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陷落》 第1章 《合约陷落》作者:桂花儿黄【cp完结+番外】 简介: 一纸合约,宋西岭成为傅珩之的地下情人。 帮他引诱公司高层泄露商业机密,不分时间和地点解决生理需求,日夜颠倒地帮他降低和当红男星的绯闻热搜。 简直像他的狗。 转眼三年多。他得到的,是一张贪食症重症通知单,以及傅珩之和一个与他六分相似的前任,在办公室亲密拥吻。 前任找到他,扔下一张火车票,眼神像在看垃圾。 “就你也配得上他?滚吧。” 宋西岭去找一个说法,却遭遇车祸,险些失明。 重症监护室里,那人连半个影子都没出现。好像老天都在告诉他看错了人。 宋西岭离开了。 - 两年后,一座独栋别墅前,傅珩之眼睁睁看着宋西岭从里走出,身后跟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子。 打头的一位笑说:“少爷终于不做十八线明星了,听说那圈子里有的人很乱的。家族那么大产业,去受那个委屈干嘛。” 青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如冰,只是多了些厌恶。 “是很乱,挺恶心的。” 傅珩之站在树后怔愣良久,浑然不觉自己精心准备、用来求和的小苍兰散了一地。 - 注 1.追妻火葬场he 2.微量娱乐圈元素 3.年上差八岁 第1章 热搜 事情发生之后,宋西岭像一颗熟透很久的果子烂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仅有根部的一丝粘连,以免掉到地上,被碾成粘腻发臭的泥土。 窗帘遮天蔽日,屋里凌乱不堪,地上扔满了原封没动的酒瓶和速食品,宋西岭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浑浑噩噩,闷得天昏地暗。 只有胃部时不时剧烈的痉挛提醒着,他还好端端地,清醒地活着。 忽地有铃声响起,在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如同一声炸雷。 宋西岭没动。 手机执着地响着,一声比一声高,催命似的焦急。 宋西岭把手慢慢伸出被子,拿过电话,屏幕的光刺痛了他久居黑暗的双眼,透过生理性的泪水,模糊显示着三个字。 经纪人。 “喂。”宋西岭接起电话,气若游丝。 “宋、西、岭!”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三个小时内再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们就准备报警了!” “在城郊的公寓……我只是想休息几天。” “休息是休息!你这叫玩儿失踪!你今年二十一了,不是十一岁!保持24小时手机通畅是基本要求,明白吗?张导演那边有形象问题要找你商议,明天12点前必须给一个答复……” 耳膜被尖锐响亮的嗓音刺得发痛,宋西岭把手机拿远了些,闷闷地应了一声。话筒中一阵嘈杂,手机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西岭,你怎么样?”不同于经纪人暴躁的嗓门,他的声音温和中透着担忧,让人的心情瞬间平静下来。 “我没事。” 对方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四面的环境安静下来,似乎是换了个环境。 “西岭,你一直有胃病,我很担心,下次不要这样了。晚上你经纪人联系,我才知道你失踪了。” “阿寒,对不起。”宋西岭心里默默地反驳,什么失踪,就是睡着了没接电话而已。作为一个没演技没资源的万年糊咖、娱兴艺人圈里混吃混喝的废物,经纪人很少对他的行踪上心,他早习惯了来去自由的生活。如果这也算失踪,那他失踪的次数足以让娱兴管理层进派出所无数回了。 电话那头,凌斯寒叹了口气,说:“傅珩之的事……我听说了。” 听到那三个字,宋西岭的思维滞住,腹部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握成拳,狠狠抵在疼痛的部位,额头上生出了细密的汗。 “西岭,你该不会是……”凌斯寒犹疑不定地试探着,“因为他吧?” 宋西岭沉默。 “你,喜欢他?” 宋西岭的唇开合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他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以防被察觉到异常,握着手机的指骨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凌斯寒轻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道:“宋西岭,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宋西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不会早就喜欢他了吧?他跟你谈钱,你和他谈感情?你这不是……”凌斯寒极力压低声音,语气克制而冷静,更没有一个字在指责他。 饶是如此,他也听懂了对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 ——犯贱吗。 没错,当两天前,他在热搜上看到傅珩之和当红男星在酒吧里出双入对,亲密拥吻的照片时,他也很想对着镜子抽自己两耳光,问问这个人: 你他妈的是犯贱吗?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耳畔传来凌斯寒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无力地心想,凌斯寒可能真的生气了。没有人能在朋友一次又一次的隐瞒后,还能不计前嫌、处处替他着想。 “……对不起。” “……” 很久之后,凌斯寒打破了胶着:“我去找他,必须让他给我个说法,你们那份无聊的协议,前年就应该断了。” “……别。” “我去找他,”凌斯寒不理会他,“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这样。每次他一出事,你就——” “我……很快就好了,”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般,宋西岭恳求着,立刻给出一个期限,“后天,最迟后天,我就回剧组。”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凌斯寒知道他在傅珩之面前到底有多么狼狈。在电话里丢人已经是极限了,他决不能给傅珩之当着朋友的面羞辱他的机会。 凌斯寒沉默,似乎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不多时他忽然说:“傅珩之出轨几次了?” 宋西岭的胃抽得更厉害了,但这次不是疼,而是连续十几个小时不进食而产生的强烈的空虚感。 进食,他必须立刻进食。 他忍耐着腹部的不适,慢慢爬了起来。世界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低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哪来的出轨一说。” “宋西岭,你知道我说的是……” “不知道,我没数过。”其实是根本数不清。 明着的,暗着的,长期的,短期的,漂亮的,活好的,这样那样的…… 傅珩之养了很多年轻的男孩,并且随着他们的成名,这个数字的总量每年都在增加。 一开始,他还会发个脾气闹个别扭,傅珩之完全视而不见,或者说浑不在意,就逗弄小宠物似的哄哄他。 傅珩之会哄人,宋西岭又极其好哄,后来双方都麻木了。 手机里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捶桌子的声音,半晌凌斯寒说:“宋西岭,你什么时候和他断?” “按协议……还有一年半。” “你们的协议完全是没有效力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他断。” 宋西岭闭上了眼睛。 和傅珩之继续协议,是一件需要耗费精力的事情。 可让现在的他和傅珩之彻底断开,恐怕无异于久病之人日复一日依靠加大剂量的药物苟活,即使知道这样下去无可救药,可一想到可怕的戒断反应,也依然沉沦其中,甘之如饴。 宋西岭自嘲地哼笑了一下,他当初究竟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我不知道。” “你……” “阿寒,求你别问他契约的事情,那是我自愿的。”宋西岭抓着电话,轻声恳求。 凌斯寒低骂了一声,嘱咐他按时取药,便挂了电话。 其实凌斯寒对他们的事知之甚少,从契约关系开始后,宋西岭从不对外倾诉关于傅珩之的种种。一方面,契约中有一部分保密协议,另一方面,宋西岭不喜欢在这件事上对外示弱。 契约是平等的,是他单方面拓宽了前提条件,因此衍生出许多不甘。 要真的谈起来,估计可以说上两天两夜。 宋西岭垂着脑袋下了床,双腿麻木无力,仿佛不是自己的。在黑暗中待久了夜视能力很强,他马上找到了放在角落里的,用大塑料袋包着的食物。 他暴力开启了一个速食罐头,看也没看是什么东西,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浓稠的,咸腻的肉类在嘴里来不及被咀嚼和品尝,就被狠狠地、机械地吞咽下去,酱汁顺着他的嘴角和手指淌下来,弄脏了衣领和袖口,宋西岭恍如未见,他的手指灵活地在易拉罐中搅弄,试图掏出更多的肉来。 连着吃了两罐熟肉,胃里的饥饿感仍旧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更加剧烈了。 宋西岭滞了一下,伸手去取更多的食物。胃部像一个无底洞,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叫嚣着让他填入更多的东西,他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两个字: 第2章 饥饿。 好饿,好饿啊……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继续开启更多的食品,有方便面、饭团、各种肉罐头,还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它们全部填进胃里去,赶走那该死的饥饿感。 混乱中,眼前闪烁过无数的片段,上一秒是图片中傅珩之沉醉的深吻,下一刻变换成近在咫尺,他温溺缠绵的双眼,呼在唇边的气息…… 直到进食太快卡住了嗓子,宋西岭干呕着把嗓子眼里的东西咳出来时,他的神智才清醒了几分。 头顶的夜视机械表闪烁了下,跳着绿幽幽的数字:9点38分。 宋西岭摇摇晃晃地坐着,地板上的凉意这时才顺着薄薄的睡衣渗透进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冷颤,刚刚凌斯寒挂断电话时,好像是9点27。 10分钟里,他吃了……八个肉罐头,两盒寿司,七个照烧饭团,三袋方便面和十块长崎蛋糕。 他都干了什么?! 宋西岭冷汗直流,他看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心情跌入谷底。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恶心,把手指伸入口腔深处动作,须臾,食道内壁一阵恶心,没有任何征兆,腹部像一台发动机似的扭动起来,一种和刚才发疯般的饥饿完全相反的感觉袭来,把所有的不速之客全部挤上了嗓子眼。 宋西岭跪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眼泪模糊。 直到无可再吐,胃还在不停地挣扎,不知疲倦地把一股股酸液送上口腔。 暴食后又全部吐掉的经历,宋西岭已经有过很多次。但没有这么频繁过。 他躺在脏而臭的地板上,精疲力竭地闭着眼睛,难受得不想起来。 一开始一年只有一次,之后变成三个月两次,现在呢? 上次发病,好像就是上周——傅珩之签了新艺人的消息出来那天。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西岭怀疑呕吐物再不收拾就要腌入味时,他才慢腾腾地坐起来,拨通了一个电话。 “susan,你下周末有空吗?嗯,或许要做个胃镜什么的……” 两杯水和几片药下肚,宋西岭草草收拾了地板,开窗通风,然后重新瘫倒在床上,拿起手机,开始自虐般地搜索那个人的名字。 娱乐公司的公关向来强大,更何况出绯闻的是他们的总裁之一,热度降得如同秋天雨后的天气,只剩寥寥无几的照片和视频,模模糊糊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却不是傅珩之第一次和男星上热搜。狗仔拍到过很多次,回回都被认定为捕风捉影,然而宋西岭知道,他所有的谣传都是有一定依据的。 或多或少,或真或假。 他翻了个身,把那张傅珩之和男星亲吻的照片放大,仔细地看。傅珩之一手托着对方的下巴,一手按在后脑,身体前倾,不折不扣的进攻姿势。另一位衬衫领口敞开,眉头微蹙,眼角却波光流转,意乱情迷。 宋西岭心中升腾起一丝被被凌虐的快感,仿佛只要他端详得够久,他就能痛快地下定决心和这个人分开。 即使他不甘愿想,也不得不承认,和傅珩之分开,不过是迟早的事。 总有一天。 或许是傅珩之腻了,或许是他坚持不下去了。哪一个可能性更大呢?宋西岭百无聊赖地想。应该是前者吧,毕竟傅珩之周围的人大多一年换一批,他是其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了,甚至在很多“知情人士”眼中,长得有些不可思议。 于情,这些年来,他都不是那个最得傅珩之喜爱的人;于理,他不过是演艺圈芸芸帅哥美女中,一位扶不起的阿斗,傅珩之完全没必要把机会浪费在他身上。 宋西岭仰躺在床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从他们签协议那天起到现在,已经三年零七个月。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爱着傅珩之,已整整五年。 第2章 无理取闹 宋西岭是被智能门锁开启的声音吵醒的。 他睡眠极轻,听到动静后便睁开了眼,迷迷糊糊中,一个黑影像风似的进来。除了他自己以外能用指纹开门的,只有……他心跳如擂鼓,想撑坐起来,垂在床边的手臂却使不上劲,捏着的手机啪地掉在地毯上。 下一刻,身体便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散发着淡淡薄荷味的怀抱。来人没有脱外衣,质感厚实的大衣还带着冷空气,与他脖颈处涌出的体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宋西岭微微眯着眼,靠得更近了些,拼命地嗅这熟悉的味道。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控制不住地沉醉。 即使刚刚领教过这个人的恶劣。 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了耳畔,有一点低哑,像大提琴的音色般性感动听,伴随着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脖颈。 “怎么,这么粘人?” 宋西岭不吭声,一动不动地埋在傅珩之的胸口。 傅珩之腾出一只手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外套脱了下来,坐在床上。 他眉长而浓,眉峰挑起,下面一双眼眸深邃迷人,视线凌厉不可逼视,睫毛还很长。他的唇曲线柔和,常噙着轻柔的笑意,中和了眉眼的攻击性,显得温和中有些疏离。样式朴素的衬衫也无法遮盖住他周身强大到谁人都无法忽视的气场,仿佛在他的身边,即使是模样顶尖的尤物,也只能做个陪衬。 宋西岭从前很奇怪一个外在条件如此优秀的人并没有出道,而是做了娱乐公司的总裁。 “凌斯寒说你生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你忙。” 傅珩之还要说什么,地上的手机里传出一声短促的信息声,他捡起手机,宋西岭没来得及劝阻,亮堂的屏幕上显示出两个男子热烈拥吻的画面。 傅珩之眉毛微微一扬,既不尴尬,也不慌张。 即使绯闻男主之一就在眼前,宋西岭也不奢求他会对自己解释什么,于是平静地说:“嗯,不小心点开的。” 意料之中的,傅珩之没什么反应,把手机放下,伸手在他的唇角轻轻碾了几下,“我去给你煮粥。” “嗯。”嘴唇冰冷的触感稍纵即逝,宋西岭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可耻地生出一丝留恋。 傅珩之宠起人来没话说,他从不吝啬于给予大量的金钱、源源不绝的耐心和无微不至的爱护,即使他并不爱某人。 宋西岭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那个笔直宽阔的背影十分好看,肌肉线条流畅,没有赘肉,带动着衬衫的褶皱,勾勒出漂亮的肩颈、手臂,渐渐和三年来无数个忙碌着的傅珩之重叠起来。 他突然开口说道:“傅珩之。” 傅珩之“嗯”了一声,他正在仔细地切一块紫薯,没有回头。 “你也给苏宜棠做饭吗?” 傅珩之的背影顿了下,他回眸轻笑了声:“没有。” “哦,你们会一起去酒吧,”宋西岭补充道,“还会在接吻时被拍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呛过傅珩之了。 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身体的不适,或许是工作的不顺,都无形中扩大了他心头的委屈,像收集坏情绪的箱子快要溢满,让他很想得到一些分外的、特殊的优待。 一个安慰,或者一个解释…… 傅珩之把紫薯块和各种谷物放进电饭煲中,走了过来。 厨房开着灯,而宋西岭站在黑暗处,看到傅珩之从光下走来,他的神色是如此的温和,如同早秋皎洁的月光映照万物,令宋西岭一时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有些难堪,仿佛犯了什么错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傅珩之低头在宋西岭额头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 “我知道你今天不舒服,”他笑着看着宋西岭,“乖一点,别闹。” 宋西岭垂着的眼睛缓缓抬起来。 “你跟他睡了吗?” 傅珩之的笑容淡了下去,没有说话。 宋西岭慢慢地说:“苏宜棠去年刚出道,上个月因为出演一部电影男主一炮而红,投资人当中,第一个就是你的名字。” “又是等价交换吗?”宋西岭扯了一下嘴角,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自己心上插一把刀子,即便如此,他还是停不下来,“苏宜棠挺金贵的啊。不像我,都陪-睡三年半了——” 还是个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东西。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傅珩之伸手带着他的腰,把他揽进了怀里,相隔不到五厘米,那双深邃的眼睛宛如一束射线,毫无防备地望进宋西岭的心底。 一瞬间,他建立了两天的防线,溃不成军。 傅珩之危险的气息吐在他脸颊上,他唇边温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颇具警告意味的语气。 “西岭,你今天无理取闹的有些过了。” 宋西岭心头一沉。 傅珩之松开了他,重新回到橱柜前面。他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速食包子放进蒸锅。这些食材,全部是他定期安排人准备好的,一季度一换,宋西岭从来不动,快过期就扔,傅珩之常因为这事骂他浪费。 第3章 做完这些之后,他回到客厅,拿起挂在衣架的大衣披在身上,开始换鞋。 看到这一幕,一直跟在后面的宋西岭停下了脚步,心底涌起一阵阵艰涩的情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傅珩之慢条斯理地系扣子,握着沙发扶手的手指止不住微微地颤抖:“你要走了。” 他突然有一点后悔刚才和傅珩之拌嘴了,何必没事找事呢,这么不大不小地闹几句,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傅珩之现在已经好几个月都不怎么来看他,在公司里又要避嫌,他这个契约情人简直形同虚设。 傅珩之看了他一眼,脸色温和,眼神却是冷淡的,“嗯,一会还有事……” “是去找苏宜棠吧。” 宋西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热搜上图片给予的刺激太过直观,一直在他脑子里放幻灯片似的闪烁,让他有点难以自控。 “西岭,我不明白你现在的态度。”傅珩之松开了系扣子的手,沉声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全部拒绝了,并告诉我你不需要额外的资源。” “……”宋西岭不知如何解释,他知道傅珩之误会他了,以为他是在嫉妒苏宜棠如今的成就和人气。 不过站在傅珩之的角度想想,也的确如此,做了多年糊咖的小情儿看着其他小情儿成名发达,心生不满,于是装病玩失踪找借口,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宋西岭低下了头,手指不自觉地搅住衣摆。 “如果你反悔了,可以好好地和我说,我会接受,”傅珩之缓和了语气,“而不是以这种方式。” “我没有反悔。”宋西岭低声说。 须臾,傅珩之叹了口气,走上来,摸了摸他垂着的头,向玄关走去,“好好吃了饭休息吧,明天……” 宋西岭两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傅珩之回头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那瞬间,他脑中产生了许多可笑而可怜的幻象,譬如他拉住傅珩之,然后理所当然地扑进他的怀里,向他抱怨,嗔骂他的多情,逼他发誓再也不理别的什么情人,而傅珩之则会如往常一样抚摸他,温柔地笑,安慰他说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幸福的幻影泡泡一颗一颗地破裂,现实中,宋西岭机械地开口,宛如一个机器人:“傅珩之,下下周末我过生日。” “嗯,我记得,”傅珩之说,“有什么想要的?” “你可以请假陪我半天吗?”宋西岭看着他,镇定自若,试图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恳切,“出不出去都行。” 他极少向傅珩之提要求,因为物质欲望极低,除了看病以外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他唯一的爱好摄影,在当演员后也搁置了,照相机被扔在了储物柜埋灰。 而精神需求,又是傅珩之难以给予的。说来可笑,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和傅珩之牢牢地绑到了一起,很长一段时间里,肉眼可见的,他名为喜悦的情绪已经愈来愈少了。 宋西岭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人,心里涌起一丝担心。 所幸对于这样的要求,傅珩之并不讶异,他笑了笑,答应了,“可以。” 宋西岭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剧组。 古装剧,他扮演的角色是炮灰男三号,重要的戏份不多,导演的意思是最好能够集中拍完,这样大家都比较方便。 两场戏,一场在水下,一场在人造雪地。 初秋的湖水十分冰冷,女主角体质弱,一进水就说不出话,连着ng了二十几次,工作人员都颇有怨言,然而碍于面子不好发泄,只好找机会斥一两句宋西岭的不是。 宋西岭一直泡在水下等,后来也有点撑不住。直到导演终于说可以,上岸时,四肢僵硬发抖,完全失去了知觉,十根手指都伸展不开,冻得紫红。 女主角一上去就被助理用大毛毯厚厚地包裹住,热姜茶和吹风机忙不迭地簇拥过来。 宋西岭默默站在一旁,一边打冷战一边对着手哈气,心里祈祷着快点恢复,好让他起码把头发吹干。 忽然脸颊一烫,他反射性躲开,一回头便愣住了。 来人一身高定西装,裁剪合身,衬得肩宽腰窄。正浅噙微笑看着宋西岭,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薄薄的镜片下一双狭长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视,镜腿处金色的薄链顺着侧脸垂落下来。 和灰头土脸的宋西岭一对比,他整个人散发着精英的光辉。 “秦总?”宋西岭对秦随波的出现很疑惑,他也是公司高层之一,但和傅珩之的工作性质不一样,不太和艺人直接打交道,更鲜少来现场,宋西岭和他也仅仅点头之交。 秦随波把盛着热水的玻璃瓶给他,“顺路来看看。你忙不忙,几点结束?” “不知道,”热乎乎的水杯揣进手里,暖流顺着麻麻的指尖涌入四肢百骸,宋西岭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导演,你找我有事吗?” 秦随波点点头,走向了导演,两人说了几句后,他遥遥冲宋西岭比了个“ok”的手势。 宋西岭一脸茫然。 半晌秦随波笑吟吟地走过来:“怎么这么呆,不是都跟了傅珩之三年了么。” 宋西岭不知道这二者有什么因果关系,他的思维被“秦随波好奇怪他到底想干嘛”和“到底还有谁不知道他和傅珩之的事情”占据,一时间大脑有点混乱。 “帮你说了声,五点半结束。下班后请你吃晚饭,粤菜怎么样?”秦随波撩了一把他额前湿濡的刘海,笑得优雅大方。 “……啊?” 第3章 过去 宋西岭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不要告诉傅珩之”。 毕竟,他们的协议中有一条叫做“任何情况下,乙方不得在甲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他人产生可能损害契约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与他人建立非正常关系、与他人发生非正当行为,导致双方关系破裂、损害双方名誉等”。 可马上,秦随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慢悠悠地说:“这点事就不用和傅珩之汇报了吧,一顿饭而已。” 那随意的语气像一根轻飘飘的绣花针扎在宋西岭心上,伤害性不大,却让人很难受。他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傅珩之和苏宜棠亲吻的刺眼画面,不忿和羞愤涌上心头。 “可以。”他张口便答应了。 之后的拍摄过程还算顺利,五点半时宋西岭准时走人,秦随波的车就在影视城门口。 他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 秦随波看到他便弯了弯唇。 “冷吗?” “不冷。” 车速不快,树影和道路不停地向后方疾驰而过,车内放着很低的轻音乐,宋西岭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心中有些打鼓。 他从来没和秦随波打过交道,也并不了解这个人,就这么跟着来了,真是…… 正想着,余光扫到秦随波又露出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微笑,宋西岭皱了皱眉。 傅珩之也很爱笑,他的眼睛深邃柔和,笑的时候弯得像三春的桃花瓣儿,他的笑,是温润、包容的,从来没有秦随波给人的那种压迫感。 “放宽心,我可没有闲到从傅珩之手里抢人。” 面对面坐在一个雅致的包间里,宋西岭能看得出这地方档次很高,饭菜色香味俱佳,可他在冷水里泡了许久,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不想动筷子,手就垂在腿侧,整个人如坐针毡。 秦随波和气地给他夹菜,问他近况,就是不扯到主题上。直到又上了两个菜,他终于忍不住了,“秦总,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宋西岭,有件事我很好奇。”秦随波悠然打断了他。 “……什么?” “你跟傅珩之,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因为问这个,才请他吃饭?宋西岭愣了愣。 在那直视着自己的犀利的眼神下,宋西岭没来由地躲避了一下,他的确有点心虚,但那不是因为双方契约保密的关系,而是因为自己经年累月的暗恋。 “我们签了契约,秦总你应该知道吧。”他如实回答。 多么可笑,傅珩之是能把“包养”二字讲得最冠冕堂皇的人,而他,又是把多年暗无天日的心意藏在一份白纸之下,最自欺欺人的人。 真是默契。 秦随波喝了口茶,笑了:“我看不止吧。” 宋西岭滞住,眼皮一跳。 “你看他的眼神不对,”秦随波点点自己的眼角,“再说你都跟了他三年了,傅珩之又不是小气的人,结果你还混成现在这样,看来是不图名利金钱。” 宋西岭的衣摆被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绞得皱了起来。 “既然什么都不图,又留他身边这么久,原因显而易见。”秦随波又笑了笑,“既然我能想到,那么很多人都能想到吧。你猜,傅珩之能不能想到这些?” “他不知道。如果秦总就是找我说这个,我觉得这顿饭没有必要……” “太单纯了。傅珩之大你八岁,你脑子里的这些,他八年前都玩烂了,你说他是不是对你了如指掌?”秦随波怜惜又好笑地看着他,“你啊,在他眼里就跟小宠物似的,就是调剂生活的玩意。我猜他早就看穿你了,只是没说而已。挑明白多烦啊,交易谈上感情就拉扯不清了,你一直不说,他也乐得清闲,难得糊涂嘛,跟你装装样子也就混过去了。” 第4章 “……” “在你之前有个类似的男孩儿也挺喜欢他,结果表白后,傅珩之就单方面销毁了协议,后来渐渐被公司雪藏了。” “……” 随着宋西岭的头越垂越低,秦随波轻飘飘地总结:“像你这样爱上他的人,他可见过太多了,情啊爱啊,算不得什么稀缺资源,他压根不在意。现在给你点甜头,也就是玩玩而已。” 甜头。 玩玩而已。 这些话像一串串炸雷一般摔在宋西岭心上,他没想到自己隐秘而缠绵的情意会这样直白地被人剖析,他的感情瞬间变得一文不值,成为他人张口闭口,漫不经心的玩笑。他浑身冰凉,耳根却红了,有种被当众扒光一样难堪,可大脑控制不住顺着秦随波的思路想下去。 其实他何尝没想过这些问题,只不过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借傅珩之表面的温柔和疼爱把自己一次次地麻痹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复一日享受着他的好,明明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可为什么他总是不甘心?傅珩之究竟把他当什么,仅仅是地下情人吗?他亲口对自己说过的喜欢,又有多少可信度? 秦随波的话仿佛一束利剑,把他封闭和迷惑自己的茧劈开了。 “估计是第一次有人和你说这些吧?也罢,现在转不过弯很正常,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就当我提前给你打预防针了。” 昨晚傅珩之为他忙前忙后做饭的身影和临走前毫不留恋地披上大衣的情形慢慢浮现在眼前,胃部不由得绞痛了一下,宋西岭哑声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看你可怜呗,跟傅珩之玩一颗枣一巴掌的游戏,一玩居然玩了三年,真够能忍的,哈哈。你还年轻,没必要耗在他那里。”秦随波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也看他不怎么爽,顺便的事情。” 五年多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宋西岭闭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他脑海中没有出现那些抵死缠绵,春光无限的片段。 时间飞速倒流回四年前的盛夏,那是个艳阳天,上了傅珩之给他报的魔鬼冲刺班后,他参加了高考,虽然时光已经非常遥远,可某些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他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了傅珩之。他正靠着一棵茂盛的大树喝水,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阳光透过潇潇的树叶洒满了他全身,光斑明亮夺目。 像有心电感应,他忽然转头,挑着眉冲宋西岭微笑,时间就在那一刻定格。 后来宋西岭还真考上了一所凑合的艺术类学校。 听说傅珩之学习成绩很好,一直读到了医学博士,他就把录取通知书拿给他看。傅珩之果然很高兴,教育他:“去了就好好读书,拍戏挣钱什么的都不要想,毕业再说。” 大学于他而言有些无聊。 艺术类学校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皮囊,宋西岭在一群天之骄子之间并不起眼,他不爱说话,也不喜欢笑,一有时间就戴着鸭舌帽,独自拿着相机拍来拍去,和多才多艺、俊美大方的男女同学格格不入。 他成功地活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透明人,就连小组组队都没人要,需要老师特殊安排。 大二上学期期末的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恰好傅珩之负责的新春档电影上映了,宋西岭专门买了票去看,然后非常失望。男主角演技全程不在线,整个故事生硬拖沓,看到一半时就有许多人匆匆离场。 结束后,屏幕闪烁不停,宋西岭把手机放在耳边,“喂,叔。” “西岭,刚才在干嘛?怎么没人接听。” “在电影院。” “哦,看电影啊,”对方了然,“是那个xx吗?听说是国内最近的爆档。” “……是。”宋西岭看了一眼揉得皱巴的票。 “这个剧评价不太高啊,只是男主角后台够硬,不过,像这样没有实力的演员,走不远的。” “嗯。” “我看他和你一个公司?娱乐圈还是很乱的,你一定要低调做人,不要跟他们混在一起,也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家里也不需要你挣钱,一两年内帮你舅舅查清楚事情,就退了回家吧……”叔絮絮叨叨地教育他。 “……好。”宋西岭不敢说自己喜欢上了他们公司的总裁,一时半会不太想离开,赶紧岔开了话题,“叔,小天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挑食得很,上半年吵着要学画画,就依他去了,我老担心他在班里被人欺负……”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叔,辛苦你了,我寒假就回去。” 挂断电话后,他徒步回学校。耳机里放着温柔的摇滚,他随着悠扬的节拍,一边走一边摁快门。比起人,他更喜欢拍物,一块裂开一角的青石板砖,一颗在夏天枯残的树,一株杂乱的花……毫无章法和技巧。 出了地铁口,一束夺目的夕阳伴着音乐的高潮,激荡着他的心,他毫无犹豫地举起了照相机。 镜头内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黑色的风衣,步履匆忙,伴随着咔嚓的快门声,讶异地回头。熟悉又陌生的薄荷淡香飘进鼻息,宋西岭心神一震,又多摁了几下快门。 万丈霞光下,傅珩之顿了一下,笑着走了过来。宋西岭的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扯掉耳机,放下相机,看着他越走越近,居然连一句打招呼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相见了。 “偷拍我?” “没有,我在……拍夕阳。” 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鬼话,毕竟被人家发现后,还对准多拍了几张。但傅珩之没有反驳,他拿过了照相机看了看。 “技术不错,不过构图还差点意思。想学这个的话,你们学校有位导演我认识,有空带你见见?” “好,谢谢傅总。” 晚上傅珩之请他吃饭。吃着吃着他突然要加联系方式,宋西岭掏出手机时,口袋里掉出一张小纸,傅珩之捡了起来,刚准备还给他,动作却停住了。 是下午的电影票。 “你看了这个电影?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西岭诚实地说。即使他知道傅珩之就是这部剧的投资人之一,但烂剧就是烂剧。 傅珩之笑了:“确实。” “你跟这个主演很熟吗?”宋西岭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实在很想知道,外面那些关于傅珩之热衷于包养情人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传闻还说,如果谁入了他的眼,就算是个没用没本事的草包,也能被源源不断的资源和流量推上枝头变凤凰。 但是傅珩之说:“不熟,怎么了?” 说完后,他微笑着看着宋西岭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一瞬间洞悉了他所有的内心活动。 宋西岭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被老师当场抓包似的,本能地垂下了目光,有点心虚:“……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听了一点传言……” “有一点合作关系,到年底就解约了。” “嗯……” “你羡慕他?” “……?” 宋西岭抬起头,看见傅珩之好整以暇地夹着根烟,他黑色的高领毛衣,把完美的上身线条勾勒出来,衬得他面容白皙,嘴唇嫣红,眉眼更是深邃明亮,正温柔地看着他。 宋西岭的呼吸有点错乱,他一下子忘了傅珩之的问题,轻点了一下头。 他点完头,才如梦初醒地想起傅珩之的话,一下子紧张得耳根都红了。 “不是,我不羡慕他能拍这个电影,我,我……” 宋西岭舌头都快打结了,不羡慕他有资源能拍电影,难道羡慕他能被傅珩之“包养”? 越描越黑。 傅珩之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嘴唇还噙着笑,简直要了他的命。 在这笑容的攻势下,宋西岭从后脖颈到脸颊都红得滴血。 “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一年多前,”傅珩之轻笑出声,“怎么这么久,一点变化都没有,还这么可爱?” 他俯过身子来,抚摸着宋西岭的脑袋,那双手从头顶一直摸到了耳垂,仿佛带着电流,所到之处都泛起了酥麻感。 宋西岭感觉自己脸烫得要爆炸了。 “好像只有个子长高了,现在有多高?”傅珩之终于松开了手。 “……”宋西岭艰难地说,“一米七八。” “嗯,十九岁,可能还会长。” 宋西岭有点惊讶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年纪,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只见傅珩之眼神缱绻迷人,伴随着不算很隐秘的侵略性,他伸手轻掐了一把宋西岭的脸。 宋西岭猝然睁大了眼睛,一段回忆在脑海中潮水般汹涌而来,他心脏狂跳起来。 ——十七岁那年他刚刚入圈没多久,没背景没后台,正是谁都能踩一脚的时候,他遇到了傅珩之。 傅珩之对他是真好,恰到好处的关心、维护,得体妥帖的照顾,甚至还供他读书,带他参加各种活动……逐渐的,再也没有人来欺负他了。 第5章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受到过这种特殊的待遇。于是某天,他闯进总裁办公室,要跟傅珩之签协议。 他不知道协议代表什么,只听说签了协议后,傅珩之就会一直对他很好很好,像家人一样。 宋西岭很想要一个家人,傅珩之又那么温柔,对他那么好,这件事听起来百利而无一害。 结果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傅珩之并不回答,而是像长辈一样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说:“太小了,有十八吗?” 宋西岭说没有,他今年十七。 傅珩之便笑了,他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柔情,像东风拂过桃花源,落英缤纷,惹人沉醉。 “还是小孩呢,满十九再来找我吧。”他说。 宋西岭呆了,他满头雾水地离开了办公室。他在各方面仔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所谓协议,其实就是建立地下情人的契约,形成一段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 …… 第4章 协议 大二那个寒假,宋西岭最后都没有回家。 除夕夜,他趴在床上,难受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傅珩之走过来吻他的脸颊,说:“累了?” 宋西岭嗯了一声,偏过头吮他的唇。 他的唇混着烟草和薄荷的味道,非常淡,宋西岭忍不住想汲取更多,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口腔,直到傅珩之的手掠过他的敏感地带,他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看他。 “不、不要了……” 傅珩之低笑了下说:“不要就不准勾人。” 宋西岭涨红了脸缩进被子里面。 他们于一周前签订了协议,为期五年。 宋西岭恍惚地想,五年,比他现在人生的四分之一还多点,好像从今往后他生活的四分之一,都将有这个人的参与。 这么一想,心里的满足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一天又熬到天光乍破,傅珩之靠在床头叼着根烟,手放在怀里柔软的发间,宋西岭疲倦地问:“你做这种事情很多?” 傅珩之说:“不多。” “你不是包养了不少吗?” 他敲了一下手下的脑壳,说:“不是包养,是资源置换,公平交易。一般来主动联系我的都需要帮助,钱或者资源,得到后他们得帮我做些事情。” “什么事情?” “分情况。” “像xx的主演是干嘛的?” “还惦记着那位呢。”傅珩之笑了,“他帮我查到了娱兴高层之一的经济违规账单。” 宋西岭惊了:“你知道这个要干嘛?” 傅珩之吻了下他睁大的眼睛:“以后再告诉你。” 他不方便说,宋西岭也没再问,他隐约觉得傅珩之可能有一些与公司无关的打算。傅珩之的世界很复杂,那里遍布着他一窍不通的事情。于是,他的思维很快偏移到了另一个他更关注的方向。 “那你,你不跟他们……”宋西岭声音越来越小,“那个,睡觉吗?” 他的脸颊泛着红,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害羞和期待的目光,看得傅珩之哭笑不得。 “你都从哪听来的八卦。”他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嗯?” 宋西岭说:“那为什么我……” 傅珩之没有回答,懒懒地闭上了双眼,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嘴唇:“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再问收费啊。” 宋西岭不问了,轻轻地搂住他结实的腰,脑子里思绪泛滥,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爬了起来。 “傅珩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差点就睡着的傅珩之被吵得一个激灵,无奈地睁开双眼,嗓音有点哑:“小祖宗,怎么这么磨人啊。什么事?” “你以后……不能跟别人,呃,”宋西岭躲闪着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亲密接触。” “这个要求不在合同内吧,为什么?”傅珩之笑着看他,眼睛一眨不眨,藏着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因为——”他绞尽脑汁地想,忽然灵机一动,“我有洁癖。” 傅珩之拳头抵着嘴,低头闷笑起来,好像高兴得不得了。 在宋西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弯弯的眼睛,看他不表态只顾笑,他有点着急地凑近,低声说:“傅珩之,不准笑……” 傅珩之笑得更加灿烂,他忽然一把搂过宋西岭,贴上了他柔软的唇。 烟草的香味顺着舌尖强势地侵略着他口腔的每一处,唾液扫荡之处,如同万军过境,攻城掠地,片刻间将他的一切掠夺得一干二净。宋西岭的呼吸有些困难,他无处安放的手渐渐攀上了傅珩之的肩,想要推开他。 然而那力度在傅珩之看来不值一提,他另一只手摁在宋西岭的后腰使得两个人贴得更加紧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宋西岭喉咙深处急促的气息,才松开了他。 他的嘴唇微张,红得仿佛要滴血,一双眼睛失焦地望着傅珩之。 傅珩之的呼吸和心跳也有点乱,他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指狠狠摩挲宋西岭嫣红湿润的唇,嗓音低沉:“嗯,我答应你。” …… 过年假七天,两人同居一室,门都没怎么出。 初五的时候,傅珩之看着电脑,突然问他:“西岭,今年不准备回家了么?” 宋西岭一愣,他这才想起,他在一个大多数人都和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家人打一通电话,而傅珩之直到今天才提出了疑问。 傅珩之对他那些敏感情绪的照顾简直到了极致。 宋西岭说:“不回去了。” 他羞于和人谈论自己的家庭、父母,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别人都以为他是孤儿。 毕竟,他跟孤儿的情况也差不多。 幸好,傅珩之没有露出他惯常见到的,也最害怕的那种或怜悯,或好奇的神色,他只是点了下头,解释道:“初六我要上班,那白天你就得自己在家了,我给你买了几个游戏,到时候解闷。” 那一刻宋西岭觉得,如果傅珩之想要和他谈论家庭和家人,他不介意撕开自己心上陈年的伤疤,全部向他展示出来。 他把脑袋靠在傅珩之怀里,后者环臂搂住了他。 宋西岭听着他心脏蓬勃的跳动声,说:“你呢,你不回家吗?” 他笑了笑,说:“不回去,家里不欢迎我。” 宋西岭抬起了头。他没有听过任何关于傅珩之家庭的故事,他以为他和万千天之骄子一样,生来就被铺好了布满鲜花的路。 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都聪明好学,年纪轻轻就攻读了名校博士,之后顺理成章地当上总裁…… 傅珩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疑惑,摸了摸他的头,说:“还挺八卦。” “……” 傅珩之:“我十一二岁时生母就去世了,然后生父另娶,我出国读书,二十四才回国。和那家人两看相厌,懒得自找不痛快。”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宋西岭诧异地睁大眼睛,他没想到傅珩之的过去居然这么坎坷。 傅珩之则暧昧地靠近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宋西岭的耳畔,手指抚上了他背部右侧凹凸不平的某处,蝴蝶骨和肩膀的中间。手指温热的触觉并不明晰,仿佛隔着一层屏障。 这个位置,是这段时间以来,宋西岭从不让他碰的地方,可现在却被傅珩之轻轻地用手指反复摩挲。 “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解释一下,这里是怎么回事?” 细密的刺激如同电流一般从伤痕出发,在体内乱窜,宋西岭骤然滞住,他挣扎了一下,想推开那只手。 感受到他的不安,傅珩之松开手,拥住了他:“好了,不强迫你说。” 宋西岭停止动作,在温暖结实的怀抱里安静下来。他的眼睛闭上,缓缓地开口。 “小时候烧伤的。” “怎么回事?” “爸爸抽烟乱扔,家里着火了,没人管,我没及时跑出去。”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宋西岭已经忘记了具体是何年何月,只有火舌舔舐皮肤的记忆时常出现在梦境,即使没有相似的热源,神经也会因为各种刺激而把痛觉反射到大脑。 宋西岭从不碰那里,从不主动照镜子,洗澡的时候也只用凉水草草冲刷。不敢去公共浴室,不敢当众脱衣服,夏天不敢穿无袖t恤……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都成为了他的常态。 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块丑陋的伤疤,如同守一扇门,一个通往他阴暗不堪的过往的必经之地。 这是第一次,有人触及到了门外的一条警戒线。 傅珩之叹了口气,他没有问具体情况,也没有评价什么,而是更紧地搂住了他。 感受到额头细密柔软的吻,宋西岭舒服得蹭了蹭他的脸颊,说:“怎么了?” “心疼你。”他声音极低,以至于有些沙哑。 心脏加速跳动,几乎要跳出了胸膛,宋西岭实在忍不住了,他胳膊肘一撑,抬头看着傅珩之,气息有点颤抖。 第6章 “傅珩之,我……”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明亮而认真的眼眸在傅珩之深黑色的瞳孔中映出来,宋西岭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 “我、我也……”直视着那样温柔的,平静如水的目光,他涨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心疼你。” 该死,他刚才差点说出“我爱你”。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傅珩之的确对他很好,甚至有点喜欢他,但那绝不是爱。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表白的必要,他不能给傅珩之增添任何负担。 傅珩之勾唇微笑,眼神温柔得无以复加。 几天后他照常上班,宋西岭独自待在家里,捣鼓游戏的同时,抽空打了个越洋电话。 即使早早编造了不回去的恰当理由,叔接起来的时候语气还是有点埋怨。 “小天最近老问我你去哪了,吵闹得厉害。我之前和他说你最近回来,他一直惦记。” 宋西岭无奈:“叔,你让他接电话。” 对面一阵嘈杂,一个男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和宋西岭的相差无几,然而语气却大不相同,有种和年龄不符的违和感。 “哥哥,你在哪里?” “我在国内上学,最近没法去找你,再过几个月去陪你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 “五一我就回去,还给你带新衣服,新积木,回去后给你做蛋包饭,听话。” “……为什么你现在不过来?”宋天雪抽泣起来,“他们说你打算待在那里,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宋西岭握紧了电话,“谁和你这么说的?哥哥不是告诉你了,舅舅交给我一点事情要办,办完就回去了。” 抽泣声逐渐变小,不一会儿怯生生的声音传来:“那我想过去找你。” “不行,”宋西岭断然拒绝,“你就在家好好待着,按时吃饭睡觉,这样哥哥还能早回去,知道吗?” “好吧,哥哥你去忙吧。”宋天雪委屈地挂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传来,宋西岭怔愣了一瞬,他的确已经有将近半年没回家见过弟弟了,宋天雪不高兴也很正常。他叹息了一声,躺在床上思考要不要抽空回去一趟。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他离开的时候宋天雪一定还会闹一场,照顾他的唐叔大概会趁乱离开,到时候他就真的不得不把宋天雪也带回国了。 这样的事情之前不是没发生过。 想起唐叔有些怨怼的语气,宋西岭又叹了口气。唐叔是他们的亲叔叔,照顾宋天雪有三年了,宋西岭依靠他,也感激他。毕竟换陌生人的话,很难保证弟弟的安全。可即使付出高额的费用,也不是人人都想天天跟一个傻子待在一起。 他拿起手机给唐叔转账,犹豫了一下在原数字上多打了两个零,附了一条消息:“叔,给小天买个手机吧,能打电话就可以。以后家里有做饭阿姨和管家在就好,告诉他有事来找我。” 唐叔很快收款:“怎么了西岭,你那边这么忙,弟弟这里我来就好。” “谢谢叔,以后你节假日陪陪他就好,我想让他适应一个人生活,钱还按之前那样结。” “好。” 宋西岭扔开手机看着天花板,苦笑了下。 他的亲弟弟,一个智力水平只有六岁的成年人,宋西岭怎么敢奢望他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第5章 任河 开学后宋西岭退掉了宿舍,搬进傅珩之的公寓。即使这套公寓在西城城郊,离学校有一段距离。 春天潦草地过去后,宋西岭终于抽空出了趟国。随着年龄增长,照顾弟弟不再那么让他精疲力尽了,他在洛杉矶陪弟弟画了三天画后回国,傅珩之来机场接他。 由于叔三番五次叮嘱不让他透露身份,临走前他说去同学家做客,傅珩之毫无怀疑地接受了,宋西岭非常愧疚。 他远远地望到傅珩之后,就奔跑着撞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味道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紧紧地环住双臂。傅珩之被他撞得趔趄几步,笑着吻他的耳垂:“这么主动。” 宋西岭的声音闷在富有质感的外套上:“嗯,想你。” 坐上车,傅珩之主动问起了他和朋友们玩得怎么样。 宋西岭没法说,而且他也没几个朋友,不知道一群人在一块会干什么,所以胡编乱造道:“在家打游戏了。” “看来和平时差不多。” 宋西岭感觉傅珩之有点不在状态,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安静地看傅珩之的侧颜,看到他嘴唇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阴影,眼圈有点泛青。 “最近很忙?” “还好,”傅珩之冲他笑了笑,“董事会对下半年的投资方案有异议,各方一直在协调。” 这些事情对宋西岭来说非常遥远,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沉默地到达公寓后,电梯“叮”地打开,宋西岭的目光惯常地投入门口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口有个年轻的男孩子,染得鲜红的头发衬得肤色极白,他穿着朋克元素的衣服,金属链条的配饰和暗黑的色彩达成了微妙帅气的和谐,像一朵妖冶的玫瑰。 他正靠着他们的公寓门,在浓重的酒气里睡得酣畅淋漓,身边乱七八糟躺三五个玻璃酒瓶,都空空如也。 “……” 宋西岭呆立在电梯口,缓缓地抬头看傅珩之。 傅珩之的脸色也不是特别好看,但宋西岭一看他那个眼神,很快就明白,傅珩之是是认识这个人的。 傅珩之抬脚上前,沉声道:“任河。” 任河没有反应。 傅珩之伸腿踢了一脚酒瓶,玻璃哗啦啦倒下的声音在楼道里激荡起层层声浪,那个男孩一个激灵,揉着眼睛醒了,他打着哈欠,目光变得清明起来,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落在宋西岭的身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这笑容让宋西岭有些不舒服,事实上这个人的出现就让他非常不适,因为他难以抑制地猜想到某些不太体面的原因,他移开了目光,安静地看着傅珩之。 傅珩之说:“如果你有事找我,白天去我的办公室。” 任河脸上浮起笑容,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要往傅珩之身上靠,眼神却看着宋西岭。 傅珩之扶正了他肩膀。 任河嗤笑一声,说:“哟,怕新欢吃醋呀?” 说完他凑到宋西岭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脸颊:“小弟弟好嫩,多大了呀?哎呀呀,傅珩之不会能做你叔叔了吧。跟着他多没意思,跟哥哥走吧,哥哥带你去蹦迪玩呀,年轻又活好的帅哥很多的。” 啤酒的味道扑在脸上不怎么好闻,宋西岭拍开了他的手,对傅珩之说:“我想回去了。” 他掏出钥匙要开门时,任河堵在了门口,一脸嬉笑。 傅珩之皱眉说:“你不要发神经了。” “我发神经?发神经的是你吧傅珩之,你要不要脸,泡未成年,你信不信我报警啊?” “他成年了。” “放你的屁,”任河说,“妈的老子要是当初没信你的鬼话,也不会混成今天这个鬼样。”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无关,”傅珩之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往外扯,“让开。” 原本做装饰的金属链条此时变成了傅珩之的工具,任河挣扎着叫道:“我操你大爷傅珩之!别拽我!” 混乱间,宋西岭默默地闪到了一旁,祈祷这么大动静不要把保安和邻居招过来。 任河眼看自己要被扔出去了,他突然冲宋西岭大叫:“弟弟我告诉你,傅珩之他妈的就是个拉皮条的人渣!骗炮骗感情!牲畜不如!他泡过的小男孩比你见过的基佬还多,妈的自己搞完就送别人了,你跟他搞,他搞得你血本无归,这辈子都完蛋!你唔……傅……” 傅珩之捂住他的嘴,往里塞了一大团卫生纸,云淡风轻地说:“再胡说,舌头给你割掉啊。” 任河呜呜哇哇地叫,傅珩之一把扯下领带,捆在他胡乱挥舞的手腕,然后把他推进楼梯,说:“滚。” 做完这些,他平静地拿过宋西岭握在手的钥匙,三两下打开了门。 门外不断地传来任河撞击楼道金属铁门的声音,傅珩之充耳不闻,他洗了洗手,揉了一把宋西岭的头:“洗洗澡,准备休息了。” 宋西岭点了点头,打开花洒后他听见傅珩之和人在手机中的交谈声,没过多久,楼道内的噪声就消失了。 他从浴室里出来时傅珩之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走过去坐在旁边。 “刚才那是谁?” “公司以前签的艺人,后来被雪藏了。” “他被雪藏是因为你吗?” “不是,”傅珩之睁开了眼睛搂着他的肩,“我区区一个行政总裁,没那么大权力。他得罪了董事会的人,经纪人和助理都被换掉后,工作态度消极,声评下降,公司就不太曝光他了。” 第7章 “那……他为什么那样说你?” “可能他只认得我吧。”傅珩之疲惫地打哈欠,“我也很冤枉。” 宋西岭有很多疑点没搞明白,但傅珩之看上去很困,他只好把问题都吞进肚子里。 这件事就这么不大不小地过去了,虽然不知道傅珩之用了什么手段,但公寓门口再没有出现过陌生人。在临近期末紧张的学习生活里,宋西岭慢慢淡忘了这件事情。 因为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他由于作业五次没交,八次点名没到,以及上学期期末跑出去拍照误了期末考试和补考,被一向以严格著称的系主任抓典型,老师们挂掉了他八门课程。 办公室里,系主任全程冷着脸,在其他老师好言相劝后,他对宋西岭说了唯一一句,也是约谈的最后一句话。 “表演系从来没有你这么差劲的学生,以后也不会有你这样的艺术家,你不适合待在这里。如果不想被学校劝退,就把你家长找来,和我谈转专业事宜。” 宋西岭一直听说大学挂科不会被叫家长,事实证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是多少有点不一般。 他把系主任的话和期末成绩叙述给傅珩之时,后者那张惯常带着温柔笑容的脸上,罕见地同时露出了惊讶、嘲笑、感慨以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头一次听说你们这个专业也会挂科,这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的成绩单,我会以为是在开玩笑。” “……”宋西岭有点窘迫,“你有时间去吗?老师很生气,他不想和我说话。” 傅珩之靠在老板椅上笑看着他,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嗯……我去了他会骂我吗?” 宋西岭心想极有可能,但他说:“不会的,老师对家长不一样。” “可你脸上表情好像在说‘你一定会被骂死’。” “……” 宋西岭战战兢兢地上了几天学,不断地有老师找他谈话,问他家长什么时候来,说这是系主任的个人风格,认为学生听不进去话的时候就应该叫他的家长好好教育。 双亲唯一健在的老妈不知所踪,叔叔在国外,舅舅虽然离得近,但宋西岭完全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思来想去只有傅珩之最合适,宋西岭又旁敲侧击问了几次,都被不温不火地打发了。 在意识到傅珩之是真的不准备去的时候,他有些慌了。 眼看离系主任下达的见家长时间还有两天,某科老师还给他发邮件,好心提醒他不要忘记这件事时,他再一次向傅珩之提出了这个请求。 傅珩之仍旧不正面回复,而是瞥了他一眼说:“你不是挺心疼我么,结果就这么让我去挨骂?” “不是……求你了,”宋西岭着急地说,“他真的会让我退学的。”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反正你也不想上课、不想做作业、不想考试。” “啊。”宋西岭怔愣了一下,“我没有。” “嗯,是吗?不要勉强自己吧。” 傅珩之说完以后就转过头继续看文件,不再理他。 宋西岭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呆坐了一会儿,拿出纸笔,决定给系主任写一封真诚的道歉信。 他第一段话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改了又改,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傅珩之的话。 他的确不算太喜欢这个专业,更谈不上上心,但他一点都不想被退学。 报名,是傅珩之亲自带他填的信息;准备考试,也是他给报的补习班;昏天黑地地学了那么久,迎来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眼看马上大三了,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呢? 宋西岭越想越愧疚,说到底都是他的错,全系七十个同学,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不学无术的,他现在不仅是整个系的奇葩,更对不起自己两年前的努力和傅珩之的期许。 他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直到傅珩之从后面把他抱了起来。 “十二点半了,休息。” 宋西岭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困,他转身抱住了傅珩之,把他压在了床上。 “……干什么?”傅珩之笑了,“我明天还上班呢,不许勾我啊。” “我……傅珩之,你帮我去见见老师吧……” “想色诱啊,这招没用,死心吧。”傅珩之闭上了眼睛,抚摸他撑在肩膀两侧的手臂。 “怎么样才有用啊?”宋西岭绝望地说。 他低笑了一下说:“叫声好听的我听听。” “……” “不叫免谈。” “……”宋西岭整个脸爆红,犹豫了半天,蚊子哼哼般嗫嚅两个字。 “什么?我听不见。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傅珩之慢条斯理地说,“先说称谓,再求我。重来。” “求你了,老公……”他难堪又羞耻,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盖都在冒汗,可傅珩之调笑的眼神显然让他重复不断地说下去,“求你了老公,求你了……” 一直重复了将近二十遍,这场凌迟才通过傅珩之按着他的唇吻下来做结。 宋西岭失神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尊严被狠狠地践踏了,他这辈子就算死也不想跟挂科有半点联系。 谁知傅珩之说:“想让我去也可以,不过……” 宋西岭被折腾得欲哭无泪:“你,你还要干什么……” “你得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上课不学习不考试。” “我……”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我正好出去拍照,把这些时间点忘记了。” “嗯,你认为拍照比上大学重要。” “不是的,”宋西岭紧张起来,“我就是没有及时认识到大学课程的重要性,我的学习态度也不够端正,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那大学课程有什么重要性吗?” “呃,就是能学学表演,声乐理论什么的……” “西岭,我希望你知道,你现在上学,不是为了让我满意、让老师满意,而是让你自己对自己满意。”傅珩之看着他的眼睛,“你在一所大学度过四年,想要变成怎样的人?是更优秀,还是和之前没两样,甚至倒退?” “我……” “我不反对你拍照,我想老师也不反对,可课余时间做这件事已经绰绰有余了,没有忙到要占用期末考试的地步吧?” 宋西岭点点头。 “转专业的事我会跟老师沟通,如果有机会,就送你去摄影系。” 宋西岭眼睛一亮:“你答应啦?” “嗯,”傅珩之揽过他的头,咬住他的唇,含糊地说,“我再不答应你都要用美人计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唔……” 第6章 他的初恋 两天后的晚上,宋西岭在家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电视机正在播放球赛,他眼睛在上面盯着,实际上一点都没看进去。 开锁的声音传来,宋西岭跳下沙发,看着傅珩之从外面进来。 初夏的天气已经很暖和,傅珩之只穿了一件衬衫,背了一个运动挎包,看上去没比宋西岭大多少。 宋西岭紧张地说:“傅……珩之?” 傅珩之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进了书房。 五雷轰顶。 完蛋了。 ——宋西岭心里只有这三个字。 傅珩之鲜少给他脸色看,这回更是头一遭因为宋西岭个人的问题而生气。 傅珩之一定对他非常失望。 宋西岭瘫在沙发上想,他估计真的被退学了。 其实他回国本来没准备上大学,参加高考什么的纯属偶然,现在被退学了,今后要怎么办? 直接和娱兴签约吗?还是告诉舅舅他完成不了任务了,灰溜溜地回家去?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傅珩之还有五年契约。 等等,出了这种事情,傅珩之不会让他终止契约吧? 宋西岭紧张地踏着小步子移到书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傅珩之在跟别人打电话,隔着门也听不到具体说了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宋西岭腿都麻了,他单脚站立,转动了一下脚脖子,手掌随便一撑,没想到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傅珩之正站在窗边,回过头来。 宋西岭头都大了,眼看自己就要摔倒在地上,傅珩之两步过来接住了他。 “嗯,好,那下周三安排会议具体再说吧。”他挂断了电话放在桌子上,扶起宋西岭。 “有事吗?”他说。 看着他一脸的平静温和,宋西岭很难判断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他默默地把想问的问题咽了下去,“傅珩之,对不起。” “?” “我辜负了你的期待,连上大学都会被退学,我……”宋西岭难过地垂着头,“总之,如果你想提前结束协议的话……” “你没有被退学。” 第8章 宋西岭怔了一下,抬起头。 “……啊?” 傅珩之嘴角挑起一抹淡笑:“你没有被退学。” 宋西岭震惊了。 “那你一回来的时候,那是什么表情?!”他声音禁不住提高了不少。 傅珩之无辜地说:“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可是头一回体验被老师骂了三个半小时,一口水都没喝。” 宋西岭的心情从低落、震惊和被傅珩之玩弄的一点气愤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傅珩之扫了他一眼说:“行吧,没事了吧。” 这是在赶人了。 宋西岭僵硬地退了出去。 可他总感觉傅珩之还在生气,就去厨房开火切菜,熬了点蔬菜粥,又晾了一会儿,温度合适时才拿着碗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 傅珩之客客气气地把粥喝了,连眼神都没怎么给他,继续翻看电脑上的资料。 这种不上不下的态度最令人难熬,宋西岭吸了一口气说:“傅珩之。” “怎么。” “我错了。” 傅珩之笑了一下:“说什么呢。” 虽然他的笑容与平时别无二致,但宋西岭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不停地吞噬着他的心。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傅珩之想离开他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对他人的离去有种敏锐的直觉。很多年前,他的亲妈离开家的前一晚上,明明她还是像往日那样摔盘子、砸东西、呵斥宋西岭以及辱骂宋天雪,可他就是察觉到,他母亲的脸上,有种立刻就要摆脱他们的释然。 那时他试探地问:“妈妈,你最近要出门吗?” 老妈开始没理他,宋西岭执着地跟在她身后,她终于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第二天一早,宋西岭被惊天动地的摩擦地面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他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看着他妈就那样挎着包,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如今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傅珩之为什么这样,或许是对他失望,或许是心情不好,又或许仅仅是腻了。他忍着心脏被无形的手撕裂的疼痛,情不自禁地慢慢走到办公椅旁,坐在地毯上,靠住了傅珩之的膝盖。 仿佛这样,他就能挽留下他来。 他没能留住他的妈妈,他不想再失去傅珩之了。 房间内很安静,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同坠入深渊。 很久之后——或许是四十分钟,或许是一个半小时,宋西岭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到头顶上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腿由于一直蜷缩着已经变得酸痛无力,迷迷糊糊中身体一轻,被拦腰抱起来。 那天晚上傅珩之发了狠似的要他。 宋西岭被撞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他咬紧牙齿,不让一声呻-吟泄露出去。 傅珩之:“睁开眼睛。” 动作终于停下,宋西岭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他。 傅珩之俯身,环住他的腰发力。宋西岭来不及防备,疼得嘶了一下。 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盯着宋西岭,直到他疼得脸都白了,才说:“叫名字。” “傅珩之……” “继续。” “傅珩之。”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深处传来,宋西岭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诉说着他的姓名,一声又一声。 远方的汽笛声撕裂了深夜阒静的城市上空,如同压抑的悲鸣。傅珩之在一声声越来越轻的呼唤中,喘息着做最后冲刺,他看到宋西岭又闭上了眼睛,想拍拍他的脸让他重新睁开,却发现他嘴里念念有词。 傅珩之:“说什么呢?” 宋西岭没有答,红润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残破的字句。 傅珩之附耳倾听,耳朵几乎贴在他的脸颊,在听清那几个字时,他迟钝地停留了片刻,感受到不正常的呼吸温度,猛然睁大了眼睛,伸手抚上了宋西岭的额头。 烫得吓人。 他立刻下床穿好衣服,给宋西岭裹了两层厚厚的被子,把他捞起来,抱着他冲出家门。 发动汽车后,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颤抖。他不知道宋西岭是什么时候发烧的,或许是不久之前,或许是晚上倚着他的腿席地而坐的时候。 傅珩之没注意。 他太阳穴青筋直跳,今晚本来心情就很差,现在更差了。对着一个病患没法发火,更何况这病患很可能是被他折腾成这样的。他把汹涌的怒气发泄在油门踏板上,在市区内开到了110的速度。 宋西岭被放在副驾驶,睡梦中他似乎感觉到姿势有些别扭,紧闭双眼,皱着眉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偶尔还轻声地自言自语。 尽管发出的是气声,但在狭小安静的车厢内,傅珩之还是完全听清了。 傅珩之偏头看了一眼。 和他刚才听到的句子一模一样。 宋西岭重复着这句话,整整一个晚上。 ——傅珩之,别离开我。 - 上午九点,娱兴大楼17层,总裁办公室。 傅珩之看着电脑里的运营报告,不时地在旁边备注或长或短的句子,眼底的红血丝显露着他遮掩不住的疲倦。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在急诊室跑前跑后直到天亮,没多久就来上班了。 “咚咚。”敲门声。 “进。” 办公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身材高瘦,穿着简单的白t和西裤,一双桃花眼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眼角有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风流多情。他踏着猫步向傅珩之走了过来,那完美的体态动作给人一种跳舞的错觉。 傅珩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男人把手里的文件夹在他眼前挥了挥,直接坐在了办公桌上,一双长腿搭上了傅珩之的椅子。 “哎呀哎呀,听说傅总今天来大姨妈了,员工小妹妹都被你吓得好惨。” 傅珩之:“脚。” 男人踢着轮子,让椅子转来转去:“你好凶,好可怕。” “许初棣。”傅珩之说,“没事就出去。” 许初棣是娱兴大股东的小儿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今年二十五了,每天在公司里撩猫逗狗,不务正业,傅珩之没有闲心陪他玩。 “无情啊。”他叹了口气,“我来给你送阿梨的第十二版稿子,她被你凶得不敢上来了。还有那个秦随波,说让你把财务报告传真过去。” 他凑近仔细端详半天说:“哇哦,你眼圈好黑,昨天干嘛了?” “……” 许初棣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又养小男孩了,啊,傅珩之,你真是个人渣,真的。” 傅珩之有种被聒噪的熊孩子缠住的无奈感。 “如果你闲的没事就去帮我倒杯茶,或者浇浇花。” 许初棣充耳不闻,他跳下了桌子说:“晚上带他出来吧?我想看看。” “……”傅珩之难得给了他一个眼神,“不行。” “还真有啊,带出来呗,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 “为什么?”许初棣拔高了嗓门,“我不管,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小妖精,把我们傅总迷得神魂颠倒三天请一次假,现在都肾虚了。你要是不带他出来,我就跟踪你……” “他生病了。”傅珩之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其实许初棣说得没错,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他人专门请假了。自从他坐在这个位置,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就连过年都要加班。 还是宋西岭太粘人了。傅珩之有点无奈,又有点烦乱。 忽然口袋一松,他转头,发现自己的手机被许初棣拿在了手里。 许初棣得意忘形地挥舞手机,说:“让我看看照片……” 傅珩之懒得理他。他从来没给宋西岭拍过照,不担心他看。 然而许初棣吹了一声口哨,啧啧赞叹说:“哇哦,这个眼睛,这个单眼皮,跟你初恋好像,你不会是……” ? 傅珩之蹭地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手机,愣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人在厨房的合照,傅珩之正在切菜,只露出侧脸,宋西岭在他旁边,冲镜头比了个耶。 拍摄者巧妙地借位,两个人现实中离得远,在照片里却紧紧挨着。 这个场景看上去非常熟悉,好像他们经常这样,他下厨,宋西岭在旁边打下手;却又很陌生,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过年期间?还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这不是他拍的照片。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 许初棣看他发呆,用肩膀碰他:“什么来头?看着好小,跟那位十年前还真像,嗯……六成相似度。” “……” “但是形似神不似,”他头头是道地评价,“那位属于邻家弟弟类型,这位嘛……勉强算个冰山吧。” 第9章 傅珩之凝视着那张照片,捏紧了手机,心情再一次烦躁起来。 没错,他们两个,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除却眼睛的几分相似度,性格、经历、甚至是生活习惯、学习态度,都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他应该早点意识到的。 “你和他签了多久?一年?” “五年。” 许初棣抽了口气:“五年?万一你在期间找到时偌呢?” 时偌……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傅珩之还是忍不住心神一颤。 他转而想起了昨天下午,自己在宋西岭的学校里散步时,在那张获奖教师的墙上偶然看到这个名字。 时偌,影视文学系副教授。 他站在墙边,呼吸都错乱了。 原来他朝思暮想的人,离他这么近。 可当他找到影视系的大楼,问起时偌的情况时,有学生却告诉他:“时老师去年离职了,具体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错过。 又是错过。 他们之间,似乎总在错过。总有一根命运的弦,把他们分隔两地,给予一点希望,让他摸索着前进时再给他当头一棒。 “契约,可以终止。”傅珩之闭住了眼睛,轻声说。 其实,为了公平起见,他们的契约不允许甲方终止,只有乙方有这样的权力。 不过这不算什么,他有许多方法让宋西岭主动和他解除契约。 “甘拜下风。”许初棣拱了拱手。 或许是因为一晚上没有睡,傅珩之素来温和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他睁开眼,平淡地看了看那张照片,手指点击右上角的小垃圾箱。 您确认永久删除这张照片吗? 确认删除。 第7章 冷战 宋西岭睁开眼睛时,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以及高高悬挂着的吊瓶,里面的药水已经快要见底。 他想张口说话,嗓子疼得冒烟,发不出声。 房间里没人,他使劲伸手够床头红色的按钮,不一会儿一个护士姐姐推门进来。 “你醒啦?” 宋西岭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的嗓子。 护士姐姐给他倒了杯水,把针拔了。 水润过喉咙后好了很多,宋西岭扶着头,有些晕沉,他记得自己昨天正常睡觉了,为什么会来医院…… 一声声压抑的呻-吟回荡在耳边,逐渐清晰,回忆像涨潮一样涌入脑海,连带着下身某处的痛觉,让宋西岭身体一僵,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有点尴尬地问:“谁把我送来的?” 护士姐姐:“你老板。” “他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五六点吧。” 宋西岭说了声谢谢就要下床离开。 “哎,你昨天烧到三十九度六,现在还不知道降没降到正常呢,量个体温再说。” “谢谢,我回家量吧。” 宋西岭直接回了学校,规规矩矩地上了半天的课。 晚上回家后傅珩之还没回来,他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多,撑不住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习惯性往旁边一摸,摸到了空荡荡的被子。 触感有点凉。 傅珩之一晚没回来。 宋西岭没有在意,按时上学去了。 可谁知他晚上一回家,还是空荡荡的房子,东西都放在他早上临走时放置的位置。 他洗了个澡,给傅珩之发消息。 “几点回来?” 好几个小时后傅珩之才回复。 “忙。” 这种情况实在是少见。 更少见的是,之后的几天里,他全都彻夜未归。宋西岭有天下课后,终于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傅珩之接起来了。 “喂?” “傅珩之,你……最近很忙?公司出事了吗?”宋西岭有点焦急和担心,想说你好久都没回来了,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还好,”傅珩之顿了顿,“一会儿出去吃饭。七点,北门见。” 话题转变生硬,宋西岭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还是欣然答应了。 “嗯,好的。” 当他六点四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敏锐地听到周围不少人轻声的议论。 “那好像是娱兴的总裁,我在xx的杀青宴上见过他。” “长得也太帅了吧,他怎么不进圈啊。” “什么呀,他可是傅长松的儿子,要什么有什么,进圈能有现在这么自由吗?” “也是啊,听说他玩得可花了,是基圈里的名人,今天不知道在等哪个小帅哥。” “……” 宋西岭不由得顿住了脚步,默默地藏在门前的石柱后面。 他探出脑袋向外望去,傅珩之穿着一件风衣,长腿交叠,身体靠在车上,烟头在他的指尖忽明忽灭,微弱的光芒和夕阳一起映照着他俊挺的侧颜,衬得皮肤很白,嘴唇嫣红。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以他为原点向外扩张十米范围内,空无一人,许多路过的学生都在悄悄打量着他。 电影学院的学生,没有哪个没听过傅珩之的大名。他是国内顶级娱乐公司最年轻的首席执行官,大股东的左膀右臂,拥有源源不断的资源、人脉,以及高不可攀的权力、地位。 雄厚的家庭背景,过人的管理能力,以及和明星媲美的外在条件,统统组成了四个字。 ——天之骄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西岭躲在石柱背后,看到傅珩之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 他下意识地也看了一眼手机:六点五十。 这时候校门口正是学生们跑出去开启夜生活的时间,人来人往,傅珩之在一个圆心里靠车站立,格外显眼。 很难想象,如果有同学看到他上了傅珩之的车,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这回下达的,不是退学通知书了,没准是全网娱乐热搜榜单前十名。 宋西岭从兜里掏出了口罩和墨镜,戴上卫衣帽子,硬着头皮跑了过去。 傅珩之看到他时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起来。 这时,宋西岭已经听到了周围人群中,不怀好意的吹口哨和起哄的声音。 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钻进去,啪地关上。 一气呵成。 傅珩之慢悠悠地坐进来,说:“怎么。” “……”宋西岭发现还有人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甚至还有拿出手机拍照的,不禁又往下拉了拉帽檐,“人太多了。” 傅珩之没说话,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 灯光不断地从身旁退去,宋西岭打了一下午的腹稿终于能施展出来。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你最近晚上都在哪休息?” “办公室。” “办公室有床铺?” 沉默。 “一会儿去哪?” “xx大厦。” “那里不是很远吗,怎么要去那?” 继续沉默。 傅珩之显然不想说话。或者说,是不想和他说话。 接连几日的低压情绪像累积的乌云,在高空中摩擦着,闪电一触即发,宋西岭有些烦躁地甩了下头发,咬了咬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是接连几天没有见到傅珩之,明明傅珩之仅仅是没有通知他就在外过夜,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而已。 而现在,他明明也只是不怎么理人而已。 当他在石柱后看到傅珩之的第一眼时,那些在体内乱窜的情绪其实已经烟消云散了。 浓浓的想念像糖浆一样瞬间盈满了他的身体,他很想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拥抱那个披着霞光,耀眼夺目的人。 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和傅珩之,是白纸黑字的契约,没有爱,没有情,只有甲乙双方应当信守承诺,尊重对方。 他难过地低下头。仅仅只是因为傅珩之没怎么理他,他刚刚好转的心情又重新翻船了。 宋西岭一边揉衣角,一边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他喜欢的人,而且似乎还用了错误的方式跟在他身边。 果然走捷径会付出代价。 傅珩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即使宋西岭鼓起勇气问他话,他也只是短短地应付一下。 汽车在路上堵了整整一个小时,在傅珩之第几十次答非所问地敷衍时,宋西岭终于受不了了。 “傅珩之,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让你不满意吗?”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傅珩之对他的态度有这么大的反转。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害傅珩之被系主任训了一通? “我怎么了?”傅珩之奇怪地说。 “……” 宋西岭不愿再去思考他是真不懂冷暴力还是装不懂,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无法在他的身旁待下去了。 他急需一个突破口,把自己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出去。 第10章 汽车慢吞吞在一个很窄的道路挪动,恰好红灯亮起,宋西岭脑子一热,直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几辆正右转的电动车看到他,滴滴声和骂声响成一片。 宋西岭站着让电动车先走,手在背后啪地关上车门。 傅珩之按下车窗,说:“上来。” 那声音低沉得可怕,不容置疑。 宋西岭脊背僵了一下但没动弹,他用这种行为表示着无声的抗议。 “再说一遍,上来。” 绿灯恰好亮起,电动车也全部走完,宋西岭迈开步子往前走,身后汽车喇叭声响起,他没回头。 独自在陌生的街道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双腿都有点发麻,他才喘了口气,停下脚步。 手机没有一条新消息。傅珩之没有追上来。 天色已经全黑了,面前是一座人工湖和小假山组成的小公园,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大人带着小孩玩耍,橘红色的灯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气氛格外柔和。 宋西岭坐在一个石头凳子上,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第8章 冷战结束 他的气几乎全部消了,甚至还有点后悔。 或许傅珩之的确有事要忙,毕竟管理偌大的一个公司,听上去就耗时费力。更何况退一万步讲,他没有义务事事都顺着自己。 他们只是契约情人关系,不是情侣,不是爱人。 陷进去的只有他而已。 仔细想想,傅珩之依旧带他出来吃饭,接他的电话,仅仅只是没有回家、没有怎么主动联系他罢了。 因为他的一时冲动,一顿即将来临的晚餐也被搞砸了。 宋西岭有点难受,抓着手机,犹豫着是否要主动道歉。 他嘴不甜,不会哄人也不会安慰人,有时反而弄巧成拙让别人更加生气。 想起小时候安慰和老爸吵架后哭泣的老妈,他反而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攻击的对象,让矛盾升级时,他又默默地把手机放了回去。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在脑子里思考着一会儿要怎么和傅珩之解释。 运气好的话今晚就可以和好,运气不好的话……宋西岭叹口气。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呼啸的嗡鸣,那是轮胎和地面高速摩擦发出的声音。 宋西岭下意识地向路边躲去,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拍。 “嘿小弟弟,好久不见,傅珩之去哪啦?怎么就你一个人。” 是任河。 宋西岭看着一头红发的任河,他身下是一辆朋克风的摩托,金属质感的车架勾勒出强健的力量,散发着精致的工艺美感。车身上的金属饰条和装饰图案勾勒出动感的曲线和凌厉的边缘,都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 随着任河拧动把手,摩托发出一阵低沉而悦耳的轰鸣声。在他的身边,几个打扮相似的男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宋西岭。 他们的跑车实在是太帅气,那风骚的外观,强悍的性能,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宋西岭一时有些挪不动步子,眼睛牢牢盯在上面。 任河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说:“走吧,你去哪?我送你一程。”他拍了下后座,“改装过的,带一个人没问题。” 宋西岭说:“谢谢,不用了。” “哟,客气呢。”任河说。几个男子也笑了起来,他随即拍了一下宋西岭的头,把一个头盔扔给他,“别呀,我和傅珩之可是老朋友了,我带你找他去。” 宋西岭抱着头盔有点为难,最终还是把头盔放回任河的怀里:“不用了。” 他想起傅珩之对待任河的态度,并不觉得任河在说真话。 “磨磨唧唧。”任河眼一瞪,宋西岭的犹豫在他眼里俨然是一种欲拒还迎,他一挥手,“大刚小六,上!” 宋西岭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个男人就应声下车,一人一边,把宋西岭架上了任河的车。 宋西岭目瞪口呆,挣扎着要下车,任河转过头来,把头盔给他戴好,转身说:“坐好别乱动,很快就到。” 说完,他身下的摩托车仿佛焕发了生命般的活力,沉稳的震动顺着手臂传递到他的全身,接着,摩托像一束发射的炮-弹般射向了前方。宋西岭所有的担心在此刻烟消云散,因为那飞快的速度瞬间把他的魂丢在了身后,他残存的理智控制着手臂紧紧攥住了任河的腰。 任河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呼啸的风在脸畔划过,所有的感官都被兴奋占据,每一次油门推动,宋西岭的心脏就狂跳一阵,直到适应了这样的速度,他才放开了任河,只见对方的衣服已经皱皱巴巴,看不出形状,他一阵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拍了拍那些褶皱。 几辆车的金属外观在灯光下闪耀,穿梭在灯光和汽车人群里,如同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箭矢,划破道路的每一寸空间。这是宋西岭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他感觉自己将今天所有的烦恼都短暂地忘记了。 任河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说:“我要告诉傅珩之,他的小情人背地里吃我豆腐。” “……”宋西岭说,“没有。” 任河一个猛冲,宋西岭下意识又环住了他。 接着车的速度又降下来,任河拍了拍他的手:“没有?” “……” 他们环着一条宋西岭不太熟悉的路前进,在一个小酒吧的门口停下。宋西岭对此没有任何疑问,他早知道任河压根不会送他回家。 下车后他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说:“那我先走了。” “什么?来都来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家。”任河揽着他往酒吧走。 宋西岭一看这架势,没一个小时是出不来了,可傅珩之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他,还不知道有没有生气呢,再次拒绝:“不了,我得找傅珩之。” “找他干什么,他活有这么好吗?你这么惦记。”任河不知道是真疑惑还是装疑惑,末了笑了一下说,“好啦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一声,半小时后完璧归赵。” 宋西岭赶紧阻止:“别,我自己来。”傅珩之和任河关系还是个未知数,他可不想在冷战期间冒这个险。 犹豫再三,给傅珩之发了条短信:“你在家吗?我一会儿回去。” 任河眼尖,看到他的消息就吐槽:“你都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就闹着要回去啊,傻不傻。” 宋西岭把手机揣进兜,和一群人进入酒吧,进门前他还恋恋不忘地看了一眼任河的车。 任河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你喜欢那个啊?” “嗯。” “有空我教你开啊。” “……谢谢。” “可惜啊,”任河叹了口气,“这辆车马上就要被卖掉,被人拆成一堆破烂。” 宋西岭吃惊地说:“为什么?” “你要问问傅珩之,”任河捏了一下他的脸,“他把我变成穷光蛋,我只能把车卖掉,不然就要饿死啦。” 前面几个男人哄笑起来。 酒吧内部空间很小,打开灯后室内一片狼藉,各种乐器丢了满地,各式各样的乐谱被贴在墙上。 “伏特加喝么?”任河说。 宋西岭满脑子都在心疼那辆车,摇摇头,又问:“那辆车能卖多少钱?” 任河喝了一口酒,说:“改装过的,可以卖贵一点点,也就十五万吧。” 此言一出,场内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任河你能不能别满嘴放炮。” “十五万,你怎么不卖一百五十万。” 任河反驳道:“废话,不懂别乱说,这车是我和封燃一块改的,你看看这外壳,多漂亮,你再看看那性能,要多爆炸有多爆炸。” 这时有人问:“封燃干什么去了?很久没见他。” “继承他哥的家业。”任河说,“开网吧去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然后各干各的事情。 宋西岭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他扫了一眼其他人,这里显然是他们的基地,白天忙完,夜晚回来休息、处理事务,只有任河在他旁边坐着,一口一口地喝酒。 宋西岭说:“我想问个事。” “哦,傅珩之的事。”任河很爽快,“没问题啊。其实很简单,我的乐队,他看不惯,各种刁难,后来我们没办法,和娱兴解约,大家四分五裂,现在只剩这些人了。” 宋西岭本来想说自己并不是想问傅珩之的事情,但看任河表情认真,他便没有打断。 他点点头说:“你刚刚说教我开车,是真的?” “真的啊。你开这个上路要考驾照的。不过也得看我有没有时间。” “那,我可以把它买下来吗?”宋西岭小心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买下它来后,因为我不会开,所以你先帮我保管一下……这样就不用卖给别人被拆掉了。”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说出来,任河的表情是越来越难以置信,到最后,他睁圆了眼睛,整个人像一尊石膏一样。 乐队的其他人也听见了宋西岭的话,“卧槽”声登时响成一片。 第11章 宋西岭以为他不相信,上下摸着口袋,摸出一张傅珩之的卡来:“呃,不好意思,今天带了傅珩之的卡出来……” “跟傅珩之客气什么。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任河一伸手,把那张薄薄的卡片夺过来,“亲爱的,你说话算话吧?” “嗯,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别把它卖掉。” “没问题。”任河说,“来吧,pos机呢?” 或许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心情雀跃,或许是表达对宋西岭的感激,刷卡后,任河带着宋西岭把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都转了一圈,在流水般的汽车中灵活地穿梭着,听着任河放肆的笑声,宋西岭的心情升到了顶峰。 下车的时候他腿肚子都在颤。 任河看上去也有点累,他冲宋西岭飞了个吻说:“亲爱的,谢谢你,晚安。” 宋西岭朝着他的背影挥手。 他回到家时,客厅的灯关着,从工作室门缝中透出的白色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傅珩之回来了。 宋西岭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情像太阳升起时地面上五颜六色的小花般,慢慢地绽放了。 消耗了一晚上能量又没怎么吃东西,他在工作室门口踌躇了一下就走进厨房,想搜罗一下有没有什么吃的。 厨房里干干净净,不像是做过饭的样子,他心想傅珩之或许也没吃,自信地把冰箱里的一条鱼取了出来。 由于从小家里就没什么大人,他早早就学会了做饭,不过饭也仅仅只是能吃而已。 当他满头大汗地把鱼放进锅里时,书房的门开了。 他回过头,傅珩之踢着拖鞋走出来,有些惊异地说:“你在干什么?” “我,呃,做鱼。”宋西岭有些尴尬。他没做过鱼,不知道为什么操作出来的东西和食谱上的形象不太一样。 傅珩之靠近说:“鱼鳞没弄干净。” “啊……” “姜和其他香料要放在切开的鱼肉里面和汤底,放在鱼头上干什么?敷面膜吗?” “……” “火太大了,这到底是清蒸还是烧烤?” “……” “还有这堆黄色的东西……你别告诉我这是桂花糕。” 搞砸了,砸得一干二净,砸得宋西岭十九年的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自诩饭做得还可以的宋西岭遭到了成吨的暴击。 他沉默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那,我倒了……” 傅珩之说:“我来吧。” 宋西岭看着他把火关掉,把鱼捞出来重新处理了一遍,再调配汤底,放进锅中。 最后他用干净的抹布把桌面擦得干干净净,毫不客气地教育:“以后非必要,你不要进厨房了。” “好吧。” “半小时后就可以吃了。” “嗯。”宋西岭沉浸在自己做了件蠢事的羞愧和傅珩之帮他收拾了烂摊子的感激中,一时无法自拔。 傅珩之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 宋西岭感觉他有话要说,就安静地坐在另一边。 看他一杯一杯地喝茶,宋西岭舔着有点干的嘴唇,探出手去。 “大马路上就跳车,胆子挺大啊。”傅珩之斜睨着他。 “以后不会了。” 宋西岭收回了手。他说的是真的,毕竟之后想起当时的场景来也有些后怕。 “过来。” 傅珩之手指点了点自己旁边的位置。 宋西岭慢腾腾地挪了过去,立刻被傅珩之捉到了怀里。 他这才注意到傅珩之身上微微的酒气。 他下意识地往家里放酒的柜子看去,发现原来的位置少了一瓶写满英文的酒。 傅珩之贴着他耳廓说话,那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吸引力和淡淡的怒火。 “跳车,一下午没音信,半夜跑去酒吧刷了我十五万。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不听话呢?” “没……”宋西岭整个左耳带着脖子都在发烫,下意识躲闪着。 傅珩之摁住他说:“还躲,赶紧交代,抗拒从严。” 宋西岭想起了什么,说:“你是不是想毁约?” 傅珩之的动作顿住,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个,我知道名义上只有乙方能提出解除契约,但是,”他看了看傅珩之,低下头,“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拐弯抹角,我不会勉强你的。” 傅珩之接连几日莫名其妙的冷漠,只能让他想到这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想继续协议了,所以用这种方法“逼迫”宋西岭主动提出解除。 虽然想明白之后宋西岭还是难受了好一阵子,但也比不清不楚地被一棒子敲死强多了。 “不是。” 宋西岭抬起了头,有些不可思议。 “那你为什么……” “我怎么了?” “你……”宋西岭小声说,“对我不如以前好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转头看向傅珩之的双眼。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深邃,像湖水般沉静,装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宋西岭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傅珩之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就这样迎面吻向了他的唇。 唇瓣轻碰,舌尖勾缠,一个温柔的吻。 很久后他松开宋西岭,一脸饕足。 “这样够好么?” “……好。” 傅珩之哼笑一声说:“现在给我交代清楚你去酒吧到底干什么了,小混蛋。” 第9章 新欢 宋西岭只好说同学的酒吧开不下去,临时跟他借钱过渡一下困难时期。 傅珩之听了之后也没多问,只是叮嘱他和同学做合伙人要慎重。 “没有,只是帮忙,我不太想搞这个。”宋西岭一撒谎就有点心虚,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 “嗯,学业为主。”傅珩之一点都没有怀疑。 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和暑假。 老老实实地像所有大学生一样准备了一段时间、忐忑地考试后,宋西岭浑身轻松地回家放假。 家里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照得阳台上几颗薄荷草绿油油的。宋西岭躺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游戏,一看时间还早,决定去娱兴等傅珩之。 他提前给傅珩之发了个消息:“今天放学早,我去找你了?” 对面良久没有回复,宋西岭穿鞋出发。 娱兴的大楼坐落在城市的cbd商圈,宋西岭还是头一回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穿着妥帖干练的西装,他们步履匆匆,偶尔和别人点头打招呼。 白t加灰色大裤衩和脏兮兮球鞋的宋西岭活像一只进了天鹅圈子的小丑鸭。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时,前台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踩着高跟向他走来,热情又礼貌地问:“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您好,我来找……傅珩之。” 姑娘的表情僵了一下,但专业的服务技能很快让她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您找傅总,您之前有预约吗?” “预约?” “是这样的,您如果要找傅总,需要跟他的秘书取得联系,然后在傅总空闲的时候为您安排商业会面。” “那个,我……”感觉这位姑娘把自己当成了来找茬的闲杂人等,宋西岭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叮”手机响了。 宋西岭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 傅珩之:“来吧。” 这消息来得太及时,宋西岭赶紧给那姑娘看手机,说:“你好,真的是你们傅总同意过的。” 她睁大眼睛凑近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宋西岭,最后满面笑容地说:“非常抱歉误会您了,傅总的办公室在十六层,电梯这边走。” 把他送到目的地时,姑娘就离开了,她就连离开的时候都挂着笑容,让宋西岭非常不好意思。 他一路上都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东看西看,一想到这里是傅珩之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待的地方,就控制不住的雀跃。 离傅珩之只有一门之隔的时候,宋西岭刚要抬手敲门,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不是傅珩之的声音。 他侧耳听去。 “你那个新欢什么时候来?” 一个带着笑意,玩世不恭的男声。 “不知道。” 是傅珩之的声音。 “你让他快点。” “你没事就自己出去玩。” “我不,你自从有了那个小狐狸精,都不和我一起去酒吧了。” “别发神经。” “好凶啊你,你对他也这样吗。” 宋西岭的手脚有些冰凉。 他全然没想到,自己当作最深的秘密守护着的合约,居然能被傅珩之周围的人那样轻而易举地提出。 难怪之前任河能找到他们的居所,难怪前台的姑娘笑得那么开心。 如果他们的事情根本不是一个秘密,那他岂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忽然门内的陌生人说。 第12章 “我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样,要是我也喜欢的话,你能不能……” 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借用,或是赠送? 宋西岭胃肠深处翻江倒海,一阵恶心,他的拳头攥紧了,他想知道傅珩之会如何回答。 屋内没有人说话,突然传来重物落在桌面的声音。 “哎呀妈呀,傅珩之又来大姨妈了——” 声音越来越近,卡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高挑的男子推门而出,一双桃花眼笑得妩媚又多情,那恶劣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在看到门外的人时,就这样怪异地卡在脸上。 宋西岭平静地瞟了他一眼,遥遥看向坐在椅子里的傅珩之。 他显然专注于工作,还没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宋西岭说:“傅珩之。” 傅珩之诧异地看过来,惊讶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就变成了温柔的笑:“西岭,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西岭越过门口杵着的人,走向办公桌。 “有一会儿了。” 傅珩之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我还有点工作要忙,你稍微等等我。” 门口的人像个机器人一样慢腾腾地转了过来,刚才得意忘形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 “你们两个……是故意的吗?” 傅珩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柄递给宋西岭:“我有时候会玩这个。” “嗯。” 门口的许初棣实在受不了了,暴躁地踹了一脚门,大叫道:“没有王法,没有天理!” 傅珩之:“把门关上。” 门被砰地拍上了。 宋西岭专注地研究游戏手柄。 傅珩之一把搂过他来。然而,因为某些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他这时候并不太想回应,就说:“你先工作吧。” “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给他脸色看的人。”傅珩之低笑道。 “嗯。” “是不是听到他乱说了?”傅珩之捏了捏他的脸,“小祖宗,你还真信啊。” “……”宋西岭撇过头去,“他是谁?” “许初棣,娱兴老板的儿子,其实也算是我的老板。” 宋西岭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个人在一起时时间流逝得飞快,一眨眼到了傍晚,傅珩之托人订餐时,许初棣给他打电话说送上来。 宋西岭不想跟他碰面,就去了趟厕所。 出来时,傅珩之的办公室里有些闹腾。 定睛一看,不仅许初棣在,地上还坐着一个男孩呜呜地哭,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傅珩之则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喝茶。 这又是哪出戏? 宋西岭倚着门框说:“你的办公室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三人都回过头来,傅珩之略显尴尬地放下茶杯,说:“西岭,你先去外面等等我。” “不了,我回家了。” 说完,宋西岭意兴阑珊地掉头走出去,身后传来小跑的声音,一个兴冲冲的声音响起来。 “小西岭,我送你回家。” 宋西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一想起这个人谈起他时那轻浮的语气,就一阵犯恶心。 即使他和傅珩之关系不错,他们还是从属关系。 “或者先去吃饭也可以?正好我也饿了,火锅怎么样?”面对不理不睬,许初棣恍如未见,还高兴地计划起来。 宋西岭停下脚步。 “我不管你是想约我还是什么,”他一字一句地说,“都希望你早点放弃。” 许初棣笑得前仰后合,他一把搂住宋西岭的肩膀说:“我真是开玩笑逗他的,没想到被你听到了,傅珩之也不帮我解释解释,哼。” 宋西岭想躲开,没成想这人看着瘦,力气却贼大,困得他一下脱不了身。 “傅珩之手底下的小男孩没人敢碰的,要碰也至少得协议结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像刚刚那个,好像就是去年结束的吧。”