努力甩掉脑子里混乱的记忆,主动对胖子介绍道: “我叫苗云楼,方才被尤三爷追杀,是尹哥救了我。” 他简单解释了两句,委婉的表达过对尹晦明的谢意,以及与地上男人身上发生的一切毫无瓜葛后,这才道: “刚刚尹哥看到他的时候,却有些迟疑,似乎认识这个人,而且印象还不是太好。” 他向胖子询问道:“我初来乍到,是不是他有什么问题,我却不知道?” 苗云楼话音刚落,顿时三对目光都集中在尹晦明身上。 后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向众人,随后深吸一口气,扶起地上的男人,伸手掀开了他脸上的报纸。 “杜何?!” 胖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盯着那张脸难以置信道:“他居然还活着?” “我以为他早就死在……那个之下,或者被关风屠的人弄死了,”他盯着那张脸,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死。” 尹晦明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不管他,大约最多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尸体了。” 他们两个看到这张脸的反应极为剧烈,齐融比他们要好一些,面色只是微微一变,却也皱起了眉头。 “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反对你救人,”他抿了抿唇,凑到尹晦明身旁,犹豫道,“可是这个人,你真的要保他吗?” “他和那种人接触的最久,如果不把他交出去,或许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我当然知道。” 尹晦明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拽着这个男人的衣领晃了晃道:“我要是路上看到他,绝对不会救他,只能假装没看到,最多给他偷偷披一条毯子。” “可是现在他差点被打死,还是活下来了,而且已经活到我们面前了,我可以不主动帮他活着,但我不能亲手推他去死啊!” “滋啦……滋啦……” 随着狭小空间内声音的波动,那唯一提供光源的煤油灯也开始不安,昏暗的火光跳动起来,在煤油灯罩里摇曳跳动。 火花爆开的声音清脆,在几人头顶发出不稳定的声响。 苗云楼不清楚这个男人的事情,只能站在一旁通过几人的脸色推断,看着看着,一颗心不由得往下坠了坠。 他听得出来,尹晦明对面前两人隐瞒了一些事实,从描述中尽力的把他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甚至没有提他的名字。 这说明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非常沉重,如果尹晦明不加掩饰的实话实说,甚至会影响这两人对苗云楼的看法。 可是明明这个男人,甚至苗云楼自己,都和尹晦明毫无关系。 苗云楼心情无比复杂,皱着鼻子,用牙齿磕了两下食指突出的指节,忽然“啪”的拍在尹晦明肩膀上,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隐隐的激动。 “尹哥,你先别急着讨论这人要不要留下,”他晃了晃尹晦明的肩膀,认真道,“他和没关系,更不需要你来负责。” “你应该先给我解释清楚,他到底是谁,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害死所有人?” 苗云楼见尹晦明神情犹豫,干脆竖起三根手指,另一只手用力把男人拽了过来,认真道:“他,是我救的,所以他归我管。” “尹哥,你告诉我所有事,我自己来判断风险,如果他真的那么有问题,我保证下一秒就把他带出去,给他尽量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绝对不会牵连你们。” 哪怕这个简陋而温馨的下水道里,仅仅有尹晦明一个人需要做决定,苗云楼也不可能两眼一闭,把一个未知大麻烦扔给他负责。 他又不是良心被狗吃了,怎么能让新鲜热乎的救命恩人为难? 更何况这间屋子里,不只有一个尹晦明拍板做主。 苗云楼很感谢这个住处的包容收留了他,他不希望,自己带来的危险破坏了这种包容。 “哎,兄弟,你先别着急发誓撇关系。” 胖子盯着苗云楼看了一会儿,等他说完后,一把揽过苗云楼的肩膀,赶在其他人前面,率先开口跟他解释道: “我们不是说不同意他留下来,我们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是这个男人,他身上或许藏着一个江面上忌惮了整整几十年的东西。” 苗云楼心头一动:“什么?” “挑生。” 胖子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道:“他身上,有江洋人种下的挑生。” ……挑生? 苗云楼闻言一顿,眼睛瞪大了一点,原本脑补的血海深仇、三代纠葛全部被搅了个粉碎。 他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挑生指的是莞江地区对邪恶巫术的称呼。 挑生的施术者通过对菜蔬、鱼肉等食物施咒,使这些食物在人体内能够生长,最终导致人死亡,相当于巫蛊,或者是诅咒。 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诅咒? 苗云楼慢慢皱起眉头,几乎以为胖子是在开玩笑。 然而胖子严肃的眼神、一旁尹晦明沉默的目光,甚至包括齐融的一言不发,都在无声的告诉他: ——没有人在跟他开玩笑。 胖子叹了口气,道:“关于挑生的传言,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是某种封建迷信,或者关风屠那群不做人的玩意儿编的。” “但是很快,江面上发生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让在这之前所有不相信的人,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很快,苗云楼在胖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堪称诡异的故事。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夜晚。 渔渚村的渔民以捕鱼为主业,早已经熟悉了江上的颠簸,晚上基本都睡在船里,等着第二天太阳升起,就起床干活。 那天晚上,有个老渔民正在睡觉,突然隔着一层船罩,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碰撞声。 那碰撞声听着是从船底下传出来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是什么东西。 老渔民这时候并没有醒过来,只是不耐烦的砸了一下嘴,随意翻了个身。 渔船压着江面,夜里水下太黑,就会有笨头笨脑的鱼从船底撞上来,以为能跃出水面,结果被撞了个晕头转向。 这样的声音太多了,每天晚上都有,最多几分钟就会消失。 第509章 可是那个东西一下一下的敲着,还在响,甚至声音越来越沉,彷佛水鬼趴在船下锲而不舍的讨魂一般。 常年在江面上干活的老渔民是非常警觉的,那种久久不停歇的不同寻常的闷响,让他从困倦的睡梦之中,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一听,就听出了问题。 这个声音非常僵硬,不可能是活物,却发出了肉和木头碰撞的声音。 可是黑咕隆咚的大夜里,船底下除了鱼,还有什么东西发出这种声音? 老渔民很快就意识到不对,立刻翻身起来挑亮船头的油灯,攥紧鱼叉,谨慎的向外呵斥了一声: “谁?!” “……” 江面上寒风簌簌,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老渔民听着江浪拍打在船头的声音,听着听着,手心开始慢慢出汗,在接近零下的温度里,几乎握不住鱼叉。 因为那个声音还在响。 就在他的脚下。 第440章 “人脸潮水般翻涌” “砰砰……砰砰……” 周围所有渔船都已经熄了灯,黑漆漆的天岿然不动的笼罩着江面上的一切。 江面如同一面翻滚的黑色巨口,老渔民渔船上跳动的微弱火光一闪一闪,彷佛下一秒就要被吞进腹中。 老渔民额头上出了细汗,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伸手熄灭了油灯。 渔船上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的灵敏反而会成倍的增长。 老渔民攥着手中的鱼叉,艰难的俯下身子,用身体全部的皮肤紧贴着晃动的渔船。 他用一边耳朵贴着模版,身子一点一点跟着声音挪动,从渔船内无声无息的爬到了船头。 “砰砰……砰砰……” 那个声音在木板的传播中,越发清晰,它在小幅度的移动,碰撞的声音从一开始船底正中,已经挪到了船头。 老渔民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如雨爬下。 这种移动的轨迹,让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猜测——“水鬼”要上岸了。 老渔民在心中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即使已经出离恐惧,他也依旧坚持跟着声音爬到了船头。 突然,那个“砰砰”的声音不再响了。 老渔民一愣。 他的第一反应是水鬼消失了。 然而他顺着水鬼敲船的声音一路追来,他清楚的知道,最后一次敲击的声音,消失在船头最后一块浸水的木板上。 水鬼不是消失了。 它已经脱离了船底的范围,此时此刻,就站在渔船前被黑暗笼罩的江里,与近在咫尺的老渔民冷冷对视。 老渔民彷佛已经看到了面前湿漉漉的黑影,“嗡”的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 时间彷佛被放慢了无数倍,那种未知的恐惧瞬间爆发出来,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部凝固起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人在剧烈的恐惧中都会触底反弹,老渔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拼尽全力的向前一够! 妈的,拼了! 他在心里咬牙道,老子就算死,也得明明白白知道怎么死的! 或许是现在还没有看到水鬼,老渔民忽然生出无限的勇气,伸手顺着船板向前探去,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起来。 他顺着木板先摸到了船头被水打湿的木板,随后指尖一凉,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老渔民心头一跳,手指一颤,随即骤然开始剧烈的发抖! 手上的触感与他在江水中摸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这近在咫尺的东西上满是水渍,非常湿,也非常滑,让手指不住的向下打颤。 那种触感冰凉刺骨,被江水不知道泡了有多久,外壳已经发硬。 但是老渔民非常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在上面只放了一会儿,这一层冰冷僵硬的外壳,居然已经开始慢慢软化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才的勇气被一扫而空,老渔民一个哆嗦,瞬间抽回了手,一屁股向后倒在船板上。 他手上还保存着那种黏腻的湿滑,吓得根本不敢出声。 此时的老渔民再也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了,一种隐隐不安的预感随着心脏强烈跳动起来,疯狂警示着他不要动弹。 他一动不动的僵在渔船上,屏住呼吸,在心里疯狂祈祷,等着这个沉默的水鬼像方才的敲船声一样,慢慢远离他的渔船。 然而就在这空气紧绷到了极致的死寂中,远处从江面上,却突然遥遥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唤: “渔老大?” “!” 老渔民被这一声吓得汗毛倒立,险些心脏骤停。 他隔着江面隐隐约约的反光,看到了出声的人。 那是他侄子的船,船头上站着一个黑影,大约是见他船上的油灯亮了一下,有些放心不下,于是过来看看。 操他妈的,这个时候还过来干什么?赶紧走啊! 老渔民心脏剧烈跳动,一串警铃疯狂震响,大脑却一片空白,碍于近在咫尺的水鬼根本不敢出声。 对面的渔船见他这里没有丝毫回应,却是更增了许多怀疑,很快便摇着船桨滑过来,远远关切的问道: “老叔,老叔?你那边什么情况,油灯怎么灭了。” “老叔?诶,妈的,船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水鬼上岸了! 老渔民闻言瞳孔紧缩,心脏跳的几乎蹦出胸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在黑暗中拼命摇头摆手。 然而对面无论怎么眯起眼睛,在黑夜里仍然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影子不停在动。 他困惑的揉了揉眼睛,还是放下船桨,抬手点燃了油灯。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火光咬住灯芯,瞬间摇曳跳动起来! 老渔民远远看着,根本来不及制止,就见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一道暗淡的火光瞬间铺在江面上,照亮了暗潮下的汹涌。 他终于看清楚自己摸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张苍白的人脸。 在暗淡火光照到的江面上,两条渔船遥遥相对,在渔船之间,无数张惨白如纸的人脸正随着波浪翻滚。 那些人脸,就像是人面礁石一般僵硬,随着江浪面无表情的晃来晃去。 而船头的那张脸,此刻正大大的睁着双眼,一个浪打过来,人脸随之倾斜,倏地紧紧盯住了渔船里跌坐的老渔民! “啊!” 苗云楼“哐当”一下从椅子上翻了下去,短促的尖叫了一声。 “你吓我干什么,”他猝不及防的坐在地上,气的脸颊都肿了,瞪着尹晦明怒道,“胖哥讲故事讲的好好的,你突然把脸凑过来干什么?” 尹晦明瘫倒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笑个不停:“我是看你听的太投入了,万一被吓得魇住了怎么办?” 苗云楼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闻言冷笑一声道:“我还会被这个吓到?” “这故事也太老套了,很明显嘛,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往江里投尸。” “那个什么水鬼敲船的声音,就是尸体的头被渔船挡在下面,随着江水向上浮动,却无法露出水面,在船底撞出来的声音。” “水鬼上岸也是一样,”苗云楼道,“无非是江水不停翻滚,尸体顺着江水向外浮,所以才离船头越来越近,又忽然销声匿迹。” “苗哥真厉害,”齐融推了推眼镜,撑着床边晃了两下,笑道,“胖哥刚讲完,你这么快就把事情还原出来了。” “是这故事太简单。” 苗云楼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捧着脸,一眨不眨的盯着胖子不催促道:“然后呢,老渔民被吓得一头跌入江里死了?” 胖子一笑:“嘿嘿,这你可就猜错了。” “不仅老渔民没有被吓到,甚至那些所谓的水鬼,也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一个个大活人。” 胖子道,最开始那个老渔民吓了个半死,战战兢兢的凑近一看,就和苗云楼做出了一样的判断。 然而等他再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些睁着眼睛的人头根本没有死,只是在冷水中泡了太久,脸色青紫发白,几乎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简单的用眼睛扫了一下,发现如此庞大的人脸潮中,大部分居然都还活着,只有几个人看上去已经没了呼吸。 那个顶着他船底敲木板的人,就已经成了地府的水鬼。 他在江底沉沉浮浮,不停的想要上岸,却不停的被渔船底部挡住,只能一次次消耗氧气和意识,最终从船底浮出来,也已经没了气息。 老渔民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苍白人脸很久,半晌,伸出湿漉漉的手,给他合上了眼睛。 这个不伤人不称职的水鬼已经死了,可是那些还没有沦为江底水鬼的人,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不能见死不救。 老渔民在心中几番挣扎,还是遵从了本心,下定决心要拉这些人一把。 第510章 他先把自己这条渔船上的油灯点了起来,随后拽起自己已经吓成一滩烂泥的侄子,让他去叫醒其他人。 很快,几百条渔船都陆陆续续点起了油灯,向老渔民的渔船凑了过来。 在此期间,已经有离得近的渔民率先动作起来,把那些在江里一沉一浮的人捞了上来,安置在几条渔船上。 一些经验丰富、出过江经商的渔民凑近这些昏迷不醒的“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 ——这些人全部都是江洋人。 隔着一条大江,江洋人和莞江人实际上长相差别并不大,他们分辨江洋人,靠的就是鼻子。 莞江人常年居住在江边,鼻子基本上都是又平又扁,而鼻子挺又长的就是江洋人。 这个发现,让所有热心帮忙的渔民都犹豫了起来。 那个时期,江洋人虽然一直不怎么被接纳,常常被江上的人用奇异的眼神看待,却还没有明面上的规定,要严抓死打。 可是即便如此,这些数量众多、来意不明的江洋人,依旧是烫手山芋。 老渔民盯着那些人昏迷不醒的煞白面色,看着他们近乎赤裸的身体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这次他比救人时沉默了更长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仍然救下这些江洋人,不管他们从何而来。 不过老渔民放出话来,让所有人都只收留他们一晚,让这些人从冰冷的江水中缓过来,就赶他们自己去找出路。 这个办法是纯粹的善意之举,却也没有过于让人为难,渔民们思考之后,基本都同意了老渔民的做法。 甚至有人当时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家里不困难,如果这些人找不到住处,可以先在他家里住一段时间。 这些常年漂在江面上的渔民寡言少语,手脚却很麻利,相互之间非常熟悉,几乎已经结成了帮派。 很快,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江洋人便都被妥善的安置在一条条船上。 “嗯……就这样?” 苗云楼捧着脸,食指一下一下敲着下巴,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慢慢笑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恐怖故事呢,比如那些江洋人实际上是杀手,半夜都醒过来了什么的……” “如果是这样,虽然这个老渔民的经历有些恐怖,不过说到底也没什么,”他想了想道,“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江洋人归为邪祟吧。” “别着急啊。” 胖子笑道:“这个恐怖的惨剧,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第441章 一夜凭空消失 江上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江面上初升的太阳还在泛白,巡逻队就已经开始在岸边巡查,同时收取行江税。 按照关风屠的规矩,莞江上所有渔船只要想通行,都必须给他交税,散户一天一交,防止哪天死在江上,税收不上来。 巡逻队这一套规矩早就做熟了,小队长领头,带着人上了船,慢慢摇着桨向最中间的渔船划去。 微微发白的日光洒在江面上,江面上风平浪静,木浆拨开水,水波一下一下拍着船,泛着一层金光,景色开阔极了。 然而小队长坐在船里,心中却越发不安。 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越发强烈,在他心中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紧紧盯着那最中间的渔船,距离越来越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太安静了。 寻常清晨这个时候,这些渔民早就爬起来捞鱼了,然而此时周围除了江水拍船板的声音,居然没有任何人声。 一股死寂弥漫在江面上,发白的阳光照着毫无动静的渔船,彷佛渡上了一层惨色的白绫。 “砰。” 一声轻响拉回了小队长的思绪,他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发现是船头撞上了渔船的船尾,船已经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抬腿迈上渔船,只犹豫了一瞬,就伸手一把撩上了帘子。 “渔老大?”他试探道。 “……” 没有人回应他。 在这种窒息的死寂中,小队长咬了咬牙,彻底掀开了帘子,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三具浑身上下惨白发青的尸体。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船里,盖着被子,脸上的神色非常平静,彷佛只是睡着了。 “这?!” 小队长见状瞳孔紧缩,大脑嗡的一声,下意识腿软的倒退了几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根本不能相信,那弥漫在江面上的死寂真相,居然是这样。 尤其是在那三具尸体中,其中一具尸体的脸非常熟悉,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渔老大。 “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那天所有见过江洋人的渔民,都死了。” 胖子低声道:“那个队长差点被吓疯了,语无伦次的爬上岸求助,关风屠听说后,立刻派巡逻大队去查,发现不止老渔民,所有渔民都死了。” “……所有渔民?” 苗云楼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忍了忍,半晌还是没忍住,难以置信的探身问道: “怎么可能所有渔民都死了?就算江洋人身上携带着挑生,也不至于能波及到近百人吧?” 胖子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死了,这是真的,至于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共九十三个渔民,在一夜之间全部在睡梦中死亡,死前面色平静,没有任何痕迹。”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抿着嘴唇,慢慢向后倒在椅背上,闻言怔怔的盯着一个角落,托着下巴的手指一点点上划,遮住了眼帘。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一夜之间让近百人暴毙? 难道真的是什么“挑生”? “哦,对了。” 胖子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啪”的拍了一下脑袋,对苗云楼又道: “刚刚忘了和你说,在这件惨剧的调查中,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 他道:“所有被渔民们救上来的江洋人,都消失了。” “消失了是什么意思,”苗云楼顿时回了神,皱眉道,“他们也死了?” “不,就是消失了,凭空消失,”尹晦明也插话进来,严肃道,“几十个在江水中昏迷的江洋人,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王哥刚刚跟你说的故事,是那天晚上一个岸边的乞丐讲的,巡逻队知道后把所有渔船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查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凭空消失……”苗云楼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字,喃喃道,“有意思。” “关风屠就是因为这个,认为江洋人会给人身上种挑生,才下令把所有江洋人赶尽杀绝?” “不知道,”尹晦明耸了耸肩,“反正从这件事之后,关风屠就把见江洋人就杀写在了大字报上,谁违背他的命令,就一视同仁杀谁。” “你救的那个男人,杜何,”他轻轻踢了踢倒在一旁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个要被关风屠弄死。” 苗云楼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盯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男人,脑海中闪过那凄厉痛苦的惨叫声,船桨打在皮肉上发出的一声声闷响,还有那个平淡的愿望。 男人跪在石像下,用疲惫低沉的语气,祝愿关风屠去死。 尹晦明还在继续:“你大概也猜到他的事了吧,他也在江里救过一个江洋人,和故事里那些渔民不一样的是,他爱上了那个江洋人姑娘。” “他想要保护她,于是把她留在家里,偷偷养着她,后来两个人还有了孩子,可惜纸包不住火,他干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尹晦明说到这里,无声张了张口,慢慢的有些犹豫,语气沉起来,似乎是不忍再说下去。 齐融看了他一眼,顺其自然的接过了话,对苗云楼道: “三天前,关风屠派人点了他的家,那个江洋姑娘直接被一枪打死,其中一个人把她不到一岁的孩子往地下一摔,孩子一声都没吭出来,当场死亡。” “……” 苗云楼没说什么,闻言慢慢的点了一下头,修长的手指抵着面颊,垂下眼睫,神色复杂。 在胖子口中的故事里,那些渔民是染上了挑生,一夜死亡。 可是在他们入睡前,被他们救上来的江洋人仍然处在昏迷状态中,如果是他们给渔民身上种了挑生,总不会苏醒的这么快,又如此隐匿无声吧? 有一种可能,是江洋人传播的挑生并非主动种下,而是他们自身携带。 也就是说,江洋人身上有一种类似“蛊毒”的东西,只要旁人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就会无差别的沾染上“蛊毒”。 那杜何呢? 如果江洋人身上真的携带着挑生,为什么他却没有死亡,甚至那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都安安稳稳没有患病的迹象? 第511章 是那个被枪杀的江洋女孩是唯一的例外,还是这件事中,仍然另有隐情? 还有胖子最后补充的那一点。 巡查队把渔船翻了个底朝天后,发现所有江洋人在太阳升起后都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关风屠的渲染中,这件事听上去不仅诡异,还让江洋人留在渔民心中的印像在恐怖之上,还增加了一层面目可憎。 试想一群异乡来客,突兀的飘在江面上,在携带挑生、导致近百名渔民死亡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哪怕关风屠没有明说,这也太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了。 苗云楼现在知道的一切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无法轻易定下结论。 只是隐约发现,这些事情推断出的过程,无论是阴谋论还是巧合,实际上根本经不起推敲,却被飞快的敲定下来,成为江岸上的铁律。 那么关风屠在这个围剿江洋人原因的故事中,就真的没有丝毫隐瞒吗? 还是说—— “苗云楼?” 尹晦明拍了苗云楼一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思绪。 苗云楼抬起头疑惑的望向尹晦明,后者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柜子里扯出一块布,低着头抖了抖被单,对苗云楼道: “现在外面已经天黑入夜了,江岸上有宵禁,估计你也来不及找其他住处了,今晚先凑合凑合,跟我们挤挤吧。” “什么?”苗云楼一愣,“我今晚住这里?” “……嗯?” 尹晦明闻言一顿,抬起头看了胖子和齐融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回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迟疑道: “什么意思,你在外面有住处?不会你之前忽悠我的话是真的吧,你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苗云楼眉头一跳,下意识瞥了一眼另外两人的神色,指着自己笑了一下,加重了语气道: “你要让我留在这里?” “你不方便?” “我不方便。”苗云楼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咀嚼着这四个字,慢慢重复了一遍。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尹晦明,笑道,“是我不方便?” “尹晦明,今天无论是尤三还是尤二都看到了我的脸,如果发现你们包庇了我,绝对会杀了你们。” “你想冒着所有人都陪葬的风险收留我,这个今天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吗?” “还有他,”苗云楼拽着杜何的衣领,眯起眼睛,看着三人道,“就算关风屠手段残忍,可是杜何的确是在明知挑生存在的情况下,包庇了一个江洋人。” “他这么做是有私心,更有巨大风险的,万一挑生蔓延出去害死了别人,他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笑了一声:“说句难听的话,按照杜何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现在杜何,还有我,说不定身上早就都被种下挑生了,只等一个晚上就会发作。” “尹晦明……” 苗云楼眯着眼睛,半阖着眼皮,一手按着桌子凑近尹晦明,盯着他勾起唇角,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你把我留在这里,就不怕晚上闭眼,第二天就再也睁不开了?” 他的笑容温柔而冷淡,油灯在头顶散发著暗淡的昏黄光线,打在他浓密的长睫上,在眼底投下青黑的阴影。 那种专注的眼神,带着一种这个年龄根本不该出现的诡异,一点点打在尹晦明青涩的面庞上。 尹晦明无动于衷:“哦。” 他伸手“啪”的弹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鼻子,便转身去整理被单,听到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极高分贝的愤怒尖叫! 第442章 “晚安,睡吧” “你是不是有病!” 苗云楼勃然大怒,眼眶都疼红了,捂着鼻子抽抽噎噎的大发雷霆:“疼死了!我恨你!!” 尹晦明哦了一声,抬头想了想,把被单卷起来,先在地上严严实实铺了一层棉被,一边铺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幼稚。” “你……什么叫我幼稚?!” 苗云楼瞪着他怒目而视,鼻子酸疼的快哭了,拽着胖子的胳膊用力晃起来,难以置信的嚷嚷道: “我在跟你说正事!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危险吗,我认识你吗?根本不熟好不好!” “如果我是故意博得你同情的呢?或者说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却带来了……你在听吗?!” 尹晦明心不在焉的盯着被单:“薄了,再铺一层……嗯嗯,在听。” “算了,胖哥你说!” 苗云楼瞪大了眼睛,见尹晦明根本充耳不闻,气的要死,立刻调转风向,食指严肃的敲着桌子,侧头质问道: “把我留在这里你能放心吗?你们这里下有小下有小小,你不觉得很不安全吗?” “是是是……啊不不不,没有的事。” 胖子被他吵的头疼,扶了扶额,一时间话都有点颠倒,只好先安慰道:“哎呀,你别想太多,我们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这没事,真没事啊……” “哎呀别理他,小孩闹觉呢。” 尹晦明翻了个白眼,把被单递给齐融,顺手揉了一下后者乖乖的脑袋,低声道: “帮哥哥铺一下,我今天好像有点腰疼,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尤三儿给气的。” 齐融伸手接过被单,微微一笑:“那我一会儿帮哥哥捏一捏。” “哎,好孩子,”尹晦明忍不住又揉了两下,夸奖道,“还知道给哥哥捏腰了,比让睡个觉都扭扭捏捏的小孩好多了。” “我在说正事!你到底说谁是小孩儿?!” 身后传来苗云楼崩溃的声音,尹晦明假装没听见,揉了揉耳朵,搂着手脚麻利的铺完床铺的真小孩,感慨道: “还是你好,哥哥跟你待在一起耳朵都更好使。” 齐融被他搂在怀里,盯着那只青年人修长的手掌,垂眸笑了笑:“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说清楚?” 尹晦明闻言顿了顿,在苗云楼看不见的地方,面上一派轻松的神色慢慢褪了下来,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明天吧,”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先让人家睡个好觉。” “他担惊受怕一天了,从关风屠眼皮子底下逃跑,被一群人追着打杀,还带着一个通缉犯,也真是不容易。” 这个漂亮白净到与江边格格不入的少年,彷佛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眼睛专注看向别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进去,心甘情愿跳进深不见底的漆黑水潭。 在这种地方生活了近二十年,尹晦明不算是个善良的人,可是看到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被逼到绝境,他依旧忍不住伸出了援手。 哪怕这种帮助带有目的、并不单纯,却也远远超过了理性衡量出的风险。 齐融点了点头,盯着自己干净整洁的衣角,突然开口,轻声道:“哥哥,你不想让他去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尹晦明一愣,随即不由得笑道: “说什么呢。” 他亲昵的揉了揉齐融的头发,给他扶正了眼镜,凑在他耳边小声道: “你还要上学呢,好不容易把你拉扯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当个长腿的监控摄像头的。” “和活着比起来,学习算什么?”齐融低着头,静静道,“如果不用供我上学,你是不是早就可以走了?” “我现在也能走啊!” 尹晦明眼睛瞪大了一瞬,赶紧哄道:“你别这么想啊,我之前不走,是因为想和你们一起走。” “你马上要毕业了吧?等你一毕业,哥哥就拿奖学金买三个人的船票,到了新的地方,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 齐融闻言眼神动了动,听到“一家人”还是没忍住,低着头露出了一个细小的笑容。 尹晦明时时刻刻盯着他的表情,见他笑了,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也跟着笑道: “你就乖乖听话,好好去上学,不用管家里的事,等着两个哥哥处理好,知道吗?” 他小声道:“江岸上值得信任的人太少了,最近太乱,你在上学,我也在上学,只留胖子一个人守着这里,咱们实在是太被动了。” “今天给了那么多钱,尤三儿才肯说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提醒咱们,一帮子畜生,就是这段时间太放松警惕了……” 像尹晦明他们三个这种孤儿,无依无靠、没有背景,如果不抱团取暖,哪天无声无息的死在角落里,都没人知道。 想要活下来、活的久一点,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四处走街串巷,收集犄角旮旯里的小道消息,用探听到的秘密换钱、换吃的、换巡逻队的庇护。 他们三个人就靠这阴沟老鼠一样的活法,活了整整十几年。 尹晦明去关风屠办的学堂里上学找出路,胖子守着这个小家、负责一日三餐的食材,齐融个子小、灵活,在街道里穿来穿去打听消息。 第512章 可是现在齐融已经长大了。 他自己倒没什么所谓,可尹晦明却坚持要他一定去上学,哪怕直到最后都学不出什么名堂,也必须去。 于是这个分工稳定的三人小队,便开始逐渐失衡。 尹晦明每天一放学就到处打工,一边赚钱一边探听各种秘密,再一条条拼凑起来提取关键,却也是分身不暇。 ——从前他探听的消息真实性高,才在众多“老鼠”中脱颖而出,可是现在他连收集消息的时间都不够了,哪里还能再细致的辨别出真伪? 眼见尤三儿的态度愈发冷淡,尹晦明愁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怕齐融和胖子担心,还得控制自己翻身的动静。 他愁了三四天,也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办,而就在今天,天上却突然掉下来一个苗妹妹。 尹晦明原本想帮一把就算,刚刚和苗云楼聊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心头一动。 苗云楼…… 他们现在需要有个人在外面打探消息,这个从天而降的苗妹妹一来没有亲人朋友,二来又天然不会投靠关风屠手下,不就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苗云楼,总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熟悉…… 尹晦明莫名背后一寒。 他只觉得耳边传来一股湿冷的凉气,有什么东西凑了过来,一缕乌黑发丝轻轻垂在他肩上,露出一张阴恻恻的惨白面庞。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苗云楼面无表情道,“是我这个外人不能听的吗?” “唉,这么说真是见外了,”尹晦明叹了口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就这么一个老破小下水道,哪有什么外人?” “是吗,”苗云楼微微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觉得,有人刚刚和内人一起商量算计外人呢?” “怎么会。”尹晦明啧了一声,一本正经的矢口否认。 “从今天起,你就是内中之内、再内不过的内人了。” 他左手搂着齐融,右手搂着苗云楼,后背顶着胖子滚瓜溜圆的肚子,和蔼的看着苗云楼,语重心长道: “你的床位就住这里,虽然简陋,但是别怕,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三个会在你个人的不懈努力下,住进三层大别墅。” “……” 苗云楼看着吉祥三宝,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的在尹晦明腰上狠狠捏了一把。 “我草……!” “啊——” 苗云楼收回手,顺势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盖过了尹晦明咬牙切齿的痛呼。 “好困啊,是不是该睡觉了?” 他左右看了看,用眼神找到了自己的床位,摆了摆手道:“太晚了,大家都睡吧,住三层大别墅的事明天再商量。” 夜色已深。 头顶油灯暗淡,火已经烧到了底部,摇曳跳动的越发微弱。 苗云楼轻而易举的甩开尹晦明抽搐的胳膊,迈开修长的两条腿,走到自己亲民的床位前,躺了下来。 “胖哥晚安,齐融弟弟晚安,”苗云楼躺在床上,乖乖的挥手跟每个人打招呼,眯起眼睛笑道,“尹晦明哥哥也晚安。” 说完,他便把被子从底下拽上来,缩手躺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蛄蛹了几下便不动了。 尹晦明三人面面相觑,看着苗云楼没有半点忧虑,一动不动的躺在地铺上。 他身下的床铺破烂,被洗的甚至有些泛白,地上又硬又冷,即使铺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也称不上舒服。 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苗云楼安静的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神色恬静,居然已经快睡着了。 微弱的昏黄火光照下,笼在他阖眼垂下的眼睫上,分割出一片明晃晃的亮光、与眼底浓稠昏黑的暗色。 尹晦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拍了拍齐融的肩膀,小声道:“睡吧。” 齐融抬眼看了一眼尹晦明,没说什么,听话的摘下眼镜,爬上了自己的床。 有苗云楼做保,杜何被默认留了下来。 他们三个人实际并不相信这人身上携带着挑生,不过谨慎起见,还是把他搁置在了一个角落里。 尹晦明环顾了一圈,叹了口气,给胖子比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铁签子,伸手柄油灯的火熄灭了。 只听“噗嗤”一声,整间屋子便陷入黑暗之中。 逼仄昏暗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后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 苗云楼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睛。 他拽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墙壁上报纸缝隙中的污渍,有些困倦的半睁着眼。 很快,他便再次合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第443章 关风屠死了 这天晚上,苗云楼睡的并不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经历太过惊险,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梦。 在梦里有一个散发著鱼腥臭气的湿漉漉怪物,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边,用一种说不上来的阴冷目光,盯着他被蹭脏的衣角。 怪物对他说,他身上有脏东西,脏东西不允许在江岸上存在,必须去死。 苗云楼想跑,可是在梦里他怎么也跑不动,他身体里彷佛有什么东西,慢慢阻隔着他的呼吸,让他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死死扣着喉咙,想要把身体里的挑生扣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湿漉漉的腥臭怪物一步步向他走来,越来越近,苗云楼甚至能闻到水中泥沙的味道、以及缠在它身上的层层水草。 就在怪物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忽然,苗云楼感觉浑身上下的不适都开始逐渐消失。 他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那种触感并不舒适,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冷淡气息,彷佛是将他环抱在其中,挡住了怪物冰冷的凝视。 苗云楼呼吸一顿,那个坚硬冰冷的东西在他背后开了口,声音从彷佛从天边传来,轻飘飘的笼罩在江面晨雾中。 “万般所求,尽得回响,汝愿已遂,善自珍重。” “哗啦……” 江上平静无波的水面骤然涌起潮水,带着清晨灰蒙蒙的雾气,一浪接一浪淹没过怪物,也淹没过苗云楼的身体, 背后冰冷的触感骤然脱离,苗云楼心跳瞬间乱了,在淹没唇齿鼻息的潮水中,拼命挣扎起来! “等等……等等……!” “你别走,我要,我……” 苗云楼在深色潮水中沉沉浮浮,耳边一片混乱,水波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耳朵,让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紧闭双眼,眼前黑漆漆一片,在冰冷的江水中疯狂挣扎,想要挣脱出这种混乱的空白。 “别走,”他喃喃道,“你不记得了吗,我是……” “苗云楼……” “苗云楼——!” 苗云楼骤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尹晦明近在咫尺的面庞。 苗云楼缓慢的眨了眨眼,就见尹晦明正晃着他的肩膀,呼吸急促,见他睁开了眼睛,立刻盯着他急切的问道: “醒醒!你没事吧?” 那张关切的面庞背后,还是狭窄昏暗的地下房间,报纸中渗出些许污渍,井盖严严实实的盖着,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光线。 没有泥水的土腥气,没有怪物,没有潮水,也没有那个声音。 井盖边沿有一圈极小的缝隙,此刻微微发白,下水道里仍然昏暗,却不再是那种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黑了。 天已经亮了。 “……没事。” 苗云楼闭了闭眼,用力甩了甩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心跳:“我已经醒了。” 他抬眼看到胖子和齐融一左一右站在尹晦明身后,看到他们凝重的眼神、以及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不由得心头咯噔一下。 “昨晚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一瞬间,苗云楼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极端的情况。 他迅速从残存的困倦中清醒过来,立刻掀开被子,想要站起身来:“是关风屠来找你们麻烦了,还是杜何——” 苗云楼还没说完,胖子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股沉默的力道,让他一下又坐了回去。 “不是,”胖子道,“你先坐下。” 苗云楼一怔,眉头闻言微动,不由得重新凝聚起打乱的眼神。 他这才发现,尹晦明虽然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还有汗,可是他与一旁的胖子和齐融一样,都没有丝毫动作上的急切。 他们三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 那种神情非常复杂,甚至有些扭曲,尹晦明紧紧咬着嘴唇,让人几乎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出于极度愤怒中。 “到底出什么事了?” 苗云楼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看着这三个人的表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什么情况,只好紧皱眉头催促道: 第513章 “快说啊,别卖关子了,怎么都这个表情?” 尹晦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关风屠死了。”他道。 苗云楼:“……什么?” “关风屠,死了,”尹晦明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慢慢道,“就在昨天晚上。”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看了看尹晦明,又看了看齐融,闻言眉头一松,脑海中“嗡”的响了一声,脸上神情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关风屠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苗云楼作为一个陌生人,带着满脑子的茫然和困惑,在昨天缩在桌案后时,第一次得知这个名字。 他只从窄小的缝隙中,看到过这个男人一次。 可是水鬼敲船、江洋挑生,遍布各处的眼线、江岸上巡逻监视的卫兵,他在这里听到的一切,都与这个男人有关。 生,死,鬼,还有人。 在无数个故事当中,关风屠把江上的一切都牢牢捏在手里,像一条沉重而血腥的大江,压在所有人的经脉上。 而现在尹晦明说他死了。 这个众人口中残忍的刽子手,控制着整片江岸的头领,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杀人犯,就这么死了。 仅仅一个晚上。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 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与不真实感瞬间将他包裹住,以轻飘飘的、梦幻般的胜利,遮盖住某种让他感到恐惧的诡异。 他强迫自己在一片空白与混乱的脑海中,查找出合适的词语,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就一个晚上。” 苗云楼慢慢道:“我闭眼的时候还在想,到底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从关风屠手下完完整整的活下来。” “结果刚一睁眼,你就告诉我,他死了?” “……尹晦明,你说清楚。” 苗云楼停顿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盯着尹晦明问道:“关风屠是怎么死的?” 尹晦明和胖子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压抑着强烈的情绪,齐融也同样面色复杂,对苗云楼道: “是巡逻队里跑船打杂的伙计告诉我的。” “他说昨天夜里,关风屠因为陆包商的死讯喝了不少,喝醉了之后,就指明要一个养在外面的女孩陪他一起喝。” 齐融犹豫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继续道:“关风屠说完不到几分钟,一条小渔船就点着风灯慢慢靠了过去。” “巡逻队的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全部上岸了,没有留人在船上看守。” “结果仅仅十几分钟,就听见“噗通”一声落水的声音,巡逻队以为是关风屠搞出来的,根本不敢看,结果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喊救人,才发现不对。” 齐融还没说完,苗云楼就已经明白了。 他不由得瞪大了一点眼睛,脱口而出道:“掉下去的人是关风屠?” “没错。” 尹晦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空洞,语速很慢,一字一句道: “关风屠从船上掉了下去,由于救援不及时,巡逻队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断了气。” “……” 苗云楼听完,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根本没想到,关风屠会是这样一种死法,酗酒、色心大起,在巡逻队避嫌不敢靠近的桃色艳情中,落水而亡。 这样的死法太过草率,也实在是有些讥讽的荒诞。 况且事情发生的过于巧合,以至于甚至不太符合常理。 关风屠落水、船上的女孩为什么不出声?他本人在江上横行了那么多年,熟知水性,怎么在会落水之后,再无自救之力? 昏暗无光的屋子里一片死寂。 齐融言简意赅的讲完后,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面上的情绪被昏沉的光影挡在原地,几乎像是几个一动不动的蜡像。 他们都明白,这一切发生飞快的意外中,包含着多少种巧合与不合理。 关风屠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不是意外,又是什么人、什么事,在巡逻队眼皮子底下,把他弄死了? 这背后是替天行道,还是另一个“水鬼”为了上岸剥下的人皮? 四面相对。 苗云楼神色不明,盯着尹晦明的眼睛,有无数问题与怀疑想要奔涌而出,他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个人,张了张嘴: “确认一下。” 他开口道。 “他是死透了,对吧?” “……” 这句话说出来,狭小的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四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尖叫! “死透了,绝对没跑!!” 尹晦明兴奋的拽着胖子和齐融来回晃悠,大笑道:“听说脸都泡白了,捞上来的时候身体都硬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胖子“啪”的一拍桌子,对着墙上印有关风屠照片的报纸,唾沫横飞的破口大骂道: “他奶奶的我就知道,关风屠这个孙子,还敢说什么太脏了,让我们不上供钱赶紧滚,不许污染街道环境,我呸!” “他才污染街道环境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四处喷粪,”胖子怒道,“掉江里洗干净真便宜他了,在水里多泡一会儿。他今年街道卫生检查分数得高出一倍!” 齐融重重的叹了口气:“文明一点,求你了。” 他个子不高,左边被激动的尹晦明一把搂住,右边被胖子挤得没地方站,简直是夹缝生存。 那句“文明”根本没人听,被疯狂的尖叫和吼声盖了过去,他被两个兴奋起来不成熟不冷静的成年人挤得,站都站不稳,想坐还打晃。 “哈哈哈哈哈!!老天有眼,关风屠这个贱人终于死了,不枉我每天睡前都往他照片上抹灰!” “关风屠这也太不是时候了,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怎么不昨天死呢?早知道昨天我一分钱都不给尤三儿!” 这两人抱着旁边的人又是笑又是叫,几乎要把头上的井盖都掀翻了。 苗云楼看着齐融眼镜都歪了,在一阵混乱兴奋的尖叫,拼命扶着眼镜,神色生无可恋,脸上却也有些努力压制的快意。 他微微一顿,彷佛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不由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管他呢。 关风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这么多年鱼肉百姓,现在一头掉进水里,死的不干净、不光彩,这是天大的喜事。 就当是老天开了眼,也看不下恶人横行霸道。 想到这里,苗云楼不由得望向角落,想把杜何叫起来,让他也知道这个喜讯,一转眼,却见到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 “杜何呢?” “他早上就醒了,”胖子从百忙骂战中抽出几句干净的话,随口道,“跟着我们出去,千恩万谢的又是鞠躬又是磕头。” “后来齐融往船上打听关风屠的消息,他也在旁边听见了,脸上表情一时间都没转过来,我以为高兴吓傻了呢,结果一个转头就跑没影了。” “娘的,关风屠那个狗杂种……” 胖子说了没两句,就又开始对着关风屠的照片破口大骂,苗云楼一听,却是忽然心头一动。 昨天在桌案木缝后偷看到的景像一闪而过。 那隐隐约约的香火味,在这一瞬间彷佛在他脑海中点燃起来,火光闪烁起一个若隐若现的红点。 关风屠突然的死亡,只是天灾人祸吗? 想到杜何跪在地上,许下的那个愿望,以及一动不动的冰冷石像……苗云楼眉头一颤,突然听到头顶井盖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啪嗒啪嗒……快点,啪嗒啪嗒……” “你确定那疯子说的是真的?别白跑一趟啊!” “假的还能出这种事?赶紧跟上,快快,快去找那个破庙!” 第444章 冰冷陌生的恶意 这脚步声急切而躁动,还夹杂着几个人的催促,哪怕隔着一层井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胖子他们也注意到了,不由得一愣:“什么声音?” 苗云楼心头一跳,立刻道:“我出去看看。” 他听着声音慢慢远去,这才抬手掀开井盖,上半身钻了出去,胳膊撑着地面,向远处望去。 远处江岸已经被挡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昨天苗云楼躲在墙里向外窥探时,还能看到雾气蒙蒙的江面,现在却只能看到一群人挤挤挨挨的背影。 这些人全部聚集在那座破庙门口,人挨人人挤人,即使江岸上清晨的风冷意十足,仍旧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苗云楼哪怕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面上的神情,然而看每个人手中攥着的立香,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是杜何。 除去死了的关风屠,只有杜何和自己知道,昨天在破庙里杜何跪在地上,乞求神仙以命换命、杀死关风屠。 而不过一晚时间,关风屠便溺水而亡。 第514章 杜何骤然得知这一消息,在震惊过后,他会怎么想? 他一定会认为,是那尊石像实现了他的愿望,而他哪怕只是破罐子破摔、在破庙里供奉了三根香,没有带任何贡品,依旧得到了神仙垂眸。 神仙见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于是出手相助,让关风屠这个罪魁祸首一天便沉入江底。 杜何昨天以为自己再无反抗之力,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被活活打死都不吭声,结果一晚上就得知了关风屠的死讯, 他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怎么可能不四处报喜,怎么可能不透露出神仙惩恶扬善的慈悲行径? 所以这些人…… 苗云楼凝视着供奉香火的长长队伍,单薄的身子暴露在冷风中,将他发热的头脑吹的慢慢冷了下来。 他很轻的咬了咬嘴唇。 有一种诡异的、古怪的不甘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去找神仙许愿?他们凭什么,他们怎么敢? 神仙能够看穿所有人的灵魂,知晓一切是非对错,他只会帮助受苦受难的人,让他们获得应得的一切。 这些听到许个愿就能实现、急匆匆赶着来供奉的算是什么东西?屁股擦干净没有,就敢跪下来虔诚的许愿? 再说了,哪怕跪下来求神的人一切都干干净净…… 凭什么神仙就一定要答应你们的请求?你们只不过是一群闻讯而来的陌生人,连信徒都算不上,又不是—— 一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苗云楼心脏一跳,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死死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带来一阵寒意淋淋的颤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想错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干不干净?这些人对于神仙是陌生人,可他同样也是陌生人,神仙会帮他,自然也会帮别人。 为什么。 明明他昨天已经把这种错误抛诸脑后,可是当苗云楼望向破庙,怎么也看不到石像时,这种错误却化为一条毒蛇,再次隐秘的咬住他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 “诶,上面到底什么情况?” 胖子在底下看不到情况,只见苗云楼上半身探出去之后,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简直怕他脑袋被人砍走了,赶紧问道: “我听他们刚才说什么……破庙?是南边那座废弃的石头庙吗,那庙不是前两天刚被捐过去一尊石像吗?” “……”苗云楼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道,“没什么,他们只是来上香的。” “上香?” 胖子更觉得茫然了,那座破庙除了一个从江里捞上来的石像、一个破桌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上香,上哪门子香?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只见眼前人影一动,苗云楼已经撑着胳膊飞快翻身出去,走之前轻轻撂下一句: “不好意思,我突然看见一个熟人,先走了。” 他没有理会胖子明显的疑惑,也实在是顾不得身后的一切疑虑,只是匆匆一披外衣,向破庙跑去。 昨天还门前冷落的破旧庙宇,现在已经人山人海的排上了队。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排不上队,就挤在一旁伺机而动,想尽办法从缝隙里溜进去。 石像被严严实实的挡在里面,隐隐还能看到庙里飘出来的白烟。 苗云楼根本没能接近庙门,就被急切的人群挡在了外面。 他这副模样若是在平时,还容易被一些人贩子和做皮肉生意的盯上,只是在一步登天的石梯前,一切美色都是空。 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才是第一个许愿的人,他们把他挡在石像之外,就像是一层不可跨越的鸿沟。 苗云楼就这么远远的站在庙门外,隔着涌动的人潮,黑漆漆的眼睛不动,无声无息的盯着被层层遮挡的最里面。 哪怕被如此庞大的人群堵住,庙里的气味依旧顺着些许空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慷慨的施舍给挤不进去的贫困百姓。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火气。 这股香火气比他在桌案下闻到的要浓烈的多,不再夹杂着冷寂的潮湿水腥味道,闻起来有种歌舞升平的富贵。 可是苗云楼不喜欢。 他觉得臭。 苗云楼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丁点变化,也并没有不高兴,似乎只是来看个热闹。 半晌,他收回了那种灼灼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啊——!” 只听一声轻细的惊叫声,苗云楼一个趔趄,这才发现自己转身的时候一时走神,撞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手中拿着的供香“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苗云楼见状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便连忙后退几步,弯腰把地上的供香飞快捡了起来,一边捡一边抱歉道: “我没注意……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啊,没有关系。” 一只男人的手横在眼前,挡住他弯腰捡供香的动作,托着他的胳膊,把他温和的扶了起来。 “人都有走神的时候,不过下次还是小心一些,”那人笑道,“这江岸上撞不得的人太多,一不小心,容易惹上麻烦。” “……谢谢。” 苗云楼闻言一顿,把供香小心的交还到他手上,先是低声道了一句谢,这才抬眼向前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普通的脸。 这么说或许很奇怪,然而这就是苗云楼的第一反应,一个普通人,一个温和好脾气的普通男人。 男人和那些来排队上香的人不一样,他年纪轻轻,身形很消瘦,个子不高,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长袍,衣服一看就是上好的面料。 可是与那身衣服截然不同的,是他的手。 方才托起苗云楼胳膊的手不过是匆匆一闪,然而苗云楼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只手极为粗糙,带着无数尚未痊愈的伤口。 那是干惯了粗活的人才会有的粗糙。 一个人会在穿着彰显阔气的同时,拥有一双劳苦大众才有的手吗? 苗云楼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在心中提上了一丝警惕,眼神闪动着清澈的亮光,轻声问道: “不好意思,刚刚冒犯了……你们在这里等着,也是来求神仙的吗?” “啊……或许不算吧?” 普通人闻言一笑,轻轻拉了拉一旁女人的手,笑容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我不是来许愿的。” 他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有些发红,伸手挠了挠脸,还是开口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所谓的神仙是不是真的是那个石像。” “毕竟那个石像是我从江底捞上来的,我还是不能相信,我居然捡到了个神仙……” 苗云楼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道: “是你捞上来的石像?” 他诧异的盯着普通人,霎时间,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语瞬间涌入脑海,带着无数揣测和描述,终于找到了载体。 【那穷小子最近是发迹了,可是不代表他从江里弄出来的都是好玩意啊……】 【那个打鱼的穷小子,也给我查查,这几天他的货多的不正常……】 原来是他。 苗云楼盯着“穷小子”普通的脸,努力掩盖住心底的诧异,面色如常,笑着问道: “我……我其实也是来看神仙像的,那个,既然神仙像是你捞上来的,那你知不知道——” 他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石像从哪里被捞上来的?石像被捞上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是什么样子? 苗云楼心底莫名有种扭曲的想法,迫切的促使他打探神仙的一切。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一点神仙的特殊之处,比别人知道的更多、距离神仙更近,以此来证明,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特别的那一个。 苗云楼抿着嘴唇望向穷小子。 后者闻言只是一愣,便立刻露出一个微笑,似乎想起来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方哥。” 穷小子脱口而出的话,被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腕轻轻拦了下来。 那个从一开始被苗云楼撞到、就再没有开口说话的女人,此时很轻盈的伸出一只手挡在穷小子面前。 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 苗云楼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偏头把眼神挪向一旁,望着女人。 他这才发现,用“女人”来称呼不太准确,这个纤瘦的女性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女孩”。 而女孩只是用一种轻飘飘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弯腰。 “我们还是先走吧?”她的声音很轻细,却也很清晰,“这里人太多了,你也说了,没什么要许愿的。” “可是……” 穷小子有些犹豫:“来都来了,好歹进去看一眼再走,再说,人家还有问题要问……” “是吗。” 女孩发出一声轻轻的疑惑,侧头望向苗云楼,忽然微微一笑:“你刚刚要问什么来着?” 第515章 四目相对,苗云楼盯着那双柔和的眼眸,骤然从中看到一抹直截了当的冰冷恶意。 第445章 “你欺负我?” 她就那么俯视着苗云楼,目光从包裹在皮肤上的柔软洁白纱布中透出,带着纯粹的恶意和一丝隐藏很好的震惊。 那种眼神几乎刺穿了他的心脏。 一个人怎么会对陌生人抱有如此具体而剧烈的恶意? 那样冷酷的恶毒,就好像她从未想过会在全然放松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遇见一张面孔,而这张面孔曾亲自将匕首捅进她的胸口。 苗云楼从没有过这种感受,彷佛被一条看不见的毒蛇深深咬了一口。 他瞬间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腿一软,几乎是反射性的倒退一步,避开了穷小子疑惑的目光。 穷小子一愣,立刻关切的问道:“你还好吗?” “好了。” 苗云楼没有回答,女孩见状立刻轻轻一笑,挽上了穷小子的胳膊,温声道:“他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的,我们走吧。” 穷小子骤然被温热的皮肤蹭到,感受到一抹柔软而顺滑的触觉停留在胳膊上,脸瞬间红了。 “我……” 他险些忘记呼吸,望着女孩淡雅的眉眼,脑海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口,却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 女孩没有丝毫在意,只是温柔一笑:“走吧。” 他们一个高挑一个纤瘦,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看起来般配极了。 苗云楼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若无旁人的对视起来,不知不觉的咬紧了嘴唇。 他的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愤怒的恶意。 一个陌生人,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我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永远都要忽视我一个? 远处那股若有似无的香烛火油味再次飘来。 苗云楼鼻翼翕动,脑海里闪过浓稠的血色与无数碎片,胃里恶心的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用力拽住那个女孩身上的白色布条,挤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 “其实我还会卜卦,”苗云楼凑近身子,眯起眼睛,掀起唇角笑道,“想不想知道面相怎么解?” 女孩没料到他居然会抓住自己的衣袖,瞬间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的冷声:“你——” 苗云楼抢在她开口之前,语速飞快的低声道: “你身边这个男人,面色暗沉、带有隐隐青黑之色,正合明夷卦坤上离下的卦象。” “六以阴爻处于阴位,此爻描述的是殷纣王的处境变化,”他恶毒的描述道,“他最先当国王,如同登天;最后自焚而死,被砍头示众,其黑暗和衰弱已经达到极点,如入十八层地狱。” “换句话来说……” 苗云楼轻笑一声,狭长的眼尾挑起来,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女孩,用穷小子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 “我见你身边的人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啊。” 下一秒,只听一道破空的风声,苗云楼飞快向后撤步,躲过了一把银亮的鱼刀。 “怎么回事!” 穷小子眼前寒光一闪,定睛一看吓得几乎不敢动弹,顿时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动刀了,你——” 苗云楼没理他,对浑身发颤的女孩做了个鬼脸,潇洒的一转身,迈开腿飞快跑进巷子里,一溜烟不见了。 哼! 还想挤兑我?还想让我难受?做梦去吧! 让你们两个非要秀恩爱,让你用那种眼神吓我,气死你,让你晚上气的睡不着觉! 苗云楼一边跑,一边报复性的在心里大笑。 然而跑着跑着,跑的太远太累,他就有些跑不动了,也笑不动了。 破庙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隔着层层街角土墙,那股浓稠的香火味终于闻不到了。 苗云楼慢慢停下脚步,扶着墙壁,微微有些喘气。 他看着周围脏兮兮的混乱窄巷,地上被几滩水混的到处都是泥,天空仍是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眉眼间的情绪一点点落了下来。 这地方就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脚污渍一脚泥。 那种掺杂着泥沙鱼水的腥潮味挥之不散,缠在每个人身上,只要还能呼吸,就时刻提醒着苗云楼身在何处。 他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终于动了一下,慢慢蹲了下来。 “其实也不怪你不理我。” 苗云楼突然开口,抱着膝盖,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对地上一个像极了石像轮廓的水坑低着头,轻声道: “是我太自私了。” “哪个神仙不希望自己庙前香火不断、肉/身塑像前跪拜不止呢?” 他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不需要他剖开自己的心脏细细剖析,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剖析的。 这股情绪的由来和去向都太过清晰,清晰的展露在他面前,反而显得更加丑恶。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苗云楼扯了扯嘴角,“明明是我想的太多,我还因为你不理我,迁怒了两个陌生人。”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苗云楼换了个胳膊,抵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皱眉细细思索道:“那个女孩,她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 “我看着像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她如果嫌弃我厌恶我,都很正常,可是我总觉得……她好像认识我。” 他紧皱着眉头,慢慢道:“她看着我的眼神,绝对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有点像是看死敌、或者是仇人,还十分震惊仇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嗯……你觉得呢?” 苗云楼用他那颗刚拆封一天的八成新二手空白大脑,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干脆把问题抛给了水坑石像。 “你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吗,”他指责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到底认不认识我?” 这种胡乱的指责甩锅简直是毫无根据,堪比发羊癫疯。 苗云楼也没指望得到回应,兴致缺缺的移开了目光,却见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水坑,忽然微微波动起来。 嗯?神仙显灵了?! 苗云楼顿时睁大眼睛看向水坑,只听“噗通”一声重响,头顶的瓦片不堪重负的摔下来一块碎瓦,正正砸在水坑里! 溅了苗云楼一身泥巴水。 苗云楼简直气疯了,勃然大怒,飞快的站起身来,一边疯狂搓着衣角,一边指着形状扭曲的水坑破口大骂道: “你欺负我!” “不理我就不理我,你怎么能欺负我呢,关风屠手底下的人欺负我,刚才那两个人用那种眼神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他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联想到这两天东躲西藏的惊险经历,不由得哽咽道: “我一睁眼什么都不记得,我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要挨打、就要被送去当祭品,还要白白遭人冷眼……” “我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 苗云楼真的很伤心。 他再怎么随遇而安、佯装漫不经心,也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东躲西藏,不能消解心中的痛苦和空虚。 尹晦明也是孤儿,可他有家、有家人;杜何身世凄惨、家破人亡,可他至少知道自己要想谁复仇,知道自己为谁而死。 而苗云楼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现在”铺着一层灰蒙蒙的底色,满地烂泥粘着他的脚,用潮湿的腥气将他一点点引入江中,让他看不见前路 苗云楼何尝不知道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可是再不给自己找根紧紧抓住的稻草,他就真的疯了,他不想顺其自然的滑下去,不想沉入江底,不想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谁能救救他? 苗云楼眼眶发红,死死咬着嘴唇,胸膛颤抖的越发剧烈,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他突然又蹲了下去,不顾泥水的脏污,伸手捞起一块地上的泥巴,把泥巴与水渍胡乱的揉在一起。 他手上不停,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专注的盯着那团泥巴。 很快,那团泥巴在苗云楼手中,就慢慢显露出了形状,除去软趴趴的材质,轮廓像极了那尊破庙里慈悲垂眸的石像。 苗云楼停下了手,看着一动不动的泥人。 对不起,他在心里低声道,冒犯了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必须做个了断。 他不能再等着神仙怜悯施舍的目光,他不能再像个疯子了。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他闭了闭眼,抓着手里的泥人,向地上狠狠一扔! 等泥人摔碎,他就再也不会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第516章 ——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自己。 然而就在这心神恍惚之际,苗云楼紧紧的闭着眼睛,却没有听到泥人摔在地上的声音,掌心中的触感反而微微变化了一瞬。 有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忽然出现:“你,为什么要摔我?” “……” 苗云楼微微一颤。 他不敢睁开眼睛,不敢说话,手指一动,感觉到掌心那种湿漉漉的柔软触感越发坚硬,险些尖叫出声。 不会吧…… 苗云楼绝望的在心里祈祷,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说神仙显灵是在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啊,我没指望神仙真的理我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僵在原地、没有回话,被耳边那个声音认为是没听见,需要再说一遍。 苗云楼反而感觉掌心中的泥人彻底坚硬起来,冰冷冷的硌着皮肤,手指不受控制的张开,露出了熟悉的轮廓。 “你为什么要摔我,”那个声音强行打开了苗云楼紧闭的眼皮,淡淡道,“你要欺负我吗?” 第446章 得其以偏爱 “……”苗云楼道,“是吗?哈哈哈,应该没有吧,我是一个有名的尊重神仙好少年啊,你是不是误会了?” “不是误会。” 泥人道:“你想把我砸在地上摔碎。” “你甩手的时候,还在脑子里想像着我的石像,”泥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想把我弄坏。” 苗云楼:“……” 苗云楼:“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不是吗?” 泥人闻言很缓慢的蹙了一下眉,他端庄的站在苗云楼手心,用手指肚大小的面庞,做出一个思考的神色。 “那你是想伤害我,想杀我,是吗?”泥人想了想道,“你恨我吗。” 他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看着苗云楼,冷静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苗云楼看着手心里这个缩小了好几倍、质地也从石头变成脏兮兮泥巴的神仙。 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一张一合的泥巴,它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实际上,它也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苗云楼忽然觉得很想笑:“你问我恨不恨你?” “你知道什么是恨吗,你知道什么是感情吗,”苗云楼道,“你明明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泥人显然不认可这种说法,闻言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恨就是想伤害一个人,喜欢就是想对一个人好,”他冷淡道,“你想破坏我的肉/身塑像,想把我摔个粉碎,你不恨我吗?” 苗云楼低头看着泥人,只是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如果他知道什么是恨,什么是人的情感,他就不会开口,不会问苗云楼恨不恨他。 苗云楼忽然不觉得难过了。 他抬手柄泥人放在一旁的杂物上,和后者视线齐平,平心静气道:“你什么都没做错。” “我想把你摔碎,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恰恰相反,我在你身上倾注了太多得不到回应的希望,是我做错了。” “现在我要修正错误,”苗云楼道,“你只需要旁观,看着我把虚拟的神仙石像在心里摔碎。” “等修正好,我就能恢复正常了,下次想见你,或者求你办事,我就跟其他人一样开开心心的拎着一斤猪肉两捧米,排几个小时的长队,进庙里给石像前插上三根香,再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响头。” 苗云楼说到这里,已经彻底想开了。 一个不谙世事的神仙做错了什么呢? 又不是他什么人,一定不能冷落他,他犯不着和一个连爱恨都不懂得的泥人生气。 苗云楼想像着那个场景,一边说一边努力憋笑,肚子上的肉一抽一抽的疼,只好捂着肚子道: “看在咱俩还有那么一丁点交情的份上,我多给你带点好吃的,你能不让我排队吗?排队太容易碰上神经病了。” “……神经病?”泥人问道。 “哎,没什么,”苗云楼摆摆手,无所谓道,“都过去了。” 其实想一想,一个陌生人的恶意所值几何呢? 他侧头看着七拐八绕狭窄的小巷,忽然觉得比先前开阔了不少,就连视野都更加亮堂。 哪怕天空仍然灰蒙蒙一片,哪怕空气中湿漉漉的黏腻水汽依旧不散。 苗云楼轻轻一笑,伸手柄泥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用手指戳了戳后者泥泞湿软的身子。 “你来找我,我挺高兴的,”他歪着头道,“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泥人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闻言摇了摇头。 “我可以留一直在这里,”他静静道,“我可以在任何地方,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听到源源不断的声音。” “许愿的声音?” 泥人没有回答,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苗云楼吐了口气,默默安下心来,稀罕的捧着泥人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快乐。 哪怕已经放下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还是觉得,神仙主动来找他这件事,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兴奋。 “既然你可以随便跑出来玩……那我带你回家吧,好不好?” 苗云楼捧着泥人,朝着那个狭小而温馨下水道方向迈开腿走去,兴致勃勃的喋喋不休道: “我跟你说,他们人可好了,不仅仅是我,连被关风屠追杀的人,他们都收留了一个晚上呢。” “我还以为以后必须东躲西藏,费死劲把被追杀的杜何揣起来,没想到就一个晚上,关风屠就死了。” 他说到这儿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真是老天保佑。” 神仙也没说去还是不去,只是安静的听着,神情看起来很是专注,听到这里突然问了一句:“关风屠是谁。” “就是昨天晚上死掉的那个人啊!” 苗云楼身形一顿,不由得刹车一样停下脚步,惊奇道:“你竟然不知道吗?” 难道不是神仙的力量相助,才让关风屠恶有恶报、死得其所? “不是你……难道不是昨晚杜何许愿生效了,”他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真是关风屠自己一个不注意,被老天爷给收了?” 苗云楼想咬指甲,却忽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捧着一个冰凉凉、湿漉漉的泥人,只好磨着牙咬了咬嘴唇。 不能这么巧合吧? “关风屠……” 泥人扒着身下几根修长的手指,抬头看着苗云楼不可思议的表情,想了想,似乎有了些印象。 他拍了拍苗云楼的手指,若有所思的问道:“【我只想让关风屠偿命】,是这个吗?” “是啊,就是他,”苗云楼困惑道,“你不记得了吗?” 泥人摇了摇头,简单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苗云楼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 他直觉这里似乎有些问题,这个简简单单的“不知道”,不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说出来的话。 然而他刚刚把自己摆正位置,放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信徒地位上,这时候哪怕再好奇,也不好意思发问。 一个信徒,有什么资格神仙的私事呢? 苗云楼心里憋气,半晌,泄气的啧了一声。 “哦,你不知道,”他冷冷道,“好吧,我知道了。” 苗云楼嘴角往下耷拉了一点,脚下一晃,轻巧的跳过一个水坑。 他双手微微合拢,把小泥人牢牢护在手心里,眼睛却四处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往手心里看。 切,谁想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听好不好。 不想说就不想说,说什么不知道,还想糊弄我,也不看看泥巴人的脑容量有多小一个,神仙怎么会不知道? 当我是傻子糊弄呢。 苗云楼面无表情大步往前走,目不斜视,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球,却感觉手心里一阵轻微的凉意。 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下碰着他合拢的指腹,力道很轻,然而那种冰凉湿润的触感,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苗云楼手指微微一颤,彷佛打了个寒颤,他闭了一下眼睛,忽然倏地停住脚步。 他面色不善的耷拉下眼皮,眯着眼睛,盯着那个动来动去的泥人:“我警告你,你不要乱动啊。” “这次你要是再摔下去,那就不是我要摔你了,是你自己不老实。” 泥人仰头看着他,彷佛很乖巧的样子,语气仍然冷淡的像一汪死水:“我没有乱动。”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不知道,”他歪着头道,“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一件事。” “……”苗云楼道,“我什么时候同意跟你交换秘密了,你当咱俩三岁小孩呢。” 泥人没有理会他的无语,微微低下一点头,彷佛在心里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向苗云楼问道: “你之前说,对我抱有得不到回应的希望,那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神仙,能不能记点有用的东西?” 第517章 苗云楼没想到说了这么一大堆,居然又问回了这个问题,闻言顿了一下,面上慢慢显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那时候就是想让你多理理我,你是神仙嘛,谁不想跟神仙多攀点交情?” “你骗我。” 泥人转了转头,用那张看不清五官的泥巴面庞,对准了苗云楼的眼睛:“你才不是为了攀交情。” “我是啊,”苗云楼不耐烦道,“我还想让你给我插队的权力呢,怎么不是找你攀关系?” 泥人还是摇了摇头:“不一样。” “你怎么就知道不一样。” 苗云楼已经试图放下这个话题了,却还是被三番两次的刨根问底,不由得眯起眼睛,不爽道: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不对你是神仙,你也可以是……唉!” 神仙这种东西也太烦了! 苗云楼不由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紧紧盯着泥人,无数想法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滚动,半晌,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呢?”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理解。”泥人看着他,微微有些困惑道,“我救了你,你应该感到高兴。” “可是在你心里,我和太多繁杂而混乱的负面情绪缠绕在一起,超过了纯粹的感激。” “而那些在庙里给我磕头的人,我只是坐在上面,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人的愿望,但哪怕我什么也没做,他们心中对我依旧只有强烈的好感。” “你说我不明白。” 泥人停了很久,最后轻轻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明白,你的情绪让我困惑,如果保护你的性命都不能让你满意,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 苗云楼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扭曲从何而来。 他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哪怕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他也必须三缄其口。 他想要神仙的偏爱。 他如何能诉诸于口? 苗云楼闭了闭眼,那种舒服熨帖的感觉如潮水般消退,周围的空气彷佛化作一千根针,将他扎的无处容身。 他感觉浑身都裸/露在外,想要拔腿就跑,然而不过是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身后却传来一句话,将他死死定在原地。 “我看到了,”泥人看着他,突然开口。 那张泥巴组成的面容上,平淡如水神情似乎动了一下,他盯着苗云楼,重复道:“我看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你想要我……偏爱你?” 几乎是一瞬间,苗云楼瞳孔紧缩,骤然抬起头。 第447章 “去你的众生平等!” 泥人看着苗云楼。 他的目光很平静、很淡然,却带着和这种平淡格格不入的专注,犹如一柄利刃,穿心而入。 “嗡”的一声。 苗云楼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眼前的事物彷佛放大了无数倍,耳边嗡嗡直响,千百种声音交错在一起,针一样扎在耳蜗里, 他被这束专注的目光死死定在原地,望着眼前的泥人,就见后者仍然看着他,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就像那时候紧闭的眼睛被强行睁开一样,他又一次被强迫着站在原地,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睁着眼看不想面对的一切。 泥人正静静的等着他的答案。 苗云楼惊愕的深黑色眼睛里,映照着泥人冷静的面容,与他激动狼狈的反应截然相反。 刹那间,一种耻辱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 那股自作镇定的释怀,麻痹自己的轻松,被腥湿的江潮瞬间淹没,露出了江底见不得人的贫瘠泥沙。 为什么一定要追根问底,为什么非要逼我把自私的心脏剖开给你看? 我明明已经努力开导自己了,我已经明白了,我不特殊,也不值得一个神仙的特殊,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一遍遍重复我不配? 苗云楼紧绷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 他盯着泥人,笑了一声,眼底的情绪一点点冷了下来,那颗惴惴不安的僵硬心脏却浮了上来。 “你一定要弄明白是不是?”苗云楼问道。 泥人顿了顿,问道:“你不想告诉我吗?” “为什么不?你想多了,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苗云楼轻笑道,“你不懂是吗,那我跟你说直白点。” “我想让神仙偏爱我,我想让你只对我好,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我有事你第一个出现,哪怕我不想你求助,你也能在所有人中独独感受到我的情绪。”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会吝啬,”泥人道,“只要你配得上。” “是啊,”苗云楼答道,“就像你对待其他人的标准一样。” “……”神仙微微蹙起眉头,开口道,“因为这个,所以你才要把我砸碎吗?可这是很公平的标准。” “不,这不公平。” 苗云楼凝视着他,眼神晦暗不明的闪烁着,长长的眼睫微颤,遮住了眼下浓稠的暗色。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对所有人都公平,只对我不公平,因为你在我心里是特殊的存在,我对于你,却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对苗云楼而言,那座破庙里的灰扑扑石像,意味着太多。 救命恩人、无法攻破的靠山、雏鸟第一眼看到的养育者,无数寄托同时存在于这个小小的石像身上。 他承载着苗云楼的性命,托起了他被伤害时唯一的善意,在他空白的记忆中留下一抹深刻的印记。 于是苗云楼闻到希望,想起他,嗅到恐惧,也想起他。 江风吹过他的脸颊,灰蒙蒙的雾拂过他的掌心。 苗云楼看到无数油灯在夜晚点亮,随着渔船在波光粼粼的夜色中晃动,可是这对于他来说,都不是真实。 记忆是可以被清除的,印像是可以被修改的,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一切都不能相信。 只有情感。 只有一刹那的偏爱,只有一瞬间伸出的援手,对他来说,才是真实。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和一个破庙里无牵无挂的野神仙,不应该相依为命,共同度过无数个冰冷的夜晚吗? 苗云楼甚至做好了住在破庙里的准备,他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事实上,却并没有抱任何的希望。 他明白“实现愿望”意味着什么,也明白“神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一个被动的被给予者,他没有资格索取不平等的公平。 或许在一开始,苗云楼还幻想过得到一丝不寻常的青睐,然而现在他只想彻底抹平这种不寻常,安静的、体面的走开。 “我还是不明白。” 泥人打断了苗云楼沉浸的思绪。 “众生平等,你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他轻声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应该对你特殊呢?” 泥人面上没有任何讥讽之意。 他是认真的问出了这句话,然而苗云楼迅速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像是一滴水掉下去,彻底点燃了岌岌可危的油锅。 苗云楼迅速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去你他妈的众生平等!!” 他彷佛被一记重锤砸在心脏,浑身上下都在发颤,死死的紧咬着牙道:“对,你是神仙,你那么无私又慈悲、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可我不是神仙,我就是一个凡人!” “我有七情六欲,我会嫉妒,我控制不了卑劣的情绪,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看谁都像一粒尘土,我做不到!”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可是也只有音量听着尚有三分火气,语调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与江上吹来的寒风丝丝缕缕交缠在一起。 苗云楼眼底淬着冰,碎冰相互碰撞,迸溅出细碎的冰碴,毫不避讳的戳在神仙泥塑的身子上。 “你不就想知道这个吗。” 他睁大眼睛,愤怒中夹杂着细微的哽咽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你不知道我们凡人居然有这么多恶心的小心思、还能意淫神仙呢!”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给你听,现在你都知道了,你能让我走了吗?!” 空气瞬间静了下来。 最后一句夹杂着潮湿水汽的尾音,还停留在震颤的空气中,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两个人全部陷入了某种沉默。 泥人的表情在动,似乎是惊愕于,然而苗云楼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看不清神仙的表情,只能看清旋转着的模糊天空。 还是那么灰,灰的像一层脏兮兮的网布,压在他心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江上的风似乎越发湿冷,一条条滑过苗云楼脸庞,潮湿的水汽带着细小的泥沙,一不小心吹进那双睁大的黑眼睛里。 苍白的面颊上,瞬间流下两行泪水。 “滴答。” 苗云楼在泪水落下的一瞬间,迅速别过头去,伸手用力蹭过眼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第518章 “哗啦!” 地上的水坑被他踩出短促绽放的水花,溅出来点点泥水,脏兮兮的贴在他身上。 苗云楼却一眼也没看地上的泥水,只是闷头向前走,脚步飞快,心中的痛苦如潮水汹涌,几乎把他整个人淹没。 他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要戳破他的自私?为什么要逼他暴露的卑劣?如果注定不能得到这份偏爱,为什么他还要像这样活着? 地上零零散散的水坑摇晃起来,周围的泥水一点点聚集,在狭窄的巷子前,凝结成模糊的轮廓。 “苗云楼,”模糊的轮廓晃动着身子,“你……” “走开!” 苗云楼低吼道,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用力把那轮廓踩了个粉碎。 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在脚下瞬间散开,摔回地上,粉碎的四分五裂,他心脏不由得也跟着微微一颤,震得眼眶再次模糊起来。 就好像把自己的心脏一起踩碎,剧烈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苗云楼不得不停下,伸手死死扶着小巷间的石墙,另一只手按着胸口,手指紧紧拽着衣襟。 胸膛里那块维持他生命的肉块还在跳动,每跳一下,都带来一阵伴随着呼吸的痛苦。 那种剧痛,疼的苗云楼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 他好恨。 他恨自己看不清一个凡人有多卑微,恨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还妄想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还恨自己的软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为什么看到那个轮廓破碎的时候,还是瞬间涌起一阵剧痛的后悔。 既然觉得后悔,为什么要那么不留情面? 既然要伤害他,为什么又要救他?! “呃……” 苗云楼难以忍受的低下头,汗水混杂着泪水在地上一瓣瓣摔碎,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呜咽。 那声音胸膛内向外震颤,震的耳膜颤抖,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声音尖锐到刺耳。 然而一个人的痛苦声音有多大?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他的呜咽轻的几乎听不见,只剩下死寂一片的沉默。 苗云楼靠在墙上,哭的昏昏沉沉、满脸冰凉,这股情绪来的迅猛而突然,怎么都无法抑制。 恍然间,身后突兀的伸出一只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只手冰冷而温柔,比苗云楼面上风吹干的泪痕还要冰凉,拂过湿漉漉的眼睫,给他一点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对不起。” 那只手的主人道。 “……” 苗云楼垂着眼睛,没有回头。 他等那双冰凉的手离开,吸了吸鼻子,慢慢止住泪水,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稳定下激烈起伏的胸膛。 苗云楼开口回答,声音很轻,微微有些沙哑。 “与你无关。”他说。 愤怒的情绪如野火燎遍荒原,窸窸窣窣的荒草燃烧殆尽,野火也跟着熄灭,只剩下一片焦黑的荒芜。 他没什么好怪神仙的,是他失态了。 苗云楼从前暗自窃喜,错把他不需要的东西,当成自己不贪婪不妄想、不会惹神仙厌倦的证据。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何止是贪婪,简直是欲壑难填。 他不是别无所求,他是想要的太多了,甚至他想要的东西根本谈不上配与不配,是连神仙都无法给予。 那只冰冷的手拭过泪痕,已经克制的离开了苗云楼的脸颊。 然而苗云楼能感觉到,那只手并没有彻底抽离,而是静静的垂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似乎仍在等待着给他擦拭下一滴泪。 他没走。 苗云楼半阖着眼皮,拨弄了一下墙缝里的杂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细小的疲惫笑容。 “你看,人就是这么麻烦。” 第448章 “我看不见” 他轻声道:“他们拥有的总是很少,想要的却很多,压迫让他们痛苦,给予却也不一定能让他们快乐。” “有时候他们知道什么是对错,却对正确的选择置若罔闻,一意孤行的坚持走在错误的道路上。” “更多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灰色的世界,拥有无数种冲突矛盾的想法。” 苗云楼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无意识的拨弄着杂草,半晌才低声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包括你?” “包括我。”他答道。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苗云楼没有计较他的沉默,只是专注的盯着那根颤巍巍的杂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指。 不拔了。 一根杂草,没什么用,长在墙里无人问津,不会有有人时时刻刻关注着它的死活,给它呵护、让它成长。 不过没关系,杂草不在乎。 杂草只要活着就好了。 苗云楼拍了拍酸麻的小腿,站起身来,在心里和逃过一劫的杂草告了个别,仍旧没有回头。 “好了,你回庙里去吧,”他道,“有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你,他们都在等你。” 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需要我了吗?” 苗云楼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需要还是不需要,只是重复道:“走吧。” 神仙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苗云楼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很难满足,或者说根本无法被满足。 但他也没有打算被满足,满足与否是神仙的判断,想要什么却是他自己的选择,欲望无罪,不管配不配,他敢想就值得。 反正世界上有那么多得不到满足的人,不缺他一个。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坚持吧。 苗云楼低着头,飞快的眨了眨眼皮,把最后一点水汽甩了下去,安静的等着身后气息的消失。 然而身后的人仍然没有离开。 那只手再次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冰凉如玉,这次没有给他抹去眼泪,反而只是静静停留在柔软的眼皮上。 “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他说道。 “我是第一次做神仙,”那个声音几乎贴在苗云楼头顶,“从前……我一直是旁观者,我以为只要满足愿望,就能平息凡人的痛苦。”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轻轻道: “我想错了。”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那只手指冰的他眼皮微颤,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不由得硬邦邦的开口反问道: “你既然一直在旁观,难道不知道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爱恨欲?” 哪怕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也知道在哇哇大哭的间隙中,观察着父亲母亲的态度,从而判断应该更加亲近谁。 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哪怕再怎么不谙世事,又怎么会连人简单的情感都分辨不出来? “……” 这一次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久到苗云楼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那只手却忽然滑了下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或许我从前知道,或许我从前什么都明白,可是现在,哪怕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窥探你的内心,我也无法读懂任何一个字。” “你转过身来,”那彷佛是一声冰冷的叹息,“等你看到我,你就会明白。” 苗云楼闭了闭眼。 他不想就这样认输,就这样承认自己仍然无法抗拒神仙,可是那声叹息离他太近,让他下意识动了起来。 苗云楼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一片纯净的白。 在他身后的不是一尊石像,不是湿漉漉的泥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比他高了半头,垂着眼睫,平缓的气息打他额头上,浑身上下的肌肤白的发透,透着隐隐的青色,哪怕仍在呼吸,也像一尊玉器。 苗云楼眼前一晃,几乎是下意识屏住呼吸,在那一瞬间,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下一秒,他的脸颊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捧了起来。 “抬头,”神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淡淡道,“看着我。” 苗云楼脑海里一片空白,闻言愣愣的抬眼。 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照出一张根本不属于凡尘世俗的面庞。 神仙微微垂着脸,气息与他近在咫尺,眼睫眉间冷淡如水,白发如瀑,垂在苗云楼面颊两旁。 然而苗云楼看到这幅谪仙眉眼时,却彷佛一盆冷水泼在心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你……?!” 他心头巨震,所有想法都被抛诸脑后,几乎是下意识迅速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你的眼睛——?” 在那张纯白无瑕的面庞上,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嵌在冷淡洁白的眉眼间,让这尊玉器裂开一道堪称恐怖的瑕疵。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仙人无目、不明世间事,结发者贪婪、欲壑终难填,于是双双有足行无路,旁徨失故程。 “似乎从沉入江水、化为石像、再被打捞起来重见天日时,我便弄丢了这双眼睛。” 第519章 神仙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我看不到了。” 他没有眼睛,单单分得清是非功过,却看不到自己究竟满足了谁的愿望,这愿望又让谁溺死江中。 他看不到世间人情,看不到人心难测,所有情绪在那双空洞的黑影里,都只是一行行文本,毫无意义。 那双原本应该洞察时间一切的眼瞳,此刻被两个空洞所代替,以至于哪怕苗云楼站在他面前,那清澈如水的内心,依旧蒙上了一层灰雾。 他看不见。 “……” 苗云楼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黑漆漆的空洞,彷佛两块冷硬的石头,堵在他的喉咙中,逼得他生生吞咽下去,坠穿喉口,穿肠烂肚。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神仙的面庞,与神仙对视,感受着分明正对着他的目光,一眼看去却无影无踪。 刹那间,无数话语涌入他口中。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逼问你;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你;对不起,我不应该朝你发脾气;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心里说你有眼无珠…… 千万种思绪喷薄而出,苗云楼紧紧抿着唇,脱口而出道:“我帮你!” 神仙愣了一瞬:“什么?” “我帮你,”苗云楼盯着他,重复道,“我帮你把眼睛找回来。” “你说从沉入江中开始就看不到了是吗?我帮你把江水搅开,翻遍每一寸泥沙,我一定找到你的眼睛。” 他个头只到神仙的脖颈间,身形单薄,脊背上骨节凸出,乌黑长发衬得一张脸越发苍白。 那双乌沉沉的眉眼间漆黑秾丽,狭长却不够锋利,年纪轻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出青涩稚嫩。 然而苗云楼站在荒无人烟的狭窄巷子里,就这么仰着头望向神仙,慢慢吐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承诺。 那个一瞬间沉沉的眼神,任何人无意瞥见,都绝不会怀疑他做不到。 神仙垂眸看着苗云楼。 他没有眼睛,可是那种淡淡的目光仍然如影随形,与苗云楼黑漆漆的眼瞳对视。 良久的沉默,有那么一瞬间,苗云楼几乎以为,他又要不得已的接受自己的不配。 神仙道:“什么时候?” 苗云楼:“啊?”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那副谪仙般惊艳的面庞转瞬即逝,巷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江上冷风卷走弥漫的晨雾。 半晌,一个泥人从苗云楼手掌中一点点爬出来,拍拍温热的掌心,扒拉着他的手指,给自己找了个盘腿坐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帮我呢。” 泥人歪着头,对头顶的苗云楼道:“我好想早点睁眼看一看,朝我发脾气,又要为我把江水搅个天翻地覆的人长什么样子。” —————— 泥人最后也没能得到一个信誓旦旦的保证。 他被威胁不许再提发脾气的事,否则就要皮鞭子沾凉水,天天用鞭子往他身上甩水,让他变成个过不了江的泥菩萨。 泥人有点犹豫。 他觉得皮鞭子沾凉水的重点应该是鞭子、不是凉水,也觉得自己不是真泥人,可能不会受到凉水的影响。 然而看着眯着眼睛等他开口的苗云楼,他不知道怎么的,沉默了一会儿,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不说了。 在那一刻,他作为一个没有眼睛的神仙,忽然感觉到一种微微的不妙,告诉他最好还是别什么都往外秃噜。 泥人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决定沉默是金,三缄其口。 苗云楼微微一笑,对这种沉默很满意。 他双手捧在胸前,托着一个小小的泥人,迈开小长腿,乐颠颠的往下水道三杰的住处走去。 完美! 苗云楼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仪态端庄的捧着泥人,一边快步走,一边毫不吝啬的在心里给今天的自己打了九十九分。 五十分给他宕机立断的一扔,三十分给他超级靠谱的承诺,十九分算在他极富感染力的语言艺术上。 扣一分因为没忍住掉眼泪了,怪丢脸的。 好在这眼泪也不是没有用处,作为神仙从江里出来后见到的第二种液体,发挥了极佳的作用。 哼哼,就算将功补过吧。 眼见那堵熟悉的墙越来越近,苗云楼紧了紧手指,把小泥人捧得更稳当,连眼角眉梢都撩高起来。 他不由得在心里盘算起来: ——该怎么和尹晦明他们说呢? 他可是捡到了一个神仙,尹晦明他们人那么好,混的却那么惨兮兮,让他们求一求神仙,说不准能过得好点。 至少不用日日对那群巡逻的饭桶卑躬屈膝,能好好把学上完吧? 然而还没等苗云楼靠近,却见那堵墙震了一下。 下一秒,一声死死压低的怒吼声从墙后传来,骤然穿透了巷子里的安静: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第449章 墙后的激烈争吵 苗云楼闻言一愣,登时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有些耳熟…… 还没等他思绪飞快转动起来,又一个声音从墙后传了出来。 和方才那个声音中压抑着的怒气不同,这个声音更加低沉、更加年轻,带着截然相反的冷淡与漠然。 “她都能把你的东西抢走,我凭什么不能说这种话,”那人冷冷道,“明明早就定给你了,她才说了两句话,你就要供手相让?” “我哪有拱手相让?她的成绩也很好,先生决定把名额给她,这是很正常的事。” “呵,她的成绩再好也比不上你,你连着几年都是头名,仅仅一个晚上,你多年的努力就全做了旁人的嫁衣裳,你难道甘心?” “她现在需要这钱救命!她也是没办法,才去找教书先生的!” “是吗?” 墙后传出一声冷笑。 “我怎么记得,她手上日日带着的镯子都价值不菲呢,她根本就配不上你的同情,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我说过了,这件事是我同意的,她没——” “是她没有故意这么说,还是你早就看上她了,才把属于你的资格让给她?” “……” 此话一出,打断了逐渐升温激烈情绪,土墙后瞬间静了下来。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狭窄的巷子。 “啪!” 这一巴掌显然是盛怒下的冲动,连苗云楼远远听着,都跟着心头一颤。 墙后顿时一片死寂,那两个人再没有一点动静。 苗云楼皱了皱眉,下意识用手挡住泥人,向周围扫了一圈,随后压低声音后退几步,飞快的躲进了一堆杂物后面。 几乎是他藏身后的下一秒,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就响了起来。 一个人从墙后快步走了出来,面色冷到了极点,眼眶发红,侧脸也带着一抹薄红,颜色灼热,甚至微微有些发肿。 这个消瘦的背影一阵风似的掠过苗云楼身旁,转眼便消失在小巷尽头。 “……” 巷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苗云楼靠着堆栈的杂物,盯着那人消失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怔松。 倒不是因为刚才那些话,甚至也不是因为那一巴掌,而是就在刚刚,他认出来了,这个熟悉的背影是齐融。 齐融…… 从刚才那些话来看,挨了一巴掌的是齐融,那扇他巴掌的就是—— “出来。” 尹晦明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几米的距离响了起来。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冷冷道,“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 苗云楼:“……” 怎么办!苗云楼脑海中闪过那个响亮的巴掌声,差点一个哆嗦,手忙脚乱的蹲了下来。 他抱着膝盖,赶紧把泥人捧在眼前,囫囵比了个双掌合十的手势,用力的盯着他。 你会帮我的吧? 苗云楼盯着他可怜兮兮道:我跟尹晦明才刚刚认识啊! 他要是知道我听了个全乎,肯定羞愤的无法面对我,神仙你那么善良,也不想让人尴尬吧? 神仙闻言迟疑了一下。 苗云楼见他态度有所松动,急忙据理力争,压低声音道:“拜托嘛,就帮我凭空消失一下!” “我这是明明就是无妄之灾,”他听起来委屈的快哭了,“我可没想介入谁的家庭伦理剧啊。” “……”神仙道,“可是你一直没走,听得很过瘾啊。” 苗云楼:“……” “出来!”身后再次传来一声短促的呵斥,短短几秒钟,尹晦明的声音几乎已经近在咫尺。 那带着压抑着警惕的沙哑声音中,已经夹杂了浓浓的冰冷怒火。 “我不管你是谁,偷听我们的谈话是为了什么,我明确告诉你,把你听到的全都忘掉。” 一阵金属的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传来,尹晦明的声音很冷:“我绝不会允许你用任何一句断章取义的话,来伤害我的家人。” 第520章 “……” 苗云楼闻声一顿。 他感觉到尹晦明已经彻底进入了备战状态,如果他再不出来,就不是谁丢脸的问题了,而是他们之间要爆发一场理由可笑的误伤了。 尹哥,这就不是我不贴心给你留面子了。 苗云楼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那个……”他举起双手转身,慢慢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我不是故意听见的。” 苗云楼诚恳道:“我是路过的,真的。”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四目相对间,苗云楼亲眼看到尹晦明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化起来。 那种冰冷的怒气从他脸上飞快褪去,变成了一种面无表情的空白。 “你相信我。” 苗云楼看着尹晦明严肃道:“我绝对是误入其中,没有偷听八卦上瘾舍不得走的意思,也没有刻意想知道谁扇巴掌那么大劲儿。” “我是一个非常注重别人隐私的人,从来不会冲动。” 他刚说完,腰间就是一阵酥麻,好像被谁轻轻撞了一下。 感觉到被匆忙塞到身后的某个湿漉漉的人形,沉默的表达了一点委婉的不同意见,苗云楼赶紧往后靠了靠。 “尹哥,你放心,”他试探着放下一只手,轻轻拍着胸口保证道,“今天你这一巴掌,我绝对不往外说。” “不管你为什么发火,我都绝对支持你,儿女都是债嘛,你是一家之主,你说的绝对没问题!就是有一点吧……” 苗云楼顶着尹晦明面无表情的脸,在一片只有他自说自话的寂静中,艰难开口道: “咱们教育孩子归教育孩子,要不还是别动手呢?实在是容易给其他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苗云楼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了,他后知后觉的闭紧了嘴巴。 “……” 尹晦明还是没有说话。 他手里还攥着一把小刀,定定的看着苗云楼,看着这幅装模作样的可怜样子,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最后定格在一个黑点上。 黑色的眼睛。 那个孩子被他捡回来的时候,眼睛也是黑色的,像深不见底的漆黑水潭,流动着粼粼的暗色光泽。 只是自从他戴上了眼镜,水潭就被蒙上了一层隔膜。 尹晦明与他四目相对时,再也找不到那流动的光泽,只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模糊的、遮遮掩掩的灰色。 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里面早已经成了一潭死水。 尹晦明飞快的闭了一下眼睛。 苗云楼眼睁睁的看着他身形一动,快步走来,踏着无数压抑的情绪,神色平静,很快便面向他站定。 寒光一闪,他在苗云楼惊恐的目光中,把小刀别在身后,随后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陪我走走吧。”尹晦明道。 苗云楼:“……嗯?”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就顾不上思考尹晦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后者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走一走”。 尹晦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便没再管他,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走去。 苗云楼只好匆忙把泥人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比了个“嘘”的手势,便三步两步跟了上去。 这几条巷子算是远离江岸的贫民窟,连巡逻队都不愿意来,离下水道很近。 苗云楼本以为尹晦明要带他朝江边走去,顺便散散心,没想到后者却直直的向巷子深处一头扎进去。 两人绕过七拐八绕的土墙,尹晦明带着苗云楼,一路往越发荒芜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象便越发沉寂,连“贫民”都没有多少,只剩下横七竖八的烂尾楼,摇摇欲坠。 尹晦明走的不算快,脚步却没有任何停歇,无论带路走的地方有多偏僻,他都面不改色,一句话也不说。 苗云楼落后半步,跟在尹晦明身后,艰难的穿梭在缝隙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是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走了十几分钟,忽然,尹晦明停住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了。” 他站在一小片焦黑的土地上,定定的望着高处密密麻麻的窗口,轻声喃喃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回来,这里已经这么破成了这样。” 苗云楼站在他身旁,无声的拍了拍他,识趣的没有说话,却听尹晦明突然开口道: “谢谢。” “嗯?”苗云楼疑惑道,“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当一回老莱子,表演彩衣娱亲,”尹晦明叹了口气,“顺便说一句,你演技挺一般的,有点做作。” “什么?” 苗云楼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迅速转头盯着他,怒道:“我操,你是不是有病,占我便宜没够了是吧?!” 尹晦明笑了一声:“你年纪太小了嘛。” 他不顾苗云楼的挣扎,强行搂住后者的肩膀。 “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尹晦明侧过头来,看着那张青涩的脸,心中微微有些抽痛,却仍旧对着他笑道: “在墙后听了那么久,你心里也有猜测了吧,难道就没有疑惑?” 苗云楼闻言一顿,挣扎的动作缓了下来。 他抱着胳膊,上下扫了尹晦明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我没什么想问的,”苗云楼收回目光,环顾着四周,漫不经心道,“我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家人。” “朋友是两个单独的个体,彼此之间有距离,互相理解就够了,家人不一样。” 苗云楼把衣服往里拽了拽,感觉到心口上微沉的重量,不由得吐了口气。 “家人是割不断的血脉,离得太近、总有一部分血肉是连在一起的,永远会有矛盾和争执。”他说道。 “除非你想彻底割下这块血肉,否则无论如何,你的家人都不关朋友的事。” “我是个合格的好朋友,”苗云楼道,“所以我不问你。” 第450章 “别动” 朋友。 尹晦明侧头看着那双黑眼睛,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当然有朋友,近的有齐融和王见山,远的有那些走街串巷打探消息的小乞子,多的数不胜数。 他活了十几年,这个刚刚认识两天不到的少年,怎么也算不上第一个朋友。 可是前者太过亲密无间,蒙蔽住了他的理智;后者因利而聚、也因利而散,在这呼吸都是奢侈的地方,又让他无法轻易给予出一丝情感。 只有面前这双黑色的眼睛。 他们同样因利而聚,然而在单纯的利益中,又掺杂着无数超越利益交换的善意和体谅。 他们没有亲密到家人的程度,也不是利益共同体的同伙,他们只是朋友。 “朋友?”尹晦明最后问道。 “朋友。”苗云楼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勾起嘴角,递过去一个微小的挑眉。 尹晦明低下头,接受了这个微笑。 他看着眼前破烂的高楼,揉了揉太阳xue,像后面的墙上一靠,有些感慨道:“其实我……算了,事情比较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从头到尾当故事给你讲吧,顺便……也谢谢你没有问我。” 尹晦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苗云楼低声道:“你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我保证。” “开玩笑的,”苗云楼道,“其实是我怕被扇巴掌。” 话音刚落,他腰上就挨了一巴掌,尹晦明扭过脸去,在骤然响起的无边愤怒的高声尖叫中“哼”了一声。 孩子就得管,必须上手! 两人的四肢瞬间混乱起来,尹晦明仗着身高优势,往下按了好几下,苗云楼也不甘示弱,在他背上狠狠拍了几下。 最后还是苗云楼怕衣服里的泥人被碰着,主动停战,两个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你真幼稚,”尹晦明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小孩才到处闹腾好不好。” “自愧不如,”苗云楼冷笑道,“比不上成年人扒拉土灰上来就抹了我一身。” 他俯身拍着身上的土灰,微微掀起眼皮,瞥着尹晦明终于放松下来的神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闭上了嘴。 算了。 既然尹晦明想自己处理这些事,哪怕他已经猜到内核是什么,暂时也还是不要把神仙的事告诉他吧。 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短打衫,苗云楼抬手碰了碰心口,又在尹晦明没注意到时,很快把手放了下来。 “来,让我们看看成熟的尹晦明,出生的时候住在哪里。”苗云楼直起身子,比了个远眺的手势,终于有闲心向周围望去。 他们正站在一栋老旧的烂尾高楼下,楼体外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埃,墙皮大片脱落,裸露出斑驳的水泥墙面。 外露的楼梯昏暗而狭窄,栏杆早已锈迹斑斑,部分甚至已经断裂,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根铁条在风中摇曳。 第521章 每当风吹过,那些摇摇欲坠的栏杆便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让人心生寒意。 窗户更是破败不堪,有的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空洞的窗框,任由风雨侵袭。有的则半掩着,上面糊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这整栋楼弥漫着一种陈旧而荒凉的气息,且不要说是不是还有人居住,这更像是鬼楼。 苗云楼就这么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把远眺的手放了下来。 “……这是你老家?”他对尹晦明委婉道,“有点复古风。” “十几年前的老地方了,”尹晦明面无表情道,“你还能指望维护的有多好?” 尹晦明就知道苗云楼装模作样的犹豫半天,绝对憋不出什么好屁,对着他狂翻白眼,扭头就走。 “干嘛去?” “跟着,”尹晦明比了个手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故弄玄虚。” 苗云楼嘀咕了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很快便抬脚跟了上去。 十几年过去,这个地方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连楼与楼之间的铁片都腐烂在一起了。 如果让苗云楼自己走,哪怕他手里开着导航或者拿着地图,大概率也找不到地方。 然而尹晦明说自己很久没有来过,带路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环顾四周的迟疑动作,很快便停留在一栋楼前。 “上楼,”尹晦明提醒道,“小心铁锈,这里荒废很久了。” 苗云楼点点头。 他踩上生锈的楼梯,虚扶着栏杆,在“吱呀”声中跟着尹晦明走上三楼,停在了一扇贴着倒红福字的铁门前。 尹晦明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几乎不需要分辨,就从里面拨出一个形状特殊的小钥匙,插入门锁中。 “咔哒”一声。 铁门应声而开。 “进来吧,”尹晦明一脚踏了进去,简略道,“这是我家。” 一开门,映入眼前的便是一张窄窄的玄关柜,上面摆放着一盆早已失去生机的盆栽。 柜子旁边是一个老式的铝制鞋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鞋,有的鞋面上还残留着些许泥渍。 苗云楼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迈步,进入这间不大的门户里。 尹晦明的家? “其实也不能说这是我家,准确来说,这是我亲生父母的家。” 尹晦明彷佛能听到苗云楼的疑惑,叹了口气,轻声道:“他们把房子留给我了,但我没有住,因为这里早就不能住人了。” 而且他在得知自己并非孤儿,在这世界上,仍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时,他已经有与他风霜雨雪中度过十几年的家人了。 他的家人不住在这里,这里就不是他的家。 “那你的父母呢,”苗云楼看了两眼皮鞋上的泥,疑惑道,“他们没有让你和他们一起住吗?” “他们去世了,”尹晦明一边向卧室走去,一边答道,“就在和我认亲的前一天。” 苗云楼闻言一顿。 他有些迟疑,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尹晦明神色不变,一直专注的盯着卧室,似乎也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 在苗云楼的视角,只看到尹晦明按了几下门,没打开,便毫不犹豫的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捅进卧室反锁的房门里。 很快,那扇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向两人敞开了黑漆漆的里屋。 “反锁卧室干什么,大门不是已经锁了吗……” 尹晦明嘟囔了两句,拽着门把手回过头,对苗云楼嘱咐道: “我去取个东西,取完就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说完随手柄钥匙扔在玄关柜上,迈步进了卧室,很快,房间里便传出几声翻箱倒柜的声音。 苗云楼正站在玄关,等着离开这里,闻言却是一愣。 他本以为尹晦明带他来这个地方,不过是一个由头,本质上还是为了散散心、顺便找回旧日时光的情怀。 没想到他还真的有东西要取。 苗云楼原本想看一眼就走,见状只好随手柄门关上,在灰暗的客厅里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 尹晦明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卧室里叮了当啷的响。 听着卧室里的声音,苗云楼百无聊赖的翘着二郎腿,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沙发。 他趁着尹晦明翻找的时候,也抬眼观察起四周。 这间屋子明显已经上了年头,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稍微动作大点,都呛的人没法呼吸。 窗帘紧紧的拉着,没有透出一丝一毫外面的光线,灰尘在屋内缓慢的飘荡,犹如无数找不到家的游魂。 客厅中央是一张圆形的木桌,桌面被磨得光滑发亮,上面铺着一块花色的桌布,边缘已经有些褪色。 正对着沙发的墙上挂着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显示屏不时闪烁着雪花点,遥控器上落了一层灰,显然是早就用不了了。 苗云楼顺着墙面,往卧室里也看了一眼。 卧室里,一张双人床紧贴着墙根,床头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的闹钟,指针滴答作响,还在缓慢的走着。 尹晦明正在床头柜里翻找,抓着它,随手便把它扔到一旁。 在他身后,木质的衣柜上面镶嵌着镜子,虽然有些模糊,但还能勉强照出人影。 这一间一室一厅的屋子里,苗云楼静静的坐在客厅,尹晦明在卧室找东西,除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寂静的状态。 安静,温馨。 然而在这种氛围中,苗云楼面无表情,手指却越敲越快,甚至有些焦躁的抽搐起来。 他的太阳xue突突直跳,眼前一起都在晃动,有一种古怪的潜意识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靠渔船在江上生活的地方,不会有烂尾楼,不会有生锈的铁门,更不应该有黑白电视机。 他到底生活在哪里? 是江面上连夜点着风灯的百十条渔船,关风屠一手遮天的江岸;还是老旧的烂尾居民楼,墙上甚至挂着雪花屏的电视? “滋啦……滋啦……” 黑白雪花电视还在沙沙作响。 屋子里越来越安静,苗云楼身体内部却彷佛正酝酿着一种声音,重重的敲击着他的身体。 “砰砰。” “砰砰。” 他半阖着眼睫,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双手死死扣着沙发,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 “苗云楼?” 尹晦明感觉到不对劲,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见到他这幅脸色,立刻皱起眉头。 他手里攥着一个盒子,盯着苗云楼的脸,迅速上前几步:“怎么了,你这是——” “咔哒。” 苗云楼忽然睁开眼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脸色十分古怪,目光越过尹晦明的肩膀,直直的盯着卧室里木质衣柜上,那面模糊的镜子。 “别动。”苗云楼道。 第451章 节日问候候候候—— 尹晦明没有回答。 他定定的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苗云楼与他正面相对,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正专注的盯着他看,或者说,正盯着他身后的东西看。 那种眼神非常陌生,几乎可以说是诡异,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甚至带着某种……古怪。 一刹那间,尹晦明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他身后究竟出现了什么变故? 是有人潜入了这间屋子,还是关风屠的同伙闯了进来?又或者是一些……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脏东西? 尹晦明的呼吸乱了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紧绷起身体,等着对面人动起来的一瞬间,便反手向后攻击。 然而苗云楼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身后。 “你留长发吗。”他突然开口道。 “什么?”尹晦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苗云楼面色不变,薄薄的嘴唇几乎一动不动,声音极轻极小,却让空气清晰的震动起来。 “你有没有留长发?”他用气声重复道。 尹晦明闭了闭眼,几乎是崩溃的无声倒吸了一口气,迅速用气声比着口型: “你是不是疯了?我是短头发啊!我当然没有留长发!” 苗云楼闻言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没有看他,那种专注的眼神没有丝毫移动,仍然牢牢的看着他身后。 “你是短发,”他非常缓慢的说道,“但是身后那面镜子里照出来你的影子,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长头发。 几乎是“嗡”的一声,尹晦明头皮一炸,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想要回头,肩膀上却骤然被一只手按住! 那只手修长而消瘦,骨节突出、白的发青,此刻力道却极大无比,将他死死扣在原地。 “别动。” 苗云楼无声道:“它在观察你。” 第522章 尹晦明闭了闭眼,心脏剧烈的跳动在胸膛里,几乎要穿皮而出。 他浑身僵硬,却不敢再动,用余光瞥着苗云楼眼珠微小的转动,几乎能推测出他身后那个东西的行动路线。 “咕嘟……” 卧室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极其微弱,苗云楼的耳尖却是一颤,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他平静的面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从苗云楼的角度,能看到那面脏兮兮的模糊镜子里,尹晦明的四肢没有任何动作,然而他的“身体”却在不停扭动。 那种扭动很轻微,角度却非常扭曲,根本不是任何一个有脊椎的活物能扭出来的动作。 从镜子里看,就好像尹晦明长了一头及脚踝的长发,那头长发不停摆动,甚至越来越长,阴影几乎遮挡住地板。 苗云楼额头悄无声息的滑下一滴冷汗。 和背对着身子的尹晦明不一样,他的视线没有任何遮挡,可以看到卧室里镜子能照到的范围内所有东西。 可是他却没有看到那头扭动的“长发”。 这说明一件事。 那头“长发”不是覆盖在镜子上,也不是藏在卧室里,又或者是地板上扭动。 ——它此刻正紧贴在尹晦明背后。 尹晦明看不到“长发”,只能看到苗云楼原本就淡的面色越发苍白,却久久的一声不吭,只是定定的盯着他身后。 他背后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只好动了动眼珠,盯着苗云楼,紧紧咬着牙,再次张嘴无声问道: “你看清楚没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苗云楼却根本没有回应尹晦明。 他盯着镜子,半晌,忽然犹如一条黑蛇般粘贴了眼前人的胸膛。 “苗云楼?” 苗云楼没理他,只是努力贴的更紧,那只按在尹晦明肩膀上的手骤然动了起来。 在苗云楼刻意的贴近下,那只手顺着尹晦明的肩膀,紧贴着外衣的轮廓,不断向他镜子里仍在晃动的“脊背”上探去。 距离拉近,轮廓不改,镜子中的影子几乎没有变化。 然而在它照不到的地方,那苍白的手指中却闪过一道寒光。 苗云楼的指缝里夹着从沙发上扣下来的铁片,藏在指腹内侧,正随着手指缓缓向下。 从他的角度看去,掌心那凛冽的寒光几乎已经逼近到了“长发”近前,下一秒就要刺进去——! 然而几秒钟过去,那半寸寒光却只是停留在原地,没有半分向前的意思。 下一秒,铁片倏地被收入袖中,苗云楼飞快收回了手腕,后退了半步。 “现在有两个办法,能够摆脱你背后的东西。” 苗云楼突然开口,盯着尹晦明的眼睛,无声道:“第一种,我现在就跟它拼命,能打它个措手不及。” “优点是至少十秒内能占上风,但我不知道它有多厉害,如果十秒内没成功,你大概率会被它弄死。” “……”尹晦明咬牙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不会死的选项?” “那就是第二种,”苗云楼低声道,“急流勇退,偷天换日。” 他没有给尹晦明解释,说完便抬起眼睛,视线短暂移开后,再次回到了模糊的镜子上。 保持同一个姿势十几分钟,苗云楼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小腿在无法控制的发抖,然而他的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长久死寂的僵持中,他终于发现,为什么那头“长发”明明紧贴着尹晦明,却对逼近的铁片没有任何反应。 ——那东西是背对着他们的。 它根本看不到苗云楼靠近的手,也看不到他指缝中闪烁着冷光的铁片,它面对的是那面镜子,时刻观察着两人的背影。 然而镜子上到处都是污渍、非常模糊,只能照出人影隐隐约约的轮廓,所以刚才苗云楼试探它,它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只要有合适的东西替换他们两人的背影,吸引住“长发”的视线,他们就能悄无声息的脱身。 苗云楼闭了闭眼。 镜子贴在柜子上,形状窄长,他们两人有一半身体重叠在一起,现在镜子里的轮廓大约是一个二百斤左右的人影。 因为两人半叠的身影太宽,尹晦明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右半边身体,都没有被照进镜子里。 就这么三分之一隐藏在镜外的身体,才给了他们一丝求生的操作空间。 苗云楼微微侧头,向自己的左边瞥了一眼,目光定格在玄关处半人高的柜子上。 “用你的右手柄柜子拉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无声道,“左手别动,只动右手。” 尹晦明闻言什么也没问,立刻伸出右手拽住玄关柜的边沿,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把玄关柜挪了过来。 玄关柜上摆着皮鞋和盆栽,份量不轻,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尹晦明为了尽量压低声音拖动它,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肌肉一发力,两人的身影难免有微小的晃动。 “咕嘟……咕嘟……” 苗云楼紧紧盯着镜子,见那头“长发”似乎躁动起来,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立刻用力捏了一下尹晦明的肩膀。 “好了,”他低声道,“把柜子拖到你大腿右边,上半身别动,一边慢慢绕过玄关柜往旁边走,一边把柜子往你现在站的地方拖。” “按我说的做,我没说就继续拖,我说停就立刻住手。” 尹晦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紧绷,无声点了点头。 他闭了闭眼,听天由命的无声吸了口气,随后按照苗云楼的命令,手腿并用,下半身一点一点向玄关处挪蹭。 要在上半身不动的同时把柜子拖过来,可以说是非常考验人的内核控制,也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 然而尹晦明硬是一声不吭,紧紧绷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他动作的速度很慢,却非常稳定,把玄关柜拉到中间的时候,右手换了一次左手,再向左边推去。 在这一片死寂的房间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十分钟,尹晦明终于听到一声压低的短促命令。 “停。” 他顿时松开了手,压在尹晦明肩膀上那只手无声的按了一下,示意他做得好。 下一秒,苗云楼却上前一步,上半身纹丝不动,以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抬起膝盖,单膝压在了玄关柜的右侧。 “苗云楼?” “听我说。” 苗云楼的声音有一丝颤抖,然而他的音调却极为平静,甚至带有一种坚定的安稳。 他低声道:“玄关柜能代替下半身,镜子里的上分身也很模糊,只有两个交错的脑袋,很难用一整块东西混过去。” “我现在爬到柜子上,抱着膝盖坐着,代替所有照出来的背影,把你解放出来。” “然后我去找替代你的东西。”不用苗云楼说,尹晦明就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和那玩意近距离相处,我牺牲可是很大的,”苗云楼道,“你给我快点回来,要不然弹死你。” 他没看尹晦明,只专注的盯着镜子,用手撑着玄关柜,保持着上半身不动,慢慢把另一只腿也抬了上来。 镜子里的背影维持着模糊的平静,很快,他便稳稳的双膝跪在柜子上。 成了! 苗云楼在心里给自己疯狂打气。 好,接下来就是慢慢调整位置,侧着坐过来,用膝盖代替尹晦明的脑袋,再—— “滋啦。” 寂静的客厅里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苗云楼身形一动不动,霎那间,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的目光迅速瞥向声源处,只见那不停闪烁着雪花的电视显示屏,在无数刺耳的“滋啦”声中,忽然剧烈一颤。 下一秒,显示屏一变,一张人脸骤然出现在显示屏上面,人脸笑容满面端坐在显示屏后,字正腔圆的微笑道: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家人们,同胞们!明天就是中华民族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春节了,我们代表中央电视台全体工作人员向您致以热烈的节日的问候候候候候候候候——” 第452章 “电梯……还没停?” “嗡!” 苗云楼的脑海瞬间炸开,晃成了一片空白! 那张笑容满面的人脸在他眼睛里飞快扭曲起来,喜庆欢乐的声音变成某种血涔涔的液体流淌声,和眼前的黑影一同暴起。 那头“长发”迅速晃动起来,苗云楼根本顾不上再保持上半身的稳定,迅速扭过头看去!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在几秒钟之内暴涨,挤占了所有照出来的光线。 苗云楼浑身发冷。 他不用再扭着脖子去看镜子了。 那团漆黑的“长发”就站在两人面前,用一双流动的、反光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们。 第523章 “愣着干什么,快走!” 下一秒,身侧传来顿时一声大吼,苗云楼被人用力拽住胳膊,向门外跑去。 几乎是霎那之间,那长长的一串“头发”就开始晃动起来,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扭曲着向两人扑来! 它行动的姿势非常怪异,身躯彷佛在流动,皮肤绝大部分都贴着墙壁,连天花板和地板上沾着部分皮肉。 就好像是某种贴地爬行的冷血动物,速度极快,墙壁上滑过几道流动的暗色,转眼间便到了两人近前! “滚!”尹晦明抓起那盆已经枯萎的盆栽,朝着黑影狠狠扔过去,“滚远点!” “长发”没有躲,或者说根本不需要躲,盆栽在它漆黑的身影里穿胸而过,带着点点泥水溅起,转眼间便被吞没。 在它短暂被贯穿的胸膛后,隐约暴露出墙上发亮的显示屏,那张端坐的人脸仍然目视前方,笑容可掬的高声播报: “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们为您准备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节目,有动听的歌曲、优美的舞蹈、幽默的小品,还有惊惊惊惊惊惊惊惊险刺激的杂技表演!” “我们相信,这些节目一定会让您捧腹大笑,让您感受到无尽的欢乐和温暖。在节目开始之前,我们要特别感谢所有支持和关注我们的观众朋友们,是你们的热情和支持,让我们有了不断前进的动力力力力力力力——” “哗啦!” 花盆在后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不堪重负的碎了一地。 “长发”被贯穿的身体瞬间愈合,重新挡住了喜气洋洋的电视显示屏。 那些诡异而喜庆的声音被全然挡在身后,它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愈合后不到半秒钟,便再次顺着墙壁翻滚着前进! 然而即便是这样,这短短一丁点时间,也足够苗云楼和尹晦明冲到玄关处打开大门,向外跑去。 “等等。” 尹晦明忽然心头一动,停住脚步。 他来不及解释,在苗云楼焦急又疑惑的目光中,匆匆转身又进了屋子里,不过几秒钟,便再次冲了出来。 这一次,尹晦明手上多了一串东西,在指尖闪着寒光。 他出来后迅速把门关上,肩膀死死压在铁门上,攥着钥匙拼命往门锁里捅,手不停的在发抖,好几次才捅进去。 只听“咔哒”一声,门把手一颤,铁门被钥匙从外面反锁上了。 “分秒必争,有一点是一点,好歹把时间先抢出来。”尹晦明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拽着苗云楼飞快了起来。 “不过我家铁门太破了,估计挡不住多久。” 他抢先一步跑到电梯前,额头冒汗,死死咬着牙,拼命按着开门键:“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苗云楼被他用力攥住手腕,只觉得骨头都有些发痛。 电梯按键的红光在他眼里不停晃动闪烁,在青黑发暗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诡异,情急之下,他反手扯住尹晦明的衣袖。 “坐电梯干什么?”苗云楼问道,“电梯来不及,像来之前那样,我们走楼梯啊!” “不行!”尹晦明一口回绝,“和它相比,我们跑步速度太慢了,如果被追上,在开阔地带根本来不及逃跑。” “快,电梯已经来了!” 不等苗云楼再多问一句,只听“哐当”一声,那颤颤巍巍的老旧电梯终于到达了指定楼层。 尹晦明眼前一亮,在那栅栏样式的电梯门僵硬的弹开后,连忙拽着苗云楼跑了进去。 “太好了,”他终于松了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按着关门键,气喘吁吁道,“它就算现在出来,也跟不上的,它——” “哗啦……” 一道轻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那已经被锁住的铁门纹丝不动,然而铁门与墙壁的缝隙,在昏暗的灯光下,居然在缓缓蠕动。 苗云楼站在电梯里,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他看清楚了,那不是门缝在蠕动,那是泥水。 肮脏发黄的水渍,混杂着细碎的泥土与不明的暗色物质,以一种无法忽视的速度向外缓缓渗出。 它沿着门缝蜿蜒而出,留下一道道扭曲的痕迹,宛如一条条挣扎中的蛇,缓缓向四周蔓延。 “哗啦……哗啦……” 声音越来越清晰,浓稠的泥黄色水渍翻滚起来,不仅是门下的缝隙,就连门上都开始渗水。 泥水一滴滴落下来,铁门上倒贴的福字也开始掉色,薄薄一张纸上红色褪得更深,深红血水如蛛网般缓慢地蔓延开来。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潮湿而腐败的气息,混合著泥土的腥味,令人作呕。 尹晦明站在电梯里,闻到这股味道,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额头上的汗几乎和渗出来的泥水一样多。 他死死盯着门缝,不敢移开目光,只能咬紧牙关,食指抵着关门键拼命往下按: “他妈的……门怎么关不上?!” 苗云楼闻言迅速俯下身子:“有东西卡在门上!” 那逼仄阴暗的缝隙中,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尹晦明的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不偏不倚的掉在了铁栅栏里! 苗云楼眼疾手快,一把将钥匙拽了出来,几乎是下一秒,交叉铁片的栅栏门便发出一声重响,开始僵硬的向里合拢。 “哐当——哐当——” “快点合上啊!” 尹晦明眼眶发红,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栅栏门终于完全合上,电梯一顿,随即骤然下坠! “哐当!” 而就在电梯下坠的同时,随着泥水的不断渗出,门缝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得越来越大,随即不堪重负的炸开。 那泥水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沿着门槛、地面,向四周蔓延开来! “哗啦——哗啦——!” 两人站在电梯里,听着泥水如同翻滚的蛇类,在头顶咆哮着相互绞杀,碰撞到生锈的铁片,发出阵阵巨响。 如果刚刚他们没有及时激活电梯,那么现在被撞出巨响的,就是他们两个凡人的血肉之躯了。 苗云楼身形一颤,心有余悸,不由得与尹晦明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彷佛是什么暗号,四目相对,尹晦明几乎是瞬间弯下腰,浑身瘫软的靠在了电梯壁上,大口喘息起来。 “我操,吓死我了……” 他用力按着胸口,显然是惊魂未定的质疑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居然大白天的,就这么明晃晃的跑出来了?” 苗云楼微微皱起眉头:“那好像是泥……” “泥?” 尹晦明歇斯底里的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见过横成这样的泥巴?我在江边跑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什么鬼东西是泥做的。” “我估计又是关风屠手底下的人,为了把他们老大弄回来,又请了什么邪神做法呢。” “妈的,做法就做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用力向后一撞脑袋,撞的电梯在下降中“咣当”的晃了一声,顶上缠着的灯泡一震,半晌才恢复正常。 尹晦明靠在电梯镜上,抱着胳膊,一边发抖一边死死扣着手指,面色阴沉:“这群不当人的畜生……” 苗云楼见状便没有再说话。 尹晦明不同意他的猜测,然而在电视机显示屏骤然亮起的一瞬间,他看的很清楚。 那与他几乎近在迟尺贴面的“长发”,就是江里随处可见的黄泥。 只是黄泥混了再多水,都不会操控自己变化形状,更不会藏在屋子里模仿镜子里的背影,又试图杀死活人。 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 你觉得是谁?苗云楼轻轻按着胸口,在心中无声问道。 我总觉得……这件事虽然看起来很诡异,但背后的逻辑并不复杂,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谁看我们不顺眼,想要教训一下尹晦明或者我。 可是我和尹晦明得罪过的人,加起来也太多了,根本没办法筛选出来,到底是谁呢…… 苗云楼已经看不见任何泥水,心脏却仍然没有停止过热的跳动,砰砰撞着胸口,带起一阵阵隐秘的心悸。 他微微垂下脑袋,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总觉得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然而不知为什么,泥人只是静静的贴在他胸口。 在这个除了微弱呼吸声外,堪称一片死寂的下坠电梯间里,没有人回应他,没有人和他说话。 泥人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泥塑小像,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随着他不安的心跳声起伏,冰冷的传导着死气。 “哦,对了。”尹晦明突然抬起头来。 “我刚才给你的东西呢,”他问道,“在你手里吗?” 苗云楼闻言一愣,对上尹晦明疑惑的眼神,很快便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 “我忘了,”他心不在焉的嘟囔道,“那么危险的时候,你居然还能记得把这东西扔给我。” 尹晦明翻了个白眼,向他伸出手,晃了两下:“这东西要是不重要,我干嘛还非要来这里。” 第524章 说的也是。 如果不是这个盒子很重要,如果不是尹晦明一定要来拿盒子,也不会撞上头顶那一摊烂泥巴。 差点搭进去两条命,十几年过去,这盒子里的东西还升值了呢。 苗云楼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准备把这个价值两条人命的盒子递过去,动作忽然一顿。 电梯……怎么还没停? 第453章 朋友杀了朋友 已知尹晦明的家在五层。 从他们上电梯的一瞬间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大约三到五分钟。 而电梯在这三层楼高的地方,持续向下降了五分钟,仍然没有停止下降。 苗云楼面色不变,眼皮抽搐式的一颤,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冷凝起来。 这不正常,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哪怕按照走路的速度,电梯也早就应该停下了,怎么可能比走楼梯还慢? 可是这个不合理就是这么发生了,他们两个下降整整五分钟,却依然悬浮在半空,彷佛正深入十八层地狱。 而且苗云楼突然发现一件事。 头顶的响声已经没有了。 那些磅礴汹涌的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声敛息,一声不吭的将攻击性留在了在五层的楼梯间里。 现在的电间里,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就只有不断向下降的机械运作声。 死寂安静的几乎像一副棺材。 这究竟是因为他们已经自救成功,彻底脱离了危险;还是因为进了电梯,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 在这狭窄逼仄的暗色电梯间,怀疑与恐惧在一秒钟内迅速飞转而过。 苗云楼眼球动了一下,抓着盒子的手忽然一收,在尹晦明还没够到之前,耍了个花样,重新收回了衣兜里。 “干嘛,”尹晦明抓了个空,手停在半空,抬头震惊的看着他道,“想抢劫啊。” “什么抢劫啊,朋友的事能叫抢劫吗?说那么难听干什么。” 苗云楼哼了一声,勾起嘴角,往后一靠,轻佻的拍了拍自己的裤兜: “我陪你跑了这么一趟,累死累活不说,还差点把命陪在这儿,你得给我点补偿吧?” “你想要什么补偿?” “要什么呢,跟一个住在下水道里的小流浪汉……” 苗云楼为难的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转了一圈眼睛,盯着尹晦明光洁的面庞,忽然笑了。 “诶,我想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把你这盒子里面的东西,先给我瞧瞧。” 此话一出,电梯里安静了一瞬。 “……你要干什么,”半晌,尹晦明道,“看这个又没用。” 苗云楼闻言一愣,眨了两下眼睛,无辜的一摊手:“没用就不能看了吗? “我就想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反正你都拿到手了,给我看看怎么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苗云楼也不是真的要什么补偿,不过是随口一提。 这小盒子都放在破旧公寓里吃灰吃了十几年了,直到今天才被尹晦明拿出来,显然从现实角度来看,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 然而尹晦明没有回答。 他只是盯着苗云楼,过了很久,才道:“不是我不给你看,是这东西很危险。” “危险?” “这个盒子里面,装的是我在寺庙里求来的佛像,”尹晦明看着苗云楼,慢慢道,“那是一尊邪佛。” 他面色正了起来,低声道:“邪佛以血肉为贡,我害怕反噬,从来没用过,求它不过是为了未雨绸缪。” “原本我这辈子都不打算拿出来。” 尹晦明叹了口气:“可是你也听到了,齐融这些天做事太过分了,我怕他毁了自己,没办法,只能试试用这个让他走上正道。” “啊?” 苗云楼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张开了嘴,眼睛里全是震惊,难以置信道:“你用邪佛给孩子改邪归正?” “没办法。” 尹晦明耸了耸肩,似乎不想多说,再次向他摊开手:“儿女都是债,我得还债啊。” “行了,具体的出去再说,别在这里问。” 他看了一眼头顶,有些警惕的啧了一声,催促道:“你赶紧把东西给我,一会儿泥水漏下来你就哭死了。” 青年看起来懵然无知,对电梯不合理的下降速度毫无察觉,只是一味的向苗云楼索要盒子。 或许因为在尹晦明心里,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陷阱。 而现在,不过是一点朋友间的打趣。 苗云楼看着他的脸,微微一笑:“好吧。” 他被拒绝了也没说什么,脸色十分正常,很快便从兜里掏出盒子,把手伸出去,准备放到尹晦明手心里。 尹晦明哼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拿。 然而就在他即将碰到盒子的时候,那只修长的手指不知道怎么,忽然一下扣住了盒子的锁口。 “等等。”苗云楼神色忽的一凝,看着他的眼睛。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个电梯下降的速度不对劲,”他压低声音,警惕道,“咱们刚刚在三层,电梯应该早就到底了。” “可是现在都好几分钟了,电梯怎么还没停下?”苗云楼皱眉道,“而且连那些鬼东西都没有声音了。” 他抿着嘴唇,掀起眼皮看着对面的眼睛,没有错过尹晦明脸上闪过一抹恍然的震惊。 “什么……电梯还没停?” 尹晦明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一看,身体瞬间一个激灵,立刻焦急起来:“我草,你一说我才发现,这电梯怎么还不停?” 他瞪大了眼睛,慌乱的四处看了看,几乎不敢相信,然而脚下电梯的晃动,却根本做不得假。 哪怕尹晦明再怎么迟钝,这时候也已经发现了,电梯下降的速度根本不合理。 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过来,苗云楼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被那些诡物困住了。 “操!” 尹晦明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怒吼,他重重的一抓头发,崩溃的喊道:“完蛋了!全完了!” 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眼睛发直,抓着头发嘶吼道:“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坐电梯,现在根本出不去了,我们——” “别慌。” 苗云楼一把按住尹晦明的肩膀,打断了他濒临崩溃的话。 “我有个办法。”他道。 苗云楼盯着尹晦明的眼睛,沉声道:“这个盒子里不是装着一尊邪佛吗? “不如这样,”他把手往前递了递,“我把盒子给你之后,你向邪佛许愿,让它先保我们平安出去,怎么样?” “对……邪佛!” 尹晦明闻言瞪大眼睛,半晌,几乎是虚脱般的松了口气。 他按着胸口,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一边摇着头,一边有气无力的说道: “天无绝人之路,太好了。” “我差点都忘了,这邪佛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你给我吧,”他伸手道,“我这就和邪佛许愿,让它把我们救出去。” “哎呀,那可太好了。” 苗云楼立刻笑了起来,也松了口气,一下子松开了紧紧扣住盒子的手指。 只听“咔哒”一声,那个小小的盒子在他松手的瞬间弹开,在两人面前,毫无保留的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什么邪佛。 那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年头一看就很长了,却被人小心翼翼的着保存在盒子中,这么多年都没有落上灰尘。 不需要比对,两个人都能认得出来。 这个钥匙,和尹晦明插进三楼房门锁孔的钥匙,一模一样。 “原来你家钥匙还能当邪佛像许愿,”苗云楼看着钥匙,笑道,“我都不知道,真是多才多艺。” “只是不知道,这个邪佛许愿的属性,是从钥匙生产出来就有呢,还是在一分钟之前,户主现编出来的?” “……” “嗡……嗡……” 电梯仍在下行,在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中,发出老旧设备不堪重负的振动和轰鸣声。 苗云楼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回音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在潮湿发腥的空气里转了一圈,扩散到每一粒微尘中。 电梯内一片死寂。 钥匙灰扑扑的摆在盒子里,停在了半空。 尹晦明没有去拿。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在苗云楼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如同他脸上慢慢撤下的表情。 苗云楼面色如常,看着尹晦明站在交叉栅栏门口,面色随着门外光线的变化忽明忽暗,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电梯内的照明设施忽然一动,灯泡昏黄而微弱,灯光开始闪烁不定。 苗云楼盯着尹晦明,上眼的余光里,能看到电梯顶上暴露出老化的电线和管线。 第525章 或许是心理因素,那上面彷佛有某种流动的液体,在电在线飞快滑过。 整个电梯空间显得狭小且阴暗,两人相隔仅仅几十厘米,面对面站在原地。 一个挂着微笑,一个面无表情。 苗云楼看着尹晦明,过了很久,慢慢开口打破了安静:“你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吧。” “拿东西不过是个幌子,”他静静道,“这里面的东西,不过就是一把备用钥匙,你不需要它,但你需要我。” “你需要我死。” “……”尹晦明没有说话。 苗云楼也不在乎,他仍然看着尹晦明,只是微微一侧头,关上了盒子,继续道: “你想要我死,但下水道那里人多眼杂,你怕被人发现,尤其是被你亲爱的弟弟齐融发现。” “所以你选择了一个破旧的公寓楼,你想在屋子里,用那些泥水悄无声息的把我弄死。” 苗云楼微微一笑:“不过很可惜,我活下来了。” “或者对你来说不太可惜吧,”他补充道,“所以你决定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再次试图杀死我。” “某种程度上,你成功了,其实你让我上电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傻子都知道,火灾的时候不可以坐电梯逃生,因为电梯太容易出问题,可是我还是跟你进了电梯,因为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 尹晦明仍然没有开口。 苗云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一次,他紧紧盯着尹晦明的眼睛,慢慢收起了笑容,等待着一个回应。 “你告诉我,”他最后道,“朋友为什么要杀死朋友?” 第454章 子弹,消失了? 这一次,尹晦明终于有了反应。 “朋友?”他歪了歪头,“谁把你当朋友。” “一个才认识两天的孤儿,要和我做朋友,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凭什么和你做朋友?” 他活的再怎么艰苦,也不需要一个昨晚收留的过街老鼠来慰藉取暖。 用一句轻轻松松的“朋友”,换来一个安稳的住所、填饱肚子的方式、三个江边住了十几年的人脉。 从此不用再东奔西走、讨吃讨喝,不会被人一脚踹进江里,拼命挣扎、呛着喝下一肚子冷水。 这样便宜的买卖,谁不想做? 尹晦明看着苗云楼瞬间微变的面色,笑了起来:“你别怪我心狠,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面上带笑,眼角微微上扬着笑意,后背慢慢靠在电梯上,姿态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那种惊慌失措的崩溃彷佛从未出现过,被一种尽在掌握的轻松代替,彻底消失在这张年轻的面容上。 “苗云楼,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尹晦明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头疼,很快又松开了眉头,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修正这一切。” “你只需要面对我,看着我,等着。” 在他身后,电梯的墙壁因长时间使用而显得斑驳,墙面的油漆已剥落,露出底层暗黄的色调。 尹晦明那张温和的脸上,彷佛也是一块块被剥离开的油漆,把所有温暖与情分一点点剔除,只留下斑驳的真心。 他当着苗云楼的面,从兜里掏出一把枪,慢条斯理的上膛,再次抬起手来。 “……”苗云楼道,“是谁。” “嗯?”尹晦明动作一停,微微一挑眉。 苗云楼闭了闭眼,低声道:“就算你没把我当过朋友,我们好歹也一起住过一晚上吧,尹晦明,你让我死个明白。” “你告诉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到底得罪了谁?” 尹晦明闻言笑了起来,不为所动的笑道:“无可奉告。” “你当我是喜剧片里的反派吗,我没有责任给你答疑解惑,”他挑起眉毛,动了动枪口,微笑道,“给你最后一点仁慈,闭上眼睛。” “嗡……嗡……” 电梯还在下降。 交叉的铁栅栏门静静的挡住全部出口,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破旧的电梯间逼仄狭小,只有两个人相对而立。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苗云楼胸口左边,稳稳端在对面的手上,仅仅与心脏相隔十几厘米的距离。 他没有任何退路。 苗云楼定定的盯着尹晦明的眼睛,眼底神色清亮锐利,几乎如深夜中的一点寒星。 然而这一点寒星在漆黑的夜色中,根本微不足道。 灰蒙蒙的雾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在污秽浊淖的空气中,挡住了所有清明,只剩下一片生锈的虚无。 “说两句遗言?” 苗云楼眼皮一颤,闭上了眼睛。 他低着头,慢慢的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不是被枪口指着的左胸,而是空荡荡的右胸。 那不是心脏的位置。 那是泥人歇息的地方。 神仙。 苗云楼在一片颤抖的黑暗中,对自己的心说话。 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什么难处。 如果你尚且还有能力帮我,那么请你让我睁眼便离开这里,免除尹晦明的攻击,离开这让人窒息的电梯。 如果你已经自顾不暇,那么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最后说的话,等我死了,在你漫长的生命和无限的信徒中,留下一抹洗不掉的痕迹。 记住所有人都向你索要时,只有我对你承诺。 记住我。 “我没有遗言要说。”苗云楼道。 没有丝毫犹豫,尹晦明对准他的心口,扣动了扳机。 “砰!” 只听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一头跌下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那声音彷佛是心脏摔碎的前奏,苗云楼心口一痛,被冲击力撞得向后倒退几步。 “呃——!” 苗云楼修长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下意识按住阵痛的左胸,却只触碰到毫发无损的黑色短衫和皮肉。 那一枪彷佛只是一个玩笑,扣动扳机、什么都没有打出来,然而那声清晰的脆响和阵痛,却仍在空气中回响。 他……没有死? 为什么? 苗云楼神色一滞。 刹那间,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彷佛被无限拉长,潜意识里,有一种莫名的慌张猛然跳出心脏,瞬间堵塞了喉口。 苗云楼骤然睁开眼! 他眼睫一颤,掩盖似的很快垂下,一片青黑色的电梯锈痕再次映入眼帘——他还没有脱险。 然而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却在眼睛一睁一闭间,多出无数块四分五裂的碎片。 ——脏兮兮的,湿漉漉的,不起眼极了。 那些碎片的材质一看就十分脆弱,碎的太彻底了,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毫无人形。 然而苗云楼一眼就认了出来。 刹那间。 他空荡荡的右胸内明明没有心脏,然而一股剧痛却瞬间席卷上来,拽着肋骨扎破了他所有的内脏,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的心脏毫发无损。 可他的心上没有东西了。 苗云楼喉口发堵,眼眶瞬间泛上一抹燃烧的红色,手指用力抓着衣服,死死盯着最中间的碎片。 它没有眼睛的泥巴面上,正与苗云楼静静的对视。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无声的张了张口。 神仙,你听错了啊。 我没有让你为我挡枪,苗云楼和他讲道理,我是说我想让你帮我离开这个电梯,你没做到啊,我一睁眼还是电梯。 而且我不是让你记住我吗?你现在本体就在泥人里,如果泥人破碎也对你有损害,你忘了我怎么办? 我不想这样。 苗云楼看着泥人的碎片,难过的说道。 两个愿望你都没实现啊。 “……” 泥人还是没有回应他。 它只是用空无一物的面孔,静静的看着苗云楼,不置一词,不发一语。 苗云楼觉得更难过了,难过的喘不上气,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让不堪重负的心脏剧痛着哀鸣。 尹晦明瞄准的是他左侧心脏,神仙像一个普通的泥人,一动不动,安安全全的待在他右边胸口。 它明明实现不了苗云楼的愿望。 它怎么还能替他挡住左侧心脏的伤害? “哗啦……” 一声轻细的流动声,勉强拉回来苗云楼的意识。 “……” 他停顿了一会儿,眼眶发红,慢慢抬起头来,乌黑浓密的眼睫下,眼底是暗潮涌动的恨意。 哪怕得知尹晦明从未把他当做朋友、甚至想要杀死他的时候,苗云楼都没有那么恨他。 尹晦明杀他是为了利益、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两只猛虎相斗,胜负与否不过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可是猛虎尚未分出胜负,泥人却碎了。 哪怕它是神仙,它或许不会死,或许甚至都不会受太重的伤。 第526章 可是如果不是猛虎带着它一无所知的进入斗兽场,它此刻仍端坐在蒲团上,享无边香火,万千叩首。 而不是沦为一地碎片。 在这一瞬间,苗云楼甚至从心底生出一股极为恶毒的恨意。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一定要让尹晦明尝尝心脏上的东西被摔碎的滋味—— “嗡……嗡……” 电梯内一片死寂。 尹晦明举着枪,枪口没有丝毫变化。 一击不成,他应该迅速补上一枪,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面色晦暗不明,站在阴影一言不发。 苗云楼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他只是死死盯着尹晦明,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混杂着恨意蒙蔽了双眼,混乱的让他头痛欲裂!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呃……!” 苗云楼难以忍耐的用力闭了闭眼,那层薄薄的眼皮却彷佛已经失去了形体,什么都挡不住。 碎尸遍地的电梯地板,赤裸裸的暴露在他一片漆黑的眼睛里。 那些微不足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无处遁形: 正中间的碎片,是他给神仙抹出来一张脸;右边的碎片,是神仙用来扒拉他手指的手臂;角落的碎片,是—— ——苗云楼突兀的停了下来。 污渍满地的电梯,以及所有托举着泥人碎片的地板,全部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碎片一片不少。 可是有东西不见了。 ——那枚从枪口中打出来,成为泥人瞬间破碎罪魁祸首的子弹呢? 苗云楼眼皮一颤,几乎是瞬间抽搐了一下。 不对,不对—— 地上没有子弹,尹晦明的位置也没有移动,那究竟是什么打碎了神仙寄身的泥人? 苗云楼手心沁出细密的汗,他掀起眼皮向上瞥去,却见眼前那黑洞洞的枪口,居然没有丝毫开过枪的痕迹。 那把枪就那么停在空中,枪口不发烫、也没有烟,甚至枪身那种冰冷的黑色光泽,似乎也变了。 在电梯里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枪身似乎开始慢慢褪色。 甚至……苗云楼几乎怀疑眼中湿润模糊了那把枪,枪口似乎有些变软了。 或许是本能的提示,一种奇异的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苗云楼的脑海中开始疯狂响起警铃,促使他飞快向上看去。 这一看,苗云楼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 在枪口之后,尹晦明那张微笑的面孔毫无变化,几乎像一个假人。 然而电梯里他背靠着的那面镜子,在开枪后露出了一个小缝,在那一片微不足道的缝隙中,尹晦明的脸居然开始飞快融化起来。 皮肉翻涌,脏兮兮的黄水滴落下来,那种涌动扭曲的黏稠痕迹,就像是……就像是他们刚刚遇到的泥水! 第455章 状况突变,黑影拦路 苗云楼瞳孔紧缩,飞快后退了几步,后背传来一阵粗粝的冰冷,然而他根本顾不上,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尹晦明——?!” “……” 融化的“尹晦明”没有回应苗云楼。 他正定定的盯着地上的东西,面色在忽明忽暗的暗黄灯光下,难看的几乎扭曲。 “你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他喃喃道,“主动挡枪的保命石像,苗云楼,你的命怎么那么大呢?” “怪不得让我下猛药,别给你喘息的机会,原来你还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怎么都弄不死你……” 尹晦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慢慢抬起眼睛。 他那张脸上已经不能说是融化了,除了两个眼球勉强维持着形态,其他全部的血肉皮囊,都已经成了流淌的泥水。 泥水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让那张脸连形状都维持不住,犹如从地狱烈火中爬出来的厉鬼。 苗云楼死死盯着他,身后电梯的温度几乎冰冷到刺骨。 他心脏狂跳,几乎越出肋骨冲破胸膛,只能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你不是尹晦明,你是那间屋子里的黄泥水——” “没错。”尹晦明歪头看着他,把掉到肩膀上的眼珠轻轻捡了起来,忽然笑了。 “真可惜,我本来想让你到死都以为死在了朋友手里,”他笑道,“泥巴捏出来的枪口冲着你,哪怕打不出子弹,你也必死无疑。” “谁想到你命那么硬呢?靠着克死别人,硬生生把自己保活下来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 苗云楼浑身都开始发抖,无数个泥人碎片瞬间闯入脑海。 耳边彷佛再次响起那声清脆的破碎声,在地上四分五裂,炸的他大脑阵阵轰鸣。 “……尹晦明呢。” 苗云楼咬紧牙关,眼眶发红,控制不住的低声冷道:“之前在房间里那个人,我敢保证,那一定是尹晦明!” “你把尹晦明怎么了——?!” 融化的“尹晦明”一挑眉,轻轻拍了拍手:“哇,你很敏锐啊。” “那个屋子里的当然是他,”它歪着头,嘻嘻笑道,“可是他又没有一直待在你眼皮子底下,他着急忙慌的进屋拿钥匙,消失在门里整整几秒呢。” “苗云楼,你猜猜。” “尹晦明”骤然舒展开身体,无数泥水涌动起来,瞬间铺满了电梯的每一寸角落,一点点逼近着苗云楼的面庞。 老旧的电线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电梯重重一晃,血涔涔的楼层数停顿,终于“哐当”一声停在了地上。 那些浑浊泥水吞噬过泥人的碎片,狭窄逼仄的电梯里,只剩下一个活人。 “你猜——”它拉长音调,“那一扇破铁门,进去的是他,出来的是谁?” “……” 苗云楼面色苍白,死死盯着它的眼睛。 “尹晦明”硕大的眼球随着融化的脸皮一点点往下掉,彷佛耍着苗云楼玩一样,嘻嘻哈哈的晃来晃去。 灯泡昏黄的光线明暗不定,眼球镶嵌在浑浊浓稠的泥水上,不停晃荡,晃得人头昏脑涨,眼花缭乱。 他无路可退。 苗云楼闭了闭眼,眼睛的负担顺着血管向下流淌,流淌进越发胀大的心跳声,几乎喷薄而出。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他忽然猛的睁开眼睛。 彷佛一点寒星在夜空中骤然亮起,滑过一抹凛冽冰冷的痕迹,刹那间,那颗四处乱晃的眼球鲜血飞溅! “啊啊啊啊啊——!!” 融化的“尹晦明”猝不及防的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那些原本已经近在咫尺的泥水潮水般褪去,翻涌在那些血迹旁边。 苗云楼大口喘着气,紧紧攥着沾满了血迹的铁片,没有一丝迟钝,毫不犹豫的飞快扑向栅栏门。 “哐当!” 他用力扣住栅栏门合上的缝隙,苍白的胳膊上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两边扒开! 方才“尹晦明”自认为已经吃定了挣扎的猎物,在舒展身体的瞬间,已经让电梯落了地。 现在,只要他能把栅栏门扒开—— “哐——!” 一声巨响在苗云楼耳边炸开,震得整个电梯都晃了起来! 泥水轰然而至,那只被划出一道血口的眼球骤然出现,带着疯狂的怒意,吼道:“你竟敢伤我的眼睛,你——” “操你妈的!” 苗云楼比他吼的声音还大,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攥着铁片向前狠狠一挥,怒道: “你个丑的像痰的怪物还好意思说我是蟑螂,你给我去死!” 电光火石之间,铁片险险滑过血涔涔的眼球,被追上来的黄泥巴水黏住,一下融进了“尹晦明”的身体。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哐当”一声。 那破旧生锈的电梯栅栏门在苗云楼的大力之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居然真的敞开了一道一人宽的出口! 苗云楼心头一跳,顾不上把铁片拽回来,立刻侧身向外冲了出去。 “哗啦——哗啦——!” 身后的泥水怒吼着向外翻涌,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那些涌动的影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打在墙上,犹如一双双漆黑的手,从十八层地狱中伸出来,不顾一切的想要将唯一的活人拽下地狱。 “回来……你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回来……!” 在这种极度的紧张之下,苗云楼大脑一片空白。 汹涌翻滚的泥水声彷佛隔了一层薄膜,分明近在咫尺,却彷佛远在天边云上,冷冷的窥视着活人的气息。 碎裂满地的泥人碎片、神仙一动不动的对视、尹晦明消失在门里的最后一个背影……无数画面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苗云楼奋力向外跑去,眼看着光亮晃动着接近,心中只有一个越来越大的念头—— 跑。 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在危险时候肾上腺素飙升,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第527章 苗云楼速度极快,那些翻滚的泥水居然怎么也触碰不到他,脏兮兮墙壁带着铺天盖地的漆黑阴影,飞快掠过他的身侧! 或许过了几分钟,又或许仅仅过了几秒钟,苗云楼下意识伸出手,几乎已经能触碰到公寓大敞的门框 那些熟悉的街巷越来越近,晃动着向他招手,迫不及待的拥抱他走出阴影。 下一秒,光亮骤然消失。 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忽然出现,比苗云楼高了半头,沉默的挡在了门前。 “刺啦……!” 苗云楼身体急速后撤,猝不及防的停住脚步,鞋底和水泥地快速摩擦,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声音。 然而这刺耳的声音,却像他一样,被迅速吞没在无边暗色中。 黑影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将苗云楼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潮湿的泥土腥气瞬间扑面而来。 下一秒,一滴浑浊的泥水倏地滚落在苗云楼脚边。 “滴答。” 苗云楼眼皮一颤,盯着那滴水,深黑色的瞳孔一圈一圈若有似无的向外扩张起来。 他顿了顿,半晌,很慢很慢的抬起眼睛。 泥水之上,是更加浓稠的液体,黑影浑身上下都流淌着黄褐色的泥水,比电梯里刚开始融化的“尹晦明”还要不成人形。 它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苗云楼,冷冷的和他对视,一言不发。 “……” 苗云楼没动。 他看着眼前将出口死死堵住的黑影,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又是这样。 他刚刚认识了一个朋友,拥有了一个简陋的家,这个家庭就濒临支离破碎,唯一的朋友下落不明、生死不定。 他刚刚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神仙像,神仙像就被重重的摔在地上,被满怀恶意的砸了个粉碎。 如果注定要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为什么要让他见到近在咫尺的光亮? 苗云楼定定的站原地,魂魄彷佛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想要像疯子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叫,另一半恹恹的无声缩在角落里,沉入一片空白的虚无。 时间在这一瞬间彷佛按住了暂停键,将剧烈的痛苦无限拉长, 下一秒,苗云楼抬脚就踹,以一个极为刁钻的姿势,踩着墙壁,整个人翻了上去! 他皮肤苍白、身形消瘦,四肢迸发出的力道却十分惊人,整个人如同一条跃起进攻的蛇类,瞬间越过了黑影头顶。 苗云楼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记忆,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几乎是凭藉某种下意识的本能在行动。 漆黑眼底掠过一抹狠意,他眯起眼睛,以一种常人根本做不到的角度向前翻去。 他妈的。 管他呢,总要试试再说。 不管谁挡在我前面,只要能离开这里,等老子出去把你们都杀了! 苗云楼整个人凌空跃起,单薄的脊背在黑影头顶上方三寸,如同两展锋利秾丽的振翅蝶翼。 这种距离,这样毫无预兆的速度,不管黑影是什么东西,都绝不可能反应过来。 然而几乎是在苗云楼翻上去的瞬间,那浑身上下淌着泥水的黑影迅速伸出一只手,把他用力拽了下来。 苗云楼猝不及防,整个人重重的砸了下来,摔在了黑影的胳膊上! 他后背瞬间传来一阵剧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那层厚厚的泥水中,传出一个非常不耐烦的声音: “你能不能别再折腾了,我手都要断了。” 那个声音闷在泥水里,语速很慢,咬字听起来非常吃力,导致这些话听起来古怪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苗云楼听到先是一愣,随后脸色猛然一变! “你——?!” “哗啦!”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骤然从身后传来。 电梯老旧的栅栏门被整个冲成了碎片,铺天盖地的摔在墙壁上,泥水磅礴,夹杂着愤怒向苗云楼汹涌而来! “去死——不该出现的骗子——你给我去死——!” 第456章 “好啦,多谢” 几乎是几秒钟之内,楼道里便卷起一阵汹涌的浪潮。 泥水铺天盖地的势头,如同水漫金山寺时的洪水一般,泥土掀起了一片暗黄色的天幕! 苗云楼心头一跳,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瞬间从黑影手臂上翻了下来。 “快跑!”他紧皱眉头,把黑影用力往外推,“别在这里堵着,有话外面说!” 那黑影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稳稳的面向汹涌而来的泥水,一下子抓着苗云楼的胳膊,反问道: “出去?” “我就是在这儿等着它呢,”黑影冷冷道,“奶奶的,我住下水道那么多年都没混成这个屎样子。” “今天我就要让它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哗啦——!” 泥水咆哮着向两人冲来,眨眼间便已经近在咫尺。 黑影见状毫无退缩,盯着眼前冷笑一声,往身旁一拽,居然从墙上拽下一个软趴趴的长条带子。 他把那长条带子的头部握在手里,稳稳的对准了泥水。 苗云楼见状一愣。 楼道里光线昏暗,他方才精神又极度紧绷,根本没发现一旁的墙壁上还有东西。 这栋楼破的不成样子,连点防身的刀具都没有,能有什么东西,居然让“黑影”毫无畏惧,正面对上汹涌来的泥水? 苗云楼心头一跳,不由得望向墙壁,定睛看了过去。 却见那斑驳破旧的墙壁上,一个外壳已经被掀起来的红色罩子上面,清清楚楚的只写着五个字—— ——微型消防站。 “噗嗤——!” 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压制到极点的轻响,黑影眼底凶光一闪,毫不迟疑的猛地一扣扳机。 他手中泛着冷光的枪把手里,骤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水流! 瞬间,苗云楼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他和黑影不受控制的一起向后飞去,两个人被重重摔在墙上! “啪嗒——” 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水流从水枪中瞬间喷涌而出,如同一条汹涌的水龙,在狭窄的楼道中肆虐开来! “哗啦——!!” 刹那间,那些扭曲爬行在楼道里的泥水被强劲的水流冲出去十几米,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无数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黑手”,此刻飞快消褪,被尽数冲回了地狱。 汹涌的水流首先冲击着地面上的泥水,将它们卷起并推向两旁,方才步步紧逼的泥水轰然散架,形成了一道道泥泞的弧线。 紧接着,水流又猛烈地撞击着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彷佛要将整个楼道都冲刷干净! “轰隆——!” 苗云楼浑身酸疼的靠在墙上,在一片磅礴的水雾之中向电梯里看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融化的“尹晦明”脸上,那双流血的眼球神色骤然变化,恶毒愤恨的情绪瞬间变得恐惧,一下子清澈起来。 它察觉到不对劲,迅速屁滚尿流的狼狈向后跑去,却甚至根本来不及钻进电梯—— ——水龙便已经狠狠的咬上它的后背。 那无处不在的黏腻浑浊泥水,被强劲的水流瞬间冲开一个大洞,融化的“尹晦明”被穿破胸膛,只一刹那,便再也聚合不起来了。 和被它打碎的泥人一样,沦为了无数散落在角落的碎片。 而这整个过程几乎不到一分钟,昏暗泥泞的楼道里简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泥泞的地面被彻底冲刷干净,露出了原本陈旧水泥地,墙上的污渍随着泥水一起被水流带走,露出了斑驳的暗黄色墙面。 这栋楼已经老了,哪怕被水流冲过,依旧破旧,依旧不够干净,依旧沉默。 可是此时此刻,沉默不再是死寂,楼道外的空气被风轻吹进来,外界的灰尘在空气中缓慢的漂浮。 门外的光亮终于漏了进来。 “操。” 黑影勉强把水枪放到一边,跌跌撞撞的从墙壁上蹭下来,龇牙咧嘴的从嗓子眼里嘶嘶: “这水枪怎么劲儿这么大?我怕楼里的消防管道年久失修,还特意把水枪调节到最大出水了。” 他浑身是泥,已经够狼狈了,现在被飞溅的水流一炸,那些结结实实的泥巴被炸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坑。 公寓门外亮光照进来,那些坑洞一反光,就跟虫子在皮肤上产卵了一样。 “……” 苗云楼见状嘴角一动,都顾不上去踩几脚泥巴,难以言喻的看了他一眼。 用消防水枪的时候,连消防人员都需要通过正确的姿势和稳定的步伐来抵消水流的反作用力,从而避免受伤。 而且,在水压非常大的情况下,反作用力相应增大,甚至可能超出消防人员的控制能力,导致他们失去平衡或受伤。 这位胜券在握的黑影人,居然就那么大咧咧的一下子把水枪开到最大,泥巴还没冲走,先把俩人全冲上上去了。 第528章 连自己都快成壁虎了。 苗云楼冷笑一声,刚想端起架子好好嘲讽两句,结果一直起身主干肢体就开始叫嚣,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 疼死了! 他赶紧捂着胸口弯下腰来,从嘴巴缝里漏出一小句嘟囔,瞪了黑影一眼,没好气道: “不会用你还用,你当水枪是你家水龙头啊,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刚刚黑影突然从楼道里闪出来的时候,居然比他高了整整半头,还能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要不是这半拉脑袋,他早就跳过去了!还会被黑影人一只手拽下来?还至于贴墙上当壁虎? “就知道装。” 苗云楼捂著作痛的胸口,冷酷道:“刚才直接跑走不就行了,还非要让人家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死装哥。” “什么?” 黑影闻言声调一下飙高了八度,他用力拽住苗云楼的胳膊,勃然大怒道:“装个屁,我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他妈早跑了!” “你个恩将仇报倒反天罡的东西。” 他怒道:“还说我不长脑子,也就是你傻!那玩意长成那样你也跟着走,早晚被人卖了还给倒数钱!” “我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好不好!”苗云楼也瞪着他怒道,“没有你我刚才也早跑了。” “不永除后患,你跑出去它也能追出去!” “不可能,我都算好了,出去就往江边跑,我看它敢不敢跟着我跳江。” “那你怎么解释,你屁颠屁颠跟着一个冒牌货跑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长那样,又拉不下脸,天天见我都戴人皮面具……啊!” 苗云楼腰上又被拧了一下,他一个激灵,差点一脚踏空摔地上,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尹晦明你是不是有病!” 黑影闻言一愣。 “你认出来了?” “……”苗云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疯了吧,我怎么可能没认出来你?” 哪怕在尹晦明没有开口的时候,面对浑身上下流淌着泥水、挡在他面前的黑影,苗云楼依旧没有动手。 他可以一脚向黑影踹过去,也可以在试图越过黑影的同时、用力攻击后者的头颅。 可是哪怕在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凭藉本能反应行事的时候,那种一星半点露出来的熟悉,也足以让一位朋友有所保留。 就像尹晦明不顾一切的挡在泥水面前,拼尽全力救了他的命。 “给你。” 苗云楼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抬手扔给了尹晦明。 尹晦明被猝不及防的一扔,下意识伸手接住,皱着眉头拿到眼前:“这什么……” 他忽然止住了言语,盯着那个东西,喉咙滚动了一下,剩下的话被尽数咽了下去。 “你刚才死活不往出跑,是要找这个吧,”苗云楼指了指那个盒子,道,“我怕这真是什么秘密武器,就给你收起来了。” 他抱怨道:“那长得跟稀屎一样的玩意什么都不知道,还想骗我把东西给它,演技比我差多了。” “就它不择手段那样,就算当时真是你本人跟我要,我也不能给啊,万一你刚拿着秘密武器就给我灭了,我上哪儿哭去。” 尹晦明把盒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闻言哼了一声: “真能被这东西灭了,那就是你智商有问题。”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武器。 这个盒子里装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钥匙,在角落里藏了十几年,已经有些陈旧发锈的气味。 苗云楼当然也知道。 可是他不会说,也不会问,只会在一片混乱和危机中保护住尹晦明珍视的东西,在危险过去后,再无声的抛给他。 尹晦明看着对面抱着胳膊瞪他,差点气成一只河豚的苗云楼,笑了一声,过去搂了搂他的肩膀: “好啦,多谢。” 他按着苗云楼的肩膀,侧过头去,警惕的往电梯里看了看。 见那些碎成稀巴烂的泥水已经瘫在地上,毫无汇聚在一起东山再起的意思,尹晦明便对苗云楼道: “我们走吧,等出去之后,我让胖子和齐融帮忙,查一查这些东西到底是谁弄来的。” 泥水没有形体,在江岸边极为常见,哪怕现在暂时被水流冲散,也不代表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还是要趁着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一击不成,没收好尾巴的时候,尽快查清楚是谁在兴风作浪。 这也是尹晦明这么多年的经验,无论做什么,都要尽快尽早动手。 然而苗云楼却顿了一下,随即轻轻一挣,从尹晦明保护的姿态中退了出来:“稍等。” 他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清什么情绪,眼神微微一侧,看向楼道里面已经彻底报废的栅栏门电梯。 “我要进去……找个东西,”苗云楼看着电梯地板上的反光,垂着眼睫道,“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第457章 “我做错了什么?” “什么东西?” 尹晦明闻言一愣,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你……在这栋楼房里还有重要东西?你不是陪我来拿东西的吗。” 没听说过苗云楼在这儿还有楼盘啊。 他“唉”了一声,扒拉了一下苗云楼的胳膊,关切道:“要不我们先出去,我叫那群江边上的小乞子给你找。” “现在电梯里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万一那一堆泥水还没散,偷袭你怎么办?没什么东西比你的命重要啊。” 尹晦明拉着苗云楼的胳膊,眼里的关切是真,担忧是真,话中的道理也是真。 苗云楼一笑,眉眼间的郁气微微散开,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 “很快就好。” 他拍了拍了尹晦明的胳膊,随后迈步向里走去,在后者担忧的目光中进了电梯。 方才消防水枪打开阀门的时候,泥水节节败退,楼道里被冲的一干二净,电梯里却比先前还要脏乱。 融化的“尹晦明”被冲进了电梯,那些破碎的泥水尸块散落在的上。 电梯里老旧的铁锈味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发腥的湿漉漉泥土味。 “哗啦……哗啦……” 一些指甲盖大小的泥水仍在蠕动,彷佛并不甘心一样,像虫子似的扭曲着爬行另一块碎片。 苗云楼没有把任何目光分给泥水。 他神色淡淡,只在进电梯的时候不经意间一脚踩了上去,把那些阴暗爬行的泥虫子全部压成了纸片。 “吱呀——” 鞋底发出一声扭曲的惨叫声音,声音极小,颤颤巍巍的消失在了空气里。 苗云楼没怎么在意,他蹲了下来,用大腿撑着胳膊肘,垂着眼睫发呆,盯着地上已经看不清形状的泥人碎片。 方才“尹晦明”向他肆无忌惮的融化侵袭时,只一瞬间便将所有泥人碎片淹没殆尽。 现在泥水已经被强劲的水流冲开,散落了满地。 也不知道那些被它埋住的泥人碎片,现在还能不能凑齐,有没有丢失。 苗云楼出神的想了一会儿,半晌,突然拽起黑色短衫的下摆。 他把短衫拽成一个衣兜的形状,开始伸手柄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在胳膊上蹭干净,再放回衣服里。 这些碎泥片和泥人不一样,泥人再怎么硌得慌,在衣服里也只是和苗云楼苍白的皮肤和谐相处。 碎泥片却不一样。 摔碎的泥人非常不体恤苗云楼,一点都不温柔,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零零碎碎的扎着他的身体。 不过一分钟,就扎的他胸口连着小腹红了一片,苍白的皮肤如雪地上红梅绽放,血涔涔的发红发艳。 苗云楼捡的越多,黑色衣衫里的碎片越多,弓起身子伸手的时候,就越能感受到这种疼痛。 他没有反应,只是叹了口气,面不改色的继续捡。 对不起啊。 苗云楼在心里轻声道。 你在等等我,等我出去就把碎片重新拼起来,如果有哪个身体部位丢了,我努力再给你捏一个出来。 你……你别生气啊。 苗云楼刚说完,就从无数碎片,看到了泥人空白一片的脸。 他心虚的停顿了一下,偷偷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有些红肿发痛的小腹,略有些委屈的小声道: “别生气了,你弄得我好痛啊。”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苗云楼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你一定觉得我很不靠谱吧,居然还妄想帮你找回眼睛,结果自己还需要别人救。” “出去之后,我等没人,去庙里给你上三炷香好吗?” “……” 泥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苗云楼犹豫了一下,对着那张指甲盖大小的脸,小心翼翼道:“之前我和你生气的时候,我把你的泥人塑像踢翻了……” 那时候神仙不过几秒钟,便很快又重新组成了身体,这次却沉默的躺在地上,久久没有回应他。 第529章 ——是仍在对他生气,还是为了保护他受了重伤、已经做不到了? 苗云楼抿了抿唇,诚恳道:“那次是我的错,我不该无缘无故发脾气,我跟你诚恳的道歉。” 他说完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恳求,很轻很轻道: “如果你接受我的道歉,那你就和上次一样,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好起来——可以吗?” “……” 神仙仍然没有说话,倒是尹晦明站在楼道里,隔着十几米在后面喊他。 “苗云楼?”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警惕,可能是觉得一个开朗外放型的神经病突然蹲在地上,念念有词的对着地板说话,有点渗人。 苗云楼不知道怎么,听着那声小心翼翼的呼唤,原本维持着沉重的表情,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 “唉,罪过。” 他赶紧轻轻打了一下嘴巴,回头看着尹晦明,委屈的看着后者,虚心求教道: “尹晦明哥哥,能不能教教我,我连累了一个人,怎么跟那个人道歉,对方才能接受?” “这个简单,”尹晦明闻言挑了挑眉,毫不犹豫道,“叫爹爹。” 叫爹爹? 他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认错方式,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这……合适吗。 可是刚刚怎么认错神仙都不理他,他不是本地人,尹晦明又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如果能让神仙接受他的道歉…… 苗云楼皱了皱眉头,有些纠结,低着头盯着那块泥人脸部的碎片发呆。 要不然试一下?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轻轻的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小声开口道: “爹——唔!” 这一声颤颤巍巍的尾音还没吐完,就被突兀的堵在了唇齿间。 空无一人的电梯里,彷佛有一个看不见身影的人,现在他眼前,伸出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那只手很温和、也很冰冷,彷佛某种不沾人间温凉的玉器,带着白璧无瑕的触感,轻飘飘抵在了苗云楼唇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个声音在苗云楼额前恍然晃开,带着冷清冷情的呼吸,轻轻叹了口气: “神仙见众生不可存分别相,你这样叫我,是想让我破戒吗?” “!” 听到这个声音,苗云楼瞬间抬起头来。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中纵容的无奈,听到了无处遁形的疲惫,更听到了一丝痛楚的血腥味道。 他能听出来,神仙并没有生他的气,那么先前不理他,就一定是真真正正的有口难言、重伤难愈。 然而至少这个声音还能出现,还能够触碰到他。 苗云楼深潭般漆黑的眼底骤然泛起光泽,想要欣喜的叫出声来,唇上却一紧,仍被那只手轻轻按住, “与你过从亲密,已是罪过,”那个声音轻声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说话、见一见面,不要再与旁人谈起了。” 与旁人谈起来? 苗云楼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尹晦明还在他身后站着。 只和他一个人过从亲密,就惹得泥人碎了满地,连声音中都带着血气。 怪不得那些神仙精怪的故事中,无论是高大夫与乞丐、还是樵夫与仙邻,神仙哪怕与凡人相处和谐,也永远隔着一层距离。 若是那些神仙都与凡人亲密无间,神仙有几个泥身塑像禁得起这么多摔打? 犹如一盆冰水浇在头顶,苗云楼心头一动,上挑的眉眼不由自主的慢慢垂下来一点。 “我知道,”苗云楼低声道,“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把你暴露给别人的。” 不需要神仙提醒,苗云楼也不可能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哪怕只单单为了自己,他当然也知道怀璧其罪这个道理。 只是想起那时假冒的尹晦明向他举起枪,而神仙分明不应介入凡尘世俗,却还是舍身救了他…… 苗云楼不由得很轻的哼了一声,偏了偏头,在那只如玉般的手掌中,含混不清的嘟囔道: “说的义正辞严,那你还不是救我了……如果你当时已经自顾不暇,就应该放我自生自灭。” 那个声音闻声一顿,半晌,轻声道:“你在担心我吗?” “是啊。” 苗云楼回答的很痛快,“我是一条无牵无挂的小命,你却是难得慈悲为怀的神仙,身上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他们乞求你为他们主持正义、开辟出一条生路。你活着,他们才能好;你死了,他们就再次堕入业火地狱。” 他道:“要是为了我,你破戒受了反噬,那我才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这四个字极重的,在青年血涔涔的唇齿间咬的清清楚楚、平淡无味。 苗云楼仰着头,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在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折射出某种清澈如水的透明。 他说的是坦坦荡荡的实话,只觉得内心平淡如水。 然而面前的空气却很轻的晃动了一下,唇上那只冰冷的手掌微微一颤,慢慢的离开了他的面颊。 “没关系。” 那个声音忽然缥缈起来,彷佛越来越远,在天边道:“神仙听不到你的心声,没有实现你的愿望,救你的不是神仙,是你捏出来的泥人。” “它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碎落满地,已经为你承担了业果。” 眼前空气晃动,苗云楼只觉得浑身一轻。 那些被他收拢在黑色短衫里的泥人碎片,此刻正一点点融化,化为如先前一样浑浊的泥水,无声无息的流淌在地。 转眼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等!” 苗云楼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一惊,下意识站起身来,向前徒劳的伸手一够,茫然道: “你要走了吗……我做错了什么?!” 第458章 女娲娘娘下凡 苗云楼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空气毫无波动,只剩下尾音在电梯内微微颤动。 四周重归平静,那个方才站在电梯里摸不到看不见的人影恍然消失,彷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就连泥水流淌过的痕迹,都随着空气中波动的平息,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为什么要走?” “我……我给你道歉了啊,我还要给你拼起来呢,”苗云楼眼眶发红,“你怎么把泥人的碎片都收走了?” 这什么意思? 是神仙觉得他不配保管碎片,还是说……业果已还、互不亏欠,不需要他再把泥人拼起来了? “神仙。” 苗云楼胸口起伏起来,他咬着嘴唇,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盯着光洁如新的电梯地板。 “你是不是不信我了?”他语无伦次的喃喃道,“你觉得我拖你后腿了,我不靠谱,所以你要离开吗?” “我不是要和你解释什么,你觉得我不靠谱也好、不适合过多接触也好,你先让我把泥人拼好不行吗?” “我只是想留个纪念,我——” 还没等苗云楼百般难过、万般委屈的揣测完,微微发红的小腹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就像是水做的玉器软了下来,慢慢流淌在他身上。 那些被碎片扎出来的痛楚瞬间消去,冰凉凉的触感如同一只修长的手指,将隐隐的刺痛一点点用温和抚平。 很快,某种熟悉的沉甸甸的感觉再次出现,一个熟悉的轮廓,从苗云楼的短衫中慢慢爬了上来。 “黄泥不够结实,还是换回石头做的肉/身塑像更好一些。” 一个巴掌大小的神仙像眉眼如雪,扒着衣服领口,面色沉静的看着苗云楼。 “……” 苗云楼嘴唇动了动,盯着衣服里巴掌大小的石像,闭上了嘴,没有吭声。 石像侧头看着苗云楼没有表情的面容,半晌,眉眼忽的如雪原上春花绽开,恍然间微微一笑。 “你怕我扔下你吗,”那淡淡的声音中破天荒带出了一丝笑意,“我不会的。” “我是你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走?” —————— 楼道里安静了许久,终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尹晦明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盯着苗云楼从电梯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坨。 少年那张苍白的面颊,在阳光下泛出一种淡淡的艳色,整个人气色一变,连薄薄的嘴唇都带上了一层红润。 说句夸张的,苗云楼此刻几乎是面如春水,目含秋波。 而尹晦明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你很大牌啊。” 尹晦明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让我等了整整十分钟,就为了在电梯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苗云楼正小心翼翼的托着衣服里那一坨,闻言一愣,抬起头莫名其妙道: “自言自语?我没——” 第530章 他想说自己不是自言自语,然而话刚刚说出口,苗云楼便反应过来,尹晦明不知道神仙的存在,自然不明白他在和谁说话。 满打满算,现在知道神仙本体的人,也只有已经融化的“尹晦明”和他一个。 “……啊对。” 苗云楼把话吞了下去,叹了口气,从顺如流道:“我是自言自语来着,没办法,压力太大了。” “看到那张跟你一模一样的脸皮肉融化、哗哗往下流,我感觉暂时不太想看你本尊,有点恶心。” “恶心?!” 尹晦明眼睛瞪大了一圈,一下把苗云楼拽了过来,强迫他盯着自己的脸,怒道: “我冒着生命危险跑来救你,你还嫌我恶心?还恶心的跑电梯里自言自语十分钟?” “告诉你,恶心就给我赶紧脱敏治疗!” “神经病!” 苗云楼尖叫一声,扒拉开尹晦明的手,宝贝的护住怀里的石像,眯起眼睛,对着尹晦明怒而哼了一声。 “十分钟怎么了,十分钟很长吗,”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带我去找东西,一找找了一个多小时?” “这一个小时倒不是自言自语,刺激得很呢,不仅跑上跑下的锻炼心肺,还差点被一堆泥巴给嚼了呢?” “那怎么能怪我?”尹晦明怒道,“我又不知道楼里有脏东西!” 尹晦明一想到那团冒充自己的泥巴,顿时心头火起,他一边和苗云楼往外走,一边拍着后者的胳膊道: “我跟你说,之前我不是回屋里拿钥匙了吗?结果我刚一进去,身边就闪过一道黑影,我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铁门哐当一下就给关上了,我怎么都打不开。” 他骂道:“要不是我机灵,赶紧跑到厕所里把花洒打开,我现在都见不到你了。” 苗云楼余光瞥见尹晦明肩膀上一点污渍,想到刚才他堵在门口,那一身往下掉的泥巴。 估计就是那时候在厕所里,泥水从头顶攻击他的时候,被花洒水冲散了泥,也冲了他一身。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苗云楼眉头一动,道,“那个从屋里跑出来的尹晦明,一出来就笃定的说要坐电梯。” “连小孩子都知道,地震火灾疏散要走楼梯,他却看也不看楼梯,就拽着我坐电梯,钥匙还掉了一次,刚刚好好卡在了电梯门里。” 现在看来,那个假冒伪劣的“尹晦明”模仿的实在是相当拙劣。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苗云楼又没有想到,那些看似没有神智的泥巴,居然可以模仿出那么像的一个大活人。 那一堆泥巴懂忽悠人也就算了,还会变脸? 尹晦明也觉得很奇怪,他皱着眉头,“啧”了一声道: “你说这也是邪门了,什么泥巴能搓成人啊,轮廓像也就算了,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也太诡异了吧?” “而且还有一个细节。” 尹晦明忌惮的四下看了看,比了个手势,趴在苗云楼耳边小声道:“我从那一堆泥巴身上,闻到了一股非常强烈的鱼腥味儿。” 鱼腥味儿? 苗云楼皱了皱眉,不以为意道:“你们这里的空气到处都是鱼腥味儿,我都习惯了,你还没习惯?” “不一样,”尹晦明却道,“这种鱼腥味非常重、非常新鲜,绝对不是岸边上随处可见的味道。” “这是从鱼身上刮下来的泥巴。”他道。 苗云楼闻言一顿。 泥是从鱼身上刮下来的。 从他有意识开始来到这个地方,仅仅过去了一天半,而那些泥水很明显对他有强烈的敌意。 能在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弄到如此大量的特殊泥巴,那么这个想要杀死他的人,一定是常年生活在渔船上的渔民。 这些泥巴也一定是他船上的东西,否则如果是他收来的,那么很容易就会被追查到。 是谁? 是谁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恨,哪怕远远隔着一条江水,也要费尽心思治他于死地? 苗云楼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思绪中断,抬起头来,见尹晦明朝他摇了摇头。 “别想了,”他道,“杀人这种事既然有人敢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尹晦明叮嘱道:“这些天你先尽量不要出门,我给那些小乞子一人十个铜板,让他们去查,有线索再告诉你。” “……”苗云楼抿了抿唇,“算了,他针对的是我,你这么一弄,你也肯定会被记恨上。” “这话说的也太有失偏颇了。” 尹晦明闻言笑了一声,用力搂了搂苗云楼的肩膀:“幕后黑手还差点把我弄死了呢,你当我是圣母玛利亚啊,就这么放过他了?” “放心吧,我看这幕后黑手也没什么本事,不就是会操控变人的泥巴吗?”他哼笑一声道,“有本事自己动手啊。” 见苗云楼还是心事重重,面色沉沉,黑漆漆的眼瞳中若有所思,尹晦明干脆“哎呀”一声,开玩笑道: “别担心了啊,没什么好怕的,总不能幕后黑手是女娲下凡,觉得我这人活着碍事,又重新捏了一个我吧?” 苗云楼的沉思被打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自恋狂。” “跟你学的。” 尹晦明笑了一声,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背后已经废弃的高楼。 那个装着钥匙的盒子被他收在裤子侧兜里,走动时有些硌人,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紧紧贴着尹晦明的大腿。 他感受到皮肤上载来微微的不舒服,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钥匙被假冒的“尹晦明”带走,已经和泥水一起融化在电梯里,剩下这一把唯一的钥匙,也很快将不再属于他。 “你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奖学金,我在乎的是你!我怕你不高兴、为你鸣不平,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尹晦明,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家人!” “你不信任我!” 冰冷的愤怒言犹在耳。 尹晦明闭了闭眼。 现在想想,或许这一次,真的是他做错了。 他总觉得齐融还小,思想不可以那么偏激,更不可以随口就要以最坏的想法揣测旁人。 没有得到奖学金,他的确失落,可是那个女孩同样学习优异、家庭贫困,甚至过得比他还要孤独困苦。 至少他是个男人,而这条江岸边的女孩,从来算不上完整的人。 尹晦明想了一个早上,也就释然了。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哪怕那个女孩当真是借了谁的关系,把他毫无缘由的顶了下去,那也只是生活。 他要接受,要继续走下去,才能有一丝改变的机会。 可是齐融…… 阳光过于刺眼,尹晦明下意识眯起眼睛,融化了所有纷乱的思绪。 没关系。 无论齐融怎么是怎么想的,他都不介意了。 回去之后,他会掏出盒子,把自己唯一能打开房门的钥匙交给齐融,把全部的过去,都向齐融敞开。 齐融缺少对他的信任,那他就给齐融这份信任,从此他们是再亲密无间的家人,并肩走过这些狗日的生活。 然后,一起离开。 尹晦明紧了紧手指,搂住苗云楼消瘦的肩膀,一转身,便消失在街巷的拐角。 第459章 翠玉碧镯 “哗啦……哗啦……” 起伏的潮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拍打着江岸,薄薄一层雾气挂着水珠,笼罩着灰色的江面。 阳光打在雾气里,折射出一种湿冷发白的颜色,不甚温暖的散在空气中,冷冷的偷窥着江岸上的人。 齐融站在岸上,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的和日光对视。 半晌,他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子,往江里头一扔,瞬间打散了那些若有似无的灰白色雾气。 “哗啦!” 江上溅起水花,江雾散去,日光再次温暖清晰起来,照的齐融睁不开眼,不得不移开目光。 这才对。 他微微低下头,盯着慢慢恢复平静的江面,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 太阳就应该是刺眼的、炽热的,让他抬不起头睁不开眼,用那种足以让人瞎掉的光亮,平等的辐射着每一个人。 而不是隔着一层雾气,以一种隔开距离的分寸礼貌,冷冷的审视着他一个人。 “哗啦……哗啦……” 今天的江面上很冷清,渔船已经全部出去了,只剩一些年纪小帮不上忙,还光着屁股的毛孩子在岸边玩。 没了关风屠,人们兴奋一阵、快活一阵,仍然要一样出船捕鱼,养家糊口,在老天爷手底下苟且偷生。 江面宁静,一如往常, 齐融双手插兜,略长的头发遮着眼睛,低着头,慢慢溜躂着走到了码头。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也并不着急,只是漫无目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远远望着江对岸。 第531章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其实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无所谓。 过了今天,齐融也不打算再去上学了。 对他,学习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为了让尹晦明安心。 现在尹晦明对不公平选择了接受,把奖学金拱手相让,也就是说,尹晦明不打算带他离开了。 他一辈子都要烂在这个恶心的地方。那他为什么还要上学? 齐融若有似无的笑了一声。 操他妈的。 雾气浓重,齐融继续往江边码头走去,江风越发冷,让他扯紧了一点衣服,包裹住发僵的身体。 江边上,那些光屁股的小孩仍然在无忧无虑的泼水打闹,一边喊一边叫唤: “水流鹅,莫淘河。我鱼少,尔鱼多。竹弓欲射汝,奈汝会逃何——” “噗通!” 忽然,只听一声脆响,下一秒,其中一个孩子骤然尖叫起来。 其他孩子愣了一瞬,互相看着彼此的脸,面色立刻变了,也发出此起彼伏极度惊恐的喊声,尖叫着一哄而散。 “疼——疼——!” 那个第一个叫起来的孩子,额头上开始汩汩冒出鲜血,他捂着脑袋,一边喊着疼,一边慢慢的倒在水里。 顷刻间,江水里泛出一抹被稀释的发白血红。 那个孩子一动不动的躺在江里,头朝下,死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几乎是瞬间,原本欢声笑语的江边就只剩下一个孩子的尸体还有一滩血水,所有人都跑了。 齐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头一跳,立刻硬生生把头扭了过来,装作低头路过的样子。 而几乎是下一秒,一条停靠在码头上的渔船,便被人从内掀开帘子。 一个穿白袍子的男人挡开帘子,站在船外,冷冷的扫视着外面。 “又是这么吵。” 白袍男人审视的目光掠过齐融的身影,看了一圈,向开枪的男人问道: “这是谁家的崽?” “我也不知道啊,”男人嘟囔道,“我看他们太烦了,一直在那里吵,还离咱们越来越近,就怕是打探情报的。” 他随手柄枪收起来,拍了拍自己巡逻队服上的灰,见长发男人仍然看着他,便安慰道: “没事啦,这个点还在外面玩的,也就是那么几户零零散散的渔民,等回来多陪他们一点就好咯。” “蠢货。” 白袍男人面色没有丝毫变动,闻言毫不犹豫,冷冷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以为杀了一个人,赔两个臭钱就行了?”他道,“我告诉你,这些孩子都是他们爹娘的命根子,他们辛辛苦苦出船一天,回来发现孩子没了,一定找你拼命。” “还想随手拿钱打发人家?” 白袍男人冷笑道:“你他妈现在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赔不回来这条命。” 巡逻官闻言一愣,登时脸色一变:“那怎么办?” 他倒也不是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对于这身巡逻队服,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以至于在开枪之前,他的心里只有剧烈的爽快和兴奋。 白袍男人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别声张,把那孩子的尸体收好了,藏在船上。” “你把那孩子身上随便什么物件、或者一件家里给缝的小衣服拿走,等渔船回来,再把他们家人偷偷带走。” 巡逻官眼前一亮:“明白了!” “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啊,”他心里畅快,赶紧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谄媚极了,“不知道您今晚能不能赏脸……” “行了,就这样,”白袍男人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给你把屁股擦干净,你别再往我身上抹屎了。” “晚上还有事,关风屠死的有蹊跷,我得把有关的人都审一遍,你自己吃去吧。” “诶,好嘞!” 巡逻官没请到人也不气馁,眼睛笑的差点快眯成一条缝,乐颠颠的跑走,去收拾尸体去了。 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有个男孩将他们两人尽收眼底。 齐融站在岸上,低着头慢慢往前走。 他看似毫无察觉,实则从发丝缝隙里,用余光远远观察着码头上的两个人,把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个白袍男人说有事,倒不像是推辞,大概率是真的忙。 他简略的说完两句话后,便丝毫没有再停留,伸手掀开帘子,一弯腰,再次回到了渔船里。 不多时,那条渔船里便传出一阵皮肉拍打的声音,还有女人凄厉的哭声。 “最后一天晚上,关风屠和你在一起,船上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啊!!” “说实话。” 这是白袍男人冷静的声音,隔着一层船帘,模模糊糊的响了起来。 “你是最后一个在关风屠生前见到他的人,况且根据远处守卫描述的情况,落水声响起后,很久你都没有出声。” “你为什么没有及时呼救?” “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是在和我开玩笑,他经常这样,躲在什么地方吓我……” “啪!!” 又是一道令人皮开肉绽的鞭响,以及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孩子,我们希望你配合,关风屠资助了你很多年,你要懂得感恩,希望你可以说实话,别让我们为难。”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啊啊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声音仍在继续,女孩凄厉的惨叫声、皮肉破碎的声音,随着潮水的波动,在渔船里维持了很久。 慢慢的,船里面静了下来,那个女孩没有声音了,几个男人也不再说话。 一种更加可怖的死寂,在江上蔓延开来。 齐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盯着那层薄薄挂着的帘子,帘子挂的不稳,彷佛风一吹就要掀起来,赤裸裸的暴露出里面的血腥。 然而就是这么一层帘子,只会隐隐约约透出交叠的影子,却也怎么都吹不开,将船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齐融目不转睛的盯着船帘,一股呕吐的恶心感猝不及防的涌了上来。 就是这样。 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有一点权力的人,就能凌驾在所有性命之上,再被权力更大的人腰斩,扔到江里沉尸。 只要不离开这里,他就和这个女孩就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块案板上的肉。 迟早被人剁碎。 齐融站在江岸上,冷冷的看着微微晃动的渔船。 他盯着那种不寻常的起伏,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潮水,生理性的厌恶呕吐感越来越强,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波动。 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这就是命。 齐融看着晃动的渔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转身就走,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慌乱声音。 “你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我不就是动了一下吗?是她……她突然……” “喂,什么情况,不是让你悠着点吗,你怎么把人给……” “哗啦!” 那严严实实遮住船内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齐融看到白袍男人抱着女孩冲了出去,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很快,几个男的从渔船里鱼贯而出,脸上各自带着不同程度的惶恐,不敢跟上前去。 白袍男人没理他们,脚步飞快,很快便上了岸,往一处关风屠名下的房子走去。 那个刚刚在渔船里惨叫的女孩,现在已经不叫了,她一动不动,缩在白袍男人怀里淌着血,随着后者走过的地方滴落。 血迹就像她的脚印一样,一点点走过这片潮湿的土地。 齐融远远的望着这一条血路,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 他希望她可以就这么去死。 否则等她再睁开眼,看到的还会是自己破碎的躯体,以及日复一日的绝望,还不如在黑暗中永远的睡下去。 白袍男人动作很快,抱着女孩,短短几秒钟,身影就快要消失在码头尽头。 齐融垂着眼睫,看着那个背影自顾自的笑着,忽然神色一顿,薄薄镜片上猛的滑过一抹翠绿的反光。 反光润的晃眼,在耀眼的阳光下,若有似无的从白袍男人的背影中漏出。 那是一个成色极佳的翠玉镯子,正挂在女孩无力垂下的手腕上。 第460章 “这就是她的命” 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在齐融看到那只镯子的瞬间。 齐融盯着那只镯子,一动不动,所有器官都开始发出耳鸣的声音。 “嗡——” 碧绿的镯子晃啊晃,白皙的手腕摆啊摆,衬着一片血涔涔的重影,映照在冷光泛起的镜片里。 镜片后的那双黑眼睛,瞳孔一点一点若有似无的扩大,死死盯住那只镯子,还有玉镯内雪白一片的柔荑。 第532章 是她。 是那个抢了尹晦明奖学金的女孩。 她居然是关风屠的情人! 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全部在齐融脑海中拼凑起来。 “关风屠因为陆包商的死讯喝了不少,喝醉了之后,就指明要一个养在外面的女孩陪他一起喝……” “最后一天晚上,关风屠和你在一起,船上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孩子,我们希望你配合,关风屠资助了你很多年,你要懂得感恩,希望你可以说实话,别让我们为难。” 齐融定定的站在原地,瞳孔微颤,彷佛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沉默中。 雾气泛白,江上冷风吹过面庞,让他整张脸冻得发僵,胸膛里那颗滚烫的心,却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起来。 怪不得她明明家里很穷,却能戴的起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怪不得她的成绩比不上尹晦明,却还能夺走尹晦明的奖学金…… 她是关风屠的情人,关风屠既然资助她,也一定和学堂交代过关照她的话,所以! 所以奖学金这件事才会这么快、这么毫无征兆,因为没人敢得罪关风屠。 “哗啦……” 江潮静静的拍打着岸边石头。 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灰白色的雾气,白袍男人走的很快,江岸上已经没有他们两人的背影了。 齐融直勾勾的盯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半晌,毫不质疑的转身离开。 她是关风屠的情人。 可是关风屠已经死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齐融的身影出现在学堂门口,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他说道,“关于奖学金的事,我想和您再补充一点情况。” —————— “对了,一会儿你先回去,我要去一趟学堂,”尹晦明忽然转头,对苗云楼道,“我还有点事儿。” 甩掉泥水后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在街巷里东拐西转的乱晃,脚步倒也不慢。 那栋破旧的公寓楼已经被甩在身后,彻底消失不见了,离江边不远,空气中再次弥漫起无处不在的潮湿气息。 他们已经离开了高楼,回到了那条江水流淌养育着的土地。 回到江边,尹晦明突然切换了话题,苗云楼倒也没有意外,只是歪着头斜眼看他: “奖学金的事?” “我就知道你全都听见了,”尹晦明瞪了他一眼,啧了一声道,“你这人蔫儿坏。” 苗云楼无辜的眨了眨眼:“你们吵架的声音太大了,不怪我。” “我只听到了那响亮的一巴掌,然后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记得你很宝贝这个弟弟啊,怎么舍得打他?” “……” 尹晦明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半晌叹了口气,望着头顶街巷缝隙间的阳光: “你不懂。” “齐融老觉得那个女孩家里有钱,就是故意针对我,才抢走奖学金的名额。”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但我觉得,她是有苦衷的,”他低声道,“有一次交作业的时候我无意间瞥到过,她手腕上的玉镯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伤。” “我觉得,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尹晦明彷佛在回忆,微微低着头,语速放的很慢。 然而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眉眼间有一种淡淡的无奈,他只是不忍,却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 苗云楼侧过头,静静的观察着他,半晌开口道: “你知道她顶掉了你的奖学金,靠的绝不仅仅是她自己,是不是?” 尹晦明点了点头。 “有人帮了她,”他冷静道,“单靠成绩、靠人缘,无论怎么算,我都一定是唯一能拿到奖学金的人。” “所以你知道,齐融说的是对的。” 尹晦明摇了摇头:“不能这么算。” “她使了手段,是她对不起我,她单靠自己拿不到奖学金,就算她日子过得再怎么不好,也不是我害了她,无论如何都是她的错。” “可是她过得不好也是事实,”尹晦明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没必要追个非黑即白,一方面我没那个能力,另外,我也确实心软了。” “哪怕她过得不好和你无关?” “至少我还有退路。”尹晦明看了苗云楼一眼,笑了一下,拍了拍兜里鼓鼓囊囊的盒子。 “我猜,她没有。” 苗云楼看着他的眼睛,眉头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你要把房子卖了?” 尹晦明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把头转了过去。 那间屋子是他唯一的退路,也是承载着他身世的全部。 哪怕为了拿一笔奖学金拼命学习,在每个夜晚学到情绪崩溃,他也没想过要卖房。 现在他想通了。 房子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家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苗云楼盯着尹晦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半晌低着头,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摸着胸口。 你感觉他是不是圣母病? 苗云楼偷偷在心里念叨。 为了一个女孩,把几年的努力都搭进去了,不仅扇了弟弟一巴掌,现在还要卖房。 我要是尹晦明,绝对把那女的背后的靠山揪出来,就算奖学金拿不回来,也要让她吃个教训。 苗云楼说完,黑色短衫下顿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石像扒着他的衣领,轻轻摇了摇头。 “谁都想活下去,”石像贴着苗云楼的胸口,对他的心脏无声言语,“从她自己的视角,她没做错什么。” “可是尹晦明很无辜啊,”苗云楼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会谴责她。” “我不会,”石像淡淡道,“我不会谴责任何人,对我来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在这件事上,如果你的朋友尹晦明向我许愿,那么我会用一种合理的方式,把奖学金还给他;如果那个女孩向我许愿,奖学金不会落在她手里,我会把一些人不配得到的钱财给予她。” 于是两个人便都能活下来。 苗云楼神色一晃,心头一震。 是的,如果他和齐融站在尹晦明的位置,那么抽出最极端的情况,没有神仙,两个人就只能活一个。 只有尹晦明的做法让两个人都能活。 没有神仙从中调和,他会吃亏,会不得不卖掉房子、用卖房的钱带走胖子和齐融,过另外的生活。 尹晦明不应该吃亏。 可是他更不想看别人死。 “……”苗云楼道,“还好有你在。” 石像:“?” 苗云楼摸了摸胸口,触手冰凉,却沉沉的让人安心,不由得感慨道:“有你在,才能让该死的人死,该活的人活。” “下次我去给那个把你打捞上来的小哥道歉,我再也不说他有血光之灾了,他真是个大好人。” 石像道:“你还说别人有血光之灾?” “……” 苗云楼不语,只是一味的抬着头,眼珠心虚乱晃。 天色渐暗,冷风吹过巷间,空气中的潮湿的腥味越发浓重,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一道发白的线,江岸已经近在眼前。 “你记住我说的没有?” 尹晦明站在巷口,晃着苗云楼的肩膀,不放心的叮嘱道:“我去找老师再说两句,你千万要直接回家啊,别在外面乱逛。” 苗云楼对他这种爱给人当妈的作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长长的叹了出来。 怪不得齐融非要粘着他呢,苗云楼啧了一声,刚想说自己不是三岁小孩,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尹晦明……尹晦明……!”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一听就上了年纪,是谁? 苗云楼闻声一愣,立刻看向尹晦明,后者面色同样有些疑惑,盯着巷口,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出现。 “老师?” 尹晦明看到这个身影明显愣了一瞬,随后快步迎了上去,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那个中年男人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匀,嘴里冒着白气,拽着尹晦明飞快道: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小尹,你的奖学金又回来了,是你的了!” “奖学金?” 尹晦明闻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迅速皱起眉头:“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奖学金给叶彤,学校帮我把手续办好,怎么——” 不等他说完,中年男人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哎呀,你不知道,那女孩已经失去奖学金资格了!” 他拉着尹晦明的胳膊,眼底闪烁出某种热切而晦涩的光芒,兴奋道:“你还没听说吧?叶彤是关风屠的情人!” “什么?!” 苗云楼闻言面色瞬间一变,下意识按住胸口,心中某个念头闪过,不由自主的瞥向尹晦明的脸。 而后者被震惊覆盖下的脸色发白,在傍晚最后一抹阳光的映照下,难看至极。 第533章 “……” 尹晦明闭了闭眼,慢慢道:“您确定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以讹传讹——” “错不了!” 中年男人大笑一声,终于把气喘匀了,艰难的直起身子,撑着腰往地上啐了一口,鄙夷道: “消息都已经传遍了,平时我看那女孩就不好,涂脂抹粉的,动辄讲话拿眼睛勾人。哦,原来给关风屠做情儿,真不要脸。” 他扶着尹晦明的肩膀,感慨道:“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眼看着你越来越优秀,马上就扇扇翅膀能飞走了,居然被她给抢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好在老天有眼,终于让她得到惩罚了!” 中年人眼里泛着光,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的瞳孔,彷佛江水的波纹,震颤出辉煌而温暖的快意。 “她现在就在码头上,被一群人追着打,”他看着尹晦明笑道,“没人可怜她,这就是她的命。” 第461章 江水浸身,鲜血满地 这就是她的命。 这六个字就像铁做的烙印,轻飘飘的从唇舌中吐出来,重重的扣在血肉之躯上。 烙印是特制的,名字叫“荡/妇”,印在一个名叫叶彤的女人身上,与巷子里的两个男人无关。 然而人的肉/体似乎在某一刹那总会通感。 于是这两个毫无干系的男人,在“荡/妇”被烙上铁印记后,几乎是同时,也感受到了那种皮肤血肉被烧灼焦黑的痛楚。 苗云楼眼前猛然一黑,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血液燃烧起来,烧的血管融化在骨骼之中。 中年男人的嘴仍在一张一合,嘈杂的声音却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感觉到一种冷冷的出离的愤怒。 然而在这种痛楚之下,他心脏一阵阵的发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彷佛忽然失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过了一秒钟,又或者整整一分钟,苗云楼忽然感觉有人拽住自己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苗云楼?” 尹晦明道:“跟我走。” “什么?”苗云楼猛地回过神来,发现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你要去哪儿?” “去码头,”尹晦明言简意赅道,“先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上却紧紧拉住苗云楼的手,用一种几乎不正常的速度,飞快的向江边走去。 苗云楼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赶紧跟了上去,心中不由得一紧。 叶彤是关风屠的情人这句话一出,事情发酵到现在,早就不是奖学金的事了。 江岸边这些人对关风屠是多么的痛恨,这个残酷的暴君死了,可他残存下来的痛苦却不曾消散,压抑到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苗云楼根本不敢去想,在这种愤怒的驱动下,江岸边会变成什么样。 神仙、不,好朋友。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飞快问道,如果一会儿我许愿让那个女孩恢复正常的生活,你会帮忙实现吗? 石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做不到。 他道:“你不是她,你不知道对她来说什么是正常的生活。” “除非她自己向我许愿,否则我不能不负责任的实现别人对她许下的愿望。” “那我换一个!”苗云楼闻言心头一跳,连忙改口道。 “万一万一,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只向你许愿让她活着,这可以吗?” 这一次,石像回答的很快。 “可以,”石像道,“只要她愿意。” 苗云楼重重点点头:“好,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只要人活着,就总有无限的希望、无限的可能,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巷子里,尹晦明和苗云楼面色发沉,各怀心事。 两人沉默的闭紧了嘴,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在巷子间快步走几分钟,很快,便看到了码头的影子。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夕阳也要沉入江底。 往常这个时辰,江岸边的几条渔船上,早已升起袅袅炊烟。 然而今天江上没有一条渔船露出踪影,无数个背影密密麻麻,将江边围了个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诶,你听说没有,她居然是关风屠的情人……小小年纪的,成年没有?” “干这种事还管成年不成年?真逗,说不定关风屠成年的还不要呢,就喜欢这种……” “年纪轻轻就做这种事,她家里不管吗?” “她能有什么家里人,这女孩父母早没了,这么多年全是关风屠在外面养着,你瞧瞧她那手腕上,那镯子,成色多漂亮,能是一个没爹妈的孤儿买得起的?” 兴奋、快活、担忧、鄙夷……无数种情绪一层一层包裹着正中的女孩,将她紧紧困在其中。 岸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最外层的人甚至见不到叶彤的影子。 可是他们只需要站在这里一分钟,就能轻轻松松了解这个女孩的一辈子。 “哗啦……哗啦……” 冷风拂过,江水从不为人而动摇,仍然静静的拍打着岸边。 而岸上嘈杂刺耳的流言蜚语比江潮还要汹涌,一浪一浪,在抽象升华的情绪中盖过了具体的人。 尹晦明自己也是个孤儿,那些难听话灌了一耳朵,听的他心头一阵暗火,冷冷的瞪了那些人一眼。 这些脑子有病的东西…… 他急着看叶彤的情况,来不及跟这些人计较,一手匆匆捂住苗云楼的耳朵,就要往人堆里面挤。 然而没有人给他腾地方,打小三、骂荡/妇,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戏,怎么可能让他挤进去? “让一让……让一让……!” 尹晦明咬了咬牙,见怎么也进不去,把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硬往里闯,袖子却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苗云楼没有回头看他,低声道:“这边!” 尹晦明一顿,只见苗云楼指尖耍花样似的捏出一个铁片,翻手一晃,在两边飞快的戳了起来。 “我操!什么他妈的东西?” “嘶——谁扎老子?” “别挤了!赶着投胎啊?!” 人群在破伤风传染源的干扰下,小幅度的混乱起来。 苗云楼通通充耳不闻,面色冷淡,凭藉着自己身子小的优势,拽着尹晦明一口气挤到了前面。 在这场风暴中心外站着的人仍然很多,不过站在三层人群之外,至少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女孩的轮廓。 苗云楼低声道:“里面估计都是熟悉她的人,再进去就要被人注意到了,你想要看看她的情况,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别冲动,”他黑色的眼睛大睁着看向江边,深吸一口气,在尹晦明耳边道,“冷静。” “……” 尹晦明没有办法回答他。 隔着几层簇拥的人群,他发热的大脑嗡的一声,在看到叶彤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语言能力。 叶彤其实并没有被人绑着,也没有被绳子束缚,她只是站在江边,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人潮攒动,几个男男女女围在她身边,带着用恨铁不成钢伪装出的兴奋,激动不已,不停的用手指戳着她。 “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我们怎么办啊,啊?!我跟你舅妈几个人还能不能活了,你是不是存心让我们活不下去?” “我说你怎么那么多次夜不归宿呢,哎呦,原来是被人包养了啊!还是那个关风屠?不要脸!” 其中一个满头卷发的男人越嚷嚷越兴奋,说到兴头用力推了叶彤一下,叉着腰骂道: “诶,你跟了他那么久,钱都拿哪儿去了?都买你镯子去了是不是,你也不知道孝顺孝顺我们,把你养这么大!” 苗云楼远远看着,不由得眯起眼睛,忍不住厌恶的别过头去。 关风屠做事嚣张跋扈,这些人未必不知道叶彤和关风屠的关系,无非是装聋作哑,等着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等她被吃干抹净,这些人就王八脖子一缩,把自己全都摘个干净。 苗云楼不想再看下去,侧身拽了一下尹晦明,问道:“尹哥,你到底怎么想的,是看一遍就算完,还是你要把她救出去?” “……” 尹晦明喉咙滚动了一瞬。 他不能回答苗云楼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有什么资格救叶彤,凭什么要救叶彤? 这件事难道是他的错吗?他不仅把奖学金让出去了,还跑来关心她的处境,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叶彤又不是他害成这样的。 可是叶彤只是想活下来,她错了吗?卖给关风屠、还是被这群吃人的亲戚卖到暗娼馆,有区别吗? 甚至这些对叶彤破口大骂的人,有些人的亲朋好友全部死在关风屠手里,他们恨关风屠、也恨借关风屠威势的人,他们有错吗? 第534章 谁都没错。 那没错的人为什么还会死? 尹晦明胸膛起伏不定,隔着一层浮动的背影,直直的盯着叶彤。 叶彤低着头,长发遮挡着脸,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股目光,身子动了动,忽然一下子抬起了头。 她隔着人群,直勾勾的对上了尹晦明的眼睛。 ——尹晦明呼吸一窒。 叶彤看着他。 那张脸上没有眼泪,没有愤怒,没有羞耻,那些情绪早就已经被铁烙印给烧没了,只剩下两孔黑漆漆的洞。 她看着尹晦明,眼睛里只有无尽冰冷的江水。 所有外人施加在她身上的伤痕、那些屈辱、以及所有指责在这个专注的目光中全部灰飞烟灭。 尹晦明的视网膜中,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是恨意。 苗云楼站在尹晦明身旁,见叶彤忽然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方向,顿时心头一跳。 “神仙……” 他手指动了动,按住胸口,在心中警惕道:“我感觉不太对,不管她马上要干什么,我许愿让她活下来好不好?她——” “哗啦……” 叶彤动了一下,一双黑眼睛看着尹晦明,忽然张口说了一句什么。 她的声音太轻了,被无数人层层挡在外面,指责与鄙夷包裹着情绪,让话语根本不被人听到。 苗云楼一愣,下一秒,叶彤瞬间向后翻倒,整个人猝不及防的从江岸上摔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岸上静了一瞬,随后惊呼和尖叫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叶彤——?!” “哗啦……哗啦……” 叶彤下半边身子躺在江水里,江水静静的向前拍着,一下一下品尝着血迹。 她的上半身摔在石头上,腰扭曲着横着,头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往外流着血涔涔的液体。 叶彤睁着眼睛望向天空,面色平静,她没有回应,她已经死了。 第462章 “她说了什么?” “啪!” 夜色被挡在外面,胖子爬下来,把下水道的井盖重重扣上,一屁股坐在床上,疲惫的揉了揉脸。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别着凉,别压着胸口做噩梦,”他低着头道,“尹晦明苗云楼……你们俩洗个柚叶澡吧,我去给你们弄水。” 苗云楼没说什么,坐在垫子上,抬眼瞥了尹晦明一眼。 尹晦明也坐在垫子上,一言不发,佝偻着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面上神色片空白。 天色暗沉,黑色夜幕中散落着几点寒星,最后一抹夕阳在几个小时前,便已经沉入了江底。 胖子买完菜才知道岸边发生的事,一下就知道坏事了,急忙去找尹晦明和齐融,在半路便撞上了几人。 赶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四人快速回到了下水道里,拿长杆卡住了井盖。 井盖上偶尔有几人经过,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被冷风吞没。 唯有头顶忽明忽暗的一盏油灯,提供了一丝微弱的温暖。 这一段昏暗狭窄的下水道,在长年累月的生活中,已经变得熟悉而温馨。 然而尹晦明坐在这里,感受着四个人呼吸的声音,却有一种说不上的陌生,让他只能沉默。 听到胖子的话,尹晦明闭上眼睛,简略道:“不用了。” “沾染晦气才要用柚子叶煮水洗澡,”他道,“我又没撞鬼,没必要。” “那也洗一洗,”胖子冷静道,“这儿潮湿,容易滋生瘴气以及各种奇难杂症,就当是养生,以后每天都洗。” 他没理尹晦明,向苗云楼略微一摆手,便站起身来,向里面走去接水。 尹晦明听着胖子的脚步声,忽然抬起头,突兀的吼道。 “我说了不用!” “……”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齐融神色一晃,不由得抿了抿唇。 尹晦明没有看他,说完再次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睫毛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晦暗不明。 “死了一个被逼死的人,有什么可晦气的,”他冷冷道,“那群杀人凶手还活着,这才晦气呢。” 叶彤躺在浅石滩上,浑身上下淌血的惨状,仍然浓墨重彩的映在他脑海里。 久久不散。 坠楼而死的人,向前弯曲的上半身会在接触地面后向后反弹,腰部骨折,最终仰卧扭曲的躺在地上。 于是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叶彤仰面躺在浅石滩上,从鼻腔和口腔里一股股涌出的血沫,慢慢覆盖在整张脸上。 鲜血覆面,再一点一点发深、发黑,只剩一动不动睁着的眼白,直视已经沉入江底的太阳。 那副样子,宛如厉鬼。 叶彤一死,那些围着她想再讨些好处的亲戚吓个半死,生怕被她报复,也都一溜烟跑了。 其他凑热闹的人也被吓的不轻,盯着她的尸体愣了很久,直到血液已经悄无声息的渗入脚下,才忙不叠的捂着脸跑走。 直到这个时候,巡逻队才终于出现,拿着枪指着百姓厉声赶人。 他们当然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同样作为关风屠的“遗物”,叶彤被集中火力围剿狩猎,他们自然乐得冷眼旁观。 否则等这些人对关风屠的怒气烧到他们身上,可怎么办才好呢? 尹晦明垂下眼睫,冷冷一笑:“骂的时候想不起来轮回报应,人死了倒恢复记忆了。” 叶彤刚一吭声,那人头攒动的江岸,不过几分钟,就变得再次空空荡荡。 围观的人都飞快的跑回了家,把门窗锁好,不敢吭声,早早安抚吓哭的孩子,熄灭了照明的油灯。 这里的人都迷信,死了人,就不敢再高声放肆了。 就像胖子说的,以前瘴气弥漫,缺乏医疗手段,人们只好求诸鬼神,疾病辄饮水,重巫轻医药,家家户户都供奉了神牌。 估计这会儿,那群人也都在家拼命给神牌上香呢。 尹晦明坐在垫子上,想到这里又笑了一声,胖子看不过去,“啧”了一声,过去搂了搂他的肩膀。 “行了,知道你生气,这地方的风气就是这样,”胖子低声劝道,“你没对不起她,还给她打抱不平,能做的都做了,别再想了啊。” “你看你老是一会儿笑一声的,给人俩小孩都笑害怕了,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此话一出,尹晦明的理智终于回归了一点,他立刻抬眼望向齐融和苗云楼,恹恹道:“抱歉,我有点……” 齐融低头抱着膝盖,出乎意料的沉默,苗云楼倒是温和的弯了弯唇角:“没什么,正常。” 他安慰道:“尹哥,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先睡吧,养精蓄锐,明天这事估计还没完。” 尹晦明点点头,胡乱的一抹脸,心不在焉道:“行,睡吧。” “要用柚子叶的话,见山你没看到,就齐融和苗云楼冲冲吧,”他低声道,“我不用,我先睡了。” 尹晦明说完一扯被子,脸带着墙面翻身侧躺下,身子晃了一下,就再不动了。 胖子拿他没办法,多少也能理解尹晦明的心情,叹了口气,只好对齐融递了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他那铁钳子往灯里一拨,只见火舌舔舐一瞬,整间屋子很快便陷入黑暗之中。 “……” 逼仄昏暗的下水道没人讲话,只有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和昨晚一模一样,那种温馨而平静的氛围却已经烟消云散。 在这黑暗的沉默中,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怀疑,与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疲惫。 苗云楼昨晚躺在地上,脸对着满是污渍的墙壁入睡。 今天晚上他却和尹晦明反了过来,翻了个身,面向着屋里另外三个人,脑海中缓慢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夜色寂静。 在这片逼仄的空间中,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然而苗云楼知道,没有人真正睡着。 苗云楼睁着眼睛,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盯着尹晦明的背影,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泛着一圈冷光。 ——他知道尹晦明为什么这么魂不守舍。 叶彤的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哪怕她死的让人不舒服,归根结底,叶彤也只是尹晦明的一个同学。 让尹晦明在黑暗之中无法合上双眼的,还有两根深深扎入他心脏的尖刺。 一根尖刺是齐融。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叶彤是关风屠的情人”这件事,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或许是巡逻队抛出来用来转移人们的怒火,或许是为尹晦明打抱不平的老师暗中调查,或许不过是某个路人的偶然发现。 这算不上什么惊天秘密,只是被揭露出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如果早一天被人发现,关风屠还没死,就不会有人敢动叶彤;若是晚一天被发现,奖学金已经到了叶彤手里,那个时候,她大概早就远走高飞了。 第535章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这笔奖学金的直接负责人,叶彤是关风屠的情人。 那么这个告密者的身份,便实在是昭然若揭了。 这人究竟是谁,苗云楼不在乎,但他知道尹晦明在乎,所以他也知道,尹晦明有多么希望这件事和齐融无关。 但齐融的眼神太清晰了。 这个对尹晦明掏心掏肺、对旁人情感淡薄的孩子,在尹晦明的对手死亡、他终于可以拿到本该属于他的奖励后,居然毫无喜悦之情。 他在迟疑,他在后悔,他在恐惧。 他觉得叶彤的结局超出了他的想像。 所以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才一定是他。 苗云楼垂下眼睫,短暂的闭上眼睛,隔着一层薄薄的外衣,摸了摸胸口。 “砰砰,砰砰。” 心脏还在跳,他还活着。 石像趴在他的胸口,冰冰凉凉、一动不动的一小坨,有点沉,无声的压着苗云楼的心脏,却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定。 苗云楼垂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石像,食指在上面有意无意的“哒哒哒”打着节拍。 他看着石像,嘴角似乎弯出了一点弧度,然而在睫毛浓稠的阴影之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 除了齐融的反应,剩下一根扎在尹晦明心里的尖刺,就是叶彤临死之前,看尹晦明那最后一眼。 那个眼神里包裹着浓烈的恨意。 苗云楼当时站在尹晦明旁边,隔着三层人潮,又离得很远,什么都没听清。 但他看见了,叶彤最后突然抬起头,看着尹晦明无声的说了一句话,说完她就猝不及防的向后一翻,摔死在浅石滩之上。 人死之前的眼神,是最富有冲击力的。 尤其是决定自杀的人。 一跃而下的痛苦、愤怒、冲动、痛恨、绝望……尹晦明一个人在瞬间被动承受了叶彤所有的情感,他在这个夜晚一定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 ——叶彤那句话究竟说了什么? 尹晦明,都是你害得我……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恨你,我绝不会原谅你—— 苗云楼想起那个眼神,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 他本能的感觉,叶彤那句话并不像是简单的宣泄情绪,因为那个眼神里不仅有恨,还有某种隐隐约约的报复。 那到底是什么? 叶彤死的那么惨烈、那么决绝,毫不犹豫、毫无退路。苗云楼明明已经许愿让她活下来,可她还是死了。 这说明在叶彤心里,她根本就不想活了。 可她最后的眼神里不仅有恨,还复仇的快意——或者说,她认为是尹晦明这些人导致了自己的结局,于是在那一刻下定决心,要报复他们。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悖论。 既然她想要报复,就不应该那么干脆利落的自杀,因为人死如灯灭,她死了,自然就再也无法复仇了。 如果要平衡这两个逻辑上的矛盾,那么这个尚未达成的“复仇”,就一定和叶彤说的最后一句话有关。 苗云楼睁开了双眼。 究竟什么样的一句话,可以在人去死前的最后一刻,实现复仇? 第463章 “欢迎收看” “飒飒……飒……” 今夜的江风格外冷肃,吹的木门一下下撞着门框,发出种种怪声,扰人安宁。 女人听的心烦,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下床把门插上,又回身重新躺在床上。 孩子晚上一直哭,已经被送到了父母家里。 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女人拉紧被子,紧紧闭着眼睛,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她实在是无法入眠。 每当她一闭上眼睛,那个女孩死不瞑目、遍布鲜血的脸,就会出现在黑暗中,冷冷的盯着她。 女人翻了个身,把被子一下拉到头顶,盖住了整张脸,在被子里拼命暗示自己睡过去。 可是有人仍然不放过她,那个叫叶彤的女孩轻轻掀开女人的被子,躺了上来,那张血迹斑驳的脸侧躺在枕头上,正对着她的脸。 叶彤用看不清五官的血面对着女人,和她安静的并排躺在床上。 鲜血像被风吹破的蛛丝,被重力牵引着黏在洁白的枕头上,丝丝缕缕顺着枕头上的褶皱流淌下来。 滴答,滴答,慢慢弄湿了女人的脖颈。 女人不敢睁眼,感受着脖颈上黏稠的湿润,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小腿却骤然传来一阵冰冷。 那是叶彤的下半身,被江水泡的已经发青发黑,带着泥土的潮湿与腥气,一点一点向她凑近。 “你们一家害了我,”血迹斑驳的脸开口说道,“他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 “……” 女人紧紧闭着眼睛,眼皮发颤,强忍住颤抖的声音,对着她反唇相讥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明明是你自己粘贴来的。” 如果她早知道关风屠居然在外面,包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孩,她绝不会等到今天才处理她。 关风屠找女人她一直都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像他这种地位的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花天酒地的? 只要她还是总督夫人,只要关风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才不在乎关风屠找过多少女人。 可是这个叶彤呢? 一个学生,居然还敢开口和关风屠要东西,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跟他要地位、要名分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还生了一个儿子,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感觉总督夫人的身份,为她提供了某种说不出的勇气。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怒气,一时控制不住,猛然睁开眼瞪着那张血面,冷冷道: “你他妈的就是个贱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从关风屠手里捞了多少钱吗?”女人眯起眼睛道,“你让他给你妈治病,让他给你出学费,你扒着他捞了多少,还不收手?” “我?” 那张血迹斑驳的脸闻言动了动,慢慢向前凑近了一些,用没有气息的鼻吻,静静的对着女人。 “那是他愿意给我的。”血迹斑驳的面孔轻声道。 “他说我很乖,说我很漂亮,告诉我如果听话的跟着他,等我成年他就放我走,让我体面的离开这里。” “他对我很好,”血面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还让他死?!”女人眼睛瞪大,一下子扯开被子,克制不住的尖叫道。 她坐在床上,死死盯着血面,咬着牙道:“他从船上掉下去,我不信你没听到声音,你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掉进江里,一声不吭,直到他没气了才叫人?” 叶彤躺在枕头上静静地听着,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夫人,你很在乎关风屠的死吗?” 女人骤然一顿。 关风屠死了,她就不再是总督夫人了,她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她的钱、她的权、她的儿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叶彤。 是叶彤见死不救,间接杀死了关风屠,斩断了她一步步走上天梯的道路。 女人浮在表面的愤怒在一瞬间突兀的收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盯着那张血迹斑驳的脸道: “贱人。” 屋内一片漆黑,屋外冷风沙沙作响,没有了孩子的哭喊声,整个屋子就像一座死寂的土坟。 关风屠黑白的遗像被扣着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已经被人随意的扫到了墙边,静静的注视着脏兮兮的地板。 女人面无表情。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张脸,忽然伸出手指,轻缓的摸了摸血面:“不是我要害你,是你太让人讨厌了。” “有人讨厌你、恨你,想让你干的这些脏事被别人知道,可是他太小气了,居然只取消了你的奖学金资格。” 女人笑了一声,弯起唇角,轻飘飘道:“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干脆帮了他一把,就让你在所有人面前身败名裂,把你全毁了吧。” “……” 血面终于不再说话了,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点一点脱落,融化了叶彤脸上笑意,让她注视着女人。 女人也看着她,一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忽然反手猛然一用力,死死扣住血面的喉咙! “你别想吓倒我。” 她手上下了死劲,眯起眼睛,居高临下道:“一个被我耍的团团转的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自己寻死,真是太好了,”女人笑了起来,“叶彤,你放心,你就去地府和关风屠团聚吧,我一定会替你们好好活下去的——!” “呵呵——” 血面被她抑制住呼吸,死死的掐着喉咙,拼命挣扎起来,却很快便没了气息。 叶彤歪着头,四肢僵硬,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女人这才松开了手。 枕头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叶彤消失的无影无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第536章 她赢过了叶彤,她还是总督夫人。 女人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微笑,看着一团混乱的床铺,终于感受到了疲惫。 她甩了甩头,把一切抛诸脑后,困倦的缓慢眨了眨眼,盖上被子,重新滑入温暖的床铺,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屋外的沙沙声渐渐平息。 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半,门外的冷风似乎也平静了下来,缓缓的退回到江面上。 门框终于不再晃动,那种风雨凄凄的动乱感逐渐销声匿迹,屋内陷入了久违的安静。 女人在这种安稳的宁静中,很快便有了睡意。 她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即将进入沉沉的梦乡,半梦半醒间,却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轻响。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二月十日,星期三。欢迎收看今晚的新闻节目。” 这一声突兀的响起,女人的睡意顿时被惊醒了一大半。 她皱起眉头,没有睁开眼睛,手指紧紧抓着床铺,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又来了。 客厅里那台黑白盒子一天到晚乱晃显示屏,除了一个破新闻节目,什么都不会播。 如果不是关风屠非要留下,说这是他从江洋人里抢来的东西,叫电视机,每天晚上都晕在椅子上看新闻,她早就给砸了。 大晚上又没人动它,这东西倒是有意思,还在客厅里播上前天的新闻了。 现在关风屠已经死了,这个破盒子又闹毛病,她也不想再忍了,明天起来扔了算了。 女人实在是太困了,她懒得从床上爬起来关上电视,烦躁的把被子往头上一盖,罩住了两只耳朵。 等它自己放完吧,烦死了。 客厅里黑白的光影闪烁不停,新闻节目被固定在平稳的音量中,满面笑容的人絮絮叨叨的报道着新鲜事。 女人闭着眼睛,困意席卷而来,很快又要睡着了。 忽然,客厅里又响起一声: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二月十一日,星期四。欢迎收看今晚的新闻节目。” 怎么还重复播放了? 女人闭着眼抓紧床铺,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心中愤怒的火焰不停向上翻涌,她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一下甩开被子,冷冷的睁开了眼睛。 关风屠那个混蛋带回来的电视机到底在发什么疯,一个破新闻节目有什么可循环播放,不就是周三的—— 周三。 彷佛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下来,女人瞬间清醒过来。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由自主的看向客厅。 电视机里第一次播放的是周三的新闻。 刚刚那一次,是周四。 很快,客厅里再次传来声音: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二月十二日,星期五。欢迎收看今晚的新闻节目。” “我是主持人张某某,将为您持续报道——滴,已关机。” —————— “窣窣……窣窣……” 夜已过半。 苗云楼闭着眼睛,在被子里来回翻身,烦躁的不得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实在是想不通,叶彤到底对着尹晦明说了一句什么话,能让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女孩,眼睛里露出报复的快感。 难道她那句话单纯就是在诅咒尹晦明——“我绝不会放过你吗”? 明明破庙里有神仙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啊,叶彤都快死了,就不能许愿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吗? 哪怕她真的已经不想活了,好歹在临死前,也许个愿,让围着自己那群亲戚遭报应吧,让人给自己报仇—— 苗云楼猛然睁开眼睛。 砰砰,砰砰。 心脏在这一瞬间剧烈狂跳 他看着黑暗的下水道,某个猜测缓缓浮上心头,一种强烈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 ——叶彤知道神仙可以实现人的愿望。 所以她最后一句话,未必是对尹晦明说的。 那或许是一个愿望,一个对神仙许下的愿望,乞求自己死后,有人能为自己复仇。 而纵观叶彤周围的所有人,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除了关风屠曾经包养过她,没有人帮助过她。 ——那么在她的愿望里,为她复仇的人,究竟是谁? 第464章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伸手不见五指的寂静黑夜里,下水道里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苗云楼独自睁开眼睛,心跳如擂鼓,盯着轮廓模糊的家具。 家具们一动不动,上面的每一块污渍都像是一个黑影,冷冷的与苗云楼对视,解剖出他内心的恐惧。 ——你怎么不敢继续说呢? 叶彤的家人死了,亲戚拼尽全力从她身上吸血,与她朝夕相处的同学不屑于她为伍,在她的世界里,还有谁会为她复仇、还有谁有能力为她复仇? “砰砰,砰砰!” 耳边越是寂静,胸腔内的声音便更加喷薄而出,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肋骨。 无论如何抑制,苗云楼都无法控制思绪飞快的转动,那个猜测在短暂的停滞后,便迅速占领了他心脏里的每一条血管。 恐惧顺着血液流淌遍全身,让他脊背发凉。 苗云楼胸口起伏,深深吐出一口气,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心跳的声音越发剧烈。 不可能。 绝不可能,那个人作恶多端,害死了江岸上无数百姓,哪怕叶彤真的许愿让他来复仇,神仙也不会实现她的愿望。 对,神仙! 苗云楼醍醐灌顶,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的指尖一停,终于想起趴在胸口的石像。 他一下子从地上翻身起来,掀开被子,按着胸口的石像,刚要在心中开口,却听到头顶突兀的传来一声敲击。 “砰砰!” 那声音敲在井盖上,厚重的金属传出清脆的闷响,变形的声音在下水道里阵阵回荡。 苗云楼闻声动作一顿。 他眯了眯眼,悄无声息的停下了动作,屋里却顿时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显然这个夜晚,根本就没有人沉睡过去。 不过半分钟,尹晦明便翻身下床,点亮了油灯。 “谁?” 昏黄色的暗黄照在他脸上,尹晦明抬眼盯着井盖,面色发冷,眼底溢满了警惕,紧紧攥着拨弄火舌的铁钳子。 “砰砰,砰砰——!” 井盖上激烈的敲击仍然不停,上面的人用力拍着井盖,彷佛要把整个人都砸进下水道里。 尹晦明抿了抿唇,眼睛眯了起来,侧过头去,和已经下床的胖子和齐融对了个眼神。 他掂了掂手上的铁钳,刚要往井盖下盖敲,却听井盖上面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急切呼喊。 “尹晦明!尹晦明——!” 尹晦明听到这个声音,身形一顿,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放下铁钳,还是伸手柄井盖掀开。 黑漆漆的洞口里顿时探进来一个脑袋,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面色焦急,见到尹晦明就喊: “我操,奶奶的真是奇了,关风屠没死!” 屋内顿时一静。 彷佛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心上,紧紧攥着输送血液的管道,压迫的没人能够说的出来话。 关风屠没死! 苗云楼瞳孔放大,胸口巨震,石像沉甸甸的压在上面,一瞬间,眼前所有模糊的黑影都咧开嘴角,拼命笑了起来。 叶彤在最里面的墙壁看着他,满面斑驳血迹,一点点微笑起来。 ——不用你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恐惧早已经成真! 他心脏忽然传来一股剧痛,只能用力抓住领口,耳边一阵嗡鸣,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尹晦明的声音: “……是不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重复什么呀,这就是刚发生的事,巡逻队那些人都快吓死了,”小乞丐叫他不信,啪的一拍地面,冲着他嚷嚷道,“你猜谁发现他没死的?” “告诉你,是他老婆!” 他唏嘘道:“关风屠也是命大,掉江不死,在江里漂了一天一夜才游上岸,他一回家就坐沙发上打开电视,他老婆在屋里听见声音,出来一看,差点没吓死!” “他老婆尖叫一声,把巡逻队都给叫来了,乌央乌央一群人推开门一看,嘿,正是关风屠本人,他浑身都湿透了,却屁事儿没有!” 小乞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这样死而复生、又带着一些恐怖色彩的故事,在他稚嫩青涩的面孔上开开合合的讲述中,近乎是一个传说。 然而下水道内的所有人,却都一言不发,如坠冰窟。 关风屠居然没死。 这怎么可能呢?江水那么冷,那么深,一个大活人掉进去一天一夜,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活下来? 而如果关风屠没死,那他们这些人在以为他死了的这一天里,对未来的欣喜、憧憬、幻想,又算什么? 第537章 “……” 尹晦明闭了闭眼,心中复杂痛苦的情绪几乎要炸开。 他不敢回头看身后三人的表情,死死咬着嘴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关风屠没死……” 尹晦明抱着脑袋,喉口动了动,只能从嗓子眼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喃喃道:“本来打算慢慢计画……现在不行了,咱们必须马上走,最好趁着今晚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小乞丐直直的打断,急切道:“不,你们不用离开!” “……” 下水道内瞬间一静,小乞丐没吭声,趴在井盖上,从兜里掏出一个长条黑影,伸手放在尹晦明眼前。 在黑夜里,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被某种情绪填满,只剩下了热切。 “看到这条泥鱼没有?”小乞丐死死的盯着黑影低声道。 “关风屠说,上头要派人来检查街道整洁,他昨晚掉进江里才发现,原来江岸上不干净的东西,都来自这群泥鱼。” 尹晦明眼珠动了一下,没说话,盯着小乞丐手里那滑溜溜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泥鱼。 弹流鱼即田流鱼,一名花鱼,一名七星鱼。 泥鱼就是滩涂上的一种鱼,一般叫花鱼,因为颜色和泥土相近,这里的人都习惯将之称为泥鱼。 泥鱼在这儿不是什么稀罕物,他还小的时候,为了养家糊口,也自己编鱼笼去江边捕过泥鱼。 那东西卖不上价,要卖最多三分钱,尹晦明从来不卖,只当带回来给齐融和胖子添一盘菜。 “你说我们不用离开,”尹晦明缓慢道,“就是靠这个吗。” “你说得对,就靠这个。” 小乞丐盯着尹晦明的眼睛,紧紧攥着手中的泥鱼,一双乌黑的眼睛里近乎疯狂,低声道:“关风屠要收泥鱼了。” “他亲口告诉我们,只要捕到鱼笼里亲自交给他就可以拿钱,一块钱收一条,没有上限,越多越好!” 他一口气说完,从身后摘下一个东西,迅速把那东西抵在洞口。 苗云楼仰起头,眼前霎时闪过一抹寒意,藉着油灯暗淡的光线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个鱼笼。 在暗淡的夜色中,竹篓里不停的翻涌起片片银光。 几十条泥鱼缠绕在一起,正互相啃咬,鱼眼里泛着混浊的灰白,泥鱼光滑的身体上带着黏稠的液体,像是一具具残缺的尸体! “砰!” 一声闷响突然在远处炸开,在空气中颤抖着席卷而来,炸的所有人心脏重重一颤。 苗云楼心头巨震,下意识护住胸口,迅速向上看去。 只听远处震响,江岸发白的薄雾里渗出了隐约的花鼓声,像是谁家红白喜事奏响的唢呐声,被江水泡出了泥水的潮湿。 “砰砰——砰——” 花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在鼓声中还掺杂着大笑和兴奋的吼声,人声比江面的潮水还要汹涌,一浪一浪的盖过夜色。 江面上鳞白色的潮水被花鼓声震得支离破碎,江面下传来沉闷的鼓声,如同千万只手掌在拍打棺材板。 “他妈的,这得有一百两!” 花鼓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随后鼓声陡然急促起来,传来跟着节奏的唱喝: “四月里来四月八,龙王老爷嫁女娃,泥鱼滩涂捉泥鱼,换与王权富贵价——” 尹晦明闻声胸口剧烈起伏,僵持片刻,飞快向上撑了一下,从井盖里向外探身看去。 只见无数人攥着竹篓站在江滩上,弯腰的随着鼓点起落,手起叉落,密密麻麻的聚集在江岸上。 这鼓声从一条晃荡的渔船上飘来,油灯随风动,穿过沙沙的芦苇荡深处,每一声都像沾着水腥气的舌头在耳蜗里舔舐。 岸上二十几个青壮年赤着脚往泥潭里冲,脚板拍在滩涂上的声音和鼓点叠在一起,竟像是某种活物在扭动。 那声音彷佛带着诡异的节奏,一下一下的顺着空气震来,鼓声顺着地面的震动爬到人脚底,每一声都踏着几人心跳的间隙。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你看,我没骗你!” 听到花鼓声,小乞丐的脸上顿时露出一声热切的狂喜,他飞快站起身来,把鱼笼重新背上,对尹晦明道: “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今天只要能抓到三百条泥鱼,我就有机会买船票离开这儿。” “我听说你还收了个新人?” 小乞丐神色匆忙,眼瞳在黑夜里彷佛反着冷光,走之前甩下一句道:“尹晦明,听我一句劝,带着你们所有人都去装泥鱼吧,只要再忍关风屠一天,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完没有丝毫停留,飞快的向远处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井盖上顿时空出一块漆黑的夜色。 苗云楼深黑色的眼瞳动了动,越过尹晦明一动不动的肩膀,向江面上看过去。 那传出阵阵花鼓声的渔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条马裤,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皮靴,稳稳的站在船头。 哪怕隔得太远看不清那张脸,哪怕渔船上昏黄的油灯模糊了男人的轮廓,苗云楼仍然在刹那之间,便认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果说神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为他带来希望的人。 那么这个人,就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让他感受到恐惧的人。 “砰砰——砰砰——!” 花鼓声从渔船上扩散开来,震起潮水,一声声激烈的响着。 苗云楼沉默着坐在地上,看着尹晦明在短暂的犹豫后匆匆跟了上去,齐融和胖子紧随其后。 在极度的热闹与死寂中,他垂下眼睫,伸手拉开衣衫,拿出了那具石像。 “你不是神仙,”苗云楼垂眸道,“你骗了我,是吗?” 第465章 “只要你” 石像安静的看着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感受到冰冷的身体上一阵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却不明白这股情感从何而来。 苗云楼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垂眼轻轻一笑,把石像放在桌子上,仰视着他。 木桌破旧不堪、污渍点点,石像摆在上面却彷佛端坐莲台一般端庄,油灯昏暗的光线摇曳,竟在那张石面上流淌出似悲似悯的波光。 石像与他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模一样,从未有过变化。 变化的只有他,是他擅自把世间最纯净的印象堆栈在石像身上,才让他此刻砰砰直跳的心脏,彷佛要被撕成两半。 苗云楼朝着石像微微一笑,指节抵在冰凉的案几边缘,青白血管在薄皮下突突跳动。 他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像是要把肋骨撞碎,黑色眼睛里晦暗不明,在寂冷的夜色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说你是慈悲为怀、公平正义的神仙,你只会实现合理的愿望,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偏颇。” 苗云楼斟酌了一下言语,摩挲着指尖,轻声道:“你救了我,救了杜何,所以我相信你的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可是现在关风屠活过来了。 旁人只以为关风屠跌入江中没有死,只有他知道,关风屠昨夜是真的死了,死于杜河在痛苦中许下的愿望。 今夜关风屠又活了过来,他活在叶彤死前最后的复仇,还有神仙的默许之中。 当他看到关风屠安然无恙的站在船头,在摇摇晃晃的油灯下,看着无数人疯狂的在他脚下弯腰装泥鱼时,恐惧与愤怒几乎是同时成倍的增长,在他心中轰然崩塌。 凭什么叶彤的愿望实现了? 凭什么关风屠可以复活? 关风屠作恶多端,害死了无数百姓;叶彤是他的情妇,她所做的一切事都对得起自己,可是没有哪件事冤枉了她。 为什么。 苗云楼微微侧了侧头,面色很古怪,似乎是在哭,又好像是似笑非笑的等着神仙的回答。 为什么? 石像静静的看着他,半晌道:“我没有对你说谎。” 苗云楼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惊愕片刻,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你没有对我说谎?好。” 他点点头,又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 凌乱的乌黑长发垂在面颊两侧,夜色浓重,却怎么也盖不住苗云楼苍白的面色。 苗云楼俯视着石像,歪了歪头,只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心口,骤然冲开了他心中打好的所有委婉隐晦的腹稿。 “那你告诉我。”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石像,弯起眼睛,扯起唇角笑了起来:“你和我说实话,明明关风屠草菅人命、恶事做尽,你为什么还要复活他?” “你告诉我,”苗云楼道,“叶彤在向你许愿的时候,到底答应把身上多少个镯子供奉给你,才让你松口复活了关风屠?!” 石像闻言一愣:“关风屠?” 第538章 听到这个名字,那张空白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点点涟漪。 石像没有说话,闻言眉头微皱,似乎在低头沉思,苗云楼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张温和而冷漠的面孔,一颗心却骤然坠入深渊。 ——没有立刻反驳,这无异于是一种默许的承认。 苗云楼闭了闭眼。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方才一股脑质问石像的火气霎时间烟消云散,某种荒谬的好笑涌上心头,让他突兀的笑了起来。 “谢谢,”苗云楼眼睫一颤,低着头笑道,“谢谢你。” 石像闻言一动。 “谢谢你对一个凡人这么坦诚,甚至没有拿话糊弄我。” 苗云楼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随手用指腹蹭开眼角笑出来的水渍,抬起眼睛看着石像。 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石像谪仙般完美的面容,眼底情绪复杂,感慨的叹了口气: “你有无数种说辞可以反驳,甚至你根本不用理会我,但你居然犹豫了一下,犹豫怎么和我解释,我真的很受宠若惊。” 石像看着苗云楼微笑的面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关风屠——” “没关系,你不用和我解释。”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直起身来。 “你有复活关风屠的能力,我没有任何资格干涉你的选择,”他居高临下,微微一笑,“我只想让你告诉我,叶彤究竟答应给你什么?” 他一步步上前,伸出苍白的手指,用指尖轻轻碰着石像的面容,神色专注,喃喃道: “你告诉我。” “如果我剥皮剔骨、把全身上下的血肉供奉给你,你能不能在我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实现哪怕一点点我那些不合理的愿望?” “噗嗤。” 火舌在头顶上舔舐一瞬,油灯轻晃,将两人纳入昏暗的光线中。 石像终于看清了苗云楼面上的神情,他面色惨白,眼眶泛红,露出的那只眼睛黑得瘆人,瞳孔深处却燃着两点寒星。 那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 苗云楼专注的看着石像,指腹冰冷,见石像一言不发的望向他,眉眼弯弯,温柔一笑。 “你以为我会对你失望吗?我不会的,”他轻声道,“你从鱼贩手里救了我一次,又用泥身挡下了我的死亡,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苗云楼低下头道:“我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 连关风屠都可以成为那个例外,他凭什么不可以? 在那座破庙里,他在神仙肉/身石像不动如山的俯视面前,明白了自己一个凡人并不特殊,神仙不会为他垂眸。 而叶彤在一无所有之际,向神仙乞求一个恶人复生为她复仇,却得到了神仙的垂怜。 凭什么? 凭什么关风屠得以被偏爱,他却只得到了一个空洞的拒绝? 是他太过轻浮、没有献上贡品吗?如果叶彤出卖了自己的魂魄才换来这一丝偏爱,那么他也愿意付出代价。 哪怕魂飞魄散,肉身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明明可以比关风屠做得更好,”苗云楼道,“你选我吧。” “你如果要当伪善的神仙,我就做你最虔诚的伥鬼。你给了我两条性命,我愿意还你永世无法超生的共犯。” 苗云楼眉眼弯弯,唇色血涔涔的发艳,睫毛微微发颤。 他直起的身子一点点弯了下去,几乎像是一个虔诚的叩拜,又像是经受了某种残忍的暴行,被打断了坚硬的脊骨,只剩下柔软腐烂的皮肉垂了下来。 那双狭长的眼睛漆黑浓稠,宛如两条毒蛇。 一条衔着他的恨,一条吞着神仙的罪孽,在十八层地狱最深处抵死纠葛。 “……” 石像看着他没有说话,四目相对,唯有寂静肆意蔓延。 “噗嗤。” 油灯摇晃一下,在火舌舔舐着灰尘的瞬间,头顶昏暗的光线倏地熄灭。 黑暗中,只剩苗云楼睁着眼睛,眼中两点猩红如残烛摇曳,灼灼的点燃着夜色。 那两点血涔涔的猩红失去火光庇护,顽强倔强的跳动了两下,然而没人为它添油拨火,那一点光亮也很快消失下去。 苗云楼眼睫一颤,低下头。 恍惚之间,他几乎闻到腐肉灼烧的焦糊味,眼眶传来一种滚烫的烧灼感,颤颤巍巍的即将滚落,一抹冰冷的触感却接住了它。 “对不起。” 他听到一声叹息,眼前暗色一晃,一个身影从中慢慢升了起来,笼罩住苗云楼单薄的身躯。 寂静的下水道内突兀的多出了一个心跳声。 砰砰,砰砰。 两颗心脏撞着紧贴的薄薄一层皮肤,与外面的花鼓声融合在一起,在逼仄的空间内响个不停。 “你说我骗了你,我没有办法反驳,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神仙伸出手指,轻轻擦掉了苗云楼眼角的泪水,对他道:“我活了很久,去过很多地方,我不会死、不会老,可以让人的愿望成真。” “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我看到无数精怪神佛的故事,我以为这就是神仙。” 在一片黑暗中,神仙注视着苗云楼,看着他眼里微弱的火光,向他问道:“你觉得这是神仙吗?” “……” 苗云楼很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听到多出来的那声心跳,浑身血液如过电般颤栗起来:“我说的话重要吗?” 他垂眼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神仙,你既然有能力复活关风屠,至少叶彤临死前拜对了人。” “我不在乎你是神仙还是厉鬼,我也不在乎你索要什么代价,我只在乎……” 苗云楼忽然说不下去了,两个人的心跳声太近了,近的几乎已经重叠在一起,分不开凡人与神仙的界限。 一只手温和的托着他的脊背,让弯下的身体重新停止起来。 黑暗中,一双雪白的眼睫注视着他。 苗云楼被迫靠近,虚虚的靠在神仙胸口,指尖触碰到那种格格不入的冰凉,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 他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沉沦在身前毫无温度的怀抱中。 “……你。” 苗云楼闭了闭眼,低声承认道:“只要你。” 第466章 我看不到关风屠 说完这三个字,苗云楼几乎是瞬间心脏震动起来,手指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他紧紧闭上眼睛,自暴自弃的把脸埋在神仙身上,不敢抬起脸来。 这些话几乎把他剥了个干净, 人以赤/裸的姿态降生在这世界上的时候,并不会感觉羞耻。 因为他们那时候只是婴儿,婴儿是没有意识的,不会懂得穿着衣服才是得体,赤身裸/体是他们最原始的姿态。 而苗云楼是一个异类,他无知无觉的诞生出意识,以空白的记忆和躯体降生在这个地方,整个人原始的近乎赤/裸。 他与这个世界的链接是如此稀薄疏离,以至于他的情感赤/裸而原始,近乎疯狂的投射在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石像上。 可苗云楼不是婴儿,他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他有羞耻心,他在倾注所有情感的同时,清楚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这样是不对的。 他不可以对一个刚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倾注堪称恐怖的情感,他不可以奢求神仙的偏爱,他更不可以向一位神仙说要。 可是他已经这么做了。 苗云楼忽然转身,用颤抖单薄的脊背对着神仙,深吸一口气,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下水道里安静的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神仙没有回应他的话。 “……” 身后的冰冷的气息源源不断入侵身体,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被一点点吞吃殆尽,在沉默中尽数消化为绝望。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苗云楼无声的质问着自己,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心脏绞痛,不得不弯着腰死死按住自己的心脏。 身后一股无法忽视的视线,定定的注视着他,让他脊背上过电一般微微发颤。 或许对两人身份之间巨大的鸿沟来说,注视本身就是一种偏爱。 然而此时此刻,苗云楼无比希望身后的目光不要再落在他身上,不要再注视着他,俯瞰着凡人的愚蠢与自大。 “我有精神病,是不是?”苗云楼突然开口,低头捂着脸恹恹道,“我每次见到你都很冲动,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很勇敢,”神仙开口道,“你有一颗赤诚的心,你做得很好。” “勇敢有什么用?” 苗云楼闻言短促的笑了一声,手指蜷缩起来,绝望的用力扯着自己的脸:“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相处,不是无动于衷就是过于狂热,我是个冷血的怪物。” “当我知道你复活了关风屠的时候,你知道在那一瞬间,我是怎么想的吗?” 第539章 他倏地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指缝间露出两点幽暗的寒星,跳动着冰冷的焰火。 “我很高兴。” 苗云楼睁开眼睛,瞳孔一圈圈向外震荡,看着墙上倒影模糊的轮廓:“因为我终于可以把你留下来了。” 神仙端坐莲台,慈悲的光芒拂过着无数凡人,他既不平和、也不善良,他是一个卑鄙的人,他没有任何筹码留住他。 苗云楼有狠心、也有能力把一切双手奉上,捧到神仙面前。 他不害怕任何代价,他只怕他什么都不要。 那他就真的抓不住他了。 苗云楼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很快,那股冰冷的气息开始向他靠近。 “别再用手抓脸了,”身后那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如果有脏东西进到眼睛里,你可能会生病,可能会死。” “那又怎么样?” 苗云楼低头盯着地面,抱着胳膊乖戾道:“反正我就是这里最大的脏东西。” 以毒攻毒,他才不怕。 身后的人闻言似乎笑了一声,很快,一双手伸了过来,贴着苗云楼脖颈温热的皮肤,冰冰凉凉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具身躯贴的极近,身后那具骨肉几乎将苗云楼严丝合缝的拢在了怀里。 神仙攥住苗云楼的手腕,把他的手轻轻拿下来,放在身旁,很温和的说: “来,看着我。” “……”苗云楼扭着头不说话。 身后的人按着他的手腕,力道不轻,却并不让人感到疼痛,神仙耐心站在他身后,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你很勇敢,可是你为什么对自己不自信呢?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冷血过,你的心比我要滚烫多了。” “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从没有人那样对我说过。” 他拍了拍苗云楼的手腕,柔声道:“或许我还不知道什么算是偏爱,但对于你,我不愿意看你流泪,也不想看你弯腰。” 苗云楼的脸微微发红,他一边庆幸夜色太暗,一边低声嘟囔道:“是我自己矫情。” 神仙微微一笑,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只是重复道:“来,看着我。” 这一次苗云楼没有再僵持在原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很慢很慢的转过身来,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把脑门抵在神仙白玉般冰冷光滑的胸膛上。 神仙垂头看着他,看着微微发颤的眼睫,忽然突兀的伸出手,手指掐着腰把苗云楼抱了起来。 那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几乎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呜!” 苗云楼感觉后腰被一股温和的力道托住,眼前一晃,整个人腾空而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跨坐在了神明腿上。 ——那张谪仙般的面庞离他近在咫尺。 苗云楼瞳孔巨震,一瞬间根本无法呼吸,粗糙的黑色短衫摩擦着光滑的绸缎,发出簌簌轻响。 慌乱之间,他一下子抓住神明胸前的衣衫,指腹下传来冰冷的触感,让他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 “呼吸。” 神仙轻轻搂着苗云楼的腰,神色淡淡,眉梢带着温和,动作极为自然,就好像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搂入怀中。 这种感觉简直古怪的近乎荒谬。 苗云楼被他揽住后背,□□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的气息几乎不分你我的纠缠在了一起。 这个姿势暧昧的令人发指,然而扣住他腰身的那双手实在是太过冰冷,让人升不起任何多余的心思, 一个暧昧的姿势由无情无欲的神仙做出来,除了某种近似于看孩子一样的慈爱温和的,简直充斥着诡异! 他到底要干什么? 苗云楼心脏砰砰直跳,快的要炸开。 他满面通红,惊愕的看着神仙,脊背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弹了起来,却摆脱不了身后那只温和的手。 那只手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道,温柔的禁锢住他。 苗云楼只好勉强挺起腰直起身子,一手撑在神仙胸口上,膝盖抵着床跪在神仙大腿两侧,从上往下看着神仙的眼睛。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缓了一会儿,强行让自己胸腔里的烤炉降温,维持着理智硬邦邦的说道:“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要挟你,你用不着刻意跟我表示亲近。” “我没有刻意。” 神仙摇了摇头,唇角细微的笑着,忽然向他问道:“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眼睛?” “……没有。”苗云楼道。 这是什么意思,他心想,是要开始怀柔政策了吗? 夸他的眼睛好看,夸他的眼睛深邃,说他的眼睛是神仙在凡人中见过最特别的,然后让他死心塌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果你看过,你就会明白我看到了什么。” 神仙用另一只手捧着苗云楼的脸,仰着脸,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轻声道: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嫉妒,你恨关风屠,不是因为他是个坏人,是因为我复活了他,而你嫉妒他。” 苗云楼闻言下意识向后一缩,心脏一沉,心口一冷,彷佛胸膛被人剥开的赤/裸。 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仍然贴着神仙,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脸立刻沉了下来:“放开我。” “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嫉妒。” 神仙没有理会他的挣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在安抚一个乖戾的孩子,继续道: “上一次你说我不懂得感知情绪,你看,现在我就已经明白了。” “虽然我还是看不到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可我知道,那里面流淌的烈焰是妒火。” 神仙微微一笑,用手指碰了碰苗云楼的眼睛:“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记在心里,自我诞生以来,只有你是与我说话,而不是和贡桌上的神仙。” “你看。” 他握住苗云楼的手,牵着他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空洞的眼眶。 “你已经抓住我了。”神仙说道。 苗云楼的呼吸一颤,手指却一动不动,僵硬的触碰着那黑洞洞的眼眶。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镶嵌在神仙白玉般的面庞上,是足以让人心碎胆颤的裂缝。 那些不甘与妒火在这一刻瞬间灰飞烟灭,苗云楼心脏一抽一抽的发痛,紧紧抿着嘴唇,下意识用指尖轻轻摩挲。 神仙任由他触碰,面色没有变化,那种温和的笑容却微微滑落下来,他轻声道: “我明白你对我的失望,关风屠活了过来,哪怕你彻底对我失去信任,我也可以理解。” “只是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神仙微微垂下眼睫,“即便我已经能看到你眼睛里的情绪,可是很多东西,一个没有眼睛的石像,依旧看不到。” 他轻声道:“你质问我为什么复活关风屠的时候,我没有立刻回答你,因为我很惊讶。” “我知道关风屠是谁,可我只知道太阳落山的时候,我答应了一个濒死女孩的愿望,复活了一个帮助她完成学业、为学堂投入无数,给予她温暖、让她撑了十几年的人。” 神仙抬起眼睛,用空无一物的眼眶,静静的注视着苗云楼。 “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看到了,”他道,“可我看不到那个人是关风屠。” 苗云楼摩挲的动作一顿。 “……什么?” 第467章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空气霎时间静了下来,下水道内灰尘一颤,在两人面前逼仄的气息中停止了跳动。 苗云楼眉头抽搐般的一跳,从上至下看着神仙,面上的红晕一寸寸褪去,变成一片空白。 【我看不到那个人是关风屠】 这是什么意思—— “你再说一遍?”他问道。 神仙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让苗云楼向后仰去,没有再重复,苗云楼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 苗云楼乌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在黑暗中黯淡的泛着冷光。 他张开嘴,对着狭小逼仄的下水道,油灯已经熄灭了,那血涔涔的唇齿间,带着一种茫然的恐怖。 砰砰,砰砰。 剧烈的心跳声从血管里蔓延开来,瞬间在他脊髓中肆虐纵横! ——怪不得叶彤的愿望能够实现。 ——怪不得被问及这件事的时候,神仙的神色那么古怪。 ——怪不得,明明神仙先前还从关风屠手中救下了杜何,现在却一反先前的慈悲,让关风屠这个肆虐的暴君复活! 