他带着宋西岭进入一个和来时不一样的电梯,这里的地毯和装潢更加精致,走路时悄无声息,说出的话瞬间被墙壁吸收。 “你呢,听说和他签了五年,这简直就像卖身契一样,谁敢惹你呀。”他戳了一下宋西岭的额头。 宋西岭心中一震,他不禁开口说:“傅珩之到底签过多少人?” “想知道吗?想知道就跟我吃晚饭。” “……” “我还可以给你详细讲讲他们每个人是什么情况。”许初棣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他直系领导,他干什么都在我眼皮子下。” “好吧。”宋西岭彻底松动了。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傅珩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10章 凌斯寒 红锅冒着气泡,白雾升腾在两人之间,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宋西岭后背有点发冷,他把手揣进兜里,看着许初棣一边哈气一边把肉类统统放下锅。 “嗯,傅珩之……他大概签过十几个了吧?其实名义上是签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实际上是帮他们谋一些出路。”许初棣专注地搅动筷子,“圈子里漂亮的皮囊太多了,谁都想红,凭什么是你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傅珩之象征性地捧了那么多,最后别说三线了,六线都没几个吧?” “你知道他每次契约的内容吗?”宋西岭也拿起筷子帮他搅动。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他。”许初棣夹了一片肥牛放进盘子,“你担心他骗你吗?不会的。” “为什么?” “他懒得在这些事上撒谎吧,”许初棣点点头,仿佛在大力赞同自己说的话,“嗯,就是这样。” “哦。” “我知道你也挺关心他的私生活,哈哈。不过这个就不用担心了,他一天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都在公司,出差也很少。据我所知,在你之前,他没有让任何人搬到他公寓住过。”许初棣笑得邪恶兮兮,“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哪天我半夜爬你们窗户去。”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人的话很难得以证实,但宋西岭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他是第一个和傅珩之同居的人。 他在傅珩之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呢? 宋西岭低头看着自己的筷子,忍不住百般猜测。 傅珩之对他真的很好,好到让他觉得不真实。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细腻体贴,给他做他喜欢吃的饭,带他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这样的关系,于他而言像水中月镜中花,从前不敢妄想,现在得到了,也怕轻轻一触碰就会消失。 傅珩之到底为什么和他签协议呢?宋西岭突然产生了这个疑问。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去求了他,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回到家后,宋西岭打开门,看到傅珩之正弯腰站在新买的咖啡机前,别扭地操作。 他忽地想起,傅珩之说不喜欢喝这些苦兮兮的饮料,咖啡机……是给他买的。 他之前提过一嘴“学校里的咖啡真的很难喝。” 他无意中说过的每一句话,傅珩之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还是他别有用心……伴随着止不住溢出的喜悦和感动,他心中的疑惑也加深了。 宋西岭看了看桌上各种牌子的咖啡豆,又看向傅珩之。 他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柔和的眼眸如江南仲春的和风,风一拂过,一片水波荡漾,青叶飘摇。 像宋西岭的心。 “喜欢吗?”他说,“以后回家就能喝到了。” “嗯,喜欢。” 他脱掉鞋,走过去看了一下说明书,三下五除二安装好了机器。 “一股火锅味,吃得开心么?”傅珩之站直身体,挑了挑眉。 “还可以。” “许初棣没有欺负你吧。” 什么叫“欺负”?宋西岭有些无奈,又有些甜蜜地想,“没有,托你的福。” 身后传来低沉而愉悦的笑。 宋西岭知道傅珩之不喜欢火锅店里浓重的气味,就把衣服全部换下来放进了洗衣机,然后洗了个快澡。 出来后他在镜子前擦了擦头发,瞥见门外进来一个影子,还来不及反应,傅珩之就从后抱住了他。 宋西岭说:“怎么了?我头发还湿着。” 傅珩之的唇从他的眼睛一直游走到耳侧,温热的风混合着烟草和薄荷的气味,宋西岭给他刺激得受不了,偏头回应着。 嘴唇在接触的刹那错过,傅珩之躲开了,伸出手指揉了一下他的唇:“笑一个。” 粗糙的指腹在湿濡的唇上擦过,带来一种和亲吻非常相似的感觉。 宋西岭睁开迷茫的眼睛,有点莫名地扯了一下嘴角。 “想说什么?看你回来的时候好像要说话。” “嗯……”宋西岭垂下眼帘,手放在环绕着他腰的手臂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咖啡机吗?你前段时间不太高兴,今天看到有同事讨论这个,顺便让他们捎的。” 第13章 居然是在哄他。宋西岭想。 他至今都不知道傅珩之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冷淡是因为什么,对方没有解释,他不打算再过问,但心中始终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傅珩之试图用加倍的关心把这个小小的印记抹平。 宋西岭的心里暖融融的,从未有人对他的情绪如此在意。他灰暗的童年里,全部被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责骂充斥着,所有的情绪只敢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下来,打碎在肚子里,用时间消化掉。 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非常坚强,能够抵抗一切伤害,却没想到,傅珩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所有的铁壁铜墙化作柔软的棉花。 他轻声说:“傅珩之,你那时为什么会答应我?” “‘那时’是哪时?”傅珩之笑了。 哪时呢?是十七岁时第一次冲进他办公室,不知天高地厚地请求一纸契约,没有被答应,却意外收获了一份参加高考的资格? 还是十九岁时的重逢,明明他没有主动提起契约,傅珩之更没有提,却在昏暗的路灯下,俯身亲吻了他的双唇? 傅珩之似乎都没有答应,可又分明在他十七岁那年就给出了答案。 宋西岭闭了闭眼睛:“我十七岁去你办公室那时。” “你那时又呆又傻,又长得好看,我怕你被坏人骗。” “……”做慈善吗? “不说这个,”傅珩之吻他的鬓角的头发,“我后天出差,s市。” “多久?” “一星期。”傅珩之笑了笑说,“一个人在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有事打电话。” “……” 宋西岭忽略了他的轻笑,攀着他的肩绕过脖颈,抬头吻了下去。 …… 傅珩之离开前,把许多食材都做成了半成品冻在冰箱里——整整齐齐的小馄饨、圆滚滚的馒头、削得薄薄的面片、肉酱、咖喱、饭团、各种各样的水果……足有一个月的量。宋西岭甚至怀疑,傅珩之是真的怕自己饿死。 本以为他离开后生活会变得很无聊,宋西岭甚至盘算着回家看看弟弟,结果第二天上午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西岭,我回来啦,什么时候有时间吃个饭?” “……”宋西岭一开始没听出来是谁,犹豫片刻才说,“阿寒?” “是啊,哦,这个是我新换的手机号,以后咱们用这个联系。”凌斯寒笑着说。 两人约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宋西岭在门口等待不多时,就看到远处凌斯寒朝他跑了过来。 他长得很阳光,身材匀称,露出澄净的笑容时,有两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总能让人感到十分温暖。 凌斯寒一见他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西岭,咱们多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好像有两年多了。我还行,你呢?” “听叔说你上大学了,大学好玩吗?” “呃……还可以。”宋西岭一提起大学就想到之前的退学事件,到现在还有些担心,因为下半学期还有两门考试的成绩没出,他严重怀疑又被挂了。 他带凌斯寒进了餐厅。 凌斯寒一坐下就给他看手机。 “你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爸终于同意我唱歌了,我之前参加比赛拿了第一,和盛世签了合同,过几天就要去公司了,以后大概率在国内发展。” 宋西岭坐下之后,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 盛世? “是啊,”凌斯寒狐疑地说,“盛世怎么了?” 宋西岭才发现自己把心中所想喊了出来,此时正有不少人纷纷看了过来。 他尴尬地低下头,小声说:“阿寒,你知道盛世和娱兴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 宋西岭解释道:“最近几年,它们的竞争关系越来越激烈了,因为圈里这两家公司占大头,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状态。”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总有傅珩之在一边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多少也知道一点。 而且听傅珩之的意思,盛世近几年发展得不太好,管理模式僵化,基础部门大幅裁员,不少艺人也非常不满。娱兴已经预计在五年之内收购盛世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往低压价。 不过既然凌斯寒刚跟盛世签约,这些就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他早就知道凌斯寒很想唱歌,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去盛世。 凌斯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皱眉说:“那这听起来是有点紧张,可是……这和我有啥关系啊?我不就一唱歌的吗?” 宋西岭默默地捏紧了杯子。 他总不能说,他已经被娱兴的总裁包养了吧。 “就是,”他斟酌着字句,“我和娱兴,签了。” 凌斯寒的表情像看见晴天霹雳一样。 宋西岭有点心虚,适时补充道:“呃,有好几年了。其实让我上大学就是他们的意思。” 把傅珩之一个人说成娱兴的一群人,听上去更好接受一点。 宋西岭默默地在心里解释,并不是故意欺骗凌斯寒,只是怕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等时机合适就告诉他契约情人的事情。 毕竟,凌斯寒甚至不知道他是gay。 “……” “那个,其实我本身是不想出道的,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等等!让我捋捋。” 凌斯寒痛苦地扶住了眉心。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用一种诡异至极的目光看着他。 “你,宋西岭。” “嗯。” “一个名下资产将近千亿的富豪少爷。” “……” “在经历了前二十年坎坷崎岖、多灾多病、爹不疼娘不爱外加一个傻弟弟的人生之后。” “除了多灾多病,其他差不多吧……” “……决定一雪前耻,奋发向上,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最后千辛万苦下定决心。” “这倒也没有……” “——勇闯娱、乐、圈?” 第11章 洁身自好 “你很能耐啊你,你以为娱乐圈想进就进的吗?” 凌斯寒点着他的头痛斥。 宋西岭举起手来。 “阿寒,其实我是舅舅让我进娱兴做……‘线人’的。” “啥?你那个警察舅舅吗?” 宋西岭给他解释了线人是什么,它和卧底比较类似,只不过专业程度没那么高。然后说:“娱兴很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奇怪的经济案件,犯罪人一直没有被绳之以法,舅舅是当年负责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最近几年他发现了一些线索,托我进去找机会证实一下。” 凌斯寒惊讶地说:“居然是这样,我倒是知道你有个警察舅舅,可是他为什么让你去啊?这不会很危险吗?” “我主要是想让小天离开我生活一段时间,正好听说舅舅那里需要一个帮手,我也没什么事就去了。他帮我修改了父母名字,重新做了身份证明,然后……我就成功进娱兴了。” “我的天,你这,这么大的事都没跟我说?” “一直想等你回国后告诉你的,电话里不太方便。” “你这也太……离谱了。”凌斯寒双目无神地看着他,“意思你以后跟我还是同行?还算我一个前辈?” “应该你是我的前辈吧,我还没正式……进公司。” “这个世界疯了吧我天。” 凌斯寒当晚受到的冲击太大,半天消化不了,最后没怎么吃饭,一直呆坐在一旁,后来说要早点回家睡一觉,两人早早就散场了。 晚饭全被宋西岭扫荡而光,到达公寓楼下肚子有点撑,他在楼下跑了两圈才上去。回去后洗了个澡,又窝在沙发上玩游戏。 自从傅珩之发现他喜欢玩游戏,家里的游戏都是常换常新,堆了整整两个抽屉。他一直玩到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才关了电视机,拿起手机来随便翻了翻。 傅珩之那边没有消息,也没有电话。 营销号的新消息呼啦啦弹出来一堆窗口,他正打算一键删除,却在里面看到一个熟悉的位置名称。 ……s市。 傅珩之出差,就是去的这个地方。 他松开了删除消息的手指,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爆」杀青前夕突传绯闻!姜岐疑似与娱兴高层幽会s市酒店” 点击。 娱闻顶端,是一段非常模糊的录像,糊到人脸都看不清,而且只有短暂的十秒钟不到。 但宋西岭一眼就认出了他。 傅珩之。 因为他身上被年轻男子亲昵拉扯的正装,是宋西岭在他临行前,亲手为他熨烫好,挂在门口的那件。 他不是去出差了吗? 为什么会……? 刷新网页,这条娱闻的浏览量仍然在飞速增加。 姜岐去年刚得了最佳男演员奖,正是事业发展的上升期,正好在新剧杀青时出了这样的事,粉丝在下面吵成一片,有些在质疑录像的真实性,有些在痛呼从此粉转黑,但大多数都是吃瓜不嫌事大,热闹得像过年。 第14章 就连各路媒体和营销号都纷纷战队猜测,把姜岐早年疑似出柜的采访视频都搬了出来。 “我靠,姜岐之前不是还跟女演员炒绯闻吗??怎么突然性取向都变了。” “死基佬滚滚滚吧看到就恶心。” “早就想说了,就他那辣鸡演技还能拿奖,肯定是傍大腿了,笑死,看一群粉丝还在那洗呢。”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侧脸跟岐哥不是很像吗??我岐的鼻子明明是那种……”1000字文章分析。 “感觉像有人在搞他呀,哪有这么巧的事。” “粉丝别洗了好吧,一个人有污点迟早会泄露的,能不能别一天天的以为全世界都看你不爽,装什么盛世白莲?” …… 宋西岭越看越奇怪,他又往下翻了翻,很快明白了这股感觉又何而来。 所有的评论,全都是围绕姜岐展开的,舆论导向似乎刻意在往他身上引导。 明明这件事是两个人的事,流出的视频中也有两个人,可大家似乎都忘了另一位主角。 ——傅珩之。 没有一条评论,提到了傅珩之的任何信息,就连捕风捉影的猜测都没有。 他在实时评论中不断地刷新,随着新消息的弹出,他发现并不是没人讨论另一位主角是谁,而是这些评论一经发出,就被压到最低,然后迅速删除了。 有人在操作。 他们在以这种笨拙而冷酷的方式,一边让姜岐的热度越来越高,一边保护着傅珩之。 宋西岭心脏砰砰直跳,他立刻拨通了傅珩之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傅珩之?” “嗯……”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你,睡着了?”宋西岭抓着手机问,“你在哪儿?” 出了这么大事,主角之一居然还在睡觉。 “在酒店……小祖宗,半夜两点,我不睡觉干什么?” “你一个人吗?”他急切地问,“你上热搜了。你跟姜岐到底……怎么回事?” “啊。”傅珩之好像坐起来,喝了口水,他的声音恢复的柔润了一点,“那个啊。” “到底怎么了。”宋西岭越听他平静,就越怕真相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不关心傅珩之过去怎样,但他无法接受傅珩之在和他保持那种关系的同时,还跟其他人发生关系。 这让他觉得非常恶心。 傅珩之没说话,半晌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宝贝儿,半夜打电话来,就是来查岗呀?” “我……”宋西岭一时语塞,他有点懊恼地说,“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的。” ——你可不可以不跟其他人……亲密接触。 ——可以啊。 傅珩之轻轻地“嗯”了个长音,“是啊。” “可是你跟别人去了酒店上了绯闻热搜,你犯规了。”宋西岭的心沉入谷底,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我们……解除协议吧。” 说完这句话,他心如刀绞,一年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他万般不舍。这场美梦终究是要结束的,只是时间问题。 老妈说得对,他是给家里带来不幸的人,长大以后要遭报应。他这样的人,注定不配得到幸福,也不配被爱。 宋西岭闭上了眼睛。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到宋西岭居然提出了解除协议。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宋西岭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加重,他说了声“再见”就要挂电话。 “西岭。” 傅珩之突然说话了。 宋西岭垂下的手臂抬了起来,安静地等他说后半句话。 “你真的很在意这个吗?”他说,“我是指和他人过密接触。” “是。” “原因?我认为不是你所说的洁癖吧。” “不为什么,”宋西岭说,“我认为这很正常,洁身自好不好吗?” 傅珩之呼了一口气,说:“那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我这次出差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过密的接触,包括拥抱、接吻和做-爱。至于绯闻,那似乎是姜岐自己的要求,我只是配合他一下。” “……” 宋西岭抓着电话,愣住了。 “我没有不洁身自好。”傅珩之补充道。 “……啊。”巨大的反转让宋西岭有点回不过神。 既然他没有做,怎么一开始不说,还跟他绕这么大个圈子?! 但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傅珩之真的记得,并且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情,让他的心情由泥土飞上了云端。 “对不起,傅珩之。” 他真心实意地说。 “嗯,然后呢?”傅珩之慢悠悠地说,“就这样吗?你冤枉了我,还和我提解除协议,还骂我不知道洁身自好……这账要怎么算?” 第12章 可爱的情敌 宋西岭脸颊有些发烫:“我……误会你了,真的对不起。” “给你买票了,来吧。” “!”宋西岭愣了一下,从床上翻身下地,“现在?高铁?” “嗯,还有四十分钟。”傅珩之打了个呵欠。 “……等我。” 挂断电话后,宋西岭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快速地收拾了一两件衣服和生活用品,一股脑塞进包里,一阵风一样飞出了门。 两个小时后。 宋西岭在车上一下也没睡,抱着书包心情雀跃得像小孩子吃到了糖,他幻想着一会儿见到傅珩之的一举一动,他们将第一次在离家在外的地方度过一小段时间,就像旅行那样。 下车后正是天光破晓时分,路上行人很少,空气中弥漫着南方独有的潮湿,他打了个车,前往傅珩之发来的位置。 1046房。 他抬手敲门,心脏砰砰跳起来。 “傅珩之。” 约莫十几秒后,房门从里打开,傅珩之一脸刚睡醒的模样,伸手把他带进怀里。门在身后啪地关闭,他把人压在门上,双手扣在腰上,轻柔地吮吸宋西岭的唇。 不一会儿,傅珩之伏在他的肩上,嗓音有些沙哑:“好困。” 宋西岭把书包扔到地上,利落地脱鞋上床。被子里还有余温,他轻手轻脚地钻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睡吧。” 傅珩之也上了床,旅店的弹簧床立刻被压下去一块,宋西岭被动地随着他的动作陷了进去。他被傅珩之搂入怀,凸起的喉结触碰着宋西岭的唇角,诱惑到了极点。头顶上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温热的气息伴随困意席卷而来,宋西岭心跳速度慢慢下降,全身放松下来,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被子被踢得没有踪影,宋西岭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了看手机。 上午10点半。 他正想着傅珩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是否要给他打个电话,会不会影响他工作云云,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他慢腾腾地抓起衣服随便套在身上,踢着鞋子,下床开门。 一个妆容精致,染着粉色头发的男子站在门口,他的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 “当当当,珩之,看我给你买的——”粉头男子碰着一束向日葵递过来。 宋西岭没接。他心情平静地猜想这个人的身份,大概率是同事吧?不过,同事会送花吗?会叫他“珩之”吗? 来人诧异地放下花束,在看到宋西岭的刹那,那张漂亮的脸庞上灿烂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瞳孔缩小,嘴角下拉,整个表情变得扭曲可怖,声音也尖了许多。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西岭看了一眼却没理他,顺手抬起手机,按下了傅珩之的通话键。 “你,你给我说话,你到底是哪来的鸭子,也配上傅珩之的床?” 小粉毛气得都要跳起来了。 嘟嘟声响了很长时间都无人接听,宋西岭只好挂断了电话。 扫了一眼那张精致却气急败坏的脸,宋西岭没来由地感到有些好笑。 真是小孩子一样,可爱又可怜。他想了想,逗他:“我是他初恋。” 粉毛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彩纷呈,从生气到惊讶和不相信的过渡连一秒钟都不到。他嘴巴大大地张开,紧紧盯着宋西岭,仿佛在确认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隔了半晌,他骂了一句。 “你,你放屁!” 这句话骂得毫无底气,配上他一脸难过心碎的表情,甚至有点委屈,就像在和宋西岭撒娇。 楼梯间传来行走的声音,宋西岭一下子听出是傅珩之的脚步。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傅珩之快速地走了过来。 看到他们对峙的情形,傅珩之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像司空见惯一般。他的眼神没有在宋西岭身上过多的停留,而是转头说:“姜岐,制片人到处找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姜岐一大束向日葵已经全被扔在了地上,鲜艳的黄色在黑色的地毯上铺了一片。他颤抖地指着宋西岭:“这是谁,啊?……这是谁?他说他是你初恋!你什么时候和你初恋在一起了?!” 第15章 不知是不是宋西岭的错觉,他看见在姜岐说出“初恋”二字时,傅珩之的表情似乎变了一变。 然而那样的变化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微不可察,傅珩之的神情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这是……我助理,昨天有事,临时让他来的。” 助理……倒也是。 可不就是帮助解决生理需求、心理需求的“助理”吗。 宋西岭配合着他的解释,冲姜岐淡淡笑了一下。 姜岐愕然地望着两人,眼神游弋逡巡,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直觉感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怎么个不对,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更说不上原因来。 傅珩之明明说自己是单身,但昨天晚上,面对他的勾引却几乎坐怀不乱,那反应简直让他以为这是个直男。 问及原因,他只是说不喜欢自己这种类型。 姜岐明白,有些纯1确实不喜欢涂脂抹粉的男孩子,这倒是无伤大雅,因为他为了傅珩之,什么都可以改。 可是,难道他喜欢……那样的? 姜岐再次向坐在沙发上的,刚和他叫板的那位“助理”看去。 ——简单的灰色t恤,肥大的运动裤,刚睡醒有些炸毛的黑色短发,在圈内完全算不上顶尖,仅仅是看着比较令人舒服的五官,就连气质也毫无特色,甚至散发着“生人请勿靠近”的清冷厌世感…… 这明明就是那种丢在公司的一群鲜花里,找都找不到、最平平无奇的一个绿叶啊?这哪里比他好了?! 傅珩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说:“回神了,工作去吧。” “……哦。”姜岐深深地看了宋西岭一眼,一边嫉妒他的特殊待遇,一边对傅珩之残留不舍,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人走之后,傅珩之关上了门,走了过来。他今天穿了一件休闲衬衫,可能因为温度太高,所以扣子系到了第三颗,漂亮的锁骨以及蓬勃的胸肌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散发着迷人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怎么和他开玩笑呢。” 宋西岭听出他指的是对姜岐说自己是“初恋”的这一说法。 “他长得好看,逗逗他。” 他这么说确实没错。姜岐在娱乐圈内的颜值已经算很不错了,他还那么会打扮,更是锦上添花,在基圈称得上尤物级别的零号。 “……还挺坏啊。”傅珩之俯下身来,轻柔地抚摸他翘起来的头发,触感柔软,像在手心里给他瘙痒。 宋西岭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定定地瞧着他,打趣说:“你出差还挺丰富的。” “嗯?” “班也不上,还有人投怀送抱。” 傅珩之笑了起来,眼睛里面像有星星一样。他凑近在宋西岭眼睛上亲了一下,说:“这是在自我介绍呢?” 之后的日子里,姜岐倒是再没找过宋西岭的麻烦,只是偶尔擦肩而过时,他总会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宋西岭。 宋西岭走路时习惯看着地面,余光看到时通常不会回视,只有一两次姜岐眼睛瞪得老大,把他吓一跳时才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 杀青宴上,傅珩之和导演等工作人员在主位交杯换盏谈笑风生,被带进来蹭饭的宋西岭坐在角落里默默吃东西,突然背后射来一束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了的寒光,他扭头望去,在人山人海里,一眼识别出了那颗淡粉色的脑袋。 在察觉到他的回视时,姜岐快速地转过了头,一脸无辜地东张西望着。 “……” 就凭借这种拙劣的演技,他究竟是怎么拿到新人奖,还拥有那么多粉丝为他的绯闻鸣不平的? 宋西岭平静地转过头,恍如未见,继续往嘴里塞食物,宴会上的菜格外合他的口味,最近跟着傅珩之出差没怎么吃好,这恐怕是唯一一顿比较满意,甚至说得上完美的菜。 如果背后没有那道时不时穿越人群的、熟悉的目光的话。 返程时,他坐在副驾驶,和傅珩之聊着聊着,就提起了这件事。 “可能他喜欢上你了。” 傅珩之嘴角笑意盈盈,认真打趣他,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啊,是吗。”宋西岭面无表情,“可他不应该是喜欢你吗。” 他不信傅珩之没看出来,今天上午临走时,姜岐一口一个“珩之”叫得导演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还有之前的绯闻、花束…… “谁知道呢,年轻人,见一个爱一个也很正常啊。” 后来宋西岭再没提起这件事。回家之后,他又悠闲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暑假,然后傅珩之就首次带他去公司实习,让宋西岭开始熟悉一些基本的业务,为明年春天的学期里,正式开始和公司的合约做准备。 开始工作后,宋西岭每天忙得昼夜颠倒。不知不觉中,夏天很快便过去了,秋天的课业压力很小,之前该补考的课程全部通过,甚至还有几门得到了85以上的分数。即使在班里还是倒数,但系主任还是对他的进步表示了肯定。同时,专业的老师也鼓励学生多出去实习,他就顺理成章地把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了公司里。 一天,他照例趴在工位上休息时,有人叫醒了他。 宋西岭昨晚被傅珩之折腾到凌晨,腰酸背痛得厉害,突然被人叫醒,心情不太爽快,揉着眼睛坐起来。 是好久不见的姜岐。 他的头发被染回了黑色,也没怎么化妆,只涂了淡淡的口红,露出一张秀气的素颜。只是眼睛有些红,脸色有点疲惫。 那次的绯闻并没有对他产生特别大的影响,反而让他的新剧拥有了更多的流量,他在公司里得到的资源更多了,只是风评变得毁誉参半。 他正一脸委屈地站在宋西岭面前。 宋西岭看着他,莫名其妙地说:“你有事吗?”自从之前一别,他们一直都没有见过面了。 “你晚上有空吗?我想……”姜岐顿了顿,迟疑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我想和你说一点事。” “我不确定,你有什么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 姜岐乞求地看着他,那渴望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儿时养过一段时间、却没多久就被大人丢进垃圾桶的小仓鼠。 小仓鼠在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时,就是这个求救的眼神。 “……好吧。”宋西岭受不了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只好给傅珩之发了个请假信息。虽然他的直属领导另有他人,但工作内容本质上还是和傅珩之对接。 因此,傅珩之要求他大小事宜都要向他汇报,什么几点做了什么,几点下班等等,宋西岭有时候觉得傅珩之就像在监视他一样。 于是,自从他上班以来,他们的聊天记录明显比之前多了很多。 “9点打卡。” “10点去李姐那里拍广告。” “12点10分吃饭,今天吃红烧茄子,你吃什么,要我帮你带吗?” …… 傅珩之:1 “那还是西红柿炒鸡蛋?” 傅珩之:1 即使内容都是公事,即使傅珩之很少回复,要回也只回一个“1”,宋西岭也感到非常满足。 姜岐约他在公司附近的清吧见面。 晚上九点,宋西岭准时进去,清吧规模不大,但很安静,装修风格偏古典,透过薄薄的屏风,宋西岭一眼就看到了他。 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木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说吧。” 姜岐犹豫了半天,帮他开了杯酒,才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我……”不知为何,他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自信和跋扈,跟宋西岭说话的时候,十分小心翼翼,“我喜欢傅珩之。” “哦。” 宋西岭心想,这难道不是大家早就都心知肚明的吗?就连公司的实习生都看出来了,姜岐一有机会,眼神就粘在了傅珩之身上。 “非常喜欢。” “那所以呢?你希望我帮你什么?” 姜岐抓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我知道傅珩之喜欢你,但你不喜欢他。你可不可以把他让给我?”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西岭喝下去的一口酒在嗓子里呛了一下,他一边咳嗽,一边无奈地想,他是哪只眼睛看出傅珩之喜欢自己的? 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出他不喜欢……傅珩之的? 他立刻想,看不出来就好,他希望整个公司的人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件事,它最好和他一起烂到坟墓里去。 “你想多了,”他静了静心,淡然地说,“他不喜欢我。” “你是他在公司关系最好的人,”姜岐看着他说,“虽然你只是他的助理,而且你们看上去也不怎么说话,但我猜测他是为了保护你才这样避嫌。” “……”这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啊……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宋西岭无奈地心想。 “你可不可以最近把工作交给我,让我当他的助理?” 第16章 “这个,你好像得和人事说吧。” “说过了,他们同意的,”姜岐急切地说,“只要你答应就好了。” “……” “求你了,”他握住了宋西岭的手,“只有你能帮我。” ……又是这种可怜的眼神。 其实他虽然是傅珩之的助理,但每天见面的机会十分有限,因为傅珩之有很多助理,干事最多、和他接触最密的人其实是他的秘书。 宋西岭平时一面帮傅珩之处理一点杂事,一面还担负着实习演员的任务,这才是他的主要工作。 仅仅是把那些杂事还给他人来做,其实对整个工作环节、结果都没有任何影响。 他无奈地看着姜岐泫然欲泣的表情,想了想,最后同意了:“好吧。” 晚上到家后,他洗完澡,顺口和傅珩之说了一下这件事,本来以为只是打个招呼的事,没想到对方反应非常大。 傅珩之听完以后就说:“不行。” “可我已经答应了,你稍微应付一下,他说就一个月时间。” 宋西岭觉得这件事不大不小,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河影响,简直就是顺水人情。再说,主要是姜岐真诚地求了他,而他实在是很难拒绝别人。 无论谁给傅珩之做助理,工作都大差不离,无非就是打印、跑腿、整理文件等等,没有特别大的技术含量,换个人一样能做。 然而,傅珩之的脸色很难得地不太好看,他把领带一扯扔在沙发上,靠着椅子,双腿交叠站立,直视着宋西岭。 “我交给你工作,是让你随便给他人做的吗?”他冷冷地质问道,“如果你就是这种工作态度,那早点辞职就好了。” 宋西岭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脏跳得飞快,有点愕然地抓紧了自己衣服的下摆。 傅珩之极少发火,本来他今天高高兴兴地回来后还给自己做了顿饭,但他一提起这件事后就立刻变了颜色,这让宋西岭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待工作有些不端正。 自从上班以来,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在公司里,要考虑不被他人发现契约的特殊关系,回家的时间又总是对不上……宋西岭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有点难受。 那晚他们分房睡觉,傅珩之就连早上都没怎么搭理他,问也是嗯嗯啊啊地答应,饭也没吃就上班去了。 宋西岭一夜没睡好,两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他一口一口吃着冷包子,盘算着去公司向他道歉。 可当他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走近傅珩之的办公室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顿时怔住了。 傅珩之的声音透过玻璃板,模糊地传了出来。 “姜岐,你这一年来对公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姜岐有些犹犹豫豫地说。 “没有,我对公司很满意,只是,我和你之间——” “嗯,那就好,”傅珩之温和地打断了他,“从今天起,你就不用来公司上班了。合约已经解除,工资会在三个工作日内结清。” “什、什么意思?”姜岐的声音有点颤抖。 “意思就是,”傅珩之的声音平静如常,但言辞之间却闪烁着冷酷的光辉,“你被封杀了。” 第13章 调动 宋西岭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傅珩之的办公室。 姜岐被封杀了,在他事业发展潜力最大的时期,没有原因、没有征兆。 宋西岭不知道这件事跟傅珩之到底有几分关系,但这个数字绝对不会是零。他想起昨晚傅珩之因为答应姜岐换工作的事情对他发了脾气,难道跟这件小事有联系? 宋西岭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工位上拿着鼠标不停地点击文档,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不一会儿,走廊里传出压抑的哭声,楼层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都好奇地抬起头张望。 姜岐哭哭啼啼地走下来,眼泪像珠子似的不停滑落,他慢慢走到自己几乎从不来的位置,一边啜泣一边收拾东西。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傅珩之也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环视四周,惯来温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不怒自威,一时间众人纷纷噤若寒蝉,低下头开始工作,办公室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哭泣声。 “二十分钟后开会,带上本周工作日志。” 他留下这句话后,就施施然离开了。 电梯门关闭后,大家瞬间都放松下来,唉声叹气,七嘴八舌地抱怨着一会儿傅珩之很可能又要训人了。 没有一个人去问姜岐什么情况,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把那微弱的哭声忽略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傅珩之今天这样一定跟这家伙有关系,谁没事干去跟总裁对着干呢? 姜岐仍然在流眼泪,梨花带雨,两个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像白皙的脸颊上安了两颗红核桃。宋西岭总觉得这事因他而起,愧疚得不得了,正想着去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手机就弹出一条新消息。 傅珩之:过来。 他发消息时习惯发命令式的短暂语句,没有感情色彩,也看不出语气和心情,但宋西岭直觉自己将要面临一场狂风暴雨。 宋西岭只好断了去安慰他人的念头,忐忑不安地回复了他,拿着一些工作文件上了电梯。 他一进门,傅珩之正一如往常地仔细工作,他眼睛看着电脑屏幕,丝毫不为宋西岭的动作而分神,“坐。” 宋西岭拉了一把椅子,满腹狐疑地坐下了。 二十分钟之后他还要开会,时间这么紧张,这时候叫他来干什么? 身后的打印机呼呼地工作起来,一张张纸从凹槽中弹了出来,不一会儿打印机停下了,傅珩之说:“拿过来。” 宋西岭照做。傅珩之把几页纸装订好,翻到了最后一页,在末尾签了名。 “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帮大股东的秘书做助理。人事那边我已经协调好了,收拾一下东西吧。” 他的嗓音是那么的轻柔如雪,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让宋西岭猝然睁大了双眼,如坠冰窟。 什么?! 宋西岭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失声道:“傅珩之!” 傅珩之对他的反应充耳不闻,他抬眼看着他,眼神冷淡至极,与平时判若两人:“在这里签个字。” 宋西岭看着那只递过来的笔,却不想接,他看着傅珩之,难以接受地说:“傅珩之,你为什么要我走?是因为我擅自作主把工作交给别人吗?我……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傅珩之没说话,他把中性笔拍在宋西岭面前的桌子角上,然后松开手。宋西岭不接,中性笔没有了依托,开始在桌面上滚动,滑到边缘时顺利掉到了地上,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傅珩之命令道:“捡起来,签字。” 宋西岭垂着目光,站在一旁,定定地看那只在地上打滚的中性笔,没动。他无法接受傅珩之这样对他突如其来的安排,他不想签字。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傅珩之抬手看了一眼怀表,拿起准备好的电脑,没有说话,把宋西岭当空气一样与他擦身而过,径直走向门口。 办公室的门在背后关闭,宋西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肩膀却垮了下来。 傅珩之为什么问都不问他的意见,也完全不听他的解释,就自作主张地让他走?如果傅珩之真的生气了,完全可以和他说,甚至骂他一顿都可以,为什么要这么赶他走? 他宁可死得明明白白的,也不想稀里糊涂地被打发掉。从工作调动,到姜岐被封杀……桩桩件件,傅珩之都闭口不谈,现在却让他承受这样的结果。 宋西岭心里难受得厉害,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狠狠绞动,绞得他血肉淋漓。痛苦和压抑的感觉像涨潮一样,缓缓从胸口蔓延到了鼻腔,又酸又辣。 他就站在办公桌旁边的位置,目光呆滞,自虐似的一下也没有动弹,如同一座雕塑。直到腿脚都僵硬酸麻了,他才缓缓抬起头,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走廊里传出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傅珩之走了进来,打开灯,看到宋西岭时有点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皱了皱眉:“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宋西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紧张又难过,手指捏紧了衣服下摆,小声叫了一声:“傅珩之。” 他的声音又小又沙哑,一出口就像一块冰放进了热水,立刻融化消失在了空气中,他怀疑傅珩之甚至可能都没有听到。 傅珩之走到桌边,看到了那张仍然空白的纸,敲了敲桌面。 “嗯,两个小时都没签字。” 声音是平静的,听不出喜怒。 傅珩之从桌边离开,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宋西岭抬眼看他。 “那就这么站着吧,直到你肯签字为止。”他扫了一眼桌子,轻描淡写地说。 说完,他穿上了大衣,把一部分资料整理出来放进公文包,然后把窗户关到只剩一条缝,拉上窗帘。做完这些以后,他走到门口,说:“走的时候把灯关了。” 第17章 “傅珩之。”宋西岭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说。 傅珩之什么也没说,拉开了门。 “傅珩之……”宋西岭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已经有了一点哭腔的前奏。 傅珩之侧过半个身子来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那双熟悉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邃,让他捉摸不透。 宋西岭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喉咙的不适,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作为公司的普通员工,你需要做的就是服从领导要求,而不是利用各种手段质疑。如果你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可以提出离职申请。” “我没有……不满意。”宋西岭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原因。” 傅珩之关上门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说:“没有原因,这是公司上层经过沟通之后得出的结果。人员之间的调换在各个部门之间经常发生,连你都清楚自己每天做的工作换谁都可以做,难道别人不清楚吗?你还想要什么原因?” 宋西岭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傅珩之一连串的质问让他招架不住。一下午的僵持让他明白这次是非走不可了,他艰难地点点头,开口道歉,即使他觉得自己没有犯错:“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我……这就签字。” 他转身走到桌前,弯下腰捡起那只在地上躺了两个多小时的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低着头走到门口,关掉了灯。他全程没有看傅珩之,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心情很失落:“你……先回去,我等等再走,不会被人看到。” 话音刚落,他的后颈就被一把扣住,门在身后被用力地拍上,傅珩之把他转了半圈压在上面,像一头野兽一样,发狠地咬他的嘴唇,强势地入侵他的口腔的每一寸。 这亲吻蛮狠又霸道,来得莫名其妙,更毫无技巧可言,宋西岭心跳得几乎飞出了喉咙,笨拙地回应着,手不由自主地攀上傅珩之的腰,被一把按在了门上。 傅珩之喘息着,使劲啃咬他的唇舌,直到双方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宋西岭疼得轻哼了一声,他才松开了嘴。 “为什么不喊停?”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声说。 宋西岭的呼吸也有些粗重,他舔着伤口,茫然地望着傅珩之。手腕被攥得有点疼,他忍住了动的念头。 “被弄疼怎么不拒绝我?”傅珩之离得他极近,说的话喷洒在他嘴边,两人呼吸交缠,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拼命拉扯。 宋西岭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你生气了。” 你生气了,所以我让着你,你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消气就好。 这样的言外之意,宋西岭不知道傅珩之听懂了几分。话音落下后的一会儿,傅珩之都没有再开口,他深深凝视着宋西岭的眼睛,屋子里那么暗,傅珩之的眼睛却好像有星星在闪。 他隔了一会儿说:“转过去。” ……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公司里静悄悄的,白天热闹嘈杂的地方空无一人。宋西岭被面对面地抱起,月光透过玻璃,映照得傅珩之的脸庞格外清晰,疼痛也格外难耐,他咬紧嘴唇紧皱眉头,感到傅珩之的面色冷漠十分。 终于有些受不了,就说:“傅珩之……” “下午,眼睛怎么是红的。” “啊……”宋西岭回忆了一下,谨慎地说,“没有,我,我忘了。” 傅珩之把头埋在他颈侧,分不清是谁的汗水,在宋西岭的锁骨打转。 他万万没想到,傅珩之居然会观察到他的异样,眼睛红了这件小事,让他后知后觉地有些难堪,他不想让任何人见识到他那种脆弱的模样。 上一次哭,对于宋西岭而言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感情很少流露,更何况有人从小就用行动告诉他,哭没用,还会让事情更糟。 “这里?” “没,我……不知道。”宋西岭难以启齿地避开他的目光。 然而傅珩之好像认准了今天就是要见识一番似的,许久许久都没有停下,宋西岭无法忍受而发出的声音被全部堵在喉咙深处,什么低吟,什么求饶,通通都不作数了。 最后他眼睛肿得睁都睁不开,傅珩之才结束,然后轻柔地吻净了他的泪水。 第14章 背叛 “不,他没有。”宋西岭睁开了眼睛,凝视着桌面,语气平淡至极。 “什么?” “他没有玩弄我的感情。虽然他不喜欢我,但也没有辱没过我。现在的关系状态,也是我自愿的。” 纵使他傅珩之不堪,也不能凭借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把莫须有的罪名安上去。 就算是真的,也应当由他亲自证实。 秦随波无所谓地说:“由你怎么想。其实很久之前,已经有人问过傅珩之你的事,因为他通常签三到五个月,一年签算长的,可他居然和你签了五年。你想知道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吗?” 明亮的镜片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戏谑的精光,宋西岭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秦总,如果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挑拨我和傅珩之的关系,那我实在无法奉陪了。” 秦随波噗嗤笑了:“年轻人,真沉不住气啊。好了,不逗你了,今天找你出来确实是有事想要你帮忙。” “如果是和傅珩之相关的就算了吧。” “不是。”秦随波说,“是关于我们娱兴内部股东的一些问题,一些股权和分红在最近会发生变动。” 娱兴的高层内部有些不合,这件事宋西岭早有耳闻,但也仅限于听说,实际的明争暗斗他并不知情。不过据说娱兴先前是家族产业,后来转手他人,慢慢才有了今天的娱乐公司的龙头地位。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娱兴要换人了。” “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秦随波冲他屈起手指勾了下,宋西岭迟疑了一下凑过去,不多时,耳畔传来几句极轻的碎语。 片刻后宋西岭后退了几步:“你为什么找我?” “你最合适。”秦随波简明扼要地说,“你是娱兴唯一一个年纪不大,知名度低,没有任何绯闻而且和公司高层有较密接触的人。” “……如果我答应了你,这件事就不能透露给傅珩之是吗?” “当然了,”秦随波低笑了起来,“相当于你跟我签订的保密协议哦,小朋友。” “那不可能。” “不用这么着急下定论,你有很长的考虑时间。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你真的甘愿一直做傅珩之的小宠物,永远被他摆弄、唯他是从吗?” 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时,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紫薯粥的味道。他腹中空空如也却不想吃饭,刷了碗就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在互动平台回了几条粉丝的消息。 他的粉丝数很少,平时活跃的人寥寥无几,浏览量高的都是凌斯寒给他的转评赞带来的。他随手点进凌斯寒的主页看了一眼,凌斯寒本月发了两首新歌,粉丝高兴得像过年,评论数是他的几百倍。 宋西岭笑了笑,心情愉悦了不少。接着他熟练地点进了傅珩之的私人号,傅珩之很少上这些平台,从不发博客,几乎没有人知道…… 手指在霎那间凝固了。 赫然一张黑白照片,两只带着白金戒指的手,紧紧交握,出现在主页顶端。 时间是上午九点。 仿佛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宋西岭的心颤动了一下,心脏泛起了尖锐而细密的疼痛。那只稍大些的手,青筋凸起,骨节宽指头长,拇指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分明是傅珩之的。 这么多年,傅珩之从未对任何人表达过喜爱,无论是隐晦的,还是直白的,这是他头一次,以这种“昭告天下”的方式,把和情人身体的一部分的合照放在公共平台上。 多么隐秘,多么张扬,多么浪漫。 即使是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傅珩之给予他的,永远是含蓄内敛、收放自如的。 另一只呢……他颤抖着点进了苏宜棠的主页,他今天没有发博,但高达千万次的互动量展现着包养热搜给予的压力。不用看,评论区一定是一片血雨腥风。 纵然如此,苏宜棠还是顶风换了新头像——一只白金戒指放在锁骨,下方画了一朵小小的玫瑰。 不言自明。 宋西岭扔开手机,抱住了自己的头,只有这样能让他给予自己一点安全感。 “你现在想的这些,他八年前都玩烂了,你说他是不是对你了如指掌?” 耳畔,难以控制地回响起了秦随波的话。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 秦随波最后这么告诉他。 亲自去问…… 去吧。 去问他吧。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 问吧,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这么喜欢你? 而你口中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哄骗我的玩笑? 第18章 等反应过来时,嘟嘟声响起,宋西岭的拇指已经按在了傅珩之手机号码的通话键。 他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要挂电话,没成想对面居然秒接了起来。 宋西岭紧张得呼吸都在发颤,现在是凌晨一点…… “喂?你好,珩之洗澡去了,有什么事白天再说吧?” 一个陌生的,甜腻的男声,语气有些不耐烦。 像兜头浇下的冰水,淋了他个透心凉,也淋得他整个脑子都瞬间清醒了。 他在干什么蠢事?! “喂?听不到吗?”迟迟得不到回应,对面的声音放大了几个分贝。 “……” 宋西岭一把挂断了电话。 脑子里面思绪纷飞,杂乱如麻,耳边嗡嗡作响,回荡着尖声细气的男声。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久到天际都翻出了鱼肚白,他才缓慢的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今天新保存的号码。 新号码的备注是“秦总”。 对面仿佛一直在等他似的,一接起来就传出胸有成竹的低笑。 不久之前,这笑声还让宋西岭有点厌恶,可现在他的内心一片荒芜,心脏的钝痛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不过……还是要问一句,确定想好了么?同意后就不能变更了。” 对面一边说话一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秦随波似乎在洗澡。 宋西岭的眼神木木地飘向窗帘缝隙外的一抹朝阳霞光,那缕金色的光辉在他的瞳孔上投射出灿烂的颜色,美丽夺目,却如深潭一般无波无澜。 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迎着朝霞看到六年前年会上致辞的傅珩之,那是他们初次见面,傅珩之就如此优秀强大,以至于气场压过了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在发着光。 …… 宋西岭闭上了眼睛,避开那正冉冉升起,热烈到刺眼的朝阳。 “嗯,我同意……你的协议。”他轻声说道。 第15章 陪酒 挂断电话后,宋西岭又犯病了。 趴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他眼冒金星,整个人瘫软得起不来。这次没吃进去多少东西,吐不出什么来,胃部发出不满的抗议,腥臭的酸味弥漫在口腔。 他用力压着那股想要把内脏都吐出来的邪火,手脚并用地爬回了床,蜷缩在被子里,给经纪人发了请假的信息。 经纪人对他这种松散的工作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只要不惹事就没人在意。 忽然铃声响起,居然是傅珩之。 宋西岭伸手挂断了电话。铃声再没响起来。 翻开秦随波发来的文件,里面寥寥三四页,内容很少,重点就是要双方保密,如果泄露协议内容造成对方损失,需要负民事责任。这个协议显然比傅珩之的正式许多,还是由三方起草的。 宋西岭闭上了眼睛,缓慢地思考着秦随波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娱兴的年会组织在十一月底,董事会在数次会议后宣布将在邮轮上举办,据说已经包了一艘七万五千吨的豪华邮轮。公司近几年势头迅猛,丝毫不吝啬于这些额外的花销。几乎所有员工都收到了邀请函,办公室热闹得像过年。 “嘿宋西岭,发什么呆呢?你到时候去吗?”女孩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宋西岭放下那张厚实精致的纸片,直起腰来,看到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呃……应该去吧。”年会的时间实在很不凑巧,居然恰好在他的生日。宋西岭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傅珩之不想单独去家里陪他,因此故意这么安排。 “去嘛,我听刘姐说可能有大事呢,可能是收购盛世的事情吧,倒是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女孩神神秘秘的,“哦,而且我还想到时候专程跟你……道个歉。” 看着女孩子有些躲闪的眼神,宋西岭有些奇怪,他想不出江蝶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就是上次水里那场戏,我经验不足,害你在冷水里泡了好久,真的很不好意思,”江蝶低下头,小声说,“其实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是资源咖,我也想证明自己,但总是犯错。” 宋西岭忙说:“没事的。” “你就去嘛,就当是陪我了,我到时候一定要正式跟你道个歉……” 江蝶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两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电梯口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宋西岭赶紧回头趴在桌上,避免跟对方产生眼神接触。 “工作做完可以下班了。宋西岭,过来。”傅珩之扫视了一圈,下令,然后重新回到了电梯。 “天哪傅总这又是怎么了。” “哈哈谁知道呢,一月一次特殊时期吧。” 虚惊一场,众人连连唏嘘着收拾东西回家。傅珩之难得甩脸色没有殃及无辜,有的人对受害者幸灾乐祸,有的人为逃出生天庆幸不已。 宋西岭忽略了一群人看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眼神,把电脑关掉,站了起来。 “喂……”一直站在一旁的江蝶拽住了他的衣袖,“你还没答应我呢。” “傅珩之找我。” “你先答应我嘛,”江蝶眨着弯弯的眼睛,调皮地笑,“不然我可不松手了。” 衣服袖子被左右扯动,摩擦着手臂的皮肤,酥酥麻麻的,宋西岭拿她没辙,只好说:“好吧,我去。” 江蝶笑得像三春的花儿一样灿烂。 总裁办公室,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但一切都很熟悉,软而厚实的地毯,墙壁上经年不变的挂绘,被磨得光滑的扶手……以及倒数第二个门,傅珩之的办公室。 门外是磨砂玻璃墙,里面有个身影坐在桌前办公。曾经有无数次,他都是这么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他模糊的影子。宋西岭神游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门。 “进。” 宋西岭关了门,走到离桌子一米远的位置站定,不近不远,是下属面对上司最合适的距离。 “你找我。” 傅珩之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余光都不分给宋西岭一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是对公司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 宋西岭忙把手机拿出来,里面有两个未接来电,三条信息。分别来自傅珩之和秦随波。 “抱歉,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他随便扫了一眼,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 “把本月工作进度汇报一下。” “……”宋西岭顿了顿,“主要是拍戏,还剩不到十个镜头了,还拍了一个广告,其他时间就帮张姐做杂事。” 傅珩之微微颔首,目光这才移向了他:“可以,公司像你这么清闲的人找不出第二个了。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宋西岭无言以对。他慢慢挪动步子走到桌前,傅珩之站起身把他拉进怀里,低沉浑厚的嗓音响在耳畔:“你瘦了。” “嗯……”天天不吃不喝还会吐,怎么可能不瘦。许久不曾亲热过的人的气息很陌生,宋西岭有点不适应,想离开禁锢着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点。 但是傅珩之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一转身把他压到墙上,手掀起宋西岭的毛衣,在腰上抚摸,“怎么瘦成这样?上司不给你开工资吗?” 宋西岭转过头去:“开,每个月七千。” “哟。”傅珩之轻笑起来,他俯下身,暧昧地贴着宋西岭的唇,用气音道,“我给你的卡每个月打五万怎么不见你花。” 察觉到对方身体的一丝反应,宋西岭顿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没怎么迟疑,就用力地回吻上去。 …… 一小时后,他有些失神地靠在沙发上喘息,眼睛微微眯起,试图控制高速跳动的心脏,而傅珩之则在一旁用纸巾闲适地擦拭手指。 “多久没碰了?”他眼神既餍足又温柔,目不转睛地瞧着宋西岭。 宋西岭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两三个月吧。” “难得。” “难得什么?” “你这个年纪,”傅珩之说,“自控力强的人不多。” “是比你强多了。”宋西岭听懂他话里有话,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呛他。 傅珩之听了,走过来,手指抬起他的下颌吻他的唇,颇有攻城掠地的气势,宋西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些事情,瞬间兴致缺缺,随意地应付着。 一吻完毕,傅珩之捏他的脸,泛着粉色的脸颊被揉得更红更热:“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 “都写在这儿呢。”傅珩之点了点他的眼皮,他心情愉悦时耐心十足,动作也温柔得不行,宋西岭浓密的睫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着。 “年会是你安排的?”宋西岭犹豫片刻,从脑子里挑了一个没那么难的问题,升腾起一丝期待。 “董事会投票决定的。” 果然……问了也是白问。内心再次嗤笑自己居然会相信傅珩之的话,宋西岭点点头,看着他,站了起来:“走了。” 第19章 “嗯,还有件事。”傅珩之松开了他,“明晚九点,download酒吧,去看看周董的合作意向。” “……好。”宋西岭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近期要收购盛世了?”他很少打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凌斯寒在盛世,他想多了解一下。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听江蝶说的。” 傅珩之挑了挑眉,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问道:“江蝶?你跟她很熟吗?” “拍戏认识的,不熟。” “嗯。盛世么,的确是势在必得了。至于时间,”傅珩之转移回了话题,“年底前吧,具体要看双方大股东的意思了。” “那旗下的艺人呢?会来娱兴?” “对,”他瞧着宋西岭,“会来娱兴,然后重新分配经纪人管理。怎么,你有认识的人在盛世?” “没。”宋西岭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傅珩之撒这种小小的谎言也变得轻而易举,只要不和他对视,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一点鬼话。 得到了全部的信息,他抓起了挂在一起的外套向门口走去。傅珩之却徐徐而来,站在他身后,拍上了刚被打开的一道门缝。 宋西岭不明就里地回头,做也做了,问也问了,还有什么事情? 傅珩之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皱了下眉说:“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些烦躁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像巨大膨胀的蘑菇云慢慢地堵在他的胸口,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些明明溜到嘴边的问题都被咽了下去。 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私下违背了他们的契约,跟秦随波签订了新的协议,就算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也无济于事了。更何况如果新协议被傅珩之知道,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 你没有遵守你对我的约定,所以我也背叛了你。这本该是合理的、令人痛快的回击,但宋西岭却无端地产生了很多愧疚和不安。他无法像往常那样泰然自若地面对傅珩之,无法随心随意地呛他,跟他闹两句别扭。 他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面前忽然有一个黑影越贴越近,然后紧紧环绕住了他。 傅珩之在拥抱他。 “怎么了,不可以告诉我?” 被那熟悉的薄荷与烟草的气息深深包裹,宋西岭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不可以。” 同样的错误,他已经犯了三年,即使是最低级的生物,也该产生条件反射了。秦随波说得没错,傅珩之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给一颗糖,再打一个巴掌,控制他的心,乐此不疲,恶劣至极。他沉迷游戏中三年多,是时候开始戒断了。 他推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download酒吧坐落在都市的中心街道的尽头,位置选得非常好,交通方便,却不吵闹,即使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酒吧里也很安静,推开门,四面八方的钢琴声像湖水般温柔地席卷而来。 宋西岭穿梭在大理石餐桌之中,找到了周瑾达。那张桌子前已经坐了些人,大约五六个,几乎都是媒体和娱乐公司的人,宋西岭意外地在其中看到了秦随波。 觥筹交错之间,秦随波对上了他的目光,轻轻晃荡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示意他无需打招呼。 “周总,抱歉来迟了。”宋西岭说。 周瑾达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状态不到四十岁,一双眼睛狭长深邃,看人看物的时候,像狐狸似的闪着精光。 “哦,娱兴的人是吧。” 在场的只有秦随波是娱兴的,所以宋西岭被安排在了他的旁边。刚一坐下,秦随波就笑着在他的耳畔说话,声音刚好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纯娱乐局,傅珩之叫你来干嘛的?陪聊,陪酒,还是……陪那个?” “……” “可惜周瑾达喜欢女的,呵呵。”秦随波露出一个愉快而漫不经心的笑,“正好,我也有事交待你做,待会儿结束后,拿着这支笔,去找那边系红领结的人,问他有没有决定策划供应商。” “那是谁?” “盛世的人。”秦随波说,“待会儿等他喝多了你过去就行。” 周瑾达是传媒广告公司的董事长,跟各种娱乐公司合作多年,如今娱兴快要收购盛世,各方都得到了风声,一些合约纠纷也需要解决了。 一片推杯换盏间,宋西岭在角落默默地听众人讲话,一边抱着一杯果汁喝。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都离开去了卫生间,桌前只剩下周瑾达和他。 他想了想,决定上前敬酒,没想到周瑾达先一步阻止了他的动作,说:“好了,年轻人,我喝不动了。” 他只好坐了回去,有些尴尬。 周瑾达说:“我知道傅珩之想干什么,你回去告诉他,我们是有意愿和他合作的,至于内容多少,具体就看他诚意如何了。” “好,谢谢周总。” “不客气,这是我们的诚意,”周瑾达的眸光一闪,“那你们的诚意呢?或者说,你的诚意在哪儿呢?” 宋西岭有点反应不过来。 圆桌不大,沙发是连着的,周瑾达就这么靠了过来,一双狐狸眼睛眯着,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宋西岭的脸上。这距离太近,酒气太浓,熏得宋西岭直皱眉头,身体往后靠了靠。 孰料周瑾达一把掐住了他的腰,手指不老实地在毛衣上摩挲:“今天晚上,酒店随你挑,怎么样?” 以打听消息为由被揩油,宋西岭不是头一次碰到了,他掰开周瑾达的手,往旁边挪了挪,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好意思周总,我该回家了。” “哦?原来你想去你家?可以是可以,小朋友看着年纪不大,玩得挺花哨啊。” 周瑾达再次靠了过来,精明的双眼里包裹着浑浊的欲望,过量饮酒后发臭的气息,十分令人作呕,宋西岭皱了皱眉,决定采取更强硬的措施。 “周总,大晚上的,刚喝了这么多酒,就打算吃正餐了?这么等不及,可对身体不太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秦随波信步而来,嘴角噙着狡黠的笑,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着沙发上距离暧昧的两人。 感受到腰际的手变得僵硬,宋西岭趁机推开了周瑾达,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说:“失陪了。” 秦随波也在后面说:“告辞。” 两人没再说话,一前一后出了酒吧。都市的夜生活渐入佳境,灯红酒绿被抛在身后,夜幕笼罩下,停车场安静很多,宋西岭有点看不清秦随波的脸,他真诚地说:“秦总,刚才谢谢。” “举手之劳,”秦随波哼笑了一声,“想不到周瑾达男女通吃,呵。” 他的语气十分鄙夷,宋西岭没有过多纠结,别人通不通吃与他无关。他还记着秦随波交给他的事情,伸进口袋拿出一支小巧的笔,问:“盛世的人呢?” “走了,”秦随波耸耸肩,“下次吧,录音笔就放在你那里,有机会去问就好。” 返程路上,车厢里优雅的大提琴独奏舒缓动听,秦随波的声音像从远方飘来:“我很好奇,你能为傅珩之做到什么地步。如果刚才我没出现,你会跟周瑾达走吗?” “不会。”汽车驶入隧道,橘黄色的灯光明暗交错,出现在宋西岭的脸上,果汁喝完后,他不得不喝了一杯度数较低的酒,此时酒劲上来了,脸颊有些泛红。 秦随波说:“假如傅珩之让你那么做呢?老实说,娱兴高层热衷于拉皮条的可不在少数,至于傅珩之么……我虽然没听过确切的消息,不过一点风声还是有的。” “他不会的。”酒精慢慢走上了头,宋西岭闭上因充血而有点发疼的眼睛,声音微微沙哑。 他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帮傅珩之打听消息,他被人硬生生地拉到大腿上坐,周围所有人都在起哄看笑话,他抓起一杯酒,泼向那个搂着他的什么总监,只见猥琐嬉笑的表情瞬间凝固,清澈的酒就从肥肉横生的脸上流下。宋西岭重重地摔烂酒杯,一言不发,在全场噤若寒蝉的注视下利落地离开。 那次大概是他头一次没有完成任务,但他不打算找傅珩之道歉或诉苦。可是后来,傅珩之不知道从哪听到了这件事,把忙着拍综艺花絮的宋西岭从剧组提溜出来,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宋西岭工作到一半被揪出来,无比莫名其妙,那时他们的感情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甜蜜,于是他平静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你会帮我? 傅珩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表情波澜不惊,宋西岭却看到他的眼神动荡不已。原来一个人的眼睛能表达出这么多的情绪,从愠怒变得错愕,然后渐渐平息,变得冷酷深邃。宋西岭脾气上来了也不惧他,心想你能把我怎么样,也不说话,沉默地迎着他的目光。 后来还是傅珩之率先打破僵局,他叹了口气,狠狠揉了一把宋西岭的头发骂道,小混蛋。 第20章 之后这种陪酒打听消息的活动就很少安排下来了,宋西岭也乐得清闲。 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他做了碗面条就着药下肚,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让他松了口气。后天就得做胃镜了,最近最好不要出什么差错。 拿出手机给傅珩之发消息:周总说他有意愿,具体看你的诚意。过了许久,手机都安安静静的,宋西岭打了个呵欠,眼皮发沉,止不住困意袭来,便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周六的医院人山人海,宋西岭早早地在网上挂号缴费,在内科排上了队,喧闹的人声是最佳的白噪音,他歪头打着盹儿,睁眼的间隙从一群男女老少中精准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 即使他戴着口罩墨镜和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但凭借他走路的姿势和背影,宋西岭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苏宜棠。 精神在瞬间支棱起来,宋西岭拉了一把口罩,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苏宜棠这么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加上绯闻风波还没过去,他一个人跑到公立医院来干什么? 只见苏宜棠鬼鬼祟祟地穿梭在人群中,绕了好几个圈,最终在挂号机前排起了长队。二十分钟后终于轮到了他,他却在机器面前操作了许久,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高声催促他快些。苏宜棠紧张地往旁边靠了靠,把机器让了出来,摘下墨镜,找到一个小护士,说着什么。 小护士的声音不大,穿越人群清晰地传递到宋西岭的耳朵里。“性病回诊要去窗口重新挂号,挂皮肤性病科。” 没能继续听他们又交谈了什么,在刹那之间,宋西岭的腹部涌起强烈的呕吐感,然而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液逆流而上,弥漫在口腔,他俯下身子锤了一拳胃,堪堪忍住喉咙里痛苦的低吟。 恰好机械女声在这时响起,声音大得方圆十米都能听清:“宋西岭先生,请至1号房间问诊。” 苏宜棠就在这时猛然回头,人群化作虚影,两束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宋西岭看清了他眼底浓浓的震惊、错愕、厌恶。 那眼神怨气十足,直勾勾地黏在他身上。如果眼神可以变成实体,宋西岭已经被强力的激光戳成了蜂窝煤球。他直起身子,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向1号房间走去。 医生一看到他就很高兴:“宋,你居然记得之前的约定,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守约了。” “抱歉,前段时间比较忙。” “口罩摘一下。” 宋西岭摘下口罩张开嘴,一股浓重的味道涌了出来,是刚才的生理反应过后没来得及漱口,他有些尴尬地说:“抱歉,我清理一下吧。” “不用。”医生说,“先做检查,然后我有问题要问你。” 一番检查结束后,医生例行问他的情况。宋西岭精神和喉咙都有些不适,颠三倒四地说:“吃了东西后会吐,最近胃口一般,但有时很饿会吃很多,结果体重下降了很多……” “进食后呕吐?是主动催吐,还是不由自主地吐?” “……都有。” “频率?” “近期……两个星期发生了三次。” “一日三餐都规律吗?按时吃吗?” “不规律,不太想吃。” 机器滴滴作响,宋西岭走上去把报告取出来。 医生看了一下说:“全是阴性,排除炎症幽门螺旋杆菌。宋,我想,你大概率挂错科了。” 宋西岭一愣。 “你的情况和厌食症有较多吻合,大概率是厌食症,并且伴随暴食症状,”医生扶了一下眼镜,薄薄的镜片光泽闪动,“去看看精神科医生,或心理咨询师吧。” 第16章 苏宜棠 冬天的太阳很低,白花花的光线明亮到刺眼,照耀着干枯的树枝,在地面上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医院的侧门外熙熙攘攘,许多人席地而坐,就着树影和阳光等待检查结果。 宋西岭的目光在那些人们身上穿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整个头都裹严实的苏宜棠。这是离开医院的必经之路,显然某人在这里等他出现。苏宜棠也看到了他,僵了一下,踏着大步冲了上来,气势汹汹。 “……”宋西岭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人有什么过节。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苏宜棠和傅珩之的酒吧热吻,他压根不认识这号人物。他们除了那天的一通电话以外,没有说过一句话。 苏宜棠站在他面前,墨镜和口罩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听出还算平稳的声音,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谈谈。” “你放心,你来医院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宋西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包括你的病。从这个门走出去后,我们就当彼此都没有遇见过。” 圈子里不干净的人和事太多了,这些年宋西岭早已见怪不怪。他本身就嫌麻烦,不爱掺和任何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对一些无意发现的秘密守口如瓶并不耗费多少精力,相较而言,他现在更担心自己的健康问题。 想起热搜上亲密无间的拥吻,想起那通凌晨的电话……如果苏宜棠真的有什么病,他必须得去做一次检查。 他坦坦荡荡毫不设防,苏宜棠显然吃了一惊,嚣张的气势都弱了下去,半晌之后,才说:“谢谢。” 宋西岭轻点了一下头,继续往出走,但胳膊一紧,身后的人拽住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十分钟后,医院旁边的咖啡馆。 两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送上桌面,白色的拉花躺在棕色的液体上,是一只瞪着大眼睛的熊猫。宋西岭抿了一小口,舌尖被烫得刺痛。熊猫跟着动了一下,没有被打散,他把杯子放回桌面,目光移到包得像个粽子的苏宜棠身上。 “傅总前段时间和我说,他很想提前终止和你的协议,只不过碍于协议内容,没法主动提出。”苏宜棠摘下了墨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露出来,只是上面布满了红血丝,显得疲惫不堪,“你跟他有好几个月了吧,事业明显没有得到什么提升,希望你能和他早点解除,对彼此都好。” “无论我和他断不断,都影响不到你吧。” “当然影响!”苏宜棠的声音在压抑中放大了,身体也微微前倾,看着宋西岭的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工作资源是有限的,你能让步的话,公司里的很多事务就能安排给我干了。我观察过你一段时间,你从不在公司食堂吃饭,就算时间再紧急也只去楼下的高级饭店;你身上的衣服看着很普通,却都是国外小众高定的限量款;你很少用香水,但我已经发现你有十多种不重样的类型,每种都是奢侈品中的顶尖货;还有你上次给身边人带的巧克力,看上去像三无,实际价格都在五万以上……你比我有钱多了,为什么不能把机会让给我这种需要它的人?” 面对连珠炮一样的输出,宋西岭越听越心惊,这些微小的细节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恐怕傅珩之也没有发现过,苏宜棠究竟观察他多久了?他思考了一会儿,掀起眼皮,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得了什么病?” 苏宜棠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祝你早日康复。”宋西岭披上外套站了起来。看着几乎未动过的两杯咖啡,心中有些可惜,大熊猫的轮廓已经模糊了,和黑色的饮料不清不楚地融在一起。 “你还没有答应我呢。”苏宜棠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义务答应你。”宋西岭拧开包间的门把手往外走,“涨薪这种事情,你应该和傅珩之提。傅珩之不是那种亏待自己情人的金主吧?” 他不想跟这个人多待。看到他那张脸、听到他声音的每时每刻,都让他禁不住回忆起那些图片、那些声音,就像一张代表着傅珩之的缚网,把他拉进浑浊肮脏的海底,还在他耳畔吵吵嚷嚷,告诉他傅珩之就是和这个人亲过、睡过,让他生理性地反胃。 苏宜棠欲言又止,赶紧跟了上去,两人沉默不语,绕过一张张整齐的圆桌,两股旋风似的出了门。打开门的瞬间,冷空气顺着衣领和袖口钻进身体,宋西岭一边对手心哈气,一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余光瞥见苏宜棠慢慢挪了过来。 宋西岭没有在意,他已经看到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从远处疾驰而来。 “加个联系方式吧,微信,手机号,都行。”苏宜棠拿着手机说。 宋西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死心地说:“就当加个普通同事吧,我不会经常联系你的。” 宋西岭抬起手,手机的屏幕亮起来,苏宜棠凑近了说:“嗯,你存我的也可以,我的号码是……诶,等等?” 声音陡然终止,界面显示在通讯录的历史记录上,一行行傅珩之的大名格外显眼。宋西岭转眼间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地抽回了手机,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汽车唰地刹在面前,宋西岭一把拉开车门。 “那天晚上打电话的人,是你?”苏宜棠如梦初醒,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声音说不上来的古怪和惊讶。明明疑问已经得到板上钉钉的证实,那通特殊时间的通话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21章 上热搜的那些个夜晚,他彻夜难眠,在半夜三更去酒店找刚出差回来的傅珩之。他是想红没错,但他不想以这种方式红。他知道傅珩之那里有更好的资源,有更完美的捷径,只是没有给他而已。 苏宜棠从小就穷,他长大的地方,是别人想象都想象不到的贫民区。见惯了三教九流为了生存的勾心斗角,他清楚人和人就该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任何东西都需要等价交换。但很显然,傅珩之认为他并没有达到相应的价值。想要的东西就要主动争取,于是他把自己清理干净,主动地敲开房间的门,主动地缠到傅珩之的身上。 从开荤起,他见识过的gay都快赶上这辈子吃的饭那么多了,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然而随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脱落,傅珩之都不为所动,即使他多么卖力地撒娇讨好,眼前的人也只是噙着笑意,柔和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眼神简直就像看一个宠物,它温温柔柔,却刺痛了苏宜棠的心。苏宜棠心中既羞又恼,实在忍不住困惑,他严重怀疑傅珩之硬不起来,于是大着胆子把手探向某处,惊讶地发现他有反应,于是顺势凑上去亲吻他的唇,伸手开始解傅珩之的衬衫扣子。 然而傅珩之一把推开了他,笑着说:“接下来的‘服务’就免了吧。”然后他走到浴室门前,把衣服褪下,利落地进了浴室。 直到水声哗啦啦地响了有五六分钟,苏宜棠才回过神来,他简直没办法相信,傅珩之真的拒绝了他——在最后一刻。这是什么生物,是基佬中的柳下惠么?他明明已经有了生理反应,为什么…… 苏宜棠坐在床上,呆滞地转过头,看着立镜中的自己,他的身体在幽暗中瓷白中透着一点红,头发虽然凌乱但不失美感,脸色也有些泛红,漂亮极了。可他头一次被对方的反应搞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魅力。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凑近一看,是傅珩之的手机,本想直接摁掉,然而看清了上面的备注时,他的动作凝固了。 这个备注很短,不是那种甜腻的“宝贝”“亲爱的”,却透露着浓浓的宠溺,苏宜棠盯着那三个字,甚至能想象到傅珩之在打字时温柔如水的表情。 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他伸手接起了电话。他想知道这是谁,他们的关系那么的不一般,甚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傅珩之拒绝他的原因。 “喂?你好,珩之洗澡去了,有什么事,白天再说吧?”他试探地说,语气挑衅。 没想到对方迟迟不回答,苏宜棠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喂,听不到吗?” “嘟嘟嘟……”对方挂断了电话。 苏宜棠骂了声“操”,把手机扔到了床头柜,想了想,又重新拿回来,把那条通话记录删除了。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地思考这个人的可能性,他善于观察他人,可当他把傅珩之周围所有的人都排除了一遍,也没能得出结论。他只好又拿回手机,暗暗记下了那个手机号。 后来有机会在公司统计同事的联系方式,他特意把号码输入进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它的答案居然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了。 那个人,居然是宋西岭!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迅速梳理了记忆中宋西岭和傅珩之在公司的表现,震惊得呼吸都错乱了。他一直费尽心思寻觅的人,居然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家伙!宋西岭是大股东的助理,工作内容和傅珩之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他们有些协议关系,可这根本不算什么——傅珩之和很多人都有协议关系。这两个人在公司里明明三句话都说不上,为什么傅珩之会给他起那么亲昵的备注…… 出租车里的司机催促道:“快点。” 宋西岭偏了偏头,伸手甩开了苏宜棠拽着他袖子的手,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然后一溜烟钻进车厢,关上了车门。 苏宜棠冲上来,试图扒车窗:“等等!” 司机油门一踩,汽车绝尘而去。 第17章 假面舞会 坐在出租车上,宋西岭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苏宜棠的反应,确定自己和傅珩之联络的秘密账号暴露了。 那个号码,是他进入公司不久之后,傅珩之专门给他办的,理由是方便私下联络,不会被同事查到。傅珩之对于隐瞒他们的关系这件事,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所以苏宜棠那晚在接听电话时,手机上显示的备注肯定不是他的名字。 回到家后,刚放下衣服,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宋西岭接起电话,“秦总?” “晚上有空吗?今天五个娱乐公司包了别墅开假面舞会,有空的话需要你去一趟,”秦随波补充道,“董事会和管理层都在,包括傅珩之。不过,我猜你没有收到邀请函吧?待会儿我给你的邮箱放一份。” “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录音,拍照。微型摄像机和录音笔都给你了,多注意一下盛世的动向,如果他们有什么越线行为,不用犹豫,直接拍给我。”他的声音难得有些严肃,“但一定要确保你自己的安全,到时候大家都会戴面具,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尤其不能被傅珩之认出来。还有问题吗?” “越线行为是指?” “违法行为。或者说……黄、赌、毒。” “……好吧。”宋西岭说,“我可以问一个无关的问题吗?” “可以。” “娱兴每年都组织体检,今年高层的体检结束了吗?” “还没有。你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据我所知,傅珩之还没体检,他预约的时间是下周三。” “……” 晚上九点,宋西岭准时出现在秦随波发给他的地点。为了确保不被任何人认出,他特意做了个发型,把保持了二十多年的黑发染成了巧克力色,发尾挑着骚气的粉蓝。朋克风的黑篮色交错的半张骑士面具贴在脸颊,身上穿了一件休闲西服套装——这是他唯一一件最正式的衣服,然而由于近期暴瘦,略显宽松。 他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前进,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栋美丽的别墅。这座别墅坐落在一片密林中,远离城市中心的喧嚣,幽暗的灯光下,四面一片诡谲而静谧。 整个建筑被刷成了葡萄酒的颜色,高处用白漆随意涂抹出一个小丑的面具,似哭似笑。房子的窗户和门,以及外面的栅栏,都深红发黑,近看如同氧化干涸了的血液。昏暗的光线从窗户中延伸出来,堪堪能看到室内舞动的人影。 整个场景华丽、魅惑、神秘,还有点惊悚。 宋西岭慢慢地走上去,门口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郎,黑发如瀑,贴满紫色羽毛的面具盖在脸上,只露出眼睛和红得滴血的唇。金光闪闪的包臀裙短至膝上二十五厘米,下方是沾着亮片的黑色丝袜。一双恨天高踩在脚下,她几乎可以平视宋西岭。 “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宋西岭把卡片递上去。她妩媚地一笑,把卡片装进胸前的口袋,贴在他耳畔说:“今夜的moonlight sonata没有休止符,祝您玩得开心。” “谢谢。”他欠了欠身子,女郎离得很近,也没有发现他别在领带上的摄像头,他松了一口气。 室内并不吵闹,流水般的钢琴曲柔和而动听,和诡秘的气氛格格不入。大多数人携伴而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舞池中已经有年轻的男女跳伦巴,优雅回旋,亮晶晶的裙摆摇曳生姿,像夜空中的星星。 除了面具之外,这里和其他舞会似乎没有任何差别,不像是会发生所谓“越线”事件的地方。 宋西岭从吧台取了一杯火龙果牛奶,选择一个角落入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傅珩之的身影。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着,逐渐捕捉到几位目标人物。按秦随波的说法,盛世的人会在袖口统一别一枚盛世logo的袖口,便于认出。宋西岭发现盛世的人已经分散在各个区域,他拿着牛奶走向一张沙发,那里有五六个带着银色袖扣的人凑在一起玩骰子。 宋西岭坐在一旁,手放在口袋,摁开录音笔,然后继续喝牛奶。 舞池中摇摆的人群越来越多,舞会似乎进入一个小高潮,就连伴奏都变得欢快起来。室内暖气很足,穿着露背长裙和低领马甲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抬着精致餐盘的小臂和大臂呈直角,紧贴在身躯,仪态优雅稳健。 盛世的人玩了一轮又一轮,参与者越来越多,叫喊声也逐渐变大了。主持者似乎加大了筹码,人群中静了一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宋西岭听不懂他们的规矩,只好站起来,试图凑近让摄像机拍得更清晰一些。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白色,宋西岭愣了一下,动作滞住。一位戴着银质面具,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孩向他伸出了手。黑发被盘在头顶,面具下眼睛的位置覆盖着阴影,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女孩白皙的手一动不动地摊在他的面前,宋西岭只呆了一下,立刻伸手牵住了她的指尖。她的动作是明显的邀约,而舞会中,男性不可以拒绝女性。大庭广众下,他犹豫的动作一定被许多人悄然捕捉,这已经非常没有礼貌。 第22章 “抱歉。”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 “没事。”她的嗓音很冷,像刚消融的冰雪。 他们走到舞池中,宋西岭一手虚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牵手,随着她的动作跳最基础的交际舞步。热场的主持人看到了这一幕,立刻举起话筒调侃:“今夜的一位舞会白玫瑰已经换了十九个男舞伴,大家猜猜这位男士能坚持多久?” 宋西岭汗颜,他一直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盛世的赌桌上,压根没有观察舞池中的情况。至于这位女孩为什么偏偏邀请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耳畔响起盛世那边震天响的喊声,宋西岭略有些焦急,心中期盼着女孩快点让他滚蛋。 两曲结束,两人都有点累,女孩忽然说:“再来一首吧,你跳得不错。” 宋西岭愣了愣,只好说:“谢谢。” 他接连两天没怎么吃东西,跳舞这种有氧运动在不知不觉中消耗了他许多精力。后背和额头都开始冒冷汗,腹中刚喝下去的牛奶翻搅起来,他疼得打了个哆嗦。 女孩轻嘶了一声,宋西岭发觉自己居然紧紧掐了一下人家的手,忙说:“对不起。” “没事。你是哪个公司的人?不是盛世吧。”在轻盈婉转的旋律下,她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你一直在观察盛世的动作,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我只是好奇。” “是吗?那么,这是什么?” 宋西岭头皮一紧,女孩的手指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点了点他胸口的微型摄像头。 “你放心,我不是盛世的。我只是不小心注意到了你,觉得很有意思,”不知是不是错觉,宋西岭仿佛看到她一直冷如霜的脸上,洋溢起一个玩味的笑,“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是娱兴的吧。据我所知,娱兴这次邀请二十七位嘉宾参与舞会,而你,似乎是名单之外的第二十八个人。” 宋西岭没有说话,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这时候无论承不承认自己是娱兴的人,都会落入劣势,与其回应,不如什么都别说。于是他沉默地看着女孩,等待她继续对自己身份的推理。 “好了,你去休息吧,我要找下一位舞伴了。”她松开了宋西岭的手,已经有男子在舞池边等待,看他们分开,便迎了上来。 宋西岭找了个位置歇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抵挡住胃部滔天的动静。饥饿感像高楼拔地而起,从食道里发疯般穿刺进大脑,吞噬着他理性的神智。 他快速地关闭了摄像机,走到玲琅满目的点心桌前,伸手抓了一大把零食放进口袋,像做贼一样潜入卫生间。 他无法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犯病。在锁上卫生间门的刹那,他将零食袋狠狠撕开,塞进自己的嘴里,三两下咀嚼,用力咽进肚子里。干而硬的饼干划破口腔,血腥味从嘴角溢出,他浑不在意,继续进行这疯狂的进食。 直到所有的食物都下肚后,他才恢复了一点神智,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恶心感,面对着洁白干净的地板,闻着卫生间里的空气清醒剂,他一阵阵地干呕,跪了下来。他把手指伸入嘴里,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样,灵活地按压舌根,进行催吐。 终于找到了某个合适的位置,大脑中一道炸雷爆响,身体应运反射,腹部肌肉快速收缩,食道内壁筋挛,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随着胃酸一起涌入口腔,他双手撑在隔板上,吐得眼冒金星。 他冲掉秽物,瘫坐在马桶上,弓着腰,等待胃部的不适渐渐平息。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嘈杂,他慢慢地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新消息寥寥无几,只有经纪人给他发的年前工作表,以及微博粉丝的互动。他条件反射地进入微博,双目无神,大脑迟钝,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按开了傅珩之的微博账号。 最新内容是两年前的一条经济新闻转发。之前那张和苏宜棠戴着戒指牵手的照片,居然被删掉了。 宋西岭定定地看着他的个人界面,思维有些混乱。 “笃笃。”忽然有人敲响了隔板,“你还好吗?” 那声音隔着玻璃板不太清楚,但还是像一阵强力的电流,光速窜进宋西岭的大脑,流淌在他的四肢,惊得他瞳孔放大,混沌的思维瞬间清晰,差点跳了起来。 是傅珩之的声音!他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他已经发现自己了? 傅珩之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说:“抱歉,刚才路过,恰好听到你不舒服。需要醒酒药,或者……打120吗?” 宋西岭心神震荡不已,心念电转,他趴在玻璃板上,透过门缝,用气声说:“我没事。” “你确定?” “没事,谢谢。” 傅珩之顿了片刻,终于离开了。看到门外的影子消失不见,宋西岭长舒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第18章 巧遇 六小时前。 收购盛世在即,娱兴董事集团一遍遍地开会,确保没有任何差错发生。这天会又开了几个小时才结束,傅珩之没有和多数人一起去喝酒放松,而是独自下了一层电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令他惊讶的是,办公室居然亮着灯。 他推开门,一个身形有些瘦弱的年轻男子坐在他的位置上,呼呼大睡。身上价格不菲的衣服衬托着他年轻漂亮的面容,这的确是当红男星应有的模样,他想。 “苏宜棠。”他敲了敲桌,男子身体颤了一下,醒了,慢慢地撑着胳膊,一边打呵欠一边看他。 “你开完会了?我好饿。”苏宜棠站了起来。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坐在我的椅子上。”傅珩之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拿下,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精致的卡片,上面用闪光的渐变油墨飘逸地书写着“假面舞会”四个字。 好像是有这么个舞会,听上去没什么意思,毕竟又不能跟男人跳舞。说起这个……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同样年轻,总是不怎么笑,有点恹恹的,却非常俊秀的面容来,心中顿时升起一片柔软的东西。 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跳舞?他们好像好几天没见面了,傅珩之忽然有点想看看当自己逼迫他跳女步时,他会是怎么样一副不情不愿又害羞地顺从的样子。 他的心情瞬间非常愉悦,把卡片放入口袋,说:“走前记得关灯。” “傅珩之!”苏宜棠从桌子旁边噔噔噔跑了过来,“傅珩之,你再帮帮我吧,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傅珩之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淡漠至极:“我帮你的已经够多了。” “你知道我不想以那种方式……现在网上人人都在骂我,我连微博都不敢上。” “凡事总要付出点代价吧。”傅珩之说,“或者,你如果实在不甘心,不如去找找心京的老总,我会和他提前打招呼的。” 心京是公关公司之一,那里一位总裁是出了名的人渣,玩得极花,据说以前有人陪他一晚后造成了永久性偏瘫,最终还是被他拿巨额资金压下去了。苏宜棠心里头打了个哆嗦,他没想到傅珩之这么不顾情面,既愤恨又不甘:“你跟我签的协议时间太短了……” “短吗?大多数人都不到半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个时间去完成一件能力范围内想要完成的事,已经足够了。” “凭什么!”苏宜棠呼吸有些错乱,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凭什么宋西岭能和你签那么久的协议,而我只有三个月?”更何况,这三个月里,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他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话音刚落,傅珩之慢慢地转头盯住了他,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目光,幽深冰冷,如同深冬的寒潭令人不寒而栗。那是苏宜棠前所未见的,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而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他紧张地捂了捂嘴巴,后退了一步。 傅珩之逼近他,唇角微扬,眼神却无笑意:“谁告诉你,我和宋西岭有协议的?” 这件事其实是苏宜棠从公司内部的匿名网站看到的,内容是“希望大家惹谁都别惹宋xl,他大概率跟姓傅的有点关系,贴主马上离职,就提示这么多。” 帖子内很多人不相信,因为宋西岭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拍戏拍广告也经常遇见其他糊咖遇到的不公平对待,看上去人人可欺,还不会反抗的样子。但苏宜棠对帖子留了个印象,加上宋西岭听见自己说“傅珩之不想跟你签协议”时,并没有反驳,他就确认了这件事。 苏宜棠磕磕巴巴地说:“宋、宋西岭告诉我的。” “不要耍花招,说实话。”傅珩之的手轻轻地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四目相对,语气不容置疑。 冰冷的触感和缚网般的目光让苏宜棠心跳都乱了节拍,此刻他无比后悔自己显得没事干去沾染宋西岭。惶恐中,他还没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他说:“我,我在医院见到了他……顺便,请他喝了咖啡。” 第23章 “哪家医院?” “市……人民医院。” “你去那里干什么,不怕被拍到?”傅珩之摩挲着他下巴的手指力度一下下变重了。 苏宜棠有点吃痛,一股脑儿全招了:“是真的!人民医院的报销力度最大,我去复查身体检查费全都能报销,我在那里跟护士说话的时候,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我等他出来后,拦下他,去了咖啡店……” “他看什么病?” “他……”苏宜棠一愣,“好像是内科?消化……内科?很多人去做胃镜的。” 傅珩之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撒谎后松开了手,走出办公室。 苏宜棠揉着下巴跟了上去,看傅珩之的情绪似乎恢复了正常,大着胆子实施原计划:“傅珩之,你不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说什么了。”傅珩之有点好笑地说。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客套客套,或者以宋西岭的性格,连客套都懒得,直接甩脸走人的概率最大。 “他说他后悔跟你签协议了,然后说希望你能把工作都交给我办。”苏宜棠观察着傅珩之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我说得都是真的,我……我有录音。” 傅珩之的笑容并不勉强,从侧面看去,仍旧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刚才那些可怖的压迫感荡然无存,他伸出手来:“录音我看看。” 被剪辑和电子合成后的录音不长,但有很强的欺骗性,这是苏宜棠花钱找人做的。他在和宋西岭谈话时把他的声音录入系统,软件能自动合成出与他声音频率一致的波,然后重新续成句子。 “……我不太想跟傅珩之继续协议了,但没有什么好理由拒绝他。这份工作我也不太想做,毕竟不适合我,如果你愿意做的话那再适合不过了。” “那你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吗?”苏宜棠自己的声音传出。 “或许以前有,但以后不会了……”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暂停键被傅珩之摁下,他把小巧的录音笔扔到苏宜棠的怀里,声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冷得像二月的河水:“这种拙劣的手段骗骗你自己就够了,如果我现在报警,你猜会不会给你定一个非法诬告?” 录音笔啪的掉在地上,苏宜棠顿时像雕塑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好自为之。”傅珩之走向电梯口,没再回头。 夜幕降临,他十分疲惫地坐在驾驶位上休息。纵然知道刚才那些录音都是假的,但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出“以后不会了”,他还是感到非常、非常生气。 怎么可能,他怎么敢?傅珩之手握成拳抵在方向盘上,这些年来,宋西岭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因为他得来的?所以他乖乖听话,由他摆弄,也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感情……对傅珩之来说,那是累赘,但它也是一双便于操控的手,一根牵引风筝的线,是确保他人永远忠诚的良剂。 待心情平静下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舞会的开场。他索性不着急准备了,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道:“怎么样,还没有消息?” “没有,等找到时偌,我们会联系傅总的。” 挂断电话,傅珩之幽幽叹了口气。要从世上几十亿人无头无脑地找一个人出来,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而且事到如今,他都有些快要忘记那人的眼睛了……每当他想起时偌的名字来,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他们虽然那么相似,但,还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他会屡屡混淆他们呢?