电光火石间,彷佛一道雷火劈过苗云楼的胸腔,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他终于将这件事的线索从头到尾串了起来。 关风屠当然会死,因为他让杜何这个老实人家破人亡、妻儿尸骨无存,一命换一命,他的恶行板上钉钉。 第540章 哪怕他有通天的本事,哪怕三教九流无论□□白道,都收过他的好处,哪怕上天入地大到香火旺盛的城隍庙、小到各家的灶王爷,都早就收过他关爷的贡品,他也必须死! 因为神仙张开眼眶,看到了他的恶行,看到了杜何的无辜。 关风屠会死,是因为神仙慈悲为怀,公正无私。 关风屠会重新活过来,还是因为神仙慈悲为怀,公正无私! 叶彤的如亲戚附骨之疽一般趴在她身上吸血,发誓要用贪婪拉她入无边地狱,走投无路之时,是关风屠救了她。 哪怕关风屠是为了色相,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为了她的身体! 可是只有关风屠给她钱,给她住处,给她学习的机会,给她一个生存的可能。求生无门时,只有他伸手柄她拉出了无边地狱。 关风屠当然是个畜生,但畜生也有血热,没人规定畜生就一辈子只能干畜生事。 甚至于如果关风屠当时还活着,那叶彤就不可能被人逼死在江边,所有人都会忌惮关风屠的身份和势力,根本不敢追究叶彤那一点点不合规的奖学金。 一个恶人的死,却导致了一个无辜女孩的无妄之灾。 于是叶彤在临死前许愿,让那个唯一对她好的人复活,为她报仇。而公正仁慈的神仙张开眼眶,给予了这个“善良”的人新的生命。 “……” 苗云楼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目光移向神仙皎洁的面庞。 神仙环抱着他的腰身,微微笑了起来。 那张白玉般的面孔平淡无波,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苗云楼,带着瞭然的宽容,带着无能的悲戚。 在听到关风屠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神仙无能为力。 他当然可以再杀死关风屠,只要有受其迫害的人喊冤,他可以杀死关风屠无数次。 但只要有一个人受过关风屠的恩惠,希望他还活着,那关风屠就永远不会死。 失去眼睛对他来说不只是无法察觉感情,而是他根本看不到,在那些真实的善行勾勒出的轮廓背后,还藏着多少不曾宣之于口的丑恶。 ——因为神仙有眼无珠。 那两个空洞的眼眶能看透世间所有的真实与虚伪,却看不到眼前人的脸。 他比苗云楼明白的更早、更清晰,所以当那双黑眼睛裹挟着愤怒与痛苦席卷而来时,他便微笑。 他只有微笑。 苗云楼微微低着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修长的手指从冰凉面庞上滑过,轻轻触碰着空无一物的眼眶。 “如果你提前知道那个人是关风屠,你知道他杀了那么多人,”他垂着眼睫,小声道,“你还会实现叶彤的愿望吗?” 神仙看着他,仍是微笑。 “我会。”他说道。 “为什么?” “因为叶彤没有说谎,”他回答道,“因为她本不该就这么去死。” 腰扭曲着横地上、头颅破开一个大洞的涔涔血色一闪而过,苗云楼心脏猛然跳动起来,砰砰的撞着胸膛。 他心知肚明——叶彤是被人逼死的。 如果神仙拒绝复活关风屠,那么百姓当然不用再担惊受怕,没有了暴行的源头,千万个无辜的人的正义都得到了伸张。 那叶彤呢? 她的正义有谁来帮她伸张? 在岸上冷眼旁观的那些人,在江中推波助澜的那些人,给她打上荡/妇烙印的那些人,撕扯着她血肉的那些人,他们的恶算什么? “……你只有复活了关风屠,才是真正的公平,是不是?” 苗云楼发颤的声音在下水道里盘桓,尾音无人回应、无处落脚,两个人却都不需要答案。 一个没有眼睛的神仙,俯视着黎民百姓时,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不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孔,被白茫茫的香火挡在背后,姿态虔诚匍匐,却仰着头向他乞求欲望得以实现? 是不是想要拯救世人,却只能端坐在桌案上,从无数欲念中细细分辨出千万分之一的善缘? 他怀着一颗纯真的、慈悲的心肠,想要奖励善良的人,想要惩罚作恶的人,想要还人间一个不被干涉的公道。 可是人太复杂了。 他们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同时却对妻子儿女疼爱有加,他们可以一边对着城内的百姓募捐无数,一边用私心毁掉城外无辜的家庭。 一念之差,就能让他们在瞬间坠入无边地狱。 对江边百姓,关风屠是草菅人命的总督长,对叶彤和靠着他吃饭的巡逻队,他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毁掉千百万个关风屠的同时,他们羽翼下庇佑的千百万个叶彤,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到底如何分辨? 到底如何救世? 苗云楼望着神明空茫的眼眶,心脏颤抖了一瞬,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哀。 他抚上那片漆黑的空洞,指尖触及的瞬间,就好像共同看到了那些景象——万千命格如同潮水流转,每一点光亮都是凡人悲欢。 而神明站在光阴长河中央,静静的看着一切,衣袂翻卷如蝴蝶搧动翅膀,拨动着所有凡人的命运。 凡人跪在蒲团上,看着关风屠死去的江边,感谢老天开眼,乞求上苍庇佑。 而神仙自己却只有一个空洞洞的眼眶。 “……疼吗?” 苗云楼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像被烈火烧焦一般沙哑,他低声道:“一直睁着眼眶看到这些……你会不会疼?” 神明侧了侧头,似乎没有听明白。 他眉头微动,带着些许困惑,抬眼看着苗云楼,忽然伸手扣住覆在眼前的手指。 几乎是十指触碰在一起的一瞬间,苗云楼掌心一烫,温热的液体滴落,彷佛火舌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轻轻舔舐。 很轻的一声。 苗云楼乌黑的瞳孔却在一瞬间紧缩! “滴答。” “滴答,滴答。” “你——?!” 苗云楼震惊的低下头,眼睫微颤,死死盯着苍白发青的手腕上,如雪地中绽开点点红梅。 ——那是从他掌心下渗出的血。 血液顺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在薄薄一层皮肤上蜿蜒出诡艳的纹路,彷佛是同新生的血管。 而这血管滋生的源头,却是一块石头做的塑像、一团泥巴揉成的肉/身,是不该有七情六欲的神仙。 “原来这种感觉是疼。” 神仙神色专注,眯起眼睛注视着流动的血液,在那张平淡如水的面庞上,几乎带上了近乎天真的好奇。 他唇角轻轻一动。 那种悲戚无能的微笑慢慢滑落下去,一种更加真实的快意却微小的浮现出来。 “很好,终于轮到我也尝尝这滋味了。” 苗云楼见状呼吸一滞,随后瞳孔瞬间紧缩。 逼仄暗沉的下水道内,神仙是唯一一抹月光,犹如一尊青白玉观音像,低眉含笑,嘴角的弧度柔和如初。 然而观音像的眉眼间却裂开了一道细缝,细缝扩大成黑洞,血珠从黑洞缓缓渗出,顺着微笑的脸颊滑落。 血痕蜿蜒而下,染红了雪白的衣衫,一点点滴落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观音不应该流血,更不该在淌血时微笑,那抹温柔的微笑在暗色中跳动,却显得愈发诡异而庄重。 “……你流血了,”苗云楼胸口剧烈起伏,“你放我下去,我去给你找东西包扎,我——” “不。” 神仙反手握住苗云楼发颤的手指,在一片血色中笑了起来。 “这是我应得的。” “众生有病,是故我病,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既然有人因我而感到痛苦,那我必得受千刀万剐、得到千百倍的苦痛——这才是赎罪。” 黑暗之中,那双空洞内彷佛闪过一抹亮光。 “原来千年漂泊算不得什么,靠近众生,方能知众生苦痛……”神仙凑近,轻轻摩挲着苗云楼的面庞,微微一笑。 他轻声道:“多谢。” 第468章 同根同源的力量 隔着一层井盖,下水道外砰砰响彻的花鼓声缓缓放慢了下来,漏下的夜色愈发浓稠晦暗。 子时已过。 神仙端坐在床榻上,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扣着层层白布,乖乖的捂住眼睛。 三分钟前,那种紧密黏稠而暧昧的气息已经消散殆尽,床榻上除了他空无一人,就只剩变冷的被单。 苗云楼扯过一把椅子,摆在床榻前,一只脚翘起来压着大腿,和他相对而坐。 油灯被重新点上,颤颤巍巍的晃在头顶,打下两人昏黄黯淡的影子,映在地上交缠在一起。 灰尘在寂静的空气中无声飞舞,光影逼仄,没有人说话。 苗云楼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眼前这尊呼吸的玉像,拽着衣服上裁下来的黑布条,一下一下缠着手里的铁片。 第541章 “刺啦——刺啦——” 膝盖硌着铁片,发出一种极为刺耳的摩擦声。 那铁片在他手里像杀人凶器一般,油灯一晃,便闪烁过点点冷光,一瞬一瞬的刺着两人的眼睛。 不,应该说只有一个人的眼睛。 神仙看着苗云楼割人喉咙一样凶厉的动作,犹豫了片刻,把捂着眼睛的手拿了下来。 他开口道:“其实……” “把手放回去。” 苗云楼手指一蜷,把布条扯得更紧了些,停住手上的动作,掀起眼皮看着他,面无表情道: “还不到你放手的时候,什么时候血止住了,什么时候再拆你眼睛上的包装袋。” “……” 神仙闻言一顿,在这凶神恶煞的冰冷目光中,又重新把手放了回去。 他看着苗云楼,想了想,还是开口轻声道:“其实我用一只手也可以捂住,另一只手可以帮你……” “哈哈。” 苗云楼唇角一翘,挑起眉头笑了一声,头也不抬的继续缠布:“用不着。” “可是你这样缠布会累。” “哎呀,没关系。” 苗云楼低着头,冷笑一声道:“众生有病,是故我病,我看众生也有不少手跟脑子一起抽筋的,我累点也正常。”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缠布,那没型没样的铁片在他手里,不一会儿就缠成了两片寒光凛凛的匕首。 苗云楼把匕首拎起来,用修长的手指轻轻一转,见黑布缠住的地方严严实实,满意的笑了笑。 “不错,”他翘起来的二郎腿晃了晃,自言自语道,“抹个脖子应该够用了。” 尹晦明家里的破烂一堆堆,别看东西破,用起来倒是真的不错,这铁片在角落里灰扑扑的放着,却一点没生锈。 大约在这个年代,铁片已经算是重要的武器了吧。 就是他这衣服被撕下来一堆黑布条,都缠在铁片上包把手了,让他这黑色短衫穿起来,已经快成破抹布了。 神仙坐在床榻上,见状眨了眨眼:“你要去杀人吗?” “唉,哪儿的话。” 苗云楼一摆手,偏过头来朝他莞尔一笑:“我是去渡人,被抹了脖子,那也是他们应得的,他们要赎罪啊。” “……”神仙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苗云楼叹了口气道:“我怎么敢啊,太抬举我了。” “您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不怕疼不怕死,我可不敢。跟您生气就像以卵击石,我这块卵碰一碰,就该哗哗往下流血了,您不怕疼我还怕呢。” 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已经快溢出来了,哪怕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瞎子,也能听得出来。 “……” 神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开口道歉,抿了抿唇,半晌,还是低下了头。 反倒是苗云楼把话说完,身上那股尖锐冷凝的气息,又在昏黄的火光下很快融化,软了下来。 他把匕首放回桌子上,走向床榻边,轻轻的叹了口气,捧着神仙的脸碰了碰: “对不起,我不是跟你发脾气,我只是不高兴。” “不高兴?” “嗯,”苗云楼道,“我不高兴你总是这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连十恶不赦的人你都能为他们找到缘由,对你自己,却连受苦都是错。” “我是神仙——” “——人间不需要神仙。” 空气停顿了一秒,苗云楼面色平静,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把神仙面上沾血的布条揭了下来。 黑洞洞眼眶早就不再流血了,观音像恢复了最初的洁白无瑕,只剩下干涸的血迹留在布条上,被蜷起来随手扔在角落。 “能渡人的永远是人自己,”苗云楼把手指擦干净,看着他轻声道,“包括我,包括你。” 神仙抬眼问道:“包括关风屠?” “这个嘛……” 苗云楼挑了挑眉,从桌子上拿起匕首,双臂垂下,转着修长的手指无声挽了个刀花,把匕首别在腰间。 “人不自渡我来渡嘛,毕竟我是那么的善解人意,随手帮他解决一下不好使的小脑仁也不是不行。” 他一边眯着眼睛说话,一边摩挲着匕首,用黑黝黝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神仙。 神仙也抬眼看着他,神色淡淡,同样不说话。 两人相顾无言了好几秒,苗云楼眉头一动,忽然弯起眼睛,鼻头一皱,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迂腐的神仙!” 他一下子跳到神仙身旁,贴着他的肩膀,大逆不道的拿手拍了拍白玉观音像的胸口,明知故问道: “怎么不阻止我杀人?” “你要杀人吗?”神仙侧头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只是去取一个畜生的性命。” 真上道!还会开玩笑了。 苗云楼闻言心花怒放,差点没忍住亲他一口,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到底还是绷住了,他咳嗽一声道: “哎,你放心,现在再弄死关风屠的话,治标不治本,还容易落人话柄,我不会这么干的。” 他眯起眼睛,手指有节奏的敲着床榻,低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你的眼睛找回来。” 叶彤许愿复活关风屠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为了报复那些对她落井下石的人。 而被覆活的关风屠刚从江水里爬出来,就站在船上,大肆宣告自己的回归,甚至给出了高价,让所有人去江边装泥鱼。 泥鱼又不是黄金,根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怎么会值得让他花大价钱征集? 用肋骨头去想,都知道这不可能是为了做慈善。 苗云楼很细微的眯了眯眼,指尖敲击一顿,慢慢蜷缩起来,听到胸膛里心脏砰砰的撞着肋骨。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装泥鱼这件事一定和叶彤的复仇有关。 或许是泥鱼身上有什么诅咒,接触到的人都会不幸,也说不定关风屠在江底下的时候给泥鱼下了毒,让人一碰就死。 无论如何,他觉得关风屠就是要用装泥鱼这个看似不着边际的事情,报复所有逼死叶彤的人。 既然现在已经有这么多人参与的装泥鱼,那关风屠本人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 重点不在他身上,哪怕他死了,也未必能解决叶彤的愿望。 “你去救人,务必要小心。” 神仙按住苗云楼的手,专注的看着他,低声道:“我不能时刻助你,这里有一股力量与我同根同源,它存在的时候,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同根同源的力量?” 苗云楼眉头一动,脑海中骤然滑过一抹痕迹,他立刻抓住神仙的肩膀,脱口而出道: “你在那栋公寓的电梯里不理我,是不是就因为那股力量,你根本听不到我的愿望?” 神仙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苗云楼吐出一口气,半晌,慢慢松开了手,若有所思的看着头顶跳动的火光。 原来如此。 怪不得先前在电梯里的时候,神仙不仅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无法动用力量,只能用泥塑肉/身去抗。 同根同源的力量…… 苗云楼闭了闭眼,轻轻甩了甩头,把这些多余的想法暂时摒出脑海。 现在他还没有办法探知更深层的事情,只有把神仙的眼睛找回来,才有机会把那些泥水背后的人揪出来。 “你放心,”他站起身来,把匕首的位置调整摆正,回身对神仙道,“我会小心的。” 说到底,哪怕是去阻止关风屠,苗云楼也才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但尹晦明他们刚刚也跟着跑了出去,哪怕是为了不让蝴蝶翅膀扇到他们,为了这份情谊,苗云楼也得插手。 他没有解救世人的志向,他只想保护好身边这几个人。 苗云楼抓起铁钳熄灭了油灯,把神仙重新幻化而成的石像塞进衣襟,在黑暗中,伸手一把掀开了井盖。 冷风裹挟着皎白的月光,在他面颊上一掠而过。 苗云楼三两下爬上地面,直起身子,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此刻脑海中无比清醒。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任务。 第一个是摸清楚关风屠装泥鱼背后有什么阴谋,阻止叶彤的复仇计画。 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把神仙的眼睛找回来。 “走。” 苗云楼按了按胸口。 “我们去找尹晦明他们,”他微微一笑,“先把那三个劝回来锁屋里,玩一把小黑屋囚禁游戏。” 第469章 “吓死怎么办?” “一块钱一条!一块钱一条!别挤别挤,带着泥鱼跟船进来!” 江岸边船靠岸的地方,挤挤挨挨,仍是人山人海。 关风屠已经进了渔船,不见踪影,然而巡逻队却依旧站在渔船上卖力吆喝,引着长龙一样的队伍往前走。 夜色暗沉,寒星被阴沉沉的幕布遮住,透不出一星半点亮光。 第542章 江面上灰白色雾气冷冷的俯视着岸上的人,夜已过半,然而花鼓声却仍响成一片,激昂的声音几乎把雾气吹散。 “咚咚——咚咚咚——砰!” 成片的渔船上油灯火光晃动,犹如火油翻滚着被倒去江水,江面上浮光跃金,亮如白昼。 而在白昼的正中央,是一条巨大的三层渔船,江岸边的人们排着长队,正一点点往里面走。 “操,真他妈的烦。”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个花猫一样满脸泥巴的小孩被撞得来回挪腾,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低声骂道: “妈的,这群玩意钻钱眼里去了吧,就这么急着赶投胎?”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拽着背上巨大的竹筐,从前面人的大腿边上蹭过去,拼命往前凑。 “干什么呢!挤什么挤,找死啊!” “有病是不是,排队!排队!” 花脸儿对周身的诅咒骂声充耳不闻,仗着自己身量小,使出吃奶得劲儿往里闯。 他心里装着事儿,挤得又急,一个不留神,却迎面正撞上一尊黑铁塔。 “臭小子,还敢往前挤?”黑铁塔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如洪钟,一脚踢了过去,“给我滚!” “哎呦!” 花脸儿猝不及防,被踢了一个跟头,整个人斜斜的摔在地上,眼前一黑,打着转闪烁星星。 他“嘶”了一声,顾不得爬起来,先背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捂住竹筐里的泥鱼。 黑铁塔把他踢倒还不罢休,见状眼珠一转,伸手就要去抓花脸儿的竹筐,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黑影。 “诶,这就不厚道了,”黑影挡在花脸儿身前笑道,“欺负欺负小孩就算了,抢人家东西就太伤人了。” 黑铁塔看都不看他,动作毫无停顿,回答道:“去你妈的!” “真没礼貌。” 黑影叹了口气,一只手骤然从背后身边,冷光一闪,抵在黑铁塔背后。 “嗡——!” 一股夹杂着冰冷与坚硬的力道,顺着匕首,从后腰源源不断传来。 黑铁塔身影一顿,瞬间僵硬在原地,额头上滑过一滴冷汗,黑影在他身后微微一笑,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让我们过去,好吗?”他轻声道,“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别让人等着急了,发现队伍里死了一个人。” “到时候血把泥鱼弄脏了,场面可不太好看吧?” “……” 黑铁塔没回话,牙齿发颤着碰在一起,下一秒,匕首慢腾腾的收走,他便飞快的转过身去,不敢再往后看一眼。 黑影自言自语道:“早听劝多好。” 他看着前面黑铁塔发抖的后背,认真的把手伸进外衣里面,整理了一下已经成破烂布条的黑色短衫。 这衣服破归破,好歹能勉强当个肚兜用,把神仙的石身法相兜住。 苗云楼拍了拍衣角,第一百零八次感受到石像的存在后,顺手柄地上的小孩扶了起来。 “没事儿吧?” 花脸儿小孩没说话,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警惕,看着苗云楼伸过来那只手,呆愣愣的不动弹。 苗云楼也不以为意,把他扶起来之后,便抬眼望向了远处三层高的渔船。 人群熙熙攘攘,花鼓声响彻江面,他在岸上看了很久,却发现尹晦明和另外两个人都不知所踪,怎么也找不到。 花鼓声已经开始放慢了速度,他不能就这么等着。 等到夜晚过去,很多事情就来不及了,说不定到时候只能找到一地碎尸。 苗云楼只好主动出击,随手从江里捞了几条泥鱼,扣在竹筐里,跟着队伍一点点往那条最大的渔船里走。 他有一种预感,把泥鱼送到渔船的尽头,就一定能知道为什么关风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关风屠在不在里面?”他在心里默念,“要是他也在,要不我们还是把他杀了吧。” 神仙道:“你不是说杀他没有用吗?” “哎呀,顺手的事儿,”苗云楼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这不是为民除害嘛,我多心善啊,刚才还把人家小孩儿给救了。” “……”神仙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你插队了。” “……那又怎么样!” 苗云楼被无情拆台,恼羞成怒道:“我这是见义勇为,就应该给我奖励一个插队的资格!不仅应该让我插队,还应该给我颁奖——” “哥哥,哥哥?” 他的小发雷霆被人从身后打断。 苗云楼衣角一动,回身看去,只见小花脸儿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见他回头咧嘴一笑。 “哥哥,你好厉害啊,”小花脸笑道,“我能跟在你后面进去不?” 苗云楼闻言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转而笑道:“这有什么好跟着的,你进去,把泥鱼放下,再出来,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的!” 小花脸儿一拽竹筐,自来熟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指着那三层渔船小声道:“我们这些人送泥鱼,是不能进到里面的,只能留在外面。” “看到没,门口的巡逻队看着呢,一大半人都被他们拦在外面了。”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顺着小花脸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看到了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在船头看守。 “整条渔船就这么一个入口,想进去必须通过他们,”小花脸儿小声说道,“关风屠这些年剥削我们,我怕把泥鱼交在外面他不认账,必须跟进去!” 有巡逻队守卫…… 苗云楼见状眉头微皱。 方才一直在外围打转,还真没看到这群巡逻队,他倒是不在乎装泥鱼的钱,可是如果进不去渔船,那他这一趟就根本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苗云楼眼珠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你刚刚说想和我一起进去,怎么,你觉得我能混进去?” 小花脸儿眨了眨眼:“哎呀,哥哥,你真聪明。” “我观察过了,那群巡逻队放进去的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而且还是身子骨硬朗的年轻人。” “我一个小孩儿,进去的可能性不大,可是你不一样,”小花脸儿睁着大眼睛,兴奋的仰视着苗云楼,“你刚刚一只手就把那大高个弄走,你进去的可能性很大!” “喂,往前走!” 远处传来一声呵斥,打断了小花脸儿说话的声音,船头的男人指着苗云楼,不耐烦的比了个手势: “快点,把泥鱼放过来,别挡路。” 苗云楼按着小花脸儿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黑铁塔已经被挡在了外面,他们两个居然到了队伍最前面。 他立刻看向小花脸儿,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两个在一旁维持秩序的巡逻队员推了上去。 “你这竹筐装的都是什么?” 船头的男人接过苗云楼的竹筐,见状狠狠皱起眉头:“就两条,你还好意思来?有钱,闲的没事儿干是吧,给我滚!” 他说完看都没看小花脸儿,瞪了苗云楼一眼,把竹筐重重扔在地上,就往人群后面喊道: “下一个!” “诶诶诶,您等一下,等一下!”小花脸儿见状顿时急了,顾不上旁的,急忙伸手拦住男人,“还有我的泥鱼呢,您看一眼呗?” 他伸出来的胳膊瘦瘦小小,单薄的衣服挡不住,皮肤全露在了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那一层皮肤上面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鸡皮疙瘩像脓包一样,密密麻麻的遍布在胳膊上。 男人原本看都不看他一眼,看到他细瘦的手腕,不知道是怜悯还是怎么样,脸上的表情动了动。 “……算了,”他别过头去,冷冷道,“你,还有你,拎着两筐泥鱼往里走,上到二楼拿钱。” “诶!谢谢谢谢,谢谢您!” 小花脸闻言两眼放光,苍白的脸上都有些泛红,生怕人反悔,连忙拽着苗云楼,一溜烟往里跑。 苗云楼任由他拽着,拎起竹筐往里走,路过男人的时候侧了侧脸,两人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眼。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苗云楼看到了一种古怪的神情。 “哗啦!” 渔船的帘子在两人身后坠下,挡住了所有视线。 苗云楼眼前顿时暗了下来。 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眼前一片漆黑,渔船里一盏油灯都没点,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衣角被人拽了拽,小花脸儿赞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喃喃道:“好黑……怪不得那群守卫只让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进来。” “这要是但凡进来一个年纪大的,走两步路,被吓死了怎么办?” 你年纪不大,也未必不会被吓死。 苗云楼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他没有回话,把手伸向一旁,用手指一点一点摸索着墙壁,悄无声息的向前走去。 墙壁上的触感十分光滑,这条渔船不像普通的渔船那么粗糙,造船的木头上必定刷了一层特殊的油,才会呈现这种触感。 第543章 苗云楼一边向前摸索,一边还不忘拉住小花脸儿的胳膊,忽然,他手指碰到了一个地方,不由得身形一顿。 “怎么了?” 小花脸儿感受到他停下脚步,兴奋的笑容一愣,小声问道。 “你找到上二楼的楼梯了吗?” “……” 苗云楼没有说话。 指尖慢慢变冷,渔船墙壁上的触感,逐渐开始变成一种熟悉的黏稠。 第470章 人头竹筐 那种黏稠的触感,哪怕他空白的记忆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一天,他也一辈子都不会忘。 苗云楼眯了眯眼,反应迅速的按住小花脸儿,用耳语的音量低声道:“站到我后面,抓住我的衣服,不要乱动。” 小花脸儿手指一紧,立刻也放低了声音:“……为什么,你发现什么了?” 苗云楼没说话,两根修长的手指在船舱上用力一抹,随后用另一只手虚虚的握着手指,往手心里吹了口气。 热气注入掌心,包裹着手指上湿冷黏稠的触感转了一圈,凝固的空气终于汹涌着四散开来。 几乎是下一秒,某种夹杂着腥气的铁锈味瞬间溢出! 小花脸儿鼻尖一动,瞬间瞪大了眼睛,愕然道:“这是血——唔!” 不等他说完,苗云楼反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血还没凝固,”他冷冷道,“这么大量的血迹,一定是砍到动脉喷出来的,说明有人刚死不久,血溅到了船舱上面。” “杀人的人,还没有走。” 苗云楼一只手按着发颤的小花脸儿,另一只手伸向腰后,盯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船舱,缓缓抽出一把匕首。 这一会儿功夫过去,眼睛在黑暗中逐渐适应了环境,终于开始能看清渔船内模糊的轮廓。 这里面出乎意料的空旷,偌大的渔船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只有船尾的帘子后面,有一堆黑乎乎的轮廓连成一片。 苗云楼眯起眼睛看过去,勉强能看清那是装泥鱼的竹篓,整整齐齐的十几个竹篓摆在船尾,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端倪。 整条渔船死寂的可怕,在江面上静静的随潮水晃动。 如果不是他先摸到了船舱壁上的血迹,又对和关风屠沾边的事情格外警惕,还真不会怀疑这条渔船。 因为这整个船舱内,都空旷的没有任何藏身之处。 身侧的衣袖被人小心翼翼的拽了拽。 “你说,那个杀人的玩意儿,会不会藏在二层?” 小花脸儿仰着脸,压抑着恐惧,趴在苗云楼身上,用最轻的音量小声道: “刚刚那个看守渔船的巡逻队员让我们上楼,会不会杀手也听见了,就等着我们一上去,就把我们解决?”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放在脖子上,哆哆嗦嗦的比了个砍下去的手势。 苗云楼垂下眼睫,思考了一会儿:“也有这种可能。” 可以肯定的是,这条渔船里必定有猫腻,而且方才的船壁下面,一定实实在在的死过人、溅过血。 只是这两件事情,按照小花脸儿的说法,倒真未必是出自关风屠一个人之手。 虽然苗云楼还是觉得船外守卫的眼神有古怪,只是他们在明关风屠在暗,知道的细节太少,不能妄下决断。 苗云楼想了想,侧头对小花脸道:“我先去船尾看看,探查一遍再上楼,你……” 他想问小花脸是在这里等他还是跟着,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小花脸儿拨浪鼓一样疯狂摇头,急切道: “我跟着你哥哥!你可千万别把我丢在这儿,我会吓死的!” “……”苗云楼道,“那你跟紧。” 他示意小花脸儿松开手,把另一把匕首也从腰后抽了出来,目光重新投向前面,悄无声息的向船尾走去。 和船舱内压抑的暗沉不同,用手挡开一层帘子站在船尾,月光立刻洒在皮肤上,带起一层泛白的冷色。 夜深了,江上的雾气散了不少,江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向前翻滚,如同千百条鱼的鳞片,冷冷的在江浪里涌动。 湿冷的气息随着江风打在脸上,阴惨惨的月亮挂在黑幕中,让这幅景像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不知道为什么,苗云楼总觉得这幅场面似曾相识,又有一种莫名反胃的恶心感。 “哇……好亮堂……” 身侧传来几声掩饰不住的脚步,还有倒吸了几口气的声音,被勉强压抑在嗓子眼里。 苗云楼耳朵动了动,听见小花脸儿小小的惊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用自以为轻细的声音赞叹了一口气。 “……”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苗云楼在心里困惑的发问,对石像道:“健忘到船上死了个人,抹了一手血,一分钟之后就抛到脑后了?还感慨今晚月色真美?” “没有,”石像道,“你跟他不一样。” 你是抹了一手血,一分钟之后就想着怎么再抹一手血。 “是吧,我也觉得,我就不会这样。” 苗云楼没听到后半句,摸了摸下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可能本地的小孩儿都比较天真无邪。”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仔仔细细的检查着船尾的竹筐。 或许是有了若有似无的月光洒在上面,黑暗被月光驱散,在渔船里憋出来的紧绷心情到底消减了不少。 就连灰扑扑的粗糙竹筐,在月光下都泛着一层亮光,让平平无奇的外表镀上一抹银白的柔和。 苗云楼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摩挲着竹筐,盯着这些竹筐,心中思绪不停歇的转动起来。 关风屠收泥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是泥鱼里有蹊跷,可看那些装过泥鱼的人,没有一个人出现任何异常反应。 而看刚刚从船壁上抹下来的血迹,蹊跷倒更可能出在这条渔船上。 或许关风屠的目的是趁着众人往渔船里送泥鱼,挑选出对叶彤不好的人,再暗下黑手。 只是这样难免又会出现一个问题——叶彤的愿望是复活关风屠,为她自己复仇,可能上这条渔船的人,还不及总人数的二十分之一。 为什么? 小花脸儿说守卫精挑细选,几乎只往渔船里放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这又和复仇有什么关系? 苗云楼皱着眉头,微微垂下眼睫,眼角眉梢间流动着月色的冷光,衬得一双黑瞳越发暗沉。 冥冥之中,彷佛有一条线斩断了所有线索之间的联系,让他被江上灰白色的雾气推向远方,怎么都无法推断出最终的结论。 算了。 苗云楼心一横。 先干后想,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赶紧检查完船尾,摸着楼梯往上找线索。 他收回乱飞的思绪,搭在竹筐上的手指一动,漫不经心的抬起手臂,随手掀开了一个竹筐上的白布。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 竹筒上的白布在掀起来时,被江风一吹,轻飘飘的掉进去一个布角,被血腥气如饥似渴的攀附上来,几乎是瞬间便被染成了血涔涔的暗红。 苗云楼手一抖,一刹那瞳孔紧缩! 他定定的盯着竹筐,眼前的景像一下下冲击着视网膜,力道之大,让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竹筐里面装着的根本不是泥鱼。 ——是人头。 十几个人头被干净利落的割断了脖颈,挤挤挨挨的装在竹筐里,全部睁着眼睛,冷冷的向上看着。 那些发青发白的面孔哪怕苗云楼一个也不认识,他用肋骨猜也能猜得出来,那就是进来送泥鱼的人! “哗啦——!” 只听一道水声在身旁骤然响起,苗云楼陡然一惊,迅速回身看去,却见方才还在感叹的小花脸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操!” 他瞳孔一缩,在心里破口大骂,用力咬紧了嘴唇! 他妈的,果然背后说人坏话会出事,他就不应该跟神仙蛐蛐小花脸儿,一眼看不见,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苗云楼心脏砰砰直跳,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得罪,飞快拖过一个竹筐挡在自己面前,一步步向船尾挪去。 “小花脸儿?花脸儿——?” 他一边向江水里小声喊人,一边握紧匕首,用余光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咕嘟……” 江水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在回应他的叫喊。 苗云楼迅速向声源处看过去,只见一个浪头打在船尾木板,江水翻滚起来,有什么东西从水里骤然浮了上来。 “小花脸儿!” 他眼前闪过一抹亮光,在月光的映照下,立刻认了出来,那正是小花脸儿从水里冒出头来。 苗云楼顿时松了口气:“感叹月色真美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掉下去捞月亮去了,快上来。” 第544章 “你都不知道有多危险,竹筐里装的就不是什么泥鱼,是他妈的人头!” “……” 小花脸儿仰头困惑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在潮水的裹挟下一下一下的点着头,慢慢靠近船尾。 苗云楼看着这死孩子靠岸的速度,简直要笑了。 不是说生在江岸边的孩子水性都好吗?他怎么看这水性一般啊。 比小狗在水里扑腾都要慢! 苗云楼长长的叹了口气,心说这还是个小孩子,不能急不能急,强行让自己耐下心来。 估计是上辈子没怎么干好事,净欠的小孩儿债。 他用余光向两边瞥了一眼,见船尾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把竹筐挪开,往前伸手去接小花脸儿。 “哗啦。” 江水被苗云楼苍白的手掌破开,小花脸儿冰凉的面庞碰到他的手,顺从的跟着他上了岸。 苗云楼的手却瞬间一颤,手指猛的缩了回来,把小花脸儿整个人都甩进江里! “哗啦!” 小花脸儿的脸几乎被甩飞了,整个人又落回江里,依旧没有说话。 他茫然困惑的睁着眼睛,看着船尾上的苗云楼。 “哗啦——哗啦——” 江水涌过一浪,拍在他稚嫩的脸庞上,让他歪了歪头,露出脖子下面光滑的截面,以及空无一物的身体。 第471章 噗通,人头落地 那一瞬间,小花脸儿的目光彷佛变成了天上的月光,流淌进苗云楼的身体里,让他血管里的液体瞬间凝固。 苗云楼耳边“嗡”的轰鸣了一声! 波光粼粼的江面反射着冷冷的光泽,所有一切都在江水中开始摇晃起来,一下一下突进冲击着他的视网膜。 耳边彷佛蒙了一层薄膜,将水波拍打着船尾的声音挡在外面,变成了一种空白的死寂。 而苗云楼的胸腔内却与之截然相反,心脏开始放声尖叫,猛烈的撞击着他单薄的胸膛。 砰砰。 江水拍在脖颈上,小花脸儿的黑眼睛在江水中看着他,目光发直,带着困惑的茫然。 砰砰,砰砰。 江水一耸一耸,江风吹卷着夜浪,小花脸儿的头开始向船尾靠近,一下一下撞击着船尾的模版。 砰砰,砰砰,砰砰! 苗云楼心头一跳,骤然向后一缩! 他柔韧的腰身如蛇一样倒向身后,整个人对折一样,脊背紧紧贴在了湿漉漉的木板上。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从水下划出一道冷光破开江面,贴着小花脸儿的头,向苗云楼方才的位置狠狠刺过去! “哗啦——!” 额头上湿漉漉一片,苗云楼心跳剧烈,一双黑眸顺着胸膛向上看去,藉着月色,一眼便看到了暗夜中极为显眼的冷光。 那是喉管的位置。 如果苗云楼迟疑了哪怕半秒钟,从水下伸出来的东西就会划破他薄薄一层皮肤,割破他的喉管。 “哗啦!” 被划破的死寂空气发出一声哀鸣,那一抹冷光刺了个空,没有半分停滞,迅速收回了水下。 小花脸儿的头被这么一下打飞了,远远的又被抛到江面上。 江水一下一下向前翻涌,连带着他的头也在逛,这次那双不瞑目的黑眼睛沉了下去,只剩光滑的脖颈截面对着月光。 “哗啦……哗啦……” 苗云楼眼睁睁看着平静下来的江面,用力闭了闭眼,额头上的冷汗与水渍混在一起,被夜风一吹,黏腻的发冷。 他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远离江边,拽着一个竹筐往后靠,半个身子在船舱里,另外半个身子却仍然站在船尾。 江面上已经静了下来,没有冷光,也没有人影,只剩下小花脸儿的脖子。 小花脸儿的身体还是没浮上来,可苗云楼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泡在了江水里。 ——冰冷的发沉。 “……” 苗云楼胸口起伏一下,忽然对着江面破口大骂:“我操/你三舅姥爷的,你个畜生!” “你有本事上来啊?!埋伏在水里算什么本事,我告诉你,关风屠早就死在水里了,他就在江底下看着你,等着把你拽下去!” 江面静了一瞬,苗云楼还不罢休,继续骂道:“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猜你给关风屠干完脏活,他会不会把你也处理掉?” “到时候你的脑袋和这些脑袋都挤在一起,你想跑也跑不了,这几十上百个脑袋一个啃你一口,先啃你两个眼睛,再啃你脸上的肉,你的肉要是不够分,就把你祖坟刨出来补上,等你下地府对着缺胳膊少腿的列祖列宗,再让你被淹死一百遍——” 苗云楼一边骂,余光里忽然滑过一道锐利的冷光,在月光下几乎带着风声,向他破空而来! “当啷!” 几乎是瞬间,苗云楼按在腰间的手便飞了出来,匕首划破夜色挡在面前,重重的撞上了那一抹冷光! 那一下的力道巨大,如果不是苗云楼早有准备,几乎要被直接撞进水里。 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手臂瞬间发麻,几乎被震的无法动弹。 “没想到你还真上来了,”苗云楼盯着匕首对面的人影,咬紧牙关冷笑道,“怕关风屠在水底下咬你吗?怕自己也缺胳膊少腿?” “……” 云层翻滚之下,湿漉漉的人影没有应声,只是牢牢握着手上的凶器,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苗云楼,泛着冷光。 他除了屁股上围着一层布,整个人几乎是裸着,一身雪白的皮肉在月光下,几乎发著光。 “护肤做的还可以,但你有点越界了。” 苗云楼眯起眼睛,隔着交叠的匕首,似乎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你骚扰我的眼睛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虽然我不是寡妇,但你身上是非很多,脏水尤其多。” 对面仍旧不答,手腕一转,提着凶器从上头虚晃了一下,迅速向苗云楼的脖颈再次攻过去。 苗云楼嘴上不停,脑子里的警惕没有片刻放松过,几乎是瞬间就侧身向一旁,抬手另一只手砍向对面的手腕。 对面反应极快,匕首还没近身,便立刻反手别过凶器,直直的挡在了刀刃上。 “当啷!” 这一下又是一震,乌黑厚重的云层彷佛也被震开,从两人头顶四散而逃,露出惨淡的月亮。 皎洁的冷白月光之下,苗云楼终于看清了那被匕首挡住的是个什么东西,让他意外的是,那是一把镰刀。 不像是割草的镰刀,这把镰刀的刀背极其厚,弯曲的刀锋却几乎细成了一条银线,倒反着凛凛寒光。 ——就是这条银线,剁碎了不知多少人的骨头,割断了小花脸儿的脖子。 苗云楼心里骤然涌起一股火,却很快又被压制下去,黑色的眼睛像两点寒星,在夜色中发冷发亮。 十四五岁的身体和成年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比,更何况这是在船上,苗云楼水性一般,万一掉进江水里,裸男一秒钟就能勾断他的头。 “嗡!” 不等他再多想一秒,浪里白条的镰刀已经到了近前,那条银线没有丝毫停滞,再次直直的向苗云楼脖颈勾来。 操/你的,鬣狗转世投胎的吗就会这一招?! 苗云楼无声的向后一躲,咬紧牙关,脚下用力一踹,被对面躲了过去,手上匕首顺势直攻面门! 这一下速度太快,浪里白条反射性的侧身,却晚了一步,眼角连着太阳xue被匕首划开一道血口,险险碰到眼球。 血液顿时迸溅出来,洒在雪白的皮肉上,比雪中红梅还要显眼,铁锈的气味顿时四溢而出。 苗云楼一见有戏,立刻乘胜追击,然而后者却躲过一下,忽然后退一步。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向前冲过去,只见月光下雪白的臂膀一闪而过,身形堪称柔软的一翻,毫不留恋的向江水里跳去。 “哗啦!” 水面发出一声响动,只几秒钟,那道身影就在水下彻底消失不见。 “……” 江面平静下来,江水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打着船尾,冒出几个息事宁人的泡泡。 苗云楼晚了一步,紧紧扒着船尾的木板,黑色的眼睛里沉沉的泛着冷光,面色极为难看。 怪不得竹筐里那些脑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睁着眼睛死的。 浪里白条攥着一把镰刀,仗着自己水性好,就这么静静的潜伏在江底,等待着下一个人。 那些前来送泥鱼的人甚至不知道船尾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人,连凶手都看不到,一转身的功夫,眼睛里冷光一闪,就成了刀下亡魂。 “懦夫,”苗云楼盯着江面,嘴唇几乎没有动,“你不敢上岸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水下便瞬间伸出一只手,镰刀延长着手指的长度,向苗云楼脖颈挥来! 苗云楼向后一仰,反应迅速的后撤一步,那只手如同一条白鱼,顺着他的动作也上了岸,步步紧逼的挥舞过来。 第545章 “就这么点能耐?” 他侧身躲过这一下,冷笑一声,目露凶光,匕首游龙出鞘一般向浪里白条刺过去,却再次刺了个空。 浪里白条居然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一击不成,便毫不留恋的一个翻身跳下江里。 “操!” 苗云楼气势都酝酿好了,没想到居然这么搞,顿时破口大骂。 还让不让人好好杀人了? 他一时间怒从心头起,还来不及再次诅咒浪里白条十八辈祖宗,侧脸便瞬间溅上一层水渍,余光中一道白影一跃而上! “当啷!” 匕首不出所料的又一次撞上镰刀,浪里白条从侧面飞身而上,仍然是向苗云楼脖颈动脉勾去。 苗云楼险险的挡住了两下,他便向后一翻,一身雪白的皮肉没入水中,融入了暗沉的江水。 “哗啦……哗啦……” 江面顿时恢复了一片死寂,月光照下,泛着鱼鳞一般的惨白。 船尾除了江水拍打声,便只剩下苗云楼略微沉重的呼吸,再无一丝人声。 苗云楼浑身肌肉紧绷,脊背发硬,攥着匕首眯了眯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敌人在明他在暗,浪里白条可以在水里随时伺机而动,而他赤/裸裸的暴露在岸上,进船舱掀帘子的一刹那,足够喉咙被割断一百次。 苗云楼磨了磨牙,还不等多喘一口气,耳尖一动,便听见身后再次传来破水之声,向他汹涌而来! “哗啦!” 他下意识翻身挡住镰刀,余光掠过船尾那一筐筐人头,忽然心头一跳! 浪里白条翻身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水,盯着那消瘦的脖颈,正向前勾刀。 忽然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竹筐向他飞来,里面的人头哗啦啦扑头盖脸的向他撞去。 他被遮挡住视线,呼吸一乱,迅速动起另一只镰刀,向前劈开一道视野,却见那细瘦的脖颈正毫无遮挡的暴露在他眼前! 有破绽! 浪里白头顿时心头一震,顾不得那一筐人头散落,立刻向前挥起镰刀。 只听一阵皮肉被划开的声音,那脖颈上的人头一声不吭,利落的掉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噗通。” 第472章 “我来帮关风屠” 头掉在地上,一动不动,挡在他身前的那具身躯立刻僵硬起来,脖颈上空空一片,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人头掉了,人自然死了。 浪里白条顿时松了口气,还没等眼睛适应那一阵动乱的晃影,嘴角便勾起一抹冷笑。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能和他过上两招,也算是有些邪性,这颗头他不会交上去,他会留在床头摆着,慢慢看。 然而还没等这个冷笑彻底成型,他眼前那具掉了脑袋的消瘦身躯却很久都没有倒下,反而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就好像某种活尸,脑袋已经没了,然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却仍在夜色中,不动声色的冷冷盯着浪里白条。 浪里白条心里咯噔一声,脑海里本能的响起一声警铃。 他的眼神下意识晃了晃,余光向下,瞥见那光秃秃空白一片的脖颈,只看到苍白的皮肤,毫无一丝血迹。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与此同时,几乎是刹那之间,那光秃秃的脖颈一颤,剧烈的动弹起来。 苗云楼的脑袋如厉鬼一般翻了上来,咧开嘴角冲着他笑: “杀人节快乐。” 下一秒,一柄匕首干脆利落的插入浪里白条腹部,白的晃眼的皮肤被破开一个大口,鲜红黏稠的液体瞬间涌出。 浪里白条手上一颤,瞳孔紧缩,嘴里不住往外涌血,死死盯着他光洁的脖颈: “你——?!” “不好意思,有教养的小孩都知道不问自取视为偷,但我有点没教养,”苗云楼一笑,“别生气,还你。” 他把匕首抽了出来,另一只手按住浪里白条不住摇晃的肩膀,向后轻轻一推。 浪里白条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他,这具身体却毫无反抗之力,被一下子推到船尾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颗刚刚从他镰刀下落地的“苗云楼的头颅”就在他眼前,面色肿胀发白,正对着他的眼睛。 “苗云楼的头颅”躺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浪里白条的眼睛变暗、变灰,最后无机质的停止不动。 变成了一颗暗淡发冷的鱼眼珠。 “哗啦……哗啦……” 苗云楼盯着彻底平静下来的江面,无声的叹了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 这比他皮肤还白的鬣狗终于没气儿了。 冷风从江面上吹过,月亮不动声色的挂在黑幕上,夜晚过半,进入了某种更深的色泽,发出一股隐隐的腥味。 肾上腺素开始消退,他活动了一下胳膊,酸痛的感觉一瞬间涌上来,终于开始感觉到冷。 “不好意思。” 苗云楼搓了搓胳膊,蹲了下来,把地上那颗自己的脑袋捞起来,抹了抹上面的水渍:“辛苦了,死了还要跟恶心玩意深情对视。” 二次伤害无辜死者的遗体,是有点地狱了。 只不过他也没办法,比力道他比不过,比水性他完败,多在船尾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不得不剑走偏锋。 浪里白条割喉的动作几乎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苗云楼必须让他以为自己割喉成功,之后抓住那一刹那的松懈。 只可惜杀了浪里白条,他也失去了一个知道这些人头为什么挨刀的机会。 “我现在给您归到原位,您下辈子戴个护脖,一路走好。” 苗云楼随手柄那颗脑袋放进竹筐里,撸了撸袖子,准备把小花脸儿的头也捞上来,余光忽然瞥见一块艳色。 那艳丽的颜色在柔和月光下,血涔涔的流淌着冷光,刺痛着他的眼角。 苗云楼眉头一动,下意识回过头看去。 方才那颗被他放回竹筐的人头,在经历了被甩飞、被割脖子、被摔在地上后,整颗头被泡肿的水分都消下去了一些。 它躺在竹筐里,血涔涔的颜色露在发白的下巴上,有些恶心的挤在一起。 ——那是星星点点的红斑。 苗云楼心头滑过一抹异样,他慢慢凑过去,看到那些红斑就像是过敏泛起的脓肿,密密麻麻的长了一片。 过敏发红。 脓肿。 这幅场景极为相似,红斑艳丽的镶嵌在夜色中,让苗云楼脑海中一炸,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同样的场景。 是小花脸儿,小花脸儿的胳膊上也有这样的红斑。 当时在渔船外的时候,正是小花脸儿露出了胳膊上的红斑,站在船头的守卫态度才变了,松口让他们进船! 苗云楼后脊一麻,手指过电一般颤了一下。 ……不对! 他立刻扒开那颗带有红斑的人头,先从衣服里拽出一块布缠在手上,随后在竹筐里飞快的翻找,一个一个检查起来。 那些人头被扔在竹筐里,几乎都有泡过水的痕迹,皮肤已经被泡的肿了起来,像被水蒸开的白面馒头。 然而苗云楼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心跳的飞快,仔仔细细的检查过这些人头,几乎在大部分人头的脸上都发现一片片泛白的红斑。 “……原来是这样。” 苗云楼松开了手,低头凝视着这些人头,无声的喃喃道:“关风屠在屠杀这些带有红斑的人。” 可是这些红斑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诅咒?是害过叶彤的标志?还是…… “这是瘟疫,”石像忽然开口,淡淡道,“他们感染了疫病。” “瘟疫?!” 苗云楼闻言一愣。 他思考了很多种可能,甚至觉得这是某种蛊毒,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然而这两个词一出现,却像是黑夜渔船上骤然点亮了一盏油灯,在暗沉厚重的云层下燃烧起波光粼粼的江水。 对啊,瘟疫! 如果是瘟疫,那就说得通了。 在那个破旧的神仙庙里,关风屠就说过,上层要来江岸边检查街道干净整洁,不能出纰漏。 那个好心来通知尹晦明的小乞丐也说过,关风屠花大价钱收泥鱼,为的是整理街道。 苗云楼一直以为这只是关风屠的说辞,是一种无关紧要的面子工程,可如果这个“街道干净整洁”不是表面含义呢? 如果这个“街道干净整洁”指的是隔离瘟疫,指的是要屠杀所有感染瘟疫的人呢? 霎时间,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背窜上苗云楼的骨髓。 他站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看着无数头颅被装在竹筐里,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些感染了瘟疫的人才是泥鱼,”苗云楼轻声道,“是不是?” “……” 没有人能回答他,明明灭灭的月光已经给了他答案。 那时候在船外面,根本不是自己带着小花脸儿进来,而是因为小花脸儿露出来手臂上的红斑,他才能跟进来。 第546章 那个守卫看到了小花脸儿手臂上的红斑,知道了他就是应该被送进去的那些泥鱼。 如果他没有护在苗云楼前面,又或者苗云楼当时没有出手,从头到尾就没有给小花脸儿一丁点希望—— 这块长在手臂上的红斑,或许不会成为小花脸儿脖子上被割下来的血。 “可是这不对。” 苗云楼垂下眼睫,黑色的眼瞳里闪过江水滔滔,他闭上眼睛,按住胸口问道: “关风屠杀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感染了瘟疫,但叶彤的愿望是关风屠为她复仇,和这些小乞丐有什么关系?” 石像静静的听完了他的话,闻言开口道:“让关风屠复活,帮她复仇,这是叶彤向我的求助。” “但我不可以操控活人的想法,为她复仇,这句话不是给我的,这是叶彤对关风屠许下的愿望。” 他把话断在了这个地方,没有再说下去。 但苗云楼听出了神仙的潜台词。 叶彤复活了关风屠,因为她渴望复仇,可关风屠不在乎她,也并不在乎她的仇恨,他只在乎自己。 所以害死叶彤的关风屠老婆还活着,而这些与叶彤死亡毫无关联的人,七零八碎的被装在竹筐里。 “……” 苗云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出离强烈的愤怒,一种为叶彤毫无意义死亡的愤怒。 他从个人感情上根本不喜欢叶彤,因为叶彤压迫了尹晦明的生存空间,而他和尹晦明是朋友。 可他在这一刻,依旧为了叶彤的死亡感到痛心。 这种愤怒随着呼吸吐出,被冰冷的夜色变成了唇齿间的白雾,很快又重新凝结起来,变成了一种浓稠的恐惧。 苗云楼猛的睁开眼睛。 他手指抽搐般一颤,忽然低下头,飞快的抓起竹筐,在里面迅速翻找起来。 没有……没有…… 他把每一个竹筐都翻了个遍,那口悬在心口的气,终于一点点松了下去。 没有,尹晦明他们的脑袋不在这里。 苗云楼松了口气,却在翻到最后一个竹筐底部时目光一凝。 这是……? 他愣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随后不可置信的把那颗人头飞快抓了起来,对着皎洁的月光看过去。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杜何的脸。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仍抓着杜何的头,抬着头望向那张熟悉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面孔,没有动弹。 月光洒在他和头颅苍白的皮肤上面,流淌出一种纯洁的白色,比血液还要滚烫,比江水还要冰冷。 “苗云楼,”石像开口道,“你的心跳太快了。” 苗云楼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仍然看着杜何,慢慢站起身来,对石像轻声道:“我们走。” “关风屠不在乎叶彤,不想给叶彤报仇,没关系。” “我来帮他。”苗云楼道。 第473章 凄厉可怖的惨叫 夜色昏沉。 江岸上的夜晚总是这么冷、这么黑,黑的没有边际,就像是盘古尚未开辟天地的混沌。 一旦入夜,所有门窗都必须紧紧关住,否则寒意会无所顾忌的翻涌进来。 “呼……呼呼……” 江风裹着水渍拍打木床,老旧的窗户发出指甲挠墙一样的咯吱呻吟。 陈永福紧紧抓着被子,数不清楚多少次的翻了个身,竹席上的潮气立刻透过背心渗进骨髓。 他睡不着,因为他不敢闭上眼睛。 一闭眼,他就能看到女孩儿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然而哪怕睁着眼睛,在满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张脸仍旧挥之不去,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老陈,你说……”睡在身侧的妻子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江水泡发的棉絮,“那丫头真是自杀吗,她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 陈永福没说话。 他盯着墙壁上蜿蜒的水渍,又想起傍晚时分,那一声巨响后,巡逻队队长如释重负的表情。 “所有人都看到了,”陈永福开口,听见自己干冷的声音,“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没有人拉扯她,也没人推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但是……”妻子还是有些犹豫,“我总觉得她死之前的表情很奇怪,她那个眼神……我说不好,总之让我心里发凉。” “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有那种眼神,你知不知道,她看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我脚底板都僵了。” 陈永福没等妻子说完,就打断道:“死人的眼神,本来就不一样。” 他不想多说,又翻了个身,妻子见状也不再说话了,默默的躺下。 屋里再次恢复到先前的寂静,空气却更加让人窒息。 “呼……呼呼……” 冷风还在撞着窗户,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让人心颤。 陈永福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喝令自己赶快入睡,然而越是这样想,他越不可抑制的想到了许多东西。 叶彤死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整个脑壳都摔碎了,苍白的脚踝泡在江水里,缠着水草,腕骨上深可见骨的扭曲——那是骨头摔在石头滩上的变形。 那双变得浑浊的眼睛里面除了越来越暗的天空,就是冷漠——一种无所畏惧的冷。 陈永福根本不想看一个死人的尸体,可不知道为什么,出于某种原因,他鬼使神差凑上前,看到了叶彤的脸。 那张脸和任何死人的脸都没有区别。 哪怕她曾经是关风屠的情人,貌美如花、年轻漂亮,但死人就是死人,都是冰冷的肉/体,没有区别——除了一样。 陈永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居然在那张支离破碎的血涔涔面孔上,看到了一抹笑意。 “吱呀——” 窗户突然发出"咔嗒"一声,随后是一阵剧烈的沙沙声,打断了屋内的寂静和陈永福的思绪。 今夜的冷风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残暴,居然吹开了关紧的窗户,潮湿的水汽顿时一股脑汹涌的灌了进来。 “哗啦——哗啦——” 陈永福叹了口气:“我去关窗户。”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被子掀起来,听到五岁女儿在隔壁翻了个身,小小的身子在床上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音触动了什么,妻子把被子被往上拽了拽,露在被子外的手背泛起青白,突然又开口道: “可她最后那个表情——” “睡吧。” 陈永福猛地坐起来,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他摸黑踩上拖鞋,塑料鞋底与积水的地板发出黏腻的挤压声,迎着像针一样锋利的水渍,伸手柄窗户关上了。 窗户一关,屋内又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安静。 就连翻身的小女儿都没了声响,陈永福在黑暗中站着,不知为何觉得脊背发凉,甚至皮肉都开始发颤。 陈永福的睡意早已消失了无影无踪,他踌躇了一下,决定去拿一瓶酒。 至少先让他这个夜晚睡过去,无论如何入睡。 他踩着拖鞋,再次摸黑走到橱柜前,藉着泼了满角落的惨白月光,找到了那瓶喝了一半的黄酒。 橱柜里零零碎碎的放着一些东西,排列整齐的酱菜罐在冷光中泛着青,最上层那瓶泡椒凤爪的汤汁里漂浮着几缕黑丝。 陈永福伸手去够第三层的黄酒,余光一动,忽然瞥见在橱柜的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团阴影。 那团黑影有酒坛那么大,散发著某种湿漉漉的寒气,一动不动的躺在橱柜上,安静的融入在夜色中。 黑影没有动。 陈永福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慢慢冷了下来。 ——他敢保证,在白天的橱柜里,绝对没有这个东西。 “老陈,怎么了?” 妻子在身后喊他,陈永福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上前一步,猛的抓起那团黑影! “操!” 几乎是在抓住的瞬间,他就被那种湿润冰冷的触感吓得松了手。 黑影发出一声闷响,滚在地上,藉着朦胧泛白的月光,陈永福僵硬在原地,看着那团阴影缓缓轱辘过来。 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青灰额头上,泡发的眼皮耷拉着,露出半颗浑浊的眼球,浸胀的嘴唇一动不动,冷冷的对着陈永福。 那是一颗人头。 —————— “他看到了。” 苗云楼靠在门口,听着屋里传来一声划破夜色的凄厉惨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把手里树杈子随手一扔:“我还以为要制造一点动静才能让他发现……看来他还没那么无可救药。” “你已经把他窗户捅开了。”石像道。 “那不是我干的,是树杈子动的手,”苗云楼拒不承认,拍了拍手,提脚就走,“去叶彤那个小婶婶家里看看,没听到她的惨叫,我有点担心。” 第547章 他双手插兜,沿着江岸向远处走去。 一路上顺着冷风的方向,两人隐隐约约几声相似的惨叫,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凄厉的让人毛骨悚然。 “你没有给我解释。” 石像静静的趴在苗云楼的胸口,开口道:“为什么要把那些人头放在他们家里?” 苗云楼想了想:“为了叶彤?” “叶彤?” “叶彤不是在临死前许愿,让关风屠为他报仇吗。” 苗云楼笑了一声,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笑意:“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死,今晚一定有许多人印象深刻。彻夜难眠。”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愿望,”石像微微蹙眉,“只有你我知晓,关风屠曾经真正的死过一次。” “是啊,”苗云楼微笑道,“就连关风屠也没有把她的愿望放在心上。” “不过叶彤死的这么惨,怎么能让她愿望落空呢?我们当然要帮帮她了。” 几句话的功夫,苗云楼已经走到了叶彤婶娘的屋子外。 他放缓呼吸站在门外,听到里面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不由得叹了口气。 “得罪了,窗户纸。” 苗云楼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上轻轻掂了掂,随后眯起眼睛,找准角度往木窗里用力一抛! “啪!” 纸糊的窗户应声而破,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动,屋里面很快亮起了油灯,立刻传出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苗云楼微微眯着眼睛,站在墙根底下。 他听着屋里传出几声怒吼,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声,在片刻的停滞后顿时响起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这才勾唇一笑。 “我还当她不怕死人呢。” 苗云楼抱着胳膊,若有所思道:“处理叶彤尸体处理的那么利落,原来说到底她也是人,也害怕死啊。” “别人的死不可怕,”石像闻言摇了摇头道,“她只怕自己会死。” 此话一出,石像忽然一愣。 彷佛有什么念头滑过脑海,他看着苗云楼若有似无的微笑,一瞬间顿时福至心灵。 “你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 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连成一片,石像迅速明白过来,他低声道: “只有你我知道叶彤的愿望是复仇,旁人都不知道,可他们也不知道关风屠并没有打算帮叶彤复仇,他仍然在执行自己的计画。” “但你不想让他们不知道。” 石像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苗云楼漆黑的眼睛:“你给他们留下了线索,你想让他们以为关风屠真的听了叶彤的话,要报复他们。” “你利用那些人头恐吓他们,让他们以为复仇已经开始了,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自己也会变成人头。” “你想让他们造反。”石像慢慢道。 苗云楼微微一笑。 “他们不会今晚就动手的,”他轻声道,“这些人早就被驯化了,胆大包天的同时胆小如鼠,他们不会立刻害怕到发疯的。” “但今晚还没有结束。” “一天不够就十天,十天不够就一个月,我一定会让他们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最后忍受不了,亲手策划杀掉关风屠。” 苗云楼垂下眼睫,眼底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冷光随着水波若隐若现,他轻声道: “让关风屠也尝尝,原本以为自己活了下来,却再次求生无门的滋味。” 石像看着他,脑海里闪过杜何苍白发青的头颅,没有再说话。 苗云楼也没心思说更多话,他摇了摇头,按着石像想要去下一家看看,脚步却忽然一顿。 “等一下。” 他目光定定的盯着前面一家的门前,屏住呼吸,用口型无声道:“那是什么东西?” 第474章 叶彤“死而复生” “什么?” 石像一顿,顺着苗云楼的目光看过去。 他们两个躲在墙后,苗云楼皱起眉头,眼睁睁看着叶彤婶娘家门口那扇木门,此刻居然发出一声轻响,自己动了起来。 “哗啦……” 冷风吹过,那扇门缓缓向外打开,敞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大口。 那扇木门打开后,又缓缓关上,甚至传来一声扣锁的声音,然而门口根本没有任何人,甚至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惨白色的月光之下,只有冷风卷起江岸上的水渍。 “你……还准备了特别节目?”苗云楼压低声音,难以置信道,“我的计画里只有人头,没有隐形人。” “我没有。” 石像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门,也一点点蹙起眉头:“不是我做的。” 苗云楼道:“不是你做——” “啊啊啊啊——!!!” 苗云楼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屋内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几乎是从人身体里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心头一跳,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飞快的拍着石像:“快,快,下去一下。” 石像一愣:“什么?” “事急从权,快点,让我骑在你头上,要不我腿短看不到窗户!” 苗云楼迅速把石像摆在地上,急匆匆道:“谢谢谢谢,一会儿我再给你赔罪,给你上香,给你磕头!”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仍在继续,尖利的让人窒息,先前那一声尖叫和这次相比,几乎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苗云楼急得什么也顾不上说,摆在石像头顶,踮着脚尖,勉强伸手够住木窗的边沿,探头往里看去。 江岸边夜风大,纸窗户开的极小,几乎只有人头那么大。 苗云楼扒着窗沿,小心翼翼的捅破窗户纸,尖叫声炸开扩大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裹挟着腥湿的浓烈铁锈味。 “你回来干什么?!快走,快走啊!” “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们,我们只是看着啊我们什么都没干,你去找别人!” 绝望的抽泣声和哭喊声同时传来,屋里顿时一阵混乱。 苗云楼只看到昏黄晃荡的灯光下,叶彤婶娘一家拼命向前摆着手,彷佛在抗拒什么东西凑近。 光线太暗,狭小的木窗又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那进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苗云楼轻轻啧了一声,手腕用力撑着,更努力的踮起脚尖往里看,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别急……”一个冰冷的彷佛从江水里打捞出的声音,一边笑,一边轻声道,“你们这样害我,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们。” “你们都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 苗云楼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心头一跳! 他不认得这个声音。 然而这彷佛在江水中浸染过的嗓子,用年轻的女孩嗓音吐出“你们害了我”这五个字,已经没有任何猜错的空间! “是叶彤?!” 苗云楼飞快的往脚下比了个口型,随后难以置信的往木窗里看:“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死了吗?有人跟你许愿复活她了?” “没有。” 石像摇了摇头,努力的伸出两只手,扶着苗云楼的脚踝:“我聆听着所有人的声音,我敢肯定,她绝对没有复活。” “那到底怎么回事?” 苗云楼只能听到声音,看得到叶彤婶娘几人,却看不到叶彤的脸,分辨不出屋内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咬了咬牙,不由得眯起眼睛,用力蜷缩起手指。 难道是关风屠真的打算帮叶彤报仇,特意找人来假扮叶彤,准备一家一家杀人清账了? “你们都会死,你们都会遭到报应,”屋子里女孩的声音仍然在响,让人不寒而栗,尖锐的笑了起来,“害死我的报应!” “哈哈哈哈哈,等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声音犹如厉鬼,屋内几人在这声音中似乎是被逼到了极限,极度的恐惧中,忽然传来一声颤抖的怒吼: “你……你就算活过来我们也不怕!” “妈的,不就是一个破鬼魂吗,有本事你真过来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咬着牙吼道,“我们能弄死你一次,也能弄死你第二次!” “是吗?” “叶彤”没有生气,忽然笑了。 透过模糊黯淡的灯光,苗云楼在木窗外死死盯着屋内,看到地上的影子一点点拉长,一点点凑近。 所有人都在后退,刚才说话的男人已经闭上了嘴,脸上的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叶彤”的声音带着笑意,轻飘飘的响了起来:“我一个女孩儿,孤身一人,哪怕变成鬼也双拳难敌四手,你根本不怕——是不是?” “那关风屠呢,你们会怕吗?” 彷佛是一抹轻风拂过面庞。 下一秒,只听一声剧烈爆起的惨叫,所有人的脸上顿时淌下两行血迹,顷刻间染了满脸! “我的眼睛——!!” 苗云楼瞳孔紧缩,心脏彷佛被一只手用力攥紧,指甲几乎抠进了窗框! 第548章 叶彤的婶娘全家人的眼球在顷刻之间,全部被挖了出来,沉闷的撞在地上,血涔涔的刺痛着他的眼睛! 也就在这一刻,“叶彤”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木窗的框里。 那具身躯皮肤惨白发青,眉眼间温婉带了一丝稚气,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黏在额头上,却没有一丝水渍滴落下来。 泥浆在她脖颈处凝结成青紫色勒痕,脚踝凸起青紫的尸斑,褪色裙下的小腿有被水草勒过的痕迹,碎玉镯端端正正的戴在那只细瘦手腕上。 湿发间,那具身躯露出半张泡胀的脸——正是叶彤的脸。 和太阳落下之前,那具从江岸上一跃而下、头破血流的尸体一模一样。 “……” 苗云楼死死盯着屋内,无声的张了张嘴,感觉后颈发凉,潮湿的水汽正透过黑色短衫,往脊背上薄薄一层皮肤里渗去。 那只缠在水草间的惨白手腕突然在记忆里抽搐起来。 ——那就是叶彤。 绝不是什么人假扮的东西,又或者是某种投影——那就是叶彤,就是她本人重新活了过来! “求求你别杀我们,求求你……” 屋内的血已经淌了满地,宛如人间炼狱,连尖叫都因为痛苦弱了下去。 “我们认错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来不及了。”叶彤轻轻打断道。 “你以为我还需要你们的道歉吗?不妨告诉你们好了。” 叶彤仍然是微笑着,看着地上几人轻声道:“关风屠早就死了,跌入江水里淹死了,是我许下愿望,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作为交换,我要他为我复仇——用你们的命,补偿我的命。” 叶彤又笑了笑,垂下眼睫,似乎觉得索然无味,手指一动,便从地上托起了一滩血迹:“你们的眼睛我就收下了,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她转身漫步离开,打开门锁,面上带着笑意推开了木门: “你们可以继续等待。” “吱呀——” 苗云楼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听到这句话后木门刺耳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飞快的松开了木窗。 他弯下身一把扣住石像,屏住呼吸,脚步急促的向墙后跑去。 几乎是下一秒,那扇木门就被打开,露出了门外空无一人的浓稠夜色。 “……她怎么会复活,”苗云楼心跳剧烈,胸口上下起伏,忍不住在心里急道,“她明明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石像道,“我并没有复活她。” “可那就是叶彤!我能认得出来,她绝对是叶彤,一模一样!”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咬着嘴唇,几乎想要尖叫起来。 叶彤怎么会复活呢? 明明从江岸百姓的反应里就能听出来,这里根本没有真正的神仙,灵验的仅有前些天被捞上来的破庙神仙一个。 如果连神仙都否认了复活叶彤,那么关风屠究竟找到了什么人? “你不怀疑我在骗你吗,”石像看着眼神直愣愣发狠的苗云楼,静静的开口道,“万一真的是我复活了叶彤呢?” “这有什么好骗的。” 苗云楼低头咬着嘴唇,心不在焉的不耐烦道:“连关风屠那个畜生你都认下来了,骗我叶彤干什么——能不能给我变出来一张纸?我感觉我要哭了。” 他是真的好想哭。 忙活了一晚上,结果关风屠居然开插件,把他一晚上的功劳都顶了,甚至有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命等着他救。 石像叹了口气。 他看着苗云楼居然已经开始抽鼻子,默默的伸出一只手,递给苗云楼。 “干什么,”苗云楼吸了吸鼻子,“你冷吗,要我握住你的手?” 他说着就要把手伸过去,石像却骤然把手收了回来,抬起头来,愕然的望向苗云楼。 “不对。”他慢慢道。 “什么?” “我不能给你纸,”石像一眨不眨的盯着苗云楼,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 苗云楼皱眉:“你做不——” 嗡! 几乎是瞬间,苗云楼顿时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电光火石间,他瞳孔紧缩,倏地猛然望向叶彤身影消失的地方。 “一模一样……”他死死的咬着牙,眼神冷了下去,“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475章 【祸从口出】 【他做不到】 这句话太陌生,也太熟悉了。 一位能让尸体起死回生、让活人径直去死的神仙,连递给他一张纸都说做不到,这句话简直陌生的荒谬。 可是这句荒谬的话,在几个小时前、那栋破旧公寓楼的电梯里面对假尹晦明真泥人的时候,苗云楼就已经听过了。 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两遍。 熟悉的简直让人想吐。 人死不能复生,至少没有神仙的帮助一定不能。 如果真是叶彤死而复生,她从江底下爬出来,浑身沾满了水渍,怎么会像方才屋子里那个“叶彤”一样,湿漉漉的发丝上一滴水都淌不下来? 无非是泥巴成型后,碰不了裹不住泥巴的水,否则会从叶彤变成异性。 一模一样的叶彤,一模一样的尹晦明,同样的招数,那个操纵泥巴的人也已经用过两遍了。 苗云楼看着“叶彤”的背影眯了眯眼,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我们跟上去。” “等等。” 石像眼疾手快的伸手抓住了苗云楼的衣角,抬眼望着他,微微蹙起眉头,摇了摇头。 “别冲动,”他低声道,“这股力量与我同源而生,我压不过它,你这样贸然跟上去,万一有什么危险,我救不了你。” “没关系,”苗云楼看着他,“我认识你,不是为了让你救我。” 神仙闻言一愣。 苗云楼却是轻轻一笑:“虽然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但就算没有神仙救命的日子,这具身体也过了十几年了。” “几千年里,凡人都活在没有神仙的世界里自生自灭,生生不息,我也一样。”他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可是……” 石像还想说些什么,苗云楼赶紧伸手柄石像拿起来,把他给揣进心口了:“下次再聊下次再聊,再不跟上就找不着了!” 这么大一个香火神仙,怎么担心他跟担心孩子一样,比亲爹还亲。 虽然他也没有亲爹,要不从今天开始……认个义父? 苗云楼脑子里闪过几条试图平息剧烈心跳的思绪,被他飞快甩开,压着脚步向“叶彤”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模一样的厉鬼“叶彤”还没有走多远,她在月光下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无声无息的进入了下一扇木门。 方才被苗云楼放过人头的那几户人家,其中有近三分之一都被“叶彤”登门拜访,留下一声声响彻夜幕的尖叫。 “她没有挖掉其他人的眼睛吗,”苗云楼躲在阴影后低声道,“我以为她会去恐吓所有人。” “不需要所有人都看到她,流言传播的最快。”石像轻声道。 有道理。 就像叶彤给关风屠当情人的事,围观的人未必就会知道枕畔私语,可是流言仍旧像一双双眼睛长在叶彤身上,言说的那么详细清晰。 苗云楼无声的点了点头,紧紧盯着前面的目光忽然一动。 “叶彤”轻轻关上门,手上的血迹还没滴落,她的身影在惨白的月光之下,竟然开始一点点变化起来。 月光在青石板路上割出若有似无的裂痕,“叶彤”身体下面,一团沥青似的黑影正不起眼的顺着裂缝游走。 那一团黑影越滚越大,叶彤的身影也越来越扭曲,就像是裹着江底淤泥的一副骨架,却像蛞蝓般拱起背脊。 “我就知道,”苗云楼咬了咬牙,按着手指无声道,“又是那一团臭泥巴!” “嘘。” 石像伸手捂住他的嘴,两人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的看着黑影向一个方向飞快涌动起来,在惨白发冷的月光下,倏地钻入了门帘的缝隙。 “等会儿,那里是……?” 苗云楼皱眉,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却见泥巴钻进去的地方,竟然真的不是门,而是草席做的门帘。 江岸边夜晚的风非常冷,经常会出现有乞丐睡在街头,第二天再也叫不醒的情况。 背后操控泥巴的人,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奇怪。” 苗云楼轻轻啧了一声,脚下动作极轻,三步两步凑上前去,紧紧靠在木墙边上。 这泥巴住的小屋破旧不堪,紧贴着江水边沿,屋外拴着渔船,连窗户都没有,苗云楼却也不用刻意去找。 他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块在风雨中飘摇、发出“咔吱咔吱”声音的木头板,往里面看去。 屋内没点油灯,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色中,两个人坐在桌子前沉默着没有说话,背后满是各式各样的渔具。 第549章 “哗啦……” 门外传来一声黏腻的轻响,窸窸窣窣的接近着两个人的身影。 苗云楼不适的动了动,努力把眼睛贴在发霉的木头板缝隙里,看见“叶彤”已经不成形状,躺在地上蛄蛹着匍匐前行。 那满地淤泥顺着木桌子腿往上爬,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的液体,透漏出亲近的意味,钻进一个人手心里。 “怎么样?” 半晌,一个模糊的女声响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泥巴,慢慢道:“你现在信我了吧?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我什么都能做。” “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她旁边的人急忙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术法……” “这世上什么都有,”女声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哪怕是有人必死无疑,我也能强行让他活下来。” 她说完后,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男声才终于开口:“你真的好厉害。”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哪里落难的大小姐,你那么漂亮,又和这里格格不入……我以为你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没想到你竟然留下来了。” 女孩道:“你嫌弃我?” “当然不是!” 男声的音量忽然拔了起来,又飞快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羞赧。 “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特别特别好,”他低声道,“你一来,我的运气就变得很好,鱼来了,生意来了你还给了我这么大的机会。” “我……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 苗云楼一直在外面屏息凝神的听着,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绝密,没想到听了一耳朵缠缠绵绵的情话。 他腿都蹲麻了,被冷风吹的哆哆嗦嗦,刚要咬牙深吸一口气,思绪却忽然一凝。 鱼来了? 【嘿,听说了吗?住渔船那穷小子自从在江里救下一个姑娘之后,就跟救了个菩萨似的,那日子过得……】 【那个打鱼的穷小子,也给我查查,这几天他的货多的不正常……】 “……” 苗云楼的后背死死抵着湿冷的墙,他盯着从门缝钻进去的淤泥留下的痕迹,鼻腔里泛着江底腐殖质的腥气。 脑海里有一个猜想骤然冒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那个操控泥巴的人是关风屠手下的人,是关风屠打算杀了他,也是关风屠想要为叶彤复仇,才整出今天的行径。 可如果这不是关风屠安排的呢? 如果这个操控泥巴变成叶彤的人,恰恰是有着和他一样的想法,甚至更加激进——直接用变成厉鬼的“叶彤”恐吓众人,刺激他们造反呢? 江岸上憎恨关风屠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人。 有其他人同样想杀死关风屠,又拥有了一份强大的力量,做出这种事很正常。 但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苗云楼心头一动,脊背上载来一阵潮湿的冷意,一个词骤然从他心底一跃而出。 【祸从口出】 屋内已经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女孩似乎起身拿起了什么东西,她语气平淡,声音却柔和的不可思议: “你一定可以做好。” “我相信你,”她轻轻笑了起来,“因为你救过我的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值得一切。” “滋啦——!” 下一秒,油灯骤然亮起,耀眼的火光顿时驱散了屋内的昏暗,跳动着舔舐着两个人的面庞。 火舌把两人的面孔舔舐的清晰而温暖,火光在空气中劈啪作响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用力刮擦着棺材板。 苗云楼站在墙外,看着那两张脸从火光中显露出来,牙齿不小心咬破了嘴唇,唇齿间瞬间蔓延上一股腥气。 ——他认得这两张脸。 一张脸年轻而美丽,一张脸温和而普通,他在破庙前断言这张温和普通的面孔有血光之灾,又在随后的一小时后,险些死在飞来灾祸中。 “原来是她,”苗云楼一眨不眨的盯着女孩,一点点眯起眼睛,喃喃道,“她想杀我。” 他低下头,慢慢道:“电梯里的泥巴根本不是朝着尹晦明来的,尹哥纯属是无妄之灾,那泥巴是冲着我来的,想要让我有血光之灾。” “……”苗云楼忽然笑了一声,“祸从口出。” 原来劫难是从这儿来的,他这张嘴真是女娲娘娘的漏洞。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说那个普通男人有血光之灾,他要指着那女的鼻子说她这辈子长命百岁、家破人亡、夫离子散、背井离乡。 苗云楼紧紧盯着女孩的脸,手指差点把木板捅出个洞来,却忽然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阵火光冲天的嘈杂响声。 “就是这儿!” 人声鼎沸,有人在人群里吼道:“关风屠的船就在这里,咱们一块冲进去!” 第476章 突然的亲吻 火光冲天,江风裹着桐油味灌进鼻腔,一抹几乎将浓雾燃烧成白昼的亮光骤然拔地而起。 苗云楼心头一跳,立刻蹲下身子,按住黑色短衫里的石像,回头向后看去。 只见江岸边的火把烧成一片,凑在那条两层楼高的渔船在,像一条条赤链蛇游过芦苇荡。 江面上,二十三艘舢板船用铁链绞成黑压压的包围圈,船头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慢慢收紧包围,强烈压迫着中央悄无声息的渔船。 “关风屠滚出来!” “关风屠滚出来!!” 一瘸一拐的渔民腿上还带着血迹,面带厉色,抓起石头用力砸在甲板上,朽木裂开的脆响顿时惊飞江面上的飞鸟! “啪!” 苗云楼后颈突然一阵刺痛,他手指颤抖了一下——就好像那石头砸在了他的后颈一样。 “没想到他们居然就这么反了,连一个时辰都没到,看来,还是实打实血的威胁更让人恐惧。” 他望着火把低声道,忽然指着那渔民的腿,微微皱起眉头:“那也是‘叶彤’做的吗?” “是。”石像也望着那里。 “……” 苗云楼眯了眯眼,不置一词。 在他的计画里,由于只有尸体的间接威胁,这些人应当不会立刻造反,先是恐惧,随后是担惊受怕,最后忍受不住,才计画着杀死关风屠。 屋里那个女孩操纵着泥巴伪装叶彤,与他不谋而合,倒是省略掉了那些纠结的部分。 只是事情陡然加速,究竟是好是坏?渔民一时间冲动的跑来围剿关风屠,到底还能不能成事? 罢了。 苗云楼拽了拽衣领,低下头,压低声音对石像道:“听里面的对话,他们两个是一定会去支持的。” “正好,趁着这个功夫,我去他们屋里翻一翻,你感觉到与这股泥巴的气息同根同源,说不定就是那女孩手里攥着什么古怪东西,万一就是你的眼睛呢?” 石像闻言一顿。 “我以为,”他慢慢道,“我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他们报仇。” “我是啊!” 苗云楼怒道:“我说什么了,不就是说了句血光之灾吗?是他们先瞧不起我的啊,至不至于把我往死里弄?!” “我跟你说,我一定要把那女孩的古怪揪出来,”他眯起眼睛,冷冷道,“等你的眼睛物归原主,看她还得意什么。” 苗云楼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炉子,就要准备偷偷摸进屋里大干一场,却被石像伸手一下子拽住。 “怎么了?” 苗云楼有些茫然的低下头去。 石像面对着他,定定的望着苗云楼的眼睛。 那张石塑的面庞上明明没有眼珠,面色平淡如水,色泽如顽石灰白,万千思绪却彷佛正流转在那双眼眸。 苗云楼不知怎么的,低头望着他,忽然觉得心跳声越发猛烈。 耳边人群嘈杂声响彻天际,火光冲天亮如白昼,苗云楼什么也听不见,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开口道: “你——” “啪嗒。” 石像捧起苗云楼的脸,在额头上轻轻的亲吻了一下,随后很快退开,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 “注意安全,”他淡淡道,“找不到没关系,你能全身而退就好。” “……” 苗云楼睁大眼睛,一言不发。 他直勾勾的盯着石像,整个身体彷佛都被钉在原地,心脏发出一声最后的轰鸣,骤然在胸膛里炸开。 他伸出手,茫然的摸了摸额头。 “你……你怎么,你,”苗云楼的嘴唇哆嗦起来,猛然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这么突然,我都没有准备好!” 哪怕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苗云楼都没有如此惊慌失措过。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火燎了起来,胸膛里噼里啪啦的烈烈燃烧,烧的心脏不堪重负,所有思维彻底断裂开来,宕机罢工。 “你为什么,我……你亲?”苗云楼胸口上下起伏不定,“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忽然……?!” 第550章 石像仰头看着苗云楼,见他一脸难以言喻的茫然崩溃,忍不住莞尔一笑: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被神仙赐福,还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 他摇了摇头,转身望向冲天的火光,笑道:“好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你在这里等着他们出去,我留在外面等着你,”石像嘱咐道,“这样若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我还可以及时告诉你。” “……” 苗云楼仍然没有接上他的话,只是维持着一个动作,瞪大眼睛,直直的盯着石像。 这不对。 这根本不对。 他爱着神仙,他把神仙当做救命恩人,当做新生儿第一眼看到的母亲,当做一位慈和温柔的父亲。 可是一个人对着父亲和母亲的亲吻,绝对不会心跳如擂鼓! 当苗云楼的额头感受到石像的冰冷,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亲吻,第一个涌上来的不是暖意,不是终于得到家人爱护的温馨。 那种感觉,倒像是有人把生锈的铁钉摁进他骨头缝里磨,让他浑身发颤、颤栗不止,心脏几乎要越出胸膛! “哗啦——!” 苗云楼心头剧烈一跳 就像是早有预感,他猛地回头看去,发现那条渔船的木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有虫子!" 尖叫声炸开的瞬间,整片江滩亮如白昼,火把摔在船上,骤然点燃了木板。 苗云楼眼睁睁看见船身被烧毁的裂缝里,骤然涌出一股暗红色潮水,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是潮水般涌动的虫群。 那虫子极为眼熟,就好像是—— “和我当时在破庙的红桌布底下看见的一样,”苗云楼瞬间睁大眼睛,“关风屠!” 关风屠果然就在渔船里面,甚至催动了虫群反扑! 血涔涔的赤色潮水还在汹涌,江面渔船上,成百上千只虫豸背甲上生着人面纹,顺着船板翻涌着往下淌。 冲在最前排的汉子突然嘶吼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四肢扭曲起来,皮肤下鼓起密密麻麻的肉瘤! “是蛊,是蛊!” 有人嘶吼着往后撤,却撞上不知何时漫过脚踝的虫群,连一声都叫不出来,就被啃食殆尽。 冷白色的江面一瞬间泛起浓稠诡异的血红色,倒映着扭曲慌乱的火光,彷佛涌动着血水,一浪接一浪吞噬着人群。 在这无数的凄厉惨叫之中,船楼里突然传出三声枪响。 “砰砰,砰!” 那些发狂的虫子霎时定格,甲壳上的人面一顿,齐刷刷转向西侧船舱。 苗云楼听见自己后槽牙在打颤——月光正照在那微微晃荡着的船帘上,一个男人正站在渔船二层,俯视着所有人。 那是关风屠。 “你……你给我等着。” 苗云楼闭了闭眼,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水渍,眼瞳漆黑如寒夜,直勾勾的盯着石像: “现在情况紧急,我不跟你计较,你没经过我同意就偷偷亲我,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报复回来。” “我没有偷偷,”石像道,“赐福为什么需要同意?” “我没同意,你就是偷亲!”苗云楼眯起眼睛,狠厉的瞪着他,“我会还给你的,你等着。” 他说完一下子抓起石像,重新放回衣襟里,没有回头,飞快向渔船的方向跑过去。 “苗云楼?” “闭嘴,”苗云楼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没经过同意就亲我,所以我要惩罚你,我不给你找眼睛了。” “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不许离开半步,听见没有?” 石像望着飞快逝去的夜色,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神色一动,低下头微微一笑。 或许他愿意停留在这里,聆听这些人的心愿,就是因为人世间总还会有这样的人。 渔船上,虫群仍在如潮水般汹涌,惨叫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血腥气蔓延在夜色中。 “快上啊!蛊虫已经来了,快,快用火烧它们!” “不行,它们不怕火!我们根本没办法杀死蛊虫,快跑,快跑!!” 人群被蛊虫冲散啃食,那些群情激奋的火光猛然倒塌下来,仓惶的四散奔逃。 苗云楼飞快的跑进人群,见状眯起眼睛,一脚踩死一只蛊虫,用尽全力吼道: “所有人都退出船舱,不要再和虫群接触,是关风屠在控制着这些蛊虫,擒贼先擒王,直接杀了他!” “关风屠?” 这个名字一出,终于让四散奔逃的人想起他们前来烧船的目的。 苗云楼在众目睽睽之下,语速飞快,高声道:“所有人立刻上岸,来不及上岸的就跳进水里,把火把往船上扔!” “可是那些虫子根本不怕火。”有人质疑道。 “虫子不怕火,关风屠也不怕吗?!”苗云楼冷冷道,“只要杀了关风屠,一切都结束了!” “直接按照我说的做!” 他的话就像一捧冰冷的江水,泼在众人头上,让这些慌不择路的人终于冷静下来。 只听几声噼里啪啦的闷响,几十支火把被争先恐后的扔到渔船上,火势顿时猛烈起来,直直的窜上了二层。 “哗啦——!” 火光飞快的蔓延到了脚下,甚至仍在继续向前,关风屠的影子在夜色中终于动了动。 苗云楼紧盯着他,手中攥着一颗锋利的石子,还没等扔出去,却见关风屠不仅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了一步! 第477章 “是……神仙下凡!” “噼啪!” 火舌瞬间舔舐上他的身体,在衣角发出侵蚀的响动,所到之处立刻焦黑一片。 关风屠就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仍旧往前迈了一步。 苗云楼心念一动,下意识也上前一步。 然而就在火焰即将触碰到关风屠手指的瞬间,虫群忽的如潮水般从脚下涌上他的身体,立刻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些人面虫蛊根本不畏惧火焰,火舌舔舐着虫群后背的人脸,发出“滋滋”的声响,却无法穿透那层层僵硬扭曲的面孔。 火光摇曳而上,伤不到他一分一毫,关风屠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苗云楼眼睁睁看着关风屠在虫群的保护下毫发无损,轻轻眯了一下眼睛,忽然扭了扭手腕,抬手用力一甩。 "喀嚓!" 这一下力道出奇的大,石头裹挟着惨白的风声撞过去,关风屠身上窸窸窣窣的虫甲瞬间破开一个口子! 就像百八十个瓷碗同时爆裂,关风屠胸前发出一声巨响,在夜色中炸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苗云楼仰头望向关风屠尚未被虫群覆盖殆尽的脸,歪了一下头,眼睛里跳跃着寒星与烈火,绽开一个微笑。 “所有人手上有武器的扔武器,没武器的捡石头,对准关风屠砸,”他笑道,“这次让他当面去死,他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来吧,抓紧时间。” 苗云楼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已经快过完了,弄死他,天就亮了。” 话音落下,轻飘飘的吹起一小片火光,江面静了一瞬,随后瞬间响起一阵掀翻夜色的吼声: “杀——!!!” 倒下的火把重新竖了起来,如火龙般盘桓在江岸上,无数道冷色穿透过火龙的头颅,向关风屠呼啸而去! 关风屠猝不及防,被一把飞旋而来的匕首钉住衣角,浑身上下顿时迎来无数攻击。 覆盖在他身上的人面蛊虫被成片的砸下来,漏出一大片失去保护的肉体凡胎,被火焰一掀,便是一股焦黑的腥气。 “窸窸窣窣——!” 虫群受到血肉的刺激,嘶吼一声,顿时在烈火中更猛烈的攻击起来。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上岸,剩下来不及撤退的人也跳进了水里,它们在水里无法行动,只能被团团烈火困在渔船上。 “喀拉!” 一根梁木禁不起火焰的烧灼,从渔船二楼重重砸了下来,掉进噼里啪啦晃动着的火焰中,遮挡住关风屠的身影。 木头做的渔船终归是撑不住,要被烧毁了。 苗云楼顿时松了口气。 渔船层层坍塌,关风屠必然也过不了,就算他真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这么多人围在外面,也不可能放过他。 这个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苗云楼轻拍了一下胸口的石像,想要慢慢往人群后退去。 然而在漆黑的夜色中,他眼睛里闪过一道暗色,却见眼前的火焰一瞬间矮了下去,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快的鱼贯而出! “哗啦!” 冰冷的江水被整个掀翻,盖在灼灼燃烧的烈火上,又被人一脚踩灭,踏着焦黑的木板向前冲来。 火苗被踩灭的一刹那,苗云楼听见周围迸发出来的抽气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呕血声—— ——被烧成木头骨架的渔船外,一群泡得发白的浮尸正抓着船帮往上爬,动作飞快,肿胀的后颈上稳稳扣着一只人面蛊虫! 第551章 “他在拿死人当蛊瓮!” 有人惊愕的声音响起,瞬间刺破喧嚣:“我操,这些尸体是……看尸首腰带上的铜牌!” 苗云楼眼睛里的冷光一转,藉着月色,他一瞬间便看清了最近的浮尸腰间上坠着的铜牌——那是巡逻队的铜牌。 ——这些本该为关风屠鞠躬尽瘁后老老实实在家睡觉的人,此刻正用白骨嶙峋的手掌爬上渔船,撕扯向活人的咽喉。 他们被人面蛊虫控制着身躯,人面蛊虫怕水、上不得江岸,可是死人不怕。 于是无数在江水里沉沉浮浮、躲避着人面蛊虫的渔民,惊愕定格在脸上,一下子被溺尸扑倒,血水瞬间弥漫开来! “让开!” 苗云楼眼里冒火,踹倒一具溺尸,反手抽出另一把插在腰间的匕首,用力抛向扑倒渔民的溺尸。 匕首从后颈穿透溺尸,人面蛊虫瞬间破碎,那具溺尸顿时不再动弹,被惊魂未定的渔民掀进江水里。 然而爬上来的溺尸实在太多了。 杀死一个,还有无数个能上岸,失去控制的溺尸后颈上覆上一只人面蛊虫,又能再次“死而复生”。 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渔民如潮水般飞快的褪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悍不畏死的人,还在试图阻拦上岸的溺尸。 “都从水里上来!还有力气的留下,看热闹的趁着现在赶紧跑,滚去保命!” 苗云楼被溅的满身是血,用力踩死一片人面蛊虫,破口大骂道:“狗操的关风屠,连自己人都杀,疯了吧?!” “你准备怎么做?” 石像这次没再挑他的语言毛病,轻声道:“那股同根同源的力量还在附近,我没有办法帮你。” “用不着,我自己可以。” 苗云楼仰头盯着渔船二楼的关风屠,用力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按住船沿,就要准备翻身上船。 然而就在他跃起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突然从他身后涌起,像一条巨蟒般缠住了他的腰身! 泥水裹挟着土壤与江水的腥气,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啪嗒!” 苗云楼猝不及防,重重摔在江岸上,泥水溅了他一身,鼻腔里满是江底淤泥的腥臭。 与此同时,江岸上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江面突然拱起丈高的泥浪,这浪头裹着从江岸上挥之不去的土腥气,一浪将扑向岸边的溺尸拍回了江面! 这是——?! 苗云楼心头一跳,顾不得身上的脏污,立刻抬头望去。 只见一股巨浪般的泥水从人群中冲天而起,如同一堵厚重的墙壁,挡在了虫群与人群之间。 他先前的猜测在此刻终于应验。 那躲在岸边渔屋里谋划了一切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出来收割今晚最后的胜利了。 “咔嚓——咔嚓!” 虫群撞上泥水墙壁,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爆裂声。 那些原本凶猛的蛊虫在泥水的阻挡下,速度骤然减缓,甚至有些直接被泥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中顿时有人惊呼起来:“方怀义?怎么是你?!” 方怀义? 苗云楼刚想爬起来,闻声却是一愣。 方怀义……这名字不像是女孩儿的名字啊。 他困惑的抬眼望去,却见那挡在众人身前操控着泥水的,不是那个浑身包裹着白布的漂亮女孩,居然是她身旁那个男人! 苗云楼见状瞳孔一缩,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会是他? “幸好赶上了!” 方怀义站在人群前,一边竭力手忙脚乱的控制着泥水挡住溺尸,一边回头关心道:“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儿!” 众人这一晚上被人面蛊虫和溺尸骚扰的身心俱疲,此刻骤然体会到被保护的感觉,心中顿时一松,两行热泪几乎瞬间流淌下来。 “你怎么会控制这些东西?”有人道,“你不是成日在岸边打渔吗?” “我、我这不是有了些奇遇吗。” 方怀义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扭头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在江边打渔,忽然就遇上了——” “小心!” 几乎是瞬间,只听水面一声巨响,一具潜伏在江水中的溺尸一跃而出,恶狠狠的向方怀义脖颈抓去! 时间彷佛被无限拉长,惊呼声与尖叫声通通定格在此处。 苗云楼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方怀义的瞳孔一点点缩紧,定格在猝不及防的惊愕上。 方怀义瞳孔里映照着溺尸越来越近的影子,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想要操控泥水,却毫无响应。 溺尸近在迟尺,手指下一秒就要穿透他的脖颈。 方怀义动了动,面上的惊愕慢慢变成了绝望,大张的嘴无声嗫嚅了一句—— “……” 下一秒,苗云楼胸口一动。 石像在那件不起眼的黑色短衫里,似有所感的晃了一下。 苗云楼眼前闪过一抹亮光,昏暗的夜色里顿时出现一个身影,散发著令人不可直视的耀眼光亮,瞬间挡在方怀义面前! “是、是神仙下凡——” 江岸上静了一瞬,随后默不作声,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扑通”声。 不是心跳声,那是成百上千个热血膝盖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 溺尸在触碰到方怀义的瞬间,便被耀眼的光芒波及,立刻粉身碎骨,化为一缕青烟。 那散发著光芒的身影停在半空中,微微垂着脸,眼睫眉间冷淡如水,白发如瀑,一张面孔脱俗的令人窒息。 “真的是神仙……” 方怀义愣愣的看着身前的身影,忽然一动,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您救了我,我此生都难以报答,请您受我一拜!” 神仙没有看他,向爬满了溺尸的渔船望去。 只一眼,那些狰狞的溺尸瞬间消散不见,整条渔船上只剩下关风屠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二楼,低头与神仙对视。 下一秒,一条泥水破空而出,瞬间穿透了关风屠的胸膛。 “噗嗤。” 关风屠的身影晃了晃,他低头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火光跳动在他眼睛里,连成一片点着油灯的渔船。 他笑了一声,胸膛里涌出一股鲜血,随后直直的向后倒去。 第478章 就像是……? “扑通!” 苗云楼把杯子往地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怒道:“你就不能轻点!” 尹晦明在他身后冷笑一声,一个字也没说,手指毫不犹豫的往上一拽。 纱布猛的一下收紧,勒紧了苗云楼单薄的脊背,让后者的话戛然而止,骤然发出一声闷在嗓子里的尖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杀了我吗,”苗云楼眼泪都被挤出来了,“我受伤了,我是个病人!你这什么态度?” “我在保护一个病人的生命安全,”尹晦明回答道,“因为如果这个病人再说下去,他就会知道他不是病人,他其实是个死人。” 话音落下,苗云楼感受到后背迅速收紧的疼痛,立刻把嘴闭上了。 烦死了! 就知道凶他,明明他刚才从人堆里把尹晦明挖出来的时候,两个都以为对方死了的人还很激动,还激情拥抱呢。 结果刚拥抱完没半分钟,苗云楼就被强行压在岸边包扎了。 真是受够了! 苗云楼愤愤不平。 他睁开眼刚有意识没两天,就凭空有了个爹,现在又多了个妈,成天这不行那不行的管着他。 不对,苗云楼一个激灵,赶快紧急避险,不能叫爹。 再叫爹将可能变成一个伦理的问题,从今往后他将冷漠的直呼神仙的职称,不叫名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神仙叫什么。 苗云楼很愤怒,并且敢怒不敢言,只能不高兴的耷拉着脸,愤怒的就着手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他盘腿坐在江岸边,后背被尹晦明扯着包扎,无所事事的撑着下巴,向远处天色微亮的江面看去。 那条两层高的渔船已经被烧成焦土了,梁木零零散散的泡在江面上,沉沉浮浮,飘向岸边。 关风屠被泥水穿心而过,当场就死了,尸体被人从焦土里扒拉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关风屠死了,他手底下那帮巡逻队的豺狼也被他自己做成了溺尸,全都沉入了江底。 再过一时片刻,等到天亮了,太阳升出来,这条江水就不再姓关了。 “你说……它下一个姓是什么?”苗云楼自言自语道,“诶,或者下一个姓什么时候出现呢,明天?后天?” 他的沉思被背上的剧痛打断,尹晦明把最后一条纱布缠上,用力拍了一下苗云楼的肩膀。 “神经病!”苗云楼尖叫,“疼!” “疼就对了,这都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552章 尹晦明冷冷道:“遇到事情就知道往前冲,渔船上的火都烧成一片了,你还要往上跑,你是活腻歪了吗?” “我那是为了人民!”苗云楼怒道,“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再不弄死关风屠,所有人就都要完蛋了!” 尹晦明嗤之以鼻:“完蛋就完蛋,用得着你上?” “人家方怀义早就准备好了,一滩泥巴甩过去就把关风屠弄死了。” 他冷笑道:“你倒是挺勇敢的,可惜不仅没把关风屠打死,还被那滩泥巴拽回来,收获了一后背的擦伤。” “谁又让他上了,”苗云楼说到这个就来气,“我都已经冲上去了,他非要把我拽回来,害得我在江岸石滩上滑行了十厘米!十厘米!!” “所以说你技不如人。” 尹晦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他把手上的东西收拾好,直起身来,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江岸边的狂欢。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天已经快亮了。 渔民在江岸旁紧紧的围了几圈,在泛白的初升日光中手舞足蹈,尖叫声和大笑声环绕着江面,几乎把茫茫晨雾整个掀翻。 方怀义站在包围圈的正中央,身前放着一尊半人高的石像, 他面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对着石像双手合十,不住的低头鞠躬。 尹晦明远远看着他,对身后道:“你看看方怀义,不仅博得了贤良的好名声,成了杀死关风屠的大英雄,还靠着一手绝技,一跃成为神仙的信徒。” “你是在夸他吗?”苗云楼道。 “是啊,”尹晦明的眼神不动,随着江水一点一点翻动着水波,笑道,“我还让你学学他呢。”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眯起眼睛,面上的浮夸微微收敛起来一些。 他和尹晦明都知道,那些能变换成无数形态的泥水,曾经想要将他们扼死在公寓楼电梯里。 所以在尹晦明眼里,这个杀死关风屠的大英雄,同时也是无缘无故杀人的凶手。 一个凶手,居然凭藉着杀人凶器,成为了神仙在人间的代言人,这是多么的讽刺。 而尹晦明不知道的是,方怀义不过是在临死前下意识乞求了满天神佛救命,他根本不是破庙里那尊石像的信徒。 我才是。 苗云楼在心里补充道。 他低下头,百无聊赖的晃着两条腿,无意识的碰着胸前的石像。 石像自从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神仙本相后,便没有再开口说话,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压在胸口。 压的苗云楼心口酸痛,沉闷不已。 方怀义现在成了江岸边的英雄,在众人眼里,他身怀绝技,张口便能让神仙显灵,已经隐隐成了众星捧月的中心。 从前这里是关风屠的地盘,关风屠控制着一队巡逻队,领帅着所有渔民。 现在关风屠死了,下一个上台的人,恐怕过不了几天,就要变成背靠着神仙的方怀义了。 苗云楼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方怀义满面笑容,拉着那个漂亮女孩的手,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 那女孩的谋划堪称大获全胜。 操控泥水伪装成“叶彤”,让“叶彤”去挨家挨户恐吓渔民,在生命威胁下,刺激他们造反。 她故意用上残忍的手段,让众人冲动之下直接包围了关风屠的渔船,又因为毫无准备,立刻被无数人面蛊虫杀的伤亡一片。 此时她在人群后观察着情况,冷眼看着无数人变成尸体,暂且先按兵不动。 等到人群彻底撑不住,到了危急存亡关头的时候,她再把方怀义推出去,一举杀死关风屠,保护所有人。 这样方怀义就名正言顺的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关风屠”。 或许唯一的变量就是苗云楼。 她没想到苗云楼居然准备冲上去杀死关风屠,更没想到苗云楼随身携带着神仙,以至于方怀义一句下意识的求救,让神仙现了本相。 不过最后无伤大雅,苗云楼被泥水拦腰截下,这一点变量,也成了方怀义的垫脚石。 “哥,好了吗?” 苗云楼抬头一看,齐融从远处慢慢走了过来,平静的神色中带了些忐忑,抿唇望着尹晦明。 “王哥在那边叫你,”他低声道,“你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今晚很多人受了伤,他想让你帮忙看看。” 尹晦明没看他,扯了扯嘴角:“我这点皮毛算什么,那群人每天在岸上混,处理伤口比我在行多了。” 齐融没动,仍是低声叫道:“哥。” 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江岸边伤者再多也轮不到尹晦明帮忙,也心知肚明,为什么齐融要叫尹晦明去帮忙。 尹晦明原本不为所动,冷淡的望着远处,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然而齐融也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站在他身前,他和齐融僵持着,看着齐融在冷风中微微发颤,冷淡的目光还是一动。 “行,”尹晦明最后还是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他低下头,对苗云楼嘱咐道:“你先这儿等着,不许到处乱跑,等一会儿这边收拾的差不多,再跟我们一起回去。” “知道啦。” 苗云楼伸了个懒腰,扯了扯嘴角,朝两个人挥了挥手,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江边。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东边泛起蟹壳青的颜色,太阳泛着白,慢慢从江水中升起来。 江面上弥漫着一层白雾,笼罩着几十上百条渔船,冷淡而沉默的将光束过滤成惨白的色调。 雾气像浸了水的裹尸布,贴着江面缓缓漂移,把两岸的芦苇荡捂出沙沙的响动。 整条江还蜷缩在昨夜的寒气里,江水一下下翻滚着夜晚滞留的冰凉,拍打在渔船的木板上,晃着一对晨雾中的璧人。 苗云楼手指敲着膝盖,在心里计算着石像不说话的时间,顺便眯着眼睛观察这对璧人。 这两个人是他见过最不般配的人。 一个平平无奇,一个美貌惊人;一个穷困潦倒,一个手段万千;一个老实本分,一个心狠手辣。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么会凑在一起呢? 苗云楼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女孩的缘故。 她必定是有什么目的,需要让她用尽手段接近这个普通男人,甚至动用自己的能力,成就一位不劳而获的“英雄”。 这女孩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无论任何时候,都用白布紧紧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 一看就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苗云楼腹诽道。 而且她的审美也太奇怪了,明明穿着很朴素,脖子上却戴着一条项链,浑圆的吊坠流光溢彩,简直像是—— 像是……? 苗云楼忽然一愣。 他脑海中滑过一道闪电,神色骤然一变,慢慢直起身子,皱起眉头死死盯着那个挂坠。 第479章 玉吊坠,神仙眼 那个挂坠大约有指甲盖大小,质地有些类似于玉石,说不上是什么颜色。 晨雾里那枚吊坠泛着白玉般独有的莹润光泽,边缘沾着半粒朱砂,日光透过去,若有似无的流淌着七彩光泽。 那吊坠被女孩戴在胸前,如珠如宝、衬得人貌美出尘,让人见之忘俗。 然而苗云楼见状,却猛地攥紧衣角,眼神一瞬间狠厉起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砰砰,砰砰——” 心脏猛烈的撞击着胸膛,他下意识扣紧了石像,冥冥之中彷佛有一种预感,不停的告诉他——你猜对了。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入脑海。 同根同源的力量,白玉面庞上黑漆漆的两个空洞,被压制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孩—— “神仙……” 苗云楼喃喃着摸向胸口,指尖触到石像冰凉的轮廓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那枚吊坠,是不是神仙失去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神仙的力量被压制,为什么神仙从泥水中感觉到一股同根同源的力量? 这都是因为那枚吊坠,因为那女孩身上同根同源的力量,就是从神仙身上剥离下来的! “哗啦——” 江风裹挟着火油燃烧殆尽的气息,带着清晨泥土潮湿的腥气掠过鼻尖,让苗云楼骤然嗅到一丝隔夜的铁锈味。 他神色冰冷,一点点咬紧了嘴唇。 远处的人群仍在欢乐中涌动,人潮中心,那一对璧人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女孩松开方怀义的手,似乎是朝他说了些什么,随后拒绝了他的跟随,向下走去。 苗云楼紧绷的目光一动,眼看着女孩转身走出人群的包围,立刻猫着腰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他必须把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测搞清楚。 如果那枚吊坠真是他想的那个东西,如果这个女孩是一个小偷,那么哪怕浑身沾满鲜血,苗云楼也注定要造下杀孽。 第553章 他面色冷凝,放轻脚步隐藏行踪,紧紧的跟在女孩身后。 “咔嚓……咔嚓……” 青石板的道路在她脚下吱呀作响,从石头摩挲的沙沙声,变成烂泥裹挟着脏水的黏稠声音。 苗云楼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踩着女孩留在湿泥里的鞋印,七拐八拐的绕过小巷,鼻息间是越来越浓郁的香灰味。 这里离江岸已经有了很长一段距离,人群欢呼的声音越发渺远,只剩下一片陈旧破败的寂静。 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苗云楼盯着女孩的背影,心中涌出无数猜想,又被他一个一个推翻。 他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比如女孩其实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喂养小鬼,或者她藏着什么重要的人,又或者她其实已经发现了苗云楼,准备带远一点杀人灭口。 然当破庙褪色的朱红色木门从香灰味里钻出来时,苗云楼仍然一愣,随后后颈汗毛倏地竖了起来! ——这分明是他睁眼后被追杀,慌不择路时钻进的那座供奉神仙荒庙! 荒庙仍旧破败,门口还散落着那红彤彤桌布的碎片,随着无数人的踩踏,已经成了香灰细碎的血泪。 当时关风屠掉进江水里淹死后,这里曾经盛极一时,无数香火随着狂热的人群蜂拥而至。 然而当关风屠阴差阳错的复活后,这里便又恢复了冷清。 现在人们都忙着在江岸上庆祝关风屠势力的覆灭,忙着拥簇杀死关风屠的英雄,这座破庙里就只剩下了寥寥两人。 “吱呀——” 掉漆的朱红色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女孩伸手推开满是灰尘的门,迈过门槛,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苗云楼远远望着,眼睫骤然一颤。 脑海里神仙慈悲的身影,与眼前那尊仍旧破败的石像刹那间重合在一起,长出了一张具体的面孔。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想对神仙干什么? 苗云楼心跳如擂鼓,趁着女孩头也不回的进入正殿,快步凑上前去,贴着墙根挪到纸糊的木头窗下。 透过豁了口的窗纸,他看见女孩慢慢跪在积灰的蒲团上,仰头望向石像,姿势称得上虔诚,面上却没有丝毫触动。 她一言不发,微微眯着眼睛,专注的抬眼盯着石像,忽然身形一动,伸手便向脖颈后摸去! “!” 苗云楼顿时心头一震! 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便认为女孩在脖颈后藏了凶器,要用这东西砸碎神仙的石身塑像。 ——定然是她见到了神仙的本相真身,认出那是自己偷窃过的本尊,于是打算先下手为强,损毁神仙的修为! 见女孩已经取下了脖颈后的东西,攥在手心里,伸手向石像探去,苗云楼顿时心头一紧, 他咬了咬嘴唇,顾不得那么多,飞快的从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石头,就要冲上前去。 “啪嗒。” 一声轻响,忽然让苗云楼身影一顿。 女孩的手没有落在石像身上,而是放在了石像前的供桌上,她移开手,一块流光溢彩的石头顿时显露出来。 ——那是她方才从脖颈上解下来的吊坠。 苗云楼一愣。 他还在想怎么把吊坠偷到手,却没料到,她居然就这么把吊坠解了下来? 女孩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将吊坠轻轻摆在供桌上,神色淡淡,跪在蒲团上合掌拜了三拜。 随后她站起身来,望向石像。 “你的救命之恩,我还给你,”她淡淡道,“我不欠你了。” 女孩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苗云楼心头一动,刚要上前,然而只听一声轻响,晨雾忽然从石像上滑落,凝成水珠砸在地上。 “滴答。” 苗云楼身形一顿,顺着破口的窗户纸,看着石像表面青苔簌簌落下,恍惚间听见江涛拍岸的声响,逐渐变得清晰而沉重。 女孩眉头一动,慢慢倒退了两步。 她面前渐渐聚起一团泛着白光的雾霭,若隐若现的雾气流光溢彩,隐约现出个人形——白发如瀑,垂在腰间,眉眼间清冷如谪仙。 ——那就是神仙的脸。 雾气中的身影与女孩对视,缓缓抬手,捧起桌案上的吊坠。 “救命之恩?” 神仙静静的端详着她的面容,轻声道,“你记错了,我没有救过你。” 女孩抬眼望着他,对神仙的真身无动于衷:“你救过我,或者说,你客观上曾经治好了我的病,只是你自己不记得罢了。” “昨晚你现出真身挡在怀义前面,我才知道是你。” 她看着神仙手中的吊坠,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淡淡道:“这吊坠是你的东西,就当是报恩吧,我还给你,物归原主。” “……” 神仙闻言眉头微动,没有对救命恩人再询问什么,只是注视着这个女孩。 女孩容貌惊人,包裹在皮肤上的纱布柔软洁白,将她整个人缠绕的不见天日,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泛着淡淡的冷意。 她似乎对触目所及的任何角落都无动于衷,只有一个人除外。 ——方怀义。 “不要把你全部的信任寄托在他身上,”神仙静静的开口道,“明明杀死关风屠的人是你,为什么要让给他?” 女孩原本已经转身要走,闻言神色微微一动,眼底的神色冷了下来,眯了眯眼睛。 “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她冷笑道,“我倒要奉劝你一句话——不要接近居心叵测的人。” 她道:“有些人容貌绮丽鬼魅,喜欢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你或许以为他真心对你,可惜,你也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块垫脚石。” 苗云楼趴在破庙墙外,模糊而清晰的几句话隔着窗纸传入耳内,不由得一愣。 他原本正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听这位玩弄泥巴的女娲娘娘究竟在说谁,试图辨认这位居心叵测的人。 等他发现是谁,就立刻偷偷把他给解决了,让他不能再沾着神仙一星半点。 可是这些形容词听上去,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破庙内,女娲娘娘还在继续:“我说的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护着他,那我也可以不再跟他计较。” “只是一点,我要告诉你。” “——少管闲事。”她冷声道。 对方怀义好是她自己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来管,哪怕是神仙来管,那也是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女孩说完转身便走,神仙却在她身后再次开口:“为什么不是你?” “……” 破庙内冷风飒飒,吹起一片沉默的灰尘。 “你信任他,想要对他好,这是你的选择,”神仙对着她的背影,微微垂下眉眼,“我只是觉得奇怪。” 他慢慢道:“方怀义难担大任,你也看到了,昨夜他挡在无数人面前,一句话的功夫就分了神,若不是及时救助,早就已经没了一条命。” “你明知道他不行,为什么非要推他上去,为什么不是你自己站在那个位置?” 女娲娘娘的脚步终于一顿。 “因为他值得,”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神仙,冷冷道,“他是天上地下能寻到最好的人。” 第480章 “以命换命” 天空轰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 十几岁的女孩面色惨白,强撑着跑出家门,却又无力的倒在地上。 女孩躲在小巷里的墙角,躺在脏兮兮的污水中,听着自己的心跳越发迟缓,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无能为力。 那是无药可救的病症。 然而下一秒,女孩眼前瞬间流淌出一抹柔和的光亮,谪仙般的面庞恍然出现,沉默的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治好了她的绝症。 女孩感受着一瞬间丰盈起来的生命,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她兴高采烈的跑回家,推开门,却见收养人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唇齿间溢满了鲜血,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收养人偏过头,静静的躺在无数支蜡烛中央,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 女孩的心脏几乎停跳,她手指一颤,从收养人手中伸手拽出了那张纸。 那张纸上写着无数看不懂的字,零零散散,潦草的不成样子,只有一句话醒目而清晰。 ——以命换命。 记忆如雨幕般密密麻麻的落下,冲刷走时间的尘埃,又露出庙宇破旧而沉寂的面容。 “他收养了我,”女娲娘娘直视着神仙,冷冷道,“哪怕那半年我得了怪病,身体越来越差,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我们萍水相逢,没有血缘,没有任何关联,但他对我最好,为了我的病几乎散尽家财,最后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她的眼神淡淡发冷,言简意赅道:“我活下来了,他死了。” “……” 破庙里的红烛火苗无声跳动,灰尘盘旋在空中,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第554章 苗云楼趴在墙外,听着破庙里短短的几句话,不知怎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拍。 女娲娘娘说她被人收养过,那么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方怀义。 按照她的说法,方怀义收养了她,并且毫无保留的对她好,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只希望她可以活下来。 ——世界上真有这样不求回报,无私奉献的人? 就算真的有,可是方怀义明明活得好好的,正值盛年、年纪轻轻,被人收养还差不多,怎么收养别人? 更何况在所有人口中,他和这个女孩仅仅认识了几天,怎么会是相处了半年之久? ——又何谈以命换命之说呢。 “你所说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破庙内,神仙低头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是被植入了一段记忆,还是混淆了现实与虚幻,但至少你刚刚的话,并不是真实的。” “一叶障目。” 女娲娘娘冷笑一声,近乎挑衅的勾起嘴角:“神仙不知道的,就一定是假的吗?” “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那么你,还算是神仙吗?” 她上前一步,面向这尊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的神仙玉像,那种冰冷而嘲讽的神情凝固在唇边,没有丝毫波动。 神仙的面容同样平静无波,只是垂眸望着她。 分明她的面容如花朵般鲜艳,然而那种从内而外的冷淡,就好像花朵内里的经脉早就已经衰败。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用白布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彷佛一具还活在人世间的尸体。 只有一个人,能够牵动露在外面那双冰冷的眼睛中,微微波动的情绪。 “我把自己的能力交给他,是因为他比我更合适,他是最合适的人。” 女娲娘娘道:“如果他对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都能够掏心掏肺,那么让他来代替关风屠,一定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没有匹配的能力。”神仙道。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女娲娘娘没有丝毫退却,她眼底毫无温度,美丽的面庞上眉眼微微舒展开来。 她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 “如果一个人生性善良、从未害人,却因种种欺凌压迫贫苦一生,我自然会给予他值得的财富;若是一个人刻苦奋进、天资聪颖,却因小人陷害郁郁不得志,我为何不能让他拥有应得的地位?” 这句话如此振聋发聩,熟悉的令人脊背发颤,让破庙外的苗云楼不由得神色一动。 他不由得虚起眼睛,顺着破洞的窗纸往里看去,只见神仙闻言也是一怔。 “你……” “这是你说的。” 女娲娘娘看着身前微微蹙眉的神仙,神色淡淡,莞尔一笑:“如果你还当自己是公平正义的神仙,就别背叛自己说的话。” “我等着。” 她说完抬手合拢白布罩住面庞,毫不留恋的迈开步子,转身就走。 神仙这次没有再出言阻拦,只是摩挲着那枚圆润的吊坠,若有所思的望着女孩远去的身影。 他能听得出来,这个女孩并没有说谎,她所说的一切,都在她身上真实发生过,并且极大程度的塑造了她。 可他同样并未看到这些事真正发生。 方才在她的挑衅有一句话——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缺失过任何一段记忆,可如果他和这个女孩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又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 以命换命…… 神仙神色淡淡,远远的眺望了一会儿,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吊坠在掌心触感冰凉,带着某种隐隐约约的吸引,静静流淌着光泽。 “……” 神仙垂眸看向掌心,还不等他仔细观察手中的吊坠,敞开的木门外,忽然旋风般飞快冲进来一个黑影。 “等等!” 苗云楼大步跨过门槛,飞入鬓角的长眉带着一丝薄怒。 他三两步走到桌案前,伸手一下子把吊坠从神仙手里拽了过来。 神仙看着他,方才飞远的思绪思收回来一些,眉头一动:“怎么了?” 苗云楼没理他,眉头拧的死紧,小心拎着吊坠,翻来覆去的用眼睛一寸一寸扫描,难以置信的指责道: “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拿在手上呢?” “你听听她跟你说话那个样子,狂的没边了,居然还说我心怀叵测,”他质疑道,“万一她给你在吊坠上抹毒药怎么办?” 这女孩简直是心狠手辣的具象化拟人,为了煽动众人反抗关风屠,毫不犹豫挖人家眼睛,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她甚至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安安稳稳站在方怀义身旁,面带微笑的听着众人的赞美。 这样一个翻脸无情人,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神仙看着苗云楼那副勃然大怒的样子,手指一动,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 “你放心,我都看过了,”他轻声道,“没有问题。” 神仙道:“这个女孩的情感非常淡漠,除了方怀义,她不在意任何人,但她同时是一个真实且高傲的人,她不屑于骗人。” “她?真实?” 苗云楼眯起眼睛,从鼻子最深处哼了一声:“她的确真实,真实的遵循自己内心,谁得罪她一句就要屠人家满门。” 他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把目光从吊坠上移开,沸腾的情绪也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奇了怪了。” 苗云楼摩挲了一下吊坠,狐疑道:“她真那么好心,把你的眼睛无偿还给你?” “而且你不觉得她的话很奇怪吗,什么叫‘她活下来了,方怀义死了’?” “总不能真正的方怀义已经死了,她身边那个是替身人偶吧?” 苗云楼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往外秃噜,神仙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试试就知道了。”他说道。 试什么? 苗云楼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神仙已经伸手接过吊坠,只一瞬,那枚流光溢彩的珠子便融进了神仙的胸膛。 “哗啦——” 风声、脚步声、江水拍岸的声音,忽的被放大了数倍。 时间彷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下来,下一秒,又飞快转动。 眨眼之间,无数声音便裹挟着绚丽的颜色,争先恐后的涌入白玉面庞上的空洞之中! “……” ——神仙睁开了眼睛。 他向身前看去,看到满是灰尘的地板,破庙墙壁上,褪色壁画里那飞天衣褶随着光线流动,裂纹如蛛网般爬满菩萨陈旧的右颊。 桌案上,香炉里还积着前日不经意落下的泪水,映出横梁上垂落的半幅经幡。 浮尘在初升的日光中翩翩起舞,犹如金沙。 他顺着飞舞的浮尘,向门外看去,庙门缺口处漏进半截扁担,挑担人驼背的轮廓在青石板上,远远拖出细长的影。 人们仍围在江岸边欢庆,关风屠的死将带来无数剧烈变动,而生活只会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前进。 江岸上,戴竹笠的老妇正把霉米摊在苇席上曝晒,三五个短褐少年扛着麻袋走向停船的岸口,麻绳在他们肩头勒出深红的沟壑。 他们的肩膀指向更远的地方,白色的雾气在江面上弥漫,漫过远山灰蒙蒙的模糊轮廓。 “哗啦……哗啦……” 江水翻涌,上百条渔船分散在江面上,随着水波向对岸飘荡,对岸山峦在晨霭里起伏如卧佛,俯视着芸芸众生。 或许神仙就应该像山峦一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端坐在岸上任由江水拍打,从不开口说话。 可是山峦与江岸相隔太远,听不到岸上的声音。 神仙闭上眼睛,又睁开。 山峦、江水、上百条渔船,破庙外的一切就像是奔涌的潮水,都在飞速掠过周身远去。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第481章 “你是第一个” 这是一张凡人的面孔。 乌黑的发丝,狭长的眉眼,漆黑的眼瞳,血涔涔的唇瓣。 白茫茫的江雾顺着冷风吹进破庙,在他微颤的眼睫上留下点点光斑。 神明垂眸时,尚且能瞥见一星半点水汽,彷佛清晨蛛网上存储的一枚露珠。 那滴露水在晨光中摇摇欲坠,似乎要被捕食猎物的蛛网吞噬殆尽,却始终悬在残破蛛丝织就的视线里,折射出万千种人间颜色。 现在这万千种人间颜色中,只有他自己放大的身影。 神仙微微俯身,认真的描摹着这张脸。 和他几千年来见过的千百张面孔一模一样,又好像截然不同。 这张脸上明晃晃的带着焦急、担忧、好奇,无数种或复杂或单纯的情绪,向他毫无遮掩的摊开。 不是对着他的石像,不是对着那模糊缥缈的信仰,只是对着他。 第555章 他的目光拂过苗云楼破破烂烂的黑色短衫衣襟,掠过他脸上蹭上的隔夜泥水与焦土,最终停驻在他仰首时颤动的喉口 ——那里悬着一道新鲜的伤口,伤口尚未愈合,血迹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皮质。 或许连苗云楼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是他在那栋公寓楼电梯里留下的伤口。 在那个无处求救的电梯里,他被泥水擦过脖颈,险些丧命,却闭口不谈近在咫尺的神仙有多么无用。 神仙目不转睛的望着这张面孔,忽然伸出手,用指腹很轻的碰了一下苗云楼的眼角。 他从前说,他不知道这张脸长什么样子。 现在他知道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开口道。 “……谢谢?” 苗云楼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有些高兴,随即往前蹭了蹭,顺手握住那只摩挲着自己眼角的手,试探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忽然眼前一亮?” “嗯……我感觉很好,”神仙回答道,“而且睁开眼睛之后,的确感觉到眼前一亮。” 他所说的明亮并不是真正的光线,苗云楼一听,却以为是破庙外渗进来的日光。 我靠!他怎么忘了,刚复明的人不能直视强烈阳光! 苗云楼心头一跳,赶紧站起身来,去庙门口飞快的把木门合上,又小跑着俯身挡在神仙面前。 他膝盖跪在蒲团上,双手托住神仙的脸,让后者直视着自己,免受窗户纸外漏进来的日光影响,问道: “这样好点没有,还亮吗?” 神仙看着他专注的目光,没有回答亮还是不亮,只是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看得见你了。” “太好了!”苗云楼道,“一言为定,双喜临门。” 他眯起眼睛露齿一笑,胆大包天的凑上近前,侧头仔细观察着神仙的眼睛。 原本漆黑的空洞终于被填满,一双雪白的眼眸直视着他,神仙面庞如玉,就连眼睛都像白玉般纯白无暇。 苗云楼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简直是太漂亮了。 就像是某种等身大小的玉娃娃,被雕刻的庄严肃穆、无情无欲,却任由旁人爱不释手的盯着看,从不出手阻拦。 他心脏砰砰直跳,撞着肋骨和耳膜,不由得也下意识伸手去碰。 神仙一动不动,安静的坐着让苗云楼摸,那只手却忽然停在了面前。 “等一下,”苗云楼慢慢皱起眉头,眯起眼睛看过去,“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没有瞳孔?” 那双白茫茫的眼瞳里毫无瑕疵,却真的像光滑洁白的一块玉器一样,中心空洞洞一片,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原。 没有焦点,也没有瞳孔。 神仙道:“因为这只是我的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 苗云楼心头一跳,眉头顿时夹得死紧,心头涌入无数不安,立刻追问道: “那怎么办,一只眼睛……你另一只眼睛在哪里?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还知道关风屠是谁吗,你知道——” “没关系,”神仙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一只眼睛也够了。” “至少现在,我能够分辨出来那些愿望中人的善恶是非,不会再出现关风屠的情况,我能看得见翻滚的江水,看得清苍翠的青山,还能看到你。” ……他? 苗云楼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抿了抿唇,想要克制住晃动的心神,却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他其实想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可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像是唇齿有意识的阻拦着那些不该吐露的亵渎,让他的话加了几个字,转了几个弯。 神仙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僵硬,闻言想了想,对苗云楼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苗云楼闻言一愣,顿时把那些忐忑通通抛诸脑后,啪的拍了一下地砖,怒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再看看——仔细看看!我的长相怎么可能是‘不知道’?!” 他明明是自己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哪怕不是“非常好”,也应该是“很好”,或者“不错”吧? 怎么可能是“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不就是毫无印象,甚至连泯然于众人都算不上吗? “你对我的印象居然是‘不知道’?” 苗云楼一下子生气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甚至连自己都没发觉,这话里有多少隐晦的难过和委屈。 他咬了咬嘴唇,眼睛里隐隐有些亮光。 神仙看着苗云楼的样子,安抚的按住他的手,眼神带着某种淡淡的温和,却仍是道: “我真的不知道。” 他道:“凡人有千百种规则定义美,我却只知道什么是动物、什么是人,只知道人生老病死,自出生后第三十年至而立,第八十年入耄耋。” 苗云楼望着他纯白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动,冰冷冷的沉入谷底。 凡人百年,对神仙不过是蜉蝣朝生暮死,形形色色、千种百种,不需要记住,也没理由去分辨。 就像人怎么会分辨一只蝼蚁的美丑? “所以,”苗云楼轻声道,“你听了那么多江岸上的心愿,见过那么多供奉香火的人,他们的长相和我一样,也都是‘不知道’?” 神仙却摇了摇头。 “没有他们。”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张面孔,”他道,“我没有判断凡人的标准,见了你,才开始有了。” “……”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神仙的眼睛,咬了一下嘴唇,心脏怦然一动。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那一瞬间,就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顺着血液飞快涌入心脏,让心脏轰然一声炸开,炸的整片胸膛血肉模糊! 苗云楼呼吸都停了下来,他胸膛剧烈起伏,闭了闭眼,又立刻睁开眼睛。 “……你再说一遍。” 他看着眼前的人,重复道:“你再说一遍,我是你见过、第一张……?” 神仙却只是一笑。 其实在没有眼睛的时候,他缩在没有五官的石像里,依旧注视着苗云楼的脸。 他注视苗云楼挡在尹晦明面前,冷静的盯着镜子里的异动;看他目光滚烫,毫无畏惧的朝着泥水破口大骂;观他双目灼灼,看向江水中漂浮的头颅,眼中似有泪光。 视线在苗云楼颈后凝成丝丝缕缕的草绳,交织成一张透明的巨大丝网。 那些一闪而过的瞬间,在他专注的目光中,一点点构成着苗云楼的面孔。 三百年前洪水漫过神台时,百姓们争相卷走金身碎片;三十年前大旱龟裂供桌,住持捧着功德箱遁入红尘。 神仙端坐在桌案上俯视着人间,无动于衷。 他觉得百姓痛苦,却并不感觉自己为此而难过;他想要帮助他们,却从来不曾走下这一方桌案。 他只是停留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寺庙,静静的从里面往外看,就这么看了几千年,才终于有了足够的法力,让他能够实现凡人的愿望。 他让自己掉进江水里,任人捞上来,他成了真正值得供奉的神仙,可他依旧没有真正走下桌案。 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任何一个人的脸。 在他眼里,人还是“人”,而不是人。 他就这样沉寂的停留在破庙里,直到那一天庙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消瘦的身影披着满是灰尘的日光,慌不择路的闯了进来。 神明俯身看着他,忽然读懂了他眼睫上悬着的露水人间—— ——不是庙堂上供香缭绕的叩头,而是老妪晒霉米时漏进指缝的晨光,是渔夫被麻绳磨破的手掌。 看到一个人,不是用眼睛。 如果他没有触碰过人的皮肤,怎么知道他们需要柔软的衣服?如果他没有吃过人的食物,怎么知道他们用什么果腹? ——如果他甚至没有尝过自己的眼泪,他又如何看见在苦海里挣扎的众生? 沉寂的破庙中,在江水一下下的拍岸声里,神明看着苗云楼,向他伸出双手,第一次触碰到了具象的温度。 那一刹那,他的心脏倏地滚烫起来。 “我是你见过的第一个神仙,你也是我看见的第一个人,”神仙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微微一笑,“这样公平了吗?” 苗云楼:“你——” “叫我沈慈吧?”神仙提议道。 朱红色的木门沙沙作响,有风吹了进来。 “砰砰,砰砰。” 破庙外远远响起鼓声,隔着一层窗纸,带着震天响的欢喜庆贺,模模糊糊的传入两人耳朵里。 就好像心跳的声音。 砰砰,砰砰。 第482章 舞龙舞狮,七彩飘色 “砰砰——咚咚咚——砰!” 第556章 苗云楼姗姗来迟的时候,江岸上的鼓声已经响了一轮。 渔船排成几行几列,难得没有出江打渔,紧密的凑在江岸边,几个渔民腮帮子鼓成□□,唢呐声几乎刺破江面薄雾。 那昨夜催命一般催促着捉泥鱼的花鼓,现下已经变成了欢庆着关风屠死亡的助兴工具。 飞鸟被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飞向远方,江面上茫茫的白雾飘向岸上,几乎转眼就被岸边爆开的鞭炮染成了硫磺色。 江岸上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中间是一道血红的大轿子,上面坐着一尊高大石像,面容慈悲、面色庄严。 抬着石像轿子的人也跟着庄严肃穆,石像前头却是截然不同的火热。 在人群中央,渔民们有的舞龙舞狮,有的扛罗伞,彩旗、头牌、推色芯什么都有,来回嘻嘻哈哈的巡游。 爆竹声太响,红纸屑溅的到处都是,连带着供奉在石像前的香炉都晃晃悠悠,让离得近的人身上沾满了香炉灰。 有人见状伸手扶正那香炉上东倒西歪的三根香,转身对着飘色车上的孩童们大笑着吼道: “嘿,注意着点,袖子挥小点!都飘到神仙老爷脸上了!” 那些小孩扮演各民间故事角色,被固定在装饰华丽的木板上,闻言咯咯直笑,才不听他说话。 “有本事你上来呀?” “哈哈哈哈哈哈,他才没那个胆子,咱们继续唱,唱到神仙老爷满意!” “轰——!” 忽然人群里炸开欢呼,那扮演白娘子的女孩儿一个袖子甩过来,不轻不重的甩了那人一下。 木头秋千上的孩童们嘻嘻直笑,身下固定着轴承,悬在丈余高处,随着秋千上下飘动,飘逸灵动极了。 扮哪吒的男娃踩着风火轮晃悠,白蛇娘子甩着水袖掠过众人,薄薄一层白色绸缎看似颤巍巍,却把众人情绪托得比那轿子顶还高。 “恨上来骂法海不如禽兽,你害的俺呐:一无有亲哪,二还无有故,无亲无故孤苦伶仃,哪里逃奔……” 白娘子唱的投入,众人也跟着看的如痴如醉,只是苦了只想找地方坐下的苗云楼。 他满头是汗,呼吸不畅,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只觉得身子都扁了,才挤到尹晦明身边。 “怎么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 苗云楼怀揣着石像,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伸手随意扫了扫,一屁股坐在尹晦明旁边。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他面色发红,皱着鼻子擦了擦汗,转头问道,“舞龙?舞狮?那木板上的小孩晃得厉害,怎么掉不下来?” 尹晦明都没正眼看他,随手从地上拿起一个瓶子,对嘴喝了一口: “那是飘色。” “飘色?” 尹晦明随手拍了一下苗云楼的胳膊,低头叹了口气,心里装着事,其实不大想说话。 然而旁边坐着个地地道道的外地人,对此地一问三不知,他怎么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飘色,飘是让人往天上飞起来,色就是装饰,也是精心准备的扮相,”尹晦明解释道,“他们脚底下有轴承固定,摔不下来的。” “每年农历五月初六‘龙王诞’都有这么一回,我都习惯了,也就今年错了日子,为了贺一贺自由解放吧。” 苗云楼坐在一旁,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听着尹晦明给他讲这些陌生的民俗。 尹晦明告诉他,这种崖口飘色源于唐代“耍菩萨”的祭祀民俗,后来也有人称之为“出会景”“枭色”“飘色”等等。 这种飘色的习俗,在清同治版的《香山县志》里就有记载: ——“每遇神诞日,张灯歌唱,曰打蘸,盛饰仪从,异神过市,曰出游,为鱼、龙、狮、象,鸣钲叠鼓,盛饰童男女为故事,曰出会景。” 这说的正是自清乾隆年间盛传至今的南朗崖口飘色景况。 尹晦明说完,仍是眯着眼睛看前面的表演,没什么情绪的说道: “你来晚了,扮相最漂亮的青蛇都没看到,现在已经是法海亮相了。” “法海不好吗?”苗云楼反问道。 “你愿意看秃驴棒打鸳鸯?”尹晦明说完忽然迟疑了一下,半晌叹了口气,“算了,我现在也要理解秃驴了。” 他又举起瓶子喝了一口,苗云楼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假装不知道,在一旁装作心盲眼盲的茫然小蠢蛋。 看来那时他跟着女娲娘娘走后,尹晦明和齐融谈的不大好。 “齐融跟尹晦明肯定说掰了,”苗云楼偷偷在心里跟神仙说小话,“这小孩年纪轻轻,心眼不少,可惜碰上个直肠子。” 神仙摇了摇头道:“根底不正,心术便到底只能对付陌生人,对真正关心他的人,向来是南辕北辙。” “也不一定。” 苗云楼偷眼看了看尹晦明面无表情的侧脸,掩着嘴小声道:“他年纪小,小孩子耍心眼容易被原谅。” 神仙闻言若有所思:“是吗?” 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低了一点头,苗云楼却是后脊一颤,福至心灵一般,飞快的闭了嘴。 苍白的面色上忽的泛起一抹薄红,他轻轻咬了咬嘴唇,目光游移。 如果是刚刚认识的时候,哪怕就是一个钟头前,他都敢闹到神仙面前,缠着他问自己也是小孩,耍心眼能不能被原谅。 可是现在他闭口不谈,一个字也不敢说。 苗云楼从前敢说,是没有旁的心思,那些纠缠也不过是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人对着天上的月亮,哪怕吐露爱意,也无人在意;可当月亮掉在井里,他便只能远离,不敢再去看井水。 天宫太远,而井水却太近。 他怕当真被月亮的影子迷惑,昏头昏脑的伸手去捞,他怕捞上来的只是破碎的水波,又怕真的捞上来一轮明月。 或许是心跳过于剧烈,苗云楼胸口动来动去,肋骨被撞得发疼,总疑心连尹晦明都听到了声响。 他见尹晦明还疑惑的看了回来,连忙指着人群里道: “诶,怎么是那个方怀义站在最中间?” “这还用问吗。” 尹晦明目光一转,见状笑了一声:“他既是打死关风屠的英雄,又是捞上来神仙石像的善人,谁比他有资格站在那里?” “他还差点被一群小虫子弄死呢,”苗云楼脸色一挂,不高兴道,“明明是神仙的功劳。” 尹晦明莫名其妙道:“神仙不是也在上面看戏吗?你在这里义愤填膺个什么劲儿。” 苗云楼撇了撇嘴:“我就是不高兴,怎么了?” 他托着脸,不忘把石像调整好角度,看着人群正中亲密无间的方怀义和女娲娘娘,心里乱作一团。 苗云楼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没有捋顺。 女娲娘娘说方怀义是天下第一大善人,配得上任何好处,所以推他坐上关风屠的位置,百姓才能幸福安康。 可若是他真有那么善良,怎么会心安理得的攥着不属于自己的能力,端坐在高台之上? 他如果心怀慈悲,怎么不知道自己根本毫无能力,但凡有天只剩下他一个人,百姓岂不更加受罪。 还有关风屠。 当时苗云楼偷偷潜入那条两层楼高的渔船时,看到那一筐筐摆在船尾的头颅,发现了瘟疫的痕迹。 关风屠杀人是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可他的残暴恶行刚进行一半,就由于死亡而灰飞烟灭了。 那剩下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呢? 关风屠杀人的时候,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被杀的人全然不知为何人首分离,那些侥幸没被杀的人自然也是一样。 如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感染了瘟疫,却像正常人一样分散在人群里,江岸会变成什么样? 苗云楼只知道那是瘟疫,不知道瘟疫有多厉害,也不知道瘟疫如何传染。 这瘟疫是只会有一些人携带,过后发烧感冒一阵子就好,还是会大片大片的传染起来,导致所有人重病缠身? 他不知道。 “诶,龙出来了,”苗云楼的思绪被打断,尹晦明撞了他一下,情绪微微提了起来,“快看,舞龙!” 苗云楼抬眼一看,只见八条金鳞长龙一下子从江岸下钻出来,龙须上还沾着昨夜湿漉漉的水雾,明晃晃的反着光。 “喝——哈!” 舞龙的汉子们赤着古铜色的膀子,龙头一摆便撞碎了江面上的白雾,龙尾后头跟着二十四面彩旗,朱红翠绿的缎子一下让江风鼓成帆。 这场面如同江面上浮光跃金,苗云楼不由得也放下一些烦恼,专心看去。 只见那扮作鲤鱼精的女童从飘色架腾空而起,鹅黄襦裙飘成朵蒲公英,手里的莲花灯正巧映着江心跃起的金龙,晃来晃去。 “咚咚——哈,咚咚——” 扛色箱的汉子们也跟着踩着鼓点跺脚,左摇右摆,青石板上震落的爆竹红纸,转眼就被舞狮的绣球碾成了春泥。 第557章 人群连连喝彩,苗云楼看的尽兴,也跟着喊了一嗓子。 他看的正尽兴,眼前忽然闪过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诶,那是什么人,”苗云楼立刻拽了一下尹晦明,往前指着一个人的眼睛,“他眼睛怎么发蓝?” 尹晦明定睛一看,不以为意道:“哦,那是江洋人。” 第483章 “他想多了?” “江洋人?” 苗云楼闻言一愣。 他对江洋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月夜的故事里,更近一些的也不过是杜何枉死的妻子,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现在在舞狮的人群里亲眼见到,才发现这些江洋人的特殊之处。 他们的长相和江岸边渔民倒差不太多,只是鼻子更高挺,眼睛的颜色也偏淡,一眼便知是外乡人。 尹晦明一边喝水一边道:“关风屠先前死死挡着江洋人,不让他们在江岸上停留,见到一个杀一个。” “但前些年莞江一直跟江洋有来往,总有些联系,一时半刻断不了,所以关风屠一死,那群人就都跑出来了。” “是吗?那关风屠真是把人得罪狠了,这人缘也太差了。” 苗云楼挑了挑眉,不由得笑道:“刚死不到一天,这些东躲西藏的江洋人就纷纷抛下被追杀的恐惧,跑来参与欢庆了。” “他们就不怕关风屠的手下还没死绝,冷不丁跑出来,把他们给捅了?” 尹晦明闻言却是噗嗤一笑:“当然不会。” “有人给他们保证了,”他晃了晃瓶子里的水,感觉不剩多少了,便站起身来,慢悠悠道,“有他的保证,他们还害怕什么?” 有人给他们保证? 不用问出来,苗云楼脑子一转,立刻便知道是谁了。 能抵的过关风屠这些年大肆屠杀的威力,让江洋人跑出来和江岸上的渔民其乐融融,也就只有新的“关风屠”了。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望着远处和渔民打成一片的江洋人,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还挺懂得团结。” 关风屠在位的时候,不仅靠着一群人面蛊虫控制人群,还有一支巡逻队为他做尽脏活。 而方怀义刚刚上位,根基不稳,手底下的人和他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甚至那些堪比女娲造人的泥水,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这样一对比,方怀义想要稳定住莞江岸上的局势,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扩大自己的势力。 这样看来,方怀义是选择从这些与关风屠有深仇大恨的江洋人身上入手。 他们被毫无理由的屠杀,天然对关风屠有恶感,方怀义除掉了关风屠,哪怕江洋人不追随他,也会对他多为帮衬。 这时候方怀义再邀请他们加入巡游庆贺,让他们逐渐融入江岸上的生活,也是隐晦的为自己招揽人手。 “这不是方怀义自己想出来的。”沈慈开口淡淡道。 “唉,我知道,”苗云楼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可是谁让他有个死心塌地的迷妹呢?” 这位迷妹连身家本领都能给方怀义增加筹码,为了他敢和神仙冷脸,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区区一个团结的法子算什么,为了这个方怀义,她连杀人都敢做! 江洋人没怎么挑起他的兴趣,苗云楼冷笑一声,看过一眼,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石板。 他更在意的,还是那些被关风屠默不作声消灭的瘟疫。 瘟疫在这里究竟算什么,关风屠如果想要消灭瘟疫,何必用如此迂回的手段? 他只要发布告示,让所有感染瘟疫的人都前来集中隔离,哪怕骗他们瘟疫能够治好再慢慢杀掉,都比捉泥鱼的藉口更好。 一定还有什么理由。 一个极其严重的理由,一个难以发觉的理由,让关风屠不得不藉着捉泥鱼的由头钓鱼,又血腥的屠杀掉所有泥鱼。 “砰砰——咚咚咚——砰!” 岸上的鼓乐声还在响,飘色上的白娘子已经唱到了水漫金山,小孩子抹着花脸儿,唱的悲愤卖力: “说什么佛门是慈悲一派,全不念你这满月的小婴孩,一旦离娘怎安排?” “再亲亲儿的脸,再吻吻儿的腮,母子们相聚就是这一回,再叫儿吃一口娘的奶,把为娘的苦处记心怀,长大了把为娘的冤仇解,别叫娘在雷峰塔下永沉埋——” 白娘子的水袖飞舞,旁边有两个江洋人扶着飘色,一前一后挪动,让白娘子水袖甩的更远,赢得了好几声喝彩。 “好——再来——!” 苗云楼看的出神,那些密密麻麻的瘟疫红肿淡了下去,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身影。 小花脸儿如果没跟他走在一起,恐怕现在也能和这些小孩儿一起扮神仙吧? 还有那些鱼筐里死不瞑目的头颅。 那些大多都是年纪不大的青年,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屠杀,他们站在飘色上,也有江洋人给他们摇晃着水袖,他们—— 苗云楼忽然一愣,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等等。 江洋人? “……沈慈。” 苗云楼直勾勾的盯着飘色上的白娘子,声音很轻,一字一顿慢慢道:“你还记得当时小花脸儿在外面说过什么吗?” 石像眉头一动,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记得。” “‘我观察过了,那群巡逻队放进去的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而且还是身子骨硬朗的年轻人’。” “年轻人。” 苗云重复道。 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的年轻人。 尹晦明去拿水前的话还言犹在耳:“前些年莞江一直跟江洋有来往,总有些联系,一时半刻断不了。” 莞江和江洋有联系,关风屠不允许这种联系,那么江洋人也只能通过私底下的法子联系人做生意。 谁是那些联系人? 那些拖家带口的中年人不合适,他们牵扯的人太多,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五十岁往上的老年人腿脚不便,十岁往下的小孩子又不谙世事。 只剩下江岸上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无牵无挂,每天无所事事的在码头上晃悠,要么走街串巷的胡闹,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行踪,他们就像是某种无处不在的游魂。 如果有人掏出几枚铜钱,想要和他们做交易,想要让他们偷偷往江外送点东西,他们会不会答应? 他们如果答应了,必然会和掏钱的人近距离接触,把交易的东西送到这些人手上。 假如。 假如—— 假如那些和他们做交易的人,身上携带某种东西,接触过他们太长时间,又或者离得太近,就会被“标记”呢? 假如他们交易的东西,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日用品,而是一些重要的稀罕物,一旦被运送出去,可能会泄露“秘密”呢? “豁——!” 远处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白素贞的水袖舞的像两条真白蛇,掠过人群用力一甩,口中仍咿咿呀呀的唱: “仗法力高,俺夫妻卖药度晨宵。却谁知法海他前来到,教官人雄黄在酒内交。” “俺盗仙草受尽艰苦,却为何听信那谗言诬告。将一个红粉妻轻易相抛!” 空气中彷佛飘来几缕异样的腥气,苗云楼望着远处热闹快活的人群,狭长眼眸里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 ——年轻人,小花脸儿,江洋人,瘟疫。 他心脏砰砰直跳,无意识蜷缩起手指,有一种奇异的恐惧从他心中升起,让他的脊背阵阵发冷。 是不是他多心了? 会不会关风屠杀那些孩子,只是因为他虐杀成性,而种种对江洋人的揣测,不过是他心中阴暗? 苗云楼闭了闭眼,眼睫一颤,忽然倏地站起身来。 “我怎么变得这么圣母?” 他难以置信的啐了一口,紧紧盯着飘色上的白娘子,手上飞快抽出腰上的两把匕首,不忘指责道: “都怪你,你把我带坏了。” 神仙道:“近墨者黑。” “我可不是开玩笑。” 苗云楼愁的不得了,烦躁道:“万一我判断错了,把整场游神叫停才发现是一出乌龙,我可就完蛋了。” “沈慈,到时候你一定得保护好我。” 他一边说一边往江边走,手上动作不停,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抹亮色,晃得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微微停下脚步。 “快看,舞狮子!” 卖凉茶的阿婆眼尖的嚷了起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只见西头彩旗阵里忽然蹿出两头金毛狮子,狮铃铛里混着铁器相撞的声音,叮当直响。 那狮头下晃着几绺金色鬈发,踩高桩的步子比先前的舞狮足足宽上三寸,木桩砸在青石板上咚咚闷响,震得茶碗在方桌上跳。 “嘿哈——咚咚咚——嘿嘿嘿哈!” 铜钹还在敲着喜气的点子,鼓声却是越来越快,那晃着苗云楼眼睛的金光左摇右摆,来回反着阳光。 第558章 苗云楼被这么一挡路,不得已只好低下头,皱着眉往前凑,却被密密麻麻的人挤着,怎么也过不去。 “呀呀呸——” 飘色架上的铜铃铛叮铃哐啷乱颤,那扮白蛇的孩子水袖一翻,怒目圆睁,高声呵道: “多管事老秃驴他妒恨我恩爱好,这、这、这、这冤仇似海怎能消?众兄弟姐妹,杀却那法海者——!” 苗云楼耳边闹哄哄一片,舞狮绕着人群上下跑动,吵的他无处下脚,只能看着那群江洋人随着飘色越走越远。 不行,这么挤着根本就过不去! 他咬了咬牙,刚想直接闯过去,却见那舞狮下摆垂着的红绸突然掀开,底下骤然闪过一抹锐利的冷光。 第484章 屠杀,急转直下 冷光犹如江水中越出的鱼鳞,在皎白月色下一闪而过,下一秒便沉入江底,不见了踪影。 没人看清楚那是什么。 冷光闪的太快,又实在是不起眼,或许是舞狮底下的一点小零件,又或者不过是一片泛光的纸屑。 这不过是一道细小的反光,在满眼红彤彤、闹哄哄的喜庆舞狮队里,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然而苗云楼见状,却是神色一定,瞳孔瞬间紧缩起来! 扑通,扑通。 时间彷佛在一刹那静止,耳膜上忽的糊了一层厚厚的膜,把所有声音阻隔在外。 人群涌动的欢呼声彷佛远在天边,苗云楼定定的站在人海中,神色怔愣,眼中只剩下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冷色。 扑通,扑通! 心脏在狂跳。 有一种极为庞大的不安感在苗云楼心中扩张起来,随着心脏剧烈的跳动,流遍了浑身的血液。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就在那层人畜无害的舞狮皮囊下面! 苗云楼脑海中嗡的一声,指甲几乎掐进了手心里,动作比思维更快,下意识伸手过去—— “呼——” 他什么也没摸到,舞狮灵巧的向旁边一闪,躲开了他的试探。 里面那看不清脸的人似乎冷笑了一声,忽然伸手一甩,一下子顶开舞狮的头,随即用力撞开苗云楼,冲进人群。 苗云楼身侧一痛,猝不及防的被撞开,一下子摔倒在地! “哐当!” 只听一声巨响,他耳边瞬间炸开糖画摊子的铁锅翻进阴沟的声响,滚烫的糖浆泼在半空滋滋作响,裹着刀刃破风的锐啸! “啊啊啊啊——!” 人群里突兀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热闹喜庆的气氛染上血色,一瞬间乱成一团! “我的孩子!你……你怎么浑身都是血?你怎么了,你怎么胸口上破了个大洞?!” “谁?是谁?!” “快跑!快跑啊——” 尖叫声和哭泣声融成一片,人群里“我的囡!”的哭喊刚刚冒头,就被更尖利的“杀人啦!”盖了过去。 那几个从舞狮队里冲出来的人一身黑衣,蒙着脸,动作利落极了,眨眼间便捅倒了身旁十几个人。 三十六架飘色车全僵在石板路中央,扮作白娘子的小孩子还无措的站在飘色上,身边的江洋人却已经掏出了弯刀。 这些方才还混迹在人群中,与江岸百姓其乐融融的江洋人,此刻彷佛迅速切换了一张面孔。 那些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冷色,在漫天的血色中,缓缓露出了雪白的獠牙。 ——那是受邀而来的江洋人。 他们被请来舞狮舞龙,与江岸百姓化干戈为玉帛,此刻竟无一例外,掀开衣摆的腰侧全部露出了刀鞘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方怀义霍然站起身来,看着一片混乱的人群,神色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恢复活力的江岸,正高兴于自己提出的建议,却从没想过这一场盛大的庆祝,居然会变成人间炼狱。 方怀义茫然无措,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的朝着其中一个江洋人怒道: “我好心好意请你们加入舞狮队,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杀人?!” 没有人听他说话,方怀义的质问淹没在混乱的尖叫声中。 那些江洋人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只是一言不发,一转手腕便是一条性命,沉默的在人群中杀出一道血路。 只有一个站在江岸边沿没有去拼杀的人,闻言身形一动,隔着一层血雾,对上方怀义的眼睛,居然微微一笑。 “杀人需要理由吗?”他笑道。 “关风屠带着你们江岸上的人,杀了我们多少人?十几年的深仇血痕摆在这里,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我们和你们握手言和?” “可是关风屠已经死了!” 方怀义不由得挺直了背:“他被我杀死了,以后不会再有屠杀发生了!” “是啊,我知道,”那人咧嘴一笑,一双淡蓝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关风屠死了,我们都非常感谢你。” “没有你,关风屠没有死,我们也不能这么轻易的上岸,把这片富饶的土地收入囊中。” 话音刚落,只听江面上载出一阵一连串的响声,江面炸开,有什么东西从水中一跃而出。 “哗啦!” 方怀义瞳孔一缩,骤然转身看去,只见从那几十上百条渔船底下,忽的变戏法一样翻出无数皮肤雪白的江洋人。 这些江洋人只穿着一条内裤,手脚飞快,浑身湿漉漉的爬上渔船,手里拿着一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摆在船头。 渔船上眨眼之间站上的这些江洋人,皮肤白花花的晃眼,足足有数百个之多。 而在关风屠的统治时期,方怀义见到过的江洋人绝不超过十个。 他挨家挨户、言辞恳切的邀请那些藏起来的江洋人出门时,也不过请出来了十几位江洋人,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见到这些人。 “你们……”方怀义手脚冰凉,瞳孔震颤,“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是什么时候……?” “我们江洋人和你们可不同,在江水里行游,还要紧紧依赖着渔船。” 那人不紧不慢的笑了一声,盯着方怀义:“我们江洋人,水性都好的很,哪怕在水里闭气一天一夜,也能不被发现。” “你们就不一样了。” 他微微一笑,面朝着江上连成一片的渔船,比了个手势。 “你们没有渔船,还能去哪儿呢?”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的渔船骤然亮起一抹红光。 那些站在船头的江洋人闻声而动,把手上的包裹往船里一扔,只听一声巨响,渔船炸开木块,骤然燃起一片熊熊火光! “杀。” 那人抱着胳膊,站在江岸沿边上,朝着方怀义一片煞白的面孔,微微一笑。 “一个不留。” 只听一声闷响,江岸上龙王的塑像轰然倒地,描金漆面裂开的噼啪声裹着香炉灰,腾起一抹灰白色呛人的雾。 舞狮的皮囊哗啦一声裂成碎布,竹篾骨架弹飞老高,擦过飘色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几个鼻梁高耸的汉子从舞狮皮囊里钻出来,抽出弯刀一下子劈开人流,刀刃割破彩旗的裂帛,涌出汩汩的鲜血! “啊啊啊——!” 底下举色箱的汉子来不及闪躲,被弯刀劈中肩胛,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发出一声惨叫。 色箱轰然倒塌,飘色车上的哪吒娃娃被一下摔在地上,痛的哇地大哭出声。 下一秒,他的哭声也和惨叫声戛然而止,一柄弯刀滑过,止住了他细嫩脖颈里的声音。 哪吒娃娃一声不吭,瞪着眼睛,轻飘飘的摔在了地上,血色浸染上飘色车的木缝。 而飘色车下,已有无数人捂着脖子栽进鞭炮屑堆里,爆竹的红纸沾了血,在石板路上吱吱冒着烟,爆出几声喜庆的脆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爆竹不知道点燃自己的已经不是欢庆,而是屠杀,尤在兀自快乐的炸响,身边却已经成了一片惨状。 鲜血撒了一地,把青石板染上一片血涔涔的颜色,又把硫磺味的晨雾撕得粉碎。 有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躺在地上,更多的人被惊慌失措乱跑的人群挤来挤去,不慎跌倒在地,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方怀义没看他们,转身大睁着眼睛死死望着江面,眼底冒着火光,瞳孔中的熊熊烈火把渔船烧的焦黑发烫。 那是莞江唯一的出路。 渔船没了,他们就再也不能出江了,粮食该从哪里来?交易该怎么做?他们吃什么,用什么?! 方怀义脑海中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下意识朝着身旁人喊道: “渔船……!快,快去灭火啊,渔船上怎么会没有人?看守渔船的都去哪儿了?!” “方……方督长,没人守着渔船!” 第559章 他旁边的拥簇者满头大汗,身上满是血色,一边拿刀警惕保护着方怀义,一边颤颤巍巍道: “您忘了,原本守着渔船、每日检查的是关风屠手下那支巡逻队。” 他满口苦涩的腥味,咽了咽口水:“现在关风屠暴毙而亡,巡逻队里死了的被人面蛊虫寄生,活着的被清算,咱们……咱们还没组建起新的队伍,检查渔船……” “哗啦——!” 他还没说完,只见近在咫尺的江面忽然一动。 一个黑影从水面一跃而出,手中闪过一抹冷光,迅速的抹过说话人的脖颈,在一片爆开的血雾中,骤然向方怀义刺去! 方怀义脑海中嗡的一声,一时间瞳孔紧缩,居然眼睁睁看着那冷光向自己刺过来。 电光石火间,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江水闷响的怒吼。 一股潮湿的泥土腥味蔓延开来,霎时间浸满在所有人的口鼻之下。 “方督长。” 浑身被白布包裹严实的女孩伸出一只手,越过被泥水淹没的黑影尸体,用力按住方怀义的胳膊。 “请您出手吧,”她直视着方怀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请神仙相助,用泥水淹死这些叛徒。” 第485章 “他能撑多久?” 四目相对之间,方怀义脑海中哐当一震,震得他脊背发麻,手指都发起抖来。 “可是我不会,”他紧紧抓着女孩的胳膊,几乎是用气音把字吐了出来,“我不会……!” 那泥水是她的,不是他的!他甚至连用泥水自保都做不到,为什么要让他来坐上这个位置? 他做不到,他只是一个假货,他怎么可能用泥水保护江岸,淹没江洋人? 女孩却反手按住方怀义的手,突兀的倾身上前,一双沉静的眼睛里毫无动摇,定定道: “你会的,方督长,你是杀死关风屠的那个人,你是江岸上的英雄。” “你只要抬起手就能操纵这些泥水为你所用,像杀死关风屠一样,把他们都杀了!” 最后一个“杀”字冷意尽显,方怀义心头如同被重重砸了一下。 他愣愣的盯着女孩淡色的眼睛,还不等浑浑噩噩的大脑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的朝着江面上的渔船,抬起一只手来—— “哗啦——!” 江面忽的炸开一声闷雷般的轰鸣,方怀义那粗糙宽大的手掌中,骤然泛起一抹青灰光芒。 泥土的湿气混着江水腥咸的气息直冲江面,从江底翻滚而出! 江水在他身后掀起三丈高的浊浪,浪头里裹着江底沉积百年的黄泥,化作万千利齿,汹涌着咬向那些站在船头的江洋人。 那站在江岸边沿的江洋人听到身后有异动,不由得回身一看,见状猛的瞳孔紧缩! 明明关风屠和那些该死的人面蛊虫已经死了,他们得知莞江岸上已如幼童般手无缚鸡之力,这才肆无忌惮开战的。 怎么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能人异士? 那人骤然回头看向方怀义,惊疑不定道:“你——?!” 方怀义迎上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僵硬的举着一只手,眼睛里的暗光闪了又闪,最后却是重重沉了下来。 “你敢侵犯江岸,就是这个后果!”他紧紧盯着那领头的江洋人,高声冷道,“关风屠死了又如何?” “新的督长不比他差,也绝不会允许你们放肆!” 话音刚落,方怀义猛的抬起另一只手,向下一压,江面上顿时掀起一阵巨浪。 “哗啦——!” 风声被泥水浸透,顺着江面呼啸,竟在黄土色中猎猎翻飞起来。 三艘尚未起火的渔船在浪尖打转,江水与泥浆绞成巨蟒,泥蟒在江心绞出丈宽漩涡,缠住正要攀上最后三艘渔船的江洋人。 在周围渔船一阵火光跳动的火烧赤壁中,泥水用力一转,生生将他们的脊骨扭成了麻花状。 江洋人的惨叫混着泥水拍打的声此起彼伏,岸上的人惊叫一声,目眦欲裂: “二哥!三弟——!” 那人原本一直站在江岸边沿,没有动手,只是冷眼看着岸上的厮杀。 此刻却瞬间红了眼睛,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迅速从身后抽出弯刀,向方怀义冲去。 “你给我兄弟们偿命!” 方怀义见状压下心头冷笑,暗道不自量力,正要做足了准备用泥水将他淹过去,却见那人身形一顿,忽的倒在地上。 “大哥,你跟他掰扯干什么呢?!” 苗云楼跟鬼一样冒了出来,抄起的条凳砸在那人头上,又狠狠的补了一下子,随后指着江面,抬头朝方怀义喊道: “救船啊!救人啊!!” “别再忙着杀人了,杀人管什么用?活人才是最要紧的!”他心力交瘁道,“赶紧去灭火!保护渔船!保护岸上还没死的活人!!” 他的声音似远似近,犹如晴天霹雳,惊醒了原本已经放下心来的方怀义。 然而他望向江岸,却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有满地一片血涔涔的鲜红,晃的他头晕目眩,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苗云楼已经在人堆里厮杀无数,浑身浴血,胸口剧烈起伏,见方怀义一脸震撼,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他来不及对着方怀义臭骂一顿,情急之下,在衣服上迅速蹭了蹭手,把胸口的石像捧了出来,急切道: “沈慈,我知道你是最公平的,不会特意庇佑谁,江岸百姓与江洋人都是凡人,对你来说没差别。” “但这些岸上的百姓接纳江洋人加入,是怀着一颗摒弃前尘的宽心,而江洋人却翻脸无情,肆意屠杀百姓,在这件事上,百姓是无辜的。” 他求道:“你能不能停止这场屠杀,至少救一救百姓?” 苗云楼还没说完,只见空气中骤然裂开金线,石像一颤,神仙的声音裹着香灰簌簌落下: “关门捉贼,擒贼先擒王。” 神仙的话音简短,声音不大,却在刹那间顺着雾气传进在众人脑海中,让人脑海中彷佛被金光点破,恍然大悟。 明明只有几个字,每个人脑海中却忽然多出了无数条道路,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成千上万片被血色刺激到涣散的眸光逐渐聚拢,在满地的尸体中,一点点凝结成点点寒星。 “妇人们带孩子往巷子里撤,利用地形甩开江洋人!” 苗云楼见众人神色一变,宕机立断,立刻跃上倒塌的色箱,乌黑长发如猎旗在风中飘摇。 他抬腿踹开一个江洋人,拽过他手中的弯刀一甩,蘸着血水在青石板上飞快画出路线: “会水的汉子跟我来!腰间系红布的往东岸抛渔网,穿短打的去西头抢渔船,分头跑,把船都拖到岸上!” 这一嗓子让血腥的空气都震颤起来,震醒了恐惧中的众人,江岸霎时活了过来。 用不着神仙再说些什么,也用不着苗云楼命令,星星之火已经从遍地的尸体上燃了起来,风一吹,呼啦啦的烈火燎原。 江岸上,在街边混日子的一群小乞丐捡起石头,拼命往江洋人堆里扔,最胆小的豆腐西施也红了眼,抄起滚烫的卤水往江面泼 尹晦明和胖子拽起长木板,顶着无数凶狠的目光,将刚冒头的江洋人狠狠砸回江里。 齐融站在后面,短促的望了一眼尹晦明,随后转身,带着一群从学堂逃出来的孩子飞快撤进窄巷。 “快走!” 苗云楼没有回头看,他浑身被火烧一样滚烫,紧紧盯着江面上的渔船,一眼扫过去,飞快记下还没有烧毁的渔船。 原本江面上有上百条渔船,现在大部分都被烧毁,只剩边边角角的渔船火势来不及蔓延,保留了最重要的船型。 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大约也只剩下十条左右了。 苗云楼心头一沉,余光瞥了一眼方怀义,见泥水已经开始铸成边墙,挡住了江洋人上岸的口子,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走,”他低声道,声音带着江风的冷冽,“我们去把剩下还没烧毁的渔船,全都夺回来。” “杀!” 剩下还能动弹的人齐齐发出一声怒吼,震得江水颤颤,江风怒号。 东岸的人赤着脚冲进冰冷江水,连游带跑,扯着渔网浸在江水里,四散开来。 等到江水一翻,渔网哗啦抖开的瞬间化作天罗地网,将潜入江底想要跑走的江洋人,全部打捞起来。 剩下的人身上简单裹上一层泥巴,不顾烈烈燃烧的炽热火焰,冲进渔船舱里拴上绳子,随后跳进水里,用力往岸上一扯! “杀!杀!杀杀杀!” “哗啦——哗啦——!” 在江水拍岸的声音中,这场拼命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 血水顺着竹篙滴成串珠时,江面上最后仅剩的九条渔船,终于顺着浑浊成血水的江浪,被缓缓拖上滩涂。 天色变暗的时候,所有江洋人都已经不见了,留在岸上的只有尸体,还有满地死不瞑目的头颅。 第560章 一小部分江洋人趁乱逃脱,消失在江水里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逃回了故土。 苗云楼浑身湿漉漉,已经精疲力尽,强撑着拖回最后一条渔船,从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一翻便躺在了地上。 “啪嗒。” 他疲惫的睁着眼睛,望向隐隐有月色淌过的天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这一场从早上便开始欢庆的请神巡游,热闹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屠杀遍地的血色汪洋。 地上仍然是红彤彤一片,和早晨散落在地的爆竹红纸一样,流淌着的物质却早就变了,泛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莞江上的时候,没人想到太阳落山后,江岸会是这样。 “他们走了吗?”苗云楼喃喃道。 “江岸上还活着的人,只剩下莞江的百姓了,”神仙答道,“你做得很好。” “好。” 苗云楼点了点头,没有睁开眼睛。 江洋人如潮水般褪去,他们输了。 而莞江江岸远处的仍旧灯火通明,黑压压一片江雾如同人影攒动,在岸上摩肩接踵,冷冷的隔岸注视着江岸。 苗云楼知道他们还会回来,就算他们不回来,还会有江东人、江北人再来,比今天更加猛烈、更加有计画的进攻江岸。 关风屠死了,他手下的巡逻队以及人面蛊虫也跟着烟消云散。 他在位的时候利用这支残暴的队伍杀了无数无辜的人,关风屠不无辜,他对于莞江的百姓是一场不容置疑的劫难,他死的理所应当。 可关风屠在残酷镇压着江岸的时候,也同时残酷镇压着蠢蠢欲动的入侵者。 现在他死了,莞江如同一块失去了守卫的璀璨珠宝,在夜色里散发著夺目光彩,吸引着黑暗中贪婪的猛兽。 而接替他的方怀义又能撑多久? “……”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极为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伸手撑起身子,想要站起身来,却忽然向身侧一歪。 ——他的手臂隐隐透明,直直的穿过了地面。 第486章 【“福昌大厦”】 什么……? 苗云楼一愣,眉心忽的一颤。 “咚——” 脑海中倏地响起一道钟声,彷佛有人在他耳边重重的敲着金钟。 彷佛进入了某种幻境之中,那只胳膊完全不似血肉之躯,以一种活人不可能做到的方式,直直戳进了土地。 他的胳膊就好像被什么超自然力量扭曲起来,轻飘飘的从现实变成了虚假。 “咚——咚——” 不,不光是一只胳膊,甚至是他的胸口、他的肩膀,他整个人都在变得虚幻透明。 冷风穿透胸膛,白雾触摸过他的五脏六腑,他犹如一抹徘徊于世上无家可归的游魂,缓缓向黄土中下沉。 就好像…… 就好像这个世界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要将这个错误彻底抹杀,从此再不容纳一样。 苗云楼盯着自己的胳膊,脑海中“嗡”的一声,猛的直起身来,下意识转头向神仙的方向望去! 旁人或许会不明所以,他却已经把这幅情景在心中演示过无数遍。 他是一个不属于江岸的人,他失去记忆,以一张白纸的身份突兀出现在这里,那么当然也可能有一天,他会突兀的消失在这世界上。 苗云楼想到过这一天。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仅仅发生在他降生在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甚至他刚刚把自己当成了江岸的人,刚刚和百姓齐心协力杀退了江洋人,刚刚为江岸想着出路。 他也才刚刚认识了尹晦明、胖子、齐融,刚刚看明白了自己对神仙的一颗心……! 怎么会这么突然?怎么可以这么突然?! “沈慈!” 苗云楼心上犹如受了一记重锤,瞬间睁大眼睛,心脏狂跳着撞着胸膛,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石像: “沈慈,神仙!我——!” “咚——咚——咚——” 金钟不容置疑的响了最后三声。 黄土霎时间开裂,犹如有生命一般将苗云楼整个人吸入地底,他眼前闪过最后一抹夕阳,瞬间被黑暗吞噬殆尽。 风声、水声,江水拍打渔船的声音,粼粼晃荡的水波,还有石像纯白无暇的面容,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重新回到了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意识,就像人死后要去的地方,就像他在被红布包裹的木板上睁眼前,永远停留着的混沌。 他空荡荡的记忆面前,又一次只剩下了无边黑夜。 苗云楼身形一晃,重重的跌进了虚空之中。 “……” 周身是无尽的死寂。 乌黑长发狼狈的垂在面颊旁,仍带着血腥的潮气,苗云楼满面苍白,不顾浑身上下的剧痛,翻身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在虚空之中,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胸膛上下起伏,一字一顿道: “让我回去。” 话音刚落,眼前的黑暗晃动一瞬,眼前红光一闪,一串血涔涔的文本缓缓浮现出来。 【你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 苗云楼重复了一遍,短促的笑了一声,睁大眼睛疑惑道:“你把我送来的时候,问过我属不属于这里吗?” “你放任我结识尹晦明、亲近神仙、杀死关风屠、救下无数人性命的时候,问过我属不属于这里,应不应该干涉这些因果吗?” 苗云楼道:“你一开始自顾自的给我一条生命,现在又自顾自的把这条生命夺走,说我不属于这里。你把我当什么?厨余废料吗?!” “……” 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再次浮现出一行字。 【你没有能力反抗我,也没有资格质问我,你的姓名捏在我手里,我要你活,你就得活;我要你死,你就再也见不到太阳从江面上升起】 【不过,如果你听话,肯为我做事,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回去】 苗云楼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竖起一根手指:“你想让我伤害神仙,我现在就用这根手指捅死自己,不用你费心。” 【我只要你做一些很简单的事,涉及到的所有人,都与你认识的人无关】 “是吗?” 苗云楼笑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眯起来,看着它轻声道:“好啊,那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做一个乖孩子?” 那层血涔涔的红字没有再答话,眼前的黑暗一动,再次扭曲起来,很快便吐出长长一行字: 【既已踏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便须你付出代价,依循规矩行事】 【这里有四件事需要你做,每件事都是一重挑战,你要一件一件完成,每完成一件事便让你增长一岁,并获得一项强大的能力,四件事皆成,便可重返阳世】 【若你失败——嘘,这里悬挂的三十三盏人皮灯笼,皆是前车之鉴】 红字一晃,那种血涔涔的色泽又加深了些许。 【第一件事,我要你阻止一个人的死亡】 【阻止这个人的死亡,需要用到一根千年老参,等你拿到这根人参,才能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下面是你如何取得千年老参的细则:请子时持“回魂帖”踏入深水埗唐楼“福昌大厦”,于307室寻得百年老参。此参根须缠着将死之人的魂魄,取参者须在“福昌大厦”307室内守夜至五更天,直到天色发白,方可离开】 【此外,请注意入楼的禁忌以及守夜的规矩】 【1.楼口铁闸若浮现金漆符咒,需用广府白话念三遍《目连救母》戏文方可推门】 【2.乘电梯时若见黄铜按钮渗出香灰,立即改走楼梯(注意,每层转角神龛都少了一支线香】 【3.门牌倒悬者非阳人居所,307室铁门应贴有褪色门神年画(画中秦琼左眼淌血为真】 【4.入室后请先掀开南洋花砖,取三枚光绪通宝压住东北角裂缝】 【5.戌时点燃床头煤油灯后禁止开电闸,若见墙上浮现人影,需往铜盆烧三张金箔纸】 【这些仅是必要的规则,而在守夜的时辰内,“福昌大厦”每一个角落都危机四伏,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你的死因,所以,请保持警惕】 【第一件事的规则发布完成,如果你能顺利完成,将得到奖励,以及下一件事的指示】 【是否同意加入?】 最后一条红字晃悠悠的凑了上来,挪到苗云楼身前,下面是一个空白的手印,以及一滩血泥。 苗云楼没有动。 红字等候了一会儿,又向前凑了一点。 【是否同意加入?】 苗云楼还是没有动,他看着这行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荒谬的笑意。 太有意思了,先是以一具十五岁的身体莫名其妙醒过来,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三天后,又莫名其妙的死了,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拽去做任务。 第561章 就好像他是哪本书的主角一样,这像话吗? 真是莫名其妙,一点都不正常。 可是再不可能、再莫名其妙、再难以置信的事情,落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都会变成一座再可能不过的大山。 人世间好像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天有不测风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的道理,都是人一辈子要遇到的事而已。 人的一生本就这么莫名其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也没有什么标准的规则供给参考。 谁又有资格评判,莫名其妙的不合理事件不能发生? 苗云楼垂下眼睫,笑了一下,利落的伸伸出手在那上面一按,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 “好啊,”他道,“我同意。” “咚——!” 眼前的黑暗瞬间模糊起来,那将他拽入黄土的钟声再次响起。 这次黑暗没有停滞,不过片刻,苗云楼便神魂归位,眼前澄澈明亮起来,回到了那片已经渐渐暗沉下来的江岸边。 “哗啦……哗啦……” 江浪一下下拍打着岸边,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吹向苗云楼单薄的脊背,又被一层苍白的皮肤挡在身后。 苗云楼闭了闭眼,手指微微发颤,吐出一口气。 在他头顶摆着一行血色的大字:【任务开始时间倒计时——59:59】 石像神色一动,似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苗云楼。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苗云楼道,“突然发现我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遇到随时可能惨死江上、暴尸街头的事情还能不发疯,他简直是世界上情绪最稳定的人,想谈。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石像面上却没有丝毫惊诧之色,只是看了他一眼,道: “我说了,你做的很好,你的果断救下了莞江百姓,你一直很厉害。” 苗云楼闻言一愣。 他原本只是不管不顾的吐出压力,想要化解那种莫名其妙的荒谬。 却没想到连这么一句话也被神仙听了进去,竟然成了他实打实的功绩。 苗云楼抿了抿唇,望着石像纯白的眼睛,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眸被自己全部填满,不知怎的,忽然放下心来。 他有什么好怕的? 连神仙都说他做得好,他一个凡人,不仅和神仙成了朋友,得到了神仙的赞扬,还大逆不道的想和神仙亲嘴儿呢! 他怕什么? 他什么都不怕。 “苗云楼。”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苗云楼回过头去,见到女娲娘娘挽着方怀义的胳膊,慢慢向他走来。 女娲娘娘仍然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反应还算快。” “多谢夸奖。” 苗云楼不动声色的收起心思,掀起眼皮,露出莞尔一笑:“要不是我知道你什么德行,还真听不出你在夸我呢。” 女娲娘娘冷笑一声。 “你不用你多心,我这句是在夸你,可我不是为了夸你才过来的。” 她眯起眼睛,一双冷眸忽然倏地盯紧苗云楼胸口的石像,连带着面色难看的方怀义,质问道: “我要问的是你。” “你有万千神通,自诩神爱世人,方才受人乞求,为什么没有出手杀退江洋人?!” 第487章 “伯仁因我而死” 此言一出,四人之间不由得静了一瞬。 冷风中弥漫不散的血腥气,将几人瞬间拉回了那惨不忍睹的五个时辰。 那时苗云楼向神仙求援,希望他帮助莞江百姓,神仙没有推脱,很快便现出真身法相,将破局之法指点入众人脑海。 有了清晰明通的思绪,众人立刻团结起来。 先是兵分两路,利用地形保护起老弱病残,再凝聚精锐力量,杀上江面抢剩下的渔船,最大程度的减少了伤亡,保护住了最关键的资源。 可是依旧有人死了。 有些人来不及撤退,被乱刀砍死在江岸上;有人不慎跌下渔船,淹死在江水中,和关风屠的尸体作伴。 更多的人在一片火海拼杀时,被江洋人横刀砍头、被烈火烧死、被流血不止的伤口害死。 神仙没有救他们。 他们为江岸而战,也为江岸而死,他们是纯然无辜的英雄,可神仙只是冷眼看着百姓拼死拼活,看着鲜血染红了江水,什么也没有做。 他们为什么会死?他们凭什么去死? “是你害死了他们,”女娲娘娘冷冷道,“你的不作为让他们惨死江中。” 冷风裹挟着她的尾音吹进一片苍白雾气,吹皱暗沉的江面,吹的江岸边残破的彩旗猎猎作响。 也吹的人身上一阵发冷。 石像没有回答,神色淡淡。 苗云楼闻言眯了眯眼,下意识把石像往怀里挡了一下,抬眼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质问神仙?” “江洋人是你男朋友招来的,守卫渔船的巡逻队是你杀的,你不先给所有人剖腹谢罪,怎么还把问题怪在力挽狂澜的人身上?” 他漆黑的眼瞳彷佛两点寒星,在夜色中冷冷发亮,讥讽的勾起唇角: “如果没有神仙助阵,点拨众人如何抗击江洋人,恐怕现在岸上的人都死干净了吧,哼……哪里还轮得到你口口声声苛责旁人?” “江洋人狼子野心,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出来?你不过也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女娲娘娘的声音毫无动摇,缓缓上前一步,轻声冷道:“神仙,我只问你,你能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 “你疯了吧,”苗云楼闻言一愣,不可思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没救?”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女娲娘娘一眼也没有看苗云楼,冷淡的眉眼间裹挟着怒气,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像。 “你是神仙,你明明眨一下眼睛,就能让所有江洋人付出代价,你却只轻飘飘的说了两句话,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凡人拼命厮杀?” 她用很轻的声音冷冷道:“哪怕你事后让他们活过来呢?可是你就任由他们去死?” “你真的是神仙吗?”她问道。 石像闻言神色一动。 苗云楼见状心脏一瞬间抽疼起来,长眉一拧,不由得心头火起,干脆一把捂住石像的眼睛,指着女娲娘娘骂道: “你非得道德绑架是不是?神仙生来就欠你的?!” “他是神仙,不是你妈!他点化众人该怎么做还不行,非要一口一口喂你嘴里,让你做永远被妈妈庇护的巨婴?” 苗云楼说完冷笑一声,狭长眼眸一眯,盯着女娲娘娘隐怒的面庞,余光却看向一言不发的方怀义: “女娲娘娘,你挖人家眼珠子的时候一眼不眨,弄死我的时候毫无心理障碍,你是真的关心百姓伤亡吗?” 他眼底深如寒潭,轻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一声声质问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你身边这个废物呢。” 话音刚落,女娲娘娘的脸倏地沉了下去,一旁面色不虞的方怀义,闻言面皮却是立刻开始发红。 “闭嘴。”她轻声道。 “戳中你肺管子?” 苗云楼心里那股火一点没消,反而越发烧灼着要撕破脸皮,面上那一抹笑容越发冷沉,不管不顾的继续道: “你用不着为了你男朋友出头,其实你们俩般配得很,就像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些死去的百姓。” “他如果在乎,他就不会不顾岸上人的死活,只知道对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江洋人急追猛打。” 苗云楼盯着满脸通红的方怀义,笑容中隐隐露出些遮掩不住的疯意: “他只是看着岸上的一片废墟心里难受,他怕影响自己统治江岸的英雄计画呢!” “哗啦——!” 女娲娘娘猛的抬起手,一股泥水带着绞杀血肉的气势,迅猛汹涌向苗云楼。 苗云楼连躲也不躲,面上仍挂着那一抹冷笑,泥水冲到他面前的时候,石像身上顿时迸发出白光,将泥水吞噬殆尽。 “不要伤及无辜。” 石像按下苗云楼的手,垂眸看着女娲娘娘的眼睛,淡淡道:“你心里有数,他没说错什么,你的确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 他刚刚没有说话,因为这两人在想什么,他心中一清二楚。 方怀义心中还尚存着为死者讨公道的想法,这个女孩却已经将死者当做了手中的筹码。 她看似无理取闹,不过是打着心系百姓的幌子,把死去的百姓一码一码摆在供桌上的香炉里,试图与神仙做一桩交易。 神仙不是心系百姓吗? 神仙不是慈悲为怀吗? 可是在神仙的慈悲之下,有无辜的百姓死了,那么神仙就要为此赎罪,要更奋不顾身的庇护百姓、庇护莞江江岸—— ——庇护方怀义的领土和统治。 女娲娘娘闻言神色一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神仙,见他开口说话,那股怒气却忽然烟消云散。 第562章 她放下手,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在乎他们。” “但是你在乎,是不是?”她盯着神仙道,“看着岸上的一片焦土、遍地残骸,你不救他们,最难受的是你啊。” “……” 空气忽然一静。 苗云楼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侧头看去,却见那双纯白眼瞳里面,轻轻闪过一抹隐晦的暗色。 神仙没有说话。 他眸色一晃,看到暮色一点点漫过莞江时,青石板缝里的血水还在悄无声息的往江水里渗。 十七八具尸体横在破庙的台阶上,糖画竹签插在某个孩童攥紧的掌心里,连着手臂一起挂在刀尖上。 彩旗残片半浸在江水中,随波纹一荡一荡地拍打着江岸。 江洋人刚刚退却,火还没有彻底熄灭,江面上歪着半截焦黑的桅杆,火舌舔着浸油的缆绳滋滋作响。 这场火来的猝不及防,又早有预谋,几十艘渔船都被烧得只剩龙骨,在江面上残缺的随着江水飘荡。 渔船下的水底沉着几团辨不清形状的阴影,或许是在打斗中翻倒的香炉,或是缠着水草的弯刀,又或者只是人的残躯。 岸边用来架着飘色的竹竿斜插进淤泥,糖画摊的铁锅扣在阴沟旁,靛蓝粗布裹着半只泡发的布鞋。 ——那只布鞋已经染红了。 女娲娘娘看着沈慈神色变了一瞬,轻轻笑了一声:“看到这些,你心里舒服吗?” 她心中一清二楚,这些人当然不是因神仙而死。 可是她更在乎方怀义、更在乎方怀义管理之下的莞江,如果神仙不肯像先前一样实现愿望,方怀义必定会寸步难行。 方怀义需要神仙的帮助,所以神仙就一定要帮他。 她笃定神仙不会拒绝,因为方怀义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善人,江岸需要一个善人来保护,而百姓又的确无辜。 可神仙只是按住了苗云楼蠢蠢欲动的手。 “你大可以向我许愿,”他淡淡道,“或许我会实现,只是不会像你想像中那样实现。” 江洋人企图入侵江岸,掠夺民脂民膏,他不会坐视不管。 既然方怀义心怀百姓,哪怕他再笨拙,他也可以一点点告诉方怀义如何守护江岸、如何减少伤亡、如何反败为胜。 但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直接杀死想要入侵莞江的江洋人。 关风屠的死而复生就是个先例。 他一夜之间忽然暴毙,死的突兀。他死有余辜,却连带着无辜的叶彤也被清算,死的惨烈。 ——这是第一条性命。 而后因为叶彤的愿望,关风屠又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由于百姓间接杀死了叶彤,关风屠的复活直接刺激到所有人。 他们惊惶不安,难以入眠,生怕关风屠找自己算账。 为了求生,在女娲娘娘的推波助澜之下,一夜之间决心反抗,又在拼杀中快刀斩乱麻,将一切关风屠的势力屠杀殆尽。 ——这是第三百零二条性命。 叶彤的鬼魂前来索命,直接导致众人应激,慌不择路杀上渔船。 关风屠的势力没有经过缓慢的重组替代,便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亡,装泥鱼的原因也还没被弄清楚,就被关风屠死亡的狂喜掩盖下去。 于是江洋人被顺理成章的邀请到了游行的队伍里,身形一变,就成了索人性命的恶鬼,几乎屠尽了江岸百姓。 ——这是第一千二百三十一条性命。 这些性命不是神仙害死的。 可如果神仙没有操纵生死、没有一瞬间实现那些再合理不过的愿望,他们是不会死的。 至少不会这么快,不会这么急,不会这么毫无防备、死不瞑目。 石像看着女娲娘娘,低声道:“你把那只眼睛还给我的时候,就该知道,人有眼睛,就不会再盲目的触碰世界。” “神仙也是一样。” 第488章 你说什么呢?! 女娲娘娘闻言神色不变,冷冷一笑:“圣母,伪善。” “江洋人贪婪无度、心狠手辣,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了无数江岸百姓,”她盯着神仙的眼睛,“百姓何其无辜?江洋人有何无辜?” 哪怕神仙不愿再如此粗暴行事,仍然可以迂回的让百姓杀死江洋人。 他是神仙,他一个念头转圜,就可以让百姓刀枪不入,让江洋人处处受阻,可是他仍然高高挂起,只留下一句话。 关风屠骤然生生死死,是因为他罪孽深重,却也做过善事。 而江洋人无差别屠杀百姓,这有什么可解释转圜的空间?对于无辜的百姓,他们就是恶鬼、是阎罗。 他们罪该万死。 然而神仙闻言,却只是神色微微一动,不再言语。 他不说话,彷佛是一尊玉像再次摆在了供桌之上,无视着凡间的生死,而苗云楼却在一旁笑了起来。 他弯起唇角,眉眼间暗藏着暮色,苍白的皮肤被江水泛出一层粼粼的阴翳冷色,笑的很轻。 “哈。” 女娲娘娘闻声骤然转头,眯起眼睛瞪向苗云楼: “怎么,你一向自诩大善人,要把众生解救于水火之中,现在看着惨死的百姓,倒草菅人命起来了?” “我是大善人吗,”苗云楼睁大眼睛,惊讶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冷漠无情的白眼狼呢。” 他嘻嘻笑道:“白眼狼从来到江岸的第一眼就被人追杀,别说一点也不在乎江岸百姓了,没跟着江洋人一起报仇就不错了。” “只不过嘛,我被人到处追杀,是因为我无父无母、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苗云楼笑道:“其他人有妻子父母、有亲朋好友,如果有人在江岸另一边吃不饱饭,居无定所,被屠杀被沉江,自然有他们的亲人父母要为他们报仇。” “你说对不对?” “江洋人的亲朋好友被杀,就能屠杀江岸百姓?”女娲娘娘看着他冷冷道,“我倒没看出来,你有成为关风屠的本事。” 苗云楼挑了挑眉:“我可没这么说。” 他道:“人与人屠杀来屠杀去,不过是因果报应,谁也怨不了谁。人杀了人,就要做好被人杀的准备。” “可人杀人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行事不‘正义’,被神仙诛杀呢。” 江洋人杀江岸人,有的是为了满足贪欲,有的是听命从事,有的是被逼无奈,甚至有的怀着血海深仇。 或许正义,或许生活所迫,或许是纯粹的恶意。 可是无论是正义还是恶意,江岸上的百姓不会因为江洋人心怀正义就不反抗,那么神仙也不能因为他们带有恶意,就判他们斩立决。 让人杀人,不是神仙软弱无能。 ——是神仙没有资格。 女娲娘娘闻言神色骤然一变,显然是听明白了苗云楼的意思。 “……” 她抿了抿唇,一时间面色难看,居然有些难以辩驳。 一旁的方怀义却是紧皱眉头,听得懵懵懂懂,眼底一片混沌,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可是……可是神仙是江岸供奉的,他应该庇护江岸的百姓——!” “应该?” 苗云楼直接笑出了声。 他侧头望着方怀义,转了转手上的发丝,玩味道: “不如你告诉对岸的江洋人,有一位神仙能庇护凡人实现愿望,然后你们玩一个限时竞赛香火供奉大比拼,怎么样?” 话音刚落,方怀义立刻涨红了脸,一下子闭了嘴,在那双狭长眼眸扫过来的目光中,面皮越发滚烫。 苗云楼朝他微微一笑。 这就是女娲娘娘看上的男人。 人话听不懂,诡技不会用,坐在了关风屠的位置上,却连关风屠的半分手段都没有。 明明要靠着抱神仙大腿、听得神仙只言片语的点拨才能护住江岸,却连神仙是什么人都看不懂。 在神仙眼里,江洋人、江岸人,不过都是一个个血肉组成的凡人而已,本质上哪有什么分别? 他见凡人如蚍蜉蝼蚁,不过是秉承着一颗赤子之心,想要让凡人免受困苦,才会帮助被侵略的江岸百姓。 若神仙见到凡人,第一眼先认出这人是岸南岸北,岂不是谁给的供奉多,就去做谁的衣食父母了? 哪里还会搭理方怀义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傻子。 苗云楼冷笑一声,想要再讥讽一句,心底却骤然一动。 如同一注潺潺流水,冰凉的贴着他的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肉里缓缓渗透进去,触碰着他的心脏。 石像抬眼,望着苗云楼怔愣的神情,轻轻碰了碰他的胸口。 我见凡人如蚍蜉蝼蚁? 他问道。 我……我说的太硬了? 苗云楼一愣,赶紧哄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特别特别温柔,特别特别慈悲,看凡人都是一样的。 石像闻言微微一笑。 第563章 “神仙看凡人都是一样的。” 他用那清澈的潺潺流水,卷起苗云楼的肋骨,轻扫了一下里面的心脏。 “沈慈不一样,”石像道,“别忘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第一这个限定词,好像有些不一样,是不是?” “……” 苗云楼站在原地不动。 他面无表情,神色微微有些严肃,抱着石像抿了抿唇。 石像看着他,他也看着石像。 你,苗云楼在心里跟他说,不要再说话了。 为什么?石像见他严肃,话也说的静悄悄,我说错话了吗。 “呵呵,没有。” 苗云楼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长一颗石头心脏,长了一颗肉做的血浇的心脏,稍微一拨弄,就太容易扑腾乱跳了。 那股清冽水流在他胸膛里来回翻滚,看着轻飘飘的,实际简直跟哪吒闹海一样,拿混天绫把血水搅合的天翻地覆! 住口! 苗云楼单方面的屏蔽了沈慈的对话聊天框,在心里痛苦崩溃的尖叫!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你居然说我是唯一?还不一样?!!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条曾经不屑一顾的标语:神仙轻轻一麦,留凡人痛苦一生;讲话不规范,暗恋者两行泪;彭油,你能不能不要再灵机一动了? “我们不是在站在道德高地拒绝道德绑架吗?” 苗云楼的声音虚的像是快死了:“为什么突然抒情,跟我说这些让人感动落泪的话呢?” “我以为人就应该及时表达自己的感受,”石像低声道,“我还在学习怎么表达感情。” “……”苗云楼道,“人不会在说正事的时候表达感情的。” “可我是神仙啊。”石像很快道。 “……”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苗云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撞上女娲娘娘忍无可忍的表情,面色沉沉的开口: “说完了?” “嗯嗯,”石像淡淡道,“我可以教你如何保护江岸,怎么击退觊觎这片土地的侵略者,但我只会授人以渔,不可能亲自动手。” 女娲娘娘闻言冷笑一声,却没有再反驳。 她仍然心有不甘,仍然心怀不满,但她心知肚明,这是她已经能给方怀义争取到最大的让步了。 既然达成了统一意见,女娲娘娘也不再多说。 她挽住方怀义的手,示意神仙移步到渔船里,再慢慢商讨细节,却见苗云楼仍停在原地不动。 “你不去?”她皱眉道。 “我不去,”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黑眼睛盯着神仙,又慢慢吐了出来,“我……还有个约会。” “约,会?” 女娲娘娘在唇齿间缓慢的咀嚼起这两个字。 她看着苗云楼的脸,面色变了几变,半晌,嘴唇一动,露出一个恐同的恶心表情。 —————— 半个小时后,苗云楼斜挎着自己的约会对象,踏入了深水埗唐楼“福昌大厦”的大门。 他脚步微微一顿,摩挲了一下约会对象,很快便在一扇挂着102号的铁门前停下。 铁门又脏又破,上面挂着的铁牌都生锈了,看着像是被荒废的很久似的,然而苗云楼敲了敲门,里面立马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谁啊,干什么?” “住房。”苗云楼道。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只听“咔啦”一声,门被打开一道小缝。 住在里面的人没有开灯,在苗云楼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里打量着他。 “租房先交钱,三层的屋子一天50,二层一天150,一层一天200,你要哪间?” 苗云楼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记得那黑咕隆咚的神经病让他去307室,便道: “要三层的房间,谢谢。” “三层?” “307。” 话音刚落,只见那双门缝里的眼睛瞬间瞪大,冒出层层血丝,几乎是立刻就要关上门—— “哐当!” 苗云楼直接伸手,手疾眼快的一把扣住了门边,苍白泛青的瘦长手指死死扣着铁门,低头微微一笑。 “你放心,”他道,“我不是不懂事的住户。” 苗云楼另一只手在臂弯里探了探,掏出自己的约会对象“回魂帖”,夹在指缝中递给里面的人。 “有人让我来的,”他微笑道,“他说,我会是一个好住户。” 第489章 “放我出去!” 那张回魂帖静静的摆在居民楼老板瞪大的眼睛前,上面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图案,却泛着一股奇异的气味。 居民楼老板见状眼睛都瞪圆了,红血丝一下被撑大,像蛛网一样黏在眼球上。 “回……回魂……?!” 他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死死盯着那张帖子,半晌回过神来,赶紧从缝隙中飞快接过那张回魂帖。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居民楼老板的态度从警惕一下变得截然相反,像是怕人后悔似的,“嘭”的把门关上,里面传出翻找钥匙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老板从里面递出来一把油亮油亮的钥匙。 他仍然从缝隙中扫视着苗云楼:“住宿的规矩是什么,你都清楚吧?” “什么规矩,”苗云楼无辜的睁着眼睛,“我只是来唱戏的。” “听说在这里练唱《目连救母》的效果特别好,唱错一个词就要掉脑袋呢。” “目连救母……哈哈哈哈,好好。” 居民楼老板闻言念了两遍,随即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把钥匙递了过去。 “钥匙是我都洗干净了,你可以随便用,”老板眯着眼睛,又发出一阵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声,“收好一点,最好别把钥匙弄丢。” “万一被别人捡走,半夜去你们屋溜躂,我可得再洗一遍钥匙。” 钥匙入手油腻腻的触感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苗云楼鼻子一动,立马领会到了老板的暗示。 他在江岸边已经闻遍了尸山血海的味道,此刻闻着淡淡的血味儿,居然觉得有点清新。 “哈哈,老板多虑了,”苗云楼笑道,“钥匙弄丢了还得还钱,我不干那赔钱事儿。” 他晃了晃钥匙,真心实意道:“老板人真好,还给把钥匙洗干净了,不像我刚才去的那间邻水民宿,人都硬了也不给处理。” 硬了几十上百个呢,就放任在水里发烂发臭。 居民楼老板看着苗云楼略有愁绪的眼神:“……” 什么鬼人,睁眼说瞎话,对着满钥匙上油腻腻的血迹夸人好。 “那就好,你住去吧。” 居民楼老板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隐隐的失望,也不再废话,就准备把门关上。 “有什么事下来找我。” 苗云楼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却忽然伸手,从缝隙中硬生生伸进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下。” “干什么?”老板不耐烦道。 “能问问题吗?”苗云楼歪了歪头,笑得很明媚,“老板,您屋里怎么还有股腐臭味儿啊,是不是肉坏了?” “……” 里面瞬间沉默了下来。 钥匙上的血味儿在这种沉默中,慢慢扩散在空气中,泛起一股古怪的紧绷。 过了一会儿,老板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从里面闷闷的传了出来:“哦,前几天买多了,没来得及吃就坏了。” “怎么能这样呢,哎呀,肉要记得及时吃,”苗云楼啧了一声,略微责备道,“要不然容易生病。” “吃坏掉的肉容易得那个病可严重了,都治不好的,叫什么来着?” 他想了想,忽然一下子灵光一现:“朊病毒?” “你记错了。” 居民楼老板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显得格外沉闷:“朊病毒是同类相食才会得的病。” “啊?”苗云楼一愣,随即哈哈笑道,“那老板一定记得检查一下,万一卖肉的人卖成人肉了怎么办?” “……” 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苗云楼的笑声回荡在楼道里,寂静的可怕。 苗云楼干笑了两声,也觉得好像不太对,音调慢慢降了下来:“我开玩笑的。” “那个……不用我帮帮忙,收拾一下?”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行。”老板声音稍微变了几变,沉默一会儿,最后恢复成了不耐烦,“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关门了。” “没有了。”苗云楼乖乖道。 他听出来这不耐烦中藏着的戒备和一点微不可查的恐惧,没有再得寸进尺,微笑的看着老板当着他的面“啪”的关上了门。 “真小心眼,”苗云楼自言自语道,“开个玩笑都不行。”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微微一笑,把钥匙挂在食指上转了转,转身独自穿过灯光昏暗发黄的楼道。 第564章 从苗云楼在江岸上睁眼以来,除了一开始被鱼贩绑着手脚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孤身一人过。 打从一开始,他就遇上了无所不能的神仙,后来又遇到了好心人尹晦明等人的收留。 再往后尹晦明为了齐融神思不属,顾不上管他,苗云楼刚要习惯孤独,又被神仙用仁爱温柔的拥入怀中。 他从来没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可现在他必须一个人去面对。 那些血涔涔的大字摆在他面前,让苗云楼不能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否则不仅是他会消失在世界上,甚至会连累其他人。 苗云楼对此嗤之以鼻。 这破玩意算什么,他对神仙的能力有着非常盲目的自信,认为神仙应该是世界上所有能喘气的生物中最厉害的。 女娲娘娘那么嚣张跋扈、目空一切,还不是要在神仙手底下讨生活吗? 说不定他告诉神仙,神仙一下就能给他解决呢。 苗云楼撅了噘嘴,一边在脑海中幻想神仙挥一挥手、就让那不说人话的谜语人灰飞烟灭,一边继续向前走去。 走廊里的灯相距很远,他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很长,被昏黄光线扯成瘦长一条,飘忽不定。 “嘎吱……嘎吱……” 老旧的破木板已经松动,被踩过一下,就会发出人之将死的凄厉惨叫声。 苗云楼在这种惨叫声中,仔细的根据楼层索引找到了电梯的位置。 他顺着那个方向走去,鼻子微微抽动了两下,只觉得越往楼道里走,越能感觉到血腥气的加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苗云楼总觉得脚下的地板都比下面颜色更深,像是被什么液体渗透过,形成枯竭的暗色木板。 他缓步向前,楼道里一片死寂。 狭窄的走廊里阴风阵阵,而诡异的是楼道尽头的窗户关的死死的,就连所有住户的铁门,也都紧紧的关着。 这风从何而来真的不能细想。 苗云楼摸了摸鼻子,快走了两步,走到电梯前按下了上楼键。 【叮咚——】 和尹晦明那栋倒霉房子外类似的栅栏门电梯哐当一声,在苗云楼眼前一下一下慢慢敞开。 电梯停稳的时候,一个温柔的机械女声很快响了起来: 【欢迎来到“福昌大厦”,这里是所有失意旁徨人的家乡,请问您想要去哪一层?】 “三层,”苗云楼手插着兜,慢悠悠的迈步往里走,“能上去吗?你们电梯里应该不会漏水吧。” 【请您放心,我们“福昌大厦”的住宿条件非常好,电梯里绝对不会出现漏水的情况】 “哦,漏水也没关系。” 苗云楼随口道:“没跟泥巴一块漏下来就行。” 他走进电梯里,伸手按下三层的按钮,随后目不斜视的抬起眼睛,打量着电梯里的装潢。 福昌大厦不愧是寸步寸金的地方,电梯里的装潢比尹晦明那栋公寓楼要华丽的多。 这电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金碧辉煌,到处都包着一层金属皮,就连电梯按键都是黄铜做的。 三面墙上贴满泛黄的广告残片,性感女郎在广告上搔首弄姿,红嘴唇微张,吐出一抹白烟。 头顶的冷白色光管嗡嗡震颤,把生锈的铁闸影子投在女郎脸上,让那张性感的面庞,微微泛起一抹冷色。 地板上铺着富有年代感的花砖,缝隙里卡着半张褪色的“招财进宝”名片,跟着电梯关门的颤动一起发抖。 苗云楼歪了歪头,俯身把那张名片捡了起来,却发现上面的字体已经被鞋底磨的看不清了。 算了。 估计是哪个住户塞的小广告,也不重要。 苗云楼随手柄名片放回衣服里,直起身来,下意识望向电梯门口,眼神却瞬间一凝—— “……” ——等会儿。 在关于“福昌大厦”那一大长串入住的规则禁忌里,有一条是说什么来着? “咔啦……咔啦……” 电梯栅栏门还在慢慢合拢。 苗云楼紧紧盯着电梯门旁边的按键,看着那刻着阿拉伯数字三的黄铜按钮。 ——在黄铜纽扣的缝隙里,有什么细微的响动正在摇晃,扑簌簌往外渗出香灰。 【下面是你如何取得千年老参的细则,此外,请注意入楼的禁忌以及守夜的规矩】 【乘电梯时若见黄铜按钮渗出香灰,立即改走楼梯】 “我不坐了。” 苗云楼突然开口,面色冷静,伸出手摸到开门的按键,疯狂快速往下戳那个黄铜按钮。 “放我出去,”他抬起头,迅速道,“你们福昌大厦的卫生管理不过关,电梯里有脏东西,我洁癖,放我出去。” “快点,赶紧把我放出去,别等着我跟宿管老大爷投诉!” “咔啦——咔啦——” 没有人回应他,那个温柔女声消失的无影无踪,黄铜按钮反覆亮起红光,却没有丝毫作用。 “咔啦——咔啦——!” 栅栏门仍然在合拢,没有丝毫停顿,苗云楼倏地转头看去,门口只剩下一道手臂宽的缝隙! 第490章 三炷香,佛法僧 “……” 苗云楼见状眯起眼睛,盯着那条越发合拢的缝隙,唇角一动,发出一声短促气音的冷笑。 演都不演了,就直接装聋子装瞎子,要把他困在电梯里是吧? 此招虽险,胜算所大,一旦他因为慌张反应慢上半拍,就会被电梯困死。 不过比较可惜的是,同样的一招用上两遍,就比较没用了。 “怎么哪里电梯都那么容易坏,”苗云楼轻声道,“还好我之前在小作坊里提前补过课了。” “这样,我免费帮你们检验一下福昌大厦电梯门的咬合力怎么样吧?” 他说完把两只手往电梯门外伸去,手背贴着手背,手指扣住栅栏门,手臂猛然发力,用力往外一推! “咔啦——!咔啦——!” 栅栏门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如同指甲在墙上划出的刺耳声音,整个栅栏门被硬生生从合拢推成了向外打开! 苗云楼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栅栏门,手臂上青筋暴起,露出紧绷流畅的肌肉线条。 栅栏门在机械的操纵下拼命向内合拢,却被一层单薄的血肉之躯挡住,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去。 “咔啦——!咔啦——!” “感觉一般啊。” 苗云楼轻笑道:“你们该重新装修了,电梯里不仅有脏东西,咬合力还不如人家废弃的老旧公寓楼呢。” 他的手犹如钢筋铁骨一般,坚定的缓缓向外推去,一直把栅栏门推出一道半米宽的缝隙。 电梯门察觉到居然连血肉之躯都推不过,连抵抗都变得无比绝望,那道温柔的女声也再没有出声。 一开始她还故意从电梯顶上流淌出几声滋啦滋啦的响动,等他硬生生扒开电梯门之后,变成了一片灰色的死寂。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突然死了一下。 苗云楼笑了一声,向缝隙外迈了一步,从顺如流的从电梯里钻了出去,松开了手。 就在他松手的下一秒,栅栏门眨眼之间便合拢起来,发出一声泄愤般撞在一起的巨响! “哐当!” 电梯停顿了片刻,随后剧烈震颤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向下坠去。 从苗云楼的视角,只能看到黑洞洞的电梯井里空了一大块,光亮越来越沉、越来越微弱,半晌,就听一声地底传来的沉闷响声。 “砰——” 苗云楼听到声音,站在外层栅栏门外挑了挑眉,没有往下看。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电梯已经摔了个粉身碎骨。 如果此时电梯里面有人的话,那人也一定成了一摊软烂肉泥,东一块西一块的在电梯里掉成拼图。 “原本这个拼图人会是谁呢?”苗云楼摸了摸下巴,“好难猜啊。” 他用余光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电梯,便转身离开,顺着楼层索引的指示,向楼梯里走去。 一上来就开始杀人,要在这栋“福昌大厦”里活过五更天,看来还真不容易。 楼道里空空荡荡,这栋金碧辉煌的“福昌大厦”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苗云楼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嗒嗒作响。 “啪嗒,啪嗒。” 声音清脆,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却显得分外诡异。 苗云楼对这种古怪沉闷的氛围恍若无知无觉,一边想一边踩着楼梯往上走去。 他注意到黄铜按钮里渗出来的香灰,及时从电梯里跑出来,这才逃过一劫,这说明至少那个莫名其妙的规则没有骗他。 既然照着那些规则做能活下来,那么接下来的几条规则,他也得照做。 上一条规则的最后告诉他电梯坐不了就走楼梯,下一个规则是什么来着? 苗云楼啧了一声,微微回想了一下。 【2.乘电梯时若见黄铜按钮渗出香灰,立即改走楼梯(注意,每层转角神龛都少了一支线香】 第565章 线香。 他随意瞥了一眼转角处的神龛,见那里只有孤零零的两支线香,便把目光移开了。 两炷香,两炷香就对了。 正常供奉都往香炉里插三炷香,分别代表着佛、法、僧三宝,也代表三皈依。 烧第一柱时,是表示皈依佛,要觉而不迷;烧第二柱时,是表示皈依法,要正而不邪;烧第三柱时,是表示要净而不染。 现在是两炷香,那就是正正好好少了一根,不知道少的这一炷香,究竟是不愿皈依佛、法、僧哪一家呢? 苗云楼扯了扯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思索继续随着台阶向上攀爬。 “啪嗒,啪嗒。” 除去这些写在规则里的明确警告,规则最后还有一句语义模糊的泛泛之语: 【这些仅是必要的规则,而在守夜的时辰内,“福昌大厦”每一个角落都危机四伏,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你的死因,所以,请保持警惕】 根据这些提示,苗云楼把在“福昌大厦”里发生的事情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明确危险,另一种是隐藏风险。 如果说电梯骤然下坠映射的是明确危险,那么给他拿钥匙那间屋子里的居民楼老板,就是另一种隐藏风险。 他接过钥匙的时候,闻到那上面有血腥味,言语之间也基本能够确定,老板屋子里的肉是人的尸体。 居民楼老板屋子里的尸体,恐怕就是这栋“福昌大厦”里的住户。 如果他接过钥匙时,没有注意到那上面的血腥味,没有意识到屋里时人的尸体,又或者恐惧反应太过剧烈,都有可能成为下一具尸体。 苗云楼自觉给居民楼老板回覆的态度不错,应该能震慑住他,但这种隐藏风险可怕的点在于——它不明确。 出现时间不明确,触发节点不明确,如何规避不明确。 甚至苗云楼在和居民楼老板交涉的时候,也仅仅是凭藉本能,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也算是【危机四伏】的一部分。 苗云楼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的色彩。 接下来他必须小心再小心,在记住每一条规则的情况下,还要时刻保持对周围的警惕。 小心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苗云楼不自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脚下不停,踩上最后一节台阶。 “啪嗒,啪嗒。” 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眼看去,只见楼梯间上方用油漆涂着一个血涔涔的数字三,楼梯间外铺着地毯,灯光仍旧昏暗,却不再闪烁。 三楼倒是比一楼条件要好,苗云楼在心中腹诽。 再不愿意面对也得走,苗云楼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抬脚就往楼梯间外走去,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啪嗒。” 这声音很轻,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却显得尤为突兀。 苗云楼眉头一动,脚步堪堪停了下来,落在楼梯间内外分割的一道线里。 “啪嗒,啪嗒。” 那声音很轻,却仍在继续。 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带着模模糊糊的回声,一直往上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 苗云楼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听出来了,那是脚步声,而且是跟他方才上楼时一模一样的脚步声。 为什么,难道是又出现了隐藏风险? 可是按理说在楼梯间里不会出现隐藏风险啊,楼梯间映射的是明确危险,只要检查神龛里的线香就行了,他明明确认过了,那神龛里只有—— ——等等。 苗云楼身形一顿。 一股骤然的冷意从脚底瞬间攀上皮肤,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触感,让他后背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 苗云楼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 他检查了一层楼梯转角的线香数量,确认无误之后,就开始低下头盘算危险分割。 可规则里说每一层角落的线香都少了一支。 他……在沉思的时候,检查三层的线香了吗? “啪嗒,啪嗒。” 那声音越来越近,苗云楼心头剧烈一跳,回过神来,小指过电般蜷缩一下,立刻转头向身后看去。 在他刚刚踏上的楼梯下面,那神龛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三支线香,袅袅升起白烟。 “操……!” 苗云楼瞳孔巨震,死死咬紧牙齿,在心里骤然高声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疯狂扇自己巴掌。 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忘记检查最后一层的线香?他是猪吗?!! 猪都比他记性好!! 没有任何停顿,苗云楼几乎是瞬间拔腿冲了出去,噔噔噔几下跑回三层拐角处,一手拔起线香! 而几乎就在他拔起线香的瞬间,那原本不紧不慢向上走的脚步声骤然放大起来! “啪嗒——吧嗒——!” 那声音上楼梯步伐也跟着加速,以几乎不似常人的速度,飞快向苗云楼奔来!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苗云楼闻声心里建设大破防,紧紧抓着线香,甩开膀子,用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往电梯间外跑去! “对不起我错了!”他吼道,“我再也不开小差了,我下次一定好好检查好吗,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得给我个实习期危险打折吧?” 死腿快跑啊!要被追上来了——! “四折行吗?不行五折?六折?” 根本没有人搭理他,脚步声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已经是贴地飞行。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而苗云楼也终于飞奔到了307门前。 他迅速从兜里掏出钥匙,就要往门锁里插,手腕却忽然一个激灵。 【3.门牌倒悬者非阳人居所,307室铁门应贴有褪色门神年画(画中秦琼左眼淌血为真】 苗云楼立刻抬眼看去,见那门牌倒是贴的好好的,年画里的秦琼却怒目圆睁,好不威风! 第491章 if慈楼在abo世界相遇 苗云楼下了一天的晚课,没急着回到自己宿舍,顺着定位站在alpha宿舍楼下。 他若无旁人的捧着一束花,众目睽睽下清了清嗓子,随后仰头看向宿舍楼上,高声深情表白道: “学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但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他恳切道:“我爱你,我愿意做你的古风小生,跟你从白泽明聊到绿皮书,从四体聊到我的二十六岁o房客,我愿意永远做你的艺术缪斯。” “你是我的灵魂之火,是我的爱情之光,你很特别,给我一种疏离感,你和其他alpha都不一样,你是一个真诚善良幽默的很好很好的人。” “对了,”苗云楼真诚道,“能不能看看你的腺体?”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哄笑,还有尖叫,夹杂着手机快门的声音。 此时正是学校下晚自习的时间,宿舍楼下人来人往,都看到了这位大胆热烈的追求者,纷纷吹起了口哨。 林雨霖在苗云楼旁边四处看了看,听到许多人在笑,还是有点不放心的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真的没问题吗?” “你放心,”苗云楼暂时停下表白,也侧头小声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骚扰你那个直a癌定位就在这儿吗?” “我已经登你微信了,他以为你今晚上要跟他表白呢,等他下来一看是我,绝对大受打击。” “可是、可是,”林雨霖犹豫道,“可是他看到你长得这么帅,会不会又纠缠上你?” “你放心吧。” 苗云楼微微一笑,把乌黑长发掖到耳朵后面,露出那张俊美艳丽的面庞。 “你不了解,”他轻声道,“在我们学校,我可是连冠三年倒数第一的beta,他见到是我,一定会很惊讶的。” 惊讶到浑身上下一阵幻痛,尤其是下面。 “你就再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苗云楼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道,“帅吗?高吗?” 林雨霖皱起眉头:“嗯……我记得告诉我他在哪里的同学说,他很白,长得还算端正,但是行为举止特别轻浮。” “哦,他骚扰我的时候,还跟我说,他的信息素很香。” 白,帅,信息素很香。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气沉丹田,准备继续输出准备好的台词,忽然见到一个人从宿舍楼里走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原本还算安静的楼下立刻嘈杂起来。 “怎么是他?我去,他怎么来这儿了?” “快走快走,别看了,他一出现就没好事。” “走走走,诶,他看过来了!” 在嘈杂的惊呼声中,苗云楼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随后再也移不开眼神。 那人神色淡淡,肤色雪白,透着隐隐的青色,脱俗的面容几乎称得上惊人,简直像一尊玉器。 第566章 苗云楼愣愣的望着他他,看着他眸光一转,便径直向自己走来。 “雨霖铃?”他问道。 “……” 苗云楼没说话,嘴唇嗫嚅了一下。 白,帅,香。 眼前这位从宿舍楼里缓缓走出来的人,皮肤如白玉一般光洁,面容五官比天上的神仙还要端正。 而且他和苗云楼相隔五米的时候,苗云楼就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信息素味道。 很香,是一种清香。 就好像夜色中幽微的茉莉花香,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再细细闻起来,却只剩下清水的味道, 不愧是渣男,苗云楼紧皱眉头,的确香甜诱人。 就连他都险些沉沦! 如果判断这里,苗云楼尚且还存着三分挣扎,妄图把渣男的人设放在其他人身上,那么此人径直走来的第一句,就打破了他的侥幸。 ——雨霖铃是林雨霖的网名。 苗云楼闭了闭眼,在心底深呼一口气,调整好表情道:“对,我就是雨霖铃。” 那人蹙了蹙眉:“可你不是说……你是omega吗?” “那是我骗你的,”苗云楼冷笑一声,“我其实是beta,惊不惊讶?” “你在微信上骚扰我的时候,不知道我其实是beta吧。” 他警告道:“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信息和你做过那些脏事证据了,你要是不当众道歉,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苗云楼说完四下一看,脑海中忽然滑过方才的惊呼声,立刻指向众人道: “看到没有,你做的那些事已经有人知道了!同学们都知道你不是好人,如果我告到校长室,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那人闻言一顿,苗云楼以为他被震住了,没想到他却看着苗云楼,面不改色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骚扰过你。” 他淡淡道:“而且我自认问心无愧,即便有人不满,告到校长室,我想校长也会秉公处理。” 苗云楼一听登时心头火起,勃然大怒。 不仅不认错,居然还矢口否认? 他怒道:“你拿校长威胁我?!怎么,校长是你的靠山?” “不是威胁,但你可以这样理解。”那人道。 苗云楼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告诉你,校长是你靠山也没用!你骚扰omega是不争的事实,我把证据散出去,没人保得住你。” “我没有骚扰omega。” “你没有——哈,和‘雨霖铃’加微信的那个人不是你?” “和‘雨霖铃’加微信的人是我,但我没有骚扰她。” “还敢狡辩!我数321,你再不诚心认错,长得再帅我也要曝光你。” “谢谢你的肯定,”那人道,“但我真的没有——” 苗云楼举着手机威胁道:“三——” “我不是——” “二——” 苗云楼瞪着那人,见后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忽然从兜里拿出手机,上前一步。 一瞬间,那股清澈的香气几乎将他整个人包围,奔腾着向他鼻腔里涌入,几乎让他颤栗起来。 “你干什么!” 苗云楼飞快后退一步,脊背一阵发颤,勃然大怒、怒不可遏的喊道: “你就这么浪荡轻浮吗,对着beta肆无忌惮的释放信息素,你以为信息素很香我就会放过你?你看错人了!” 那人闻言动作一顿。 “很香?”他眨了眨眼,“抱歉,可我是beta。” “……” 空气一时间静了下来。 宿舍楼下鸦雀无声、沉寂一片,旁观者低下头一声不吭,林雨霖紧闭双眼一言不发,苗云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beta。”他重复。 “嗯,”那人道,“所以校长才放心让我去alpha宿舍楼里巡查,骚扰‘雨霖铃’的alpha已经找到了,我就来找你说明情况。” “……” “你刚才说我香?”那人又问道。 “……” 苗云楼闭上眼睛,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头,脑海一片空白,三魂已经飞了七魄。 周围已经一扫而空,那些被他抓过纪律的同学头也不回飞快溜走,带走了他们避之不及,留下了一片死寂。 “我没有信息素,”那人看着苗云楼,轻声道,“你怎么会闻到香味?” “……口误了。” 苗云楼双手交握,把另一边的长发也挽在耳朵后面,微微一笑,轻言细语道:“我的意思是你给人的感觉很清新。” “对了学长,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沈慈。”那人微笑起来。 “啊,和你本人一样清新。” 苗云楼盯住沈慈的眼睛,诚恳道:“沈学长,或许你还不认得我,我叫苗云楼。” “虽然刚才呢,我们发生了一点点小误解,不过不打不相识对不对?其实我是校内公认的最受欢迎的beta,不如我们聊一聊,看看怎么让你被人避之不及的名声也受欢迎起来——” “我操——!!!” 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打断了苗云楼的话。 一个面色苍白宛如肾虚公子的alpha踉跄着从宿舍楼里出来,看到苗云楼的一瞬间,顿时两股战战、两眼翻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苗云楼?”alpha抓着脸尖叫起来,“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alpha宿舍楼上的灯全部瞬间熄灭,留下一片死寂,只剩苗云楼的大名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能消散。 “你很有名,”沈慈道,“苗吧啦。” “……” 苗云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第492章 阴雨连绵,昏黄一片 这秦琼怎么两只眼睛都是好好的?! 苗云楼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瞬间头皮发麻! 规则里说左眼滴血的秦琼才是真,如果方才他直接开门进屋,一定必死无疑。 可他是一路顺着走廊跑过来的,路上的门牌依次增大,没有重复、也其他的307了,他只能进眼前这一间屋子!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几乎瞬间就要贴近苗云楼的脊背。 走廊里的灯光也终于开始闪烁,墙纸里忽的渗出些许污渍,污渍越扩越大,滴滴答答的向下流淌起来,弥漫出一股腥臭的气味。 “滋啦……滋啦……” 耳边那股脚步声伴随着灯泡炸裂,已经开始尖叫起来。 苗云楼背后过电一般发麻,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他紧咬牙关,死死盯着那秦琼年画,忽然心中一动。 秦琼像,左眼淌血—— 让盲人复明难上加难,戳瞎人眼睛倒是一下子的事,若是秦琼像双眼皆完好无损,他自己来不就好了? 苗云楼眉心微挑,突然飞快后退一步。 他举起那支从神龛里拔出来的多余线香,用仍在燃烧的灼热菸头对准秦琼的眼睛,狠命往下一戳! “滋啦——!” 年画顿时剧烈的抖动起来。 秦琼像的左眼被香头死死点住,炙热的火舌立刻舔舐起它的眼球,顷刻间便将那上面烧出一个黑洞。 纸屑扑簌簌从焦黑的边沿飘落下来,几片细小的碎屑还燃着火,亮亮发红,飘飘悠悠的从秦琼眼底飞舞下来。 ——那被火舌舔舐的纸屑,红彤彤血涔涔,落在年画上,就像是秦琼像淌下一道血泪!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已近在迟尺,整个走廊都在剧烈震颤,影子疯狂的扭曲起来。 苗云楼宕机立断,见状飞快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插一扭,便把门拉开一道缝,扭身迅速挤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被重关上,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砰——!!” 那东西沉沉的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随后一连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摔了个粉碎。 苗云楼惊魂未定,双手抵在门口,胸口仍在上下起伏,一动不动的贴门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东西被放在门外,似乎并不甘心,仍在一下一下的撞着门,把门撞的砰砰作响。 然而不知是不是规则起了作用,在阵阵巨响下,挡在苗云楼身前的房门居然纹丝不动,任凭走廊里如何翻腾,都没有丝毫动摇的痕迹。 大约五六分钟过后,外面的东西感到不耐烦,那股响声终于渐渐消失。 “……” 苗云楼屏息凝神,侧身贴着门听,直到听着门外再无一点动静,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怪他方才粗心大意,居然连规则都忘了记。 幸好及时发现了问题,才能亡羊补牢,否则即便他快速跑到了307室前,没有线香烧秦琼像左眼,他也依旧必死无疑。 苗云楼直起身来,把手从门上放下。,终于有心思回身打量起住处。 相比于危机四伏的阴暗走廊,门内的装修倒是正常很多——安静整洁的墙面,家具一应俱全。 第567章 进门右手边是卫生间,直面是客厅,沙发柔软舒适,地板上全部铺了地毯,暖黄色的墙纸甚至有些温馨的感觉。 客厅尽头有个大落地窗,连着阳台,外面居然正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滴密布在玻璃上,天光发黄,乌云密布。 怎么下雨了? 苗云楼眉头一皱,随后很快散开。 对了,江岸和这边不一样。 这栋“福昌大厦”并不坐落于江岸边,那一层一层的规则对此讳莫如深,只让他到一个巷子里站好,随后一闭眼,就到了大楼门前。 也不知道神仙这时候有没有发现他去哪儿了,会不会想他…… 思绪一闪而过,苗云楼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温馨的客厅,脚下一动不动,俯下身去掀开地毯,专心致志的用手指摩挲着地砖缝隙。 【4.入室后请先掀开南洋花砖,取三枚光绪通宝压住东北角裂缝】 苗云楼手指来回一转,很快便从门前几块地砖上,摸出一块松动的花砖。 三枚光绪通宝连找都不用找,就摆在门口的角落里,一抬眼就看得到。 苗云楼伸手一够,把三枚光绪通宝合拢在手心里,随后掀开那一块地砖,把钱币在东北角裂缝上一枚一枚端端正正的压好。 很快,他便直起身来,抬眼望向客厅。 客厅没有丝毫变化。 这一关实在是简单,似乎只是考验住户的心理素质,看看住户能否扛得住压力,被一通追逐后仍然没吓得魂飞魄散。 苗云楼轻轻哼了一声。 看完那长长一页规则,还敢孤身一人前往“福昌大厦”的都是潮吧,哪里还会被吓得忘记规则。 下一个明确规则是在戌时,也就是下午七点到九点之间。 规则里让他点灯,不能开电闸,看玻璃窗外面黄光大亮的天色,就知道还不到时候。 在这之前,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苗云楼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随手柄钥匙揣进兜里,便大摇大摆的走进客厅。 他拍了拍沙发,简单的检查一下坐下会不会被捅穿屁股,就往沙发上沉沉一坐,便翘起二郎腿仰头埋进了沙发。 他闭上了眼睛。 “哗啦……哗啦……” 雨声细密,沙沙声混着雨打芭蕉的脆响,在发霉的空气里织成一张网。 那根攥在他手里的线香已经熄灭了,被湿气压得抬不起头,只剩下一缕白烟贴着沙发游走。 檀香火烧火燎的味道与下雨天的土腥气在鼻腔里打架,混杂在一起,一动就能闻到发冷发寒的湿气。 公寓楼外下雨的感觉和江岸不同,并不像那么黑云压江的黑,反而阴黄的隐隐有些发亮,懒懒散散的,却更让人心慌。 “唉。” 苗云楼仰头阖着眼皮,叹了口气,喃喃道:“要是没有这一堆烦心事就好了。” “抛开这里危险重重不谈,抛开我只能住一天晚上不谈,抛开楼道里有怪物、居民楼楼主是汉尼拔、到处都是血味儿——不谈,其实这里还是很惬意的。” “要是我能一直停在这里就好了,”苗云楼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快睡过去之前的呓语,“和他一起……” 【当前时间——下午五点钟】 【请住户做好准备,很快“福昌大厦”将拉下电闸入夜,您需要在307室停留到五更天】 【截止目前,距离完成任务,您还剩下十二个小时】 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苗云楼整个人一团缩在沙发里,听着脑海里的声音,依旧没有睁眼: “你们怎么这么抠门啊,奸商。” 他抱怨道:“不是说五更天吗,五更天明明是凌晨三点到五点,怎么算剩余时间就固定成五点了?” 【我们会习惯取长补短】 “补短呢?”苗云楼疑问道。 【短补在您的死亡时间上了,如果您能完成任务,至少我们能保证,您在凌晨三点到五点间一定可以活着】 “?”苗云楼闻言一愣,头顶一个大问号,“你什么意思,你诅咒我一从你们任务里出去就死?” “……” 那个声音静静的消失了。 苗云楼听到屋子里的寂静,眉心一跳,差点气笑出声。 取长补短,开死亡玩笑,这都什么跟什么? 发布规则的这个谜语人忽然开始讲玩笑,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苗云楼甚至怀疑自己太困了,是不是在做梦。 他在一片困顿之中,本能的想提醒自己警惕、警惕,不可以放松。 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经历了游行变大屠杀、莞江拼杀惨案、诡异规则、食人魔老板、楼梯追逐战以及疑似一整晚都要持续的追逐战,苗云楼看到307室这个暂时的港湾,腿都差点软下来。 他只想在雨声中闭上眼睛,然后窝在沙发上好好休息休息,最好还能做梦梦见和神仙一起窝在沙发里。 “哗啦……哗啦……” 窗外的雨还在下。 苗云楼陷在沙发里,眼皮越来越沉,他满怀疲惫,抱着胳膊,一点一点的滑入睡梦之中。 他心里压着事,身体再怎么疲惫,大脑也久久不能沉睡,在即将彻底陷入黑暗前,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307室门上贴的是秦琼年画。 贴年画……民间过年时贴门神的习俗由来已久,两个门神,就是秦琼与尉迟恭的画像。 苗云楼依稀有些印象,记得这个习俗据传发生在唐朝开国年间,泾河龙王犯了天条,罪该问斩。 玉帝任命魏征为监斩官,太宗为救龙王性命,到了斩龙的时辰,便宣召魏征与之对弈,没想到魏征下着下着,打了一个盹儿,就魂灵升天,将龙王斩了。 龙王抱怨太宗言而无信,日夜在宫外呼号讨命,最终秦叔宝与尉迟敬德戎装立门外,这才平安无事。 太宗感念二将辛苦,命巧手丹青,画二将真容贴于门上,秦琼与尉迟敬德便成为千家万户的门神。 秦琼……真是尽职尽责。 苗云楼闭着眼睛,神色安宁,在困意平稳的呼吸中,很慢很慢的掠过思绪。 他戳了人家的眼睛,万一秦琼没法恪尽职守了怎么办?那不行啊……他是门神,他不守门,就只剩魏征守门了…… 魏征守门可是会打盹儿的,魏征在门口睡着了,岂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来了……唉,魏征不能睡着…… 魏征不能睡着。 他在心底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493章 “你没有机会了” 那一瞬间,苗云楼脑海里忽的清醒无比,没有一丝困顿,神魂倏地回到了这间屋子里。 他直起身子,抬眼望向窗外。 “哗啦……哗啦……” 雨声连绵不绝。 天光仍然暗得发涩,云层压着老榕树蜷曲的厚大叶片,将树冠在雨幕中融成一团焦墨。 那种昏黄的天色从未褪去,却并没有变成那种沉甸甸的暗黄色,天空依旧黄的发亮。 苗云楼转头,看向沙发对面的钟表。 老式挂表慢悠悠在走,时针指在数字五,分针在数字十二和数字一之间踌躇不定,最后选择向数字一慢慢靠拢。 还是下午五点。 时间刚刚过去不到五分钟。 他似乎只是睡了一个眨眼的功夫,眼睛一睁一闭,窗户外面丝毫未变。 苗云楼站起身来。 他慢慢向落地窗走去,伸手放在落地窗上,感受到隔着一层玻璃的冰冷与湿润。 玻璃窗内外的温差在内壁凝出水雾,苗云楼修长的手指滑过,便拖出一道蜿蜒的沟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苗云楼自己就过于冷感,他仔细的摩挲着玻璃,居然丝毫没有感受到寒冷。 是不是有点漏风? 苗云楼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 这间屋子不知道哪里漏了缝隙,渗进的风缠着铁锈味,混着楼道里破旧的酸潮气,在唇齿间磨出细沙般的粗粝感。 老式铁窗框锈成了赭褐色,密密麻麻的雨水顺着斑驳的漆皮往下爬,在玻璃上蜿蜒出流动的黄铜色网。 ——如同血水一样。 苗云楼下意识的感觉到古怪,他后退了几步,用目光扫视着落地窗,却见窗户关的严严实实。 不是窗户漏风,那就是门没关好。 思绪一闪而过,苗云楼忽然又一次感觉到困倦。 他打了个哈欠,拖着脚步,一点一点慢慢的向门口走去,脚步越发沉重,拖着他迟钝的大脑向前。 等关好门,就回屋子里睡觉吧…… 苗云楼梦游一样走到门前,用手指上下碰了碰门把手,感觉到铁门缝隙中的确有风漏出来。 不能漏风,要关好门,不然晚上会很危险。 ——很危险。 危险的警惕性再一次滑过苗云楼心底,让他一片浆糊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第568章 苗云楼甩了甩头,整个身子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门上,伸手用力往外推。 他就这么像一坨苍白史莱姆一样奋斗努力,挤了半天,终于感受不到门缝里有风漏出来了。 屋内又恢复了那种昏暗的温暖,舒适的就像被毛毯整个包裹住。 啊,太好了。 苗云楼看了看门,歪了一下头,慢慢点了一下头。 不漏风了,可以回去睡觉。 他两眼迷迷瞪瞪的望着卧室门口,扶着墙壁往里走,两只腿软绵无力,麻花一样扭着。 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左腿绊右腿,扭曲着绊倒了。 扑通。 苗云楼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慢半拍的捂住脑袋,身上却没有感到疼痛。 房间里的地毯质量很好,不仅有效的缓冲了摔倒的疼痛,也吸收了声音,连一声“砰”都没发出来。 好棒的地毯,如果他能用不上会更棒。 苗云楼叹了口气。 他在地上艰难的支着胳膊,试图爬起来,眼神没有焦点,在身子晃动的时候漫无目的的扫视过门口。 铁门外是门神,铁门内是地毯,地毯下是地板,地板上是—— 【魏征不能睡着】 苗云楼忽然伸手,一下子揭开地毯。 地板下铺着南洋花砖,花砖完美无瑕,反射着屋内暗淡的黄光,花砖上干干净净,三枚光绪通宝不翼而飞。 苗云楼眼皮一颤。 “……” 他把地毯放了回去,随后抬起头,按住地板,用力往下一磕! 痛感没有来临,在他触碰到地板的瞬间立刻软化下去,苗云楼眼皮剧烈抖动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 苗云楼霎时间睁大了眼睛! 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气息不稳,满头是汗,后背被冷汗浸透,睁开眼第一时间飞快扫视着房间。 窗外雨已经停了,天色昏昏沉沉,厚厚的黑云重压下来,玻璃窗外已经变成了一张漆黑的巨口。 沙发对面挂表上的时针已经走过了阿拉伯数字八,分针还剩一个格,就要把时针逼进阿拉伯数字九。 九点钟。 戌时是七点钟到九点钟,距离拉下电闸的最后时限,仅剩下不到五分钟。 “……” 苗云楼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怪不得他感觉不到冷,怪不得他感觉到疼,他居然还以为是地毯太厚,挡住了他摔倒的声音。 太厉害了。 福昌大厦居然还能有这种手段,什么明确危险、什么隐藏风险,都比不上一个舒适的沙发。 曾经太阳和风争论谁更强大,用穿大衣的老头来打赌,赌谁能让他更快的脱掉大衣。 于是,太阳躲到云层后面,风对着老人越吹越大,但是风吹得越急,老人把大衣越紧裹在身上。 终于,风平息下来、放弃了,太阳终于从云后露面,温和的照着老人,对他说: “脱掉衣服吧,这里只有温暖和舒适,不会有风的侵袭,你经历过警惕与寒冷,应该更加用力的拥抱温暖与轻松,不是吗?” 炙热的阳光洒向大地,很快老人便脱掉了大衣。 他赤/裸着身体站在阳光下,衣服全都被扔在地上,终于放松的发出一声喟叹。 然后太阳忽的消失,寒风骤然席卷而来,比刚才更加冷酷、更加猛烈。 老人的衣服全都被寒风卷走了,他薄薄一层皮肤裸露在外瑟瑟发抖,却再也没有衣服挡在身上,就这么被冻成了冰块。 太阳只是躲在云层后面,等冰块里的人慢慢断了气,才终于从云层后缓步而出,微笑着照耀着大地。 如果苗云楼刚刚没有想起魏征的故事,没有想到年画里的隐喻。 那么他就会因为温暖舒适的环境沉沉入睡,错过了应该拉电闸关灯的时间,那么现在,他就是故事里的冰块。 还是少活了五十年的版本。 苗云楼又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去门口关上了电闸,随后在一片漆黑之中进入卧室,点燃了床头的煤油灯。 “啪啦。” 火舌瞬间舔舐起黑暗中的光亮。 苗云楼盘腿坐在床上,侧着头,在暗淡的火光中,看向墙上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三个漆黑人影。 他微微一笑,心中没有一丝波动,把床边的三张金箔扔进铜盆。 “滋啦……” 铜盆里骤然燃起火焰,火舌舔舐着金箔,不出片刻便将铜盆里的金箔吞了个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墙上漆黑的人影也瞬间消失不见。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这是最后一个明确规则了,如果没有例外,他只要不突然惹事,在这间屋子里停留到凌晨五点,这次任务就结束了。 苗云楼把铜盆放回地上,掀开被子,把自己窝进了床里。 他拍了拍枕头,却没有立刻躺下,只是靠着床背端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柔声道: “出来吧。” “……”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别装了,我知道你进来了,”苗云楼微笑道,“我不会睡觉的,现在还藏著有意思吗?” “……” 屋内仍然没有人回应,连一声细微的响动都没有,苗云楼却丝毫不以为意,面上仍旧挂着笑容。 在门神的故事里,魏征在下棋的时候不慎睡着,错时斩了龙王。 【魏征不能睡着】,这句话警醒了昏昏欲睡的苗云楼,让他躲过一劫,及时点起了煤油灯 可这个故事还没完。 魏征睡着以后,换来的门神是秦琼,而307室门前的门神秦琼已经在线香的余火中,被烧瞎了眼睛。 苗云楼这个【魏征】无知无觉的睡了四个小时,秦琼被烧瞎了眼,在五点到九点的时候,307室的大门无人看守。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还有谁能拦住? “我最后说一遍,”苗云楼坐在被子里轻声道,“你现在出来,我可以和你好好聊聊,你就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苗云楼等了几秒,耸了耸肩。 “那好吧。”他道。 话音刚落,苗云楼突兀的伸手抓住床单,一把就要掀开。 而就在他掀开床单的同时,寒光一闪,粉饰出的太平瞬间被打破,一把匕首从床下猛地伸了出来,直直的刺向他! “嗡——!” 这一刀刺的毫不留情面,正常人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刺,在刀尖的反光面前,根本不可能反应的过来。 然而苗云楼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滞,他一手缠着被子将匕首挡格开,另一只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迅速伸向床下。 只听的一声惨叫,匕首“当啷”掉在了地上。 “让你出来你不出来,非要垂死挣扎,那就不好意思了。” 苗云楼笑了一声,右手青筋暴起,拽着脖子猛地一扽,床下的人毫无反抗力的被拉了出来! “你没有求饶的机会了,”苗云楼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笑道,“我数三二一,告诉我你为什么进来,你高兴的话,也可以试试继续宁死不从。” 第494章 心肾衰竭,暴毙而亡 火光熹微,阴影憧憧,苗云楼眯眼微笑,这句话说的阴森恐怖至极。 他的眉眼原本就狭长发邪,配上苍白的面色,乌黑的长发,显得整个人不仅阴翳可怖,甚至有种鬼气森森之感。 那人被他扣在床边,“呵呵”的拼命扣着苗云楼的手,来回扭动着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苗云楼冷笑道:“趁着门神被破坏偷偷进来,还能在床底下藏这么久,你不只是想要我的命,还想要别的吧?” “呵呵……呃……!”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这人相貌平平、毫不起眼,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头发一眼看过去却仍然是乌黑一片,显然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和居民楼老板那个汉尼拔不一样,这个中年人实在是太普通了,扔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甚至还有些面善。 苗云楼甚至看不出他有什么诡异之处,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不是被逼着来的,会不会只是幕后黑手的傀儡, 他心中思绪一转而过,面色不变,掐着脖子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沉声威胁道: “你也看到了,你那点小动作根本伤不到我,挣扎也没有意义,现在跟我和盘托出,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说!”苗云楼冷声呵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呃——呃呃——!” 然而苗云楼的恐吓没有一点作用,中年人听了居然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甚至不顾自己被掐住的脖子。 很快,他整张脸都开始发青,哪怕在昏黄的火光下,面色都显得格外惨白,甚至像是死人一样。 “呜呜呜……呜呜……!” 苗云楼见状啧了一声。 第569章 再这么掐下去,估计人真要被掐死了,到时候别说问出点什么了,他都要报警了。 硬的不行来软的,他就不信这人就那么想死。 苗云楼手指微松,松下去三分力道,冷硬的眉眼也跟着松了下来,俯下身“嘶嘶”的蛇吐信子,轻声道: “其实我也不想当杀人犯,我就是来借宿一晚的,又不是什么修罗恶鬼,你没必要跟我死撑下去吧?” “其实呢,我这人很讲道理,你是吓到我了,我才会反应这么激烈的,”苗云楼话音一转,给了一棒子又喂给人一颗甜枣,“不如这样吧。” 他循循善诱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你也冷静一下,我给你收拾好自己的时间,等你想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 “——不。” 那人从发青的嗓子眼里吐出一个字。 苗云楼:“?” 苗云楼:“我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来干啥的,我就放了你,我也不会杀了你,更不会掐死你。” “我不——。” 那人又多往外吐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字,整张脸涨青发白,居然还带着一丝宁死不屈的倔强。 苗云楼:“……” 苗云楼:“??” 苗云楼闻言眉毛抽搐了一下,大脑死活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什么意思,连手指都微微放松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秒钟之前是他乖乖躺在床上,被人刺杀吧? 怎么这人主动的潜入他的房间,主动趴在床底下,主动出刀试图杀死他,现在还一脸倔强的跟他玩舍身抗供? 这人精神分裂怎么比他还严重?? 苗云楼都气笑了,直起身子,收回手随意一捋头发,一摊手质问道: “是我逼你来我房间里当变态偷窥杀人狂的吗?” “你自己想弄死我,我只是正当防卫,想问清楚你究竟为什么害我,对不对?” 苗云楼道:“你要么破防跟我对骂,要么给我大吐一通苦水求帮助,你假装什么严刑逼供宁死不屈呢?我是强/奸犯还是国民/党??” 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苗云楼越说火气越大,不由得伸手往前一戳,激动道:“你这人——” 他话刚开了个头,被他从床底下拽出来这中年人对上苗云楼那人身攻击的一指头,忽然抖了一下,往后一缩。 “……” 苗云楼要骂出口的台词一顿,对上他迅速开始上升水位的眼睛,心中警铃大震,顿觉不妙。 然而还没等苗云楼上手阻止,就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愣愣的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的盯着地面,肩膀耸动一下,下一秒,就开始嚎啕大哭! “有本事你掐死我!”他两只手捂住脸,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反正我已经死了,你有本事就再弄死我一次,我也想看看鬼还能怎么死!” 苗云楼:“……?” 苗云楼道:“你说你是什么?” “凭什么……呃!活着的时候挨欺负,死了变成鬼还要让人掐脖子?” 中年人完全无视了苗云楼的话,像装修队住进嗓子眼里一样,指缝水龙头一样滋滋漏水,继续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我就想回个家,我有错吗?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我连报仇都没想过,就想回床上睡一觉,结果连自己家门都进不去!那破门神比鬼还凶!” “好不容易那门神工伤住院了,换了个爱睡觉的看门,我刚一溜进去,就看见我屋子里有人!有人!!房主一换我连床都睡不了,只能睡床底下,睡床底下还要被人拽出来掐!!” “……”苗云楼道,“那你干嘛拿刀杀我。” “那是刀吗?!!” 中年人满脸涕泪横流,双手抓起地上的匕首,死死攥着在苗云楼眼前晃,吼道: “那是我的眼镜!我就想伸手戴上眼镜!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苗云楼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探头定睛一看,那居然真的是眼镜。 不知道怎么着,中年人手里的眼镜被撞碎了一个角,光线暗淡,那眼镜腿折起来的时候,乍一看还真像匕首在反光。 “……” 眼镜。 苗云楼吐了一口气,按了按太阳xue。 方才委肉虎蹊、鱼游釜中一般的危险处境,以及一系列的警惕、紧绷、处处疑心,在此时全部烟消云散。 他突然感觉心好累。 又是国外寓言故事,又是国内神话传说,算来算去,来来回回在脑子里走了八百个典故,最后从床底下捉出来个鬼。 还是个毫无杀伤力的衰鬼。 那他刚才那一通火力全开的软硬兼施是在干什么? 威胁一个死人要把他弄死? 他就说这人脸怎么这么白呢,居然比他还白,他还以为不会有人比他脸色更像死人了,原来人外有人,活死人外还有真死人。 苗云楼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一点点解开缠在一起的眉毛。 不急不急。 虽然没抓到幕后黑手的替死鬼,至少刚才死鬼的话里信息量巨大,他问清楚,说不定还能理清一些事情。 “你刚才说,你是鬼,你还是这间屋子的房主?” 苗云楼见中年人还在哭,把床单递过去一个角,微微一笑,心平气和道,“那你是怎么死的?” “呜……” 中年人情绪极其激动,缓了好一会儿,才抱着胳膊,耷拉着脸抽抽噎噎道: “就是被这房间克死了嘛……” 被房间克死了? 苗云楼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你跟这房间犯冲吗,房间里还有其他鬼?” “不是哇,”中年人莫名其妙道,“这里只有我一个鬼,我变成鬼,就是被克死了嘛。” 他嘟囔了几句什么,见苗云楼还是一脸困惑,咂了咂嘴,拍着地板道:“哎呀,就是风水啦,你懂不懂?” 苗云楼道:“我当然知道。” 风水风水,风就是元气和场能,水就是流动和变化。 风水本为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也叫地相,古称堪舆术,比较完善的风水学问兴起于战国时代。 古人认为,人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也是人的一部分,那么在进行宫殿、住宅、村落、墓地的选址、座向、建设等方法及原则的时候,自然也可以通过一些调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苗云楼对风水,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 他相信一些选址和家具摆放的确可以从环境上影响一个人,谁要是天天把镜子放床对面的墙上,一起床就上演枕边有张脸,精神当然会受影响。 可是说风水直接克死一个人,这有点太过分了吧? “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是风水克死你的。”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对中年人道:“你有没有死亡记录,监控视频?行车记录仪?” 中年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有……有毛病?” 谁会录自己死的视频? 不过他说完,忽然又话音一转:“不过,我有个办法,能证明我就是被这间房克死的。” 苗云楼挑了挑眉:“什么办法?” 中年人没有直接回答,指了指这间卧室的窗户:“看到这扇窗户没有?这叫气口夺命之窗。” “这主卧的飘窗呈半开斜角,按照房间的排布,正对着居民楼老板的藏尸房。按《阳宅三要》,此乃‘尸气侵阳’之绝地。” 他又指了指床边:“窗外刚刚下过一场雨,此为水,床头摆着油灯,此为火,这是‘九幽离魂阵’,等水火交战,尸气必从窗隙渗入。” “你面白唇青、十指发黑,正是金气入髓、水气败肾的典型风水杀局表征,等亥时一过,必定引发心肾衰竭。” 中年人面色平静,声色幽幽,停顿了一下,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 “暴毙而亡。” 话音刚落,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 苗云楼慢慢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中年人转头看向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说谎,我就是这么死的,就在亥时,就在这张床上。” “我死了,”他轻声道,“现在是你住进了这间屋子里。” 这句话似低微轻叹,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滴水落入深潭中,顿时颤动着荡开层层波纹。 苗云楼心头一动,下意识向门外望去,只见墙上那老式挂钟的指针,赫然指向了十一点。 第495章 “我喜欢男人” “滴答,滴答——”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几乎是苗云楼看过去的下一秒,老式挂钟的分针,便停在了数字十二上。 “——滴答。” 亥时,便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现在十一点一过,风水杀局便再无扭转之机了。 苗云楼瞳孔微颤,心中重重一跳。 第570章 他面色苍白,隐隐透出一丝青色,抬眼茫然的望向中年人,四目相对见,忽然身形一晃! “呃……!” 苗云楼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倒在床上,手指微颤,紧紧抓住了床单,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啊,这……这么快?!”中年男人顿时大惊失色,“你别死啊,我还没给你拍死亡视频呢!” “不,”苗云楼眉头痛到皱起,隐忍的摇了摇头,喘息道,“我没事……” “不要逞强!” 中年男人抓住他的手,眼含热泪:“我知道这很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你……你叫吧,叫出声会好一些的。” 苗云楼摇了摇头,推开中年男人的手:“没有那么夸张,一点点痛而已。” “这么坚强?”中年男人潸然泪下,“你太勇敢了。” “没有,没有,”苗云楼叹了口气道,“是真的不疼,我只是有些委屈。” 他深深的呼了口气,重新直起身子,摊开手心递给中年男人,难过道: “看,你的眼镜片报复我,碎渣子崩我手心里了,我一个没注意往下压,划了一个大口子。” “你根本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残忍,”苗云楼道,“我暗恋的人完美的跟神仙一样,现在我手破相了,跟他都不配了!” “你看!”苗云楼又把手往前递了递。 中年人看了看那条一毫米深的伤口,伤口旁边连血迹都没有,又抬头看了看苗云楼。 中年人:“……” 中年人问道:“只有这里疼吗?” “嘻嘻。”苗云楼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 中年人彻底崩溃,跪在地上扯着自己的头发,用脑袋一下一下撞着地板,撕心裂肺的放声痛哭: “我在这里疼了整整三个小时!三个小时!我心脏疼的像一坨烂泥!十一点准时发作没有任何预兆,你凭什么??” “可能我比较不一般,”苗云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说不定这风水对我不起作用。” 他原本就不怎么信风水,如果说风水潜移默化的让人精神出问题,还算是有些说法。 如果说风水能让人准点爆发心脏病,那么等到凌晨五点,苗云楼绝不会退房,他一定要让女娲娘娘进来住一晚上再退。 况且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风水管用,或许房间里的风水也只对这个世界的人管用,对他这种外来者毫无作用。 苗云楼只是阐述一个猜测,然而中年人以为他是说自己牛逼到特殊。 他闻言猛然抬起头,双眼通红的发出一声爆鸣:“不、不可能!” “这风水阵阴阳调和的极其巧妙,若是女人住进来,必定因水气败肾而肾脏剧痛,男人住进来则会因火气攻心而心脏绞痛,无论男女老少都逃不过阴阳!” 中年男人死死抓着床单,悲愤道:“你凭什么能让风水不起作用?!” “我怎么知道?”苗云楼毫不关心的翘起二郎腿。 他又没死,没死不就完了,难道还要研究一下怎么样才会死吗? “……” “哎呀好了,其实你仔细想想,我没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苗云楼见中年男人一脸要二度死亡的预兆,伸手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安慰道:“活人更有用嘛。” “你看,我还活着,就可以帮你料理料理身后事、报报仇什么的,你要是有什么未能完成的心愿呢,我也可以帮帮你。” 虽然中年男人一开始就被他误会是杀手,两个人除了误会堆砌出来的压倒性互殴,基本没有其他的交流。 可不知道为什么,苗云楼在看到他的第一面,就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 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值得他信任。 他是一个好人。 苗云楼觉得给一个好人报报仇也不错,就当他这个外来者积福,为这个世界做的一点好事吧。 反正他要一直留到凌晨五点,现在刚晚上十一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不可能——” 中年男人压根没听苗云楼在说什么,神色已经恍惚了,整个人魂不知道飞到哪儿去,喃喃道: “明明房间里的风水这么凶,你怎么会没反应?你刚还说你有喜欢的姑娘,说明你没有断绝七情六欲,仍在三界之内五行之中啊?” 苗云楼纠正道:“我喜欢的男人。” 中年人点点头,重复道:“你喜欢的男——” “?” “等一下,”中年人紧急刹车,“什么是——男人?” 他迎上苗云楼的目光,后者疑惑道:“男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男人啊,我刚才也没说我暗恋的人是姑娘啊。” “我喜欢男的。”苗云楼微微一笑。 中年人:“……” 中年人:“哈哈,同性恋。” 他抬起头望着苗云楼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释怀一笑,摇了摇头。 是同性恋啊。 怪不得风水克不到呢。 风水讲究阴阳映射,凶宅也是通过映射的模式放灾于人。 可是同性恋从某种意义上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眼前这位暗恋男人的青年没法真正映射阴阳,风水自然克不到他。 哈哈,真是不巧呢。 他怎么就是天生的异性恋呢? “唉,”中年人从地上爬起来,神色自如的盘腿坐下,声音很低,“中药喝少了。” 他咳嗽了一声,对苗云楼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个微笑,手指略微尴尬的扣了扣地板,小声问道: “那个,你刚才说能给我报仇……现在活动还有吗?”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苗云楼坐在床上,听中年男人讲了一个相当悲惨的故事。 中年人告诉他,自己来这里住,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是做渔船门帘生意的,生意一开始还算不错,能养活一家老小,后来却是越做越差,甚至连口饭都混不上。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手艺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有天晚上出了一件波及无数人的诡异惨剧,牵连甚广,无人敢谈。 那天之后,水路被彻底的禁封了。 水路被封,渔船自然也用不了了,他只能拿出做门帘的手艺给人家做别的布,却仍然于事无补。 渔船的门帘在江上行船,需要遮风挡雨,和织一般的布匹手法不同,更费工夫,造价也贵。 中年人转行之后,比不上那些做布匹成熟的工匠,即使亏本降价做生意,也因为工时太长,没人愿意花钱等那么长时间。 “那时候我每天只有一个馒头,就着江里的水咽下去,江水冰凉,还有沙子,刀子一样割嗓子,我还得往下吞。” 中年人低声道:“我以为我就要饿死,或者沦为乞丐讨生活,忽然有一天,我织布的时候,冒出来一个灵感。” “没有人找我织布,是因为我做的太慢了,如果我想到一个方法,能一劳永逸的加快织布速度呢?” 如果能够加快织布速度,凭藉他比其他布匠更精细的手法,必然能再抓住客户。 中年人也是个奇人,他很老实,换句话说是脑子不灵光,可再换句话说,这就是执着和认真。 他仔细观察织布的手法,自己在道边捡木头,带回家雕刻,过了一个礼拜左右,还真让他研究出一些门道。 寻常人织布,无非是把竖着的线挨个摆在凹槽里,再用手来回穿针引线,用横线密密织起那些独立的线。 这样来来回回的用手穿引,若是布小就算了,如果是大块布匹,就要织布的人左左右右来回移动,进度极为缓慢。 而他织渔船上的门帘,不仅要做半人多高的布匹,针脚更是比寻常布匹细密无数倍,不仅费时费力,还弄得他眼酸背痛。 “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非要人在旁边来回动弹,”中年人道,“为什么不、不可以是两边放一个东西,仿真人手左右穿引呢?” 这个灵感一旦迸发,顿时不可收拾起来。 中年人看到了这其中的希望,弄来许多废木头,废寝忘食的在屋子里拼凑,慢慢的终于摸索出了眉目。 而就在他要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却因为将近一个月没有开工,交不上租税,被人狼狈的赶出茅草屋。 他握着接近完工的木头块还有仅剩的一些钱,走投无路之时,忽然看到了福昌大厦的标牌。 中年人叹了口气:“我想着租个几天,把那东西研究出来就好了,当时看到租金还心中窃喜,觉得很便宜。” “没想到那可恶的老板,居、居然卖了我一间凶宅!” “我刚住一晚上,就被风水克死,”中年人低下头抿了抿唇,声音很小,“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第496章 以毒攻毒顶一顶 苗云楼听完后点点头,叹了口气,点评道:“真的很悲惨。” 第571章 “我不是说你的故事悲惨,”他叹气道,“你的故事很朴实无华,就是太朴实无华了,所以显得你死的冤枉的很悲惨。” 在江岸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就连乐于助人的尹晦明,心里都有一股狠劲儿。 尹晦明要是沦落到中年人这个地步,苗云楼用脚指头发誓,他绝对要带着胖子和齐融一起,连抢带报复的先混口饭吃。 女娲娘娘就更不用说了,她如果被人赶出屋子,先不要说是谁的错,她能当场冷笑一声把人眼珠子扣下来。 而中年男人却实在是太老实了。 水路被禁封,就静静地转行;赚不到钱,就静静地准备饿死;被人赶出屋子,就静静地换个地方住。 不是说老实不好,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合情合理,合法合规——前提是要有法可依,有理可论。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杀人甚至都不需要有一个理由。 当你用正常人的规则要求自己,而身边的一切却连活着的资格都不给你的时候,除了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关键是你变成鬼了,居然还那么惨,”苗云楼啧了一声,难以置信道,“别说吃人的厉鬼了,你会吓唬人吗?” “……” 中年人没有回话,只是发出一声绝望破碎的呜咽。 他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此时坐在地上看起来宛如风中飘荡的落叶,在半开窗户吹进来的水汽中双目无神、瑟瑟发抖。 “唉,没事。” 苗云楼随手从窗边拿来一杯水,放到中年人面前,安慰道:“你死都死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嘛。” “既然你都把故事讲给我听了,那我也信守承诺,按照之前说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苗云楼跃跃欲试道:“把你那个仪器做完吗?” “……” 中年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却是慢慢摇了摇头。 他垂下头,低声道:“其实……我、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死了,也不用为饿肚子奔波了,织布的东西……也算了吧。” “我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该怨谁。” 水路被封、渔船销毁,连带着他没了吃饭的门路,该怨谁呢? 他至少还捡了一条命,那一场惨案中死不瞑目的尸体不比他更该怨、更该恨吗,他难道要去怨这些人,怨他们不该死吗? 转行做织布工后无人问津,他几近饿死,又该怨谁呢? 旁人做的比他快、比他便宜,哪怕质量差点,在贫民百姓家也是一样的用。 没有人和他进行不正当竞争,是他自己招不来客户。难道他要去怨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百姓,怨他们不肯瞎了眼聋了耳朵,来买自己的布匹吗? 更不用说被人赶出茅草屋。 是他自己交不上租金,是他有错在先,他不喝西北风就是要屋主冻死在外,难道怨屋主不肯做菩萨佛祖,把屋子白白给他住? “算了吧。” 中年男人握住苗云楼递过来的水,手指紧了紧,又慢慢松了下来。 他重复道:“算了吧。” 既然是他时运不济、技不如人,何必想方设法的迁怒于人,让自己陷入不忠不义不爱不仁的境地呢?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多喝两口中药了,”中年男人怒道,“谁知道调理调理还能克凶宅?!” 他嘟囔道:“或者当时穷困潦倒的时候,去庙里找个神仙拜一拜,供奉供奉哪路佛祖菩萨,说不定还能有点救。” 中年男人说着说着就在那里悔不当初,手里攥着水杯子,眼泪往里面扑簌簌的滴滴答答起来。 苗云楼在一旁听着,闻言却是忽然心头一动。 ——供奉供奉佛祖菩萨? 观世音菩萨是菩萨,法力无边的仁慈神仙也是菩萨。 俗话说信仰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俗话还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既然知道神仙的品格高贵,又想拉中年男人一把,为什么不把他拐进来信奉神仙? 或许他这样为神仙慢慢积攒出信徒,神仙的力量就会更强大,那只找不到的眼睛也能重新长回来呢? 苗云楼突然伸出手,一下夺过中年男人手里的杯子:“诶,你等一下。”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拽,只好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哭、哭也算时间的吗?” “哭管什么事?得干啊!” 苗云楼吧嗒吧嗒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中年男人的脸扭过来,催促道: “你刚才说了一堆不怨不怨的开解自己,可是其他人就算你不怨,你总该怨这福昌大厦的老板吧?” 他认真道:“这个奸商把你骗进凶宅,让你暴毙而亡,你不怨他吗?” 中年男人闻言面色一动,很明显被苗云楼有些说动,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半晌小声道: “可是万一他也不知道这是凶宅呢?就算他知道,这也是我自己主动住的,不是他杀的我,我报复他……这不好吧。” 苗云楼闻言一笑:“你真以为是凶宅把你给克死了?” “什么?” 苗云楼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忽然站起身来,把那杯水拿起来晃了晃,歪头盯着水杯的反光。 杯子里的反光泛着瘦骨嶙峋的冷色,映照出身后半开的窗子。 窗外的雨已经不下了,外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对面的房间仍亮着灯,泛着一圈一圈昏黄的暗光。 “风水风水,风水是自然形成,可人研究出风水,是用来给人用的。” 苗云楼盯着水杯,轻慢道:“这间房正对着居民楼老板的藏尸间,窗口半开,屋内点火屋外大雨倾盆,你以为这是风水?” ——这分明是一个逻辑缜密的杀人凶手。 “这间屋子的窗户向内半开,雨下大的时候,水必然会溅到窗内,”苗云楼道,“你进屋的时候,窗下是不是遍地水渍?” “是……是啊。” 中年人道:“这不正是水火相冲,导致肾脏衰亡吗?” “水怎么会让你肾脏衰亡?”苗云楼闻言一笑,“毒才会啊。” 他手上的水杯是从窗边拿过来的,杯子摆在窗沿上,下午时分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大雨,杯子里自然装满了水。 傍晚雨停的时候,苗云楼瞥眼看过,杯子里的水是满的。 而他屋里点了一夜的油灯,先前又烧过火盆,屋内燥热到发干,现在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苗云楼手指拈着水杯,递到中年男人面前展示:“看到了吗?” “这里的水□□燥的火气蒸发,已经快见底了,等一晚上过去,必定只剩一个干底。” “这些水被蒸发到空气中,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还能去哪儿呢?” 苗云楼眯起眼睛,顿了一下,半晌笑道:“自然是被你呼吸之间,缓慢纳入耳鼻口喉中,再一路向下,一路向下——” “——最后呢,进了你的心肝肾脏,让你暴毙而亡。” 他说话向来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犹如银针一般,颤也不颤,又轻又细的直入骨血。 中年男人闻言,却是浑身巨颤起来,手指剧烈发著抖,下意识开口急促道: “可是雨水怎么能——?!” ——他倏地住了口。 当然,雨水当然毒不死人。 可是这间屋子窗户的开口正对着居民楼老板的藏尸房,相隔不过半米远。 只要一架梯子,一瓶毒药,一个空杯子,一场盖过一切罪恶的瓢泼大雨。 在雨水的掩盖下,杯子里的水变成了毒药,被燥热的空气一点点舔舐干净,又被人一无所知的吸入肺腑。 中年男人远远望着窗外的灯光,双目直直发愣,喃喃道:“居然是他……” 居然是他。 他和居民楼老板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却被这么一个陌生人,用如此心思缜密的阴毒手段害死。 苗云楼也望向那间屋子:“他很聪明,你觉得自己是被风水害死,因为他在这间屋子里留了痕迹,告诉你,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望着里面粼粼晃荡的冷光,不由得莞尔一笑。 “真是小看他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汉尼拔,没想到还能想出这种办法,”苗云楼自言自语道,“把汉尼拔本土化,是个欣贵人。” 不过这样也好。 中年男人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必然要复仇。 还有三四个小时,他给中年男人报仇、给神仙招一个信徒、把复活人参拿到手,一箭三雕,时间刚刚好。 苗云楼琢磨了一下,幻想神仙听闻之后惊讶的神情,顿时心花怒放,转头望向中年男人。 “怎么样,滴滴代打服务现在仍然有效,”他眨了眨眼,“要不要我帮你?” 中年男人仍然坐在地上,终于知道真相,这时候反而不抖了。 他方才望着窗口,不知道想了什么,闻声一转头,却望见苗云楼手里还端着水杯,顿时吓的破防大喊道: 第572章 “你干什么?快……快放下!” “没事。” 苗云楼一笑,翻手举起杯子,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咽了下去,喝完便随手扔在地上。 “这杯里没放毒药,”他随意道,“我是同性恋,喝中药喝的百毒不侵,以毒攻毒顶完了。” “……什么?” “没什么。” 苗云楼微微一笑,掠过了让老板放弃下毒的朊病毒对话,伸手摸向腰后,无声无息的勾出一把小刀。 他转着小刀问道: “你是想就这么憋屈成一团死鬼走开呢,还是赞美我们完美的神仙,再让我们完美神仙的第一绝美信徒给你报仇?” 第497章 鬼没有脑仁 “咔哒。” 老式挂钟发出一声轻响。 凌晨两点。 窗外厚厚一层黑云深处裂开,漏出被雨水浸泡到发毛的月亮,把整个福昌大厦都浸在湿漉漉的昏暗之中。 老榕树蜷在夜色暗沉的阴影里,树叶吸饱了雨水,风掠过时,尖端滴落的水砸中楼下的遮雨棚,震颤声在深巷里荡出阵阵涟漪。 “哗啦……哗啦……” 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暗色中,只有一抹亮光隔着一层窗户,还突兀的幽幽立在其中。 苗云楼睁着漆黑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一抹亮光。 他把刀好好别在腰间,左手按着窗台边沿,右手捏着用碎玻璃做成的简单望远镜,猫甩尾巴一样蹲在窗台上。 夜里起了风,风把他暴露在窗外的乌黑长发吹乱,丝丝缕缕的在月色下晃荡,分割着夜色。 苗云楼被冷风裹挟在其中,犹如一只幽魂夜鬼,任由长发在风中摇曳。 “还行,能见度不错,”他捏着简陋望远镜挡在眼前,眯着眼往外看,喃喃道,“对面屋子里没有反光,屋里也没人。” “看来居民楼老板今晚上没关窗户呀,”他挑了挑眉,“估计又去嚯嚯不知道哪家住户了。” 真是天助我也。 苗云楼心道。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神仙的个人魅力,感谢我妈把我生的这么美貌帅气惹人爱,口才好到素未谋面就让人成了神仙信徒。 几乎是刚一听说有位完美神仙,可以大慈大悲成为自己的人生指路明灯,中年男人便忙不叠的答应下来。 他甚至都没问——神仙明明见都没见过他,没供奉没跪拜磕头,连个石像都没露面,怎么给他报仇? 怪不得都让人害死了,也只是变成了一个温良好鬼。 太老实了,换句话说,太好骗了。 多好呀,苗云楼心说,居然遇上了我这么个不图钱不图色的好人。 苗云楼可不愿意骗老实人,他都把神仙的名号报出来了,当然要尽心竭力、尽己所能的把这件复仇大事办好。 现在看来,这复仇计画的第一步,就很是成功啊。 苗云楼莞尔一笑,扒在窗台上探出头去,半个身子都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摆尾巴:“哎呀,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被他盯上了。” “当然,也无所谓,反正倒霉的不是我们。他不在,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你准备好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话,简陋望远镜飞快往后一旋转,探照灯一样打在屋内某鬼魂——一个白色条条球上。 苗云楼:“……你在干什么。” 此白色条条球顿了一下,终于努力从某条白色缝隙中艰难探出一颗年过半百的头颅,这才微微初具人形。 “不、不是要伪装一下吗,”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嗫嚅道,“我看着屋子里好像只有床单能用,就用了一下……” 苗云楼点点头道:“你伪装。” “你在晚上,连水面反光都没有的晚上,穿白被单伪装,”苗云楼一字一句慢慢道,“我斗胆揣测一番,你是要装鬼吗?” 中年男人闻言眼前一亮:“是、是的!” 苗云楼又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问他:“那你现在是什么呢?” “是死人,”中年人很快回答道,“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是鬼,”他挠了挠头,“嘿嘿。” 最后一个嘿嘿带着三分羞涩,两分不好意思,五分被自己里逗笑的趣意,十分的缠绵悱恻。 苗云楼:“……” 苗云楼:“我们再重复一遍任务计画好吗?” “没、没问题!” 中年人闻言手忙脚乱的把自己从白色条条球里拆出来,信心十足道:“你刚才说你不能离开这个屋子里,让我顺着绳子爬到对面屋里。” “我进屋之后把居民楼老板藏尸房里的毒药翻出来,全都洒在地上,然后拿墩布把地拖干净,务、务必做到每个地板都落实到位!” “非常好。”苗云楼微微一笑。 他欣慰道:“我原本还担心你去世的时候,屋里太干燥。不仅蒸发完玻璃杯里的水,还把你大脑里的水分也蒸发干了呢。” “哈哈,现在看来不用担心啦,”苗云楼道,“你脑子里的水还挺多的。” 中年男人闻言抿唇腼腆一笑,小幅度扣了扣脸,还挺高兴:“嘿嘿,那是。” “来。” 苗云楼拽起窗户,手上扯着一根绳子,拍了拍窗台,示意中年男人上来: “你是鬼,不用考虑重力问题,把绳子在腰上绑好就行了,我在这里远远盯着你,有问题就扯三下绳子。” “到了时刻注意周围,一会儿记得头朝下飞过去,”苗云楼把绳子另一头递给中年男人,叮嘱道,“漏漏水。” “嗯嗯!”中年男人回答道。 他从苗云楼手里接过绳子,把绳子小心翼翼的系在自己身上,随后笨拙的爬上窗台。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睛里映照着对面窗户里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跳跃着发亮。 “我……我过去啦。”中年男人盯着两个窗户中间深深的巷子,慢慢松开了手。 他在屋子里蜷缩着的时候,就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两样,甚至还要更平平无奇一点。 看不出他是鬼,更看不出他已经死了一次。 可当中年男人颤颤巍巍的迈开腿,飘向空中的时候,就显露出一种活人做不到的轻盈和飘忽不定。 活人是沉重的,被贪嗔痴怨憎恨拉着拼命往下拽,被三两碎银拖累着艰难前行。 鬼不一样,鬼没有脑仁组织。 如果无法伤人,鬼更像是一团会说话的空气,可以在屋子里高高兴兴的聊天,也可以在外面被风一吹散成碎片。 苗云楼蹲在窗台上,盯着那个近乎透明的发白背影,看着他在空中被风刮的飘飘摇摇,忽然道: “小度小度。” 【我在】 “你之前说,等我拿到百年人参,才能知道要救的人究竟是谁,”苗云楼道,“能不能通融一下,这就告诉我呗。” 【尚未达成前提条件——拿到百年老参】 【百年老参的参根须缠着将死之人的魂魄,取参者须在“福昌大厦”307室内守夜至五更天,直到天色发白,方可离开,离开后将被告知此人——】 “哎呀好了好了,”苗云楼赶紧喊停,“叫你小度,没让你背百度百科。” 他看着艰难爬上窗沿、回头朝他兴奋招手的中年男人,脸上牵起一个笑,也挥了挥手。 “我只想知道,我要救的人究竟是谁。” 苗云楼一边朝对面配合著挥手,一边低声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救他救的很亏心啊。” “万一他是个什么恶贯满盈的坏人,我助纣为虐了怎么办?” 【本系统挑选的是命不该绝的好人,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等到任务完成,你自然会知道他是谁】 “啧,怎么那么武断,你就知道他就是好人?” 苗云楼不认同的皱起眉毛,试图跟小度讲道理,据理力争道:“没有人是绝对好绝对坏的,你看那个关风屠还做过好事呢。” “你要从不同视角来看,就比如这个要救的人,他小时候肯定踩死过蚂蚁,对蚂蚁来说他就不是好人,是不是?” 【是吗?那你也可以选择不救他,反正不救他死的不是我】 “……哈哈跟你开个玩笑嘛。” 苗云楼眉头立刻松了下来,捂着嘴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嗔道:“你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太不禁逗了,真是的。” “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了,多大点事。” “那什么,”他问道,“你们这个住一晚上换人参的活动还有第二根半价吗?” 【……】 多余的声音微微一晃,消失在空气之中。 苗云楼耳边寂静一片,只剩下深夜的风声,湿漉漉的舔舐着冰冷的面颊。 他摇了摇头,在窗台上盘腿坐下,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上仍然稳稳牵着绳子,小声嘀咕道:“开个玩笑嘛。” 第573章 只是有点可惜。 他是真的觉得中年男人很好,很好很好,不应该当一个无牵无挂、飘飘摇摇的鬼魂,也不应该没有脑仁。 没有脑仁多可怜啊,苗云楼心想,会被欺负的。 眼前影子一晃,苗云楼手里的绳子被扯了两下,对面窗户里的人影站在屋内,朝他快活的挥舞着双手。 “都说了有危险再拽绳子,”苗云楼叹了口气,声音仅自己可听见,“脑仁,唉。” 他一边嘀咕,还是挥了挥手,又高举一只手,指了指屋里的地板,示意中年男人抓紧时间去干正事。 中年男人给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很快便在屋子里时隐时现起来,看样子正在专心致志的翻箱倒柜找毒药。 苗云楼盯着他忙碌的身影,无所事事的扯着绳子,感觉盘腿还是不舒服,干脆把腿抽出来,在窗沿上翘起二郎腿。 也不知道居民楼老板到底去哪儿了。 看他之前那副警惕的样子,对藏尸房里的东西应该相当谨慎,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凌晨两点还不在屋里,他…… 苗云楼神色一顿,思绪忽然断在了原地。 那稳稳散发著光晕的灯火,忽然在无风的室内,轻轻摇曳了一下。 第498章 不分你我,一模一样 盗墓开棺的传统里,有一条规矩,叫做鬼吹灯。 这条规矩是说盗墓贼进入古墓的时候,要先在东南角点燃一盏蜡烛,蜡烛不熄才能开棺。 如果古墓里的蜡烛突然熄灭,意思是墓主对你拿走的东西不满,这时必须要立刻将东西放回原处,磕三个响头后速速退出,不可再取一物。 此时室内无风,中年男人远在门口出,无知无觉、勤勤恳恳的拖着毒地板。 而摆在室内正中桌面上的油灯,却是轻轻一晃,火舌舔舐一瞬,很快回归平静。 苗云楼见状顿时心头一跳。 火光无风自动,这是……鬼吹灯? 在古墓里,鬼吹灯的意思是墓主不满,让盗墓贼好自为之。 现在居民楼老板的藏尸间里灯影摇晃,不就是藏尸间主人——居民楼老板要回来了吗?! 苗云楼心率一下狂飚起来,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不等从中选出最可能的情况,手上动作先行,飞快拽了三下绳子。 “走。” 苗云楼紧紧拽着绳子,另一只手对着倏地回头的中年男人比了个手势,迅速道:“赶紧撤。” 不管是不是鬼吹灯,火苗无风自动总归不是好兆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回来再说。 隔着很远,中年男人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只是转头望向窗口,不知道有没有看清苗云楼在说什么。 苗云楼只能通过中年男人往窗边走的动作,判断他看懂了手势,准备回来。 “还行,脑仁还能用,”苗云楼松了口气,盯着中年男人的身影喃喃道,“做坏事最怕灵机一动,特别容易出事——你怎么动了?!” 中年男人的确走到了窗户前面,然而他不仅没有立刻撤退,反而从床前拿起剪刀,一下剪开了腰间绳子。 苗云楼猝不及防手上一轻,拽着的绳子另一端骤然消失,差点从窗台上掉下去。 “你干什么?!” 他瞪着中年男人,急道:“拽绳子是有问题的意思,我让你回来!你剪绳子干什么?” 然而隔着十几米远,另一边的窗户还关着,中年男人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苗云楼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年男人剪开绳子,把腰间的绳子踢到床下,随后门口一动,下一秒门被人从外打开,有人从外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面色蜡黄,五官下垂,一双眼睛里充满红血丝,正是居民楼老板。 “哗啦……” 一阵风从门外偷溜进来,带起火舌震颤,油灯映在墙上,把居民楼老板的影子拉的扭曲不似人形。 苗云楼手指一动,下意识死死扣出窗沿。 他看着居民楼老板按着门一动不动,和中年男人面对面直直对上,面前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遮挡。 四目相对。 苗云楼用力闭上眼睛。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就不应该把中年男人单独放过去,他怎么能任由没有脑仁的鬼自由活动呢?! 他明知道居民楼老板是害死中年男人的罪魁祸首,两人一对上,中年男人肯定把持不住要亲手报仇啊! 现在怎么办? 鬼和人对打胜负几几开?汉尼拔对上没脑仁的尸体呢?欣贵人和齐妃战力怎么算? 苗云楼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在夜色中窒息,那潮湿的水汽几乎要把他溺死。 他深吸一口气,耳边静悄悄,根本不敢看屋内的情形,却仍然担心中年男人的处境,于是眼皮开了一条缝,悄悄往里看去—— 嗯? 屋内没有苗云楼想像中的尸山血海、人间惨案,反而洋溢着一片安宁和谐之气。 居民楼老板回身关上了门,随手柄沾血的外衣脱掉,便目不斜视的往床上走去。 中年男人也没有冲动杀人,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居民楼老板往床上一躺,不过片刻,就开始呼呼大睡。 从始至终,居民楼老板都像是没看到中年男人一样。 苗云楼见状一愣。 他眼神下意识往旁边一瞥,见火光跳动下,中年男人脚下干干净净一片,根本没有影子,忽然反应过来。 中年男人是鬼啊,他当然不怕撞上居民楼老板。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是不是窗户外面下雨湿气太重,把他脑仁蒸进水了? 中年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苗云楼的脸色,还上上下下的飘到窗前,扒着窗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苗云楼:“……” 苗云楼唇角一动,挂上一个温温柔柔的微笑,朝着中年男人挥了挥手。 “继续拖地,”他比了个手势,“按照原计画进行,赶紧弄死人完事。” 中年男人乖乖点点头,蹲在居民楼老板面前看着他,见他呼吸平稳,已经进入了沉睡,这才重新拿起墩布。 苗云楼制定的复仇计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和水杯里下毒蒸发相比,直接往地上泼洒毒药拖地,毒药挥发的会更快,这样用不了一个晚上,最多三个小时,居民楼老板就会暴毙而亡。 到时候中年男人报了杀身之仇,了却一部分执念,就能再度转世投胎。 也算是缓解一点他自己心底的愧疚。 【你为什么不让神仙帮他呢?】 “帮什么,”苗云楼道,“帮他转世成人,还是帮他无痛复仇?妈妈从小就告诉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怎么这么没有教养,肯定没有妈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神仙法力无边、慈悲为怀,你让他帮忙救活这个枉死的人,他一定不会拒绝】 “你就这么算准了神仙不会拒绝,算盘打的还真好。” 苗云楼冷笑一声道:“我想让你通融通融,告诉我要救的人是谁,你不说;我问你能不能再得一根百年人参,你说不能,现在倒是心疼起人来了?” “别见着谁好说话就欺负谁,”他眯了眯眼,漠然道,“ 我不会为此求神仙帮忙的,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掉眼泪,多恶心。” “……” 这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一点余地都没有,血涔涔的红字闻言一静,很快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苗云楼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继续翘脚坐在窗台上,看着中年男人忙碌的身影,心中却微微一沉。 他不是没想过去求神仙。 他知道,复活一个无辜之人对神仙来说算不上什么事,甚至是积德积福的好事,不需要他求,只要让神仙知道,神仙就会帮忙。 可是他不敢。 血色裹挟着硝烟在江面上翻滚,众人群情悲愤,对着神仙的方向叩头流泪,在石像面前发誓无以为报。 苗云楼远远看着,无动于衷。 他看着受人尊崇的神仙下凡,那副慈悲的眼睫如月光洒落人间,他心头一跳,冒出来的不是欣喜,是恐惧。 神仙降生在人世间,究竟是不是好事? 如果不是,这些百姓的命为什么下跪?若不是神仙慈悲,他们的命早就没了,是神仙从血水般的江岸里把他们捞了上来。 而如果是,这些百姓怎么会这么快,毫无防备的走到血洗江岸的地步。 苗云楼不敢想下去,更不愿意想下去。 他只是从那时候起,心中隐隐落下一个念头,此后无论是什么事,都不再求神仙出手相助。 如果有无辜之人落难,苗云楼愿意舍去性命、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助,如果是他自己遇险,那他拼死也要杀出一条生路。 只是不要让神仙再沾染上血渍。 他愿意让神仙端坐高台,享万事香火,至于那些肮脏污秽之事,他愿意自己去做。 第574章 “哗啦……” 一声轻响唤回苗云楼的注意力。 他抬眼看去,只见中年男人已经做完了保洁工作,把拖把放到一边,擦了擦汗水,忽然走到床边俯下身去,几乎趴在了地上。 苗云楼见状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人看不见鬼,可绳子还没死,所以当时屋内有异常发生,中年男人第一时间把绳子剪切来扔进床下。 这样当居民楼老板进屋的时候,眼前就是一团彻头彻尾的空气,而不是一截绳子在空中飘荡。 现在中年男人大仇得报了百分之九十,准备把绳子捡回来重新缠在腰上,飘回屋子里休息了。 苗云楼看着中年男人撅起屁股,努力往床下够绳子,顿觉好笑。 都是鬼了,不用缠着绳子也能自己飘回来,还非要把绳子捡回来干什么。 “这屋里有没有吹风机啊,”苗云楼回身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的笑道,“等他回来我给他吹吹脑袋吧。” “蒸发一下水分,减减重。” 苗云楼仗着中年男人听不见,在窗台上来回玩“进水脑仁”的烂梗,眼神黏在中年男人身上,却见后者身形一顿。 什么意思? 难道变鬼之后听力变好了,苗云楼眉头一动,心说不应该啊,我开玩笑的,别真伤心啊。 “大哥,”他小声叫道,“大哥?” 没有人回应他。 隔着一层窗户,苗云楼看着中年男人整个鬼彷佛定在了原地,半晌,后背才微微一抖。 中年男人保持着那个滑稽的姿势,慢慢从床下退了出来,手臂微微扭着,还抓着床底下的“绳子”。 那“绳子”上面血色涔涔,在这潮湿昏黄的天色中,不仅没有凝固,还微微带著明媚的鲜红,向下流淌。 “滴答,滴答。” “绳子”吸饱了血,比先前从中年男人腰上剪切来的时候更粗了两三圈,毛躁的有些分叉,在绳子顶端分出五个下垂的分支。 血液就从分支上从顺如流的滑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流淌了一滴。 “……” 苗云楼死死盯着那根绳子。 他听见自己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砰躁动个不停,越跳越快,跳到最顶点的时候,停止了一瞬。 那根绳子被拿在手上,中年男人低头看着绳子,绳子也用五根分叉,冷冷的看着他。 这根断裂的绳子贴在中年男人抓住绳子的手臂上,如同两条蛇一左一右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一模一样。 第499章 “上刀山下火海” “啪嗒。” 有一滴被榕树叶片包裹的雨水,挣脱开束缚,从上面直直的掉了下来,砸在苗云楼的面颊旁。 苗云楼漆黑瞳孔微微一缩,面颊上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的脊背发寒。 那条绳子不是他在离开窗户前,拴在中年男人腰间的绳子。 那是中年男人的手臂。 手臂滴滴答答向下渗着血,大臂已经被撕开了一半,歪歪斜斜的耷拉着,垂在中年男人眼前。 中年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臂,几乎是反射性的抖了一下。 这条千疮百孔的手臂,是在他死后从尸体上撕下来的,并没有经受过“活生生”的虐待,死的很安详。 可是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复杂了。 那些敏感多疑的器官一股脑堆在肉体凡胎里,轻轻一碰就会受伤,总是时不时错乱短路,把事不关己的东西当做情敌。 明明是眼睛看到的血迹,一层薄薄皮肤下流淌的液体却也跟着感觉到灼热,烧灼着细细的神经组织,让大脑一阵剧痛。 中年男人胸口起伏一下,忽然向一旁抬起头来。 下一秒,屋内静静燃烧着的油灯,再次晃荡了一下,火舌无风自动的舔舐起来,躁动释放着昏黄的暗光。 然而居民楼老板已经入睡,门口没有人了再进来了。 “嗡——” 几乎是瞬间,苗云楼心头巨震!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抓紧了窗沿,就见中年男人站在原地,忽然伸出手,放在居民楼老板的脸上,轻轻按了下去。 “呜——!” 几乎是瞬间,居民楼老板就醒了过来,只觉得黑暗中有什么死死的按住了他的口鼻,巨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脸上青筋暴起,眼睛瞪的越来越大,奋力挣扎起来,那只手却不管他怎么甩,依旧紧紧的按住他,一点一点剥夺着他的呼吸。 “呜呜——呜——呜!” 居民楼老板也是个人物,睡梦中被人按住呼吸,几乎是几秒钟时间就已经清醒过来。 他手指发颤,伸向枕头下,一把拽出一盏斧头,猛的向黑暗中挥去,猛烈的左右砍了起来。 如果此时按住他的是个普通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定会被斧头砍中。 然而鬼是没有形体的。 中年男人铁箍一样的手腕牢牢的按在居民楼老板脸上,直到后者的脸已经憋成了紫红色,眼皮止不住的往上翻,仍然没有把手撤掉。 “哗啦!” 苗云楼身后传来一声震颤的响声,彷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房门外钻进来,一下一下撞着墙壁。 【警报!警报!】 【居民楼老板是福昌大厦的创始人,如果居民楼老板死了,整个福昌大厦里的鬼都会倾泻而出!】 【请立刻阻止居民楼老板的死亡!】 “哗啦——哗啦——!” 身后的撞击声越发猛烈,夹杂着错乱的机械声,一起挤在苗云楼耳边,一下一下捶着他的鼓膜。 而苗云楼恍若听不见一般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他抿着嘴唇,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一层玻璃之隔后,正捂住居民楼老板口鼻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身上正汩汩外溢出某种暗沉的黑气,黑气重刷着屋内的暗色,让火光忍不住退避三舍。 隔着几米的距离,苗云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双压着居民楼老板的手。 