傅珩之为自己对时偌情感的不忠感到一点羞愧。但当他想到如果某天,他真的找到了时偌,该怎样和宋西岭解释?他会理解和原谅自己吗,可他连个像样的朋友家人都没有,该怎么…… 等等,他为什么会想到和宋西岭解释? 巨大的疑团瞬间将一切压倒,悬于头顶。他在黑暗中困惑了很久,最终启动汽车,奔向了附近的一家药店。 - 当确认自己的形容衣冠全部整齐之后,才缓慢地把门推开一个缝。门外没有傅珩之的身影,宋西岭屏住呼吸,慢慢地往外走。 大厅内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覆盖着诡谲奇异的面具,放肆地欢呼笑闹。舞池中酒气四溢,昏暗的灯光下,到处都是摇晃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西岭总觉得灯光没有来时那么亮堂了,他小心翼翼地与人群擦肩而过,与这番疯狂的场景格格不入。 座位已经满了,他只好站在角落,重新调试了一下伪装成领带夹的拍摄设备。有兔女郎侍者端着精致的点心和果汁翩翩走来,宋西岭礼貌地弯了弯腰,摆手拒绝。 熟料侍者却不离开,仍旧站在他的面前。宋西岭正疑惑,她就从餐盘上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礼盒,递给他:“您好,这是一位先生拖我给您的,他说您一定用得上。” 礼盒只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大小,纯黑色的立方体没有任何装饰,崭新得清晰反射着头顶灿烂的玻璃球,像一块小小的水晶。环绕盒子周围,还系了一条极细的带子,在顶端挽成一个蝴蝶结。 宋西岭颤抖地接过盒子,那有点冰凉的质感渗透进他的手心。慢慢扯开那条烟灰色的绸带,打开盒子,一个小小的白色药品,用密封袋包装,静静地躺在红色的绒布上。 ——奥美拉唑。 侍者好奇地探过头,“这是什么药?” 这是在宋西岭数次或自主、或被迫地暴食和呕吐,以及长期不适当地进食,引起各种各样的后遗症后,医生经常给他开的药。它的形状,它的一串拗口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宋西岭关上了盒子,闭了闭眼睛:“胃药。请问,这位先生还说了什么?还有……他在哪,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抱歉,他已经离开了,”侍者优雅地微笑,红色的唇边露出两个酒窝,“他告诉我,卫生间里有一位陌生的男士身体不舒服,或许需要拨打附近医院的电话,然后就离开了。” 是谁,到底是傅珩之吗?如果真的是他,那他认出自己了吗?宋西岭盯着手里的盒子,站在喧闹的人群中,脑海中一片困惑。 午夜十二点,舞会还没有结束,宋西岭四处转了转,跟秦随波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手机里,没有傅珩之的任何新消息,完全不给他试探的机会。他坐在车上,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盒子。西装的口袋太小,光滑的立方体免不了被划到。 家里照例一片漆黑,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发了一会儿呆,把头发染回正常的颜色后,开始收拾东西。这个房子里名义上是傅珩之的,但他的东西却没有多少,几件外衣、几件内衣,都由于主人鲜少光顾,被宋西岭的衣服挤到了角落,蒙上了灰。 他将那些衣服拿出来,分批塞进洗衣机,又撑开数个垃圾袋,从衣柜底部拉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洗漱用品,扔;崭新的情侣拖鞋,扔;几年前的过时游戏,扔;乱七八糟的票根,扔……不断地往垃圾袋里丢东西的手指,在拿到一张票据时,顿住了。 小小的票被揉得不成样子后,铺平压在几十张票据下面,表面已经泛黄。那是他大二快放寒假时,去看的一部贺岁片,拍得很烂,评分都不到3。 那是……他和傅珩之的起点。 宋西岭看着票面上难以辨认的印刷字,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怎么犹豫,将它放进了空无一物的行李箱。 东西收拾的过程比他预想的还快。把傅珩之所有的衣服洗干净、扔掉没必要留下的垃圾、装好自己的必需品时,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看着干净整洁、空空荡荡的房子,把钥匙挂在墙上,打开了门。 入冬后,深夜的冷空气随着风一阵阵刮在身上,像一张张薄而锋利的刀片,吹得他眼眶都湿润了。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夜车更是少得可怜,宋西岭在寒风里站了有二十分钟,才打到车。出租车里热气开得很足,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白色水汽,模糊了窗外的光影,那画面摇摇晃晃,有催眠之效,宋西岭闭上了眼睛。 离开傅珩之的房子,是他很久之前就有的打算。那套公寓离公司和城市中心都很远,入住率低,除了有一些和傅珩之共同生活的回忆之外,没有任何能让他入住的理由。他执拗地守了那里这么多年,没等到傅珩之回头,以后也没必要等。 新房间,或者说他刚刚买下的房子,已经被打扫了一遍,热乎乎的空气里散发着久不住人的味道。这是宋西岭从二手市场买下来的,一室一厅,秦随波提供的信息。离市区和机场都很近,方便他随时去看病,以及出国找家人。 他需要把傅珩之慢慢地剥离出自己的生活。 躺在陌生的床上,他意外地睡得很沉。第二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喂?” 秦随波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还没醒?昨天舞会参加得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哦,还有中间的录像和录音,都尽快发给我吧。” 第24章 宋西岭迟钝地运转大脑,半晌之后说:“哦……没人发现。等等。” “怎么?” “有一个人,她……”他想起了那抹洁白的裙子,“一个姑娘,她发现了我的摄像头。” “发现了摄像头?你详细描述一下过程。” “跳舞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她认出我是娱兴的人,说我不在邀请名单上,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可以。”秦随波说,“娱兴的股份马上就要进行重组,这段时间内,我们在公开场所见面时,避免说太多话引人注意,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协议……” 忽然一段特殊的铃声响起,宋西岭忙说:“秦总,有人打我电话。” 秦随波顿了一下说:“行,你先接吧,有什么事我发你邮箱。” 可当他挂断电话后,傅珩之的通话也被断了,他只好重新打了过去。舞会上的插曲让他有些慌张,幸而傅珩之没多久就接了起来。 “刚刚在跟谁打电话?”傅珩之语气罕见地严肃,宋西岭想起不久前他们刚隔着一道门见过,就有些心虚,一下编不出个对象来。 正当他卡壳,傅珩之又语气加强了几分:“说话。” 宋西岭最怕听见这种语气了,默默地握紧了手机。 “家里人。” 傅珩之沉默了一会儿,话筒中传出他均匀的呼吸声,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19章 咫尺与天涯 “在家?我去接你,中午出去吃。” “不在那里。”宋西岭说,他搬出去这件事迟早要被傅珩之知道,迟也好早也罢,都无所谓了,反正傅珩之也不在乎。 令他讶异的是,傅珩之要带他出去吃饭。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起同桌吃饭了?有一年吗?还是半年? “地址。” 宋西岭哦了一声,把地址报上去,然后放下手机,慢吞吞地穿衣服。站起来时,镜子里倒映出他的全身——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羽绒服厚重得像个粽子,牛仔裤好像有点肥大,裤脚还有不知何时溅上的泥点子。因为没怎么睡好,眼尾有点红,脸色也很苍白。 他烦躁地揉了一把有点乱的头发。没办法,人就长这个样子,又不会打扮,傅珩之懒得给他眼神,再正常不过了。 “西岭?是这个荷园……小区?你这是在谁家?”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傅珩之居然没挂电话,宋西岭拿起手机:“我家。” “你什么时候搬的家?” “……”宋西岭拿起钥匙往外走,“昨天。” 楼梯间信号不好,没能等到傅珩之的回答,电话就自动挂断了。宋西岭把手机揣进口袋,一出大门就看到了傅珩之的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熟悉的香薰和着温暖的风瞬间包裹住了他。 他系好安全带回头,只见傅珩之抱臂微笑,侧目看着自己。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毛衣,颜色和车窗外深灰色的天空如出一辙,不算沉闷,也不怎么明亮。他的笑容温沉如水,深邃的眉眼之中波澜暗涌,一如既往的柔和而神秘。 “走吧。”宋西岭的心脏狂跳了两下,他赶紧移开了目光。 “怎么突然要带我去吃饭?”“怎么突然搬家了?” 两人同时说完,皆是一愣。 “这里离公司比较近,两站地铁就到了。”宋西岭率先回答道。 “离公司近?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敬业。要搬家也不告诉我,自己忙得过来么。一会儿把钥匙给我。”傅珩之交代着,“年后有空把驾照考下来吧,能开车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嗯。” 过十字路口时汽车停下,宋西岭看着窗外发呆,阴沉的天似乎预示着什么,或许是即将到来的一场初雪吧,正这样想着,忽然脸颊一痛,被傅珩之的手掐着转了过去。 “干……干嘛?”脸被这样那样地捏着,不太舒服,他伸手握住了傅珩之的手腕。触感温热,血管凸起,还能感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 傅珩之凝视着他:“你有事瞒着我。”语气斩钉截铁。 不知是第几次被他如此直白地揭穿,宋西岭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不得不垂下了目光:“傅珩之……” “需要我重新帮你温习一下协议内容吗?如果不需要,我希望你亲口跟我承认,而不是等我自己查出来。” “……” 傅珩之将手抽出,重新放到方向盘上,发动了汽车。车内的广播节目声音很轻,播放着听不懂歌词的女声,断断续续,有些压抑地和在空气中。 即使相识相知了这么多年,宋西岭还是招架不住傅珩之毫无悬念的压迫,他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八个字:霸权主义、强权政治。 “傅珩之,我……”他想起了一件比较容易提起的事情,“不久前,我在医院遇见过苏宜棠。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 “不知道。”傅珩之扫了他一眼,满脸写着“关我什么事”五个字。 “他……”宋西岭咽了一下口水,吞吞吐吐地说,“可能,他的私生活并不是特别……保守,我建议你最好也去做一个检查。” 傅珩之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他,顿时明白了所有,哼笑了一下,说:“真是……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是,我马上就去体检,然后亲自尽快把体检报告发给你。” 宋西岭心里顿时宽了不少,在口袋里绞着的手指松开,他点点头说:“那就好。” 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宋西岭有点紧张地盯着前方,目不斜视,余光中男人的侧面线条十分僵硬。不久之后又是一个红灯,傅珩之又开口了:“没有要交代的了,是吧?” 宋西岭张了张口,想说“没有”,却迟疑了。 按理说,傅珩之不可能已经发现他和秦随波签了协议。秦随波在公司的表现天衣无缝,私下里也只找过他一两次,而且他们的协议快要就结束,一直以来,他为秦随波办的事情都和傅珩之毫无关联。 一想到最大的秘密并没有被傅珩之发现,宋西岭头顶的大山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实话说,和秦随波签协议确实有点冲动,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被傅珩之发现。 不过,担心归担心,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假如傅珩之真的知道了,会怎样呢?宋西岭控制不住地推测,以他的性格,大概率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自己了吧。 见他不说话,傅珩之突然凑了过来,转过了他的脑袋。一时间两人距离极近,危险的目光深深附着在他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轻轻触碰过他的鼻翼,两束呼吸交错之间,宋西岭的脸瞬间烫红了。 看到他迅速的变化,傅珩之先是微微怔了下,紧接着,露出一个愉悦而不怀好意的笑容,拉长声调调侃道:“哟。” “绿灯了……”宋西岭又尴尬又无奈地推了他一把。 午饭挑选在口味很清淡的小饭馆,宋西岭看了看菜单,都符合傅珩之的口味习惯,恰好也是医生推荐给他的食物。难得他有胃口,不知不觉就消灭了一多半饭菜。傅珩之喝着度数很低的果酒,香味溢满了整个包间。 吃饱后宋西岭仰在椅子上不动弹,晃晃悠悠地把腿架了起来。傅珩之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不大满意,温柔中有些许责怪:“你现在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不跟我说了,不像话。” “那不正合你意吗,反正你那么忙,时间不知道花谁那里了。” 其实傅珩之说得没错,他们确实很久没有聊天了。见面的时间都极少,大多数都用来吵架和做-爱。宋西岭明显感到自己的爱意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消磨得不再那么热烈灿烂,只有一些他自己看得见的余晖还在玻璃瓶里散发出淡淡的光。 傅珩之敲了他一下,忽然呷一口酒,贴住他的唇渡了过去。清甜爽口的液体带着淡淡的酒意涌入口腔,宋西岭浑身都僵住了,就连眼睛都忘记闭上,眼睁睁地看着傅珩之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近在咫尺。 一吻完毕,傅珩之摸着他的脸说:“你说在医院碰见苏宜棠,你去医院看什么病了?” “唔……”宋西岭声音有些低哑,“胃……不太舒服。” “医生怎么说?” 宋西岭犹豫了一下,没说真实情况:“医生说有点炎症……没有太大问题,让我按时吃药,定期检查。” “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带你去其他地方重新看看吧。”傅珩之说,“现在先别太担心了。” 这顿饭最终磨蹭了许久才吃完。走出饭店时,宋西岭已经很累很困,想在车上睡一会儿,但傅珩之不同意,硬让他撑着到了公司。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入傅珩之的办公室,宋西岭被安排在了室内隐秘的小卧房,屏风一拉,与世隔绝。 再度醒来时,插在裤兜的手机嗡嗡作响,秦随波给他传了很多新消息,大意是询问他是否知道傅珩之和他生父的关系。 宋西岭有些疲倦地看着屏幕,大脑缓慢地运转起来。傅珩之不怎么提起他的家人,他也从不好奇去问。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父亲,名叫傅长松。傅长松是编导,从几十年前刚入圈时,他手下的剧本就带火了无数的新人,那些影片在现在还是一些人眼中的经典,长盛不衰。 第25章 然而在傅珩之眼中……抛却那些光辉的事业履历,傅长松似乎仅仅是一个抛弃糟糠之妻,迎娶小三后把长子逼到国外的人渣。宋西岭回忆了一下,回复道:“不太好。” 秦随波的消息马上过来了:“他最近是不是在查傅长松?不对,应该已经查了很久,但没有任何动作,对吗?” 宋西岭刚想说不知道,忽然屏风外传来傅珩之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够了,这些证据……足够让他这辈子都断在牢里了。”他似乎敲击着一些文件,语气轻松愉快地说。 “哎呀,你确定了吗?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许初棣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你心可真够毒的,最毒傅人心说的就是你这个傅。” 傅珩之笑了笑说:“亲生父亲?他可不是什么亲生父亲,他是杀害我母亲的帮凶,我只不过是替我母亲报仇雪恨,顺便为民除害而已。”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是。那什么时候动手啊,我建议还是快点,这马上过年了。” “嗯,快了,这么多年,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宋西岭愣了一会儿,心神震荡不已,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傅珩之。平时温柔体贴照顾他的人、不悦时霸道强势控制他的人、嘴里说喜欢他却转头跟别人上绯闻的人、以及筹谋数年,将生父送进监狱的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面对秦随波一连串的消息,他慢慢地在消息栏中打字:“不,这些我不知道,但是,傅长松他……马上要进监狱了。” 第20章 深藏 宋西岭绕过屏风走了出去。许初棣已经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传真机工作的声音。傅珩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拿着一杯热腾腾的水,安静地眺向远方。 “傅珩之。”他犹豫了一下,打破了沉默,“我刚才听到你说……是真的吗?” 闻言,傅珩之冲他微微一笑,将手中杯递给了他,“醒了?”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来,对于宋西岭的问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谁知道呢,可能吧。” “……噢。”这样的回答,很符合傅珩之一贯的风格。宋西岭无话可说,只好点点头,指了指门口,“那,我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宋西岭一年中最忙的日子。由于之前太过清闲,所有的工作将在公司年会之前全部压缩时间来完成。开会时,经纪人大骂他没有时间观念,派两个助理轮番监督他休息起床以及一日三餐,宋西岭难得度过了一段极其规律且敬业的时光,连胃病都得到了缓解。 拍完所有的广告,跑完所有的腿的那个下午,他瘫在工位上,气息奄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这是今年最后一天班,后天参加过年会后,马上就迎来崭新的一年,所有的员工都热火朝天,兴奋地讨论着邮轮的假期怎么度过。 江蝶举着一个甜筒凑近他,说:“西岭,你之前坐过邮轮吗?上面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老家在四川,除了工作需要,都没好好去海边玩过。” “啊……”宋西岭想起一桩往事,小时候某年过年时,父母还没离婚,说好一家人一起去玩,结果他们临行前大吵一架,分道扬镳。最终宋西岭只好带着弟弟两个人和保姆一起上了租好的邮轮。 不幸的是,宋天雪居然晕船,在上面整整吐了两天一夜,又哭又闹,宋西岭被折腾得精疲力竭。 海上对他而言,不算多么好的体验。可他不想扫了江蝶的兴,就说:“还可以,海边不太冷,天气好的时候,晚上能看星星。” “哇,真好,那船进了海里,是不是真的会遇到鲨鱼、海豚啊?我们到时候会不会顿顿都是鱼肉海鲜呢,鱼肉还行,我不是很喜欢吃那种海鲜,之前拍戏的时候被贝壳夹住了手指,超吓人的……哎,你的手机亮了,有人给你打电话呢。”江蝶滔滔不绝的声音停住了,她靠了过来,念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秦……总?” 宋西岭腾地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向楼梯间走去,“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接通电话,秦随波懒散的嗓音传来:“终于接了啊大忙人,最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对不起,最近确实有点忙,今天下午才干完活。” 秦随波低笑了两声,说:“听说了,你的经纪人告状告到大股东这里来了,说你工作态度差,工作效率低,全年的工作拖到年底才做,她非常生气,希望扣除你今年全部的奖金。当时,我恰好在场。” “……”宋西岭有些尴尬地说,“好吧。” “马上要开年会,娱兴内部之间的明争暗斗差不多也该出分晓了,”秦随波说,“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什么?” “假如傅珩之身败名裂,不得不离开娱兴,你有一次帮他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呢?”他顿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当然了,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准。” “我当然要帮他。” “嚯,毫不犹豫啊,”秦随波笑道,“果然是个情种呢,傅珩之没看错人。好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只剩最后一个项目,完成后就可以圆满结束了。在此之后,系统会销毁一切关于我们联系的记录。” 挂断电话后,对于秦随波那个奇怪的问题,宋西岭始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当他回到家,就没有闲心去想其他事情了,光是整理干净许久没回来的屋子,收拾了一个背包的行李,就花了许久,然后就收到公司通知准时集合,共同坐车前往海边的消息。 车程不长,打个盹儿便到了。众人有序登上邮轮,兴致高涨得如同过年。娱乐公司的员工大多光鲜亮丽,在这种特殊时期更是打扮得光彩照人,四面八方都荡漾着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下车时,宋西岭和人一起帮车厢的女同事搬行李,在最后一批离开,临走时他回头望去,恰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傅珩之。 他双手插在深灰色风衣的口袋中,嘴里叼着的烟忽明忽灭,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海风吹拂着他的发梢,让表情在白色的烟雾中模糊不清。他目光向另一个方向望去,似乎在等什么人。 宋西岭不知不觉站住了脚步,没过一会儿,秦随波慢慢地走到了傅珩之的面前,两人交谈着什么。秦随波露出那种惯常的漫不经心的微笑,傅珩之面无表情地掐掉了烟,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他们二人关系不太和睦,宋西岭一直都知道。眼看不远处秦随波愈来愈皮笑肉不笑,傅珩之的脸越来越黑,气氛似乎有些剑拔弩张,他忽然紧张起来。 谁知傅珩之不知为何忽然转头,遥遥对上了他,讶异地挑了下眉。两道目光在十几米的跨度中交汇,宋西岭有种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感觉,心脏狂跳起来,僵着身子后退了两步。傅珩之看他手足无措,竟当着秦随波的面,收住了询问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宋西岭赶紧转过身,提着陌生行李箱,逃也似地跑了。 邮轮内娱乐设施非常齐全,可惜宋西岭既不喜欢抽烟喝酒吹牛,也不爱蹦迪唱歌和桌游,更懒得社交认识什么新的人,只好无所事事地在甲板上晃荡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上层通知年会将在明晚八点开始,在此之前,所有的员工都可以自由活动。这就意味着,宋西岭将要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度过整整一天。他忽然有些后悔过来了。 如果在家里,起码还有游戏机…… “笃笃。”敲门声。 宋西岭回神,下床打开了门。江蝶穿着一件漂亮的鹅黄色吊带裙站在门口,那明艳的妆容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她一看到他,愣了一下,就咯咯地捂着嘴笑起来:“你怎么出来玩还穿着这件卫衣啊?” “……”宋西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深蓝色卫衣,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很多年,质地柔软,颜色耐脏,不薄不厚,在各种季节都能驾驭,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蝶忽然窜进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就向外走。“走吧,大家都在玩呢,在床上躺着多没意思。负一楼可以看到很多鱼,我请你去喝杯果汁……” 宋西岭懵着被往外拽,走到楼梯口才如梦初醒,想要挣脱她软绵绵的手,没想到江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一点都甩不掉。 他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独属于女孩子的手,只好说:“等等,你先放开我……” “哼,放开你又要跑回去睡觉了。”江蝶回过头来冲他吐了吐舌头,当转过头去时,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宋西岭差点撞到她,正要抬头,就听见江蝶小心翼翼的声音,“傅总。” 宋西岭猛地抬头,果然是傅珩之,他正站面对他们在楼梯口,看样子是正好要进这层。他探究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和身上由上而下地掠过,面无表情。 第26章 宋西岭也向他打招呼:“傅总。” 江蝶还拉着他的手腕,甚至因紧张而抓得更紧了。她似乎发现了傅珩之不寻常的目光,礼貌地笑了笑,解释道:“那个,我们打算去负一楼看看。” 傅珩之轻点了下头,同他们擦肩而过,转身进入走廊。 江蝶一言不发,继续牵着他狂奔下楼,走到人群涌动处,终于松开了宋西岭。宋西岭转动了下手腕,心神不宁地朝楼梯的方向望去,刚才走得太急,手机都没带。 “天哪,傅总长得那么帅,但是怎么老凶巴巴的,吓人得要命。我刚才以为他又要发飙了呢。”江蝶拍着胸口。 有吗?宋西岭回忆了一下觉得还好,傅珩之明明经常在笑的。即使不笑,他的目光也是柔和的,很少带着侵略性居高临下地看人。 江蝶心有余悸,从吧台拿来一杯蓝色的汽水,疑惑地说:“你说傅总去那里干什么?那一层全都是员工卧室,总裁的房间应该在上面吧。他走错了?” 员工卧室?宋西岭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犹豫片刻后,试探地说:“我们走时,关门了吗?” “啊?”江蝶睁大了眼睛,“我……我不记得了,应该关了吧?难道傅总还会进你房间?不会吧。” “没事,应该不会的。如果他过去,应该还会帮我关门。”宋西岭垂下眼帘,安慰道。可是,他想起了光明正大放在床上的手机,手机中有各种各样的消息和记录,其中不乏他心情不好时写的随笔,以及傅珩之的花边新闻和照片,更重要的是,还有他和秦随波的通话记录…… 宋西岭心神不宁地和江蝶度过了两个小时。好几次他想提前回去看看,都被江蝶以各种理由撒娇求他留下。直到江蝶困了,他才把人送回去,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怀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推开了门。只见傅珩之长腿交叠,坐在床边的木制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玩转着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见他进来,他的目光从手中移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宋西岭把门在身后关上,正要向前,瞳孔却在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时骤然一缩,双脚瞬间如同被死死钉在了地上似的,进退不能。 ——傅珩之手里的笔,不是别的,正是秦随波之前交给他的那支录音笔! 第21章 惩罚 傅珩之轻轻地把录音笔拍在了桌子上,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宋西岭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目光,缓缓捏住了衣角。 说不上是紧张、后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被傅珩之发现的这一天迟早会来,只不过这个时间点比预想的提前了太多,他没有一丝准备。他以为,傅珩之起码会在这份协议结束后得知的,毕竟秦随波和他掩饰得那么天衣无缝。 “过来。”傅珩之的声音无比平静,近乎轻柔。 宋西岭没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暇去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宋西岭只好慢慢地走向他的身边。与他相识的这些年,他从未有一刻,如此不想靠近傅珩之,不想面对他,与他交谈哪怕半句话。房间很狭窄,他们之间只隔着短短的几米,可他走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仿佛只要走过去,从前那些裹挟着虚伪的爱意,令他沉醉而无法自拔的毒药都将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眼熟么。”傅珩之把录音笔拿起,递到他的面前。 “傅……” “应该挺熟悉吧,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做成领带夹模样的摄像头,”傅珩之悠悠打断了他,“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我打听了一下,秦随波交代你的事情挺丰富啊,从盛世老板的实际控股情况,我和他们董事会的合作,到我的家庭和个人生活,都有涉猎啊。” “……” “所以你这几个月,都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利用我给你的职务之便,通过违背我的协议去和我的竞争对手签新的协议,帮我的竞争对手做事,是吗?”傅珩之站起来,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的目光无处躲闪,“说话!” 手指力度极大,宋西岭怀疑他想生生捏断自己的骨头。他试图掰开傅珩之的手,低声说:“你放开我。” 傅珩之没动,他的面色还维持着基本的冷静,但有点泛红的眼眶和不稳的气息出卖了表面的风平浪静:“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不听话呢?我对你太好了是吗?” 宋西岭忽然停止了挣扎,他定定地看着傅珩之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眸,里面蕴含的情绪他依旧读不懂。傅珩之很生气吗?是,生气太正常了。可他气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他毫无征兆的背叛?还是因为眼睁睁看见一颗向来乖顺的棋子在他手里变得不听话了,开始忤逆他了? 他究竟,怎么会说出“对他好”这样的话来?有用时爱不释手,没用时弃如敝履,常年和他玩着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的游戏,说爱他时的誓言一个都做不到,做一切事情由着自己的心意,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原来在傅珩之眼里,这是“对他好”。 宋西岭慢慢地垂下了手臂,睁眼看他,“是!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所以就跟秦随波……” 傅珩之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吻住了他的唇,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一手将宋西岭的双手反扣在身后,一手按住他的头,然后将他死死摁在桌边,加深了这个蛮横的吻。动作太过暴力和迅速,桌椅因撞击和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屋里震耳欲聋。 舌尖和牙齿激烈碰撞,口腔全部被他的气息和怒火霸道地占领,傅珩之似乎要强行在每一寸都留下他的印记,以此发泄被作弄的气焰。柔软的唇舌几乎承受不住这种毫无章法的蹂-躏,慢慢地,有血腥味弥漫在唾液中,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发了狠地啃噬,撕咬,如同打定决心要将宋西岭拆吃入腹。 宋西岭突然察觉到,他的唇齿间有酒精的味道——傅珩之喝酒了,在见到他之前。他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酒量也很一般,即使要喝,喝的也是度数较低的红酒和啤酒。然而从他呼吸中浓重的白酒的酒气中,宋西岭意识到,傅珩之喝了不少,很可能已经醉了。 气息越来越不稳,大脑因为有点缺氧而运沉,血腥味越来越重,宋西岭开始拼尽全力地挣扎。然而他的力气完全被面前这个酒鬼牢牢地压制了,手腕和上半身都被牢牢固定在桌子和傅珩之的身体之间,后腰被桌角碾得痛到发麻,几乎失去知觉。他曲起腿来,用膝盖向傅珩之的腿侧猛地用力顶去。 膝盖骨坚硬,大腿内侧柔软,他又用了八成的力气,想也不用想,第二天肯定会出一块淤青。傅珩之疼得闷哼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嘴。 趁他不备,宋西岭一把推开他,走到一旁,弯下了腰。他眼冒金星地低喘着,舔了舔有些发麻的嘴唇,尝到了不断渗出的血液。 半晌他抬起头,看到傅珩之逆光站立,也微微喘息着凝视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宋西岭直起腰,轻声说:“傅珩之,我们结束协议关系吧。” 傅珩之看着他,嘴角浮现起一个冷酷的笑容,他的语气仍然那么温和,吐出的字句却冰冷无情,闪烁着二月的寒霜般凛冽的光辉:“结束?你私自毁约,现在,没有资格向我提要求。” “傅珩之,是你先违背协议的,你也一样没资格要求我什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应该像个傻子一样任你呼来喝去地差遣,逆来顺受、无条件地帮你?”宋西岭擦了一把嘴角。 傅珩之突然转身走向门口,啪地关了灯。宋西岭惊讶地睁大眼睛,想要扶住桌子,一片漆黑中,什么都看不清,小腿肚碰到障碍物,双膝一弯坐到了柔软的床面。耳边只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不多时傅珩之温热的气息伴随着赤-裸的身体靠近过来。 “你干什么?别发酒疯!”宋西岭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喝醉,用力推了他一把,手却被傅珩之准确地捉在了胸前。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并不理会宋西岭的反抗,不由分说将人压在床榻上面,轻声说:“怪我,我他妈就不该想别的,从始至终就该跟你干这一件事。” 说完,他用力堵上了宋西岭的唇,继续刚才被迫中断的亲吻。一片混乱中,宋西岭的手腕被他的领带牢牢缠绕捆绑,结结实实地系在了床头,傅珩之俯身压实了他,手掌游刃有余地从他的脸颊往下,掀起了宽松的卫衣。 手脚都被控制,宋西岭挣脱不开,只好发狠地咬他的舌头,更浓的血腥味逸在口中,傅珩之吃痛,停了一下动作。火热的气息交缠近在咫尺,被堵塞了经年累月的火焰此时此刻找到了爆发口,从宋西岭的嘴边迫不及待地释放:“傅珩之,别碰我!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玩意儿,睡了这个睡那个……脏死了。” 宋西岭很少说脏话,就连骂人都很少。虽然在年幼时,在父母没日没夜,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中,被迫接受到了这方面的教育,但他习惯沉默,习惯无视或接受一切。即使面对不公正的待遇、极度厌恶的人和事情,也懒得费劲发怒。 第27章 所以当那句话从嘴边脱口而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时,不仅是傅珩之,就连他自己,都吃惊了一下。 “我混蛋?我脏?”傅珩之仅仅愣了一下,短促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了,我本来不想让你见识到我更混蛋、更脏的一面的。”他抚摸宋西岭的脸颊,然后偏头咬着一个避-孕套,用手一扯,“听说你一直都想跟我谈感情,谈感情是怎么谈的,你教教我?” 夜晚的海风裹挟着浪潮袭来,打在甲板上时船身止不住地颠簸起来,门外的人群爆发出如痴如狂的惊呼声,主持人在疯狂而危险的气氛中放大了音乐声。鼓点在空气中震动,渗入到三层的客房,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宋西岭的耳膜。 傅珩之的声音低沉而清醒,随着无节奏的凶狠动作,没有丝毫感情地响在耳边:“听说你喜欢我很久了?有几年了,三年还是五年,怎么不告诉我?嗯?行,以前不说无所谓了,现在说也不迟……说话!” 领带不知道绑成了什么特殊的死结,越挣扎越紧。宋西岭握紧了拳头,手腕一下都动不了,却被磨得火辣辣的疼,他哑着喉咙说:“放开我。” “放开你?”傅珩之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从冷冰冰变得恶狠狠,掐着腰的手滑过身体掐住了他的下巴,“放开你,让你再去找别的人合伙算计我是吗?” 迷迷糊糊中,他头昏脑胀地闭上眼睛想,傅珩之可能真的喝醉了。就连他,都似梦似醒,控制不住地沉沦深陷,仿佛他已经跟这个人一起,坠入触不到底的海水里,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天光乍破时,初生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在傅珩之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辉,将他冷硬的线条镀上一层金色,宋西岭睁开了一夜未眠,肿胀酸痛的眼睛,气若游丝:“傅珩之……” 傅珩之恶劣地吻他的唇,低声说:“怎么,要告白?” 他缠了整整一个夜晚,软硬兼施,时而诱哄,时而胁迫,要听宋西岭情深意切的告白。 然而得来的是宋西岭一句句“不,我不喜欢你。” 他不恼也不急,就笑一笑,变化着动作,欣赏宋西岭变化的表情,顺带问:“那这样呢,这样喜欢吗?还是这样?” 宋西岭感觉自己的神智已然不怎么清醒,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傅珩之,“天亮了……” “是啊,我这里能看到日出,想看么。”他低声说,“算了,没你这个小混蛋好看。” “你弄死我吧……” 傅珩之温柔地笑了笑:“杀人犯法。” …… 第22章 生日礼物 再次睁开眼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无比,头疼得快要裂开,四肢像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湿漉漉的海风从窗缝溢入,一下下扬起轻薄的蓝色窗帘,肆意吹在宋西岭的脸上,他深深地喘息了几口,想要伸手够桌上的手机。 然而,手腕好不容易举起来,就有道血淋淋的伤口映入了眼帘,宋西岭晃了神。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长时间跟领带摩擦,擦破肉皮渗出血后,结下的触目的痂。 宋西岭呆滞地看着手腕,伤口被简单地处理过了,不集中注意力,几乎感受不到疼痛。或者说,和身体其他地方比起来,这点痛觉简直微不足道。 他努力抓到手机,手指颤抖地滑动屏幕,在锁屏处不小心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屏幕上显示出了一张疲倦的面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嘴唇和脸一样苍白……以及,右耳上,一粒闪闪发光的耳钉。 他猛地伸手去触——是真的,一颗黑曜石做成的耳钉,牢牢地固定在右耳耳垂上。拉动那粒漂亮的,反射着阳光的小石头,耳垂处新鲜的耳洞传来丝丝密密的疼,不一会儿就有血渗了出来。 这是傅珩之……给他打上去的?宋西岭扔开手机,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不记得了。昨晚有太多太多时刻,他被迫攀上极度痛苦和极乐的巅峰,他完全没有印象,右耳是什么时候被傅珩之毫不留情地洞穿,然后戴上这个如同标记一样的玩意儿。 门猝不及防被人从外开锁推开,宋西岭想爬起来,后腰却疼得直不起来。傅珩之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宋西岭时不怎么惊讶。虽然他也熬了一个晚上,甚至比宋西岭还起得早,但完全看不出他有一丝疲惫。他换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在最上方,袖口挽在手肘,衬出结实漂亮的小臂。 某些被这个人无尽欲望支配的可怕记忆卷潮袭来,宋西岭猛地揪住了被子,一声不吭,紧张地盯着来人,头顶的碎发似乎都炸毛了。 傅珩之扫了一眼,语气平和地说:“起床。中午了,吃点东西。” 宋西岭这才看到他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热气腾腾的锅,不知道乘了什么,飘香四溢。 可是闻着食物的香味,他不仅没有一丝胃口,甚至有点恶心。只好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干巴巴地说:“不饿。”话一出口,他就被吓了一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怎么哑成这样? 傅珩之把餐盘放在桌子上,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躺着干什么,还没被*够吗?” 羞耻感伴随着气愤的火焰窜上心头,宋西岭咬牙坐了起来,腿根痛得快没有知觉,下床时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板上,被傅珩之一把捞起来,按在椅子上。 宋西岭稍微欠了欠身,下半身异样的感觉实在难以让他安安稳稳坐在上面。他拍开傅珩之的手,一言不发地低下头,腿上宽松柔软的棉质睡裤不是他的,略微有点长,被人在脚踝处细心地挽了两圈……是傅珩之的?他胸口再次涌起各种复杂压抑的情绪。 目光上移,他注意到自己上身也穿着一件和睡裤同款的棉质睡衣,都是深灰色,扣子一颗颗系着,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 “铛”的一声,傅珩之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宋西岭看见水,喉结一阵滚动,嗓子直冒火,顾不上其他,抓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温热的白开水顺着口腔滑过喉咙,流进肚子里,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傅珩之又把几张碟子端了过来,宋西岭瞥了一眼,都是些做工精致的海鲜和甜品,花花绿绿的,他没有什么胃口,慢慢站了起来,想要回到床上再躺一会儿。 谁知傅珩之按着他的肩膀,不容置疑地说:“吃饭。” “我不饿。”宋西岭推开他,生硬地拒绝,懒得给他好脸色。 “不吃?不吃就趴到床上去……”傅珩之冷冷地说。 脑子里的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了,宋西岭挥起一拳,砸向他的胸口。然而,昨晚的纵欲过度导致他没有一丝一毫额外的力气打人,身体的动作比平时慢了数倍,力度软绵绵的,反而跟调情似的。 傅珩之没怎么费劲,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向身后一拧,将他整个人摔到了床上。宋西岭额头撞到床头,一瞬间满眼都飞舞着金色星星,身体跟板床重重地亲密接触,疼得他闷哼一声,不得不咬紧了牙关,不让更多的声音泄露出去。 傅珩之欺身压上来,嘴唇紧贴着他耳畔,带着警告的意味说:“别乱动,再动我真的……” 宋西岭一肘向后袭去,傅珩之却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似的,一把捉住他的手臂,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睡完不认账了?”他的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凌厉,大概是牢牢把人控制在身下,心情好了许多,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调笑。 “我不舒服,你……起来。”被一个比他高还比他重的成年男人压着属实不是什么好滋味,更何况经过了一番碰撞,宋西岭已经感觉到傅珩之蓄势待发的欲望,他顿时像个泄气的气球一样软下了身体。 虽然很想骂脏话,但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尴尬处境,试着缓和语气,跟傅珩之讲道理。 傅珩之没理,而是掰过他的头看了一下,说:“耳洞没长好,不要沾水,也不要乱动。”然后拿出一支小小的药膏涂上去。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手指沾着滑而腻的药膏在耳洞细细地磨,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根游曳到了后脖颈,竟然很舒服,一时间令宋西岭有些晃神。 等他涂完,他干巴巴地开口说:“我不想戴耳钉。” “不准不想,不想也不准摘。”傅珩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腕,凑到他脸庞旁边,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我戴的时候,你可是愿意得很,缠着让我快些。” 刚结痂的地方有些痒,宋西岭想缩又缩不回去,他内心极为怀疑傅珩之语言的真实性,毕竟对于耳朵什么时候被扎穿、又是怎样被扎穿,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何谈让他快些。 刚要反驳,转头对上傅珩之一双戏谑的眼睛,忽然回忆他的措辞,什么快啊慢啊,想来是另有意义……心里骂了几句傅珩之这混蛋真是随地发情,讪讪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然而傅珩之还在耳边轻声细语地说:“想起来了吧?快一点慢一点,可都是你要求的。脸红什么?既然想起来就不准反悔了,你知道这小玩意儿有多贵吗?” 第28章 “……多贵?” “来,叫声好听的就告诉你。或者叫得好听点,也行。”傅珩之闭着眼贴上他的唇。 宋西岭心中警铃大作,挣扎了一下无果,懊恼地说:“傅珩之,别闹……我了……”他的声音大多被傅珩之吞入口中,泄露出来的一部分又小声,又不连续,十分委屈,简直好像撒娇一样,宋西岭赶紧闭了嘴。 “嗯,好听。几个月前,我在澳大利亚的一场拍卖会富商手里拍下的,据说是当地产的黑钻做出的。价格呢,差不多能买大半个娱兴了吧。”傅珩之真的解释起来,还低低在他耳边报了个价格。他手已经探进他的腰,用气音说出的话,性感又撩人,仿佛不是在和他讲述耳钉的来历,而是在认真地调情。 宋西岭给他撩得心神不宁,在听到那个数字时,诧异地回头说:“这也……太贵了吧,你干什么给我?” 虽然他家也有钱,但从小被教育“花父母的钱可耻”,所以从不挥金如土,没有过任何花高价买这些小玩意的经历。亲耳听到傅珩之送他耳钉的报价时,他有种异常不真实、惶恐不安的感觉。 “叫好听的。” “……”宋西岭看着他,心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必须得弄清楚他想干什么,开口便说,“老公。” 这招对付傅珩之,屡试不爽。他叫得十分清晰坦荡,傅珩之果然愉悦一笑,但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收敛笑意,微皱了皱眉道:“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刚才还打人,现在就……是不是谁让你叫你都能叫出来?秦随波让你叫你叫吗?” “没有,秦……”宋西岭垂下了目光。 同时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气氛僵了下来,傅珩之的动作一下变得有些粗鲁,强迫他抬起头,看着他说:“宋西岭,你真是有能耐得很,我以前小看你了。秦随波付你多少钱,让你背着我也要给他卖命?你知不知道,娱兴要分家,他最不爽的就是我,你前脚把我的把柄双手给他奉上,他后脚就把我踢出董事会!” 越到后面,他的气息愈发不稳,说到最后一句,一双素来温和深邃的眼睛竟然气得睫毛颤动,有些发红。 听他的事业差点遭遇打击,宋西岭心中有一点愧疚,但还是硬声硬气地说:“我压根没想跟他合伙把你怎么样,是你……你对我不好,又不让我解约,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你说,我怎么对你不好了?” 宋西岭看着他坦然的神情,一瞬间力气被全部抽干,破罐子破摔地心想,说了又怎样,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得不到回答,傅珩之火气又上来了,使劲掐他的腰,咬牙切齿地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什么都得听你的,一上来就让戒色,然后是戒烟戒酒,三年多我全戒了,工资还分你一半……半夜半夜查岗,工作工作各种盘问,什么你不是清清楚楚?我哪点又让你不满意了?” “……”宋西岭挣扎着往前爬,被一把拽了回来。 “躲什么躲。什么都听你的,到头来碰都不让碰一下,还跟别人一起骗我。资源给你你不要,然后反过来怪我给别人。出差刚下飞机就去找你,也没有个好脸色……” 他手上动作不停,宋西岭失神地埋在被子里喘息,大脑一片混沌,却在他埋怨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的只言片语。 他没有……他没有碰过苏宜棠。以及,他没有碰任何其他的人。 居然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又受到了别人挑拨…… 那日和苏宜棠对峙的情形在脑海里重现,他反复确认着判断的正确性,再回忆这几个月傅珩之的说法表现,好像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刚想说话,没收住胸口的气息,喘出声来,傅珩之停下了话头,手掌向下探。 宋西岭说:“你知不知道……苏宜棠得了病,你还敢……跟他去酒吧……” 傅珩之停下动作,恶狠狠地说:“你怎么还在想他?我早跟他解了约,他病不病,关我什么事?什么酒吧,技术部找几个人,合成几张图片,你就信了,我答应你的事你怎么不信?还有哪年的事情,现在都给我问清楚!” 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宋西岭不信也信了。当即侧过身子,吻上傅珩之的唇。手里趁对方犹疑的空荡,解开了睡衣的扣子。傅珩之低骂了几个字,倾身而下。 …… 房间内充盈着汗水的味道,宋西岭闭着眼,均匀地呼吸,试图让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身体的某些部位痛得实在是动不了了,因而即使傅珩之这样那样地摆弄他,他也没有一丝反抗。 傅珩之清理完毕,很满意地评价道:“乖了不少。”说完,他凑近少许,手指贴上了他的右耳。 宋西岭才想起耳朵上还带着这么个贵得吓人的东西,好看是好看,可未免也太不划算了。睁开眼看他,嗓音哑得不像话:“忘记问你,这个……” 傅珩之亲了亲他的脸颊说:“生日快乐,我的小混蛋。”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生日……?!宋西岭猛地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放在身侧的手因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是啊,今天是他的生日,原来傅珩之没有忘,甚至,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本以为年会时间相撞,傅珩之早已忘了这档子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傅珩之居然记得,也记得他当时的请求——“陪我半天”。 傅珩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忘东忘西,不干正事。” 湿润的海风从窗户缝隙中吹来,蠢蠢欲动地撩拨着傅珩之的头发,有些湿濡的黑发散动在额前,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宋西岭,唇角微微挑起,温柔到近乎宠溺,如同一双无形的手,一下下拨动着宋西岭的心弦。 他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沉醉在那世上最浓烈的春-药里无法自拔,几近覆没,却听自己的声音泄于唇边,低得像情人的窃语,只想说给一人听。 “喜欢……很喜欢。” 第23章 城府 晴天的傍晚,西天边没有云,万丈霞光红彤彤地映照在海平面上,深蓝色和橘色在波浪上起起伏伏波浪上起起伏伏交相辉映。傅珩之坐在甲板上的木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清澈的液体,眺望着远方。桔红色的夕阳给他全身上下都覆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辉光。 “傅总,”秦随波笑盈盈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背后传来,“马上要开会了,傅总还有时间在这里欣赏景色。” 傅珩之余光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船身晃动,他玻璃杯中的液体起起伏伏,从杯口溢出,滴落在他的手上,傅珩之拿起杯子,将液体一饮而尽。 “爱尔兰威士忌?”秦随波走到他身边坐下来,随意地猜测道,“虽然你今年不用上台致辞,但是……” 傅珩之淡淡地打断了他:“白开水而已。”他不想在秦随波的身边过多停留,拿了空杯子站起身来,转身向里面走去。 秦随波转身在他背后问道:“‘他’怎么样了?”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傅珩之一听就知道是谁。听秦随波不大方说名字,心头一阵恼火,顿住了脚步,背对着他,嘲弄一笑:“既然你已经说了是我的人,那也没有必要打听了,我和他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秦总还是多操操自己的心吧。” 身后秦随波又是轻轻一笑,“也是。不过我倒不是操他的心,毕竟他也做了我一段时间的下属,总归有几分情分在。” 傅恒之脸色一沉,按捺着胸中郁闷的火焰,自动忽略了秦随波在身后愉悦的笑,迈开长腿向前走去。 宋西岭擅自跟这个人签订协议这么久,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要不是秦随波为了争夺分红,要求合作,把宋西岭供了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被瞒到哪一天。 他永远无法忘记秦随波在把这个信息隐晦地告诉他时,脸上那讥讽的笑容。傅珩之一开始甚至还不相信,直到秦随波拿出了一部分摄像记录,让他亲自求证。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骗他了。对方甚至还是一个比他小了八岁、让他一直非常信任的人。傅珩之看着手里的空杯子,面无表情地想,难怪有句老话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可不是么,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真着急了,手段倒是有点厉害。 可惜输在年轻。傅珩之颠了颠颇有质感的玻璃杯,向吧台走去。 甲板上,正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喝酒聊天,看到傅珩之脸色阴沉地走过来,都瞬间压低了声音,眼观鼻鼻观心,自动为他开出一条道来。 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开始,今年的大头就是娱兴收购盛世后,股东的变化。实际股权的分红结果还没有确切决定,但傅珩之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他本来胜券在握,对这个结果已经比较满意,但最近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心中又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他和秦随波名义上是竞争对手,但在商场中没有永恒的敌人,要想让董事会老顽固让出自己的权力,他们必须共同合作。 第29章 但是现在合作已经结束了,秦随波动了不该动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傅珩之很快在心中拟定了一个计划,手指摸到裤子口袋,拿出了手机,正要发消息,忽然一愣——手机触感陌生,竟然是宋西岭的。 宋西岭没有好好保护手机的习惯,不喜欢装外壳,屏幕和机身都布满划痕,被磨的乱七八糟,傅珩之打开了他的手机,盯着屏保纯黑色的壁纸。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把宋西岭的手机拿走了,或许是刚才宋西岭太过疲惫,睡着后就把东西随便乱放,被他顺进了口袋。 傅珩之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习惯,但是这个人刚狠狠戏耍了他,他心中还是疑点重重,手指不由自主地点进了通话记录,赫然看到了一串串自己的大名,居然没有别人,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心情好了一些。 他们最近打电话的时间不多,基本上每一通电话他都有大致的印象。手指在向下翻了一页后,突然停止了。他盯着某月某日,凌晨一二点时的通话记录,有些疑惑。那天是什么情况,怎么这么晚打了电话? 那通电话是宋西岭主动拨给他的,并且被他接了起来,整个通话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可是傅珩之没有丝毫印象。 傅珩之专注地看着那个时间,完全想不起自己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眼看会议时间马上到了,他想不出结果,很快把疑惑抛在脑后。估计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要不然他怎么连记都不记得。 他走上员工住宿的楼层,熟络地转过走廊的拐角,忽然停下了脚步——宋西岭的房门前,一个俏丽娇小的女孩正站在门口,一只细白胳膊拿起又放下,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江蝶,”傅珩之提起声音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蝶猛地转身,看到是傅珩之,往后退了一步,有点紧张地说:“我、我来找……宋西岭。傅总,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看着傅珩之很是冷漠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吞了吞口水,昨天傅珩之就走来了员工宿舍区域,今天又来了,应该不是两次都走错了吧? 他来这里找谁呢?毕竟是总裁,不是打一声招呼就能叫人下去了吗?为什么要到房间里来?江蝶正疑惑着,就看傅珩之迈开步子向她走来,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江蝶瞪大了眼睛。 傅珩之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如同面对一团空气。他泰然自若地掏出一张房卡,贴上了宋西岭的房门。 叮的一声,门锁开了。房间很小,而且十分昏暗,楼道更明亮,里面的情形便瞬间落入两人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宋西岭躺在床上,几乎不着寸缕,只披着一件睡衣,紧闭双眼呼呼大睡,雪白的被子全都掉到了地上。 江蝶吓得赶紧把目光从宋西岭半赤-裸的身体移开。她直觉自己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可脚底却跟被死死钉在了地上似的,一步都挪动不了。 她的大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疑惑之中,迟钝地运转着:傅珩之怎么会有宋西岭房间的卡,他怎么还就这么走进去了……?不是,他们居然这么熟吗?可她从来没见过他们在公司说话,也没听宋西岭提起过傅珩之啊…… 傅珩之毫无避讳地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把被子拿了起来,盖在了他的身上。宋西岭被他的动作打扰,在梦中无意识地伸手,梦呓:“傅……珩之……” 傅珩之牵住了他的手,他才放下手臂,重新均匀地呼吸起来。傅珩之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石化在门口,瞠目结舌看着他们的江蝶:“他睡了。你有什么事,下船后去我办公室找我。” 他那一系列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眼神是那么的温和专注,但是对着她时,那淡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简直像冻了万年的寒冰。短短几秒钟,脸变得简直比翻书都快。江蝶瞬间全部都明白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落荒而逃。 傅珩之关上了门,走到宋西岭的床边,低头凝视着他。宋西岭以一个侧卧的姿势蜷缩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右耳耳垂上,那颗黑色的钻石在微弱的夕阳下闪闪发光。 手腕无力地垂在床边,曲线漂亮,上面的伤疤凝固成了黑色的血痂,显得皮肤更加白皙。青色的血管暴露在外,看上去十分脆弱,好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傅珩之盯着那截手腕出神,喉结禁不住滚动了一下。 他毫不设防的模样,或许也只有在这时才能窥得一二。傅珩之面色微沉,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他明明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脾气又那么温和,好像怎么欺负都可以……可是,只有见识过的人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着最执拗不屈的灵魂。 再次想起他竟胆敢跟自己对着干,傅珩之心底的施虐欲顿时蠢蠢欲动,眼神阴鸷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喉头发痒,一把牵过那只手腕,毫不犹豫地偏头,咬上那处刚好些的伤口。 宋西岭在梦中疼得呼吸有些急促,闷闷地哼了一声,傅珩之才松开他,看着那骨节凸起的地方一串自己的标志,心情舒畅了许多,把宋西岭的胳膊放进了被子里。 他应该是累极了,就连傅珩之搞出这么多动静,都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傅珩之在他的身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将外衣脱下盖在被子上,他仅仅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傅珩之将他的手机放到桌上,又抚摸了一会儿他柔软的头发,拿着房卡出了门。 第24章 不想吃饭 宋西岭是被饿醒的。恍惚中,肚子一阵阵抽痛,眼前站了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一下下击打他的腹部。但是那和被人打一拳的痛感并不一样,百思不得其解时,又一阵更猛烈的疼痛袭来,他猝然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黑了。房间内很昏暗,只有海面反射的月光安静地流淌在桌面和地板,地面顺着船体前进轻轻摇晃,于是月光也悠悠地晃荡着。 房间床铺和他的身体都被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薄荷香。是了,傅珩之向来仔细,在这些事上,挑不出他半点毛病。 一片寂静里,桌上机械手表发出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机械手表?宋西岭看向音源,是傅珩之的手表。 他慢慢地坐起来,却因牵连到身体的伤处,疼得“嘶”了一声。伸手拿手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折腾得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傅珩之的新消息在一小时前发来。“醒了来楼上找我,房间号164.” 虽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但邮轮上的夜生活还没有结束,刚踏出房门走几步,甲板上的音浪就震得人耳膜发麻,楼梯间弥漫着酒精,黑暗的角落里,有人放肆地接吻。夜风有些凉,宋西岭披了件外套,带着鸭舌帽,低着头走上楼梯。 “宋西岭——” 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气息有些不稳,伴随着高跟鞋落地的哒哒声。宋西岭回过头,明黄色的吊带裙,白皙纤瘦的肩颈,以及明显因酒精刺激而有点发红的脸颊。 是江蝶。宋西岭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转身看着她:“江蝶?怎么了?” 江蝶冲上了楼梯,在宋西岭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口,直视他的眼睛,看着瘦弱的手臂,用劲却不小,拽得宋西岭微微俯下了身。 打记事起,除了工作需要,宋西岭就没跟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江蝶带着酒精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一时间方寸大乱,惊愕地看着她:“你……” “你现在是要去找傅珩之,是吗?你这样做,是他逼迫你的吗?” 宋西岭向后退了一步说:“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去找他……” “我都看到了!”江蝶大声地说,“开会前我去找你,看到傅珩之拿着你的房卡开门,然后……” 她的声音在无意中越来越大,回荡在楼梯里,余音绕梁。有三三两两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而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不停地循环在他们二人身上。 圈子里本来就乱,谁跟谁有点什么,早已是家常便饭,大家见怪不怪了。但宋西岭一点都不想给自己增添类似的话题。 虽然不知道江蝶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但是担心她说出更危险的话来,宋西岭当即松了松衣领,利落地摆脱开她的手,沉下声音说:“江蝶,你喝多了。” 江蝶的话戛然而止,她闭了嘴,有点委屈地看着宋西岭。 宋西岭垂下目光,转身离开了。 总裁房间的楼层十分宽敞,地上厚厚的红色绒毛地毯和墙壁特殊的材料收音效果极佳,一走进去便跟外界的欢声笑语的世界隔绝开来。 164房间在走廊靠后的位置,宋西岭生怕又碰见什么人,低着头快速往前走,到达目的地时刚一伸手,还没敲门,门瞬间就开了,好像里面的人就站在门口等候他一样。 傅珩之动作娴熟地揽他进门,宋西岭舒了一口气,摘掉帽子,一眼就看到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食物。 第30章 这次不是海鲜了,成了江南的食物,赤豆元宵、馄饨面、汤包、炒菜。是傅珩之的口味。 “饿了吧,来吃点。有胃口吗?没胃口也得吃点,否则长时间不规律饮食,你的胃病会加重的。”他说。 宋西岭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盯着那些热气腾腾的美食,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吞了口口水。他并非完全没有胃口,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进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他非常害怕,一旦开始进食,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发病时可怖的状况,尤其是傅珩之。他垂下眼帘,忍受着口腔里唾液的分泌,脑子里止不住地冒出自己前几次催吐的情形……傅珩之如果看到,一定会觉得他非常恶心,会以为他是个疯子吧? 他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来,说:“……不,我不饿,不想吃东西了。” 傅珩之取筷子的动作滞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话。他转身走到床边,说:“你自己在楼下吃过了?” “嗯。” “什么时候?” “刚才,上楼之前。”宋西岭胡乱编造道。 “吃什么了?” “随便……一点生鱼片之类的。你吃吧,别问我了。”他实在有点受不了傅珩之这样穷追猛赶的严刑逼供式问答。 傅珩之沉默片刻,一把将他推在床上。 “等等……你干什么?不会还要……不是,我,我还没好……”宋西岭讶异地推了他一把,然而于事无补,三两下他松松垮垮的上衣就被傅珩之撩到了胸口。 他的手掌贴在宋西岭的腰腹左右移动,不停地掠过他敏感的位置,宋西岭的耳根瞬间就红了,他看着傅珩之那专注又严肃的模样,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情趣,可现在自己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只好不停地躲避傅珩之的抚摸。 “别动……很快就好了。”傅珩之的手指滑过几个位置,用了点力气,宋西岭疼得僵了一下,他停下了动作,“这里疼?那……这里呢?” 二十分钟后这场凌迟终于结束,宋西岭裹着被子缩在角落,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傅珩之则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沉思。 “你老实说,多久没有吃饭了?”他没有回头,背着宋西岭,慢慢地问。 “我刚刚……” 傅珩之一个眼刀子飞了过来,凌厉地注视着他,瞬间止住了他的话头,“你继续编。” 宋西岭哑然。 “再问一遍,多久没有吃饭了?” 宋西岭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两天,两三天吧,不记得了。也不是完全不吃,就是有点不规律,不算一直没有吃饭。”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不饿。” “还编是吧?”傅珩之掐他的下巴,手指用力碾他的脸颊,“你可真是一次次刷新我的认识,我真是……” “……”宋西岭掰他的手,无声地表达抗议。 “上岸后,跟我去医院。”不容置疑的语气。 “……好。” 相对无言,须臾,傅珩之去取餐盘,他用勺子不紧不慢地舀着一碗浓稠的赤豆元宵,来回几次后,把勺子送到了宋西岭的嘴边:“张嘴。” 宋西岭有点抗拒地看着那勺褐色的,点缀着米黄色桂花酱的粥,犹豫着要不要吃。 傅珩之威胁道:“张嘴,如果再让我说话说第二遍,你以后就别想见人了,我会把你锁在家里,一日三顿都喂你吃饭。” 虽然这事听起来很扯,但宋西岭对于傅珩之能做出任何事都不会怀疑,只好在天人交战了几个来回后,在傅珩之狼一样直勾勾的眼神里,屈辱地张开了嘴。 几勺热粥下肚,腹部暖融融的,虽然很香,可宋西岭实在不太想吃了,于是偏了偏头,缓着语气说:“傅珩之,我不想吃了。” 傅珩之看了看碗:“才喝了半碗。” 胃部已经有摄入更多食物的冲动,宋西岭在暗处握拳抵住那个位置,面上云淡风轻:“明天早上再吃吧,现在吃多了睡不着。” 傅珩之似乎被说服了,终于把碗放下,若有所思地说:“我辛辛苦苦在海上给你做面饭,你就吃这么一点,浪费。” 宋西岭心中一动,便说:“下船后,你还给我做吗?” “年轻人,想法挺胆大,”傅珩之哼笑道,“娱兴雇我的年薪有多少?想让我给你做饭,雇得起我么。” 宋西岭默默地想,未必雇不起,只不过你不愿意而已。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傅珩之又慢悠悠地说:“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搬回我那里去住。” 原来还有这么个招等着呢。宋西岭攥紧了衣角。他在那个家待了许多年,可搬离却只花了几个小时,结果现在转眼间又要搬回去了。他的心情像泄气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一样,不由得一句句问自己:你来来回回在折腾个什么劲? 他问:“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要搬走?”傅珩之不回答他,反问道,“不是你当时告诉我的理由吧,或者说,至少不全是。” 宋西岭语塞。 “所以……没有为什么,答应我就是了。”傅珩之伸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和语气一样轻柔,如同羽毛落在水面。 那双如同春风化雪般动人的双眸,就是人世间最烈的酒,最毒的药,让宋西岭心跳瞬间加速,身心沉醉,不由自主地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妥协他任何的要求。 “可以……我答应你。” 第25章 宋天雪 宋天雪把最后一块积木拼上顶端后,一座有成年人膝盖高的小宫殿就完成了。他花了整整四个小时对照着图片教程才拼接成功,开心得手舞足蹈。欣赏了好一会儿,他拿起手机鼓捣了片刻,给木头宫殿拍了几张照片。 哥哥已经很久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更没有回过家了,但每个月都会给他寄来各种各样的礼物,宋天雪对这些新奇的玩意儿百玩不厌,每次都能搞出新的花样,相册里做记录的照片已经存了有两千张。 可是叔告诉他不能经常打扰哥哥,否则哥哥以后就不会回家,也不会喜欢他了。 宋天雪苦恼了很久,最后决定先把这些照片存起来,等哥哥回家后一起给他看。 他想象着宋西岭看到照片时会多么多么惊喜,心里美滋滋的,躺在沙发上唱着学校老师教的歌。 这时,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一阵风从门口刮来,呼啦啦一下,他刚堆好的宫殿乒乒乓乓塌了一片。 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在瞬间毁于一旦,宋天雪大叫一声,腾地坐起来,怒目看着门口的罪魁祸首。 门口站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进来就利落地脱下外套,换了鞋,大声道:“哎呀呀,我的小少爷啊,你怎么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啊?我一进来以为被打劫了呢!”她对宋天雪的愤怒视而不见,大嚷着径直走进客厅,艰难地寻找下脚的位置。 大落地窗明亮崭新,犹如刚刚装好的新玻璃,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全套朱红色的实木家具上,华丽的雕饰反射着古朴的光辉。结构繁复的水晶灯吊在顶上,需两人才能环抱,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最能彰显这座豪宅华丽的装修风格。 世界顶尖设计师打造的纯羊绒地毯上,被毫不留情地堆积着乱七八糟的玩具。昂贵的限量版积木、拼图被天女散花一样扔在各处,五花八门的绘画工具也东倒西歪,有的颜料瓶没有拧紧,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还有各种零食,吃完的、没吃完的,都扔在地上,整个客厅像个垃圾场。 陈姨在这里干了有三年了,这种凌乱的场景她经常见到,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每次都没法不狠狠心痛一番,看着那些昂贵的东西被毫不珍惜地对待,如同在她眼前把一箱箱的人民币放进碎纸机。 陈姨一边捡东西,一边内心吐槽,这家人啊,有钱是真有钱,可惜有这么个傻儿子,父母从来不着家,据说傻子还有个孪生哥哥,也只有过年才回来。像这种家庭,有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捐给像她这样需要的人。 她儿子跟这傻子差不多大,留学修读金融工程硕士,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今天花了钱读好了书,将来还能给社会做贡献。哪像这傻子,成天斥巨资买玩具、买画画工具,最后也搞不出什么名堂,简直浪费至极。 她把洒上颜料的地毯擦干净,一边嫌弃地说:“小少爷,你看看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好好的家,都住成垃圾场了!说了多少遍,东西用完放在原来的位置……” 宋天雪抱着一堆四分五裂的积木,什么也没说,瘪着嘴跑上楼,砸上了房门。陈姨在楼下嚷了两句,他没听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陈姨不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或者说,家里的每一个保姆,以及经常来探望他的叔叔婶婶堂哥堂妹,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喜欢他。 第31章 在学校里,老师对他也很不耐烦,同学也常常冲他翻白眼、吐口水,说着他听不明白的俚语,把污浊的颜料涂在他的衬衫背后。 宋天雪抽泣着拿起手机,透过泪水看着宋西岭的电话号码。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哥哥是真的喜欢他,可是,哥哥也已经很久、很久没联系他了。 房门被砰砰地敲响,陈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问他晚上要吃什么。他抹着眼睛爬起来,一滴硕大的泪珠正好砸在攥着的手机屏幕上,正砸中宋西岭的通话键。 宋天雪愣愣地看着电话就这么拨通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带着疲倦和担忧传来:“小天,怎么了?” “哥哥!”宋天雪想起叔叔的警告,失声叫道,“我不小心打通的,我不是故意的。” “……”宋西岭清了清嗓子说,“没事,小天你怎么了,你哭了?出什么事了?” 宋天雪紧张地说:“我,我没事。” 电话那头,宋西岭沉默了片刻后,语气放得更软了些,问道:“小天,你和谁在家呢,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我和……陈姨,今天学校放假。”宋天雪很想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可是想到一旦他这么问了,哥哥很可能以后都不再理他,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这时,门外的陈姨听见了房里的动静,以为宋天雪又在闹别扭,于是扯开嗓门喊道:“小少爷,快出来了!你再不出来,你哥哥可就再也不回来看你了!” 陈姨这招是跟其他保姆学会的,只要宋天雪不听话,就把他那个哥哥搬出来,百试百灵,管用得很。 宋天雪惊恐地攥紧了手机:“哥哥!” “小天,这是谁在说话,那个陈姨?”宋西岭的声音骤然升高,“她说我什么?” “……”宋天雪的眼泪又一串串滚落下来,他不敢说话。 陈姨见他还不出来,只好拍了拍门,警告道:“一会儿再不出来,你哥就真不管你了!”说完,她便哼着歌离开了。 话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须臾宋西岭换了口气,温声说:“小天,哥哥最近工作有些忙,等过年前,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回家找你,好吗?如果我实在回不去,就托人把你接到国内,好不好?” 宋天雪瘪了瘪嘴,委屈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就你一个亲弟弟,怎么会不要你。你相信哥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天,他们都不认识哥哥,不要随便听他们的话,知道吗?” “可是……” “小天,以后每周我们都通一次电话,好不好?如果我忘了打给你,你一定要记得主动给我打。”宋西岭柔声安慰着。 宋天雪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好的,哥哥。” “你乖乖在家里,好好吃饭睡觉,想去学校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除了周末,平时有事也一定要给哥哥打电话……” 宋西岭平息好了宋天雪的情绪后,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半。昨晚他刚下邮轮,又坐车回了家,一路没有停歇,回到家后精疲力尽,往床上一趟就睡了。可是没睡多久就被宋天雪的电话叫醒,现在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头疼欲裂,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他确实有些冷落弟弟,可是……宋西岭想起他的未来,不禁一阵忧心。宋天雪的情况特殊,总不能一直跟换来换去的保姆一起生活。而自己,也难免有照顾不到他的时候。 左思右想都没有结果,宋西岭长长地叹了口气。 由于傅珩之限他中午之前把家搬好,宋西岭又躺了一会儿,就起床收拾行李。 经常搬家,东西会越变越少。收拾了半个小时,要拿的物品最后仅仅装了一个行李箱。傅珩之叫来的搬家公司看到他只有一个箱子时都愣住了,宋西岭只好道了歉,自己打车过去。 到门口才想起没有钥匙,门锁的密码也被注销了,只好给傅珩之打电话。 十分钟过去了,傅珩之死活不接。宋西岭只好坐在行李箱上,背靠着门闭目养神。 自从他擅自签订协议的事情被傅珩之发现后,秦随波再也没来联系过他。宋西岭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他透露给傅珩之的。他之后找人分析了协议内容,里面有关于双方解约的条款,大多都玩了文字游戏,恐怕最坏也只是赔款了事,这么看来,秦随波可能早就计划这么做了。 先挑拨他和傅珩之的关系,利用他来对付傅珩之,然后等时机成熟,再把自己的事捅到傅珩之那里,让他对自己产生猜忌,然后看他们两败俱伤,自己趁机坐收渔利。 宋西岭头一次很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这么明显的疏漏,他却因为一时冲动,轻易地相信了。 好在傅珩之并没有因此而造成损失。宋西岭先前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让傅珩之发现,然后彻底跟他解约,从此天涯海角,他们再无瓜葛。 可是傅珩之却…… 整个过程,唯一让他费解的,是傅珩之的态度。以他对傅珩之的了解,一旦发现被欺骗了,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地让事情过去。可是,傅珩之只是折腾了他几个晚上,都没对他说什么重话,甚至还送了他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宋西岭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右耳耳垂。由于这几天保养得当,耳洞已经愈合好了,摘下耳钉也没什么痛感。他拿着那颗星星般的钻石,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端详着它。 这是他记事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更是他最喜欢的礼物,因为出自最喜欢的人手里。 宋西岭心里像被和风吹拂一样温暖,轻轻地碾磨着那颗硬邦邦的小玩意,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耳钉不都是一对儿吗,那与它相配的另一颗钻石,去哪了? 第26章 被迫出柜 接到傅珩之的电话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宋西岭都靠在门口睡过一觉了,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接通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傅珩之。” 话筒里传来汽车在路上飞驰的声音,傅珩之的嗓音带着点歉意:“宝贝,公司临时派我出差,我现在在路上,可能一两天回不去了。公寓备用钥匙在我办公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你来取一下。” “好。”宋西岭直了直酸困的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早点回来。” 傅珩之笑着答应了。 公司放假后都没什么人,偌大的楼里冷清寂寥,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四面八方。宋西岭拉着箱子进了电梯,刚准备关门,身后传来一串高昂的喊声。 “哎,等等等等,别关别关——” 宋西岭赶紧按下开门键,一个瘦瘦高高穿着风衣的人影蹭地晃了进来。他口罩墨镜帽子齐上阵,脖子以上被遮得严严实实。 宋西岭向他点点头说:“许总。” 前段时间,许初棣放着公司老板的位置不坐,反而出道拍戏去了。本来人人都不看好,结果他一炮而红,现在微博粉丝直逼一千二百万,什么乱七八糟的最佳新人奖、男配角奖之类拿到手软,上街被粉丝围攻要合照签名成了家常便饭,他只好每天把自己遮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许初棣嘿嘿了两声,摘下了口罩和墨镜,眨巴着眼睛说:“我都捂这么严了,你还认得出我,眼神不错。哎,都放假了,傅珩之也不在,你拿着行李箱来公司干什么?没地方睡觉了?” “取东西。”宋西岭言简意赅地说。他跟许初棣不怎么熟,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不想跟他透露太多。 电梯很快就到达楼层,他故意让对方先出去,自己等了片刻后才走,没想到许初棣就站在楼梯的转角,正探头探脑地瞧他。知道这人今天势必要跟他扯几句闲事了,宋西岭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许初棣看他走来,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宋西岭,你认不认识凌斯寒?” “……不认识。” “别装了,”许初棣拍拍他的肩膀,“凌斯寒跟我说,你跟他是发小,玩了十几年的那种。怎么你之前都不说啊?我可是他的死忠粉,早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我就让你帮我要签名去了。” 宋西岭哑口无言。 许初棣很开心地幻想着:“这下他们盛世被合并过来,我以后就能天天见到凌斯寒了。哎对了,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跟现在一样吗?” “差不多吧。”宋西岭从一堆信息中提炼出最大的疑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还……”还聊得这么好。他心中禁不住有些疑惑,按照凌斯寒有事必找他吐槽几句的性格,居然没告诉他这件事情。更何况依照许初棣的说法,两人都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回忆起许初棣在傅珩之办公室里发出的那些浪荡言论,不禁皱了皱眉头。凌斯寒一来长得帅气,二来没权没势的,今后有必要提醒他注意一下。 许初棣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稀奇,圈子就这么大,一来二去不就认识了?也就你这样的,混圈这么多年,朋友都数不出几个,天天就围着傅珩之转圈。” 第32章 宋西岭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还能被攻击,当即闭上了嘴。 “其实我觉得吧,你真没必要这样。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有点自己的打算了,毕竟你们的协议早晚会到期的。你别这副表情,我这都是经验之谈知道吗,傅珩之那个人渣是靠不住的,虽然他跟你签的时间比较长,可你看看之前那个……” 宋西岭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许总,我先进去了。” “……哦。”许初棣碰了一鼻子灰,一脸无奈,“行吧行吧。对了我还有件事,年后有个电影剧本,我演男主,你去看看喜欢哪个角色,然后跟经纪人说一下。” “嗯。”宋西岭敷衍地应了,关上了门。 钥匙果然就在傅珩之所说的地方,宋西岭正要拿上离开,手指却在看到抽屉里一样东西时,顿住了。 一封跨国寄来的信,看样子是刚被人拆开看过,随意地折叠了放在抽屉。 鬼使神差的,宋西岭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手写的英文流畅漂亮,仿佛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他从小在国外长大,英文好得没话说,匆匆扫了一眼,大意是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你的事业发展得如何,今后如果有意,还可以回来继续读博士,另外你托我找的人也有了消息,请联系张先生如何如何。 可能是傅珩之从前的老师或同学发来的,据说他以前在国外念书,但是博士没能毕业就来娱兴上班了。宋西岭没看出什么端倪,把白纸放了回去,没多在意。 打车回家的间隙,他拿起手机,左思右想,还是给凌斯寒发了条消息。他们已经有段时间不联系了,私聊窗口上空空荡荡,停留在好几个月前,他发给凌斯寒的一张专辑照片。 -阿寒,你跟许初棣怎么认识的? 宋西岭斟酌了一下字句,这么问道。以他对两个人的了解,能聊到他们发小时期的事情,凌斯寒对对方一定是真心相待,但许初棣那里就未必了。 他想起傅珩之偶尔和他谈及这个人,不是经常出入酒吧夜店,就是混迹年轻男女之间,不谙世事,一整个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家里宠到大的小少爷。未来的路当在娘胎里时就有人替他铺好了,所谓一出生就在罗马形容他最合适不过。 可是,凌斯寒却跟他完全不是一种人。凌斯寒家境清贫,父母身体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低保户。如果不是宋西岭父亲和凌斯寒远房亲戚有商业来往,而他们两个小孩关系又好,他恐怕永远都没有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学生时期,凌斯寒的刻苦勤奋也是数一数二,在宋西岭的成绩因在及格线边缘徘徊而屡屡被老师谈话时,凌斯寒就把第二名甩开一大截,拿奖学金拿到手软了。 十五岁那年,凌斯寒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买下人生中第一把吉他,在网络上传自己编曲作词的歌曲,迅速走红。做歌手是他从小的梦想,他好不容易刚刚摘到了一颗梦想的果实,宋西岭很担心许初棣这个不可控的因素让他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 直到下车时,凌斯寒的消息才来,他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宋西岭想了想,回复: -有,你想去哪? 凌斯寒立刻报了个地址过来,说在那里等他。宋西岭看了看,总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原因。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这地点离家不远,就说等他半小时。 收拾妥当后他准时到了凌斯寒约的清吧。里面地方不怎么大,但是五脏俱全,身着开衫的驻唱歌手在台上抱着吉他,低声唱着舒缓的民谣,台下人不多,大家的说话声音也很小。 宋西岭走了几步就看见了凌斯寒。有了公司的包装,凌斯寒穿衣打扮都不那么随意了,一件粉色衬衫一条黑色西裤,衬衫下摆打了个结系在口袋。看着简单,但搭配在他的身上,显得脊背笔直,腰部劲瘦。 “西岭,这里!”凌斯寒也看到了他,立刻朝他挥手,“好久没见了,想喝点什么?怕你喝不惯,我刚才只点了一杯清酒。” “不喝了,我胃不太舒服。”宋西岭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说,“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一直没怎么联系你,今天上午我在公司遇到许总了,你……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他实在有些着急,害怕许初棣真的勾搭上了凌斯寒,一路上急匆匆的。但按过往经验来看,凌斯寒比他冷静理智得多,而且还是直男,应该不会轻易被许初棣“拐骗”。 凌斯寒拿起酒杯晃荡着,里面的冰球和玻璃内壁来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直视着宋西岭的眼睛,不答反问:“你还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跟你们那个傅珩之是怎么回事?” 宋西岭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不是第一次来这个清吧见凌斯寒,凌斯寒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儿问起傅珩之。 台下三三两两的人交杯换盏,调酒师上下摇晃容器,音乐像泉水一样流淌在宋西岭的耳朵里,他回忆不由自主慢慢地飘到了几年前——他们第一次来这里见面时。 那是一个初夏,宋西岭在公司给大股东整理文件忙到吐,下午出来后,在地铁上收到了凌斯寒的邀请信息,他欣然赴约。 本以为只是两人见面随意聊天,可凌斯寒探寻的目光、严肃的表情都给他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说了说各自的近况后,凌斯寒开始了审问。 “西岭,你进娱乐圈,不是一开始告诉我的那个原因吧?”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慢条斯理,“你进圈这么多年,这边的事业一直没什么起色,也不全是因为舅舅的缘故吧?还有之前很多次,我看到你出入各种酒局,问你你也不说。西岭,如果不是我从别人那里了解了一部分事实,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宋西岭不得不垂下了眼帘:“阿寒,我确实……有些事情没告诉你,我只是担心你接受不了。” 凌斯寒重重地放下杯子,铛的一声,玻璃杯和大理石桌面撞击发出剧烈的声响,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过来,“接受不了什么?是接受不了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还是接受不了你为了进圈,选择被一个大你八岁的男人包-养,还是接受不了你和他表面是上下级、背后却是见不得光的情人关系?”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宋西岭的耳边却无比刺耳。在二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中,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碰南墙,没有父母管教他,叔叔舅舅碍于情面,更很少教他什么,唯一被人教育的经历,发生在挂科后,大学老师和傅珩之的身上。 他是完全没有想到,年纪跟他差不多大,和他从小就认识的凌斯寒居然会充当这么一个角色,而且责怪的,还是一件他自作主张,瞒下所有人的事情。 宋西岭吞了口口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斯寒也沉默了片刻,然后缓和了语气说:“你……是不是被那个傅珩之骗了?我打听过了,这个人私生活非常混乱,光是跟男明星的绯闻就不下十次。而且人品也很差,他为了爬上娱兴ceo的位置,把之前对他不利的董事会都踢下去了,手段非常不光彩,丝毫不顾及以前别人是不是帮过他。” 宋西岭紧了紧拳头,开口道:“阿寒,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从十几岁开始,喜欢的就是男人。” 凌斯寒震惊地看着他。 宋西岭默默地想着,他的反应在情理之中。毕竟两个人从小玩到大,青春期简直无话不谈,宋西岭却唯独对自己的性向闭口不提,凌斯寒跟他说起类似的事情时,他也不怎么接腔,导致对方一直以为他只是有些害羞。 他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凌斯寒如何看待周围喜欢同性的同学,然而凌斯寒那时候刚被天桥下的老头骚扰过,对这个群体十分厌恶,宋西岭就彻底断了跟他出柜的念头。 “我跟傅珩之……说来话长。”他迟疑了一下,“我刚回国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所以后来他想跟我签订合作协议,或者说是情人契约,我就同意了。我……是完全自愿的,我们也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至于他的绯闻,基本都是假的。” 凌斯寒迟迟不能消化,他呆滞地看着桌上的空酒杯,感觉自己已经濒临崩溃。好半晌才抬起头问道:“不是,我不太懂你们同性恋是什么情况。那你们,你是跟他真的……你跟他上、上床,他给你……钱?” “……”宋西岭不想说话,他的耳根有点发烫。 “操,”凌斯寒似乎也无法接受这些事情从宋西岭口中提起,踢了一脚桌子,利用反作用力把椅子往后移了一截,蹭地站起来,眼睛看着远处,“你等等吧,我得出去静静。” 第27章 隔空对峙 宋西岭三杯白开水下肚,凌斯寒才慢慢地走了进来。清吧老板是圈内人,对出入的明星见怪不怪,凌斯寒在吧台前跟他谈了几句什么,老板隔了一会儿,拿出一杯热腾腾的饮料递给他,凌斯寒才拿着杯子过来。 第33章 “天使之翼,主要是白朗姆和柠檬汁,度数很低。”他拿着两个杯子,看向宋西岭,“这杯是热可可。要哪个?” 在少年时期,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就常常是凌斯寒喝度数很低的酒,给宋西岭捎一杯牛奶或可可。他心中一动,那种被迫出柜的不安的感觉平息下来,看了看凌斯寒,接过了那杯咖啡色的热饮。 看着凌斯寒低着头闷闷地喝了几口酒,宋西岭率先打破了沉默:“阿寒,我之前一直不告诉你,就是怕你难以接受……我的取向。” “先不说这个,”凌斯寒放下酒杯说,“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你跟那个傅珩之,是在谈恋爱吗? 宋西岭呼吸一停:“……不是。” “所以你们确实是……那种关系?”凌斯寒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彻底崩溃,眼前这个他认识了十几快二十年的人让他完全认不得了。 “……算是吧。” 得到了确认,凌斯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宋、宋西岭,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缺的,要靠做那个事情才能得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宋西岭两只手捏在玻璃杯壁,指头止不住地扣捻,一副没人阻止就要把玻璃杯抓烂了的架势。 他自知自己的感情是那么的难以启齿,甚至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他该怎么向最好的朋友解释,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率先爱上了别人,之后的一切——在外人眼里不可思议的、难以理解的一切,事实上都是情理之中? 没人说话,凌斯寒呆滞地坐了半晌,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除了我和他,还有公司的一两个董事知道以外,就没了。” 凌斯寒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他自认为是一个比较冷静的人,但此时此刻的刺激实在叫他有点缓不过来。 其实在发现宋西岭的异常时,他就怀疑他是不是在干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询问无果,他才拖关系找娱兴的高层打听。当从别人口中听到宋西岭被包-养时,他如同听见一个滑稽的笑话,差点笑了出来。 他问是不是搞错名字了。宋西岭是谁啊?他爸留下来的资产够他花上几辈子了吧?要包养也是他当金主啊。 可对方说绝对没问题,宋西岭已经被包-养很多年了。 凌斯寒这才有了百分之二十的怀疑。在得知这个包养的时间和宋西岭告诉自己成功进入娱兴的时间基本吻合时,这个怀疑的数值达到了百分之四十。 而当他用了点小小的心理战术给宋西岭施压,逼迫他说真话后表现出来的反应,让他不得不完全相信了整件事情。 ……妈的,这个家伙,这么大这么离谱的事,居然瞒了他这么久!凌斯寒真的很想狠狠揍他一顿。 可当他有些愤怒地望向宋西岭时,却看到了对方集齐了难过、害怕、内疚的神情。 ……没错,宋西岭在难过、在害怕,也在内疚,他的确骗了他,可他也没那么好受。凌斯寒胸口的火焰慢慢地下去了。 良久,凌斯寒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激动和不满,迫使自己的三观和对眼前发小的认知从地基开始,重新建立,然后思考出了一个当下最优的决策。 “……这件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人问起的话你绝对不能承认,我问到的也大多都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质证据。”他摇了摇头,皱紧眉头叹了口气,“总之,如果你真的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如果那个傅珩之他……对你不好,伤害了你,我一定会再来找你,或者直接去找他,你们必须断开。” 宋西岭紧紧地握着玻璃杯,良久低声说:“我知道了,阿寒,谢谢你。” …… 一模一样的场景就在此时此刻重新上演,宋西岭敏锐地发现,不知是不是刻意安排,两人的位置居然也和多年前恰好相同。凌斯寒的眼神一如从前闪烁着锋利的光芒,他没来由的有点心虚:“傅珩之……怎么了?” 按说傅珩之最近没出什么大事……宋西岭心里砰砰直跳,他是想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面对凌斯寒这个昔日好友,谈起自己的金主情人时,居然有种早恋被父母搜到聊天记录的紧张感。 凌斯寒深深地扫了他一眼,说:“傅珩之最近签新人了,都是盛世的,差不多有十四五个。他告诉你了吗?” “……”宋西岭的血液从头顶慢慢凝固了,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他毫不知情,此时此刻从凌斯寒的嘴里听到,显得格外可笑。 他是该为傅珩之辩解些什么,还是顺势跟凌斯寒抱怨几句? 可他只是傅珩之微不足道的契约情人之一,这两件事情,他都没有资格去做。 娱兴重组,傅珩之签新人是迟早的事,但他和那些人的关系,表面上说是合作,事实上,谁不知道傅珩之把那些年轻貌美的男孩子当什么?情人,宠物,或是别的什么…… 不由自主地,脑海中浮现出傅珩之手指抚摸他耳垂的场景,宋西岭的手颤抖着摸上了那颗小小的钻石,仿佛那是一颗定心丸,能让他心安理得地为傅珩之辩解一句:看吧,我对他来说,是最特殊的,他对我,也是最好的…… 凌斯寒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对着宋西岭说:“你一会儿别出声。” 宋西岭眼睁睁看着他拨通了傅珩之助理的电话,大脑有点空白,没有阻止。 趁滴滴声响起的时候,凌斯寒看着呆若木鸡的宋西岭说:“他现在是娱兴第一大股东,持有51%的股份,最近说要整顿风纪,秘书的电话号码就在公司群公告挂着。” 电话不多时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凌斯寒。嗯,没错,请麻烦傅总接一下电话,我有急事,谢谢。” 凌斯寒打开免提,须臾,傅珩之冷淡的声音从内传来:“凌斯寒?我记得我开会说过,有事发邮件联系我。” “急事。”凌斯寒语气更冷,“傅总,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跟盛世十五个男艺人签合同了?” 傅珩之似乎有些惊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了一声,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急事?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许初棣提前跟我打过你的招呼,如果不是我现在恰好刚开完会……” “这件事宋西岭不知情,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和他的协议中,有一条叫做‘甲方与他人履行协议内容、签订与此协议内容重叠的新协议时,须在乙方知情且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你私自违背了协议内容,你们的协议,已经结束了。” 宋西岭有些惊讶,忍不住低声说:“阿寒……”他完全不知道,凌斯寒怎么会对自己的契约倒背如流。之前傅珩之问他在盛世有没有认识的人,他回答“没有”,现在这谎是彻底圆不回来了。 凌斯寒用眼神警告他闭嘴,在傅珩之没有说话前,继续道:“傅总,你不会连这点契约精神都没有吧?” 不一会儿,傅珩之懒洋洋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有没有问过宋西岭的想法?听你的意思,你和他关系不错吧,毕竟我和他的事情,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不需要。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久多了,他这边早就想解约了,只不过没有三方才一直拖到现在。” “是么。”傅珩之翻脸如翻书,瞬间收起了笑容,语气冷得像冻了万年的寒冰,“那你告诉他,让他自己找到持从业资格证的第三方,亲自跟我提解约的事情。另外,没有上级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越级汇报私人问题,是谁给你开的特权?——凌斯寒,你未来三个月的工资和奖金没了。”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凌斯寒被扣完了工资也不恼,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看向瞠目结舌的宋西岭,单刀直入说:“西岭,你跟他解除协议吧。我知道你年纪太小,一时糊涂,觉得傅珩之是个好人,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的感情,甚至希望他浪子回头什么的……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看他有什么长进吗?你还在期待他回头看见你吗?你有自己的家,你有弟弟,有我,甚至还有……遗产,真的没必要这么作践自己。” “……” “假如,我是说假如,小天要是知道你一直不回去看他是因为他,你舅舅如果发现你是利用他给你提供的途径,去求着别人包-养……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凌斯寒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要让他们像我一样,为你担心,甚至对你失望,好吗?因为对方是傅珩之,他不配得到你,也更不配……得到你这样的付出。” 