那双手很稳,很平静,没有丝毫颤抖。 他没有任何犹豫,他要亲手杀死居民楼老板。 【你不做些什么吗】 系统淡淡的声音幽魂般悄然而至: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走火入魔变成厉鬼了,等他杀了居民楼老板,外面那个追你的东西就会破门而入,你不出声阻止他吗?】 “我出声也阻止不了。” 苗云楼盯着中年男人,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要迎来一朵“烂桃花”的追逐,一句话说的四平八稳: “离得太远了,我见他他听不见。” 【你可以把匕首扔过去,砸在窗户上惊醒他,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把匕首扔了我怎么办?”苗云楼眉头一皱,立刻否定了提案,“一会儿脏东西进来,我用什么防身,用你的无能吗?” 【你不用和我耍嘴上功夫】 【再数十个数,居民楼老板就会窒息而亡,你也要跟着去死,你不觉得不值得吗】 “你是神仙吗,你凭什么定义值得还是不值得?” 苗云楼闻言不仅没有着急上火,反而笑了:“真有意思,你之前还劝我求神仙救活这位大哥,现在却为了杀他的凶手求情。” “居民楼老板害人的时候没人来劝,一个人被残忍杀害,又亲眼看到自己被吃的只剩残骸时,你倒出来问我值不值得了。” 他轻笑一声,伸手柄长发拢在耳后。 几根惨白发青的修长手指插在乌黑发丝之间,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眉睫下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瞳。 “值不值得……” 苗云楼微微探身,反手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在月色下冷冷的与他注视。 “我最讨厌人家问我这种问题,”他低着头,勾着匕首耍了个花样,“救不了别人的命,凭什么劝别人放下仇恨?我救不了他,让他痛痛快快啥杀个人还不行吗。” “另外,谁告诉你我打算跟着一起死的?” 苗云楼抬眼望向中年男人的身影,鼻子动了一下,轻轻舔了舔微干的嘴唇。 方才落在他面颊上那滴湿润的触感,已经在皮肤上慢慢干涸,凝结成另一种血腥的气味。 ——现在是凌晨三点。 还有两个小时,明确危险都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意外风险,虽然不确定性大大增加,但至少不用担心哪里漏了关键点。 他手里有匕首,体力恢复的刚刚好,一会儿中年男人报仇成功皈依神门之后,也能搭把手。 两个小时。 他拼的起。 “哐当——哐——哐!!” 身后传来一声声毛骨悚然的巨响,能轻易抵挡住诡物的大门,此刻已经扭曲到变形,歪歪扭扭的挂在门框上,发出悲鸣。 苗云楼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眉眼舒展,紧紧握着匕首,整个人几乎要一跃而起—— 第575章 中年男人忽然抬起头,和苗云楼对上了视线。 隔着一层玻璃,隔着湿漉漉的水汽,隔着满满一巷子的夜色,一个活人和一个没有脑仁的鬼对视。 活人看到没脑仁的鬼脸上亮晶晶一片,已经泪流满面。 苗云楼紧绷的动作顿住,见状一愣。 “哗啦……” 他身后的声响忽然停止,铁门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彷佛忽然想起来锁门的密码,咔哒一声,将恶鬼锁在门外。 中年男人周围萦绕的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身形一动,松开了手。 手松开的一瞬间,居民楼老板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弓,大口的喘了口气,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他满脸青紫,满头满脸都是汗,整个人几乎断气。 或者说他刚刚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再晚上十秒钟呼吸,就要翻着白眼死在床上,成为中年男人的新晋同事。 “咳咳……咳……!” 中年男人看着他呕吐一般撕心裂肺的咳嗽,慢慢后退几步,随后快步跑到窗前,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他就像出去的时候一样,轻飘飘、歪歪扭扭的向高处飞过去,只是少了一根绳子的牵扯。 “过来!” 苗云楼看着中年男人突兀的举动,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根本来不及想别的,下意识把手里的绳子扔出去。 “快点,我把你拽回来,”他迅速向外探身,同时手腕用力一甩绳子,“别让他反应过来!” 苗云楼甩的很准,绳子一下就缠住了中年男人的胳膊。 他迅速瞥了一眼远处的窗户,见居民楼老板仍然在疯狂咳嗽,立刻收回目光往回一拉,三下两下就把中年男人拽了回来。 “哎呀……!” 中年男人平安落地,只是在窗沿上踉跄一下,险些左脚绊右脚,直接摔成死鬼。 苗云楼顾不上扶他,先跳下窗沿,飞快把窗户拉下来,再跑去客厅拽着沙发垫摆上窗沿,用被子一盖,挡的严严实实。 随后他又不放心的贴着铁门听了一会儿,确认门外的东西确实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啪嗒。” 匕首被随手甩在床上,苗云楼三步两步走到中年男人身前,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哗啦一下弄得一团乱遭。 “我不明白,”他在中年男人面前走来走去,手指插在头发里,像一颗营养过剩的海胆,困惑道,“你怎么松手了?” “我……我下不去手,”中年男人哽咽道,呜呜咽咽缩成一团,吸了吸鼻子,“我没法把他弄死……” “怎么就没法把他弄死了??” 海胆闻言难以置信,看起来越发营养过剩,膨胀的像三只海胆黏在了一起,质问道: “他把你弄死了!先杀后吃!还把吃剩的胳膊藏在床底下等着下一顿吃!” “就差一步,就差半分钟!”苗云楼怒道,“就差半分钟一个杀人凶手黑心商贩和汉尼拔就死了!你怎么会下不去手呢?!” “可是还有半分钟,你就也要跟着死了,”中年男人又吸了吸鼻子,伤心道,“我不想让你也死。” 苗云楼一愣,所有要往外吐的话一瞬间全都堵在了喉口。 “我?” “是啊,”中年男人道,“你不是说你不能离开房间吗?他死了,你就住不下去了,你也要死。” “我想报仇,可我不想为了报仇害死别人,”他低声道,“你帮我,我也想帮你,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做。” 第500章 他只有一次机会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做】 这句话如同闪电一般,劈进苗云楼的脑海里,在那些精密而复杂的神经中拐了个弯,最后堵在他的喉口。 苗云楼低头看着中年男人,喉口动了动,咽了好几下,才把那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咽下去: “用不着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对我乳腺好一点就行。” “那种时候,你居然还能想到其他人……谢谢你,这情我领了,”苗云楼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过居民楼老板还是要弄死的。” 看这个居民楼老板连血迹都不清理的懒怠,很明显是一个吃人的熟练工种。 不把他弄死,别说中年男人心里过不去,连苗云楼都觉得实在太膈应人,跟这种呼吸同一片空气,传染朊病毒怎么办。 再说了,虽然中年男人投鼠忌器,隐隐有放弃复仇的想法,可苗云楼不想放弃。 杀死居民楼老板,其一是为中年男人还一个公道,其二是为福昌大厦的居客除去心头之患,其三,是为神仙。 他要为神仙积福祉,怎么能轻言放弃?他要让神仙另眼相待,怎么能畏缩不前? “我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才能离开307室,”苗云楼低声道,“别着急,等时间到了,我一定带你离开。” 中年男人闻言眼睛里闪过一抹光,静静地听着,又很快黯淡下去,低着头沮丧道: “可、可是我不能再过去了,他屋子里有东西能治鬼,现在他醒了,我再去会被发现的。” 苗云楼一摆手:“不用你来,他自己就会闻着味来的。” “居民楼老板没死,一定会去找你,他看到带血的胳膊掉在地上,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是谁来找他了,到时候他必然会关闭福昌大厦,一间房一间房来找你。” “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苗云楼叹了口气道,“不怎么办,没办法。” 他进入福昌大厦上楼之前,简单瞥过一眼楼道的布局。 一楼是居民楼老板的住处,没有其他人挤占,二楼和三楼一样,都是普通的居民楼,一层有十个房间。 然而这总共二十个房间里,也就只有不到十个房间的钥匙兜空着。 也就是说,按照居民楼老板差点在梦中被人暗杀的怒气值来看,大约最多二十分钟,就能查到307室。 他只是一个力气大一点的普通人,旁边跟着一个变异失败的鬼魂,等居民楼老板冲进来跟他拼命,十秒钟就能死给他看。 “砰——!” 苗云楼还没愁完,就被外面一声巨响吸引了注意力,脑海里的思绪顿时一断。 “砰——呃啊——砰砰!” 那巨响还夹杂着惨叫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彷佛是从脚下传来。 苗云楼警惕的和中年男人对视一眼,三步两步快步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看去。 福昌大厦楼道里没有灯,时间又已经入了夜,猫眼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漆黑。 然而藉着这股隐隐约约的声音,苗云楼依旧能在模糊的轮廓中,找到声音的来源。 是楼下。 有血迹在楼梯口下面蔓延开来,带着一股血涔涔的腥气,顺着门缝,慢慢爬进苗云楼的口鼻之间。 居民楼老板已经开始杀人了。 苗云楼闭了闭眼,转身对中年男人低声道:“他要来了。” “这么快?!” 中年男人闻言瞳孔一缩,明显慌乱起来,他混乱的抓了抓脑袋,忽然一把按住苗云楼的胳膊: “要不然还是我出去吧,他、他不一定能抓住我,我能跟他缠斗一会儿,就算抓住了,反正……我也已经死了。” “不知道鬼死了会变成什么,”他喃喃道,“至少比人死了要好一点。” 苗云楼看着中年男人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耳朵里仍然是一阵阵惨叫声,抿了抿唇,没有立刻说话。 他感觉到一阵不可思议的困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苗云楼慢慢问道,文本在他口舌间克制的翻滚,“我们只在这个房间里相处了两个小时,你就要为我去死?” “我哪里为你去死?” 中年男人闻言瞳孔巨震,话都说不利落了,震惊道:“我、我有老婆的,你可不要污蔑我。” “我只是觉得你很面善嘛,”他嘀咕道,“说不定你上辈子救过我的命?” “就因为这么一个感觉?”苗云楼重复了一遍。 他皱紧眉头笑了一声,一边笑一边摇头,笑着笑着,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情绪从心底升了起来。 有些人一辈子颠沛流离,惨死于旁人之手,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仍然压榨着自己源源不断的善意。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吃过苦,精米白面的养着,却不知道从哪里生养出如此可怖的恶意,不害人就活不下去。 那他呢? 他被人无缘无故的害过,也被人释放过没有来由的善意,他应该变成什么样子,才更符合这个世界的对错? 神仙呢? 神仙又是感受到了恶还是善,才会决定降入凡尘,不求香火供奉,只倾尽一切挽救世人? “等你出去之后,一定要远离水边,”苗云楼轻轻吐了口气,还是笑道,“你真的不能再伤害自己的脑仁了。” 第576章 “脑仁?”中年男人困惑道。 “没关系,没什么。” 苗云楼微笑道。 他抬起头,望着门外楼梯口处四散奔逃的血迹,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无畏无惧感,让他心底升出一个计画。 这个计画可能会让他受伤,最大的可能是会让他死,活下来的概率不大,可以说几乎为零。 可是他就想这么做。 苗云楼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这间屋子,半晌,长长吐了口气。 “捉迷藏,”他侧头看向中年男人,“玩过吗?” —————— “滴答,滴答。” 一夜的雨都凝结成水汽,覆在黑漆漆一片的福昌大厦里,在温暖室内与冷风穿堂的楼道里撞上,给房门覆盖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 一滴滴水从307室门上滑下来,顺着铁门一点点蹭到地上,蔓延出门下的缝隙。 这一滩水安静的平铺在地上,泛着冷冷的光泽,仰面注视着楼道。 在这一滩水的角落里,扭曲的楼道晃了晃,从被水面张力撑开的楼梯上,慢慢走来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手里拿着一把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正往楼上走来。 “呲啦……呲啦……” 等那个身影离近了,水渍镜面的反光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斧子。 铁斧尖蹭过台阶边缘,溅起几点火星,也往下滴着某种液体,粘稠而刺眼,顺着台阶往下滑。 那些血迹刚刚背起行囊离开家乡,并没有凝固在斧头上依依不舍,而是带着探究外界的新鲜,鲜红发艳的给台阶铺了一层红地毯。 血液下行,提着斧头的身影上行,红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他抬起脚,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啪嗒。” 身影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满是尘土的楼道地板上,隐隐约约的脚印——只有一排,匆匆延伸向远处。 ——屋里的人没有出来。 很好。 潜入他的房间想要杀了他,现在居然没有跑,还躲在房间里藏着,试图瞒天过海,装作无事发生。 非常好。 身影抬起头,顺着脚印继续往前走,脚印痕迹并没有吊人胃口,没有出现突兀消失的小说情节,而是端端正正停在了一间门前。 门上的秦琼门神像已经被烧出一个黑洞,只有一只眼睛对着来着怒目而视。 身影掀起眼皮,盯着铁门上挂着的显目“307”门牌号,半晌,斧刃在掌心转了个圈。 “滴答。” 血迹不再向外蔓延,顺着斧头,和那一滩凝视着天花板的水渍融合在一起,泛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 身影握住斧头,没有说话,忽然咧开嘴,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 307室内。 苗云楼的后背紧贴卫生间的墙壁,中年男人悬浮的飘在他肩膀上,老旧水管在两人头顶微微发颤。 卫生间的门已经被锁上,火苗也吹灭了,逼仄的空间里除了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咔啦……咔啦……” 苗云楼在一片死寂中,默默数着走廊传来的声响:钥匙串晃动声间隔四秒一次,鞋底与水泥地剥离时发出摩擦声,还有斧头拖过台阶时刮擦的金属锐响。 半晌,中年男人哆哆嗦嗦着手指,在镜面哈出白雾,歪歪扭扭画了个“3”。 这是居民楼老板已经上到三层的意思。 苗云楼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悄无声息的伸手摸向腰间别着的匕首,触碰到一片冰冷。 他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没能成功…… “咔啦——!!” 门外突然响起重物碰撞的闷响,整层楼的地板都震了起来。 苗云楼躲在卫生间里,距离门外只有一拳之隔,听到斧柄重重磕在307室的铁门上,发出一声破裂的巨响! 第501章 “你杀人好厉害!” “咔嚓——!!” 墙壁上的污渍应声簌簌落下, 在卫生间的管道里震出陈年老灰。 苗云楼被震了一头的灰心也跟着震了三震。 他顾不得抖落灰尘,顶着一头时尚奶奶灰,侧耳贴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一墙之隔外, 金属阀芯转动的吱扭声断断续续, 似乎是有钥匙插入了锁孔。 这声音与先前狂躁的金属碰撞声截然不同, 门内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是有人在尝试开门。 用钥匙……居民楼老板难道劈不开门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没有感觉到松了口气,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躁动。 他蜷缩着身子,努力把半边侧身整个贴过去,却听到一声放大数倍的硬纸撕裂声,随后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濒死的呻吟,铁门应声而开! “哐当——!” 铁门重重摔在地上, 震的玄关处地毯边缘翘起一角,露出下面发黑的血渍。 门框崩裂的声音透过震动传导, 重重擦过苗云楼耳际,震得他两耳发麻,大脑嗡的一声阵阵发痛。 苗云楼深呼了一口气,把耳朵从地震的余波中挪出来,死死咬住下唇。 他偏头蜷缩在卫生间里,透过卫生间门下的缝隙, 能看见斧刃拖在地上,折射的寒光一下下割断着视线。 “有门神拦着, 居然还能藏在这里……”门外厚厚的靴子底踢了一下地毯,低声笑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那个声音轻轻笑道:“我杀了这么多人, 还是第一个敢变成鬼来找我的,你比他们都厉害,呵呵……” “放心,”靴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找你……等着我。” 靴子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拖着寒光,消失在门缝里。 “……” 苗云楼闭了闭眼。 居民楼老板没有开卫生间的门,先去检查了客厅和卧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看来有一定道理。 然而他胸膛里那颗心脏,仍然跳动的毫无减缓的趋势。 因为血腥味在破门而入的瞬间,便已经席卷着扑面而来,哪怕带着血迹的凶器离开,也仍旧没有消散。 苗云楼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门口,余光瞥见镜子上浮现出一个“死”字,不由得心中一沉。 有人死了,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层的人,如此浓重腥臭的血迹,说明居民楼老板已经不顾一切的暴怒起来了。 他心中掠过一抹想法,在身侧悄无声息的比了个手势,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笑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声音彷佛一道惊雷,震的苗云楼头皮瞬间一炸! 苗云楼心中一跳,眼前忽的一黑,只见门外那双靴子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缝隙内,下一秒,门口顿时传来一声巨响! “咔啦——!” 几乎只是一下,卫生间的门就被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卫生间的木门和那坚贞不屈的铁门不同,苗云楼呼吸不由自主的停顿,眼睁睁看着在缝隙中,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探了进来。 “咔啦——咔啦——!” 又是几声开裂的重响,血腥气瞬间涌进浴室! 木门后的浴帘被整个扯落,廉价塑料环在地面弹跳,又被木屑压的喘不过气。 卫生间内洒进一抹若有似无的暖光,隐隐约约的黑影打在地上,卫生间简陋的木门被三斧头劈开,持斧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向内看去。 ——门内空无一人。 “滴答……滴答……” 水龙头没来得及拧紧,在死寂的空气中,若无旁人的一点点往下滴落着水珠。 苗云楼藏在暗处,屏住呼吸,盯着门外黑影,慢慢向卫生间内走进来。 那双厚厚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彷佛厉鬼在黑板上留下一道道爪痕。 拖泥带水的脚印从门口蔓延到浴室,在浴室里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门口,停在洗手池面前。 福昌大厦的卫生条件堪忧,卫生间也没有多大。 一个洗手池,一面镜子,一个马桶,一间浴室,开门看过去就能一览无余,除此之外再无藏身之处。 尤其像中年男人这样刚死不到一天的鬼魂,只能做到让人无法触碰,却做不到隐藏形体。 除非他和蚂蚁一样藏在地缝里,否则绝不可能一无所踪。 “……”靴子在洗手台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不在吗?” 除了滴滴答答的水龙头,没有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不会是逃走了吧,”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卫生间内,带着困惑的回音,“不对……福昌大厦已经封闭了,鬼魂一碰就必须显形……去哪儿了呢?” 他的视线在卫生间内缓慢的绕了一圈,扫过滴水的水龙头,停顿一会儿,叹了口气。 第577章 “算了,”居民楼老板道,“不在就不在。” 靴子停顿片刻,随即黑影一晃,从地板上抬了起来。 苗云楼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黯淡的卫生间内寒光一闪,一阵风声沉沉滑过,猛然砸在水龙头上的镜面! “哗啦——!” 霎时间,镜面如蛛网般从中间裂开数道痕迹,随后轰然碎裂开来! 镜片稀里哗啦的崩开,如同一片片不会融化的雪花,在洗手池上反射出道道璀璨阴冷的寒光。 无数只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映照在里面,弯起一抹笑意,齐齐冷冷的盯着破碎的镜框。 四目相对。 “你在这里啊。” 红血丝眼球动了动,往前凑近了一点,看着镜框内不停发抖的中年男人,轻声道:“为什么不掐我了?” “……”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浑身都在发颤,只是盯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面颊古怪的动了一下。 “不说话?”红血丝笑了一下,“你也会害怕吗,我以为你死过一次,已经不怕死了,所以才会猪油蒙了心,壮着狗胆来杀我。” “当然了,现在你还想壮起那颗狗蛋,鼓起勇气来跟我鱼死网破,是不行了。” 居民楼老板一边说,一边举起斧头,寒光在镜子碎片中一闪而过,反射出白昼一般的明亮。 “这一斧头下去,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机会再说话了。” “反正你也没什么话要说,”他对鬼魂道,“遗言就算了,再见。” 他举起斧头。 寒光没有丝毫拖沓,在空中停顿了一秒,就向破碎的镜框里直直劈过去。 时间彷佛在这一瞬间被拖出了无限的长度,中年男人一动不动,抬起头,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头颅顶上放大的刀刃。 寒光一闪。 “噗嗤!” 刺破血肉的声音在卫生间中清晰的响起,寒光穿破头骨、斩断神经,在血肉中穿行而过,最终被暗色吞噬。 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微微睁大,斧刃颤了颤,停留在了中年男人头颅之上。 “……” 居民楼老板没有动,中年男人也没有动,他和那双红眼睛对视一秒,随后抬起头,再次向上看去。 就在斧头落下的一瞬间,苗云楼倏地顶开管道,翻身一跃而下,膝盖重重压在了居民楼老板肩上。 他面色冷凝,微微眯着眼睛,乌黑长发垂在消瘦的面颊两旁,举起匕首手起刀落,没有丝毫停顿,一瞬间就插进来居民楼老板的头顶正中! “噗嗤——!” 又是一道血肉搅动的声音,匕首穿破头骨,已经嚼烂了血肉包裹着的脑髓。 “呃……!” 居民楼老板发出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嘶吼,带着愤怒到极点的尖叫,努力想要伸手往上抓去。 然而他的脑髓已经被匕首搅碎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伸到一半,便僵在空中。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苗云楼冷冷一笑,“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让你赶上了,怎么不说句遗言?” “呵……呵……!” 苗云楼见居民楼老板还在声嘶力竭的晃动着手腕,怕他和响尾蛇一样,被砍了头还能垂死挣扎动一动。 他眉头一动,眼见匕首深深没入,立刻撑着墙壁翻身跳下,顺势后踹,把居民楼老板一脚踢倒在地。 “砰!” 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居民楼老板头顶插着匕首,拼命睁着眼球往上看,血液却汩汩向外涌出,盖住了他最后的视线。 他在地上抽动两下,终于是一声不吭的垂下头颅,断了气。 “没砸到你吧?” 苗云楼没看地上,随手蹭了一下手上的血渍,皱起眉头,把中年男人从镜子里拉了出来。 他抱怨道:“都怪他,拿着个吓死人的斧头,弄得我只好让你先吸引他的注意力,再从通风管道跳下来杀人。” “你、你做的很好啊!” 中年男人看到地上居民楼老板的尸体,简直是药到病除,顿时腿也不酸腰也不抖了,兴奋的抓着苗云楼的手: “你杀人真是太厉害了,不仅杀人杀得利落,还能想到在他找到我这个注意力最松懈的时候跳下来,你、你怎么做到的?” “……”苗云楼,“可能是天生的吧。” 他看着活蹦乱跳的中年男人,眼底不由得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然而还没等他张口说些什么,脚下传来一声轻颤,两人瞬间住口,听见死寂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第502章 不听菩言,开了五荤 “啪嗒……” 熟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骤然炸响。 和脚步声一起开始来回震荡的, 还有如地震余波波及般抖动的墙壁地板。 铁锈味混着潮湿的气息在鼻腔里翻涌,天花板上的灰尘突然扑簌簌摇晃起来,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暗影。 走廊尽头传来水管爆裂的闷响, 混着某种湿哒哒的吞咽声, 像有舌头在舔舐墙皮。 “啪嗒, 啪嗒——” 中年男人还没从居民楼老板死亡的欢快中缓过神, 后颈突然被冷风扫过。 他本以为整栋楼的居民都被老板杀了个干净,闻声顿时一个哆嗦,打着颤问道:“什……什么声音?” “嗯?” 苗云楼眉头一动,竖起耳朵偏头向楼道,听到那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面色登时一变! ——靠。 真是高兴过了头,他怎么忘了外面还有这东西! 当时在楼梯上, 苗云楼忘记拽断三楼最后一根供香,这紧追不舍的恶鬼就缠上了他。 方才居民楼老板险些被杀死的时候, 它就迫不及待的想闯进307室杀人。 如果不是中年男人松手松的快,这只恶鬼早已经撞破铁门,进来把他吃干抹净了,现在居民楼老板当真死了,它自然彻底肆无忌惮起来。 “有脏东西来了。” 苗云楼眯了眯眼,听到那脚步声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啧了一声:“得了,出去再开庆功宴, 我们一起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把匕首从居民楼老板的头上扯出来, 在衣服上蹭了蹭,随手插进腰侧。 居民楼老板已经彻底咽了气, 尸体就在这里给福昌大厦当养分,就算是为那些无辜的冤魂同样报仇吧。 至于他是被那些冤魂吃干抹净,还是同样成为死不瞑目的厉鬼,苗云楼都不在乎。 反正,他要离开了。 苗云楼迅速拽住中年男人的胳膊,一把拉开铁门,在出门的最后一刻,转头瞥了一眼沙发上吱呀作响的老旧钟表—— ——五点零一分。 苗云楼大步迈出铁门。 【时间到!您可以自行离开307室了,奖励将在您离开福昌大厦之后发放!】 “往楼下跑!” 苗云楼一脚把居民楼老板的尸体踹开,和中年男人一起冲出门外,顺着楼道头也不回的拼命狂奔起来。 “哗啦……哗啦哗啦……” 福昌大厦的老板死了,福昌大厦也跟着骤然震动起来。 暗红色墙漆开始蜕皮般大块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无数指甲在水泥上生生抠出来一般可怖。 中年男人被拽着冲进楼道时,余光瞥见307室门缝里正汩汩往外涌着猩红泡沫,让整间屋子,都宛若一泡正在吐血的胃袋。 “呕——!”他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彷佛又死了一遍,“后……后面,有血——” “别管了!” 整面墙突然凸起人脸状的鼓包,苗云楼拉住他的胳膊,手腕一翻,眼疾手快的躲过一只从墙上伸出来的爪子。 “反正你都是鬼了,怕什么血?你身体里又没有,”苗云楼怒道,“快跑,别看了!” “呵呵……呵……” 周围两侧的墙壁已经扭曲起来,鬼影曈曈,蜿蜒崎岖的爬行着向两人靠近。 地面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血涔涔的晃着人眼球,在震动下犹如翻滚跃起的血海浪潮,呼啸着试图拦住二人去路。 苗云楼目不斜视,拽着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魂魄本人,掠过电梯井里的血盆大口,飞快冲下楼梯。 台阶上凝结的血痂被踩得噼啪作响,扶手栏杆不知何时缠满了头发。苗云楼的鞋底沾满粘稠血浆,每次抬脚都扯出细长的血丝。 而在他们身后,始终有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紧黏在掠过耳边的风声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啪嗒——啪嗒——!” 那声音和苗云楼的脚步几乎一模一样,始终保持着三阶的距离,每一步都准确踩在他落脚后的回声里,连步速的急缓都趋近一致。 如同猫玩老鼠一般,满怀着恶意。 苗云楼头也不回,一边飞快往楼下跑,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还想玩我?给你能耐的! 第578章 等他带着中年男人一起出了福昌大厦,飞奔着往神仙怀里一扑,到时候管你是十八罗刹还是红衣厉鬼,都给我去桥边上喝汤! “这边!” 中年男人吓成名画《呐喊》的鬼魂拽着楼梯,在苗云楼的指引下,云霄飞车一般转到了福昌大厦一楼。 一楼大厅的瓷砖地已经变成了冒着气泡的血沼,每踩一步都溅起腐肉般的碎块。 没有居民楼老板的福昌大厦几乎变成了一只脱轨的诡物,咆哮着要吞食活人的血肉。 苗云楼强忍着恶心,在心里默念着命难挣鬼难吃,带着中年男人一路飞奔到门前。 他望着门外隐隐约约的自然亮光,心跳骤然加速,却在摸到门口铁闸开关时,突然被一道如同金漆符咒的铁链绞住手腕! “嗡——!” 身后楼梯口传来清晰的吞咽声,脚步声骤然加快,像是有人含着满嘴血肉在笑。 那金漆符咒的铁锁缠在苗云楼手腕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将他和中年男人牢牢禁锢在地! “这是什么东西,”中年男人面色惨白,骇然道,“怎么会这样,为、为什么我们出不去?” “……” 苗云楼紧急刹住脚步,没有回话。 他死死盯着那道金漆符咒,脑海中骤然滑过一段几乎被自己抛在脑后的文本: 【楼口铁闸若浮现金漆符咒,需用广府白话念三遍《目连救母》戏文方可推门】 ——这是进入福昌大厦的第一条规则。 他在进入福昌大厦的时候,楼门口铁闸没有丝毫变化,苗云楼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清晰,玩弄老鼠的恶鬼露出来真正面目,裂开血盆大口,终于准备收割猎物了。 苗云楼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他盯着金漆符咒,用力闭了闭眼。 《目连救母》,他会背;广府白话,他也会说。 他在进入福昌大厦之前做足了准备,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出错。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念三遍《目连救母》这个第一条明确规则,没发生在进门的时候,却在他们即将离开福昌大厦的时候,骤然拦住了一条生路! 怪不得方才身后的恶鬼一点也不着急,怪不得它根本不怕两人跑出福昌大厦。 现在周围的黑影虎视眈眈,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念《目连救母》三遍的时间一刻钟都打不住,怎么可能来得及?!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骤然加快,带着某种极端的恶意和快感,贴近苗云楼被冷汗浸透的脊背。 苗云楼耳边充斥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将他整个人震的发起抖来。 他一动不动站在楼门口的铁闸前,脑海中飞快掠过无数种可能的方案,又被一道道滑过。 不行…… 想要摆脱身后的追逐,只有离开福昌大厦一条路。 可是离开福昌大厦必须解开金漆符咒,他现在念不来《目连救母》,还能怎么出去? 苗云楼面色苍白,额头上密密麻麻满是冷汗。 而旁边的中年男人已经吓得快晕倒了,两眼向上翻白,整个鬼挂在苗云楼身上,开始进气多出气少的自言自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满天神佛菩萨金刚未曾谋面的那位神仙,保佑救救我俩逃离苦海……” 他念遗言一样哽咽着无声悔恨道: “早……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不因为快饿死就去偷寺庙里的供奉,呜呜……我再也不敢了,能不能饶过我俩这一回?” 中年男人做人做鬼都精彩,坚定贯彻行事窝囊的唯一目标,把这一段临死前遗言硬生生说成了惨淡人生语录。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苗云楼闻言,却是骤然心头一跳! “操……”苗云楼一下按住手腕上的金漆符咒,咬牙道,“破玩意你给我听好了!” 他低下头短促的一清嗓子,尾音忽的骤然拔高,变成某种尖细婉转的方言,飞快唱道: “娘不该在佛堂咒骂神圣,娘不该用荤油添了佛灯;娘不该讲博古花园攘定,娘不该打僧骂道,骂道打僧,不听菩言,开了五荤,身受这灾星!” 话音刚落,金漆符咒骤然晃动起来,其中一道颤抖片刻,轰然断裂开来。 “呵呵——!” 身后顿时传来一声惊怒的吼声,带着墙壁的震颤与咆哮,汹涌着向两人袭来。 中年男人惊异的转头看向他,苗云楼没有丝毫停顿,语速如蜘蛛吐丝般飞快清晰,专注的将这段念了整整三遍。 “当啷!” 就在最后一个字结束的刹那,金漆符咒形成的铁锁瞬间断裂。 与此同时,那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几乎已经粘贴苗云楼的后脑勺,苗云楼死死咬住牙齿,弯腰顺势向前一滚! “嗡——!” 那股阴冷的气息从头顶掠过,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眼前白光闪过,面颊彷佛被一抹不会伤人的烈火燎原,眼睛里一片模糊,生理性的湿润起来。 他不得已只好伸手挡在面前,微微抬起头,顷刻之间,和暖的日光瞬间挥洒而下。 第503章 “再见,再见” “哗啦……” 带着土气的风迎面打了个招呼, 微微侧过身后,金灿灿的光瀑便劈头浇下来。 苗云楼眯着眼侧开两步,脚下一个趔趄, 脚后跟一痛, 不知不觉踢到颗鹅卵石——推开门的瞬间, 水泥台阶已经变成了青石板。 在那台阶的缝隙里, 还钻出几簇狗尾巴草,欣欣向荣的缠着过路人的脚踝,在风中轻荡。 江风卷着水腥味掠过耳际,把身后楼里黏稠的血气撕得粉碎。 远处隐约可见的江面上浮着层碎金,苗云楼在灿烂的日光下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江水把福昌大厦的影子揉成皱巴巴的锡纸。 他站在原地,脚下一深一浅, 一只鞋子陷进潮湿的泥巴地里,鞋帮上凝结的血块扑簌簌往下掉, 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些残忍血腥的恐怖声音在他踏出福昌大厦的瞬间,倏地消失的无影无踪,彷佛从未出现。 苗云楼望向江面上逐渐缩小的福昌大厦倒影,耳边几乎剩下一片宁静,只有几声若有似无的鸟叫,扑棱棱的振翅声撞碎在耳边。 “……”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 明明只有一天一夜, 不,应该说只是一个晚上, 连白日都算不上。 可他却觉得在福昌大厦里的这一夜,度过了近乎一辈子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认识了一个陌生人, 又不幸的在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将对方一生的结局定格, 于是仅仅一晚,就有了一辈子的熟稔。 然而从这一刻起,陌生人已经被定格的一辈子,就要开始重新转动了。 苗云楼唇角微微一翘,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笑意,转头对人乐道:“你准备怎么——” ——你准备怎么安排出去之后的事? 后面几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下,在舌尖上微微一滞,随后被骤然转换的色调吞吃入腹。 苗云楼尾音一顿,神色微动,话音断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中年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和苗云楼面对面站着,眼睛对着眼睛,胳膊近的能碰在一起。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照着金灿灿的江面、金灿灿的日光和金灿灿的苗云楼,苗云楼的眼睛里却骤然暗下来,反射出冷冷的血色。 苗云楼眉毛一动,嘴唇嗫嚅了一下:“你……?” “我不出去了。”中年男人道。 中年男人站在福昌大厦的水泥台阶上,居高临下,静静的看着苗云楼。 他身后是已经合拢的楼口铁闸,魑魅魍魉被挡在铁闸后,不甘心的咆哮着摇曳扭曲,掀起阵阵铁褐色的浪潮。 灰黑色的福昌大厦将他整个拥抱起来,墙皮夹杂着灰尘扑簌簌摔落下来,穿透中年男人的身体,又重重砸在地上。 在血色流淌的反光中,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在灰尘中若隐若现,轻飘飘的挡在中年男人和苗云楼之间。 “谢谢,”中年男人低头看着苗云楼,面颊上带起一抹笑意,“我这一辈子都被人欺负,窝窝囊囊,脑子也笨,谁也没有因为我付出过代价,就连死了变成鬼也没厉害起来,没想到还能遇到你——谢谢。” 他叹了口气,又重复道:“谢谢。” 苗云楼一动不动,定定的看着中年男人,闻言面色没有丝毫动容,反而一寸寸平静了下去。 他静了一会儿,侧了侧头,轻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从三楼跑到一楼,鬼我不怕,咒语我也给你挡了,连居民楼老板我都敢杀。” “你呢?”苗云楼短促的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你就这么动动嘴皮子,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出来,你当面谢我。” 第579章 “……” 中年男人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不行——也没有动,只是很无奈的笑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真正平静的笑容。 从苗云楼见到中年男人开始,这个比苗云楼年长二十几岁的男人,就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而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笑是一种由能力与阅历带来的权力。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中年男人惊慌失措,而苗云楼游刃有余的笑,这一次却反了过来,中年男人微笑,苗云楼一言不发。 “算了吧,”中年男人道,“对不起。” “你也看到了,我出不去,”他轻声道,“我死在福昌大厦里,尸体也被嚼碎了,只剩一个魂魂飘在这里——看到我身后那些鬼魂了吗,他们和我一样,出不去,跑不了,只能和福昌大厦同生共死。” “那我呢?”苗云楼问道,“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嗯……”中年男人四下看了看,有些难为情的笑了一下,“我还是算了吧。” 他低头看着苗云楼,那双眼睛里的瞳仁乌黑发沉,深邃几乎让人胆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做了一个动作。 那是一个隔着玻璃、隔着距离、隔着生死的拥抱。 “能在最后给我这条命一个交代,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中年男人后退一步,抿唇道:“虽然我以后……也没机会再遇到你,但你放心,就算在福昌大厦里上厕所的时候,我也不会忘记在心里供奉你那位神仙的。” “我向你保证,”中年男人笑道,“我不会说谎的。” “哐当——!” 一根钢筋从头顶骤然掉落,配合著福昌大厦墙壁与尘埃中开始的震颤,呼啸着将中年男人的笑容切成了两半。 苗云楼耳边传来一阵巨响,铺盖耳膜被一阵尖锐的嗡鸣刺穿。 【嗡——!”】 他在剧痛中迅速捂住右耳,电子提示音沿着神经末梢震颤,顷刻间进入他的脑海: 【恭喜,你完成了任务,你可以离开了,另外——您的人参已到账】 苗云楼眼前白光骤然一晃,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水泥碎块就突然砸在脚边,连带着将他的视线一起震碎。 “咔啦——哗啦啦——” 在他碎裂的视线中,福昌大厦轰然震动起来,从中间开始坍塌,如同一个被抽掉骨头的巨人,三层高的楼体同时绽开蛛网般的裂纹。 承重柱断裂的声响骤然炸开,陈年灰尘混着钢筋铁骨的碎屑簌簌坠落,空气里腾起呛人的石灰雾气。 “轰隆隆——!” 福昌大厦在血浆的涌动中,扭曲着发出垂死的呻吟。 整栋建筑开始向侧边倾斜,悬挂在顶楼的巨型牌匾“福昌大厦”轰然坠落,砸在苗云楼和中年男人之间。 苗云楼一动不动。 他站在原地,执拗的抬着头,眼里闪动着某种垂死挣扎的亮光,和倾颓楼体中央的中年男人四目相对。 中年男人也没有动,背后是钢筋裸露的断裂面,他却只是温和的看着苗云楼。 半晌,他左手按着被钢筋穿透的胸口,右手却缓缓举到齐耳高度,五指张开又收拢,如同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 “再见。”中年男人道。 “哗啦——!!” 福昌大厦发出一声悲鸣,扑簌簌掉下一块巨大的石块,坠起一阵尘土,挡住了中年男人的脸。 苗云楼站在阳光下,背后流淌着暖意,漆黑的眼睛里反射出尘埃惨淡的色彩。 他知道,等这一阵灰尘消散过去,中年男人就会和福昌大厦一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尘幕之后。 原谅与忍耐,没能让中年男人活下去;复仇与反抗,也没能让中年男人起死回生。 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路过了这个男人的一生,他先前的努力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苗云楼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 但他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系统,”苗云楼听到自己的声音,“百年人参能让人回光返照,那能让鬼起死回生吗?” 【可以】 “很好,”他说,“给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百年人参只有一根,你要用它去救任务里的垂死之人,给他用了,任务就回来的失败,你真的要放弃任务吗?】 “废话不要那么多,”苗云楼道,“我数三二一,给他。” 他开口道:“三。” “嗡——” 一抹流光转瞬即逝。 而几乎是在苗云楼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整栋福昌大厦轰然倒塌下来,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轰隆——!” 废墟在日光下被慷慨无私的披上一层流金袈裟,阳光流淌在每一粒尘埃上,烁光闪闪散步在空气中,如同白昼的星空。 在废墟之上,一个魂魄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这个虚影浑身上下隐约泛着白光,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灰尘反射着日光,在虚影中翩翩起舞。 苗云楼松了口气,抱起胳膊,抬头看着那个虚影。 “怎么……?!” 虚影猛一睁眼,四体不勤、五体投地的在空中跳着太空步,脸上温和的笑意随着福昌大厦的倒塌一起裂开。 他被江边的风吹过,吹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只来得及惊慌失措的发出一声惊叫: “你、你为什么……?” “再见,”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朝着天空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笑容,“再见。” 第504章 一根红头绳 “我……呃……!” 虚影惊愕的张了张口, 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身影在空中越来越透明,那些声音也随之被风吹散, 在风声中透明起来。 他拼命伸出一只手, 想要触碰到什么, 却只碰到福昌大厦破碎后的仅剩一角,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 苗云楼站在地上,而地太厚,天太高,他已经飞的太远了。 透明的虚影化为一抹流光,在初升的日光中一闪而过,很快, 便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 苗云楼抬起头, 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眼看着虚影一点点消失,流动的空气也跟着安静下来。 此去过后,他们大概率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 中年男人是哪里人?他不知道。中年男人叫什么?他不知道。中年男人的性别是什么?他也——哦不是,这个他知道。 【你不担心吗】 系统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 目光平静的停留在晴朗通透的天空中。 天气真好。 苗云楼抬手用指节蹭了蹭面颊上的湿润,摩挲了一下手指, 便转过身,双手插兜, 啪嗒啪嗒往江岸边走去。 中年男人活了下来,他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是男的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苗云楼一边哼歌一边往江岸边走,摸着胳膊上血涔涔一长条已经干涸的“二尺红头绳”,决定不洗干净了。 谁说男子不如女,时代变了,男的也能戴红头绳。 他就非要把红头绳带给别人看,在江岸上逛一圈,配合著这张煞白的可怜小脸儿,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不知是不是为了映衬高昂的心情,江岸边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 苗云楼脚步声在泥巴地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雀跃,如同脚底板在吧嗒嘴一样。 “哼哼……哎,扎呀扎起来……” 系统在这种不合时宜的雀跃中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声音再次响起来: 【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百年人参,却因为心软,就这么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你不怕任务失败,被惩罚立即死亡吗?】 “我为什么害怕。” 苗云楼眉眼舒展,嗤笑一声,随口道:“我不是已经把任务做完了吗,凌晨五点早过了,现在太阳都出来了,我还活着呢。” 【福昌大厦的任务只是前置任务,为的是拿到百年人参,继而救活垂死之人,你现在把人参给了别人,你倒是做了好人,可你自己就保不住了】 “我哪有保不住自己?今天心情好,别逼我扇你。” 苗云楼一边走一边道:“再说了,就算你说救活将死之人才是最终任务,我也已经完成了——不服气你就现在公布。” 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乌黑鸦羽般的眼睫忽闪一下,笑道:“你告诉我,这根百年老参要救的人,是谁?” “……” 系统没有说话,就好像突然断网卡壳了一样,七拐八绕的安静巷子里,只有几声清亮的鸟叫。 苗云楼耐心的侧耳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系统的回应,耳朵里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第580章 他啧了一声,随手从巷子破破烂烂的墙壁上扣下来一块石子,有点想把鸟赶走。 然而苗云楼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能忍着小鸟在耳边叽叽喳喳,过一会儿神仙就能忍耐自己的叽叽喳喳,于是一转眼睛,垂眸哼笑道: “不敢公布了吧,我就知道,你怕被我嘲笑,就该假装自己不会说话了。” 【……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苗云楼挑了挑眉,抛了抛手里的石子,得意的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中年男人就是他要用人参救的垂死之人。 从他听到中年男人说自己从前从不拜佛不敬神的时候,苗云楼就开始怀疑,中年男人在福昌大厦的任务里究竟是什么一个角色了。 在苗云楼上楼的时候,他注意到在楼道的拐角里只有两根线香,按照传统的香炉,是少了一根。 这佛法僧中少了一根的线香,究竟代表什么?苗云楼没有多想,只是继续往上走。 守门的秦琼眼睛被香火烧伤,于是夜晚307室就进了人,可秦琼在门神的故事里守的是龙王、是妖怪鬼魂,单单不是人。 而在福昌大厦那些匪夷所思的规则里,刚刚好就有一句——门牌倒悬非阳人居所。 307室若门牌倒悬,便非阳人居所,是死人的宫室。 苗云楼开门的时候抬眼注意过,307室上的门牌是正放的,只是松松垮垮,就像反覆挂上挂下弄得要掉下来一样,显得格外破烂。 走廊里的墙壁到处是污渍,水泥地上血液凝固发黑,一个小小的门牌松垮,倒也没那么显眼。 可直到楼门铁闸前,中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一次忍不住念叨阿弥陀佛的时候,这些细微之处汇聚在一起,就实在是太明显了。 《目连救母》戏文中故事是一个佛教传说,出自《佛说盂兰盆经》,讲述了佛陀的大弟子目连如何拯救亡母出地狱的事。 任务不可能是死局,而戏文里那么多句话,苗云楼只有一次机会,让他选择其中最关键的段落念出来。 最关键的段落是什么? 苗云楼那时候福至心灵,电光石火之间,耳朵里回荡着中年男人的阿弥陀佛,飞快念出了目连母亲忏悔自己不该毁谤三宝的段落。 他那时是迫不得已、豁出去一试,既然他活下来了,就证明他念得没错。 而就在那一刻,咒语解开,金光断裂,苗云楼便瞬间明白了一切。 中年男人就是307的上一任房主。 所以秦琼闭眼才能放他进来,因为他本就是鬼;所以307室上的门牌才晃晃悠悠,因为他是前一任房主,他死在了屋内,非阳人居住。 ——所以整个任务的布置都与他有关,所有破局的关键都在他身上。 苗云楼原本就是要救他的。 “还说我心慈手软,虚伪。” 苗云楼冷哼一声,吐槽道:“原本我取得人参就是为了给他,如果我当时不给,你是不是还要倒打一耙,说我铁石心肠、没有良心?” 【不会,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不会对你的选择做出任何判断】 “说实话。”苗云楼道。 【我会直接判断你任务失败,然后把你打入虚空,离开这个世界】 “呵呵,”苗云楼微微一笑,“早说实话不就好了,委婉什么,反正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贱人。” 他双手插兜,继续溜溜躂达的踢着石头往前走,耳边传来系统冷淡的声音: 【根据先前提出的要求,你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我说过,每完成一件事便让你增长一岁,并获得一项强大的能力,现在也该兑现了】 苗云楼闻言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一码事,反应过来顿时忙不叠的点头。 “嗯嗯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人是最好最善良的,”他甜言蜜语道,“强大的能力可以不急着要,先让我赶紧增长一岁吧!” 系统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忍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赶紧长大成年,这样就不犯法了呀。” 苗云楼随口道:“虽然这个地方大概也没有法律,可是和未成年人在一起,还是会有心理压力吧。” “……” 系统没有再说话。 苗云楼还想再说两句,让系统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非常正派的正经人,绝对不会乱搞年龄差关系,却觉得后背忽然掠过一抹暖意。 日光彷佛从头顶渗透进他的身体,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在血管中游动起来。 “嘎啦……” 他感觉到皮肉之下,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突突直跳,血液的流通停滞片刻,很快便川流不息的重新流淌起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黑色短衫的袖口似乎短了一截,露出的腕骨硌着血痕,膝盖骨发出树枝拔节般的阵阵脆响,连鞋子都开始微微顶脚。 一种奇异的感受在神经中炸开,细细探究过去后,却又并没有什么变化。 苗云楼定定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喃喃道:“好像变长了……长大一岁,怎么没感觉变化很大呢?” 他还以为长大是一件感受剧烈的事呢。 【增长一岁而已,不是进化成超级赛亚人】 系统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眼见苗云楼飞快张口又要说些什么,立刻冷漠道: 【接下来是一项特殊的能力,这一份能力附着在物件上,需要用户随身携带,并且只能使用一次】 “是什么,”苗云楼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兴奋,期待道,“<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术?迷情药?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一根修长的绳子凭空飞来,准确的砸在他的脸上,砸出一道鲜艳的红印! 【这就是你特殊能力附着的物品】系统特别冷酷无情的淡淡道:【一根易燃易爆炸的红头绳】 第505章 “你去哪儿了?” 苗云楼把红头绳从脸上抓下来, 低头盯着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给个机会,我重新唱一遍好吗?” “我不唱白毛女了, ”他恳求道, “我这次唱巴啦啦小魔仙, 能不能给我换一个魔仙彩石?” 系统的回覆是冷笑一声, 随后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客服不包售后,并且拒绝了他的退款申请,苗云楼一晚上拼生拼死,最后终于全款拿下一根血涔涔的红头绳。 这根红头绳和棉布做的布套,粗麻卷成的细绳等等还不太一样。 苗云楼用手指拈了拈,只觉得红头绳似乎是几根拈绳缠在一起,被一种黏稠厚重的液体染成了红色, 又凝固成型。 就像红蜡烛的灯芯一样。 他站在阳光灿烂的巷子里,脸上还挂着被砸出来的红印, 摩挲着手里这根斑驳的红头绳,斟酌一会儿,叹气道: “要不你试试变成魔仙彩石?” 红头绳给苗云楼的回覆是一抹灼热的痛意,从他指尖上撩过明亮的火光,迅速烧焦了他一根头发。 “我去……!” 苗云楼毫无防备,迅速一缩手指, 呲牙咧嘴的低下头,只见方才一米长的红头绳, 此刻似乎缩短了一点。 而那红头绳的顶端也和他断下来的头发丝一样,被烧的发黑、发焦。 “说一句也不行?你脾气真是较为一般。” 苗云楼心有余悸, 不敢再说红头绳的坏话了,想起系统说要随身携带, 顺手柄头绳绑在一头乌黑长发上。 “怪不得说你易燃易爆炸,原来是客观形容,”苗云楼甩了甩绑在一起的头发,担忧道,“脾气大容易得乳腺癌,不太好吧。”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头顶传来一股跃跃欲试、咬牙切齿的热意,顿时飞速滑跪认错: “没没没没没有,很好,很好,你随便发脾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不能不认错,都绑头上了,再烧就成秃顶了,难道要他顶着地中海见人吗? 尤其是神仙,要是让神仙看到他的地中海发型,他绝对一头撞死在江上。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神仙,苗云楼的心情奇异的好了起来,他心情舒畅的眯起眼睛,哼着歌转过巷口,忽然眼前一亮。 巷口外边站着一个人,浅色马褂配短裤,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背对着他,看不见脸。 然而那个背影苗云楼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个熟人,还是个相当亲近的熟人。 “尹晦明!” 苗云楼兴奋的张开手,朝着闻声惊疑回头的尹晦明,小鸟一样飞奔过去:“我想死你了!” “苗云楼?你……咳咳,你给我松开!”尹晦明刚回头就眼前一黑,被甩了一脸头发,满嘴都是头发丝,气的头顶迸出三根黑线,“呸!” “一晚上都没见了,你不想我吗,”苗云楼可怜巴巴的趴在他肩膀上,伤心道,“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骂我呢。” 第581章 “你还好意思提?” 尹晦明是个好脾气的良善人,这几天也是快被苗云楼气出个好歹了,捂着乱跳的心脏怒道: “一声不吭就跑了,怎么找你都找不到,我们都担心死你了,你王哥一大早出去找你,现在还没回来,都怕你死在外面!” “就连神仙都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急死了?” 苗云楼闻言,却是一喜:“神仙也快急死了?” 他只不过失踪了一个晚上,神仙高高端坐在佛龛上,不仅没有毫无察觉、视若无睹,反而为他的消失着急上火。 岂不是说明……神仙无论对他的感情是什么,至少心里装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尹晦明眼睛一瞪:“你还敢提?” “哎呀好了好了,我错了,”苗云楼自知理亏,嘻嘻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出去办了点事而已,回去我给你和胖哥哥打两条鱼添酒吃。”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嘛……” 苗云楼看着尹晦明那种不赞同的眼神,心中几番乱跳,还是一把搂过尹晦明的肩膀,小声道: “你刚才说神仙也着急了,是不是真的?” “……” 尹晦明用力按了一下额头。 他侧头盯着日光下孩子一样天真的苗云楼,看着那闪烁的眼神,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神仙这一晚的丰功伟绩。 ——黑漆漆不起眼的木炭被塞进石头孔里,砰的一声炸开,成了能把江洋人炸退炸伤的凶器。 ——平平无奇的渔船稍加改造,就成了不用人划桨、仅靠冒烟就能自己动起来的庞然大物。 仅仅一个晚上,江岸就从一片由人身血肉组成的生物,变成了一个飞速发展起来的人形机器。 这种种一切,不过是神仙指点下来的一根手指头罢了。 尹晦明看着满眼期待的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道:“神仙为江岸做了很多,他……很厉害。” 只是苗云楼掩盖自己感情功力,实在是太不厉害。 这倒不是尹晦明有多敏感,是苗云楼的情绪毫不掩饰,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苗云楼看向那尊石像的眼神不一般。 他“不一般”的对象如果是普通人还好,偏偏是一块尊贵无比又法力无边的石头。 人心怎么能动石头呢?用人心碰石头,心脏会碎的。 “神仙着急是神仙善良,你最好对他恭敬一点,远远的恭敬,不要冒犯他,还有,”他警告道,“把你那种不尊敬不庄重的眼神收起来点。” 尹晦明瞥了苗云楼一眼,吓唬道:“小心他一不高兴讨厌死你。” “我看他,他就讨厌我?怎么可能啊。” 苗云楼不以为意,手上玩着自己的头发丝,闻言奇怪的看了一眼尹晦明:“你未免把神仙想的太小心眼了吧。” “神仙慈悲为怀,从不会迁怒于人,就算我有什么冒犯之处,他也只会劝导,不会和我计较的。” 苗云楼这话出自真心,不是因为两人关系密切而恃宠而骄,也不是因为对神仙怀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就隐隐希望他能也对自己不同寻常。 他只是客观的、清楚的明白,神仙就是神仙,不会被打动,也不会为任何人的冒犯而不悦。 比起一些越界的言语,说不定苗云楼掐死一只兔子,都比他冒犯神仙本尊更让神仙生气。 尹晦明啧了一声,把人拽过来,一手卷起来敲了苗云楼一下:“让你尊重你就尊重!” “神仙为了江岸不休不眠,短短几个时辰就点化一些人的技艺突飞猛进,保卫江岸整夜都不被战火波及,你还嘻嘻哈哈的不尊重神仙,”他教训道,“小心挨抽!” “你说话有没有逻辑,”苗云楼尖叫一声,“神仙本来也不用睡觉啊!” 尹晦明闻言眉头一动,扬手还要弹,被苗云楼捂着脑袋,飞快融化成液体猫咪跑着躲开。 “烦死你了!”苗云楼揉了揉额头,抱怨道,“一晚上不见,一见就追着我打,你自己不是有弟弟吗,你怎么不管他去啊?!” 尹晦明道:“我怎么没管?” 苗云楼故意拿齐融刺激尹晦明,想看他变脸,没想到尹晦明提到齐融,却露出一抹复杂难言的欣慰。 “你还提他,他现在可比你懂事多了。” 尹晦明呼了口气,感慨道:“看到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也吓到了,知道自己之前是做错了。” “小孩现在可知道做事了,昨夜保卫江岸,小齐跑上跑下一直在前线,神仙让干什么干什么,乖得很,一点都不带推脱的。” “乖?齐融?” 苗云楼把捂着脑袋的手放下了,改成向尹晦明探头眯起眼睛,有节奏的用手指点着太阳xue。 他凑到尹晦明面前,一边敲着太阳xue,一边用另一只手比了个手势,难以置信的笑道: “没叫错人吧,他,乖?” 齐融这个小孩和“乖”可搭不上边啊。 从私德上讲,齐融一颗心对尹晦明的意思偷偷藏不住,未成年同性禁忌之恋叠加伪骨科,刺激程度远超一众鬼火少年,也就只有苗云楼自己的单方面忘年恋能一较高下。 从公德上讲,为了尹晦明,齐融把叶彤的事一棍子狠狠捅出来,间接导致叶彤自杀身亡,事后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又有哪里算得上乖? 苗云楼的想法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就算不说出来,尹晦明也看得见。 尹晦明翻了个白眼,只说道:“他还小,知错能改,现在真心悔过还来得及。”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弟弟,”他微微低下头,睫毛盖住眼睛,在眼底投下一块暗郁的阴影,“我也一样。” 尹晦明抬眼望向苗云楼,言简意赅道:“我永远是他的哥哥。” 苗云楼一瞬间福至心灵。 尹晦明是个好人,所以他对叶彤的死愧疚难安,可他更在乎齐融这个弟弟,百般纠结之后,仍然选择在心中包庇齐融。 亲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哪怕他忤逆自己的良心,也要站在齐融这一边。 可正是因为尹晦明把自己当齐融的亲哥,尽职尽责的百般维护、万般疼爱,所以他绝不可能接受齐融的感情,更不可能给他回应。 所以此话一出,就是要把齐融的错事一笔勾销,也要把错误的感情一笔勾销了。 苗云楼啧了一声,倒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齐融是幸还是不幸,拥有一个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哥哥,也只有一个把弟弟放在第一位的哥哥。 他对齐融不亲近也不讨厌,谈不上支持他,只不过联想到自己困难重重的感情,也难免有些感慨。 思及此,苗云楼叹了口气,眼神下意识望向一边,却见远远一抹洁白衣角翻飞,在日光下近乎发光。 有一个人正站在巷口,面容模糊,静静的看着他。 “……” 苗云楼心脏猛然跳动一下,登时定在原地,愣愣的望着那尊发光的白日菩萨。 他张了张口,一时间却唇齿干涩,喉咙发紧,只发出一声气音。 那人见到他却身形一动,一步步向他走过来,在尹晦明惊愕的目光中,按住了苗云楼的面颊。 “你去哪儿了?”他轻声道。 第506章 更亲密,或更厌恶? 苗云楼屏住呼吸。 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没有见到这张面孔, 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种感觉夹杂着欣喜、惊讶、甜蜜等等复杂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底,让他整个人飘飘然, 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 苗云楼仰着头, 感觉整张脸伴随着语言系统都融化在那只冰凉如玉的手心里, 脑子一片浆糊,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沉溺在那双莹白的眼瞳里,没有注意到眼睫上眉心微蹙,喃喃道: “我没去哪里,就在一座大厦里睡了一晚上,醒过来就往回跑了,”他补充道,“睡得很好, 很安全。” 那人仍然垂头望着他,闻言神色微动, 长发更深的垂了下来。 “大厦?” 他手上没有放下,反而用发青的指节轻轻蹭着苗云楼的皮肤,指尖滑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按住面颊皮囊内包裹着的骨头。 “哪里的大厦?”那人轻声道:“这附近似乎只有废弃的居民楼和屋巷,没有什么‘大厦’吧。” “你昨晚到底住在哪里,又是从哪里回来的?” “……” 苗云楼眼睫一颤, 没有立刻说话,被按的脊背一下一下轻抖, 不是疼的,是被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刺激的。 从前神仙不会轻易触碰他, 就算碰他,也只是作为安抚, 轻轻用指尖碰一碰他的面颊,或者是头顶。 可是现在,神仙的手在他脸颊外留恋,却似乎并没有停留在皮肤上的打算。 第582章 那只手从面颊滑过,揉了一下颧骨,又向下就碰,像是新奇于从没见过的某种奇货,左碰碰右碰碰,热衷在他的眼睫下流连忘返。 皮囊、血肉、一层薄薄的皮下脂肪,甚至是骨头,牙齿,还有……眼球。 苗云楼不得已闭上一只眼睛,任由那只眼睛在他的眼球上轻轻抚摸。 他没有躲开,因为神仙没有用力,而从理智上苗云楼也绝对信任他,可生理性的趋利避害控制着他眼皮微微发颤,感受着眼球上的冰冷。 那只手指按在他的眼球外,彷佛已经从眼球戳进戳进他的头壳,把他本就混沌的大脑搅的一片浆糊。 “大厦就是大厦……” 苗云楼心跳飚到一百八十迈,呼吸困难,磕磕绊绊的解释道:“一个住处而已,有人邀请我去住,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去了。” 那只手没有停顿:“有人邀请你——谁?” 彷佛奖励他的回答,那一抹玉一样冰凉的触感放轻,温柔的摩挲着苗云楼的额头。 苗云楼被摩挲的心中生热,脑中发烫,随口喃喃道:“就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啊,是系——” “——当啷。” 身边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响,声音不大,却一下打断了话头。 从一开始碰面,就被若无旁人的两人忽略在一旁的尹晦明紧贴着墙壁,看着砸下来的瓦片,挤出一个笑。 “哈哈,”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睛,“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尹晦明弯腰捡起瓦片,一眼也不看苗云楼,脸上挂着一个极其难看的笑,飞快转身往江岸边疾走:“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两束目光黏在他背后,看着尹晦明的身影极快无比的闪身而过,消失在巷口外。 神仙面色没有丝毫波动,注视着尹晦明离开,便收回目光,重新凝视在苗云楼脸上。 “是谁,”他声音温和,长长的白发垂在苗云楼肩颈上,继续问道,“系……什么?” 神仙的问话被打断,仍旧若无其事,然而苗云楼发热的头脑却是迅速冷却下去。 “我……”苗云楼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打颤,他紧急平复了一下心跳,才道,“就是一个废楼嘛,我叫它大厦的而已。” 他感觉脸上不正常的燥热褪下去,终于能自如呼吸了,不由得露出一个笑:“谁让你不来找我玩?” 苗云楼抱怨道:“你忙着建设江岸,剩我一个孤家寡人,我也没事干,就去废楼里探险了。” 他这话是开玩笑,神仙却道:“我找你了。” 他定定的看着苗云楼,轻声道:“可是我找不到你。” 找不到……他?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那双纯白双目,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他自见到神仙开始,就一直昏昏然沉浸在神仙也为他担心的快乐里,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发现不对。 尹晦明找不到他,自然只认为他又去了什么偏僻难行地方,反正他一向神出鬼没,一晚上消失不见,也不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于是尹晦明担心他,担心到天不亮就托人找他,这份担心却只是出于感情,并非出于理性。 消失一晚上而已,何至于出事? ——可是神仙不一样。 神仙神仙,法力无边,无处不可寻,无人不可看。 即便苗云楼跑到天涯海角,都不过是物理距离上的天南海北,神仙一抬眼,就能知道他在哪里、去做了什么。 但福昌大厦是那个古怪的系统安排出来的,从内部装设来看,也根本就不属于现在的江岸! 那么如果神仙昨夜睁开双眼,下意识想要查找苗云楼的位置,他会看到什么? 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 苗云楼就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悄无声息的隐匿了踪迹,无论如何四下环视,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不是说两句自己没注意就能糊弄过去的情况,他必须要解释,为什么在昨天夜里,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江岸。 然而福昌大厦的任务不允许告知任何人,苗云楼很叛逆,他可以在任何一件事情上跟系统对着干,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不敢,更舍不得。 “其实我真的哪儿也没去,昨晚……昨晚是事出有因,我呃,我迫不得已必须离开。” 苗云楼急急的抓住神仙的手,想要解释两句,却被一只手不容置疑的扣在下半张脸上,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嘘……” 那只手的主人温和道:“我相信你,你不用和我解释任何原因,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有人逼迫你,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我就会帮你解决,我不会过问任何事情。” 他凝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背后是灿烂柔和的一层烁金日光、粼粼潮水,身前是一双紧紧倒映着苗云楼身影的瞳孔。 那只手还轻轻贴在苗云楼的面颊上,冰凉如玉,却触手滚烫。 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一刹那如同画卷中的仙境一般,脱凡脱俗。 神仙轻声重复道:“你只要告诉我。” “……” 苗云楼喉咙滚动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放下所有理智与抵抗,把事情和盘托出,不让这双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哪怕代价是—— “哗啦……” 晨风吹过,吹起他鬓边乌黑的长发,掠过血涔涔的红头绳,一点一点的扫在面颊上。 如同一捧热血浇在白雪上,苗云楼脊背一颤,骤然清醒过来。 不能说。 不能说。 福昌大厦连神仙都见不到,说明这是凌驾于江岸之上的意志,他不能被一抹私欲冲昏头脑,害了神仙。 苗云楼心中忽然滑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一个极为大胆、摇摇欲坠的想法从心脏里攀升出来,缠绕着血管,在胸腔里有力的呼吸起来。 ——或许神仙真的担心他呢? 神仙的情绪很明显不对劲,他步步紧逼,至少能说明在他心里,苗云楼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可苗云楼要的不是不一样,他欲壑难填、贪婪无度,他想要神仙的独一无二。 他的确不能把事情告诉神仙,可他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探知出神仙的心意,看看神仙究竟对他是什么想法? 只要一个眼神。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反应,或者一个动作,他就能—— “真的没什么。” 苗云楼眼睫一颤,慢慢垂了下去:“我已经把事情了结了,嗯……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 他下意识按住胳膊,却仍然不小心露出些许那道长如红绳的血迹,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我真的没事了。” “红头绳”一闪而过,苗云楼把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恳切的望着神仙,小声道:“可不可以不问了?我好累,我想回去休息。” “……” 神仙没有说话。 苗云楼屏住呼吸,维持住面色不变,盯着那双纯白的眼睛,心脏飞快跳动起来。 如果神仙对他不过是泛泛之交,这时候就只会让他好好休息,妥帖的不再询问。 如果神仙对他到了和尹晦明一样的亲密程度,至少会亲自安排他歇下,神情也会趋于担忧,心疼他的境遇。 如果,如果神仙对他比普通的亲密还要更进一层—— 苗云楼只觉得面颊上的手指慢慢冰冷起来,从温润的凉意变成某种汲取热量的寒冰,隔着一层皮肤,几乎要冻透血肉。 那种冷意近乎灼痛,让他甚至受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苗云楼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他咬紧嘴唇,在毫无防备的眼神中,撞上了一抹雪线般的冷色。 第507章 笔仙笔仙,我问你 那是一种漠然的眼神。 “……” 神仙没有说话, 垂眸看着他,纯白眼睫下浮现出某种古怪的色彩。 那绝不是任何一种苗云楼期待的色彩,甚至算不上温暖。 苗云楼的拒绝与闪躲出现的刹那, 那双眼瞳中的颜色迅速消退, 背后和暖的灿灿金光转瞬即逝, 乌云滚滚翻涌而来, 遮住了日光。 阴影之下,空气都被压的沉重起来,寂寂的不敢出声,紧绷在原地。 情绪和思想被模糊在冷色背后,白雪扑簌簌无声的落在茫茫雪原上,雪线蜿蜒而下,从高山顶部一路蔓延到山底, 转瞬便覆盖了整片眼瞳。 不是泛泛之交,妥帖的不再询问。 不是亲密无间, 担忧的拥入怀中。 ——是厌恶。 当啷! 一颗血肉做成的心脏在刹那之间冻成铁一样的冰,沉沉的从胸膛掉了出去,一路滚出巷子外,坠入翻滚的江水。 苗云楼浑身发冷,如遭重击! 不…… 第583章 就因为他没说出自己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消失在神仙的视线之外,他就失去价值, 让神仙失望、让他厌弃了吗? 理智告诉苗云楼,神仙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感情告诉他,那种眼神即便不是利用, 也绝非亲近。 ——神仙不在乎他。 他鼓起勇气,走上颁奖典礼的奖台, 已经想好了心愿达成的获奖说辞,也做好了期待落空的失望准备。 可直到他翻开颁奖名单,猛然一瞬间大脑空白,才发现从头到尾参与嘉宾里根本没有他的姓名。 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可笑的认为自己即便无法摘取唯一的桂冠,也能至少占据一席之地。 “好,”神仙垂下眼帘,那种厌恶彷佛从未出现一般一闪而过,他颔了颔首,“既然你不想说,我——” “不!” 苗云楼忽然打断了神仙的话,一下推开他的手,手指微微发颤:“我,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被他推开的人眉头微皱,不仅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轻声道:“为什么?” 苗云楼急匆匆后退几步,低着头胡乱道:“我要去处理伤口,还要准备一些事情,尹晦明也叫我过去——我、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的推辞毫无说服力,狼狈的几乎是在胡言乱语。 神仙也并不相信,他睁大眼睛,眉头蹙起,露出一个近乎茫然的眼神。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伸手想要触碰苗云楼的脸,尝试着询问道,“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那种冷冷的漠然彷佛是苗云楼的错觉,不过一刹那,神仙便又恢复了慈悲的面庞,带着受到伤害的关切神情,不计前嫌的试图温和的拥抱他。 但苗云楼怎么可能看错呢? 他太了解恶意了。 从降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苗云楼就直面了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恶意,此后无数分秒时天,无数恶意都朝他汹涌而来。 神仙是那些恶意中第一个、也是最明亮的善意。 苗云楼为这一抹突兀的善意,飞蛾扑火的朝着光亮飞去,然而火光却在寒风中摇曳模糊,忽然灭了一瞬。 哪怕只有一瞬,下一秒又同样暖和温馨的亮了起来,可飞蛾在那一刹那陷入的无边无垠的黑暗,绝不会认错。 “没关系。” 苗云楼古怪的笑了一声,喉咙笨重的咽下口水,笑声如同呜咽:“不用了。” 不用了。 如果你不是真心关爱我,就不用接近我,如果你不是把我当做唯一,就不要露出这种、这种好像很关心我的表情! 苗云楼突然道:“我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这样突兀的发难,让那只手也轻轻一怔,跟着他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 神仙愣住了。 苗云楼笑了一声:“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方怀义啊,齐融啊,抗击江洋人啊,等等等等,”苗云楼疑惑道,“你有一整个江岸的百姓等着你,你会时时刻刻观察他们在哪里吗?” 神仙定定的看着苗云楼,慢半拍的放下了手。 “不会。”他低声道。 “不会,对不对?”苗云楼道,“所以我只是一个晚上没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世上总有神仙也办不到的事、看不见的地方,你就当我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找地方睡了一觉,而你刚好没有看到而已。” “可我是神仙,”神仙的声音很低,“可我能办到。” “你办不到。” 苗云楼摇了摇头,重复道:“你办不到。” 你能让自己爱上我吗? 你能看到我对你的情感吗? 你能让我——让我得偿所愿,不是虚假的让我沉浸在幻境里,不是捏造出一个虚假的分身接近我,而是发自内心的,爱上我吗? 你能办到吗? 苗云楼笑道:“你看,神仙也总有办不到的事,比如我昨晚去了哪里,就是其中一件。” “所以呢,你也不要问我去哪儿了,”他补充道,“我不说是为了你好,我不想让你为办不到的事为难,你也不要为难我了。” “好不好?” “……” 神仙闻言不动,久久的凝望着他,那双纯白色的眼瞳在日光中越发明亮,几乎变成一潭清池。 苗云楼看到神仙似乎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直到最后,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一次,神仙没有再反驳他“办不到”。 苗云楼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轻松下来。 只是好像胸膛里空了一块东西,让他不再喘不过气,也不能让他沉入江底的心脏重新长出来了。 “我先走了,”他低下头,“再见。” 苗云楼快步向前走去,和神仙擦肩而过,始终低着头。 他不敢看神仙的眼睛,害怕在那里看到更深的冷色,更怕在那里看到和从前一样的温和,那意味着他连一丁点触动他的地方都没有了。 离巷口越近的地方,日光越灿烂。 苗云楼在金光之下低头快步走路,尽力避开了这股璀璨夺目的温暖,却还是被晃到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在面颊上扑簌簌瞬间落下,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 眼泪浸入黄土之下,尸体被深深埋藏,又很快化为一捧黄土的养料。 耀目慈悲的日光之下,容不得任何一滴私人的泪水,只有翻涌着波涛的滚滚江水,才能够被日光毫无分别的轻轻抚摸。 江水在日光下会泛起跃动的粼粼金光,泪水在日光下只能蒸发、消失。 苗云楼走的飞快,眼泪断了线一样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断断续续落出了几十米。 他就这么离开,身后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任何声响。 神仙彷佛又变回了一尊玉像,带着方才转瞬即逝的漠然冷色,停留在巷子的阴影里。 【你还好吗?】 “用不着你管,”苗云楼闭上眼睛,“滚。” 【我只是关心你】 苗云楼笑了一声:“你关心我?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背后的力量,我根本不会和神仙发生冲突,我也不会那样伤他的心。” 【哪怕没有我,你们也会发生冲突,这是你们之间注定的矛盾——你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感情,而他是神仙】 “至少我会先学会用一种亲近、而不亲密的身份和他相处,”苗云楼低声道,“而不是这样。” 这么狼狈,这么伤人。 苗云楼眨了眨眼,眼泪重新涌出来,悄无声息的在面颊上蔓延,为神仙而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为什么要做人呢?他也想做神仙,无悲无喜无情无爱,这样神仙不会被无缘无故攻击冒犯,他也不会胸口剧痛的像是要死掉。 系统这时候似乎学会了情商,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 【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原本第一个任务结束,第二个任务就开始了,我以为你有事情要做,才没有告诉你下一个任务的信息,但我看你好像并没有要做的事了】 是的,说的对。 他的确没有要做的事了,他唯一想做的事,无非是给尹晦明报个平安,再万般想念、百般欣喜的见一见神仙。 现在他见过了,却又希望自己一开始就从未见过。 苗云楼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善解人意一次,还不如不善解人意呢,我更讨厌你了——算了。” “继续吧。”他道。 —————— 【恭喜您结束第一个任务,第一件事做得很好,奖励已经发放到你手里,接下来,请您做好准备,系统即将发放第二个任务的规则】 【这第二件事,我要你帮助一个人返老还童】 【帮助这个人返老还童,需要你前往一个指定地点,玩一个有趣的小游戏】 【游戏规则在你到达指定地点后,将会以文本模式告诉你,等你玩完这个游戏后活着走出来,就算你完成了第二件事的任务】 【接下来,我将向你公布这个游戏的玩法】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笔仙笔仙,我问你】 第508章 错怜草木青 【请参与者午时三刻于废弃渔船岸屋内等候, 备黄裱纸一张、毛笔一只、墨水一盒,在窗缝处插三支线香,香燃起则阴气已聚】 “笔仙?” 苗云楼听完系统的提示, 哪怕胸口仍然疼的像被人撒上一层跳跳糖, 仍然忍不住一挑眉毛, 有气无力的笑道: “笔仙游戏不是在教室玩, 就是在宿舍玩,最没氛围的也就是几个神经病聚会在家玩,你让我去渔船里玩笔仙?” “是不是有点太入乡随俗了?”他怀疑道。 系统没跟他斗嘴,言简意赅道:【来都来了】 第584章 苗云楼:“也是。”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死者为大,谁能拒绝这三个通用句式? 反正苗云楼拒绝不了,指定地点再怎么简陋,他都不能拒绝, 他还想留在莞江江岸上,还是放不下一些人。 潮水把江面上的白雾吹上岸边, 缭绕着缠绵在冷风上,夹杂着近在咫尺的木头腐烂味道,吹进人的鼻腔内。 苗云楼站在废弃渔屋门前,微微垂下眼睫,在江风的裹挟中,推开了渔屋的门。 “吱呀……” 和他想像中的废弃渔屋不太一样, 这件屋子虽然老旧了一些,然而家具一应俱全。 渔屋外拴着渔船, 屋内满是各式各样的渔具,长长的木桌摆在屋子中间, 柴火在炉灶中熊熊燃烧,跳动着温暖的火焰。 一回生二回熟, 苗云楼觉得这次环境比上次好了不少,没什么不满意的,拍拍屁股,在木桌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咱们都这么熟了,就别说那些客套话,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垂着眼睛,把毛笔和黄纸都摆在桌子上,随后往后一靠,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道: “开始吧?” 【叮,检测到参与者已到达指定地点,游戏开始!】 【笔仙笔仙我问你——游戏规则】 【规则其二——参与者任务】 【参与者需要在规定地点和规定时间内,向笔仙提问,根据笔仙的回答将答案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完整正确,则判定任务成功】 【注意!问灵有禁忌,需要参与者严格遵守】 【1.笔仙不可写字,只能在黄纸上圈点勾画,以此告知参与者问题答案】 【2.参与者对笔仙的提问必须以判断句进行,如:“是男人吗”“是女人吗”等等。笔仙不会说谎,但若参与者的提问被笔仙否定,将废弃一次提问机会】 【3.参与者一共有三次废弃提问的机会,若超过三次问题让笔仙的回答为否定,则直接判定参与者失败】 【4.参与者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向笔仙提问,当时间结束后,若参与者仍然没有将问题组成完整的故事,则线香熄灭,任务判定失败】 【5.在提问笔仙的一个小时之内,参与者不能向笔仙询问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参与者只有唯一一次机会讲述这个故事】 【问灵顺序提示如下:】 【问灵开始前,将有一张纸上写着提示,参与者在黄纸上写下“是”与“否”后,可根据提示决定自己要问的问题】 【参与者拿起毛笔,悬停在黄纸上,起笔需持续不断念“九龙问灵咒”:“笔仙笔仙我问你,笔走游龙破纸渊,借您半寸光阴言——”,若毛笔渗出水渍,在黄裱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红线,则笔仙已请来】 【笔仙请来后,参与者便可以开始提问了,请注意提问的时间——计时从笔仙请来时开始计算】 系统用血涔涔的字体在半空中说完,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它停顿了一下,从木桌上慢悠悠浮现出一张纸片,在渔屋内晃动起来,缓缓定在了苗云楼面前。 【提示已经发放到参与者手中,接下来屋内将只剩参与者一个人,游戏正式开始】 “哗啦……” 苗云楼听完系统消失的尾音,眯了眯眼,也没做防护,就这么直接伸手拿起桌子上那张纸。 黄纸上的提示很简单,只是一句诗——已识乾坤大,错怜草木青。 而诗下面,画着一个用毛笔勾勒出来的图案——一朵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根叶茂盛,但被什么从中间折断了,于是花茎下枝繁叶茂,花茎下花朵零落、枯萎衰败。 苗云楼翻了翻,没在这张纸条的背面找到东西,又看的一头雾水,只好慢慢的读了一遍诗句: “已识乾坤大,犹——”他眉头一皱,重复道,“错怜草木青?” ——“错”怜草木青,不是“犹”。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诗的原句应当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意思是即便是经历世事沉浮、阅尽人间沧桑,俯下身仍能看到草木生发,春风又绿,生出怜悯之情。 苗云楼对这句诗的印象相当深刻。 他曾认为这句诗形容神仙再合适不过,千年游历人间、一朝落入凡尘拯救世间。 千年人间如何不算乾坤之大?碌碌凡人自然算是草木生发。 而之所以说是“曾认为”,也并不是苗云楼因为神仙对自己神色漠然,就愤愤然抹去了神仙的慈悲。 不过是他对这句诗有过一些多余的解读,试图通过一个“怜”字,证明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神仙,也会对路边的野草由怜生爱。 想到这儿,苗云楼心底忽然卷出一股愤然的冷冷之感。 他掀起眼皮,瞥眼恹恹的盯着纸条上的字,不舍得迁怒于神仙,便一下子觉得这句话面目可憎起来。 “已识乾坤大,错怜草木青……”苗云楼冷笑一声,“蠢货。” 他两只手指捏着黄纸,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的冷笑道:“一个错字,说明连怜惜怜爱的对象都弄错了。” “要么是本就不该心有怜爱,时间错了、或是搞不清楚状况,要不然,就是根本分不清哪一株野草苍翠欲滴,哪一株野草根早就烂了。” 苗云楼盯着那个“错”字,越看越生气,气的另一只手抓起毛笔,潦草的沾了几下墨汁,在黄纸上圈了个大大的圈。 “错怜就算了,”他想了想,又给前一句的后三个字做了一个巨大的批注,“还是在已识乾坤大的情况下,昏头昏脑犯了错误!” 乾坤之大,足以让人心明眼亮、明断是非,虽然不可能达到神仙的地步,总会也能有所进益,居然还错? 苗云楼两只鼻孔往外喷气,看着黄纸上清晰的犯罪记录,疯狂的人身攻击,怒道: “有眼无珠,愚不可及!” 他又把目光移到下面,盯着那朵惟妙惟肖的花。 原本应当蓬勃生长的舒展花朵,却因为中间被突兀的折断,毛笔一歪、墨水一抖,花叶顿时一落千丈。 花瓣凋零枯萎,只剩下仍然繁茂的枝叶、庞大的花根,欣欣向荣的向外蔓延,却已经不知道该将营养供给到哪里。 “呵呵,果然。” 苗云楼提起毛笔,在这朵花上面画了个流汗的表情,冰冷冷的哼哼道:“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花朵中间被突兀截断,上半部分枯瘦萎靡,下半部分生机勃勃,说明遭遇了重大的打击,以至于在某一方面的境遇一落千丈。 况且花朵总是开在地上,显然露出地面的花瓣是更为重要的部分。 那么无论花朵指的是什么,在它遭遇重大的打击之前,都应该是富有活力、前途光明的,在遭受打击后,才是颓唐憔悴的。 结合花朵上的诗句,自然而然可以联想出来,这朵花经历的打击,很可能就是由“错”怜草木青随之带来的。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花朵一蹶不振。 甚至于联想到黄纸上花朵枝繁叶茂的下半部分,或许那些繁盛的生机,也正是“已识乾坤大”带来的蓬勃。 ——也就显得下半部分的凋零越发可怖。 苗云楼冷笑一声,放下黄纸。 他看着黄纸上那一堆被自己勾画的乱七八糟的字眼,越看越是眼见心烦,赶紧把黄纸一手推开。 随后苗云楼拽来自己带着的黄裱纸,提着毛笔沾了沾墨水,低头在黄裱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是】【否】 “笔仙笔仙我问你——” 苗云楼两只手扣着毛笔,悬停在黄纸纸上,低声念道:“笔走游龙破纸渊,借您半寸光阴言;笔走游龙破纸渊,借您半寸光阴言……” 随着他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渔屋内点燃的火堆也跟着摇曳起来。 屋内温度骤降,彷佛屋外潮水卷起的冷风从门缝中溜了进来,透过腐朽的木板,翻涌起一阵阵潮湿的腥气。 “哗啦……”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炉灶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那三支插在床边的线香却悄无声息的倏地燃烧起来。 苗云楼心头一动,只觉得手腕一轻,手背微微发冷,彷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出现,轻轻按在他的手上。 毛笔和系统提示中说的一样,开始慢慢渗出水渍,分明沾取的是黑色墨水,却在黄裱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红线。 ——笔仙已经来了。 第509章 “你是女性吗?” 不知道是不是笔仙游戏安排在渔屋, 来人相当入乡随俗,划开一道红线后,礼貌的停留在苗云楼手上。 招笔仙来的人不说话, 它也就静静的等着不说话。 苗云楼瞥了一眼窗边角落的线香, 线香燃烧, 就是已经开始计时了。 三支线香只燃烧了一□□么一支线香就是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个小时。 第585章 在这沉寂的氛围中,苗云楼收回目光,重新放在黄纸中央直直的一条红在线,鼻腔里溢满了近在咫尺的血腥气。 他垂眸盯着竖在黄纸上的毛笔,直截了当的轻声问道: “笔仙笔仙,我来问你,“花朵”隐喻的事物, 是否经历过重大打击?” 话音落下,毛笔颤动了一下, 慢慢移动起来,牵引着苗云楼的手指,带着红线在黄纸上的字画了一个圈。 【是】 “好,”苗云楼道,“这个重大打击,是不是让被隐喻的事物一蹶不振, 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除影响?” 笔杆发颤,再次移动起来, 缓缓勾勒出一个红圈。 【是】 苗云楼继续道:“被隐喻的事物无论是什么,是不是在遭受重大打击之前, 呈现一种昂扬向上的状态?” 【是】 “这种积极昂扬的状态,和被隐喻的事物‘已识乾坤大’有关?” 【是】 “……” 苗云楼盯着黄纸上四个重合的血涔涔圆圈,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没有再问下去。 整个故事的主题,代称为“花”。 已知“花”由于“已识乾坤大”,前期整体呈现积极昂扬趋势,发展过程中遭到重大打击,于是一蹶不振,直到现在也没有摆脱打击的影响。 这些全部是他通过提示上的文本和画面推断出来的,是表象。 表像是笼统的,笼统很难出错。 就像那些学艺不精的江湖骗子,装模作样看半天手相,吐出一句“你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很都会惊呼太准确了。 ——谁不认为自己内心善良?哪怕是关风屠,都会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 把表象拿来用来问笔仙,是为了得到一个肯定的确认,至少之后的推理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之后的问题,就不能这么问了。 三次机会。 他只有三次猜错的机会。 苗云楼睁开眼睛,重新把那张被扔出去的提示黄纸拿回来,摆在【是】【否】上面。 “那朵花,隐喻的是不是一个人?”他问道。 【是】 “是女性?” 【是】 苗云楼盯着那个“是”,凋零的花朵在眼前栩栩如生,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女性吗?” 笔杆停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似乎被问的有些沉默,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否】 “哗啦——!” 红圈出现在“否”字上时,渔屋内顿时传来一阵响声,炉灶里的火焰骤然窜起半米多高。 【参与者提问错误一次!废弃一次提问机会,目前还剩两次犯错机会,将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苗云楼心底沉了沉,面色不变,“知道了,爱卿退朝吧,吵的我耳朵疼。” 他把心里隐隐冒头的猜测压了回去,颇有些烦躁。 没想到第一个错误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还是出现在这里。 还是他太大意了,想到上一个任务里的中年男人,下意识以为这次的笔仙或许也是故事的主人公。 如果能确认笔仙是故事主人公,那么猜测就多出许多有用的抓手,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谁是凶手……可惜不是。 好吧,好吧。 苗云楼在心里深呼一口气,断掉的思绪连接上,重新开始猜测。 “从现在开始,我将把花朵隐喻的这位女性称之为主人公,”他凝视着虚空中的笔仙,冷冷道,“主人公收到的重大打击,是人带来的吗?” 【是】 苗云楼道:“主人公受到重大打击,是因为她识人不清吗?” 【是】 “好,”苗云楼继续道,“主人公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亲密之人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错认的人所从事的职业,是不是之前有一个和打渔相关?” 【是】 “很好,”苗云楼又问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短暂中断我们之间的联系,过一会儿再随时无条件的把你请回来?” 【是】 “非常好。”苗云楼道。 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扔下毛笔,推开木桌站起身来。 “滋啦——!” 陈旧的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苗云楼毫无反应,快步走到角落里,从角落开始迅速在渔屋里巡视起来。 这不对。 苗云楼拿下来墙上的渔具,仔细观察起来。 线索绝不可能只有纸条上的那两句话和一朵花。 只有三次提问机会,第三次问错就要送他去西天取经,这种严苛程度,加上纸条含糊其辞的线索,他不可能随意猜测,所以线索绝不止如此。 肯定还有什么线索他还没有发现。 “哐当!” 苗云楼翻动的动作太大,陈旧的挂钩早就已经腐化,撑不住东西,渔具直接被他震下来,噼里啪啦摔在了地上。 他捡起地上的鱼竿仔细看了看,鱼竿很长,上手很重,在苗云楼这个肌肉密度不小的未成年人手里都颇有份量。 怪不得鱼竿第一个掉下来,放了少说也有五年以上的挂钩,当然挂不住。 苗云楼盯着这根鱼竿,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肉眼估计鱼竿至少有5.4米。 5.4米已经算很长的鱼竿了,女性常用鱼竿一般在3.6米以下,这个长度不像是女性用的,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使用的长度。 他又捡起其他渔具观察了一番,渔屋里鱼竿是少数,可能因为效率太低,各种网眼的渔网更多,还有数不清处理鱼的刀具。 然而无论是渔网,还是刀具,都很重。 至少从这件渔屋来看,原本的主人大概率是个男人,小概率是力气很大的女人。 苗云楼从这间渔屋的布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然而他刚才已经犯过一次错误,这一次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性别歧视,所以他放下鱼竿,又抬眼巡视了一圈。 渔屋里东西不多,摆放的乱糟糟。 而且说来也怪,尹晦明当时带他去的破旧公寓楼和江岸格格不入,上一个任务里的福昌大厦金碧辉煌,更是和江岸相差甚远。 然而这间渔屋却非常眼熟,就好像任意一座江岸旁拴着渔船的小屋,毫无违和感。 苗云楼随手拈了一下厨房里挂着的围裙,皮肤险些被刮出口子,吓得又缩了回来。 屋内仅有的一些布料品质还这么差,渔具也全部是捕鱼的生存用具,渔屋曾经的主人显然经济条件上略微有些窘迫。 力气大,捕鱼为生,家境贫寒…… “嗯?” 苗云楼从架子上拿下几个小瓶子。 “这什么东西,”他眉头一动,把瓶子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小字,“氯吡格雷,阿司匹林美托洛尔,……” 几个小瓶子白花花摆在架子上,里面已经空了,瓶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白纸上手写着各自的名字。 这显然是几种药品的名字。 苗云楼在仅有的两天的记忆内,从未听过这些名字。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极为强烈与熟悉的感觉,以至于他内心几乎是脱口而出。 氯吡格雷、阿司匹林、美托洛尔,预防心肌梗死、改善心绞痛情况的重要药物。 换句话说,治疗心脏病用的。 这间渔屋的主人有心脏病? 苗云楼心头一动,没有立刻进行猜测,把这几个瓶子放到桌子上,转身的时候没太注意,一下子撞在了架子上。 “哐当!” 陈年老架子还用的是隼牟结构,木头都坏了,被这么一撞,毫无抵抗力的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苗云楼也被撞的屁股疼,气的回头一看,想踩两脚木架子的尸体,却眼尖的在尸块里看到又一个小药瓶子。 他把这只漏网之鱼捡起来,然而这小药瓶比之前的药瓶还过分,不仅里面全空了,连名字都没有。 苗云楼转了药瓶几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随手揣进裤兜里,就继续在渔屋里找了起来。 “还有什么……” 他自言自语的喃喃着,翻找了几圈,没有再找到什么东西,反而听到一声火舌舔舐空气的轻响。 【请注意,一支香已熄灭,参与者还剩下四十分钟,请抓紧时间】 苗云楼“啧”了一声,只好回到座位上,重新捏起毛笔。 目前他基本已经能够从细节上确认,这间渔屋的主人是个男人,并且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 无论是从药瓶摆放的高度,渔具的大小,还是一些犄角旮旯的发白短发,都能辨认出来是男人生活的痕迹。 可通过刚才笔仙的确认,他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女性了。 中年男人死在福昌大厦的307室,那么为什么以“花”为主人公的这一场笔仙游戏,会安排在这座渔屋里? 第586章 “笔仙笔仙,我问你。” 苗云楼一颗心暗自揣度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危险猜测,一颗脑袋聚焦在黄纸上,深吸一口气,开口慢慢发问: “主人公住在过这座渔屋里吗?” 第510章 心脏病,治不好 笔杆颤动一瞬, 还没有拖出血涔涔的红线,黑木柴上的火舌先挑衅的舔舐了一口空气,发出一声爆鸣的轻响。 火星溅起, 在苗云楼漆黑的眼瞳里滑过。 他面色不变, 被火星晃的微微眯起眼睛, 心中却七上八下的忐忑起来, 手臂上的肌肉紧绷。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冒险。 渔屋的主人大概率是个男人,而在渔屋里没有任何女性生活的痕迹,一旦错问,接下来就再无容错的机会了。 可是他必须这么问。 渔屋主人和故事主人公的关系他逃不开、躲不掉,既然笔仙游戏安排在这里,那么整个故事必定会涉及到这其中。 而他这种问法,已经是最大程度减少风险, 又能够触及一部分真相的了。 苗云楼屏息凝神,垂眸盯着笔仙的反应, 笔杆一动,在凝固专注的目光中,转向了仍有余地的一边。 【是】 “……” 苗云楼听到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闭眼松了口气。 很好,第一个问题算是成功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他在第一个问题里尽可能的扩大了关系的范围, 于是他不得不面对更细节的划分。 住在一间房子里有很多可能,往亲近说可以是亲人, 望远了说也可能只是陌生人借住一晚,往特殊说, 或许还有一些床上的亲密关系。 苗云楼心头一动,想到他先前问笔仙的一个问题。 【主人公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亲密之人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错认的人所从事的职业, 是不是之前有一个和打渔相关?】 笔仙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已经从这间渔屋的渔具里推测出渔屋的主人大概率是男性,并且没有适合女性使用的渔具,一个都没有。 苗云楼脑海中一个猜测闪过,立刻低头问道:“主人公并不是渔屋的主人。” 【是】 “主人公亲密之人或错认之人,是不是渔屋的主人?” 【是】 好,苗云楼心说,那么第一项就可以排除了,还剩两个选项。 剩下的两个选择在他问出主人公曾经住在渔屋里的时候,答案基本也已经有了偏向。 苗云楼思考了一小会儿,直接道:“主人公亲密之人,是不是渔屋的主人?” 【是】 笔仙承认了。 苗云楼盯着那个是字,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问出来,那么渔屋主人的身份虽然达不到浮出水面,基本也从沉入河底,变成了漂在水中。 他刚刚问的这些问题,把整座渔屋彻底和主人公的身份挂上了钩,那么接下来在渔屋里发现的任何东西,都会与主人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怕只有一丁点蛛丝马迹,也够了。 苗云楼伸手柄一把药瓶哗啦啦全摆在桌子上,依次扫过药瓶上的名字:“这些药是不是治疗心脏病的药?” 【是】 “这些治疗心脏病的药被服用的时候,是不是至少有三次在渔屋里?” 【是】 苗云楼眯了眯眼,道:“主人公或主人公的亲密之人,是不是有心脏病?” 【是】 很好,又一个关键节点出现了。 ——心脏病。 苗云楼知道,实际上心脏病并不是什么绝症,心脏病分为很多种,最极端的心脏病也不像癌症一样药石无医。 然而在他观察渔屋的时候基本已经发现,渔屋整体的布置和江岸的渔屋几乎没有差别,只在一些细节上要更加先进。 这至少说明,在这屋渔屋修建的时候,两者所处的发展水平并没有相差太多。 江岸的发展水平让尹晦明都修下水道了,而渔屋总体发展水平相差不大,渔屋的主人又家境贫寒,想来即便心脏病不算绝症,对他来说也并不好过。 从这些空瓶子来看,苗云楼也能推测出来,渔屋的主人或主人公想治心脏病,却实在是囊中羞涩。 既然如此…… “从现在开始,我将把主人公的亲密之人,称为渔翁。” 苗云楼脑海中滑过一抹思绪,指腹摩挲着小药瓶,轻声道:“笔仙笔仙告诉我,渔翁或主人公患有的心脏病,是不是不好治?” 笔杆顺从的滑向一边。 【是】 苗云楼指尖敲着药瓶,换了个说法:“这个心脏病不仅不好治,是不是光靠吃药,还治不好?” 【是】 “既然治不好,那么理论上来说,主人公或渔翁活不到寿终正寝,会因为心脏病而死,是不是?” 【是】 “好,那我问你。” 苗云楼微微往前倾身,长发垂落在面颊两旁,乌黑发沉,犹如毒蛇蜷缩在草丛里准备攻击时的蓄势待发。 他两只手捏着毛笔,手肘撑在木桌上,木桌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被苗云楼的长发扫开,纷纷扬扬的飘在半空中。 在这扑簌簌落下的灰尘中,苗云楼的脸挡在后面,在跳动的火光中忽明忽暗,时隐时现。 他看着每一粒灰尘,轻声道:“截止到现在,主人公或渔翁,他们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已经死了,是,或不是?” 【是】 笔仙最终回答道。 “……” 还是“是”,还真是“是”。 苗云楼看到答案,面上神色不变,停顿了一会儿。 他一点点放松下来,弓起来的背缓缓扯开,往后靠回椅子上,低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真是治不好。” 主人公或渔翁,因为心脏病发作,死了。 这个答案没有超出他的想像,心脏病不好治,落后的年代,更是治不好,富人如此,穷人更不要说了。 可是一提到心脏病,又提到治不好,苗云楼胸膛中那一颗心脏,就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砰砰直跳。 砰砰,砰砰 好像小鹿乱撞,好像猎枪炸响。 这感觉像是恐惧、害怕,又像是一种更酸涩可怖的情感,让他猝不及防,从喉咙深处骤然涌出一股烧灼的苦水。 “唔——!” 苗云楼用力掐住脖子,后背往前一拱,面色一瞬间惨白。 他骨节突出的手腕死死遏制着挣扎的喉咙,黑漆漆的喉口里好像有一颗心脏即将跳出来,一口呕在木桌上,染红整片黄纸。 “呃——呕呕咳咳咳!” 【你还好吗?】 系统的声音在空中突兀的响了起来。 “……没事。” 苗云楼紧闭双眼,面如金纸,一手扣着桌面,保持着向前弯腰的姿势,摇了摇头。 那股喉咙中的灼痛似乎只是他的幻觉,在血管中游动着燎起剧痛,又悄无声息的转瞬即逝。 就好像从未存在,如同苗云楼一片空白的记忆一样。 然而有些事情靠记忆存储,有些东西却已经深入骨髓,流淌在每一根血管里,支撑着一具森森白骨,一裹薄薄皮囊。 “你怎么出来了。” 苗云楼掀开半阖的眼皮,心脏不住的往下坠,扯着嗓子短促的笑了一声:“好有良心,还知道关心我一下,我感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的状态不对,这不是笔仙游戏的一部分】 【而且,我也不是关心你,我来是有任务要告诉你,或许这对于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系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看到你已经找到了渔屋主人和故事主人之间的联系,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如果你能确认渔屋主人和故事主人的关系,我将再次发放一个任务线索】 【你可以考虑,要不要接受这个机会】 苗云楼笑了一声,表情很疑惑:“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需要考虑吗?” 【当然需要,因为这个任务有时间限制,当你接受任务后,提问的时间只有一分钟】 一分钟。 一分钟,让他从这间毫无生活痕迹的渔屋中,找到主人公在渔翁身边的位置。 一分钟,让他从父女、母子,亲朋好友、爱人情人等等无数关系中,挑选出一个,并且只能对,不能错。 苗云楼闭了闭眼。 “足够了,”他说道,“我接受。” 【叮,一分钟计时开始!】 苗云楼重新拿起笔:“渔屋里主人公留下的痕迹并没有人刻意掩盖,是不是?” 【是】 没有生活痕迹——“主人公并没有住在这间渔屋一年以上,是不是?” 【是】 家境贫寒,又只有大型渔具,没有女性可用的渔具——“主人公住在这间渔屋时的年纪没有进入中年人作用域,是不是?” 第587章 【是】 屋内摆设陈旧,细节处却多有不同——“渔屋的主人比主人公年纪更大,和她不是同龄人,对不对?” 【是】 还剩四十五秒。 苗云楼继续道:“渔屋主人给主人公做过饭,是不是?” 【是】 “渔屋主人照顾过主人公,是不是?” 【是】 “主人公花过渔屋主人的钱,是不是?” 【是】 “渔屋主人是两人中赚钱更多、承担两人中更多开销的人,是不是?” 【是】 “主人公在渔屋居住的时候,没有为两人生活状况带来大幅度改善,是不是?” 【是】 苗云楼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很快开口道:“渔屋主人和主人公没有在亲密接触的情况下睡过一张床,粗俗点说,没在屋里做过爱,是不是?” 【是】 不错,苗云楼心说,不管怎么样,排除了一个爱人情人的选项。 第511章 【观棋烂柯】 渔翁给主人公做饭、照顾, 主人公还花过渔翁的钱,说明两人至少不是陌生人,甚至相处过一段时间, 有一定熟悉度。 而渔翁囊中羞涩、家境贫寒, 明明已经熟悉了, 却没有准备适合女性使用的渔具, 没有让赚不到钱的主人公帮忙一起打渔。 这其中有很多种原因,或许主人公身有残疾,或许她的身份不能见人等等等等。 然而联系种种细节,如果是上述情况,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东西,就必须在这座渔屋中有存在的痕迹。 苗云楼用余光扫过渔屋那小小的、简陋的卫生间。 ——里面没有用来处理月经东西。 那么或许、或许主人公根本就还没到来月经的年龄。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主人公曾经住在这里, 一整间渔屋里都没有多少女性特有的生活用品或能够证明性别的衣物。 在这样贫瘠而窘迫的年代,一个尚未发育的女孩, 并没有多少特别需要和男性区分开来单独使用的用品。 当然,单单针对这一项观察,仍然有许多巧合可以用于解释。 然而苗云楼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一点点验证,他只能在有限的证据中铤而走险。 还剩三十秒。 “主人公是未成年,”苗云楼道,“对不对?” 【是】 “渔翁以一种长辈的心态照顾主人公。” 【是】 这个答案一落地, 苗云楼就心中有数了。 主人公尚未成年,而渔翁已经经历了时代的微弱变化, 那么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至少也有二十岁。 相差二十岁, 再加上笔仙对渔翁照看主人公方式的肯定,基本就能确认这两人之间, 只剩下亲人这一种相处模式。 只不过亲人也分为很多种。 既然主人公并没有在这间渔屋里住过十年以上,她的生活痕迹又这么少,直系亲属的可能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至少不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 苗云楼眯了眯眼,试探着继续问道:“渔翁不是主人公的亲生父亲?” 【是】 “主人公住在渔翁的家里,是出于生存上的考虑,而不是为了取乐或放松心情。” 【是】 想也是,苗云楼心说,这两个人之间至少有一个是心脏病患者呢。 谁家心脏病患者非要跑去渔屋体验生活?谁家心脏病患者愿意照顾一个前来取乐的小孩?” 苗云楼顺着这条思路问下去:“那主人公除了住在渔翁这里,是不是没有其他地方能住了?” 【是】 “主人公的双亲没法再抚养主人公了,所以主人公才住在渔翁家里。” 【是】 “主人公的双亲,”苗云楼犹豫了一下,“都去世了。” 笔杆静静地停留在原地,听完最后一个字,牵引着苗云楼的手指动起来,在原地勾勒出一个红圈。 【是】 苗云楼松了一口气。 主人公是孤儿,渔翁是照顾她的长辈,这么看来渔翁很有可能是主人公仅剩的亲属,可能是舅舅或叔叔这一类的角色。 系统只说让他确认渔翁和主人公的关系,那么确认到这一步,也已经差不多了。 他又没必要非得弄清楚是舅舅还是叔叔,说渔翁是主人公的亲人长辈抚养者就可以了。 苗云楼微微掀起嘴角,往后靠了靠。 他瞥了一眼只剩下最后十秒的计时,随口问道:“主人公也把渔翁当自己敬爱的长辈看待,是不是?” 然而这一次,当他话音落下,笔杆却骤然向旁侧一外,在黄纸空白的地方,扯出一道极为刺眼的红线! 【否】 空气被火舌灼烧的扭曲起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从中爬出,骤然响起! 【参与者提问错误两次!废弃一次提问机会,目前只剩一次犯错机会,将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系统的声音犹如一柄利刃,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平静的假象,在那张轻飘飘的黄纸上,留下一抹无法掩盖的清晰痕迹! 苗云楼心头重重一跳。 “否”? 他猛的直起身子,往前凑近,紧紧盯着那陌生的红圈,脑海中彷佛骤然劈下一道闪电! 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否定的?他已经问过了,渔翁就是以长辈的身份照顾主人公,年龄差摆在这里,怎么可能—— ——不对。 苗云楼单薄的脊背上倏地冒出一层冷汗。 不对,不对,年龄是双向成立的,两个人相对的态度却不是! 他刚才问的是主人公对渔翁的态度,渔翁以长辈的身份照顾主人公,主人公却未必领情! 其他字眼都对,错就错在“敬爱”两字。 主人公并不把渔翁当做敬爱的长辈,明明她和渔翁住在一起,又受过她的照顾,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空气瞬间紧绷起来,时间所剩无几。 “……” 苗云楼咬住嘴唇,强行压下猛跳起来的心脏,大脑飞快转动起来。 他紧盯着黄纸另一侧醒目的红圈,喉咙里咽下一口气,低声飞快确认道:“主人公没有把渔翁当做敬爱的长辈。” 【是】 “一开始主人公并没有痛恨渔翁。”至少他们还同居过一段时间,主人公还吃过他做的饭。 【是】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道:“主人公遭受的重大打击和渔翁有关。” 【是】 ——重大打击和渔翁有关。 从前花团锦簇,此后一蹶不振,在生活生存如此中密切的情况下,主人公甚至不敬爱渔翁。 还剩最后五秒钟。 苗云楼飞快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事,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截止到其中一个人去世的时候,主人公不喜欢渔翁!” 笔杆下的红线微颤,在有如实质的目光中,无动于衷的转向了另一边。 【否】 【警告!】 【参与者提问错误三次!废弃一次提问机会,目前已经失去所有犯错机会,再错一次,将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你有病吧?!”苗云楼脑子嗡的一下,猛的站起身来,“我已经用最轻微的形容词了,不喜欢都不算?” 系统没有回答,冷冷道:【还剩最后三秒钟,三、二——】 苗云楼脱口而出:“那主人公喜欢渔翁,行了吧?!” 他眼前一片霍乱,血色的红线与赤色的火光开始大笑,彷佛有声音一般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还想思考,想要抓住最后一秒的时间,用排除法推测出正确答案,可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于是口不择言的话比大脑更快的冒了出来。 一股骤然而生的悲凉与愤懑填满了内心,苗云楼眼前闪过那一抹纯白的身影。 他闭上眼睛,僵直在原地,低头极冷的轻轻笑了一声道: “她超爱,行不行?” “……” 屋内静了下来。 一滴生理性的眼泪从苗云楼脸上滑下来,砸在黄纸上。 然而他没有哭。 苗云楼没有哭,是他的眼睛在哭,他自己的内心已经灰暗下来,血肉做的心脏冷硬的跳动着,面无表情的输送着血液。 一切都结束了。 苗云楼的心和眼泪一起沉了下去,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宣判,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屋内静悄悄一片,系统的声音没有响,笔仙也没有动作。 苗云楼眼睫一颤,睁开双眼。 渔屋内没有任何变化,窗边的线香只剩下一支还在燃烧,他轻轻低下头,看着黄纸上的红圈。 【是】 笔仙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主人公喜欢渔翁?”苗云楼轻声喃喃道。 【一分钟问答时间已经到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系统冷淡的声音冒了出来。 第588章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你有一次机会,告诉我主人公和渔屋的主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 苗云楼低着头,后背挺直,脸上挂着泪痕,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黄纸上一圈圈的红痕。 “收养关系,”他仍然低着头,听到自己用冷静回答道,“渔翁,收养了主人公。” 【回答正确!】 【恭喜参与者的答案正确,作为奖励,系统将再次发放一张线索,并增加先前线索的一个细节】 【线索已经发放,请参与者注意】 一声轻响,木桌上再次浮现出一张黄纸。 苗云楼垂眸看着那张黄纸,伸手接过,随后手腕翻转,把黄纸倒扣在桌面上。 收养关系…… 他眯了眯眼睛。 渔翁以长辈身份照顾主人公,主人公却单方面暗恋渔翁,至少说明两点: 第一,年龄差客观存在不容忽视,但年龄的差距,至少没有让渔翁从长腿叔叔变成大肚爷爷;第二,两人之间很可能并没有血缘关系。 主人公和渔翁同吃同住的时间不算长,如果提前知道有血缘关系,又在并不算日久生情的时间内产生了爱意,概率太小了。 那么有什么方法能让一方单向暗恋、一方亲如长辈、两人同居同住、年龄小的那位还是孤儿同时出现的关系? ——收养。 苗云楼心底闪过这个词的同时,那一尊金光灿灿下雪白的菩萨再次出现。 这一次更近,彷佛长久的住在他的胸膛里,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心脏,抚摸了很久很久,一触经年。 ——停! 苗云楼迅速甩了甩头,把自己晃清醒一些,顺带伸手蹭掉脸上那一抹莫名其妙的泪痕。 不要恋爱脑!不要随时随地想他!不要因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就哭! 向不良诱惑说不!干正事! 苗云楼怒从心头起,一手奋力掐住心脏,另一只手迅速翻开那张黄纸,检查起上面的新线索。 线索仍旧言简意赅,新的线索黄纸上,用墨水写着四个大字: 【观棋烂柯】 第512章 “他听过这个故事” “就这么……一点?” 苗云楼手指捏着黄纸, 眉毛一挑,从西伯利亚绕了一圈,带着冷气回到难以置信的眼睛上, 差点被气笑了。 “观棋烂柯。” 他咀嚼着这个超超超超链接, 平稳住呼吸, 慢慢道:“就这么四个字。” “观棋烂柯。” 苗云楼又重复了一遍, 半晌,笑了一声:“一个成语,一个故事,一个能有无数种合理解释的中文超链接。” “你让我用一分钟狂猜俩人关系,弄得我差点直接游戏结束,让我哭的喘不上来气,”他眼睛盯着空气, 一字一句的说,声调一下比一下高, “然后你把线索给我,纸上就只有四个字——?!” 【这就是线索的——】 “线索你爹个狗屎蛋。”苗云楼微微一笑,打断了系统的解释。 他捏着黄纸,把纸从中间撕成了两半,轻飘飘松手一扔,随后镇定道: “新线索只有四个字, 但我没有试错的机会了,这是你们设计的不合理, 我不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完美无缺的猜对所有线索组成一个故事,所需我需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停止做谜语人给我说一个更具体的线索否则我把笔撅了一把火烧了渔屋然后用最后五分钟跟你同归于尽!!” “……” 不知道是害怕青春期的破坏性, 还是不敢招惹一个疑似失恋的人,系统少见的沉默下来。 在这几乎能够摧毁停车场的怒吼狂飙龙卷风中, 它停顿了一下,随后开口道: 【你没必要跟我发火,我只是一个系统,跨越空间帮你一把很不容易,我没有那么多权限——算了,再给你一个线索】 系统不耐烦道:【之前的所有线索以及巨变,都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并且在这一天中,你面前的笔仙正是其中一段变化的亲见者】 【就这样,再多没有了!】 它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刻无可忍耐的消失在渔屋内。 只剩苗云楼一个人站在渔屋内,双手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朝着空气从鼻子里喷了股极具讽刺意味的气。 人善被人欺,善人当人妻。 还是当恶人比较好,可以随地大小炸,小发雷霆然后卖惨,再利用眼泪让全世界最善良的菩萨给自己当人妻。 苗云楼冷哼一声,站在木桌前,面上仍旧余怒未消,心中情绪波动却并不大。 刚才奖励发放的时候,再系统固定通关提示音里,他清楚的听到一句“增加先前线索一个细节”的奖励。 可是新的黄纸上,却只有新线索,没有旧线索的补充,说明旧线索的补充在之前那张纸上。 于是苗云楼先前做的准备就派上了用场——提前把几张线索都倒扣过去,一眼不看。 这样无论旧线索上有任何线索补充,他还没看到,就不算奖励已经百分百到手。 这时候再和系统撒泼打滚、索要更多的线索,就不算是完全的无理取闹——毕竟奖励发放的程序还没走完,他还没把新线索拿到手,再增加一些细节,操作上并没有返工违规。 苗云楼随手翻了一下之前的线索黄纸。 上面果然多了一行红字,在那一朵花的断裂部分,写了一句“一天之内”。 苗云楼不以为意的移开目光,笑了一声。 比起系统告诉他的线索少了一个笔仙亲眼所见,也远远没有直截了当的补充更清晰明了。 系统刚才吐出来的两句线索,四舍五入也算是补充之前的细节,另外,他也正好藉着这个能钻空子的机会骂两句心里话。 这么一折腾,也不算违规。 苗云楼黑玻璃球一样的眼珠一眨,就收起了所有眼泪和怒火,乖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窗边已经熄了两支香,只剩最后一支仍在燃烧。 还有最后二十分钟,他需要加快速度的同时,小心再小心,不可以出任何错误了。 “笔仙笔仙我问你,”苗云楼拿起毛笔,“你是主人公变化的亲目者,是不是?” 【是】 很好,苗云楼心说,系统没骗他,是个诚实的好系统。 他又道:“你亲眼所见的变化,是一个对主人公命运起到重要影响的变化,是不是?” 【是】 “这个对主人公命运起到重要影响的变化,是【已识乾坤大】或【错怜草木青】这两种变化的其中之一,是不是?” 【是】 “哎呀,”苗云楼得到答案叹了口气,小声道,“又要做选择题了。” 做两个选项的选择题,选错的可能有百分之五十,苗云楼决定一个也不选,把正确率提高到百分之百。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轻不重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音。 苗云楼想了想,拿起那张被劈成两半的纸条。 【观棋烂柯】 这个故事很简单。 梁任昉的《述异记》曾记载:“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与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持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大概意思就是有一个人去砍柴的时候,看到一童一叟在溪边大石上正在下围棋,于是就把砍柴用的斧子放在溪边地上,驻足观看。 他看的入了迷,察觉不到时间流逝,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听到童子说“你该回家了”,王质这才起身去拿斧子。 结果当他看到斧头,却发现木头做的斧柄已经腐朽了,磨得锋利的斧头也锈的凸凹不平了。 他感到奇怪,却不明所以,下山回到家里后,发现家乡已经全然变了模样,无人相识,更无人认得他。 他找到路人,提起自己上山砍柴的事,只有几位老者回答他,都说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这时他才终于恍然大悟,是他砍柴时误入仙境,遇到了神仙,仙界一日,人间百年,这才观棋一日,便成了烂柯之人。 故事人人都知道,可是其中隐喻着主人公的故事是什么? 苗云楼眯了眯眼,拿起毛笔,在黄纸背后写下两个名字: 烂柯人,神仙。 随后又加上一个“家乡”。 在这个故事里,烂柯人遇见神仙,一时沉溺,然而下山之后却发现家乡变化巨大。 想要解析这个故事,需要先把这些关键的人物映射上名字,而苗云楼现在知道的名字只有两个,主人公和渔翁。 苗云楼转了转笔,在烂柯人的名字旁边写下主人公,连了个线。 主人公的命运先积极后消极,显然映射的是烂柯人,这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渔翁……渔翁收养了主人公,又悉心照顾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显然是主人公的恩人,那么他是神仙? 第589章 苗云楼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把渔翁写在神仙的名字旁边,刚一写完,又迅速划掉。 不。 再想想。 系统说主人公的所有变化都发生在一天之内,而渔翁收养主人公、直到主人公慢慢爱上渔翁,显然至少也有几个月。 如果已识乾坤大指的是主人公从灰暗的生活,到经历了几个月的幸福时光,就不符合系统给的细节。 主人公总不可能在某一天突然爱上了渔翁,渔翁又不是觉醒成魅魔了。 “笔仙笔仙,”靠己不如靠人,苗云楼决定求助场外插件,“观棋烂柯这个线索里的烂柯人,指的是主人公吧?” 【是】 “故事里的神仙指的不是渔翁,带给主人公积极影响的【已识乾坤大】也不是渔翁。” 【是】 果然不是。 苗云楼抿了抿唇,眉头却并没有松开。 渔翁不是故事里的神仙,然而他和主人公关系密切,在故事中一定占了重要地位,不可能只是无名小卒。 而他却不是带给主人公积极影响的人,那他只能是…… 苗云楼转了转手腕,眼神一晃,神色却忽然一顿。 那些摆在木桌上东倒西歪的小药瓶,白花花的晃进他眼睛里,只是一秒钟,却让他心中瞬间滑过一抹念头。 对了。 主人公和渔翁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患有心脏病。 这个人当然可能是主人公,正好还剩下一个负面影响没有位置,或许正是主人公的心脏病让她的命运急转直下,以至于凋零。 但…… 苗云楼无声的咬了一下嘴唇。 他停顿片刻,拿起笔,重新放在提问的黄纸上,盯着那些七扭八歪的小药瓶,慢慢道: “渔翁患有心脏病。” 笔仙没有犹豫,给了他回答。 【是】 苗云楼闭了闭眼,放下笔,呼出一口气。 猜对了。 的确,如果主人公患有心脏病也说得过去,可如此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都没有渔翁的位置,又为什么会在渔屋进行游戏? 而既然渔翁就是那个心脏病患者,这一切就又能说得通了。 主人公被渔翁收养,日久生情,有一天遇到了“神仙”,“神仙”这个人、或这件事、或这个地方,让她的生命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生机。 然而当她离开“神仙”,下山回到自己的家乡,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渔翁死了,因为心脏病。 主人公最爱的人死了,偶遇“神仙”促发的生机,却成了她没能来得及救活渔翁的绊脚石。 于是她就此凋零枯萎。 这样看来,一件事几乎已经讲清楚了,只是还有一个“错”字,又是什么意思? 苗云楼皱起眉头。 他吐出一口浊气,按了按太阳xue,把记忆倒带,重新梳理这个故事。 一个收养来的孩子。 主人公和渔翁萍水相逢,没有血缘,没有任何关联,但渔翁对主人公体贴照顾,最后还以死亡给了主人公沉重的打击。 渔屋,收养,一男一女,情真意切,死亡终局…… 忽然,恍如一道闪电骤然劈开夜色,犹如蛟龙翻滚在云层,咆哮着在黑暗中露出狰狞的面孔,将他的脑海骤然穿透! 苗云楼倏地瞪大眼睛! 不……这个故事听着耳熟、这个渔屋看着眼熟,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上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站在窗外。 第513章 “告诉我答案” 破旧寺庙里, 记忆如大雨倾盆而下,女孩冷淡的声音掷地有声、难掩悲情。 “他收养了我,哪怕那半年我得了怪病, 身体越来越差, 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我们萍水相逢, 没有血缘, 没有任何关联,但他对我最好,为了我的病几乎散尽家财,最后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苗云楼靠在破庙外,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背后是灰尘满遍的窗墙,墙内是被暴雨冲刷下的绝望。 他听到那个神通广大、冷漠无情的女孩说: “我活下来了, 他死了。” 苗云楼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听到那个“死”字时, 被情绪被迫所颤动的心脏。 而此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心跳加速,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代替记忆,为他记住了故事里这些熟悉的关键词。 “你等一下。” 苗云楼在脑海中迅速搭建起连接的桥梁,深吸一口气,两根手指的指腹搭在笔杆上, 死死向下按住笔杆。 他低头问道:“渔翁患有心脏病,最后因心脏病而死。” 话音刚落, 笔杆突兀的在他手里发起抖来,毛笔下血涔涔的红线在【是】和【否】之间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起来。 徘徊往复, 踌躇不定。 “刷啦啦……刷啦……!” 苗云楼眼见笔杆越动越快,最后几乎已经快划破黄纸, 连忙开口补充道: “补充——是在他收养主人公期间因心脏病而死!” “刷啦!” 最后一个字落下,笔杆一个神龙摆尾,瞬间摆正自己的位置,慢悠悠的转到左边,留下一个红圈。 【是】 “……” 苗云楼没说话,侧了侧头,手指一下一下急躁的敲着木桌,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渔翁在收养主人公期间因心脏病而死,这是对的,可渔翁死了,这是错的。 这是什么意思? 人死不能复生,这种违背生理常识的事情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又或者—— ——拥有和神仙同源力量的人。 苗云楼面色不变,放下毛笔往椅背上一靠。 原来如此…… 他那片混沌而空白的脑海中忽然豁然开朗,原本被困在密密麻麻的山林里遍寻无路,可原来一转眼,一条通天大道就在身旁。 原来如此。 原来他叫了这么久的主人公和渔翁,就在自己身边,而他明明听过他们的故事、知晓她的手段,却这么久都没有猜到。 苗云楼愣愣的盯着黄纸,忽然笑了一声。 他侧头看着那燃烧的只剩一半的线香,嘴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把视线转过来,重新拿起毛笔。 “笔仙笔仙,我问你。” 苗云楼眉毛微微挑起来,好像是有点不屑,又好像实在是因为怜悯而痛苦。 他轻声问道:“主人公被渔翁收养后,患上了一种怪病,是不是?” 【是】 “主人公怎么也治不好这个病,最后她治好这个病症,和她遇见的‘神仙’有关,是不是?” 【是】 “可是主人公并不知道是遇见‘神仙’才治好了她的病,她以为是渔翁治好了自己,是不是?” 【是】 “当她遇见‘神仙’后,治好了病,兴奋的回到渔屋,却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死了。” “渔翁是因为心脏病而死,可她不知道。她在悲痛之余,还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误以为是救命恩人付出代价,帮她遇见‘神仙’,却导致自己死亡,是不是?” 【是】 “在那一刹那,慈悲的家人、无望的爱人、救命的恩人几种身份全部集合在渔翁一个人身上,主人公从此再也无法释怀,决心复活渔翁,是不是?” 【是】 “她复活成功了,对吗?” 苗云楼垂下眼睫,半阖着眼睛,微笑道:“渔翁还活着。” 【是】 “好,”苗云楼点点头,“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没有看窗边的线香,时间还够,他知道。 苗云楼抬起头,环顾四周,看着这座破旧、老土,又充满了温馨痕迹的渔屋。 他当然觉得熟悉,他见过的。 那时候他仍然在窗外,怀揣着一尊石像,蹲在窗沿外往里看,看着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站在炉火前。 昏黄的火光透过窗纸,照亮了一幕漆黑的夜空,点亮了一双漆黑的眼瞳。 腥咸的血气与江岸边肃穆的冷风都没能吹散这一抹亮光,苗云楼被火光晃了眼,一时间竟然也记不起渔屋内的摆设了。 现在这间渔屋在褪去了陈旧的生活气息后,重新被跳动着的火光点亮,他才终于慢慢想了起来。 苗云楼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把目光彻底放空,整个人沉入黑暗之中。 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其他感觉器官为了弥补宿主的不便,便更加灵敏起来。 苗云楼动了动鼻子,那一股从他坐在桌子前就早早进入他鼻腔里的血迹,仍然锲而不舍的向他胸膛里爬。 他那时候拿起笔杆,看到毛笔下洇出像血一样红的艳丽颜色,自然而然就以为血腥气是从臭名昭著的笔仙身体里爬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闻出来了。 第590章 不是的。 血腥气不在木桌上,而在木桌下、在木椅下,在所有木板铺成的地板的缝隙里,被木刺卡住,几十年来从未逃脱。 那是渔翁死亡的气味,他倒在苗云楼此时一动不动坐着的位置下面。 血迹渗透了所有幸福的味道。 “笔仙笔仙告诉我。” 苗云楼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毛笔下一圈一圈的红痕:“渔翁的名字叫方怀义。” 【是】 “好。” 苗云楼点点头,把毛笔往旁边一放,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低头看着仍在燃烧的线香,伸手按在线香头上。 “滋啦……” 火舌舔舐皮肉的声音微弱,很快就消失殆尽,发出噗的一声,变成一缕无悲无喜的青烟。 窗边一暗,三根香折在窗沿上,全部熄灭了。 苗云楼面色不变,摩挲了一下手指,把香灰蹭掉,转过身来,望着桌前一个年迈老者的身影。 “这样比较节省时间,”他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叮!时间已到!】 【接下来,请参与者讲述整件事情发生的开始、经过、结局,注意!需要将每一条线索都解释清楚,一一映射】 “从哪里说起呢?” 苗云楼摸着下巴想了想,诚恳道:“其实这个故事的开始挺普通的,没有人追杀,没有人绑架,没有一睁眼就被傻子捆住送去当祭品。” “一个以打渔为生的中年、不,就说是成年人吧,住在渔屋里,家徒四壁,还患有心脏病,某天善心大发,收养了一个未成年的女孩。” “这个女孩在和成年人的相处中,慢慢爱上了这个照顾她的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怎么也治不好,成年人几乎掏空家底给她治疗,仍然没有起色。” “有一天,女孩出门,原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程,却突然遇到了一件奇遇——她碰到了‘神仙’。” “无论是人是物还是什么山林精怪,总而言之,这个堪比‘神仙’的奇遇治好了女孩的怪病,这样的奇迹让女孩惊诧,这也就是线索里的【已识乾坤大】。” “但是呢,”苗云楼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命运到这里,给了女孩一记重击。” “女孩兴奋的回到家,想和成年人分享这件意外之喜,然而当她推开家门,才发现成年人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她见状如遭雷劈,崩溃不已,而当她检查成年人的尸体时,又发现了一样东西,彻底压垮了她。” 苗云楼道:“她发现是成年人以命换命,才救了她。” “可这是她的误会,成年人是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她却错把他当成了此生最无私的爱、和自私的遗憾。” 苗云楼说到这里,顿了顿,才低声继续道:“这就是错怜草木青。” “从此之后,这朵鲜花就从骤然迸发出来的生机勃勃中一折两段,此后颓靡成尘土,一蹶不振。” 一个鲜花般绚丽多彩的女孩,从此变成了冷漠狠厉的女娲娘娘。 至于之后,女娲娘娘是怎么得到神仙的一部分力量,成功复活了方怀义,又回到他尚且年轻的时代,和他再续前缘,就不是苗云楼需要继续说下去的了。 苗云楼抬眼,遮住眼底的神色,望向那个一动不动的年迈老人。 “笔仙,”他问道,“这个故事我讲的怎么样?” 【恭喜!】 【参与者的答案正确,您已完成了任务,可以自行离开——您的人参已到账,在离开之前,请把人参交给笔仙】 系统的声音落下,老人一动,终于有了反应。 从家喻户晓的恐怖厉鬼,到被放在渔屋里和人玩猜谜游戏,笔仙的形像在系统的任务里摇身一变,倒变得本土化了许多——不是裹着一席白布的黑长直美女,而是一个长须白发、皱皮耷拉的老头。 这个皱皮耷拉的老头板着脸、拄着拐杖,一步步慢慢向苗云楼走来。 苗云楼站着不动,等老人走近、走进被火光照亮的光晕下,他才注意到,老人的眼睛浑浊发白,里面没有瞳仁。 苗云楼眉头一动:“你……?” “差不多算瞎了,”老人没有给苗云楼展示尊老爱幼的机会,言简意赅道,“就当是半瞎吧。” 半瞎。 是什么瞎。 怎么能判断自己瞎的程度有多少呢?且既然有半瞎,有没有四分之一瞎?十分之一瞎? 苗云楼识趣的没有追问。 他等着老人开口,老人也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拿起一张桌上的黄纸,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 “已识乾坤大,错怜草木青——这句话,还是我给她算出来的。” 第514章 爱生忧,爱生怖 “你?” 苗云楼眉头一动, 第一反应是微笑:“你真厉害。” 老头闻言哼了一声,用没有瞳仁的眼睛瞥了他一眼:“用不着这么违心,也没必要觉得我是个江湖骗子。” “你连鬼都见过了, 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人能算出旁人的命运吗?” 苗云楼仍然微笑:“你误会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当然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或者鬼、或者笔仙, 但命数算出来的那一刻, 就已经和纯粹茫然无知时的命数不一样了。 至少从苗云楼的角度,他对自己的命运不感兴趣,也绝不想知道。 “您继续,”苗云楼比了个手势,“我的时间很充裕,而且我也很想听听女娲娘娘的故事呢。” “女娲娘娘?”老头闻言冷笑了一声,“她可不是女娲, 她叫娲泥生。” “许多年前我见她与我有缘,便叫住她, 给她算了一卦,算出她命不该绝、绝境逢生,此后命运贵不可言,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我和她萍水相逢,原本算命后就不会再有交集,谁知道多年后再次相见, 我却发现她与曾经算出来的命数已经背道而驰。” 灶台下火光烈烈,模糊了老人低头望向黄纸的神色。 苗云楼只看到一抹惋惜的动摇一闪而过, 随后浑浊发白的眼底吞咽下火光,化为连绵不绝的愤怒。 “再见的时候, 我万万没有想到,”老人低声道, “她在几十年前从吃人的命运口中逃脱,几十年后,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吃人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老人道。 两人抬起头来对视,苗云楼没有问下去。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苗云楼眉头一动,脑海中立刻闪过娲泥生操纵泥人挖人眼球的画面,心有余悸的同时,觉得微微有些蹊跷: “她……就算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而已,年龄差大了一点、在一起的难度也大了一点,可是怎么会让她改变这么大?” 他实在是无法想像一个为爱癫狂的娲泥生。 娲泥生这个人心狠手辣、行事果决,即使和方怀义并肩而立,也隐隐占据着主导地位,怎么也不像是会因为感情而被摧毁的人。 换句话说,这世界上不乏有深爱之人去世的可怜人,可是大部分人在感受过爱、感受过幸福之后,都不会变化的如此极端。 他和神仙,方怀义和娲泥生。 虽然苗云楼打死也不会把方怀义和神仙做比较,可他们给予旁人的温情,不应该会变成吃人的动力。 老人却道:“不。” “一个拥有强大能力与见识的人,他们升出了错误的思想,会比寻常人更可怕百倍。” 他倏地抬起头,目光犹如利刃般闪烁着寒光:“如果她没有误会方怀义舍命救了她,就不会对他的死耿耿于怀;如果她未曾见过‘神仙’,就不会在耿耿于怀的同时,恍然悟到这世界上还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老人目光灼灼,神色冷冷,一双没有瞳仁的纯白眼球盯着苗云楼。 “已识乾坤大,错怜草木青。”他重复道。 “乾坤之大错落在一株小草上,不是摧毁草的□□,就是害死这片土地上除此之外的所有生灵。” 他是在责问娲泥生、是在诉说自己的愤懑,然而被盯着的人却心头一跳,瞬间感受到一股从脊背蔓延上来的寒意。 “我明白了。” 苗云楼若无其事的低头拿起黄纸,避开了这一束目光: “你是说娲泥生正是因为见过了‘神仙’,才会痴心妄想,为了复活方怀义不择手段,害了别人。” 老人点了点头。 “我留在这里的时候不多,能跟你说的也只有这么几句,”他收回目光,“为了方怀义,娲泥生可以做任何事。” “你要小心。” 苗云楼道:“放心吧,我会的。” 他把那根毛笔递过去,又从兜里掏出一株散发著光芒的草药,递给老人:“给。” “你的返老还童灵丹妙药,”苗云楼笑道,“有这么一株草药,你就算活不到神仙的年纪,也能延年益寿,活成个半仙了。” 第591章 老人哼了一声,接过草药:“老头子我活到这个岁数,不吃也是半仙。” “瞧不起谁呢。” 他没有犹豫就服下了草药,苗云楼站在桌边,看着老人嘴边的长须一开一合,就无声无息的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不过一分钟,这个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就开始变化。 先是皱纹消失,白发变黑,随后是皮肤慢慢紧实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渐渐褪去浊色,从一个老人,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眸的青年人。 苗云楼见状一愣,问道:“你的眼睛?” 青年显然要和善的多,闻言不以为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眼睛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出了问题。” “看太多别人的命,自己的命就看不见了。” “就像先前我那副样子,”他解释道,“我的真实年龄没有那么大,如果没有这一株草药,很快也就要死了。” “这么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苗云楼挑眉一笑。 他看着青年与常人一般无二的黑眼睛,突然想起系统在补充线索的时候,说眼前这位“笔仙”,是娲泥生命运的亲目者。 娲泥生的命运在谜题里只有两段,一段是偶遇“神仙”,另一段是方怀义病发横死。 方怀义是在渔屋里发病的,青年就是再长出一只眼睛,也看不到方怀义的死亡现场直播,系统说他是亲目者,那么他只能是亲眼看到了第一段故事。 “诶,等会。” 苗云楼心头一亮,身体向前倾,好奇道:“你看到娲泥生见‘神仙’了是吧?” “那个‘神仙’到底是什么啊,”他摸了摸下巴,绕着身体开始慢慢变透明的青年,左一句右一句的猜,“是鬼魂吗?还是跟故事里一样在下棋,或者是什么山神?” 青年看着他,闻言面色不变,周身的氛围却忽然变了。 “你想知道吗?” 青年的手逐渐变得全然透明,他伸手摸了摸苗云楼的脸,又向下穿过胸膛,摸了摸他的心脏。 砰砰,砰砰。 “你的心脏还在跳啊,”他笑道,“那你一定还记得,神仙是什么样子。” “他掀开面罩,救活娲泥生的时候,那双茫茫雪原一样冰冷的眼底,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话音刚落,青年身影一空,倏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 那只攥住苗云楼心脏的手消失的最慢,苗云楼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一缕若有似无的烟雾,脑海中瞬间炸开一道白光。 他瞳孔一颤,记忆如片片飞羽飘入脑海,随即骤然紧缩。 ——【人死不能复生,这种违背生理常识的事情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又或者拥有和神仙同源力量的人】 ——【他曾认为这句诗形容神仙再合适不过,千年游历人间、一朝落入凡尘拯救世间】 ——【你救过我,或者说,你客观上曾经治好了我的病,只是你自己不记得罢了】 “……”苗云楼茫然道,“神仙?” 【叮!】 【一项特殊的能力即将发放,这一份能力仍然附着在物件上,需要用户随身携带,并且只能使用一次】 【是否现在接收?】 苗云楼彷佛没有听见一样,茫然的睁着眼睛,沉默半晌,垂下眼睫。 “不用了。” 【你已经完成任务了,需要接收奖励能力后再进入现实】 “不用了。”苗云楼又重复了一遍。 “不需要回到现实,”他站起身来,推开椅子,一步步走向渔屋的门口,低声道,“直接开始下一个任务吧。” 【你确定?直接开始下一个任务,奖励就会和下一个任务的奖励一起发放,如果你死在下一个任务里,不会再有机会和现实中的人告别】 “不会再有机会——” 苗云楼闻言,忽的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和他从前的笑全然不同。 苗云楼很喜欢笑,开心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和人周旋时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情绪权利,冷笑两种情况都适用,或者算是一种调侃,或者是讥讽。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两种情况全部都不适用。 “你凭什么觉得我死在这儿,就不会再有机会回到现实呢?” 苗云楼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是吗?但娲泥生就可以,她是人,也早就该死了,然而她不仅没死,还活了很久呢。” “你怎么想,嗯?你觉得为什么她可以死而复生,我不可以?” 【她是遇上了神仙】 “我也遇上了神仙!”苗云楼吼道。 “可是我得到的就是憎恶,”他笑了一声,“她得到的就是破例,是偏爱,哪怕她甚至根本不感激神仙。” “我只配得到所有人的恨吗?” 系统没有回答,苗云楼也根本没有等待回答,他低下头,用了一秒钟把眼睛里的泪光换成冷光,伸手拽开门。 【叮,您已来到第三个任务!】 第515章 青尸虫,穿令箭 【在这个任务中, 您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大夫,声名远扬,一位身患怪病的病人家属有所耳闻, 于是请您前来医治】 【请悉知, 在任务中, 您不能违背‘大夫’的基础设置, 并要在任务中发挥基础设置,治好身患怪病的病人】 【注意!】 【病人家属对您寄予了深厚的期望,无比相信您能够治好病人,如果您无法将病人治好,病人家属在悲痛之下,或许会做出一些具有攻击性的绝望之举】 【检测到您已到达病人住所——】 【接下来,请您开始治疗】 “吱呀——” 系统话音刚刚落下, 苗云楼伸手一拽,渔屋的木门豁然洞开, 露出了门背后的景象。 病人看病,总要有一间养病的屋子。 然而门后不是什么悬挂着红灯笼的古代府邸,也不是四处反光的水晶欧式吊灯,甚至不是任何一间卧室。 里面只是一个方正的空屋。 整间屋子呈长方体、通体漆黑,顶部雕刻着兽首蛇身的纹样,侧边也刻着一丛丛的花纹, 透着一股诡异的精致。 然而奇怪的是,整间屋子里没有任何摆设。 桌子、椅子、灯, 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床都没有。 苗云楼仍然微微低着头, 余光看到一个人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大约就是病人, 然而病人身下只有冰冷冷的地,显得诡异至极。 一个病人,不躺在床上养病,跟尸体一样直愣愣躺在地上? 苗云楼垂下眼睫。 他迈步向病人走去,然而刚一动,眼前便掠过一阵风,一个女孩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猛的扑进他的怀里。 “大夫!” 女孩仰头张了张口,一句话还没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先开始扑簌簌的掉眼泪。 这女孩相貌平平,眉眼间却有些柔弱的清秀,这幅梨花带雨的哭相,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惜。 只可惜苗云楼眼睛里的泪刚憋回去,此时眼睛酸的像水,心冷的像铁,看着女孩可怜兮兮的样子,全然是无动于衷。 “别哭了,”他道,“好好说话。” 女孩呜呜哭泣:“我……我忍不住,我妹妹要死了,她受伤了,现在已经快没呼吸了,我好害怕,我怕她活不下来!” “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妹妹啊,”女孩带着泣音哽咽道,“我妹妹她还这么年轻,她不应该得病啊,我还没跟她在一起多久呢,您一定要救救她!” 苗云楼道:“节哀。” “可是、可是,”女孩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抽抽搭搭的哭道,“我不想她死,我不想跟她分开,你能不能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苗云楼回答道:“你也去死。” “你……你不想帮我吗?”女孩茫然道,“但你不帮我,你是出不去这里的。” “三二一跳。” “什么?” “我跳楼,”苗云楼道,“我也死。” “……大夫,”女孩道,“您不是来帮忙治病的吗?” 【注意!】 【请参与者注意,不要脱离自己的身份,时刻谨记医者仁心,不要说不符合身份的话,完成救助病人的任务!】 “不想符合,”苗云楼笑了一声,“不符合身份的结果不就是死吗?我就想死,你满足我吧。” 【不要意气用事】 “我想断气。”他回答。 【你何必非要为难自己?娲泥生遇到了神仙,神仙救了她;你遇到神仙,神仙也救了你,你们是一样的】 苗云楼扯了扯嘴角,垂着眼睛懒懒一笑,没有说话。 关你什么事,他心说,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都是狗屁。 娲泥生是什么人,她凭什么和他一样。 他爱神仙,娲泥生不爱;他把神仙当成唯一,娲泥生不是;他愿意为神仙爱这世上的所有人,娲泥生享受过无私的爱,最终却选择杀尽天下人。 第592章 他们付出的天差地别,凭什么最终得到的一样? 【你确定不想完成任务了吗】 “确定。”苗云楼言简意赅道。 【如果我告诉你,神仙选择救活娲泥生,和你有关呢?】 “你有毛病吧,”他笑了一声,“神仙救活娲泥生的时候,我们还互不认识呢,你为了让我完成任务,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你可以选择信或不信】 当然不信。 苗云楼扯了扯嘴角。 这种毫无逻辑、立不住脚的谎话,有什么可让他相信的。 “大夫,大夫?” 女孩听不见他和系统讲话,见他长久的没有应答,急得连忙拽他衣服: “你别发呆了,你帮帮忙啊,我妹妹的生命垂危,时间紧急,你快救救她!” “别吵。” 苗云楼不耐烦的把她拽开,大脑皮层上滑过系统的话,秉持着医者仁心的原则,没拽的太用力: “着什么急,病人的治疗需要时间,先跟我说一下病人的情况——你就是病人的家属吧?” “呜……是的,我就是家属。” 女孩赶紧点点头,不仅没有感受到苗云楼不着痕迹的推拒,反而一声呜咽,更紧的抓住了苗云楼的衣服。 她睁大了眼睛,那两行泪就像是串珠一样,顺滑的流淌下来,几秒钟就沾湿了苗云楼的衣襟。 “谢谢您愿意来救人,”女孩抽泣道,“其他大夫一听说是一种怪病,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我妹妹她真的很可怜,明明她人很好,性格内向、品性又善良,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一直被欺负,把她都欺负病了。”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我听说您的医术是最好的,专治疑难杂症,您一定能治好我妹妹,是不是?” 话音刚落,女孩倏地抬起头来,用那双泪水盈盈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苗云楼。 苗云楼瞬间眯起眼睛。 那双眼睛里绿莹莹的发著光,细细的扩散着可怖的冷线,一层柔弱的泪水内,根本没有丝毫人类的痕迹。 “别医闹。” 苗云楼伸手一拽,把她从身上一把扯下来:“能不能治好,要看病人的具体症状,你别在这里拖延了,赶紧带我去看病。” 那女孩猝不及防被人扯下来,微微一怔,一个趔趄,眼睛里的泪都有点憋回去了。 “那个躺着的不就是病人?”苗云楼往前看了看,眉头一皱,“怎么能让病人躺地上?你这家属怎么当的,一点也不上心。” 他拍了拍衣服,伸手一卷袖口,没看女孩的脸色,径直朝着躺在地上的病人走去。 在这奇怪的黑方房间里,病人的家属不像家属,病人倒是很有病人风范。 躺在地上的这位绝症患者一张小脸面无血色,仅有微弱的呼吸,半张脸上爬满了虫子,密密麻麻,看着很是可怜。 “大夫,”女孩从苗云楼身后走来,“我妹妹的病,是一只虫子引起的。” “她胆子小,被同学欺负到一个废弃的洞里,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被一只虫子咬破了脸,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一只虫子?” 苗云楼从病人脸上摘下一只小虫子,眯着眼端详起来。 在微弱的暗光下,能看到虫子通体发青、身体畸形,薄翅贴在身侧,密密麻麻的副肢蜷缩着扭曲在一起。 “这虫子有毒无毒?”苗云楼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抽泣道,“但是这只虫子好像伤害到我妹妹的神经了,她现在不能睁眼、不能开口说话、不能行走坐卧,连心跳声都很弱了。” 女孩俯下身来,摸了摸妹妹的脸,啜泣道:“我可不能离开我妹妹,怎么办啊大夫?” “……” 苗云楼吐了一口气。 “大概情况我知道了,”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我有办法治,但我需要你准备一些东西。” “真的?”女孩立刻擦了擦眼泪,满怀希望的抬起头。 “你说,”她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准备!什么我都能找得到,求求你,大夫,求你治好我妹妹!” “很好。” 苗云楼点点头,比了个手势。 “虫子咬人,实际上是人的身体里缺少东西,”他徐徐开口,“虫子属阴,人体属阳,而你的妹妹长年累月性格内向,是阴中之阴,原本就容易招惹虫子。” “而这只虫子通体发青,正是最为阴毒的虫王,你妹妹被它咬上一口,五脏郁结、血流不通,当然动弹不得。” “什么?”女孩一听,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喊道,“那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 苗云楼安抚道:“归根结底,还是你妹妹体寒阴虚,等我准备准备治疗用的东西,你先去找点木头生火,让她的身体暖和过来。” 他刚才把这病渲染的极其严重,吓得女孩花容失色,还以为要什么千山雪莲、万年寒冰才有机会吊命。 现在一听只要点个火堆,女孩心中立即重新燃起希望,忙不叠的点头道: “好,我这就去!” 女孩噔噔噔跑开,去找木头生火了,苗云楼摇摇头,背过身去,盘腿坐下吐息纳吸,平静的闭上双眼。 系统,出来。 他在心中平静的呼唤。 【你又有什么事?】 苗云楼冷冷道:“你让我假扮医生治病,治病治不好就要死,我以为你至少能给我几根人参,帮我装一装医生。” “你什么都不给我,这是什么意思?就让我硬治?” “我不是医生,更不懂医术,”他道,“如果一会儿病人家属因为我治不好病弄死我,我告诉你,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完全是你的工作失误。” 【是吗?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工作并没有出错,是你还没明白过来——你内心深处知道应该怎么做】 “……”苗云楼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给我提示。” 【好吧,那就告诉你一个关键词——穿令箭】 第516章 复活一颗心脏 穿令箭? 一支穿云箭, 千军万马来相见? 苗云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某知名功夫电影的台词,又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严肃的思考起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穿令箭, 却知道穿云箭, 穿云箭本质上是是一种武器, 用来呼朋唤友、召唤各路英雄好汉。 系统说他知道该怎么做, 却还没有明白过来,苗云楼认为自己不会迟钝到毫无头绪的地步——那就是记忆。 是他从前记忆之中的能力。 但他根本没有从前的记忆,怎么可能在短短三个字的提示下,就能学会治病救人。 再说了,就算他想得起来,穿令箭用在治病疗伤里是什么意思?难道系统的意思是他从前狐朋狗友很多,可以一呼百应? “大夫?” 女孩悄无声息的走到苗云楼身后, 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已经准备好需要的东西了,”她俯下身, 轻言细语道,“我妹妹已经躺在火边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苗云楼后背一麻,扯着嘴角笑道:“你动作还挺快的。” 女孩捂住嘴唇,柔声一笑:“那当然了,为了治好妹妹, 我什么都能做——大夫,您准备好了吗?” “当然了, ”苗云楼微微一笑,“哦, 我还需要一个东西,类似于射箭用的羽箭, 或者其他长条形的硬物都可以,越锋利越好。” “这也是治病用的吗?”女孩问道。 “是的,”苗云楼点头道,“专治怪病。” 他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注视着女孩的背影,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尝试一下使用穿令箭。 如果尝试失败,他就拿穿令箭把女孩给扎死;如果拿穿令箭把女孩给扎死的尝试失败,那他就把自己扎死。 【你有想法了吗?】 “有啊,”苗云楼道,“特别有。” 扎自己哪里他都想好了。 先扎颈部大动脉,血管滋滋往外喷血,喷三层楼高,直接扎成井喷奇观;再戳心脏,把他的心串成一串幸运草,最后穿脸,穿破相,这样以后有人来盗墓,就不知道他给姓苗的丢脸—— ——等等。 苗云楼眉头一动。 穿脸? “穿脸……穿腮……穿……”他啧了一声,心口彷佛被人撞了一下,歪斜在一旁,皱眉喃喃道,“穿令箭?” “嗡——” 房间内潮湿的霉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一股腥极的铁锈味儿在胸前炸开,苗云楼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耳畔传来尖锐的耳鸣! 刹那间,无数张残破的拼图骤然涌入他的脑海。 “云楼。” 红光一闪而过。 “云楼,我把……最后的记忆……给你……所有我领略过的民俗风土……都……” 第593章 石板上血色斑驳,死寂的暗沉之间,只有滴答声微弱渐消。 “……都交给你。” 苗云楼骤然睁开眼睛,心头悸动不已,一阵剧痛席卷而过! 他直起身子,紧紧抓住胸口,脑海中一片夹杂着血色的混乱,直勾勾的盯着虚空中的一抹幻影,几乎脱口而出: “沈——?!” “大夫!” 一瞬间,苗云楼的眼睛再次陷入黑暗。 一双柔软的手不容置疑的按住他,轻轻一下便松开,从一旁拿来一根细细的铁签,摊手摆在他眼前。 “这个行吗?”女孩侧过头,盯着苗云楼的眼睛委屈道,“我找不到射箭用的箭簇箭矢,只找到这一根签子。” “……”苗云楼道,“足够了。” 他闭了闭眼,伸手接过铁签,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病人身边,又重新坐下。 ——最后的记忆。 女孩给他找来的这根铁签大约有小拇指宽、一米多长,几乎有四五斤重,一头尖的像针,格外锋利。 为了给他拖延时间而燃烧起来的火还在跳动,苗云楼一只手捏着铁签下部,在火焰上滚动着烫了烫,另一只手碰了碰病人的脸。 苗云楼能感觉到女孩的目光,隔着一层担忧,冰冷的审视着他的脊背。 ——民俗风土。 他没有回头看,在这一股如有实质的目光中捏着慢慢冷却下来的铁签,抵在病人的面颊上,没有丝毫犹豫,猛的一下戳了进去。 ——穿令箭。 “滋啦——!” “你干什么——?!” 【叮!】 【很好,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该如何治病,明白了穿令箭的含义,并且鲁莽而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 【穿令箭——又称穿腮,是流传已久的一种年例敬拜祭祀神灵的傩技活动,湛江各地村口巡游表演都能观赏,是一项传统的民俗绝技】 【在穿令箭表演时,“神童”会先用一支银令穿舌,再用一支沉重的铁令穿腮,然后在全村进行巡游表演,表演结束后才拔除银令和铁令】 【当铁令被拔出时,“神童”被穿透部位会奇异的无血无痕,这正是穿令箭的神奇之处。此外,穿令习俗也是傩俗、巫俗、崇龙俗、崇雷俗相结合的产物】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古怪的响着。 【你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到穿令箭的用法,很好——只是我很好奇,病人如今的情况,和穿令箭又有什么关系呢?】 “……” 苗云楼没有回答系统的话,他张了张口,喉咙中发出气音,胸前盘踞着一双柔软白皙的手臂,死死的扣住他的脖颈。 “大夫——”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女孩尖叫着怒道,“我让你来治病,你却当着我的面伤害她?!” 苗云楼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拍了拍脖子上的胳膊,让女孩松手。 “听没听说过关羽刮骨疗毒?”他艰难的解释道,“这都是治病的一部分好不好,良药苦口!” “你瞎说!” 女孩一边哭一边尖叫:“她脸都被你扎穿了,以后喝药漏在身上会被护工打的!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是你请我来的好不好,”苗云楼用尽全力吼道,“你请我的时候没想我靠不靠谱?” 女孩不说话了,开始哇哇大哭,哭声魔音绕耳,扎的苗云楼大脑一阵一阵的疼。 苗云楼已经彻底精疲力尽,甚至无力去想任务失败会怎么样,深吸一口气,勉强道: “别哭了……你先放开我,我保证一定能把你妹妹治好行不行?” “你怎么治?!”女孩哭得不依不饶,“你扎我妹妹和治病到底有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要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这么跟你说吧。” 苗云楼深呼了一口气,努力解释道:“你妹妹现在动不了嘴说不了话,是因为那些虫子携带的毒素进入血管,麻痹了她的神经。” “别看现在她的样子好像很恐怖,其实穿令箭在她身上一些血管比较少的部位穿透过去,她几乎不会流血,也不会因此受伤。” “所以呢?” 女孩闻言手臂一紧,下意识勒的更用力了,难以置信道: “你不扎她,她不是‘几乎’不会流血,她是根本不会流血!” “我还没说完!”苗云楼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在一声尖叫中,吼道,“听着!” “这一步最重要的就是治病——长期在某一身体部位进行穿刺,可以让这个地方形成愈伤组织,并且自然愈合,让身体里形成看不见的管道,血液就会绕开管道流通。” 他苦口婆心的解释道:“你妹妹血管里带着毒素,源源不断向心脏输血,当然好不了,现在我用穿令箭穿透一些关键部位,再进行排毒,你妹妹或许还有好起来的可能。” “……”女孩嘴唇动了一下,“长期穿刺。” 苗云楼点点头。 随后他的灵魂恍然出世,天灵盖彷佛被人一下子掀开,有人以航空母舰的体量在他耳边尖叫起来,狂风骤雨一般砸了下来。 “你穿一次不够你还要长期穿刺你是什么大夫你简直是活阎王转世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夫我要退订ttt我妹妹好命苦瘫痪不够居然要被你折磨你这个**——!!!!” 声音充斥着整间棺材一样的黑屋子,四处碰壁后又被弹回来,辐射着屋内唯一一个拥有听力的普通人。 苗云楼的心脏就像被人用力拽出胸膛,狠狠往外一扯,又用力松手回弹。 他的理智、隐忍、耐心在那一刻和心脏一样被迅速击碎,摔了一地。 苗云楼抬起眼睛看着女孩,眼神很茫然,又很快低下头来。 他闭了闭眼,嘴唇嗫嚅了一下,伸手柄长发挽到耳后,另一只手抓起令箭,毫不犹豫、毫无停留的用力向下一刺—— ——就像刺穿一块豆腐一样,顺滑的没有任何阻力,他刺穿了病人的胸膛。 “滴答。”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病人的胸膛被钢筋一样的令箭穿透,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然而病人的胸膛里,却有另外一种东西流淌了出来,散发著莹莹绿光,顺着令箭诡异的蜿蜒而上,触碰到苗云楼的手腕。 “嗡!” 那一瞬间,苗云楼眼前的场景顿时扭曲起来,耳边所有尖叫声彷佛被火焰烤的模糊起来,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漆黑的眼珠再一次浸入黑暗。 苗云楼睁开双眼。 “嗡嗡!”一只巨大的青翅虫瞪着密布着网格的眼睛,凑到苗云楼面前。 这只虫子和苗云楼从病人脸上拽下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体型庞大了几乎一百倍,四肢细长、乌黑发亮,苗云楼站起来,居然只到它的鼻尖。 “你真的很讨厌。” 虫子搧动着翅膀,大眼睛一眨不眨,开口道:“我好不容易才咬断了那个女孩的血管,你就这么帮她排出了心脏的毒素,我非常不高兴。” “作为报复,我要你回答一个关于心脏的问题,如果你能答对,我才能考虑放你回去。” “苗云楼,”它问道,“如果为了复活一颗心脏,需要你救仇人、害恩人,再杀死一头山洞里三头六臂的神仙,你会不会去做?” 第517章 “你走了我怎么办?” 苗云楼没说话, 摸了摸下巴,仰头看着这只比他还高的青虫,第一反应是自己也中毒了。 这只虫子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 简直丑的出奇, 嗡嗡作响的翅膀后面, 还长着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整只虫就像被小孩用画笔乱涂出来的产物。 多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多么莫名其妙的画面。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莫名其妙的画面前,苗云楼站在虫子前,心中居然并没有感到意外。 就像是一场遍布雾气的大雨经过,记忆顺雨落下,从大脑的沟壑中蜿蜒流淌而过, 掀起阵阵浪花,留下点点水痕。 即便雨季逝去、河水干涸, 然而土壤深处埋藏的潮湿雾气,仍然还记着河水抚摸过的触感。 “我想我大概还是会做的。” 苗云楼思考了一会儿,听到自己回答道:“虽然这听起来又痛苦又找死,违背常人常识,非常不值得——但我毕竟还是未成年呢。 “我现在可是青春期,”他笑了一声, “青春期的叛逆鬼火少年刀枪不入。” 因为他还年轻,因为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所以一切叛逆都值得原谅, 一切错误都来得及改正,一切不可思议都能做到有迹可循。 所以哪怕是站在一只长着耳朵和大尾巴的虫子面前, 他都能第一时间思考虫子的问题,而不是抓着杀虫剂开始尖叫。 虫子又问道:“那你的仇人怎么办?你的恩人怎么办?” “你的仇人曾经害过你, 你却救了他,你的恩人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将他拖入死局,你不会愧疚吗?” 第594章 “为什么会愧疚。” 苗云楼不以为意道:“我救了他,他还拿我当仇人吗?” “既然我救了我的仇人,那么至少说明他并非罪无可恕,而当我救了他,我就从仇人变成了他的恩人,从此以后,他便或自愿或不愿的欠了我一条命,无论如何都是要还回来的。” “至于恩人,那就更简单了。” “简而言之,”苗云楼道,“我不会让他死在我前面。” “如果我的无能为力将他拖入死局,那么哪怕是挖出我自己的心脏还给他,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我而丧命。” 这样一命抵第一命,从前的恩情便算是还清了。 哪怕最终仍然免不了同入地府,黄泉下相见,他还有一抹尚未消散的魂魄投入畜生道,再报这一命的歉疚。 虫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听不出是否认同,歪歪扭扭的翅膀仍在搧动,整个黑暗中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那三头六臂的洞xue神仙呢?”它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一个凡人,要杀死神仙,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挑起眉毛,给了虫子一个瞥眼的表情。 杀死神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他心说,他还想亲死神仙呢。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即将偏离沉重主题的气息明晃晃摆在了苗云楼的脸上,虫子迅速闭上嘴巴,收起了话题。 “还是看看远处的病人吧。”它最后说道。 下一秒,虫子的心脏处隐隐散发出亮光,随后迅速爆开,变成一地烧焦蛋白质味道的黑色碎屑。 “哗啦——!” 【恭喜您完成第一个问题,目前已治疗病人(1/6)处病变部位,请继续治疗!】 苗云楼眼前一晃,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又回到了那个方方正正的黑房间里。 方才勒着他胸口的手臂已经去勒别人了,可能觉得他已经被勒死了,女孩此刻正死死扒拉在病人身上,几欲哭晕过去。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她哭得不能自已,眼泪犹如宽面条一样双双流下来,顺着面颊在下巴上汇成一条,发誓要用面条把宿主上吊勒死。 “妹妹……妹妹……”她嚎啕大哭,绝望的哽咽道,“姐姐没用,请来的大夫是个骗子,但你放心,就算你这病治不好,姐姐也一定给你安排好身后事。” “等你死后姐姐去给你烧纸,把这些该死的虫子也一并烧了,让你魂归地府后,一睁眼就是密密麻麻的虫群趴在鬼魂脸上,它们想啃肉喝血,只能吃到一嘴空气,给它们活活饿死——” 女孩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哭诉,病人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安静的听着自己死后的安排。 她惨白的一张小脸上爬满了虫子,又听了一耳朵虫子,嘴巴子上和胸口还戳着两根长铁签,简直惨不忍睹。 苗云楼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感觉半边身子都发麻,只好凑上前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好了好了,”他安慰道,“别哭了。” 苗云楼劝道:“你再哭下去,你妹妹就要被你淹死了,到时候怨气化身冤魂索命,你都来不及给她烧纸,前后脚就走了。” “她现在已经快死了!” 女孩一听连哭的顾不得,闻言猛然回头,愤怒的尖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害得!” “你都给她心脏穿成串串香了!你听——” 她一把抓起苗云楼的手,按在病人细瘦的手腕上。 “砰砰,砰砰。” 病人面色安详,平稳丝滑、强劲有力的心跳顺着脉搏传导到苗云楼手上,又从顺如流的传到女孩手上。 “砰砰,砰砰,砰砰砰。” “……” 苗云楼和女孩无声对视一眼,收回被震得发麻的手腕,高深莫测的摸了摸下巴。 “……”女孩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苗云楼耸肩道,“中医博大精深,穿胸口治病怎么了,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啊。” 他摆摆手,不想浪费时间,推推搡搡的把女孩往外挤: “好了好了,现在病人心脏的血流通了,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排毒,你别哭了,赶紧让开吧,我还得继续抓紧时间跟阎王爷抢人呢。” “……” 可能是看到了显著的效果,女孩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话,带着一脸震惊的泪痕,恍惚退到了身后。 耳边的魔音彻底消失,苗云楼终于松了口气。 或许人哪怕是被迫安置到一个位置,也会不知不觉进入到那个位置应有的身份中。 一开始苗云楼只是在自暴自弃之下,死马当活马医,假扮起一个虚假的大夫,然而当伸手摸到重新震颤起来的心跳,他的心脏也跟着不易察觉的跳动了一下。 就好像他真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医生,眼前躺着自己的病人,而他怜悯的垂眸,发自内心的期盼着她好起来。 苗云楼垂下眼睫,拿起一根新的令箭,伸到火焰里滚了几下,随后收回来,耐心的等着令箭逐渐冷却下来后,才倾身提起令箭。 系统说一共有六处病变部位需要治疗,第一支令箭穿在心脏,那么第二支…… 苗云楼举着令箭,在病人身上比划两下。 他踌躇片刻,最终下定决心,扶着病人的后背,抵在颈后第一节脊椎骨的地方,用力穿了进去。 “嗡!” 又是一声震响。 这一次苗云楼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黑暗在眼前蔓延开来,黑暗中仍然有一只巨大的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你真的很讨厌,”虫子开口道,“我好不容易才咬断了那个女孩的血管,你就这么帮她排出了脊背的毒素,我非常——” “我的天啊,你怎么这么丑,”苗云楼难以置信的打断道,“你到底是什么品种?” “……” 虫子沉默的用翅膀嗡嗡了两声。 苗云楼半张着嘴,仍然不可置信的仰头盯着虫子。 刚才那只虫子虽然有一只突兀的大尾巴,整体来看,好歹还是一只正常的虫子轮廓。 然而眼前这只虫子简直是达尔文的噩梦、进化论的天敌,整只虫子的身体以凹的上半部分加凸的上半部分组成,一上一下的站在地上,虫肢小木棍一样,艰难的支撑着长条形的凹凸身体,头顶长着两根触角,后背还覆盖着黑色的毛发。 “……我是虫龙,”虫子瓦声瓦气的嗡嗡,强调道,“这是很高贵的品种。” “……” 苗云楼的嘴唇嗫嚅着颤动了一下,半晌,紧紧的闭住了嘴,阻止自己开口说话。 然而他那双灵动的黑眼睛实在是太会说话了,虫子被他那种眼神戳的一缩,一下子凹凸凹凸的动起来,愤怒道: “你真没礼貌!怎么可以这样随便的评判一只虫的外表?” “我不会原谅你的,”它怒不可遏,愤愤道,“作为惩罚,我要你回答两个关于脊椎的问题!” “苗云楼,告诉我!” 虫子猛然搧动起翅膀,巨大的网状眼球凑在苗云楼面前,死死盯住他的瞳孔,冷冷道: “如果为了复活一根脊椎,你必须在恶意中夹缝求生,从死人的棺材里爬出来,去温暖一只恶鬼的伤口,你还会去做吗?” “如果你路过一条死寂的长街,里面是因连年干旱变得半人半鬼的百姓,你想要救他们,只能打破自己的底线、杀害无辜的民众,献祭给唯一拥有一条滚滚江水的龙王,你能够为了百姓将自己打碎吗?” 第518章 火车难题,二选一 苗云楼眉头一动, 闻言没有回答,却突然反问道:“那女孩——我说病人,她的命竟然有这么重要?” 虫子道:“你说什么?” “不是你在问我问题吗?”苗云楼一愣, 莫名其妙道, “你这个问题问的这么具体, 难道不是要让我回答完就把我弄去亲自解决?” 他吐槽道:“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要我假扮医生就算了,她姐姐哭着闹着威胁我必须治好,你一个巨丑无比的虫子,还要我又是杀神仙又是救百姓——你哪来的信心我会为了救她,费这么大功夫?” “……” 虫子闻言安静下来,两只硕大的眼睛抖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那巨大的虫脑里却只有一片茫然。 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它一时间困惑的抖起翅膀来,看着地上抱着胳膊做询问状的苗云楼,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以为,这心脏和脊柱是病人的身体。 ——他竟然以为,回答完问题后,就要亲身进入这些问题一件件解决过去。 ——他, 苗云楼,这个如同一柄尖刀插入旅社、以性命周旋在无数诡怪神佛之间、直面死亡从未低头的人;这个与所有人都是萍水相逢, 喜怒哀乐生死荣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一个人的人。 第595章 他竟然以为,他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虫子背上的毛发随着翅膀搧动而凛凛作响, 它低头看着苗云楼,在长久的沉默后, 张开交错的虫牙回答道: “你真聪明。” “没想到你还能想到这里,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没错,他的命就有这么重要。” 虫子道:“他对一个人来说,是世界上最珍贵最不能失去的人,值得费尽无数心力去挽救。” 苗云楼哼笑一声,抱着胳膊道:“我就知道。” 没想到那个航空母舰一样的绿眼睛小妹妹端得一副撒泼打滚的样子,背地里却对自己妹妹如此担忧,废了这么多心思给她治病。 为此都家徒四壁了,黑咕隆咚、连张床都没有,还弄到这一堆丑的各有特色的大虫子帮忙治病。 虽然仍然很讨厌,不过还算是很真心嘛。 “那么,你决定怎么做呢?” 苗云楼还在琢磨,就听到虫子继续开口问道:“刚刚问你的问题,你现在可以继续回答了,既然病人和你无亲无故,她姐姐又对你几次三番逼迫,你会怎么做?” “你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底线、豁出性命,还是干脆全部阳奉阴违,保全自己为上?” 虫子脑袋上的触须动了动,一边说,一边很好奇的向苗云楼摆动,一上一下的涌动着身体。 它设想苗云楼大概率会选择后者,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牺牲自己太圣母,这不会是苗云楼的风格——他有善良的一面,却很清醒。 但转念一想,它又觉得也不一定。 “恭喜您完成第一个问题,目前已治疗病人(1/6)处病变部位,请继续治疗”——系统是这么和他说的。 既然有问题,那么就会有答案,有答案就会有正确选项和错误选项,以苗云楼大脑转动的速度,他一定能想到这一点。 那么为了求生,为了回答出系统认为正确的答案,他想要扮演好一位合格的医生,自然会面不改色的说:医者仁心,他愿意为了病人赴汤蹈火。 虫子忽然觉得这样也很不错。 就像冰雪消融、露出雪下的荒草,去除掉那个足以让苗云楼忽略自身安危的因素,剩下的回答,才是唯一的真实。 它决定再加一把火:“你觉得——” “你是不是傻。”苗云楼疑惑的看了它一眼。 虫子:“?” “怎么可能需要这么麻烦,还二选一?你那点问题配吗,”苗云楼翻了个白眼,“放弃底线——你还真是高看了我的底线。” “在恶意中夹缝求生,这有什么难的,从我睁开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在恶意中诞生了,”他吐槽道,“恶意对我来说就跟呼吸喝水一样,你会问别人为了呼吸喝水,需要放弃什么吗?” “至于‘从死人的棺材里爬出来,温暖一只恶鬼的伤口’,也就比呼吸喝水难一点点吧。” 苗云楼道:“死人生前也是活人,既然要从棺材里爬出来,那么就当是睡一觉,睁开眼睛自然万事大吉。” “而恶鬼既然是恶鬼,自然是做了恶事。恶事无非是伤天害理、杀人诛心,只要知道恶鬼伤的是什么人——伤的是恶人,就给它疗伤;伤的是好人,拿火往伤口里一捅,也算是温暖了。” 苗云楼说的条理清晰、津津有味,虫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听着,连翅膀都忘记嗡嗡了。 “怎么样?” 苗云楼说完了,又仔细的想了一想,对自己的答案比较满意,于是征求意见道: “这算正确答案吗?” “啊?”虫子回答道。 “啊?” 苗云楼也愣了:“不行?不能这么简单?必须要放弃自己的浮木?” “……” 虫子没说话,仍然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那双网格状的复眼原本就很大,现在瞪起来就显得更加大的可怜。 “你怎么能,”它结结巴巴道,“你怎么能这么——” 这么轻松,这么随意,这么快速就得出了答案——最重要的是,和真正的、真实的答案,这么的一模一样。 “不,”虫子喃喃道,“第一个问题原本就不需要放弃什么,你告诉我,第二个问题你会怎么做?当你的原则和人命发生了冲突,你该如何选择?” 苗云楼闻言眉头一皱:“第二个问题?” 他想起虫子说的那个故事——一条死寂的长街,里面是因连年干旱变得半人半鬼的百姓。 想要救活他们,就必须杀害无辜的民众,当做贡品献祭给唯一拥有一条滚滚江水的龙王。 假如干旱只有江水和降雨能够解决,而龙王恰好既拥有江水,又能够行云布雨,那么想要用水救人,就只能让龙王放手。 可是要让龙王放手,需要交换给它好处,要给它贡品用于献祭,而献祭所需要的必需品还是人命。 就像是那辆即将变道的火车,前方的分叉铁轨上全都绑着人,出题人命令火车必须向前开动,压死一道铁轨上的人之后,另一道铁轨上的人就能够得救。 当然,火车里的司机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弃车逃跑,拒绝做任何一个选择。 只是火车不会因为司机的临阵脱逃而停止,它仍然会毫不留情的碾过铁轨上人的血肉和骨头,只是司机将不必永远背负着道德的罪孽,用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换取下半辈子的心安。 这样听起来,似乎还是跳车比较好。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去死,至少司机跳车逃跑,还可以少一个无辜的人担惊受怕。 苗云楼摸着下巴想了想,半晌,叹了口气道:“好难。” 他两只眉毛都缠在了一起,虫子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终于为这种正常人应该有的自私而稍微安心了一些。 “做决定嘛,当然很难。” 它看到苗云楼思考的像普通人一样艰难,立刻和颜悦色起来,通情达理的劝道:“你也别太为难了,生而为人,孰能无过?为了救活一整个古街的人,杀一两个人、低一时的头,这都不算什么。” “又或者你不愿意低头,直接视而不见也没什么,反正你只是路过,那些人的苦难非你导致,地上躺着的女孩也与你无关,何必为难自己呢。” 苗云楼低着头没有看虫子,闻言摇了摇头,还是道:“好难。” “哪里难?” 虫子问道:“是视而不见,还是为了救人而杀人?” “杀死龙王最难,”苗云楼回答道,“其次是让老天爷下雨,这太考验地貌气候了,最简单是开河放水,早在几千年以前,就有人这么做过了。” 他说完仰头看着虫子,虫子也看着他,嗡嗡的拍着翅膀。 在祈求河水这道有去无回的铁轨上,司机只有跳车逃跑和掰动拉杆两个选择,出题人悬在另一个纬度,居高临下的用笔尖将火车推上轨道。 好在这道铁轨上,出题人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于是司机跳车之后,飞快的跑到铁轨尽头,把方向盘拧下来砸在出题人脑袋上,出题人应声而倒,远处铁轨的影子也开始慢慢消失。 没有出题人,题目就从未存在过,被迫绑在铁轨上的人也就此离开,忘记了有一辆火车要从自己身上碾过。 “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虫子问道。 “虽然很难,”苗云楼回答道,“不过,反正我又没有因此失去浮木。” 虫子点了点头。 它什么也没有说,那些凛凛作响的毛发骤然消散在空中,青鳞片片脱落,整只虫龙被空气从脊背上抽出一根银光闪闪的线,随后四分五裂。 【叮!】 【恭喜您完成第二个问题,目前已治疗病人(2/6)处病变部位,请继续治疗!】 第519章 皮囊,血液,舍利子 苗云楼在听到系统的声音后, 第一时间就迅速做好了继续迎接航空母舰的准备。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个绿眼睛的女孩没有出现,她哭天喊地、撒泼打滚的声音也没有出现,在黑暗之间, 只有一具散发著莹莹光辉的身体, 浮现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 苗云楼慢慢走上前去, 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这具身体:“她已经死了?我只能治疗她的灵魂了?” 【是你回答的太快了, 而且答案也很不错,我决定给你节省一点时间,再多给你一些照顾的小特权】 【开始吧,用令箭穿透她的身体部位,一直到治疗结束之前,你都不用再听见病人姐姐的声音了】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体贴了,”苗云楼颇为惊奇,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难道是因为他的答案太好了?苗云楼心中颇有些自得,他就知道, 没人能拒绝他那些不落俗套的答案。 他简直是天才啊! 不枉费他努力克制住爆梗的冲动,做出一副无所畏惧、冷静自持的样子,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从今天起,他苗云楼就是答题小天才,灭虫护卫队。 第596章 苗云楼抿着嘴唇, 严肃认真的拿着令箭比划,强迫自己的微笑不要外溢出来。 克制, 克制。 还没结束,还有四个部位要进行穿刺, 加油苗小葵。 他举着令箭低头想了想,心脏和脊骨都通了, 最重要的地方已经得到了治疗,大脑太脆弱不能碰,接下来应该是四肢了吧?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没有太多犹豫便做了决定,按着病人发光的身体,顺着小腿慢慢穿透进去—— “嗡!” 熟悉的虫子用翅膀搧动出熟悉的嗡嗡声,从空气中跳了出来。 这一次的虫子外形是最正常的一只,它拥有节肢动物的分节的附肢,头胸腹三节体节分明,以及泛着莹莹绿光的几丁质外骨骼。 除了头上顶着两只羊角和周身围绕着潮湿腥臭的一股气体之外,它几乎就是一只正常的昆虫了。 苗云楼简直要热泪盈眶。 “你有什么问题都问吧,”他仰头喃喃道,“我什么都会回答的,谢谢你对我眼睛的呵护。” 虫子“嗡嗡”了两声,没有回答,苗云楼从它那双巨大的复眼中看到了清晰的疑惑,然而他一丁点都不在意。 没关系,他心说,没关系,你根本不明白,和前两个虫子比起来你长得有多可爱。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虫子道,“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真的很讨厌。” “我好不容易才咬断了那个女孩的血管,你就这么帮她排出了身体里的毒素,我非常不高兴。” 苗云楼接过话头,从顺如流的继续道:“作为报复,我要你回答一个关于身体的问题,如果你能答对,我才能考虑放你回去。” “没关系,你尽管问,”他发出梦游一样的叹息声,抬手蹭了蹭眼角,“说吧。” “嗯?”虫子困惑道,“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苗云楼心说,我就是知道,你们每只虫都这么说! 他紧紧抿着嘴唇,期待的等着虫子的后文,然后虫子不高兴道:“你怎么会觉得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也太想偷懒了吧,我明明有三个问题要问你啊。” 苗云楼:“?” 苗云楼:“啊?” 苗云楼难以置信:“为什么??” “因为你一下穿透了病人三个身体部位啊,”虫子道,“皮肤、血液,还有肌肉、血管、皮下组织什么的,所以我得问你三个问题,你应得的。” “那怎么会是三个问题?” 苗云楼勃然大怒,指责道:“人体里有无数个组织细胞,你凭什么都算在一起——你耍赖,要是按这么算,一百个问题也打不住!” “所以给你打折了啊,”虫子不耐烦道,“皮肤和血液单算,剩下的组织烧完之后能形成一颗舍利子,就算是一整个。” “舍利子不是僧人死后所遗留的头发、骨骼、骨灰等等吗?”苗云楼指着地上的病人,大声质疑道,“她又不是僧人。” 虫子嗡嗡的冷笑一声:“她不是僧人,那你想回答一百个问题?” “可是——” “你是提问者我是提问者?”虫子一下子怒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你要回答我三个问题——行了别废话了!” “哗啦——” 它猛的一扇翅膀,眼前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层层黄土,如沙砾一般细细的迅速堆栈起来,形成了三个沙盘。 土腥气猛地窜上鼻腔。 苗云楼后退一步,脚下的黄土一浪一浪翻涌起来,细碎的黄褐色土粒如同倒流的雨点,簌簌地从地底涌上来。 “三个问题,我给你三个情景,”虫子眯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冷冰冰道,“你一个一个回答。” “第一个情景。” 它有力的搧动了一下翅膀,第一个沙盘便顺着黄土流淌到苗云楼眼前。 苗云楼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愤怒不甘的巨大气流,随后抱起胳膊,对着虫子推来的东西怒目而视。 只见沙盘上一个长发齐腰、眉眼狭长、和他有八九分相像的小人举着旗子,身后七个小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步步走向一座颠倒的古城。 而小人看不到的是,在这座古城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王朝遗迹,只有无数个棺椁在半空中静静等待。 “你是一位导游。”虫子嗡嗡道。 “你把这些担惊受怕的游客领进了一座古墓,这座古墓危机四伏、连你都做不到全身而退,而你必须这么做,他们也只能跟着你——但是,你还有别的选择。” 虫子搧动一下翅膀,沙子立刻变了,举着旗子的小人站在古墓顶上,而跟在他身后的小人全部被埋在了古墓里,四肢凌乱,头颅失踪。 “你可以选择放弃他们。”虫子道。 苗云楼抱着胳膊,不置可否道:“放弃他们,我就能活下来?” “这个不一定,”虫子道,“可能你也会死,并且你也不能主动的把他们都弄死,你只能选择不保护他们。” 只不过在这样一座古墓里,没有导游的保护,就等同于原地自杀。 苗云楼听懂了虫子的言外之意,他嗤笑一声,放下手臂,向前走了两步,一巴掌把沙盘里的棺椁扇飞。 黄土组成的古墓在他手下纷纷扬扬的解体,棺椁发出一声脆弱的哀鸣,暴露出身下横七竖八的小人。 “我请问,”苗云楼心平气和道,“我是一位导游,我自己进入这里都会险象环生,我还必须这么做——那我为什么要当导游?” “不肯定是有人逼我当的吗?” 他质问道:“你觉得我是兢兢业业、乖乖的带着一批又一批人进去,袖手旁观拖死所有人,祈祷自己在成千上万次袖手旁观后仍然可能死的情况下别死——” “——还是尽力保住这些人,让这些人活下来之后,帮我一起解决我必须当导游的问题?” “显而易见。”苗云楼道。 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一抹。 “哗啦。” 黄沙一洒,古墓的轮廓在摩擦中顿时四分五裂。 里面脑袋尚且完整的小人慢慢爬出来,慢慢向古墓外举着旗子的小人靠拢,走向了黄土鞭长莫及的地方。 虫子低着脑袋,微微点了点头。 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青绿色的虫翅一颤,地面上的沙盘便消失不见。 下一秒,一个弥漫着雾气的沙盘裹挟着腥气,在苗云楼面前流淌开来。 这个沙盘和古墓比起来堪称简陋,仅仅只有一个台子,台上有三个小人,而台下密密麻麻站着无数小人,被连绵起伏的大山包裹在里面。 “你是一位竞选人。” 虫子道:“旁边两位是你的竞争者,台下数码是你的选民,为了生存,你要竞争山神之位,帮助选民摆脱贫困愚昧的大山,走向富饶的未来。” “现在,前两位竞争者已经结束了他们的发言。” 虫子用附肢把台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人推到前面:“他用残酷的杀戮和力量告诉选民,只要选他成为山神,他就能够瞬间击碎大山、掠夺田地,让所有人拥有数不尽的钱财。” “他向选民保证,他能给他们带来无尽的财富,让他们的村寨变得攻无不克。” 虫子说完,把小人往旁边一搡,又把一个戴眼镜的小人推到台前。 “他和前一个人截然相反,”虫子道,“他用臂膀温柔搂着一个新生的孩子,用慈和的目光看向一个个选民,缓缓讲出他们的心愿,并牢记在心。” “他向选民保证,自己不需要他们的报答,但他即便成为山神,仍然会记住,这些选民对他的善意。” 虫子说完,再次推走了这个戴眼镜的小人,随后附肢一动,停在了最后一个一动不动的小人身上。 “那么你呢?”虫子问道。 它在嗡嗡声中飞动,看着和小人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苗云楼。 “力量已经被使用到了极致,善意也早就让人无处遁形,”虫子低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 第520章 “不要乱搞医患关系” 苗云楼嗤笑一声:“山神有什么好的。” 他消瘦的身子骨挺直, 被虫子复眼中成千上万个网格注视着,就好像站在高高的擂台上,裹挟在浓绿的雾气之中, 面对着台下成百上千双眼睛。 他不是沙盘上那个人, 他面前只有一只巨大的绿眼睛虫子, 他看不到那些人的眼睛里写着什么。 可是他也是人, 从生理结构、生物物质上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他看不到没关系,他长着一颗会跳的心就够了。 “力量如何,善意又如何?” 苗云楼笑道:“高兴了就扮演一位和蔼可亲的慈母,愤怒起来就用暴力逼迫人瑟瑟发抖。” “谁拥有权力,谁就拥有最终解释权,神仙难道能免俗吗?只要它们降临人间、伸出的手触碰到一丁点尘土,它们也只是拥有更高权力的人罢了。” 第597章 苗云楼俯下身去, 指尖按在擂台里的小人头上,眼睫微颤, 狭长的黑眸眯起来,沉暗到几乎能搅碎一切。 连绵起伏的大山倒映在他眼里,被翻滚的滔滔黑潮整座吞没,或慈悲或凶煞的人被黑光摄入其中,呼啸奔腾的狂风瞬间将其撕碎。 他扯起唇角,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神仙最不可靠。” “成为神仙后, 仁慈也可能成为残暴,强大也会变成虚弱, ”苗云楼点了点小人的头,“要我成为山神, 那我能给予他们的,就是反抗神仙的能力和可能。” “如果神仙暴虐, 就杀了它,如果神仙无能,就推翻它。” 他神色松松垮垮,半跪在地上,侧着身子,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那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小人。 明明背对着台下成百上千的小人,却彷佛层层大山中的山神,站在山林浓雾之中,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所有人。 苗云楼漫不经心道: “如果某一天,我以仁慈强大的面目成为了这里的神仙,却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残暴不仁、鱼肉百姓,那就拿起武器,对准高台上的神仙。” 他摆弄着小人,把他往前推了推,做出一个举手的手势:“像投票时信任我一样,杀了我。” “嗡嗡——!” 沙盘上的小人手臂落下,群山外庞大的山神也动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山峦在苍白的手掌下溃不成军,轰然倒塌,散落成一地黄土。 黄土在半空中翻飞,如同大雨磅礴,在滚滚黑云中溅起阵阵波澜,又像是惊起的飞鸟,被雷声一样轰隆不停的掌声震出山林。 “哗啦——!” 下一秒,长风卷过,整个村寨里的小人都被裹挟在风中吹散。 飞鸟与掌声也被风卷走,而在黄土遍地的废墟之上,又有了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那建筑极富异域风情,高高盘踞在雪山之巅,恢弘壮阔、巍峨华丽,哪怕砖瓦上没有颜色,仍然能看出日光下庄严肃穆的色泽。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虫子或许是被苗云楼的气势所压倒,它的声音不知何故,变得低沉起来,闷闷的藏在虫翅搧动声之后: “这座建筑是不是很美?可它的美需要用无数农奴的鲜血来浸染。” “这里的统治者残暴不仁,将一切与自己不同的血脉打上卑贱的标签,视之为牛羊猪狗,”虫子低声道,“你只是一位外乡人,你无能为力,可还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这一切。” 它动了动附肢,用虫肢最细的部分搅动起沙子,那巍峨的雪山之上,顿时立起一个小人。 “他,”虫子道,“雪山的孩子,流淌着赞普与农奴的血脉。” 它用虫肢搅动出另一个小人,对苗云楼道:“如果你支持他、引导他、拥护他,那么他将会成为下一任赞普,一改铁血手腕,温和的治理这片与世隔绝的土地。” “或者,你也可以推翻他的王座,像成为山神一样,自己来统治这片土地。以你的能力和心性,也许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虫子说完,抬眼望向苗云楼,等待着他的回答。 苗云楼盯着地上的沙盘,闻言没有说什么,而是抬起一只手用力拍着喉咙,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 虫子见状一愣。 “你……”它迟疑道,“你要杀了他,再自己登上王位发号布令?” 苗云楼摇了摇头。 “那你想是告诉我,自己的胃口比这更大,不仅仅局限于夺取王位,还问用屠杀的手段镇压贵族?” 苗云楼“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虫子道:“那你是……?” “我嗓子疼,”苗云楼抬手打断它,揉着嗓子道,“都回答两个问题了,不给我水就算了,还要我继续长篇大论,我天,真是低情商。” “明明已经听过两个答案了,”他揉着脖子往前走,在沙盘前蹲下,“还摸不清我的态度,不知道我会怎么选择吗?” “……” 虫子搧动着翅膀,扑闪扑闪僵持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它似乎是被这段话猝不及防的打晕在原地,一时间触角摆动,嗫嚅着虫齿,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苗云楼叹了口气,低头无声动了动嘴皮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懒得说话了,”他转了转匕首,伸出另一只手,把匕首抵在掌心,“你做看图写话吧。” “嘶啦——” 薄薄的皮囊被割开,苍白的肉身在刀下分崩离析,鲜艳的血液顺着刀刃如同潮水般涌出,蜿蜒流淌在沙盘之上。 第一滴滚烫的血洒在黄土上时,那耸立在雪山之巅的宫殿被血浸透的地方骤然变深,只是微微下陷了一角。 然而第二滴、第三滴,无数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宫殿上,就像一场洒洒洋洋的大雪,从天而降、轰然而至。 大雪之下,一种声音在雪山上细细的裂开。 这声音太轻太淡,雪山上空手掌的主人听不到,庞大的虫子也听不到。 然而宫殿内外任何一个小人站在雪山之下,抬眼望向天空中奔涌而下的红云血海,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种声音。 那是“汇聚”的声音。 不是血汇聚的声音,也不是雪汇聚的声音,只是“汇聚”的声音,从微小到庞大、从窸窸窣窣到汹涌奔涌,愤怒的、坚毅的、势不可挡的从雪山外奔腾而下,掀起滔天的巨浪赤潮,冲垮了巍峨华丽的宫殿,席卷走高高在上的王座。 “哗啦——哗啦——!” 血海所到之处,黄土溃不成军,沙盘被冲刷的四分五裂,哀嚎着被吞没,埋葬在赤红色的潮水之下。 随后骤然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黑暗再次恢复了空空如也的寂静,所有的沙盘、所有的小人都消失了,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还在缓慢沉稳的流淌。 “……” 苗云楼站起身来,把匕首收回腰侧,随后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条布料,顺畅的开始包扎伤口。 他面上的神色毫无异常,眉眼低垂,彷佛没有什么考验、也没有莫名其妙的虫子给他提问。 “……苗云楼,”虫子焦躁的上下嗡嗡,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不想问问自己的答案对不对吗?” 被它提到的人闻言一掀眼皮,略显诧异的微微一笑。 “不应该是你问问自己答案对不对吗,”他摊了摊手,道,“我让你看图写话嘛,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但你要注意啊。” 苗云楼伸手比了个手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嘴唇。 “有问题就有答案,有答案就有对错,”他苍白的面庞上眼睛乌黑发亮,微笑道,“这是我的答案,所以你看图写话,也要跟我的回答保持一致。” “不然回答出错误的答案,我怕你治不好病,做不好虫。” 【叮!】 【恭喜您接连完成第三、四、五个问题,目前已治疗病人(5/6)处病变部位,仅剩最后一个部位,请您继续治疗!】 “咔嚓!” 那只混合著羊角、瘴气和附肢的虫子伴随着黑暗一起支离破碎,像玻璃一张片片剥离开来。 病人仍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周身却不再散发白光了,苗云楼眨了眨眼,再次回到了现实。 “呜……” 病人姐姐趴在病人身上呜咽一声,把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个活人,泪汪汪的哽咽道:“医生!我妹妹刚手指才好像动了一下!” “好事啊。” 苗云楼双手插兜,神色放松,摇摇摆摆的向女孩走过去。 他蹲下掀了掀病人的眼皮,凑近专注的检查了两眼,点点头随口道:“恢复的还不错啊,你看这眼睛,都能转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医生——” 女孩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后尖叫一声,就要扑上来紧紧拥抱苗云楼,被后者慌乱的用一套降龙十八掌拍开半米远,警告道: “我不乱搞医患关系啊,你别乱动,我警告你,我有跨屎了。” “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感激嘛。” 女孩擤了一个巨大的鼻涕,在苗云楼惊恐后退的目光中,泪眼朦胧的凑过去哭诉道:“你不知道我妹妹生病,我有多害怕,她眼睛差点都不转了!” “医生,你跟我保证,”女孩委屈道,“哪怕她眼睛真的不转了,你也一定会把我妹妹治好的吧?” 第521章 仇恨的目光 苗云楼微微一笑, 用丹田吐出一口气,耐心解释道:“眼睛都不转了,又不是心脏不跟着跳了, 脑细胞不跟着绕了。” “你睡觉的时候, 眼珠不也不转吗——难道你没有大晚上装睡应对查房, 被妈妈通过眼珠子不受控制的乱转发现, 揪着耳朵没收手机的经历?”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诶!” 女孩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若有所思的问道:“但我记得医生不是孤儿吗?” 第598章 苗云楼:“……” 苗云楼:“哦——好像是呢。” 那我问你,那我问你,你到底从哪儿找到我的,都记得我是孤儿,你不记得我根本不是医生? 他一下子丧失了和女孩交流的欲望, 还失去了部分手段和力量,只好抬头望天, 敷衍道: “行了,总而言之,就算你妹妹的眼睛一点不转、比僵尸之王都僵硬,我也帮你把她治好,好吗?” “真的?” “真的。”苗云楼保证道。 女孩点点头,抬手擦了一把眼泪。 她一向给苗云楼的印象就是一惊一乍、阴晴不定, 连苗云楼动病人一根手指头都要尖叫。 然而真到了这一步,得到了苗云楼的保证, 只差最后一个部位就能把病人治好,她反倒安静下来, 不那么夸张的极尽嬉笑怒骂了。 “我相信你,嗯——谢谢啦。” 女孩最后道:“我一直知道, 你是最好的。” 【叮!】 【恭喜您完成了第六个问题,目前已治疗病人(6/6)处病变部位,病变部位全部治疗完毕,任务完成!】 系统的声音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苗云楼耳边,甚至没有给他思考最后一个部位是什么的时间。 苗云楼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只见那看着就像要咽气一样的病人,忽然身上散发出一阵白光,随后猛然直起身来。 她腮帮子上还插着一根令箭,面色煞白,小脸上的虫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整个人看着惨不忍睹、狼狈至极。 然而刚才那两颗一动不动的眼珠,此刻却像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珠一样,被生理性的泪水浸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她身旁的两人没有一个说话,全部屏住呼吸,紧紧的盯着她。 “……” 病人在一片寂静中,慢慢眨了两下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茫然道: “我……” “妹妹!”女孩失声喊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苗云楼站在一旁抱着胳膊,见状挑了挑眉,自觉转过身去。 给这对姐妹花留足了交流时间的同时,也趁机迅速撕下两块衣服把耳朵塞住。 “系统,”他假装没感受到航空母舰像令箭一样穿过他的腮帮子,问道,“这次的任务,就这么结束了?” 【你很期待加时赛吗】 “你真会开玩笑,”苗云楼哼道,“我就是好奇,两次任务获得的奖励加在一起,该有多丰厚。” 【看在你任务做的不错的份上,告诉你也可以——伸手】 哇,好期待呢。 苗云楼闻言乖乖把一只手伸了出来,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声音不大,手上却一瞬间出现了两样东西。 “这……?” 看到这两样东西,苗云楼眼睛吃惊的一睁,又疑惑的眯了起来,表演了半分钟变大变小真的奇妙,才慢慢捏起其中一个东西。 他左看看右看看,迟疑的开口道:“这是……屎吗?” “不对打错了,呸,说错了,”苗云楼道,“这是什么?” 【……和第一项奖励一样,这两件物品都各自有着一项特殊的能力,这一份能力附着在物件上,需要用户随身携带,并且,当然,只能使用一次】 【第个奖励是一件非常实用的好物,各家都会接触到,使用方法也很简单,不管是烤箱、不粘锅,还是直接用清水冲洗,都是不错的选择】 苗云楼:“是吗?”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奖励”,伸手克制的触碰了一下。 “奖励”感觉到爱抚,立刻激动的一甩尾巴蹦起来,在苗云楼脸上迅速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腥的像鱼虾放坏了臭三天,然后在泡泡破裂声中迅速侧躺下,假装自己在cos仰望星空派。 “啪嗒——!” 苗云楼左右两边速度不一的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模糊一片,看着眼睫毛下面坠下一滴黏稠液体。 “……” 他面不改色的把止血衣服带从手上扯下来,抹了把脸,微微一笑。 苗云楼:“那很不错呢。” 【是的,这是一条可以偷窃物品的咸鱼,无论是任何物品,只要咸鱼曾经放在距离目标物品五十米以内的距离,就能够进行偷窃】 “哇,这么厉害,”苗云楼问道,“可以偷活物吗?” 【当然可以,任何物品都可以——你干什么,你先别咬,你这个时候要偷什么?】 苗云楼微笑:“我要把它全家偷来,当着它面剖腹剥鳞,然后煲鱼头汤。” “啪嗒啪嗒啪嗒——!!” 咸鱼用尾巴发出惊恐的阵阵哀鸣,然而掐在它身上的手力道极重,死死不放开。 那双手的同胞兄弟甚至还伸到脑后,解开头发上的绑带,拽下来给它身上套了一个头绳。 “这是我前两天弄到的易燃易爆炸红头绳,会点火的哦,”苗云楼低头和咸鱼对视,和颜悦色道,“你喝鱼头汤,我吃烤鱼,怎么样?” 咸鱼:不不不不不不——!! 咸鱼挣脱开苗云楼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蹦起来,用鱼鳍噼里啪啦的给苗云楼脸上擦了一遍。 后者的脸在经历了潮湿的腥臭、晒干的腥臭之后,终于变成恢复了一开始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还附带着一股清爽的香气。 就是有点泛红。 苗云楼微微一笑,宽容大量的原谅了装死的咸鱼,逆着鳞片抚摸着咸鱼,转头问道: “第二个奖励呢?我怎么看着就一张纸片啊。” 【那是纹身帖】 “纹身贴?”乖宝宝苗云楼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换句话说,就是能让你皮肤上出现一个有时效的短暂纹身图案,这个不用你自己贴,我帮你】 下一秒,苗云楼只觉得胳膊上一抹凉丝丝的触感,那张纸无风自动,冰凉顺滑的紧紧贴在小臂。 他等了一会儿,大约半分钟,很快,那张纸就自动脱落下来,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图案。 那是一朵花。 即便这只是皮肤上的一个小图案,苗云楼也能看出来,这朵只有几厘米大的小花开得很漂亮。 倒不是说这朵花品种很名贵、或者是颜色很鲜艳。 苗云楼不认识这花的品种,况且花朵也只是素素的白色,但小花的白色花瓣很柔软,微微垂下来,绽开的很安静,却并不怯懦。 “这个还挺符合我的气质嘛,”苗云楼有一点满意,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小白花一样纯洁。” 系统本来要迅速开始介绍,也言很明显停顿了一下,过了两秒,才道: 【第二个奖励虽然已经贴在你身上了,但使用的时候仍然需要从上到下滑过,才能主动使用】 【这件奖励的特殊功能是幻境,你指定一个人之后,它可以帮你随时随地给指定人选制造一个幻境,幻境内容也可以指定,使用过后,会自营销毁】 “这个好像很有用啊,”苗云楼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任何幻境……都可以?” 【是的】 “春梦呢?” 【……放不出来,过不了审】 “好吧。” 苗云楼有点遗憾的放弃了一个想法,暂时还想不到另外的用法,把咸鱼随手塞进衣服兜里,摆摆手挥退了系统,转过身去。 正好撞见一张泪眼朦胧的大脸。 “医生——”女孩双手合十,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帮个忙呗。” “怎么啦,”苗云楼懒洋洋道,“术后复健不成功?不用找医生,喝点小白花妈妈颗粒就行。” “不是啦!” 女孩把手放下,又把病人拽过来,指着病人的腮帮子道:“是你忘了把医疗器械拿下来了,医生,你真失职。” 苗云楼道:“你再说我就不帮你拿下来了。” 他挤开女孩,拍了拍病人小姑娘微微瑟缩的脑袋,按住她腮帮子上的令箭,小心翼翼的往外一抽—— “嘶!” 病人小姑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女孩在旁边大抽了一声冷气,吓得苗云楼手一哆嗦,差点拔歪。 “你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他迅速回头看向女孩,不爽道,“还说我失职,人家病人生病,你一个病人家属搁这儿又唱又跳的,想干啥?” 女孩撇嘴道:“我这不是害怕吗。” “你别扯了,”苗云楼还是不依不饶,“你害怕就害怕,你干嘛——干嘛那样看她啊。” “哪样?” “就那种又恨又恶毒的眼神!” 脑海中闪过一抹漠然的冷光,苗云楼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抱着胳膊恶狠狠道: “我给病人拔令箭,她都那么疼了,你还仇视的看着她——就好像你讨厌她、漠视她一样,你不是费尽心思给她治病吗?干嘛用那种眼神看她?” 第599章 你既然在乎他、对他这么好,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 女孩和病人对视一眼,闻言却出乎意料的安静下来,并没有被戳中的恼羞成怒,也没有浑不在意的打趣。 “你刚才……说这是什么眼神?” 女孩按住病人的胳膊,微微皱了皱眉,重复道:“——仇恨?” 第522章 “我有东西送你” 江风瑟瑟, 裹挟着清晨的潮气,转了个弯,冷冷的吹进窄巷。 江岸上的千百户渔民都住在岸边, 渔屋前江水拍岸, 月照一夜冷冷发颤, 按理说感受到的温度, 应该是江岸周围一带最冷的。 然而这些天江岸边大动干戈,锻造燃烧的炭火成夜成夜的烧,烧的夜晚像白昼一样亮堂,简直要把江岸改造成了印度虎门销烟的现场。 以至于到了早上,江岸边的渔民浑身发烫、汗流浃背,反而是远离江岸边的窄巷最冷。 这里又常年没什么人,尹晦明家的井盖地下室已经算是一个小聚居的部落, 也就让早晨巷子里地上的部分,显得格外冷清。 皮肤上的冷和心理上的冷结合在一起, 随着江风一起吹过,冻得尹晦明不适应的摩挲了一下胳膊。 “冷?” 神仙端立在窄巷中,闻声没有侧头去看,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顿时有一股暖意回荡在尹晦明身上,顺着肢体末梢,温和的爬进每一个毛孔中。 尹晦明顿时长呼一口气, 松开了手,身体上的冷褪去之后, 终于想起自己来找神仙的目的。 “您确定把锻造的事情交给我?” 尹晦明抱着胳膊,微微低头站在神仙身边询问道。 他看不见神仙的脸, 眼前却泛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白光,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和眼前人的身份之差。 他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眉头一动,犹豫到: “不是我办不好,我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您不在,我又只是一个小人物,别人实在是未必会听我的。” 神仙道:“别人不会,你弟弟会。” 他面上的神色有些倦怠,纯白色眼眸一错不错,看着巷子深处,神仙没有侧头,平静道: “他很听你的话,至少在这种事上,他不会不帮你。有他这一段时间为江岸出的力,你推下去的行动,没人会阻拦。” “可是江岸上还有娲泥生,”尹晦明道,“我去锻造和造船的地方督工,方怀义的权力就会被分走,无论如何,她是一定会帮方怀义的。” “我那个傻弟弟确实奸诈狡猾,有时候还特别讨厌,但他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干得过娲泥生。” 神仙没说什么,只是道:“权力?” 尹晦明:“好吧,我知道了。” 在神仙眼里,谁的势力是真正的权力?谁的权力不可动摇?他不在乎,也不用在乎,只要江岸变得更好,神仙不会让任何人的势力和权力改变现状。 “那您呢,”尹晦明又问道,“就这样等在这里吗?” “嗯。” “一直等?” “或许吧,”神仙道,“也可能不会,总之,不用等我。” 他没有把话说死。 不是因为不愿意等待——为期待的事物付诸等待是很幸福的事,从前他没有期待的事情,现在他有了,这是好事。 但我不愿意说的那么无怨无悔,神仙心道,没有必要。 他与我又不是一辈子的仇人,不会让我一直一直等下去的。 他和我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没有隔着血海深仇,这里是他的住处,他总也要回来的,我会等到他的,不用一直,不用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可神仙仍然没有动。 他那双纯白色的眼瞳里从来什么都没有,一切山川树木、鸟兽草木都不在他的眼睛里,哪怕日光曾经渗漏进入,也只是跳动着透明的流光溢彩。 可是现在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窄巷深处,巷口太深,他看的太久,眼睛里也开始有了一些沉沉的暗色。 神仙面色不变,眉眼低垂,肢体上没有太多表示,即使是等在巷口也不显得急切。 但尹晦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突然抬眼看着神仙道: “现在是紧张时期,对岸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在我们这里打出一个口子,江岸已经落后很多了,这些天的成果,都是依靠您的帮助。” “我们所有人加在一块,最多只能‘前进’,但根本做不到‘跳跃’,”他低声道,“我们需要您。” 神仙还是没有动:“我不会让江岸发展停滞的。” “但您等在这里,江岸就做不到飞速发展——至少做不到在对岸进攻之前发展到足以抗衡的水平。” 尹晦明在他的眼睛里一向开朗又大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纠缠不休了? “等到我要等的人,我就回去。” 神仙眉头动了动,很快又舒展开来,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着急,没关系,很快就——” “如果他一直没有回来呢?” “……” 窄巷里的空气在物理上停顿了一秒。 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把话说破,哪怕尹晦明知道他们在说谁,可神仙只是说,他在等。 可能是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事发生,总之都是神仙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更不需要别人来管。 只不过,尹晦明到底还是没忍住。 神仙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窄巷,没有侧头,用遍布江岸的“眼睛”看着尹晦明踌躇不定、咬牙搓手指、来回皱眉头,最后还是把话破开了。 “你是他的好朋友,”神仙平静道,“你们关系挺好的,他舍不得你。” 尹晦明道:“……对,我们关系是挺好的。” “他会保护我,会照顾我,会为了我涉足险境,但他不会为我留下来——无论是‘走过去’,还是‘跑回来’。” 尹晦明心知肚明神仙在等谁,因为能让苗云楼心神不宁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所以如果是神仙的原因让他离开,也就只有神仙,能让他重新回来。 沈慈道:“是吗?” 原来连尹晦明都不能让他留下,他在心里默默想道,一个对他呵护有加、让他展露笑颜的人,都留不下他,那让他拂袖而去、凄然泪下的人呢? 恐怕只能得到一个“一直”吧。 “没关系。” 神仙道:“你先走吧。” 尹晦明没有动。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能是劝神仙不要跟苗云楼计较,多忍耐忍耐这只缺乏边界感的未成年人。 也可能是等着未成年人出来先揍一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带离神仙的视线范围。 可是神仙的等待太安静了,就好像他从不期待苗云楼回来,或是他永远期待着苗云楼回来,尹晦明最后还是动了。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巷口外与天色融为一线的江岸。 尹晦明走了,神仙便没有必要再继续维持自己的人淡如菊、郎心似铁,他动了动眼神,投向一旁。 那是苗云楼落下的石像。 神仙垂眸看着石像,在心中道:信男愿一生吃素,只愿换得苗云楼回来,如果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对。 神仙自己就站在这里呢,可是对一个人的离开和回来毫无办法,到了无计可施、一筹莫展的地步,对着神佛塑像想要合掌恳求,却听得耳中还流淌过千声万声哀求夙愿,是千万万百姓在求神拜佛。 愿望到这里就止了步,被眉眼低垂的神像接住,一桩桩一件件顺着神仙的耳朵再流淌回千家万户。 随后千千万万家都亮起了油灯,用来庆祝心愿得偿的遂心顺意、或者只是温馨的抵挡住黑夜的寒冷,只有桌案上的神仙还冰冷冷的立着,举头三尺没有神明,身下三寸毫无心肝。 没有心肝,没有血肉,所以神仙也就不能用香油火烛来取暖御寒。 没有举头三尺的神明,没有求告于天地的最后一层慰藉,所以神仙也就不能许愿,不用心存希冀。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神仙心道,看看我有多么无能。 他想自己一定是流露出些许哀恸的神色,尹晦明才会走到半途又折返回来,试图安慰他。 好吧,神仙心道,安慰就安慰。 他刚才说谎了,他根本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平静,他还是想听一句安慰。 比如苗云楼马上就会回来,马上就会出现在他身边,诸如此类的废话和谎话,既然没有能实现他心愿的神仙,那现在话他都能听得进去。 神仙等着尹晦明安慰他,然而这位来客停了又停、顿了又顿,最后居然憋出来一句: “你自己好看也不能一直这么看啊,不了解你的人以为你cos临水自照的那绪索斯呢……就不能看我一眼?” 第600章 神仙闻言一愣。 他没动,雪白的眼睫一颤,只一瞬间便站起身来,抬起眼睫。 倏地。 天、与地、与江、与人,终于重新映入他的眼帘。 “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来人看得出来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还是克制不住的露出一点嘴角下撇。 他眼底的神色冷下去一点,站在原地,慢慢道: “之前甩头就走,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从头到尾你对我的态度都很正常,是我自己的问题。” 苗云楼道:“我本来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一句评价婚姻生活的话说得好,谁痛苦谁改变嘛。” “但是吧,刚才有人跟我讲了几句话,我觉得也对,我也不能一直这么别别扭扭的,有话该说就说,有问题就问,所以我还是想跟你把话说明白、说开了,我想问问你——” “等一下。” 神仙打断了他的话。 “问问你是不是——嗯?等一下?” 对面的人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根本不认为神仙会如此突兀、如此不礼貌的打断别人说话,然而神仙已经顾不得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苗云楼:“我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第523章 天光朗朗,言行昭昭 苗云楼闻言站着没动, 惊愕的神色一点点褪去,微微低了一点头,闷不吭声的抿着嘴。 这年头。 怎么到处天上掉馅饼呢, 走到哪里不仅没被当街乞讨, 还有人送东西。 先是突然跳出来的系统送他三个礼物, 等他从系统任务里脱身出来, 见到神仙的第一面,居然还是要送他礼物。 系统需要他做任务,送礼送的是带有针对性的特异功能,神仙对他无所欲求,送礼要送什么? 和他道歉吗? 可神仙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没关系,”苗云楼轻轻推开神仙的手,摇了摇头, 开口道,“你不用这样。” 他望着神仙纯白的眼睛,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还是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 “没有必要,之前说那种话是我自己的原因,跟你没关系,我不需要一个什么礼物来补偿——你别觉得我现在是说气话,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现在要送我礼物, 是觉得亏欠我还是什么,但这都没关系, ”苗云楼慢慢道,“你没做错什么。” 当时他觉得气愤难忍, 然而现在心平气和的回头想一想,又觉得对神仙来说, 真是无妄之灾。 如果有个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撞鬼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人,回来之后,在他面前又是哭又是求帮助,却怎么也不肯说清楚原委,他也会觉得烦躁不堪,给人一个冷眼。 其实在心底里,苗云楼一直都知道,神仙从头到尾都没做错,是他自己的感情在作祟。 反而是神仙,平白无故受了他这么多气。 连女娲娘娘都没让他这么发过脾气,前一秒哭哭啼啼,后一秒勃然大怒,他简直是把神仙当日本人整。 苗云楼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 “我不需要你的礼物,但我也不想跟你说谎,没错,我上次离开,是因为我生气了。” “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呀?我不是安慰你了吗?我还要帮你把问题解决呢,你怎么会生气呢——诶,”苗云楼一摊手,“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 其实,在完成治病救人任务的时候,他是想让系统继续开启下一个任务,直接把四个任务都做完的。 方怀义防备他,女娲娘娘讨厌他,尹晦明为自己弟弟的事烦的焦头烂额,连神仙都怨恨他。 他何必自取其辱、自讨苦吃,厚着脸皮回到江岸,听人的冷言冷语、看人的冷眼冷面呢? 但那个绿眼睛女孩跟他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让他心中倏地滚起一卷江浪,“噗嗤”一声熄灭了窝在心里的火气,让他能够从情绪中抽身出来,冷眼旁观整件事情。 苗云楼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神仙的手。 他感觉到那双玉色修长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挣脱,但他没有放开,反而更紧的捏着神仙的手掌,向前凑了一步。 神仙:“你……” “你不觉得奇怪吗?”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神色诚恳,握着神仙的手问道: “为什么我一对上你,就这么情绪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忽略我,我不高兴,你安慰我,我转头就走——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奇怪吗?” “唉,我说正经的。” 话还没说完,苗云楼就看到神仙在摇头,他“啧”了一声,扒拉着手指,条理清晰的细细剖析道: “你先别急着维护我的情绪,我问你,去掉我这么做对还是不对的正误判断,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 神仙还是摇了摇头。 苗云楼见状嘴角一动,倒没有多失望,只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所以说,他对神仙不算十分了解,也有八分了。 这个答案一点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神仙嘛,不食人间烟火,不懂得情情爱爱七情六欲,连人正常的生老病死都不太懂,当然也不会思考这种事。 孩子不高兴怎么办?哄哄孩子出去玩,咱们一起去看小江小鱼小人儿,霹雳呼啦流一地血可热闹了。 孩子哭了怎么办?别哭啊妈妈答应你,你想黏着就黏着,想做成小石像随身携带就带着,只要你别哭就行。 孩子生气怎么办?没办法了,实在不知道孩子为什么生气,这青春期激素这个上劲儿,算了,送个礼物吧。 神仙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他的错啊。 他被人从江底捞出来,无亲无友无父无母,触目所及是一片空白,端坐在香火供台上的几千年来,只有江水真正触碰过他的身体。 他不通情爱,根本不是他的错。 可对他抱有情爱之心,也不是我的错啊! 苗云楼心想。 我做错什么了? 我对我生命中见到的第一束阳光、第一抹善意,第一个比母亲还要慈和的人、第一个比爱人还要宠爱的人、第一个比这世界上所有男人女人还要好的人,我希望他爱我,我有什么错? 既然我没错,我什么错都没有,那我为什么不能把心里想的什么说出口? 病人她姐说的对。 有爱就要做,呸不是,有爱就要说,苗云楼心道,女娲娘娘跟他对象还差二十岁呢,我跟神仙差两千岁怎么了? 摸个零都一样。 苗云楼下定决心,准备开口,把心里打好的腹稿抛出来,直接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 然而他刚想要张口的时候,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却忽然翻过来反握住他,紧紧拉着他的手,牵着他粘贴另一个胸膛。 “我从没有想过为什么。” 神仙说道:“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你快乐的时候,我的心脏和你一起活跃的跳动起来,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的心脏仍然跳动,剧烈的撞着包裹着心脏的皮肤,强迫我无论使出什么手段,都必须要让你不再伤心。” “三千年沉在江底,我从没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三千年后被打捞上岸受人香火,也不可能再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这种情绪。” “苗云楼。” 神仙第一次叫了苗云楼的全名,语气平铺直叙,音调不高不低,既不缠绵,也不着重强调,却比任何一次“云楼”都更让人心头发颤。 “我明白这是什么,”他望着苗云楼的眼睛,有些悲伤的颤了颤眼睫,“哪怕不去想,我也明白。” “……” 苗云楼嘴唇剧烈的抖了一下。 他说什么? 他——明白? 苗云楼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他有心想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视线被拉扯着一动不动,久久停留一双雪白的眼睛里。 那里仍然一片纯白,正像下着一场大雪,无声而翻涌奔腾的纷纷扬扬落下,用茫茫白雪淹没整片平原,迟迟不肯归于平静。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扑簌簌地打茫茫一片雪原,四散奔逃的雪在平原上游荡,渐渐汇聚成雪浪,在雪原上洇出一片潮湿的黑色。 那片黑色越聚越大,雪片也忽然大起来,像有人在天上撕扯着旧棉被,扯碎的棉絮打着旋儿往下坠,却无论如何也盖不住黑色的痕迹。 苗云楼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一抹潮湿的黑色是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神仙突然道。 “……” 苗云楼眼睛里的雪声开始鸣叫,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大雪顺着那双眼睛,盖住了他的嘴唇眼睛心脏和大脑。 “不……” 苗云楼无意识的摇头,说不出成句的话,只能凭藉本能做出反应:“为什么……你、你没有……?” “是的,我没有错,”神仙道,“我没有为我的错误道歉,我是为你道歉。” 第601章 “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恶事,我心知肚明,但你感到难过、痛苦,是因为我——我为此而道歉,并且希望我永远也不会再为此而道歉。” 神仙说完,便松开了苗云楼的手,一手牵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柄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里。 “送你。” “……” 苗云楼说不出来话。 不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是从生理上说不出话。 那一场从眼睛里四溢而出的大雪压着他的喉咙,盖住他的嘴唇,覆盖上他雪白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让他在江岸边的冷风中,沁出一层细汗。 你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 你怎么能在明白之前懵懵懂懂、对七情六欲一概不通,明白之后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那么多……让我心脏一阵一阵发疼,跳到快爆炸的话? 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苗云楼拼了命的扯开一线喉咙,紧紧抓着神仙的手不松,胸膛剧烈起伏,“我不——” “收下吧。” 神仙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低下头替他攥紧手心。 “本来想把我的眼睛送给你,”他道,“可是江岸还有许多人等着我,他们需要我的眼睛,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和你道歉。” “这个没关系。” 神仙说道:“这个东西足够重要,却只有一个人能够‘需要’,不像眼睛,总要落在别人身上,也不像唇齿舌喉,总会吐出别人的事、别人的话。” “这个东西,旁人不会需要、也不能需要,”他道,“我想,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需要,但从此以后,它也只有你了。” 第524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苗云楼喉咙动了一下。 【从此之后, 只有他一个】 为什么要这么说? 神仙的手还按在他的手上,他想要挣脱开来,想要把东西拿起来、还回去, 但他动不了。 掌心被手指包裹起来, 里面的东西柔软而滚烫, 似乎仍然在呼吸, 一动一动的触碰着皮肤。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会动会跳,会带着温暖滚烫的温度呼吸?什么东西足够重要,却不被需要?什么东西看不到别人、碰不到别人、讨论不到别人、却能容纳一个人的需要? “你不要这样,”苗云楼的手在发颤,他低着头,从喉口发出一声吞咽的声音,重复道, “你不要这样。” 不要把心剖出来给我看。 你是神仙,我是凡人, 我想要靠近你、想要触碰你,但我只想你顺心遂意,我不想让你从高台上下来,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回应我。 我只想要你看着我。 “不要给我,”苗云楼低声道, “我不要——这个。” 苗云楼低着头,握着手心中跳动的东西, 把手往神仙身上伸去。 手里的东西太重,他拿不动, 想要把东西还回去,神仙不接, 他却根本不敢松手,甚至不敢放松一丁点手指。 神仙摇摇头,轻轻推开苗云楼的手:“你收下,记得随身携带。” “它跟着我走了很久的路,看了很久的地方,你带上它,无论去到哪里都有辟邪祟护肉身的作用。” 他轻声解释道:“上次……你提前走了,我看到你身上有伤,但你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无法保护你,所以我想把这个东西给你带上,或许能让你少受点伤。”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连半分神色波动都没有。 就好像他送出去的不是一个重要的器官,而是什么钥匙扣、小手链,一切无关紧要、不伤大雅的物件。 “……” 苗云楼盯着神仙的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泣音,又似乎是笑了一声。 好一句随身携带。 好一个辟邪祟护肉身。 “好一个慈悲为怀的神仙。” “为了让我少受一点伤,”他真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垂眸低声道,“你要把心脏给我。” 这话说的太轻,穿梭在窄巷中的江风一吹就消散了,不像是说给神仙听,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 神仙雪色的眼瞳动了动,没有说话,神色一转,却看到了苗云楼被衣服布条包裹着的手。 苗云楼身上的黑色短衫穿到现在,已经快变成黑色小背心了。 上面的布条几乎都用来被他扯下来包扎了伤口,可是麻布做的衣服用来包扎伤口,止血或许能管点用,痛感却是翻了好几倍。 苗云楼为了让自己不会时时刻刻疼到呲牙咧嘴,想了个绝妙的办法,用布条把手掌心捆的严严实实——血液流通不畅,痛感当然就少了。 可那道伤口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时候,流淌出斑驳的血迹,透过乌黑布条,呈现出惊心动魄的血色。 神仙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手,神色几乎凝固在上面。 “别看了,”苗云楼扯了扯嘴角,把手垂在身侧挡住,含糊道,“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知道。” 神仙仍然凝视着他的手,眼神彷佛能穿过那层皮肉,直直的看进伤口里。 “你总是不小心。”他道。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跳,倏地愣在原地。 不是因为那句“总是不小心”,是他又一次,在神仙雪白的双眼中,看到了那一抹厌恶的冷色。 ——和上一次与神仙面对面站着,他看到的神色一模一样。 “哗啦!” 恍然间,冷风呼啸着吹过,把棺材一般的黑屋子晃过眼前,女孩的话重新灌进脑海,苗云楼听到自己在说话: “你看她的眼神不是仇恨是什么?这样的神色,我在另一个人眼睛里也见过,他的眼神比雪还要冷、比冰还有寒,几乎是一种憎恨——那不是对我的失望与责难吗?那不是仇恨吗?” 为什么——明明你会对我笑、会挡在我身前保护我,为什么你还会这么看着我? “或许是你看错了。”女孩回答道。 “绝不可能,”苗云楼冷冷道,“我认得那是什么。” 因为在他的从前的认识中,神仙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苗云楼缓缓道:“我的敌人,眼里闪过冷色,是想要我的命;我的朋友,不会对我冷眼相待,因为他们关心我,爱护我,以温暖的瞳孔面对我。” “而那个人,他同样关心我,爱护我,却用敌人的眼神看着我,这是为什么?”他质问道,“我曾经让他信任我,现在又让他失望了吗?” “朋友?” 女孩歪了歪头,一手搂住病人的胳膊,摇头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你的朋友——我是说你遇见的那些朋友,他们消失,就像一只流浪猫忽然不见,你会担忧,会想念,等三五日它回来,你又能欢欣鼓舞,毫无芥蒂的将它拥入怀中。” “因为你对它本没有期待,”女孩拍了拍苗云楼的胸口,“你是你,它是它,它不属于你,你只会为遇见它而快乐,却不会因为失去它而难过。” “可是他不一样。”她摊开双手。 “他的目光遍布每一粒尘埃,天是他的棉被,地是他的床铺,所有的人都是他目之所及的养物。你身为他的养物,却突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让他的关心呵护全部落空,成为一片空白的茫茫雪原。” “当你重新出现,他当然会用那种憎恨、冷漠的目光看着你。家养的猫忽然一朝跑出门外,再也不见踪影——” 女孩顿了一下,眉头拧起,面色微微有些痛苦,盯着苗云楼重重道: “岂非背叛?” 苗云楼闻言心头重重一颤。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他恨我?” “不。” 女孩回答道。 她凝视着苗云楼的眼睛,神色仍然凝重,却闪烁起一丁点亮色,苗云楼和她对视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怜悯。 苗云楼特别想笑,他当时就笑了。 你怜悯我做什么? 我有什么好怜悯的? 你自己的妹妹躺在病床上,半张脸趴着虫子,身体被铁签穿来穿去,你和她同住在这么一个棺材一样的黑屋子,你怎么会怜悯我? 明明我比你—— 忽然,苗云楼顿住了。 他比什么呢?他从来到这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恶意,他没有亲人,或许他有朋友,但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他。 他看到过毫无缘由的恶意,也感受过毫无缘由的善意,鱼贩杀他,因为鱼贩是恶人;尹晦明和神仙帮他,因为尹晦明是善人。 恶人做恶事,善人做善事,这都是天经地义的,那么当然恶人看人总是存着憎恨,善人看人总是带着欣喜。 可是恶人也有家人朋友,他们在外面再怎么横行霸道,看着家人的时候,那眼神一定也是欣喜的、善意的——而他呢? 第602章 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从没得到过单单对他这个人,因为他这个人释放善良和喜爱——而不是因为那人原本就是善人。 那么神仙呢。 神仙是善人,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善意,为什么单单看着他的时候,却那么剧烈、那么冰冷? 啊。 苗云楼心道,我知道了。 我终于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我怎么能现在才懂?我真是太蠢太笨了,我居然以为那是恨! 苗云楼突然收回手,把那颗心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前,随后抬起另一只手,放在神仙脸上,手指摩挲着他的唇角。 “你看没看过水浒传?”他问道。 神仙仍然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既没有对他突兀的问话感到冒犯,也没有为他的贴近表现出喜悦。 “你知不知道鲁智深圆寂?”苗云楼继续道,“他夜宿在六合寺,听得门外潮信声震震如雷霆,鲁智深以为是战鼓擂响,抄起禅杖便要去厮杀,众人一惊,随即顿时哄笑起来。” “‘师父错听了!’” 苗云楼用眼神左右紧紧扫视着神仙的眼睛,神色专注,笑道:“众僧都笑将起来道,‘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 “那明明是潮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鲁智深为什么听错?又为什么会以为是战鼓的声音?” 神仙静静的看着苗云楼,开口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今日方知,我是我。” 苗云楼盯着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鲁智深平生率直勇猛,听江潮便以为是战鼓,他苗云楼平生遇到的尽是数不尽的恶意,见到神仙痛楚的神情,竟然以为那是厌恶憎恨! 他哪里是厌憎? 他分明是难过、是心疼,就像那个女孩看着病人,他看到他受伤、看到他灰头土脸的跑出来,他为此痛苦。 那痛和爱到了一种地步,竟然变得和恨一样浓烈了。 苗云楼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的心脏,”他张口,把那活蹦乱跳的一块血肉,用嘴唇衔在口中,眯起眼睛望向神仙,“我不要这个。” “我只要你的心。” 苗云楼说完眉眼一动,捧住神仙的脸,猛的亲了下去。 第525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唔——” 这一下猝不及防, 连神仙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甚至愣在了原地。 苗云楼紧闭双眼,把那颗化成一枚水滴、还在砰砰直跳的心脏含在口中, 用舌尖抵着心脏, 灵活把它推进另一个人的唇舌之间。 就这么亲上去, 会不会太冒犯? 就这么亲上去, 会不会太突兀? 就这么亲上去,会不会被认为是采花贼、登徒子,被一把推开,颜面扫地? 去他的。 苗云楼心道。 我就是要亲的痛痛快快、明明白白,除我与他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天任何地任何水任何神仙,你们管得着吗? “别……”神仙轻轻推了他一把,退开一点距离。 这一点被立刻拉近, 没有丝毫犹豫,苗云楼拉下神仙的脖子, 堵住所有可能的指责,抢先一步谴责道: “专心。” 他一边践行着“专心”的誓言,一心一意的亲著神仙,另一边舌头抵着心脏,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另一双微微冷一些唇。 舌尖扫上去,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有些酥麻,又有中轻飘飘的快意。 就像一条冬眠刚刚苏醒的蛇, 口渴难耐、奄奄一息,蜿蜒爬行到雪山之下, 舔着山脚下的皑皑白雪。 白雪冒着冷气,融化后仍然栋人心脾, 血涔涔的蛇信子只能一点一点、轻轻慢慢的舔。 舔到最后,连白雪也为之动容,融化成软软的水,包裹住蛇的信子与毒牙。 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从一个身体换到了另一个身体,此时此刻,又在两个身体最亲密的接触中,重新回到了该有的位置。 苗云楼闭着眼睛,感受到身前紧贴着的胸膛,再次传来微弱的跳动,这才松手。 “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你没有真的把眼睛给我,”苗云楼叹了口气,“我要还是这么给你眼睛,就真的不太体面了。” 神仙眉眼微垂,神色似乎还有些恍然,也轻轻叹了口气。 “讲完鲁智深的《偈》之后,神仙被堵在巷子里强吻,”他闻言轻声道,“体面两个字,我觉得已经和我无关了。” 苗云楼愣了一下,随后爆笑如雷。 怎么神仙也会说笑话?被亲出天赋了吗?这人设崩的也太自然了! 他没有真的笑出声来,实在是氛围太好、和神仙共处的时间太难得,他很艰难的把爆笑如雷克制在心底,只能紧紧抿住嘴唇。 “想笑就笑吧。”神仙道。 几乎是笑这个字从神仙嘴里吐出来的瞬间,苗云楼就迅速弯下腰,开始用力捂着肚子。 他一边死死勒着肚子,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开,被扔到九霄云外。 神仙静静地看着苗云楼大笑不止,随后伸出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凑过去亲住他,堵住了剩下的大笑。 “专心。”他谴责道。 这一次没有什么心脏、愧疚、误会挡在两人前面,苗云楼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笑,主动搂住了神仙。 江岸边的风吹来,流淌过狭窄的小巷,在晨光中包裹住两个人紧贴的身体。 江风冷血无情、铁面无私,并不因为一对有情人而动摇,仍然吹的人瑟瑟发抖。 然而那些潮湿冰冷的水汽、层层叠叠的困难,没有吹散两个人的距离,却只让两颗心在瑟瑟发抖的期许中,贴的更近、更紧了。 “感觉人生没有遗憾了,”苗云楼感慨道,“我居然亲到了神仙,我太厉害了。” “你还可以叫神仙本名,”神仙提议道,“这样显得更厉害一点。” 苗云楼一笑:“那也太不合群里,显得其他人多格格不入呢,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要等合适的时候才这么叫你。” 从前神仙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但那个时候他为自己爱神仙而愧疚痛苦,和神仙之间永远隔着一层东西。 苗云楼从没想过,他能有把神仙的名字叫出口的一天。 现在他们的关系变了,他能毫不犹豫的把这个名字念上千千万万遍,但从私心里,他不愿意让神仙的名字被其他人知道。 就当这是个特殊的秘密,苗云楼心道,其他人都不知道,尤其是那个女娲娘娘,哼!! 想到她,苗云楼在幸福爆棚的气氛中,倒是又想起一件正事。 “你还记得那个方怀义的对象吗,”苗云楼道,“就那个用泥巴搓小人的女娲娘娘,你知道她叫娲泥生吗?” “知道,”神仙眉头一动,“怎么?” 他垂眸盯着苗云楼的睫毛,卷了卷苗云楼乌黑的长发,侧头反问道:“你不是讨厌她吗,你从哪里知道的。” 苗云楼哼了一声。 “嫌我知道的太多了是吧,”他阴阳怪气道,“我要是不多打听打听,还真不知道神仙有那么大的善心呢,路边遇到一个身患绝症的陌生人,也要把她救活。” “谁?” “不就是娲泥生吗,”苗云楼冷笑一声道,“你把她救活,她呢?一点也不知道感恩。” 神仙面对着苗云楼一脸冷笑的探究,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他听不太明白,因为他既不知道自己救过人,也不知道救的人还是娲泥生,于是谨慎的挑了一个熟悉的问题回答: “她把眼睛还给我了。” “那本来就是你的眼睛!”苗云楼怒道,“她还给你是应该的,这怎么能算感恩?” “这些天方怀义在江岸上做事,她也只是辅助,没有做什么坏事,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可是她针对我了!”苗云楼脱口而出。 神仙微微一笑,握住苗云楼的手。 “好吧,”他凑过去轻声道,“别生气了。” “如果我真的救过她,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回去,我会让她对我好一点,考虑到我们的关系,也让她对你好一点,好不好?” 苗云楼这只狐狸挑了挑眉,顺势倒在老虎肩膀上,发出一声狐假虎威成功后的标准宣言: “这还差不多。” 他半靠在神仙怀里,手指在神仙雪白的长发上绕来绕去,眉眼舒展,被日光晃的微微眯起眼睛。 他忽然特别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苗云楼一向心思细腻,每时每刻,心思都弯弯绕绕打着圈的转。 他的心思就应该这么多,必须有这么多。 心思少,在一开始被绑在车上、逃进庙里的时候就死了。 后来想要活下去,活过四溢弥漫的诡物、人心叵测的江岸,还要想、继续想,必须一直一直永不停歇的“细腻”下去,才能有条活路。 第603章 可他现在躺在神仙怀里,靠在神仙的肩膀上,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生死抉择,眼见什么,脑海里、心里就想着什么。 “你的头发真好看,像瀑布一样”苗云楼认真道,“眼睛也好看,嘴也好看,脸也好看。”他又补充。 “我知道。”神仙回答道。 “嗯?”苗云楼一下子坐起来了,手里还捏着神仙的头发,险些拽散,“你怎么知道,你不应该也夸夸我吗?” 神仙笑了笑,抬手按住苗云楼的额头,把脸凑过去,专注的盯着他的眼睛:“你一看我,我就知道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夸你,你看着我的眼睛,难道,你不明白吗?” 苗云楼睁着眼睛,严肃的盯着神仙的眼睛,在纯白色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身影,认真琢磨道: “嗯……我明白,我人年轻,长得又好看,还是很有一番姿色的。” 他的眼睛突然被捂住了,神仙站起身来,把苗云楼也拽了起来,拉着他养巷子外走: “走吧。” “为什么?”苗云楼茫然道。 “找娲泥生,”神仙道,“她只把我的眼睛还回来了,好像没有把你的眼睛还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苗云楼根本毫无抵抗力,又是一阵狂笑,笑的浑身瘫软,轻而易举就被神仙从巷子里拖走了。 窄巷外就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水天一线,江岸边密密麻麻凑着许多人,正头也不抬的做事。 苗云楼见状颇有些奇怪。 他一连在系统里过了两个任务,任务里时间飞逝,现实中的时间也跟着在动,这之间大约只间隔了一两天的时间。 苗云楼上次回来,江岸边还颇有些肃穆的冷清,所有人看起来都沉重的不得了。 这次他和神仙一起离开窄巷,刚一靠近江岸,就感觉到一股如火如荼的激情扑面而来。 “你们这几天水里放火药了?”苗云楼不解道,“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不是前两天还死伤惨重吗。” 神仙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说的对。” 他远远站在岸边人看不到的地方,按住苗云楼的肩,示意他向岸边看过去。 “那边三层高的船,船体上有几个洞口,看到了吗,”神仙言简意赅道,“水里没放火药,是这里面放了。” “先前有许多人做例子,我已经不再干涉个人命运了,不过对岸想要入侵江岸,江岸只是反击的一方,我便选择一些江岸能发展出来的、制造出来的东西,告诉他们做法。” “至于能不能做得到,”神仙道,“我不会帮他们直接做出来,最终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苗云楼望向岸边整齐排列的船只,已经完全不像先前零零散散的破旧渔船,眯了眯眼,笑道: “看来女娲娘娘证明了,自己还挺有本事的。” 第526章 不速之客 原先在关风屠的统治之下, 江岸的治理靠的是巡逻队强行镇压,搜刮民脂民膏补贴自己,百姓不说全部穷困潦倒, 但仍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方面他的治理让百姓越来越穷, 另一方面限于生产力发展, 渔民只能用容易腐坏的木头造船。 这种坚固程度的渔船, 别说和对岸打仗,就连相互交易都很难。 现在方怀义上台,有女娲娘娘和神仙在背后支持,建造渔船虽然还是依靠木质构造,使用风帆和人力摇橹作为推进动力,但无论是造船效率还是渔船最后的实用性都绝对是大大增加。 一眼望过去,江岸上的渔船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像一排蓄势待发的猛兽,紧紧盯着对岸的江岸。 而这些发展, 在他离开的几天时间内就得以呈现,苗云楼敢发誓,绝对不是方怀义的功劳。 苗云楼抱着胳膊,眯起眼睛遥遥望着江岸,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她干了这么多事,恐怕都是藉着方怀义的名号办的吧, 这些围着方怀义团团转的人知道吗?” 神仙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明说, 只是道:“方怀义现在威望很高。” 也就是变相肯定了:方怀义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娲泥生的功劳。 “有意思, ”苗云楼莞尔一笑,“有意思。” 人嘛, 就是这样。 陷入低谷时遇到贵人,得到贵人的鼎力相助,起家后最不愿意提起的,往往却正是这位贵人的帮助和功劳。 贵人贵人,他是贵人你就是贱人,谁愿意让人知道,现在他们眼里的贵人,曾经是一位被人踩进泥里的贱人? 其实也不完全,那些起家得势后,靠着自身能力站稳了位置的,一般倒并不吝啬谈论贵人,甚至会大力夸赞贵人的帮助。 他从前有多落魄,现在的光荣就有多展示他的手段和胸怀。 那么提起贵人大谈感恩,只会让人觉得他知恩图报,何乐而不为呢? 可另一种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些靠着贵人起家,自己却没什么本事,直到现在家产还有一大半是贵人扶持而来的人。 他在面对一双双不知底细、对他推崇备至的眼睛的时候,他敢把贵人的帮助明晃晃摆出来吗? 恐怕他刚夸出几句话,那些眼睛里的崇拜就转了个弯,绕到他身后去了吧。 “其实江岸短短两天发展迅速,除了娲泥生,还有一个人也出了不少力。” 神仙道:“齐融,你认识的。他现在很得方怀义重用,在他手下办了不少事,只不过——” “只不过他从来都不是方怀义的人,”苗云楼从顺如流的把话说了下去,“说不准他根本就瞧不起方怀义呢。” “他满脑子都是尹晦明,”苗云楼调侃道,“哪里还装得下一个方怀义?” 神仙闻言,却是微微一愣:“你知道?” “知道什么,齐融喜欢尹晦明?”苗云楼挑了挑眉,笑道,“这也太明显了,我第一天就知道了。” “齐融这小孩心眼不少,这方面倒是毫不掩饰。” 齐融看尹晦明那眼神,跟他看神仙的一模一样。 可能尹晦明跟他呆的时间长了点,还把他当成潜在情敌了,一天天就知道跟在尹晦明旁边哥哥长哥哥短,他看不出来才怪呢。 神仙却一蹙眉,忽然扯住苗云楼的衣角,不让他继续走,追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天尹晦明告诉我,他弟弟对他有别的心思,让我多给齐融安排些事情,我才确定,”神仙望着苗云楼,微一抿唇,迟疑道,“你怎么……知道?” “……” 苗云楼闻言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上上下下扫了神仙一眼。 “其实吧,这种事情想知道也不难,只不过你……” 他仔仔细细的观察一遍神仙,半晌摇了摇头,认真道:“可能是你缺少一只眼睛,这方面缺少了一些观察力——但没关系,观察力这是可以后天弥补的,来,我教你。” 苗云楼把神仙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胸前,严肃道:“感觉到什么没有?” “有心跳,”神仙想了想,回答道,“还活着。” “细节!细节!”苗云楼恨铁不成钢,“回答问题要从细节出发,你看,这就是你观察力不强的原因。” “你再感受一遍,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这次神仙皱着眉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按着苗云楼的胸口,半晌才迟疑道: “你的心跳好像比正常速度快?” “没错!”苗云楼道,“我一见你,心跳速度就会加快,你摸到我的心跳,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这就是细节的重要性——来,我再问你。” “有一个人呢,如果一会儿对你特别特别好,一会儿又突然跟你发脾气不理你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次神仙回答就比较流畅了:“或许他遇到了什么事,让他心神不宁,情绪不稳定。” “又错了!” 苗云楼伸手轻扣住胸膛,摩挲着神仙白皙的手背,一根一根拈着神仙的指根:“不是跟你说了,要注意细节?” “你一上来就认定是外因,你很有信心,可你就是没有问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陌生人,那自然是外因,”苗云楼道,“可如果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怀着不一样的心思呢?” 他微笑道:“越是有不一样的心思,那人对对方情感回应的期望就越高,若是没有达到他期待的回应,自然情绪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原来如此。” 神仙若有所思道,微微蹙起眉头,半晌缓缓松开: “我明白了。” “是吗?你明白了?”苗云楼笑道,“那我再问问你。” 他按住神仙的手,不让他冰凉的手掌离开自己胸口,另一边却上前一步,一只手搂住神仙的腰,指腹上滑,直到勾住神仙的脖颈。 第604章 苗云楼整个人几乎挂在了神仙身上,他侧脸蹭了蹭神仙肩膀,笑道: “你说,如果一个人拼命努力工作,只为和另一个人能够有一个未来的可能,他是什么意思?” “肯定是因为喜欢他,”神仙温和一笑,摸了摸苗云楼的头发,回答道,“是不是?” “你看,你这不就学会了吗?” 苗云楼顺着神仙的手捋了一下头发,随后退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侧头笑盈盈道: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出来吧?” “我明白了,”神仙道,“但我还有一个疑惑。” “你说。” 神仙有些不解道:“我不能在齐融见尹晦明时摸他的胸口,也不知道他对尹晦明的态度,更不能认定他努力工作和尹晦明有直接关系,我怎么能看出来,他喜欢尹晦明呢?” “因为我说的不是齐融,”苗云楼微微一笑,忽然瞬间变了脸色,火道,“我说的是我自己!” “心跳加速的是我,情绪时好时坏的是我,为了你拼命争取时间的是我,喜欢你的当然也是我?” “你连我喜欢你都看不出来,还想看出来齐融喜欢尹晦明?”苗云楼怒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你看得出来就怪了!” “我——” 苗云楼“啪”的一下拍上神仙胸口,制止住神仙想要立即凑近解释的姿态,警告道: “知道情侣之间吵架最忌讳的是什么吗——就是解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让对方消气。” “我不想听你解释,”他一撇头,委屈道,“你变成小石人塑像让我带在身上,我才能消气。” 对面一句话没说。 苗云楼只觉得手心一重,一尊手掌大小的白玉石像已经从他手掌上站了起来,熟门熟路的顺着胳膊,爬上了他的衣服兜里。 “好吧,”苗云楼蹭了蹭眼角,吸了吸鼻子,抿唇道,“原谅你一点点。” 他把衣兜仔仔细细的遮盖上,小心的留出一条缝,随后抬头,静静的往江岸便走去。 耶斯!!! 苗云楼狠狠握拳,在心中亢奋的跳了一组七彩阳光。 父亲!母亲!我入选了!奶奶的,这么无理取闹神仙都愿意哄,天哪,我要过上好日子了,老子终于有人爱了,我中了!噫!我中了!! “哈哈,亲爱的朋友,你好吗?”苗云楼走到岸边,从背后搭上尹晦明的肩膀,镇定的微笑道,“一天不见,想不想我?” 尹晦明回过头来,关心道:“发烧了?” “还没呢,”苗云楼亲切道,“你呢?发烧没有?怎么脸都红温了?” “闲的没事就去找活干。” 尹晦明一耸肩膀,把苗云楼的手从肩膀上甩下去,双手扯着风帆瞪了他一眼: “我这儿忙着呢,最近布料不知道怎么了,降价降的厉害,紧赶慢赶弄了一大批买回来,都拿来做船帆了。” “对了,你怎么没跟神仙在一块,”尹晦明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往苗云楼身后看了一眼,奇怪道,“你们不是……” 苗云楼勾起嘴角,笑的不怀好意、非常不像正常人类,嘻嘻道:“你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 尹晦明无语道:“我对你的恋爱脑没兴趣,别传染给我,一会儿神仙手底下第一大信徒要过来,你别连累我干不完活儿挨骂。” “扯呢,有我罩着谁敢骂你,”苗云楼哼了一声,叉着腰漫不经心道,“再说了,我怎么没听说神仙还有第一大信徒?” 他刚说完,便听到身后有许多人在连声问好,问好声越来越近,居然是冲着尹晦明的方向来的。 苗云楼一听,就知道是那个“第一信徒来了”,一边说一边转身笑道: “连你都要忌惮,你给我介绍介绍,到底谁给自己自封了一个第一信徒,明明我才是最虔诚的信徒——” 余光瞥见来者,苗云楼一愣。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来者慢慢走近,下一秒,瞳孔几乎是瞬间紧缩! 所有喉咙里的未尽之言登时化为冷意,倏地在他眼中升腾而出。 苗云楼眯起眼睛,笑了一声,不等尹晦明开口介绍,忽然抽出腰侧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来者喉口刺去! 第527章 “居然是他?” “当啷!” 匕首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沾上血, 它在半途中就被人拦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一下掉在了地上。 苗云楼衣兜里动了动,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来人并没有出手阻拦, 只是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过来, 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尹晦明瞳孔一缩,眼疾手快,赶紧拿桅杆打掉了匕首,随后迅速抓住了苗云楼的手,惊疑道: “你干什么?这是来监察的督工!” 他一边惊魂未定的把苗云楼拉扯开,一边凑到苗云楼耳边, 压低声音急促的质问道: “他就是我刚刚说的,神仙的那个第一信徒啊!” “他这些天从神仙给予的提示中解读出不少东西, 江岸现在的进展离不开他的助力,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攻击他?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尹晦明说完,根本不等苗云楼解释,一转手腕,迅速把苗云楼拉到身后, 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对来人解释道: “不好意思, 这个、这是我弟弟。” 他咬了咬牙,面露难色的道歉:“最近不知道怎么的, 晚上走夜路撞鬼了,之后就老是以为人家要害他, 刚才不是故意针对您的。” 来人轻轻一笑,温文尔雅的侧了侧头,道:“没关系,我明白。” “江岸晚上不安全,一些传说我也有所耳闻,”他不仅没有出言责怪,反而安慰道,“难免有些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你辛苦了。” “唉,多谢您理解。” 尹晦明赶紧顺坡下驴,带着些真情实感,抱怨道:“儿女都是债,养个弟弟跟养儿子也差不多,天天惹事。” 他说完便转身推了推苗云楼,朝着远离岸边的窄巷努努嘴,示意他离开。 “走吧!” 尹晦明背对着来人,紧皱眉头,面上带着担忧,嘴上仍是骂道: “就不该让你出来,你赶紧回家呆着吧,一会儿再伤到别人,别怪我回家揍你!” 尹晦明看得出来,苗云楼和眼前人一定是有些龃龉,然而此时来人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不是问清楚的合适时机。 这个“第一信徒”,他从前根本没在江岸上见过,是前些天他们研究神仙给予的提示时,忽然闯进渔屋的。 在场所有人,无论是从小生活在江岸的方怀义,还是神通广大的女娲娘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什么人。 然而来人条理清晰,谈吐不凡,只说自己是神仙石像沉入江中前的虔诚信徒,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此地,只为追寻神仙的旨意而来。 随后他指着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提示,三两句话便解出了缘由,且他们尝试着实践的时候,发现果然如此。 什么连续发射子弹的连珠铳,由一门母炮和若干门子炮组成的子母炮,那些五花八门、闻所未闻的创想,他居然全都如数家珍。 方怀义当时一听,又见到第二天那些铳炮被造出来的时候,对来人的态度顿时百分恭敬起来。 不仅给他造了个小个儿石像摆在神仙的塑像旁边,还下令让所有人都不许对他无礼。 尹晦明当时并不在研究的渔船上,事后只听说了一些这位信徒的所作所为,对他毫无了解。 他不熟悉、也摸不清楚这人的脾性,万一此人心性不佳、睚眦必报,苗云楼还是尽快离开,以免招惹是非的好。 尹晦明动作粗鲁,推推搡搡的把苗云楼往旁边赶,贴着苗云楼耳朵、嘴里蹦出来的话却是低声又急切: “当我求你了,你赶紧走行不行?这人的信徒身份可是神仙都认下的,神仙认下的,难道会是坏人?” 尹晦明苦口婆心道:“你不是喜欢神仙吗?你也体谅体谅他,别让他没面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一边劝,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苗云楼拉走,然而后者看似单薄消瘦的身子却一动不动。 苗云楼冷冷的站在原地,一眼也没有看尹晦明,越过他晃动的肩膀,定定的看着那位“信徒”。 信徒个子不算高,但整个人十分清瘦,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书生气,头发和眼睛黑亮黑亮的,面容清秀,眉眼弯弯。 他不像一个应该被匕首指着的人,更不像会被苗云楼拿匕首指着的人。 然而苗云楼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眼神冰冷,比被打落的匕首还要锋利,一下一下,扎在他脸上。 信徒也看着他,半晌,轻轻笑了。 “你好,”信徒主动示好,问道,“我是渌水,你叫什么名字?” 第605章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和名字一样的清澈感,苗云楼闻言却是勾起唇角,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渌水?挺好听,原来你的名字这么文绉绉的啊,”苗云楼笑道,“我还以为叫狗儿呢。” “狗儿?”信徒闻言一愣。 无论在什么时候,这都是个侮辱人的外号,信徒明明知道苗云楼是故意这么说,还是好脾气的解释道: “你记错了,我不叫狗儿。” “不叫狗儿?” 苗云楼也愣了:“你不叫狗儿,你爹为什么管你叫狗儿?” “你爹拿着刀递给你,让你过来杀我的时候,就叫你狗儿;你爹让你壮壮胆、涨涨气儿的时候,也叫你狗儿,”他不解道,“你怎么会不叫狗儿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信徒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了下去,盯着苗云楼,一句话也没有说。 尹晦明在一旁察觉到了气氛瞬间的转变,却只是一头雾水、进退两难,他不知道狗儿是谁,什么也没听明白。 只有神仙在衣兜里眉头一动,一瞬间明白了苗云楼的意思。 “……是他?”神仙道。 “哗啦——!” 刹那间,苗云楼脑海中弥漫起泥沙与死鱼的味道,彷佛被人泼洒上一层湿漉漉的血水。 那湿漉漉的血水从撕烂的红布中不断渗透出来,红布外是一具尸体,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已经被人割断开来。 割断他脖子的凶器仍闪烁着寒光,被握在门外与他血脉相连的男孩手里。 男孩傻笑的面容彷佛被缝在了脸上,瞳孔疯狂的颤抖着紧缩,苗云楼隔着一道窄门缝与他对视,半晌,冷冷的开口道: “狗儿。” 血水轰然弥漫开来,如同江潮声震震,拍打着江岸,不绝于耳。 苗云楼眯起眼睛,盯着已经改头换面、温文尔雅、再也不痴傻呆笨的狗儿,在心中对神仙开口道: “就是他。” “不好意思……我实在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信徒也开了口,他皱了皱眉道:“你说的什么,狗儿?可能跟你有仇吧,但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不太清楚你说的是谁,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找人,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无缘无故对我发难,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也不想听你这么说。” 信徒再怎么好脾气,被这么一股脑的指控也难以保持温和。 他说完礼貌的对尹晦明点了点头,便拧着眉头离开了。 苗云楼没有追过去。 他在后面目视着信徒离开,直到信徒的背影消失在岸边,才掀起唇角,冷笑出声。 “你……你真认识他?” 尹晦明在他身后犹豫道:“你刚说什么,他杀你?可是如果他是个恶人,神仙怎么会承认他的身份?” “是啊。” 苗云楼没有移开目光,仍然盯着信徒离开的地方,冷冷道: “神仙触目所及的地方没有错误,可他杀我的时候,神仙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呢。” 他被鱼贩父子追杀,一路逃进庙里,那时候神仙石像刚刚被方怀义从江中捞上来,双目茫茫,即便救了他,也看不到那一对鱼贩父子是谁。 也正是因为神仙只知道人心长什么样,却不知道那颗心映射着哪张脸,才会有后面关风屠的复生。 现在神仙终于能睁开眼睛,既能看透人心,也能辨识人面,哪怕不知道庙里那傻子长着什么样的脸,也能知道他曾经想要杀死苗云楼。 动了杀念,又当真杀了人,神仙不会徇私,当然会处罚他。 然而苗云楼方才站在一旁,细细看着信徒的神色,心却一寸寸冷了下来。 ——信徒的神色没有半分作伪。 他提到“狗儿”,提到杀人,信徒面上的神色只有些许愤怒为难,却没有任何心虚的反应。 或许是失忆,或许是收到剧烈刺激后记忆紊乱,无论如何,信徒不记得自己曾经是“狗儿”了。 狗儿想要杀了苗云楼,而信徒根本不认识苗云楼。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神仙蹙起眉头,慢慢道:“我能看到,他现在没有害人之意,但无论如何,他曾经想要害你,这是事实,我会让他——” “没关系。” 苗云楼打断了神仙的话,冷冷道:“他对江岸还有用,我知道你公平,不为了我你也会惩罚他,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江岸需要这位信徒,哪怕这位信徒曾经痴傻呆笨,哪怕他曾经想要杀人,哪怕他真的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江岸仍然需要他。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他的能力。 就算要清算他痴傻时的账,也得等到江岸打退了对岸,等到江岸的百姓不会再横死在江水里。 他不怕等,只是…… 苗云楼长长的吐了口气,忽然掀开衣兜,把小石像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摆在手心,低头快速亲了一口。 “对不起,”苗云楼专注的看着小石人的眼睛,抱歉道,“原本想和你一起呆一整天,但现在不能继续陪你了。” “我得赶紧把我必须做的事情做完,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上你的忙。” 信徒能做到的,他也一定能做到。 只要把最后一个任务做完,有他帮忙,江岸百姓的生活过得蒸蒸日上,到时候再一脚把信徒踹开,他就能和神仙手拉手,永远在一起了。 第528章 各人得各人的眼泪 在尹晦明惊恐的目光中, 小石人歪了歪头,摸了摸额头上被亲的地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站起身来, 掰了一下苗云楼的手指, 从手掌上一跃而下, 在流淌的白光中骤然变换成神仙的模样, 垂眸望着苗云楼。 “你这就要走?” 神仙面上神色明显低落下来,拉着苗云楼的手,蹙眉道:“你刚刚才回来,半天都没到,还带着满身灰尘和一手的伤,现在就走……” 他怕苗云楼再也不会回来了。 神仙犹豫了一瞬,欲言又止, 怕苗云楼又因为自己管的太多而烦闷,于是只抿了抿唇, 没说下去。 “……哪有一手的伤?一个口子而已嘛,”苗云楼连忙双手捧上去,抵在神仙眼下,澄清道,“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 神仙凝视着苗云楼乌黑发亮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脸, 叹气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厉害,也知道你不会有事, 你一定能平安回来,”他用手心摩挲着苗云楼的脸, 半晌用了点力气,在上面揪出一个红印, 低声道,“我担心。” “你别担心呀!” 苗云楼急得团团转,真想扯着神仙的袖子,让他重新变成小石人,再把小石人一口吞进肚子里,走到哪儿都带着。 可惜他做不到,更不舍得,甚至无法真的拍胸脯保证自己不会出事,一时间急中生智,只好叫道: “不信你问尹晦明!” 苗云楼趁着尹晦明偷偷想溜走的间隙,一把拽过尹晦明,扯着后者的胳膊来回摇晃。 “我可抗打了,真的,一点都没事,”他宣称,“当时尹晦明把我拽去他家拿钥匙,女娲娘娘一通泥水乱砸我都没死。” “哈哈哈,是啊!” 尹晦明被晃的东歪西倒,眼见神仙听到“泥水乱砸”的时候眼眸一动,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他被迫夹在一对由狐朋狗友与高贵上司组合而成的肉麻情侣中,刚想跑就被拽到正中间,后背和脸各对着两道目光,沉默半晌,阳光的扯开嘴角笑了。 “怎么会担心他呢?您放心吧,根本不用担心。” 尹晦明腮帮子动了动,咬着牙齿笑道:“可能是祸害遗千年吧,我看你能活个上下五千年,一辈子死不了呢。” “是吧!”苗云楼兴高采烈道,“我也觉得,我估计是祸害里的加强版plus祸害。” 他脸上挂着笑,把才才那股冷意向下压了又压,嘴角的弧度这才又真实了几分。 不管接下来的任务有多残酷,无论他有多想揭开信徒那层虚伪的脸皮,至少和神仙告别的时候,他得是笑着的。 总不能让神仙一回忆起他,就是他噘嘴撒泼、暴怒跳脚,或者冷冰冰看人的样子吧? 【第三个任务已经完成,距离下一次任务时间节点还剩六小时,确认提前开启第四个任务?】 【稍等片刻】 苗云楼一手柄想逃跑的尹晦明扯回来,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等我和……别人,说完话,我再走】 他想要快刀斩乱麻,尤其在这个不知道失忆是真是假的信徒还游荡在江岸上的时候,必须尽快结束四个任务。 他要的是长久的爱、永恒的爱,为了得到尘埃落定的“一辈子”,他愿意为此狠狠心,转身就走。 可是他错就错在做完第三个任务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转身就走。 第606章 他那时怀着满心的愤懑痛苦,困惑、失落、不甘如恶鬼缠身,促使着他转身离开,他却仍然推开了那扇门。 他见到了日光,见到了神仙。 他明知道,只要再见到神仙一面,哪怕那些痛苦与不甘拼命的抓住它的脚踝向下拖拽,他也不可能转身就走了。 “好了尹哥,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和神仙说呢,你怎么总是这么爱听八卦?” 苗云楼终于松开已经顾不得体面、开始像鱼一样蹦跶挣扎的尹晦明,抱着胳膊,谴责道: “有点不礼貌。” “……” 尹晦明没说话,对神仙点点头便飞快离开,在走之前藏着手重重的拧了一圈苗云楼的腰。 去你的尹晦明!! 苗云楼疼的心里库库飚血,牙都快咬进肉里了,碍于甚神仙还看着,只好在脸上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假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我真的要走了,”乖宝宝苗云楼说道,“忙着搞事业呢,我不是闲人,我是事业型男强人,准备赚钱养家的。” “但我只想你好好的。”神仙道。 “我赚钱养家也能好好的嘛。” 苗云楼伸手抱住神仙,面颊紧紧贴着他砰砰直跳的心脏,叹气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在做什么,但不是因为我不想你管我,我之前说谎了,我骗你的。” “这件事太诡异,而且就连你都无法干预,足以说明有多么危险,”他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我担心。” 神仙没说什么,摸了摸他的脸。 我明白,他在心中怜爱又忧郁的想道,你想保护我呢。 “你放心,我不会阻拦你的,”神仙轻声道,“我知道你可以独当一面,只是你一定要现在离开吗,不能再留一会儿吗?” 他牵着苗云楼的手,让他摸到自己跳的很快很慌的心,低低的恳求道: “你不能再陪我一小会儿吗?” “……”苗云楼道,“真的不能了!我的任务很紧急的!如果你非要我陪你一小会儿的话,我也只能陪你五小时零五十分钟!” “好吧。” 神仙接受了这个提议,垂眸一笑,主动拉住苗云楼的手,对他说道: “五个小时也够了,至少还来得及吃一顿饭。” “吃饭?” 神仙不需要进食,不会对一顿饭有概念,更是几乎从未提起过这件事,苗云楼闻言一愣,随即好奇道: “我们去哪里吃?吃什么?” “我不告诉你,”神仙道,“你得跟着我走。” 他牵着苗云楼慢慢在江岸的浅滩上走,绕过昼夜灯火通明的船舶,略过荒无人烟的窄巷,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间渔屋前。 “扣扣。” 神仙在门上扣了扣指节,站在门外,隔着一层木门静静的问道:“好了吗?” 里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快,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 “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我怕弄脏桌案,帮您开膛破肚之后放在水池了,剩下的您说自己来,我就没有动。” 神仙回答道:“谢谢。”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齐融拎着一把细薄的尖刀,从渔屋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神仙,他先是恭敬的低了低头,随后抬眼看到神仙后面的苗云楼,居然也没有惊讶,只是对神仙道: “如果您没有别的需要,那我先走了,哥哥还在家等我。”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神仙朝他略一点头,温和道,“回去吧。” 他示意苗云楼跟进来,先一步进了渔屋,苗云楼落在后面半步,没有立刻跟上,却被齐融偏头微微挡在了门前。 “你……”齐融的神色复杂,轻声道,“你很厉害。” 苗云楼歪了歪头,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齐融:“怎么这么说?” 齐融看着脚下火光跳动出的昏黄,一线之隔便是冷风席卷而过的江岸,慢慢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你也长了眼睛,看得到神仙都为你做了什么,也看得到哥哥才认识你几天,就愿意为了你出生入死。” 他坦诚道:“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也很嫉妒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而我正站在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里招待你。” “现在呢?”他道,“我的家已经几近支离破散,你却什么都有了。” “啧,不用安慰我。” 齐融推开苗云楼想要拍他肩膀的手:“再怎么样,哥哥也不可能对你比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苗云楼看着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孩子,个子小小,手上却提着一把和他小臂一样长的尖刀,笑了一声。 “你既然心里有数,怎么做事那么没数?” 他不顾齐融的反抗,强行在他肩膀上搓了一下:“说了那么多,又是家人朋友又是神仙的,其实你只在乎尹晦明一个人而已。” “你在乎尹晦明,你让他舒心、让他高兴不就好了,何必为了你的一点点不甘心,强求其他人其他事呢?” 苗云楼道:“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 无论是举报叶彤让尹晦明重新拿回奖学金,还是试图在神仙面前多说多做、以此让尹晦明在江岸上的地位更高,都只是齐融的意愿。 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与尹晦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又与尹晦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如果尹晦明不想要奖学金,如果尹晦明不在乎名利地位,齐融为了讨他开心,绕了一大圈,又是接触叶彤又是接触神仙,到了最后,竟然与尹晦明越来越远了。 其实从一开始,齐融喜欢尹晦明,只要碰尹晦明一个人的眼泪就好。 “苗云楼,”渔屋里传来一声淡淡的警告,“饭马上做好了,再不吃就凉了,我数三二一,三——” 苗云楼惊叫一声:“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他顿时顾不上齐融了,匆匆的在后者前胸后背胡乱拍了好几下,囫囵吞枣的给了几下安慰,便飞快跑进渔屋。 “我坐好了!” 苗云楼一个滑铲把自己顺进椅子里,端端正正的坐好在桌子前面,斯斯文文的咳嗽了一声。 他仰头盯着从灶台前转身走来的身影,眨巴着眼睛期待道:“您给我做了什么?” 第529章 “我太失败了” “你猜?” 神仙双手捧着一个碗, 碗里面热腾腾冒着白气,闻言眉头一动,挪出一只手盖住了碗沿, 开口道:“猜对了就给你吃。” “我要是没猜对呢?” “没猜对就晚几分钟再吃, ”神仙道, “而且你要来洗碗。” “我不要, ”苗云楼一皱鼻子,“我不会洗碗的,你不了解我,我可是猜谜大师,肯定能猜对。” 他最近可猜了不少东西,什么娲泥生的忘年恋二三事、姐姐妹妹站起来针灸草,猜一个小小的碗里装了什么, 简直是轻而易举。 尤其是现在,提到洗碗的最终归属权, 苗云楼彻底认真了起来。 他眯起眼睛,感觉还看不太清楚,干脆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那个碗。 其实不只是现在坐在桌子前,刚刚他才一进门, 就闻到了一股腥味儿。 这股腥味和江岸边那股鱼虾的腥臭味不一样,很淡、不浓烈、也不难闻, 甚至有一种清新的味道。 然而苗云楼近些天闻过太多血的味道,这种腥味对他来说, 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不用经过任何理性的判断,鼻子一动, 血管里相同的液体就开始兴奋的砰砰直跳。 为了严谨起见,也为了保证自己绝不会沦落为洗碗机,仅凭这一点嗅觉的证据还不够。 还要再加上一开始进门时,齐融那句“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开膛破肚放在水池”,还有那一把一看就很适合剥皮剔骨的尖刀。 众所周知,齐融这个小孩一向叛逆,除了他哥哥尹晦明和半个亲人王见山,几乎不把其他人当人看。 可能在他眼里,其他人和“东西”就是一样的。 再有一个,神仙手下信徒众多,那个第一信徒难道不比齐融办事得力吗?为什么偏偏要叫齐融来帮忙呢? 不用说,一定是齐融具有比别人更出色的能力,苗云楼暗暗琢磨,这个“更出色的能力”,就是齐融的六亲不认和心狠手辣! 神仙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才会精挑细选了齐融来干脏活。 由此可知,这次用来做饭的食材有多脏,神仙直到做好饭才叫他过来,刻意的不让他进厨房,一定也是因为厨房此时脏兮兮的满是血迹。 苗云楼自觉推算的毫无遗漏,把身体靠回了椅子,摸着下巴,半晌,盯着碗慢吞吞道: “你不用瞒着我,我都知道了,根据吃什么补什么的原理,我猜——这里面装的,是人肉!” 第607章 “……” 神仙面色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不够?还要再准确一点是吧,”苗云楼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洗碗池这种兵家必争之地,你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不过没关系!”他一挥手,“不用提示我,具体是谁,其实我也有所猜测。” 苗云楼手指敲着桌子,侃侃而谈道: “你看,首先这不可能是尹晦明一家子,他们三个跟我关系很好嘛,你不可能让我伤心难过的;其次,虽然我很讨厌女娲娘娘,但现在江岸还需要她的能力进行改革,为了顾全大局,你也不会用她来讨我开心。” 他双手一摊,道:“方怀义和信徒也不可能,原因与上述同理,而除此之外,我就不认识什么人了。” “可你是为了哄我才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份特殊的饭菜,怎么会拿我不认识的人来做饭呢?我又不是坏人,拿不认识的人做饭一点也不解气呀。” 神仙道:“所以?” “所以——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我猜不到,可能你给我准备的不是人肉,对不对?” 苗云楼得意洋洋的一拍桌子,猛的一挥手:“大错特错!” “还有一个人,”他兴奋道,“还有一个人我不仅认识,还很讨厌,你以为我已经不记得了吧?其实我可小心眼了,我一下就猜到是他了!” 苗云楼站起身来,大叫道:“关风屠!对不对?” “……”神仙道,“哦?” “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就是他,不可能是别人了!”苗云楼坚持道。 他感慨道:“我早就听说了,关风屠死了之后尸体一直没找到,别人都说是掉在江里,被鱼吃干净了,但我一直觉得这其中有所蹊跷,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被你偷偷藏了起来。” “原来你从那么早开始,就准备好今天的表白晚餐了。” 苗云楼说到这儿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恍然大悟,一手“啪”的猛然捂住嘴,紧紧抿起嘴唇,不可置信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我……我居然一直不明白你的心,我还怀疑你!”他叫道,“我大错特错了!” 他几乎像找树枝的蜜袋鼯一样,匆匆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张开双臂猛的扑进神仙的怀里。 “我错了。” 苗云楼紧紧抱着神仙的腰,甚至微微侧过头,贴心的避开了神仙手上那碗粥,仰头含泪道: “我错怪你了,从此我不再有疑心,你把碗给我吧,吃了这个,以后我们之间再无嫌隙。” 他说完一擦眼角,伸手就要去拿碗,神仙却轻轻一抬,把碗抬了起来,避开的苗云楼伸来的手。 “怎么?”苗云楼疑惑道,“你别担心,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你辛辛苦苦下厨,做什么我都吃,关风屠也吃,真的。” 他说完又要去拿,神仙却再次避开了苗云楼的手。 “……”神仙低头看着苗云楼,开口道,“这不是关风屠。” “不可能!”苗云楼瞪大了眼睛,两只手啪嗒啪嗒拍着神仙的腰,嚷嚷道,“这不是关风屠是什么?没有别的人能塞进去了!” “这就不是人肉。”神仙道。 “你别骗我了,”苗云楼根本不信,“齐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什么你要的东西带来了,什么开膛破肚,不是人肉是什么?” “就算不想再进厨房,也没必要因为不想洗碗就临时改口吧。” 苗云楼松开手,委屈的撇了撇嘴:“大不了我猜对了也洗碗,行不行?” “……” 神仙闭上嘴,没有再解释。 他转身把碗放在了桌子上,随后拿起勺子,从碗里盛起一勺白花花的东西,直接把勺子塞进了苗云楼嘴里。 “呜——!” “吃。”神仙言简意赅道。 苗云楼被一口塞的差点撅过去,只能被动咀嚼起来。 “这呜呜不就是呜呜呜肉呜——!” 他口齿不清的呜咽了两声,感受到两颗心虽然贴近,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信任厚障壁,充满悲伤的嚼了两口,囫囵咽了下去。 “嗯?”苗云楼一顿,又嚼了两下,“鱼肉粥啊。” “不然呢?”神仙看了他一眼,把碗和勺子递给他,“是什么,关风屠掉进水里变成鱼妖,被齐融捞上来炖了?” “……哈哈哈哈哈!” 苗云楼别过脸去,伸手一推神仙,谴责道:“你真会开玩笑!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调皮,怎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解释——好了不要再解释了!我不想听。” 他一下伸手挡住神仙的嘴,手指在那张白玉般的面颊上捏来捏去,拒绝掉所有可能的语言,赶紧低头又喝了一口粥。 “嗯!” 苗云楼忽然眼前一亮。 刚才被强行喂进嘴里的那一口太快,他光顾着辨别是不是关风屠的肉了,一时连这碗粥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现在冷静下来,再喝一口,却突然发现这碗看着平平无奇的鱼肉粥,却格外鲜香。 雪白的一碗粥里面,除了鱼肉本身自带的鲜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那种味道闻起来勉强可以算作是腥味,被舌头卷起来、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的时候,那种腥味却瞬间烟消云散,化成了某种清淡的香味。 苗云楼敢发誓,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尝到过这种味道。 然而这种说不出的腥气,却让他倏地恍惚起来,一瞬间居然愣在了原地,任由这股香味入侵唇齿喉舌,连咀嚼都忘了。 “怎么了?” 神仙时刻关注着苗云楼的神色,见状眉头一蹙,立刻伸手上前接过碗,抱歉道: “我第一次做东西,不好喝……不要勉强。” “怎么可能不好喝?!” 苗云楼回过神来,连忙把碗拽回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捧着碗喝了一口,一边咽一边含糊道:“你真的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做出这么好喝的粥,我的天,你太厉害了!” 神仙细细打量着苗云楼的神色,见他面色没有丝毫作伪,这才松下眉眼,垂眸一笑。 “花言巧语,”他微微低下头,摇了摇头,轻笑道,“你就爱说这种话,一碗粥而已,哪里就这么夸张了。” “谁夸张了?谁花言巧语了?” 苗云楼警告的瞪了神仙一眼,嚷嚷道:“我不许你诽谤我最最喜欢的神仙做的最好喝的鱼肉粥,别逼我跟你发脾气。” 他用勺子吃了几口,嫌太慢,就把勺子放一边,端着碗一仰头,三口两口把碗里的鱼肉粥喝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连情人做的粥都堪比佛跳墙,苗云楼喝完这么一碗鱼肉粥,只觉得胸中忽的充满了热气。 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微微燃烧起来,流淌着尽数汇聚到心脏。 血液滚烫,烫的他的心砰砰直跳,跳到面颊绯红、跳到几乎要蹦出胸膛。 “啪!” 苗云楼擦了擦嘴,重重放下碗,被嘴里香味气的一时间悲从中来,恨恨道: “我太失败了。” 第530章 复杂的情感因素 神仙:“嗯?” “你不仅能眼观天地, 化死为生,居然还会洗手作羹汤,”苗云楼郁闷道, “还做的这么好吃。” 他转了转手中的空碗, 十分不解: “按理来说, 难道不应该是神仙不通凡尘世俗、十指不沾阳春水, 偶然下凡,尝到凡人做的饭,一时间惊为天人,逐渐爱上凡人吗?” 这种类型的故事广为流传,让人心生艳羡,就是因为人们都爱看两个人各有缺陷又各有所长,互补互通, 最终合二为一的爱情。 怎么到了他身上,下厨烹煮的人变成了神仙, 惊为天人的倒成了凡人? 那他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 “按理来说,凡人一生都见不到神仙,神仙也本不应该有情。” 神仙闻言一笑,把苗云楼手里装着软饭的空碗端走,道:“你既然已经和神仙在一起了,怎么还要依照常理来思考我们的关系?” 苗云楼哼哼一声, 突然把神仙勾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他道,“我只在乎你。” 那些神仙爱上凡人的故事里, 凡人无不是阳光开朗、温和有礼,用善良温暖了一尊玉人, 才得到神仙的垂眸。 苗云楼自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当然不是恶人,只是阴险奸邪的手段在他手里绝不会束之高阁,大爱无疆的事他一件也懒得去做。 这样的人如何得到神仙垂眸怜爱,苗云楼自己也不明白。 但阴险奸邪也有阴险奸邪的好处。 君子愿成人之美,小人却只会落井下石,想要得到的东西,到手后,便永远也不会再放开。 神仙垂眸看着苗云楼,闻言口中如同含着一块水玉,并不带任何意味的叹了口气。 第608章 “我知道。”他简单道。 他握住苗云楼的手,也低头亲了亲他,随即另一只手一挥,屋内摇曳的油灯倏地熄灭。 整间渔屋黯淡下来,只剩纸糊的窗户外还有一些微弱的亮光,灰蒙蒙的映进屋内。 神仙捋了捋苗云楼的头发,眉眼低垂,用眼神询问他现在要不要离开,苗云楼摇了摇头,只是握住了神仙的手。 “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他低声道。 “我知道。”神仙也低声道。 距离苗云楼的五个小时零五十分钟,还剩整整四个多小时。 两人手牵着手,肩碰着肩,一起在门前坐了下来。 这间渔屋大约也是齐融帮忙弄来的,屋内算不上简陋,却也相当逼仄,就连家具都没有多少,除了吃饭用的小板凳,就只有一把能躺下的椅子。 两个人只好挤在一把躺椅上,神仙躺在下面,苗云楼侧身窝在神仙怀里,伸手搂着他的腰。 饭吃完了,无关人员也都离开了,这时候理论上应该好好谈情说爱,尤其是刚刚牵上手的一对情侣,聊些你干过什么、我又干过什么的混话,增进一些对对方的了解,也让感情更加融洽。 然而苗云楼不知道为什么,躺在神仙身边,却觉得无话可说。 好像他们从前已经认识很久了,比他一头撞进破庙的时候早,比神仙被方怀义从江底捞出来的时间还早,以至于什么话都已经说尽了,只有无话可说、相伴而坐的时间,却寥寥无几。 苗云楼静静的靠在神仙怀里,望着纸糊的窗户,侧耳细细听了听,不由得惊讶道: “嗯?外面下雨了” “好像是,”神仙闻言也侧耳听去,“有雨声,还有江水上涨、拍打岸边的声音。” 莞江的雨落得太快,天也黑的太快,油灯灭时雨还未落,屋檐上铁珠叮当乱撞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纸糊的窗户外,咸腥的风裹挟着湿气,紧紧贴着江水面翻滚而来,湿气让渔屋的窗纸也簌簌抖着,不停响动。 “哗啦啦……轰,哗啦……” 天边闷雷滚过一层轰隆隆的咳嗽声,雨水毫无预兆,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你是神仙,怎么用‘好像’‘似乎’?” 苗云楼拍了一下神仙的腰,嘲笑道:“连江潮声你都听得到,哪里会比我还不确定外面下雨了。” 神仙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微微一笑:“我用眼睛注视黎民百姓、用耳朵听千家万户的声音,那是我的责任,和你在一起,却不是我的责任。” 他低下头,亲了亲苗云楼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耳朵,随即抬起脸,侧头莞尔道: “面对你,我就只有一张嘴,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我的眼睛正在盯着你,怎么看得到窗外的雨水?”他道,“我的耳朵还在听你说话,怎么能分出另一双耳朵,听窗外的雨声?” 苗云楼闻言一愣,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耳边的凉意后知后觉的泛起来,他一顿,面上倏地飞起一抹薄红,猛的把自己扎进神仙怀里。 “我的天啊,”苗云楼面如火烧,喃喃道,“我不活了,凡人撩不过神仙,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喜欢?” “爱死了。”苗云楼狠狠道,捧着神仙冰凉凉的脸降温,一口亲了上去。 “轰隆!” 门外滚过一声惊雷,盖住了两颗心跳动的声音。 飞鸟被雷声惊起,扑棱棱飞向波涛汹涌的江面,江面之上,乌云翻滚着纠缠在一起,灰蒙蒙的遮住日光。 整片灰云像浸了水的棉被,沉沉压住了渔屋,也压住了渔屋内的两个人。 雨脚渐渐稠了,打在纸糊的窗户上噼啪作响,飞鸟已经无踪无迹、不知去向,远处又是一声惊雷滚过,江水拍打着岸边,掩盖住一切潮水蔓过的痕迹。 —————— 【恭喜!】 砖瓦屋檐下,一扇破旧的木门前传来系统机械的声音,巷子里灰尘遍地,风一吹,便四散奔逃。 一个消瘦而挺拔的背影站在屋檐下,长发垂在腰间,抱着双臂,正站在门前静静的听着。 【您在前三个任务中都取得了相当圆满的成功,现在您已来到第四个任务,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后,您就可以跟随自己意愿,永远留在江岸上】 【现在发布第四个任务目标——】 【在这个任务中,有一位客人通过信件联系了您,希望您可以帮他一个忙,这件事非同一般,情况复杂,需要您亲自上门了解情况】 【请悉知,根据客人在信件中提供的线索,这次任务与情感有关】 【注意!】 【客人对此次任务对象的感情十分复杂,您在处理任务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情感因素,由此斟酌行为程度……你在干什么?】 系统一顿,质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苗云楼摇摇头,双手捂着嘴,一双薄唇在手指后面噗嗤噗嗤,“感情因素,噗噗,感情因素。” 【感情因素有什么好笑的?我只是让你注意,这是任务要点,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 苗云楼连连点头,赶紧把手放了下来:“客人对任务目标有感情因素,要考虑到感情因素……噗噗。” 【……】 系统不理他了,只道:【完成这个任务你就自由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做任务】 【去吧,客人正在里面等你】 “吱呀——” 破旧木门无风自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响动,从门内飘来一阵灰冷的雾气,蜿蜒到苗云楼面前。 “请进,”一个年轻的声音冷冷道,“欢迎。” 苗云楼站在原地没动,双手插兜,一歪头,好奇道:“我不是来帮你办事的吗,你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年轻人顿了顿,道:“我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出来迎接,不过等你走进里间,我会在门口站着等你。” 苗云楼闻言一笑。 “好吧,”他迈过门槛,轻松道,“倍感荣幸。” 不知怎么,他一听这年轻人的声音就手痒痒,总觉得想掐一把。 反正来日方长,苗云楼心道,管他是不是真的需要我掐,他是请我来帮忙的,我大可狮子大开口,索要钱财之后,再要求掐上一把。 他一边想,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那把他请进来的一缕灰烟,顺带观察四周的情况。 然而一踏进门内,苗云楼顿时觉得自己上当了。 破门里面和破门居然是一般光景,不仅桌子椅子都是破的,就连院子里的松柏都已经枯萎,森冷的垂在半空中,在石板地上映照出犬牙差互的阴影。 这么破破烂烂的地方,别说让他狮子大开口了,就连请他帮忙的费用都出不起吧? 苗云楼连忙三步两步窜上石阶,躲开松柏不吉利的阴影,见灰烟停了下来,便也跟着停住脚步。 “你人呢?” 苗云楼站在一扇半开木门的厢房价前,屋内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房门如同一张漆黑兽口,将他一身瘦骨笼罩其间。 “不是说要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我吗,”他缓缓笑道,“没礼貌就算了,怎么还食言呢?我要给你差评。” “我哪里食言?” 话音刚落,年轻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却不是从屋内传来,而是在身侧,几乎与苗云楼近在咫尺。 “我明明就在你身边,”他低低笑道,“你怎么不对着我说话?” 第531章 “我要你杀一个人” 那声音冷涩幽沉, 带着一股森森冷冷的鬼气,灰烟随着声音蜿蜒爬上苗云楼的肩膀,倏地停在他耳边。 “呼——” 冷风穿过厢房门堂, 苗云楼身边分明空无一人, 然而那声音却没有给人半分怀疑的余地, 又轻飘飘的贴近了一寸。 “你怎么不看我?” 那一缕灰烟冷笑道:“是看不见我, 还是害怕一睁开眼,看到站在你面前的人头掉了、眼睛被挖出来、整张脸都是森森白骨与血迹?” 庭院中腐烂的枯木开始微微震颤起来,阴影蠕动起来,从背后一点一点爬向苗云楼。 “吱呀……” 厢房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门张的越来越大,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兽口,几乎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贪婪。 苗云楼单薄的身影被笼罩其中, 脊背隐入暗色,若有似无的显现在其间。 灰烟四溢开来, 呵呵笑道:“还是说你终于明白过来,我一步步引你进厢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你,马上就要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等一下。” 苗云楼抬手捂住口鼻, 比了个手势,打断了灰烟的话, 望向后者抱歉道:“不好意思,能不能离我远点?” 灰烟:“?” 第609章 “我有鼻炎, ”苗云楼解释道,“我不能吸二手菸, 你有点太浓了。” “……第一,我不叫喂,你知不知道我是鬼?” 灰烟怒道:“我死了,而且死后还没去投胎,你现在跟一个鬼站在一起你知道不?” “第二,”他质疑道,“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是一手鬼,我的身体也是一手烟,不是二手菸!” “我知道我知道,”苗云楼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叫你二手菸比较有侮辱性。” 