看着凌斯寒明亮的眼睛,宋西岭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不知不觉地代入了凌斯寒的逻辑,脑子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是啊,有必要吗,你到底还在期待这个人什么?你到底还想让他怎么样? 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譬如自己的每一个生日,傅珩之不论多忙都会参与,送给他各种各样的礼物;譬如他真的遵守诺言,答应自己的事情几乎都办到;譬如他们在方寸床榻间无数次的缠绵里,即使一开始是惩罚,是强迫,最终也会以最温柔的抚摸和亲吻作结。 第34章 傅珩之,傅珩之…… 你到底在想什么? 宋西岭的呼吸有些艰难,仿佛感受到大脑的混乱,胃部也开始一阵阵绞痛,他忍不住弯下了腰,握拳死死抵住兴风作浪的身体。 “西岭,你怎么了?”凌斯寒发现了他的异常,蹲下身在他耳边问道,“是不是胃不舒服,出来带药了吗?” 腹部绞痛的感觉愈发强烈,如同有把锋利的刀子,从内而外一下下地狠捅,宋西岭皱着眉头汗如雨下,饶是如此,他也捂着嘴摇头,一个字都不敢说,避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呻-吟。 痛觉没有像往常那样慢慢消失,强烈的刺激飞速延伸到他的四肢百骸,冲击着他大脑的一根根神经。指尖痛得痉挛发抖,宋西岭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浑身无力倒地的前一刻,他的眼前是凌斯寒焦急的面庞。 —— 标题:请问朋友是恋爱脑,劝不动怎么办? 发帖人:傲雪寒 内容:朋友喜欢上一个不靠谱的对象,对方不喜欢他还钓着他,跟他在一起后脚踏多条船,但朋友死活不肯放弃,怎么办? 1l:经典我有一个朋友系列是吧[微笑] 2l:尊重祝福锁死,请!不!要!出来害人! 3l: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4l: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5l:放下助人情节,嘲笑他人命运[大笑] 6l:个人建议,这种劝不回来,让他多撞几次南墙就行,他自己会分手的。 [傲雪寒]回复6l:大概需要多久? 7l:楼主别太荒谬。。谁知道得多久,看悟性,看运气了。。话说这人真不是你? [傲雪寒]回复7l:不是,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1l回复[傲雪寒]:如果是真的,那就想办法让他看清人渣啊,或者把人渣吓跑,这种人渣都欺软怕硬。如果是假的,那就把楼主祭天[怒] 6l回复1l:亲测没用,恋爱脑是病,无药可救的那种,看样子也不会结婚,楼主不如让朋友自生自灭去。 [傲雪寒]回复1l:谢谢兄弟,我知道了。 8l:我是渣男,v我渣女联系方式,我帮你报仇。 9l:咦?有点眼熟卤煮。。是那个几年前很有名的唱见(好像叫什么寒)的小号吗? ——此贴已封,暂时无法回复—— 第28章 律师函 虽然深冬季节,但海市还是温暖如春,街道两边一片翠意。昨夜小雨过后,空气里散发着新鲜的泥土气息,积水从宽大的叶片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聚成了一个个小水坑。 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厅内,傅珩之坐在靠窗的位置,频频看向手表。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对方还没有到。傅珩之神色自若,转了转手腕,将目光投向窗外的世界。 “——傅、傅先生!”忽然,一个年轻男人推开门,东张西望了片刻,小跑到他的面前,身体带起的微风把挂在天花板上的风铃吹得叮咚作响。 傅珩之忙站起来,道:“是……张社先生?请坐,想喝点什么?” “是是。啊,不喝了不喝了,一会儿我还有事,把情况给您说一下就要走了。” 不等傅珩之说话,张社就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桌面,他扶了扶眼镜,从里面一张张地翻找。 没过多久,他把找出的几张纸一并放在傅珩之面前,“傅先生,您可以看一下。根据我们调查到的消息,时偌先生已于上个月回国。他此前在中东地区生活了很久,对于这类人员,我们的调查途径非常有限,国外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所以之前一直找不到他的行踪。” “中东?回国了?”傅珩之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分析表,愕然道,“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已经联系到他了?” “没错,不过现在……”张社犹豫了一下,“我们的确联系到了他,不过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他目前从事着一份签署了保密协议的工作,不太方便说太多。另外,我们按照您的意愿,没有暴露您的身份信息。但,时先生主动问起了您。” “他问了什么?” “呃,他问是不是傅先生您……”张社再次扶了扶眼镜,挺起胸膛,“当然了,我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在保证客户的安全这方面,我们是专业的。” “……谢谢。” “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我们查到了一些时偌先生的信息,包括公开的监控图片、他的部分生活情况、他的商业联系方式及地址,这些都在文件夹里,您可以看一下。对了,时偌先生还要我给您捎一句话。” “……你不是没有透露客户是我吗?” “这个……”张社卡了一下壳,“是这样的,但时偌先生还是执意让我带话给您。” “你说吧。” “他说,等他有空的时候一定会来找您,不劳您再费心费力了,他不会让您等太久。” “好……谢谢。” 张社站起来道:“不客气,差不多就这些了,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分析表里的内容非常详细,有一部分是机场监控内的画面,傅珩之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手指肚在光滑的纸上面慢慢摩挲,心绪有些震荡,却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时偌在大学做了一段时间的老师,然后突然出国去了中东?那……在这些时间之前呢,他又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经历了怎样的人和事,有没有变?照片里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西装革履,黑色的口罩上,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睛却锐利地注视着前方,头发被发胶一丝不苟地固定……这个人,与他记忆中的时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傅珩之的心中满是疑惑,他在脑海中回忆,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他和时偌最后一次相见的场景。是在一间普通的教室,课程结束后微笑着互相道别;还是某个午后,平平无奇的书店里,安静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又安静地分开? 他找了时偌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找到了,心里尽是迷茫,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他这次来海市出差,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前几天接到时偌消息的电话,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就连工作效率都下降了。 他在咖啡店里独自坐了一会儿,将文件折叠整齐,放进包里,走出了咖啡店。 回到酒店后,助理急匆匆地敲开了他的房间门,“傅总,你回来了吗?” “怎么了。”傅珩之疲惫地说。因为公司融资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再加上今天有了时偌的消息,情绪紧绷,本来还想着睡一觉。 “出事了。”助理神情焦急,“京城一家律所以您侵犯了对方客户的名誉权为由,发了律师函。” “名誉权?”傅珩之不记得公司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没有细想,安顿道,“这种事情直接移交到法务部处理就行,不用专门告诉我。” 公司的法务部每天要处理大大小小成千上百的纠纷,搞定一个没头没尾、甚至算得上没有什么效力的律师函,对法务部的精英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傅珩之并不担心,他走到床边坐下来,打算打发助理离开,却看到她绷直身体,紧张兮兮地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地面。 傅珩之了然,一个小姑娘刚出社会没几年,碰到点事情觉得担心,也可以理解。刚准备开口安慰一下,谁知助理先说话了。 “傅总,这封律师函的委托人,是……”助理抬头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 “嗯?” “呃……” “到底是谁?”傅珩之有些莫名其妙。 “是……傅长松。”助理嗫嚅着,挤出了三个字。 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傅珩之愣了一下,很快将表情调整好,慢慢地笑了笑,他看向满脸尴尬的助理,明白了她的不自在因何而来,自嘲道:“原来是这样啊,让你见笑了。” 助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傅总您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其他同事……” “这种事情,我没怎么遇到过。还是麻烦你移交到法务部,让他们来处理吧。”傅珩之和颜悦色地说。 “啊……这样的话,会不会对您造成一定的麻烦……”助理担忧道。毕竟一旦交给法务处理,相当于把一切向世界公开,到时候他们父子二人针锋相对的场景,很可能成为全国人民饭桌上津津乐道的谈资。 “没事,你尽管去做。” 助理离开,傅珩之躺在床上,收起了温和的微笑,眼神变得阴沉而深不可测。傅长松这个时候突然给他发律师函,一定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对他做最后的警告。 很多人都以为傅珩之当年放着国外的书不读,突然回国接手顶尖娱乐企业的执行总裁,一定与他的著名导演父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是事实上,他回国来发展事业,不仅没有得到傅长松半分的帮助,反而还受到了他的重重阻挠。 第35章 傅长松不愿意让他回来。他这个大儿子从小优秀,从小聪明无双,越长大,分隔时间越久,他越摸不清他的心思。面对傅珩之那双平静的,漂亮的眼睛,他能从中看到已故前妻的影子。他感到不寒而栗。 可是傅珩之偏要回来。他有学识,有胆识,凭借着在大学里积攒的丰富人脉,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拿到了娱兴高层的位置。 执行总裁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给老板打工而已。傅珩之知道,傅长松并不在意他。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合并了盛世,成为了娱兴第一大股东,他蛰伏数年,为的就是这一击。 傅长松的人际关系网络盘根错节,他的资本也不在朝夕之间积累出来,想要扳倒他,必然要牢牢隐瞒一切可能被发现的细节,付出极大的努力。光是为了打点傅长松的左膀右臂,就花掉了他将近一半的积蓄。 傅珩之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早已在母亲的墓前发誓,要将傅长松亲手送进监狱。他这个可怜的亲生父亲居然现在才知道,还企图像小时候那样随随便便地吓唬他,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傅珩之闭上眼睛,心情有些愉悦。他缓缓地畅想,让傅长松如期入狱,家里那个妖艳无脑的小三该是何等惊慌失措,那个不学无术的孽子该会怎样痛哭流涕? ——足够了。只要让他们尝到自己当年的痛苦、难堪,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至于沦为谈资或者笑柄?他一点都不害怕。他更不怕变成别人嘴里不仁不义的不孝子。 从他的母亲积怨成疾、惨淡离世,父亲迎娶新欢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叫过那人一句“爸爸”。 他的爸爸早就死了,死在了他少年时编织的自欺欺人的、一家四口的温馨梦境,被傅长松和他带回家的小三、私生子狠狠摁在地上踩碎、磨烂的那天。 第29章 傅家风云 第二天,待傅珩之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睡眼惺忪地盯着手表的时间,有些难以相信地顿住了。可能有十多年,除了倒时差以外,他的作息都堪比一台精准的机器,睡懒觉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久远。 照例拿起手机处理信息。娱兴刚刚经历一番动荡,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收购盛世,但圈内没有新鲜事,消息从社交网络飞速散布,不少知情者都向他发出真诚或虚伪的祝贺。傅珩之挑拣着相对重要的一一回应了,手指在滑动到某处时,突然停了下来——那是和宋西岭的聊天框,上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他发过去的:“东西多不多,搬好家了吗?” 而对方,整整三天没有回复他。 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宋西岭要搬家,但正好赶上自己出差,所以没能及时联系。 傅珩之没有迟疑,立刻拨通了电话。短暂的嘟嘟声过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喂,您哪位啊?”对方似乎在吃面,一边吸溜一边不大清楚地问。 “凌斯寒?你拿着宋西岭的手机干什么?”傅珩之没留意其他,有些奇怪地道,“把手机给他,我有事问他。” 对面传来碗底和桌面撞击的声音,紧接着凌斯寒没好气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傅总。真不好意思,宋西岭现在没法接您的电话。” “……他干什么呢?”傅珩之睡得太久,头脑有些发懵,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宋西岭的工作安排,最近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忙这么久,连消息都没时间回复、电话都没法接的。 “干什么?”凌斯寒腔调阴阳怪气,夸张地拉长声音,“宋西岭生病了,在医院里睡了整整三天。我不知道傅总究竟在忙什么,忙到现在才想起给他打个电话问一句。不过你放心,等他醒来后我一定让他马上和你解除协议,绝对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 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嘟嘟”声响起来,凌斯寒挂了电话。 “……”傅珩之抓着手机,半天才反应过来,宋西岭生病了。 是了,之前,宋西岭和他提过,自己去医院看病。好像……是胃病?当时自己还说,然后带他重新仔细检查一下。 后来却没有检查。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傅珩之扶着额头,努力回想着前几天的场景。下了邮轮后,他直接去了公司,虽然没什么着急的事情,但乱七八糟的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而宋西岭也没有主动来找他。 所以不是耽搁了,是两个人都单纯地忘记了。 傅珩之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消息框,输入了一条新消息:“醒后来找我。” - 傅家上下最近笼罩着一层阴云。 傅长松已经将近一个星期都没有踏进家门一步了,杨茹芬天天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对方一概已读不回处理。她看着各大平台上那些捕风捉影的新闻,一天比一天慌张。京城的太太们也有旁敲侧击打听的,杨茹芬压根不想理会,然而碍于面子,只好笑脸相迎,一遍遍地解释傅长松没有进监狱,那个什么傅珩之和他们关系也很好之类,即使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她最爱的肥皂剧,然而她现在没有一点心思看,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地抓着手机,隔三秒刷新一次消息。忽然,耳边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杨茹芬神经紧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一转头,竟是自己肥猪般的儿子,悠哉游哉地抓着两大包薯片往嘴里塞,头上还戴着个耳麦,哼着歌往厨房走。 一股血从胸口直冲天灵盖,杨茹芬箭步冲上去,扯下了他的耳麦,破口大骂道:“还吃,还吃!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成天待在你那个猪窝,朋友朋友没有,学习学习不行,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妈你又发什么神经?”傅天锡莫名其妙的,“我吃点东西怎么着你了,你自己心情不好别拿我撒气,有本事找爸甩脸子去啊!” 杨茹芬气得嘴唇直哆嗦:“你、你还有脸说你爸!你今年多大了,你爸出了事,你还能安安心心地坐在家里面。别说比得过那个傅珩之了,你要是比得上他一半,我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傅天锡把薯片一扔,梗着脖子呛她:“爸出事又不是我干的,你跟我较什么劲!你每天吃的喝的用的全靠爸,现在爸出事你倒来怨我。你这样,又能比得上傅珩之他妈多少?” “傅珩之他妈”五个字就像一根锐利的刺,多年来早已跟狠狠地扎进杨茹芬的心里,被傅天锡口无遮拦地提起,如同把那根刺连带着心脏的血肉一起撕扯下来。 “你……”杨茹芬面色发白,瞠目看着这个没轻没重的白眼狼,气不打一处来。两人气喘吁吁地僵持在客厅,谁也不肯退让,她心中酝酿着更加难听的话,准备好好敲打敲打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不远处的大门忽然从外打开了。 母子俩齐齐回头望去。回来的人不是傅长松,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穿着雪白的棉袄,系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衬得脸颊白皙明艳。 “妈,哥,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我刚刚在外面都听到了。”女孩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衣,走了进来。 傅天锡扭过头去:“妈更年期到了,烦得要死。反正我是不伺候了,我明天就收拾行李去鹿城住。书柔你这几天早点回来,免得她饿死在家。” “你说什么?你敢!”杨茹芬指尖掐进傅天锡的脑门,眼睛眉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好了好了,”傅书柔打着圆场走过来,“哥,你让我买的东西我放门口了,你去看看,应该还新鲜。” “是鱼子酱和鲍鱼吗?”傅天锡顿时回过头来,瞬间忘记了跟母亲的不快,期待地问。 “是,我晚上托朋友带回来的。” “太好了太好了!”傅天锡双眼放光,转身欢快地向门口小跑。 “书柔,你这时候回来……”杨茹芬焦急地说了一半,傅书柔轻轻“嘘”了一声,她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 看傅天锡离开,傅书柔揽着杨茹芬坐在沙发上,片刻后低声道:“妈,我知道你担心爸。我今天见到他了,他没什么事,最近风声太紧,他暂时没办法回家,你身体不好,就在家里好好休息,等他回来就好。” 杨茹芬半张着嘴,有些惊愕:“书柔,你真见到你爸了?他,他……” “你放心,爸真的没事,有我在呢。我已经找好了律师和证人,双方的意思都是希望你和哥最近不要抛头露面,尽量少上网发表言论,否则会影响他们的处理效率。” “好好好,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杨茹芬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女孩柔软的手,泫然欲泣。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儿子面临这样的灭顶之灾时,站出来撑起这个家的,居然是傅书柔,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 傅书柔是傅长松前妻的女儿,虽然不像傅珩之那样从小被送出去,但也一直念寄宿制学校,回家的日子寥寥无几。 第36章 转头看着厨房里哼歌的傻儿子,对比一番,果然冰雪聪明的女儿才是最贴心的小棉袄,为父母分忧解难,亲生的孩子也不过如此。 杨茹芬心里又是忧愁,又是暖融融的,早知有今天的光景,她当初就多给傅书柔包里塞几张钞票了。 傅书柔将杨茹芬的情绪安抚好了,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座别墅是傅长松的老宅,她的卧室在西边朝南的位置,面积不大,家具也不多,但胜在向阳,常常有阳光照射进来。 她踢掉拖鞋,脸朝下摔进松软的棉被里,深深地呼吸着熟悉的味道。须臾,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柔柔。”话筒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透露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哥你怎么了,声音不太对啊,没休息好?” “……”傅珩之顿了一下,“没有。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啊。主要是杨茹芬有些疑神疑鬼,傅天锡还是那个老样子。你什么时候接我走,我真是……” “很快。另外,开庭的那段时间,不要让他们上网。” 傅书柔从床上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这怎么可能?我已经尽力打消他们的疑虑了,但他们都有手机电脑,尤其是杨茹芬,现在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手机都不离身,隔三秒就刷新一次消息。” “办法很多。你抽空在家里装几个屏蔽器,实在不行就把电子设备扔进水池,然后把大门锁了。”傅珩之慢悠悠地说。他似乎在开车,话筒中传来汽车疾驰中与地面摩擦的声响,衬得他声音有些模糊。 “……”傅书柔张了张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后说,“你认真的?” “是啊。” “有没有更温和一点的办法?” “也有。你可以在饮水机里加上适量安眠药,让他们在家里睡上整整一天。” “这哪里温和了……” “或者在家放一小把火,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不过这个实操起来会有一定的风险,主要是会给消防队添麻烦。” “……” “开玩笑的,不过办法的确很多。”傅珩之再次强调了一遍,“总之,那天不能让他们上网、不能和任何人联系。”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说爸爸入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杨茹芬和她儿子知道了真相,跑到法庭大闹一通,也影响不了什么吧?” 真相迟早会浮于水面,开庭后继续隐瞒的意义不大。与其让杨茹芬母子在新闻上做最后知道的人,还不如早点坦白,给他们一些承受和发泄的时间呢。 根据多年的经验,傅书柔已经能够想象到杨茹芬得知真相时会是怎样一种状态,恐怕到时候她恨不得把自己撕了。 傅书柔向来懒得和她在家演母女情深的剧本,今天也仅仅是受傅珩之之托,办事而已。 “会影响我的心情。”傅珩之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傅书柔默默地捏紧了拳头,在被子上砸出一个坑。事情了结之后,她必须得问这个可恨的大哥要补偿费。 “我暂时就这么多事,你还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完成后,你有什么打算?要继续读书吗?”傅书柔记得她傅珩之医学博士还没读完,当时执意回国,导师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 “不了,我没那方面的天赋。” “我想读。”傅书柔说,“我想出国学舞蹈,芭蕾、现代舞或者歌剧表演都可以。” “没问题,你想干什么都行,费用不用担心。” “嗯,谢谢哥……对了,”傅书柔突然想起一件事,兴奋地说,“我想打听一个人,是原娱兴的,他交际舞跳得不错,我们在一场假面舞会上跳过舞。” “假面舞会?那次去的也就二十几个人,不难找。” “可是他不在邀请名单上,他没有戴娱兴logo的胸针。”傅书柔回忆着舞会上那位男性的身影,嘴角挑了挑,“这人很有意思,你要是找不到他,绝对是娱兴的损失。” 傅珩之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地说:“你看上了?这么多年,从你嘴里听到的有名有姓的男人可不多。” “那倒没有,只是想认识一下。” “行,我会帮你留意。”傅珩之说。 “好啊,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你是不是恋爱了?我之前看到你微博发了张照片。” “……没有,已经删了。同事开玩笑发的。” “真的是同事吗?可是那只手……” “没骗你,真的。不过柔柔,”傅珩之声音有些沙哑,“时偌回国了,如果他……联系你,记得立刻告诉我。” 第30章 他说“我爱你” “他联系你了?” “……嗯。” “那你呢,打算怎么办?” “我……给他回个电话?” 闻言,凌斯寒砰地拍了一掌桌子,水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宋西岭紧张地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住了床头,小心翼翼道:“那,你说?” “我说你跟他解除协议。” 宋西岭只好如实交代:“我提过了,他不同意。” “这件事不需要他同意。你最近先把辞职手续办了吧。” “啊……”宋西岭惊讶地微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别啊了,”凌斯寒痛心疾首地戳着他身上的被子和住院服,“你得空出时间来好好治病养身体,听到医生说什么了吗?虽然这次是胃炎,但不好好养着,迟早会出大问题。” 宋西岭回忆起了之前苏医生说过的话,说他的胃病很可能是由一种心理或精神疾病引起的,一时间也有点担心。 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宋天雪就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宋西岭难以想象弟弟一个人要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凌斯寒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说:“别担心,现在是发病初期,只要好好治疗……” 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推开,一个戴眼镜的小护士探了探脑袋,冲外面说:“就是这里。” “谢谢。”傅珩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房门关闭后,他大步走进来,倚靠在床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抱胸,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但宋西岭总觉得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这应该是凌斯寒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介入他和傅珩之的事情,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短暂的沉默过后,凌斯寒抬了抬头,扬起了声音:“傅总,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宋西岭马上就要出院了。” “我来接他出院。”傅珩之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起伏,“手续都办好了,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后面的话,是看着宋西岭说的。 凌斯寒站了起来:“傅总,我想你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会来事的男人了,何必一直纠缠宋西岭呢?他体质差,性格也呆,形象更是马虎,你图什么呢?” 不得不说,虽然凌斯寒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到有些夸张,但他还是精准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一大困惑。 那就是傅珩之为什么不放手。 面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他明明可以签三个月的契约,可他选择了五年;在他们关系冷淡恶化后,他明明能随便找个理由甩掉他,但他没有,而是把冷战持续了将近两年;他明明能在察觉背叛之后,把自己一脚踹开,但他却屡屡纠缠,逼迫宋西岭妥协认错,对解除协议的要求置若罔闻。 而自己,明明只是一个从外到内都平平无奇、在百花齐放的娱乐圈里如同野草般的普通人。 他图什么? 宋西岭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傅珩之。 傅珩之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的眼神沉静柔和,一如既往,并不为凌斯寒咄咄逼人的语气而产生一丝尴尬。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凝视着宋西岭,“你可以直接问西岭。” 宋西岭愕然了。他和凌斯寒几乎在同时转头,都看到了对方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不知道。”宋西岭说。 “你不知道?”傅珩之露出有些讶异的笑,“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宋西岭一脸听天书的表情:“你说什么了?” 闻言,傅珩之笑意更甚,他放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窗户缝隙忽然有风拂过,带动着他的细碎的发梢和深黑色的衣领,一缕极细、极轻的薄荷香就这么顺进了宋西岭的鼻息。 “我爱你,宋西岭。”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容置疑。 …… 我爱你。 他说,“我爱你”。 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头顶灌注,宋西岭浑身的血液在霎那间停滞了。傅珩之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因疲倦而有点泛红,浓密的睫毛一颤不颤,覆盖着湿漉漉的眸光。 没错,傅珩之是不止一次说过,但是……宋西岭在那含着强烈感情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连接这么多事情的,是一个个傅珩之和他关系变化的结点,在无数的结点背后,宋西岭也不止一次地判断过这三个字真实的可能性。 第37章 但是很可惜,宋西岭的确曾深信不疑,但一次次怀疑的刀子深深刻在新伤旧伤上之后,就明白那只是傅珩之哄人的把戏。事到如今,这几个字仍能够掀起他心中的一些波澜,让他在刹那动容动心,可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我图什么?”傅珩之继续垂眸注视着他,眼神中温柔的光闪烁着,徐徐道,“我不图什么,我只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宋西岭垂下了眼帘,没有接腔,他的手在被子下慢慢地握紧了。 像一颗毒苹果,美丽诱人的外表就足以让人蠢蠢欲动,明知有毒,也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傅珩之轻而易举地说出的几个字、几句话,即使是假的,也让他呼吸加速,心脏紧缩,难以自拔地深陷、沉沦。 一旁的凌斯寒道:“你用不着说漂亮话糊弄人,如果你是真心的,这么多年,就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如果你说的是我工作上的事,”傅珩之说,“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和公司里所有之前签约的人已经全部解约,我之后也不会再负责相关的事务。” 凌斯寒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宋西岭怎么想,反正我不会相信你。都这么多年了,你要是真对他好,还能变成这样?其实我怀疑他的胃病,也是……” 忽然,轻快的铃声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打断了凌斯寒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的一瞬间,冷峻的神情略有些松动,却没有别的动作。 傅珩之平静地说:“不先接电话?” 铃声坚持不懈地响着,大有他不接就不罢休的气势。凌斯寒盯了一会儿手机,最终还是向门口走去。 他开门前回头道:“西岭,我接个电话,你等我。” 房门刚一关上,傅珩之就走过来说:“住院什么也不带,倒是省得我再收拾了。走吧,先回家。” “凌斯寒还等我……”宋西岭看向门口。 “他有事,不会回来了。”傅珩之轻描淡写道,很快换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点汤面怎么样?你有什么想吃的说出来看看,不过,可不能太辣太油腻了。” 宋西岭只好跟着他离开,一路上四处张望,医院里果真没有凌斯寒的身影。 家里一股久不住人的味道,灰尘随着他们回来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宋西岭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傅珩之熟练地开窗户打扫卫生,突然很想知道,他这些年都住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不是要回来了。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问了,傅珩之也不会告诉他。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来试探:“傅珩之,那个工作室我一般不去,不用打扫。” 然而,傅珩之仅仅是在里面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不一会儿,他拿着几个文件袋出来了。宋西岭认出那些是从前放在书柜里的,和公司相关的资料。 宋西岭看着他把文件放在桌上,然后穿上了外套,又拿起文件。 “你……要走了?”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抽痛。 “嗯,最近有点忙。面条我帮你下好了,差不多过一两分钟就可以吃。饭后过一小会儿再吃药,药量按医生的要求分好了,都在卧室床头的药箱里,记得每天都要吃三次……”傅珩之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但宋西岭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像被抽掉力气似的歪倒在沙发上,看着对方:“傅珩之,你干嘛要骗凌斯寒?” 傅珩之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好休息,我每周抽空来看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或许是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期待,或许是被凌斯寒的话点醒了一部分神经,宋西岭忽然有些厌烦了这种闪烁其词的对话。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傅珩之,凌斯寒说得没错,我们解约吧。” 傅珩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你的钱,我一直帮你保管在卡里,一分都没动过。我在娱兴待了太久,有些腻了,更何况我也完全不想做演员。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噢,我说的是我自己家。还有耳钉,我也一并……还你。”宋西岭像机器一样毫无感情地说。 看着傅珩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顿狂风暴雨的准备。 “一个月。”须臾,傅珩之说,语气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可怕。 “什么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可以跟你解约,你不想在娱兴也可以,你想去哪、想干什么,都行,但——”他顿了顿,“耳钉,是送给你的礼物,没有我的同意,以后永远都不准摘下来。还有,这一个月内,你乖乖听话。” “好。可为什么……是一个月?” “我这个月很忙。”傅珩之缓和了脸色,手指抚上了宋西岭的脸颊,轻轻地移动着,在触碰到耳垂时才停下。 那触感温柔微凉,如同带着酥酥麻麻的电流,窜进心脏深处。宋西岭伸手拉住他的指尖,说:“我想知道你忙什么。” “很快就知道了,”傅珩之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并不表达愉悦的笑容,“三个星期内,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彻底结束了。” —— 标题:关于娱兴某股东 发帖人:小小寒 内容:就是之前的ceo,姓傅,听说签过不少人,最近有什么内部消息吗?他目前手下有几个艺人,一般什么条件才有机会啊? 1l:傅总最近忙着处理家事,估计没时间再签新人了。 2l:条件简单,年轻漂亮事少加性别男,楼主爆个照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色] 3l回复1l:话说到底是谁告谁,我现在都没弄清楚。 4l:回楼上,时间线是这样的,老子先给儿子发律师函,然后儿子直接把老子的资料寄到法院了,我朋友的同事是老子的律师团,听说资料挺全的,属于把人里外扒了个干净那种[干杯][干杯] 5l:那个我插一句,这不是娱乐公司的论坛么,名义上是匿名,但是你们确定在这里说他不会被扒出来是谁吗。。溜了溜了 4l回复5l:哼,本人下个月离职,无所畏惧[撒花][撒花] [小小寒]回复1l:你知道他手下目前有多少吗? 6l回复[小小寒]:前段时间不少人都提前解约了,赔掉不少违约金。目前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就我所知,只有一个。 [小小寒]回复6l:谢谢。 7l回复6l:?是谁 8l回复6l:一个?是谁? 9l回复6l:一眼假,要解约那批一个没留全都走了,我就是负责这个事的,哪来的一个? 10l回复6l:???真的吗 11l回复6l:想知道是谁,层主说个关键词? 6l回复[小小寒]:抱歉,麻烦楼主删帖吧,当我没说。 4l回复6l:六楼说的是真的,不过友情建议大家别打听这个,除非像我一样不想在这儿干了[躺平] ——此贴已被论坛管理员删除,暂时无法回复—— 第31章 新的情敌已经出现 宋西岭在家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夜晚和白天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差别,每天要做的事,仅仅是维持身体的正常机能,饿了去吃饭,困了就睡觉,其他的时间,就在游戏里度过。 上次见面之后,凌斯寒真的像傅珩之所说没再找他,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宋西岭试着联系他,凌斯寒过了很久后才回复消息,公司突然给他安排了巨多的工作任务,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任何做其他事情的精力。 而傅珩之也很少回家,只是会在他半夜玩游戏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催他睡觉。 这天宋西岭照例登上了自己的游戏账号,没过几秒,有陌生人发来一条打招呼信息:“来组队?” 宋西岭看了一眼,直接关了聊天框。他在游戏里从来都是独狼,几乎不跟人一起。自从这些天近乎疯狂地游戏后,他在全服排行榜上的名次涨成了指数函数,不少人纷纷要求组队一起,都被他手动忽略了。 然而今天这位被已读不回后,似乎也不觉得被冒犯,还在喋喋不休。 “国际服0.4%,不拉你后腿。” “来吧兄弟,介绍妹妹给你。” “ddddd” 宋西岭改装备的动作不停地被弹出的窗口打断,只好回复道:“不了,我不习惯跟人一起。” 对面回复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宋西岭以为这事结束了,结果不久后,对方又发来一句新消息。 “兄弟,我年后要出国了,现在一句外国话都不会。求你教教我求你啦大佬[大哭][大哭]我保证不打扰你,就麻烦你把npc和队友说的话翻译一下就行。” 宋西岭无奈回:“你想在这游戏速成英语?”他很想说,你不如去看美剧都比这有用得多。但对面的年纪好像不大,宋西岭不想欺负小孩。 “嗯,我眼睛有毛病,不能长时间看书。” “……”这鬼话,连编都不编了。 宋西岭转念一想最近也闲得没事,答应他也无所谓,就说:“行,不过这真的学不到什么的。” 第38章 “无所谓,我学几句骂人的就行。” 宋西岭回了个[躺平]过去。 对面发来一个[起床]。 几秒钟后系统提示:您[xilin]成功添加[然烬]为好友。 [私聊]xilin:开吗? [私聊]然烬:ddddd 宋西岭就这么给然烬当起了私人教师。本来以为对方是本着学习的态度来的,结果玩了几局之后他才发现,这个然烬明显就是想跟人骂架罢了。 为了提高沟通效率,他们连上了麦。 于是不久之后—— “西哥!快快快,他这是在说啥?” “……他说你狙得跟猪一样还要往出冒头。” “¥@%$*!他居然还敢说我?快告诉我‘你那枪法连狗屎都不如赶紧把自己爆了’这句怎么说?” “……” “快点来不及了!” 宋西岭只好随便教了他一句。 可是后来,然烬逐渐发现自己五花八门的句子被他翻译过来之后,总是翻来覆去的几个词语,十分不满地嚷嚷起来。 “西哥,你到底教了我什么呀,你不会在骗我吧?” “没有,我教你的都是攻击性最强的。”宋西岭说。 几个小时过去,然烬兴致越来越高涨,宋西岭有点吃不消了,主要是整整一天没吃饭,胃有点疼。 他想跟对方说退出,恰好又有队友骂然烬不看时机强出头。 其实然烬技术不差,就是不太会跟队友配合。宋西岭已经算是很少跟人组队、很不会打团战的了,可然烬在这方面居然比他还差。 “西大哥!他在说啥,是不是又喷我?”然烬气势汹汹的声音从耳麦传来。 宋西岭一边调整镜头,一边敷衍道:“没有,他夸你瞄得准呢。” 然烬开心地开了全麦,大声地说了句“thank you very much!”,一时间,全世界都沉默了。宋西岭手一抖,子弹飙到远处的铁桶上,嗡嗡声响彻全场。 做完坏事的宋西岭有点心虚,草草道别后就退出了游戏,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有好几个傅珩之的未接来电。 他忙回拨过去,傅珩之接通时,语气有些不悦:“玩了一整天的游戏啊,电话都听不见。” “嗯,反正也没什么事。” “你自己?” “嗯……”宋西岭本来想说自己,又忽然想起今天下午是和然烬一起的,就说,“和一个网友。” “什么网友,之前没听你说过。” “下午刚认识的,”宋西岭一边听电话一边打开了冰箱,拿出西红柿和鸡蛋,“你今天不忙?”居然有空来问我。 “忙啊。”傅珩之叹了口气。 宋西岭识趣地说:“好,那我先不打扰你了。” 这通电话之后,傅珩之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宋西岭在网上发消息问候,对方常在凌晨回几个字。 他和然烬的联系日益紧密,除却一起打游戏之外,还互相加了微信。然烬比他大一岁,前几年然烬的表哥把自己的网吧给了他,于是然烬这些年一直在经营网吧。宋西岭问他为什么年后要出国,然烬说他妈在国外,叫他去住几天。 然烬说起自己的家庭时,语气轻松得如同说别人家的事情:“爹娘早就离婚又各自再婚了,我呢,也不需要他们,我开网吧能挣不少,老家这边的漂亮妹妹都围着我转,羡慕不?然后给你介绍个啊。” 宋西岭说不用,然烬又开始讲小时候把骂他的同学欺负得哇哇大哭的往事。宋西岭隔一会儿应一声,却没怎么听进去,他的思绪飘到了自己的爹娘。 上周末给宋天雪打电话的时候,叔正好在旁边,他告诉宋西岭,他妈回来了。 宋西岭当时正准备倒水喝,在听到那个字的刹那,手一歪,大热水壶砰地砸到了地板上,登时水漫金山。 这么多年,那些年少时为了这一刻排练的一句句话全都堵在胸口,一个字都倒不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语言词汇变得十分匮乏。即使是得到了消失多年的至亲的信息,他的嘴唇也仅仅颤抖了一下,闷闷地说:“哦……什么时候?” “也就前两三天吧。西岭,你有空回来一趟吧,你爸爸的遗产,可能要重新分配了。” “……好。” 其实宋西岭并不想见到他妈,这么多年,他已经说不清自己对他妈是怨恨,还是麻木。他害怕自己对妈妈仅存的好印象在这次回去后,也会被现实狠狠撕扯殆尽。 宋西岭轻叹了口气。 正讲到高兴处的然烬突然停下了话,小心翼翼地说:“西哥,你在叹气?你咋了?” 虽然宋西岭比然烬小一岁,但然烬说自己已经拜他为师,不叫师父就算了,叫弟弟实在是大逆不道。宋西岭倒是无所谓,就由他去了。 他回了回神说:“我没事,你说到哪了?” 然烬也学他叹了口气:“我讲了一个下午,都没听你说一句自己的事情,我心里好难受啊。” 宋西岭忙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讲得高兴,就……” “算了算了,”然烬语气里的失落显而易见,“估计你对这些也没兴趣,我们来上分吧。” “等下,我……” “嗯?” “我确实碰到点麻烦。”宋西岭只好说。 “啥事啊,你说说看,我没准能帮到你。” “我……”宋西岭斟酌着字词道,“这么说吧,你觉得,有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小孩?” 本以为然烬会像多数人一样,说什么“怎么可能呢,父母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除非不是亲生的吧”,谁知然烬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严肃地说:“有的。虽然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确实有。” 然后他说:“怎么,你父母……” 宋西岭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坦荡地说:“其实,我是在十几岁时才明白这个的——我父母一点都不喜欢我。他们都离开了我很多年,最近忽然要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说完这么一长串话后,宋西岭心中顿时像丢去了一块巨石一样轻松。而电话那头的然烬却久久不发言,电脑屏幕里,他们的训练场上,然烬的小人不停地在原地转圈。 宋西岭以为他不会接腔了,忙打圆场说:“不好意思,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听听就好。” “那多不够意思。”然烬说,“我觉得,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可以逃避一段时间。” “逃不了啊。” “是……很重要的事?” 宋西岭“嗯”了一声。 “其实我有个办法,但是不知道对你来说管不管用。”然烬说,“如果你已经知道对方不喜欢你,那么你就不能让他得到伤害你的机会,你可以表现出也不喜欢、不在意他的样子,甚至可以当面骂他一顿,但绝对不能示弱,给他一种你好拿捏的感觉……” “好。” “啊,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都不太会说话,三岁才开口,之前我姐一直以为我是哑巴。”然烬说着说着,嘿然而笑。 宋西岭的心像被泉水抚过般舒畅,他的唇角也禁不住翘了翘,道:“我听明白了。你有姐姐?” “哦,是表姐。” 于是然烬又说起了自己和表姐的事情。 宋西岭一边听一边做游戏任务,他和然烬已经不局限于玩射击游戏了,聊天时会玩些轻松的角色扮演网游。之前他对这类游戏没有丝毫兴趣,但然烬非拉他一起,说剧情很有意思。 突然,鼠标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傅珩之的特殊铃声。 宋西岭忙和然烬说了一声,放下耳麦,接通了电话。 傅珩之有些慵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小祖宗,你玩多久了,吃饭了吗?” “没有。”宋西岭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刚过去。 “你在跟谁玩,还是之前那个网友?” “嗯。” 傅珩之顿了一下,说:“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宋西岭还没退出游戏,耳麦中传出了然烬哼歌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我的。” 傅珩之“哦”了一声,淡淡说:“你天天跟同一个人从早聊到晚,饭也舍不得吃了,是么。” “没有没有,”宋西岭忙说,“我一会儿就去吃。” “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跟别人一起玩的,怎么,忽然变想法了?”话筒里传来傅珩之锁车门的声音。 宋西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控制住脚步往窗边走去。公寓位置在九楼,恰好能看到小区的露天停车场,他视力很好,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傅珩之的车,便松了口气。 “这个游戏……人多了玩起来比较有意思。” 隔着薄薄的手机,傅珩之仿佛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居然笑了一声:“紧张什么?” 第39章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差不多有一个星期都因为玩游戏而没有规律吃饭和休息了,你这位网友是不需要吃饭睡觉?” “他……他跟我有点时差。” “国外的?” “不是……”宋西岭直觉他不会善罢甘休了,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然烬位置在祖国最西部,天黑得晚,吃饭也比他迟一些。但宋西岭不太想说这么多,一来傅珩之肯定会多想多问,二来他和然烬根本不熟,网络上的关系不过萍水一般,今天熟络,明天就相忘于江湖了,没必要搞这么麻烦…… “行了,你不想说,我亲自问他,”傅珩之说,“现在,过来给我开门。” 第32章 哄他 宋西岭完全想不通自己玩个游戏,跟网友聊个几句,居然会让傅珩之这么大动干戈,亲自出马问话。虽然他和然烬的关系远非如此,但宋西岭还是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捉奸的尴尬和耻辱。 他本想回去把游戏退了,结果傅珩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话筒里用警告的语气催促:“快点,又干什么去了。” 宋西岭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线拔了,然后跑到了门口。 打开门,傅珩之带着一身的寒气,面色如霜地走了进来,外套也不脱,直奔放着电脑的工作室。 宋西岭如履薄冰地跟着。 在看到黑屏和被拔断的电源的霎那,傅珩之停止了脚步,转过头来:“解释一下?” 宋西岭盯着地板:“不小心,绊到了……” 这谎言太拙劣,甚至不需要被专门找出什么证据拆穿。宋西岭不敢看傅珩之如炬的目光,手指背在身后,紧紧地绞在一起。 其实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他不敢,也不想让傅珩之和然烬产生半点联系。 他生活中的朋友本来就少得可怜,交心的几乎只有凌斯寒一个,他永远忘不了凌斯寒得知他性向,以及他和傅珩之那无法言说的关系时,脸上的震惊与不解。 那表情仿佛见到了一个怪物。尽管他知道,凌斯寒并不真的认为他是个怪物。 他仅仅……仅仅想在一个没有傅珩之,不被傅珩之时刻支配的、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喘一口气。等过一段时间,等傅珩之的事情解决掉,他自然会离开游戏的世界,离开然烬。 可现在还不行,时间……还不到。 沉默像冰块入水,迅速蔓延在空气中。 宋西岭以为,傅珩之会先冷言几句,再摔门而去,最后冷战一段时间。这是他们闹矛盾后经常发生的流程,最终会以宋西岭亲自找到他服软为结。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这场惩罚的降临,可是,傅珩之终究什么都没说。他叹了口气,脱下外套,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传出开关冰箱,锅铲摩擦的声音,宋西岭站在不远处,心情忐忑,欲进又止。 因为一个陌生的网友跟傅珩之闹不愉快其实没什么必要,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 傅珩之似乎总是很在意他周围的人,现在是,之前也是。很久之前,宋西岭因此以为傅珩之真的喜欢上了自己,而这些表现是在吃醋。 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自作多情得有点离谱。但傅珩之的行为,实在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儿,傅珩之端着两碗金黄色的炒饭出来了。主食很稀疏,大面积的胡萝卜丁和火腿丁碎碎的,点缀着一勺老干妈和几片绿叶,白色的热气腾腾升起,看上去非常可口。 傅珩之做饭一向色香味俱全,宋西岭给他拉开椅子,自己到另一边坐下。 “胃好些了没?”傅珩之平淡地看着他,如同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好些了。” “有坚持吃药吧?” “有的。” 干巴巴的对话进行了几句,宋西岭的勺子在饭里转来转去,想了想,问:“最近还忙吗?” “忙。” “什么时候开庭?”傅珩之跟傅长松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宋西岭都不需要专门打听,就能在网上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 “明天。”傅珩之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关心这些?” 宋西岭默默地垂下了目光。在傅珩之不知道的角落里,他用尽一切办法关注了他多年,揣摩他社交平台上的字句,他发的一处风景,生活里的一点细节……他不厌其烦地,用一种几近视奸的方式,一点点和傅珩之靠近。 与这些比起来,在他身上发生的,圈内流传了上百个版本、在商场称得上腥风血雨的一些家事,又算得上什么呢? “我看新闻。”宋西岭说。 傅珩之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宋西岭这时才迟钝地察觉到,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因为他和陌生网友打游戏,也不是因为他误了吃饭。 傅珩之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多见,他是一个很会调节自己情绪的人。宋西岭在把饭送进自己口中的这十几分钟里,回忆了一下傅珩之心情不好的情况。 他突然就明白今天傅珩之为什么过来了。 吃完饭后,宋西岭去洗碗,傅珩之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抽烟。等碗洗完后,宋西岭转过身来,看到他把那一支烟摁在烟灰缸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他抽的竟是女士香烟。 “你什么时候抽这种烟的?”宋西岭一边擦手,一边有些奇怪地问。 “最近。”傅珩之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抽的不多,不呛人。” 屋子里很暖,宋西岭轻应了一声,然后面对着他,一粒一粒地,解开睡衣的扣子。 傅珩之没有半点惊讶,他的目光很沉静,随着宋西岭手部的动作下移,呼吸变得越来越重,手慢慢扶上他的腰。 果然。宋西岭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傅珩之心情不好时来找他,也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忽然傅珩之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口,接着狠狠地堵住他的唇。 宋西岭已经很久没跟他接吻,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睛傻傻地睁着,近距离地看傅珩之长而浓密的睫毛。 男人有这么长的睫毛,实在很不多见。而傅珩之的容貌与秀气又完全不沾边,他的睫毛反而让眼睛显得格外深邃神秘,不笑时隐藏着眼底情绪,笑时又温柔又多情,真是极具欺诈性。 傅珩之松开他,手向下移去,宋西岭心跳加速,呼吸一停,笨拙地伸手,去解对方的衬衫。 “别动。”他轻声说。 “……”宋西岭顺从地停下了动作,手没处可放,慢慢攀上对方的肩。 傅珩之的肩很宽,很有力很结实……也很好看,穿什么衣服都能撑起来,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宋西岭胡思乱想着,忽然强烈的刺激毫无征兆地从身体袭来,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叫出傅珩之的名字。 傅珩之没理,继续动作。他今天跟以往,有些不一样……宋西岭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好疼,好久都没有这么疼过了。 忍了又忍,终于脱口而出:“傅珩之……你、你有什么……急事?” “嗯?” “能不能……慢点?” “怎么?” “我……好疼。” 傅珩之叹了口气,好像在嫌他事多。宋西岭闭了嘴,有些后悔在这时候跟他提要求。 慢是慢了,但痛感仍然没有消失,还有越来越重的征兆。宋西岭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把汗水和泪水一下下蹭上去。 …… 很沉默,一场性-事,从头安静到尾,除了宋西岭偶然有点粗重的喘息,衣物窸窣的摩擦,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傅珩之也沉默地用抽纸清理着眼神有些失焦、瘫在一边的宋西岭。 忽然他说:“家里有药吗?” “什么药?” “外用……”傅珩之手指轻轻按摩着某处,宋西岭疼得抽搐了一下。 “有,我自己弄吧。” “……”傅珩之迟疑了一下,“我来,你别动。” 上药时他神情非常专注,宋西岭歪着脖子看他,突然大脑短路了一下,把心中想的问了出来:“傅珩之,你心情好了吗?” 傅珩之微怔,继而抬头看着他,唇角微微上扬:“西岭,我心情一直不错。” 宋西岭脸颊有些发烫,歪过脑袋去不想看他,心里大骂他口是心非的骗子。 当天傅珩之并没有多待,也没有再发火限制他跟网友连麦,给他包了点馄饨就走了。宋西岭也难得没有通宵打游戏,处理了一些文字工作,早早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迷迷糊糊地睁眼,拿过手机来,爆炸式的新闻哗啦啦滚动在手机屏幕,一字一句,诉说着的分明是同一件事情。 ——经调查,影视界著名编导、克奇有限公司董事长傅长松及其他相关人员涉嫌严重经济犯罪,牟利数以亿计,现已被刑拘。而起诉他的人,有两位,分别是傅长松与其前妻的亲生儿女。 第40章 一个是傅珩之,另一个,叫傅书柔。 第33章 傅总的白月光 傅书柔…… 宋西岭看着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怔愣。 原来傅珩之还有个亲生妹妹,他从来都没有提过。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个傅珩之完全不知道的孪生弟弟? 宋西岭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太认识傅珩之,而傅珩之也不怎么认识他。他们只是恰好相遇又相伴了一段时间,而他自己又恰好一厢情愿地爱上了这个人。 再近的距离,再诚挚的爱意,都隐瞒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和傅珩之,仅仅是一层契约关系,没有了那一纸合同,他们仍旧如五年前一样,是彼此的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陌生人。 拿起手机,点开傅珩之的聊天框,他总觉此时理应发几句话过去,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傅珩之从来没有让宋西岭融入他生活的意思,即使是工作,他了解到的也都是分内之事。 于是宋西岭放下了手机,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穿好衣服出去走走,顺便给弟弟买点新玩具、给自己添置点药。他已经很久没出家门,没呼吸过新鲜空气,实在是宅得快长蘑菇了。 傅珩之坐在车上闭目养神,车里的白噪声让他精神稍微舒缓了一点,但胸口偶尔的闷痛感还是孜孜不倦地提醒着,他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成功地送进了监狱。 如同打磨一把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十多年里他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时间、感情和力量,把一把破铜烂铁打磨成削铁如泥的利器。而利剑出鞘,却只需要一霎那。他成功了,可他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少年。 他马上就三十岁了。傅珩之不是第一天意识到自己年纪不小了,但这么多年,真正让他受到直击灵魂的冲击的,是今日法庭上,见到傅长松的那一刹那。 傅长松老了很多、很多。 傅珩之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灰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眼角和额头、没来得及好好修剪的鬓角和胡子……这个邋遢憔悴、已从中年步入老年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在傅长松的脸上,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同样有些吃惊的表情。但持续不了几秒,傅长松就撇开头去,徐徐到了自己的位置。 傅珩之全程都在回避从对面射过来的眼神。一板一眼地回答法官的问题,在律师的带领下叙述补充举报内容……这么多年来,那么汹涌的恨意,在时间的磨砺下分毫不减,却在此时此刻沉寂得像一潭死水。 傅珩之意识到,他的恨早在流逝的岁月中,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被慢慢地,从内而外地腐蚀,只剩一个不堪一击的空壳。 他无法再去像儿时一样爱自己的父亲,也无法像少年时那样深深地恨着他。 多么可笑,父子一场,竟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是第一个离开法庭的人。本想快点逃离那个让他窒息到快要得幽闭恐惧症的地方,结果刚一推开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无数举着话筒和相机的记者。 他们层层叠叠地将他围困住,嘴巴一张一合,话筒伸到他的脸上,急迫地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傅珩之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伸出手臂想推开人群,却像推一片潮水,人群又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于事无补。 直到他的几个助理挤了进来,才堪堪解决了这场危机。 在车上坐了有二十分钟,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缓解,耳畔嘈杂的喧闹才渐渐平息。傅珩之扯松领带,舒出一口气靠在椅背。 司机这时才发话了,语气小心翼翼:“傅总,回公司吗?” “不回公司。去……”他报出一个熟悉的地名,那是一片别墅区,是他曾经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不过他毫不留恋那里。一来是傅长松所有财产,包括这套豪宅,已经被没收充公了,二来,那里记录着他最耻辱最黑暗的记忆,仿佛一座碑,只要它一天屹立在那里,就有一天在提醒他那段往事,让他夜不能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回去一趟。他得把傅书柔接出来。 路程不远,但位置不好找,一般人都没去过。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打开了导航。 机械女声和滴滴答答的行驶提示顿时响彻在狭窄的空间,聒噪不堪,傅珩之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开口。 “声音关了。” 司机头皮一紧,手忙脚乱地关掉声音,世界重归安静。 傅珩之很累很倦,他知道自己身上一定散发着可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低沉气压,因为刚刚除了以新闻吃饭的媒体记者之外,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和他说一句话。 司机也一定看到了他差劲到极点的脸色,估计对今天主动过来开车后悔得要命。 他自认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只是偶尔有点严肃,但应该也在他人可承受范围之内。他想不通,为什么公司里几乎所有人都怕他。 当执行总裁时就是这样,每年的下属年度评价排行他都稳如泰山,永远占据倒数第二的位置——倒数第一,是年年都不参与评价的许初棣。 评价机制是匿名,下方还有具体说明,十条有九条是骂他的。太严苛太凶恶,记性太好还记仇…… 后来当了老板,怨愤的声音更多了。在其他董事的建议下,傅珩之只好渐渐放权,不再插手总裁的多数工作。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员工的状态真的变好了。 实在是很奇怪。 傅珩之的手指摸了一下一直关机的手机,但立刻打消了打开它的念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关于他们父子之间这场战争的,暴风雨一样的信息轰炸。 可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发消息。这个人,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完全不怕他……后来甚至还敢在他眼睛下面,跟别人合作一起坑他。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傅珩之摸着手机壳,疲倦之下生不起气来,一片无奈之下,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傅总,到了。”司机小声说。 傅珩之回过神来,果然是到了。他打开车门:“辛苦,稍等我下。” 傅家的豪宅跟从前差不多,傅珩之还算熟练地穿过荒芜的草地,走到大门时,他有些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大门居然是敞开的。 一阵冬风吹过,坠着珠子的门帘沙沙作响,落叶从地上飘起,又在他的眼前慢慢垂落。四周很安静,安静得不像话。 傅珩之忽然有种不详的感觉,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去,一把掀开那厚重的门帘。 家里很乱,乱得落不下脚。客厅各种高科技的电子家具被人砸了个稀碎,随处可见餐盘与玻璃杯的碎片,地上丢弃着各种各样的课本和奖状、满脸污泥的洋娃娃……傅珩之拿起一本课本来,翻开扉页,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清晰地写着一个大名。 ——傅书柔。 迟了。 他来迟了。 在意识到这四个字之前,傅珩之的身体就已经作出反应,两步并作三步,飞快地跑上楼去,猛地推开了傅书柔的房间门。 果然,房间内更是惨不忍睹,和记忆中温馨漂亮的小卧室完全不沾边,就连被子枕头都被剪子剪碎,棉花流在地上,飘在空中,桌椅都被刀子乱砍一番,留下触目惊心的裂缝……显然是有人在此狠狠泄过愤。 家里空无一人,傅珩之思维有些混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诺大的家里绕了一圈,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和线索。 他想起了关机多时的手机,手指颤抖着摸出来,摁下了开机键。 瞬间,消息通知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他头脑空白着,从混乱冗长的通讯录中翻找傅书柔的联系方式,突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傅珩之一把挂断了。 谁知对方竟又打了过来,还附加了一条短信:接电话。 傅珩之心口爬过一阵烦躁,用力接通了电话:“谁?” “珩之,书柔在我这,别担心。”那人的声音温和舒缓,像流水一样拂过傅珩之的心,和他的焦躁不安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你是——” 他在刹那间睁大了双眼,握紧手机,有点失控地说。不是为妹妹在陌生人的手里,而是那声音太过熟悉,是他多少年都在寻找的、记忆中的声音! 他是—— “我是时偌,”对方很快承认,然后笑了笑,就连笑声都听着那么让人舒服,“不记得了?不会吧。我在开车,不方便通话,给你发了个地址,我们在那里见面。” 通话戛然而止。 傅珩之像个雕塑一样愣了几秒钟,然后飞跑出家门,一阵旋风似的跃入车中,咣地关上车门。 在司机惊恐的眼神里,他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去一下安长街的……nightmares酒吧。” nightmares位于大学城内,属于价位比较低的清吧,平时出入的基本都是年轻男女,一般都来写作业、小组讨论、剧本杀和打牌之类。最近大学都放寒假了,清吧里没什么人,几个服务生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第41章 突然门口一阵冷风吹来,一个黑色的人影走入,几个小年轻穿得少,顿时在地上扑腾起来,扔抹布摔扫帚,抱头鼠窜,高声喊叫:“卧槽卧槽,冻死啦,快关门,关门!” 门口的人一怔,马上道:“抱歉。”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富有磁性,与一群躲藏到避风处的孩子们相比,更显得成熟稳重。 调酒师从吧台探了个头出来,看着一群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年轻人,无奈地说:“都起来干活了!小韩去招待一下客人。” 小韩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一眼看到门口的客人,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一身考究的黑色风衣,衬得身材高大挺拔,里头是妥帖的衬衫和领带,是非常具有商务风格的搭配;风衣下的小腿又直又长,简直堪比电视上的男模;发型凌乱却不失优雅,那张面容可称得上剑眉星目,此时沉静如水地望着他,说:“你好,请问……” “啊啊啊,您好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小韩忙不迭地站直了,把差点流出来的哈喇子吸了回去。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这里打工三年了,今天居然碰见这个级别的帅哥! 还是优雅多金身材好到炸裂的成熟男人! 该说不说,这种打扮的客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像在西餐餐厅里一边啃煎饼一边嚼大葱,香是香,但不太对劲,跟穿越时空过来似的。 他们的清吧招待的基本都是学生,偶尔有老师过来,但老师们穿着休闲,几乎不会有这么正式的打扮。小韩偷偷地打量着客人,默默地猜测那件风衣,和手腕的机械表,以及脚上那双皮鞋的价格…… 有好几万吧……小韩吞了口口水,他得在这里打几年工才能赚到……成熟男人的魅力啊,真是势不可挡…… “抱歉,我来这里找人,请问有没有一位姓时的先生在这里?”客人好听如大提琴奏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小韩一阵脸红心跳,忙抬起头来,不敢看客人的眼睛,手指往某处一指:“嗯嗯,有的,在那里的包间。” “谢谢。”客人微笑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那笑容像一股春风,吹得小韩心里开满了桃花,他登时呆滞在原地,直到身后的门锁轻响,人已经进入了包间,他才回过神来。 刚刚面前的男人已经不见,只留下自己鼻息间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久久不肯消散。 第34章 别来无恙 大学城离市中心距离不太远,在一线城市中心地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学生们的开销又不算大,一间小清吧极尽所能将空间全部利用,导致构造很是奇怪。傅珩之打开门后,面对着幽窄的走廊,有些吃惊。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巷子居然在清吧里面,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室内结构。 时偌说自己的房间编号是107,傅珩之艰难地寻找门牌号的位置,向前挪步。 推开一扇用羽毛和铃铛装饰的木门,明亮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四周,落在他的身体上。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宽沙发,书架上摆放着漂亮的水晶球和各种书籍。 门口的风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咚作响,背对着他的男子闻声回头。他的头发是深棕色,发梢柔软地垂落下来,白色的衬衫笔挺干净。暖洋洋的光线肆意地给他笼罩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煞那间,傅珩之怔愣在原地,竟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发出的声音如梦呓般,带着点惊讶: “西岭……” 声音很小,几乎刚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男子回过头来,向他露出微笑:“珩之,好久不见。” 是时偌。 不是宋西岭。 沙发对面的女孩子站了起来:“哥,你手机一直关机,正好时偌哥路过家附近,我就跟他出来了。” 傅珩之迈开步伐走向沙发,坐在了傅书柔的旁边,他感觉脑子里有一点混乱。 此时此刻,定睛看向对面的人,才更深刻地认识到:这是时偌,是他人生中喜欢的第一个人,是他以为再也不会相见,费劲心思寻找了多年的人。 虽然轮廓非常像,但离得近些,可以发现二人相似度最多只有六成。宋西岭的眉毛更浓,鼻尖圆润,下颌线也更清晰。最像的地方是眼睛,都是单眼皮,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很密,总是湿漉漉的。 可眼神完全不同。宋西岭的目光总是冷冰冰的,还有点呆,而时偌的目光永远含情脉脉,笑意盎然,闪着灵动的光。 最重要的,是宋西岭的神情没有经过时间的磨砺,带着独属于年轻人的天真。时偌比他大了七岁,眼角和眉梢都已镌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想喝点什么?”时偌说,“别看这里便宜,地方小,但东西还不错。我在x艺任教的时候经常过来。” 傅书柔抱着一杯热牛奶,惊讶地说:“你怎么还在x艺任过教?教什么的?” 时偌笑笑:“影视文学,受人之托,去代过几次课。珩之,咖啡喝么?” 傅珩之这才开口:“不了……来杯酒吧。” 时偌依言点了,又看了他一眼,说:“总喝酒,对身体不好。” “我……不常喝。” “真的?” 傅书柔终于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看看自家沉默寡言的大哥,又看看对面托腮而笑的时偌,恍然大悟,一脸奸笑道:“行了,合着今天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时偌还是笑意盈盈的:“怎么会,我这些年很想书柔的,今天一见,你竟然长这么大,差点没认出来。” 傅书柔拍了下傅珩之的肩膀,站起来:“哥,我没啥大事,就先回公寓去了,家里两只猫还等着我喂呢,有事晚上电话说。时偌哥拜拜。” “拜拜。”时偌挥手。 木门吱吱呀呀地关闭,时偌道:“今天开车去找客户,路过地铁站的时候,看到书柔跟人起了冲突,顺便就接上了她。你也真是心大,今天还敢让她一个人和继母在家。” 冲突……傅珩之的心被揪了一下,道:“她在地铁站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她继母拉着她不放,被我赶走了。”房门敲响,时偌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谢谢。” 他端进来一瓶很漂亮的酒,淡蓝色,漂浮着一些冰块,杯身用蜂蜜和干花瓣装饰,最上方插了两片新鲜的柠檬。 “谢谢。”傅珩之说。 “珩之,你今天情绪不佳。”语气温和的陈述句。 傅珩之沉默了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抱歉时偌,我今天……确实有点累。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八年前,我大三结束的那个夏天,操场上。”时偌说,“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正巧看到你在打排球,应该就是那次。不过,你大概没看到我。” “为什么,你这些年——” “别问。”时偌语气很轻,却不容置疑,居然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他专注地望着傅珩之,“珩之,别问。” “……”傅珩之语塞。 多年前,确认了时偌的不告而别之后,傅珩之的确有过很长的一段夜不能寐的时间。他如今已忘了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沉浸在自我怀疑和埋怨愤恨的深渊里,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和时偌是同校但不同专业也不同届的校友,他读的是基础医学,时偌读文艺学。医学生大概是整个学校里最忙最累的一批人,傅珩之更是每天像疯了一样,在图书馆从早泡到晚。而文艺类的学生相对就轻松许多。 他们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初次见面,是他大三时。晚上刚从实验室出来,急匆匆地往食堂走,忽然就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嗯?”他回过头,是个少年,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穿着条纹衬衫。 “你好,你的笔记本掉在地上了……傅、珩、之,是吗?”男孩子翻了一下笔记本。 傅珩之一看挎包,果然是掉了一本笔记,忙说:“谢谢,是我的。” 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总是令人心情很好,傅珩之问过名字,要请他吃饭。 时偌看了看手表说:“学长,今天是来不及了,但我和同学组织了派对,就在晚上,你能来支持一下吗?人很少。” 以往这些活动,傅珩之都是拒不参加,他对这些无聊无用、浪费时间的社交活动没有丝毫兴趣。可今天看着时偌漂亮的、恳求的眼神,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到了后他才傻眼,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在音乐大厅里,笑语声震翻了天,几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组织者跑窜在人潮里,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是“人很少”的样子? 时偌也有点惊讶,东张西望道:“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学长,我去帮你拿点吃的。” 傅珩之忙说:“不用,我自己找,你快去忙吧,需要我帮忙吗?” 第42章 “不用,我……” 正巧有组织者看到了时偌,急匆匆跑过来,大喊着“经费不够”,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走了。 傅珩之待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他喜静不喜闹,里面的声音吵得他头疼。 之后没几天,就收到了时偌的消息:“学长,那天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 傅珩之拒绝了,他最近为一个达不到期望值的实验数据头疼不已,每天吃饭花费的时间长不过半小时,实在不适合与他人一起。 没想到时偌很执着,坚持要请他吃一顿饭。 “学弟,课业压力大,我真的没空。”他最后这么回复道。虽然语气有些冷冰冰的,但也是实话实说。 被屡次三番拒绝,时偌没有再说什么。傅珩之以为两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他对此没什么感觉,转头就专心致志地去啃书了。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之后,他通常会先去图书馆,等九点闭馆后再在实验室待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去,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某天,他仍旧按照自己的安排顺序,一个人在偌大的实验室守着实验成果,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和记笔记的沙沙声里,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门只是轻轻拉上,并没有锁住,傅珩之头也不回:“come in please.” “学长,晚上好。”时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傅珩之讶异地回头:“时……时偌?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对,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时偌把书包放在一旁,微笑:“我来检查一下……你是真的忙,还是不想和我吃饭。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当然没骗你,我有好几个实验在同时进行着,平时的课业压力也不小。”傅珩之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 “原来如此,我从小到大,还没被他人这么避之不及过,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再来见你一次。” “怎么会,我这边恰好有一个项目就快要结项了,需要出成果,所以才……” “啊,那我今天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了?真不好意思。”时偌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言语表情里却没有歉意,反而有几分狡黠。 “不会的,你……”傅珩之转头看了看桌面,“你稍等我下,大概二十分钟,然后我请你吃夜宵,怎么样?” 时偌欣然道:“好啊。” 傅珩之调整状态极快,而且一旦专心起来,周围的任何动静都打扰不到他。等他忙完今天的内容,站起来时,一看怀表,已过去快一个小时。 窗外,天都黑透了。他赶紧歉疚地回过头去:“抱歉抱歉,忘记时间了。” 时偌站起来笑笑说:“没关系,我恰好也写完课后作业了,我们走吧?” 出了实验楼,傅珩之突然想起一件事:“时偌,你不是医学生吧,你是怎么进来的?”按说这栋楼非医学生无法入内,工作人员怎么给他开特例? 时偌笑:“嗯……这个么,是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傅珩之也笑了笑,说:“好,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想吃什么,烤肉怎么样?” “好啊。” 吃饭时气氛十分融洽,时偌是个健谈而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总是抛出有趣的话题,还能在得到回应后恰到好处地补充观点。傅珩之情商也不低,又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多数时候都点头微笑,认真地聆听。 后来时偌要了一点度数很低的果酒,两人一直聊到了凌晨才回去。 他们的宿舍不在一栋,先走到了傅珩之的,他便停下脚步说:“我宿舍就在这里,先回去了。” 时偌打了个哈欠:“你们宿舍没有门禁吗,我们宿舍已经关门了,这时候要叫舍友出来,实在有些不方便。” 傅珩之微微一怔,随即挑眉看着他,并不答话。 大家都是成年人,时偌的意思他一听就明白,只不过这种话,发生在普通同学之间非常正常,而时偌…… 不是傅珩之自恋,他真的觉得,时偌对他,似乎超出了普通同学的范围。 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时偌的脸颊有点红,他眉眼弯弯,笑看着傅珩之:“有件事……我这几天,一直很后悔。” “什么事?” “就是我初次见你那天,其实我可以推掉交友派对的工作,然后和你吃饭……那可是你第一次约我。” “没什么后悔的,工作更重要些。”傅珩之说。 时偌笑了:“不对,你应该说‘没什么后悔的,因为我以后还会经常约你’。” 面对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极其明显的暗示,傅珩之也笑了笑,谨慎地选择不予回答。从小到大,他接收到的来自男女老少的好感简直多得数都数不清,这点小小的套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时偌低声说:“不仅如此,或许我那天还可以……” “什么?” 傅珩之话音刚落,时偌突然逼近,仰起头来,那红润饱满的嘴唇近在咫尺,眼看就这么贴上他的…… 傅珩之吃了一惊,赶忙后退一步,握住时偌的肩膀稳住他,企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时偌,你……”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时偌的唇恰好偏离几分,贴着他的面颊擦了过去。 柔软的嘴唇在脸上的触感十分清晰,带着淡淡的酒精气息,以及温热的呼吸,在傅珩之的鼻息间乱窜。 受欢迎是受欢迎,傅珩之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他束手无策的同时,心头升起了一点点恼怒。 无论是谁,在被一个没见过几次、称得上是陌生人强吻时,都不会有什么开心的感觉,即使这个人长相优越,性格讨喜,甚至也算是他的理想型。他推开了眼前的人。 时偌踉跄了一下,扶住身后的树,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仿佛被强吻的人是他自己。 “你……是不是喝多了?”傅珩之客气地后退了几步,确保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安全。 “没有,我很清醒。”时偌天真无邪的眼神里充盈着笑意,“傅珩之,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第35章 清纯男大傅珩之 傅珩之冷静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们同处一处的时间还不超过一个上午,说过的话可能不过几百句。我不觉得你的话有什么逻辑性。” 时偌耸耸肩说:“爱情不讲逻辑。另外,你喜欢的也是男孩子吧?” 傅珩之愣了愣,这件事他可从没跟任何同学说过,从第二性征发育以来,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跟他表白,都被他以学业繁忙为由堵了回去,时偌是怎么知道的? 时偌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说:“我们是同类,我看了你的社交平台日志,分析出的。当然,我会为你保密——虽然,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隐瞒他人的事情。” 傅珩之无话可说,只好点头:“谢谢,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 “既然你喜欢的也是男性,那么为什么不能和我试试呢?难不成,你不喜欢我这类的?这不要紧,你现在也并不了解我,而且我有信心让你对我感兴趣。” “不是的,”傅珩之说,“你也看到了,我每天课业负担很重,目前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恋爱。我想你应该找个更合适的人,以你的条件,大概率能找到比我好太多的人。” “可是我很专一,”时偌眨眨眼睛,“我说对你一见钟情,那就是一见钟情。” “你……”傅珩之被他诡异的道理打击得哑口无言,他决定不和这个疑似醉酒的人争执,转换了话题,“这样吧,我们都各自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真的吗?” “什么真的?” “你今天真的不能答应我吗,你确定?” “我确定。” “唔……好吧。可是,我的宿舍不方便回去,怎么办。”时偌垂下眼帘,“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可以让我借宿一夜吗,不会影响你什么。” “……”傅珩之有一种不断踏入对方陷阱的挫败感。 “我保证不会像刚才那样了。”时偌抬起眼睛,那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活像被老师夺走小红花的幼儿园小孩,“对不起,珩之,我刚才只是以为,你可能也对我有一点好感的。” 傅珩之注意到时偌突然改口叫他“珩之”,心中又一阵无奈。 “不,这不是好感不好感的问题,我们才刚认识,并不熟悉,这么做不合适,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你对我有好感吗?” “这……非常抱歉,目前没有。”傅珩之实话实说。 “这样。”时偌失落地说,“可是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过几天就忘了。我的单人宿舍还算宽敞,有床有沙发,走吧。”傅珩之有些失笑。他不想和时偌在宿舍楼下晃荡了,三更半夜,两人拉拉扯扯,看上去实在有些可疑,他刚才一转头,竟发现宿舍楼上有人蠢蠢欲动地观察着他们。 第43章 时偌瞬间兴奋起来,眼底如同有星星闪烁:“真的?” 傅珩之微微一笑:“在我还没反悔之前,算数。” 时偌欢呼了一声,飞奔进宿舍楼。 直到两人分别洗澡后,时偌都没再做什么奇怪的事,傅珩之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拿着一条毛毯主动去沙发上,和衣躺下。 时偌洗完澡出来后,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沙发上的傅珩之:“珩之,你要睡了?” “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明天早上还有课。” “嗯……医学生真的很辛苦。”时偌凑近,体贴地说,“你睡床吧,你长得高,在沙发上休息不好。” “不用了,”傅珩之客气地回答,接着半开玩笑地说,“你如果真想让我好好休息,那么现在就安静睡觉。” 时偌往床上一栽,朝他歪着头笑:“真无情啊。不过相比起来,还是你的休息更重要呢。珩之,晚安。” 之后的一段时间,傅珩之把时偌的事情抛在脑后,仍然每天早出晚归,醉心于课业之中。可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时偌的身影常常出现在他的周围。 下课后、吃饭前、以及傅珩之周末在健身房锻炼之类的时间段,时偌总是能精准地冒出来,和他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问一些生活学习的事情,或给他送一瓶矿泉水。 由于他对时间的把控过于精准,傅珩之严重怀疑时偌买通了自己周围的人,按他的时间表和课程表进行动作。 可他却对此无可奈何,因为时偌并没有任何过分的言辞或举动,对傅珩之的那些小小的“骚扰”也恰巧在他的可承受范围之内。往往是傅珩之心中有点不耐烦,但还没有表现出丝毫,时偌就会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时间长了,傅珩之对这个人天天腻他身旁这件事都麻木了。 夏天刚刚来临的时候,傅珩之的生日也要到了。 对于过生日这件事,他没有任何想法——自从母亲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那一天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在它到来的前一天,傅长松会给他的卡里打一比钱,仅此而已。 加上傅珩之最近选修了新课程,是关于管理学和经济法的,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干其他事情。 晚上吃过饭后,独自在实验室隔壁的机房里泡着时,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傅珩之没管,也没抬头,抱着一本厚厚的法律教材认真学习。 “珩之。”一个温柔的、熟悉的嗓音在面前响起。 他这才抬起头来,瞬间吃惊地睁大眼睛,身体僵住,手里的笔也掉到了桌子上。引入眼帘的,是一大束深蓝色的鸢尾花,有十六七朵,在以灰和白为基调的实验室里,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时偌穿着淡黄色的衬衫,站在花束的旁边,简直像一幅油画。他微笑着说:“珩之,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惊喜更多,还是惊吓更多。傅珩之呆愣了片刻,站起来接过了花:“……谢谢。” “喜欢吗?” “当然喜欢,谢谢你。”老实说,傅珩之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又不实用的东西,但被他人赠送又是另一回事。能够被人惦记和讨好着的感觉,终究是令人愉悦的。 时偌笑意更深:“今天没有其他安排?还是要在实验室待着?” “嗯,我还有课设没改完。” 时偌走近了他的桌面,看到上面乱七八糟的书籍,拿起一本来,看了看:“你修了商学院的课程?唔……还有文法系的。” “嗯……” 时偌放下了书:“珩之,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不仅聪明,还非常勤奋。我在实验楼的下面总能看到你拿到各种奖学金的报告。” “过奖了。” “知道吗?有时候我走在你的身边,会很自卑。”时偌笑了笑,“虽然我从小到大都非常优秀,也一直是家人的骄傲,但……你像一面镜子,总让我发觉,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傅珩之说:“不,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也有很多优点,是我远远比不上的。” 正说着,他想起了自己只完成了一半的课设,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没有办法,毕竟离截止日期没多久了,于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下个温柔的逐客令。 “珩之,我想最后再问你一句,”时偌深深地望着他,“你确实没有恋爱的打算吗?” “是的,”傅珩之顿了一下,说,“我给你讲过我的家庭情况,实在是……有些复杂,所以我现在除了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学业上,没有任何办法。” “我理解。” 傅珩之感激地望着他。他这是头一次跟人分享自己的家庭,即使它一地鸡毛,他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嘲笑或鄙视,他发自内心地感动、感激。 “但我还是很伤心,”时偌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你说该怎么办?” “我……”傅珩之垂眸,一时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以往遇到这样的感情牌,他都是毫不犹豫地给予温柔一刀,然而,现在站在眼前的人是时偌。 是那个总是环绕在他身边,为他分忧解难、事事替他着想的人,即使时偌从头至尾都是有意为之,是为了得到他才这么做的,但他也……狠不下心。 时偌却不等他再回答,说:“我走了,学长。” 这一次,他叫的是“学长”,而不是“珩之”。 眼看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就即将离开的时候,傅珩之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等等!” 门还没有被打开,时偌握着门把手,回眸,笑看着他。 傅珩之有些艰难地说:“我……” 其实,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在时偌要离开这个房间的那一瞬间,他直觉知道,时偌出了这个门后,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现在——或者说,时偌已经彻底放弃了他。 即使在他们的这一段关系中,时偌一直是主导者,傅珩之也从来都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甚至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可就在时偌要抽身而去的时候,他却忽然产生了一丝不安。 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挽留。 他不认为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爱上了这个人,但是…… 时偌缓缓地走了过来,傅珩之看着他越来越近,呼吸都有些紧张。 “你想说什么?”时偌轻轻地问,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或许……” “或许?” 傅珩之调整了一下呼吸,使自己看上去尽可能平静一些。 初夏的夜里,窗外只有蝉鸣,整个实验楼都没什么人了,非常安静,傅珩之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时偌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澈柔和,平静而带着一点期待地望着傅珩之,但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回应。 傅珩之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决定的确有些冲动了,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更与他对自己大学的规划背道而驰。可他别无选择。 他已经享受了时偌一段时间的好,他舍不得放手。 “我可以试试……和你在一起?” 第36章 我在追他 “珩之,你在想什么?”时偌的笑容和多年前渐渐重叠起来,傅珩之的思维被拉回现实。 “没什么。”他举起酒杯浅尝了一口,酒味很淡,显然度数不高,还散发着丝丝的甜香,“这些年,你都忙什么了?” 时偌低头搅动着手里的咖啡,金属的小勺和瓷杯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环绕在狭小的房间。 半晌,他抬起头来:“先不说我,你这些年呢,过得怎么样?我知道你早就事业有成了,那么……感情生活呢?”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问起这个。但是,傅珩之不太想谈及感情——尤其是跟时偌谈。不得不承认,在见到时偌的第一眼,他就情不自禁地一直想着宋西岭。 然而此时此刻,告知时偌宋西岭的存在,显然也不是最优的决策。 他不想被时偌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在找他,也一直在想他……甚至不惜代价,找了个替身。 ——太荒唐、太滑稽了。这会让他尊严尽失。 当年率先撩拨的人,是时偌,辗转犹豫的,是他自己;而后来不告而别的人,也是时偌,反复纠结,惩罚自己的人,还是他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傅珩之不愿重蹈覆辙,再把自己任何脆弱轻易展现出来。 “一直忙工作,没什么感情生活。”他避重就轻地说。 这话听起来就很可疑,但时偌没有多加追问,转而顺着他的话,说起了工作:“我以后就打算这边发展了,但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可能要麻烦你。可以吗,珩之?” “没问题。”傅珩之说,“只要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好,要一块去吃点晚饭吗?”时偌问。 话音刚落,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第44章 秘书的声音传来:“傅总,你现在在哪?呃,公司……出了点事,得麻烦你来一趟。” “怎么了?” “小许总跟人打起来了。”秘书的背景音嘈杂不堪,“具体情况有点复杂,您快来一趟吧。” “好,我自己过去吧。” 挂断电话,傅珩之转身对时偌说:“抱歉了时偌,今天我得回公司一趟。” 和时偌聊了一段后,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了。原生家庭的彻底破裂、时偌的突然出现,都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既定事实。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再改变,他该思考的,是接下来该做什么。 至于,他和时偌的关系……想到这里,傅珩之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傅珩之的心情是喜悦、激动的。 只不过在这喜悦之下,还有些细小的、不容他忽略的情绪,在胸口蠢蠢欲动。犹如鞋里的沙砾,好像无关痛痒,却总是恰到好处地提醒他,有空还是得清理干净,才能平稳地出发。 时偌也站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 傅珩之挑了挑眉。 时偌微微一笑:“我记得刚才有人说,随时都可以找他。” “是,不过刚才我的秘书说,我的一位合伙人跟人打起来了,你去的话……” “不需要我打架就行,”时偌耸耸肩,“走吧,你来的时候没开车吧?正好我送你。” 两人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傅珩之倒是不担心被别人看到他和时偌在一块,只要宋西岭没发现就行。 临近过年,公司已经开始放假了,又是周末,宋西岭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同时偌一块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垂头丧气的许初棣,脸上挂彩的ceo,以及以前的大股东、许初棣的父亲许总。 看来已经打完了。不过显然不是互殴,而是许初棣单方面把别人揍了。 秘书远远地看到了他,小跑过来道:“傅总,你可算来了。” “出什么事了?”傅珩之大步流星地向事发地点走去。 秘书的声音又低又快,在短短十秒钟上下说清了来龙去脉:“葡萄音乐节的宣传顺序变了,小许总问起宣传部的王总,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小许总先动的手。” 傅珩之的脚步滞了一下。 葡萄音乐节是娱兴每年的大型演唱活动之一,由新老歌手线下演唱,主要是依靠老歌手的粉丝,给新人一个抛头露面的机会。宣传顺序对新人第一波人气的积累尤为重要,一般排在前三位的,能由此收割一大波关注。 时偌说:“小许总,是许初棣?” “……是,你还记得他?”傅珩之重新加快了脚步。 “他那么有名,当然记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了过去。傅珩之先对许总点点头:“许总。” 虽然许总已经不在娱兴,但毕竟曾经是傅珩之的大老板,且对他有知遇之恩,傅珩之对他仍旧是心怀感激和尊重的。 许初棣一看到他,着急地拔长脖子:“傅珩之!王健擅自变更了葡萄节的宣传顺序,这事跟你汇报了吗?没有吧!” 许总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怎么说话的,这是你王叔叔!再怎么样,你动手打人就对了吗?” 被吼了两句,许初棣缩了缩头,小声抗议:“反正他就是改了,这不符合公司规定。” 打架吵架都争不出结果,众人都看向傅珩之,只见他缓缓地说:“许总,这件事我不知情。宣传顺序是有关部门综合考虑经费、艺人情况等,经过各方协调,商讨后在会议上决定的。” 接着他看向鼻青脸肿的王健:“这是怎么回事?” 王健一看这些人都站许初棣那边,顿时愁眉苦脸的:“傅总,这事儿……确实是我的问题。” 傅珩之:“那你……”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许初棣蹭地站了起来,“傅珩之,这种违背领导,扰乱公司氛围的人,不给个处分说不过去吧?” 王健防备地后退了一步:“这,我在娱兴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不至于吧?而且再怎么说,小许总你也不能打人吧……” “我不管,”许初棣不依不饶地说,“要么取消这次葡萄音乐节,一切推翻重来,要么撤职。” “这样,”傅珩之说,“你们双方都冷静一下。音乐节已经开始在各平台开始售票了,要现在撤回,绝对不可能。王总的话,就给予一次通报批评,扣除一个月奖金。” 罚得不痛不痒,王健终于舒出一口气:“谢谢傅总,那我先……走了。” 傅珩之点点头。 被许总挡在后面的许初棣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看着王健一步步走出了大门,才反应过来。 “什么?我不同意!傅珩之,你怎么回事?既然不能撤回宣传,你为什么不撤他职?他今天敢随意修改顺序,明天就——” “企业有规章制度,有奖罚标准,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许总瞪了他一眼,“珩之,今天麻烦你了,我再去找王总谈谈。” 许总离开后,许初棣一把揪住了傅珩之的领口:“傅珩之,你——” “你先动的手,公司里又有监控,你信不信王健走出这个门,完全可以去派出所把你告了?”