他说完后退一步,在灰烟反应过来瞬间暴起、想要抓着他的脖子上下摇晃的时候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退货!退货!!” 二手菸不负众望的暴起,砰砰撞着破木门,发出高分贝尖叫,怒吼道:“老子不要你上门取件你个伪装成快递员的大件货!你给我滚出去!” “那怎么能行呢。” 苗云楼微微侧头,眯眼注视着二手菸在厢房门口恐怖的不停蔓延,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的手腕,笑道: “做人要言而有信啊,我既然说了要来帮你,就不能这么走了。再说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厢房大敞的门板,缓步上前,凑近摸了一把二手菸凝实的气体。 那些灰白色的气体并不像江岸水面上蔓延的雾气一般潮湿而分散,反而像是某种具有实体的蜡像,一动一动的跳着,彷佛一个人跳动着血管的脖颈。 “离开我,你能踏出房门一步吗?”苗云楼柔声道,“还是说,你要再等下一个能见鬼的人帮你出门做事?” “如果你继续等下去,你又还要再等多久呢?” “……” 二手菸闻言一顿,苗云楼反而又笑了起来。 他勾起唇角,曲起食指弹了弹灰白色烟雾的边沿,善解人意道:“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恐吓我,不如我们抓紧谈谈条件?” “尽快解决掉你的问题,你和我也都能解放。” 二手菸没搭话,无实体的身躯一动,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冷冷瞪了苗云楼一眼。 随后他抬起头,灰白色烟雾瞬间升腾起来,转眼之间,那些烟雾居然摇身一变,聚拢成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哪怕烟雾没有颜色,苗云楼也看得出,这高瘦男人皮肤极为白皙,满脸叛逆期没过的冷意。 明明站在破败不堪的厢房里,浑身上下居然透露出某种养尊处优的少爷气息。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在这里扯皮?”二手菸少爷终于开了尊口,“还不是怕你胆子太小,一见屋里没人,就吓破了胆。” 他嫌弃道:“之前有人收到我的信也来过,别提跟我说话了,在门口站着往里看了一眼,就吓得晕过去了,还是老子哐哐砸门吸引路人把他救走了——你要和那人是一路货色,我才不跟你多费口舌呢。” 废话,苗云楼看着少爷嫌来嫌去的样子,心道,你他大爷的是鬼好不好。 正常人穿过破败的庭院,看到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厢房,不见人影、耳边却传来人声,不被吓死就是鬼屋员工了。 哪里还能平心静气的等着你折腾。 “可能被你身上的二手菸熏晕了吧,”苗云楼点点头,很是理解,贴心找补道,“我一见你,也有点晕头转向想吐的感觉。” 他说完不等少爷发作,话头立刻一转,抬眼看了看彷佛被火烧过的房梁,疑问道: “你既然是鬼,又阴魂不散的徘徊在此地不散,到底是生前有什么愿望还没实现,以至于要请活人来帮忙?” 二手菸少爷闻言,面色微微沉了下去,却没有登时翻脸,只是道: “人能做到、鬼却做不到的事情多的是。” “你也看到了,我没办法离开这间屋子,”他抬起双手,示意苗云楼看,“我被烧死在这里,□□已经烧成天然化肥了,然而我死了,有人却还没死。” 苗云楼心头一动,冒出一个念头:“你是说?”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少爷道。 杀人? 苗云楼闻言眉头一皱,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杀人不是小事,”苗云楼思考了一会儿,慢慢道,“杀的是什么人、是善人还是恶人、怎么杀在哪儿杀,都是问题。” 他道:“况且我已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对别人尽量善良一点,你不说清楚具体情况,恐怕这个人我杀着不安心。” “你?你连鬼都不怕,竟然还怕杀人吗?” 少爷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倒没有拒绝,闻言抱着胳膊,仰起头望向墙外,道: “我要你杀的这个人,是这间房舍现在的主人,也是我曾经的奴隶。” 他缓缓道:“小时候,我的父亲把他捡了回来,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吃一起住,在这间厢房里度过了二十几年,然而一场大火,却让我与父亲丧命,而他则成为了这间房舍以及外面所有楼宇田舍的唯一主人。” 苗云楼听得认真,听到最后忽的眯了眯眼,抓住了这简短故事的重点。 “唯一主人?”他咀嚼着这个字眼,向少爷问道,“你家里没别人了吗,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奴隶?” “我母亲去世了,而其他人还不够格,”少爷面无表情道,“只有他有资格继承这一切,毕竟我父亲曾经亲口将他认成义子。” “啊,义子。” 苗云楼认可的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承认道:“这就合理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可怜婴儿,长年累月的相处与熟稔,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大火。 主人死光了、仆人不够格,于是一位没有血缘关系、唯一一个称得上半个主人的奴隶,凭藉着义子的身份,悲痛欲绝的接过了主人家全部的财产。 一时间,苗云楼脑海中涌入了无数豪门秘辛,每一个都以幸福的一家三口开始,以最终私生子登上历史舞台结束。 这世道,也太好心没有好报了。 而且既然“义子”继承了所有财产与土地,少爷又离不开厢房,也就是说,现在少爷还被迫住在有杀身之仇的仇人隔壁? 苗云楼想到这儿,顿时对被烧成天然优质化肥还能保持镇定的二手菸肃然起敬。 他直起身子,迅速端正起态度,对少爷保证道: “你放心,既然他害得你们一家被火烧死,我一定帮你报仇,用最残忍的手法弄死他。” “等会,”少爷叫住火气腾腾转身就走的苗云楼,困惑道,“你什么意思?” 他两条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费解道:“什么叫他害我们一家被火烧死了?那火是我抽水烟袋的时候吹纸媒,没点起来,不小心掉地上烧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苗云楼:“……” “是你把自己给烧成化肥了,不是他,”他指了指二手菸,努力扯回自己猜错的思路,试图猜测道,“那他是非法侵占了你家财产为非作歹?” “没有啊,”少爷满不在乎道,“本来那钱就是给他的,他还掏了一半给我和我爹修墓。” “我感觉这人脑子不太好使,多浪费啊,”他道,“都烧成化肥了,撒一把浇树得了,干嘛非得给化肥埋金银财宝啊。” 少爷说到这儿啧了一声,下意识往兜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掏出来,才想起来自己的烟袋子也跟着烧成有毒的化肥了。 “……”苗云楼问道,“那他呢?” “嗯?他怎么了?” 苗云楼难以置信道:“你说怎么了,你不是找我报仇,要弄死那个义子吗?他一没放火烧你,二没占你家财产,你弄死他干什么?” 少爷闻言居然反问道:“他没干我就不能弄死他了吗?” “他不仅是我的奴隶,还是我老公啊,”他理所当然道,“我都死了,他居然还活着,这怎么能行?” “主人死了,奴隶怎么能独活呢,他当然要跟我死在一起,给我殉情!” 第532章 我要你,吓死他 苗云楼没说话, 他举起双手,鼓了鼓掌。 “你什么意思,”少爷颇为不满, “这是对我的计画不满吗, 你不认可?” “没有, 我觉得你特别厉害。” 苗云楼真心实意道:“这个世界上自私的人很多, 但他们只会说自己是有个性,太真实;与此同时还有很多人道德低下、特别不要脸,这种人有一部分隐藏得很好,另一部分没有费尽心思隐藏自己,日常活动范围都在精神病院和监狱里。”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自私没边还极其不要脸、同时居然能自然而然把自己内在展示出来的人,”苗云楼诚恳道,“你太牛了。” 大少爷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苗云楼道:“我不会帮你杀这个人的。” “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 就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吗?”苗云楼摊开双手,“我曾经这么想, 现在不觉得了。” “你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无非想要继续享受他的爱、享受他的一切情感。其实爱只要存在就好了,何必常伴吾身?” 第610章 “再说了。” 苗云楼瞥了大少爷一眼,轻飘飘补充道:“杀人犯法好不好,你一个二手菸法盲就算了,我可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我怎么会给你杀人呢?” “懒驴上套屎尿多。” 大少爷根本不信,冷笑一声道:“事到临头你反悔了, 不就是想抬价吗?你说要多少钱,我给你。” 苗云楼摇头道:“这不是钱的事。” “二十两白银。” “给多少也不行, ”苗云楼坚决道,“这是原则问题。” “二百两白银。” “我说了不行, ”苗云楼毫不动摇,“而且钱对我来说也没有用,我不需要这种身外之物。” “两千两白银。” 苗云楼啧了一声,抱起胳膊,不耐烦道:“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杀人讲究的是心甘情愿,杀人的人情愿双手沾染洗不掉的罪孽与血迹,被杀的人或甘愿赴死、或背负着能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行必得受死。” “你现在要杀的人又没犯什么错,我为什么要杀他?”苗云楼不解道,“再说我也金盆洗手了,不想杀人造孽,你另请高明吧。” “哗啦——” 风声飒飒拂过枯枝。 枯萎腐烂的树枝森然发冷,阴影摇曳在庭院间,如同人的骨头交错折断在一起,随着血水缓缓流动。 脑海中浮现出关风屠死而复生的暴虐、叶彤扭曲破碎的尸体、神仙慈悲的面容,苗云楼闭了闭眼。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再杀人了,尤其是无辜的人。” 苗云楼盯着厢房前焦黑的门槛,眨了眨眼,最后道:“如果非要杀,你可以找三天前的苗云楼帮你杀人,至于你自己,我建议你——” 少爷却打断了他的话:“谁和你说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面上浮现出某种奇异的神色,盯着苗云楼漆黑的眼睛,眼神中有几分讥讽、有几分古怪,却几乎可以称作神采奕奕。 “他心甘情愿陪我赴死。” 少爷眉头动了动,向后一倒,靠上摔断耸立在石板上的房梁,盯着苗云楼,一字一句慢慢笑道: “如果不是起火时他正在田舍边查账,如果不是要为我与父亲料理后事,如果不是他不知道我身在转世人间还是阴曹地府、不敢轻易赴死,他早就下来陪我了。” “你以为我叫你杀了他,是想强迫他下来陪我吗?你把我想的也太没品了。” 他说着说着往后摩挲,从房梁上摸到了有毒化肥的残骸,顿时大喜过望,毫不嫌弃的在身上蹭了好几下。 “好像还能抽。” 少爷嘀咕道,悠闲的吹了吹烟袋口,一边擦一边缓步走到苗云楼身边,轻飘飘道: “你那么聪明,又怎么敢妄自揣测,爱你的人不会愿意永远陪你在一起,哪怕老、哪怕死?” “反正我舍不得。” 苗云楼没有被他的巧舌如簧打动,闻言只是轻一侧头,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 “你口说无凭,我怎么能信你,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愿意陪你去死?你也不是死了才问的他,床上说的话做不得数。” “那你去亲口问他啊,”少爷满不在乎的一摊手,“你亲口问他愿不愿意去死。” 苗云楼耸肩道:“他跟我又不认识,哪怕真的如你所说甘愿赴死,肯定也不会信我。” “我看还是算了,”他摆摆手,转身道,“你再找别人吧,我不干了。” “两万两白银。” “不干的都是自私自利之人。” 苗云楼转身,疾行几步上前,质问道:“如此动人的爱情故事,连死亡都不能分开这一对爱侣,竟然有人不愿意成人之美、小小的顺水推舟,让这两人重逢吗?” “这样的人是心无大爱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够善良的人,这样的人是奸邪狡诈的人,我们要强烈谴责这样的人——不,不要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不想玷污自己的耳朵。” “来吧!他不干我干。” 苗云楼从兜里掏出一只笔,按了两下,伸手柄烧焦的窗沿木板掰了下来,诚心实意的发问: “你喜欢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 “呼——!” 冷风穿过稻田,携带着辛辣刺鼻的细碎灰尘,把稻田中清澈的水吹成了铁灰色。 稻田就是粮食,粮食就是性命,流淌在性命之间的水变色是让所有人恐慌的事情,然而不知何故,居然没有一个人凑近去看。 在田外的楼宇房舍之间,是一片比风还要沉默的死寂,行人面色沉沉,每个人面上都挂着不同程度的悲痛。 在这死寂的街道上,一声叫喊打破了死水。 “阎先生,阎先生!请等一等。” 一位消瘦的青年三步两步上前,匆匆追上前面一位短衫裹踝的背影,拽住背影的衣袖,试图说上两句话。 背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直的面向青年,道:“什么事。” 和那些匆忙经过的行人不同,这位背影的脚步十分缓慢,夹杂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而当背影一回头,便叫人发现此人年纪不算大,至少也称得上是青年,说话却出奇的沉稳浑厚,皮肤黝黑,眉眼间带着一股沉默的郁气。 “你直说吧。” 他没有问青年的身份,似乎把青年当成了什么报信的下人,低笑了一声,只是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 青年迟疑了一瞬,道:“有人叫我给您一封信。” 他侧过身,从短衫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男人:“把信交给我的人说只能您一个人看,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全程蒙着脸,好像很忌讳。” 男人接过信,微微示意表示感谢,才打开了这封信,从里面掏出一张白纸。 “没有字。” 他皱了皱眉,把这张白纸翻过来看了一遍,连一点墨水都没找到,问道:“是不是弄错了?这张纸——” “啊,”青年打断了他的话,连忙道,“抱歉,我忘了一件事!” “那个把信交给我的人说,这张纸需要一些特殊处理才能传递信息,让我在交给您之后,还要再多做一步。” 他上前一步按住那张纸,男人没动,捏着另外一边,微微皱着眉头,想看青年还有什么动作。 却见后者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抵在白纸上,下一秒,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将整张白纸吞没! “哗啦!” 男人身形下意识一动,似乎想要抢救,然而几乎只有几秒钟,火舌便贪婪的将白纸舔舐殆尽。 跳动的火舌之下,那张白纸没有显露出任何防火的特质、或某种特殊的文本纹样,在两人手中化为一抹漆黑的焦土,轻飘飘的散落在地。 “这就是他要我送的信件,”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在天与地颜色合二为一的时候,他会在火中等着您的到来,再见。” “等等!” 男人心头一跳,立刻抬手想要拦住他,然而青年彷佛一条漆黑的蛇,侧身一让,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你是什么人,你说的是谁?谁在等我,是不是少爷?!你等等——! 青年充耳不闻,左拐右拐,避开男人锲而不舍的呼喊,飞快转到小巷里,一个翻身撑手越过外墙,落进了庭院里。 “真麻烦!” 青年拿下兜帽,露出一头乌云般浓稠的长发,快步走到二手菸面前。 “你不是想让他给你殉情吗,我一刀把他抹脖子杀了多好,”苗云楼抱怨道,“非要大费周章引他到厢房,你想干什么,亲手杀了他吗?” “我怎么杀人,我是烟啊。” 少爷上上下下、沉沉浮浮的抱着胳膊飘在半空中,闻言瞪了苗云楼一眼:“钱都收了,你管那么多呢,不是你老公你不心疼是吧。” 苗云楼冷笑道:“你又要弄死他跟你殉情,又说心疼他,你还挺有意思呢。” “这又不是一码事,”少爷理所当然道,“他死归死,不能死的痛苦、难受,你不许直接伤害到他,不许让他疼,听见没有?” 苗云楼道:“你是不是二手菸吸多了伤脑子了?” “我怎么可能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弄死他?”苗云楼道,“他是人,又不是纸片人说死就死,难道你要我吓死他吗?!” 少爷却道:“没错。” “就是要吓死他,”他挑眉道,“我要你在不真正伤害他的情况下,让他从心理上死亡,这就是你的任务。” 【叮!】 【第四个任务——吓死指定人物“阎先生”,现在开始】 第533章 “你在怪我吗?” “吱呀——” 灰月当空。 死寂的夜色中传来一声尽力遮掩的响动, 已经被烈火焚烧漆黑的大门无力抵抗,悲鸣一声,便被推开。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第611章 在这浓稠的夜色之中, 白日里苍白的天空和暗沉的大地几乎不分你我, 天与地颜色已然合二为一。 男人衣兜里装着那一张白纸烧成的焦土, 准时来到了被烈火焚烧过的庭院。 他的面容几乎能够隐入黑夜, 不仅是肤色,更是长久等待、却不敢在白天擅自进入的焦急。 这正是几个小时前收到信件的男人,是二手菸少爷的亲亲老公,也是马上要被吓成鬼的倒霉蛋。 ——阎先生。 苗云楼透过窗瓦观察着他,眯了眯眼,系统的声音随着门缝发颤,也跟着响了起来。 【请注意】 【此次任务由于性质特殊, 有几条硬性要求,需要你必须遵循:】 【第一, 绝不能通过任何外力武器或任何器物伤害阎先生,不能使用暴力迫使阎先生赴死】 【第二,在任务判定上较为宽泛,不一定非要判定为惊吓而死才算成功,只要阎先生感到恐惧并因此死亡,都判定任务成功】 【第三, 不能让任何人或鬼诱惑引诱阎先生赴死,美人计、风月宝鉴等等一切带有情/色因素的计画都不可进行, 哪怕是布置恐怖氛围的必需品也不行,总之就是不能有人缠上阎先生, 不行就是不行】 苗云楼闻言一顿,哪怕此时正聚精会神的在脑海中复盘定好的计画, 也忍不住克制的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条是你加的还是他加的?”他问道,“如果是你加的,那情况就会变得十分诡异,如果是他加的,那他真的相当猎奇。” 【……】 “好了我知道了。”苗云楼迅速道。 他让系统消失,以这个计画能容纳的最大音量、发出来一声极长的咽气声,就听庭院中传来了新的声音。 “少爷?” 阎先生眉头微皱,试探着呼唤道。 “飒飒……飒飒……” 冷风吹过空荡荡的庭院,枯枝沙沙作响,没人回应他的呼唤。 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在开裂的冰冷石板上划出斑驳的裂痕。 犬牙差互般的枯黑树枝如水的月色,阎先生停顿片刻,很快便锁定了一扇半敞的门,踩着枯枝的倒影一步步向厢房内走来。 这间庭院自从被烈火焚烧、沾上人肉和木血的碎屑之后,便没人再日日进入精心打扫过了。 不过短短几天,庭院破裂的地板上便落满了焦黑的碎屑,唯一的活人只要抬头石板,便阴魂不散的粘在他脚下。 “咔嚓……咔嚓……” 阎先生每走一步都发出碾碎骨头一样的脆响,在漆黑夜色中格外明显而刺耳,然而他面上却毫无惧色。 只是向前,踏上厢房的台阶。 苗云楼以一个蜘蛛般的姿势趴在房梁上,见状攥紧手中的麻绳。 绳子另一头系着悬挂在厢房梁上的铜盆,盆底早被白蚁蛀得透光,盛着半盆雨水,稍微颤动一瞬,便会向台阶渗下水珠。 他把整个身子紧紧贴在房梁上,垂眸听着脚步声,估算好距离,手腕轻轻一转,铜盆立刻向下倾斜。 “叮——” 阎先生心头一动,猛地抬起头来! 然而夜色漆黑,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一滴水从他面前滑落,坠在石阶地板上。 厢房深处彷佛被惊起,传来一阵微弱的窸窣声。 “谁?” 阎先生没有贸然往里走,举起油灯,沉沉道:“无论里面的人是谁,我都希望能够出来和我谈一谈,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想来见一个人。” 没事,其实有点恶意最好。 苗云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道:你只要有恶意,就会被吓到,吓死就能见你想见的人了。 他刻意伸手在房梁上挠了一下,发出更加令人牙酸的可怖声音,就好像厢房里的人已经被激怒,准备随时暴起。 “刺啦——刺啦——” 这声音在深夜老宅里响起,实在是吓人的过分。 然而阎先生闻声面色不变,似乎只是微微有些失望。 他提着油灯,短暂迟疑了一下,便走上最后一节石阶,推开了厢房半敞的木门。 “吱呀——” 厢房内仍然是空无一人,那些古怪的响声彷佛只是他的幻觉,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里面一片漆黑,就连门外的月光似乎都无法渗透进来。 阎先生却彷佛对厢房熟悉无比,抬脚迈过门槛,便走了进来。 在黑暗中,他手上的油灯成了唯一的光源,油灯散发的微弱火光扫过焦黑屏门,慢慢向内探去,停在了厢房进门正对的供桌残骸上。 厢房内火烧的痕迹最严重,因为那一场大火从一开始,便是从厢房内烧起来的。 可怜放在厢房正中的木头供桌,被烧的几乎站不起来,只剩三个腿撑着上头的香炉。 那半截神主牌斜插在香灰里,供奉的名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两个字被火舌舔得只剩了半边。 阎先生走到供桌前,沉默的把油灯放在上面。 他拍了拍衣角,弯下宽阔的脊背,面对着那已经残破不堪的供桌,躬身跪了下来。 “少爷,”他轻声道,“对不起。” 阎先生慢慢道:“如果那天我听了你的话,多给你披一件衣服,让你病中也出去透透气,那么现在,我就该给你打水,在床边上陪你吃药了吧。” 房梁上,二手菸少爷哼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理所当然道: “都说了你脑子不好使,不管干什么事,就应该听我的,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伺候少爷的铁饭碗没了。” “现在他成少爷了,”苗云楼把话接了过来,惋惜的摇头道,“再也不用伺候人了。” 二手菸少爷不说话,瞪了他一眼。 苗云楼又道:“所以你是带病还要闹着叫着出去玩,被劝阻在家里待着仍然尽显叛逆本色,叼着烟袋子到处溜躂不小心把自己和房子和爹爹都烧成了化肥?” “……” 二手菸少爷一句也没回答,伸出较为拟人的一部分二手菸,一巴掌把苗云楼的脸扇了过去,让他低头看着下面。 供桌前,阎先生还在继续道:“其实,就算我那天劝你不要出门,也该留下来亲自陪你。” “可是我只想着田里该收租、家里的房子该修整了,”他低低道,“我忘了这是谁的田地,又是谁给了我一个家。” “别怪我这些天一次都没回来过。” 阎先生道:“我不是怕见到你,我是怕我见不到你。” 苗云楼闻言眼睫微颤,手腕立刻一翻,轻轻拉动麻绳,铜盆内盛满雨水的缺口发出不堪负重的呻吟,一滴水正落在阎先生后颈。 “滴答。” 水滴掉在地上,抹开了一抹灰尘,彷佛石板淌泪,定定的盯着闻先生。 阎先生闻声一顿,似有所感的抬眼向上望去,只见一抹灰白的虚影一闪而过。 “阎……” 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咽转瞬即逝,厢房内又恢复了死寂,阎先生却瞳孔紧缩,倏地站了起来! “少爷?” 他脱口而出,沉厚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沉沉道:“少爷,你不想见我吗?!” “……” 没有人回应他,就好像他只是在对克制不住的幻想说话,然而阎先生只是定定的盯着半空,眼眶渐渐红了。 “我知道是你,”他的眼眶充血到鲜红欲滴,冷冷道,“你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听错,你老了、死了都一样!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阎先生的声音忽然又轻了下来,很慢的开口道,“你在怪我吗?” 这一次,房梁上终于传来了动静。 “阎……” 那宛若呜咽的声音慢慢移动起来,从东墙根游到西窗下,最后停在供桌后的香炉里。 倏地,那盏摆在供桌上的油灯骤然熄灭,厢房内一下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哐当!” 只听一声坠地的重响,彷佛有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了桌子下面。 阎先生想也不想,下意识弯腰便去碰,却藉着隐隐的暗光,看到供桌底下伸出一角焦黑的绸布——一片几乎已经焦成碳的粗糙布料。 阎先生喉结滚动。 他认得出来。 那是他最后见到大少爷时穿得的衣服,是他那天怕少爷着风加重病情,不顾他的抗拒,披在他身上的外衣。 是大少爷身上唯一一件,不属于他自己的外衣。 “飒——” 风声骤起,厢房半开的木门突然被风重重拍上! 阎先生心头一跳,立刻从一时的失神中抽离出来,倏地站起身来,想要转身往门口看去,衣袖却被人一下拽住。 “少爷?” 他回过头去,却见那香炉的反光之中,浮现出一张焦黑小脸,眼窝处闪着两点幽绿的磷光,正冲着他笑。 在黑暗之中,那张脸上的五官什么全都辨认不清,然而阎先生的心却瞬间冷了下来,后背开始微微沁出冷汗。 第612章 这不是少爷。 “阎……阎……” 那张小脸慢慢开了口,声音如同哭泣般哽咽,却与面上神情截然不同,只是嘻嘻重复着同一个字,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它盯着阎先生的脸,顿了一下,忽然不再重复了。 “你来了。” 它又笑了笑,声音却骤然低沉下去,变成某种被火烧过的沙哑,下一秒,瞬间高声尖叫着哭了起来! 第534章 “我要杀了他” “呜呜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倏地搅碎了厢房内的死寂! 焦黑小脸突兀的尖叫彷佛惊扰了什么东西的纯在, 霎时间,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了数不清的响动。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声音绝不像是人, 甚至不像是鬼, 更像是一群啃噬过人肉的白蚁, 正饥肠辘辘的等待着下一个活物。 阎先生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见状宕机立断,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长剑,一剑削下了那焦黑小脸的头。 只听“嗡”的一声,那张焦黑小脸滚落在地,尖叫顿时戛然而止。 然而周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内的声音却仍未停歇,如潮水般细密的涌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发急促,不停向厢房内的唯一一个活人靠拢。 活人眼前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着声音一退再退, 退到一个逼仄的角落。 阎先生背靠着被烈火熏黑的墙壁,手中紧紧攥着长剑,面色沉的发冷,一动不动的面对面前的黑暗。 少爷…… 他心里清楚,厢房内现在出现的东西,全部都是当时关在房内、在烈火中被焚烧、苦苦不得解脱的活物。 那张焦黑的小脸是布偶娃娃,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湿气浓重、藏在屋内清除不掉的白蚁和虫群。 那少爷呢? 如果这些已经出现的东西都是被烧死的活物,他再坚持一会儿, 是不是能见到少爷? 如果……如果这些活物见到他的第一面,都是恨不得他去死的恶毒, 那等他见到少爷,少爷也会是这幅面目吗? 少爷会让他死吗。 “啪嗒。” 忽然, 厢房周围的窸窸窣窣声停了下来,彷佛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它们前行。 而在这一片黑暗中,开裂的石板地上,缓缓传来了一个轻飘飘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月黑风高,在一间被烧毁的房屋中,这脚步声是如此的突兀和诡异。 然而脚步声听上去却不紧不慢,没有任何逼迫或要害人的意思,彷佛脚步的主人面上含笑,正款款而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阎先生眉眼发冷,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却迟迟没有动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刺过去。 忽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阎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是谁?”说完,又克制不住的补充了一句:“是少爷?” “……” 脚步声沉默不答,阎先生等了几秒钟,眼睛里跳动的火光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在无人应声的一片死寂之中,不动声色的攥紧了长剑,手腕轻轻一转,悄无声息的向前送去—— “啪!” 只听一声轻响,阎先生眼前忽然一亮,火光在他面前肆意跳动起来,一瞬间照亮了面前人的脸。 “哎呀,你干什么?!” 面前人提着火把,被他几乎已经抵在脖颈上的长剑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躲,避开了这近在咫尺的利刃。 “你要干什么?真是吓死我了,”来人拍了拍胸口,玩味道,“我约你见面是想帮你,你倒好,想埋伏起来弄死我?” 来人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袍,长发及腰,眉眼狭长,恍惚一瞥彷佛是一位纤纤女子,再仔细一看,才看出这是一个清瘦的青年。 只是这个青年长相俊美,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邪气。 单单看面容,青年与方才涌出的诡物气质一般无二,几乎像是这间火烧过的厢房滋养出的孤魂野鬼。 然而青年身上那一席雪白长袍,却纯净的端庄而沉静,一下打破了他身上邪祟的气息。 让他在厢房内显得格外招摇,又极为格格不入。 阎先生一眼望过去,便觉得古怪,这些古怪之处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此刻,他紧紧盯着青年抓着火把的修长手指,一瞬间便辨认出来,这是白天那位给他送信、约他在厢房内见面的青年。 “……抱歉,”阎先生道,“我不知道是你。” 他慢慢收起了长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给他送信的信使,一时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白日青年给他送信的时候,刻意遮住了自己的脸,又毕恭毕敬的低着头,以至于他没有看到那双狭长乌黑的眉眼。 也就没有留意过这个人。 他原以为这人是少爷手下的一个小奴隶,现在看来,他的身份绝不止如此。 “深更半夜,地处偏远,这里又有过几条无辜人命,”阎先生道,“我没想到还会有人在。” 来人闻言一笑:“你不是也在?” “今天白天我给你送完信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来人思考道,“让我帮忙送信的人,手、脚、脸都严严实实包裹在衣服里。” “就连递给我信的时候,都是裹在袖子里的。” “后来我一打听,问别人这间院子里住着什么人,人家差点以为我是神经病,说这院子里的人早死了,三天前被一场大火烧的毛都不剩一根!” 来人笑道:“你说,这屋里既然早就没有活人了,难道给我送信的是一只鬼?” “……”阎先生道,“在哪儿。” “什么?” 阎先生厉声道:“我问你,给你送信的那个人、那只鬼,他在哪儿?” “你嚷嚷什么,”来人歪了歪头,莫名其妙道,“我哪知道他在哪儿,他就站在这门口把信递给我的,半步也没踏出来。” 来人说完,又好奇的问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识他?” 阎先生没有回答,他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低下头,愣愣的看着地板。 半步也没有踏出门口。 他从前听说过,人死后变成的鬼是不一样的,心怀怨气的会变成厉鬼,美艳绝伦的会变成艳鬼,惨死在一间屋子里、生前怎么也逃不出去的,就会变成缚地鬼。 少爷那时候还在生病,没有力气下床,火势蔓延的极快,他甚至来不及碰到门,就被困在厢房里活活烧死。 活着出不去,死了也逃不脱。 这些天,他心怀有愧,不敢踏进院门,其他人害怕,生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更不敢靠近院门半步。 少爷就这么被困在厢房里,闭眼睁眼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暗中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白蚁和布娃娃作伴。 原本紧闭的厢房木门,已经被火烧烂了,冷风能肆意妄为的进出这间厢房,没有任何阻拦。 少爷站在门后,看得到厢房外的日光,看得到风流动的形状,但他只能被低矮的门槛挡住,一寸也踏不出去。 阎先生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谁?”来人一愣。 “我想见让你来送信的人,”他低声道,“你一个人待着这里,就是在等我吧,你告诉他,不管他要什么我都答应,我只想见他。” 他想明白了。 少爷死在厢房里、困在厢房里,没人靠近,一个被束缚的鬼怎么也出不去,只能派人把他叫了过来。 那些布娃娃、白蚁,都是对他的考验,他不应该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好像为了见少爷一面什么都不怕。 其实他只要什么都不做,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见到少爷之后,无论是把身体给他,还是以死谢罪,都是他失而复得的幸运。 “……” 来人闻言没说话,静静的打量他,面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尴尬,也没有被发现的惊讶。 “你居然真的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啊,”他道,“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我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人呢。” “没想到,还真的就有这样的傻子。” 深更半夜的破旧厢房没让他弄哭,惊声尖叫的布娃娃没让他逃跑,窸窸窣窣的白蚁没让他退缩,反而是现在,他把剑扔在了地上。 “真没劲。” 来人耸了耸肩,说完便转身往厢房里走去,不等阎先生阻拦,便向空中招手道: “你出来吧,他同意了,真不明白我在你们两个之间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他抱怨道,“我是你们play的套吗?” 阎先生没有反驳,他此刻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心头狂跳,眼睁睁看着一抹灰白色的影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613章 灰影抱着胳膊,沉沉浮浮、上上下下的盯着他,鼻孔里喷出一股二手菸,不爽的脸险些耷拉到地上。 “我就不明白了。” 来人相当费解,继续道:“你俩都这么情深义重了,为什么还要我来把你吓死呢?除了让我做了半天无用功,还有别的用处吗?” “你闭嘴,你好烦啊!” 灰影又喷了一股二手菸,不满的朝他嚷嚷道:“我之前又没死过,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死?” 来人道:“那也不能这么玩我啊。” 他也很不满,抱着胳膊,盯着灰影看了一会儿,随后转向阎先生说道: “一开始,他把我拽进屋里,让我把你吓死,这样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还不让我直接杀了你,说不能伤害到你,”来人抽出腰间的匕首,怒道,“我刀都抽出来了,他不让我杀!” “你急什么呀,”灰影莫名其妙道,“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也没不同意啊。” 来人不理他,继续对阎先生道:“所以我又是布置布娃娃,又是精心外院子里捉白蚁,就是想一口气把你吓死,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 “所以看到你什么都不怕,我就改变主意了,”来人道,“我不该吓死你。” 他转了转手上的匕首,忽然一翻手腕,刺入少爷的胸膛。 “噗嗤。” 一瞬间,屋内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少爷身形一颤,愣愣的看了一眼胸口的匕首,愕然的望向他。 “你——” “我应该弄死他,”来人笑道,“让你们两个黄泉下相见,才不辜负我布置了这么久的辛苦。” 第535章 幸福美满的结局 “……” 少爷张了张嘴, 嘴唇嗫嚅出几个字,却根本没说出来话。 他想要说什么? 是质问,质问方才跟自己相谈甚欢的人为什么要上杀害自己? 是恐惧, 恐惧自己已经绝望的死过了一次, 还要再魂飞魄散一次? 还是愤怒……愤怒于他不是一个人, 另一个人却没有救他? 阎先生被那未出口的话语一瞬间定在原地, 看到那一团灰色烟雾的嘴唇抖动起来。 灰色烟雾抖动的太过剧烈,震得声音悄然无声,震得烟雾胸前的匕首上下晃动,震得少爷的眼神破碎凋零,随后一瞬间消散在厢房内,无影无踪。 “嗡——!” 阎先生愣愣的仰着头,看到厢房重新恢复了没有光亮的黑暗。 少爷消失了。 然而他眼前的空气仍旧在抖动, 木桌在颤抖,黑暗在抖动, 一切都在哭泣,没有停歇。 他才发现是自己在发抖。 阎先生:“你……” “天啊,你把他给逼死了。” 来人转了一下匕首,惊讶道:“要不是为了见你,他才不会引狼入室,挥挥手柄我招进来, 也不会对我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的弱点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来人奇怪道,“我怎么了?” 阎先生转头看着他, 声音嘶哑,已经濒临破碎,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又茫然无措的绝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他的——”他的共犯、他的盟友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转身,却把匕首捅进了少爷的胸口?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因为此时他的喉舌已经跟嘴唇一起颤抖起来,声带怎么也相互搭不上,他和心脏一起,失去了发声的权力。 然而来人听懂了。 “没有为什么,”来人微微一笑,“不想让你们团聚,幸福结局很无聊,而且我嫉妒。” “就这样,拜拜。” 他说完拍了拍衣服,把匕首重新收了回来,拉开木门往外探头看了一眼,就从厢房内走了出去。 “啪嗒。” 木门关上了。 阎先生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整间厢房又成了他一个人死寂的坟墓。 就像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他进来的时候,胸膛里的心脏还是跳动着的,现在他按住胸口,却奇异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 他愣了一会儿,坐在地上,忽然笑了出声。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一个喜新厌旧孩童的图画,一位烂尾作者构思了童话的开头,然后思绪一转,突然开始进军成人世界。 他失去了少爷,又见到了少爷;少爷还活着,然而很快又死了。 被少爷请来帮他的人杀了他。 就在那一瞬间,在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中,他看着少爷发抖的嘴唇,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赎罪、能够重新开始,或至少迎接自己已知的命运时,命运却兴致勃勃的转了个弯,把他踹进了一个最恐怖的谷底。 杀了少爷的人甚至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生死仇怨,没有天生变态的人生经历,没有被强迫的苦衷,他就这么随意的动了手,然后走了。 “哈……” 阎先生低低的笑了起来,笑的不能自抑,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那把已经掉在地上的长剑。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永远捉摸不透,他以为可以伺候少爷一辈子的时候,一场大火毁了所有期待;他以为就要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的时候,命运又带他重新燃起希望,然后亲手摧毁了他。 然而无论命运有多么捉摸不透、有多么难以预料,至少有一件事,是命运也无法撼动的永恒的终点。 阎先生拿起长剑,站在冰冷冷的神牌面前,把长剑反手横在脖颈上。 他感受到长剑下仍在无知无觉翕张的血管,笑了一下,动手压了下去。 “噗嗤。” 大动脉破裂的干脆利落,神牌啪嗒一下倒在地上,被飞溅的血液冲击的狼狈不堪。 空荡荡的厢房内,血流了满地,一具尸体安安静静的倒在血泊中,脸上挂着一抹冷酷的笑容,回答了他对命运的质问。 “……” 厢房内安静了下来,大概有几分钟,就好像从未有人踏入过这间房屋一样。 忽然,木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随后一阵窸窸窣窣声,木门重新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吱呀——” “嗯?”苗云楼推开门一愣。 他四下探了探头,见地上血迹斑斑,躺着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不由得惊叹道:“这么快?” 他还以为这个自杀的过程怎么也要思考半天呢。 在他面前立着一尊神牌,躺着一具尸体、淌着一地血渍,还有站着的两个鬼魂。 两股二手菸肩并肩一上一下、沉沉浮浮的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苗云楼,两张脸蛋比阎先生生前皮肤还要黑,沉的快滴出水来。 “……” 二手菸们看着他不说话。 苗云楼也看着他们,把刚才准备说的话吞了下去,闭上了嘴,脚开始慢慢往后退。 他的脚刚碰到门槛,背后的木门就被风“砰”的一下撞上,关的严严实实。 和他那时把阎先生关在厢房里的手法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的风声里,夹杂了更多的一些个人恩怨。 “……我也不是故意的。” 苗云楼迅速举起双手,往后靠了靠:“我这不是顺其自然,进行了一点小小的临场发挥吗?你让我吓死他,我看他一点也不害怕啊哈!” 被火烧死的那个二手菸笑了一声,往前飘了两步,问道:“我让你伤害他了吗?” 苗云楼道:“我没伤害他,他自己杀的自己啊!” 难道用一些小小的计谋达成成功,就这么不道德吗?反正最后让他俩团聚了,他做错什么了? 他不就是让阎先生自杀了吗?虽然没有被白蚁和布娃娃吓死,但这也是在恐惧里死亡啊! 再说了,鬼怎么会被人捅死呢?他只不过想和二手菸少爷玩游戏,是阎先生自乱阵脚、因爱失智。这是他的错呀,不关他的事,他明明应该摊开双手,骄傲的向二手菸少爷讨赏。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别打人啊,我有鼻炎,别凑过来朝我喷气!你别堵门啊啊啊我要窒息了!” 苗云楼讨赏未遂,惊声尖叫,在两股二手菸中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 他很想逃,却逃不掉,门已经提前被关上了,他只好腹背受敌,被二手菸抽成陀螺werwer转。 最后这一场闹剧在苗云楼被二手菸迷了眼,一头撞在桌案上,脑门上磕出来一个大包,才终于结束下来。 “……” 苗云楼捂着脑袋,靠在墙边坐下喘着气,板着脸来回揉着那个显眼的大包。 他这人看着很奇怪,明明平时活蹦乱跳,也没什么心血管疾病,面色却几乎到了一种血液不足的惨白,以至于那撞出来的包显得更加突兀。 第614章 “你们都把我弄破相了,”苗云楼嚷嚷道,“我回去见我男朋友怎么说?怎么解释?你们得给我赔偿!” 二手菸少爷不甘示弱,跟他对喷:“你还把我老公吓得自杀了呢!这你怎么说?你赔我什么?” “他自杀是被你吓死了,不是被我吓死的!” “那也是你逼的!” “我没逼他啊,咱俩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再说了,我拿匕首捅你的时候,你不也跟着我随地大小演了吗?” “我那时善解人意,怕你半途而废。” “那你要不要告诉你老公,你怕我半途而废的那个途是什么?” 二手菸少爷对苗云楼怒目而视,苗云楼也瞪了回去,两个人呼哧带喘的玩了半天干瞪眼,被阎先生挨个分开了。 “好了。” 阎先生沉声道:“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要吓死我了,我也算是受害者吧?我不追究了,你们两个别吵了。” 吵的他鬼脑仁疼。 他伸手揽过少爷的腰,把少爷拽到身边,随后在少爷的怒目而视中,转向苗云楼道:“谢谢。” 苗云楼脸不红心不跳的笑纳了这一句道谢,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虽然之前都在开玩笑,而且做都做了,但我还是认真的问你一句,”他确认道,“你发誓,你是真心愿意放弃一切变成鬼,永远留在这间厢房里,和二手菸少爷在一起吗?” “我发誓。” 阎先生握住身边人的手,郑重道:“——我发誓。”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在这间厢房里,还是那在山野间被梯田包裹着的土楼内,又或者是那个眼前亮起一盏油灯、被抱进屋内的雪夜。 他会永远陪伴着少爷,他发誓。 “好吧,”苗云楼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就算他们看起来无论是肤色、身高、还是身份都不太匹配;就算他们的性格看起来似乎千差万别;就算他对他们的过去一丁点都不了解。 不过,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阎先生那句话发自内心,也相信他一定做得到。 苗云楼站起身来,仰头看着两股灰白色的烟雾并肩而立,逐渐缠绕成一股烟雾,最后慢慢慢慢,消散在厢房里。 其中一股灰白色烟雾似乎拍了一把另一股烟雾的脑袋,还伸手给他比了个中指,却在烟雾即将消散的时候,把中指换成了摆手。 苗云楼也伸出一只手。 “再见,”他心中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再见。” 【叮!】 【恭喜,参与者完成了少爷的任务,至此,您已经完成全部的四项任务,可以选择自由的、永远的留在江岸上了】 【在此我由衷的恭喜您,即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苗云楼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绽放出一个快乐的笑容。 “谢谢,”他感慨道,“其实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可坏了,故意给我找茬呢,没想到到了现在,我居然还有点想你。” 【不客气,并不需要】 “哦,我还想问你,”苗云楼突然想起来,“他们离开之后会去哪里?” 【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在某一天,你还会见到他们】 “那之前我救的那些人呢,”苗云楼又问道,“那个被越货杀人的倒霉蛋,那个返老还童的老头,还有那一对神经兮兮的姐妹花呢?” 【他们也是一样的,他们被你用超自然的力量救下来之后改变了既定的命运,就拥有了新的人生】 【倒霉蛋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完善了死前没成功的发明,靠着新发明出来的织布机赚的盆满钵满】 【返老还童的老头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智力和经验,甚至会一点召鬼的小法术,被一众人赞誉为神童,请去当某某顾问了】 【那一对姐妹花自从被你治好,就拥有了强大的体魄,不知道怎么,皮好像比正常人厚一层,她们为自己身边的人惩恶扬善,得到了不少美名】 【至于刚刚离开的一对人鬼情未了——你要明白,这世界上不止有能让人变鬼的人,还有想要捉鬼的人,所以他们或许会躲藏在某间屋子里,也可能会利用自己鬼魂的身份,把坏人都打个屁滚尿流】 苗云楼指了指自己:“我吗?” 【……】 苗云楼明显感觉到系统温和的语言停顿一瞬,赶快趁着系统不耐烦之前,迅速补充道: “当然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 他明白,这就是最好的、最后的结局,他也明白,系统并不是想要为难他才出现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系统甚至帮了他一把,帮他长大、帮他成熟,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让他走上一条更加清晰的道路。 无论系统的原意是否如此,他都理解,他都感谢。 【另外,最后一项特殊的能力即将发放,这一份能力仍然附着在物件上,需要用户随身携带,并且只能使用一次】 【是否现在接收?】 “接收吧,”苗云楼道,“等你送完,我还急着要见一个人呢。” 【好,伸手】 系统没有拖延,说完便干脆利落的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东西,凭空放在了苗云楼的手上。 苗云楼兴致勃勃的捏着那个小东西,看着上面不甚精致的纹样,翻来覆去的观察了几下,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 “鼻烟壶?”他好奇道,“你是把二手菸少爷的宿舍偷来给我了吗,我用这个东西,可以随机熏死一个鼻炎患者?” 【这的确是一个鼻烟壶,但它的作用并不是这样——当然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猜到了一些关键点】 “什么?” 【这一小瓶鼻烟壶里面,装着的不是烟,而是从最潮湿温热、毒物丛生的地方盛出的瘴气】 【这是最后一个任务的奖励,也是蕴含着最强大力量的奖励,只是有一点】系统道:【我并不知道这个奖励该怎么用】 “你不知道?”苗云楼歪了歪头,晃了晃手里的小鼻烟壶,惊讶道,“你是系统啊,这东西是你给我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系统不知道自己给出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给出的东西应该怎么用,这不是很奇怪吗? 系统却道:【系统就一定什么都知道吗】 【系统背后也只不过是一群数据、一群人、又或者只是一个人而已,人又不是神仙,当然不会什么都懂;系统交给你的东西也未必就是系统的东西,或许这东西和你原本有密不可分的关联,系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苗云楼生活中的系统一向寡言少语、沉默冷淡,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苗云楼胸中忽然升出一股莫名的感受,他心头一动,慢慢皱起眉头,迟疑的问道: “你是不是认得我,我们曾经见过吗?” 系统没有回答。 方才那些莫名其妙、又隐隐带着温度的话语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系统开口,用最平常的声音道: 【自此之后,你就自由了,没有人能够再置喙你的选择和去留】 【再见】 话音落下,眼前的一切瞬间旋转起来。 那些空无一人的黑暗、被火烧了一夜的厢房、破旧的院子以及枯死的树枝,和系统的声音一起在苗云楼眼前旋转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伸手去碰,却连一丁点触觉都来不及传导到大脑,眼前最后一点不符合常理的虚幻便破碎开来。 “哗啦!” 江潮翻滚涌动,重重拍打在江岸浅滩上,冷风吹过面颊,苗云楼站在那个熟悉的窄巷里,触碰到咸湿的空气。 “哗啦……哗啦……” 苗云楼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天空还是那个灰蒙蒙的天空,然而今天上空的乌云格外浓郁,飞鸟鸦雀无声,彷佛山雨欲来。 就连传入耳中的江潮声,在今天都显得格外嘈杂。 苗云楼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抬起脚开始慢慢往前走,走到一个更窄小的巷子前,试探的喊道: “神仙?” “……” 窄小巷子里尘土飞扬,没有人回应他。 苗云楼眨了眨眼,把目光转向另一面墙,后退几步,随后助跑上前,一手撑着墙壁翻了上去,整个人挂在墙上,对里面轻声喊道: “神仙?” “……” 仍然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一位神仙、或者任何一尊石像和他说话。 奇了怪了。 苗云楼不死心,从墙上跳了下来,又蹲下身子,掀开一块下水沟的破瓦片,叫道: “神仙?沈慈?” 这次终于有回应的声音了,一只皮包骨头的大老鼠惊慌失措的“吱吱吱”从瓦片下钻出来,充满怨念的瞥了苗云楼一眼,头也不回的跑了。 第615章 啧。 苗云楼随手柄瓦片一扔,叉着腰环视四周,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不由得微微有些心生疑惑。 从他第一次结束任务出来,神仙就一直在这条窄巷里等他。 无论是清晨还是正午,无论要等多久,就算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一层亲密关系,甚至还有着隔阂与矛盾,他从窄巷中出来,见到的仍然是神仙的脸。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仅神仙不在,就连往日一直在窄巷附近转悠的尹晦明也不在,甚至那些流浪汉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什么情况,苗云楼心道,难道关风屠复活了?又在搞他那些血腥的街道大清洗计画? 他百思不得其解,摸着下巴,一边想一边往江岸走,忽然听到一声震动天际的巨响。 “砰!” 那是战鼓的声音,有人重重敲响了战鼓,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气势雄浑的吼声! “驱赶敌军,夺取对岸!必胜!必胜!!” 吼声响彻天际,包裹着几千几万人的愤怒与掩盖不住的兴奋,从江岸边的浅滩传来,甚至盖过了江潮的声音,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气势。 “必胜!必胜——!” 飞鸟惊叫一声,匆匆起飞,掠过江面消失在远方。 苗云楼也被这吼声震的脚步一顿,心念一动,那谋虑纷繁复杂的大脑里,终于翻出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啧,对了! 怪不得神仙不来见他,怪不得尹晦明不在窄巷附近,他怎么忘了?今天是江岸反击的日子啊! 苗云楼恍然大悟,“啪”的拍了一下大腿。 上次他从任务里出来,神仙还专门和他说过,再过两天就是方怀义定下的反击日。 方怀义一向正义凛然,自然对上一次对岸的恩将仇报心怀记恨,他见江岸的改革已经差不多,带火药的三层炮船都已然造了出来,便决心要报上次对岸偷袭之仇。 现在时机成熟,民众纷纷武装起来,有女娲娘娘帮忙,神仙又站在自己这边,还有什么理由不报仇? 当然要报,苗云楼心道,而且要狠狠的打回去! 都怪二手菸! 要不是二手菸少爷把他脑袋撞出一个大包,他肯定怎么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苗云楼顿时把神仙不来接他的疑惑抛诸脑后,江岸开战,神仙作为百姓的信仰与引路者自然要前去助阵,想必此时正在江岸。 他想到这儿,立刻连走带跑的往江岸动身,还没靠近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听到了方怀义的声音。 “兄弟们!” 第536章 铁皮船,钢活尸 “今天, 就是我们反击的日子,”他的声音隔着人群刺入苗云楼耳中,几乎是在拼命的吼, “你们都做好准备没有?!” “呵——!” 人群中传来同样拼命吼出来的回应, 没人能听清他们口中说的是什么, 至少在这样强烈膨胀着的情绪中, 具体的语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方怀义眼里闪烁着灼灼烈火:“我们拥有最善良的战士,我们曾无私的收留那些被关风屠残害的对岸人,然而他们却背叛了我们,用刀剑戳破了我们的善良!” “那一天,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仍然驱逐了这些侵略者,”他愤怒道, “现在,今非昔比, 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呵!!” “我们有坚船利炮——!” 方怀义伸手指向在江岸边匍匐着蓄势待发的三层凶兽。 “我们有从十米开外就能打击敌人的火铳——!” 他用力拍了拍身侧挂着的火铳枪。 “我们还有能够召唤泥沙的领军人娲泥生开路!有神机妙算的军师齐融排兵布阵!有神仙钦点的信徒助我们造船造枪!还有神仙——!” 方怀义倏地看向神仙的方向。 神仙并没有站在江岸边,江岸边立着的只有一尊面无表情的石像,垂眸望着众人。 闻言,石像没有任何反应,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炮船、火铳、甚至是能够解读图纸的人都是从哪里而来。 “甚至神仙, 也站在我们的一边,站在正义的一方!”方怀义朝着石像深深跪了下去, 随后猛然举起一只手,吼道, “为了正义!” “为了正义——!” “为了幸福!” “为了幸福——!” “为了胜利!” “为了胜利——!!” 方怀义站了起来,一甩披肩, 转身朝向江面。 苗云楼见状远远望着方怀义的身影,脚步逐渐放慢下来,站在巷口,没有向江岸边靠过去。 今天的太阳光芒暗淡,彷佛预料到日光下将要翻过起比太阳还要鲜艳的红色,红日丝毫不暖,深深藏在厚厚的云层背面。 天空一片阴沉,江面上起了雾,灰蒙蒙的挡住了对岸的边沿,让那里显得几乎一片死寂。 方怀义紧紧盯着模糊的江岸对面,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他的面色因充血而发红,咬紧牙齿,眼睛里射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一辈子最耀眼艳丽的光芒。 方怀义面对江面,单手举起火铳,指向对岸:“杀!” “杀——!!!” 话音刚落,几乎是在最后一个话音还没彻底落下来的时候,江面便晃荡着剧烈搅动起来。 无数人冲向江面,跳上那三层楼高的炮船,向江岸对面冲去。 这些人全都是江上的好手,在江里出生江里长大,熟练的在炮船里拼命划着桨,一部分人站在船头扯着船帆,另一部分人控制着火炮直直对准对岸。 齐融站在最打头的船上,迎着风推了推眼镜,大喊着指挥道: “三四五号跟着我向前冲!一号和八号两条船从侧面包抄,二号船和六七号船把炮口对准对岸,我说开炮,你们就动手!” “是!” 众人齐齐的喊了起来,眼前翻滚着的江水忽然耸动起来,将众人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飞快向前送去。 苗云楼此时已经到了岸边,低头向水里看去,只见江面下的泥沙此时如同蟒蛇般搅动着,一股一股推动着水流。 “哗啦——哗啦——!” 水流被泥沙咆哮着推向前去,几艘高大的炮船几乎如同风中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势不可挡的前进起来。 一时间,江面上的冷风中充满了硝烟与火药的气息,浓郁的让人疯狂。 方怀义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的火焰跳动,就连迎面咸湿的冷风都吹不灭,胸中从未如此畅快过。 胜利就在眼前,光明开阔的未来,近在咫尺。 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渔夫默默无闻活了二十几年,转眼之间,竟然摇身一变,杀死了纵横江岸的关风屠,成了江岸新的话事人。 这一路上有坎坷困难,有艰难险阻,他也险些不能从血肉中拼杀出来,然而此时此刻,胜利的身影终究站在他身边。 有了神仙的支持,火药——这神奇又让人颤抖的碎屑,在几十米之外,就能轰碎对岸的渔船。 这还只是江岸四天以来的变化,对岸的叛徒们,这些天恐怕还在暗自窃喜自己的刀磨得发亮、渔船又多了一块帆吧? 可他们却不知道,江岸已经彻底变了天。 方怀义闭了闭眼,抑制住自己疯狂跳动的野心,抬眼看向越发清晰的对岸,胸中砰砰直跳。 雾气已经快散了。 等船再进一百米,就到了对岸的江域,到时候雾气彻底失去了隐匿的能力,他一声令下,对岸就将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到时候,这不但会是一场复仇,更是—— 方怀义猛的停住思绪,他倏地转过身去,举起火铳,对船上众人喊道: “准备!马上我们就要看到对岸,火炮还有一百米就能将对岸的渔船纳入射程,复仇即将开始!” “哈哈哈哈是——!!” “都把火炮给我对准了!”他在众人兴奋的狂吼中,大笑着喊道,“听我指令,三,二,一,准备进入——” 雾气散开了。 “哗啦……” 最后一个字被方怀义卡在了嗓子眼里,身后鸦雀无声,所有人停住了语言,停住了船桨,抬头向上看去。 雾气散开,露出来对岸的轮廓,在距离他们一百多米左右的位置,江面上静静的停着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一艘船。 它庞大、臃肿,通体覆盖着乌黑发亮的铁皮,在阴冷天空的最后一点暗光中里反射着冷硬、不祥的光,几乎有十层楼那么高。 那些连成一片的炮船在它面前,渺小得几乎如同母亲臂弯里的婴儿。 这艘船身上没有熟悉的桅杆与风帆,只有几根粗笨的、如同烧焦枯树般的铁筒,正持续不断地喷吐著浓密的黑烟。 烟柱笔直向上,粗壮得骇人,染黑了天空,也裹挟着一种从未嗅闻过的浓烈焦糊与硫磺混合的恶臭,呛得人喉头发紧,胃里一阵翻搅。 第616章 它只是静静的停在远处,却彷佛是一个压倒性的影子,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着众人。 有人颤抖着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道:“这是……什么?” “……” 方怀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一手死死抓住船上栏杆,彷佛抓住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解释道: “……别慌,这大概——大概是对岸失败的垃圾场,他们听到我们日夜不停歇的造船,就自以为是的想要吓退我们,可是我们不怕!” “以为把废弃的钢铁块扔在水里造雕像就能恐吓到我们吗?!” 方怀义重重的喘着气,愤怒的吼道:“真正的勇士绝不会被这些虚张声势的东西吓退!别怕,我们上!!还是按照之前的——” “轰隆!” 忽然,那安静停在水面上的船动了起来,发出一声惊雷滚滚般的巨响,盖过了方怀义的声音。 “哐当——哐当——” 从铁皮船躯体深处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一种沉重、单调、永无休止的的撞击声,伴随着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嘶鸣。 彷佛它体内禁锢着无数疯狂的铁匠,正用无形的巨锤,日夜不息地捶打着自己的牢笼——这声音碾过江面,也碾所有人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而在这声音之后,它居然动了起来。 不像方怀义揣测的雕塑,不是废铜烂铁堆成的垃圾山,它像一艘真正的船一样,带起水沫,向炮船行驶过来! “妖…妖物!铁皮的妖物!” 在方怀义身后身边划桨的老人失声怪叫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白得像滩涂上的死鱼肚皮。 没有人反驳他,在那艘船动起来的瞬间,所有人都迅速丧失了勇气,方才自我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消失的烟消云散。 他们仰头看去,瞪圆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死死地盯着那逼近的黑色巨影,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轰隆——” 铁皮妖物船身的一侧,突然裂开一个方方正正的孔洞,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活似一张无牙的巨口。 巨口慢慢活动起来,很快,对准了面前的炮船。 在这一刻,所有人、所有盼望着江岸能够复仇、激情满满的加入了造船工作的人,都认出来这是什么。 ——这也是火炮。 炮船上那引以为傲的炮筒,此刻在那铁皮巨物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如同孩童的玩具。 “开炮!”方怀义额头上满是汗水,他站在冷风中,拼命朝着所有人吼道,“愣着干什么,开炮!!!” 齐融也立刻下达命令:“他们有火药我们也有,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动手!” “开炮!” 指令下达的瞬间,炮船迅速发动了攻击,即便在如此恐惧的情况下,老练的渔民们依旧听从指挥,飞快执行了命令。 “砰——!” 炮弹带着火药滑过江面,冒着黑烟、带着巨大的声响,以雷霆之势从炮船上轰了出去。 随后下一秒,船上的所有人,就都明白为什么那艘可怖的铁皮船为什么没有率先攻击。 他们打出的炮弹在铁皮船前几十米的水域,便无力的沉了下去,连铁皮船的边都还没碰到,就已经落入江中。 而就在炮弹打空后,铁皮船的炮口也对准了炮船。 “砰!” 浓烟包裹住雾气,一声巨大的响动碾碎了海面,一颗炮弹没有任何偏移,对准船身,直直的打中了方怀义所在的炮船。 第537章 “他在哪里见过?” “轰隆——!” 最先响起的并不是木板破碎的声音。 炮弹打到船上, 没有的一层层撞碎木板的时间,直接轰然爆炸开来,整条船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立刻燃起冲天的火焰。 方怀义站在船头, 炮弹爆炸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直接被炸飞, 从船上翻了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江面上就像下饺子一样,一时间响起无数扑通扑通的下饺子声,站在船上的人都被甩飞出去,有的一头栽进水里,再也没有浮上来。 齐融要比方怀义反应的更快一些,他提前抓住了一根绳子, 掉进江中后很快便浮出水面。 他抹了把脸,死死盯着那高大可怖的铁皮船, 面色难看至极,咬牙喊道:“撤退!撤退!”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话。 不是渔民们太勇猛、太想要逞英雄,是他们太缺乏齐融和方怀义的幸运。 掉下船摔进江里的、甚至再也浮不上来的都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在炮弹轰上船身的时候,就已经在高温与巨力中四分五裂了。 像那些碎裂的木板,这些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袭来了什么东西, 便眼前一红,随后眼前一黑。 再也睁不开。 “哗啦——哗啦——” 江面上潮水翻涌, 逐渐浮现出某种浑浊的血色,水上瞬间混乱起来。 推着炮船向前的泥水僵持在原地, 随后立刻冲进江水搜索方怀义的踪影,那些炮船失去了方怀义与齐融的指挥, 又没了泥水推动,顿时去无头苍蝇一般乱转起来。 有些理智尚存的渔民尝试着拿起船桨,拼命向远处划去。 然而零散几个人的理智抵不过死亡逼近的恐惧洪流,整条炮船上乱成一团,根本无人能够划着炮船撤离。 有人已经一跃而下跳进江里,试图弃船游走,但铁皮船上黑洞洞炮口已经缓缓移动起来,很快便对准了下一个目标。 “轰——!” 炮口没有任何停顿,几秒钟便再次轻而易举摧毁了一艘炮船,江中试图游走的渔民来不及躲闪,被掉落的木板砸中,一下便再无动静。 短短几分钟,江岸派出的蓄势待发、势在必得的炮船,就只剩下了六艘。 此时已经有人开始扯下船帆,挥舞着试图向对岸求饶。 然而没有人回应哪怕一句话,铁皮船就像包裹着的铁皮一样冰冷,迅速调转炮口,转向了最显眼的船帆。 “轰——!!” “怎么回事?!” 江岸上,娲泥生猛的拍了一下桌案,站起身来,眼睛里倒映着江上冲天的火光,勃然大怒道: “是谁背叛了江岸?狗东西——居然把最重要的技术全告诉对岸,敢算计我!!” 短短几天之内,对岸居然在没有神仙帮助的情况下创造出了炮船、甚至是比江岸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炮船。 这些一辈子生活在江岸的人没见过,她心里却一清二楚,对岸停在江上的不是什么铁皮妖物,这就是烧煤烧炭的蒸汽船! 没有神仙的手稿,他们怎么可能造出这种跨越时代的东西?! 一定有人背叛—— 她望着一片血色的江面,紧紧咬着嘴唇,倏地转身,冷冷的瞥着岸上手足无措的众人,脚下泥水疯狂涌动起来: “现在、立刻,你们全都给我滚去找绿水!!把他钻研出的神仙手稿弄过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在八艘炮船全军覆灭之前给我做出一艘和对面一样的炮船!给我滚!!” 说完最后一个字,泥水瞬间暴涨,众人见状全部发起抖来,立刻无头苍蝇般向渔屋撞去。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澈的声音。 “别为难无辜的人。” 渌水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到了岸边,他一身白袍随着冷风鼓动着飞舞,手上拿着一沓白纸,神色微微有些沉。 “我的手稿没有被偷,”他皱眉轻声道,“不是有人背叛了江岸,一定是对岸也有了什么奇遇出现。” 娲泥生根本不信,闻言冷笑一声:“有什么能比神仙降临更加强大的奇遇?” 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不要说在几乎无鬼无神的江岸,即便是在鬼神遍地的子不语景区,神仙仍是唯一真正的神。 甚至于她不得不怀疑,如果没有背叛者,指挥对岸制造出蒸汽船的会不会就是—— 娲泥生道:“你不用跟我辩解,我现在根本也不在乎谁是背叛者、或者奇遇是什么。” “你只要把手稿交出来,”她冷冷道,“然后在石像面前找个地方跪下去,去供奉神仙,求一个和对岸一样的铁皮船制作方法。” 娲泥生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去取剩余的钢铁,随后伸手向渌水,却见后者没有立刻把手稿递给她。 “不用这么麻烦,”渌水道,“其实,神仙曾告诉过我对岸铁皮船的造法。” “甚至比那种铁皮船更厉害的雷公船的制造方法,我也知道,并且解读出了做法。” “什么?” 娲泥生闻言身形一顿,随后几乎是迅速眯起眼睛,宛如一条蛇紧盯猎物一般,冷冷的打量着他,轻声道: “那你为什么只拿出了炮船的制作方法?” “我那时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渌水没有注意到娲泥生眼中的审视与怀疑,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微微皱起眉头,把其中一张纸递给娲泥生: 第617章 “那种船的太强大、太超越人的想像,它不应该出现在现在的江岸,我不想让一场复仇变成惨无人道的屠杀,所以只给出了炮船的制作方法。” “但我留了个心眼,”他道,“这些天我看着手稿,提前搭建好了一艘雷公船的骨架。” 渌水斯文的攥紧了手中的手稿,低声道:“我那是只是——我没想到居然真的会用的上,不过还好,我做的没错。” 他呼出一口气,抬眼对娲泥生道:“你现在派人去渔屋里完善,用不了十分钟,雷公船就能造好,比对岸的铁皮船要强大无数倍,我们不会再死人了。” “……” 娲泥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张手稿,转身对众人道:“听到他说的了?拿上东西跟我走,去造船!去复仇!” “是!!!” 众人闻言抓起工具,飞快向渔屋跑去,娲泥生向渔屋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倏地转头望向苗云楼。 “你不说点什么?”她冷冷道。 “不是我干的,”苗云楼回答道,“如果我想帮助对岸,那个渌水根本就没机会踏出渔屋半步。” 娲泥生道:“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你。” 她盯着苗云楼,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道:“你想到了什么?” “……” 苗云楼没有回答。 娲泥生笑了一声,是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她并不执着苗云楼的回答,见他不答便收回目光,转身朝渔屋走去。 苗云楼注视着娲泥生的背影,心跳与江水拍岸的声音隐约各成一拍,越来越乱、越发沉冷。 【你想到了什么?】 他当然想到了一些东西。 娲泥生看到了他眼中的怀疑、看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困惑,看到他分明与神仙天天黏在一起,却没有立刻找神仙帮忙。 哪怕不明显,哪怕他还没明白为什么。 他原本不应该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应该去求神仙帮忙,应该立刻动身去建造雷公船,应该马上奔赴战场,救下无故遇难的渔民—— 可是苗云楼没动。 他看到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海报的碎片。 就贴在对岸那艘铁皮船的正上方。 当然,海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岸再怎么落后,也能造的出来一张纸,可是那张模糊不清的海报下面,却黏着一块古怪的金属。 薄薄一层金属镶嵌在铁皮船上,光滑锃亮、甚至能照出人影,即使在阴沉沉的云层之下,都能反射出耀眼的日光。 整艘铁皮船上,只有一片薄薄的金属片能反射出日光,因为它是唯一一片金光灿灿的船身,也只有它,上面贴着一张海报。 海报在呼啸的江风中,仍然顽强黏在上面、屹立不倒。 想必对岸的人也曾试图把它撕下来,可它日久生情,就是不肯分手,这才留在了金属片上,留在了铁皮船上。 苗云楼盯着那张海报,心中隐隐有一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海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江岸那贫瘠而落后的生产力让这张海报不可能出现在他经过的任何一道窄巷。 这片流光溢彩的金属在铁皮船上显得格外突兀,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 毕竟,比起满江流淌的红血、比起每时每秒都在有人死去的江岸、比起铁皮船强大而无坚不摧的炮筒,一片金属,有什么可注意? 但苗云楼看到金属片的一瞬间,心脏便开始狂跳起来,一段记忆、一个猜测猛的滑过脑海,刺入胸膛。 这片金属上的海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538章 原来如此 苗云楼无意识的摸了摸心口, 江岸边的石像晃动一瞬,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想问什么?” 那声音宛如轻风一般,柔软、无形, 却带着山与水的力量, 拂过人的瞬间, 便带走了无尽的焦躁。 对了。 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晓, 他想不起来,可他只要让神仙帮忙想一想这金属片的由来,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苗云楼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直接问那片金属的事情,只是皱眉道:“太奇怪了。” “明明江岸这边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结果对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居然造出一艘更先进的船……” 他啧了一声:“如果这次江岸战败,他们——渔民们, 女娲娘娘,还有方怀义,会不会怪你?” 远处,石像一动不动,遥遥伫立在兵荒马乱的江岸上,那双眼睛沉静的望着苗云楼, 一瞬便看到了苗云楼状似责问之下的不忍。 “我明白。” 神仙温和道:“你感到痛苦。” “江岸的百姓痛苦、受伤、死亡,你有不忍之心, 所以也会痛苦,”他道, “你爱我,你不想让我受到责难, 你也可怜他们,你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的不作为而一个个去死。” “可是云楼,我不能作为。” 神仙叹了口气:“我只能做这么多,把进步的技艺交给渌水、让他去研读,这是我能做的尽头,再进一步、哪怕只救一个人,关风屠的事情就要再现了。” 苗云楼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明白。” 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他也知道神仙在慈悲之外已经尽力帮助江岸了。 他轻轻按了按心口,就像是触碰着神仙苍白或坚硬的皮肤,给予两人战乱下仓促的安慰与理解。 “对了,对岸铁皮船上面的金属片。” 苗云楼转过话头,不再纠结于神仙是否应该降临江岸,问道:“帮我看看好不好,那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想不起来了。” “金属片?” 神仙的声音一顿,却微微有些古怪。 “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啊,但是我忘了嘛,”苗云楼奇怪道,“我想你一定会知道,所以问问你,怎么?” 神仙道:“我不知道。” 他的身影在石像中若隐若现,望着苗云楼,眉眼间带着忧虑,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我不知道。” 神仙说完便将自己的身影蜷缩,重新放回石像之中,只留一双眼睛,温柔忧虑的注视着苗云楼。 而苗云楼闻言当场愣在了原地。 神仙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神仙对于江岸的一切、对岸的一切甚至于整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瞭如指掌的,他的眼睛注视着世间万物,绝不会—— 苗云楼心中忽然小小的抖动一下,裂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神仙的确无所不知。 可是还有一片土地,他在那里经历了三个夜晚,救出了四个人,刚刚才从那里彻底离开;为这片土地与神仙冷战一次、生气两次,确认关系一次,为了哄好神仙奉献出十二个香吻三次。 如果神仙都毫无印象的东西,而他却觉得眼熟,那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东西? 倏地,一股发霉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一道温柔的机械女声在苗云楼脑海中,无机质的响了起来: 【欢迎来到“福昌大厦”,这里是所有失意旁徨人的家乡,请问您想要去哪一层?】 【我们[福昌大厦]有最昂贵的装潢,就连电梯间内都包着一层金属皮】 【三面金属皮包裹的墙上贴满泛黄的广告残片,有性感女郎在广告上搔首弄姿,供您消解坐电梯的乏味】 【我们[福昌大厦]是这么的棒,就连[福昌大厦]广告里的女郎也是最美的呀,那性感的面庞、红嘴唇微张,吐出一抹白烟,一直看着您,一直看着您您您您您您——】 温柔的机械女声开始卡顿,在烈火的焚烧与轰然爆炸中转为可怖的尖叫,瞬间在苗云楼脑海中被扯成碎片! 苗云楼的脑海也随着尖叫声炸开,他猛的捂住胸口,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那金属片了。 是福昌大厦的电梯。 铁皮船上镶嵌的金属片、金属片上贴着的广告,都是福昌大厦领先了江岸几十年的东西,是那场爆炸后流落出来的原件! 苗云楼慢慢直起身来。 他愣愣的盯着江面,心脏剧烈的狂跳起来,犹如被人紧紧攥在掌心,一把捏爆。 一个极为可怖、不可理喻、不可想像、几乎能够推翻他先前全部认知的猜测,从心中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不可能。 不可能—— 苗云楼站在原地,重重的喘息了两下,忽然动了,大步跑向岸边,冲过去拽住一个正急匆匆往渔屋跑的渔民,道: “布料降价是什么时候?” 被他拽住的渔民满脸莫名其妙,拽了几下袖子都拽不出来,惊恐道:“什么?什么降价?” “布料!”苗云楼道,“前几天尹晦明跟我说布料莫名其妙降价了,大家都疯狂购入用来做船帆,你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第618章 被拽住的渔民被仔细这么一问,这才从刚刚的惊恐与莫名中脱离出来,嘶了一会儿,皱着眉想道: “我记得大约是两三天前?”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摸了摸头,“对岸那次烧船的事过了之后,船上仍然出海的几个渔民开始疯狂买布,买完就往岸上卖,搞得他们一下子暴富了,赚了一大笔钱。” “大家都摸不清楚什么情况,后来才知道,嘿,是布料降价了。” “两三天前,”苗云楼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道,“两三天前——” “大概吧,应该是,”渔民继续道,“我当时听过的表情跟你一样。” “确实很奇怪啊,没听说哪儿多出几百个织布工人破产呢,怎么冒出这么多降价的布料啊?” 他开了个幽默的小玩笑,笑了两声,试图让这位据说曾经与神仙肩并肩的权徒也跟着笑一笑,却见后者脸色慢慢白了下来。 就像是所有血色都褪了下去,到最后,那张惨白的脸几乎成了一张金纸。 “怎么了?”渔民看着他,开始有些害怕了,“你没事吧,你不会就是那个破产的织布工人吧?” “我没事。” 苗云楼沉默一会儿,放开了他:“你走吧,谢谢。” “哦……好吧。” 渔民三步一回头的走了,苗云楼站在江岸上,跟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便把目光移向了对岸。 不是对岸那艘江上的铁皮船,也不是在爬上船边的齐融指挥下开始躲避炮火的炮船,他注视着对岸模糊的江岸线,忽然笑了出来。 他怎么这么蠢? 明明谜底就摆在谜面上,明明对岸的变化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了,明明他是最接近变化源头的人。 而他竟然蠢到忽略了一切的变化,为自己做的事感到沾沾自喜。 太蠢了,苗云楼,太蠢了! 苗云楼笑了两声,笑声几乎已经被心中扩大的缝隙撕裂了,他抓着胸口,脑海中撕心裂肺的回旋着那些被他一步步甩在身后的暗示。 【忽然有一天,我织布的时候,冒出来一个灵感,没有人找我织布,是因为我做的太慢了,如果我想到一个方法,能一劳永逸的加快织布速度呢?】 【织布,无非是把竖着的线挨个摆在凹槽里,再用手来回穿针引线,为什么不可以是两边放一个东西,仿真人手左右穿引呢?】 【我这儿忙着呢,最近布料不知道怎么了,降价降的厉害,紧赶慢赶弄了一大批买回来,都拿来做船帆了】 【倒霉蛋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完善了死前没成功的发明,靠着新发明出来的织布机赚的盆满钵满】 布料降价,织布机,自动织布,机器工具,机器动力,机械动力机械船—— 中年男人。 苗云楼抬眼望向对岸隐约的轮廓。 他面上挂着一种古怪的笑容,最后向那艘铁皮船看了一眼,走向江岸的浅滩,掠过见到他满脸惊讶的渔民,穿过渔屋,走到最靠近江面的地方。 那里已经有了一艘成型的船。 “带我一起走,”苗云楼对娲泥生道,“我跟着你们上船。” 娲泥生转身看着他,上下瞟了一眼:“你带神仙石像了?” “没有。” “那不用你,”她冷淡的拒绝,回过身继续研究雷公船,“你在岸上留着就够了,看好神仙石像,把神仙好好留在江岸。” 苗云楼没有动:“神仙该给的东西都已经给了,哪怕我带着他,他也不会出手帮忙。” “你带我去,我可以帮更多人活下来。” 娲泥生笑了一声:“你怎么帮?” “是啊,你能从我的泥人手里活下来,你还算厉害,”她道,“可你只是人,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到拿出雷公船的图纸,这里已经有几百个渔民帮忙了,用不着你。” “娲泥生,你以为我和那几百个渔民一样,是去从水里捞人的吗?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苗云楼眯起眼睛,厉声冷冷道:“我知道对岸为什么能变出一艘铁皮船,我还能确保对岸再也不会研究出另一艘雷公船!” “我最后说一遍,”他道,“让我上船。” 第539章 “逃跑吧,逃跑” 如果娲泥生是一个没脑子、没眼界的反派蠢货, 那她听到苗云楼的语气之后,就会立刻叫人把他拒之门外,或者干脆把他打一顿赶出去。 后面的情节不难猜, 大致应该是开船后站在船上嘲讽他, 再被对面炸死, 作为一面flag旗帜高高飘扬。 好在真实生活没有那么狗血, 娲泥生也的确太有脑子了。 她眯了眯眼,立刻想到了先前苗云楼的失神,闻言评估的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 “行。” “你可以上船,”她道,“但你不允许做任何破坏江岸,伤害江岸利益、怀义利益的事情, 否则哪怕有神仙护着你,我也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完, 娲泥生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钉,利落的扔下了扳手。 扳手落地,雷公船也随之发出一声狰狞的嗡鸣声,如同雷公藏在云层后发出的怒吼,震碎了江岸上所有浪潮。 “轰隆——!!” 雷公船下的江潮瞬间四分五裂,云层涌动, 似乎也在迎合著雷公的怒意。 众人立刻捂住耳朵,有人甚至腿软跪了下去,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移开钉在雷公船上的目光。 这些天江岸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那些在想像中根本不可能造出来的东西出现的太多太多, 可没有一样,能比得上眼前的东西。 在雷公船的对比起来, 无论是那些破破烂烂的渔船,又或者是对岸耀武扬威的铁皮船,看上去都像小孩子的玩具。 这并非是体积带来的冲击,而是所有人在亲手触碰雷公船、亲手组装雷公船产生的震动。 什么样的船不需要船帆就能开动? 什么样的船不靠桨划,只要源源不断往里面灌输黑色的黄金? 什么样的船在心脏的地方,装着只有雷公能够触碰的力量,凡人一碰,就会在白色的火花中感到剧烈刺痛? 所有人在武装的时候都发起抖来,哪怕他们知道等黑色黄金与雷公的力量用完之后,就再也无法拥有这艘雷公船,他们仍旧为纯粹的力量而颤抖。 “轰隆——哗啦,轰隆——!!” 雷公船在轰鸣中仍不罢休,它头顶上的烟筒吐出黑色的怒气,那些放着炮弹的炮筒旋转起来,用黑洞洞的眼睛冷冷盯紧了对岸。 江浪也开始为这股力量臣服,它们退让了,在雷公船锋利的船沿下匍匐开路,等待着蠢蠢欲动的巨兽出笼。 负责操控行船的人站在船上,颤颤巍巍的按下一个按钮,这座巨兽在连续不断的江啸轰鸣中,终于动了起来。 娲泥生站在一旁,慢慢后退几步,眼神中闪烁着狂热,盯着雷公船,面上终于撕扯开一抹残酷的笑容,冷冷笑道: “对岸的畜生们……这次看你们往哪儿逃。” “走吧!时间不等人,”她一跃翻身上船,抓着船边,居高临下道,“要去复仇的都跟我上船,我们一起去杀人,一起去复仇,怎么样?” “好!!!” 众人纷纷怒吼起来,他们齐心协力拼凑出这艘轰隆响声大作雷公船,此时望向船的目光不仅畏惧,还带着众志成城的野心。 “杀杀杀杀!杀光敌人!!” “打打打打!打死侵略者!!” “烧烧烧烧!烧光对岸!!” 喊杀声裹挟着潮水拍船的声音,犹如云层中一支穿云箭,朝着对岸的铁皮船直直冲去。 这并非只是一种比喻,雷公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乎在彻底起航后的十几秒钟,他们就从江岸来到了江水正中。 风刮在人脸上就像是一道道利刃,刺的所有人面上生疼,可是没有人选择退到船舱里,所有人都停留在暴露的船板上。 他们大多数都是渔民,每一天都在江上讨生活,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他们觉得自己如现在一般真正征服了这片江水。 “杀杀杀杀杀——!!” 苗云楼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喊。 他是唯一一个站在船尾的人,透过密密麻麻的肩膀,眯眼望向远处那越发清晰的铁皮船轮廓,心脏克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这个距离,他已经能清晰的看到铁皮船上广告贴画的模样——和[福昌大厦]电梯里的一模一样,绝不会有错。 有这张广告在,就说明中年男人也在。 苗云楼已经能够确认,正是中年男人发明出效率更高的织布机,帮助了对岸研究出这艘铁皮船,那么他此时在不在这艘船上? 如果他也在,那么会不会—— “咔嚓!” 一根桅杆在船前掉了下来,重重砸在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瞬间将血色蔓延在水花之中。 第619章 苗云楼倏地回过神来,抓着船沿向周围看去,随着雷公船越来越近,他们也看到了江上两方对峙的状况—— 哪怕一开始铁皮船占尽了优势,直到现在也仍占着上风,江岸的渔民也不是白痴,在齐融的指挥下迅速调整好队伍,向远处开去。 铁皮船的优势就在于射程比炮船更远、外围也远比木质炮船更加坚固,然而江岸的优势,在于整整有八艘炮船。 如果是八艘渔船,那是真的只能举手等死,可是八艘炮船,即使被炸毁了两艘,也让齐融的指挥有了极大的空间。 齐融也是真的豁了出去,一边站在最排头的船上吸引铁皮船火力,一边吼着指挥其他炮船包围铁皮船,从侧边进攻,试图派人进入铁皮船,抢夺铁皮船的控制权。 在这种自断后路的打法下,还真有几个勇猛的渔民冲了上去,在铁皮船的船板上和对岸人打了起来。 方才那一根桅杆就是在打抖之中,从铁皮船上掉下来的。 齐融抓住时机立刻让众人反击,铁皮船上乱作一团,终于也顾不得开炮,给了江岸人更多登录铁皮船的机会。 此刻两波人在铁皮船上打的难舍难分,鲜红的血流淌满船,融在一起,几乎分不出谁是江岸人、谁是对岸人了。 “怎么办?”雷公船上有人道,“我们的人也在铁皮船上!咱们还要不要开炮?” 娲泥生眯了眯眼道:“不着急,你们几个下去,把江里的人先给我捞上来,无论死活,都捞到船上急救。” “怀义还在前面战斗,你们再分一部分人掩护他撤退,江岸不能没有指挥的人,带他走,战场交给雷公船。” 她说完比了几个手势,示意众人立刻开始行动,却忽然转向苗云楼道: “还有你,苗云楼。” “你不是非要跟上来吗?”娲泥生冷冷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也帮帮忙,控制住那艘铁皮船开走,让雷公船没有阻碍的停靠对岸。” 苗云楼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别明知故问了,”娲泥生笑了一下,“你知道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也一样会这么做,为了不让神仙关心的那些小蝼蚁们死掉,你最好尽快动身。” “……” 苗云楼深深的望了娲泥生一眼,随后伸手三下两下脱掉褂子,露出赤/裸雪白的臂膀与肌肉,一跃跳入江中。 “哗啦!” 妈妈的,去你三舅姥爷的根,娲泥生,苗云楼心说,等我回去就告你一状。 还神仙关心的小蝼蚁,你以为你和那些渔民有区别?你就是脑子比他们更不好使、多了个恋爱脑板块而已! 苗云楼紧闭双眼,如同一条游鱼般在水中飞快的上下沉浮,几十秒钟便攀上了铁皮船。 “苗云楼?”齐融见到他一愣,惊讶道,“你怎么——” “别怎么了问那么多,先下船,然后上船!” 苗云楼抹了把脸,一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捋到脑后,露出微微眯起的漆黑的狭长眉眼。 他按了一下齐融的肩膀,向后比了个手势,一边说一边大步迅速往前走去:“看到后面那艘托马斯螺旋酷炫船没有?那是我们的船!” “带着所有人撤退,撤回那艘船上去,这里交给我。” “你一个人行不行?”齐融没有立刻跟着苗云楼走,拽着他一手挥刀狠狠砍掉冲上来的人的脑袋,皱眉大声道,“尹哥和王哥让我看好你,神仙也不让你来,你别管了!” 苗云楼怒道:“你还教育我,你是成年人我是成年人?” “都不是啊?!” “行了!”苗云楼道,“现在是斗嘴皮子的时候吗,我不是开玩笑,你们赶紧走,对岸除了这艘铁皮船还有其他后手,等他们出来就难办了。” “后手?什么后手?” 齐融还想再问,苗云楼挥一挥手,忽的一股泥水从江中席卷而上,卷住齐融和他身旁的人猛的往下一拽,瞬间将几人全部拖去水中。 “噗通!” 苗云楼听到身后接连几声落水,没有回头,朝娲泥生比了个手势示意干的不错,随后抬眼望向船板。 所有人都撤走了,娲泥生的泥水卷走了铁皮船上所有江岸的人,只留苗云楼一个人和无数对岸渔民停在铁皮船上,对峙。 娲泥生没有对着铁皮船贸然开炮,苗云楼知道,她需要铁皮船,需要一艘先进的、能够驱动的船。 雷公船以江岸的能力只能驾驭一次,她想要将完整的铁皮船收入囊中。 远处,雷公船庞大的身影已经在若隐若现。 铁皮船没有再开炮,就像先前江岸人看到铁皮船时的恐惧与绝望一样,所有对岸的人都明白不可能有胜算,也绝不可能投降,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紧紧盯着苗云楼。 苗云楼没有看着他们。 他笑了笑。 “我救了你们,你们就这么对我。” 苗云楼站在满地血水与尸体之中,迈步向前,一眼也不看向他冲来的对岸渔民,动了动手腕,对着铁皮船紧闭大门的控制舱道: “当然了,我看得出来,你们一开始不知道我是江岸的人,我也不知道你们居然是对岸的人,所以我们再一见面,居然是这种场面。” 控制舱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苗云楼从慢慢踱步变成快走,忽然一下子抽出匕首,用匕首砍断一截身侧的桅杆。 “咔嚓。” 桅杆应声而断,苗云楼接住桅杆,握住细长的木棍,转动手腕,挥着桅杆翻手一下打翻了三个对岸渔民。 “啪!” 他抬腿,一脚踹开冲上来送死的对岸渔民,一边以极快的速度的挥动着桅杆,一边道: “我知道,江岸和对岸算是结下死仇了,我也不求你们现在转换阵营,你们立刻出来跟我好好打一场,否则船上还有这么多对岸的渔民,他们绝不是我的对手。” “砰!” 苗云楼一杆子打翻几个人,将他们重重摔在地上,一手伸向腰间,“噌”的抽出匕首。 这一次不再是桅杆,他眯眼向后仰头,一下割断了近在咫尺的渔民的脖子。 “我也不想下死手,”苗云楼慢慢道,“可我的耐心有限,我们江岸人的血却流了不少。” “你们想清楚。”他道。 话音刚落,就在苗云楼的匕首即将挨上下一个人的脖子,控制舱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沉默不语的走出四个身影。 “你们回去吧,告诉所有人,都走、收拾好东西全部离开江边,”为首的一个男人叹息着对众人低声道,“这里交给我们。” 第540章 “你看,我找到黄金!” 那些对岸的渔民闻言顿住, 没有再上前攻击苗云楼,却也迟疑着没有动。 当然,当然, 从任何一丝残存神经中的理智出发, 他们都应该立刻逃跑, 可满地的鲜血不仅包容着江岸的人民, 也包容着对岸的人民。 隔着层层鲜血、层层尸体,他们身为入侵者,又看着对面的入侵者,眼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有无数仇恨与怒火。 他们怎么能就此撤退、怎么能就此逃跑? 为首的男人见状低声又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苗云楼就听不懂了,似乎是对岸自己的语言。 他只看到那些对岸的渔民听完后, 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随后转身便跳进江里, 向对岸游去。 那些背影沉默的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再看苗云楼,可苗云楼就是能感觉到,沉默中蔓延开来的情绪绝不是认输。 “真没想到。”苗云楼惋惜的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头,朝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先别开炮, 看着为首的男人,微微有些惊讶: “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 都不知道你还会说鸟语呢,真是真人不露相。” 为首的男人没有说话, 苗云楼看着他笑了笑,又转向左右两边的男男女女, 摸着下巴“嘶”了一声,有些纠结道: “我现在感觉很混乱啊。” 他点评道:“从你们几个的住处来看,你们生活的时代根本不一样,现在都以一副年轻漂亮的模样出现,还有一位返老还童的天山童姥爷。” “那你们辈分怎么算?”苗云楼困惑的摩挲着匕首,有一搭没一搭的翻动手腕,“你管我叫姐,我管你叫爸?” “苗云楼,你话怎么这么多,你是话痨吗。” 终于有人说话了,不是为首的中年男人,是在一旁上上下下漂浮着的灰白色靓男,靓男满脸不爽,抱着胳膊嚷嚷道: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我们又没骗你,我们根本不知道你是江岸的人,而且你也没问啊?摆个臭脸给谁看?” “我哪有摆臭脸啊,”苗云楼一愣,被他逗的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惊奇道,“我不是一直在对你们笑吗?” 他的笑明明都是真心实意啊。 【倒霉蛋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完善了死前没成功的发明,靠着新发明出来的织布机赚的盆满钵满】 第620章 【返老还童的老头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智力和经验,甚至会一点召鬼的小法术,被一众人赞誉为神童,请去当某某顾问了】 【那一对姐妹花自从被你治好,就拥有了强大的体魄,不知道怎么,皮好像比正常人厚一层,她们为自己身边的人惩恶扬善,得到了不少美名】 【至于刚刚离开的一对人鬼情未了——你要明白,这世界上不止有能让人变鬼的人,还有想要捉鬼的人,所以他们或许会躲藏在某间屋子里,也可能会利用自己鬼魂的身份,把坏人都打个屁滚尿流】 他听到这些幸福美满结局的时候,可不知道被打的屁滚尿流的“坏人”是自己人啊。 这么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事,难道不值得他笑吗? “你们——”苗云楼一个个指着这些人,数道,“倒霉中年男人,天山童姥爷,绿脸尖叫小女孩,穿孔爱好者,二手菸少爷,二手菸少奶奶,还有一个你谁?” 那个苗云楼素未谋面的姑娘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恭喜。” “你完成了所有任务,现在又发现了我们所有人的真面目,”她道,“我该说你很聪明,还是你太敏感?” “啊,系统。”苗云楼恍然大悟。 没想到系统背后是个人,还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孩,以系统说话时的条理性逻辑性,他以为年纪怎么也要在他之上翻三倍。 不过见了真人,见它是一个那么冷淡疏离的女孩,又觉得颇为合情合理。 “早知道就不对你那么凶了,”苗云楼耸耸肩,“你本人还挺讨喜的,都是被其他人带坏了风评,弄得我迁怒你。” 至少他不会总是试图激怒系统,大概不会。 “当然啦,说是迁怒,你们又有谁是真正无辜的呢?” “哪怕你们无辜,你们造出来的铁皮船也不无辜了,”苗云楼笑道,“这和你们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无关,现在你们站在对岸,我站在江岸,只要江岸人流血,我对你们就不算迁怒。” “来吧。” 苗云楼转了一圈匕首,压低手腕,刀尖轻轻指向对面:“一对一还是群殴?赌注就用这艘船,赢家通吃,输家船毁人亡,谁先上?” “操,”二手菸少爷的回答言简意赅,“装死了,哥,弄他。” 他和一旁的二手菸少奶奶慢慢走上前来,身形一点点拉长、膨胀起来,犹如两尊巨灵神,笼罩住苗云楼清瘦的身体。 “你们打完让给我。” 绿脸小妹冷笑一声,也跟着上前,面上缓缓幻化出鳞片:“我早看他不爽了,没有医疗资格证就出来行医,我妹妹现在脸上还有洞呢。” “姐……”妹妹捂住脸,低头拽了拽她。 “别拦着我!”姐姐尖叫,“你现在喝水都流汤,姐姐很担心!” 妹妹似乎被说服了,又似乎再也没勇气再多说一句话,彻底闭上了嘴,一言不发的慢慢后退。 而除了她、天山童姥爷与中年男人,其余几人全部上前,挡在了苗云楼面前。 苗云楼点点头:“车轮战。” “非常有智慧,”他勾起唇角,抬起的手臂没有放下,反而转动手腕,用匕首挽了个剑花,轻巧道,“尊重你们的选择,来吧。” 二手菸少爷闻言大声的冷笑起来,从鼻子里狠狠喷出一股二手菸。 然而除了这一声讥讽的冷笑,再没有任何形式的攻击向前踏出一步,靠近苗云楼的身体。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那个承担着系统工作的女孩开口,淡淡道,“头脑不清醒的蠢货吗?” “你们的船已经逼近了,哪怕隔着一层雾,傻子也能看出有多高级,我们几个刚刚被你改变了原定的命运,还不想这么快去死。” 她说完把手中的东西扔给苗云楼,后者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把钥匙。 “……控制舱的钥匙?” 苗云楼还没从战斗状态中脱离出来,正准备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战斗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他捏住钥匙,困惑道:“你——你们什么意思,你不是对岸的——?” “就当是报恩了。” 女孩看向困惑不解的苗云楼,冷淡的面庞上,居然微微浮现出一个笑容:“你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不就是给我们找机会活下来吗?” 如果只是为了抢船,何必停留这么久? 如果不想留他们几人的性命,叫娲泥生催动泥水就可以了,何必非要留在船上,让泥水投鼠忌器? “我猜让你再说一会儿,下一句就要劝我们归顺江岸,”女孩摆摆手道,“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们生在对岸,就会保护对岸,只不过技不如人,把船输给你而已。” “……” 苗云楼定定的望着她,把钥匙慢慢攥紧手中,轻声道:“对岸的人杀了江岸这么多人,我们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但至少现在,你们几个还可以离开。” 女孩闻言淡淡的笑了笑,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胳膊,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远远一声兴奋的大叫骤然截断。 “方首领!方首领!!” 那声音在江中沉沉浮浮,声音极度兴奋,带着一股腥咸的潮气,从对岸缓缓接近雷公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看,我们在对岸发现了什么!”那人一边游向雷公船,一边举起一只手激动的叫喊道,“就在对岸的仓库里,要多少有多少!!” “那人是谁?”娲泥生站在雷公船上,不耐烦的侧身问道,“苗云楼这么久还没把船夺过来,还冒出个神经病捣乱。” 她一旁的人也很茫然:“好像是我们刚刚派去对岸追拿的人?” “他找到什么了,这么激动。” 这两人隐约的对话没有传到更远的地方,江里的人见娲泥生对着他说话,更加卖力的摇起手臂: “你们绝对不会相信我找到了什么!!” 他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江水中出现的实在太过突兀,就连苗云楼的注意力都被打断,转头看了过去。 他盯着江里那人伸出来的手,在远距离的摇晃与模糊中,忽然心头一动,慢慢皱起眉头。 那人手里攥着的东西似乎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反而十分柔软,正不停沿着胳膊向下渗漏。 迫于头顶暗沉的日光与翻滚的云层,苗云楼看不太清那是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胳膊上的痕迹,似乎是黑色的—— 黑色的液体。 苗云楼瞬间心头一跳!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骤然直起身子,只听那人拼命往雷公船上游,远远的大声喊道: “我们的人追过去发现了好多仓库,专门存储这东西,看门人说是用来治皮肤病的,可我亲眼见到,那东西就是黄金!颜色更淡的黑色黄金!!” “等等!” 苗云楼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便向几人冲了过去,挡在几人身前。 然而有什么东西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条触手形状的泥水从后破江而出,倏地缠上苗云楼的腰,迅速将他向后拖去。 与此同时,娲泥生一把抢过炮筒,对准铁皮船猛的轰了过去,炮弹声巨响起的下一秒,铁皮船瞬间分崩离析,带起一阵黑烟滚滚,火焰冲天! 第541章 吃饱穿暖,惩恶扬善 “轰隆!” 炮弹打在铁板船上, 不费吹灰之力便穿透了铁板,铁板船先是被炸的四分五裂,随后又是一声巨响, 整艘船彻底爆炸。 苗云楼被泥水扯着腰, 重重甩在雷公船的船板上, 任凭他怎么拼命挣扎, 都无情的将他带离了铁板船。 “呃——!” 苗云楼眼睁睁看着铁皮船上的几个人随着船一起淹没在黑烟之中、消亡于火焰。 那一刻,他第一次痛恨能看到的世界太清晰。 那双清澈的黑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中年男人的担忧,少爷和阎先生下意识伸手阻拦,姐妹花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扑上来,返老还童的少年没有动, 瞳孔却一瞬间紧缩。 【苗云楼?!】 系统女孩看到苗云楼突然被掳走,一时间神色巨变, 甚至下意识在他脑海中开始说话: 【等等,你先不要挣扎,你身后的东西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那声曾经让苗云楼无比厌烦的机械音犹如被人拔下了插线,在卡带中瞬间消失。 下一秒,炮弹的呼啸声擦肩而过, 所有人葬身火海。 苗云楼嘴唇颤动了一下,眼泪来的比情感还要快, 泪水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已经夺眶而出。 他甚至还没意识到悲伤、愤怒、难过等等任何需要大脑预先处理的情绪,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夺目冲天的火色。 此后再也没有了意识。 “哗啦——!” 而就在苗云楼离开铁皮船的那一瞬间, 铁皮船整个坍塌进江水里,一阵滚滚黑烟之后,对岸被彻底暴露在雷公船面前。 第621章 “……” 对岸的浅滩上密密麻麻站着无数人,竟然还没有走,就那么站在岸边,仰头看着雷公船。 或许是离得太远,那些人面上没有表情,雷公船也没有,两相对视了几秒钟,娲泥生举起手。 又是几颗炮弹。 “砰!砰——!” “轰隆——轰隆隆——砰!!” “继续开炮!”娲泥生命令道,“铁皮船已经没有威胁了,立刻往前开,靠近对岸,把防御炮台全部炸毁!” “是!!” 没有任何犹豫,一颗颗炮弹流星般从雷公船上打向对岸。 对岸的人终于开始动了,不是逃跑,是操纵着炮台试图反击,然而那些骨肉造的人和钢铁造的防御毫无差别,炮弹一碰到便化在一起,重新复活成火焰的燃料。 火焰遍布了对岸的浅滩,黑烟滚滚冲天,彷佛雷公的怒意在蔓延。 “继续!”娲泥生道,“继续!” 她紧紧抓着船沿,眯着眼睛,昂起下巴,慢慢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高傲笑容。 在连天的炮火与惨叫声中,娲泥生轻轻抚摸着一旁昏迷不醒的方怀义的面颊,在他手上落下一个吻。 等方怀义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他牢牢统治江岸的功绩,那些源源不断的黑色黄金,将实现他所有的愿望。 她要让方怀义知道,救了她娲泥生绝不会后悔。 娲泥生眼中闪过一抹温情,随后便是熊熊燃烧的野心,她站起身来,猛的拔出身侧的佩刀,一闪而过的冷光直指对岸。 “下船,上岸!”她冷冷道,“带上你们所有武器和装备,我们去抢回对岸给江岸带来的所有损失,抢回我们应该拥有的黄金!” “有了黑色黄金,我们就应该摧毁对我们毫无用处的铁皮船,有了江岸人,我们的也应该摧毁无用的对岸人,是不是?!” “是——!!!” 应和的喊声响起,几乎和惨叫声一样洪亮,娲泥生冷笑一声,在雷公船靠岸后率先跳下船,转了转手腕,手起刀落。 “杀!” “杀!!” —————— 这一场近乎单方面的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之久。 有雷公船在江上坐镇,胜利是毫无悬念的结果,然而对岸人实在是太笨,不懂得见好就收,像牛皮糖一样怎么也不逃,非要和上岸的江岸上厮杀在一起,扯也扯不开。 娲泥生只好命令所有人先退后,除了装着黑色黄金的仓库,其他地方先用炮弹炸一次,等到没有动静再过去查抄东西。 就算是这样,还有许多次他们在经过被炸毁的地方时,有漏网之鱼猝不及防的从后面扑上来,浑身是血的试图杀死落单士兵。 于是搜查江岸的进度一拖再拖,到最后,对岸的人几乎都在这种行为模式的循环中死绝了,留下来成山堆栈的尸体。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江岸才终于能鸣枪收兵。 带着在对岸卷来的黑色黄金、白银、以及没被火烧光的粮食,所有人兴奋的乘上江岸的船往家乡开回。 和上次的惨胜不一样,这一次有雷公船在,几乎是碾压性的胜利,死伤的人很少,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这真的是我们的船?” 醒来后的方怀义几乎不敢相信,他抚摸着雷公船,尤其是触碰到存储着雷公电闪雷鸣的铁箱子时,手都在发颤。 “你……这,这么庞大的一艘船,只需要那些黑漆漆的粘液,就可以开动吗,”他茫然无措的仰头看着雷公船,“我们凭藉着这艘船,不费吹灰之力就战胜了对岸?” 娲泥生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提起铁皮船上的一丁点插曲:“当然。” “你不是早就清楚吗,”她淡淡道,“你是神仙眷顾的人,你用你的善良救了我,也吸引了神仙的目光,这是你应得的。” 娲泥生轻声道:“你是全世界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 “……” 方怀义没有回答,他深深的望着娲泥生,那张平凡而普通的宽厚面庞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安慰。 他忽然伸手抱住娲泥生,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以江面上初升的太阳为背景,为这场战争与掠夺粘贴一个圆满的句号。 另一边,齐融擦着满身的血迹,眼镜在掉入江中的时候弄丢了,搞得他笨手笨脚的,怎么也擦不干净。 尹晦明冲过来一把将擦布夺了过来,在胖子打圆场中狠狠瞪着他,板过齐融的脸,给他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污渍。 船板上,除了苗云楼一言不发的低头坐在角落里,其他人也嚷嚷着互相拥抱起来。 在一场胜利的战争过后,一切争吵、差异都会被生死之间模糊的界限磨平,如果不能,也会被可以预见的蒸蒸日上的未来所掩盖。 “嗡——” 雷公船慢慢靠岸。 很快,所有人都从船上下来,明明只过去了一天一夜,看着熟悉的江岸,却觉得恍如隔世。 齐融率先开始组织起船上的人,先把最重要的雷公船停靠好,再一点一点把黑色黄金搬运下来,稳妥的储藏起来。 方怀义慢慢走下船,举起双手,示意大家都先停下来。 “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他的面容很严肃,“这一场战斗我们赢了,可是黑色黄金不够了,对岸储藏库里的黑色黄金无法支撑我们下一次出江。” 就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话音刚落,岸边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然而就在窃窃私语即将响起的时候,方怀义却立刻话音一转: “但!” “我们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他指着江面,指着更远处模糊的雾气,“黑色黄金既然在对岸存在,那么在更远的对岸、更远的江岸,一定也会存在!” 方怀义怒道:“对岸的人是多么可恶,他们被关风屠残害了这么多年,一朝解放,居然反过来要杀我们。”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落后,无知!而像他们无知的人、伤害其他无辜百姓的人,还有多少?根本数不清!” 方怀义上前一步,对着众人质问道:“我们不应该去帮助那些无辜的百姓吗?我们拥有了不可匹敌的力量,不应该行使正义的权力吗?” “应该!” “所以!”他在众人群情激奋的呼喊声中,高举一只手,“我向你们保证,今后我们再也不会挨饿、再也不会受冻了。” “我们要找到黑色黄金的踪迹,前往更远的地方,用雷公的力量惩恶扬善!” 吃饱穿暖,惩恶扬善。 这四个字对人灵魂的震撼太大了,是身体上的满足,更是精神上的无上冲击。 所有人都纷纷尖叫起来,畅想着未来美好幸福的生活,高呼道:“惩恶扬善!惩恶扬善——!” 而神仙的石像也理所当然被众人摆在正中央,作为这一场战争合理性、必然性的证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 石像面容冷淡,没有丝毫反应,方怀义却踉跄几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拜倒在神仙面前。 “神仙!”他诚恳道,“请您现身吧!” “您帮了我们那么多次,这场正义的复仇是您的慈悲,我们所有人都想要当面感谢您,求您让我们一睹真容!” 方怀义几乎是声泪俱下,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到江岸的统治者,他现在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深深崇拜着神仙。 然而神仙没有现身。 石像只是淡淡的望着他、望着所有人,面容一如既往,神色一如既往,沉默一如既往,只有向来宽容的慈悲没有一如既往。 “……” 江岸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人想到神仙竟然不愿出现,方怀义满头冷汗,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岸边鸦雀无声,忽然,有人开口说话: “神仙不会现身。” 所有人一瞬间向后看去。 那人面无表情,眼眶发红,与神仙如出一辙,挑起眉毛,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抬手笔直的对准了方怀义: “或许死神还会。” 第542章 神仙不该降生 “啊!” 他抬手的一瞬间, 江岸边上的人顿时僵在原地,有人站在原地小小的惊呼一声,却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 没人预料到一场胜利过后, 他居然会冲出来, 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与众人站在对立面对峙。 只有娲泥生反应迅速, 见状第一时间推开方怀义,毫不畏惧的向前一步,眯起眼睛厉声道: “苗云楼,你要干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苗云楼面上的泪痕、眼眶微微发红的痕迹,前因后果在心中一闪而过,不由得冷笑一声。 “怎么,怪不得你在铁皮船上呆了那么长时间, 原来是旧相识?” 娲泥生护着惊慌的方怀义,目光紧紧盯着苗云楼的一举一动, 一点点缓缓向前走去,话却有意说向四面八方: 第622章 “你因为我杀了他们,所以生气了,是不是?苗云楼,你好好想清楚,我杀他们是为了给江岸死去的英魂报仇, 你现在的行为往严重说,就是背叛江岸!” “他们该死, 那些对岸的人也都该死,我们只是以牙还牙, 惩恶扬善!” “你想要永远停留在过去没人在乎,但我不会让你扯江岸的后腿, ”娲泥生怒道,“无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现在立刻放下,我就当你什么也没做。” 娲泥生口中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语言极具力量,一番抑扬顿挫的质问让众人都蠢蠢欲动起来,开始窃窃私语。 苗云楼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闻言回答道:“那你很善良了。” “不过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停留在过去,”他微微低头,在众目睽睽下按住刚刚组装好的枪,一下拉开枪栓,抬手对准方怀义,“我思想很先进的,怎么说,毕竟也是跟死神天天混在一起的人。” 苗云楼偏了偏头:“想看看死神现身吗?” 他说完便按动扳机,毫不犹豫的开了一枪,对面的方怀义应声而倒,子弹擦肩而过,一抹血痕倏地晕染开来,方怀义顿时痛呼出声! “苗云楼!” 血洒在地上的同时,江岸上的众人顿时尖叫起来。 没有人看清苗云楼的动作,他只是按了一下手上的东西,一声巨响过后,半秒钟不到,方怀义便摔倒在地。 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伤到了方怀义,只知道伤口只要再偏移一寸,方怀义就会当场死亡。 人们终于反应过来、终于意识到苗云楼手中拿的不是什么奇怪的玩意儿,而是一件杀人的凶器。 “啊啊啊啊——快跑,跑!!” 一时间人群瞬间慌乱起来,所有人尖叫起来,试图四散逃跑,却被苗云楼对天又是一枪震在原地。 “砰!” “别动。”苗云楼道。 枪口还在冒烟,苗云楼把举起来的手慢慢收回,重新对准摔在地上的方怀义。 娲泥生慌乱的扶着方怀义,眼中冷色一闪而过,苗云楼背后的泥水蠢蠢欲动,却被后者一句话定在原地。 “要不要试试哪个更快?” 苗云楼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娲泥生,食指按在扳机上微微下压:“你也见识过渌水解读出的手稿有多厉害,这样一个黑漆漆的小东西,轻轻按一下,就能要了方怀义的命。” “苗云楼,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了,”苗云楼道,“别动。” 他稍微踢开一点脚下的石子,举着枪对准方怀义,慢慢向几人走过去。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苗云楼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漠,眼眶发红,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看这具消瘦的身躯。 苗云楼走到方怀义面前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便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地上的方怀义和怒目而视的娲泥生。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道,“第一个,毁掉雷公船,或者一百年后才能使用雷公船,撕毁渌水研究出的手稿,不允许研究任何神仙的思想。” “你做梦。” 方怀义还没说话,娲泥生先冷笑起来:“没有雷公船,江岸又会恢复任人宰割的状态,苗云楼,你是想让所有人为你的圣母病陪葬吗?!” 苗云楼没有被激怒,只是点了点头:“好。”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娲泥生警惕的盯着他,紧紧按住方怀义的肩膀,然而苗云楼没有突然暴起,或向方怀义发难。 “沈慈。”苗云楼道。 话音落下,那岿然不动的石像微微一颤,随后周身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金光,几秒钟后,神仙雪白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江岸边。 方才方怀义怎么呼唤,神仙都没有出现,即便气氛紧张,众人仍旧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极小声的惊呼。 神仙注视着苗云楼,对惊呼声恍若无所察觉,道:“云楼。” 苗云楼也没有在乎身后的惊呼,抬眼看着神仙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 神仙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眨了一下眼睛,苗云楼闭了闭眼,没有再问,转头重新把目光移向方怀义: “看来你选择了第二个方案。” 他说完拉动枪栓,没有一句废话,在磕磕巴巴的解释中,对准方怀义毫不犹豫的开了三枪。 “砰——砰——砰——!” “方怀义!!” 娲泥生骤然尖叫起来,不顾一切的扑向方怀义,苗云楼迅速收起手枪,拉起神仙的手,转身飞快往小巷里跑去! “杀人了!!” 人群顿时动乱起来,尖叫声、疑惑声此起彼伏,苗云楼不受影响,只紧紧盯着远处的窄巷,紧紧握住手中唯一与世界的连接。 神仙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顺从的跟着苗云楼一起穿过层层不敢阻拦的人群,只是在两人脑海中轻声问道: “为什么?” “我会和你解释的,”苗云楼奋力向外跑,一肘抵开挡路的人,紧紧咬着嘴唇,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溢出,“我会和你解释的。” “但你必须要相信我,你必须要——跟我走!” 那一瞬间,眼前漫天飞舞的火光遮盖住他的时间,苗云楼恍然意识到,所有他救活的人都死了。 没有一个人真正被他改变了命运。 活下来的人死了,返老还童的人死了,大病初愈的人死了,连死过一次的鬼魂还会彻底死去,原来哪怕有神仙的力量介入,生老病死仍然无可阻挡,无力抵抗。 苗云楼愣愣的蜷缩在角落里,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他与这些人相处的时光、他们死去的样子,无数情感冲击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很悲伤,他很愤怒,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情感,是思考。 思考,思考。 怀疑,行动。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苗云楼沉默的坐船回江岸,沉默的跟着众人一起下船,在这期间利用雷公船的废料和对渌水手稿的印象,造出了一把能喷火的凶器。 他下船,下意识准备去找神仙求助,下意识想要扑进神仙的怀里,就见到方怀义站在神仙的石像前,慷慨激昂的表演一位英雄。 他鼓动继续向外扩张,而所有经历过战争、亲身体会过战争的人,在那一刻彷佛忘记了自己也是肉体凡胎,兴奋的尖叫、大喊,渴望更多的土地与不可避免的鲜血。 他们是置生死于度外了吗?不是。 苗云楼很清楚,不是。 是雷公船的力量,那些坚硬的铁皮、黑色的黄金、远超时代限制的发明迷住了他们,让他们在那一刻都忘了自己是人,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英雄! 这些人从关风屠手下的艰难困苦中脱离出来,还没成为人,先成为了野兽! 苗云楼忽然意识到,他要思考的不是该怎么做,是不该怎么做,他想做的太多,反而越做越错! 他无论如何努力挽留,生老病死都无能为力;无论信哪一位神仙、哪一种力量,都无济于事。 他为什么怎么做都不对?救无辜的人是对是错?害无辜的人是对是错?一群无辜的人为了生存,害死了另外一群无辜的人,又是谁对谁错?! ——是不是他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苗云楼混在人群中,呼吸不稳、心跳加速,他盯着下跪求神的方怀义,很快,一个更恐怖的思想恍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什么也不是。 这些事不会因为他的不出现就不发生,他只是一个凡人,真正让这些事发生、并且发生的如此迅速的人,是神仙。 如果没有神仙,江岸或许会在关风屠的压迫之下奋起反抗,用血肉之躯与血肉之躯对抗,有无数正义之士站出来,共同解放江岸,从此江岸再无头领。 如果没有神仙,关风屠或许不会死的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叶彤或许会在关风屠的庇护下安然度过一生,或许会在中途灰头土脸的厉害,从此销声匿迹、杳无音信,但她至少还会活着。 如果没有神仙,江岸或许不会那么快的选择进攻对岸,不会那么快的发明出强大的船只与枪炮,江岸的万千百姓不会像一群野兽一样兴奋,用英雄的皮囊包裹住自己,实现侵略的野心。 如果没有神仙,这一切都不会像按了加速器一样快,不会让所有人在思想与意志都尚未觉醒的时候、先觉醒了工程图纸上的雷公船! ——神仙不该降生。 终于想明白最后结论的这一瞬间,苗云楼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垂眸,慢慢移开目光,瞥见耸立在江上的大船、岸边的百姓、温柔的娲泥生和仍旧高亢的方怀义。 他可以把船一炮轰掉,先杀死方怀义,再杀死女娲娘娘,最后杀死所有他的支持者,让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再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但——不。 第623章 还有人信任他,还有人支持他,有人无条件的爱他,他还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 “哗啦——!” 叫喊声、江水声、风声在耳边掠过。 最初的恐吓有效期过了,有人想要抓住他,有人想干脆杀死叛徒,有人想帮他逃走,所有人都开始试图挡在他面前。 苗云楼闭了闭眼,打在方怀义衣角上那三颗偏移子弹彷佛钻进土壤、绕了一圈,向他的额头呼啸而来。 忽的,一种冰冷柔软的触感从手掌中出发,顺着流淌的血液,为他挡下了眉心精神的子弹。 “带我走。”神仙道。 第543章 “不要救我” 如同一捧白雪流入热腾腾的血管中融化。 苗云楼在一片呼啸的风声中克制不住的回过头去, 神仙的身影如影随形,像一片茫茫雪原在他身后上下翻飞。 他一拳打晕拦路的渔民,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不肯松开, 怔怔的望着神仙的面庞。 后者没有询问、没有疑惑, 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无论他们即将奔赴的是地府还是人间。 “拦住他们!不能让神仙离开江岸, 不用管苗云楼的死活,把神仙带回来!” 身后传来娲泥生震怒的高喊,苗云楼回过神来,微一眯眼,躲过几个试图抢枪的渔民,翻身越过一道矮墙。 窄巷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跑去尹晦明那栋废弃的楼房,就足以甩开这些渔民。 “不要放开我, ”苗云楼眼瞳中闪过一抹暗光,低低道, “我带你离开。” 跑。 他用力拉着神仙的手,加速甩开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渔民,捡起一颗石子往房檐上一打。 碎砖顿时砸落下来,挡住了一些人的去路,灰尘迷眼,让他们落后了十几米的距离。 “哎呦!” “往后靠!抄近路堵他们!” 苗云楼没有理会这些声音, 他一个急转身,从人群中抽身, 顺着另外一条路跑了过去。 他已经隐约触碰到了这个世界隐晦的规则,江岸与对岸是世界的中心, 也是这片土地发展的真正时间链条。 那些系统创造出的小世界、尹晦明那把钥匙能打开的废弃楼房,都是这个世界中意外融合的边角料。 结阖第二个任务里返老还童的天师告诉他关于娲泥生的过去, 娲泥生与方怀义认识的时候,方怀义已经一只脚踏入中年,而现在的方怀义尚且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青年。 而尹晦明住的楼房显然也并不是江岸应有的建筑,只是尹晦明等人身在其中,并未察觉到异样。 这样算来,真正的时间链应该是十几年后的江岸。 然而或许是混杂了各种不同的时间链条,这里的时间并不能用真正的年龄差距推算出来,只有一些微弱的联系能够牵扯在一起。 苗云楼已经隐隐发觉,这个世界的内核似乎正是娲泥生,其他人或许是混入其中、或许干脆就是娲泥生构想出的幻境。 想要打破一切问题的根源,除了找到神仙的另一只眼睛,或许还可以从娲泥生身上下手。 “云楼,”神仙在身后轻声道,“人太多了,等娲泥生加入进来,你一个人没办法躲开追兵。” “没关系。” 苗云楼在奔跑中呼吸急促,声音却没有飘忽不定,他盯着前面的窄巷,回答道:“娲泥生不会来。” 在娲泥生心中,什么最重要? 方怀义。 他拿着枪,枪口对准方怀义,毫不犹豫便朝方怀义的肩膀开了一枪,这一颗子弹打中的是方怀义,真正穿透的却是娲泥生。 对于方怀义来说,神仙是否停留在江岸无比重要,可对于娲泥生来说,神仙离开江岸、哪怕再也回不来,也比不上方怀义的命。 “他们在那儿!拦住他们,快去啊!别让神仙离开我们!!” 苗云楼啧了一声,撑着神仙的肩膀腾空一个翻身,小腿钢筋一样打在追来的渔民身上,那人应声而倒。 “快快,你们从另一边绕过去!” “别管他了,赶紧拿点武器!” 领头的倒下了,后面还有无数人追上来。 苗云楼心中微微有些焦躁,正要再次翻墙另走一条窄巷,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随后那些杂乱紧逼的脚步声忽的乱作一团。 “哗啦!” 他心头一动,匆匆回过头去,却见尹晦明夹杂在七扭八歪的人群之中,朝他摆了摆手。 尹晦明见他回头,给他比了个手势。 苗云楼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看不懂他简略的口型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和王见山挡在人群之前,而齐融不见踪影,既不在尹晦明身边,也不在追逐的人群之中。 这就够了。 苗云楼深深的向尹晦明望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跑进窄巷。 只剩下几百米的距离。 踏入那栋破旧的公寓楼,这些生在江岸、长在江岸的人就不能再进入不属于他们的时间。 他甩开身后的人群,甩开呼啸的风声,甩开滔滔不绝的江水声,直直的望着窄巷尽头跑去,几乎只剩一分钟,就等彻底甩开所有声音的追赶。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犹如鬼影般忽然出现,从身后遥遥传来,追上了他。 是一声凄厉的叫喊。 “方怀义——!!” 一声倒地的闷哼声在江岸边响起,娲泥生惊叫出声,声音从未如此尖锐而慌乱。 苗云楼原本已经听不到任何来自江岸的声音,然而彷佛冥冥中有一种预感,让他在无数嘈杂的响声中,忽然捕捉到了渌水的声音。 “方首领怎么晕倒了?” 渌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从江岸边远远传入窄巷。 “他忽然就晕倒了,嘴唇发紫、面色铁青!”娲泥生的声音几乎哽咽起来,“他怎么了?你快看看!!” “别慌,”渌水道,“我学过些许医术,让我摸一下方首领的脉搏。”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寂,他在娲泥生惊慌的喊声中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检查方怀义的身体,半晌,苗云楼听到他说: “方首领……似乎患有心脏病?” “砰砰。”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苗云楼的心脏忽然跳动起来。 他心头一动,听到渌水道:“这种心脏病是血脉中带有的,没有治疗的余地,一旦发作,生命就会开始倒计时。” “这种心脏病无药可救,无计可施,仅仅凭藉江岸现在的医疗手段,不可能治好方首领,除非……” “砰砰——砰砰——” 渌水的声音隔着人群、隔着窄巷、隔着风声直直的穿入苗云楼耳中,那一刹那,苗云楼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后,猛然停止了片刻。 他忽然回过头看向江岸,停住了脚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苗云楼抽出腰间的匕首,手腕一翻,向渌水的额头直直甩去! 如果能让渌水停止,不再说出下一句话,他愿意背负杀人的罪名,永远被神仙抛弃。 然而来不及了。 “……除非有超出江岸自身的力量,才能治好他。” 渌水侧头,匕首射偏,话音落地。 “……” 江岸仍然在一片混乱之中,风声、水声、吵嚷声,没有人因为这句声音不大的话而忽然停下。 然而苗云楼凝固的望向江岸,娲泥生在话音落下那一刻也抬起头看向他,他们对视了很短的时间,那一瞬间,眼神之间相隔的空气停止,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 “……” 苗云楼看到娲泥生嘴唇动了一下,她没有再喊,脸上所有的惊恐在那一刻全部消失,她抬起头,看着苗云楼。 “哗啦——!” 下一秒,土地开始震颤起来,所有人都开始疑惑的看向地面,随后地面从江岸开始裂开几条缝,从地底涌出洪水,以极快的速度向窄巷翻涌滚去! “哗啦——哗啦——!!” 苗云楼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他死死的咬着嘴唇,拉着神仙,转身疯狂向窄巷里跑去!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的地面轰然裂开,洪水已经破土而出,几秒钟便遮天蔽日的升高,挡住了他的去路。 “苗云楼,”娲泥生如同融化在泥水之中,声音从每一滴泥沙水渍中渗出,“把神仙留下。” “我可以退让一步,你让他治好方怀义,哪怕治好方怀义你们就从此彻底消失我也不会再管,只要你能治好方怀义!” “让神仙回来。”娲泥生道。 “绝不。”这是苗云楼的回答。 娲泥生没再继续说话。 她的声音消失,泥水开始层层暴涨,从地底不断抽取泥土,增长到几乎与人眼中的云层齐平,随后停住。 “云楼,”神仙的声音重新在身后响起,这一次沉甸甸的向下坠着,“向我许愿。” 苗云楼:“不。” 第624章 “向我许愿,我只帮你挡住娲泥生,我只护住你,我绝不会干涉你的计画,你向我许愿,让我帮你。” 苗云楼道:“不。” “云楼!” “不,”苗云楼道,“我绝不会再向你许愿,我绝不会让你再用你拥有的力量做任何一件事,我绝不会让你再救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 “尤其是我。” 苗云楼握紧神仙的手,仰头望向娲泥生遮天蔽日的泥水,泥水停顿片刻终于开始颤动,如同一张巨手向苗云楼的头顶盖去。 他一动不动,黑色眼瞳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泥水,长发垂在腰间,发丝间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滋啦。” 倏地,苗云楼身后升起一道长长的火光,火焰从他绑着头发的发绳中燃烧起来,拈成三股的蜡烛芯绳骤然散发出光亮。 苗云楼似有所感,拉着神仙回身一看,只见红绳灯芯燃烧出的火焰围成一个圆环,竟然在空中缓缓撕开一个缝隙!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道缝隙里的一片漆黑逐渐明亮起来,内里居然呈现出一间木屋的影子。 木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床边木窗上点着一根香烛,映着窗外一层厚厚的白雪。 泥水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后骤然加快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了下来,同时娲泥生尖锐的喊声刺破了众人的茫然: “拦住他们,别让神仙进去——!” 然而这一次是娲泥生晚了一步,苗云楼拉住神仙的手,毫不犹豫的向缝隙里纵身一跃! “不要!!” 随着两人身影全然进入缝隙,舔舐着空气的火光发出一声爆鸣,随后骤然合拢,消失不见。 第544章 多么痛的领悟 “砰!” 火焰撕开的缝隙在身后消失, 两人双双落入雪屋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他们踏入的最后一刻,火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用尽最后一点灯芯, 瞬间蒸发了所有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泥水。 娲泥生的怒吼、渔民的惊叫、尹晦明一声脱口而出的担忧, 全部被挡在火焰之外。 周围倏地寂静下来, 只有雪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微弱的呼啸而过。 一股江岸不存在的干爽与温暖慢慢爬上两人的身体,雪屋内,干净整洁的床铺,用油纸糊好的窗,一盏油灯昏昏黄黄的摆在床头。 在窗外风雪交加的映衬下,这间木屋竟然显得格外温馨。 然而苗云楼并没有感受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温馨,他此时无心观察屋内, 半躺在地板上,立刻垂眸望向手腕。 只见那血金金的红绳如同蜡烛灯芯一般, 慢慢燃烧殆尽,逐渐化为飞灰,噗簌簌落在地上。 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苗云楼望着它,忽的,胸中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幕曾经也发生过、保护过他。 不是在江岸, 不是在他从木板车上睁开眼的时候,是在更早以前、早到他的记忆甚至还不记得, 而内心深处的本能已经提前为他做出反应。 也是在这样一间下雪的木屋,一盏油灯, 一根燃烧殆尽的香烛,一次险些落入的危机, 一个意料之外的帮助。 而那陌生而熟悉的保护辗转来到他身边,在一片陌生而鞭长莫及的土地上也已经用尽了全力,在为他挡下伤害后,便随着记忆,不得不悄无声息的离开。 苗云楼顿了顿,慢慢松开捏着灰的手指,那一直紧紧握着另一个人不曾分开的的手,也逐渐松开了力道。 他躺在地上,胸中急促的呼吸还未曾平息,听着屋内一个人的心跳声,侧头望向身旁的人。 “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苗云楼沉默半晌,缓缓道:“你不想知道我拿枪对准方怀义、带着你逃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神仙闻言也侧头望向苗云楼。 他在踏入雪屋的时候没有动用力量,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一头栽倒在地板上,手牵着手,侧躺在苗云楼身旁。 “你想不想告诉我?”神仙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 苗云楼像是所有有恋爱烦恼的青春期青少年,支起胳膊撑着地板,手掌托着脸,垂眸望向神仙。 他道:“按照常理,你被我生拉硬拽成为逃犯、是被我牵连的受害者,我应该告诉你事情的全貌;依据情理,你又是我最最亲密的人,我和你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 “可是告诉你,我又怕你生气不理我,”苗云楼道,“实话总是残酷的。” 他恐惧做出选择,更恐惧选择后的结果,把问题抛给了神仙,神仙却道:“你说错了。” “你把这两个原因单独放在一起,你觉得我既是受害者、又是你亲密的人,理应和你分享一切秘密,可是你错了,你说反了。” 神仙摸了摸苗云楼消瘦的面颊,神色仍然很淡,却只有水一样的怜惜,雪白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先是你最亲密的人,我爱你,所以我允许你有自己的秘密,哪怕与我有关也不用告诉我,哪怕不告诉我,我也一样爱你。” “……” 苗云楼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垂眸凝视着神仙,没有办法再用任何故作轻松的表现来掩饰内心不可抑制的恐惧。 “我——”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竟然无法把心中想好的话吐出来。 这片土地是因为神仙的存在,才在短短一个月内变得面目全非。 这是实话,却不是苗云楼的真心话。 在两岸上这成百上千颗心脏中,神仙的心是最无辜的,他从未有过任何私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岸过得更好、百姓过得更好,为此付诸所有。 换句话说,江岸膨胀成一个侵略的怪物,是因为人的欲望、不甘、需求、野心,从不是因为神仙。 哪怕神仙不曾出现,这片广阔大地上也总会有侵略、总会存在迫害。 没有江岸也会有对岸、旁岸,有“人”存在,就会有争吵、冲突、矛盾、压迫、战争、灭绝。 神仙不是一切都始作俑者,然而神仙的出现扩大了“人”的野心,那些需要经历痛苦、成长、长久时间的考验才能懂得的道理,神仙挥一挥手就能明白;那些需要冥思苦想、反反覆覆实验才能实现的构思,神仙瞥过一眼,就能达成。 初心是善意的,结局是相同的,可十年才能达成的目标,一个愿望便能够结束,怎么可能会一样? 如果一个人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一个跟头就能越过一万八千里,一伸手便能将西天的经书送到凡人眼前,可他却要陪着一个凡人一步一步、花费几年的时间走到西天求取真经,最终求来的“真经”难道会是一样? 如果一个国家遭受了压迫,查找出路,学习了先进的技术却不得其法、学习的先进的制度却格格不入,人民如何不会痛苦?如何不会在痛苦中谋求改变?如何不会在漫长的斗争、改革、变法中发现真正合适的道路? 可是如果神仙存在于世上,当受到压迫的人民许下愿望,神仙怜悯他们的痛苦,于是在压迫的最初便给予他们幸福,让他们赢得了原本不会胜利的战争,却不能理解其中原理,拥有着最先进的无可匹敌的技术,思想上却还停留在落后老旧的封建,他们怎么可能不会摇身一变,成为新的侵略者? 就算神仙将适宜的制度、通顺的道路一一告知,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没有做好流血牺牲的准备,怎么会有改革的决心,也不会有人真正具有如何改革的思想。 所以哪怕再善良的人,也不能得到神仙的偏爱;再悲惨的人,也不能得到神仙的垂怜,神仙不该为任何人投去目光,只能在江底冷冷的看着一切。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江岸已经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力量,想要结束这荒谬的一切、让一切回归正轨,或许只有一个办法。 让神仙造成的影响全部消失。 让神仙消失。 苗云楼:“我——” 他想把自己的经历和思考和盘托出,想要告诉神仙一个解决办法,最好是一个委婉圆满、不伤害任何人的解决办法。 可是任由他怎么思考,所有解决办法最终都归结于一个结局——神仙不该出现,神仙应该消失。 “……” 苗云楼张了张嘴,看着神仙的眼睛,他努力想要镇定自若的说出一些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怔怔的睁大眼睛,眼眶慢慢发红,几乎落泪。 神仙没有催促,神色平淡,与苗云楼的焦急截然不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苗云楼,却忽然道:“是我的存在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苗云楼:“……什么?” “我让你为难了吗,”沈慈道,“你逃离江岸、和方怀义反目成仇是因为我,纠结困苦也是因为我,是不是?” 他问道:“如果没有我,你会更轻松吗?” 第625章 “……” 苗云楼什么也没说,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神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面上的所有表情都已经消失。 “如果我想让你消失,”苗云楼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把你从江岸带走?”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离开我,沈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明明那么信任我,信任得愿意为我去死,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解决一切问题?!” 苗云楼忽然抬起眼睛,那双眼睛明明是纯粹的黑色,此刻却痛苦而狂怒的望向沈慈,如同扭曲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 然而沈慈对上他的眼神,依旧十分冷静:“那你告诉我。” 神仙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在挣扎什么,你为什么而痛苦,然后像刚才把我强行掳走一样紧紧拽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不管最终会走到哪里。” 他忽的伸出手,抵在苗云楼的额头上,随后把自己也贴了上去,微微垂眸,极近的在苗云楼面颊上喘息。 “告诉我,”那一小块紧贴的皮肉下滚动着滚烫的血液,触感却冰凉如玉,从源源不断触碰的皮肤中开口说话,“相信我。” “我们一起解决。” “……” 苗云楼喉头滚动一下,放下紧绷的肩膀,慢慢闭上双眼。 那一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愤怒、焦虑,任何情绪触碰到身前清冽的气息,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然而他知道,那些思想、那些痛苦已经随着流淌的血液一点点进入了神仙的心脏,他的记忆与世界彻底敞开,从此与他最爱的人共享。 “我明白了。”神仙道。 第545章 “我害怕” 他明白什么了? 苗云楼不明白。 他眼眶微红, 方才激动的情绪尚未平复,面色却因为恐惧而血色尽失,显得黑眼睛周围一圈的血红鲜艳欲滴, 彷佛眼睛淌着血。 “你能不能理解我脑子里正在想的事?” 苗云楼双目微红, 弯起眉眼, 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我在脑子里想要不要让你消失、要不要让你死, 我在怀疑你的存在,我在衡量你的价值。”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质问道。 “……” 神仙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好像有点想笑,抵在苗云楼额头上的手动了动,忽然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苗云楼的眉心。 苗云楼:“……干什么?” “别皱眉, ”神仙没有在意他的躲闪,手指从摩挲变成揉搓, 轻轻摸着他的眉毛,“别哭。” “我没哭啊?”苗云楼皱眉,抗拒的来回摆头,不高兴道,“我跟你说正事呢,能不能不要老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神仙道:“对我来说, 让你别哭就是正事。” “来。” 他终于收回手,在苗云楼微微怔愣的神情中, 微微一笑,忽然把苗云楼拉到床上, 自己则在另一边侧身坐下,刻意拉开了一些距离。 两人一个坐在床头, 一个坐在床尾,方才那股黏连如丝的气氛与逐渐升温的情绪终于开始下降。 苗云楼刚才还不愿意神仙摸来摸去,现在神仙主动撤开安全距离,他又不爽了,试图伸爪子去抓神仙的衣服,却被后者轻轻躲开。 “干什么?” 苗云楼抬起眼睛,眼眶又红了,这次不是哭的,是气的,他怒道:“说话就说话,坐这么远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完我的想法就要冷暴力我?” 神仙摇了摇头,却仍然没有回应他,那张一向温和而慈悲的面孔,此刻却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种远远凝视着情绪的沉静。 他端坐在床铺上,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缓缓道:“之前,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你需要照顾,所以有些想法,我从没与你交流过。” “但我刚刚才明白,你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你并不比任何一个成年人更需要照顾,我应该平等的对待你,所以我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神仙静静道:“你必须认真回答我。” 苗云楼一怔。 他从没见过神仙这幅样子,温和的、慈悲的、冷淡的、悲伤的……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他的眼神在留恋的触碰着他,身体却在一点点降温。 苗云楼的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就像自行车骑过一颗小石子,不疼、却清晰极了。 他从不怀疑心中一晃而过的不安,立刻准备站起身来伸手抓住神仙,却在试图起身的一刹那,浑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 “别动,云楼,”神仙轻轻道,“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在你回答之前离开。” “沈慈!” “云楼,”神仙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第一个问题,你觉得如果我从现在这一刻起消失,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苗云楼坐在床上动弹不得,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一个血洞。 他沉沉的盯着神仙的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微微颤抖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浓郁的阴影,闻言没有任何犹豫,一字一句笑道: “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会彻底陷入疯狂,你离开,还有你的信徒留着、还有你造出来的雷公船留着,你的消失只会让江岸的人彻底无法无天,他们会去疯狂的侵略周边甚至远方的一切土地,利用你留下来的武器,利用你留下来的罪孽!” “你以为你牺牲自己很伟大很高尚?”苗云楼道,“你只会让一切陷入更深的漩涡,你的牺牲不会有任何意义!” 神仙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呢?” “我?”苗云楼一侧头,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我会死啊,我当然会跟你一起死!” “你不用心怀侥幸,认为我会悲痛欲绝,为了你的牺牲,带着对你的爱‘坚强的、善良的’活下去,”苗云楼笑道,“我只会愤怒。” “我会杀了所有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的人,不管他无辜还是罪有应得,穷困潦倒还是幸福美满,我都会一视同仁,而在我最终杀死方怀义、被娲泥生折磨死之前,我还会杀了我自己,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因为你的无能和懦弱,会有至少一个人因你而死!” 苗云楼在笑,因为身体不能动弹,面上的表情反而更加夸张,几乎在浑身僵硬的前提下,笑出了一种前仰后合的感觉。 然而神仙仍然无动于衷,至少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无论苗云楼语调发冷还是情绪激动,他都只是一视同仁的点点头。 “好,你会爱我爱到给我殉情,殉情前还要帮我报仇,”神仙道,“之后呢?” “什么?” 神仙说道:“我没有死过,我也不清楚。但我想或许人还有来世,如果你为我殉情后,再次睁眼时还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一切,你还准备做什么?” 苗云楼不笑了,他收敛起笑意,睁大一点眼睛,侧头看着神仙: “你把我绑在这里,不和我商量该怎么让江岸恢复原样,就问我下辈子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神仙凝视着他,没有理会苗云楼的讥讽,一双雪白的眼睛犹如流泪的雪原,轻轻说道,“告诉我吧。” “你在心中想一想,假如你按照自己说的方式死去,再一睁眼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你却还记得发生过的一切,你会怎么做?” 神仙问道:“你会想我吗?你会不会试图在另一个世界找我?还是会一怒之下把我忘掉,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又或者你一睁眼,看到的还是江岸,这里在我消失后已经变成一团乱遭,你准备怎么办?是再死一次,还是决定力挽狂澜?” 他问的那么认真、那么天真,就好像他真的相信人还有来世,相信苗云楼闭眼后还能再睁眼,就好像他真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专注的望着苗云楼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 苗云楼看着神仙的眼睛,他没有再笑,也没有刻意冷冷的看着神仙,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雪白的床铺,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大约我不能不想你吧。” “那你会去找我吗?” “我不会,”苗云楼道,“如果人有来世,神当然也有。你已经抛弃我一次了,你没有来找我就是彻底不想再见到我了,我不想再疼一次。” 