傅珩之直视着他的眼睛,“许初棣,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许初棣愣了一下,讪讪地松开了手。 “我们去办公室说。”傅珩之看向时偌,“你呢,一起上来看看吗?” “今天就算了,我上去影响你们工作。珩之,我改天来找你。” “好,我就不送你了。” 时偌笑笑,转头离开了。 一边的许初棣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一直没注意身边情况,此时才注意到,傅珩之带了人过来。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徐徐离开,心中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然而刚一转头,准备询问时,就看到傅珩之审视他的目光,于是很快把多余的事情抛到脑后,又重新露出不满的表情:“傅珩之,你不撤那个王健的职也算了,凭什么只扣他一个月奖金啊?那奖金能有几块钱,根本起不到威慑作用。” 傅珩之没理他。进入电梯后,他才开口说:“你和凌斯寒怎么回事?” 许初棣的表情明显一愣,眼神慌张地上下乱窜,接着虚张声势地大声说:“我们,我们没怎么啊,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凌斯寒的宣传顺序本来在第三,王健把后面的人往前提了一位,凌斯寒恰好被挤到了没有新人特殊奖励的位次——”傅珩之不急不徐,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还说不是为了他?” “我……” “还有收购盛世时,你专程来给我打他的招呼,还有上周,你为了他加班的事,也跟秦随波吵了一架是吧?还有……” “啊行行行,我承认,”许初棣垂着脑袋,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我是挺喜欢他,我……在追他。” 傅珩之看了他一眼,从电梯里出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许初棣跟在后头,心里盘算了一阵儿,一进门就说:“傅珩之,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是相信你才告诉你的。”连凌斯寒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呢。 “我告诉别人?”傅珩之扯了一把领带,气得想笑,“你当别人是傻子,没有脑子、也不会自己睁开眼睛看吗?你今天为了他,光天化日之下把ceo给揍了,你觉得没人会想到凌斯寒那一层?” 许初棣的脸色唰地白了。 “想到还没什么,”傅珩之有条不紊地分析,“就凌斯寒那种头脑性格,遇见你这么个傻子,别人只会觉得,是他勾-引的你,让你给他在娱兴撑腰,替他做主。” 许初棣睁大了双眼:“这、这、这……这怎么办?” “所以,我不可能因为你想为自己的心上人讨回公道,而不顾公司章程撤王健的职位。相应的,你也不行——即使你是我的合伙人,有百分之十九的股份,完全有能力开除王健。” “好、好的。”许初棣立刻变得乖巧起来,立正站直,眼神瞬间消失了刚才的怨愤。 “但我还是得告诉你,”傅珩之靠着办公桌,长腿交叠,“凌斯寒是直男,并且和宋西岭关系很好。你以后要是被他们揍了,我是不会管的。” 第37章 你说了算 “直男个屁,我那天还看到他在匿名论坛搜‘性取向能不能纠正’,一看就是对我有点兴趣。”许初棣嘟囔着。 “这个与我无关,总之你搞不定凌斯寒,以及就算搞定了又出了什么问题,都别来找我们麻烦。” 许初棣很不爽地皱皱鼻子,埋怨:“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好。” 第45章 “哦还有,”傅珩之继续约法三章,“不许仗着这层关系和宋西岭说乱七八糟的事情。” 许初棣彻底炸毛:“什么?!是你应该让他不要和凌斯寒乱说才对吧?我能跟他说什么啊!” “也不可以挑拨我们……” “等会儿,”许初棣突然打断了他,刚刚还七窍生烟的表情变成了若有所思,他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傅珩之左看右看,忽然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 “?” “刚刚跟你来公司那个人,”许初棣伸出指头点着傅珩之的肩膀,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容,“是你初恋吧。” “……” “叫什么来着?时偌是吧?”许初棣一脸的恍然大悟,“我就说看着好眼熟,果然没猜错啊,他跟宋西岭还真挺像。” 陡然间,攻守之势异也。 傅珩之哑口无言,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你还敢说我,你还好意思说我?”许初棣轻蔑地瞥着他,嘴角泛着耻笑,身后仿佛有一条并不存在的尾巴,已然翘上了天,“傅总,等你后院着火的时候,哭都没地方哭!新欢跟旧爱都不要你,我也是不会收留你的!” “…………” 宋西岭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草草吃了点面条,给宋天雪打电话时,收到了然烬的游戏邀请。 他想了想,回复道:“稍等我一下。” 然烬答应了。 本想着和宋天雪聊几句就没事了,结果这边刚挂,傅珩之的电话就来了。 宋西岭接了起来,他也想问问傅珩之今天情况怎么样。 “傅珩之,你今天……忙完了?” “刚忙完。你吃饭了吗?” “吃了点你做的菜丸子。” “好,荤素搭配,少量多餐,按时吃。” “嗯……” 两个人默契地陷入沉默,宋西岭回忆着最近的事情,忽然想起了小叔的电话,“傅珩之,我年后得回一趟家。” “回家?” “是,我妈回来了,我趁年假回去一趟。” 虽然他没跟傅珩之说过自己家庭的详细情况,但他也知道宋西岭已经和妈妈很多年都没见面了,应该也不会拒绝。 傅珩之果然同意了:“可以,什么时候、几天?” “大概……二月底吧,也回不了很久,最多一个月。”宋西岭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傅珩之不是答应在年底和他解约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明年的事情? “好,到时候我送你。” “你……那时候没事?” “没事。” “噢。那,之前说的……”宋西岭忽然闭了嘴,他感觉傅珩之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可是,他从不跟他说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困难,宋西岭也无从问起。而现在,好像又不是个提解约的好时候,只得干巴巴地说:“算了,那我就先……” “你真的想和我解约吗,西岭?”傅珩之仿佛得知了他内心的想法,忽然这么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棉花糖似的落在宋西岭的心上。 静悄悄的夜晚,他仿佛听见了傅珩之的呼吸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傅珩之,你为什么要和我签订合约?” 傅珩之却说:“我先问的。” 言外之意,我先问的,所以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宋西岭感到脸颊又有点发烫。傅珩之一用那种轻柔到好像撒娇的语气在他耳边吹风,他就完全受不了。 明明是比他大了八岁的人,为什么还这么…… “嗯,”宋西岭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我……我不知道。”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什么不知道。”傅珩之催促道,“快说。” 他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实在不明白傅珩之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逼问他。 很多年前,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时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如果傅珩之能像自己这么爱他一样,爱着他,那么他一定会和傅珩之解除契约。可是傅珩之并不爱他,所以他只好拿一纸合约把他拴在身边。 他不知道能留住傅珩之多久,于是一直等待他爱上自己,或是厌倦了自己的那天。 可他现在有一点累。即使他还爱着这个人,爱了这么多年。这条路似乎太长了,长得无边无际,让他有点害怕,有点想要退缩。 可是,可是……宋西岭有些烦躁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忽然右耳一痛,手指滑落下来,正好摸到一颗硬邦邦的耳钉。 是傅珩之送他的。 是很贵很贵,很漂亮很漂亮的东西,他还是贪心,还是……舍不得。 “我不想和你解约。” “这周末就解约吧。” ——两句话,从两个人的嘴里同时说了出来。 真荒唐。熟悉的嗓音从耳畔直抵胸腔,宋西岭愣了一瞬,心脏沉入谷底,手慢慢移开耳垂,捂着眼睛,无声地笑了。 话筒中,傅珩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无比讶异地说:“西岭,你……为什么?” 宋西岭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不答反问:“第二个问题,是我问的,该你回答了。” ——为什么要和我签订合约……傅珩之,这么多年,你该说实话了吧。 “西岭,给我一段时间,我……”傅珩之罕见地卡壳,只说了一半的话。 多给一段时间又能怎样呢,他已经把自己的五年都毫无保留地给予出去了,结果还是两手空空。 宋西岭也不催,静静地等着。 “听你的,我们先不解约,好吗?”须臾,他说,声音恳切真挚。可他还是没有把上一句话说完,也没有回答宋西岭的问题。 “好。”宋西岭干涩地回应。 这时,电脑上响起了社交软件的通话铃声,是然烬等得着急,来催他了。 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忙说:“傅珩之,有人找我,我们明天再说吧。” 电话另一头,傅珩之应了一声,宋西岭忙挂断了电话。 他想起谁告诉过他一句话,叫逃避可耻但有用。 登上游戏后,才发现然烬已经连着发了二十多条消息,宋西岭戴上耳机,连麦进入房间,然烬说:“哎呦,终于来了。” “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 “女朋友查岗呢吧?”然烬说,“上次我就听出来了。” 宋西岭想起上次也是因为傅珩之,他才不得不直接切断电源,然烬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差不多吧。” “来来来,开一局,我重新装了ak117,试试手感。” 几把游戏玩得心不在焉,宋西岭满脑子都是傅珩之的话。然烬的枪调得很顺手,今天兴致颇高,压根注意不到宋西岭的屡屡发挥失常。在开到不知第几局时,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耳机壳。 敲击声压过了游戏里所有的音效,宋西岭一把扯下耳机。 ——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傅珩之就站在他面前,风尘仆仆,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傅珩之的头发、睫毛,以及黑色的风衣上都沾满了银色的雪片,正快速地融化着,在灯下闪着莹莹的光。他的脸颊和耳朵都被冻得有些红,从外面带回来的冷气,在温暖的室内消失不见。 宋西岭的大脑一瞬间就宕机了。 桌上的耳机里,传来然烬大喊大叫的声音:“西哥,西哥!你卡了吗,怎么不动啊?” 他看着身旁的人,轻声说:“等我一下。” 拿起耳麦来,他低声道:“查岗了。”然后关掉了游戏界面。 “查岗?”傅珩之走出房间把风衣挂起,回眸道,“我吗?” 宋西岭坐在沙发上,从抽屉里找出傅珩之最喜欢的一盒茶叶:“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傅珩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这个人真有意思,上一刻还要解约,下一刻就突然换了张脸,跑来献殷勤。宋西岭接过了冻得冰凉的巧克力,默默地想。 水开了,他坐下来,挽起袖子,娴熟地把适量茶叶取出,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开来,不一会儿,香气四溢。 傅珩之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 宋西岭把茶壶盖好,拿出两个茶杯来,听见傅珩之这话,连眼皮都懒得抬。他跟在他后面的第一年内,就把他所有的喜好口味生活习惯摸了个清,泡个茶算什么? “这有什么,”看着傅珩之好像还挺认真地等待他的回答,宋西岭就实话实说,顺便卖个乖,“我们同居第二个月,这些小事我就都知道了。” 傅珩之看着自己面前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好像陷入了沉思。 宋西岭把杯子拿在手里,沉默片刻,说出了自己打游戏时打好的腹稿:“离我们的五年合约还有十四个月,也就是一年零两个月到期,如果你希望提前解约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得按照合约内容……” 第46章 “西岭,”傅珩之打断了他,“我说好了听你的,暂时不考虑解约的事情。”他伸出手,抚摸宋西岭柔软乌黑的头发,“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前几天还想和我解约,怎么突然就不想了。不过,如果你不想说这个理由,那也无所谓,我有另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先别掐我耳朵。” 屋里暖气开得足,傅珩之的手已经不像刚进门时候那么冰凉,但当它们从衣摆下方探进他的腰时,他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傅珩之的声音慢悠悠地响在耳畔:“你跟我解约了,准备干什么去?” “不知道。”宋西岭下巴靠在他的颈间,低声哼道。 “什么也不知道。”傅珩之叹息道,“我猜你肯定不会待在娱兴了,接下来呢,大概也不想待在京城了,打算回家么……啧,别动。” 宋西岭把手从下面抽出来,扣住傅珩之的后脑勺,阖上眼睛,轻轻地吻了上去。 “……”傅珩之空出一只手来,揪住他一撮头发,离开了他柔软的唇。 “干什么你。”宋西岭睁开眼睛,声音很轻,还有几分不满。还要上前,又被他揪了回去,虽然不怎么疼,但还是皱眉喘了一声。 “问你话呢。”傅珩之看着他有点迷茫的眼神,另一只手上用了点力气。 “问就是……不知道……啊!”猝不及防的力道施展在脆弱的地方,宋西岭疼得弓起身子,冷汗在背后浸湿了衣衫,手指不由自主地在傅珩之的后颈弄出几抹红痕。 傅珩之捏着他的脸,不满地说:“这么大的人了,对自己一点打算都没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把自己未来十年要做什么都安排好了。” “那……你也帮我……安排安排。”宋西岭继续哼哼。 “给你安排了有什么好处,就给我泡个茶?” 宋西岭被他来来回回勾起一身火,可傅珩之动作一直悠哉游哉不说,嘴上还说着乱七八糟的闲事,弄得他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 他有点幽怨地抬起头来,看到那双深邃如湖水般的眼睛澄澈清明,丝毫没有显露出一点欲-望。他心里一阵不忿,索性伸手捂住了傅珩之的眼睛,然后一边舔-弄他的唇,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干什么都行,你说了算。” 傅珩之这回没拉开他,他的喉头一阵发痒,反手摁住眼前胡言乱语的人,缠着他的舌加深了这个吻。 第38章 再追一次 缠绵正到火热之处,在宋西岭开始解傅珩之的扣子时,陌生的手机铃声恰好响起了。 声音从茶几上传来,是傅珩之的手机。他动作停了一下,转身去拿。 “关掉。”傅珩之低声说,他的呼吸有些乱,手掌感受着宋西岭结实劲瘦的腰际,心思全在那勾魂夺魄的腰窝上面,对电话没有一点兴趣。 宋西岭没有关,他把手机拿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名字,习惯性地念了出来:“时……偌。” 傅珩之一愣,还是说:“关掉。” 然而,宋西岭正准备滑动屏幕,却被傅珩之摸得身体一颤,正好摁到了接听键。 他有点尴尬,看了一眼,一脸做错事的表情,乖乖把手机放在傅珩之的耳边。 傅珩之有点无奈和责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时偌,什么事?” “珩之,”轻快好听的男声从话筒传出,在二人狭窄的距离间,格外清晰地传到宋西岭的耳朵里,“这么晚还没休息?” “准备休息了。” “好巧,我也是。”时偌轻轻笑了一声,“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我……”傅珩之一把扯回准备离开的宋西岭,说,“你有什么事?” “哦,我打算约谈一个客户,他似乎和你有一些商业联系,想让你帮我牵个线,方便吗珩之?”时偌说了一个名字,的确是之前和娱兴有过合作的老总。 “可……以。”傅珩之忍着宋西岭在他锁骨上啃-咬的酥麻感,终于在他越来越放肆,啃上他的喉结时忍无可忍,反手掐住宋西岭的手腕,“时偌,我明天给你回电话。” 挂断电话,他一把捞起宋西岭往房间内走,宋西岭挣扎着要下地,傅珩之几根手指灵活地挠他的痒痒肉,把人丢到了床上还不罢休。 宋西岭最怕痒了,迭声地求饶,结果傅珩之一反常态,不为所动,他只好使出所有力气擒住了他的双手,把傅珩之放倒在床。 两个人都累得直喘气,宋西岭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傅珩之继续挠他的手心,被用更重的力气握住,“不知道是你更胆大,还是我更幼稚。” “时偌是谁,以前没听你说过。” “大学同学,最近刚回国,有些业务需要联系。” “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打闹了一番的缘故,宋西岭好像真的胆大了些,他微闭上眼睛,牵着傅珩之的手,往他的胯间摸,“还做么,不做睡了。” 傅珩之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吻着他的唇,含糊不清道:“做……怎么不做。” …… 第二天清晨,天已经亮了,傅珩之意外地没有第一个醒来。宋西岭睁开眼睛,移开放在他肚子上的手,浑身上下都酸痛到不行,嗓子也像冒烟似的疼。 正当他蹑手蹑脚地去拿水杯时,傅珩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忙把手机调到了静音。 居然又是时偌。 宋西岭抓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时偌终于挂断了电话,还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手机屏幕。 傅珩之给时偌的备注是全名,置顶在消息栏上方,因新消息的发出跳到了第一位。 “珩之,在公司么?”他发的消息。 时偌的头像,是一个男人坐在长台阶上抽烟的黑白照,烟雾朦胧,遮住了男人的面容的表情,只能看出他身材偏高偏瘦,大衣因动作在关节形成褶皱,带出的一截手腕极白,手指修长。 应该是他本人吧。 宋西岭有点出神地盯着他的头像,总觉得背景有点熟悉,却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点开消息栏,发现他们不过昨天刚加的好友,根本没有多余的聊天记录。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走到床边蹲下身来,凝视着熟睡的傅珩之。他的胸膛随着绵长的呼吸缓缓地起伏,头发有点凌乱,眼睛紧闭,这么看去,他没有一点比宋西岭大了八岁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看样子还睡得很熟,可能还要再过一时半会儿才会醒。 可是宋西岭有点担心时偌找他有急事,就抬起手来,一下下戳傅珩之的脸。 “傅珩之,起床。”宋西岭像念课文似的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傅珩之没有任何反应。 这好像是他们签约以来,宋西岭头一次叫他起床……有些生涩,是难免的。他安慰自己。 他提高了一点声音:“傅珩之,九点半了。” 傅珩之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有点迷茫,宋西岭把水递了过来:“昨天联系你的时偌给你打了电话、发了短信,你们有什么事情别耽误了。” “哦……”傅珩之这才清醒了一些,他揉着眼睛,嗓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了。那……今天我得找他一趟,晚上回来陪你,好吗?” 宋西岭愣了一下:“你……今晚还过来?” “嗯。”傅珩之摸了摸他的头,“我以后都过来。” “以后,是……?” “就是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来。”傅珩之笑笑。 宋西岭眨了眨眼睛,大脑再一次宕机了。手指脱力,不锈钢杯子从手里滑落,当啷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水瞬间把他的裤子漫湿,滴滴答答淌在了地毯上。 . 时偌联系不上傅珩之,也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只好开车去了娱兴大楼。 这些年他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清晨起床先跑步,接着简单冲凉、吃饭,然后有条不紊地开展一整天的工作。 即使当天早上因为其他事情耽搁了,晚上也一定会把跑步补上。 这已经形成了他除去一日三餐之外,最重要的习惯之一。 这个习惯,是他从大学时期开始养成的。他以前一点都不喜欢跑步,觉得出一身汗,身上又臭又黏,恶心得不行。可是自从他和傅珩之在一起后,慢慢地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傅珩之很喜欢跑步。实际上,他有很多热爱的体育项目,除了跑步,还有各项球类、游泳等。除此之外,他还是健身房的常客。 他不仅喜欢,而且每一样都做得很好。大学时期,他是马拉松协会的副会长,也是排球校队强劲的二传,可以说除了学习之外,傅珩之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里。 时偌追他的那段时间,不得不暂时抛弃自己的洁癖,迎合他的喜好,一起迎着朝阳晨练。 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喘气如牛,在傅珩之的鼓励和陪伴下,他变成了半个跑步健将,在二人分手之前,甚至能够跑下整个马拉松。 第47章 虽然后来分手了,但这个习惯是改不了了。而且他一坚持,就是八年。 他很想知道,傅珩之是否也保留着晨跑锻炼的习惯。 但是今天等他跑完步、吃了早饭后,打电话过去,傅珩之却没有接。 他有些困惑,难道他已经去公司了,不方便接电话?于是他又发了条消息,对方还是没有回复。 时偌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决定亲自去娱兴看看。 公司里人不多,大厅里值班的前台员工看到了他,礼貌地问:“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你好,我来找你们傅总。” “请问您有预约吗?” “……”时偌想了想,歉意地一笑,“抱歉,我没有预约,现在可以麻烦你安排吗?” 前台姐姐温柔地说:“可以的,请您稍等,我需要联系傅总的秘书,为您安排最近的商业会面……” 时偌表面上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绅士形象,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暗暗皱了皱眉头。 说是安排在空余时间的商业会面,谁知道会在何年何月?这样的事他见多了,没想到傅珩之的公司效率也这么低下。 “诶?你不是那天……”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时偌转身望去,许初棣正摘下口罩和墨镜,讶异地看着自己。 他今天打扮得非常低调,表情动作也很收敛,彬彬有礼,和那天咄咄逼人的模样完全不同,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时偌自然地笑了笑:“许总,你好,我们那天见过。” “我记得我记得,”许初棣点点头,对前台说,“这样,你先不用帮他预约了,我带他去我办公室等傅珩之。” “好的许总。” 进入电梯后,时偌总是察觉到从身旁射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 他猜测许初棣并不认识自己,或许只是有些好奇。轻咳一声,道:“你好,我叫时偌,单人旁,草字头下一个右,是傅珩之的大学校友,今天过来,是有些工作需要找他合作。” “你好,我是许初棣,当初的初,常棣之华的棣。嗯……其实我跟你们一个学校,不过我比傅珩之低一级,在商学院。”许初棣说。 时偌微笑道:“那真是太巧了。” 电梯门开后,许初棣领他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傅珩之没来,办公室门锁着,你先在我这里等等吧,那边有水有吃的,随便拿。” 时偌道:“谢谢,傅珩之通常大概几点上班?” “呃这个……我不知道,看他心情吧。”许初棣思考了半天说。 看心情?时偌有些震惊。 这么多年过去,傅珩之居然变成这么随性的人了吗?从前他可是分秒必争,把自己每一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堪比一台精确的机器…… “那个,”许初棣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神情谨慎,显然在斟酌着言辞,“我想问你一件事,但是可能,会有点冒昧。” 时偌说:“不会,你随便问。” “嗯,就是……我就直说了哈,我知道你之前跟傅珩之好过……哦当然,这件事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很久以前自己就知道的。”许初棣有点着急地解释。 “没事,那都是过去式了。”时偌笑得像春风拂面一样温暖。 “那那那,那你现在是……”许初棣有点结巴,手伸出来比划着,“你现在是还对他……” “是,”时偌直白地说,“我还很喜欢他,打算跟他和好,然后去国外领证、结婚。” 霎那间,许初棣的表情像打翻的调色板,异彩纷呈,两只抬起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时偌瞬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正常人听到这样的话,可能会惊讶,甚至可能会觉得可笑,但唯独……不应该是这种如同见了鬼的表情。 不待他反应过来,时偌立刻冷峻地直视着他,逼问:“他现在不是单身?” 许初棣完全扛不住时偌接二连三的进攻,往后退了一步,手臂像机械一样挪动着,抱在胸前,耳朵发红,眼神躲闪不已,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这个,这个嘛……” 后退、手臂抱在前胸,都是明显的防御姿势,再加上一系列紧张焦虑的神态,时偌瞬间就明白,被他猜中了。 傅珩之身边,是有人的。 时偌在霎那间收起了温和的表情,眼神变得深不见底。 傅珩之居然,骗了他。 “我知道了,谢谢。” “我,我啥也没说呀……” 许初棣一脸泄露天机的慌张、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都被时偌尽收眼底。 然而,须臾之间,他却游刃有余地笑了笑,眼神平静如水:“无所谓。我既然能把他追到第一次,就有能力再追他一次。” 第39章 赛博男朋友 傅珩之从公寓里出来后,给时偌回了个电话,得知时偌在他公司里时,有些惊讶。 “时偌,你把电话给前台的人接听一下,然后上顶层办公室等我。” 时偌说:“不用了珩之,我在许初棣这里。” “……许初棣?也行,我一会儿就到。” “好,注意安全。” 半小时后,傅珩之推开了许初棣办公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他们俩在小桌板上面对面坐着,旁边还有热气腾腾的咖啡,看上去异常和谐。 “上一步你可以走这里,这样就把我的兵堵死了。” “啊,好的好的……” 两个人居然在下象棋。 看到傅珩之进来,许初棣忙站了起来:“你终于过来了,那我先走了。”说完就拿起了外套。 时偌笑了笑:“珩之,你来了。我刚刚教你们许总下棋。” 傅珩之:“下棋?” “是是是。”许初棣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但偏偏什么东西落下了,正手忙脚乱地翻腾。 傅珩之说:“走吧,去我那里。” 走入楼道后,傅珩之说:“时偌,你现在还是注意下我的称呼比较好。” 时偌眉梢一翘:“为什么?我叫习惯了。” 傅珩之笑笑:“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八年前的习惯也算习惯么?” “也是,那我该叫什么,叫‘男朋友’吗?”时偌也笑着扫了他一眼。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刚打开办公室门、准备走出去的许初棣耳朵里。 傅珩之的余光里,许初棣僵直身躯,一眼难尽地瞥了他们两人一眼。 “叫全名就好。”傅珩之推开门说。 时偌神态自若:“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请他坐下后,傅珩之从立柜里拿出几张资料。 “这位是刘总的个人资料,你可以看一下。他人很不错,在地产咨询方面很有建树,我在路上已经让秘书联系了一下。” 时偌说:“谢谢,不过我已经约上了他,就在今晚六点。” “那很好,”傅珩之惊讶地说,“你效率还是这么高。这样的话,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有啊,毕竟是以你的名义牵线的,所以晚饭也需要你一起跟我去。”时偌说,“傅总不会拒绝这个吧。” 傅珩之欣然说:“这个没问题。” 工作里应酬是难免的,何况他这次受人之托,理应忠人之事,帮忙帮到底。 唯独需要考虑的,就是宋西岭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又玩得忘了吃饭…… “珩……傅珩之,”时偌道,“你今天有空吗?我是说……现在。” “现在?”他手上虽然没有很要紧的工作,但是…… “嗯,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话和热恋中一方对另一方的约会邀请如出一辙,傅珩之笑了一下,拒绝了:“不用了,时偌,有什么工作问题在这里说就好。” “不是工作问题,私事也可以在这里说吗?” “嗯……你说说看。” “你现在不是单身,对吗?” 又是许初棣口无遮拦了。傅珩之在心里叹了口气。然而,时偌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道: “并不是许初棣告诉我的,是我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 “是,”傅珩之干脆承认,“我的确不是单身,但是……” 但是,宋西岭现在,也不算他的伴侣。他们是什么关系?炮-友?床伴?情人?或许这样的描述,才更准确……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很快被时偌接走了话头。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之前对我说,你没有什么感情生活。”时偌浅浅地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他抬眸看着傅珩之,眼神充满了无辜和失落,“或许我可以理解为,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直白地透露给所有认识的人、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对不对?” “……时偌。”时偌的描述简直太过精确,直击傅珩之的心底,他有种被人扒光却无计可施之感,“我觉得,你没必要剖析我的私人感情状况,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 第48章 “我说中了,是吗?”时偌继续道,“但是你在我回国之前,我们分开的这八年里,却一直在寻找我的消息。你一直在背着他找我,对不对?那么我现在回来了,你有没有跟他解释?” “我承认,确实有找过你,那是因为你的不告而别,实在是太过突然,我一直想要一个理由。”傅珩之说,“但我发现,即使现在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对于你的突然消失,你也给不出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我的错,我那时……确实考虑得不全面。”时偌爽快地说。 傅珩之愣了一下。得到了一个迟到了八年的道歉,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宋西岭,而和时偌再不可能有未来,或许是因为这八年已经消磨了他所有的耐心……他居然非常平静,没有不甘心,也没有一点怨愤。 “但我确实无法告知你具体的理由,因为我曾签署保密协议,任务完成后不能再吐露任务相关的一字一句。” “我理解。”傅珩之微笑道。 “所以,你从没跟你的现任,提及我的存在?”时偌的嘴角浮现起微笑,“另外,我觉得你拿‘找我要一个解释’当作八年来坚持找我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这不像你的作风,我想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傅珩之心中又一阵无奈。他从前很佩服时偌清晰如魔鬼的逻辑、说一不二的分析能力,他曾在辩论场下见过时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他如此这般捉到逻辑漏洞,反复拷问。 他沉默了须臾,终于在时偌坚持的眼神下投降了:“时偌,实不相瞒,我和我的……男朋友,是在昨晚确定的关系。” . 宋西岭手指灵活地敲击在键盘上,在听到那三个字时,动作顿了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男朋友?” “是啊,”然烬在耳麦对面说,语气轻快,“我男朋友……啊不,我的前男朋友。对了,你不会歧视我们同性恋吧?其实我告诉你,也是怕你以后万一知道了,嫌我恶心什么的。趁咱们现在不熟,说了得了,省得我总觉得骗了你。” “你放心,我不会。”宋西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自己是他的同类。他跟然烬本来就是萍水之交,说不准二人中的一个哪天就突然退游,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更何况,经过之前几次“查岗”事件,然烬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宋西岭是直男,这时候何必再多此一举,解释其他。 然烬叹口气说:“啊,你知道吗,我跟他分手之后,已经整整一年没谈过恋爱了,我好空虚。” 宋西岭见过很多基佬抱怨自己找不到伴侣,圈内很少有人的空窗期能达到几年,安慰道:“没事,慢慢来,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难,现在找个合适的炮-友都难。”然烬直白地说,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抱歉,是我有点口不择言了,并不是人人都玩一夜情。” “没事,我知道。” 然烬继续对他倒苦水:“我再不谈恋爱都要老了,我周围又都是女孩子,真是……算了西哥,先不说我,你女朋友怎么样?” “我……”宋西岭听声辩位,猛地操作转头,给身后蠢蠢欲动的敌军来了一枪,“他,他挺好的。” . 时偌的笑容消失了,他眼神里燃起了一丝讶异,那审视的目光中有许多难以置信。 傅珩之继续道:“并不是突然决定的,我们之前已经暧昧了很久,所以……大概许初棣也看出来了。” “所以,是我的出现,助推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你在我和他二者之间犹豫,最终在见到我之后,舍弃了我而选择了他?” “时偌,”傅珩之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没必要这么推断,这掺杂了你的主观感受。只能说,我对你的确有一个心结,一个持续了很久的心结,但是在我们重逢的那天,这个结就被解开了。” 时偌有点苦恼地笑了一声:“傅珩之,你以为我真的不懂吗?二者之间选其一,这很正常,但我……我还是第一次,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个、成为了输家。说实在的,不太甘心。我很想知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傅珩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很久之前你告诉我,爱情不讲逻辑,我对他,是日久生情。” 时偌没有说话,那双胜似宋西岭的眼眸湿漉漉的,专注地注视着傅珩之,长长的睫毛覆盖下一片阴影。 没来由地,傅珩之突然想起,宋西岭的眼睛下方,有一粒很小很淡,褐色的痣。 而时偌没有。 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差别,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发现? 很久之后,时偌轻轻地开口,声音低到简直一出嘴角,就融化在了空气中:“傅珩之,你能给我讲讲,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 然烬显然对这种敷衍的答案很不满意,逼问:“漂亮吗,身材好不好?处多久了?” “……漂亮,身材好。”宋西岭迟疑了一下,“处了……有四五年了。” “哇靠,怎么还不结婚啊?”然烬兴奋得大叫,“你知道吗,我们圈子里在一起一个月就是金婚了,你们五年,你们这是……银河系婚姻吗?” 宋西岭不明白金子和银河系有什么关系,他淡定地解释道:“他不想结。” 说实话,在背后跟陌生人小小地议论傅珩之,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好像他们真的变成了一对俗世中的伴侣,循规蹈矩地恋爱、结婚,偶尔发生点小摩擦,但都没什么大不了。 然烬说:“不想结婚?啊我知道,很多女孩子都有那个婚前恐惧症,怕这个怕那个,其实没事,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她就不担心了。” “嗯……”宋西岭右耳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确定是不是狙击手,在原地趴下,“他不是因为这个,是……年纪问题,他嫌我太小了。” “啊?”然烬惊讶地说,“你比她小多少?” 脚步声越来越大,宋西岭屏息凝神,仔细地倾听,慢慢转身,立刻看到两面墙壁之间伸出的枪口,把红点移到枪口上方,在敌人人头探出来的一霎那,精准击破! 屏幕上显示出我方胜利的提示。 “八岁。”他舒爽地喘出一口气,随口说。 说完他就愣住了。 等等……他都跟然烬讲了些什么?!这是他该实话实说的事情吗?傅珩之压根也不是他女朋友吧! 还有什么八岁,他怎么说得像八个月一样轻松啊! 果然,然烬沉默了一下,然后倒抽了口气,声音从丹田发出,震耳欲聋。 “卧槽,八……八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这……能抱座金山了吧?” . “……他比我小一些。”傅珩之出神地想了想,“性格温柔,脾气很好,不太爱说话,是个很安静的人,偶尔有些懒,还有点呆。” “那看来跟我是天壤之别。”时偌专注地听着,评价道。 “确实,很不一样。”傅珩之笑了,“或者客观地说,他不如你这么优秀、耀眼。” “可你还是选了他。”时偌一针见血地说,“而且是在见过我后,坚定地选了他,说明他一定有过人之处,或者说,远远超过我的地方。” 傅珩之有点尴尬地说:“时偌,不要这样比较,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你,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否定自己。” “我想见见他,一次就可以。”时偌说,“以你商业合作伙伴,或是大学同学的名义,而不是前男友、情敌或手下败将。可以吗,傅珩之?” “抱歉,不可以。”傅珩之温柔地说,“他不喜欢应酬和社交,我不想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这点跟你很像啊,我对他更感兴趣了。” “时偌。” “好吧,”时偌笑了一下,眼里尽是狡黠,“那我暂时不考虑从你这里得到与他见面的机会了,但是,我一定会见他一面的。” 傅珩之万般无奈地望着他,心里一片狼藉。 第40章 薄情寡义、狡猾善变 时偌离开后,傅珩之从最下边的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精致的水晶盒子——如果宋西岭在场的话,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这与他在假面舞会上收到的盒子,完全一样。 然而里面装的并不是药片,而是与宋西岭右耳耳钉相匹配的另一只。 傅珩之把耳钉取出,把盒子放回去,在阳光下旋转着那颗小小的石头,让它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细心看的话,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但这个缺口并不是缺陷,而是一个小小的机关。 傅珩之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极细的针,向耳钉后方轻轻一戳,钻石像贝壳一样弹开,露出里面小小的电子元件,连上一根特殊的电线后,恰好能插入电脑的usb接口。 第49章 这时,他的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以为是时偌折返回来,傅珩之忙用手盖住了那颗耳钉,有些狼狈地抬头看着门口。 一扯到与宋西岭有关的事情,他仿佛就有些力不从心,不怎么像自己了。 可是推门进来的人不是时偌,傅珩之稍微松了口气。 “傅珩之!我可没跟那个时偌说你的事情啊,真的,我发誓!”来人是许初棣,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脸着急。 “下次进来敲门,谢谢。”傅珩之点头,看上去浑不在意。 “你别不信,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他太阴了,居然套我话……总之,怪也得怪你自己太暴露了。”许初棣手掌大力拍上桌子,“现在怎么办,他好像要找宋西岭,他如果找到宋西岭,凌斯寒知道了,肯定生气不理我了。” 傅珩之靠在椅背上,摇摇晃晃:“不让他找到,是我的责任,但是,如果他能找到,那也是他的本事。” “你不管了是吧?” “我怎么管?” “你他妈的……”许初棣瞪了他一眼,走过来狠狠踢了他的椅子一脚,像个炸药桶似的离开了。 被他胡乱搅了一番,傅珩之也无心再操作什么,把耳钉重新放回了抽屉。 他不认为时偌真的能找到宋西岭。首先,在他们两人在娱兴这么多年都没有公开关系,公司里知道他们签订合约的不超过十人,时偌能从谁问起?其次,就算他真的知道了宋西岭姓甚名谁,也不可能亲自联系到宋西岭。 宋西岭每天用手机和谁联系、联系了多久,他都一清二楚。如果时偌敢私下联系宋西岭,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截停那通电话。 打开电脑,才清晰地察觉到最近的工作有些懈怠,邮箱里挤压的未读信息足足有两页,多数是秘书发来的。他按顺序处理着,在看到一封由一串乱码发来的邮件时,愣住了。 里面有一个超大附件,记录着近十年来,秦随波全部的经营业务,包括在娱兴时的财务流通记录,以及他在外接的私活。林林总总,约八十多个文件。 最下方附带了一句话:傅总,合作愉快。 秦随波…… 傅珩之看着那六个字,嘴角挑起了微笑。他点击回复,输入道:“合作愉快。” . 十米之隔的另一间办公室内,气氛却充满压抑。 许初棣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声说:“就是这样,傅珩之他压根不管。其实我怀疑,他对那个时偌根本就没有死心。” 距离他不远处的木制椅子上,凌斯寒皱着眉头,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听到这话时,没有一点反应。 “那个,凌、凌斯寒啊,我是真的没有对时偌透露任何事情,他真的太可怕了,”许初棣回忆起来他和时偌的对话,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放大了声音,“你知道我和他说话时想起了什么吗?他就像一束激光一样,把我整个人射穿了,我在他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 “你说,他是傅珩之的初恋?”凌斯寒缓缓地开口。 “这个千真万确,我跟他们一个大学,不过后来时偌突然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俩也是那个时候分开的。” “很奇怪。”凌斯寒摇摇头,“如果傅珩之还喜欢时偌,为什么不立刻和宋西岭断开?他在犹豫什么?” “是啊是啊,”许初棣猛点头,“我也不太理解。” “虽然我没认识傅珩之多久,但从过往和他打照面的经验来看,我认为他薄情寡义、狡猾善变、善于玩弄人心、控制欲强。你和他认识时间比较长,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是的,我完全赞同。”许初棣说,“尤其是工作这几年,他明显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对待这些事情……也不能说不上心,但就是……不太认真?你看他前前后后签了不少人,其实这些人吧,要说他完全没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但他总能把握在一个恰好的度,打着合同到期的幌子,说放手就放手了。” “嗯,这种行为大概可以理解为,他只是寂寞的时候需要有人陪伴,但这个伴是需要常换常新的,否则他会厌烦。” “但是他以前不这样。他当年和时偌在一起的时候,”许初棣回忆着大学时期的往事,“他对时偌很好,简直是二十四孝好男友。而且,时偌恰巧和现在的傅珩之有些相似。” “现在的傅珩之?什么意思?” “就是时偌虽然和傅珩之在一起,但他还同时和其他好几人关系暧昧。这么说吧,就像时偌开了一个后宫,傅珩之是正房,但他身后还有一群偏房。这事当时闹得有些大,估计对傅珩之也有些影响。后来时偌稍微收敛了一些,但消停日子还没过多久,他转眼就消失了。” “这么看来,傅珩之这段初恋还挺悲惨的。” “对,你知道吗?”许初棣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天时偌还和我说,他能追傅珩之一次,就能追他第二次。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我简直震惊死了。” “是很嚣张。”凌斯寒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他倒是和几年前没怎么变。” 说完,他拿出一张a4纸,用钢笔在上面唰唰地写:“这样,我把我们刚才的信息梳理一下,有机会的话我要亲自找傅珩之对峙,并且录音,然后全部交给宋西岭,让他自己做决定。” 许初棣瞪大眼睛,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写字画图,不禁咽了口唾沫:“凌斯寒啊,其实我有点不太理解,你和宋西岭非亲非故的,而且我看他也挺乐意的,毕竟我之前也劝过他几次,可他压根不听。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 “他只是有些呆,但他不傻。”凌斯寒头也不抬,“虽然我难以揣测他全部的心理,但是,我想他坚持和傅珩之这么久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傅珩之能给他一种‘家人’的感觉。” “家人?” “是的。我们会完全信任家人,把后背放心地交给他们,家是每个人的港湾。但宋西岭从小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为什么?”许初棣惊讶地说,“我看过他的资料,他父母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国企员工,身体健康,怎么会……” 一直在纸上流畅书写的笔尖凝固了,凌斯寒沉默了须臾,最终只是说:“他父母,关系不好。” 许初棣还想问,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许总,你在吗?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许初棣顿时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浑身一哆嗦,头顶的头发都炸开了。他眼神惊恐地望着凌斯寒,揪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是……时偌!” 凌斯寒面色微沉:“我没去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去开门,一会儿你不用说话。” 门打开,时偌笑着走了进来:“我帮你买了点咖啡豆,你看看……嗯?这位是?” “啊,是,是……”许初棣结巴。 凌斯寒说:“我是他同事兼朋友,你有什么事吗?”他看着时偌,一边说话,一边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样啊,你好,我叫时偌,时间的时,偌是单人旁,草字头,左右的右。”时偌转头,笑看着他。 不过电光火石一刹那,凌斯寒瞳孔缩小,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了什么,全都明白了。 刚刚一进门的时候他还没察觉,现在面对面站着,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这个时偌,完全就像是年长了几岁的宋西岭啊!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除却剩下的五官的差别、神态气质的不同,这两个人的轮廓实在难以分辨,他敢打包票,如果不是自己对宋西岭那么熟悉,一定会在看到他的瞬间产生诸如“这个人是不是宋西岭”的疑问。 他在瞬间就懂了,傅珩之为什么要跟宋西岭签五年的协议。 他错了,傅珩之一点都不薄情,反而是最深情的人,只不过他的深情,都以宋西岭为代价,给了别人! 凌斯寒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另外两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尤其是时偌,上半身甚至微微向后仰去,这是一个充分表达戒备的姿势。 凌斯寒缓缓地看向许初棣,在那双漂亮的眼眸上停留了两三秒的时间。 许初棣登时明白了什么,僵直身子后退了一步。 凌斯寒缓缓地说:“真像。” 许初棣脸色一变。 时偌皱了下眉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今天过来,是有点事情想问许总。” 许初棣紧张得嗓子都哑了:“我、我……你问我什么?” “许总嗓子疼,你有什么事问我是一样的。”凌斯寒尽力扯出一个友善一点的微笑,让时偌放下戒心。尽管他现在气血上涌,肾上腺素狂飙,恨不得立刻冲进隔壁,把傅珩之撕了。 “……”时偌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看上去也不怎么和善,但此刻别无他法,毕竟他在娱兴根本不认识什么人,便看向凌斯寒,“你认识宋西岭吗?” 第50章 “认识。”凌斯寒几乎咬牙切齿了。 缩在角落里的许初棣听到这话,有些震惊地抬起了头,这才过去多久,时偌就知道宋西岭的名字了? “那太好了,”时偌喜上眉梢,露出愉悦又迷人的笑容,“你们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吧?我想见见他。” “你见他干什么?我是他朋友,有什么话我可以转达。” “你?”时偌愣了一下,继而笑道,“那……我们不如一起出去吃个饭?我请你们。今晚我有事,明天中午怎么样?” “不用了,你有什么事现在直接说吧。”凌斯寒没好气地说。 时偌不禁收起了笑意,皱了下眉头。 他不明白面前这个人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以至于话都不肯好好说。他得罪过这人吗?时偌心中回忆着,不对,他们明明是初次见面,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更何况,无缘无故被讨厌这种事情,此前可从没发生过。他时偌走到哪,哪里就能开出一片包围着他的鲜花。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靠着一张笑脸收割了无数客户,怎么到这人面前不适用了? 而之前那个傻不拉几的许总,这次也不上套了,而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躲在角落里玩手机。 时偌猜测,要么是这两个人撒了谎,他找错人了;要么……是许初棣把自己要追傅珩之的消息,透露给了这位宋西岭的朋友。 把他当小三了?时偌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真年轻,真可爱。 思来想去,还是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 于是他和颜悦色地看着凌斯寒,说:“你可能误会了什么。首先,傅珩之并没有结婚,他们的关系不受法律保护,我有权追求我自己喜欢的人——这于情于理,都没什么;其次,我想和宋西岭见面,并不是树敌,而仅仅是我对他很感兴趣,想和他、也和你交个朋友;再次……” “不必,”凌斯寒一字一句,语气冷得像冻了万年的冰山,“你这种人,不配和我们成为朋友。” 空气中静得落针可闻。 “你说什么?”时偌的声音很轻。 一直藏着的许初棣见势不对,忙跳出来,小跑到门口把门打开,拉着时偌把他推了出去:“时偌,你快回去吧,求你了。” 凌斯寒迎着时偌难以置信的眼神,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我说,你不配。” 第41章 凌辱 宋西岭接到秦随波的电话时,正好刚吃完午饭,准备叫上然烬,玩一局游戏。 陌生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他愣了一下,立刻识别出是秦随波之前联系他的手机号,接了起来。 “喂?”他试探性地说。 “您好,请问是宋西岭吗?”对面不是秦随波,而是个声如洪钟的陌生男性。 “是。” “我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警察,要麻烦你来一趟市公安局,警车现在就在楼下,麻烦下来吧。” “……”宋西岭迟疑了一下,从窗外看下去,果然有一辆警车停在楼下。 他只好关掉电脑,满腹疑惑地下了楼。心里第一个猜测,是秦随波出事了。 车里坐着两个警察,主驾驶位看到他后说:“小宋啊,本来你舅舅要来接你的,结果这次案情不太一般,需要亲属避嫌。” 宋西岭说:“我可以问下是什么事情吗?” 副驾驶的警察道:“是一起经济案件,秦随波你认识吗?”他就是刚刚和宋西岭通电话的警察,语调沉稳,压迫感十足。 “认识,是我之前的上司。” “直系上司?”他微微侧转过脸,犀利的目光直射宋西岭心底,“你是他助理?” “呃,不是。我只是帮他做过一些杂事。” 主驾驶位哈哈一笑,打圆场道:“老杨,你看把年轻人吓得。小宋啊,这次带你回去呢,就是例行检查,问你几个问题,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不要紧张。” “……哦。” 宋西岭吞了口唾沫,腰背坐得笔直,手握成拳乖乖放在膝盖上,心情忐忑不安。难道是秦随波之前要他调查的事情出问题了? 车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两位警察都没有再说话。 猝不及防的,宋西岭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狭窄的车厢内十分刺耳。 居然是凌斯寒打来的电话。 铃声坚持不懈地响,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求助性地抬头,却发现两位警察都观察着他。 一个从后视镜里,恰好瞧住他的神态,一个再次微微侧过头来,注视着他。 副驾驶位率先开口:“免提。” 宋西岭只好照做。 “宋西岭!你现在在哪!”凌斯寒在电话那头大声吼道,“我告诉你,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公司来!” 凌斯寒不太喜欢发火,很少着急,极少像现在这么生气,甚至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 他的背景声很嘈杂,似乎许初棣也在,正在旁边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消消气消消气”。 宋西岭一瞬间非常担心他碰到了什么事,居然让他变得这么失态。可是现在警察就在旁边,他也不好开口问。 “……阿寒,我现在有点事过不去,怎么了?” “你能有什么事?快点过来,这件事我必须当面跟你说清楚,然后我们找到律师,和傅珩之解除协议!” 听他在电话里提及傅珩之,宋西岭一阵心慌,头皮都炸开了。 两位警察仍然一言不发,目光冷峻地凝视着前方。但宋西岭知道,他们一定在无比认真地听着这段对话,大脑正飞速地运转,试图从中提取有用的信息。可是,他和傅珩之的协议,既不是劳务合同,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私人协议,而是一个包-养合约,是见不得光的。 如果他们问起这个来,他该怎么回答? 更何况,他绝对、绝对不能让这件事被舅舅知道。 “……西岭,你在听吗?你到底在哪,不在家?”凌斯寒似乎对他长时间的沉默有些奇怪,稍微冷静了一点,语气没有那么急迫了,宋西岭甚至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蹙眉的样子。 “我,我不在家……”宋西岭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要去警察局了,正犹豫着,副驾驶的杨警察转过身子,对他摇摇头。 宋西岭只好举起话筒:“我在外面给……给小天买点东西,马上要进地铁了,我回去给你回电话。”他快速地说完,没等凌斯寒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他战战兢兢地等着警察叔叔的反应。 索性二人都没说什么,因为正好到达了目的地。宋西岭一下车就看见舅舅在门口站着。 三人走过去,杨警官拍了拍舅舅的肩膀:“宋队。” 宋西岭说:“舅舅。” 他的舅舅和他妈妈长得很像,大眼睛,长眉毛,还有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看上去总是冷冰冰的,非常严肃,区别是舅舅更加棱角分明些。 舅舅说:“一会儿进去实话实说,没你什么事,例行调查。” “好。”宋西岭点点头。 “听说你妈回家了?” “……嗯,前段时间刚回去。” 舅舅叹了口气:“行,她消失这么多年总算回来了。你爸的钱不要全给她,有什么事,记得及时给我打电话。” “谢谢舅舅。” 舅舅示意他往里走,却在宋西岭与他擦肩而过的霎那,沉声道:“等等。” 宋西岭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回头。 舅舅指着他的耳朵:“这是什么?” “这……耳钉。”宋西岭不自然地摸了摸那颗钻石。 舅舅盯着他的右耳看了一会儿,须臾移开了目光,微微点了下头:“进屋前这类物品都摘下来,和手机放在一起。” “好的。” 宋西岭还是第一次进所谓的审讯室。他刚一坐下,就有人放下一块厚重的板子,限制了他大部分的动作。 “你和秦随波仅仅是上下属的关系吗?” “是的。” “你和他有除了公司外其他的金钱往来吗?” 宋西岭心想,果然提到了这个。 “有,他之前让我帮他做几件事,然后给我一笔钱,我同意了。” “你很缺钱?” “不是,但上司的要求,不好拒绝。” 警察姐姐把电脑转过来,道:“你看一下这段录像。” 电脑屏幕上的录像很模糊,但宋西岭看了十几秒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在假面舞会上,用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他抬头看了一眼警察姐姐,对方示意他把它看完。 录像很短,不一会儿就结束了。宋西岭重新靠到椅背上。 “你见过这段录像?” “我……这段录像,是我拍摄的。”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道:“请你详细说一下过程。” “舞会开始前,秦总交给我一个微型摄像头,让我别在领带上拍摄盛世员工的活动,这段录像的前半段是我拍摄的他们打牌的画面。之后我被邀请跳舞,就没有再拍下去。” 第51章 一位警察记录完说:“好的,谢谢你的配合,一会儿拿上你的物品就可以离开了。” 宋西岭舒了一口气,在离开房间前,回头问道:“我可以问一下,秦总出了什么事吗?” “秦随波被人举报涉嫌经济犯罪,证据充足,已经被逮捕了。”一个警察解释道。 宋西岭点点头,云里雾里地走了出去。 秦随波怎么会突然出事呢?娱兴高层大变动之后,秦随波仍旧是执行总裁,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远处,一位年轻的警察在大厅里站着,冲他挥手:“西岭!” 宋西岭小跑过去,道:“韩警官。” 韩警官是舅舅的徒弟,宋西岭一回国时候的业务都由他来办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还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 韩警官把手机给他说:“你的手机。” 宋西岭接过来,道:“那个,还有我的耳钉呢?” 韩警官没有动作,而是看着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想问问你,那个耳钉是哪来的?” 宋西岭不想说是傅珩之送的,就说:“我买的。” “买的?”韩警官有点惊讶,“你在哪里买的?” “在国外。”宋西岭说了一个地名。 “哦,难怪。” “怎么了?”他不知道区区一个耳钉,有什么问题。 韩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那个闪闪发光的耳钉。他举起手来,钻石恰好暴露在阳光之下,光彩夺目。 “你看,”韩警官慢慢地转动透明密封袋,“看出来了吗?里面有一个很小的豁口。” 宋西岭:“看到了。”其实那个小缺口他早就发现了,一直以为是气泡之类的,没怎么在意过,此时听韩警官专门提起,疑惑道:“怎么了?” 韩警官放下手来,把钻石放在左手手心。然后,他右手拿出一个很细的针状工具,向耳钉后方扎了进去。 他动作太快,宋西岭都来不及阻止,惊讶地上前一步,想要把东西抢过来。然而,当他看到韩警官手里的东西时,彻底愣住了。 一块钻石,居然被分成了两半! 韩警官指着碎成两段的耳钉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微型窃-听设备,信息的传输过程主要分成两个阶段,分别是发射和接收。音频信息也是完全一样的,这只钻石内嵌着的,是发射装置。” 血液,从宋西岭的大脑顶端缓缓地凝固了,心脏仿佛顺着他的话语,逐渐停止了跳动,所有的器官都停止响应,无法对那些话做出合理的反应。他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韩警官。 傅珩之,给他耳朵上戴了个……窃-听-器? 韩警官滔滔不绝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接收装置肯定还有一个,估计也被做成了耳钉的模样。这类装置原理非常简单,只要直接接触温度达36度,就自动开始工作,是上世纪常用的侦察工具。当然了,我们国内私自购买和使用,仍然是违法的,通常会罚款五百元以下。不过介于你是在国外购买的,又不知情,我们只会将它没收,统一处理。哦,你放心,钻石外壳还是你的,只需要把里面的……哎,西岭,你怎么了?” 韩警官的一字一句是那么陌生,宋西岭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上下掂着那个他挚爱的礼物,他手脚冰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世界天旋地转,他想抬起手来扶住自己的额头,却一眼看到了自己冻得发紫的五个指甲。 如同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他突然感到彻骨的寒凉,在温暖的室内,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都从内到外被冻住了,世界从一片春光瞬间变得冰冷荒芜,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离他而去了。他一手撑住墙,整个身躯都在打颤,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韩警官俯下身,担忧地说:“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脏病?” 宋西岭缓缓地开口,声音哑得不像从他嗓子里发出来的:“韩……韩警官,能不能把它先给我,我大概知道……另一只在哪里。之后,我会一起交给你。” “啊,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韩警官欣然答应,宋西岭毕竟是宋大队长的亲侄子,他还是非常信任的。 宋西岭尽力控制着泄洪般的情绪,从他手里慢慢地接过那个自己非常熟悉、但此时此刻又非常陌生,让他恐惧战栗的东西,装进了口袋。 他曾在无数个白天和夜晚,用指腹滑过钻石冰冷的外身,在光下欣赏它熠熠的光芒,喜爱至极,好像永远不会厌烦。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什么伤心的事情,只要有它,他心里就得到了整个世界的安慰。 因为它代表了三个字。 ——傅珩之。 它是他最爱的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宋西岭脚步虚浮,脑袋发昏地离开了警察局。 路过一家超市,他埋头冲进去,发泄般地往购物袋里塞食物,结账的小哥哥在扫出一千元时都惊呆了,宋西岭沉默地付款离开,装作没有看到他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 回到家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盘腿坐在地上,扯开一个个食物的包装袋,把其中的东西塞进口中,咀嚼两三下,咽进肚子里去。 宛如一个机器人。 直到一声闷雷在窗外打响,如同一个警告的信号在脑中炸开,宋西岭陡然停止了动作,清醒过来,惊愕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他都做了些什么?! 罪恶感在煞那间汹涌而来,心脏砰砰直跳,宋西岭触摸着鼓鼓胀胀、硬邦邦的胃部,瞳孔陡然放大,猛地把地上的空袋子都踢到一边,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这样做,他发病的可怖状况就不曾存在过。 接着他向卫生间拔足狂奔。 门砰地关上,他一手撑住膝盖,一手卡着脖子,吐得两眼发黑,小腿直抽筋。 这场凌迟持续了将近十五分钟,直到吐无可吐,他的嗓子还是忍不住地干呕。胃液和食物的混合味道发散在空气中,难闻得厉害,他发泄似的一遍遍冲水,按得手掌通红。 二十分钟后,宋西岭站在外面,飞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娱兴大楼。 他一定、一定要当面问傅珩之,问清楚。 从公寓到娱兴大楼几乎横跨半个市区,出租车驶上了高架桥。他手握成拳,缓缓砸向闷痛的胃。伴着轮胎于柏油路的摩擦声,他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手滑落在侧面口袋,触碰到那个硬硬的小物件时,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 他突然想起,傅珩之此前不让他沾水,名为担心耳针生锈,现在想来,实则是怕电子设备进水后损坏吧?还有他只要一熬夜,傅珩之就精准地发消息、打电话,询问他怎么还不睡觉。还有,他一摘下耳钉,傅珩之没多久就联系到他,命令他好好戴着…… 那么多的细节,那么多傅珩之毫不掩饰的行为举止,明明多么不符合常理、没有逻辑,他却没有丁点的怀疑。 他早该发现的……他为什么、凭什么那么信任傅珩之?宋西岭精疲力竭地靠在椅背,眼神失焦地望着窗外。 为什么?傅珩之为什么要这么做?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够,剥夺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消磨他整整五年的热血和爱意还不够,还要背着他窃-听他的生活,像对待宠物一样对他,让他尊严尽失? 他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颤了颤,泪水就势而下,一滴滴滑落,打湿了衣领。 宋西岭皮肤白,一流眼泪整个眼眶都泛着红,反射在后视镜上。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出租车司机无意瞥见,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在过了两个红灯之后,他终于出声道:“小伙子,后门有纸巾啊。” 宋西岭垂下眼帘,闷闷地应了一声,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见识过、都忍过去了,可他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他永远无法忍受,他此生最爱的人,偏偏羞辱他最深。 第42章 逃离 “他关机了。”凌斯寒握着手机,喃喃地说,“他怎么这个时候关机?” “有可能是出去买东西,手机没电了吧。”许初棣体贴地端起一杯热水。 “我不喝谢谢。”凌斯寒一把抓起大衣往外走去。 许初棣扔下杯子,追了出去,跟在后面,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去哪?你要找傅珩之吗?” 他这一整天都觉得自己像个夹心饼干里的夹心,一边是暗恋对象,一边是多年老友兼合伙人,两人还都是厉害角色,把他这个小可怜夹得气都喘不过来。 当凌斯寒看到时偌的第一眼,他一定明白了自己对他隐瞒了一个实情,那就是宋西岭在傅珩之心里,一直是作为替代品而存在的。 许初棣被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不是他不想说,也不是傅珩之不让他说,毕竟傅珩之只提醒他别跟宋西岭胡说八道,所以跟凌斯寒胡说也可以,但他也不是胡说,是有根据的…… 第52章 总之,不说的原因很简单。 他把这件事忘了。 他忘了告诉凌斯寒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比傅珩之脚踏两只船、时偌要找宋西岭麻烦都重要得多。 许初棣大脑疯狂地运转,他想着现在解释,凌斯寒相不相信。 “我去找宋西岭。”凌斯寒打断了他的思路,停下了步伐,转头看他,“我现在要去他家,你还有什么事情?” “呃,我……我也要去。”许初棣脑子一抽,说。 “你也要去?”凌斯寒古怪地望着他,“你去干嘛?” “我……我去劝他!”许初棣做出一副可靠的模样,“我给他推荐几个资源,没准他想开了就解约了呢。” 凌斯寒盯了他一会儿,须臾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踏入电梯。 “你去也好,省的又跑到傅珩之那里提前告密。” 许初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扎了一箭。 从娱兴大楼出去后,许初棣贴心地帮凌斯寒戴上了墨镜,避免被粉丝认出。 凌斯寒之前没戴过墨镜,在路口站定,适应突然的昏暗。 许初棣哼着乱七八糟的调调,跟着他一起在路口站住脚步,忽然在对面的眼镜店里看到个熟悉的背影。 鸭舌帽,冲锋衣,牛仔裤和球鞋。 不是宋西岭是谁? 许初棣赶紧拉住凌斯寒,伸手一指:“哎,宋西岭在那。” 凌斯寒看了一眼就道:“你看错了,宋西岭双眼裸视4.9,从来不去眼镜店。” “……哦,这样啊。”许初棣恍然地点点头,移开了目光。 下车后,宋西岭在车窗上无意中瞥见了自己肿得像核桃的双眼。他拿出手机照了照,被那充血的眼眶吓了一跳。 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一转身,身后正好有一家眼镜店,门上挂着数副墨镜,他走进去随便买了一副。 公司今天没什么人,他直接上了傅珩之的办公室。熟练地按上指纹开门时,身后突然有人道:“傅珩之不在。” 宋西岭没有心情和人讲话,于是胡乱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人有些讶异地顿住了脚步,就站在门口。 宋西岭没管他,兀自在抽屉里乱翻一阵,终于,在最底层摸到了一个水晶盒子。 在假面舞会上,傅珩之送过他一个一模一样的,以送药的名义。 直觉告诉他,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门口的人这时说话了:“你是宋西岭?”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宋西岭抓着的盒子如有千斤重,他犹疑不决不知如何是好,听见了那人的话,这才抬头看他。 从楼梯间玻璃外射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脸上和身上,宋西岭买的墨镜好像带了近视度数,他出现了几秒钟的眩晕,刚准备摘掉墨镜,又怕被人认出,于是匆匆扫了他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他拿着盒子,脑子里有些混乱地盘算:虽然没看清人长什么样,但他声音十分稳重温柔,年纪似乎比他稍大点。那一身考究的定制风衣,从头到脚高贵的气质,彰显着他不凡的身份和地位。 最重要的,是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柔气,那是无法掩饰的东西,即使一个人蒙着脸、脱去贵重的衣服,宋西岭也可以在瞬间断定,这位陌生男子是个gay,而且大概率还是0。 宋西岭在娱兴干了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属性一样的领导和员工是他认不得的。 他是谁?为什么跑到傅珩之这里来? 大概又是傅珩之的什么人吧。 虽然疑点很多,但宋西岭眼下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是。”他说了一句,又低头看那个盒子。 一鼓作气打开,果然,一颗和他的一模一样的耳钉静静躺在里面。 虽然早已知道事实,但亲眼见到的那一刻,宋西岭心里还是凉了一大截。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耳钉,那个他无比熟悉的东西,然后鬼使神差地,又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抽屉。 他会亲手把它交给韩警官,但……现在还有些早。 离开办公室,宋西岭直接打车去了机场,用宋天雪的证件买到了最近的航班机票。倒是没查出不是本人,不过安检人员看他身上什么行李都不拿,问了好几句。 在下飞机的前几分钟里,宋西岭甚至不知道他买了张去哪里的票。 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思考,睁着流泪到酸痛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飞机播报当地天气为零下二十度时,他才惊异地发觉,自己已经飞到了祖国的最西边。 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秋季的冲锋衣,一条薄牛仔裤。 出了机场后,当地正好是个大晴天,前几天刚下的雪还没化,大风吹来时,树枝上的雪片哗啦啦地飞。 有句话叫下雪不冷化雪冷,所有人都裹紧衣服发着抖,宋西岭也一边抖一边打了个车,他身上没几个现金,跟司机说去最近的网吧。 司机拿准他是个外地人,左右绕了一大圈才到目的地。车里暖气开得足,这么跑一圈,宋西岭刚好暖和过来。 下车后直奔网吧,先开了五个小时。 上楼时他看到这地方二楼网吧,三楼四楼住宿,一晚上才20块,还不用登记身份证。没什么问题的话,今晚大概率在这里过夜。 被傅珩之找到,是迟早的事情,但这个时间点拖得越晚越好。 宋天雪的身份他也不能老用,叔叔那里会查到。唯一的办法,是躲、是熬。 宋西岭开机后,面对电脑,居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来这种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低端”网吧。老式的显示屏四角没有完好的,脏兮兮的键盘上,某几个字母都被磨掉了,缝隙中全是烟灰。 周围坐着好几个大哥,一边打游戏一边大声骂脏话,唾沫横飞。 宋西岭呆坐其间,格格不入,心中却没有一点嫌恶。 他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置身其间,仿佛他也成为了一个非常普通的,手头紧巴巴的男人,平时努力搬砖,被老板骂的时候在背地里骂回去,唯一的乐趣,是闲暇时间跑到便宜的网吧,一边抽烟一边打游戏,在枪战里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跟年轻的小弟弟吹牛,享受众人膜拜的眼神和网吧专属的营养快线。 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遇到一个合适的人。 如果让他选择,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一定不要像现在这样,遇见什么傅珩之…… 傅珩之…… “你好?” 一个好听的男声打断了宋西岭的胡思乱想。 “……嗯?”宋西岭这才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word文档,胳膊肘抵在键盘,已经输入了两页半的乱码。 他忙有些尴尬地移开手,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个子很高,此时微微俯身,脸上一片阴影。他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正带着笑意看着他。 宋西岭认出来是刚刚坐在收银台的网管。 “兄弟,那边有几个妹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赏个脸呗。” 宋西岭抬头看去,不远处,网管休息的地方站着三四个年轻女孩,正在往这边张望,在宋西岭看向她们的时候,都害羞地移开了目光。 这时候网吧里人不太多了,四面很安静。 宋西岭看了看女孩子们,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平静地,用确保他们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不好意思,我……喜欢男人。” 他也懒得管别人如何看待他了,说完就低下了头,盯着屏幕发呆。 没想到一群女孩子居然吃吃地笑了,宋西岭哑然抬起眼睛,她们也不害羞躲避了,反而大胆地,戏谑地看着宋西岭这边。 宋西岭正茫然,头顶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 是那个网管。 他突然伸手揉了把宋西岭的头,向女孩子们说:“别欺负人家。”女孩们一哄而散。 不知为何,宋西岭有种当众被戏耍的恼羞成怒之感,可明明别人也没怎么着他,或许只是因为他心情差劲。他皱着眉头,躲开了身旁男人的手。 那人笑吟吟的也不恼火,反而说:“别生气,她们没有恶意。” 宋西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封燃。”他没有一点眼力见,居然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自己第一次来这里么?穿得这么少。” 如果在平时,宋西岭或许乐意和他聊上一两句。可是现在,他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你有什么事?”他说。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不友善,封燃似乎也觉得自讨没趣,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宋西岭紧绷着一张脸,打开一张张无聊的网页,眼睛看似在上面浏览,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没能找到傅珩之问个清楚,反而在刚触碰到真相的时候,当了逃兵。 第53章 是的,他在怕。 他怕真相比他知道的要更不堪,他怕自己对傅珩之五年的爱付之一炬,仿佛这五年他都不曾存在过,他怕他压根就不认识傅珩之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傅珩之完美的伪装,和他几年如一日的自欺欺人。 抹杀一段长达数年的记忆,和抹杀一个人一样可怕。 他暂时,还没法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第43章 本店概不赊账 一连几天,宋西岭都饿了吃泡面,醒了看电脑,困了就躺床上一睡,如此反复,窝在这个狭小陌生的网吧里,话也不跟人说,活得像一具<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 当然,在僵尸般的生活里,发病也是重要日常之一,他一陷入与傅珩之乱七八糟的回忆中时,就感觉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买回一包包高热量的食物全部塞进嘴里,心情才会稍稍好转。 但暴食之后,心情往往会变得更糟糕,为了维持体重、以及安慰自己“只要把吃过的都吐掉,就等于没吃”,他不得不继续催吐。 他直觉感到自己这样是有问题的,但是无可奈何。 直到某天交钱的时候,他一掏口袋,发现只剩下一张五块纸币。 他愣站在原地,藏在电脑后面的封燃此时抬起头来,扬眉看他:“本店概不赊账。” 宋西岭只好客气地说:“我能不能借用一个充电线?”没有现金,只好开机付款了。 封燃从抽屉里取了一根线扔给他。 插电,开机。 消息,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哗啦啦地涌了出来,无穷无尽,响了半天还没结束。宋西岭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率先看到了凌斯寒的消息。 凌斯寒一连几天都找不到他,直接给叔叔打了电话,得知他拿着宋天雪的身份,一查,已经发现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最后警告道:“宋西岭,这是你第二次玩失踪了,你回来的时候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宋西岭默默地关掉,然后往下翻找,打开了傅珩之的对话框。 傅珩之只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宝贝,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在超市。”——2月6日 “跑哪玩去了?”——2月7日 “。”——2月10日 宋西岭不明白他最后那个标点符号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兴趣去猜。 他直接给凌斯寒打了个电话。 凌斯寒秒接起来,却不说话,宋西岭听着他的呼吸声,试探地道:“阿寒?” 凌斯寒还是不说话。 宋西岭只好说:“阿寒,我要和你说件事,你周围有其他人吗?” “说。”凌斯寒很没好气地道。 “你联系我那天,我在去警察局的路上,后来手机一直被关机。”宋西岭的情绪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崩溃,他整理了几天的思路,终于在这时派上了用处,“在那里,有位警察告诉我,傅珩之送我的耳钉,里面嵌着一个微型窃-听设备,我现在跟你说话,他或许都听得见。” 宋西岭一席话毕,空气都像结了冰。 不远处,封燃抬头看向他,眼神奇异。 凌斯寒半晌骂了句脏话。 宋西岭摸了摸耳朵上的小耳钉,继续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可能等傅珩之找到我,我就回去。警察告诉我,他这种情况,一般会处五日一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我没有办法对付他,我只能跟他解约了。之后我可能会回家,或者别的什么,我不会再待在京城了。阿寒,这次,是我又对不起你。” 须臾,凌斯寒才轻轻地叹气:“是,我知道了。那你最好他妈的……走得远远的,别让我再担心。” 宋西岭挂断了电话。 手机电量差不多的时候,他走到收银台付款:“再开一周。” 封燃应了一声,好奇地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宋西岭说。 封燃愣了一下说:“你这个人,怎么谎话连天的,本店不要骗子,你去别处去。” 宋西岭只好说:“真的。”然后又补充一句:“真的是真的。” 又便宜又事少的住处现在可不容易找到了,宋西岭可不想在天寒地冻的陌生地方再找一个网吧兼宿舍。 封燃问:“行,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问好了你就继续住下来。” 宋西岭犹疑了一下,他担心封燃暴露他们所处地点,被傅珩之听到。 封燃见他沉默,就当默认了,说:“我们说话,那人是不是都能听见?” “是。” 封燃从台后出来,绕了宋西岭一圈:“这样呢,他知道吗?” “不知道。” 封燃哈哈一笑:“有意思。” 宋西岭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等等。”封燃拉住了他,“马上过年了,我们这里要放假,除夕、初一和初二要关店门的。” 宋西岭愣了愣。 过年。 这个举家团圆的好日子,他从前几乎都是和傅珩之两个人一起过的。即使是剑拔弩张地冷战的那段时间,傅珩之也会来到家里,沉默地给他包上一顿饺子。 时间再往前追溯,他的生活里不存在“过年”这一活动。 过年,意味着不方便的生活,超市停业,便利店和药店关门,出门打车都不好打。天气寒冷,街上挂着红色灯笼,人烟稀少,偶尔传来鞭炮声,吓人一跳。 “……”宋西岭说,“我给你看店行不行?” “不行。”封燃摇摇头,“这条街到时候都锁了,而且还要断电停暖气,你一个人死在里面怎么办?” “……”宋西岭没辙了。他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来这么个鬼地方? 要去,也应该去温暖的南方,就算晚上睡大街,也不用担心被冻死。 他只好说:“行,我到时候会走。”说完就准备离开。 封燃又拉住了他:“你去哪?你穿这么少,外面现在零下三十度,而且下雪。” 闻言,宋西岭才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大学如鹅毛,洋洋洒洒,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我……”他愣了一下,转而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封燃笑笑,上下打量他:“你真幼稚,该不会是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了吧。要不是你年纪都这么大,我早就报警让警察把你送回家去了。” 宋西岭也觉得自己接二连三拒绝别人的好意有无理取闹之嫌,耳根有些发热,乖乖闭了嘴。 封燃道:“这几天,我家缺一个打扫卫生的苦力,你来我家住几天吧。” 宋西岭彻底愣住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住进了这个认识没几天、甚至没说过几句话的封燃的家里。 封燃家地处一楼,还带个小院子,不大,但干净整齐,最重要的是暖气开得足,室温直达二十六度,封燃一回家就脱得只剩t恤。他和读高中的妹妹一起住,宋西岭一眼认出,妹妹就是他第一天去网吧时,想要他联系方式的女孩们中的一个。 他有些尴尬地打招呼:“嗨。” 妹妹一点都不认生,走到他身边道:“你好啊,你知道吗,你和一个明星长得很像。” “……谁?” “叫宋西岭,正好跟你一个姓。”妹妹说,“他演《春花秋月》的黛惊鸿,是个剑客,超级帅,我们都很喜欢他。” 《春花秋月》是他之前拍的一部古装剧,最近刚刚上映,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因此认识了自己,他心里燃起了小小的,温暖的火苗,在天寒地冻的地方,让他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男生才不看那种无聊的电视剧。”封燃转头道,“你,过来拿一下仓库钥匙,取点白菜胡萝卜。” “你懂什么。”妹妹被扫了兴,嘟着嘴走了。 宋西岭接过钥匙,思忖了片刻,看向妹妹说:“我和他一个公司,你要是……想和他打个电话什么的,我可以帮你。” 妹妹的不悦一扫而光,从沙发上一蹦三尺高:“真的?真的吗!” “嗯,”宋西岭说,“不过他年后就要离职了。” “啊?为什么,他要去哪?” “不知道。” “行了,赶紧下去干活。”封燃拍了宋西岭一把。 夜幕降临的时候,干了一天活的宋西岭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妹妹把一杯热奶茶端给他:“宋哥哥,谢谢你来我家帮忙。” “没有,应该是我谢谢你们。” “其实我哥每年过年的时候很累很辛苦的,他也很高兴今年有你在。” “……怎么可能。”宋西岭完全没看出封燃“很高兴”,他一直颐指气使地让自己做这做那,没有一次不皱着眉头挑刺的。 妹妹:“真的,而且你还长得这么帅。” “……” 除夕之前,宋西岭的手机一直开着机,令他有点惊讶的是,傅珩之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打,一条消息也没发过。 第54章 惊讶之余,他猜测傅珩之已经知道了一切,并放弃了他。 那样也好。 他更能心安理得躲在这里,越久越好。 这段时间,他仍旧保持着白天戴耳钉、晚上睡觉和洗澡时摘掉的习惯,就像在警察局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直到接到经纪人的电话。 “宋西岭,”经纪人的声音很是恼火,“虽然最近公司秦总出事牵扯到了你,但是休息几天足够了吧?许总之前交代你尽早选一个角色出来,你都当耳旁风了?我告诉你,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待遇的……” “刘姐,”宋西岭打断了她,“我辞职了。” 经纪人道:“你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经纪人愣了一下,震怒:“什么态度?!”一把挂断了电话。 宋西岭扔开手机,继续扯了张报纸擦玻璃。这是封燃教他的办法,先用打湿的毛巾蘸上洗洁精,在玻璃上擦一层,接着在玻璃晾干之前,用团成球的报纸擦干。这样擦出来的玻璃,干净、亮堂。 宋西岭站在玻璃面前,看着灰尘慢慢地凝结成脏水,然后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消失,重新透出阳光,他持续了十几天的阴霾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一面玻璃擦完,电话又响了。 宋西岭从凳子上跳下来,这次是傅珩之的秘书。 “您好。” “小宋啊,”秘书斟酌着说,“刚刚听刘总谈到了你的问题,你这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我就是想辞职了。” “这个,目前你跟公司的合同还没到期,辞职的话……” 宋西岭一下明白,她这是在暗示违约金的事情:“那个从我的卡里扣吧,这几年的工资应该足够了。” “……”秘书彻底没话了,最后说,“行,那这事我跟傅总打过招呼后再通知你,你最近可以来工位收拾东西了。”其实跟不跟傅总打招呼也无所谓了,宋西岭连违约金都不怕,没有硬把人留下来的道理。 “嗯,谢谢。”宋西岭想了想自己的工位,觉得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可能会有其他人过去,他还是得去打扫一下。 “至于结余的薪资,我也会让财务按时打给你……” 宋西岭静静地听她安排后续的事情,目光投向窗外,封燃和妹妹正在扫雪,他说了句什么,妹妹乐得哈哈大笑,微雪飘落在屋檐与他们的头顶,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美好得不像话。 他突然,想回家了。 第44章 你前男友也不怎么样 除夕夜,宋西岭掌勺,没想到许久不做饭,最后成果还不错,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有他在一边象征性动动筷子,偏过头装作专注地看着电视。 住进封燃家里后,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超额进食,但这全部发生在所有人都睡熟的深夜,时间一到,他就独自抱着一堆高热量零食,像个幽灵一样静悄悄地狼吞虎咽,然后想办法吐掉。 有几次他没能全部吐出,难受得不得了,总觉得腹部变得松松垮垮的,担心体重增长,就找封燃要了泻药。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而现在是白天,而且封燃兄妹都在他面前,他不能保证这个时候会不会突然启动那个无形的开关。 尤其是盯着那些热喷喷的食物,自己的胃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有些蠢蠢欲动。 “快点吃。”封燃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碗。 “嗯嗯。”宋西岭扒拉了两下饺子。 “你碗里的东西十分钟前就没变过。”封燃无情地拆穿了他。 “我不太饿。” 封燃看了他一眼,把他的碗放在了自己的面前,说:“行,不饿就下桌吧,这碗是我的了。” 妹妹放下筷子说:“哥你怎么这样?饭都是人家做的。” “我看他喜欢吃零食不喜欢吃饭呢。”封燃一口一个饺子。 “没事没事,”宋西岭觉得正合他意,“等我饿了再说。” 窗外传来阵阵的爆竹声,开着电视什么都听不见。宋西岭拿起手机,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竟逐渐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睡着了。 一觉醒来时,封燃坐在他的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晚会,桌上还摆着一盘花生米。 见他醒来,封燃嘴角带着笑:“睡好了?” 宋西岭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嗯,几点了?” “十一点,你回房间休息吧。” “不了,”宋西岭说,“晴晴睡了?你怎么不睡觉?” “她高三了,当然要早点休息。我守岁。”封燃抬了抬杯子,“喝吗?” 宋西岭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乘了刚刚漫过杯底的酒。 封燃看着他的动作,笑了一声说:“反正还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我问你答,你如果答上来了,我自罚一杯;你不答的话,来一口。” 宋西岭说:“我不太会喝酒,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不就行了。” “那多没意思,”封燃指着酒瓶,“这个度数很低,不怕。” “好吧。” “那开始了。”他看着宋西岭,“第一个问题,你给我看的身份证是假证,对吧?” “……”宋西岭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杯子。 “这才第一题,”封燃说,“现在就要喝了吗?” 他只好说:“不是假证,是别人的。” “嗯。”封燃笑眯眯地端起杯子,将透明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西岭说。 “人对自己的名字是很敏感的,我叫你‘小宋’,和我叫身份证的名字时,你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封燃说,“学会了没?下次注意不要露馅了啊。” “……” “没事,第一次嘛,难免疏漏。” 宋西岭说:“你知道我用假身份,还敢带我回家?” “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能对我有什么威胁。” 宋西岭没有回答,低下了头。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离家出走”,只不过早在他离开之前,他幻想中的那个家从未存在过而已。 “为什么是小少爷?” “窗外有点声音就睡不着,当然是小少爷。” 他有点惊讶,自己睡着后确实对声音比较敏感,吵醒后很难睡着。但是他以为自己每次动作都很轻,并没有弄醒同床而眠的封燃。 封燃转动着酒杯:“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宋西岭仅仅迟疑了一下,就端起酒杯,仰头,辛辣的液体像火舌一样舔舐着他的食道和胃壁,他有些难忍地弯下腰。 这酒的度数,绝对不低。 封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嚯,这么不想说。那我再换个问题。” 宋西岭抬起头,迎上一双明亮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 “烧得胃疼,不喝了。”他无奈地说。 封燃遗憾地放下酒杯说:“才问了两个。” “……” “我们出去吧,带你去个好地方。”封燃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外套扔给宋西岭,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门。 他不得不同意。 厚重的棉衣穿在身上,如同盔甲一样,抵挡了风雪严寒。封燃飞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宋西岭坐在电动车的后座,把脸埋在封燃的帽子上,听狂风呼啸在耳畔,内心升腾起怪异的安全感。 傅珩之也带他飙过车,只不过那是四个轮的汽车,密不透风,与这种和大自然的狂风亲密接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宋西岭感觉气都喘不过来了,急转弯时胆战心惊地盯着地面,心脏跳得飞快,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抓着封燃的衣服。 约二十分钟过后,封燃降下速度,道:“看右边。” 宋西岭松开了手,依言望去,只见一片巨大的湖水结了冰,一望无际的冰面上倒映着稀疏的灯火,上面有很多小孩和大人,打雪仗的,放烟花的,吵吵嚷嚷。 封燃把脚搭在地面上,宋西岭看向一束束从冰面升腾起来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火焰在冰面和空中同时炸开,劈里啪啦,映得天际都泛着白,仿佛梦中幻境。 封燃轻声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来这里数星星,挺好看,就是太安静。你赶上了好时候,不需要了。” 宋西岭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被微微扰动了一下。 或许从一开始,封燃和妹妹就知道他心情并不好。他想起刚来家的时候,他经常坐在角落发呆,妹妹总过来逗他,问他怎么从来不笑,宋西岭会感受到从另一个角度投来的目光,他每次向那处望去,正好都能看到封燃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还有某次饭桌上,妹妹说甜食有利于人变高兴,宋西岭表示赞同,封燃没有发表什么观点。但之后的日子直到今天,他出门办完事回家时,总会带三盒奶油蛋糕。 第55章 他们一直在好好地照顾着他的情绪,想方设法地安抚着他的心情。 一簇簇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小孩子们高兴得蹦蹦跳跳,冰面上倒映着他们的影子,模模糊糊,像一幅跃动的油画。 他忽然很想告诉封燃一切的事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向一个陌生的人诉说他的所有,不仅仅是他的姓名、身份,还有他经年累月的荒唐的暗恋,他的遇人不淑,他的一事无成……他可笑的人生。 “封燃,谢谢你。”他须臾说。 封燃许久没有说话,他们静静地看着大人们把所有的烟花都点燃,像火苗在空中举办盛大的宴会,然后慢慢地散场,销声匿迹。 封燃这时低下头,打了个呵欠道:“我有点醉。” 宋西岭知道有的酒后劲大,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过一会儿会越来越醉,于是担忧地说:“那我们回去吧,我带你。” 封燃并不回答,抬起头来,勾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醉了干什么都会被原谅吧?” “嗯?” 封燃的手指很凉,就这么搭在了宋西岭的脸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封燃凑近了,低声说:“好像还不错。” 接着,他微微侧头,碰上了宋西岭的唇。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眼前最后一朵烟花在空中升腾起来,宋西岭浑身一抖,煞那间,天崩地裂。 他反应速度还算迅速,立刻推开了封燃,皱眉:“你……” 封燃搂住了他的腰,眼底闪耀着炽热的光:“西岭,从了我吧。” 宋西岭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被泄漏的,他只知道不能由着封燃在外面发酒疯,当即下了车,把他往后座一推:“我骑车带你回去。” 他刚坐上来,封燃就顺势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在宋西岭第一天就出柜的情况下,封燃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自己的性向,更何况他们同床这么多天,他更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宋西岭早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封燃并不是自己的同类。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唇,表情淡定,内心却波涛汹涌。他有点惊讶地发现,震惊归震惊,自己并不是特别反感封燃这种“突然袭击”。 他跟傅珩之已经完全断开了,他以后做什么都不用操心会不会违背那份协议。在他放弃了他爱的人,选择逃离的那一刻,他再不会有名为“背叛”的感觉出现。 内心深处,他甚至有点想答应封燃,不顾一切地放纵一回。 可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么做,于人于己,没有益处。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宋西岭的右耳,封燃低声说:“你那个前男友不怎么样,不如我。” 路上结了冰,宋西岭开电动车开得东倒西歪,冷不丁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刹车:“你说什么?” “你前男友跟我打过招呼。”封燃的声音似醉非醉,透着淡淡的不屑,“他可能很快就来接你了,昨天警告我离你远一点。” 宋西岭怔住了。 傅珩之找到他了。 傅珩之找到了他,却没有联系他,而是联系了封燃。 他想干什么? “你不觉得他管得太宽了吗?”封燃撇撇嘴,语气有点委屈,“你们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是……” “你知道吗?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比如你前男友,自大狂妄,好像他是世界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一样。” 宋西岭闭了闭眼睛,重新发动车子:“封燃。” “嗯。” “不要再说他了,我不想听。” “凭什么。”封燃提高声音嚷道,“他可以说我,不准我说他吗?” 宋西岭微微吃惊地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醉了?” 有的人醉酒后,会性格大变,显然封燃就是这样,一瓶酒下肚,直接从一个有些高冷的大哥进化成了撒娇耍赖的流氓。 “没有,不要挑开话题。”封燃喃喃地说,“给你一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和我一夜情,我们把录像给你前男友发过去,怎么样?” “……” “不可以吗?那床-照怎么样?” “……” “好吧,吻照也可以,不能再拒绝了……” 第45章 烟头 第二天一早,宋西岭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昨晚封燃喝得烂醉如泥,非要在外面唱歌,宋西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家里,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现在不过五点一刻,他看着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封燃,揉了揉发肿的眼睛,轻手轻脚地起来,没什么犹豫就接听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可对面不是傅珩之,而是他的秘书。 “小宋啊。”她的声音有点局促,“你手机上出票了吧?傅总订了一小时后的机票,你准备一下。” 宋西岭无话可说。 傅珩之查人,是很有一套的,他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收拾什么东西,干干脆脆地离开了这个家。 下飞机后宋西岭一眼看到了秘书。 想必她已经基本得知他们那些乱七八糟、冗长乏味的事情,看向他的目光既是惊奇,又是尴尬。面对宋西岭这么个在全司眼皮下与老板勾搭在一处的小小员工,问了早,一路上沉默,只在最后犹豫着提醒:“傅总心情不太好,喝了酒……” 宋西岭说:“知道了。” 幸好接机大厅并不大,没多久就看到了傅珩之,秘书小跑着说了句“我去开车”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清早的机场并不算嘈杂,但仍有许多步履匆匆的行人,穿梭在宋西岭和傅珩之之间,如同横亘在两座山脊中遥遥无边的长河。 宋西岭就这么一步步走去,他的心情很平静,于是步子也迈得沉稳,眼神不躲不闪,直直望着那个人。 傅珩之一如既往的耀眼,在这严寒的冬天里,他穿着一身肃静的黑,衬得身材高大挺拔,即使只是随意地靠在栏杆,也频频吸引着路人的目光。他手指夹着一根很细的女士香烟,白色的烟雾和呼出的热气一起从口中吐出,一圈圈缭绕在他的面前。 宋西岭终于走到他的身前,什么也没说。 傅珩之也不掐烟,有点呛人的薄荷味扑散在他的鼻息间,一夜没喝过水的嗓子受到刺激,不禁有点发痒。 傅珩之终于把烟从口中拿出,火红的烟头就着宋西岭的脸颊擦下,刹那间,宋西岭的拳头在衣袖里握住了。 左侧锁骨,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紧接着,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灼烧的味道,他颤栗了一下,偏开了头,身子却没躲开。 他心里的第一想法是,又要留疤了。 傅珩之乐于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在他烦腻之前不得抹去,不过肉体的疼痛总是会恢复的,连耳洞都可以重新长好,何况一个小小的烫伤疤。十年,二十年,总有新细胞取而代之。 可傅珩之不知道的是,他的心早已像一张反复揉皱的纸,无论过去多久,几十年,一辈子,都无法恢复如前。 或许两三秒,或许五六秒,傅珩之终于松手取出,将它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丢进垃圾桶。 “很有能耐啊。”他语气很平淡。 宋西岭扯了一下领口,企图遮住伤口,但他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因为傅珩之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他垂下胳膊道:“协议已经结束,我不欠你什么,我要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手臂被从身后大力反剪,傅珩之的气息在耳边传来,带着炙热的酒气,有些不稳:“你准备去哪?” 宋西岭这时确信他喝醉了。硬碰硬不是好办法,他也懒得这时候挣扎,放松了手臂防止受伤,顺着他说:“我要回家。” 秘书正好把车开了过来,傅珩之动作近乎粗暴地拉开车门,一把把他推进车里。 车里开着空调,足有二十多度,但气氛却冷到了冰点。秘书连大气都不敢喘,狭窄的空间里安静得可怕。宋西岭看出她在十字路口犹豫不定,这条路是去公司的,右转弯是回家的路,她频频回头,不知道怎么选择。 看一眼傅珩之,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好像一个雕塑。 宋西岭开口说:“麻烦右转一下,谢谢。” 秘书轻声答应了一句。 回家的路程不长不短,宋西岭的心情非常冷静,像从前无数次回家一样,换鞋、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洗手。 他在洗手的时候看到了锁骨上那个鲜红的、鼓胀起来的一个血泡。 他皮肤白,更衬得伤口触目惊心。 印象中,烫伤处不可以直接沾水,他扯了张纸巾,蘸了一点冷水敷在上面,感受着那刺骨的疼痛,从表皮慢慢地往内渗,穿过毛细血管,最后流灌到整颗心脏。 第56章 门外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宋西岭猜想是傅珩之在发什么酒疯。 他闭上眼睛,有些疲惫。 思维不知不觉地被带回到过去,以前有一次,傅珩之也酒喝多了发疯,那似乎还是傅珩之头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宋西岭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开始慢慢地放水。 这些天在封燃家不方便洗澡,他很想好好泡个澡。 身体被水包裹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之间,他看到几年前,喝醉了的傅珩之深夜闯入家门,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在需要他去公司加班降热搜的时候,躲在家里睡觉。 宋西岭彼时是个非常有骨气的人,那次热搜是傅珩之和什么男明星闯出的篓子,关他屁事? 他不仅伤心于傅珩之的风流成性,更愤怒于他不把自己当人看。 本来傅珩之还算冷静,但在宋西岭一次又一次地动手意图将他推出家门后,他在酒精的刺激下终于也忍不了了,火气上来,两个人大打出手,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最后傅珩之把他狠狠地按在窗台上,用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冲撞向他宣誓了他绝对的权威。 纵使疼痛几乎到达极限,宋西岭也咬紧牙关不肯说一句软话,傅珩之也丝毫不心软,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整整熬到第二天天明。 宋西岭第一次品尝到了在傅珩之面前嘴硬的下场,他高烧了两天两夜,在肛肠科老医生和一群实习生探究学习的目光下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拉肚子拉了一星期。 这期间,傅珩之一下都没来看过他。傅珩之是真的很生气。 他想,傅珩之一定觉得自己有办法治他,软的硬的,言语的动作的,总有办法让他学会乖乖听话。而他确实办到了。 可那不是因为对暴力的惧怕与屈从,只是因为他爱他,所以妥协了。 只是因为他爱他,所以他的事,以后就放在自己的意愿前面好了。 反正他这么希望自己听话,那他就听一听算了…… 何必非要跟傅珩之来硬的呢,闹得双方都难堪。 他独自趴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夜之间就想开了。 不过想开是一回事,实操又是另一回事。后来宋西岭还是会多少忤逆傅珩之,然而结局无一例外,都以傅珩之暴力发泄或冷战一场作结。 …… 突然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宋西岭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傅珩之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慢慢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皮肤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意,起身的动作带起了风,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傅珩之把浴巾扔给他。 宋西岭裹着浴巾逃出卫生间,扑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大冬天泡冷水澡,他这辈子是头一遭。 昏昏沉沉即将睡着的时候,背后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躯体,宋西岭瞬时清醒,身体有点僵硬,说:“我困了。” 傅珩之沉默着,手游刃有余地在他赤-裸的身体上游走,像一条灵活的毒蛇,所过之处毒药渗入骨髓,带起一阵阵滚烫,宋西岭咬着牙颤抖。 他的动作轻重缓急恰到好处,如果不是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那极具技巧性的挑-逗简直像在卖力地讨好宋西岭。 须臾,热流集中到一处涌下去,他低喘着释放在傅珩之的手里。 傅珩之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起身收拾。 宋西岭闭着的眼睛微微有点抖,他本来就没休息好,现在并不适合做那些事情,他也不想做。 但傅珩之总有办法叫他妥协。 这么多年,他都妥协过来了,宋西岭默默地盘算着,他今晚就要走,离开这里的一切。 这个家,这个家里的傅珩之,都让他惶恐,让他窒息。 傅珩之不一会儿就重新躺下,再次搂住了他。 宋西岭身体瞬间僵硬起来,心情十分紧张,但傅珩之似乎没有再做其他事情的兴趣,于是他又慢慢放松下来。 但还是睡不着。一只沉重的胳膊压着他的腰侧,垂落在小腹前,一条腿顶着他的大腿根,温热的呼吸洒在后脖颈,有些发痒。 很别扭的姿势。 饶是如此,傅珩之均匀的呼吸不一会儿就从背后传来,他睡着了。 宋西岭的心完完全全地落下,阖上眼睛,维持着这种极其奇怪的动作,渐渐沉入睡眠。 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下午,斜阳如火,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家里空荡寂静,傅珩之不在。 宋西岭疲倦地起床,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最后随便挑了一两件衣服收进背包,穿好衣服打算离开。 他想好了,事不宜迟,速战速决,这辈子再也不想回来了。 可是,就在转动门把手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大门从内,打不开了。 什么情况? 他皱了皱眉,干脆地放下背包,蹲下身研究门锁。 然而,来来回回试了有二十多次,无一例外,无论怎么做,门把手都不动如山。 宋西岭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门锁被换了,而且明显,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了起来。 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戏耍了,一股怒火从胸口腾地燃了起来,他咬着牙,一拳头锤上去,门板发出巨大的、愤怒的响声。 傅珩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46章 我后悔认识你 宋西岭想,他还是高估了傅珩之发起疯时候的道德底线。 当天傅珩之一直没回家,他独自在家热了点吃的,就睡觉了。第二天一早醒来,他还不死心,又去开门,这次甚至选择用身体撞、用坚硬的刀具砸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效果,门一动不动就算了,还引来了外面站岗的保镖。 “宋先生,”陌生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听上去非常可靠,“您别砸了,傅总处理完工作,晚上就回来。” 宋西岭彻底放弃了开门的念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家里乱转。 虽然他是个非必要不出门时可以在家窝一两个月的究极宅男,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被软禁。 宋西岭试图用手机给人打电话,却翻遍了整个家都没找到手机的踪影。 于是他又打开电脑,傅珩之果然早早就断了网线。 留给他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系统自带的单机游戏。 偌大的、安静的家,与以往明明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可他现在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宋西岭呆坐在桌前,什么都不想干。 须臾,他突然想起傅珩之可以随时随地监听他的动静,骂了一句脏话,把耳钉摘下来狠狠扔到地上。 夜幕很快降临,傅珩之却没有按保镖所说的出现。整整一天,宋西岭没有说一句话、见一个活人,只有到了饭点,保镖才会把门开一个小缝,飞速在地上放一盒餐食。 宋西岭一下也没碰那些吃的。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或者一个幽灵,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反复移动。 直到第三天,保镖闻到了淡淡的馊味,一眼看见八九个堆在地上,毫无开封痕迹的食物,才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冲进家门,又推开卧室的门。 宋西岭正躺在床上睡觉,听到这么大的响动,以为是傅珩之回来了,于是缓缓地掀开眼皮,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黑衣壮汉。 壮汉着急地拿出了电话:“喂,你快让傅总回来,这人绝食三天,快死了。” 宋西岭想张嘴说他没死,却发现压根发不出声音,保镖正好也跑了出去,他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 睡梦中脖子一疼,上半身一轻,如同被人大力拽起。美梦瞬间消散,他迷茫地睁开眼,一眼看到近在咫尺、脸色极差的傅珩之。 他还没来得及脱去厚实的黑色风衣,整个人寒气四溢,睫毛和眉毛上俱是一层薄霜,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有些红,肩膀上簌簌的雪片,正飞速地融化着。 旁边站着几个保镖,看到宋西岭清醒睁眼的刹那,都松了口气。 傅珩之拎着宋西岭领口的动作没变,扭头道:“他不吃饭,你就由着他不吃?” 保镖们都惊了,那不然怎么办?这么大一个大活人,难道要他们摁着头喂饭?这真的不是什么黑社-会行为吗? 再说,既然傅总你这么在意这个人的死活,那你亲自回来喂饭不就好了?反正你是老板你最大。 不过没人敢这时候说话,迎着傅珩之凌厉的眼刀子,几人都低下了头。 宋西岭这才从发愣的状态回过神来,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直冒烟。 一把抓过桌子上的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一抹嘴就道:“傅珩之,你换锁了?” 傅珩之站起身来,解开外衣扣子,顺手挂到床尾的衣架,转头看向保镖们。 第57章 “你们今天先回去吧,工资照常结。” “谢谢傅总。” 宋西岭继续说:“你换锁也没用,我还是要走,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 “顺便把门口的垃圾扔一下,以后的三餐还按我安排的来。”傅珩之继续交代走到了门口,正要关门的保镖们。 “是。”保镖们关门。 宋西岭抡起胳膊,一把砸烂水杯。 陶瓷杯和地面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裂成无数的碎片在雪白的地板上骨碌碌地跳动,许久才停。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傅珩之仍旧没有回头。 宋西岭盯着他的后脑勺,一字一句说:“傅珩之,我后悔认识你。” 过了很久,久到宋西岭因情绪失控有些急促的呼吸都平静了下来,傅珩之终于不再像个雕塑一样站在一旁。 他蹲下身,慢慢地把大块的碎片捡起来,然后拿过扫帚,把地面清理干净。 接着他进了厨房,宋西岭很快听见开火做饭的声音。 他这才下了床,先去客厅,把傅珩之的包和外套都仔细翻了一遍,却没找到他的手机和新钥匙。 期间傅珩之听到他的动静,拿着铲子出来,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宋西岭也不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自顾自地翻找着,然而,由于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血糖很低,不一会儿他就心跳加速,眼冒金星,蹲在地上垂着头,一下也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傅珩之走过来把他扶起,一下下抚着他的头发。 宋西岭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轻声说:“傅珩之。” “……” “把我的手机还我。” “……” “让我走吧。” “……” “求你了。” “……” 傅珩之只是沉默、沉默、沉默。 宋西岭不再说话,他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听见傅珩之站了起来,准备回到厨房时,他才说:“傅珩之,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珩之的步子顿了须臾,“你先好好在家待着,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已经很冷静了!”宋西岭提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被软禁在家、和外面所有人联系不上是什么感觉?” “我最近不去公司了,我会在家陪你。”傅珩之说,“我们先吃饭吧。” “多久?” “……什么?” “你要在家待多久?” “到你想清楚的那天。” 宋西岭愤怒地踢了一脚茶几,桌腿和地板狠狠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傅珩之恍如未闻,慢腾腾进入厨房,不一会儿,整个客厅饭香四溢。 对于几天没正常吃饭的宋西岭来说,这香味简直像毒药一样可怕。他摇摇晃晃地冲进卧室,砰地关上房门,不由分说地上了锁。 没多久,傅珩之就敲着门喊他:“西岭,出来吃饭。” 宋西岭把头闷进被子里。成吨的饥饿感已然在胃部暴涨,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冲他呐喊着、叫嚣着这段日子以来,食欲迟迟没有被满足,它们是多么空虚难耐。 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全身颤抖不已。听着傅珩之的声音,他害怕,怕得快要疯了。 他怕再见到自己那疯狂的行为举止,那简直像被人夺了魂,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可是,他每每发病,都十分清醒,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副可怖的模样,就是他自己。 他更怕被傅珩之见识到自己的狂态,他已经能够想象,对方那种厌恶的、惊吓的表情……即使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但他还是……得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必须……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傅珩之一阵狂风般冲进来,掀开被子,拎东西一样把宋西岭从床上拎了起来。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他端着一盘咖喱鸡肉饭,皱着眉头,语气无奈。 宋西岭的防线在渐渐溃堤,他挣扎着,气若游丝:“我不想吃。” “别闹了。”傅珩之催促道。 此时此刻,食物的诱惑对他来说简直像一颗西瓜对于在沙漠中行走了几个星期的人一样强大,尤其是送到嘴边的美食,色香味俱全、他曾经最喜欢的饭菜…… 宋西岭咬着牙,夺过餐盘,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很快一盘就吃完了,然而腹内依旧空空如也,饥饿感甚至比之前更甚,他压抑着内心的渴望,放下精光的盘子,勉强平静地说:“还有吗?” 傅珩之有点惊讶于他态度转变之快,轻点了一下头说:“……有,不过一次性别吃太撑……” 他话还没说完,宋西岭就跳下床,直奔厨房,端着锅吃起来。 食物在口腔里几乎不经过咀嚼,直接被挤压着进入食道,一颗颗的米粒和其他蔬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差别,他只需要把它们一口一口、全部塞进肚子里去…… 他一口一大勺,吃得极快,食欲得到久违的满足,他肾上腺素都升了起来,吃得如同饿虎扑食,眼冒绿光,恨不能一口气把锅都塞进肚子里去。 “西岭!”不知过去多久,傅珩之突然夺过他手里的勺子,严厉地说,“差不多了,这是两人两顿的量!” 宋西岭骤然清醒,他看着几乎已经被全部清空的锅,微张着嘴,面容呆滞。 熟悉的厌恶之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后悔与自责的情绪折磨得他的几乎要发疯,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胃部,不顾傅珩之的拉扯,另一只手猛地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狠狠地撞上了门。 他熟练地把手指伸入口中,指尖狠狠搅动舌根,干呕了一会儿,胃里翻江倒海,刚刚送入其中的食物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他一边呕吐,一边狠狠地捶打自己疯狂痉挛的胃,生理性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了满面。 耳畔好像有傅珩之使劲敲门的声音,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机械地漱口、清理卫生。 见到了。 傅珩之还是见到了。 无论他多么不想让人知道,尤其是傅珩之……但他还是见识到了他如此病态的一面,仅仅一门之隔。 他一遍遍把冷水拍在自己的脸上,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可是,如果傅珩之因此而对他彻底厌恶,那么他一定也能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慢吞吞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一片阴影出现在面前,眼神上移,只见傅珩之就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也没有看神经病一样的害怕与惊讶,而是有一点担忧,但更多的,像是一种认真思考的表情,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宋西岭懒得分析他什么心理,直奔床铺。 他还很不舒服,急需休息。 余光中,傅珩之亦步亦趋。 他蜷缩着躺下来,闭上眼睛,只听傅珩之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多久了?” “什么。” “大量进食后催吐,”他拉着他的手,抚摸着手背一处淤青说,“你别告诉我说是第一次。你催吐已经很熟练了,至少有五六次了吧,频率是多少?” “不关你事。” “西岭,听话。” “走开。” “现在,跟我去医院。”语气不容置疑。 “说了不关你事!” “起来!” 傅珩之不由分说一把拉起了他,力度之大,他的手腕瞬间被掐红了。 忍无可忍,宋西岭睁开了双眼,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厉声质问:“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第47章 疯子 傅珩之皱了皱眉,似乎要发作,但终究没说重话,沉下语气劝道:“看病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别和我置气。” 宋西岭直挺挺地躺下去,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你放我走,我自己会看病。” 傅珩之沉默了一会儿,离开了。 本以为他已经放弃,结果第二天清晨,睡梦中的宋西岭再次被拽了起来。 他很快清醒,有点火大地瞪着傅珩之。 只见傅珩之已经穿好了衣服,全副武装,就等着出门了,这时把他的衣服也拿了过来,然后一件件摆在了面前。 宋西岭静默了一下,哑声说:“你听好了,我不会跟你去什么医院,除非你把我手机还给我,让我离开这里。” 傅珩之轻叹了口气,道:“西岭,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这样闹。” “是你在和我闹,”宋西岭说,“我问你,你给我戴窃听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我发现?” 傅珩之怔住了。 宋西岭直视着他。 见他不说话,宋西岭道:“有吧,不过你不在意,你觉得就算我发现了,那又怎样?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管着我,我也会像以前一样原谅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58章 半晌傅珩之说:“如果你没有背着我和秦随波勾结在一起,那么我是不会……” “是,我早就猜到了,”宋西岭望着他,苦笑了一下,“在你心里,我可能是一颗偶尔有点用的棋子,可能是一个比较干净的伴儿,但我绝对不是一个和你平等的人。所以,当你发现我背叛了我们的协议,我忤逆了你,你觉得生气,你觉得我脱离你的控制了,于是就用一个窃听装置来拴住我,对不对?” “不……” “至于以前你老说什么情啊爱啊,估计也是觉得我喜欢听吧,每次你说几句类似的话,我好歹能消停一段时间,对不对?” “……” “我只是全部都想明白了——全部。我不想再陪你玩游戏了。现在秦随波也按照你的心意进去了,可是傅珩之,你干什么非要纠缠着我呢?”宋西岭奇怪地说,“有什么必要?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要这么让你折磨?” 一席话毕,他沉静地直视着傅珩之的眼眸,那双他无比熟悉、曾经无数次沉沦其中的眼睛里,依旧深邃有神,此刻却沉淀了巨大的温柔与悲凉,如同深深埋藏在海底的情绪泛滥汹涌,几乎要让他窒息。 宋西岭忍不住避开了那目光,低头瞅着自己身上的被子。 傅珩之凑近少许,虚虚搂住了宋西岭,他把头抵在他的肩膀,疲惫地道:“我……我爱上你了,西岭,你不能走。” 听他胡言乱语,宋西岭心头如同猝然被一群蚂蚁啃咬了似的,又是一阵恼火,他一把推开了人,在他错愕的表情下,嫌恶不已地说: “傅珩之!都现在了,你怎么还在说这个……你可不可以不要侮辱那个字?” 傅珩之露出苦涩的表情:“我是真的……” 宋西岭最怕他这样了,之前,他就是在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后,无数次被傅珩之的表面蒙蔽,一遍遍心软,一遍遍原谅他。 然后就造就了今天的结果。 可他看到傅珩之那样的模样,仍然心痛得快滴血,嘴上却冷冷说:“别说了。” 不能再信了,这个人嘴里的话,没有一句真的。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早点醒悟过来,那该有多好? “不,我会让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现在和我去医院,好不好?”傅珩之握着他的手,恳切地说。 宋西岭:“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让我走。” 顿了片刻,傅珩之抓起衣服就往宋西岭身上套。 “你……你干什么?!”宋西岭惊呼道。 傅珩之不说话,也不顾宋西岭的反抗,以飞快的速度把衣服裤子鞋子乱七八糟地给他套上,然后一把抱起了他,向门外冲去。 食物摄入不足的危害就在这时展现出来了,宋西岭明显感觉到他弱了太多,从前起码还有和傅珩之抗衡的力量,如今被禁锢在他的怀里,一下都动不了,只能靠嘴输出。 可他偏偏着急起来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傅珩之你他妈的……放开我!”“操!”“你有病吗……” 傅珩之像被堵住了耳朵一样,对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 司机早在门口等候多时,傅珩之把衣冠不整的宋西岭扔进车里,说:“去医院。” 宋西岭刚一坐好,对着傅珩之的脸,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 傅珩之也不闪躲,也不抵抗,一声不吭,直被他打得一下下撞到玻璃上,鼻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宋西岭沾了一手鲜红的血,冷静了几分,重新坐了回去,扭头看着窗外。 司机聚精会神地开车,仿佛听不到后面的任何动静一般。 汽车在高速路行驶了很久,宋西岭逐渐看出这已经出了市区的范围,据他所知,这并不是去几所公立医院的必经之路。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外面,一言不发。 路上他一直盘算着该如何逃脱傅珩之的魔爪,甚至有一瞬间想在半路跳车。即使很快就打消了这一念头,但似乎傅珩之还是察觉到了,不仅屡屡嘱咐司机锁好门,还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甩也甩不开。 不久之后,汽车停了下来,宋西岭知道反抗没有任何作用,于是率先下了车,狠狠地摔上车门。 眼前是一座很高的大楼,这是一家他早有耳闻的私立医院,以价格和保密工作著称,主要还和娱兴有一些业务往来。 只不过他从没来过。 医院里人不多,而且大多数人似乎都认识傅珩之,频频向他点头打招呼。傅珩之没有挂号,直接带他进入电梯,到达第六层,门开,宋西岭看到上面大大的三个字:精神科。 傅珩之站定,说:“一会儿他问什么,你按实际情况回答什么,好吗?” 宋西岭瞥了他一眼,冷着脸不说话。傅珩之被他打得嘴角破皮,眼眶泛青,不得不说,暴力是种发泄情绪的办法,看着他脸上的伤,宋西岭的心情多少都好了些许。 见状,傅珩之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脸,语气温和而无奈。 “你让我说什么好,就这么一会儿,听话点。” 但事实证明,宋西岭不想听话的时候,傅珩之还真没有任何办法。 办公室里—— “刚刚傅珩之对你症状的描述,有没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补充的?” 宋西岭沉默。 “你这个不舒服的感觉,是多久开始的?一年前,还是几个月前?” “昨天。”他开口说。 “你手背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医生看着他因长期反复用手指触发呕吐而造成的伤痕。 沉默。 “每天三餐规律吗?” “规律。” “之前感觉胃不舒服的时候,会吃什么药?” “不吃。” “有没有不想吃东西的感觉?” “没有。” “睡眠怎么样?” “很好。” “最近心情怎么样?” “很好。” “……”几个来回的问答迅速结束,医生无奈地看了一下傅珩之,然后在纸上写了三行字。 bn(疑似) 暴食-清除行为 回避治疗 医生示意宋西岭在外面等待片刻,留下了傅珩之。 宋西岭坐在门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门没关严实,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从屋内飘入他的耳朵。 “……保守治疗,只好先服用一些抗抑郁药物。”医生报了几个拗口的名字。 傅珩之说了句什么。 “副作用不可避免。”医生的嗓门大了一点,“你现在的关注点不该在这里,而在于……” 傅珩之又说了几个字,声音很低。 “……我的临床经验比你丰富多了,如果你不认同我,可以带他去其他地方重新检查,顺带测试一下是否有抑郁和焦虑障碍。” “……” 宋西岭把领口拉得高高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一会儿傅珩之出来了,他就从座位站起来,往电梯走去。 傅珩之在他身后说:“西岭,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宋西岭没有回头,平静地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总之除非你放我离开,否则……”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傅珩之斩钉截铁地说,“你也必须得在这里,在我身边,把这个病看了,神经性贪食症很难治疗,而且治好后非常容易复发……” “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宋西岭打断他,快步走进电梯。 傅珩之抢着走进电梯,看着他,语气十分无奈:“之前是我对你关心不足,居然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可是,你怎么也不知道主动找我?你老实告诉我,你暴食以及代偿的行为有多久了,有三个月吗?每周出现几次?” 宋西岭目视前方,嘴巴紧紧闭着,像聋了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傅珩之干脆连班都不上了,每天就和宋西岭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就连买菜什么的也要喊别人负责。 白天,他就围绕在宋西岭的身边,超不过三米远,一到时间就让他吃药吃饭喝水,偶尔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到了晚上,就催他洗澡上床,然后熟练地搂着他睡觉。 宋西岭一开始不胜其扰,后来逐渐麻木了,就当傅珩之是一团空气,自己该睡觉就睡觉,该看电视就看电视,该打游戏就打游戏,傅珩之和他说话,也是按心情回答一两个字。 某天他玩着游戏,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傅珩之,你把我手机藏哪了?” 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傅珩之正在一旁看书,听到后有点震惊地看过来,但他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仅仅微张着嘴,没有说话。 宋西岭扫了他一眼。 傅珩之犹豫了一下说:“没藏。” 宋西岭冷冷地说:“你不用这么警惕,我就是告诉你,要是有人发现我很久不出现,一定会报警。你最好每周定时给我家人几条发消息。”说完他就转过身体,继续大力摆弄游戏手柄。 第59章 傅珩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不用操心这些。” 宋西岭拍开他的手。 傅珩之把他手机藏到哪里,他确实不知道,但大概率不在家里,他最近观察了一段时间,就连傅珩之自己的手机都不在家,他几乎切断了所有和外界联系的方式。 真是个疯子。宋西岭盯着电视屏幕,面无表情地想。 第48章 谈恋爱吧 只要没有工作,宋西岭平时也常常一个月不怎么出门,但傅珩之就不一样了,他有工作要忙,还有各种各样的合伙人需要经常联系,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 宋西岭一边打着游戏一边盘算着,估计不出三个星期,傅珩之就不得不走出家门了。 所以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他耗得起。 晚上,傅珩之照常躺在他的身后,慢慢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宋西岭一动不动。 他闭着眼睛,突然想起,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没做。傅珩之虽然没主动提过,但上周稍稍露出过想做的苗头,结果被宋西岭用冷漠的态度顶了回去。 宋西岭发现人就是可笑,从前只要傅珩之想要,从来不管何时何地、他愿不愿意,可现在他对傅珩之爱答不理,对方反而在意起他的感受来。 但今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虽然傅珩之的手安安静静地放在他腰上,但从他有点暧昧的呼吸声,以及与以往不同的奇怪姿势,宋西岭能感觉到他已经蓄势待发的欲望。 他把身体往前挪了挪,傅珩之不动声色地帮他拉了一下被子。 说起来,或许是由于最近每天被逼着吃一个叫氟西汀的东西,他几乎不需要艰难地压抑自己近乎疯狂的食欲,精神也没那么萎靡了,至于性…… 傅珩之的气息从耳畔掠过,撩得人耳根发痒,宋西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傅珩之轻声问:“怎么了?” “离我远点。”他生硬地说。 “……” 宋西岭闭着眼睛,不断地往床边挪,直到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面。 “别掉下去了。”傅珩之试图把他拉回来。 宋西岭躲开他的手,利索地翻身下床,走出卧室,躺在沙发上。 不一会儿傅珩之出来,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回去休息。” 宋西岭充耳不闻。 傅珩之深吸一口气道:“我再说一遍,回去。” “如果我不回去呢?你要干什么?”宋西岭睁开眼睛问,“你又要强迫我吗?” 傅珩之沉默了片刻,宋西岭猜测他一定会采取什么强制行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有了心理准备,反而无所畏惧了。 傅珩之从来不会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从几年前到现在,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都必须服从他的安排。这些天来的容忍与耐心,恐怕已经到达了他的极限。 然而这次,傅珩之却妥协了。 “不会,由你吧。” 他站起来走了。 宋西岭闭上眼睛睡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体一轻,模模糊糊地,身下从冷硬的沙发变成了柔软温暖的东西,整个身体都被温热的体温紧紧包围。 他没在意,踢了两下被子继续睡觉。 这些日子里,傅珩之把他照顾得可谓无微不至,他简直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宋西岭怀疑,傅珩之真的想把他当成一只圈养在家的宠物。 某天一早,睁开眼看到的是卧室的天花板,耳边传来轻微的,傅珩之和人说话的声音。 拉开窗帘,宋西岭惊讶地发现,窗外的树已经长出了翠绿的嫩芽,马路上路过的行人已经褪去厚重的棉袄和羽绒服,换上了相对更轻薄的衣服。 傅珩之到底把他关了多久,他已经计算不出来了。 他开门走出去,傅珩之回头看了看他,对电话里说了再见:“可以,先这样,我之后有空再联系你。” 等他挂了电话,宋西岭瞟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傅珩之,你打算之后永远不工作,就在家里监视我?” “我不是监视你,我是陪你在家治病。工作……工作怎么有你的身体重要。”傅珩之摸摸他的脑袋。 “治病,还需要收走我的手机、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至于我的身体……”宋西岭顿了一下,打开他的手,“我实话告诉你,我之前的每一次发病,都是因为你。所以如果你想让我快点好起来,那就离我远点。” 他说完就站起来离开,待在傅珩之的身边,他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傅珩之有种神奇的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干他所有的精力。 傅珩之站起来说:“西岭,我们谈谈好吗?”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宋西岭不懂傅珩之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和他“谈谈”,自从他在家里不出门以来,已经说了不下二十次“想和你谈谈”。 “别这么固执,西岭,我们这么僵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可以,你先把手机还我,而且不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傅珩之不说话了。 “那么免谈。”宋西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傅珩之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却还是被宋西岭捕捉到了。 但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会再向傅珩之屈服,像从前一样毫无底线地迎合他的心意。 傍晚的时候,傅珩之走进卧室,向他伸出手来。 宋西岭本来在看书,见他进来,眼皮都懒得抬,直到余光扫到他手里的东西,惊讶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的手机! 他一把抓过再熟悉不过的手机,打开查看消息,里面居然没有任何人着急忙慌地找他。 仔细查看,原来都被傅珩之以他的名义,安抚得服服帖帖。 就连宋天雪,都和傅珩之打了两通电话,互加了联系方式。 宋西岭皱着眉头看他:“你跟我弟弟说什么了?” “我说最近你在治病,身体好些就回家。”傅珩之蹲下身子说,“别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多?” “西岭,现在可以好好和我说话了吗?” “……” 傅珩之:“这些话,是我一早就准备告诉你的,只不过你不愿意听,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宋西岭垂眸看着自己满格电量的手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他好像能猜到傅珩之准备说什么。 “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我们的协议关系已经解除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和其他人签协议,你不愿意让我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再做……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不能离开我。” “你的话前后矛盾。”宋西岭平静地开口。 “我只有那一个要求。西岭,我想……和你从头来,好好来。我以前只谈过一次很短的恋爱,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犯了一些错,但我保证这些问题以后都不会出现,可以吗?” 宋西岭抬起头来,干脆地说:“你想跟我谈恋爱?” 傅珩之迟疑了一下说:“是,也可以这么说。” 如果是几年前,傅珩之这么对他说,宋西岭一定会高兴得疯掉,可是现在…… 他有些吃惊,有些茫然,他感到措手不及。他怀疑傅珩之压根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你离开我。”傅珩之慢慢地拉住了他的手。 “……” “这难道还不够吗?” 宋西岭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傅珩之继续强调。 宋西岭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谈恋爱的理由只有一个,叫‘喜欢’。可你不是,你只是习惯了我们的协议关系,我们签的时间太久,你需要时间适应我们恢复陌生人的关系。” “不,我们不会变成陌生人。” 宋西岭看着他执着的眼神,难以自抑地泛起一层层苦涩的涟漪。心底深处像有一座死火山,再也无法喷发炽热的火焰,只有死气沉沉的余烬,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可是曾几何时,他也满怀热情,满眼都是这个人。 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那双素来深邃沉静的眼睛里,夹杂着因几夜都睡不好的红血丝,眼下也有点发青,可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疲态,反而闪烁着明亮的光。 宋西岭看着自己清晰映在瞳孔上的影子,完全判断不出这次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这是演的,那傅珩之未免演技太高,也太过无聊。宋西岭感到自己的心被敲开了一丝丝的裂缝。 与傅珩之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他何尝没有满怀希望地期待过这一天的到来,只可惜他那时无法预料的是,这一天来得竟然如此的迟。 第60章 迟到,他已经对这个人失去了全部的期望。 第49章 boss,香甜可口 年假过去后的第十五天,傅珩之终于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公司高层一片怨声载道,明里暗里地骂傅珩之对公司不上心,刚刚上任,就在年初把烂摊子全摊给别人。 傅珩之这次确实做得不好,只好窝着一肚子火,开了三个小时的“道歉会”。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他精疲力尽地把文件扔到桌上,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递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只听砰的一声,门一把被人推开,许初棣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傅珩之傅珩之,你有时间能不能去应付一下时偌,他现在没事干就往我那里跑,烦都要烦死了!” 傅珩之放下杯子,声音疲倦异常:“知道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许初棣凑近了说,“是不是被数落了?哈哈哈,这可是你自找的,你看你都几天不来公司了?我都没有这么狂妄过,就算你是大老板,可现在是刚过完年,所有人最忙的时候……” “行了,你还有没有事情?时偌那边我会处理,你不用管。”傅珩之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许初棣实在是太聒噪了,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许初棣对此毫无意识,摸摸下巴:“我还有件事想知道,宋西岭跑哪去了?还有,你是怎么让凌斯寒一夜之间不追究时偌的事情的?你知道吗,凌斯寒刚刚知道你把宋西岭当替身的时候,那个眼神简直能把你乱刀砍死。” “许初棣,我和时偌的事情早就在很多年前结束了,以后非必要不要和任何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哦……”许初棣似懂非懂,“你对他没感觉了?” “没有。” “那小宋呢?” 傅珩之一时语塞,看着许初棣期待的目光,无奈地说:“行了,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好奇心吧。” “……不要,”许初棣坚持不懈地说,“他现在已经辞职了,你如果对他也没兴趣,其实没必要纠缠他,我听凌斯寒说,宋西岭也已经对你没什么期待了。” “你是最近工作不够多?怎么整天操心我的私生活,”傅珩之看他还不打算离开,干脆不客气地说,“以后在公司里,不要说这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八卦也要有个度。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许初棣最烦别人拿工作的事高高在上地教育他,一听,果然勃然大怒:“那你就把你的烂摊子收拾好,别让那个时偌来烦我!”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 办公室终于归于安静,傅珩之把半凉的茶水送入口中。 或许是许初棣一句“宋西岭对你没什么期待”正中傅珩之的心,他心头一阵烦乱。一直以来,都在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今被许初棣直率地点出,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对宋西岭有没有感觉,他只知道他无法和他分开,他无法忍受宋西岭不在自己身边,完全脱离他的掌控的那种感觉。 在宋西岭突然消失的那些日子里,他像疯了一样寻找任何可能透露他信息的蛛丝马迹,利用他从前得心应手的技术手段,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好像陪伴他许久,已经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的东西,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一样。 那种惶恐不安的心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宋西岭说只有喜欢才会在一起恋爱,傅珩之想,如果他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只是他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人。 傅珩之垂眸看着茶杯,沉没在底端的茶叶被一颗颗小气泡包裹,端起杯子,气泡升起,清香散在空气中。 开始的时候,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宋西岭签了五年的契约? 即使在他身上看到了时偌的影子,也不该草草地让双方把五年都交代在一张白纸上。 或许是因为一点怜悯——一点对刚刚进入娱乐圈的、被各种大小人物前后挤兑,而毫无还手之力的一颗小白菜的怜悯。 恰巧小白菜还跟他有点缘分,明明没认识多久,竟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又或许,他那时根本没想太多,只是喝了点酒,兴之所至,于是把手一挥,借着酒劲上头胡言乱语,这五年不过眼睛一闭一睁,没什么大不了,养你,又费不了多少精力。 只是五年时光,不如他所想那般短暂,眨眼即逝。现在才三年多,他们就已经闹到了这一步,闹得天翻地覆,闹得他快认不得自己。 无论如何,傅珩之不后悔。 有人敲门进来的时候,傅珩之正闭着眼睛打盹,那人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他猜想是过来送文件的秘书,就没有理会,继续休息。 直到对方轻声道:“珩之,睡着了?” 傅珩之一睁眼,看到了时偌。 他穿着纯白色的高领羊绒衫,显得脖颈修长,肤色素白,下摆随意地系在休闲裤,露出两条笔直的腿。 在那一秒钟,傅珩之突然想,有时间应该也让宋西岭试试高领针织衫。 他应该不喜欢白色,黑色呢,太暗了点,浅灰怎么样…… 时偌愣了一下说:“你没睡着?” “嗯,你有什么事吗?”傅珩之回过神来。面对他,傅珩之想要尽量表现得冷淡、客气一点,他希望时偌能早点离开,甚至,最好以后也别来找他。 时偌说:“你最近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直没来公司?” “没什么事,身体不太舒服。” “是因为那个宋西岭吧。”时偌把一盒甜品取了出来,放在桌上,“你们吵架了?” “没有。”傅珩之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糕点说,“这是什么?” “恕我直言,珩之,他年纪也太小了些。你不觉得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在同样的高度和差不多的圈层才是最重要的吗?”时偌笑笑,“这是在你们公司附近的甜品店买的当季新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 傅珩之心里咯噔一下,皱着眉抬起头来,音调升高:“你见宋西岭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打过一次照面,可惜没看到他正脸,也没说几句话。”时偌耸耸肩,“我不会对他怎样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以为我上次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你说得很清楚。不过,我想跟你和好,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他因为我而受到影响,那只能说你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牢固,即使没有我,也……” “时偌,我认为你的想法有些自私。”傅珩之打断了他。 时偌闭了嘴,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湿漉漉的光。 “我和他,最近的确出了一点状况,但这与你无关。”傅珩之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这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事。” “我知道,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你的角度,加上我对你的了解,善意提醒你而已。” “谢谢,不过免了。”傅珩之浅浅一笑。 时偌的脸上泛起忧愁:“你总是对我这么防备,大学时是,现在还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听我说说话呢?我是真心为你好的。” 傅珩之温声道:“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局内人往往不如局外人看得清楚,珩之,你扪心自问,你和这个人相处之后,有没有变得更好?你是在原地踏步,还是退步了?” “我们……” “你因为他的突然失踪,就可以这么久不工作,我不知道该说他任性,还是你幼稚。”时偌叹息了一声,“他太年轻,也太不懂事了,这样的小孩……务实地说,就算是八年前的你,也强过他太多太多。” 傅珩之不知道时偌如何得知宋西岭的情况的,但他此时无暇去想,时偌的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无法接受他人这么批评宋西岭,微愠道:“时偌,你不了解他,我和他相知相交的时间,甚至比我们……比你离开我之前,我们相识的时间都长。我还是那句话,我有自己的判断,我做出的这个决定,绝不是一时兴起。” “傅珩之,你真要跟这么一个不明事理的小孩过家家?” “你不认识他,就给他下定义、贴标签……这不合适。” “我道歉。”时偌爽快地说,“但我真心实意地建议你好好考虑。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他吗?如果你喜欢他,为什么会拖到我回来时才和他在一起?还有,他对你是真心喜欢吗?如果他对你是真心,为什么完全不考虑你的工作,不管你担不担心,说走就走?” “……” “假如你能给出我答复,我就心服口服地离开。” 时偌的难缠他是早就体会过的,但虽然难缠,却让人发不出火,傅珩之与他争论,常常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现在和大学时期有一点不同,是傅珩之比之前更了解他,时偌做事全凭心情,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时偌就会感到无聊,退出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61章 但在此之前,他绝对不能让宋西岭和他碰面。 绝对。 . 走出办公室的门后,时偌瞬间沉下脸色,刚才的担忧和恳切在顷刻间荡然无存,那双黑潭般漂亮的眼睛里席卷着精明又深沉的光芒,让人联想起黑夜里行走在屋脊的黑猫。 时偌心情非常差。 他没有想到,几年未见的傅珩之,居然变得这么执拗,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儿,居然跟他闹到这样的地步。 看傅珩之的意思,颇有“如果你还不罢休,那我们只能绝交”的气势。 这是在干什么?模仿三年级小孩你跟他玩就别跟我玩的把戏吗? 时偌看着迟迟不上来的电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这段时间上面给他派了任务,他要回国待很长一段时间,于是跟之前的伴儿都断开了。本以为就此能和傅珩之这个一直偷偷摸摸调查他的老情人重归于好,度过一段身心都比较愉快的日子。 没想到居然第一步就碰了钉子。 时偌虽然没那么喜欢傅珩之,更没那么渴望和他谈情说爱以及上-床,但到了嘴边的肉突然就这么飞了,还是很令他不爽。 不甘的情绪燃起了他征伐的斗志,时偌倒想看看这个宋西岭有多大本事,竟能从他手里把人抢走。 还有傅珩之——时偌仔细回忆着,印象里,傅珩之不是个难追的人,稍微用点套路就上钩了,那么宋西岭估计也没多少手段。傅珩之如此死心塌地,或许还有其他理由。 进入电梯,时偌自嘲一笑,幸亏他最近工作不忙,不然哪来时间陪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可无论如何,他都赢定了。 如果把追求一个人比作一场游戏,那么这些重重的阻碍就是游戏通关必然要打倒的关卡boss,boss越难,时偌越兴奋。 胜利的果实那么香甜,并不完全是因为果肉本身的味道好,更重要的,是为了得到果实,他付出了精力与时间,这是最有意义的。 傅珩之,就是这样一颗“果实”。 他信步走出娱兴大楼,拨通了一个电话。 “查一下宋西岭三年内的工作记录,把所有和他往来超过三次的人的名单发给我,附上联系方式和基本信息。” 三小时后,咖啡店里。 戴着墨镜、身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手套的时偌端坐在桌前,轻轻拨弄着手里的名片,热咖啡的白气在他与对面人之间升腾四散。 面前,是一位神色略显局促的年轻女孩,穿着粉色的毛大衣,脸颊因刚从室外回来,泛着薄红,模样漂亮极了。 时偌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就是……江蝶?” 第50章 你技术太烂 重获自由的宋西岭出了家门后,第一件事是到公司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特意挑选在公司里没什么人的十点半,做贼一样潜入了大楼。 没想到刚一进门,前台的小姐姐就道:“时先生,傅总现在不在……” 宋西岭一抬头,伸手摘下帽子和耳机,她愣了一下说:“是小宋啊。” 他没太听清她上一句说了什么,依稀是傅总如何长短的,估计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于是点点头道:“嗯,我来收拾东西。” “好的,不过楼上关灯了,你上去后小心点。” 宋西岭道了谢,三分钟就把东西收好出来。 他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电梯门开后没注意看便进去了,等了一两秒才发现这是一趟上升的电梯。 楼层到达顶层,两个熟悉的声音就这么自然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哎呦喂,累死我啦,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疼得厉害么,需不需要去医院?” “嘿嘿,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学跳舞,那才是……” 电梯门“叮”地徐徐打开,宋西岭看着面前两人,一时不知道作出什么反应。 一个是眉飞色舞的许初棣,另一个是面带微笑的凌斯寒。他们脸上带着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惫,但眼神里却是那么的悠闲放松。 他们一抬头看到他,都十分吃惊。尤其是许初棣,眼睛一下子睁得又大又圆,刚刚说出的话卡到一半,嘴还保持着诡异的姿势。 宋西岭点一下头,轻声说:“阿寒,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他想起自己之前说要提醒凌斯寒离许初棣远些,却不知为何耽搁了许久。而这段时间,他连他自己都没有时间顾及,遑论其他人的事情。 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 宋西岭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但时间太短,他有些想不明白。 凌斯寒说:“是,我来……问许初棣一些事。” 宋西岭的目光在凌斯寒身上徘徊了一下,就绕到了许初棣身上。 许初棣摸摸鼻子,僵了一会儿说:“那个,那个……” “进电梯吧,站着干什么。”宋西岭说。 密闭的空间内陷入沉默。 凌斯寒率先开口:“西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西岭想起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傅珩之以自己的名义和其他人报平安,现在在许初棣的面前,也不好说穿,于是就按信息说:“昨天。” “接下来准备……有什么准备?” 电梯到达底层,宋西岭不愿回答,紧紧抱着箱子,头也没回地出了电梯:“我先走了。” “等等!”凌斯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西岭脚步不停,偏头道:“阿寒,傅珩之在外面。” “我去和他说。”凌斯寒不由分说地奔向门外一辆隐匿在夜色中的车。 他贴在车窗上的身影非常笔直,衬衫系在裤子里,显得脊背瘦削,双腿修长。宋西岭这才发现,凌斯寒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实在是变了不少。 不一会儿,凌斯寒直起腰转身走过来,从宋西岭怀中抢过巨大的纸箱,放入后备箱。 宋西岭慢慢地走到驾驶位的窗户,一言不发。 驾驶位上,傅珩之向他笑:“早点回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黑色衬衫,衬得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露出一截漂亮的怀表。车内温暖的薄荷气味四溢在外面,熏得宋西岭发晕。 收拾好东西的凌斯寒拍了拍手,不等他回答,就拉着他离开了。 他们再次去了那个熟悉的清吧。 宋西岭被软禁在家的日子里几乎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现在好像有些丧失了语言能力,面对多年好友,他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仍然是凌斯寒先开口:“西岭,你现在还带着……窃听器?” “不了。” 凌斯寒闻言,舒出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他突然身体前倾,一把扯开宋西岭的领口道:“这是什么?” 宋西岭来不及躲避,结痂的伤口就这么被暴露在灯光下。他撇过头去,感到脸颊火辣辣的。他后悔今天没穿高领衣服出门。 “不小心烫伤。” “我刚刚就看到了,这是……用烟头烫的吧?宋西岭,傅珩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真的是昨天才回来的吗?” 宋西岭说:“不,在我和你打电话后的一个星期后,傅珩之就找到了我,最近我们联系的消息,都是他发给你的。” 凌斯寒眼神震惊:“那他,那你……” “我没事,我一直在家。” “真是疯了。”凌斯寒低骂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觉得尽快吧,趁傅珩之最近心情不错。” “嗯。”宋西岭垂下头。 凌斯寒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西岭,你怎么了?” “我没事。”宋西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家里待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感知能力都下降了,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什么快乐、伤心,对他来说像隔了层薄膜一样,没办法实实在在地触碰到。 行尸走肉完美地形容了他的状态。 凌斯寒担忧地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是。”宋西岭说,“我可能只是累了。阿寒,你和许初棣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他人挺好的。” “我直说了。”宋西岭开门见山地说,“许初棣是gay,而且或许是纯1,以及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经常419。所以,你多少小心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凌斯寒有些吃惊。 宋西岭不想说当年许初棣疑似看上了自己,模棱两可地道:“圈内都知道。” “这样。”凌斯寒若有所思地望着杯子,“他倒是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总之……你还是注意一下。”宋西岭本来想说“你离他远点”,但凌斯寒是个重感情的人,一旦和谁相处得好,就从心底认定是“自己人”,一时半刻是无法远离的。 没过多久,傅珩之的电话就来了好几个,一会儿要他按时吃药,一会儿提醒他今天该给弟弟打电话,名为善意提醒,实为催他回家,宋西岭不堪其扰,直到第五个电话提醒他不要喝酒时,他不得不与凌斯寒草草告别,提前回去。 第62章 打车回去后,一开门就看见傅珩之正在摆弄他从办公室收拾出来的大箱子。 见他走进来,傅珩之神色如常,站了起来:“西岭,这些你要自己收拾,还是我来?” “你弄吧。”宋西岭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疲倦地扯下围巾,踢掉鞋子,在沙发上躺下来。 今天在外面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大不如前。前段时间他离家出走,和封燃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虽然心情很压抑,但和现在的情况也完全不同。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种名叫“开心”的能力。 好像干什么都没意思,提不起兴趣,打不起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晚上,傅珩之又要碰他,这次他的动作谨慎了许多,宋西岭没有抗拒,缓慢地,顺从着他把衣服褪去,手臂垂落下去,闭着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傅珩之嘴唇碰了碰他的脸,轻声说:“我不勉强你。” “来吧。”宋西岭说。他想测试一下自己对这件事还有没有兴趣。 得到准允,傅珩之俯身,亲吻从额头一直落到锁骨,在他被烟头烫伤的地方打转。 前段时间伤口有些发炎,持续涂药后已经好了许多,如今只剩一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凸起,令人触目惊心。 片刻傅珩之抬起头来:“疼么?” 这问题着实有些滑稽,宋西岭不禁扯了一下嘴角:“废话,你试试。” 话虽这么说,可这比起他肩膀后背上的烫伤,真是小巫见大巫,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听了这话,傅珩之把头埋在他的颈处,一动不动。宋西岭才懒得思索他是愧疚还是委屈了,催促道:“快点,等什么。” 傅珩之这才重新动作,从上到下,力道轻柔,用尽技巧,这样那样,卖力地讨好着他。这可是几年来都不常见的事情,至少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场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宋西岭的呼吸逐渐地急促起来,同时敏锐地意识到,傅珩之做这件事一点都不熟练,想来通常都是别人让他舒服,没有反过来的时候。 但是即便如此,宋西岭今天也不想做这个。 这件事无法大大调动他的情绪,至少过了这么长时间,除了生理有些反应,他的心情还是一潭死水。 他拽着傅珩之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傅珩之咳了一声,挑眉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哑声说:“不舒服?” 倒也不至于不舒服,但宋西岭还是垂眸瞧着他,言不由衷说:“是,你技术太烂。” 他说得直白,傅珩之神情尴尬:“第一次,难免……我再试试?” 说着他又低下了头。 宋西岭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神经,也没心情去猜,他再一次躲开傅珩之的动作,坐起身来,掐着他的后颈,在他惊讶的眼神里,淡定地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别试了,上我吧。” 第51章 很漂亮的眼睛 cbd中心区,明亮的大落地窗内,随处可见走路带风的白领,昂首阔步,眼神犀利地望着前方,皮鞋在白色瓷砖地板上踏得哒哒直响,仿佛在为今日无形的战争敲响的战鼓。 突然从门外走入西装革履的几人,像一股黑色的风,将内部的空间撕裂开来,引得许多人频频回头张望。 领头的一位身着黑色风衣,衣角随脚步屡屡翻起,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深灰色的羊绒围巾质感极佳,将他半张面孔包裹严实,他浑身上下露出来的肌肤,只有提着公文包的右手,在黑色背景衬托下,那截手腕白得像玉,手指骨节分明,十分漂亮。 电梯里匆匆出来两个人,小跑而来,向他们微微欠身。 “抱歉时先生,刚刚有临时会议耽搁了。” 时偌摘下墨镜,露出一个招牌的优雅笑容:“没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请跟我来。”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结束后,会议室内人都离开了,只有时偌独自坐在长桌尽头,一边翻看文件,一边用电脑对比资料。 “时先生。”有人敲了敲门。 时偌抬起头来,一位身着白衬衣的男子正倚靠门框,看着自己。他身量很高,肩颈线条极佳,透露着常年健身的痕迹。他嘴角带着笑意,目光如炬,即使动作随性,但从内而外透露着精明的企业家气质。 时偌挑眉道:“乔先生,还有什么事?” 乔向松是时偌这次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并没认识几天,但时偌开会时发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自己,当时就猜测他可能有其他话要说。 乔向松施施然走进来,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听说你最近在查娱兴。” 高大的身躯在时偌上方投下阴影,他一点都不露怯,不置可否:“怎么了,这和我们的合作没什么关系。” “是啊,所以我有点好奇,娱兴不是娱乐公司吗?难道时先生要进军娱乐圈了?” 时偌笑笑说:“是我爱人在那边工作。” “哦?”乔向松略显惊讶,“时先生竟然已经结婚了。” 时偌不想过多地和对方透露自己的私生活,于是报以一笑,不再说话。 但乔向松似乎并不愿罢休,继续说:“娱兴呢,他们的具体情况如何我不清楚,但八卦倒听说了不少。那位傅总的家事闹得人尽皆知,很不好看哪。” 时偌呷一口茶,气定神闲:“乔先生,你还有事吗?” 乔向松笑了笑,终于离开了。 门轻轻地碰上,时偌紧绷笔直的后背一下子松懈下来。 他摘掉眼镜,疲倦地靠在椅背,叹了口气。 他让下属把和那个宋西岭关系较近的人查了个遍,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 宋西岭来娱兴之前是做什么的、他的老家在哪、父母干什么工作的……统统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以他的能力,连区区一个十八线小明星都查不出来,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时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都是傅珩之的手笔。 这么多年,傅珩之这么处心积虑地保护着他…… 时偌眸色深沉,他左手握成拳,掐着力道锤了下去,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还不是因为,宋西岭和他长得像吗?! 时偌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自己见江蝶时,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他们聊的内容还算正常。 听了他的一串问题,江蝶有些犹豫,最终问:“我可以问下你要干什么吗?如果你要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那我不会帮你的。” 没想到那个宋西岭人缘还不错。时偌笑了:“你放心,我通过你调查他,只是想了解了解他这个人。他不是已经辞职了吗?我打算让他来我手下干活。” 到底是年轻人,三言两语也就放了心,江蝶便说:“他人挺好的,很敬业,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至于他和傅总……” 时偌敏锐地看出她在犹豫,逼问道:“他和傅珩之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他们……”江蝶咬咬嘴唇,“年会的时候,他们……举止很亲密……不对,不是亲密,是非常……是已经……” 时偌不喜欢这种低效的对话,他不禁皱了皱眉,打断她:“你们年会在什么时候?” “去年年会办得很早,十月底吧。” 可是,傅珩之明明和他说,他和宋西岭是前段日子才在一起的。 时偌说:“你确定吗?你当时看到什么了?” 江蝶抽了一口气说:“我不太想描述那个场景了,反正……他们是一对儿。宋西岭,和傅总之前包养过的人都不一样,我能看出来。” “包养?”时偌吃惊地说。 “包养。”江蝶点点头,“傅总包养过很多人,这不是什么新闻——你刚回国吧,没查到这件事吗?不过,他包养宋西岭,倒是很少有人知道,我以前以为他们根本不熟。” 时偌像遭了晴天霹雳,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没想到傅珩之居然变了这么多。他们分开的这些年,傅珩之到底经历了什么? 片刻后,时偌疲倦地摘下墨镜,扶着额头,微微闭上眼睛。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有什么依据吗?傅珩之包养情人这事,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查到他头上。但,宋西岭是什么时候被他包养、又为什么只有你知道?” 对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时偌抬眼,看到惊慌失措的江蝶,道:“怎么了?” “你、你……”江蝶愣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失礼了。” 面对这错愕的目光,时偌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只是这问题还没来得及问,江蝶就说出了一句话,他就瞠目结舌,浑身血液都凝固在了原处,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你和宋西岭长得好像,刚刚你摘墨镜那一瞬间,我以为你是他呢。”江蝶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仔细地打量着他。 第63章 “啪”的一声。 松松握在手里的墨镜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这么短短的一个下午,时偌的三观都要碎了,认知一遍又一遍重建的感觉,就像把心里一座数年的高楼推翻,刚刚打了一层地基,又被毫不留情地击垮了。 当他在网上搜索到宋西岭的照片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查人这件事上,实在是漏洞百出,手法拙劣。 江蝶凑近了看照片道:“你看,我没说错吧?真的挺像,差不多有六成相似度,尤其是眼睛,你们的眼睛很有特色,很漂亮,明明是单眼皮,但是眼型……” 时偌抓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地颤抖。 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去看宋西岭的照片?! 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和宋西岭打过照面,所以已经记住了他的身形特征? 还是内心一直觉得他区区一个十八线演员,碌碌无为,平平无奇,所以懒得了解他究竟长什么样? 时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下自己胸口所有的情绪,然后露出一个最合适的笑容。 “可能只是巧合吧。谢谢你今天的配合,酬劳明晚之前就会打到你的账户里。” …… 时偌从乔向松的地方出来后,让司机开车前往娱兴。 这里他今年已经来过无数次,楼下值班的工作人员全都认得他了,见他冲进来也不拦,微微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时偌直接上了顶层,敲响傅珩之的门。 来之前他忍不住喝了几口酒,因行走过快的喘息之间,一丝淡淡的气息泄漏出来,时偌屏住呼吸。 傅珩之说:“进。” 时偌推门而入,傅珩之正专心致志盯着电脑,抬头看见是他,也不讶异。 “时偌,怎么了?” 时偌有些失控地说:“当年,你为什么会包养宋西岭?” 傅珩之眸色一沉。 时偌继续道:“因为他跟我长得像,对吗?” 傅珩之也不废话,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爽快承认:“是。” 他早已料到,时偌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发现得这么迟。 迟到傅珩之早就准备了对策。 时偌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心跳和气息终于在这时候稳了下来,自然地脱去外衣,坐在傅珩之的对面,等一个解释。 “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最初和他签订合约,的确是因为你……他和你当年有点像。” 时偌忍不住打断了他:“傅珩之,我不理解,你这么做,没想过后果吗?” “我那时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只要你回来,我就会和他解除协议。你回来之后,我也这么想过,甚至,我不想让你知道他的存在。很可笑吧?不过我后来改变主意了,”傅珩之看着他说,“你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你。” 此时此刻,傅珩之已经完全不惧怕向时偌袒露一切了,纵使那些荒唐的过去存在过,但它们都过去了。 承认自己犯过的错,没什么可耻的。 “傅珩之!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时偌拍桌而起,“这么多年,你明明没有放下我,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就像中毒了一样绕在那个宋西岭身边?” “我……我对不起他。但是时偌,”他叹了一口气,“你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纠缠在我们的事情之间?” “为什么?”时偌咬牙切齿地说,“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我有什么理由不把它夺回来?” 他难以忍受自己是输家,更无法承认自己输给了那样的一个人。 年轻、幼稚、平庸、任性……凭什么? 傅珩之说:“你太固执了,我们早在许多年前结束,之后只有我一个人一厢情愿,你似乎身边也一直都有不同的人。现在我放弃了,不是整合你意吗?” 半晌,时偌凝视着他,轻声说:“不,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傅珩之与他对峙,不再说话。 然而双方都不肯退让,须臾,傅珩之挪开了目光:“时偌,你要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把感情看作游戏。” 时偌皱了下眉:“在这方面,你还没有资格教育我吧。” “确实,我收回刚才的话。”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态度,时偌终于无法忍受,一步上前,拽住了傅珩之的领口。 或许是临走时喝的酒起了效果,他的情绪被无限放大,本来没那么脆弱的他,现在竟然感觉心底出现了一丝裂缝。 对着傅珩之闪烁着讶异的目光,他皱了皱眉,心底摇晃了一下。 他年纪确实大了,遇到事情,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就像现在,他感受到两人气息交缠,伴随着有点急促的呼吸,他口中的酒气扑在对方的脸上。 这个时候,就应该—— 他没有多加考虑,闭上眼睛,直接贴上了傅珩之近在咫尺的、红润饱满的唇。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发出锁开的“咔嗒”声,声音很小,但时偌还是捕捉到了。 他的脑子骤然清醒,几乎在同一时间,胸口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毫不收敛的推力,身体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猛地踉跄了几步,扶住桌角才堪堪站稳。 眼前,是脸色苍白的傅珩之,他定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双唇翕动,吐出的两个字,是无法形容的语气:“西岭……” 时偌伸手揉了一把酥酥麻麻的嘴唇,瞧着傅珩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然后慢慢地回头望去。 他没有把脸全部转过去,稍稍侧头,用余光打量着—— 门口,站着个和他六七分相似的年轻人,他面容平静,目光平和地扫视着时偌,与如临大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的傅珩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或者,那表情与其说是平和,不如说像一潭死水,空洞、晦暗,幽深到仿佛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能被席卷而入,消失不见。 一片沉默之中,他开了口,语气波澜不惊。 “你们继续,我取个东西就走。” 第52章 曝光 宋西岭站在门口的时候,只是听到傅珩之办公室里有人在交谈,没想到一推门,就看到如此劲爆的一幕。 他有点尴尬,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就在一两天前,他居然还差点被傅珩之动人的演技折服,想要再相信他一次。 宋西岭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由于姿势问题,他没看清与傅珩之拥吻之人的样貌,只看他背影,穿得整齐干净,一股子精英味儿。 他有点好奇,被傅珩之一把推开后,这人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不过最主要的念头,是想要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所以当傅珩之冲过来,拉着他的手,焦急地解释着什么,把他带出门时,他就顺从地跟出去了。 傅珩之啪地拍上了门,紧紧握着他的手:“西岭,刚刚是个意外,他突然凑过来,我没想到……” “哦。”宋西岭浑不在意地说,“你去把耳钉取出来,我要寄给韩警官。” “你不信我。”傅珩之凝视着他,低声说道。 他的眼睛里饱含焦急与恳切,那是在从前的时光里,在一次又一次与他人上绯闻热搜、被当场抓包的火辣场面里,傅珩之都未曾露出过的表情。 迟了。 ……太迟了。 宋西岭默默地想。 “信啊,这有什么?”末了,他轻描淡写道。 “……” “不就是接个吻。” “你……”傅珩之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一时有些犹疑,判断着这话的真实性。 他想起宋西岭离开他的那段时间里,也曾和另外的人亲密接触过,所以宋西岭是不是真的认为,这没什么…… 拉着的手越来越松,宋西岭甩开他,催促道:“快点。” 今天撞见了这样的事,让他越发坚定了离开这里的决心。他发现自己总是会心软,面对傅珩之温柔的、欺诈性极强的言语和动作里,他的心纵然已经坚硬如铁,也总是会被锤开一道微小的裂缝。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他一定要走,越快越好。 傅珩之答应了,转身把东西取了出来,递给宋西岭时神情还有些紧张,宋西岭看他动作犹犹豫豫,心情有些烦躁,面无表情地将盒子夺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西岭,”傅珩之在身后喊他,“晚上早点回来。” 宋西岭没回答。 处理好一切后,他没有回傅珩之的公寓,而是去了凌斯寒从前住的屋子。 刚出道时,凌斯寒没什么钱,在郊区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小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设施倒是齐全,而且很干净。但即便如此,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价格还是贵得离谱,凌斯寒每月一半的工资都用来交了房租。 第64章 宋西岭知道后,就掏了一部分钱帮他把这个房间买了下来,让凌斯寒每月交给他五百块房租。 后来凌斯寒薪酬上升,就离开这里,住到了公司安排的地方。 房子虽然空下来了,但凌斯寒还是经常回来打扫卫生,并催促他早点转卖或者租出去。 宋西岭不太在意这些,也懒得搞,嘴上答应着,实际没有任何作为。 钥匙插入锁孔内,转动的时候有轻微的阻力,喀地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洗衣水的清香伴随着暖气从内四溢出来,扑散在宋西岭的脸上。 显然,凌斯寒前几天刚来过。窗户开着一条细缝,风从外拂来,蓝色的窗帘泛起一层层涟漪,拍打在墙上,阴影与光亮交替变化。 他放下鼓鼓囊囊的背包,脱下外衣,倒身躺在床上。 他要离开这里,还是得用宋天雪的身份,可这办法已经用过一次,再用,很快就会被傅珩之发现。 他想了一会儿,打开了租赁私人飞机的网页。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天色昏暗,他一歪头就睡着了。 一串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宋西岭才揉着眼睛爬起来,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铃声坚持不懈地响着,上面没有备注,他一眼认出是傅珩之的号码。 呆滞了几秒钟,他伸手挂断。 手机安静了须臾,又重新响起。 宋西岭直接关机,将sim卡脱去,扔进垃圾桶。 肚子里空空如也,他翻身起来,打开书包。里面装了一些酒,一点吃的,足够他撑过几天的时间。 他要在即将到来的、傅珩之以铺天盖地之势找他的这段时间里,暂避风头,等对方疲倦期一到,再不声不响地离开。 他本以为这段时间会非常安静,与以往任何一个不与傅珩之联系的日子,都没有不同。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 这天是宋西岭待在出租屋的第三天,房间里配置了一台电脑,他像前两天一样顺势登上自己的游戏账号,居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然烬。 然烬立刻向他打招呼。 [私聊]然烬:西哥,好久不见,你忙啥去了? [私聊]xilin:工作的事。开一局? [私聊]然烬:娱乐局,来。 然烬口中的“娱乐局”,也就是两人在训练营练练枪法,不真枪实弹地上场,以聊天为主。宋西岭同意了。 接通麦后,然烬上来就说:“你最近去哪了?回家了?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过几天回去。” 不知为何,宋西岭总觉得然烬的声音有点奇怪,但还来不及仔细思考,然烬的反应就更让他费解。 “哦,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道。 “没事啊,怎么了?” “也没多大事。有个明星跟你网名很像,他……” “嗯?” “他在热搜第一挂了一整天了。” 宋西岭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立刻把游戏页面最小化,打开网页,点入社交平台。 爆热的首条被加粗加红,细细的一行字仿佛着了火,灼烧在屏幕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宋西岭与娱兴董事长傅珩之# 哪怕是在看到这条消息的前一秒钟,就算给宋西岭一百个脑子,他都完全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上热搜。 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无论做白日梦还是做噩梦都不可能出现的场景,却在现实中就这样真切地出现了。这短短的几十秒里,他不知是该吐槽这荒诞的现实,还是该为自己默哀。 ——他的名字,与“傅珩之”在一起。 如此滑稽。 傅珩之费尽心思隐瞒多年的事,以这种方式曝光天下。 实在是丢人现眼。 然烬在那头说:“你要不改个名吧,我怕你被网暴。” 宋西岭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先退一下,改天联系。” 他迅速关闭了游戏页面。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出最主要的信息。 点入词条,立在最上方的,是一条娱记的报告。 据悉,娱兴前员工、演员宋西岭与娱兴现任董事长傅珩之有不正当的、长达数年的肉-体交易,名为签订个人合约,实为情人关系。期间宋西岭多次通过不当手段,例如录音、摄像等,为傅珩之打探商业信息,搜集娱兴高层人员的个人资料及商业活动,为傅珩之的商业竞争胜利提供了充足的筹码,而宋西岭也因此获利数百万。有知情人士透露,该合约条款不当,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第53章 热搜第一 三天前。 傅珩之看着头也不回地进入电梯的宋西岭,直到他落在地面的一片影子也消失不见,才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办公室。 时偌双腿交叠,靠在桌边,嘴角微挑,一点也没有做错事的自觉,毫不尴尬地瞧着他。 傅珩之眼神中压抑着怒火:“时偌,你太过分了。” “我喝多了,不好意思。”可他那双眼里却没有一丝歉意,反而充满戏谑,“你就这么怕他看见我的脸?让我猜猜,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我的替身了吧——” “他不是谁的替身,在我心里,他就是他自己。”傅珩之语气不大好地打断了他。 时偌耸耸肩:“哦,你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可是你,傅珩之,你骗了他这么多年,就不怕被他知道?” “我和他很好,不需要你来操心。”傅珩之披上大衣往外走,他总觉得宋西岭有点不对劲,还是得去看看。 “我看他也不怎么喜欢你,你图什么?” 傅珩之慢慢地转身。 “什么?” “他要是真喜欢你,会那么平静吗?”时偌指指自己的嘴角,尖锐地说,“还是因为,你以前也经常和其他人……无论怎样,你们的关系都不怎么正常,明明不是两情相悦,有什么必要在一起?” “我们相处的这些年,我犯过错,他对我有许多怨言很正常。但无论如何,我以后都不会放手。” “嗯,原来是这样。”时偌微微一笑,“最初喜欢你的人,是他,可你不待见他;现在他对你失望了,你反而对他产生了兴趣——傅珩之,你们两个人真有意思,跟闹着玩儿似的。”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与你无关。”傅珩之嘴唇轻挑,眼神犀利地凝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驾车回了熟悉的公寓,做好了饭、整理出了药品、独自待到夜幕降临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一直藏匿在心里那股不安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宋西岭真的不见了。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就连电话卡都拔了,查无此人。 然而这一次,傅珩之没有给他身上装任何乱七八糟的设备,在茫茫的京城里找一个人的踪迹,犹如大海捞针。 傅珩之急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联系凌斯寒,却在说明来意后被挂了电话。 他甚至想到了报警,可宋西岭或许只是像上次一样,去了个什么地方散心,这样大张旗鼓,会不会让他反感? 傅珩之连着两天什么都没干,公司也没去,秘书也没有联系,开着车在偌大的城市里一遍遍转悠,猜测着宋西岭可能会去的地方。 整整两天他都没睡好,眼窝发黑,形容憔悴。直到第三天凌晨,他困倦至极,歪头睡熟,然而一觉醒来,手机里暴涨的消息让他满脑子发懵。 秘书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了过来,傅珩之头痛欲裂,摁下接听键。 秘书是真的着急,连珠炮一样道:“傅总,公关部门昨晚已经开始操作了,可我们的系统遭遇攻击,目前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董事这边联系到了娱记,开始谈判,希望他们尽快删除词条。但已经有数十个合作项目被迫中止,复工日期不定,您看……” “……什么意思?” 秘书顿了一下,天塌了一半,老板好像还没睡醒。她焦急而无奈地说:“小宋和你的合约被曝光了,你……快来公司一趟吧。” - 宋西岭不太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傅珩之搞的鬼。 把自己也搭进去,不太像他的风格,但如果他是以此要挟,逼宋西岭现身,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条新闻以爆炸式的速度传播,它与傅珩之每一条简简单单的桃色新闻都不一样,它牵扯到娱兴的未来、傅珩之多年的事业…… 傅珩之会做这么绝? 光标慢慢地往下滑,宋西岭的手指慢慢颤抖起来,手心一片冰凉。 除去铺天盖地的谩骂与羞辱外,他在国内的个人信息、家庭住址已经被全部曝光,如果不是他刚好拔掉sim卡,他无法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 以游客身份进入自己的博客主页,他的粉丝数量竟在一夜之间暴涨几万。吃瓜群众们都想看看这位勾引傅珩之的十八线演员是何方神圣。 第65章 而他最新发布的一条微博已经在去年,是一则普通的转发,内容是娱兴官方年会的顺利进行。 他记得此前,下面只有十几条评论,大多都是公司的内部人员,而现在,最顶上的评论赞数已达到1.5万。 内容是:“我眼神不好,请问这是傅珩之的狗吗?” 第二条有1万点赞,内容:“渣男贱男锁死别出来害人了谢谢。” 宋西岭:“……” 他低估了这场灾难。 这次,绝对不是傅珩之做的。 他又去傅珩之的主页上看了看,那里更是一片混乱。傅珩之的昵称很简单,就是“fhz”三个英文字母,万能的网友们早早扒出了他这个私人账号,如今正在里面兴风作浪。 宋西岭大致翻了翻,傅珩之之前和苏宜棠的照片已经不见了,再往前,只有一些不露脸的生活照,做顿饭、弹吉他、看日出等等,即使数量非常少,也没什么信息量,但还是无一幸免于难。 网友对他这边的言辞比对宋西岭更加激烈,他看了几眼就气血上涌,心脏狂跳,随即一把关掉了网页。 也不知道为什么,娱兴这次公关操作的速度格外慢,要是从前,两小时内,“傅珩之”三个字绝对会全部消失。 成千上万的文字在短短几分钟携带的威力是巨大的,尤其还全是针对他的侮辱谩骂,即使他再闭眼捂耳,但已经看过的内容还是深深地烙在心里。 越显得自己这些年,像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身体的温度从头顶凉到脚心,如同泡在冰水里似的。他就这么呆坐了许久,突然,不由自主地冷笑了声。 一片寂静里,那一声笑格外突兀。 不怪别人骂他,他自己都想回去骂过去的自己。 不过,现在被骂也不迟,他一定要牢牢记住这种感受,最好能产生条件反射,从此一旦看见傅珩之,立刻浑身难受、生不如死,这样,就再也不会被他虚伪的嘴脸伤害。 凌斯寒是傍晚时分找来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家里没开灯,宋西岭正聚精会神地射击,电脑屏幕把他的脸照得明亮,耳畔,然烬夸张地叫道:“后面后面后面!左面左面!蹲蹲蹲!” 宋西岭一开始很烦他这个毛病,一激动就叫个不停,现在习惯了,已经能从他的声音外精准地剥离出每个人的脚步声、不同的枪声,一点都不受影响。 只是需要更加专心。 所以当凌斯寒一掌拍上桌面时,宋西岭被吓得一个激灵,慌张地摘了耳机。 那瞬间,他有种从前半夜三更打游戏被傅珩之抓包的紧张感。由于已经形成习惯,宋西岭大脑都没过,就竖起一根指头说:“刚玩一小时。” 结果面对的,是凌斯寒神色担忧的一张脸。宋西岭一愣,慢慢地把手指头放了下来。 凌斯寒转身打开灯,室内顿时亮堂堂的,宋西岭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可叫我一顿好找。傅珩之把我和许初棣手机都打爆,我才知道你又失踪了。”他拉上窗帘说。 宋西岭听见他刻意咬重一个“又”字,尴尬地咳了一声说:“不是,我就是想躲他一阵,然后回家。” “你现在在热搜第一,短期内走不了了。”凌斯寒说,“这事是谁做的,你有头绪吗?” “我不知道。不是傅珩之?” “傅珩之今天在公司发飙发了一上午,脸黑得像块碳,肯定不是他。”凌斯寒哼了一声,“他出事就算了,连你也拉上,真是不省油的灯。” “我……我没事,我没看那些。” “嗯,你没事就好,别看那些,最近也别出门……”凌斯寒喃喃地说了一句,忽然蹭地从小沙发上坐起来,“等等,我想起一件事,先走了。” 说完他打开门,风一样离开了。 正把酒瓶子摆上桌面的宋西岭看着合上的门,动作停住了。他没想到凌斯寒来得着急,走得更着急。他愣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突然想起凌斯寒问他“是谁做的”,那么说明,就连傅珩之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泄露给了娱记。 所以,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呢? 一局游戏已经结束,宋西岭犹豫了下,忍着不适打开了热搜,词条仍居高不下,甚至还衍生出了一大堆相关事件,把傅珩之近年来的绯闻都拿出来溜了一遍。 当然,他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就连宋西岭刚回国上大学的信息都被找了出来,甚至还有他大学挂科的成绩单,也被贴了上去。 他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用电脑登入社交账号。 与傅珩之的苟且被以这样的形式公之于众,不仅仅意味着他被人包养数年的事情曝光,更代表着在亲人面前出柜。 出柜的对象,不是爱人——是情人,是金主。 他为了钱,或是别的什么,心甘情愿和一个大他八岁的男人上-床。 光是当年对凌斯寒坦白一切,就耗掉他一大半勇气,而现在,他又该怎么面对那些情感生疏、却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 宋西岭一直觉得自己脸皮挺厚,可现在……他觉得丢人。 很丢人。 他不怎么在意外人如何议论,可认识他的人呢?他的家人呢? 虽然,没有长辈会因此而教育他、骂他丢人现眼,但宋西岭还是很想一走了之,躲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静悄悄地死去。 …… 可是,当消息哗啦啦地弹出,看到一排排的担心时,他怦怦狂跳的心,还是涌起一阵酸涩,他那些自暴自弃的情绪,还是在瞬间化为泡影,变成一股股的委屈,像棉花糖一样愈来愈蓬松,充斥着他的大脑。 一群问候的亲戚中,叔叔给他发的消息最多—— “小岭,你出了什么事?新闻是真的假的” “对方无应答” “对方无应答” “小岭,你回家吧,娱乐圈不是一般人能待的,我们家在那边没人,不要受这个委屈。去年底,你爸爸的公司融资出了点问题,现在你妈回来了,找了律师商量这件事,但是最终决定权在你,不管你怎么选择,叔都支持你。” 宋西岭手指颤抖着回复:“好,我过几天就回去。” 没想到信息框一阵抖动,叔秒回:“到时候去接你。” 宋西岭心里一阵难受。 他记得一开始,叔就念叨他,生怕他留在国内混娱乐圈。可他当时满脑子傅珩之,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出了这种事,真是他自己活该。 他又挑拣了一下消息,回答舅舅。 “舅舅我没事,我已经辞职了。” 还有知道他性向的同学过来八卦:“什么情况,你没事吧?”“你家不是挺有钱?干啥贴个渣男?”“……” 宋西岭斟酌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回复。 一片片的信息中,还数傅珩之发的数量最为傲人,居然达到了99+,宋西岭犹豫一下,点了进去…… 第54章 荡然无存 晨光正好,时偌跑完步后,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照例简单冲个澡,一身清爽地下楼乘车。 司机早已等候在里面,见他进来,恭敬地打个招呼。时偌笑笑说:“老韩,每次轮你接我,你好像都很紧张。” 老韩肃然说:“那是,以前没送过时老板这样的人物。” “我不是老板。” “是是是,那个……时书记。” 时偌“噗嗤”地笑了:“您叫我时先生就行了,没这么多讲究。” 老韩连声应着。 今天天气好,时偌心情也不错,此时正是学生上学的时间,时偌望着车窗外身着校服,骑着车子一闪而过的少年们,情不自禁回忆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嘴角浮现起笑容。 手机铃声就在此时突兀地响起。 时偌看到上面显示的三个字,笑意更深。 “珩之。”他接起了电话,柔声说。 “怎样你才会撤热搜?开个价吧,时偌。”对方并不为他的温柔买单,语气冰冷而强硬。 时偌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他没想到傅珩之这么快就查到了他。不,与其说是查,不如说他应该是把所有可能人物排除后,发现时偌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个。 不过那又怎样?时偌既然做了,就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而已。 “珩之,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吧。既然全部都是真的,那可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时偌,你不要太过分。” 时偌心中的一根弦被轻轻地弹了一下,他情不自禁提高了一点音量:“我过分?我只不过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对了,据我所知,你的这位宋西岭已经消失好几天了吧?你就不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你说会是我先找到他,还是你先找到他呢?” “你想干什么?时偌,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第66章 “按目前的速度,一周之内热度就会降下来,互联网有着鱼的记忆,不会对你的发展造成多大影响。”时偌又换上了轻松的语气,“而且希望你明白,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会这样报复我,是我没想到的。”傅珩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时偌,你利用职务之便,清算我们的私人恩怨,还牵扯到无关的人,妥当吗?” 时偌浅浅地一笑:“或许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呢?另外我纠正你一点,我没有在‘报复’你,如果硬说和我的个人生活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只是想做一个测试而已。” 傅珩之沉默不语。 等待了五六秒后,时偌率先挂断了电话。 大清早被傅珩之兴师问罪的电话搅了一通,他的心情着实变得不怎么样。下车后,刚刚抵达办公室,乔向松就敲门进入,道:“时偌,你找的人有消息了。” 时偌心头一动:“在哪?” 对方报了个地址。 时偌眼睛眯了眯,黑而亮的瞳孔闪动着精明的光。 乔向松:“时老板,没什么表示吗?为了给你找这个人,我可花了好长时间。” “少蒙我,这事是我们组员做的。你一下力气不出,倒是会邀功。” 乔向松神色自若地说:“怎样?你看看你派下来的活,有几个人能做到?除了你那些专业的调查员……” “行了。”时偌怕了乔向松的口无遮拦,适时打断他,下逐客令,“没事就回去吧,我之后请你吃饭。” 乔向松拍拍衣服,满意地走了。 时偌坐到电脑前,开始查找他刚刚所说的位置。 那是一处靠近郊区、充斥着大量老破小屋子的小区。 ——可以,这很适合藏身,也很符合宋西岭“小小十八线演员”的形象。 宋西岭和傅珩之在一起心不甘情不愿,又闹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双方精疲力竭,他们本来就不是适合彼此的人,奈何傅珩之钻牛角尖,死不放手。 时偌从傅珩之这里下不了手,只好转战宋西岭。 傅珩之居然还不知好歹,嫌他掺和,可他只不过为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增添了一点点催化剂,他何错之有? 就算没有他,他们也一定会分开,甚至会反复纠缠许久,闹得姿态难看,有什么必要——无论怎样,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时偌的手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他想,这次的恶人由他来当吧。 这两个人,他拆定了。 - 没有人管,宋西岭彻底放飞自我,开启阴间作息。天刚破晓时他倒头就睡,到下午三点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首先上网看看今天骂自己的人有没有变少,然后打开游戏,排位上分。 然烬有时候会陪他一起,但大多数都是他一个人。 宋西岭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饿了会点个外卖,渴了会自己倒水,按时洗澡,心情谈不上愉悦,却也没有多么忧郁。或许是之前被按头吃药的缘故,最近暴食、催吐的情况也在变少。 他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他要把自己最好的状态调整出来,然后回到家里,去见他的弟弟、叔叔,以及……妈妈。 他很少想起傅珩之,虽然梦里会偶然出现那些破碎的片段,可醒来后,他只觉得它们遥远得如同上世纪的事。 即使那些事明明才远离他的生活仅仅一个星期而已。 下午三点钟,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宋西岭睡前看了网上一些不好的言论,再次犯了病。他这次甚至喝了点酒,没吐干净后又吃了点泻药,整个人又醉又难受,闷头大睡着,突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门侧对着床,距离超不过五米,声音非常响亮,他立刻就被吵醒了。 “笃笃笃”三声,不急不徐。 宋西岭揉着眼睛,酒还没有完全醒,整个人醉醺醺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一条松松垮垮的大短裤。他踢着拖鞋走到门口,嗓音沙哑:“谁?” “你好,我是时偌。” 宋西岭眉头一皱。 他记得“时偌”这个名字,在傅珩之的手机上出现过。 这是傅珩之那边的人? 难道,傅珩之这么快就找到他了? 他心头一紧,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门外的人率先开口道:“不是傅珩之让我来的,我不会告诉他你在这里。你先把门打开,我有件事要找你谈。” 僵持着不是办法,宋西岭只好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转动。 在打开门、看清楚来人面目的一瞬间,他惊讶得停止了呼吸,甚至揉了一把眼睛,以为自己喝多了脑子不清楚,看错了。 他好像看到了个“高配版”的自己,除了比他矮点,气质也更成熟点。 时偌穿着一身颇有质感的风衣,衬衫扣子被一丝不苟地系在最上面,用发胶固定的头发乌黑油亮。他站在狭窄昏暗的楼梯间里,像技术拙劣的修图师用软件合成的图片,整个人的风格和破烂的背景格格不入。 时偌却对此毫不吃惊,他扫了一眼宋西岭,就绕过他进入房间,环视一圈说:“你就住这种地方?”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室内淡淡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也太邋遢了,不仅不修边幅,连屋子也不打扫干净,而且都大下午了,还在床上蒙头睡觉。 简直……傅珩之怎么看上他的? 时偌的语气平淡中充斥着鄙夷,表情也不太好看,被宋西岭敏锐察觉。 “你找我干什么?”本来就怀疑这人是傅珩之派来的,现在又听他态度这样差,宋西刚刚还有点自惭形秽,现在全忘了,一身的刺都隐隐地炸了起来,不答反问。 时偌这时回过头来,戏谑地看着他:“我是傅珩之大学时的男朋友,你知道么?我这次回来,是专程和他和好。” 宋西岭微微怔住了。疑惑,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涌上脑海,他的气势在瞬间弱了下去。 ……前男友? 傅珩之从未和他谈过任何与感情相关的事情,更何况是前男友。 宋西岭从来不知道,他有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前男友,是巧合吗? 他更不知道,傅珩之什么时候与前男友取得了联系,而且工作上你来我往,交往密切。他们已经打算和好了?那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的大脑有点混乱,明明还没有捕捉到最重要的信息,但感觉真相已经离他极近,几乎触手可及。宋西岭的心脏跳得飞快,看着时偌的嘴唇一张一合,声波传递到耳中,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几乎就在煞那间,他小腿一软,一下瘫坐在沙发上。 时偌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以为傅珩之为什么和你签五年的协议?如果不是因为你恰好和我有点像,如果不是我那几年正好不在他身边……你以为你会有这个机会?” 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宋西岭的脑子瞬间停止了运转,他呆滞地盯着时偌那张与他相似的脸,那上面带着讥讽十足的笑容,刺得他胸口闷痛。 那长达五年的协议,居然是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 半晌他嗓音颤抖,低声反驳:“我不信。” 可是他潜意识里知道,时偌的话才是真的,这段话的逻辑完美无缺,他找不到任何充足的理由去反驳。 他像一只被大浪打上河岸后,失去水源、濒临死亡的鱼,还在奋力挣扎,想要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合理的解释,来告诉他,错了,时偌说错了。 这么多年,傅珩之一直都对协议原因闭口不谈,宋西岭知道那绝不是傅珩之一是头脑发昏,可无论他怎么问,都得不到一个逻辑完美的回答。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解除合约,已经全部结束,这个答案却生生地摆在他了的眼前。 为什么…… 时偌这时从风衣口袋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随手一扔:“随你信不信。无论怎么样,你现在可以滚了。” 宋西岭一眼认出,那是一张火车票。 它在空中翩翩摆了两三摆,然后安静地落到了地上。 浓重的酒意仿佛现在才正式涌上头顶,他头痛欲裂,狠狠地甩了一下头发,拳头轻轻按压太阳穴。 “是傅珩之——”让他离开? “不是傅珩之。”时偌不耐烦地打断,“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和他根本不可能。他有才华有学识有家世,你有什么?你只不过年轻了一点而已,可是你知不知道,傅珩之年轻的时候也比你现在强百倍、千倍,就你这副样子,也配得上他?” 面对着时偌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攻击,宋西岭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很大触动。 