神仙道:“如果我是迫不得已,不能来找你呢?” 苗云楼:“还是不会。” “为什么?” “如果你不能来找我,说明你有不可以见我的理由,”苗云楼道,“我不想让你再迫不得已一次。” 神仙:“好吧。” 他这一次没有继续追问,闻言微微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寂静,苗云楼却突然开口: 第626章 “但如果你在消失之前抱我一下,我就会去找你。” 神仙抬眼看着他:“是吗?” 苗云楼:“嗯,说明你需要我。” “如果你需要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苗云楼道,“现在,或者永远。” 神仙:“那你找到我之后呢?” 苗云楼想了想:“我能找到你,说明我已经比你厉害了,你就不可以再离开我,我会命令你跟在我身边,陪我重新让江岸恢复正常,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呆着。” “呆着,”神仙道,“像我们现在这样吗?可能有点无聊。” 苗云楼:“和你在一起应该不会。而且呆着又不是一动不动,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活的随性一点,养一只猫、养只狗,都可以,随你喜欢。” 窗外传来厚厚的雪声。 和雨不一样,雪落在地上是没有声音的,但没有声音的时候,人的耳朵反而更灵敏,那些树枝抖动、雪层被挤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人的身体里,让人意识到雪还在下、雪没有停。 神仙垂下眼睫:“我想养猫。” “听你的。” 苗云楼道:“我养什么都可以,巴西大蟒蛇也行,只要你陪我养,我就掐着鼻子给它们倒屎盆。” 神仙:“我不会让你捏着鼻子倒屎盆的,我舍不得,不过蛇我也喜欢,蜘蛛呢?” “蜘蛛也好啊,”苗云楼道,“我说了,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陪我养,你跟我一起倒屎盆,你跟我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神仙没有再说话了。 他慢慢把眼睫垂下来,看着自己雪白的衣袍,面颊上滚过一股从未有过的温热,顺着侧脸一滴一滴落下,在衣服上晕开。 衣服被弄得一块深一块浅,神仙没有反应,静静的坐在床上,看着衣服上深色的部分越来越多,浅色的部分几乎消失。 他低着头,感觉到身边一轻,随后又是一沉,苗云楼在定身解除的第一时间走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神仙抬起头,看到苗云楼也哭了。 “别哭,”神仙眼睛里湿漉漉一片,他低声道,“别哭,你一哭,我就舍不得问你问题了。” 苗云楼闭着眼睛,哽咽道:“那我一直哭!” “别这样,”神仙捧着他的脸,抵住他的额头,面颊触碰在一起,眼泪不分你我的融化成江水,流淌下雪原,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不问了,我只是太害怕了。” “行走的几千年里,我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死,那时候我不怕,觉得和土地融化在一起就是我的归宿;后来沉入江中,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天日,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能永远听到水流动的声音。” “刚刚我用手触碰你,你的心告诉我,有一瞬间,你觉得我不应该出现,我应该找回全部的力量结束这一切。我应该立刻告诉你,我愿意重新回到自然的怀抱,让所有人得以安然无恙,哪怕让一切回归原样后我也会消失。可是我退缩了,我害怕了。” “我害怕我不在,你会忘了我,”神仙的面上满是泪痕,“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第546章 “这是……毒药?” 苗云楼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神仙落泪, 一时间飞快从神仙怀里退出来,慌张的伸手捧住神仙的脸。 “别哭……”他的手指发抖,不停的摩挲着神仙的面颊, “别哭……!” 神仙很听话, 他闭上嘴、微微低着头, 像一个听话的瓷娃娃, 用最乖顺的角度方便苗云楼帮他擦眼泪。 可是苗云楼无论怎么擦,那些眼泪永远擦不完,脸上的水痕反而越来越多,他意识到神仙仍然在流泪,泪水如同长长的江水,又像是玉瓶上的裂痕,裂了就是裂了, 再怎么擦拭也不能完好如初了。 苗云楼不动了,他松开手指, 茫然的望着神仙的面庞,心中一动,忽然崩溃的死死抓住自己的脸。 神仙怎么会哭?怎么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哭?他想要让月亮永远挂在高高的天上,月亮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成为水中倒影,轻轻一碰便有了皱纹。 那张完好无暇的面庞落泪,宛如白玉开裂一般, 那仍然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可这种美只有不爱的人才看得到。 苗云楼伸手, 颤抖着触碰到白玉上的裂纹,心脏发出一声轻响, 也跟着碎了。 “别哭……” 他不想再哭了,他想把眼泪收回去, 神仙害怕,神仙需要他的安慰,他必须坚强起来,他要保护好玉瓶。 可是苗云楼一看到神仙怔然的泪流满面,他的眼泪就克制不住的汹涌而出,他做不到,他不能违背自己与生俱来的天性,动用从社会里学来的理智压制痛苦的泪水。 “别,求你……不要!” 苗云楼忽然浑身一颤,倒在神仙的怀里。 他把头埋在沈慈的脖颈里,在那小小一个冰凉湿润的庇护所里,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面对未知的世界惶恐的哭了起来。 “我没有那么想过,我不想让你成为江岸的英雄,其实除了你我不在乎任何人,真的……!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走,”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神仙的衣角,从未有过的失态,“我不想一辈子失去你,再用虚无缥缈的一辈子找你,我现在就想跟你住在一起,我想跟你养一只猫、一只狗,再养一条蛇一只蜘蛛,我不想等到下辈子再爱你,我不想永远失去你……” “你带我走吧。” 所有的责任、道德、社会规则、理智外壳在这一刻被眼泪全部击碎,不需要一把刀、一颗子弹,只要一滴眼泪,苗云楼就可以从一个人变成一具躯壳,失去任何支撑这具躯壳的自制力。 他不在乎什么下辈子,不纠结什么仁义道德,如果挽救江岸需要用神仙的血,他愿意用尽一切手段把神仙藏起来,就算被千夫所指,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还。 如果他能变成莞江,他愿意用自己的身体笼罩住神仙沉入江底的石像,不让任何人找到他,千万条水流滑过江底,都能触碰到神仙的身体;他愿意用水化作石像的眼睛流向山川雪原,只要他流淌过的地方,神仙就能透过他掠过人间千百上万年的奇景,而永远不必在肮脏的人心中穿梭。 人若真如滔滔江水般自由。 到了这一步,反而是沈慈先平静下来。 他无言的低下头,长长的手指穿过苗云楼乌黑的长发,带着满面的泪水,任由苗云楼在怀中痛哭。 “别哭,别哭,”神仙低低道,“你回答的很好,你告诉我了,你会找到我的,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哪怕我变成一捧雪、一滴水,你也会带我回家。” “你知道吗,哪怕这样很自私,可是听到你说永生永世都不能摆脱我,我的心就再也不害怕了,我再也不会恐惧消失和死亡了。” “你不能死!”苗云楼发出一声几乎不是人类的口腔和喉咙能发出的颤抖,“你不是害怕吗?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你想要我记住你,为什么非要是下辈子?!” 他的声音是那么恐怖,就连神仙都不敢用手指触碰到他的喉咙,害怕那么做之后,喉咙会在一瞬间迸出鲜血淋漓的喉骨。 “我不会死的,”神仙垂着手紧紧扣住苗云楼的腰,“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你听我说,我们还有机会把江岸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苗云楼:“不用牺牲你自己?” 神仙:“对,不用牺牲我,关键点在于娲泥生,如果能解决她,一切都可以就此结束。她是这个世界运转的中心,我的力量现在不完整,直接恢复江岸原状,和她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力量会产生冲突,最后我们两个都会死。” “如果能够解决她,或者说动她和我一起将江岸恢复原状,或许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到时候你想养多少只猫、养多少只狗都可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我发誓。”神仙低声道。 苗云楼闷在他怀里,一声不吭,闻言沙哑的笑了一声:“你也帮我倒巴西大蟒蛇的屎盆吗。” 神仙在喉咙中轻叹一声,他修长的手指揉着苗云楼的头发,雪白的指节穿梭在乌黑长发中,柔软的不可思议:“你一定要养吗?” “一定要,”苗云楼没有动,“我喜欢蛇,最喜欢白蛇,如果你不让我养,我就要你赔我。” “好吧,”神仙道,“我赔你。“ 他仍然轻轻抚摸着苗云楼的头发,一只手慢慢抹去苗云楼的眼泪,静静问道:“你觉得是说服娲泥生比较好,还是解决她比较好?” 苗云楼嗤笑一声:“她会被说服?除非拿方怀义的安危来威胁她,否则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在江岸安排的一切。” 说到这儿,神仙的眉头轻轻一动,神色忽然有了些变化:“方怀义此人总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我在他身上看不到未来。” “他有什么未来,”苗云楼脱口而出,“他早死过一次了。” 第627章 话音刚落,苗云楼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不对。 他记得在那个笔仙的任务里,返老还童的天师告诉他,娲泥生复活了方怀义。 他当时只以为是娲泥生几欲崩溃、用自己的能力建造出一个幻想的桃花源,将方怀义在桃花源中复活,以此掩耳盗铃,也就是现在的江岸。 可如果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们此时所处的江岸不是一处幻想中的桃花源,而是真实的呢? 神仙看不到方怀义的未来,或许是因为方怀义的复活根本还没有结束。 现实中的方怀义在中年时期因心脏病而去世,按照这个思路,现在的“方怀义”只是女娲造人捏出来的泥巴,根本算不上活生生的人,娲泥生必须让他活到心脏病发作之后,才算真正复活了方怀义。 而娲泥生比一个单纯报恩的人更要贪心,她不仅仅想复活方怀义,还想要让自己成为方怀义的爱人,因此她直接将自己送到了方怀义的青年时期,和他一起成长、一起振兴江岸,成为方怀义眼中无所不能的神女。 可是贪婪需要代价,娲泥生选择回到方怀义的青年时期,意味着距离方怀义真正复活还有整整十几年。 现在的方怀义,根本还不算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所以方怀义先前才会突发心脏病,因为这就是他的身体、是他原原本本的生命轨迹,娲泥生还没有治好方怀义,先方怀义的心脏病提前复发了。 苗云楼啧了一声。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选择杀死娲泥生这一条路,因为娲泥生创造出江岸就是为了复活方怀义,他们无论是拿方怀义的性命威胁她、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她将江岸恢复原状,都会要了方怀义的命。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的悖论。 “我们还是杀死她吧。” 苗云楼一把抹掉眼泪,阴沉着一张脸,揪着床单在心中盘算,怎么才能在不使用神仙力量的前提下杀死娲泥生。 “她不可能被说服的,这个罪魁祸首,”他怒道,“你放心,一切都由我出面,我去弄死她,你千万别让她见到你,她现在可指望着你救活她的亲亲老公,一见你肯定跟饿了三天的老虎一样。” 神仙无奈道:“我们本来也出不去。” 苗云楼一顿,这才从满脑子杀人放火毁尸灭迹里反应过来,红头绳是一次性的,他们如果踏出房门一步,就再也进不来了。 他们需要这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可是杀死娲泥生又不可能指望其他人,别说怎么杀死娲泥生了,他们自己出都出不去。 “那怎么办啊——” 苗云楼顿时泄气,沮丧的趴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捧着脸。 “杀也杀不掉,出也出不去,”他噘着嘴冷冷道,“万一几天都想不出办法,我们不会饿死在屋里吧。”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试图在雪屋里查找食物,余光注意到神仙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脖子,赶紧先把娲泥生抛到脑后,打开窗户小心翼翼的捧了一把雪。 “你是不是嗓子疼?”苗云楼一溜小跑到神仙面前,担忧道,“哭了好久,你肯定嗓子不舒服,但是这里没有水,你要不要喝一口雪?” 神仙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没事。” 他是神仙,哪怕现在被苗云楼禁止使用力量,也当然不会嗓子疼。 可苗云楼觉得神仙按常理来说还不会哭呢,哭完了嗓子疼怎么不可能,坚持要他喝一口水,见手上的雪水化的太快,只好在屋里转着圈找杯子。 这间雪屋设计时也不知道是让谁睡的,没有水也没有杯子,苗云楼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正在烦躁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能盛水的容器。 ——笔仙任务里,他在中年人方怀义的渔屋里检查时不小心撞倒了装着心脏药瓶的木架,发现架子后还有一个没有名字的空药瓶,被他当时随手揣进了裤兜里。 苗云楼一拍脑袋,连忙把裤兜里的小药瓶拿出来,趴在窗户上用药瓶盛了一捧雪,递给神仙。 “先用这个喝吧,”他把药瓶放在桌子上,“我找不到别的了。” 然而神仙见他端过来一小瓶雪水,神色却微微一动,轻轻用手指碰了碰瓶身,拿起来在手中一转,垂眸无奈的笑了。 “云楼,就算你这么快就转变主意,打算让我消失,也没必要试图毒死我吧,”他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是神仙,我不会被毒死的。” 他当然不是说真的,神仙难得的开了个玩笑,随手柄药瓶放下,抬眼望向苗云楼,却见后者面上没有一丝笑意,闻言眉头轻轻抽搐了一下。 “你说这是什么?” 苗云楼盯着药瓶:“毒药?” 第547章 如果娲泥生消失 “不可能!” 渔屋内, 娲泥生背对着方怀义,冷冷道:“神仙不算,那苗云楼也就是普通凡人, 血肉捏的人, 不可能不吃不喝,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江岸就这么大, 他们能跑到哪儿去?给我找,封锁江岸,这些天一艘船都不许出江,我就不信他们能藏一辈子!都去找!” 渔民们被她训斥的不敢吭声,低头站在屋门外,闻言点头如捣蒜,深深一鞠躬, 立刻离开去执行娲泥生的命令。 娲泥生面色沉沉,眉头紧蹙, 见所有人都已经离开,这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望向方怀义。 自从两天前,苗云楼拉着神仙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一个火圈中凭空消失之后,江岸就从一开始打了胜仗的众志成城、变成了某种游移不定。 娲泥生在指挥江岸众人的时候, 哪怕他们并未流露出任何抗拒,然而他们的眼睛在躲闪、他们的嘴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怀疑。 他们在怀疑方怀义在江岸的权力。 甚至开始有传言在窄巷间穿梭,说方怀义是——神弃之人。 而从那天晕倒、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之后, 方怀义就一扫进攻对岸那天的壮志凌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今天更是在渔民面前一句话都不说。 “……” 娲泥生抿了抿嘴唇,伸手关上屋门,向他慢慢走过去。 方怀义坐在床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放心。” 娲泥生面色仍旧难看,却强迫自己把神色软下来,弯腰握住方怀义的手,安慰道:“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的,神仙那边交给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 方怀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反手紧握住娲泥生的手。 “你辛苦了,”他低低的说道,“都怪我。” 娲泥生因为苗云楼带着神仙逃跑的事情勃然大怒,又因为方怀义比上辈子提前触发了心脏病,心脏一股焦急烦躁的火煎灼着,还要处理江岸上的事务,几乎两三天都没有阖眼。 此时娲泥生脸色隐隐发青,双眼疲惫,白皙的皮肤甚至从血管中透着黑沉。 然而方怀义这两天一直在渔屋内静坐,什么也没做,看上去却是比娲泥生的面色还要难看。 他常年在江岸旁捞鱼,皮肤原本微微发黑,此刻看上去却有一种超越表皮肤色的苍白,面如土色,嘴唇青紫发灰,整个人几乎有了一种破败之相。 娲泥生看着他心头一颤,现在的方怀义与上辈子的身影隐隐重合起来,几乎撕裂了她的心脏。 “这不是你的错,别这么说,”她关切道,“是不是又疼了?” 娲泥生看不得方怀义这样,这让她联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无能为力与痛苦,见状立刻站起身来,慌忙去找渌水拿来的药,却被方怀义轻轻拉住手,摇了摇头。 “没用的。” 方怀义咳嗽了两声,慢慢道:“我吃过药了。” “你吃了药怎么还会疼?是不是渌水给的药有问题?” 方怀义叹了口气:“没有,渌水对我很好,每天都准时给我送药。”那些药一开始也能缓解他的疼痛,甚至于他还隐隐有些希冀,希望这些药可以把他治好。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无济于事。 他的病根本好不了,无论吃多少药都没用,绝症就是绝症,除非超越自然的力量,否则什么也治不好他。 “渌水从神仙那里得来的手稿虽然有治这种病的药,可是就如同炮船与雷公船一样,那些药跨不过我的病,”方怀义道,“药性不够,治不好的。” “那我就让他继续找,”娲泥生面色阴沉,“他能拿出来雷公船,就一定能拿出来治心脏病的药!” 娲泥生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就好像方怀义只是得了个小病,挥挥手就能好起来。 但方怀义知道,不可能。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如果再找不到神仙,最多十几天,他必死无疑。 方怀义无声摇了摇头,拍了拍床沿,示意娲泥生在身边坐下。 “你先别忙,我想问你一件事,是……”他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微微有些踌躇,嗫嚅着嘴唇犹豫道,“……是关于一个梦。” 第628章 “一个梦?”娲泥生眉头一动。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一个很奇怪的梦,”方怀义点头轻声道,“在梦里,有个穿着白色长裙、很瘦很瘦的女孩。” “她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峭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棺孔,还有数百具木头做的悬棺,每一具棺椁都血迹斑斑,我想提醒她小心,靠过去的时候却一脚踩空,掉进了悬崖边上的一口棺材里。” 方怀义紧皱眉头:“我一掉进去,棺材盖就不知道被谁合上了,我出不去,有很慌张,只好拼命在里面挣扎,在挣扎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棺材盖上有——” 他说到这儿忽然一顿。 “棺材盖上写着字,特别清楚,还有一张图,让我……让我……” 方怀义难以启齿的哆嗦了一下嘴唇,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抓着床单,看着娲泥生困惑的双眼,几次三番深呼吸试图放松,却还是吐不出来棺材板上是什么。 “好了好了,说不出来就别说了。” 娲泥生见状立刻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感受到方怀义的身体微微发颤,半是心疼半是不容置疑的说道:“不要再想了。” “你只是太害怕了,不管是棺材还是血迹,那都不是真的,”她紧紧握着方怀义的手,“我和你保证,我绝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 方怀义被她柔软的身躯包裹着,闻言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半晌道: “好吧。” 他闭上了嘴,把原本要说出来的事从喉咙里咽了下去,听到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清澈的声音问道:“方首领?” 娲泥生松开方怀义,直起身道:“进来。” 木门应声而开,渌水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走了进来,见到娲泥生也不惊讶,温和的笑道: “娲泥生首领也在?那我就不打扰了,今天的药先放在桌子上,改日再来找方首领说说话。” 渌水走近一步,把包裹放到桌子上,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娲泥生直接叫住:“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方首领,服侍方首领把药吃了,让他不要多想。” 那只属于两个人的温柔在门开的时候,就已经被娲泥生全然收起来了,她站起身来,面色冷淡道: “照顾好方首领,如果方首领出了什么事、或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犯了心脏病,小心你的脑袋。” 渌水微微一笑,问道:“那您呢?” “我出去一趟,我要亲手柄苗云楼抓回来。” 娲泥生冷冷道:“他不是要跑吗?我让他求生无路求死无门,拿他的命威胁神仙,我就不信神仙还能无动于衷。” 她伸手缓缓抚平身上的白纱,再拿起床上的面纱遮住脸,随后转过身去,隐晦而温柔的握了握方怀义的手。 “别怕。”她柔声道。 方怀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半晌,缓缓点点头,率先松开了她的手。 “注意安全,”他轻声道,“早去早回。” 娲泥生颔了颔首,权当是答应,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身上白纱翻动,如一只雪白的飞鸟,目不斜视的离开了渔屋,还顺带关上了门。 一时间,渔屋内只剩下方怀义和渌水相顾无言。 这些天外面的人对方怀义有些议论,即便他没有离开渔屋,那些窃窃私语他心中也有些了解。 再见到渌水,便不像一开始的自然,方怀义不由得有些尴尬,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泰然自若的把药帮他从包裹里拿出来,笑道: “方首领和娲泥生首领的感情真好。” “是她在包容我,”方怀义实话实说,微微低着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她却很厉害。” 渌水闻言便笑了:“这是哪里的话,您也太谦虚了。” “您是江岸的领袖,是杀死关风屠的功臣,那些泥水一瞬间就穿透了关风屠的胸膛,这样仅次于神仙的力量,哪里是普通人呢?” “啊……我,我只是有一些特殊能力,但是头脑远远不像她那么聪明。” 方怀义连忙补充,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他解释道:“毕竟对于真正的神仙来说,我们再厉害,也都是普通人。” 渌水瞭然一笑,倒是没有再反驳,继续低着头帮他拿药。 方怀义说完也闭上了嘴,不动声色的低下头盯着床铺,话题终于告一段落,他的心跳却剧烈的怎么也慢不下来。 刚才差一点点,他就说漏嘴了。 在外人面前,那些仅次于神仙的能力、出神入化的泥水是他的天赋,然而只有他知道,那些天赋却是娲泥生的,他不过是一个幸运的、得她偏爱的普通人。 他刚刚和渌水说的是真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甚至不知道娲泥生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他青眼有加。 他不知道娲泥生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有一天发现自己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会不会离开。 如果有一天娲泥生消失了呢? 娲泥生消失,他就再也没有神乎其神的“泥水”了,他甚至不能向众人解释为什么,而他从来也不聪明,没有了神仙和娲泥生的支持,他该怎么办? 第548章 三夜未归 “好了。” 方怀义还在发愣, 渌水已经快速数好了药,在一旁道:“今天的药我已经数出来了,一共三瓶, 您一定要按时吃。我就先走了, 江岸那边我还得盯一下进展。” 他说完便要告辞, 方怀义闻言一愣, 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疑惑道:“可是娲泥生不是说……” 他的话对上了渌水讶异的目光,后半句“陪着我”便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渌水怔了一下,随后立刻笑起来,委婉的解释道: “娲泥生首领的话我都记得, 只是今天事情有点多,江岸那边的工程需要我指导, 有一个武器研发需要我从河豚里提取一瓶见血封喉的毒液,哦,我还得给人送鱼。” 他抱着没有药瓶依旧鼓鼓囊囊的包裹拍了拍,那里面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正活蹦乱跳、左右摆尾,肉眼可见的试图挣扎出来。 “也是不巧,平时江岸有齐融, 也用不着我,今天不知道怎么, 忽然多了不少突发事件。” 渌水无奈道:“就比如这鱼,一个小孩新钓的, 非要我帮忙把这鱼和祖宗十八代都给烤了,还不能等, 只能今天去——如果您不介意,我明天再来陪您吧?” “不用不用!”方怀义连忙道,“不、不需要人陪,我一个人就行。” “要不然,我让尹晦明来陪您?”渌水通情达理道,“他很会照顾人,脾气也好,这些日子在齐融身边帮了不少忙,一定愿意来看护您。” “真的不用了!” 方怀义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没问题,药都在桌子上摆好了,又不会出什么事,等阿生回来我自己跟她解释。” 阿生是娲泥生的小名,方怀义这样说,渌水便明白过来,方才让他留下是怕娲泥生回来发难,不由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您真是善良,”渌水夸赞道,“既然您不需要帮忙,那我就先走了,您有什么事派人来叫我。” 方怀义道:“辛苦了。” 他在床上挥了挥手,送走了渌水,随后发呆神游一样沉默的盯着紧闭的木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方怀义忽然伸手抓着枕头,用力往前一甩! “砰!” 草填的枕头摔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方怀义闻声,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下床抱起枕头,贴在门上小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万幸,渌水似乎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声音而折返。 “……” 方怀义愣在原地,垂眸笑了一声,随手柄枕头扔在地上,走到桌前拿起一瓶药,看也不看,拧开便将药丸扔进嘴里。 药丸顺着咽喉、滑进胃里,通过他滚烫的血管,慢慢治疗起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是娲泥生说,你要陪着我】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也是万幸,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否则迎面而来的便不是渌水讶异的眼神,而是遮掩不住的惊讶和鄙夷了。 药似乎起了作用,方怀义捂着胸口,渌水讶异的眼神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如同一根鱼刺,死死扎进他的喉咙。 当他看到那个眼神时,在渌水看不到的地方,方怀义的耳根一瞬间红透了,难堪的发透、耻辱的像血。 他怎么这么没有眼色、这么自作多情? 一个普通人,患有心脏病而已,又不是断了手断了脚、生活不能自理,难道还真以为别人会因为娲泥生一句话,放弃自己的事情整天陪着自己?! 方怀义急促的喘息起来,他紧紧咬着嘴唇,牙齿穿透皮肉,饮到了鲜血的味道。 药效还是不够,他的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彷佛有一双手撕扯着他最脆弱的一块皮肉,疼的让人发疯。 第629章 方怀义眼中沉郁痛苦的神色几乎化为实质、向外溢出,他喘着粗气,哆嗦着手指,勉强将药瓶放回桌子上,却忽然见到桌面上除了那几个写着标签的药瓶,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瓶子。 这是什么? 他难受的紧皱着眉,用桌子支撑身体,把那没写标签的小瓶子拿了起来,伸手拧开瓶盖。 倏地,一股刺鼻的气味从瓶中溢出,生物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让方怀义立刻后退一步,把瓶子放在桌上。 “咳咳……咳……” 方怀义捂住鼻子,皱眉咳嗽了两声,隔着一米的距离,紧紧盯着这不起眼的小瓶子。 他不敢再上前贸然去碰,只好站在远处,远远试图分辨其中气味,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方才与渌水的一段对话。 渌水在和他解释的时候说……有一个武器研发,需要他从河豚里提取一瓶见血封喉的毒液? 这一个小瓶子,难道是渌水给他拿药的时候拿错了,不小心把提取出来的剧毒拿来了? 方怀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河豚的毒大概不至于让人闻一闻气味就会暴毙,他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靠近桌子拿起小瓶,把瓶盖盖上,随后暂时把瓶子放在桌面,转身去洗手。 “哗啦……” 虽说不至于触之即死,但谁知道瓶子上会不会有什么毒液残留,方怀义心想,还是尽快让渌水回来,把这东西拿走吧。 他关上水,甩了甩手,回到桌子前重新拿起瓶子,却没有立刻开门。 那一袭白裙的女孩和悬棺峭壁一晃而过,再次出现在脑海,不知出于什么念头,方怀义攥着瓶子的手一顿,没有追出门去找渌水,伸出的手一转,慢慢把瓶子放进了怀里。 这种掺着剧毒的东西不能乱放。 还是要收好。 方怀义攥着瓶子,把瓶子放到渔屋靠墙的木架子上,想了想,又把瓶子往里推了推,转身把其他装着心脏病药的瓶子摆在架子上,严严实实的挡住了那没有标签的瓶子。 这样一来,装着剧毒的瓶子便被挡在木架子最里层,怎么也看不见了。 方怀义专注的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药瓶,站在架子前看了一会儿,随后慢吞吞重新回到了床上,捂着胸口躺下。 心脏又开始疼了。 阿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希望她能早一点回来,就算找不到神仙也好,至少让他在绝症发作的时候,一抬眼还能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根将他托举起来的主心骨。 方怀义闭上眼睛,那未曾说出口的棺椁图案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扯着被子翻过身,在脑海中驱散开清晰的图案。 等阿生回来就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清楚吧。 ———— 方怀义想的很清楚,在这间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渔屋中,他不想出去、也最好不要出去,唯一对时间的认知,便来源于渌水和娲泥生打开屋门的那一刻。 渌水打开屋门,意味着这一天开始了;娲泥生打开屋门,意味着他这苟且偷生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今天娲泥生去找神仙,回来的时间大约还要久一些,于是方怀义便没有负担的沉沉睡去。 他知道自己一睁眼就能见到娲泥生,于是干脆放下了全部担忧去睡,希望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的病能有救 然而这一次与以往似乎又有些不同,当方怀义头脑昏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渔屋内一片昏暗,却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 “阿生?” 没有人回应他,方怀义擦了一下眼睛,茫然的起身下床,屋内干干净净、空空荡荡,药都摆在原来的位置,门锁也插着。 没人回来过。 窗外有几只水鸟掠过的声音,江水无休无止的拍打着江岸,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方怀义光脚站在屋内,愣愣的望着渔屋内渗透进来的月光,过了一会儿,才迟钝的转身,缓缓爬上床榻。 没关系,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不需要渌水陪着,当然也不一定非要娲泥生陪在身边。 一个晚上而已。 等明天就能见到娲泥生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忽然合上了眼睛,屏蔽了那些诚挚的心声与愿望向上载递的途径,第二天、第三天,每一次方怀义睁开眼睛,娲泥生都没有回来过。 桌案开始覆上一层薄薄的尘灰,不厚、压在方怀义心上却足以让他崩溃。 他一开始还竭力安慰自己,是娲泥生日夜不眠的在查找神仙,不回来也是形势所迫,然而当他向渌水旁侧敲击的时候,渌水却满脸惊讶,告诉他娲泥生自从第一天出门,便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那些被她派出去一起去查找神仙的渔民,全都说没有见过娲泥生,也并没有哪一支队伍是娲泥生“亲自带队”的。 “可能娲泥生首领追查的太深入,他们都跟不上,也来不及回来报信。” 渌水安慰道:“方首领,您别担心,不然您动用泥水的力量查找一下娲泥生首领的踪迹?或者您方便的话,顺便也帮我们推一推船呢,哈哈,那艘雷公船实在是太大了,退潮的时候陷在泥地里了。” 方怀义当然不方便。 他连忙拒绝了渌水的求助,藉口说自己身体状况太差,在那些远远看过来的目光中,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回到渔屋。 为什么娲泥生还没回来?! 他一回到渔屋便按住胸口,指甲险些掐进肉里,那种由内而外撕裂般的痛苦无时无刻折磨着他。 方怀义跪倒在床边,痛苦的呻吟着,喃喃念着娲泥生的名字,或者祈求上苍,甚至是渌水的名字,希望这些人中任何一个能够救他,将他拉出这无边的苦痛,然而没有。 神仙无影无踪,渌水和江岸其他那些人一样怀疑他,就连说爱他、一辈子支持他的娲泥生,也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的呼唤。 整整三天,娲泥生就像消失了一样,从未出现过。 那个梦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一身白裙的女孩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悬崖峭壁上的棺椁越来越近,方怀义每一次惊醒,眼前都是尚未消散的棺盖。 他的面色越来越白,嘴唇发黑,心脏疼的越来越厉害、发作的也越发频繁。 每一次方怀义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又一次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方怀义竟然已经虚弱的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这一次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然而当他再一次疲惫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还是空无一人的屋子和渗漏进窗缝的皎洁月光。 方怀义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直直的望着窗外,此时他大汗淋漓、形容狼狈,却还是没有死。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没有人帮他,没有神仙帮他,他靠自己挺过来了,他没有死,是他自己的身体支撑他活了下去。 他不能死。他自己还不允许自己死。 方怀义慢慢站起身来,扶着桌子,带着一身冷汗,一步一步抬着脚去够木架上的药,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有人打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怀义?” 第549章 以物易物,以命换命 方怀义闻声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娲泥生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脸上挂满了担忧。 “你怎么一个人留在屋里?渌水呢?”她问道。 三天不见, 娲泥生的神色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既没有路上遇到意外、急着想解释的紧迫, 也没有费尽一番力气找到神仙或无功而返的激动失望。 就好像她只是出去了一个小时, 很快便回来和他叙旧,面上挂着一番真心实意,却被暗沉的月色遮住,看不清真心。 方怀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娲泥生见状眉头一皱,觉得古怪,关上门走进屋内, 还没来得及问话,一下就注意到了方怀义青白发沉的面色: “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回事?!” 方怀义在她离开之前还好好的, 至少有渌水研制出来的心脏病药吊着命,面皮仍在走血,现在却几乎像是一张纸。 渔屋已经入夜,方怀义为了照明,在屋内地上摆了许多蜡烛,照的屋内角落都覆上一层暗淡的暖黄。 然而这温暖的烛光照在方怀义消瘦的面颊上, 却让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显得更加面如金纸。 娲泥生见状心头重重一跳,来不及细问, 连忙三两步上前,扶着方怀义坐回椅子上, 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起来: “面色发白、嘴唇发黑……你这两天有没有按时吃药?”她娟秀的眉头蹙了起来,眉眼间蔓上一抹心痛, “怎么会这样,不是才三天吗,你的病居然到了这种程度,怎么会呢——” “……” 方怀义看着喃喃自语的娲泥生,还是没有说话,抬手轻轻按住她放在脸上的手,眷恋的垂下头。 手指冰凉,冻得娲泥生不由自主的一颤,触碰到的面颊更是冷的几乎让人觉得刺痛。 第630章 娲泥生怔怔的望着他,多年前她濒死活了下来、赶回家推开屋门看到的那一幕,再次映入眼帘,游魂般回荡在脑海。 那个气息全无、面白如纸的尸体和现在好端端坐在她面前的方怀义竟在逐渐重合,一股冰冷而腐败的气息萦绕在后者身上,彷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拉进多年前的地狱。 “别怕,”娲泥生白皙的面上忽然涌出一股血色,她反手紧紧握住方怀义的手,“我一定会救你的,你别怕。” 方怀义摇了摇头,仍是什么话也不说,娲泥生见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心中倏地窜起一股怒意,她侧头望向空荡荡的屋子,冷冷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而那些害你的人、对你怠慢的人我也绝不会留下,等明天一早你情况稳定下来,我就让渌水付出忽视你的代价。” 她说完便要起身,将方怀义扶到床上,后者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道: “不用,阿生,是我让他走的,江岸的事情太多,他在这里陪我,江岸麻烦就大了。“ “江岸上那些人算什么东西,”娲泥生神色冷凝,“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渌水和江岸上的人就算死绝了也不够偿命。” 方怀义闻言抿唇一笑,忽的握住娲泥生的手,道: “别这么说,江岸是你我一手扶持起来的,我是方首领,你也是娲泥生首领,这里也有你一份心血,我们两个少了一个都不行。” “……” 娲泥生一顿,却没有随声附和,微微一犹豫,跳过了这个话题:“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刚刚发病了,今天的药吃了吗?” 方怀义望着她的眼睛,久久没有回话,半晌松开手,摇摇头道:“还没呢。” 他站起身来,轻轻推开试图扶着他的娲泥生,拖着脚步缓慢走向装着药瓶的木架,背对着娲泥生,一边拿药一边道: “我自己来就好,这些天我太担心你,有时候就忘记吃药了——对了,你这三天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也没什么,”他听到身后的人说道,“你知道,神仙被那个苗云楼带走了,苗云楼一向狡猾的不得了,把神仙藏的很深,很不好找。” “不过你放心。”身后的人很快又补充道。 方怀义静静听着,手指滑过药瓶,细碎的碰撞声中夹杂着娲泥生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你治好,虽然还没找到神仙,但我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你的病不会成为真正的绝症的。” 方怀义闻言叹息道:“你辛苦了。” 他转过身来,把药瓶摆在桌子上,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个杯子,倒满水之后,把杯子放到娲泥生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江岸在你离开这些天里,新研发出来的东西,”方怀义笑道,“渌水管它叫琉璃,在阳光下还能发光,我觉得很好看,特意让他留了一个给你。” 娲泥生一愣,只觉得心脏彷佛被江水正正拍打了一下。 方怀义身患绝症,这些天不知道有多么痛苦,甚至整个人的气色比纸人还要淡薄,却在渌水给他送药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个流光溢彩、却毫无用处的杯子。 就为了给她看。 娲泥生掩饰的垂下眼睫,盯着桌面上的杯子,心脏却砰砰直跳起来,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痛苦。 这三天中她不断纠结、踌躇的事情在这一刻彷佛迎刃而解,玻璃杯在暗淡的月光中反射出皎洁的光泽,射进她冰冷的眼瞳里,她忽然释怀了。 “方哥……” “哦,还有,”方怀义也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对娲泥生道,“渌水这些天一直找我呢,要我帮忙用泥水把雷公船推上岸,还有一些烧制琉璃的事情也需要帮忙。” 他向前探身,手指搭在玻璃杯上,轻轻动了动,犹豫道:“嗯……我想,要不你什么时候跟我去一下江岸?” “……” 娲泥生没有回答,她微微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的慢慢道:“如果你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明天就去也可以,但我这些天又想了想……毕竟泥水不算是你的能力,太频繁的使用,终有一天会露馅。” “等你的病好起来之后,还是慢慢减少使用吧,”她道,“编一个理由告诉渌水,就说你的能力使用殆尽了,不能再用了。” 方怀义闻言一顿,没说什么,在娲泥生有些不忍的目光中一笑,倒是没有露出无法接受的神情: “好吧。” 他松开手,把玻璃杯推了过去,重新坐回椅子上,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离开了这么久,还是喝口水早点休息吧。” 娲泥生望着方怀义病弱苍白的面色,嘴唇颤抖了几下,有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可是她最终也没有。 她是一个勇敢决绝的人,可是再勇敢的人也会有不敢面对的事,再决绝的人也会为生命而犹豫。 娲泥生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她端起玻璃杯,把水一饮而尽,眉眼间终于带上了一丝疲惫。 她站起身来,想要扶方怀义一起回床,后者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抵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 “等等。” “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事情没说完,”方怀义轻声道,“那个梦,你还记得吗?我想给你讲完。” 娲泥生摇了摇头,她现在不想听任何关于生死的事:“噩梦不要再提了,我说了,你难受就别再想了,我不会让你进棺材。” 方怀义却坚持道:“我想给你讲完,阿生,你先坐下。”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梦到自己在一具棺材里,挣扎的时候,看到了棺材板上的图案吗,”他道,“那个图案很特别,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娲泥生皱了皱眉:“难道是什么脏东西?” 方怀义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我甚至读不懂那上面写的什么。” “但这些天,那些细小的刻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反反覆覆的思考,一遍一遍的读,忽然有一天,我在一阵心脏撕裂般疼痛的余悸中福至心灵,明白了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娲泥生:“方哥……” 方怀义没有理会娲泥生试图打断的话,他垂眸盯着那杯空空如也的琉璃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午夜梦回间、图案边那清晰无比的字样。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 【生之重,王权不可比、天下不可比、富贵更不可比。人生而求长命,然生死之事无可悖逆,若要逆天改命,唯有一件——】 方怀义道:“以物易物,以命换命。” “砰砰。” 娲泥生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她按住胸口,怔怔的望向方怀义,手指抽搐了一下,无意识的攥紧了玻璃杯,胸膛中传来无比清晰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不是因为感动,更不是因为愤怒。 “砰砰,砰砰——” “方哥,我——” 娲泥生皱了皱眉,磕磕绊绊的站起身来,手中还攥着那个玻璃杯,微微一垂眸,透过玻璃杯五光十色、炫彩夺目的杯底,看到桌子下一个被玻璃杯扭曲着、不起眼而无比清晰的图案。 那个图案好清晰、好眼熟,图案一旁扔下的纸更眼熟,上面写着几个她哪怕过了十年也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字。 以命换命。 第550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噗通!” 娲泥生心脏忽得一痛, 猝不及防跌坐在地板上,手中的玻璃杯一滑,摔在地上撞了个粉碎, 她捂着胸口, 低头大口呼吸起来。 自从拥有了神仙的力量,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疼痛的滋味了。 然而现在她坐在地上, 望着这幅熟悉的景象,却只觉得心口疼的无法呼吸,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上针扎一般的剧痛。 方怀义见状连忙上前,俯身搂住娲泥生的肩膀,扶着她靠着自己:“阿生,别怪我。” 别怪我, 我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为了江岸的发展, 为了千千万渔民的未来,不得已—— 他眼眶发红,心脏也跟着隐隐作痛,泪水控制不住的从面颊上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娲泥生苍白的面庞: “我也不想这么做,我爱你, 我比谁都不愿意伤害你,可是我只能这么做,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想死, 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必须活着!” “我对不起你, 阿生,阿生……”他哽咽道,“你别怪我,百年之后到了下面,我认你打骂好不好?求你了,你别恨我……” 方怀义说不下去了,他脑海中翻滚起初见娲泥生时的惊艳,那张冷淡绝色的面容包裹在雪白的纱布中,随风浮动、犹如仙子降临人间。 第631章 那时候他便心生艳羡,他想,如果有人能够赢得仙子的一个眼神,该有多幸福?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但他没想到仙子真的看了过来,隔着翻滚着日光的江水,朝他微微一笑,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掌。 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 可现在他却必须与生命中最幸运的事分道扬镳,必须与娲泥生走到现在这一步。他明明是最不愿伤害娲泥生的人,却必须要在这两条命中选一个、仅仅一个活下去。 命运为何要如此愚弄他?神仙为何不曾怜悯他? 方怀义垂头将自己埋在娲泥生的肩颈中,眼泪如同泉涌。 他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娲泥生苍白的面颊近在眼前,却忽然笑了。 方怀义一愣,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然而那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清晰到里面的畅快化为实质四溢而出。 “你笑什么?” 娲泥生背靠在椅子腿上,无力的垂着头,一边笑,一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温柔插在方怀义的头发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梦到的图案就是这个?” 她另一只手摩挲着桌子下的图案,捏起散落在地上的黄纸,上面一行以命换命的大字清晰无比,娲泥生柔声喃喃道: “以命换命……非亲近之人不可换,非绝症之身不可解,指向好明显、好清晰啊,只有我才能救你的命,是不是?” 方怀义嘴唇嗫嚅了一下。 娲泥生也不以为意,她那双冷淡的眼眸凝望着方怀义,地板上踩着图案围成一圈的蜡烛摇曳着火舌,温暖的黄光打在方怀义的脸上,将他每一个神情都照的清清楚楚。 他的表情不好,面色很差,大约是心脏又在发痛,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他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又或者是第一次害死别人的恐惧,面颊上不断流着泪,却不像上次被笼罩在火光中时满脸是血。 上次。 娲泥生摸了摸方怀义的面颊。 上次看到方怀义被蜡烛的火光笼罩时,还是这间渔屋,还是这样的痛苦,方怀义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偏过头,静静的躺在无数支蜡烛中央,唇齿间溢满了鲜血,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娲泥生用孩童的力气拼命从他手中伸手拽出了那张纸时,纸上写着的字她不明白、也看不懂,只有一句话映入眼中: 以命换命。 多么无私的收养人,多么善良的收养人。收养了贫穷无能的女孩,哪怕女孩刚被收养就得了治不好的怪病,身体越来越差,善良的收养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女孩。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无私善良之人? 明明两人萍水相逢、没有血缘,女孩瘦弱的身躯甚至不能帮他什么,但收养人却对她那么好,为了她的病东奔西走、散尽家财,连自己的命也愿意换出去。 甚至到了现在,方怀义还在幻想以命换命的法子有效,可惜这次她没有突生怪病,没有身患绝症——啊,讲错了,她有。 “你刚刚给我吃下去的毒药是哪儿来的?”娲泥生轻声道,“我怕你受不住自杀,从来不把这种东西放在渔屋里,你从哪里拿到的?” 方怀义:“……渌水。” “渌水给你的?”娲泥生笑道,“还是你拿了渌水的毒药。” 方怀义难以启齿,闭了闭眼:“渌水落在我这里的……我见他后来都没有找我要,就收起来了。” “我一开始是想还给他的,真的!”方怀义瞪大眼睛望着娲泥生,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几乎无与伦比,“只是你离开了三天,这三天我实在太疼、太难受了,我不想死……” 娲泥生道:“我不是让你别担心吗?”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方怀义崩溃道,“我都快死了,可是你一连消失了三天,神仙也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第一天就梦到了这张图案,棺材板上的字告诉我,只要害死一个亲近之人就能救活自己!我原本不想这么做的,可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这三天我疼的要死了你也没有回来,等到你终于回到渔屋,只会让我别担心别担心,神仙呢?药方呢?什么都没有!” 方怀义猛的抬起眼,眼眶发红,眼睛里满是血丝:“我不想害你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江岸,你转移话题不回应我;我问你能不能再用一次泥水巩固我的统治,你顾左右而言其他,让我放弃!你不就是根本没法子救我、想放弃我吗?!” “阿生,别恨我。” 他紧紧握住娲泥生的手,把额头抵在后者苍白的手背上,死死盯着她,绝望道: “我知道你想救我的,我也不愿意这么做,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药开始起作用了。 娲泥生垂眸望着几近崩溃的方怀义,耳边嗡嗡响着他的解释,眼前阵阵发黑,什么也没说。 她面色白的透明,心脏疼到几乎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唇角动了动,沉默的淌下一大颗血。 方怀义感受到额前的温热,似有所感的抬起眼,见到那一抹醒目鲜艳的红色,眼瞳一缩,顿时惊慌失措: “阿生,你流血了——!” “你很惊讶吗,”娲泥生没有生气,也没有像方怀义一样泪流满面,她眼眶发干,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摸了摸方怀义的面颊,“方哥,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方怀义嘴唇发抖,不敢再说,娲泥生却慢慢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对方怀义道: ”方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消失的那三天,是真的去找神仙了,可是我没有找到,”她道,“不仅没有找到神仙,我还被人抓走了,眼睛一闭、再一睁开,就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方怀义闻言怔怔的望着她,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忧虑。 “……你被抓了,怎么可能?” 他茫然道:“谁能抓得住你呢,你那么厉害、除了神仙没有人比你更厉害,有谁能伤害你?” 娲泥生没有回应他,就好像没听到方怀义说话,继续道:“那是一间空屋子,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没有受伤,也没有被绑住,我甚至不知道是谁把我抓进了屋子,可是我出不去。” “我尝试了各种办法,用泥水、用脚踹,甚至干脆拿手去砸,可是我怎么都出不去。屋子内有必备的食物和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整整三天,带我进来的人从未出现过,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抓走了我、也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只知道三天后那扇门自己打开了,我走出去,回来见你,满脑子里都是那间屋子墙上的字。” 方怀义愣愣道:“什么?” 娲泥生:“以命换命。” “那间屋子墙上的字告诉我,如果我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神仙就能救你。” 她抚摸着方怀义的脸,柔声道:“我犹豫了很久,犹豫了三天也没有下定决心,无论下哪一个决心我都会失去你。最后我决定先见见你,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你救我一命,我也拿一命回报你。一命还一命,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喝了黄泉水,投胎到下辈子,我跟你干干净净的在一起。” 什……么? 方怀义闻言心中大震。 “你……你为了我,你……?” 他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方怀义怔怔的望着娲泥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仙人般的女孩,为了他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他为了能够活命,竟然一时猪油蒙了心,害死了这世上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的爱人! “对不起,对不起……阿生对不起!” 那一瞬间,悔恨席卷了方怀义的心脏,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痛如刀绞:“我错了!你恨我吧,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 娲泥生丝毫没有怪他,她微微低着头,如同神仙一般慈悲的俯视着方怀义,捧着方怀义的面颊,她道: “方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那个什么梦里的秘方,根本没有用,”她细声细气道,“这世上只有神仙拥有复活凡人的本事,你换不了命,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死,但我可以。” 一声闷响,伴随着皮肉破开的声音,娲泥生摸了摸方怀义的脸,一束泥水从她苍白的掌心鱼贯而出,从方怀义半张的口腔涌入,穿过后脑,再破开脊骨向下,直直的穿过他的心脏。 第551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 方怀义张了张嘴。 没有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 他的声带和喉咙一起,被泥水全部贯穿了。 他望着娲泥生的眼睛,甚至没有感受到特别的疼痛。 绝症的剧痛、等死的恐惧, 三天如影随形的痛苦已经打碎了他对疼痛的感知, 他变得混沌而麻木, 不知道心脏被贯穿有多疼, 也不懂得杀死娲泥生的后果有多痛。 第632章 悄无声息的,血液从他发愣的唇舌中汹涌而出。 “呵呵……呵……” 方怀义的眼睛仍然清澈,甚至连现在还带着迷茫,他紧紧抓着娲泥生的衣服,不到半分钟,便松开了手。 娲泥生扶住方怀义轰然倒塌的身躯,拖着他的头, 一双白皙的手上被血染红了一片,看不出原本不染尘埃的模样, 像冷冷夜色中一把见血封喉的弯月。 “杀了我不能让你活下来,但我能让你现在就去死,”她低声道,“一个突如其来的梦怎么能救得了你?你的命只在我手里。” “你想杀了我?” 连你也和其他人一样,算计我、恐惧我,在靠近我攫取利益的同时, 还想杀了我。 那你也去死吧。 娲泥生细细的喘了口气,松开死不瞑目的方怀义, 把他的尸体随便抛在地上,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拧开了屋门。 “轰隆——!” 屋外天空雷声阵阵,黑云翻滚搅动着水汽,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倾盆而下。 方怀义手里的毒药是渌水给的,渌水手里有毒药,应当也就会有解药,她要去找渌水。 娲泥生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她没拿任何遮挡的东西,整个人如同初生婴儿般暴露在温暖的雨水里。 她可以用泥水为自己遮风挡雨,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方才杀死方怀义的泥水已经用尽了她最后一点能力,她不是神仙,她也是一个人,她喝下了毒药,她会死的。 “哗啦……哗啦……” 雨水打在娲泥生惨白的脸上,混杂着不属于天空的液体,从面上淌下。 在大雨磅礴中,娲泥生微微低着头,一片模糊的眼睛里开始涌出泪水,泪水夹杂着无尽的痛苦与愤恨,还有剧烈涌动的悲伤。 整整二十年! 她没有一天不是爱着方怀义的,没有一天不觉得亏欠她。 她活在痛苦与自责里,过了整整二十年,不惜放弃正常人的生活,主动加入这一场非人的游戏,穿过可怖的诡物和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只为了还这一条命。 娲泥生满面水渍,在雨雾中大笑了一声。 真可笑,真可悲! 这条命什么时候该还给方怀义,方怀义又何曾救过她? 她以为方怀义收养她只是因为善良,她为方怀义的病症担忧不已,她从未怀疑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每晚方怀义端上来的牛奶,她都一饮而尽。 她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没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却守不住唯一对她好的人,她甚至不敢看每一次发病时方怀义愁苦的面色。 她害怕,怕那双眼睛里的愁闷会变成厌憎。 娲泥生被领养回来的年纪已经懂事了,她作为孤儿生活了那么多年,比平常人还要更早熟。 她以为方怀义会把她扔掉,她也做好了被丢弃准备,可她没有想到方怀义宁愿散尽家财为她治疗,也不愿意答应她把自己送到孤儿院的提议。 方怀义是那么的无私、那么的善良,几乎像一位隐于凡尘间的神仙。 所以后来她转危为安、兴奋的跑回家、却看到方怀义冰冷的尸体时,才会那么痛苦,以至于这具淡漠的身体内全部感情在方怀义一个人身上倾泻而出,二十年来从未消减半分。 方怀义如此善良的人,为什么生活穷困潦倒,为什么不能拥有幸福,为什么年纪轻轻便患上了绝症? 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老天为何从不开眼?! 娲泥生低低的笑了一声,用力按着胸口,心脏撕心裂肺的疼,踉跄几步喘着气靠在门上,有气无力的拍了拍门: “渌水,开门。” 木门晃了晃,门内却没有声音,又或者所有声音都被这一场冲刷江岸的暴雨掩盖,听不到罪孽发出的痛苦哀嚎。 娲泥生又敲了两下,屋内仍静静的没有开门,雨水夹杂着雷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讽刺的扯出一抹笑容,闭上了眼睛。 其实渌水开门又能怎么样。 她体内的毒药已经深入骨髓,除了神仙,还有谁能救呢? 这都是报应。 她错信旁人、是非不分,分明是神仙救了她,她却满心以为是方怀义甘愿用自己一条命去换她的,一错错了二十年。现在被最信任的人亲手喂下毒药,无人能救她第二次,这是她的报应。 方怀义错信一张装神弄鬼的方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救命方子,不惜领养一个女孩,日积月累的给她喂毒药,最终将她遣出门外任其毒发,在渔屋内试图施展以命换命的术法。 二十年前那张药方一无是处,方怀义心脏病发作,没等到娲泥生回来便死在了渔屋;二十年后他没有半点进益,仍是试图害死最亲近的人换取一丝生机,被她亲手杀死,这也是他的报应。 “咳咳……咳……” 娲泥生吐出一口血沫,她擦了擦嘴角,咬牙勉强撑着木门,试图站起身来。 大雨倾盆,磅礴的水汽在眼前升腾而起,她眼前眩晕着黑沉一片,扶着木门,想要离开,却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了。 恍惚间,二十年前那个无能的小女孩再次出现在雨夜之中。 十几岁的女孩面色惨白、惊慌不已,强撑着跑出家门,却又无力的倒在地上。 女孩胸膛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躺在脏兮兮的污水中,听着自己的心跳越发微弱,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拼命想要活下来,却无力反抗命运的警钟。 那一次,年轻濒死的女孩在绝境中等到了一位尚且稚嫩的神仙,或许那便是对她犯下大错的最后一次拯救,可惜她深陷泥泞,被淤泥堵住了心眼耳口,看不懂、听不懂。 这一次,她没机会,等不到了。 娲泥生无力的靠在木门上,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轻响,门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张谪仙般的面庞,眼睫间漏出雪白的生机与慈悲,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般无二。 “哗啦!” 药性发作,娲泥生终于支撑不住,紧闭双眼,裹挟着雨水直直倒进屋内,昏死过去。 苗云楼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托着娲泥生的后背,把她抱进屋里,顺便用胳膊肘关上门,将风雨挡在屋外。 “咔哒!” “我来吧。”神仙道。 “不用不用!”苗云楼道,“我抱她,你抱我就可以。” 受了那四个任务的影响,苗云楼此时已经成年,身体素质离人很远、离铁人三项很近了,抱起一个比鸟轻的娲泥生轻轻松松。 他把娲泥生平放在桌子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呼吸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药不会害得她一命呜呼吧,”苗云楼侧头怀疑道,“我还等着找娲泥生还债呢,她死了就完蛋了。” “怎么会呢。” 屋内的角落里,渌水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给娲泥生服水喂下,小心翼翼的抬着她的下巴,防止昏迷中呛水,一边喂一边无奈道: “只是植物中提取出来的毒素,这药也就方怀义会信是致命毒药,根本都用不上神仙出手,喂一颗解药丸就行了。” 苗云楼眼睛一瞪:“你还想让神仙出手?” “神仙也是你能使唤的吗,真是懒惰,自私,”他责问道,“不懂得自己思考的小布尔值乔亚,资本主义残余,封建主义余孽。” 渌水:“……” 神仙无奈道:“云楼。” “好吧!我就是还在怀疑他的身份,”苗云楼破罐破摔道,“不觉得很可疑吗?”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眯了眯眼,大鸟依人的靠在神仙身上,抱着胳膊盯着渌水细数道: “三天前,我们猫在雪屋里,还没想出来怎么办,他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吓得我差点应激把他捅死。一捅没死,他非说自己是你的信众,还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一直装疯卖傻埋伏在江岸,就等着帮我们的忙——请问谁信?” “我不是帮忙了吗,”渌水挑眉,指了指昏迷的娲泥生,“我完美完成了任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苗云楼怒道,“你说,你到底是想奸谁?不会要把神仙从我身边偷走吧?!” 渌水:“……” 渌水,或者说应该叫付青山,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熟悉的两人,揉了揉太阳xue,道: “该说的东西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你们大概也都猜到了。” 他诚恳道:“苗云楼苗首领,我知道你造反的初心之一就是想好好谈恋爱,但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也修成正果了,能不能别再逗我了?” “我们谈谈正事——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 第552章 “就要结束了” 三天前, 苗云楼和神仙在雪屋刚刚发现付青山收养娲泥生的真相。 他们还没商量好如何将真相告诉娲泥生,雪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633章 两人皆是一惊,苗云楼瞬间警惕起来, 从腰间拔出两把匕首, 准备一开门就把人捅成烤串, 却听神仙说门外的人没有恶意, 或许能帮上他们的忙。 苗云楼这才同意开门,一开门见外面站着的人居然是渌水,手腕一抬,那两把匕首险些从渌水脖子里捅进去。 渌水连忙往后一躲,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心知不给个解释,自己的脖子还是保不住, 立刻向苗云楼道: “别冲动!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你还想加入?!”苗云楼勃然大怒,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想加入我和神仙impart,我让你加入对岸尸体大party!” “不是!”渌水赶紧躲开迎面而来的匕首,见越说越错,索性直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是从江岸外来帮你们的人!” “你们和我一样,都不是江岸的人, 只是被屏蔽了记忆想不起来——苗云楼,你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来到江岸前的记忆吗?” 苗云楼闻言一顿, 那些古怪的细节在心中绕了一圈,让他没有再攻击渌水, 只是微微眯起眼睛。 这时神仙也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慎重,最终决定先让渌水进来。 渌水也不藏着掖着,一进屋便告诉他们,江岸并不是真正的世界,这只是娲泥生用女娲力量创造出的一个景区,而他们正是为了关闭景区而来。 “我真正的名字叫付青山,是神仙一次从景区中救出来的npc。” “神仙给了我离开景区的自由,让我从混沌的既定命运中觉醒,那之后我便发誓要报答神仙的恩情,帮助神仙做了很多事,进入其他景区找同盟,还有一个,嗯……小黑屋计画,总之,神仙的计画就是我的计画,我由此来到了江岸。” 付青山道:“我本就是从景区中诞生的人,所以能够比正常人更没有限制的穿越在不同景区之内,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我一开始就在景区里,而其他人只能通过【系统】来帮助你。” 苗云楼冷笑一声:“所以一开始追杀我的那个傻子就是你本人。” “……我是迫不得已!这不是没有真的伤到你吗?”付青山解释道,“我不能以原本面目出现,否则娲泥生会发现我的。” 他告诉苗云楼,在此之前,他已经关闭了其他所有景区,收集了神仙流落各地的力量,只剩下江岸这最后一个景区。 等到解决娲泥生,集齐神仙所有的力量,他就可以彻底将全部景区关闭,让无辜被牵连者回到现实世界。 而在江岸景区之外,虽然其他旅客不能随意进入江岸景区,然而他们都关注着江岸的进展,并且耗费了巨大的代价,将江岸与外界创造出一个暂时的连接缺口。 “吴斌扮演中年男人,瞎半仙扮演返老还童的仙师,林雨霖和杨琴琴扮演双生姐妹花,陈风遥、阎良扮演少爷和奴隶,孟子隐充作系统,其他千千万万个旅客则贡献出自己所有拼死获得的藏品,将江岸撕开一道口子。” “他们自愿进入江岸,让你的年纪增长到实际年龄,为你带来四件受你帮助主动化形的道具,并还给你那些在漫长的革命中、你无数次反抗与怀疑教会他们的道理。” “不可能,难道我救过他们所有人的命吗?”苗云楼否认道,“他们怎么会豁出一切来帮助我呢?” 按照付青山所说,他们正在进行的革命计画风险极大,一不小心就会功亏一篑,如果失败,他们为此付出的一切会让他们在失败后的景区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几十万、几百万个独立的成年人,他不可能一一帮助过,他们凭什么愿意拿未来和性命赌一个不确定的明天? 付青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总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 苗云楼当然没有帮助过所有人,除了吴斌这些亲信,其他人与他无缘无故,更多人甚至从未见过他。 可难道只有救命之恩,才值得以命相报吗? 那些奉献出所有藏品的旅客,苗云楼在他们心中没有脸,甚至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一种亮如白昼的精神的光芒挡住了苗云楼的脸,让他的行为融化成无处不在的光亮,辐射着所有趋光的旅客。 即使光亮没有那么耀眼夺目,即便光亮洒在每个人身上只有短短的几秒钟,短短的几秒钟影响也会带出无数的几秒钟,汇聚成悬挂于百川之上的红日。 红日初升。 “我也是受你帮助的人,只有我有能力以实体出现在江岸上,”付青山道,“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计画,只是没办法出去,你可以把计画告诉我,我在江岸有身份,方便帮你做事。” 苗云楼闻言望向神仙,后者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道:“他身上的气味没有说谎。” 苗云楼点点头,也凑过去,捂着嘴小声道:“别闻他,他臭,闻我。” 付青山把两个人根本没想压低声音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伸手揉了揉脸,感觉一阵心累。 他刚想叹气,眼前却忽的一黑,随后手上一沉,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鱼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说的不错。” 苗云楼随手柄鱼扔进了他怀里,对付青山道:“我的确有计画,也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忙。” “这不代表我相信了你说的话,我也不在乎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总会恢复记忆,你只要真心愿意帮我就行。” 果然是苗云楼的风格,付青山心道。 对那些加入凡人间旅社的人来者不拒,讨厌他的接纳,不相信他的也接纳,只要愿意改变这个畸形的旅社,他根本不在乎他们对自己是什么态度,甚至不在乎自己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他吃力的抱起不停乱动的大鱼,准备找个什么东西把它包起来,再问一问这鱼是蒸还是煮,却听苗云楼又道: “谢谢。” “什么?” “你很勇敢,也很善良,”苗云楼漫不经心道,“在这种情况下冲出来帮我,也算是艺高人胆大,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愿意改变江岸。” 付青山愣愣的望着苗云楼,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他怀里,叮嘱道: “这上面是需要你做的事,以及这条小偷鱼的用法,如果你能做到,三天后在你的渔屋见面,看到你按时汇合,我就知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加油。” 苗云楼眨眨眼,想了想,又给他隔空比了个飞吻,以资鼓励。 付青山浑身一颤,还没及时作出反应,神仙便轻轻伸手将他推出房间,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咔哒!” 付青山:“……” 无论如何,他带着鱼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在认真阅读了小纸条上的计画之后,他把一瓶毒药和治疗心脏病的药包起来,带着那条鱼一起去找方怀义。 他特意选了一个娲泥生在屋内的时候,抱着鱼与娲泥生擦肩而过,达到了五十米的使用条件,随后在娲泥生离开渔屋后,毫不犹豫的将她偷走,转移到早就准备好的仓库内。 娲泥生就这么从江岸上“消失”了,此时还没人发现。 付青山面色不变,挂着微笑陪方怀义聊了两句,从他的态度中试探出苗云楼已经用了制造环境的道具,为方怀义提供了一个足以让他心神不宁的梦境,便起身告辞离开。 之后便是长久的等待,付青山不知道方怀义会不会像苗云楼说的那样做,只按部就班的顺着计画把该说的话告诉方怀义。 三天后的今晚,江岸下起了一场暴雨,付青山心神不宁的在屋内苦苦等候,终于等到了昏迷的娲泥生,也等到了计画彻底的成功。 “接下来的计画没什么了,”苗云楼哼道,“就是等,继续等,等娲泥生醒过来,劝她放下一切跟我们合作,收回神仙力量,找回记忆,关闭江岸,把你们全都送回现实,完事儿。” “那就好,也快了。” 付青山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怅然若失中,又夹杂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神不宁。 “你确定娲泥生会帮我们?”他不放心道,“她可是个狠人,就算知道了当年方怀义算计她的真相,也不一定就会对我们有好感。” 苗云楼嗤笑一声:“她?我根本不在乎她对我有没有好感,她就算对我恨之入骨也无所谓,她一定会摧毁江岸。” “这里的世界原本就是为了救活方怀义而存在的,现在得知了方怀义的真面目,娲泥生不第一时间销毁黑历史才怪呢。” “放心吧,”他靠在神仙怀里,反手抱着神仙的脖子,平静道,“再过几个小时,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就要结束了。” “哗啦——” 大雨磅礴,雷声滚滚,雨水打在木窗上,将三人的话笼罩上一层潮湿暗沉的湿气。 屋外,一个被雨水包裹的人一动不动站在屋外,浑身上下被雨水淋的狼狈不堪,却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有离开。 第634章 他靠在墙壁上,听着屋内渐渐消失的交谈声,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一个无比熟悉却更加成熟的声音低低道: “听到了吗?一切就要结束了,你所拥有的全部都将烟消云散,回到正轨。” 第553章 “门外是谁?” “你甘心吗?” 那个声音问他。 “……” 齐融不说话, 不回应,那个声音也没有再吭声。 两个人——不,两个声音静静的听着滚滚雷声夹杂着倾盆大雨, 摔在江岸的土壤上, 打的人皮肉尽痛。 大雨磅礴, 洗刷着无尽的罪恶, 然而最可怖、最深沉的罪恶从不暴露在大雨之下,每座房屋、每颗心脏的角落里,多少个罪恶的声音藏在隆隆作响的大雨中? “你叫我来渌水屋外,就是为了让我听见这句话,”齐融垂眸轻声道,“你很神机妙算啊。” 那个声音听出来齐融话里的讽刺,也没有反驳, 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神机妙算称不上,我只是了解你、也了解里面那两个人, 所以我很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不干涉,你所努力的一切就都要烟消云散了。” “你怎么肯定我就这么无能?或许等一切结束,我还能带着尹哥跟王哥在另一个世界混出名堂,过得更好。” “无能?不, ”那个声音道,“你当然不无能。” “如果你无能, 那些江岸上碌碌无为的人又算什么?你不无能,是天道不公、神仙不慈, 才让你与尹晦明的一生如此坎坷,事事不顺。” “你不用费心再设想自己的未来,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现在蒸蒸日上的生活全都是神仙带来的,没有神仙,你便什么也做不到。” 那个声音回荡在齐融脑海,冷冷道:“神仙睁开双眼,将无能与强大、善良与邪恶的人分开,让他们各司其职各得其所,你们的日子便好过;等到神仙闭上双眼,世间重新归于一片混沌,好人不再得好报,恶人不再罪有应得,你、尹晦明、还有你在乎的所有人,都会在世道不公中穷困潦倒一辈子,永世不得翻身。” “轰隆——!” 厚重的黑云中一声惊雷乍响,惊起江浪阵阵,暗潮丛生。 齐融沉默半晌:“空口白牙,我不会信你。” “是吗?那就走着瞧。”那个声音道,“等你拥有的名利地位灰飞烟灭,尹晦明在泥里挣扎困苦,向你伸手求援,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到那个时候,你就会信我了。” “滚。”齐融道。 他闭了闭眼,低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嘴唇已经被咬出一道泛白的破口,大雨冲刷之下连血都渗不出来,整张脸全无血色。 齐融碰了碰那道伤口,破口微微刺痛,他皱了皱眉,从随身携带的纱布中扯出一片,沾了沾唇。 如果被尹晦明看到,尹晦明三天内绝不会允许他再进厨房,明天早饭将没有选择,只能吃他做的烧焦大锅巴。 要藏好。 齐融擦了擦眼前一片模糊的水印,扶着墙离开了木窗,转身走到渌水屋外的木门前,抬手敲了两下。 “什么声音?” 苗云楼在屋内最先听到声音,眉头一皱,一下从腰间拔出匕首,拦住想要上前的神仙,指使付青山去开门: “去看看。” 付青山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握紧药瓶,走到门前,侧身贴着墙壁,伸手小心翼翼的将门挡头挑开。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嗯?” 苗云楼望着门口,见状眉头皱的更紧。 他示意付青山退后,手腕一转,抵着木门边沿向外探去,另一只手按住木门,视线放开往外扫视一圈,只淋了满头的雨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屋外空无一人。 “可能是有鸟被雨打湿了翅膀,昏头昏脑的撞了上来吧,”付青山松了口气,重新把门关上,“或者雨水太大,听错了。” 苗云楼没吭声,进屋甩了甩头发,被神仙按住脸颊,拿起软布仔仔细细的把发丝擦干,半晌才道: “或许吧。” 雨水重新被挡在门外,渔屋外十几米的地方,齐融站在江岸边,望着屋门关上,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沉寂下来,毫不犹豫的转身向窄巷走去。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停在檐下躲雨,直直的在大雨磅礴中行走,周身却彷佛萦绕着一圈若有似无的光环,让齐融身上没有半滴水痕,面色皎洁,眼底无光。 “别生气,”他的声音竟比先前低沉了许多,对自己道,“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你想要的人。” “你的身体我只是借用、不是独占,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会把身体还给你,包括你应该拥有的权力、地位、金钱,还有……幸福。” “相信我吧,”齐融的声音在雷雨声中缥缈远去,被雨水浸泡的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个轮廓,“纵使天不怜无路之人,自己总不会背叛自己。” —————— “我还是觉得不对,”苗云楼道,“敲门声响了没有三秒钟,你跟我就去开门了,可是门外别说没人、连只鸟都没有。” 渔屋内,娲泥生还在昏迷,眉头紧皱,强行将她叫醒或许会生出什么变故,几人仍在屋内静等。 苗云楼摩挲了一下指尖,漫步到木窗前探看了一眼,环顾四周,见屋外还是一片漆黑,转头继续道: “说是雨水也不太对,冰雹砸在门上都不会出那么有节奏的敲门声,刚才门口一定有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敲完就走。” “什么人敲完门就走?” 付青山琢磨了一下也觉得不对,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闻言若有所思道:“我是江岸的狗头军师,江岸每天来找我的人不少,但晚上来的不多,下雨天再减少一些,私交更是一个没有,究竟谁会这么偷偷摸摸的敲门又逃跑?” “云楼。” “嗯?”苗云楼站在窗前,回头应声。 神仙盯着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忽然拽住苗云楼的手腕,将他扯回自己身侧。 “怎么了,”苗云楼受宠若惊,“现在亲热不太好吧,还有外人在呢,付青山本来就眼睛不好。” 付青山见状也问道:“您知道是谁吗?” 神仙没有回答,仍是冷冷的盯着窗外,拉着苗云楼慢慢后退,一直退到距离窗户一臂长的距离,才停下。 “离开窗户。”他道。 “哗啦——!”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一只手瞬间打碎了木窗,木屑四处纷飞,那只手紧握着刀向屋内用力刺去,直直刺到了苗云楼胸前。 如果方才神仙没有将他拉开,现在这柄短刀没入的就是苗云楼的胸膛。 苗云楼眯起眼睛,犹如蛇遇袭击,一秒钟内便倏地抬起头颈。 趁着那只手还没反应过来扑了个空,他探身出手在刀柄上一扭,听见一声惨叫,便将短刀夺在手中;另一只手攀到来人手腕上,反手用力向反方向一折,再摸到胳膊肘处折过,木窗内伸进来的手臂顿时成了一支畸形的肉绳。 “轰隆——!” 窗外夹杂起一阵吃痛的闷响,雷声又是一震,雨水倾盆。 肉绳一声不吭、飞快的从木窗抽身离开,屋内除了一地的木屑和水渍,再无一丝痕迹。 苗云楼盯着手中的短刀,短刀很粗糙,像是寻常江岸上用的,他还没说话,付青山已经出离愤怒,狼狈的捏着眼镜往外看: “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我屋里行凶?这绝对是对岸残存活下来的人,江岸的人不可能得罪我,一定是想要报复的对岸人。我去把枪拿来,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敲门的闷响,重重的打断了他的愤怒。 “砰砰砰,砰砰。” 屋内空气一静,几人的目光瞬间紧盯住木门,苗云楼屏住呼吸,把神仙挡在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付青山别过去,双手持刀走到门前。 “谁?” 苗云楼转了转手腕,问话无人回应,便打开门。 几乎是打开门的瞬间,门外骤然伸进来无数只手! 每只手都疯狂向内涌入,有的拿着刀,有的攥着木棍,有的双手空空,却拼命想要撕扯门后的皮肉。 “咔啦——咔啦——!” 付青山瞪大眼睛:“他们都疯了——!” “噌——” 没等任何一只手钻空子挤进来,苗云楼用肩膀抵着门,握着刀翻手迅速转了一圈。 刀刃在每条胳膊上都留下一道血痕,尖叫夹杂着撞击声,力道瞬间减小,苗云楼肩膀用力一撞,一手柄短刀插进门闩,木门立刻将那些疯狂的手臂挡在门外。 “砰!” 木门重新紧闭,然而屋外的动静没有半分减弱,暴露目的被关在门外后,疯狂不减反增,一开始的敲门瞬间变成了撞门! “哐哐——哐哐——!!” 第635章 门板以不可思议的弧度一下下向内凹陷,短刀疯狂震颤,在门闩里像打捞上岸的鱼一样乱跳,苗云楼瞥眼一看就知道,过不了半分钟,这门就再也挡不住了。 “我们走!” 苗云楼宕机立断,抓起绳子在娲泥生身上缠了两圈,把她绑在自己后背上,一手托起已经自动变成石像的神仙,冲着付青山道: “有没有其他门?!” “没有!” 付青山拼命摇头,挡住苗云楼,攥着枪往已经崩开的门板后开了几枪:“这就是间渔屋!我从来没想过会变成战场,当然只有一个门!” 苗云楼冷冷道:“本来也不会变成战场,只会变成废墟!” 他把付青山手里的枪拽过来,冲着屋后“砰砰砰”连开三枪,只听雨夜一阵巨响,用黄泥混着蚝壳搭起来的墙壁顿时分崩离析。 “他们要冲进来了!” “放心!” 苗云楼把枪扔回付青山怀里,听到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头也不回,拽着付青山的胳膊朝着屋后直直向外冲去! 第554章 俚谣穿瘴气,千载未摧颜 蚝壳墙破裂, 屋外的雨水瞬间倒灌进屋,苗云楼拽着付青山破开雨帘,一肩闯入雨幕, 藉着暗沉模糊的天色, 一路向窄巷狂奔。 “哐当!” 随着三人从破墙逃走, 不堪负重的木门也跟着应声而破, 无数人拥挤着冲进渔屋,见屋内无人,便嘶吼着朝着三人未曾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追去。 “我们去哪儿?!”付青山问道。 “窄巷!” 苗云楼背上背着昏迷的娲泥生,左手托着一个神仙石像,右手铁钳般卡着付青山,在雨中狂奔,速度居然不比那些追来的人群慢。 他跨过矮墙, 紧急拐了个弯,甩掉几个跑的飞快的人:“抓着我别跟丢, 只要能冲到窄巷后面的楼房,咱们就有救了。” “我给你断后!” 付青山一边被苗云楼强拖着狂跑,一边忍着想吐的眩晕感,素质斐然、尽职尽责的回身开枪阻挡来人。 “砰砰,砰!” 然而雨下的实在太大了,付青山是个脑子聪明的读书人小白脸, 又不是专业狙击手,紧紧眯着眼睛朝人群开枪也阻止不了雨水模糊视线, 根本瞄不准人。 而最糟糕的是,他只来得及扣动一下扳机, 枪口咔哒一声,就再也没法打出子弹了。 “不行, 火药受潮了!” 付青山抹了把眼镜上的水,满脸水渍,咬牙把枪塞到身后,忧心道:“怎么办?我没带其他武器!” “追兵我来解决,那个你别管了,”苗云楼皱眉,“我现在回不了头,你先告诉我——你看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追我们?” 付青山闻言赶紧又擦了擦眼镜,眯缝着眼睛往追着他们最近的人脸上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他居然发现,这张脸他竟真的认识! “王哥?” “什么?”苗云楼一愣。 “是王见山!你认识,跟尹晦明一起收留你的那个王见山!”付青山大惊失色,思绪迅速沉入谷底,不由得惊疑道,“他怎么会来追我们?” 王见山? 王哥也是追杀他们的一员?这怎么可能。 王见山一向是尹晦明的铁杆好兄弟,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都不错,人看着粗糙却心思细腻,就算真的突然对他不满,也绝不可能做出雨夜追捕这种事。 苗云楼心头一跳,拽着付青山闪进一个窄道里,把神仙石像揣进怀里,一拳打翻旁边追上来的人,拽住那人的领子瞥了一眼,忽然道: “你看一眼王哥的眼睛。” “眼睛?”付青山呸出一口雨水,手挡在眼镜上定睛一看,顿时察觉到不对,“他眼睛根本没聚焦,而且完全不受雨水的影响!” 他叫道:“不仅是王哥,所有人眼睛都这样,而且看都不看我一眼,全部直勾勾的盯着你——我认出来了,他们都是江岸上的渔民,我白天还给他们修过船!” ——全都是江岸的渔民。 苗云楼眼神一沉,迅速明白过来:“他们被控制了。” 江岸的渔民对他什么态度,苗云楼一清二楚,有的恐惧于他手里的枪,有的愤怒于他带走了神仙,有的隐隐也觉得江岸过于激进,却不敢公开支持他。 千万个人有千万个想法,但只有一点是一致的——趋利避害,贪生怕死。 不是贬义,是客观的评价,谁能真正做到不惧死、不恋生?江岸的渔民刚刚报仇雪恨,精神上干劲十足,物质上前所未有的丰富,怎么可能抛下一切、疯了一样去围剿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一定有人在背后控制了他们,让他们不顾一切,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拦住他。 “控制?”付青山道,“可是神仙在我们这边,娲泥生也还没醒,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能量,控制江岸所有人?” “……” 苗云楼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没有立刻回答,仍是飞快向远处跑去,拽着付青山往窄巷里冲。 大雨磅礴,身后的人如雨水般紧追不放,杀意混杂着湿气扑面而来,在浓重的夜色中仍不减反增。 苗云楼现在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完全能够逃过一群人的追逐,然而从身后急促的呼吸声中判断,付青山在几分钟前就是强弩之末——他已经跑不动了。 然而距离烂尾居民楼还有整整一千多米,他们从江岸逃出来,刚刚跑到窄巷的入口。 他再怎么超人,能背一个娲泥生不受影响,也做不到再背上一个成年男性健步如飞。 苗云楼紧紧咬着嘴唇,指腹摩挲着手中一个精致的小壶,隔着一层布料,将手指紧紧贴在神仙石像上,喃喃道: “告诉我,我应该用吗?” 系统与外面的人拼尽一切为他送来的四个道具中,第一个红烛头绳为他提供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避难所,第二个小偷鱼付青山拿去偷走了娲泥生,第三个白花纹身用来给方怀义编织了一个以命换命的预言梦。 只剩下这最后一个连系统都不知道怎么用的鼻烟壶,他还迟迟没有使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苗云楼低声道,“如果它还有更大的用处、或者根本无法解我们现在的困境,怎么办?” 石像摇摇头,从衣兜内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苗云楼一缕被雨水打湿的乌发,一点一点为他擦干: “神仙也有不知道的事,这是你告诉我的,但既然没有人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就说明它什么都能做——你又不会准确的知道我会给你擦头发,你只知道我爱你,于是我便愿意为你做任何预防感冒的事。” “在我的鱼肉粥里偷偷加自己的血也是用来预防感冒?”苗云楼问道。 神仙擦干净,把他头发松开了:“……” “怪不得我这几天总觉得身体素质跟铁人三项似的,”苗云楼叹了口气,“揍人拳头不疼,一拖三都毫不吃力。” “我——”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不怪你,”苗云楼一拳揍在扯着娲泥生衣角的渔民脸上,百忙之中抓着神仙石像,低头亲了一口,“你就是超级稀罕我。” 不惜伤害自己,供奉出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血肉,也要在微末之间护住他,甚至不敢让他知晓、不忍让他承恩。 爱是何意,神仙早已不需要神力探看。 苗云楼重新把石像放回衣兜里,忽然停住脚步,把付青山放到一边,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一把拽开鼻烟壶的壶盖,举到身前。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能做什么,”苗云楼深吸一口气,“但是我希望你能帮助摆脱这些人的追杀,如果你能做到——谢谢。” 他把鼻烟壶摆在地上,紧闭双眼,后退两步,只听耳边掠过一阵呼啸的风声,随后一股湿气将他整个人倏地包裹起来。 与江岸的湿气截然不同,江岸的潮湿是凛冽的、清澈的、开阔的。 而这股湿气却黏腻而温暖,彷佛从密林中蜿蜒生长的藤蔓长蛇,裹挟着草木气息缓缓而来。 “哗啦……哗啦……” 苗云楼听到不只一个声音掠过他耳边,回应着他的求助。 那些声音高低沉亮各不相同,却没有犹豫的逐渐汇聚在一起,一点点挡在他身前。 他听到付青山无声的叹息,他睁开眼,见到一股飒飒蔓延开来的五色瘴气,犹如密林榕冠、又好像绵延山岭,缓缓幻化成不同的人形,背对着他站着。 瘴气中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无数,靛染衣襟、扎染裤装,头巾上复杂花纹丛生,不是披戴甲胄的士兵,更不是什么厉鬼神怪。 他们站在瘴气之中,没有一个回头看向苗云楼,面对手持白刃冲上来的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却也没有一个后退。 已南多瘴疠,去者罕生还。 俚谣穿瘴三千载,千载未摧颜。 第636章 “快走吧!”付青山拉住苗云楼的胳膊,焦急道,“他们能挡住追杀的渔民,挡不住背后控制渔民的人,我们得赶紧找个庇护所等娲泥生醒过来。” 苗云楼没有动:“……他们是什么人?” 付青山拉着他的手,隔着一层雨水,深深的望着他:“过去他们面前是大山,眼睛里是大山,耳朵里脑袋里心里,都是大山,现在,他们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为你挡住追兵,是他们有意识以来唯二一次自己的选择,走吧。” 付青山扶了扶眼镜,板过苗云楼的肩膀往窄巷里转去。 后者远远望过一眼那些弥漫的瘴气、模糊的人影,眼波流转一瞬,随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进窄巷。 那些狂怒的、尖锐的声音被瘴雾牢牢挡在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潮气湿暖雾气之中。 倾盆大雨渐渐小了起来,追兵被远远挡在身后,几人没有了顾忌,仍是一刻不肯放松,付青山都快跑吐了,依然抓着苗云楼的胳膊拼命望窄巷里跑。 还有不过几十米,他们就能进入居民楼。 “云楼。” 隐约间,苗云楼彷佛听到一声呼唤。 他摇了摇头,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那声音又响了一声,就连付青山都侧目。 苗云楼微微一眯眼,警惕的查找起声音的源头,却不经意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第555章 幸运的尹晦明 那居然是尹晦明。 自苗云楼三天前叛离江岸, 还拐走了神仙,他就跟神仙一直躲在雪屋里,除了和付青山见面商量如何带走娲泥生, 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现在猛然见到这么一张熟悉的、理智的面孔, 苗云楼一愣, 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尹哥?” “嘘!” 尹晦明躲在一旁高墙的拐角处, 闻声连忙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苗云楼别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苗云楼问道。 “我也不想在这里躲着啊,实在是没办法,”几天不见,尹晦明满脸烦躁之色,望着苗云楼的目光疲惫不堪,“一路从窄巷里跑出来的, 不跑快点,躲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到这儿停住口, 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付青山,又警惕的看了一眼两人身后,见身后无人,这才朝苗云楼招了招手,低声道: “小声说话,别让其他人听到了。” “其他人, ”苗云楼眉头一皱,迅速抓住了重点, “其他人是谁?你见到其他人了?” “就是那群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神经病啊!你们没看到?”尹晦明烦躁道,“王哥不算, 他绝对是被传染了,妈的, 这群疯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突然开始往江岸边上跑。” “这场雨也不知道是什么邪祟下的,一淋雨,所有人都疯了,现在整条窄巷全空了,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自从苗云楼叛逃江岸,尹晦明大约也睡不踏实,此时眼下一片青黑,衣服上满是压出来的褶皱,只有一双眼睛仍灼灼如烈日。 苗云楼看到他这个样子,却是心头一动:“尹哥,你见到齐融了吗?” “没有,”尹晦明吐出口气,抓了抓头发,“方怀义首领不知道去哪了,齐融这段时间一直在江岸督工,小孩每天晚上累的倒头就睡,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事,方怀义首领呢?再不济娲泥生首领也要出来吧。” 尹晦明满脸疲惫之色,一时间竟也没注意到苗云楼背上的人,皱眉道:“总不能他一个影都不露,空顶着一个首领的名头,什么事都甩给齐融办!现在外面这么危险,我真是怕他——” 他住了口。 然而苗云楼却也不需要他把话说完,他眼底神色翻涌,看着尹晦明踌躇片刻,想要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太多,方怀义死了,娲泥生昏迷不醒,江岸所有人都疯了,潮水般向渔屋涌入,每个人都想要杀死他。 江岸上千千万万个渔民,全部都陷入了疯狂,只有五个人幸运的免于其难,这其中付青山、娲泥生与苗云楼不属于这个世界;神仙哪怕不用神力,也不受任何控制影响;还有就是尹晦明。 幸运的尹晦明。 除了几个晚上没睡好、眼底下多了一层黑眼圈、形容微微有些狼狈,竟然出乎意料的、万幸的没有被江岸任何一件大事波及。 娲泥生和方怀义的事被付青山拦下,古怪突兀的暴乱没有波及他,疯狂失智的人群没有注意他,他就像江岸上一个格格不入的幸运儿,躲在高墙之后,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幸运的尹晦明,不幸的尹晦明。 他该怎么跟尹晦明说,江岸所有能做主的人都死了?他要怎么告诉尹晦明,他的幸运与不幸都随着他的善良而来? “先离开这里,”苗云楼握住尹晦明的手腕,“江岸的人被控制了,现在正在追着我们跑,这里不安全,我们去你家说。” “我家?” 尹晦明茫然道:“什么我家?” “就是你带我回的那栋居民楼啊,你说是你养父母留给你的,当时你去屋里取东西,我们还被泥水追杀了,你忘了?” “你说那个?那里早就不是我家了,”尹晦明道,“我把那间房子的钥匙给齐融了。” 苗云楼道:“什么?” 尹晦明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让我对他好一点吗?我想通了,管齐融也不能光是口头上关键,爹妈忽悠孩子还得打一棍子给颗枣呢,让齐融听话,总得给他个老实的理由吧?” “想明白之后,我就把钥匙给他了,也算是给他透透底吧,以后我们离开江岸,要是养不起家、混不下去……” 混不下去,还有一个属于齐融的家能回。 苗云楼一时无话,尹晦明摆了摆手,又道:“不提这个了,也不知道齐融跑哪儿去了,你背上背着的人是谁?那群疯子追你干什么?” 他说完,犹豫的瞥了一眼自动退到远处望风的付青山,拽着苗云楼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你跟这个神仙第一信徒怎么混到一起去了,你不是差点把他给杀了吗,现在还手拉手一路跑过来,这都什么情况?” “这个……” 苗云楼朝付青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推了推眼镜,又抹了把镜片上的水渍,趁着尹晦明没看见,给苗云楼悄悄比了个手势。 意思是别说实话,糊弄过去得了。 苗云楼点点头,收回目光盯着尹晦明,忽然道:“你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追杀我?” 尹晦明一愣:“什么?” 苗云楼挑了挑眉,对着尹晦明侧了侧身,露出身后一张仍在昏迷的熟悉的面庞。 “娲泥生?!” “我前些天叛逃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苗云楼理所当然道,“娲泥生派人抓我,怎么都抓不到,急眼了呗,开始操控别人抓我。” “我吓得不行,就跟渌水商量把娲泥生拉下马,到时候他当首领我当军师,他一听就答应帮忙,我俩齐心合力打晕娲泥生,还没找地方给她埋了,就见她派来的追兵追上来了。” 苗云楼拍拍尹晦明的肩膀,给他指身后一群被瘴气挡住的模糊人群,面色凝重,小声道: “幸好有神仙帮我,我这才逃出来或者找你——我刚才逃跑还看见王哥了呢,估计齐融也在里面,都怪娲泥生,把她们给控制了。” 他眯起眼睛,眉头蹙起,余光下意识往身后一瞥,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对娲泥生的厌恶。 尹晦明见状心下一沉。 娲泥生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如果说神仙是人人崇敬的存在,娲泥生就是人人畏惧的存在,只要是能够维护江岸、维护方怀义的事,她什么都会做;无论是大开杀戒还是滥杀无辜,她什么都能做。 齐融和王哥被她控制追杀苗云楼,定然是不顾自身安危、只顾完成她的命令。 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云楼。” 尹晦明低声道:“你给我句准话,你看到王哥的时候,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受伤?还有……还有齐融,你好好想想,我求你想一想,你有没有见到他?!” 苗云楼却没有直接回答尹晦明的话。 他道:“我在逃命,当然不知道,可是你不一样。” 尹晦明闻言一愣。 “你不是娲泥生的敌人,”苗云楼侧了侧头,缓缓道,“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你没有被控制,也没有为什么不去自己看看?” 他看着尹晦明,大雨倾盆包裹着他单薄的身躯,黑沉沉的乌黑层云之下,双眸宛如寒星。 苗云楼按住尹晦明的胳膊:“所有被控制的江岸人都在你身后,被神仙用瘴气挡着,他们过不来——我不敢过去,他们受命杀我,如果我靠近,或许会产生什么乱子。” 尹晦明抬眼望着他:“但我可以去。” 第637章 苗云楼:“没错,你可以。” 他慢慢松开了尹晦明的胳膊,后退几步,仍是望着尹晦明的眼睛。 “……” 雨水如幕,连声不断绝,淅淅沥沥的挡在两双眼睛之间,尹晦明没说话。 半晌,他握了一下苗云楼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瘴雾里走去。 “哗啦……” 苗云楼望着尹晦明的背影,看着他挺直的背影逐渐被雨水打湿,模糊成墨痕,又渐渐的被瘴气吞没,神色静静,面色沉沉。 “为什么不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付青山看着苗云楼,终于开口:“你明知道齐融不在那些人里面,为什么让他去看?” 苗云楼仍然盯着尹晦明的背影,回答道:“你不是明白吗?” “只有尹晦明一个人没有被控制,没有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来杀我,齐融当然不在那些受控的人里,他才是控制渔民的人,”苗云楼道,“你看到尹晦明的第一眼就想明白了,现在还问什么?” 齐融不见踪影,剩下的人里除了尹晦明神智清明,所有江岸原本存在的人都被控制了,就连王见山都不例外。 那么操纵江岸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这还用想吗? 付青山皱起眉头:“是齐融在背后控制人群,又不是他。” 苗云楼闻言笑了一声,笑意很快消退下去,形成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道:“遇见尹晦明之前,我们原本准备去哪里?” “尹晦明的家啊,那栋居民楼。” “尹晦明的家?” 苗云楼侧头望着他,唇角还挂着笑,眸色却暗沉发冷,没有一丝笑意: “是吗,你再好好想想,那里现在是谁的家?” 第556章 “苗云楼,你该死” 现在是……谁的家? 付青山怔怔的望着苗云楼乌黑发冷的眼眸, 心头一动。 刚才尹晦明说,他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齐融,那么现在理论上来说, 那栋居民楼的主人就从尹晦明变成了齐融, 齐融在居民楼内做任何事, 都是他的权力。 他可以把居民楼直接封锁, 也可以把居民楼改装成旅馆客舍,当然也可以让居民楼里……多几个被控制的人?多一把枪。 付青山:“你是说——” “我们刚才原本就是要去居民楼躲避人群,不是吗?”苗云楼轻声道,“如果不是遇到尹晦明,和他说了两句话,我们现在已经一脚踏入居民楼里了。” “你、我、尹晦明,都不是这江岸的人, 居民楼也不是,而被控制的人群里除了王哥全部都是江岸的原住民, 他们进不去居民楼,你和我知道,齐融难道不明白?” “如果齐融明白这个道理,也觉得我们哪怕不能彻底消灭人群、甩开几十米总做得到,那他会选择在哪里杀死我们?” 苗云楼盯着尹晦明已经彻底走入瘴气中的身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 食指向下虚空缓缓画了一条线。 “幸好,”他侧着头, 轻轻开口,“我们还有尹晦明呢。” 话音刚落, 只见那些面朝着疯狂人群奋力阻挡的瘴气寨民,忽然一顿。 下一秒, 他们彷佛冥冥之中听到了什么命令,忽然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低着头,所有人全部面朝苗云楼看过来。 不,与其说是面朝着苗云楼,不如说,是面朝着尹晦明。 付青山眉头一皱。 他一开始以为苗云楼想要让齐融投鼠忌器,藉着尹晦明向瘴雾靠近的机会,迫使齐融将动乱的人群解除控制,防止他们伤害到尹晦明。 这样他们毫无后顾之忧,便可以挟持着尹晦明留在安全地带,等待娲泥生醒来。 然而他远远看到尹晦明接近瘴雾的时候,那些疯狂的人群已经停止了攻击,甚至隐隐有些避开尹晦明的趋势,苗云楼却根本没有停手,反而突然示意瘴气转身盯住尹晦明。 “苗云楼……你真的要这么做?” 付青山见状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猜到苗云楼要做什么,却根本不敢相信:“齐融做的恶事又不关他的事,何必要——” “不关他的事,难道关我的事?” 苗云楼没有看着他的眼睛,望向逼近尹晦明的瘴气,侧头一笑:“他自己贪恋神仙的力量关我什么事,我做了什么事害他?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归正轨而已,我想要自己活下去,我想要其他人不再担惊受怕,我想要神仙不再受人利用、被人蒙蔽,我做了什么恶事,齐融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齐融不是想要杀死我吗?”他笑道,“想杀我,还想利用神仙……” 那就让他最爱的人被利用吧,也让他知道,痛不到自己心里,就永远不懂得旁人的苦难。 “动手。” 苗云楼倏地摊开手,比了一个斩的手势,瘴气在一瞬间跃动起来,如同无数条毒蛇在那些青黑色的云雾中蔓延开来,蜿蜒成一栋吊脚寨楼,向尹晦明倒去! “哗啦——!” 黑雾得令的一瞬间,便猛然吞没了尹晦明。 而留在它包裹尹晦明身躯时,一抹身影忽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抓住尹晦明的衣角! 然而瘴气的速度太快,那道身影只紧紧抓住一片衣角,衣角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只一瞬间,指尖便空了。 “哥——!!” “嗡——” 瘴气将尹晦明全部吞没,将所有惊恐凄厉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宛如雷雨天深夜中漆黑咆哮的浪潮,在雨幕中翻涌着向苗云楼呼啸而去。 苗云楼抬眼望着翻涌而来的瘴气,面色静静,一手按住神仙石像,另一只手举起一个瓶子。 瘴气奔袭到近前、带着全部的潮湿与热气,尽数钻进那瓶精致小巧的鼻烟壶中,鼻烟壶在庞大的瘴气中晃动了一下,下一秒无声无息的碎裂开来,随着所有瘴气一起消失不见。 “没事吧?”苗云楼侧头问道。 “有,”尹晦明站在他身旁闭了闭眼,按着脑袋,言简意赅道,“太快了,我晕车。” 苗云楼耸了耸肩:“那就不能怪我了,是你的好弟弟非要追,我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你推回来,是不是?” 他朝人群中招了招手:“嗯?齐融?” “……” 人影站在痴痴傻傻的人群之前,浑身湿透,面色看不清,没有说话。 “哗啦……” 雨还在下,却不像一开始那么大了,这夹杂着无数悲欢离合的雨夜渐渐开始消退,云层后的亮色逐渐爬上天空。 天色也仍暗着,总体仍露着夜色,只是不像几小时前浓厚的透不出一丝月影。 雨丝淅淅沥沥落在地面,汇成一滩积水,积水映照出隐隐泛白的天空,也照出两个远远相隔沉默的人。 尹晦明望着齐融的脸,神色怔然复杂。 哪怕相隔这么远,他也一眼便能认得自己养大的孩子,这张脸、这双漆黑的眼,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可是这时候他站在苗云楼身边,看着那个与他们相对而立、身后站着无数浑浑噩噩受控渔民的人,却怎么都觉得陌生。 半晌,还是齐融先笑了。 “唉,算不过你,”他摘下眼镜,甩了甩上面的水,一边说一边慢慢向几人走来,“费尽心思、劳心劳力,也比不过你运气好。” 苗云楼一挑眉,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还是谁?” 齐融又笑了,他重新把眼镜戴回鼻梁上,终于正眼看了苗云楼:“我控制了江岸上的所有人,让他们追着你逃跑,能弄死你最好,弄不死逼你进入居民楼我也有办法解决你,你却正好撞上了尹晦明,这不是幸运吗?” “你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凡人,没什么特别的,不比谁多些什么,连善良都算不上,居然能说得动神仙和你一起逃亡,甚至以一己之力,让神仙连天下苍生、百姓生死都不顾了,专捧着你一个人!” 齐融一摊手,笑道:“你说,你不幸运,还有谁算幸运呢?你幸运,我们就活该倒霉?!” “苗云楼幸运?他在景区里险些死了那么多次!”付青山根本不能理解齐融在说什么,感觉简直是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你们背后的主位神联合杀死神仙,把子不语地图搞得神鬼不分,他根本就不会为了救神仙踏入景区九死一生!” “是他们!不是我!” 齐融面上的笑倏地消失:“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主位神!拥有火神祝融的是祝炎!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我是唯一一个一步步从地下爬上来的!凭什么他们犯的错要我背?我只想好好活着!!” 付青山一愣:“……什么?” 苗云楼却是一皱眉:“你不是齐融。” “我当然是了,”齐融失笑道,“可是仅仅凭一个被宠坏的齐融怎么能控制住这么多人?怎么能对付的了你?你以为我愿意回到这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是不得不来!” 第638章 “如果不是江岸的齐融那么软弱,连掀起一场革命杀死你都不愿意,我用得着借用这具根本不成熟的身体,使用根本无法全然发挥的内核欲望技能?!” “你什么意思,齐融呢?” 尹晦明神色复杂,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心头一震,骤然站了出来,急促的厉声道: “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齐融却没有回答,从他出现开始,他的目光落在付青山身上、落在苗云楼身上,却独独没有落在尹晦明身上。 他一直没有望向尹晦明,甚至连脑海里都将他的身影驱逐出去,此时听到尹晦明说话,听着他急促而焦急的声音,听着他呵斥自己,却是为了另一个齐融的去向,不由得忍俊不禁,垂头低低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 尹晦明为了他,跟他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辈子他经历过最可笑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什么觉醒内核欲望技能却不能显露于人,什么明明身为旅社社长却必须做小伏低、唯唯诺诺,都哪里比得上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一下,什么叫内核欲望技能,什么叫你背后没有祝融?” 付青山终于反应过来,作为唯一一个拥有全部记忆的人,顿时觉得古怪: “你……你既然是旅社的齐融,你的内核欲望技能不是看破人内心的弱点吗?你怎么可能控制这么多人?而且你如果没有主位神,又怎么可能让有主位神的祝炎听你的话??” 齐融根本克制不住自己,弓着腰咯咯咯的大笑起来:“因为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看破弱点!” 最后一个机会已经烟消云散,尹晦明在对面,有神仙在,那些人群绝不可能杀死苗云楼。 齐融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直起身来,面上挂着笑望向苗云楼,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忽然道: “苗云楼,其实你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如果神仙没有爱上你,他就还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没有偏袒、也不会偏爱,他平等的爱着世人,那么江岸、乃至按照计画神仙进入的现实世界都会变得彻底平等,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 他终于停止了那种歇斯底里的笑,站直身体,面上挂着仍未褪下的弧度道。 “让痛苦存在的是你,”齐融轻声道,“不是我。” 第557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动, 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抹金光忽的在雨幕中蔓延开来,从苗云楼胸膛中冒出来, 慢慢流淌到半空, 逐渐汇聚成一个隐约的人影。 人影比苗云楼要高, 站在他身前, 雪白的衣角翻飞在雨水之中,为苗云楼挡住了所有淅淅沥沥的雨丝。 “你怀疑我,可以直接质问我,”神仙蹙眉,“随意迁怒无辜之人,哪怕没有他,你又如何能得到公平的赐福?” 齐融刚整理好心情, 闻言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啊,你看。” 他隔着神仙, 望向苗云楼的眼睛,侧了侧头,勾起唇角:“连我说你一句话都忍不了,如果你有一天犯错,神仙怎么可能像处置普通人一样处置你?” 大约就算杀人放火,神仙都要怜爱他是无辜受牵连, 逼不得已才会自保。 若是有一天苗云楼和方怀义一样身患绝症,神仙会视若无睹吗?神仙怕不会以天下人之血养育他呢。 他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这些普通人, 在神仙眼睛里比得上苗云楼一滴血、一块肉吗? 齐融笑了一声,低下头望着双手, 那双手中空空如也,握紧拳头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积分都花完了, 他拼尽全力用最后几百万积分控制了这些江岸的渔民,还是失败了,他在景区里摸爬滚打,一边瞒着尹晦明,一边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赚取积分,无休无懈整整三年,到了现在,依旧什么都不剩了。 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就是钱,此后烟消云散,仍是一介凡人。 “什么看破弱点,”齐融笑了一声,“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还真信。” “一个人的弱点还要用欲望去看吗?一句话、一个动作,我就能看出来了。爬的不够高,知道人的弱点有什么用?当然要往上爬,要赚钱!用钱去威胁所有人的弱点!!” 他穷过、饿过,甚至差点死过,进入子不语世界地图之前,穷困潦倒的就差去乞讨了,他知道没钱有多可怕,他比谁都爱钱。 进入景区之后这些年,哪怕已经拥有了几千万、几个亿,每天有源源不断的积分入账,除了必要的开支,他也从没在任何地方花过。 一个亿买下了祝炎的弱点,五千万收下了祝炎旅社的所有旅客,每个人都有弱点,所有弱点都能加以利用。 他从最底层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爬,用了整整一年才一步步控制住祝炎和他的势力,成为幕后真正的四大代理人之一。 谁曾怜惜过他?他用命去换积分、和那些诡物跳贴面舞的时候,谁帮过他? 除了尹晦明,他谁都不欠。 他每天跟着尹晦明四处讨生活,在一帮早就被他攥在手心里的人面前装孙子,在景区里装魂飞魄散、装没自保没能力,还得好好护住尹晦明护住王见山,不让他们真的挨欺负,一天流水一般的花钱,只要有一天入账积分少了,他整夜整夜咬着被子哭,睡不着觉——他怎么能停下? 他停不了!他有多少钱都不够花!一旦没有积分,他又要一夜之间回到从前! 什么善良,仁义礼智信——动动嘴皮子的事!谁敢担保自己一辈子没做过错事?谁能为了道德活活饿死?! 第一次知道自己内核欲望技能的时候是什么反应?早就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赚钱、赚积分,命都不要也得赚。 苗云楼挡在神仙身前望着他,抱着胳膊,远远的看不清神情:“做这么多,你是为了钱。” “是,又如何?” 齐融笑了一声,忽然抬手直指向苗云楼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别把钱说的那么不堪!” “你以为你是不在乎钱,是洒脱、是脱俗、是不市侩,你就是有钱了你才不在乎!你命好,有神仙为你保驾护航,保住你的命,给你一辈子用不完的荣华富贵,你没钱比谁死的都快!” “当你有钱的时候,它可以只是个数字,当你没钱的时候,它是吃的!是房子!是药!是命!” 齐融远远隔着雨幕,把话一口气全喷到苗云楼脸上,面上还带着笑,眼睛里却已经冷的满脸都是雨,怎么也落不下去。 “赚钱?” 付青山心头一动,雨水冷丝丝的淋在头顶,总觉得这雨中冰冷的声线有些熟悉,脑海中忽的灵光一现。 那几百上千次重播的录像带,倏地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 付青山浑身上下汗毛竖起,眼镜不慎摔在了地上,却连捡起来都顾不得,一时间福至心灵、恍然大悟,连忙对苗云楼道: “他是系统!” “什么?” 付青山惊疑不定,指着齐融的手都在发抖:“我在中央控制室呆了很长时间,我听了无数遍系统的声音,我说他怎么声音那么耳熟,他是系统!” 系统? 苗云楼盯着齐融眯了眯眼,他没有景区里的记忆,对系统这个词一时竟有些陌生。 然而齐融闻言却低低的笑了起来,摘下眼镜,忍俊不禁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吗?” “不悄无声息的顶替曾经躲在系统背后的人,成为新的‘系统’,在景区内对着旅客发号施令、大肆敛财,我哪来那么多积分控制别人?” 三年,几百万个旅客,几百个景区里轮番播报,任谁也没有想过,掌握着旅客生杀大权的系统背后,居然也是一个人。 他们在诡物堆里九死一生赚来的几十几百块积分,到头来源源不断,汇往了另一个人手里,一块一块碎命,形成了惊人的财富。 这怎么可以?别人用命用奋斗换来的生存机会,怎么可以流入旁人手里?怎么可以去维持旁人的生命? 可是在生存面前,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付青山紧紧抿着唇,质问的话堵在喉咙,刚想要咽下去,却被尹晦明攥住手腕。 尹晦明道:“你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我。” “自以为是,”齐融似乎笑了,又好像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尹晦明,“我要钱要命要利是为了我自己活着,和你有什么关系。” 尹晦明没有被他影响,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望着齐融的眼睛:“我知道的齐融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但他不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你拼命敛财,不惜为此害了这么多人,如果最终是为了留在这个凭藉积分就能横行霸道的世界,你为什么要让神仙出现?为什么要让神仙用仁义道德来衡量每个人应得的价值?” 第639章 “你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你就是想让尹晦明知道,他的善良是应当的、是正确的,人看不到他,神仙会为他正名。” “回头吧。” 尹晦明的声音不大,张口幅度也小,眼泪混着雨水流淌满面,流进衣领:“回头吧,你想要尹晦明的认可,想要尹晦明得到神仙的认可,你想要的都实现了,你把我的齐融还给我行吗?” 齐融神色冷冷,半晌抬眼,终于正眼看向尹晦明。 “……” “没有意义,”他轻声道,“我不需要再回头了。” “我为神降临在这个不公平不道德的世界而拼命,是为了你能得到应有的一切,可是爱上苗云楼之后,神仙早就不是那个慈爱世人、普度众生的神仙了,苗云楼说什么他听什么,让他救世他便割肉放血,让他再不许使用能力便化身石像。” 若神仙一开始便是如此,那么他又何必费尽心思挣扎三年,与尹晦明形同陌路,与自己也背道而驰? ——还不如从未有过这般痴心妄念。 “我明白了。” 苗云楼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云里雾里的听了半天,全是齐融跟尹晦明单方面的爱恨情仇,要么就是与从前记忆有关的细枝末节,什么都插不上话。 现在听到最终的归因,终于恍然大悟,笑了一声:“这么说,一切都要怪我了。” 齐融微微一笑:“不怪你,又怪谁呢,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一切的根源不是你,而是神仙原本就是六根不净、私欲妄生的诡物吗?” “……” 神仙闻言冷冷一瞥,衣角在雨水中翻动,宛如一道勾人脖颈的弯月,不是为了烧到自己身上这把火,而是怕苗云楼暴怒。 后者闻言却出奇的平静,面色甚至没有丝毫波动,反而对着齐融一笑,平心静气的牵住神仙的手,在他手中轻轻挠了一下。 “齐融,你果然没文化,”苗云楼摇了摇头,“没上过学就没上过学吧,《庄子》也没读过吗?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道:“天地对待万物无所偏爱,任其自然生灭,普通对待一只草扎的狗,在自然面前,万物皆有其生灭,皆顺应天道而行。天地如此,神仙亦是天地人间,为何要以天地作对?” “你是要让所有人不争不抢,直接认命吗,”齐融讥讽道,“苗云楼,你可不是这么做的。” 苗云楼直直的望着齐融的眼睛,笑了笑:“那我换个说法吧。” “神仙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神仙有偏袒之心,不是因为爱我,从你想要神仙区分善恶开始,神仙只要开始介入世间,就必定有了偏袒。” 他问齐融:“若是天雷滚滚,必定要轰死一个人,这其中有一位至善至纯之人,另一位是穷凶极恶之人,神仙会让谁死?如果按照你所说的,神仙爱慈,选择了至纯至善之人免受天雷,在他选择的那一刻,他就又有了偏袒。他偏袒善,难道就比偏袒恶高贵?若是某天在善与至善中抉择、恶与极恶中分辨,这份神力,难道不就成了至高无上的暴权?” 苗云楼步步紧逼: “你说神仙不该爱我,可神仙若是不懂得七情六欲、感不到贪嗔痴妄,如何能回头望见苦海中里挣扎的众生,又怎么懂得人之常情的常情、哪里是神仙能解决的事?” 齐融什么也没有回答,只道:“你信吗?” 苗云楼一顿,齐融的眼神直直望向他身后,却不是和他说话,他回头望去,只见娲泥生睁开双眼,冷冷的与他对视,已然是醒了。 第558章 尘归尘,土归土 那种眼神, 没有人能够形容。 短短一晚,经历了生死与背叛,所有希冀与观念都被推翻, 甚至连最根本的一颗心都被暴雨冲刷殆尽, 摔得支离破碎。 哪怕在如此寒冷潮湿的夜色之中, 雨幕不停、乌云密布, 那些淅淅沥沥的雨水与飒飒刮过的冷风仍要在娲泥生两点寒星般的眼瞳中退避三舍。 “你醒了啊。” 苗云楼转头跟娲泥生说话,自然而然道:“还挺及时的诶,直接赶上大决战了,齐融正好要找你说话呢——认不认识?需不需要给你介绍一下?” 娲泥生冷硬而疲惫的盯着苗云楼,没有理会他,只道:“把我放下。” 她双手微微发抖,一点点解开身上的绳子, 从苗云楼背上下来,身子单薄的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却连一丁点趔趄都没有。 “娲泥生旅社长,”齐融远远向她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 “上次见您还是透着祝炎跟你们商量怎么对付苗云楼,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恍如隔世。” 娲泥生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抬眼冷冷望向齐融: “是你。” 齐融静静的看着娲泥生,神色很模糊, 被布满了水渍的眼镜挡住了。 雨还在下,但他没有再擦拭眼镜, 于是那股破罐破摔的悲愤之气也被不停流淌的水渍冲的孤苦伶仃,只剩下最后一口不甘的气支撑着脊背挺直站着。 “你很惊讶吗?”齐融问她。 “好歹也是几年的同事, 祝炎有几斤几两你不会不清楚,”齐融道,“你更不可能不知道,凭他?哪有那个管理旅社的能力。” “我知道他能当上代理人之一,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娲泥生的声音不大,很没力气,“但我也没想过,操控着他的,居然是你。” 齐融微微一笑:“你不认识我。” “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人,有什么好认识的,”娲泥生半阖着眼皮,冷笑一声道,“祝炎是个废物,你控制住一个废物也没什么厉害的,我是四大代理人之首,有女娲护身,为什么要认识你。” 被娲泥生一番冷嘲热讽,齐融却也不生气:“娲泥生旅社长,以前你的确不需要认识我,可是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哪有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齐融道:“你都要死了。” “轰隆——!” 一声惊雷滚滚而下,江岸潮声阵阵,拍打着船只,没有人说话。 齐融仍望着娲泥生,轻轻笑了一声,哪怕用着这副年轻的身躯,面上的青黑与疲态仍旧连连绵的雨水也遮挡不住。 齐融道:“你以为苗云楼救了你是好心?你以为他们等着你醒过来是想救你?他们只是想利用你破坏江岸,用你的力量彻底解散子不语世界。”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用你的力量’?他们不告诉你,我给你解释一下吧:用你的力量,就是要彻底收回你身上所有不同于普通人的特质,就是要你死!” 娲泥生合上眼睛,低声道:“闭嘴。” “我敢说,你不敢听了吗,”齐融笑道,“娲泥生,你早就被方怀义毒死了,不是几个小时之前那场闹剧,是几十年前,你满心绝望跑出去的那个雨夜!” “你以为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什么?当年你濒死之际,神仙救了你,你体内便多了一股维持着生命运转的力量,那股力量在你体内不断修复你的伤痕、填补你奄奄一息的身体,慢慢就为成了“女娲”——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把一只眼睛还给神仙,自己还能使用女娲的力量?侥幸活了这么多年,你真以为这就是你自己的力量了?!” 娲泥生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的生命本应停留在十四岁的雨夜,是神仙改变了她的命运,用远非人世间的能力复活了她。 这股死而复生、重塑命格的能力,被娲泥生称为“女娲”,女娲温柔的小心呵护着她,为她修补哪怕一丁点身体上的残缺,等待着神仙从子不语世界中降临人间,便能让娲泥生重新回到现实,真正的活下去。 然而神仙的确降临了,却是为了收回这股力量,收回陪伴娲泥生几十年的“女娲”。 “女娲”是娲泥生的生命之源,相当于她的第二个心脏,若是“女娲”离开娲泥生体内,那么娲泥生的生机也会立刻萎靡,这具绚烂如花的身体,将化为一地没有生命的烂泥。 尹晦明再也听不下去:“齐融!” “我只问你,”齐融一眼也没有看尹晦明,牢牢盯着娲泥生面无血色的脸庞,“你甘心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拱手让人吗?” “……” 娲泥生没有说话。 苗云楼也没有说话。 他把娲泥生放在旁边之后,就没再扶着她了,此刻站在神仙身边看着两个人,时不时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却忽然被人拽了拽胳膊。 “不能让齐融再说下去了。” 付青山镜片反射出一抹冷光,一只手从袖子里慢慢抽出,袖口漆黑的枪筒泛起一丝光亮:“娲泥生已经醒了,直接动手,解决齐融,把她身体里的女娲剥离出来。” 他说话间就要毫不犹豫的把枪掏出来,却被苗云楼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别冲动。” “知不知道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别说你能不能杀死齐融,让齐融一下死在娲泥生眼前,你猜她会不会乖乖配合我们。” 第640章 “那怎么办?!”付青山急道,“娲泥生这么自我的一个人,即使被方怀义背叛也只有愤怒和伤心,不可能愿意自己去死,齐融再说下去,她就要跑了!她可不像齐融一样,她还有能力傍身!” 苗云楼却道:“你怎么就觉得娲泥生如果选择殉死,就是为了方怀义?” 付青山一愣:“什么?” “哗啦……” 雨渐渐停了。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夜色,在凌晨五六点钟的时刻心有不甘的退出战场,乌云退散,厚厚云层的缝隙间透出一丝朝阳的余光,这个漫长的夜晚也终于要过去了。 “我觉得在爱情之外,还有其他值得让人跨过生命去追求的东西吧,”苗云楼道,“比如信仰,骄傲什么的?” 付青山短促的笑了一声:“对娲泥生来说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她为了报答方怀义都可以去死,在她心里,还什么能比爱情更重要?” “自我吧。”苗云楼道。 忽的,付青山觉得心头一颤。 不是因为苗云楼的话,是他从心底真正感觉到心脏在颤抖,彷佛有一串组成他的代码猛的被人打破,正在分崩离析、逐层瓦解。 “什——” 他猛然瞪大眼睛,倏地望向苗云楼,然而还不等他看清苗云楼的神情,一抹鲜艳浓烈、无比刺眼的红色,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挡住了他所有的话。 “噗嗤。” 一抹鲜血滑过半空,溅落在赤红色的土地。 这一刻就连空气都被这一抹红色所撼动,付青山慢慢睁大了双眼,尹晦明猛的捂住嘴,齐融眼睁睁望着鲜血喷洒而出,瞳孔一缩,几乎是震颤起来。 “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 娲泥生侧头向齐融轻声问道。 她的话有些模糊不清,字眼被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而混淆,脖颈上一道破开的大口仍旧源源不断的汩汩向外淌血,淌红了她在晨风中飘荡的雪白面纱。 “是我的性命,还是别人给我的?”娲泥生笑了起来,一边笑,脖子上的血越发激烈的涌出,“不是我的命,扔了有什么不甘心?我只不甘心,这条命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给的!” “这条命从来就不是我的,最开始我以为是方怀义给我的,谁知道他是个骗子?一个谎言骗了我一辈子!我把害我的人当恩人,帮我的人当仇人,不明不白的活了几十年,到头来,你还想利用我活着的最后一口气?” “什么神仙,什么报恩,我才不在乎……” 娲泥生吐出一口血沫,忽然脚腕一软,倒在了地上,那两条细白的双腿从长袍中蜿蜒流淌出来,化成泥水,如根系般一点点渗入了土地。 泥水触碰到被暴雨淋湿了一夜的泥土时,彷佛找到了归宿,更确切地说,像是被大地贪婪地呼唤着、吸引着。 它们不再仅仅是流淌,而是开始主动地、如无数细小的活物根系般,朝着土壤深处渗透。 那过程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细微却清晰,如同大地在无声地吮吸。泥水般的物质与深褐色的泥土迅速交融,不分彼此,娲泥生的身体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回归她诞生的那片土地,彷佛从未真正脱离过。 苗云楼远远望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娲泥生也没有看他,甚至没有再看神仙,她垂着头,嘴角滴下几滴鲜血,被泥水渗开,露出一张晃动的白纸般的面庞。 她摸了摸自己泥水中的脸,里面有一个莹白色跳动的影子,在她心脏的位置怔怔望着她,不停的扯着她的心脏,却仍逐渐向上飞去。 “还给你。” 娲泥生道:“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尘归尘,土归土,命是我的,我再不给任何人偿命。” 第559章 “再见,再见——!”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娲泥生轰然坍塌,她的五官、面容、雪白的面纱,全部融化成一片混沌的土色。 “哗啦……哗啦……!” 泥土在暴雨侵犯了一夜的水渍中翻滚着, 咆哮着, 以一种不可阻挡之趋势远远向江岸呼应着。 她的生命从羊水中孕育而出, 在雨水中按下了暂停键, 在静止中与一切波澜壮阔的生死擦肩而过,最终在一无所有中回到泥水的怀抱。 娲泥生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也没有眼睛了,泥菩萨过江,一身难保,眼睛耳朵白骨血肉全部化为一摊泥水,哪有什么主动闭上眼睛呢? 都说人在死前最晚失去的是听觉,可是闭耳塞听太久, 千百种颜色的谎言与真相滚过她的耳朵,又被欲望曲解成另一种颜色, 最后都变成了灰扑扑的泥土。 活在泥土里,早就听不到声音了。 然而被包裹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之中,人睁不开眼,张不开耳,看不到听不清,浑身上下被束缚着一动不动, 却仍然可以拼命伸展着皮肤,用最原始的方式感知一切, 哪怕是闭塞的泥土。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消失、在停止,却又以另一种形式缓缓流动起来, 蜿蜒向江岸、山林、高楼大厦,以及无数未曾见过或早已熟记于心的地方。 意识在消融。 娲泥生开始沉入黑暗。 一具由母亲的羊水孕育而成的肉体凡胎, 被江岸的羊水重新包裹起来,塞入黄天厚土的子/宫重新孕育起来,等待着千百年后再次浮出地面,重见日光的一天。 身而为人,这条命终于烟消云散,不再有归于自己的一天。然而若这世上不只有人的性命,人的灵魂,那么一条江、一块泥巴的命,就仍有交还于自己的一天。 “呜——” 泥水之上,莹白色的影子凄惨的叫喊起来。 声音如泣如诉、如叫如狂,像一个呼唤孩子的母亲,又像是对自己的哀悼,却仍不可阻挡的被剥离出这敞开怀抱归于人间的的灵魂,不可阻挡的看着泥水涌入江岸,随着江潮滚滚向远方流淌,不舍昼夜,永不停歇。 齐融见状心头一颤,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立刻向那里伸出手去,然而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快。 是苗云楼。 他在泥水化开的瞬间,便一跃而起,扯着那一团雪白整个人扑到神仙怀里,神仙伸出双手,牢牢的按住了他的脊背,将他拥入怀中。 “看着我。”苗云楼说。 他凝视着那双下雪的眼瞳,一口衔住莹白色的光团,捧着神仙的面庞,用力吻在他的眼睛上。 “嗡——!” 那一瞬间,彷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扯着心脏,一旁的付青山控制不住的向上一挺,反应过来猛的捂住心口,倏地转头望向神仙。 神仙正在看他。 “噗通,噗通。” 有一个刹那,付青山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 他的心、他的身体、他的人生,他曾经抚摸过的流水、触碰过的皮肤,口腔中充斥着的潮湿味道,被虫子咬伤又愈合的疤痕,全部飞了起来,悬空在付青山这个名字之上,被人一览无余,被人尽收眼底, “噗通,噗通!” 在虚无缥缈之中,他的心脏又重重跳动了一下,将他从半空拽到地面,付青山茫然而无助的跌坐在地上,如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噗通一声,婴儿赖以生存的温暖与潮湿被打破,它睁开眼睛,看到安全而可见的黑暗破了个大洞,从外漏出一缕白光。 婴儿开始哭泣,开始痛苦,开始拥有生命,它知道,那是危险而未知的光明,那是真实的世界。 “哗啦——!” 刹那之间,婴儿的哭声骤然响彻天地,江水涛涛流淌,倏地一跃而出灌出江岸,泪水终于冲破全部的屏障,将无限的天、无限的地冲出一道道裂缝! “苗云楼……苗云楼……苗云楼……” “苗云楼——!” 苗云楼倏地睁开了眼睛。 江岸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那些潮湿的晨风、岸边零零散散的渔民,还有全部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开始和江水一样翻涌起来。 他看到雪山与草地展露在眼前,看到村寨与山林颤动着远去,无数片土地如同地毯般层层滚动、如洪流般汹涌着流淌,又像彩霞一样消失在天边。 一瞬间,与神仙的约定涌入脑海、几番血泪重新涌入心脏,苗云楼眨眨眼睛,一点点掠过江岸破碎的缝隙,注视着缝隙外冒出的一张张熟悉面孔。 他看到吴斌和孟子隐在逐渐消失的旅客大厅内并肩而立,一个厚重一个轻盈,一个微笑一个兴奋,抱在一起和他不停招手。 他看到瞎半仙须发尽白,抱着一个身缠红绳、雌雄莫辨的少年,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看到林雨霖和杨琴琴发疯一样尖叫起来,一声更比一声高,尖的要把天捅出一个窟窿,连蹦带跳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看到陈风遥一把扯住阎良的胳膊,在后者嘴上狠狠亲了一口,随后艰难的扶起身后一个昏迷的壮实胖子,带着一红一胖两个人给苗云楼拼命鼓掌。 第641章 苗云楼还看到雪原上一个身穿冲锋衣的红头绳女孩,流着眼泪仰头望向他;悬崖峭壁之上白裙飒飒飞舞的女孩神色淡淡,牵着一个上蹿下跳、鱼尾像小狗尾巴一样甩来甩去的的男孩;密林遮挡着的吊脚楼内,黑色短衫的男女老少捧着新生的婴孩,向他远远高举双手。 ——还有无数的人。 无数个无辜的旅客,无数张背井离乡的面孔,无数滴悲伤掺杂着喜悦的泪水,无数声生生不息的呼唤。 “我就说…!我就说!!他不可能输,他可是苗云楼!他根本不可能被旅社的臭狗屎打败!” “他连在旅社面前不装逼都做不到,他怎么可能输!” “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我们能回去了吧?!” “苗云楼——他成功了!!” 面孔们先是尖叫,然后是笑,最后全部融入泪水之中。 这些面孔有的苗云楼认识,有的他根本从未见过,就是这些素未谋面的千千万万个人,为他自绝后路,将全部的藏品奉献出来,只为一个信仰,只为回到真实的世界。 一个连他都不敢保证能够回到的世界。 苗云楼鼻息一颤。 他忽的感觉到掌心的温热,他侧头看去。 此刻所有记忆和碎片全部完整,一切死亡与新生尽数归位,神仙睁开了双眼,仍紧紧握着苗云楼的手,与他对视。 这是历经几千年风霜雨雪的神仙,是曾经用血肉养育苗云楼十几年的义父,是林海雪原上以命相救的纸人,是阴江堰底外默默守候的凡人,是沉湖村寨下生死不离的白蛇,是四十八寨中投身烈火的升卿,是雪山圣宫里妄念缠身的蜘蛛,是江岸破庙内的石像。 这是苗云楼的沈慈。 苗云楼笑了起来:“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沈慈道。 在越发破碎的世界中,沈慈牵起苗云楼的手。 “我答应你如果能在江岸中说服我,我就让所有人都回家,我答应你如果和我永远在一起,就让你想养的小动物都跟你回家,”沈慈淡淡道,“还有我。” “还有我,”沈慈重复了一遍,握紧苗云楼的手,低声道,“还有我。” ——回家。 他专注的望着苗云楼的眼睛,在他全部的世界的注视之下,沈慈睁开双眼,摊开双手。 世界开始崩塌。 “哗啦——!” 如同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抹去,江岸上那些朦胧、摇曳的幻影开始变得稀薄、透明,最终悄然消散在湿润的空气中。 这个只属于诡物的世界如泡影般逐一破灭,显露出真实的的粼粼波光,与江水亘古不变的流淌声。 而在江岸之后,那些承载着旅客中心、林海雪原、四十八寨等无数景区的缝隙如同庞大地毯上纷繁复杂的花纹,和地毯一起被人慢慢卷起。 而就在这地毯滚动着收起的尽头,“子不语”世界的残骸正汹涌而出——扭曲的风景、崩塌的法则、凝固的诡物……它们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在现实的裂隙中飞速消融、瓦解——那曾禁锢旅客的、完整的“子不语”世界,它那无形的壁垒正在崩解,构筑其存在的力量无情而慈悲的收回了连接它与现实的信道,整个空间如同沙堡般向内塌陷,连同它所制造的囚笼与野心,一同在剧烈的震颤中尖叫着,彻底消散在现实世界的视线之中。 “嗡!” 轻响如春雷般闪过,在山花烂漫之前,一个泛着白光的出口出现在黑暗之间。 所有人都怔怔的望着这一幕,在唯一一次能够抛开生死领略的绚烂地毯包裹之中,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吸入出口。 砰砰,砰砰,心跳声越汇越大,眼泪声越流越响,所有的声音全部汇聚成一条流淌着同一个声音的江流: “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 江流轰然呼啸着翻涌起来,气势磅礴如水龙一般,夹杂着无数愤懑与怒火、希望与爱,势不可挡的向光明席卷而去。 齐融站在江流中,任由江水越过他奔向光明的世界,用这具早已被他抛弃的年少的身体,远远望着尹晦明年少时晦涩不清的面容。 江水流淌过他的身躯,却没有触碰他的身体。 他彷佛是被做成标本的蝴蝶,被一块玻璃罩远远的隔绝在情感之外,模糊的玻璃之外一阵流水淌过,齐融似有所觉的侧过头去,二十几岁的尹晦明正低着头,莫名其妙道:“哭什么?” 齐融怔怔的望着他,问他:“你不是找到工作了吗,为什么还在饭店给人端盘子洗碗?” “哎,我们这种没学历没阅历的三无人,哪个正经办公室看得上?没看上说明至少你哥我没遇到骗子啊。” 尹晦明甩了甩手上的水,不当一回事的揉了他一把,笑道:“面试失败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哭什么鼻子,再哭把福气哭没了,我就不给你惊喜了。” 他在一旁脏兮兮的毛巾上擦了擦手,摘下围裙,小心翼翼的从一旁橱柜里捧出一个纸盒子,放到齐融手上。 “一人一个,你王哥吃的可开心了,直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尹晦明四下看了看,凑到齐融耳边小声道,“但我没告诉他,他那份里面只有一块炸鸡,另一块被我拿走放在你的汉堡里了。” 尹晦明给齐融比了个嘘的手势,带着笑意退了几步。 “趁热吃吧,”他把齐融的书包卸下来,甩到身后,“一会儿回家,把你的书啊作业什么的收拾收拾,明天再去另一个学学校碰碰运气。” “哥。” “嗯?” “你后悔对我这么好吗?”齐融捧着汉堡对尹晦明问道,“这是第几次面试失败了?那么多次唾手可得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不觉得所有霉运都是我带来的吗?” 命运的一个玩笑,他便走上了罪无可恕的分叉,白天是齐融,夜晚手中鲜血无数,白骨成堆,成为尹晦明最痛恨的恶鬼。 在无数次你看向我失望的目光中,有没有一次,你后悔过? “……” 尹晦明背着齐融的小书包没说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神色有些吃惊。 半晌,他面上的神色软了下来,眼睛里带上一丝笑意,慢慢走向齐融,俯下身抱住了他。 “后悔。”他说道。 倏地,齐融感觉到胸膛一阵剧痛,恍惚间似乎有血迹滴落下来,他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彷佛被什么控制住了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匕首捅穿了他的胸膛。 “噗——” 齐融心口剧痛,猛的吐出一口血,刺目的血迹终于唤醒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他眼睫一颤,看到远处的少年尹晦明尖叫一声,猛的向他跑过来。 他低下头,属于他的世界的尹晦明蜷缩在他怀里,从昏迷中苏醒,维持着那个进入江岸前的姿势,攥着匕首,稳稳的捅穿了他的心脏。 “我不能再看你错下去,”尹晦明很慢很慢的低声道,“更不能替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原谅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一程。” “齐融,我是你哥哥,我就要负起当哥哥的责任,你要恨就恨我,下辈子要报仇,别去找那些无辜的人。” 齐融却死死攥着他的袖子,眼睛发亮:“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后悔?” “……” 尹晦明没有回答,齐融也没有等尹晦明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攥着尹晦明的袖子哈哈大笑起来,鲜血从胸口涌出,流淌到他刚刚被控制的一动不动的身体上,流进地底。 他还记得被控制的感觉,他还记得尹晦明知道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后,他问尹晦明发动条件是什么,尹晦明告诉他,是谎言。 谎言,尹晦明说,越严重的谎言越能控制别人。 最严重的谎言,甚至连四位旅社长都能控制住。 “哥哥,晚安。”齐融说。 他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那个二十岁的尹晦明松开了他,向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一步步走远,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尹晦明!” 吴斌在光明的边沿朝他拼命招手,半个身体已经渐渐消失,向他喊道:“快、快走吧!” “来了!” 尹晦明站起身来,将齐融的尸体放在江岸的土地上,望着摇摇欲坠的世界边沿,转头向苗云楼道:“云楼,我们一起走!” 苗云楼仰头,在破碎翻飞的世界中微微一笑,却只是紧紧握着神仙的手,另一只手举起来和他们挥了挥。 “苗云楼?!” “我不能离开,”苗云楼笑道,“和你们不一样,我天生就有心脏病,如果那十八年没有神仙的血液续命,我是活不下去的。” “外面是现实世界,只要我迈出去一步,没有神仙,我就会死。” 吴斌急了:“可、可是你明明有——!” 第642章 “嘘……” 苗云楼眨眨眼,给他比了个手势。 他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翻飞,如同乌黑层云遮天蔽日,与神仙雪色的长发在身后缠绕在一起,却像是乌云中终于透出一道雪白的日光,乌云踏雪,这是清晨最清澈的一缕日光。 “超过常人理解的事,就留在超出常人的世界吧,”苗云楼说道,“走吧,你们该回家了,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已经回家了。” 他挥了挥手,大声笑道:“再见,再见——!” “嗡——!” 眼前白光一闪,吴斌眼睛一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翻滚不停,下一秒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猛的跌坐在瓷砖地板上。 “噗通!” 吴斌下意识痛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他神色恹恹,缓缓抬眼一看,镜子里却是自己的脸,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再定睛一看,眼前居然是阔别整整三年的医院。 在进入子不语世界前,吴斌在医院做手术抢救,手术是凌晨时候开始,手术前他被抬去了一趟厕所,此刻便站在厕所里,正对着一面镜子。 此时指针正指在凌晨一点,万籁俱寂,从子不语世界出来后,他身上的伤也似乎全部都好了,一门之隔医生护士仍在忙忙碌碌,却没有一个来找他。 看来这边是神仙对他们所有人的补偿——让他们的身体回到自己受伤前的时候。 濒死的伤好了,接下来便不需要纠结巨额的医药费,更不用担忧自己死在手术台上,终于回到了现实,然而吴斌面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苗云楼……” 他愣愣的站在镜子前,忽然猛的伸出手,颓然捂住自己的脸。 吴斌内心的不甘与内疚几乎溢出,既痛恨自己的无能,又对苗云楼的选择感到一丝丝委屈。 难道——难道就算他选择留在里面,就不能再多和他们这些朋友说两句话? 还是说……直到最后,苗云楼也没有把他们当朋友? “都怪我,”吴斌低声喃喃道,“都是我太不中用了,我、我……” 他哽咽一声,实在说不下去,把手松开蹭了一下发肿的眼睛,想要打开水龙头洗洗手、顺便洗把脸。 然而当吴斌刚一放下手,却心头一动,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等。 与他近在咫尺的镜子里的影子,那双捂着脸的手,似乎……还没有放下? ——镜子里的影子不是他的! 吴斌瞳孔紧缩,心脏瞬间狂跳起来,险些尖叫出声,猛的后退一步,立刻就要夺门而出,然而那影子彷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勾唇一笑,忽然一下松开手,死死与吴斌对视! “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小点声,别吵到其他病人休息,好不好?” 医院卫生间的镜子里,苗云楼眯起眼睛轻笑一声,歪了歪头,忽然凑近,对吴斌缓缓比了个手势: “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