他满脑子都是傅珩之——傅珩之居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和这个时偌有点像,所以将他当作某人的替身,给予一点怜悯,一点关怀。 第67章 他在一次次用温热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在温柔地亲吻他的眼睛的时候,在他们一次次在床笫间翻云覆雨、抵死缠绵时,他心里想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甚至是喉咙深处呼唤出来的,是他,还是时偌? 时偌见他不动弹,摇了摇头,眼神中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蔑视:“你没有当宠物的自觉。攀傅珩之这根枝,首先要听话,要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他高兴的时候,你端着,他厌烦时,你纠缠,你对他来说,有什么用?添堵吗?对了,你知道傅珩之这么多年留着你是为什么吗?” 宋西岭耳畔嗡嗡作响,太阳穴随着时偌铿锵有力地字句突突直跳,他随手抄起一个酒瓶,软绵绵地向那人的身侧甩去。 他想让时偌闭嘴,时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把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插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可时偌却偏不如他意,他来前就打好了一切腹稿,因此言辞之间,极尽刻薄。 “这件事情,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他说你和我有几分像,我现在看,估计也不全是因为这个。”酒瓶砸在时偌的脚下,炸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时偌一点也不惧,伸脚轻轻踢了踢锋利的玻璃碎片,嘴角浮现起嘲讽的笑,“瞧瞧你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幼稚得简直可笑,也算是在娱乐圈呆过的人了,嘴里天天还说着让他一心一意的梦话。要我是他,估计也忍不住留在身边逗着玩呢。” 宋西岭的心里像被挖去一块肉一样钻心地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泛着血色的双眸,咬紧牙关:“滚出去——” 然而他用尽力气挤出的这三个字对于时偌来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威慑力,时偌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眸色沉了沉,后退一步,说:“我劝你拿着这张火车票快点消失在我眼前,否则下次就不是一条热搜这么简单的事了。” 说完他跨出房间,砰地甩上了门。 薄薄的卡片安静地躺在地上,宋西岭的眼神几乎要将它射穿。那是一张由京城去往南方某座大城市的火车票,车程八小时,售价六百五,名字是他的。 窗外乌云密布,家里暖气开得十足,可宋西岭却手指冰凉,微微地颤抖。时偌的一字一句在他的耳畔回荡着,犹如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冰刃,带着毒的刀尖直抵骨髓,刺得宋西岭遍体生寒。 他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居然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这么一个荒谬的、令他如此狼狈的理由,居然以这么一种羞辱性的方式展现在他的眼前。 没错,时偌是在狠狠地羞辱他。 但是真正将他的尊严和底线狠狠地践踏在脚下,堂而皇之戴着面具欺骗他多年的人,只有一个。 ——傅珩之。 可笑他居然爱上这么一个人,爱了这么多年。 宋西岭感到呼吸困难,他扭过头来,手握成拳,关节被握得咔咔作响。他挥起胳膊,忍不住无力地甩到桌板上,酒瓶和桌面碰撞,发出一片脆响,它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滚落在地上,霎时间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他心里深深埋藏了六年、所有对傅珩之反复旖旎的情绪,所有日夜不停燃烧的爱意,就在此时此刻,全部化为尘埃,荡然无存。 第55章 车祸 宋西岭附身拾起那张票,拿着外套冲出家门,满脑子只有四个字。 找傅珩之。 找傅珩之,问个清楚。 他知道这么做非常不理智,可以这种方式大白的真相简直点燃了他心口一根导火线,导火线连接着的那段,是经年累月沉积的谜团,是无数次无法爆发遗留的怒火,是他的一次次燃起又熄灭的希望与失望。 时偌就这么三言两语,点燃了它。 他承认,这些年他对傅珩之一直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就在前段时间,面对傅珩之种种示好,还产生过“他是不是变了,要不要和他从头来过”的一丝丝念头。 可是现在事实眼睁睁、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给了他迎头一棒。 傅珩之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从始至终! 对傅珩之的感情,在一朝一夕的滋养下,如同一座筑建多年的参天大厦,前段时间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一片废墟,而就在刚刚,仅存的断壁残垣也被时偌新添的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傅珩之带给他的,是无尽的谎言,无穷的耻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已经被浸湿汗水、揉皱了的票,虽然脑子发晕,但还是在大街上杀气腾腾、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身上一定散发着非常浓重的酒气,再加上一张神色奇差无比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砍刀来。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不一会儿就以他为圆心划出了直径五米的空地,随着他的步伐向前移动。 结果没走几步,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五六个人就将他围了一圈,他们扛着摄像机,举着各种公司标识的牌子。 宋西岭错愕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 这是什么情况? 还来不及反应,一瞬间,闪光灯喀嚓喀嚓响成一片,话筒齐刷刷堵到他的脸上。 “请问您是宋西岭先生吗,您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是因为傅珩之给您施压了吗?” “您对傅珩之先生长年累月下派的任务如何看待呢,您是自愿的吗?” “您为什么突然辞职呢,是因为傅珩之吗?” “网传您对傅珩之先生有很深的感情,请问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 宋西岭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拨开人群,踉踉跄跄,拔腿就跑。记者们显然也没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呆愣了一会儿,有人喊了声“追”,一群人扛着相机追了上去。 大街上瞬间出现一群人围追一个酒鬼的奇观,路人们纷纷回头观赏,还不忘举起手机录一段。 幸好只有四五个记者,而且厚重的机械装备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跑了两条街,居然真被宋西岭远远甩开了。 他走到僻静处的墙角,累得直喘气。 酒劲上头,脑袋发晕,即使休息好了,他也不敢抬头、不敢走动,生怕被人认出,落入娱记手中。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做贼一样,把衣服使劲往上拉,带上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遮遮掩掩、东张西望地回到了小家。 他不敢肯定记者有没有发现这里,但无论怎样必须赶紧离开,免得以后给凌斯寒添麻烦。 他稍稍冷静了一点,盘算着,现在去找傅珩之大闹一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趁乱直接回家,从此再也不见这个人。 可是,他又有点不甘心。 傅珩之凭什么敢这样对他,他现在像个懦夫一样逃了,不是整合他的心意吗? 宋西岭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地打开了社交账号。 他没有把傅珩之删掉,却也没有回复过他一个字。 傅珩之每天都孜孜不倦地给他发消息,除了早安晚安之外,还有一大堆酸话,宋西岭严重怀疑傅珩之现在上班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手机发条消息给他。 “宝贝,今天天气不错。” “有没有好好买药吃,家里的药我都包好了,回来取一下。” “需要买药的话,有几个网址可以买到正品[链接][链接]” “晚上突然下雨了。记得多穿点衣服。” “……”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这些不痛不痒的话,看上去若无其事,但只要代入傅珩之的语气,就能想象出他说话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散发着柔和笑意的嘴角…… 宋西岭每每看到之后,没有一点舒心,反而酸涩得难以言说。 而现在,从时偌那里得知真相后,再重新看这些消息,心里拧得像麻花一样喘不过气来,愤怒的火焰蹭蹭地升腾,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傅珩之的面前,痛快地把所有的帐算个明白。 各种滋味五味杂陈,充满在他的心房,憋得他昏头转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傅珩之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宠物?可他们明明已经解除了合约关系,两不相欠。 替身?有人会对自己的替身这样说话吗,未免戏太多了吧? 宋西岭百思不得其解。 他斟酌了一下,手指放在键盘上,慢慢打字。 “傅珩之,你在公司吗?” 绿色方框旁边的圈圈转了两秒钟,消失了。 宋西岭有点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聊天框突然抖动几下,音乐声响起,傅珩之居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宋西岭手一抖,挂断。 接着是短暂的[对方正在输入……] 傅珩之:“我在,你在哪,我去接你。” 宋西岭不想和他解释,直截了当说:“我有事问你,差不多二十分钟到。” 第68章 然后他迅速把傅珩之拉黑,不给他扯皮拒绝的机会。 太阳已经开始落下,但街道两边的路灯还没有被打开,视线不太清晰,宋西岭换了一身衣服,戴上鸭舌帽和口罩,裹着厚重的棉袄出了门。 他漫步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没有手机,在现代社会几乎寸步难行,只要花钱的地方,就要用到手机,他没法打网约车,决定先走走看,最后用现金坐公共交通。 初春晚上的气温仍然很低,宋西岭埋头行走,说不清心里和身体哪一个更冷。 他的心情已经非常冷静,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时偌的出现,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从前,他可以做一个厚脸皮的人,告诉质疑他的人,他就是很喜欢傅珩之,所以这些年他没什么遗憾的,吃亏的又不是他,反而傅珩之才可怜,为了一张合同,还得跟一个不喜欢的人上-床。 这种话用来安慰自己,非常不要脸,却也非常有用。 可是现在。 原来傅珩之才是最大的赢家,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早有预谋,什么喝醉后不小心签多了,什么看他可怜想照顾他,不过是为了应付他的胡言乱语。 他就像个笑话一样,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这件事想得越深,宋西岭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傅珩之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吗?他们又都是怎么看的?当他们看着自己对傅珩之这样那样的时候,是不是心里都在狠狠地嘲笑他? 比如,许初棣知道吗? ……大概是知道的吧。 那么,凌斯寒呢? 他不敢往下猜了。 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袄,宋西岭还是冷得手脚冰凉,指尖发紫,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他忍不住蹲下身,把口罩扯开一个缝隙,大口地呼吸了几下。 他对外环不太熟,凭借记忆和路牌晃悠,晕晕乎乎,没多久,居然晃悠到了高速路的路口上。 宋西岭有点傻眼地看着来来往往飞驰的汽车。 无论如何,马路牙子,尤其是高速路口的马路牙子,终究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好地方,宋西岭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春雷滚动,天际乌云满布。 雨点吹打在他的眼睛,一遍遍模糊了视线,雨越来越大,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高速往来的汽车与他在几米的地方擦身而过,带起一人高的水花,宋西岭赶紧闭上眼睛,但仍然没能阻止脏水入眼。 雨水混入沙砾,扎得眼睛生疼,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伸出手揉动。 可是痛感确发来越明显,泪水滚滚落下。 …… 他没有看清那辆汽车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只知道白光一闪,还没来得及躲避或回头,身体被猛地撞击,在空中飞了两秒后,重重落下。 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汩汩地淌在脸颊上,坚硬的重物死死抵在他的双眼,后腰和腿部动弹不了,指骨以离奇的形态扭转,他痛得连呼吸都乱了,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汗如雨下。 视觉消失,听觉就变得极其敏锐,远远地,传来车门开关与人群的骂声。 冷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嘈杂的背景音随着大脑的嗡嗡声慢慢消失,他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56章 眼镜与未来 世界是白茫茫的,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其他的颜色存在。耳边的声音也不算丰富,清醒的时候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虽然重复无聊,但起码还昭示着时间正在前进。 身体很难做出动作,就连挠痒痒这种微小的动作也很艰难,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各种各样的管子、机器、石膏限制了手臂肌肉。 眼皮抬不起来,偶尔有刺痛感,像有密密麻麻无数根针往眼球里戳。 这是宋西岭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第三天。 这三天里,他几乎没有睡着过,即使睁不开眼睛,即使身体动弹不得。呼吸机卡在他的喉咙,疼痛排山倒海地蔓延着,即使经过了几十个小时,他都快对此麻木。 在第三天的夜晚,医生终于把他带到了普通病房。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宋西岭才确信自己真的活着。他大脑一片混沌,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大夫,他的直系亲属和监护人可能都来不了,我可以代替签字吗?” 是凌斯寒。 医生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困倦感像浪潮一样吞噬了他。 …… 再度清醒时,凌斯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醒了?” 有个陌生的女声,音调响亮:“醒了,哎,别乱动。” 宋西岭停下了想摘掉脸上纱布的动作。 凌斯寒又说:“这块纱布什么时候能摘?” “不急,再等两三天。” 宋西岭这时候知道这个女子是一位护士了。 他睁不开眼睛,对周围一无所知,摸索着想要下床。 手在扑空的一瞬间被凌斯寒握住,他说:“西岭,你怎么了?要上厕所?” “……不是。”宋西岭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像重感冒,“水……有水吗?” “有。”凌斯寒说着,把一根吸管递到他的嘴边,“你出了车祸,还记得当时什么情况吗?怎么突然跑到高速路口去了?” 宋西岭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没回答,像个机器人一样吸完了一杯水。 温热的水流下肚,他才慢慢地理清了现在的状况。 时偌的出现,让他得知自己做了多年傅珩之眼里的替身,他在找傅珩之的时候在街上乱窜,跑到了高速路口,碰巧天气不好,于是很不幸运地遇到了车祸。 他的眼睛一阵刺痛,没有准备,疼得嘶了一声。 他右手掐着左手的石膏转移疼痛,心里严重怀疑,这就是上天在告诫他以前实在是瞎了眼。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等摘掉纱布,再住院休息休息就可以回家了,我联系过你叔叔,他说已经全部就绪了,你用小天的证件出发,到时候和婶婶一起去机场接你回家……” “阿寒。”宋西岭思虑片刻,轻轻地打断了他。 “嗯?怎么了?” “我最近就想回去,后天吧。” “嗯?后天?可是……” “你帮我往叔叔的账户里汇一部分款,告诉他我上个月已经买到了私人飞机,程序应该走完了。” 凌斯寒笑了下:“行,那听你的。” 说完,就传来碗勺碰撞的声音,凌斯寒继续说:“要不要吃点小米粥?热的。” 宋西岭说:“现在还不太饿。这段时间,一直是你照顾我?我睡了……多久?” “不久,距离出事也就五天。” 他说得轻松,宋西岭的心却往下沉了几分。 五天,听起来不长,可是凌斯寒一个人既要照顾一个昏迷的,没有自理能力的人,又要帮他办理医院各种各样复杂的手续,绝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 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空气中一片沉默,凌斯寒忽然加了一句:“有时候,许初棣也会来一下。” 听到那个名字,宋西岭瞬间抛开了脑子里其他想法,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另一个名字,浑身一个战栗,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许初棣?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把我的事告诉傅珩之了?”他攥紧拳头,低声吼道。 “西岭,你放心,这件事他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凌斯寒握着他的肩膀,“你相信我。” “我……”在凌斯寒沉稳的嗓音里,有一种奇特的、可以让人瞬间镇定下来的能力,宋西岭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冷静下来,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傅珩之他……” “他没来过。”凌斯寒立刻回答,“他不知道。” “不知道。”宋西岭怔了一下,茫然地重复,“不知道好……” 他没有按时赴约,而傅珩之也不知道,意味着他并没有等自己。 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在那个春雷滚滚、下着雨的傍晚,在陌生的高速路口,一段看似短暂的时差,让他们在命运的岔路口分道扬镳。 凌斯寒手掌按在他的肩膀,有点激动地提高声音:“西岭,他如果真想找你,怎么可能找不到?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下都没来过,他只会在那里,和他那个……” 他突然卡了一下壳,接着又道:“总之,你不要再想他了。我一直都看不起他,你现在都这样了,你要是再想他,我连你也看不起。” 宋西岭默默地听他数落自己,而后平静地问了一个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阿寒,你知道时偌这个人吗?时间的时,偌是单人旁一个若。” 虽然他看不见凌斯寒的表情,但提出问题后三四秒钟的沉默,还是让宋西岭察觉到,他的气息有一瞬间乱了。 于是不等对方回答,他语气不变,自顾自地说:“阿寒,你觉得我和他,长得像吗?我觉得也还好,不至于连最亲近的人都认错。” 第69章 凌斯寒这次抢先道:“他找过你?是不是因为他,你才出的车祸?”他腾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听到凌斯寒紧张的语气,感觉到他不正常的动作,宋西岭伪装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显然,凌斯寒早已知道真相了。 他感觉眼眶一酸,有什么热流快要涌出,“阿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实情?是许初棣告诉你的?他很早就知道吗,有多早,是不是……” 是不是从他刚和傅珩之签订协议起,所有的人就都明白事情的因果始终,只有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求这求那,还不满足、不甘心? 凌斯寒握着他肩膀的手越收越紧。 宋西岭明明已经猜到答案,但心里还是在慢慢地崩溃。 半晌,凌斯寒低声说:“西岭,对不起。我确实比你知道得早……早得多。我本来以为,你离开之后,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了,我不想看你……” 我不想,看你伤心。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宋西岭懂得这个未说出口的理由。即使如此,他的情绪还是在一瞬间溃堤,一泻千里。 所有的人都在瞒着他。 所有的人,都试图帮傅珩之销毁掉他长达多年的欺骗的证据。 他曾是那么孤立无援,那么可笑。 他俯身用手盖住了眼睛的位置,摸到的却是厚实的纱布。他像一座雕塑一样沉默,努力克制情绪,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但肩膀却在微微地颤抖。 直到凌斯寒慌张的声音传来:“血!西岭,你眼睛流血了,疼吗?我去找医生!” 宋西岭茫然地伸手摸了一把脸,摸到一手的液体,有着粘腻的手感,一双眼睛刺痛无比,眼球又酸又涨,如同裂开一样。 凌斯寒喊了一句“等等我”就夺门而出。 很快,医生就过来了,一边拆纱布一边埋怨:“干什么?说了病人的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抱歉抱歉。”凌斯寒说。 宋西岭感受到厚厚的层层纱布被慢慢卸下,接着有草药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凉凉的、黏稠的药物随着棉签的移动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他抽了抽鼻子,心情平静了不少,声音有点沙哑着说:“大夫,我是不是毁容了?” 凌斯寒立刻接腔:“没有的事,别胡说。” 医生也说:“没有,不过由于缝了针,还是和之前有区别。我们整形科大夫顺便给你割了个双眼皮,放心吧,还是很帅的。” 凌斯寒说:“嗯嗯,很帅的。” 宋西岭倒不在意帅不帅,他在意的,是他那双与时偌非常相似的眼睛,从此,就不复存在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医生说:“别动,药没上好。” “嗯,谢谢大夫。”宋西岭诚恳地说。 凌斯寒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 后来医生特意告诉他,因为送到医院及时,又有凌斯寒的照顾,所以宋西岭恢复得算比较好的,他只需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西岭非常感动,一开始,也非常相信医生的话。 可到了拆纱布那天,他拿着镜子,看到那双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眼睛时,还是沉默了。 看得出来,整形科医生手法高超,真的给他割了个双眼皮,恰好把损伤的部位盖到了褶皱里,天衣无缝。可相应的,动过刀的位置也比较僵硬,不如原来那么自然。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他发现,自己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事物。 放下镜子,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是模糊的,不远处的茶几和茶几上的物品是模糊的,头顶的灯罩也是模糊的。 一旁,凌斯寒和一群医生讨论着术后恢复的事情,热火朝天,没人留意他的情况。 宋西岭只好咳了一声,慢吞吞地举起了手:“阿寒,大夫。” 一群人齐刷刷回过头来。 “我有点看不清。” 凌斯寒一脸懵,惊讶地说:“怎么回事?” 可主治医生却镇定地点点头,走过来道:“很正常,这是后遗症的一部分。一会儿我们去做一个测试。” “测试什么?” “视力。”他补充了一句,“可能需要配一副眼镜。” 一小时后。 面对走廊消防栓的玻璃罩,宋西岭看着上面倒映出的人,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七百度的厚重眼镜,眼神呆滞。 他一会儿用手推推,一会儿抽抽鼻子,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凌斯寒凑近了,微笑着说:“还挺不错,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搞得我也想戴了。” 一边路过的护士小姐姐恰巧听到,哈哈地笑:“你们都是当明星的,长这么帅,戴不戴都行。” 等她走远,宋西岭猛地回过神来:“她怎么知道我们是娱兴的?” 凌斯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摸摸下巴:“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怎么都出院了才发现?” “……” 宋西岭不是第一次怀疑,车祸不仅伤了他的眼睛,更撞残了他的脑子。不然,他最近怎么会不仅隔三差五忘东忘西,而且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反应慢得离谱? “这是许初棣家里和娱兴有商业合作的私人医院,放心,给过封口费了,不会告诉傅珩之半个字的。” “那我得谢谢许初棣了。” “不用,他……”凌斯寒沉默了一下,“他对隐瞒时偌的事情比较愧疚,所以你出事当晚,他就跟我一块到急救室了。” “哦。”宋西岭轻轻应一声,就闭了嘴。他完全不想听见“时偌”这两个字,对于那晚发生的一切,他都尽力地回避。 就连这些日子凌斯寒反复试探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是能绕开话题就绕,能闭嘴就闭嘴。 那是在他短短二十多年里,最灰暗的时刻之一。 出了医院后,宋西岭的视线范围内很快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姿态优雅的身影,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凌斯寒察觉到了什么:“西岭?” 宋西岭摇摇头说:“没事,走吧。” 看他们走来,许初棣冲他们招招手,笑得灿烂无比,然后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花:“宋西岭,恭喜你出院!你的眼镜好帅,给我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宋西岭说:“谢谢。”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这一大束向日葵和百合。 “给我吧。”凌斯寒接了过来,“西岭马上要上飞机,不方便。” 许初棣“哦”了一声,进入驾驶位,招呼他们上车。 只要有许初棣在场,宋西岭就会觉得无话可说。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强行开启什么话题,乖乖地闭嘴开车。 宋西岭抽了个空当说:“许初棣,谢谢你帮我,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尽管提。” “不用不用不用!”许初棣赶紧说,“应该的!” 凌斯寒道:“西岭,你回家后有了新号记得和我联系。” “好。” “想好干什么了吗?” “还没有,先和妈妈商量点事情吧。” “也好……对了。” “嗯?” “给你准备了一个……应该算是惊喜吧。” “什么?” “下飞机后你就知道了。” 凌斯寒很少卖关子,宋西岭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猜都没有头绪。他在飞机上疑惑了好几个小时,揣测着凌斯寒给他准备了个什么惊喜。 而当他满怀好奇地下了飞机,一声长长的、清脆的口哨钻入耳中,他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高大笔直、意气风发的青年时,简直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那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初夏清晨,一道晴光率然入室,明媚热烈,直射他的心底,将满腔阴霾扫荡而空。 见宋西岭不动,他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他的耳朵—— “好久不见,想我没有?” 第57章 家、家人 宋西岭如梦初醒。 “封燃?你怎么——” 封燃笑而不答,迎面拥住了他。 他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那清新而潮湿的味道,瞬间紧紧裹挟住了宋西岭。柔软的呼吸洒在耳畔,宋西岭耳廓一阵发麻,想把人推开,可力不从心,封燃的手臂甚至越收越紧。 宋西岭叹了口气:“放手,要散架了。” 封燃低声说:“你骗得我好惨。” 宋西岭轻轻扯了下嘴角,他记性还没有差到连离开封燃家那天的事情都忘掉。 封燃分明早就联系到了傅珩之,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还使着坏要跟他玩一口酒一个问题的游戏,到底是谁骗谁呢。 “我倒是无所谓,”封燃松开他,补充道,“晴晴看到热搜后才知道是你,可伤心坏了,你要怎么补偿她?” “啊。”宋西岭一愣。 他居然把这茬忘了,热搜上早就扒出了他近期的行踪轨迹,其中当然包括他在封燃家的那段时间。 第70章 封燃的眼角浮现笑意:“不过,你要是答应做我男朋友,我可以去她那里替你求情。” 宋西岭微笑:“做梦吧。” 对于封燃为什么突然出现,他又和凌斯寒有什么关系,宋西岭并没有多问,封燃也默契地没有提起。 他只是笑着说:“你这眼镜不错,借我试试。” 宋西岭侧头躲了下他的动作:“度数很高的,你会晕。” 封燃低头,摘下两片薄薄的隐形眼镜,放进一个透明包装盒:“这样就没事了。” 宋西岭惊讶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他从不知道封燃近视。 封燃摘下他的眼镜,说:“嗯,不错,大概有七百度。” “七百五十。”宋西岭说,“你以前一直带隐形?” “是啊,你真是从来不关心我,居然才知道。” 随便闲聊几句——大多都是封燃胡乱调戏,宋西岭不理睬——之后,他给宋西岭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就匆匆地离开了。 宋西岭和叔叔婶婶回家,刚一打开门,一个青年就飞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宋西岭,左摇右晃。 “哥哥,我好想你呀,你怎么才回来。我要给你看我盖的魔法城堡,花了整整两个月呢。” 宋西岭被比他壮两圈的人压了个结实,差点摔倒。 叔叔扶了他一把,说:“小天,你看你把哥哥压着了。” 宋天雪这才放开。他长着一张与宋西岭之前完全一样的脸,只是眼神看上去非常呆滞,气质也愚钝不少。 不仔细看其中差别,两个人相对而立,就像照镜子似的。 宋西岭摸摸他的头,说:“小天,我以后每天都陪你在家,好不好?” 宋天雪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蹦三尺高:“真的吗?!” “嗯。”宋西岭笑笑。 “咦?哥哥你为什么戴眼镜呀?”宋天雪好奇地伸出指头戳眼镜片,他刚刚就觉得哥哥好像和记忆中不太一样,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他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 宋西岭说:“这样别人就能分清咱们两个了。” “哦。”宋天雪恍然大悟,他转而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一边噔噔噔跑上楼,一边大喊,“哥哥等我,我要给你找我拍的照片!” 宋西岭这才得空坐到沙发上喘息片刻。 叔叔给他倒了杯水:“西岭,我也是刚刚才看见,你的眼睛怎么了?还有,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时间自己做饭吃?老吃外面的饭,是会吃腻的。还有刚刚那个小伙子是谁,你朋友?怎么不带回家来?” 叔叔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宋西岭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他喝了口水,半晌说:“回来之前,不小心撞了一下,撞到眼睛了。经纪人不让吃饭,要控制体重的,刚刚那是……我朋友,叫封燃。” “行,你最近在家好好休息,有你在,我对小天也能放心了。保镖啊、管家啊、私人医生啊这些的联系方式都有,需要的话直接联系就行。” 一直在厨房忙活的婶婶探出头说:“这还用你说?人家小宋会不知道这个?你能不能说点正经事情。” 叔叔咳了一声说:“西岭啊,你妈妈前几天又走了,就是你上热搜那几天,她有些生气。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嗯,没事。”宋西岭神色自若地说,“我不会回去了,她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 叔叔点点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宋西岭有预感他想要问什么——不是热搜,就是傅珩之,无论哪件事情,他都不想说一个字。于是,立刻把话题转移到宋天雪的身上,叔叔或许也察觉到了,没有再提其他的事情。 一顿饭吃得勉勉强强。 把叔叔婶婶送走后,宋西岭又到了带孩子的时候。不过宋天雪现在在他身边总是很乖,不会像年幼的时候,把人折腾得精疲力尽。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明明他们年纪一样,可宋天雪就是被宋西岭带大的。打记事起,宋西岭屁股后面就粘着这个小傻子,他走到哪,宋天雪就跟到哪。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有没有人带过——或许是所有一月一换的保姆,在照顾宋天雪的同时,顺便也给了他一口吃的,他这才没有被饿死。 宋天雪嚷嚷着要洗澡,宋西岭应允了。 他洗澡的时候爱玩,把一堆充气的玩具扔进浴缸里,泡沫弄得满天飞,宋西岭预感到有一场恶战即将来临,干脆脱去上衣,只穿了条短裤给他洗澡。 宋天雪哼着歌,转头时候看到了什么,瞬间一动不动,声音也消失了,目光痴痴地,盯着宋西岭的肩膀发呆。 宋西岭赶紧扯下一块浴巾披在肩膀,将肩膀和后背那处丑陋的伤疤遮得严严实实:“小天?” 宋天雪没动弹。 “小天。”宋西岭心里一紧,凑近了说。 宋天雪突然暴起,大声喊叫起来,手舞足蹈,动作疯狂不已。顿时水花四溅,小黄鸭和小鱼被他扔出了浴缸。 宋西岭就怕他这样,此刻没了其他办法,也顾不上泡沫飞入眼睛,刺得发痛,紧紧地搂住他说:“小天!别害怕,我没事。” 宋天雪哇哇地哭号起来。 虽然宋天雪心理年龄很小,智商也低,但他可拥有着不折不扣的成年男子的身体,挣扎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宋西岭用尽全力才勉强将他控制住。 “小天,我在呢,小天……”宋西岭一遍遍地低吟着,直到宋天雪终于平静下来,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哥哥。”他的声音小得像针落在地上似的。 “嗯,别怕。” “他呢?他在不在了?” “他?”宋西岭抚摸着弟弟湿漉漉的头发,“你说那个烧伤我的人吗?” “嗯,烧伤,不是……”宋天雪又开始抖了。 “他死了。”宋西岭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宋天雪停止了战栗,过了一会儿,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宋西岭。以他的脑袋,还无法完全理解“死”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敌人”死了,自己就暂时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宋西岭又强调了一次:“他死了,很多年前就死掉了。” “死了……” “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宋西岭轻轻地说,“小天,别害怕,他再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了。” 宋天雪终于恢复了平静,呆呆地盯着水面,任由宋西岭把水放光,把他的身体擦干,都没说一句话。 …… 入夜,宋西岭等弟弟睡着后,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打开灯,熟悉的卧室干净清爽,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每一个边边角角都被擦得一尘不染,衣服整齐地摆放在柜子里,松软的棉花被子铺得平平的。 或许是给宋天雪洗澡太累,他匆匆地冲了冲身体,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多年前频繁出现的梦魇再次到来,宋西岭站在一片疯狂肆虐的火焰中,呆滞地看着家里的一切被火舌吞噬,却找不到出口。 远远地,传来弟弟微弱的哭声,宋西岭猛然清醒,在热浪层层、迷宫般的家里一处处寻找宋天雪的身影。火苗到处都是,他顾不上身上的衣服被火焰燎燃,鼻子上方也传来头发烧焦的味道,焦急地喊着宋天雪的名字,推开一扇扇陌生的门,可哪里都没有宋天雪。 他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然而那金属制成的门把手滚烫得惊人,他一咬牙,转动把手,只听嘶啦一声,掌心的皮肉绽开,巨大的热浪、熊熊的黑烟席卷了他整个身体,刺激得他睁不开眼。 须臾,他在浴缸里看到了宋天雪。 他猛然滞住了。 宋天雪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浴缸里,闭着眼睛,穿着他喜欢的棉质睡衣,安静乖巧。充气式的小黄鸭和小熊还坐着游泳圈,在水面上荡漾。水中泛着黯淡的红色,映照着卫生间的火光,触目惊心。 所有的浓烟都从此处产生,水里,一个被插入电源、打开开关的电吹风机,已经停止了运转。 第58章 父子与兄弟 宋西岭猛地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晕眩。心快要跳出喉咙,他扶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才好。 窗外晨光熹微。 出了一身汗,身体燥热得发慌,他低头看了看这场梦的罪魁祸首——一床又厚又重,与季节毫不相符的棉花被。 准备早饭的时候,他脑海里盘旋着梦中的画面。 最后的场景和现实中渐渐地重叠,交叉成多年前发生的,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经年都无法消散的一幕。即使是事情过去了很久,他都会无数次在梦中重现那个场景,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 那年他八岁。 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宋西岭正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突然闻到浓重的烟味,一睁开眼,发现厨房里莫名其妙地起火,四下安静,宋天雪不在身边。那时学校里刚好讲过火灾的应对方法,他报了警,飞奔在偌大的别墅中,身上覆着湿毛毯,口鼻捂着湿毛巾,匍匐前进,可走遍了他们经常待的地方,都找不到弟弟。 第71章 楼上的烟雾更浓,他视线受阻,前进的脚步更慢,只觉得胸口闷痛,气都快要喘不上来。终于听见宋天雪哇哇大哭的声音时,他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很久都没回来过的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浴缸前,像拎一袋什么东西一样拎着宋天雪的领口。 是他们的爸爸。 年幼的宋西岭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宋天雪已经被逐渐收紧的衣领勒得面色发青,眼看着有出气没进气,腿脚也不自主地抽搐,他上前一步,想要把爸爸的手松开。 唐渊回过头来,脸色铁青,眼睛里密密麻麻泛着宿醉后的红血丝,像一个恶魔。 “滚出去。”他怒声呵斥。 要是以往,宋西岭就自觉地走开了,可是今天,弟弟看上去很难受,他有些害怕。 他试图去掰唐渊的手臂:“爸爸?你可不可以先把弟弟放下来?” 对于正值壮年的唐渊来说,儿子那点微小的力气如同蚍蜉撼树,然而或许是宋西岭太过执着,几番拉扯,他终于失去耐心,一把松手,宋天雪像个棉布娃娃一样软溜溜地被扔在地上。 他同时踹了一脚,宋西岭跌倒在宋天雪的身边。 宋西岭没喊疼,而是一把抱住了正在剧烈咳嗽的宋天雪。 唐渊骂了句脏话,一把将手里呼呼作响的电吹风扔进浴缸。 …… 许多年来,宋西岭对于唐渊彼时是真的想杀了他和宋天雪这件事,深信不疑。或许他一开始,只是酒精上头,想让宋天雪以一场意外火灾为由,名正言顺地消失。可是哪成想,宋西岭又来阻挠。 所以干脆都杀了吧,反正这两个儿子他一个也不想要了。 面包机叮的一声,两片焦黄的面包片弹了出来,宋西岭用筷子夹到雪白的餐盘中,把煎鸡蛋铺了上去。 他轻轻打开卧室的门看了一眼,宋天雪睡得正香,于是将早餐放进保温锅中。 唐渊最终未能如愿以偿。爆炸发生的瞬间,宋天雪被宋西岭紧紧地护在怀里,毫发无伤。而宋西岭被迸射出的电火花与热水烧到了肩膀和后背,被判定为二度烧伤。 他救弟弟,完全是出于本能,一点都不后悔。即使那也是他最深的噩梦,即使留下了永久性的、丑陋的疤痕,他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在炎炎夏季穿得非常轻薄,而且被人无意撞见后,总会面对对方惊讶、害怕的神情,并且受到各种各样好奇的询问。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他仍然会选择把宋天雪护在怀中,最大程度地保证他的安全。 然而,虽然宋天雪身体毫无损伤,可此后就像着魔似的,只要一看到他身上那块伤疤,就情绪激动,要哄半天才好。 他住院结束后回家的那个夜晚,唐渊和宋思芹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宋西岭一直都很害怕听见父母吵架。对于一个已经发生的,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喋喋不休,咄咄逼人地指责对方,互相推卸责任,用最尖锐的言辞辱骂对方,然后把家里的一切弄得一团糟。 唐渊吵架时必说的一句话是:“你有能耐,你看看你生出来的傻子!” 宋思芹此时就会反击:“还不是被你这个杂种遗传的?” 宋西岭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爸爸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同时接他回家,居然又吵了起来。 被子突然露出一个缝隙,一个热乎乎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宋天雪小声说:“哥哥睡着了?哥哥睡着了。” “睡着了。” “好的。”宋天雪乖乖地闭上嘴,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在他的世界里,爸爸妈妈和街上遇到的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没有什么不同,他只认得哥哥一个人。 所以父母吵架,他并不害怕,也没有任何反应。 可宋西岭有。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睡觉,背对着弟弟,睁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两个人吵架,将它们一字不落地传达进耳朵里。 他在对一切都似懂非懂的年纪里,就从父母那里明白了一件事:恨比爱长久、深刻。或许爱一个人要很多理由,合适的时间、地点,恰到好处迸射的火花……而恨,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站在对方的角度,做错的事情。 爱是什么,他好像没有得到过,但他永远记得父母看着彼此、看着他的眼神里,饱含恨意。 他的出生,是最大的过错。 那天的吵架里,宋思芹把家里所有的玻璃制品砸了个稀烂,两个人在第二天办理离婚,两个儿子顺理成章地判给了母亲,唐渊就此当了甩手掌柜,对前妻和儿子再没问过一句话。 世事无常,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离婚后第二个月,唐渊就因为酗酒驾车,溺水而亡。他在五十米高、正在修整的大桥上猛踩油门,车头撞断围栏,整个车掉进江里。正值半夜,没有任何人路过,更没人听到他的呼救。 宋思芹名义上是两个小孩的第一监护人,可实际上从来没管过他们。 宋思芹一直恨着唐渊,即使他死了,这份仇恨也没有消失。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唐渊毁了,她还没到三十, 就得带两个拖油瓶生活,而现在唐渊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她的怒火无处发泄,整天混迹在娱乐场中。 她是一个会调节心态的人。宋天雪傻,听不懂她的谩骂,唐渊死了,也听不见她的抱怨,于是,她就把对宋天雪和唐渊的怨愤转嫁到了宋西岭的身上。 除了无穷无尽的冷嘲热讽、时不时的拳打脚踢之外,宋西岭听到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几句话是:“吃!吃成猪了!你在肚子里就把弟弟的营养全抢了,害得他成了这个样子,怎么现在还这么能吃!” 宋西岭那时候刚好在长身体,饭量比以前大一些。听妈妈这么说,他吓得不轻,饭量锐减,生怕自己长胖,或是把弟弟的饭抢掉。 十几岁的宋西岭一直比周围的同龄人瘦,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遇见傅珩之。 因为娱乐圈里的男男女女为了上镜,都非常精瘦,倒显得他正常了不少。 然后傅珩之还告诉他……算了。 就此打住。 宋西岭盯着桌面上震动的咖啡机,默默地、生硬地终止了漫长的回忆。他不愿意再想起与傅珩之有关的一切了。 下午时管家回来,给宋西岭带来了全新的手机、电子手表、耳机、电脑等,全部都是最新款,还为他重新办理了账号。宋西岭鼓捣了几个小时,先和凌斯寒报了平安,就打算按照之前答应的,加上封燃的联系方式。 然而,当他将那串号码输入搜索框中,看着弹出来的唯一一个用户时,整个人都凝固了,好像头顶有一把无形的大手,把他体内的灵魂从天灵盖上慢慢地扯了出去。 号码的昵称,叫做“然烬”。 第59章 摄影工作室 宋西岭呆了一会儿,添加好友,发了个问号过去。 然烬——不对,现在应该叫封燃——很快回复:“下午好啊,小西岭。” “不要这么叫我。”宋西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方一定早就知道了。宋西岭无力地想。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封燃玩得团团转,让他的心情非常不好,很想骂人。 “发现什么?” 如果不是封燃故意……不,机票是他自己定的,去哪个网吧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跟封燃有什么关系?是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宋西岭有些一言难尽。 仔细回想起来,然烬的声音的确和封燃的非常相似,但毕竟一个虚拟一个现实,宋西岭压根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更没有仔细辨别。更何况他打游戏的时候那么欠,可生活中却像个大爷似的,整天高高在上地指挥人。 封燃过了一会儿说:“这其实是你那个前男友告诉我的。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缘分来得太快,挡也挡不住呐。” 宋西岭默了一阵:“他不是我前男友。” “不好意思,应该是金主爸爸。”封燃打字飞快,“说实话,你和网上的西哥真不一样,我以为你是那种闷骚型,没想到你只闷不骚。” “……”宋西岭忍住了把封燃删掉的念头,一把关闭聊天框。 封燃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宋西岭都懒得看。恰巧宋天雪喊他一起画画,宋西岭便把封燃抛在脑后。 再看消息时,已经晚上十点,宋天雪刚刚入睡。 封燃从一开始被忽视的不爽到后面变成了可怜巴巴的道歉,表情包和土味情话乱七八糟地飞,三个小时发了几十条消息,把宋西岭看得哭笑不得。 “我刚刚有事没看消息,不是故意的。” 封燃发了一串炸弹过来,然后说:“方便通个电话吗?凌斯寒让我给你介绍个活儿,下午联系到了。” 宋西岭心里微微一跳,变得暖融融的,他没想到凌斯寒会替他考虑得这么周到。他沉默了一下:“我可能去不了,最近得在家陪弟弟。” 第72章 “不费事儿。我给你介绍下,先接电话。”音乐声响起。 宋西岭接通电话。 “啊,和大明星打电话,好激动。你能不能说句‘封燃天下第一帅’,让我录下来给他们炫耀炫耀?” “再见。” “稍等稍等,不逗你了,五分钟就好。”封燃笑了一声,接着果真认认真真地讲起了工作。 宋西岭一开始不怎么在意,他回来一是为了躲傅珩之,二是陪弟弟,工作什么的并不重要,但是听封燃的描述,他逐渐来了兴趣。 封燃给他介绍的是为杂志社拍照的工作,因为是新开的杂志社,需要偶尔出差,虽然清闲,可不大挣钱,没什么人愿意干。 封燃最后说:“你可以考虑考虑,来我朋友的摄影工作室,然后接这家杂志社的活。” 宋西岭想了一会儿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拍照?” 他的这个爱好鲜有人知,而且已经几年没有拾起。 “我不知道,你会吗?这不重要,会不会都要从头学。”封燃说。 宋西岭最后同意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他答复。 这次,他是打算在家里认真考虑一下的,封燃也答应给他一段时间。结果某天宋天雪上特殊学校后,宋西岭家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迎面站着身着深蓝色运动服的封燃,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叠合同和几本杂志,在看到宋西岭的瞬间,把手中的书籍晃了晃。 一看就是来劝说…… 不对,是强迫,是赶鸭子上架,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按指纹。 宋西岭很想把门拍上。 封燃没有丁点做客人的意识,自顾自进来说:“你家好大。” 管家正打扫卫生,这时从卧室中跑出来说:“少爷,你朋友来啦?想喝点什么,我帮你们拿。” “我来吧姐,你忙你的。”宋西岭说着,给他取了两瓶易拉罐的冰啤酒出来,水气在杯身凝结成一串串小水珠,滑落在桌上。 封燃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过啤酒,一手开盖,一手把杂志扔到宋西岭腿上。 宋西岭没动,看了一眼封面,是一片红色的沙滩,和金色的夕阳相互衬托,整个画面辽阔安静。 又抬起头来,只见封燃一下下舔指关节沾上的啤酒沫,神情十分专注。 “我还在考虑。”宋西岭把杂志放在茶几上。 封燃喝一口啤酒,懒洋洋地说:“不准,你看你萎靡不振的,这算个什么事儿。我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你的好兄弟。” “你答应什么了,给我找工作?”宋西岭不相信。 “秘密。” 宋西岭默默心想你不说我也可以问凌斯寒。 封燃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你可以问他,他嘴肯定比我严。” “……”宋西岭偏过头去,“工作室我最近没办法过去,你也知道,我刚刚回家,要先照顾我弟弟一段时间。” “我看你弟弟好好的,是你自己在逃避吧。”封燃直率地说,“你回家后你弟弟照样要上课,你一天有八个小时都是独自在家,你都干什么了?说来听听。” 宋西岭无力反驳,但还是不愿同意,只好说:“我只是想自己待一段时间。” 他想说自己旧伤未愈,不宜出门。封燃一定嘲讽他,什么旧伤?是眼睛的伤,还是跟金主爸爸分手的情伤? 他该怎样向封燃坦白自己的内心,他没能真正地放下傅珩之,也没能放下那段过去?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他只想一个人待着,等时间把自己治愈,一年,两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他等得起。 即使已经命令自己忘记一切,即使他和那个人已经相隔千万里,可午夜梦回时,一想起那些年经历的种种,心口仍然像被刀子剜下一块肉似的疼。 啤酒的泡泡一叠叠消失。封燃晃荡着玻璃杯,突然伸腿轻轻踢了他一下。 “好啦。今天我先带你去看看,顺便请你吃好吃的,不急着答应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软,甚至还带着点恳求的味道。 “求你啦。”封燃又碰了碰他的腿。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凑到他的脸前,宋西岭想站起身来躲开,却被封燃用手摁住了。他不得不无奈地看着封燃凝视着他的,一双沉静的,深黑色的眼睛。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时管家突然从某处走出来,两人姿势多少有些不雅,宋西岭以为封燃会收敛些,给予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没想到封燃毫无廉耻之心,直接躺在自己的腿上,大声地说:“求求你了,跟我去一趟又能怎么样,好不好嘛……” 管家奇怪地向这边看来,宋西岭在她开口询问的前一秒钟蹭地推开封燃,站起来,同样大声地回答:“行了,走吧走吧。” 封燃被他推得躺倒在沙发上,看着他泛红的耳垂,笑得起不来。 工作室缩在市中心的一个小角落,显然昂贵的地价和各种费用已经把它压得喘不过气来。宋西岭站在门外向内看,装修得简洁大方,设备齐全,可里面似乎连一个人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封燃:“这个工作室有多少人?” 封燃掰了下手指头,认真地说:“加上我,目前是两个人。” “你不是最近刚来这里的吗?” “嗯,这就是近期成立的工作室。” “……” 宋西岭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他严重怀疑,封燃是早有预谋,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室,完全就是针对他的情况而设置的。 封燃打开门,一股酒气在瞬间传来,他走进大厅内,看着桌面上空空如也的几个酒瓶子,皱了皱眉,抬头喊道:“姓任的,你又在工作室里喝酒?” 旁边关着的一扇门内,传来懒洋洋的应答:“没,你相好喝的,别冤枉我。” “少扯,滚出来见新人。” “还真给你骗来了啊。”那懒散的声音随着门开的霎那变得清晰,宋西岭和对方隔着几步之遥,对视之间,都讶异了一瞬。 居然是任河。 是几年未见的任河,但他的打扮与当年别无二致——由乱七八糟的涂鸦组成的花衬衫、破洞破到让人怀疑设计师审美的牛仔裤、布满了铆钉的朋克风靴子,以及一头红得发亮的头发。 任河脸上的表情只变幻了一瞬,然后说:“哎呀,这位小帅哥叫什么名儿?” 宋西岭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已经跟之前不大一样,所以任河没敢贸然相认。 封燃说:“他叫宋……” “我叫宋天雪。”宋西岭说,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 封燃扭头看他。 宋西岭无视了他探寻的目光,快速反问:“你叫什么?” “任河,河水的河。”任河说,“我看你挺眼熟的,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他也是个大帅哥。” “嗯,”宋西岭扯了一下嘴角,“是不是跟一个拍电视剧的有点像?” “是是是。”任河猛点头,“我以前混过演艺圈的,就……前段时间正好出事的那位,我好几年没见他了,刚刚差点认错。” “哦,任哥你也是拍剧的?” “不是,我混乐队,不过后来散了。” “多才多艺啊。”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侃了半天,从乐队聊到镜头的配置,气氛一片融洽和谐。 直到封燃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说,你他妈平时也没这么能说啊?” 宋西岭转过身来,挑眉不语。 任河说:“你说我?” “不然说谁。”封燃屈起手指敲着桌面说,“赶紧滚回去洗你的照片。” 任河一把搂住宋西岭说:“来吧弟弟,我们一起,你没洗过照片吧?我教你呀。” “不要。”“不行!” 宋西岭和封燃同时说。 任河撇了撇嘴,瞪了封燃一眼,伤心地拍上了门。 回去的路上。 宋西岭一直沉默着,出神地看着窗外,突然说:“我跟他以前就认识,他是傅珩之的相好……或者不是,我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加入你的工作室了。” 他既然要和有着傅珩之的过去做一个永久的告别,那么就要和过去和傅珩之有关系的人永远地割裂开。 初次见任河的场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更何况,之后他跟任河打过不少交道。 结果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而其中每一个阶段的根源,一桩桩一件件,都和傅珩之脱不了关系。 封燃猛地来了个急刹车,宋西岭身体迅速前倾,手抓了一下把手。幸亏系着安全带,否则他整个人都得撞上玻璃。 他转头看着封燃,疑惑道:“怎么了?” “宋西岭。”封燃直视着前方,语气不容置疑,“你给我下车。” “啊?”宋西岭以为自己听错了。 封燃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宋西岭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73章 “下车,现在。”他没回头,冷冷地重复道。 第60章 这个孤独的世界 “嗯?” 宋西岭扭头看了看窗外,周围一片荒山野岭,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而且根据记忆,这里离他家还有一段距离。 “快点下车。”封燃催促道。 “……”宋西岭见他的确不是开玩笑,犹豫片刻后,打开了车门。 他怀疑封燃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生气了,不过,这是他表达生气的方式吗?宋西岭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迈出一条腿后,又转头确认了一下:“那我走了。” 封燃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一样扭过头去。 宋西岭莫名其妙地下车,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发现封燃的车仍停留在原地,没有重新发动的意思。 他折返回去敲玻璃。 “车出故障了?需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车门突然被打开,顶得他后退几步。封燃从里面一步跨出,揪着他的领口把人摁在车上。 宋西岭后脑勺磕了下,登时眼冒金星,曲起胳膊,想撑起撞得发麻的后背,可封燃用力压着他,无果,只好低声说:“封燃。” “闭嘴。” 封燃脸色很难看,比过年那段时间吃了宋西岭煮熟的馊饭还难看,眼神像刀子似的盯着他,锋利得好像能把人一寸一寸剖开。 宋西岭有点无奈:“原来你真的生气了,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让你下车你就下车?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怎么之前没见你这么听我话,我让你签合同你就跟我对着干?” “合同的事我真的没办法,如果你的同事不是任河,是一个普通的、我根本不认识的人,那我还是很想去的。” “你他妈跟那个姓傅的有完没完?啊?”封燃用力扯着他的领口,怒吼道。 宋西岭一听到和傅珩之相关的事情就头皮发麻,他用力推了封燃一把,想让他闭嘴:“封燃你干什么?少扯别的事行吗!” “为了他,你跑得大老远离家出走,然后又为了他,一声不吭地回去,结果折腾得天翻地覆,为了他出了车祸差点失明,现在好不容易分开了,还要为了他切断一切社交,给他守寡是吧?” 宋西岭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是为了他,我只是——” “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在替你考虑,都在为你着想,都盼着你好好地生活,过正常人的日子,无论你爸你妈还是你那个傅珩之,他们凭什么他妈的影响到你懂吗?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们算什么东西!你到底懂不懂,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这么不争气!” 封燃抡起胳膊砸下去,拳头近在咫尺,宋西岭本能地闭上眼睛,只听耳畔传来巨大的声响,金属车门发出可怖的尖叫。 封燃发泄完,喘着粗气,怒目而视,松开了他的衣领。 宋西岭被他巨大的嗓门和打击声震得耳畔嗡嗡作响,加上封燃一番话从他的耳廓传入,像一桶冷水似的,骤然浇到了他的大脑,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涨潮似的起起落落,他感到浑身发麻,忍不住靠着车门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头。 疲惫感在顷刻间淹没了他,他能感受到封燃对他的失望,或许千里之外的凌斯寒得知后,也会对他一样的失望,但他脑子发空,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之后,封燃的语气又恢复了到了从前那样,冰冷,带着点傲慢。 “要死回家死去,少蹲大马路上丢人现眼。” 他将宋西岭拉起来扔进汽车后座,又重重地关上门。 直到回家时,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车停到了他家门口,宋西岭也懒得问封燃是如何得知他家的详细位置的,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所有的情绪仿佛被装到了一个笼子里,到了某个时间便挤压而出,可他没有那个笼子的钥匙。世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他被急速的流水冲刷着,抓不住岸边的枯草,几乎溺死。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封燃没有回头,说:“到了家门口还要我送你是吧?” “封燃。” “干什么。” “我生病了,可能。” 封燃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你……” “我生病了。”宋西岭喃喃地说,眼睛望着窗外一颗枯死的树,它光秃秃的,又灰又黄,和周围葱茏的绿意格格不入。 或许封燃说了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说,宋西岭没有听清。 只是,在他几天后再次出门,准备去预约好的心理咨询师家中时,他收拾妥当推开门,一眼看到封燃站在晨光里,他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他听到封燃轻声喊了他一句“怎么这么磨蹭”,他心头微微一颤,仿佛牢牢禁锢在他灵魂将近七年的、沉重如铁的枷锁就在这时轻轻地响了一声。 那是“锁”开的声音。 霎那间,所有在心底冻结坚硬的冰川就此开始消融,温风化水,万物复苏,他忽然原谅了自己这段时间里,和他人、和自己闹过的所有别扭。 因为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是有迹可循。因为即使他不停地犯错,他拥有那么的不堪、可耻的过去,但他的朋友们,还是不会轻易地离他而去。 他在这个世界上,一点也不孤独。 - 清晨,娱兴高层会议室。 众人看着长桌尽头依旧空着的位置,议论纷纷。前段时间,大多数人还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所有人的不满都像马上充满的气球一样,一触即发。 许初棣缩在角落给他爸疯狂发消息,再这么下去,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的王总率先站起来说:“董事长已经缺席几次会议了?我觉得作为公司最高掌舵人,这不太妥当吧。” “是啊,怎么能这样。最近联系他都是通过他的秘书,他本人连邮件都不回复。” “哎,许总不是和他私交不错吗?他最近什么情况?” 许初棣就怕有人点他的名,恨不能把头塞进抽屉里,结果还是被问到了,不用抬头也知道,一个会议室里十几双眼睛都直直盯着他。 他硬着头皮说:“傅珩之他……身体不太舒服。” “不舒服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有人担忧地说。 “许总近期有没有去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放着这么大一个公司不管,实在是……” 许初棣受不了了,站起来说:“我现在去他家看看。”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爸的电话正巧在这时打了过来。 “爸,我真的不行了,下周还要开会,你到时候赶紧来一趟吧,他们那群人要逼死我了。”许初棣抓着手机嚷嚷道。 “说什么胡话!像什么样子!”许总呵斥道,“现在正好是你锻炼的机会,傅珩之最近不在,你一方面要去协调他,一方面就要肩负起他的任务来,一碰到事情就找我,这是干什么?” “不要啊。”许初棣绝望地说,他意识到他爸根本不会管他,愁得肠子都打结了,“行了行了,我去找傅珩之,挂了。” 傅珩之其实有好几个房,他一般都住在离公司比较近的地方,那里唯一的缺点是水电费高,但傅珩之不在意这些,所以他对那个房子是最满意的。 但许初棣猜测了下,觉得他最近肯定不在那里,而是在城西区的某个小公寓。 那是他给宋西岭买的房子,虽然现在人去房空,但傅珩之肯定会回到那里忏悔和思念。许初棣刚开始对此有一点幸灾乐祸,毕竟他是看着那两个人折腾过来的,而且他也算是瞒了宋西岭许多年,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看着傅珩之现世报,总归要唏嘘感慨品评一番。 但是现在,他真是恨不得傅珩之赶紧他妈的好起来! 否则傅珩之的烂摊子马上就要到自己头上了! 许初棣凭借记忆,小心翼翼地摁响门铃。他没来过这里,仅仅是听凌斯寒说过位置。 一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他再次摁了摁按钮,依旧无事发生。 他拿出手机来,拨通傅珩之的电话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许初棣垂头丧气地挂断了电话。 正当他考虑该无所事事地等下去,还是该回去面对公司各方面的压力时,忽然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 “你好?请问你是……找傅珩之?” 许初棣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孩,散着又黑又长的头发,穿着洁白的大衣。他点点头:“是的,我来叫他回去上班。” “是许总啊,我知道了,我看过你演的剧呢。”女孩展颜一笑。 许初棣疑惑道:“请问你是?” “我是他妹妹,傅书柔,我有钥匙,跟我来吧。” 第74章 “哦,谢谢你啊。” 二人乘电梯上楼,许初棣跟在傅书柔身后,心中有些许惊奇。他这是第一次当面见傅珩之的亲妹妹,他们两个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性格居然也有点像,都是温柔之中散发着疏离感,即使他和傅珩之认识那么多年,而且如此熟悉,但仍然能感受到这那份时不时透露出的冷漠。 而傅书柔在这点上更甚。 他悄悄掏出手机给凌斯寒发信息:“小寒寒,我来找傅珩之了,刚好在楼下碰见他妹,她妹和他好像,哈哈,真想给你拍个照片。” “好像就是这间吧,我没来过,有点不确定。”傅书柔忽然说。 许初棣把手机塞回口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辨认着两扇一样的门。 “应该是,要不开门试试?” 门用的密码锁,傅书柔输入一串数字,锁应声而开。 她慢慢地拉开门,只见屋内一片漆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嗯?奇怪,他应该在这里啊。”许初棣东张西望。 “他就在这儿。”傅书柔笃定道,“你还要进来吗?” “要的。”许初棣连连点头,他今天必须把傅珩之拽回去上班,无论用什么办法。 公寓不大,傅书柔一把拉开窗帘,让阳光涌入房间,许初棣才看清地上都是些什么。 乱七八糟的酒瓶,碎玻璃片,泡面桶…… 许初棣震惊了。 在他的印象里,傅珩之或许谈不上多么精致,但永远干净整洁,自律、有时间观念,绝对不会酗酒和放纵,他是一台非常精准的机器,不会出任何差错,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他永远游刃有余。因为一份合约上热搜,就已经让许初棣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按照以往的尿性,热搜标题绝不会出现他自己的大名。 但是现在眼前出现的这一切,让他对傅珩之整个人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傅书柔却十分平静,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地面,然后打开了卧室的门。 许初棣赶紧跟了上去。 傅珩之正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听见两人的动静,如果不是被子随着呼吸有微小的起伏,许初棣甚至怀疑他已经……了。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非常难闻,傅书柔绕过床,把窗帘拉开,窗户大敞。接着她走到傅珩之的面前,道:“哥?” 傅珩之紧闭双眼。 “傅珩之?”她继续说。 傅珩之依旧没有反应。 傅书柔叹了口气,好像很苦恼似的,就在许初棣以为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她忽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照傅珩之脸上浇去。 许初棣再一次震惊了。 这真的是亲兄妹吗?! 他看着透明的水流慢慢地流到傅珩之的脸上,后者立刻察觉到了什么,皱紧眉头,慢慢地抬起胳膊来,试图擦干净那些水。 傅书柔关切地询问道:“清醒了没?要不要再来点?” “……”傅珩之慢吞吞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声音低沉喑哑,“不用了。” 他看到许初棣时略有些惊讶,继续皱着眉:“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打算就这么像个废人一样在这里待着?”傅书柔不客气地说,“要不是时偌哥说联系不上你了,我都不知道一条热搜把你打击成这样。” 说得难听点,傅珩之之前又不是没上过热搜,这次也只比前几次难处理了一点点,她不明白傅珩之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傅珩之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书柔,我已经跟时偌断交,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另外,我的任何事情也不要告诉他。你出国读书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年九月之前,随时都可以准备。” 傅书柔讶异地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似的。她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被一口气堵了回去,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趁室内安静的时候,傅珩之下床洗漱,几分钟后,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用毛巾擦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 许初棣举起手来:“傅珩之,你啥时候回来上班。” “明天。”他平淡地说。 傅书柔这时候转过身来:“时偌怎么你了?你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没怎么。”傅珩之冷冷地、厌恶地说,“另外,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提他。” “你……好吧好吧,我以后不会再说他了。那我走了,许总你呢,要一块走吗?”傅书柔感到莫名其妙,他大哥有时候真是脾气古怪,不可理喻。她决定去找时偌问个清楚。 许初棣客气地说:“不了不了,你先回去吧。”他生怕傅书柔会问他关于时偌的事情,他可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房门关闭,傅珩之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抓起一个剩半瓶酒的杯子,垂眸盯着里面的液体,一言不发。 “傅珩之,你那个……酒量一般,要不然还是别喝了。”许初棣委婉地提示。 其实傅珩之酒量岂止是一般,简直可以说是“烂”。每一次应酬,即使有许初棣替他挡酒,他都是头一个倒下的。 傅珩之充耳未闻,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突然扭头,直勾勾盯着许初棣:“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 第61章 查无此人 “什么?我不知道。”许初棣眼观鼻鼻观心,把一袋密封咖啡捏得嚓嚓作响。 傅珩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烟来,含到唇间,偏过头去迎手里的打火机。然而,连续几下,都没能成功点燃,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同一时间,咖啡袋突然被许初棣捏爆,粉末洒了一裤子,许初棣尴尬得呼吸都困难,他好想离开这个气氛压抑的鬼地方。 只听非常轻微的腾的一声,火苗窜出来,傅珩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打火机扔到一旁。 “20号下午六点,你接他出院,之后他去了哪里?” “……” “他为什么去医院?他在医院待了多久?” “……” “这些,你都知道是吧。”傅珩之手指夹着细长的烟,吞云吐雾,语气漫不经心,却在无形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初棣做投降状:“大哥,他去了哪我真不知道,你别冤枉我。但是我知道他去医院,是因为……出车祸了。” 傅珩之猛地顿住了。 他调查监控时没有看到宋西岭具体哪天去的医院,详细资料也无法搜查,但他清晰地记得,某天晚上,宋西岭说要来找他,却失约了。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等了又等,整整三天,什么都没等到。 会不会就是那天晚上…… 傅珩之拿开烟,伸手撑着许初棣的肩膀,急迫地问:“他哪天出的车祸?怎么会出车祸,严不严重?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他怎么会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许初棣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看着傅珩之的眼睛,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他没大事,但是他不想见你,所以凌斯寒几次警告我说,不要告诉你。你知道的,凌斯寒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能反着他……” 他不想见你。 他不想见你。 他……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像一颗巨石般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傅珩之,把他的一线理智砸得粉碎。 他狠狠地掐灭烟,几近失控地低声反驳:“不可能,他说过要来找我的!” 许初棣沉默了一会儿,说:“傅珩之,你有没有告诉他时偌的事情?没有吧。” 傅珩之抬起头来,眼睛里交杂着无数的红血丝,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那执着中带着哀怨的目光刺得许初棣有些不忍。 但他咬咬牙,还是说:“宋西岭都知道了,就在他出车祸那天——或者说,就在他出车祸前几个小时——可能更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们,但时偌这件事情,你……是你太过分了,我都很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宋西岭。如果我知道他那么喜欢你,时偌这个人又那么……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显得我特没用……好吧,我就是这么没用,但我还是想说——” 许初棣一激动,说话就非常跳脱,这是个屡屡被傅珩之诟病的毛病。 但傅珩之却头一次理清了其中所有的逻辑和思维,他甚至能够猜到许初棣下一句话是什么。 “傅珩之,你还是认清现实吧,自己做的错事,自己就要承担后果,是吧?你比我还大两岁呢,今年该三十了。你好好想想,你要是宋西岭,你会不会原谅你自己?” 傅珩之不记得那个稀松平常的一天后来是如何度过的,只是许初棣离开后,他呆坐了很久很久,好像把十几年该发的呆一股脑儿发掉了,然后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才起身把整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有点强迫症似的,使劲回忆着什么东西之前在什么位置,他一定要让这个家一如从前。 傅珩之想,他要把这里保持成宋西岭住的样子,这样等宋西岭以后再回来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陌生。 第75章 宋西岭走了,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并且他去的地方,很可能是傅珩之一辈子都找不到的。 他开始认清这个现实。 一开始着实难熬。逛超市的时候,他已经习惯性买一大堆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只为了讨好记忆中的人,回家做好后,自己却一口也不想吃,默默地放在桌上当摆设,凉了,放进微波炉热好,不一会儿又凉了,才被他慢慢吃掉。 在公司,他总是有意无意去看宋西岭从前的工位,那里恰巧一直没人去坐。某天所有人下班回家后,他偷偷把那把椅子和电脑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末整理杂物时翻出一个泛旧的厚重笔记本,封皮是宋西岭的字迹,他颤抖着手指翻开来,想要寻找他朝思暮想的人存在过的痕迹。里面竟然是多年前,宋西岭复习高考时的笔记。 傅珩之一页一页地看,这个公式那个公式,这是什么意思,那该如何解释,有什么对应的题目,哪里容易出错,如何如何,乏味至极,傅珩之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遍遍抚摸那些认真的字迹,仿佛穿越到过去,抚摸着宋西岭的手指。 突然他看到一行与课程无关的小字。 他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累,但是今天傅总接我放学,好开心。这是他第三次接我回家。” 傅珩之的大脑高速运作,他第三次接宋西岭回家,是哪年哪月哪日? 查无此时。 他加快了翻笔记的速度,企图找到更多的、关于那个人那么在意自己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二十六页后又出现了一行,是粉色的字迹—— “还有十二天高考,傅珩之突然送了我一支笔,可它是粉色的,我该怎么拿去考试?” 傅珩之努力地回忆,终于从浩荡的记忆中搜寻出了那支粉色的笔。 那是他下班时路过办公用品店,挑选钢笔后工作人员附赠的一支中性笔,他根本没在意是什么颜色。 傅珩之的心被死死揪在了一起。 继续往后翻,果然还有其他的开小差语录,全部用粉色笔记载。 “还有三天,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今天好不容易拿到手机,第一个给他发消息,他没理我,我才发现之前的消息他也没回复过,好尴尬。” “明天高考,没心情看书,好想找他聊天,好想他……” 整本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傅珩之摩挲着省略号前的三个字,心中又酸又涩,沉重得难以言表。 太迟了。 他醒悟得太迟。 他曾拥有过多么爱他的一个人,可他却亲手把对方推开,一遍又一遍。他的背后,曾存在着一片如此炙热的影子,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都心甘情愿地跟随着他,可他却毫不犹豫地,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了他的存在。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相信什么情爱——那是文艺作品里骗人的东西,在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他,永远不要相信什么感情,人心易变,感情是最他妈的不靠谱的东西,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权力和地位,再不济就是金钱。 爱情是一切奢侈品都无可比拟的无价之物,是傻子才会为之头破血流的东西,是毫不存在的成年人的童话。 可是…… 可是,他却真真切切地得到,并失去了。 他摸出一根烟来,试图放到嘴边,手一颤,它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是他错了,错得彻底,错得荒谬离谱、愚蠢至极。 可是他明白得太迟、太迟了。迟到那个爱他的人,早已攒够了失望和伤心,离他而去,不知所踪。 - 标题:有人发现最近公司进贼了吗 发帖人:蝴蝶橘 内容:本人的电脑总是死机,所以经常用旁边同事的,他不怎么在工位,也允许我用的。结果我今天早上来了发现!电脑没了!整个主机、键盘、电源什么的干干净净地消失了!就连椅子也不见了!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贼啊!我去找许总想调监控,他也不让!! 1l:……楼下来。 2l:橘子你号要没了。 ——此贴已被论坛管理员删除,暂时无法回复—— 第62章 董事长の摆烂 傅书柔接到许初棣的电话时,是在她准备留学行李的一个下午。 许初棣在电话里说得非常隐晦,只提出想要和她吃个饭,说说傅珩之的事情,而且他说自己要带个人一起过去。 纵然他没有点明,傅书柔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个大概,爽快应下。 她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想到,傅珩之居然也会屡屡出问题,需要她来收拾烂摊子——以前都是反过来的。更何况,居然还是因为感情。 她其实不太想管,世上的事情,哪个能有感情的事操蛋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外人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可谁让傅珩之是她大哥呢。 当她那天从傅珩之的公寓里出来后,联系到时偌时,惊讶地听说时偌住院了。她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看到时偌鼻青脸肿,胳膊上打着石膏。 她将第一个念头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你不会跟我哥打架了吧?” 在她的印象里,傅珩之永远是高高在上、优秀耀眼、视感情为无物、满脑子只有工作的奇人。 但当见到他那副烂醉如泥的模样,加上近期的新闻,以及他对时偌的态度,她很难不怀疑出现了其他原因。 幸好时偌及时地否认了:“怎么会,你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回家时从楼梯摔下来了。你有什么事情?”他似乎不想多说这件事,一句话带过,低头喝起水来。 傅书柔只好把追问他受伤细节的冲动咽进肚子里,问:“时偌哥,你知不知道我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挺不正常的。” 时偌神色阴郁了几分,半天没说话。 傅书柔一再追问下,他才慢慢地,轻声说:“他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失恋的事实。” “失恋?”傅书柔想到了和傅珩之同时出现在热搜上的那个陌生男性的名字。是那个人吗? 时偌继续说:“他以为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于我,他就能洗清所有以前在那个人身上做的恶——书柔,你看他居然以这种方式安慰他自己,真幼稚啊。难道没有我,他们俩就不会分开了吗?难道没有我,他对宋西岭造成的所有的伤害,就能消失吗?!” 他用另一只手重重地放下水杯,里面的水飞溅起来。 傅书柔目瞪口呆看着他,半晌才说:“我有点没听懂。” “不好意思,”时偌重新恢复平静,阖上眼睛,“这些话,我那天是想和他说,但没来得及。简而言之,就是他的一个情人被他欺负了很多年,终于受不了后离开了他。” 傅书柔好像懂了,好像又没太懂。 到达许初棣提到的地方时,正好到了晚饭时间,他们相约的地方是一个隐蔽的高级餐厅,进门后,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到各种商务会谈的场面,室内音乐舒缓,非常安静。 服务员带她来到一个包间,傅书柔推门而入,两位经常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知名人物映入眼帘,许初棣穿着深灰色正装,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位男子,气质冷峻,容貌帅气,一身休闲服装打扮,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当红歌手凌斯寒。 许初棣站起来:“来啦,快请坐。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凌斯寒,阿寒,这位是傅书柔,傅珩之的妹妹,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像?” 傅书柔轻握了下凌斯寒伸出的手,浅浅一笑:“我跟我哥?第一次有人说我们像。” 凌斯寒点头说:“还好。” 她入座后,许初棣便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忽然请你过来,不好意思啊。” “我都可以,不过我不知道关于傅珩之的事情,我能帮到你什么。”傅书柔说。 她刚刚瞅见菜单,发现这家店的菜着实不便宜,许初棣这么大费周章地请客,必然有事相求,但她也要先问清楚这件事是否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这样才好决定要不要接受这顿昂贵的饭。 许初棣愣了一下说:“其实没多大事,要不等饭上来再说?”他肚子早就饿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边吃边聊不挺好吗? “呃……”傅书柔有些犹豫。 凌斯寒忽然说:“许初棣,你帮我打杯混合果汁可以吗,要加点冰。顺便看看菜怎么样了。” “哦。”许初棣二话不说站起来,又看向傅书柔,“你来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傅书柔有点没搞懂状况。她直觉这两人的关系并非简单的“朋友”。 待他离开后,凌斯寒向她和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他刚刚就嚷着肚子饿了,想快点吃饭,不是故意耽误你的。虽然这家店价钱贵,但许初棣那边可以报销全部费用,别担心。我们今天只是想跟你谈谈傅珩之。要是你觉得不合适,那我们之后再约也行。” 第76章 傅书柔明白了:“这样啊,没事的,你们随便问,我不会告诉我哥的。” “谢谢。”凌斯寒点头道,“你知道宋西岭吗?就是之前和他一起上热搜的那位。” “听说过。”如果她没记错,这位宋西岭就是傅珩之包-养数年的情人。 “我和他认识有二十年了,打记事起,我们就是好朋友、比亲兄弟还亲吧。” 傅书柔愣了一下。 “他是个……怎么说呢,很闷很呆很死心眼儿的人。”凌斯寒说到这儿,又笑了一下,“所以才会被傅珩之欺负成那样,换成别人早跑了。” 傅书柔说:“抱歉,我不是为傅珩之辩解什么,我只是想确定下,宋西岭之前是被我哥包……养,是吗?” “是,他们签订了一份五年的合约,不过在三年半——或者是四年,我忘了,总之前段时间刚刚解约。” “五年!”傅书柔吃惊地说,她居然对此毫不知情。她以为网上那些传言都是添油加醋的,毕竟傅珩之身边要是真有人待这么久,她怎么可能一直不知道? “嗯,五年,宋西岭今年二十二。合约是他十九岁那年签的,当时傅珩之快二十七岁。” “他比我哥小八岁!”傅书柔倒抽了口气。 “可能大多数人听到这儿都会觉得傅珩之有点丧心病狂,”凌斯寒耸耸肩,“但是事实更荒诞一些,宋西岭认识他那年才十六,而且他当时就对傅珩之一见钟情了。” 然而六年过去,宋西岭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傅书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起时偌那么肯定这两个人会分开,她当时非常不解,但现在却隐隐地明白了一些。 “后来他十九那年,傅珩之如他所愿,和他签订合约——不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凌斯寒忽然问。 “不知道,是因为宋西岭承诺提供他什么吗?” “那倒不是。答案其实特别简单,”凌斯寒递过手机来,“这是去年宋西岭来我家给我庆生时我们的合照。你看看他比较像谁?” 傅书柔看着那张神似时偌的脸,血液涌起,如遭雷劈。 她的大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居然是这样一个混蛋? 凌斯寒继续解释:“傅珩之这些年一直在等时偌,不过奇怪的是,时偌回来后,他可能忽然发现还是宋西岭更好,非但没有和宋西岭解除合约,还把时偌给得罪了。后来时偌气不过,就把他们的信息卖给了娱记,曝光在网络平台。” “天哪……”傅书柔手心发凉,身子一动不动钉在座椅上,喃喃道。她难以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时偌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但是她又想起傅珩之对时偌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这分明印证着凌斯寒根本没有撒谎。 凌斯寒徐徐说:“他和傅珩之初恋像这件事,我们都是近期知道的。刚刚和你说过,我和宋西岭关系非常非常好,简直就和亲人一样。实际上,他对我,比我家人对我还上心。所以,我是非常厌恶傅珩之的,这点没法改变。但是我已经尽可能客观地把事情说清了,其实傅珩之这些年做的事情更过分些,时偌这事只是冰山一角。” 傅书柔垂眸叹了口气:“抱歉,我替他向你道歉,但他的事情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根本想不到他居然会这样。”她还有一些话没说出口,多少年来,傅珩之都是她的顶梁柱,是她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唯一的依靠,更是她屡屡遭遇不公正的对待后无助哭泣时,帮她轻松搞定好一切,转头安慰她的人。 她实在是有点不想接受凌斯寒口中的傅珩之。 这样的傅珩之,在别人的世界里,是一个薄幸无情、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欺骗伤害别人数年、可恨又自私的利己主义者。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对这些事有知情权,并不是来兴师问罪、要你替他赔罪的。而且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补偿我哥对宋西岭造成的损失的,我一定不会推辞的。”她直视着凌斯寒的眼睛,坚定地说。 “没事,宋西岭已经离开这里,养身体去了。”凌斯寒笑笑,“只不过傅珩之现在整天不好好上班,就搜罗宋西岭的蛛丝马迹想把他找出来,我也很担心哪天他真的再把宋西岭找到。” “需要我帮忙劝劝他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或者你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这时许初棣抱着一大杯绿色的果汁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长串服务生。 “菜来啦!我点了好多家常菜,书柔你看还想吃什么,千万不用客气,我平时可是经常找傅珩之的麻烦的。”许初棣说着,抄起筷子把面条吸进口中,口齿不清地说:“我们不能聊太久了,下午我还要去剧组。” “没事,快聊完了。”凌斯寒又看向傅书柔,“快吃吧,别客气。” 傅书柔变得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吃了几口,脑子里一直想着凌斯寒的话。 忽然一串音乐响起,许初棣抬起头东张西望:“嗯?手机,谁的手机响了?” “我的。”傅书柔这才反应过来,拿出皮包里嗡嗡振动的手机,定睛一看,居然刚好是傅珩之。 她也没有回避,直接接了起来:“哥。” “柔柔,你的出国资料办好了吗?” “还没有呢,我有几个文件还没——” “那就好,先别办了。”不等她说完,傅珩之就急急忙忙打断了她。 “什么?”傅书柔吃惊地提高了声音。 “你现在有空的话,我们来拟一份协议。” 傅书柔现在对“合约”“协议”之类的词语非常敏感,她抓紧手机严肃地说:“什么协议,你想干什么?” “我要把我所有的股权转让给你。如果你现在没空,那就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法人已经准备就绪,其他方面也都没有问题——以后,娱兴的董事长,就是你了。” 第63章 我会把他找回来,一定 傅书柔又惊又气,着急质问道:“干什么?你是不是喝多了?” 傅珩之的声音非常坚定:“没有,你如果有时间尽快过来,我还有急事。” “你有什么急事?” 傅珩之顿了顿,放软了声音:“很重要的事情。柔柔,就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一下,不影响你之后升学的事情。” 凌斯寒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 傅书柔强硬地说:“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半晌,傅珩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声说,“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现在是我在问你,什么知不知道的。” “我要去找他。”傅珩之没头没脑地,轻声说。 果然。 傅书柔沉默了。 在凌斯寒告知她一切前因后果的情况之下,她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她想了想还是说:“不,我不想帮你。” “我有他的消息了。”傅珩之好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一样,“我去找到记者,查到了他待过的屋子,电脑里有他的浏览记录,他当时搜了很多地方,还看了很多航班,他肯定……” “哥,”傅书柔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傅珩之,无奈地打断了他,“你现在也只是瞎猜,又没有足够的线索。更何况你在娱兴打拼了这么多年,说走就走,实在是不负责任。再说,扔下成果一走了之,你自己不觉得可惜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傅珩之说,“我回国,就是为了替妈妈讨回公道。现在罪魁祸首已经得到惩罚、短时间内也不会出来,你这边也安顿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想去做其他的事情。” “……” “柔柔,你就帮我一下吧。” 傅珩之蛰伏多年,为她和他们病逝的母亲做的事情不计其数,傅书柔一直知道,他或许并不愿意行走在商场和娱乐圈中,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而是一个他不得不停留一段时间的牢笼。 现在他想要离开,需要她的帮助。 可是如果她帮助傅珩之就这么离开,那个陌生的宋西岭或许又会遭受无妄之灾,他又何其无辜? 正当傅书柔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凌斯寒突然开口了。 “傅总不用幻想了,这次你找不到他的。”他声音提了起来,确保电话对面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傅珩之苦笑一声道:“原来是凌斯寒告诉你的,难怪。” 傅书柔说:“不然呢,不然我永远会被你瞒着。” “没想瞒你,你又没问过。” “……我还有事,晚点聊吧。”傅书柔说完,忙不迭挂断电话。 凌斯寒脸色不太好看,而许初棣也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盯着一碗汤发呆。 她说:“我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出国读书。我哥想辞职让我替他上班,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当然也不是完全为了帮你们,去学舞蹈是我很久之前的梦想。” 第77章 凌斯寒这时敛去阴沉的神色,抬头微笑道:“我替宋西岭谢谢你。” 许初棣问:“谢谢你呀,对了,你要去哪个国家?” “k国。”傅书柔说完,收拾好随身包站起来,“那么我先回去了,再见。” 她走出屏风好一阵后,许初棣才转过头来,好奇地说:“宋西岭去哪国来着?” 凌斯寒沉默不语,把一盘小抹茶蛋糕切成小丁。 许初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讪讪地摸摸下巴,说:“不好意思,不方便说就别说了。” 他知道凌斯寒一直因为他帮傅珩之隐瞒时偌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有些耿耿于怀,所以提起关于宋西岭的时候,凌斯寒都是惜字如金,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 虽然以前他做的事情的确有错,间接地伤害了宋西岭,而且凌斯寒还和他关系这么好…… 但是…… 一旦面对凌斯寒对他有所隐瞒的态度,看着那双遇到疑问时干干脆脆避开他目光的眼神,他就会感到抓心挠肝似的难受。 他好希望凌斯寒可以对他敞开心扉,与他无话不谈,就像……对宋西岭那样。 许初棣酸溜溜地想。 - 晚上七点钟,步行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家三口,父亲拎着大包小包,母亲牵着孩子的手,蹦蹦跳跳地去往停车场;女孩挽着男孩的手臂,依偎着前行;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一片欢声笑语。 傅珩之独自在这里行走,顺着人群,漫无目的。 步行大街靠近大学城,食品衣物都以价廉而著称,成群结队的小摊贩汇聚成流动的河,烧油的滋滋声和老板的叫卖声交汇在一起,热腾腾的白气夹杂着孜然的香味弥漫在夜色之中。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仅仅是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更因为他的年龄与气质,早已不与他们同在一个时代。 他走在路上有点不自在,这是连续三天待在热搜第一的后遗症之一——即使戴着口罩,遮得再严实,也担心被认出来。 但是他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因为宋西岭电脑里的记事簿告诉他,步行街尽头有一家手工粽子很好吃,而那里今天恰好刚刚开始销售,而且每年只卖一批。 第二个原因,是傅书柔约他在附近见个面。 她说要和他道别。 傅珩之听到她强硬地拒绝自己时,一向算得上善辩的他居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得到宋西岭的一丝线索后,冲动之下,在秘书和法务惊讶的眼神里,拿起手机就给傅书柔打了那个电话。但冷静下来想想,傅书柔凭什么答应他? 她有自己的梦想,她还那么年轻,凭什么要被自己拴住? 他突然想起了宋西岭。 宋西岭要更年轻些,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自己好像从没问过。 只是宋西岭从不拒绝自己,所以傅珩之渐渐地忽视了他的想法。 可傅书柔才不会一味地对他忍让、付出、妥协。 傅珩之只花了短短的五分钟就想通了。 每个人,都会在潜意识中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可只有那时的宋西岭,总是把傅珩之放在最前面,比他自己还靠前。 傅珩之的心像被压了一块巨石一样难受。他迫切地希望找到宋西岭,向他坦白一切,承认所有错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再也不想和宋西岭分开。 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提着一大袋粽子,到达与傅书柔约好的地点时,他摘下口罩,看到了傅书柔讶异的目光。 “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知道。”他压根没怎么照镜子,不知道自己外貌有什么变化,他也毫不关心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红枣桂圆绿豆甜粽子?你不是一直喜欢吃那种肉馅的粽子吗,怎么买了这么多甜的?”傅书柔偏头看地上的大袋子。 傅珩之没回答,心不在焉地拿了一个红豆的递给她。 傅书柔面前摆着一杯咖啡,独特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傅珩之盯着上面白色的爱心拉花,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宋西岭。 宋西岭喜欢喝哪种咖啡来着?美式、拿铁,还是卡布奇诺? 他以前给宋西岭买过很多各种各样的咖啡豆,他不研究这些,所以净挑些贵的买,却没有得到过任何反馈,所以宋西岭究竟喜不喜欢那些咖啡豆? 他居然这么粗心大意,忘记询问宋西岭的意见。 “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傅珩之猛然回神。 妹妹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傅珩之茫然,他确实一个字都没听见。 “我说人都走了,你现在这样是要干什么?” “我会把他找回来。”傅珩之斩钉截铁。 “那他显然不想跟你回来,你要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吗?” “我会跟他道歉,我……” “那你现在和以前那样又有什么分别?还是一样的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他现在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你这样只会让他越走越远,再也不回来。” 傅珩之沉默不语。 “你的公司不想要了,随你便,但是可别推给我,我现在也不想要,最早等两年后我毕了业再商量。”傅书柔拿着咖啡站了起来,“我马上要走了,帮我把米米和荔枝照顾好,吃的用的都发给你手机了哈,拜拜大哥。” 傅珩之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直到傅书柔消失了许久,他才轻声地开口,好像在反驳她的话,又好像在为自己解释着什么。 “我一定会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在玻璃桌板上的一双眼睛幽暗沉寂,像一口寒潭般深不见底。 第64章 两年后 两年后。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落屋中,在年轻男人身上投下明亮的多边形,清晰地照耀着他裸露的皮肤,一块块漂亮的肌肉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明暗交错间,性感得让人移不开眼。 被子突然动了动,从另一角爬出一个瘦瘦的男孩,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开始推半裸的男人。 “哥,哥,醒醒,钱还没付呢。” 在他的动作下,男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弱下来,他半晌睁开眼睛,只惊讶了一瞬,便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孩子。 男孩子迎着他的目光稍稍有点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重复道:“现金还是转账。” “小老弟,”男人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我昨天睡这儿的时候,没你这号人物吧,你什么时候爬我床上的?” “你喝醉了,我昨天扶你进来的。” “扯什么淡,你爹我千杯不醉,还不至于这点事儿都记不得,哪来的鸭子胆这么大,赶紧滚蛋。”男人沉下声音,踢了一脚被子。 男孩着急得不行,收不到账,到时候老板可要找他的麻烦,索性说:“哥,那个,昨晚是没有,现在,现在行吗?帮帮我吧。”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勾唇一笑:“行啊,来。” 这时门被叩响三声,接着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封燃,你醒了吗?” 封燃赶紧把爬上来的男孩推进被子里,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接着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于是宋西岭迎面看见的,是大大方方展现着一身腱子肉的封燃。 他扫了一眼准备进门。 “昨天谈好的设备没什么问题了,之后要去趟雪山,离得稍微远一点,你尽快收拾。” “啊,行行行。”封燃一伸腿,挡住他进门的路。 宋西岭抬起头:“怎么,里头有人?” “什么有人,是太乱了。”封燃咳了一声道,“待会儿我穿好衣服找你去。” “你不知道你一撒谎就喜欢摸鼻子么?”宋西岭微微一笑,“行了,又没人管你,快点处理一下吧。” 说完他一把带上门,留封燃一个人摸着鼻子凌乱。 宋西岭想了想,没等他,直接打车回了工作室。 昨天谈的货是一批最新的摄影灯具,应酬总是避免不了遵从对方的喜好来,最后在一片灯红酒绿里,封燃替他挡了不少酒,后脚刚跌跌撞撞进房间,对方老板就给他塞了个特殊服务人员进去。 当然也给宋西岭塞了,不过宋西岭强撑着和弟弟打了个电话,以弟弟一会儿过来找他为由,把那哥们打发走了。 封燃偶尔会玩一夜情,他一直都知道,不过封燃从不跟他讲,他也不问,两个人对此心照不宣。 宋西岭回去把工作室打扫了下,开始处理之前拍摄的照片。后期的处理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工作,并不用多少创造力,多数时候都是按照确定的数值,依照流程修改,每到这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些其他的事情。 两年过去,宋天雪已经不是特别依靠他了,在医生长期、系统的治疗下,他具备了基本的自理能力,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不过精神状态和智商还是和正常人有些区别。 第78章 宋西岭已经非常满足,他现在出差半个月,留宋天雪一个人在家都没问题。正胡思乱想着,耳畔突然传来封燃熟悉的声音,他两只胳膊压在宋西岭的肩膀上,手伸到前面玩他的刘海。 “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那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宋西岭摘下耳机,却没回头,“任河呢?下午得麻烦他跑一趟,联系一下杂志那边,上个月的钱还没结清。” “‘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封燃咂摸着他的话,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时间长的?不对啊,我们什么时候睡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宋西岭刚好调完最后一张图,批量打包进u盘后站了起来,往办公室外走时随口回应:“就是因为不知道时间长短,所以才说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封燃像个橡皮糖一样粘了过来:“这还不简单,试试就知道了。” 宋西岭忍着笑说:“试什么试,收拾东西去,我要给任河打电话。” 说着他拿出手机来,封燃从后面抱着他,头在颈窝蹭来蹭去,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宋西岭不为所动,拨通电话:“任河,你下午方便的话去联系一下《环绕海洋》的编辑吧,我们的工资,嘶——” 脖颈侧边一疼,余光里,封燃舔着牙齿,得逞地笑。 任河本来认真回应着,这时在对面怪叫起来:“卧槽你们在干什么啊?这时候还要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病?” 他啪地挂上电话。 宋西岭反手摸了把脖子,回头看旁边的镜子,只见凹凸不平的几个齿印,已经泛着红。 他瞪着封燃,对方一溜烟跑到了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他。 “你给我过来。”宋西岭说。 “不要,我怕你打我。” “我不打你。” “你打人可疼了。” “我保证不打你。” “你答应一会儿跟我吃饭。” “可以。” “那你答应做我男朋友。” “做梦。” “为什么?”封燃委屈地说,“我伤心了,我要走了。” 宋西岭说:“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趁封燃愣神的空当,宋西岭几步跨过去,摁着他的脖子来了一口。 封燃惨叫一声,推开了他,窝到角落不再动弹。 宋西岭收拾好东西,看到他还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说:“我走了,吃好吃的去。” 封燃这才起来,有气无力地揽着他的腰:“太狠了,你属狗的吗?” “我不属狗。”宋西岭把门锁好,“好好走路。” “就不就不。”封燃像个树袋熊似的,懒洋洋地把身体一大半的重量挂在宋西岭身上,“我昨天喝多了,胃到现在都疼。” 初夏的阳光尽情地洒在树上,稀疏的碎叶投下斑驳的倒影,宋西岭低下头,封燃的影子摇摇摆摆,压弯的头发在头顶炸开,影子上出现了一簇太阳花。 “下次别给我挡了。”宋西岭扶了他一把,“我酒量其实还行。” “你还在吃药吧,等你药停了我就不帮你喝了。”封燃嘟囔着说。 宋西岭怔了一下。 距离他确诊抑郁症已经两年过去,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也还按医嘱吃药,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我昨天醉得要死,你怎么敢让陌生人进去的,你也不怕我出事。”封燃想起了什么,埋怨道。 “我看你早上挺高兴的。” “胡说,我早上被吓死了,你知道床上多了个人什么感觉吗?” “那下次干脆……” “下次就开一间房,你跟我睡。”封燃嘿然一笑。 “嗯,标间。” “还是你想得周到,一张床弄脏了睡另一张。” 宋西岭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揪着封燃前额几撮毛,正准备骂两句,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不大不小,正好传入他的耳朵。 宋西岭心跳漏了一拍,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头。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温柔,然而在那温柔之下,是无尽的苍凉和孤寂,却像一把利刃,穿透了他的心脏,将他心底装满了耻辱过去的外壳,彻底击成齑粉。 所有他以为已经烟消云散的过往,就在一瞬间凝聚成江海河流,咆哮着翻涌到他的眼前,他是如此渺小。 如果一切感情有具象,那么世界已经天崩地裂,末日降临。 ——“西岭。好久不见。” 仅仅六个字而已。 宋西岭浑身的血液在刹那凝固了,他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冷,这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射,即使大脑已经遗忘了一些东西,但肌肉永远不会,到了特定的时间,它便产生特定的反应,例如现在。 是傅珩之。 是两年未见的傅珩之。 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一身裁剪合适的休闲西装,眼角和眉梢荡漾着柔和如水的光,看不见岁月的痕迹,头发打理得妥帖,一如从前。时间对他似乎格外宽容,三十多岁的他与宋西岭八年前初见时的他别无二致。 可他明明变了,他的神情是宋西岭从未见过的,没有攻击性和压迫感,含着惆怅和柔情,如同充满韧性的糖丝,黏在他身上,一寸也不肯移开。宋西岭被这眸光盯得毛骨悚然。 他们相隔不过两米,却如横贯深渊。 封燃这时直起身子说:“是你啊。” 傅珩之压根不看封燃,仍旧望着宋西岭,但笑不语。 封燃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谁告诉你的?” 傅珩之说:“你长大了。”他的语气平静中居然透着欣慰,好像他真的对此时的宋西岭十分满意一样。 宋西岭后退一步,拉着封燃说:“封燃,我们走。” 封燃不肯动,说:“你回去吧,他在这儿挺好的。” “我接他回家。”傅珩之温柔地说。 “我家人、朋友都在这里,工作也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宋西岭按捺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地回答,“封燃,你不走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封燃立刻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一条街都没说话。 确定傅珩之没有跟上来后,宋西岭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 封燃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说:“是谁告诉他你在这里的,我要给凌斯寒打个电话。” 宋西岭缓了半天,冷静地说:“只要我活着,他就有可能找到我。” 只要他活着,他就有留存于这世界的踪迹,傅珩之总是能循着他的脚步,找到他。 两天两个月或许很难,但两年、十年总能找到,这取决于傅珩之有多少耐心。 宋西岭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封燃瞪大眼睛,推了他一把说:“你听听你说的什么?再这么说我要揍人了。” 宋西岭垂下头,心情像一颗蔫白菜。 傅珩之找到他了。 这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但宋西岭一点也不想接受。 他已经过了两年平静的、和谐的生活,为什么傅珩之要突然出现,他想干什么,还想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吗? 宋西岭想到一些往事,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哎呀好了,”封燃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宋西岭的头发,“我可烦你这个表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傅珩之会吃人吗?” “我也可烦你数落我了。”宋西岭短暂地抛开那些因傅珩之而激起的巨浪,不满地哼哼。 封燃说:“好,我不数落你,你也别愁,好不好?” “我尽量吧。”宋西岭心不在焉地说,“我想吃火锅了,特辣的那种。” “唔……那我要喝可乐,冰镇的。” 第65章 追妻第一步 三天前。 晨会结束后,傅珩之还没在办公室歇个半刻,门就被敲响了。 “进。” 秘书急急忙忙地进来。 “傅总,您为什么不同意乔总的协议,这对公司的发展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他们已经让利,那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 “没有为什么,”傅珩之平静地说,“我有个人的考虑。” “董事会里面只有你一个人不同意这次的合作。”秘书失望地说,“大家都猜测乔向松跟你有什么私人恩怨,可是无论如何,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带到工作上来。” 她没敢说,大家都觉得,傅珩之这两年完完全全就像被夺舍,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公司是能不来就不来,非他处理不可的活儿有时候也在网络上做,一个月到头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几次,问就是不在京城,跑其他地方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算算时间,傅珩之大变样已经有两年,恰巧就是两年前宋西岭出事离开后发生的。 而这些年,他的私生活也非常反常,再也没和任何人签什么合约,也没听说他又和谁有绯闻。 第79章 有人统计了一下,除了开会时间,傅珩之一个月内在公司和同性下属说话次数的最低纪录是五句话,而且这个记录有望在本月再次刷新,因为今天是五月的倒数第二天,而傅珩之这个月在公司只和同性下属说了两句话。 秘书在心里叹气,再这么下去,娱兴的未来无法想象啊。 傅珩之说:“我和乔总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我只是为了公司的发展考虑。” 秘书在心里吐槽,你眼里还有公司?! “如果多数人认为和乔向松合作是有利的话,那请乔向松去找董事会的其他人,这件事我不会参与。” 秘书无语。 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傅珩之说:“请进。” 看着进来的人居然是乔向松,他有一点愕然,但这份愕然很快消失,化为厌恶的神情。 因为乔向松身边还跟了一个人——时偌。 这些年,时偌似乎一直在帮乔向松办事,但傅珩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达到了怎样的关系,他也毫无兴趣去了解。 傅珩之扫了一眼他们,平静地说:“滚出去。” 办公室内的空气随着这三个字冻结成冰。 乔向松似乎没能想到傅珩之居然这么不给面子,作为公司董事,居然连装都不装一下。他握紧拳头,脸色变幻莫测,站在旁边的时偌更是神情一愣,皱起了眉头。 秘书干笑道:“乔总,您亲自过来了……” “保安。”傅珩之提高了声音。 秘书惊讶地说:“傅总,你冷静一下。乔总,您这边来。”她快速走到门口,给乔向松使眼色让他出来。 乔向松冷静了一下,点点头,拉着时偌要带他离开。 然而时偌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 面对着傅珩之晦暗不明的目光,在他即将说出更加刻薄的言语时,时偌深吸一口气说:“傅珩之,你不想知道宋西岭在哪里吗?” …… 两小时后。 秘书累得瘫在椅子上:“跟乔向松谈判太累了……应该多找几个人过来的。”她刚一说完就后悔了,多找几个人?过来干什么,过来欣赏傅珩之天下皆知的秘密吗? 在她听见宋西岭这三个字时都恨不得遁地而逃,谁爱听傅珩之的八卦谁去,她可不想因此而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然而乔向松说既然是他和傅珩之的协议,那么就要求双方各有公证人在场。 秘书转头去看傅珩之,对方似乎并没有听见自己说了什么,而是在摆弄一个档案袋。 那是时偌在他们合同签好字后递给他的袋子,据说有傅珩之想要的东西。 看着傅珩之聚精会神的表情,秘书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顺便带上了门。 傅珩之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裁开了袋子。 由于这是时偌给他的东西,他非常想直接扔进碎纸机里,但那个袋子上写着宋西岭的个人信息,他舍不得。 他轻轻抚摸上面连着的笔迹,好像抚摸到了那个人柔软的脸颊,心底充盈着无限的贪恋和惆怅,像棉花一样涨满了他的心。 他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也猜不到。 宋西岭已经离开他两年,这两年里,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寻找他的踪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不再奢求能从外界寻求到一丝一毫的帮助。 知道宋西岭确切信息的只有凌斯寒一个人,但凌斯寒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威逼利诱都不管用,还总是对他冷言冷语。许初棣更是指望不上,天天像凌斯寒的狗皮膏药一样,还把自己和他的聊天记录全给凌斯寒看了。 傅珩之叹了口气,打开袋子。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一些彩色的相片。 傅珩之把相片倒在桌上,忽然愣住了。 里面是一个与宋西岭非常相似的人,相似到除了这个人戴着一副眼镜,其他地方简直一模一样……不,这就是宋西岭! 傅珩之抓救命稻草一样把照片捏在手里,那是一张宋西岭低着头,在野外调试什么设备的照片,他穿着灰色条纹衬衫和休闲西裤,袖子挽到了手肘,最上面三颗扣子没系,露出胸前一小片皮肤,锁骨有一块淡淡的伤疤。 右下方的时间是两个月前。 照片只有三张,除了这一张有人像,另外两张都是风景照片。一张是草原,绿色的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白色的羊群像棉花糖一样奔跑;另一张是星空,深蓝色如墨水般的暗夜,点缀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星星,一架飞机穿梭过去,机翼带出一抹烟白色的云。 他又将唯一的一张白纸一把夺过来。 偌大的a4纸上只有几行小字。 /address:123main street suite456 cityville,ny12345 kingdom of karinthia/ 下方是中性笔书写的一行字:“这是我查到的消息,大概率准确。” 傅珩之也不管消息的真实性有多少,他立刻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落地后直奔纸上的地点。 那是一家很小的摄影工作室,开在闹市,隔着窗户看去,里面简洁的装修风格与街头格格不入。 工作室里没人,他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傅珩之拿出口袋里的三张照片。 宋西岭在这家摄影工作室里,那么这两张照片应该都是他的成果。傅珩之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粘的灰尘,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宋西岭会忽然戴眼镜呢? 来不及多加思考,他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贴近玻璃看去。 屋内不怎么整洁,但也不很凌乱,傅珩之一寸一寸地望过去,这是宋西岭待了两年的地方,他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好好地欣赏一下。桌面上有一台咖啡机,沙发角落堆着几件t恤,这都是他从前的习惯。傅珩之一遍遍想象着宋西岭在里面活动的模样,心里期待得无以复加。 茶几角落贴着一串电话号码,傅珩之仔细背在心里,存入手机,打了过去,对面响了有二十秒才接起来。 “thank you for calling xfactor studios,how may i assist you” 不是宋西岭,但傅珩之总觉得这个懒懒的,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可他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突然,一个消失在记忆中许久的名字突然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他疑惑地说:“任河?怎么是你?” 对面愣了一下,大声骂了句“草,傅狗”就掐了电话。 傅珩之再打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 他在最近的酒店住下来,每隔五分钟就站起来看看工作室有没有来人,担心在楼上看不清,半小时就下楼一趟。 期间他居然忘记时差,给许初棣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宋西岭眼镜的事情,许初棣一开始无故被他吵醒,气得骂娘,一听说傅珩之找到了宋西岭,顿时一声不吭。 傅珩之说:“他眼睛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你见着他了?” “没见着,快了。他现在戴着眼镜是不是,他怎么了?而且任河怎么也和他在一起?” “你怎么找到他的?你从哪查的?”许初棣穷追不舍地问问题,就是不回答他的疑惑。 “许初棣!他眼睛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怎么遇到任河的?” “你先说你怎么有他的消息的!”许初棣急得大喊,声音比傅珩之的还响亮。 傅珩之吼道:“时偌给我的!现在你可以说他眼睛怎么了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巷口,震得枝头的麻雀都飞走几只,路人纷纷向他投来奇异的目光。 “草!时偌怎么会有的?”许初棣大骂一句,挂断电话。 傅珩之被他气得简直要心肌梗塞。 他只好转头给凌斯寒打电话。 一开始怎么都打不通,直到过了两个小时,傅珩之手机都快没电,回到旅店充电时,凌斯寒才接起电话。 凌斯寒一上来就冷冷地说:“傅总这下如愿以偿了。” 这几年,凌斯寒不知明着暗着、尖锐地委婉地讽刺过他多少回,傅珩之早已对此免疫,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解释宋西岭现状的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说:“凌斯寒,我想知道他眼睛怎么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还有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一个人……他……”傅珩之有些说不下去。 “还不是拜你所赐、拜时偌所赐?”凌斯寒慢慢地打断了他,“他出车祸时伤了眼睛,在icu住了三天,成了高度近视。如果再伤得深些,损伤到神经,就是永久失明。现在,你满意了吗?” 傅珩之听得血液冰凉,凌斯寒的话像一把冰刀似的把他整个人扎穿了。 “为、为什么……我、他……”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和许初棣当年不告诉你?”凌斯寒骤然提高声音,“你听好了,你好好想想他出事的那几天,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你在跟你那个初恋男友纠缠,缠着让他降那个破热搜!” 第80章 傅珩之感到天昏地暗,他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如果我知道他出了这么大事……”如果他知道宋西岭出事,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犹豫一丝,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种迟到的关心——甚至迟了两年,是他从前最不屑于做的、也最看不起的。 此时此刻,他深深地看不起自己。 凌斯寒说:“而且我告诉你,他的事情你不配知道,好的坏的,我一个字都不想对你说,宋西岭也是一样,你不配,懂吗?你最好滚出他的世界,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不待他说话,就断了电话。 傅珩之六神无主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他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工作室,望眼欲穿,觉得一分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秘书和助理都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可他压根无暇顾及工作的事情,最后干脆关了机。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他枯坐在窗台边,才看到有人下车,快步走到工作室门口开门。 是宋西岭! 他腾地站了起来,呼吸都在煞那间停止了。由于太过激动,肾上腺素飙升,心脏狂跳不止。 淡蓝色的卫衣,深灰色的运动裤,还有一个黑色鸭舌帽,即使只有个背影,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白天茶饭不思、深夜辗转反侧,惦念了整整两年的人。 傅珩之几天都没睡好,这时候精神大增,抓起衣服冲下楼去。 然而他刚准备敲门进去,就有一个人先他而入,还和宋西岭举止异常亲密。 傅珩之的眼神在顷刻间暗下来,他维持着不多的风度,上前和宋西岭打了个招呼,结果宋西岭跟避洪水猛兽一般,拉着另一个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傅珩之魂不守舍地回到酒店里。 宋西岭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陌生,甚至还有几分害怕,像利刃一样一下下猛戳他的心,戳得他整个人七零八落,简直站都站不稳。傅珩之预想过许多许多他们重逢的场面,可能是充满了沉默的,也可能会有一些眼泪和欢笑……但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这样冷漠,这样……憎恶。 宋西岭恨他。 傅珩之突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这是一年前他缠着凌斯寒问宋西岭下落时,凌斯寒送给他的一句话。 傅珩之当时不相信。 那么爱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可当真的见到了这个人,他才发现,凌斯寒并没有夸张,或许宋西岭两年前所有离开他的计划,也不是被人怂恿或帮助,而是他自己组织谋划好的。 宋西岭早已对自己失望透顶,甚至恨之入骨。 傅珩之满满地、慢慢地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万分之一的难过。 他满脑子都是几年前的宋西岭,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宋西岭。心脏跟随着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抽痛,他后悔得无以复加。 他一定、一定要让这个人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第66章 好聚好散 宋西岭一连几天都没去工作室。 封燃告诉他,傅珩之每天都在附近等待,简直像个幽灵一样防不胜防,叫宋西岭多在家休息几天,实在不行工作室只好换地方。 宋西岭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工作做完后,重新拾起游戏机来。 某天他又打了整整一天的游戏,等宋天雪回家,他才起身来,把地上的零食袋子打扫干净,给宋天雪热饭吃。 他拿筷子的时候,瞥见满满当当的垃圾桶,猛然一怔。 他似乎在无意之间,一个他没注意到的时间点,开始过度进食。 好像也就是这一两天才开始的。 宋西岭皱了皱眉——贪食症几乎无法治愈,每一位患者在治好后的几年、十几年都有可能复发疾病,他得知这一消息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有想到,复发的先兆居然在此时来临,而这次竟然又是因为傅珩之。 他摸着手机,盘算着什么时候给心理医生发个消息。 宋天雪盯着茶几上的手柄说:“哥哥怎么不上班,天天玩游戏?我也不想上学了。” “哥哥明天就上班。”宋西岭转身收起手柄,撒了一个善意的谎。 “胡说,哥哥昨天就说今天要上班的。” “……”宋西岭一时语塞,“哥哥过几天要出差,最近休息一段时间。” “哦。”宋天雪似懂非懂。 第二天上午,宋西岭在吃早餐时,想着今天又得拿游戏打发时间,看着桌上拍摄的厚厚的一叠照片、抽屉里一大堆拆开包装的零食袋子,突然一阵烦躁。 他明明已经有了正常的生活,为什么还会被傅珩之影响? 凭什么傅珩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这里就如临大敌,简直跟遇上世界末日一样。傅珩之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他这样? 宋西岭把一片面包放进嘴里,香软的、涂满黄油的面包,他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脑子里面混乱如麻。几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那些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的事情纷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恨不得把自己闷进被子里,一睡不起。 他心情沉重地放下没吃完的面包,起身去把碗洗了一遍。虽然这些活儿自有钟点工来做,而且家里也有洗碗机,但他需要做些事情打发时间,避免想些有的没的。 水流哗哗地冲洗在洁白的瓷盘上,和洗洁精快速摩擦,不一会儿,白色的泡泡越变越多,溢满了水池。 宋西岭的双手在流动着温水的池内,他轻轻地拨动那些泡泡,心中的烦躁感稍稍减小了。 他想起很久之前,心理医生告诉他,他需要试着去接受、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而不是去逃避和自欺欺人。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来回忆所有与傅珩之有关的事情。 傅珩之帮过他许多,不管有用没用,宋西岭总是感激的,但这不代表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也不代表傅珩之可以随意地伤害他,把他当作替身、玩物、工具,就是不当人看。 宋西岭把水池里的水放空,擦干盘子,整整齐齐地叠在桌上。 没错——傅珩之是个什么玩意?不过是他从前的一个暗恋对象,一个屡屡伤害他的人渣,一个他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的傻逼! 宋西岭想明白一切,通体舒畅,提着一口气,雷厉风行地穿好衣服,带上东西,让司机送他去了工作室。 封燃正在和人通电话,看到他时愣了一下,和对方说了再见,转头说:“怎么来了?他还没走。” “不用管他,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宋西岭面无表情地说。 他像往常一样开始处理照片。 封燃一开始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目光频频在宋西岭和门口之间横跳,但是发现傅珩之一直没有进来,就放松了警惕。 不一会儿,认真工作的宋西岭忽然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摘下耳机:“怎么?” “设备都没问题,装备也全了,就等你一声令下,我们一起去雪山。”封燃手掌撑在桌子上,“这批处理完就能走了吧。” “嗯,我看看日程表再定时间。对了,任河最近来过工作室吗?” “来过一次,和那位吵了一架,就走了。”封燃耸耸肩,“他俩什么仇?哦,我还录了一分钟视频,你想不想看?” “我联系不到任河,但他这个月出勤不够的话没有奖金,等我们出差后他一周至少在工作室值班三天,一次五小时。”宋西岭说。 “没问题,我家大老板越来越厉害了。”封燃笑了一下说。 “少贫,”宋西岭继续看着电脑说,“我们最迟周末出发。” “嗯,听你的。” 这时,身后的门被轻轻地叩响了。 宋西岭没有回头。 封燃提高声音说:“门没锁。”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蹩脚的英文,所以敲门的人是…… “哟,宋西岭刚到没十分钟,你就来了。你是不是在我们这里装了摄像头?”封燃戏谑地说。 傅珩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想单独和西岭说几句话。” “西岭,你觉得呢?” “可以。”宋西岭转过身来,靠在椅子上,抬眼望着傅珩之。他的面容似乎比几天前憔悴了一些,眼睛有点红肿,布满血丝,但他仍尽力维持着温柔的笑意。 很熟悉。记忆中大多数时候的傅珩之,就是这样笑着的。 望着从前那双让他止不住沉沦的眼睛,宋西岭的心无波无澜,如同冬天的湖水。 封燃从宋西岭面前走过,顺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口气亲昵:“都听你的,不过可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和傅珩之擦肩而过,傅珩之在看向他的一瞬间里,敛去了仿佛永远游刃有余的笑意,封燃顿时心情大好,向他挑眉一笑,哼着歌儿迈出了门。 第81章 宋西岭注意到了他们之间无聊的交锋,但波澜不惊。封燃离开时带上了门,屋内顿时只剩下两人,一坐一站,相视无言。 傅珩之似乎再也笑不下去,缓缓地垂下了眸光,留恋不已地在宋西岭脸上徘徊。 他的目光仿佛有什么魔力,所及之处让宋西岭感到发麻,他生硬地说:“你有什么事?” “西岭,”傅珩之在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后,一直撑着的肩膀就在一瞬间垮了下来,他声音有些颤抖,“这两年,我每天都好想你,每一天,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虽然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宋西岭,但在这么大的世界找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他一边害怕自己真的永远失去了宋西岭,一边又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他在这样两重的煎熬下,常常彻夜无眠,一遍遍地陷入焦虑与不安,折磨自己。 宋西岭心想关我屁事,点头说:“所以呢?” 傅珩之慢慢地走过来,走到离宋西岭一米左右的地方时,宋西岭皱着眉头说:“站住,要说什么就说。” 傅珩之停住了脚步:“西岭,对不起,你可能不会轻易地原谅我,但你得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对不起?”宋西岭奇怪地说,“你在为哪件事对不起?是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玩弄我、伤害我那么多年,是你对合约原因闭口不谈,把我当作时偌的替代品,还是害我被网暴、被时偌蹬鼻子上脸地侮辱?” “这些都是我的错。”傅珩之感到自己的语言苍白至极。 “你知道就好。”宋西岭说,“所以别来烦我了,我离开你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好了。” 傅珩之的心脏随着并不平稳的呼吸一阵阵抽痛,他忍不住再次上前一步,低头凝望着宋西岭那双与从前不一样的眼睛,本来想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然而话到嘴边变成:“还疼吗?” 宋西岭:“什么?” “那天你让我在办公室等你,你却出事了。之后的三天,我找不到你,一直在和一些部门交涉,把你所有的信息全部删除、屏蔽。” “所以我还要谢谢你是吗?” 傅珩之再次说:“对不起,是我没用。”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宋西岭怀疑那话语从自己耳边刚一传过,就消散不见了。宋西岭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望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浮现着那种无助又伤心的神情时,忍不住转头避开了目光,心情酸涩沉重。 他没见过这样的傅珩之,他有点受不了。 但曾几何时,傅珩之一定见过这样的自己。可他当时,又有没有对自己产生半分怜悯? 宋西岭看着电脑屏幕,冰冷地说:“你是挺没用的,所以赶紧滚吧。” 傅珩之低声问:“你和他在一起了?” “与你无关。” “西岭,他不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现在我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得到的,以后,我也不会依靠谁。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对了,这还得谢谢你,这么大的道理还是你亲自教给我的,傅珩之。”宋西岭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哂笑一声,“谢谢你把我从地狱拉到天堂,然后又把我推进更深的地狱。这感觉挺有趣的,不过我不一点都怀念。” 傅珩之这些天没怎么吃饭,听着宋西岭冰冷的语气,浑身无力,他握紧拳头,祈求地说:“西岭,你可不可以听我说。从前是从前,从今往后,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求,我只想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有个医生告诉我,生命里每个人的出现都有一定原因,有的只是陪我一程,有的是想教会我什么事情。”宋西岭的眼神望向窗外,封燃正把脸贴在玻璃上冲他做鬼脸,“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的也是,傅珩之,我们好聚好散吧。” 第67章 很神通广大啊 几天后,宋西岭终于准备出发前往雪山,在工作室和封燃碰面时,傅珩之再次出现了。 封燃对敲门声恍如未闻,从背后贴着宋西岭,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不满地凑在他耳边说:“你再跟他说话我真的要吃醋了。” “我们下午就出发,等回来的时候他就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他没那个耐心。”宋西岭淡淡地说。 这些天,傅珩之对他极尽骚扰,但又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宋西岭都麻木了,而封燃忍无可忍后,好几次给傅珩之甩脸色,甚至出言讽刺,结果傅珩之对此装聋作哑,仍孜孜不倦地向宋西岭献殷勤。 宋西岭估摸他也就这些伎俩了,毕竟傅珩之有工作有地位,又声名在外的,总不可能一直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这里。 更何况他们马上就要出差,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这期间傅珩之找不到人,失去希望,逐渐就会离开了。 可是,当他们抵达目的地后,却发现傅珩之居然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这里是离那座城市几百里之遥的极北,天气寒冷,阳光刺眼,傅珩之就在一片雪地里与他遥遥而望。 宋西岭不知道他和傅珩之究竟是谁先看到了谁,在眼镜雾气消散的那一瞬间,他有种隔世同他相逢的错觉。总而言之,他们的目光只纠缠了不到一秒,宋西岭的动作就顿住了,而与此同时,傅珩之缓缓地迈开了步子。 封燃见宋西岭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大吃一惊,皱眉说:“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 “不知道。”宋西岭也没有料到傅珩之居然这么执着,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个人一向表面不饶人,说不定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今天给个台阶下,以后别太过分就好了。 毕竟傅珩之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时偌,他宋西岭不过是个闲暇时用来消遣的玩具而已,估计这么多年,傅珩之很难找到什么像他一样听话又好用的玩具,所以才突然过了两年,又找到了自己。 宋西岭想起前些天凌斯寒给自己打电话,说是时偌把他的信息透露给了傅珩之。 时偌……又是时偌,真是阴魂不散啊。宋西岭面无表情地想。 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上,身着黑色冲锋衣的傅珩之十分显眼,他慢慢地走到宋西岭的面前,严寒的天气让他的脸颊和眼角泛着红,吐出的字句化为嘴边的一缕缕白气:“西岭,我马上会辞职来陪你,无论怎样,我都会和你重新在一起。你想在这里或者回国,我都无所谓,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 “傅珩之,到此为止吧,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不是度假,也没空和你纠缠。”宋西岭皱着眉说。 “我知道,我是受natural wonders的主编之托,来照应你们的拍摄工作的。”傅珩之拿出一张工作证明,“西岭,我不会影响你工作,如果你不愿意,这段时间我不会和你谈任何其他的事情。” 封燃惊讶地说:“什么?natural wonders!” natural wonders与宋西岭他们的工作室已经合作一年多,期间从没出过任何问题,但此时此刻,宋西岭决定回去后认真考虑一下解约的事情。 “那最好。”宋西岭看清工作证明上的亲笔签名,转身就走。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傅珩之一定又去查了他们,而且他居然恰好跟他们合作的杂志社有些关系,宋西岭没想到傅珩之居然这么难缠,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封燃在身后说:“你很神通广大啊,直接变成我们甲方。” “怎么会,我是来帮西岭的。” 宋西岭刚想说“用不着”,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封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既然这样,那你来帮宋西岭搬设备吧。” 宋西岭转头看去,封燃把自己装满了设备、70升的双肩包放在地上,挑衅地看着傅珩之。 傅珩之将目光越过封燃,望着宋西岭,接着向他伸出手来:“西岭,我帮你背包。” 宋西岭握紧了自己的背包带,说:“不需要。”他包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相机、镜头和稳定器,万一被傅珩之磕到碰到,又是一场麻烦。 傅珩之对封燃放在地上的包视若无睹,长腿一迈,轻松绕过去,坚持不懈地对他说:“我会很小心的,给我吧。” “管好你自己。”宋西岭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一想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和傅珩之共事,忍不住有点头疼。 封燃重新背好包,悠哉悠哉地走在后面,直到离旅店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他突然开口:“西岭,我只开了一间房,甲方的住宿管不了了。” 宋西岭停住了脚步,侧目望去,只见封燃冲他挑了下眉,轻轻一笑。 他能隐隐地感受到,封燃对傅珩之的突然出现产生了强烈的不爽,这种不爽和凌斯寒那种单纯看不惯傅珩之的感觉不同,而是一种特殊的危机感,一种自己的领域受到威胁的错觉。 第82章 简而言之,封燃好像把傅珩之当成了自己的情敌。 宋西岭并不认为封燃多么喜欢自己,但此时此刻,封燃受到某种刺激,产生了和傅珩之一决高下的幼稚心理。 他感到一阵无奈,还有一点厌烦。 显然出来办公事,无论激怒哪方都是不明智的,光是维护秩序就要耗费精力。尤其傅珩之这样心思细腻还记仇的人,封燃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恍惚中,宋西岭已经预想到了一些场景:封燃屡屡挑衅,傅珩之一开始不为所动,之后来个狠活,一击即中,封燃勃然大怒,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和傅珩之算旧账、也不是和封燃表演什么、证明什么的,上个月,杂志社的一位老摄影师傅通知他的作品有得奖的希望,只需要在一个月内保证相当的产出,一等奖将非他莫属,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他没空和另外两人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他转身看着封燃说:“一会儿退房,重开三个单人间。” 第68章 绕指柔 宋西岭重新开好房间后,抽出其中的一张卡,接着直接走上楼梯,留下另外两个人对着剩余的房间磁卡发懵。 在封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傅珩之看清了三张房卡的门牌号码,迅速伸手摸住那张数字明显离宋西岭更近的,向工作人员微微一笑,道声“辛苦”,飞速去追宋西岭的身影。 封燃暗骂了一句,拾起最后一张房卡。 预计第二天正式前往拍摄地点,宋西岭收拾好所有东西、给封燃发送几句信息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多时,居然沉沉地昏睡过去,直到有人敲门他才睁开眼,哑声问:“谁?” 隔着一道门,傅珩之的声音不太清楚地传来:“西岭,是我,傅珩之。” 宋西岭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把门打开一条缝,他倚靠在门框上,看向来人:“干什么。” 傅珩之惊讶地说:“你在睡觉?这么早?头发都翘起来了。” 宋西岭摸了一下自己的刘海,仍旧说:“你干什么?” “我……哦,你吃饭了吗?”傅珩之提起一个袋子,“吃点东西?” 热腾腾的白气从他手中的牛皮袋子溢出,烤肉的味道迅速地钻入他的鼻子里,宋西岭本来想拒绝,然而肚子居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的耳根顿时有点发烫,还是没伸手接过,却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傅珩之把袋子放在他手里,说:“给,趁热吃吧,吃完再睡。”说完,趁宋西岭还在发呆的空隙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接着笑笑,转身离开了。 宋西岭有点懊恼地皱了下眉头,关上了房门。门背后贴了一张镜子,他一眼看到傅珩之抚摸的地方有几簇高高翘起的头发,打开水龙头沾了水,负气般使劲把它们折下去。 傅珩之给他买的是卷了烤肉块的饼,里头还夹着几片生菜,每一块烤肉上都裹着厚厚的辣椒粉和芝麻碎,外皮喷香酥脆,内部汁水四溢,饼皮厚实而充满嚼劲,宋西岭以前从没吃过这种饼子,发现竟意外地好吃,甚至超过了他出国后吃过的一切东西,他思索着明天一定还要吃一次。 第二天一早,他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在门口等待的傅珩之,见他出门,很快迎上来说:“早,喝豆浆吗”他说话间,宋西岭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明明才刚过六点,根本无法预测傅珩之几点起床,又几点在这里等候。 傅珩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听到你门锁响声,我才出来。你的那位同事好像还没起床,需要我们去叫他吗?” 宋西岭接过豆浆和面包,居然都是热乎乎的,他不禁有些惊奇,傅珩之过来到底带了什么? 傅珩之解释道:“豆浆是现冲的,面包隔着防水纸袋用开水热了一下。” “……我去叫封燃。”宋西岭面对这样体贴细心到极致的傅珩之,感到无言以对,不得不转身逃离。 “原来他叫封燃。”傅珩之跟在身后说,“你这些年就是和他一起运营摄影工作室?” 宋西岭不吭声,昨天封燃发信息说自己的房间在他楼上五层,晚上电梯人又太多,实在排不上队。宋西岭决定一会儿坐不上电梯就走楼梯上去。 傅珩之无视了宋西岭的沉默,继续问:“他是不是在两年前你们刚见面时,就挺喜欢你的?” 宋西岭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傅珩之。 傅珩之也停住,站好了看着他。 宋西岭说:“你昨天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 “那就别让我提醒你第二次。” 傅珩之顺从地点点头,低声说:“我错了,西岭。”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两人面前,宋西岭扫了一眼空荡的电梯井,摁下按钮迈步进去。 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封燃果然还没睡醒,宋西岭敲了一分钟的门他才缓慢地下床开门,在看到傅珩之的一瞬间锁紧了眉头。 “他怎么今天也去,干什么,拍什么也要监督吗?” 既然是甲方跟进,那么去不去都是傅珩之自己说了算,他们并没有理由阻拦。但宋西岭确信封燃也明白这一点,他现在是犯了起床气,借题发挥罢了。 因此宋西岭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点点手机屏幕:“七点半的车票,抓紧收拾。” 封燃长长地“哦”了一声,目光不咸不淡地在傅珩之身上停了几秒,接着关上了门。 宋西岭这才蹲在一旁开始吃早饭。 “西岭,”傅珩之从不远处走过来,“那边有凳子,坐着吃吧。” 宋西岭摇摇头,接着说:“你有没有多余的面包?”如果没有的话,他只能把自己的一部分留给封燃,毕竟如果一会儿再买早餐的话,时间恐怕有些不够。 “嗯,一会儿你给他吧。”傅珩之从包里拿出几片相同的全麦面包,只不过是冰凉的。 宋西岭接过,说:“怎么?”他不相信傅珩之是不敢和封燃说话。 “我给他,他会吃?”傅珩之哼笑一声,充满嘲讽之意,“他有你这么懂事?” “他再不懂事,也不会碍着你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待五天,这段时间你要是跟他起了什么冲突,回去后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不会的,放心吧。”傅珩之对宋西岭强硬的态度熟视无睹,甚至轻轻地笑了笑,颇有百炼钢化绕指柔的气势。接着他蹲在宋西岭的身前,递出一张洁白的纸巾,“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给你添麻烦。并且以后的下半辈子,我也一样会这样对你,我不会再伤害你一丝一毫,我做的事情一定是对你有利的,如果对你不好、你不高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做。” 宋西岭的心被这春风般款款的语言吹拂得摇摆不定,他心里酸涩而无奈,五味杂陈,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事到如今,傅珩之怎么还有脸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他怒视着眼前的人,沉沉地说:“你给我闭嘴。” 傅珩之后退了半步,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轻声说:“好,我不说了。” 宋西岭把面包收起,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傅珩之湿润深邃的眼神。 拍摄工作在上午正式展开,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拍山体,宋西岭已经很有经验,焦距和快门速度几乎不怎么需要大调,唯一费力气的是寻找合适的角度,在观景台拍摄出来的成片千篇一律,如果能找到更好的角度,将会事半功倍。 他们徒步在雪山外围寻找,不知不觉就度过了好几个小时。期间除了封燃一直嚷嚷着早上没吃饱以外,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最后还是傅珩之用一块巧克力堵住了他的嘴。 临近下午四点的时候,封燃看了看上午的成果,说:“还是得靠后期。” 宋西岭不用看也知道,心不在焉地说:“跟以前没差。” “是,跟以前没差。”封燃也喃喃地说。 宋西岭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今天是阴天,明天我来看看能不能拍个日照金山。”日照金山是等到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或夕阳西下的时候,如果恰逢天晴,所有的光辉洒在雪山上,为山体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一直向下延伸,阳光、云彩和山脉三者互相映衬,构成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的胜景。 封燃有些犹豫,宋西岭知道他又在打某些退堂鼓,笑了笑说:“你不用来,我一个人看看,早点出发,天亮就回去。运气好的话明天放假。” 封燃一把就冲上来抱住他,一脸谄媚的笑:“西岭你真好。” 宋西岭哭笑不得,刚想说今天收工,傅珩之就在身后咳了一声。 封燃的表情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头说:“怎么,甲方有意见?” 傅珩之淡淡地说:“没有,只不过……” 宋西岭回首看他一眼。 他立刻闭嘴,然后回望宋西岭,还眨了两下眼睛。 “回去吧,今天差不多了。”宋西岭突然想起了什么,“傅珩之,你昨天那个饼子在哪买的?” 第83章 封燃闻声,揉着肚子道:“什么好吃的?我看这边方圆三公里没有一口能吃的热乎饭。” 傅珩之闻言,先是眼睛亮了亮,接着犹豫起来:“你喜欢吃那个?我晚上再给你买吧。” “我们直接过去不就好了。”宋西岭说。 “白天不开门。” 居然还有这种饭店?怎么听起来这么像编的?宋西岭狐疑地瞥了一眼傅珩之,可对方向他绽放出温和的笑容,看不出一丝破绽,宋西岭只好放弃。 进入电梯后,封燃说:“西岭,去我那里还是去你那里?” “去你那里。”宋西岭说,“你的电脑好用。” 电梯到达宋西岭和傅珩之所在的楼层时停了下来,但傅珩之并没有出去的意思,而是一把按下关门键。 封燃瞬间提起声音:“不是吧,你还要跟着我们去我房间?你去干什么?” “……”傅珩之看向宋西岭。 宋西岭说:“你回去吧,如果杂志社那边需要今天的工作内容,我们会通过邮件传过去。” 傅珩之只好说:“好吧,我听你的。晚上早点回去休息。”接着他在最近的楼层离开电梯,向宋西岭挥了挥手。但宋西岭假装没有看到。 待他离开,封燃才松了口气:“我操,终于走了。” 宋西岭:“怎么了?” “不爽,非常不爽。”封燃愤愤道,“你看到没有,我的三脚架倒在他脚边,他扶都不扶一下。” “我帮你扶就好了。” “你是不是想和他旧情复燃?”封燃不满地说,“他的眼睛简直要长在你身上了。” “我不想。”宋西岭淡淡地说,接着转移了话题,“今天修不了太多,大致看看就行了,之后还有四天时间,不着急。” 封燃打开房门,宋西岭跟在他身后进入,谁知封燃突然转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在门上,门被砰的一声撞上。 宋西岭挑眉看着他。封燃用的力气不大,稍微挣脱一下就能松开,但他的脸只在方寸之遥,宋西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些乱的呼吸。 几秒钟过后,封燃移开了目光,动作却没变:“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反应?” “如果现在站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是傅珩之,我不信你还能这么平静。” “你的假设不成立。”宋西岭轻轻地将封燃的手臂拨开,绕开他,寻找着房间里的笔记本电脑。 封燃默默地维持着被宋西岭推开的姿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从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傅珩之这个人开始,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宋西岭会一见钟情、会深深地爱上他,数年如一日。 那是个如此优秀、耀眼的人,即使如今落在下风,强大的气场也丝毫不减,无论走在何地,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他与封燃从前见过的每一位企业家都不一样,他的眼神没有那些精明的算计,言谈也不咄咄逼人,但他的目光总是神秘而深邃,像一口深井,稍不留神就让人陷入其中;他的嘴角还常常挂着淡淡的笑意——尽管那些笑容仅仅对宋西岭绽开,封燃还是注意到了,他笑时整个人与平时大相径庭,眼眸中时常冷峻的光也变得热烈起来,难怪宋西岭从前和他提起时,总说傅珩之是个温柔的人。 封燃一开始并不相信,因为他无论是看照片还是面对傅珩之,都觉得他的面相有种做家暴男的潜质。 封燃转过身来,看到宋西岭已经打开电脑,正从书包里拿出相机。 和他单独在一块的宋西岭与周围有傅珩之的宋西岭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封燃就是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这两个人一碰面,就仿佛有无数无形却有韧性的蚕丝,将他们紧紧地捆绑、缠绕在某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不会允许任何人打破和进入。 或许在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里,在那段缠绵悱恻的回忆里,只有他们,才是主角。 第69章 他的泪水 宋西岭简单浏览过所有的照片后,就走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后脚刚一进门,傅珩之就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和昨天相同的牛皮纸袋,正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宋西岭顿时明白了什么,扫他一眼说:“怎么,饭店现在才开门?” “……”傅珩之先是一愣,接着无奈地笑了笑,小声说,“小混蛋。” 宋西岭装作没听见,进入房间洗了把手,出来时傅珩之已经端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摆弄着他的无人机。 宋西岭把牛皮纸袋拆开,饼子和昨天的一模一样,他刚刚在楼上就饿了,封燃又负气不愿意和他吃饭,一直挨到现在,也顾不上形象不形象的了,大口吞咽起来。 傅珩之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我借用人家的厨房,主厨以为我是给儿子做饭。” “……” “我说不是,他说‘那一定是给你的妻子了’。我没说话,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后厨所有人,然后要看我妻子的照片。” 宋西岭三下五除二把食物咽进肚子里,下达逐客令,“你回去吧,我要休息。”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单人间非常小,门口的卫生间仅能容一人,屋内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外,没有任何家具,空出的地面也很窄,甚至没有能够两人并排行走的宽度。 而傅珩之这时候占据了唯一一把椅子,椅子对面又是床,所以宋西岭不得不站在窗户旁边,背对着他。 身后传来木制椅子跟和地面轻轻摩擦的声音,接着傅珩之的脚步越来越近,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贴在宋西岭的耳畔说:“西岭,你想不想知道后来怎么样?” 或许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又或许是傅珩之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魔咒,宋西岭居然有短暂的失神。 但他很快他反应过来,转身绕过傅珩之:“是不是要我请你走你才能走?” 傅珩之反手拉住他的手腕,低声唤道:“西岭,你……” 宋西岭一把甩开他的胳膊,然后揪着他的领口把他按在了墙上。 速度太快,两人的距离瞬间被缩减到咫尺之间,从前掌握主动权的一般都是傅珩之,现在局势反转,傅珩之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宋西岭冷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他妈没完没了?傅珩之,我好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我们他妈的都没有一点关系,你当时怎么对我的,现在这样又是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个便利贴,你需要的时候就跑来用,不需要就扔开?你侮辱我那么多年,我没有在第一天见面时弄死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别蹬鼻子上脸!” 傅珩之说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件事,都像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他结满了伤痂的心上挠痒痒似的。凭什么几年前,心安理得的人是傅珩之,整夜整夜失眠的人是他,而直到现在,随心所欲的人还是傅珩之,因傅珩之而一惊一乍、屡屡被回忆折磨的人还是他自己?! 随着情绪的波动,宋西岭的喘息声变得错乱不已,在他锐利的目光中,傅珩之有点怔愣地望着他,接着,毫无预兆的,突然有两行清澈的液体快速地从他的眼角流下。 宋西岭愕然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傅珩之……哭了? 那几滴眼泪好像浇灭了他心头燃起的怒火,宋西岭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紧捏着的衣领。 但傅珩之仅仅流了极少的眼泪,平常人那种眼泪像水龙头似的稀里哗啦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甚至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和动作,也没有伸手去擦泪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宋西岭。 宋西岭不敌那样失魂落魄的眼神,转过头去,心里不知什么感受,如有一团乱麻:“你走吧。” 傅珩之这时候才开口,声音也没有哽咽,平静如常:“我想抱抱你。” “别得寸进尺。” 傅珩之踌躇片刻,终于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地给他带上了门。 宋西岭蹬掉鞋子,扔下外套,一把把头闷进被子里。 他从来没有见过傅珩之的眼泪,不得不说,虽然非常少,但带给他的冲击力还是不小的。 他自己都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哭过,即使得知合约的真相,即使被时偌上门侮辱,即使遭遇车祸,即使这两年来,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打破和重建……他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为傅珩之哭。 傅珩之年纪比他大,性格也比他成熟,宋西岭一直觉得,傅珩之这样的人是不会流泪的。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永远想象不出傅珩之这种脆弱的样子。 可是傅珩之在哭什么?宋西岭皱着眉头思考,傅珩之有什么可委屈的?难道就因为他声音大了点,傅珩之就不高兴了? 宋西岭想不明白,越想越心烦,越想越觉得不公平,索性将一切抛在脑后,闷头大睡。 第二天四点,他无精打采地爬起来,收拾好东西,打开门时,居然又看到了傅珩之。 第84章 傅珩之冲他笑:“西岭,早。吃点东西?” 宋西岭忽略掉他泛着红的眼角,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别别扭扭地回答:“不用,吃过了。” 他向电梯井走去,傅珩之寸步不离跟在身后,宋西岭又说:“你不用去,我自己去。” 傅珩之说:“天还黑着,不太安全,我陪你去。” “用不着。”宋西岭按下电梯,率先走入,正准备按下关门键,然而傅珩之比他更快一步进入,站在他的后侧。 宋西岭不想和他在电梯里闹腾,再没说话。 期间他不大高兴地想,重逢后他们几乎每一次的交锋,都是以傅珩之胜利为结果,他自己总是妥协的那一方,这和以前他对傅珩之百般忍让又有什么区别? 宋西岭心头一阵烦乱,直到出门后,他才暂时把这些事情忘记,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的昼夜温差极大,他带的衣服在太阳升起后刚刚好,可现在还没日出,寒风在瞬间就沿着衣服的缝隙侵入他的身体,宋西岭忍不住打了个颤。 封燃的衣服倒是更厚实些,但封燃讨厌早起,被人吵醒还会不高兴,宋西岭懒得去找他,于是裹紧衣服,硬着头皮沿着昨天的路向前走去,傅珩之在身后喊他,他就装没听见。 傅珩之从身后跑来,说:“西岭,有一班早车十分钟后开,来得及吗?” 宋西岭迟疑了一下说:“坐车吧。” 他实在是冷得受不了。 车厢里除了司机外,只有三五个游客,都是为了赶趟看日出,几乎没怎么睡醒,全窝在座位上打盹儿。 车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顶灯,宋西岭又冷又困,支撑不住,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他感到浑身上下温暖无比,微微睁开眼,傅珩之的面庞近在咫尺:“西岭,到了。” 宋西岭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傅珩之的,还系着他的围巾。抬头一看,傅珩之穿着自己的那件衣服,背上背着自己的背包。 傅珩之说:“现在外面零下十七度,你穿得太少了。” 宋西岭揉了揉眉心说:“你的围巾给我就行,衣服换回去。” 说着,他伸手开始解外侧的扣子。傅珩之握住了他的手,说:“不用,我抗冻。”接着他站起身来向宋西岭笑了笑,说:“还有一小时日出,来得及吧?” 宋西岭沉默地望着他。 空气安静了片刻,傅珩之再次蹲下来,仰视着宋西岭:“西岭,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现在陪你去拍照,好不好?不要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你的工作。” 宋西岭垂眸看着傅珩之仰起的脸,有一点恍惚。他从前从没见识过这么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傅珩之。虽然傅珩之一直对他非常细心,但是如果满分为一百,给那时的他打八十分,现在的他就有一百二十分。 傅珩之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好吗?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宋西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70章 由衷 前置工作准备就绪后,当太阳刚刚从山体最高处露出一个头时,金色的光芒瞬间划破黑夜,肆无忌惮地泼洒在层层叠叠的雪山之上,为绵延的白色镶上一圈金边,然后顺着山峰流淌下来,与白雪反射的光芒交相辉映,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宋西岭先是一怔,然后忙摁下快门。 日出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差不多三分钟刚过,整颗太阳就全部跃于山峰之上,西边的天际还是晦暗的,但东边已经变为白昼。 宋西岭简单看了看照片,感觉差不多,于是说:“收工。” 傅珩之轻声应:“嗯。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今天放假。”宋西岭说完才想起傅珩之是以甲方的名义监督工作的,放不放假好像也该是他说了算,于是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傅珩之说:“我听你的。” 宋西岭低头把东西装入傅珩之背后的书包,说:“主编那边如果出现问题要找人负责,你可别推给我。” 傅珩之回眸道:“怎么会。再说你拍的也不可能出问题。” 宋西岭刚准备说什么,傅珩之就打了个喷嚏。 他这才意识到傅珩之还穿着自己那件薄薄的冲锋衣,于是一把扯下围巾扔给对方。 傅珩之一边系围巾一边冲他笑。 回去的路上,宋西岭一直心不在焉,上车后他们发现返程的人寥寥无几,宋西岭就选择了一个靠过道的位置,傅珩之见他把眼睛一闭,没有让他进旁边坐的意思,就选择了隔着过道的位置。 返程时正好遇到前往雪山的游客大部队,有点堵车,宋西岭闭着眼睛也睡不着觉,索性不睡了,偏头去看外面往来的汽车。 突然傅珩之说:“西岭,我想问个问题。” “你那天说不跟我谈论工作以外的事情,你到现在食言几次?” “是……我错了。”傅珩之转过身来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但我刚刚想问的不是那些。” “说。” “一会儿什么安排?” “回去修图。” “为什么,今天这张图还要修?我觉得它已经很完美了。” “对,后期很重要。”宋西岭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摄影并不是还原和记录,而是一种创作。事物是确定的,但因此产生的感情和想象是不定的。将拍摄的事物展现在观众面前的过程中,充分体现着摄影师的主观意志。” “可如果进行后期处理的话,真实性不就降低了?” “在新闻摄影或科学摄影的领域,真实性和准确性比较重要,但是在风光摄影中,后期能通过技术手段来强调和提升照片的视觉效果,不是单纯的伪造和改变景色。” “我明白了。那么你打算展现什么样的意志呢?”傅珩之认真听着,末了发问。 宋西岭被问到了点子上,想了半天才说:“我还没想好。”他想到自己即将参加的比赛,如果比赛成功,极有可能能够顺利开办xfactor studios的展会,那时候工作室的知名度将大大提高。 不过工作室是一方面,他自己的初心是另一方面,他一直很喜欢摄影,只有人生最为灰暗的日子里,才短暂地将它放下。 所以,他究竟想表达的东西,是什么? 傅珩之一个问题勾起了他的思考,在他冥思苦想之际,没有察觉到周围环境任何变化,再一回神,傅珩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神出鬼没似的坐到他的旁边。 察觉到他的目光,傅珩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说:“不用着急,慢慢想。” 之后的拍摄工作非常顺利,原定的五天出差只花费四天时间就结束了工作。宋西岭本来想提前买票回去,但封燃想在附近多逛逛,宋西岭同意了。 最后一天上午,宋西岭出门时意外地发现傅珩之没有像从前一样出现,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理会。 傅珩之怎样,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今天是封燃约他出去逛街,傅珩之去了准会搞事,不去最好。 宋西岭到达了和封燃约好见面的地方,封燃看到他时也惊讶地说:“太好了,他终于没跟来,看来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我们的票在下午三点,现在是九点半,从旅店去机场差不多一个小时,所以最多逛到中午十二点就该回去了。” “嗯,我们吃个饭再走。”傅珩之不在,封燃兴致勃勃,一手勾住他的脖颈,“我们喝酒去吧。” “……你出来逛就是为了这个?回去不能喝?” “我想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近正好不吃药,可以喝酒吧?” “算了吧,”宋西岭回忆起封燃发酒疯的场景,心有戚戚,“回去我陪你喝。” 封燃一脸的不情不愿,整个人挂在宋西岭身上不肯动弹。宋西岭拖着他走了几步说:“好吧,不过不能喝多。” 封燃眼睛一亮,抓着他的袖子就往路边蹿:“我刚刚就看到这吧了,快来快来。” 清吧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台上,吉他手用不知名的语言哼着低沉的民谣,没几个声调,像打着节拍念词。 宋西岭撑着下巴看着那位歌手,竟渐渐入迷。 封燃拿着两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发呆的小西岭,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要表达什么。” 封燃被他没头没脑的话逗乐,哈哈大笑。 “我在想比赛的事情。”宋西岭自知说得不明不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比赛啊。有多少奖金?” “奖金……”宋西岭没考虑过这个,稍微回忆了一下,“一万多吧。” “我有多少分成?”封燃跟他碰杯。 “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乱说。我还想全要呢。” “那都给你。”宋西岭说,“我额外给任河其他补贴。” 封燃半晌没说话,宋西岭便慢慢地喝着酒,望着那位颓废帅气的歌手,听他缓缓低诉着的民谣。酒的颜色很艳,味道却有点发苦,入口很久才回甘,宋西岭放下杯子。 第85章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感觉我真的要爱上你了。”封燃突然说。 “你要是感觉有些醉酒,剩下那些就别喝了。”宋西岭头也不回地说。 封燃突然把他的肩膀扳过来,正视着他。 宋西岭疑惑地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跟你说的每一句喜欢,没有一句是假的,现在也一样。” 宋西岭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从我第一次和你在游戏里认识,第一次见面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第一次……经历了那么多的第一次,直到现在,”封燃慢慢地说,“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电视剧里的什么角色,不是热搜上和傅珩之纠缠不清的人,你只是我游戏里的战友,是在我的网吧里无家可归的傻子,是我创业的合伙人,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 等他说完,宋西岭说:“可是,我确实在娱乐圈待过很多年,在横店通宵过无数次,我也确实和傅珩之纠缠了很久很久,这些也是真实的我。” 封燃许久没说话。 宋西岭准备开口时,封燃突然说:“你面对我的时候,总是特别冷静,我有点伤心。” “我……”宋西岭迟疑一下,“我什么时候不冷静吗?” “在傅珩之每次找过来的时候。” 宋西岭别过头去:“封燃,我们不要再提起他了。” “为什么?” “因为一说起他,我心情会变得很差。” “好吧,我不说了。那我们说说别的吧,比如我每一次说我喜欢你,你都不说话,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封燃,你记不记得我刚来工作室的时候,任河说合伙人谈感情不利于工作室发展?” “哼,任河算个屁。” “我现在心里想的,只有工作室的事情。”宋西岭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背包,“我活了这二十多年,吃过最大的亏就是感情的亏,你可能不懂,不是我矫情,感情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毒药,我碰过一次,差点丢了命,这辈子就不敢再碰第二次,我没那个胆。” “我怎么会跟他一样?你又没有尝试过其他人,你怎么知道世界上的感情只有一种类型呢?” “感情是不一样的,可我这个人是不变的。我就是那种认定了什么人、谈了一段什么感情,智商立刻变成负数、满脑子都是恋爱的人啊。”宋西岭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静,“封燃,你记不记得我有次告诉你,我们不合适。” 封燃拿起酒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歪头靠在宋西岭的肩膀上,哼哼:“不知道。” “我说这句话不是不负责任,随口一说。我们观念不一样。我认定了什么,撞了南墙都不会死心,可你不是这样,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封燃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封燃皱着眉头说:“别念了师傅,耳朵都要起茧了。反正我就直说吧,我看那个傅珩之很不顺眼,以后我弄他的时候你别帮,不然我连你一块揍。” 宋西岭松开他的手:“封燃,你为什么看他不爽?” “我不想说。”封燃站起身来,“我们该回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往门口走去,宋西岭只好把想和他说清楚问题的念头咽进肚子里。 宋西岭从不觉得封燃是真的喜欢他。封燃年轻爱玩儿、性格欢脱,他的喜欢,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受到刺激……总之,这种喜欢就像夏天的雷阵雨一样,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适合许多年轻人短暂而热烈的感情,气氛到了就各取所需,耐心尽了就分手。 宋西岭把这类状态归结为“过家家”。 虽然他年纪比封燃小,但被折腾了这么多年,一腔热血早已挥洒干净,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老气横秋,一点都不适合和其他年轻人做这种你追我赶的爱情游戏。 回到旅店的时候,傅珩之突然从隔壁开门出来,依靠在门上,微笑:“你回来了。” 宋西岭余光都懒得给,砰地甩上了门。 傅珩之的敲门声在不久之后传来。 “西岭,”宋西岭打开门后,看到的是傅珩之无奈的笑容,“你有药吗?” 宋西岭听出他今天说话鼻音很重。 “我好像有点感冒。”傅珩之说。 宋西岭想起他那天穿着自己薄薄的冲锋衣在清晨的雪山冻了将近两个小时,接下来的几天里傅珩之一直萎靡不振,估计就是风寒感冒的前兆。 他没有带药,犹豫着要不要找封燃,封燃背包里经常备着常用药。 抬头一看,只见傅珩之眼巴巴地望着他,又露出那种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的委屈神情,宋西岭心头的愧疚感顿时烟消云散。 “你能不能别对着我装可怜。”他皱紧眉头。 “哪有?我好像发烧了。” “行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回去后你自己去医院。” 说完他将门一推,转身就走,然而,身后猛地传来巨大的碰撞声,紧接着是傅珩之的闷哼。 宋西岭心头一跳,猛然一回头,门没有被关闭,反而弹了回去,门外,傅珩之的左手紧紧握着他的右手手腕,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而他的右手手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地肿了起来。 第71章 昏迷 几千米的高空中,飞机飞行在茫茫云层之上,宋西岭坐在窗边,没精打采,看着外面发呆。 思考了一番后,封燃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这事蹊跷啊,你们到底谁是故意的?” 宋西岭沉默了一下,笃定地说:“他。” 他不相信傅珩之反应慢到连门快要关闭,都来不及抽出扒在门缝的手。但宋西岭真的只是关门时没有注意而已,封燃说得很对,这事太蹊跷了,傅珩之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出这样的差错?宋西岭甚至仔细回想了一下,傅珩之之前到底有没有把手放过去。 但如果傅珩之仅仅是为了让他心疼或者别的什么,就在关门的刹那把整只手放进门缝中……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吧。 在封燃疑惑的目光里,宋西岭忍无可忍,低声骂道:“妈的,这个疯子。” 他一直知道傅珩之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傅珩之这招会用来对付他宋西岭。 封燃恍然大悟:“懂了,苦肉计嘛。你心疼了?” 宋西岭丢给他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 几小时前,傅珩之受伤后,先是呆站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措,宋西岭也是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由于巨大的声音吸引了路过的保洁人员,她给傅珩之递过一支药膏,傅珩之却不接,像个木偶一样立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宋西岭。 在两个人四只眼睛的压力下,宋西岭不得不接过那支停在半空中的药膏。傅珩之这下有了理由,长腿一迈就进入他的房间,原本委屈兮兮的神情消失了,万种情绪化作一句先发制人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算故意也是我活该”,把宋西岭气得七窍生烟。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傅珩之这么欠呢? 本来宋西岭已经决定,返程不会再和傅珩之一起,但无意之中碰到傅珩之没受伤的那只手,却发现他的体温已经升到了不正常的温度,经过体温枪简单测试了下,才得知傅珩之已经烧到了38度。 宋西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把这个傻逼放下不管,他总觉得自己又中了傅珩之的计,皱着眉头一句话都不想说。 傅珩之扫了一眼数字,淡淡地说:“西岭,你和封燃先回去吧,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可能是昨天穿的太少冻着了,不过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而且我那是心甘情愿的。我的手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心情好一点就好。” “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宋西岭瞪着他,一把将电子体温枪扔到桌子上,“什么叫你的手被夹到我心情会变好?你觉得我在报复你?” “不是,但只要你想,你怎样对我都行,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肯原谅我。” “傅珩之,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离了你就没法运转了?我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比以前的任何一天都活得开心快乐轻松!” “……”傅珩之一脸伤心地凝视着他。 “你的手放在门口我是没注意,这算我的。但说我要报复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恨你是吗?” 傅珩之滞了一下,他想起凌斯寒曾告诉他,宋西岭很恨他。可这些天来宋西岭的表现,似乎总归是留有几分情面的。 宋西岭捕捉到了某一瞬间他神情的变化,皮笑肉不笑地说:“傅珩之,能不能别这么自恋?恨你?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我的时间,消耗我的情绪?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我一点都不恨你,真的。想起你,和我想起街上碰过面的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感觉都没差。” 第86章 说完,宋西岭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尽管他步伐飞快,但傅珩之在身后低低叫他名字的声音还是适时地传到了耳中,那一声如叹如诉,宋西岭握紧了拳头,加快步速离开。 走到楼下时看到了早早等候着的封燃,封燃看到他时走近了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宋西岭摇摇头说:“我们走。” “哎?”封燃看了看手机说,“不得等甲方爸爸一块?” “为什么要等他?” “他让我给他买过票,”封燃在宋西岭耳边贼笑,“谁让他说得迟,我给他买了经济舱,我们两个在商务舱。” 好啊,明明早就让封燃买票了,还跟他说那样的话,真是有意思。宋西岭沉着脸,不知第几次感觉自己在重新认识傅珩之这个人。 在封燃的笑声里,宋西岭的情绪并没有被带动起多少,他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想要解释什么,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不再说话。 封燃有些不明就里,刚准备问问具体情况,一转头,看到正在走出来的傅珩之也是一脸别人欠了他钱似的表情。傅珩之慢悠悠地走着,脸色潮红,嘴唇干裂,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傅珩之看着他说:“封燃,你有没有感冒药?”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傅珩之头一次主动和封燃说话,封燃挑了下眉,不免有几分惊讶。他看出傅珩之好像发烧了,虽然内心深处并不是很想帮忙,但还是说:“有,在背包最外侧的口袋,你自己找一下。” 傅珩之取出药后,发现用一只手撕开薄膜是个非常困难的动作,他正考虑用牙咬开,封燃却一把夺过来,帮他取出一片小小的药片。 傅珩之看着封燃的动作,客气地说:“谢谢。” “用不着。”封燃看宋西岭走远了,说,“你们吵架了?你手怎么回事,被揍了?” “嗯。”傅珩之心不在焉地说。 “听我一句劝,你放弃吧。”封燃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别跟小孩儿似的那么幼稚,想要什么就揪着不放,满地打滚,多丢人啊。不管你们以前是多么轰轰烈烈,感情这种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你自己在国内的事业也发展了不少年吧,这几天你把时间都耗在这里,公司就直接拉倒,有必要?” 封燃的话好像一阵风,吹进傅珩之的左耳,又从右耳吹出来,脑子里没留下一丝痕迹。他一直盯着宋西岭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封燃说完,他才问:“你和宋西岭是什么关系?” “……我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封燃脸色微冷,“宋西岭现在还对你挺客气的,但我跟你非亲非故,可不会对你那么好。” “哦。”傅珩之点点头,没有什么表情。兴许是因为封燃刚刚帮了他,他罕见地一句话都不反驳,但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封燃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反而掀起了他心头的一层火。 封燃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宋西岭跑去。 飞机飞行一个多小时后落地。 越过机场里熙攘的人群,宋西岭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不一会儿,封燃从不远处追上来,喘息着说:“西岭。” “怎么?” “嗯……”封燃犹豫了一下,“你一会儿去哪?” “回家。” “好吧,就是那位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封燃刚刚下飞机时遇到了傅珩之,本来傅珩之怎样与他毫无关系,但他的样子实在太不正常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几步就得喘口气,从眼角到脖颈,整个都泛着潮红,周围的行人都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封燃对医学知识知道得很少,但他看傅珩之难受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估计不会是什么小问题。 “关我屁事。”宋西岭没好气地说。 封燃还想说什么,宋西岭的手机突然响起。 “叔?怎么了?”他一边走一边接起电话。 “小岭,你妈回来了,你尽快回家吧。她还带了个男人回来,咄咄逼人拉拉扯扯的,不知道想干什么……”叔的语气很不好,低声地抱怨着。 没有任何预兆地听到那个字,宋西岭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却在几秒钟后恢复如常:“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封燃立刻说:“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今天先不用了,以后再说。”宋西岭脑子里有点混乱,他摇摇头,“我先走了,我得回去看看情况,小天一个人在家。” 封燃说:“没问题,这边交给我,你有事记得联系我。” “好。”宋西岭拔起脚步向出口跑去。 “记得一有空就联系我,别总让人担心!”封燃提高声音,向他大喊。 “知道——”宋西岭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刚目送宋西岭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封燃的身后就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伴随着一阵阵的惊呼。 他转身望去,只见一群人围成圆圈,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对着地面指指点点着,随着从出口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圆的数量还在不断地扩大。 “天哪这人是怎么了?快叫工作人员过来啊!” “附近有医院吗?先打120吧。” “机场好像有急救医生,还是先联系一下……” 封燃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往回走了几步,用力拨开层层的人群,只见被人群围住、在地面上躺着的人,正是傅珩之。 封燃一愣,赶忙蹲下身,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你怎么了,傅珩之?!” 围观者越来越多,傅珩之没有半点反应,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双眼紧闭,随着封燃一阵阵的晃动,嘴角溢出了丝丝的白沫。 在震天吵的人群中心,他像个睡熟的孩子一样一动不动,面容平静到有点乖巧,已然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第72章 中二集团 从机场到他家的别墅几乎要跨越半座城市,即使宋西岭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也已经距叔叔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过去一个小时。 他从大门外飞奔回去,率先看到的是停在楼下的一辆辆商务车,约莫有十二辆之多,全部是纯黑色,宋西岭心中顿觉不妙。 他刚走到门口,叔叔就打开了门,宋西岭忙说:“小天呢?” 宋天雪闻言,从二楼的楼梯上探出个脑袋说:“哥哥,你出差回来啦?你要看我买的漫画书吗?不过要先等我看完才能给你。” “好,你先看,”看到弟弟毫发无伤,情绪也正常,他不禁松了一大口气,看向叔叔,“她……我妈呢?” 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那个早早抛下他和弟弟的人是他的母亲,但血缘关系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把早就形同陌路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捆绑在一起,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即使宋西岭多么不情愿,宋思芹就是他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唐叔说:“她说这周末出去谈事情。”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估计主要是想避开小天。” 宋西岭平静地点头,并不降低声音:“她现在倒想起小天了。” 唐叔说:“小天压根不认得她,我让他和妈妈打招呼,他叫的是‘阿姨’。” “外面那些车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集团的心腹保镖,最近我让他们就在附近住下,等周日送你过去。” “……不用这么大阵仗吧。”宋西岭想象一下那个场面,感觉非常滑稽。 “总之,你最近准备一下,看能不能联系到律师,这次估计会有点棘手。你妈找了个华裔男朋友,可能快要结婚了,金融行业的,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到时候我和你婶婶就不去了,你妈点名道姓的要见你。” 宋西岭应了一声,母亲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太久,以至于叔叔和他叹着气抱怨时,他都没有任何想法。 他和宋思芹待过最久的一段时间就是在他爸去世之后,那时宋思芹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亲戚,不得不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但也没有很久,最多两年。之后,她就逐渐厌倦了单亲妈妈的身份,拍拍屁股,远走高飞。 宋西岭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时还很年幼,大约才十一岁,但也已经到了记事懂事的年纪,宋思芹对他而言压根不是温馨的港湾,而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的炸药桶。后来妈妈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还喘了口气——以后终于没人再无缘无故地骂他打他了。 宋西岭从不因为自己拥有一个失职的母亲而感到自卑、难过,他压根不思念宋思芹。 而生活往往是平等的,不称职的母亲离开后,他许久未见的凌斯寒重新来到他的身边。 少时的宋西岭做过一个荒谬的假设,如果非要在宋思芹和凌斯寒里面选一个,那么他一定选择的是凌斯寒。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由血缘纽带连接而成的是亲人,但朋友是由磁场、缘分,以及千千万万种巧合连接而成,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巧,在某时某刻,我选择了你,你在另一边,也选择了我——凌斯寒,是他自己选择的亲人。 第87章 宋西岭草草给封燃发了条信息,又给凌斯寒打了个电话,就按叔叔的提醒,着手聘请律师。实际上他完全不知道宋思芹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唐叔非说她来者不善,宋西岭只好先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转眼间就到了周日的清晨,宋西岭穿了件黑t下楼,见到唐叔正和十二位穿着正装的保镖交待事情,律师在一边唰唰地记笔记。 “小岭,”唐叔看到他出来,嘱咐道,“无论如何,谈判都要尽可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你妈是不会为你考虑的,我们先礼后兵,如果她得寸进尺,你把定位器拿好,给这位发一个消息,他到时候会去接应你。”唐叔指了指一位最高的男子。 那位男子站出一步,说:“少爷不用担心,我有持枪证书,去年hgg大街的社会动乱记得么?就是我拿着武器,保护了整个集团!” 唐叔点点头,赞许地说:“是,没有你们就没有集团的今天,所以今天少爷就交给你们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宋西岭本来抓着一牙西瓜吃,听完这几句对话,手一抖,半牙西瓜啪一下落地,红瓤顿时四分五裂,在洁白的地砖上十分触目。 宋西岭:“不是,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哪样?”唐叔说。 他他妈的记得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他和集团内部已经八年没有过直接接触,但是他们什么时候养活了这么一群神经病啊?! 而且怎么叔叔还一脸非常享受的表情?!! 所有人都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发言,宋西岭顿时无语地撇过脸去,说:“不要叫我少爷,听起来太好笑了,现在哪有这么说话的,让别人听到像怎么回事?” “是!”十二人齐声回答。 “也不用这样回答,我们是平等的雇佣关系,有事说事就行。”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一位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服从命令,习惯了。” “好吧,那怎么高兴怎么来。”宋西岭看向最高的男子,“今天,我是和我的亲生母亲见面,我的初衷是和她和解——当然,也是去解我自己的心结,同时尽可能商量一下集团股份的事情。所以,你的武器是用不着了。” “少爷那……如果宋总不同意你的想法呢?” “你别把你妈想得太简单。”唐叔也摇摇头,“她绝对不会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也一定不同意你的观点。” “如果她不同意,我愿意听听她是怎么想的。”宋西岭淡然地一笑,缓缓地说,“她离开我时已经三十出头,可我才十一二岁,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有什么弱点,她早就看透了。如果真的发生冲突,我在她的面前,将毫无胜算——因为我对她,一无所知。” - “就这里了,”封燃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拉下手刹,眼神平静地扫着窗外,“你自己去吧,西岭要是知道我带你过来,估计要跟我绝交。” 他叼着根烟,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白色的烟雾散在车厢,又慢慢从车厢中溢出窗外。 汽车的后座坐着的男人刚一准备开口说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封燃一伸手,把烟掐了。 “你为什么帮我?”身后人慢慢地说,声音极轻,如同与人耳语,稍不留神就难以察觉。 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然后死心。封燃深吸一口气,“行了傅珩之,别磨蹭了。就在你身后的路口,往里走十分钟就是,你自己去找他吧。” 傅珩之下了车,步履缓慢地走着,他前天刚从重症监护室中转到普通病房,现在西装外套里面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腕上还系着住院带。 从病房里悠悠转醒时,护士告诉他,他高烧不退后发生休克,已经昏迷了两天,主要原因是细菌感染。 他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前从雪山上下去后,好像就一直持续发烧。最难受的时候是在机场,他试图去追宋西岭的背影,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傅珩之独自在医院里待了一天后,病房里终于进来了一个非医护人员。 居然是封燃。 虽然傅珩之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但医生通知他还需要住院一周,观察治疗,他每天都在病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鲜有清醒的时候。 看到封燃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宋西岭怎么没有来? 但他太虚弱、也太疲惫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以只是看着封燃。 封燃看到他时有点惊讶,接着说:“我他妈的本来不想过来,但我昨天梦见你死了,醒来之后想了想,还是来一趟算了。” 他的声音好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傅珩之只能听清个大概。 封燃的嘴唇一张一合:“宋西岭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懒得为你这儿的事让他分心了,说起来你这边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赶紧给你交点医药费,你现在可是欠着医院的钱呢。” 傅珩之慢慢伸出手来,指了指不远处床头柜上他的手机。封燃拿过手机来递给他。 足足有五分钟过去,傅珩之才缓缓地打出一行字。 “他怎么了?” “……这你就别问了,跟你无关。”封燃等了大半天早已不耐烦,“行了,没什么事我走了。” 说完他没等傅珩之的回应,转身就离开了。封燃觉得自己今天能来,已经是当世活菩萨下凡,功德无量。 结果第二天,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来电显示是国内的手机号码。 封燃疑惑地说:“哪位?” “傅珩之。”傅珩之气若游丝地说。 封燃锁住了眉:“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傅珩之隔了很久之后,轻轻地说:“我想见他一面。” 很久之后,封燃都记得那天下午傅珩之在电话里的声音。它轻飘飘的,不太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虽然只有短短的六个字,而且虚弱无比,但封燃却感到它重如千钧,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在他与这个相识不到一星期、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之间产生了。他从那六个字的背后,听到了傅珩之的感激和恳求。 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怎么正眼瞧过他的男人,现在在电话里恳求他。 封燃冷冷地吐槽:“你他妈是要死了,让他来见你最后一面吗?” 也不知道傅珩之是不想怼他,还是没有这个本事,继续轻声说:“我想和他说句话。” 封燃沉默了。 第73章 终于写到了文案掉马现场 依照封燃指的路线,傅珩之来这条离宋西岭家只有百米之遥的街道。他走得极慢,不仅是因为大病未愈,更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宋西岭平时经常看见的,这里的一片风和一缕光,都是宋西岭每天感受着的。 傅珩之不想错过这里的所有,就像不想错过宋西岭任何的回忆。 他想象着宋西岭在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汽水,他喜欢单手开易拉罐,然后白色的泡沫源源不绝地涌到他的手指上;或是在那颗巨大的槐树下乘凉,宋西岭脖子上很可能还挂着个相机,他耐心地等待一天中最美好的景色的来临,然后用镜头记下那个时刻。 忽然有一家花店引起了他的注意。五彩斑斓的花束被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店前方,随着微风不停地摇曳,花店的老板娘——一位老太太,坐在一簇簇花丛背后,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长针与毛线球,一截短短的长方形毛线片儿在她的双手下晃动。 傅珩之走过去,她抬起头来,露出慈祥的微笑。傅珩之也向她微笑,然后拿起一束他脚边的花。 那是一束黄色的小苍兰,足有二三十朵,没有一片花瓣打皱或枯萎,花瓣愈向内,颜色愈深,浓香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散在周围的空气中,傅珩之很轻易地把它的味道与花店的区分开来。 因为傅珩之在学校时曾经自己调制过一种香,香的主要成分就是他用实验器材提取出的小苍兰精油。 那段时间里他满脑子都是这种香味,虽然实验结束后只提取出20毫升的纯精油,但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闻什么都是一股小苍兰味儿。 之后这瓶香水他也懒得用,回国后一直放在办公室里,可能是保存得当,也没有蒸发掉。后来宋西岭询问了它的来历后说很喜欢,傅珩之就送给了他。 他们曾在漫漫的生命长河中有那么多浪漫的回忆,可傅珩之在那时候,透过宋西岭纯净无双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其他人。 他错过了太多太多,多到他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拾不完。像雨后桃花林被打落一地的花瓣,深深浅浅,被风一吹,有的更是无影无踪。可他偏要去拾,即使耗费一辈子时间,也在所不惜。 他怀疑自己中了什么毒,可毒已经入骨,无药可医。 要不然怎么会每天每夜、每时每刻,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影子。 第88章 老板娘向他说了一个数字,傅珩之点了下头,将外套里剩下的现金全部递给她,接着从挂在房门上的大塑料袋中取了一张蓝色的卡片、一支中性笔。 傅珩之抱着花向封燃给的方向走去,他惊奇地发现,越往深处走,周围的店铺越少,他不禁怀疑自己走错了。拿出手机再三确认,如果封燃没有骗他,那么宋西岭家就在一百米内。 可周围没有住宅区。 他在原地四年张望着,突然看到背后一条清幽干净的路。路面宽敞,树林郁郁葱葱地架在道路上方。 只不过大门紧锁,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等了半天,只有一辆超跑飞驰而出,门应声而开,跑车起步加速,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那辆超跑惹眼极了,傅珩之一下看出是某品牌的最新款,售价在三千万以上人民币。他犹豫了一下,向那条还没来得及关闭的道路走去。 “时间差不多了,小岭,我和小天在家等你。” “哥哥拜拜!” “好。”宋西岭向二人挥挥手。 在他的极力阻拦下,叔叔才勉强同意撤掉一半的保镖。他和律师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六个身穿制服的男子,他们个个佩戴墨镜,身穿正装,一脸煞气,让宋西岭频频想起电视剧里的黑道。 走出门后他叹了口气:“真的有必要这样么?我只是和我妈吃个饭。” “少爷,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宋总其实一直想见你,一直找不到机会,但她如果真想少爷,完全可以去国内找你。” “别叫我少爷。” “是!” “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你们也知道我以前是娱乐圈的,什么人没见过哪,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一群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看得出他们对宋西岭在娱乐圈的事情很好奇,也有些不解。 “少爷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我们集团在传媒娱乐领域好像没什么话语权。” “从前是没有,以后就说不定了。” “是,少爷在那边受了这么多委屈……要不是宋总的哥哥不希望暴露他的身份,整个娱乐圈都是集团的天下了。” “想多了,我们集团以前没有涉及那块领域,以后也不会。”宋西岭无奈地说,“不暴露身份也是我自己要求的,这会给集团的亲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会很棘手,如果以后能不透露,尽量避免任何人知道。” 一直沉默的律师开口了:“那可能有些难,因为撤热搜的时候集团也以其他名义进行了帮助,那是与娱兴的初次合作,其实破绽很多,就是不知道娱兴有没有察觉。” “无所谓,我早就和娱兴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他们敢以这件事做文章,集团可以直接动手操作,让他们破产。”宋西岭说。 “是。”闻言,一位研究部的保镖匆匆记下笔记。 他们走出院落的大门时阳光正好,明亮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宋西岭微微眯了眯眼睛,说:“你们好像对我那几年的事情很感兴趣。” “是啊,其实集团里的所有人都很感兴趣啊。平时那都是违规话题,不允许私下讨论的,也就当着少……你的面儿,才敢说。” “为什么,新闻上不是全部曝光过?” “这还得问少爷你啊。”最高大的那位保镖摊手说,“家族这么大产业放着不要,回去做十八线演员,是个人都不理解吧。” 另一位保镖也说:“是啊,我们当时都以为唐家要完了。还好少爷你现在回头是岸啊。” “听说娱乐圈很乱啊,人的整体素质、风气都不太行。你应该受了不少委屈吧。”律师也开口道。 听到这些声音,宋西岭沉静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看着洒在手上的一缕耀眼的阳光,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是很乱,很恶心的。”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一阵风拂过,一缕幽香毫无征兆地窜入他的鼻中。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挑动着他记忆深处的弦,让他难以忽略。那味道让他联想起阳光下晒了一上午的被子、雨天微微打开窗户,散发出的清新的泥土的气息——非常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般,他抬起头来,看向身旁一片稀落的树林。微风吹拂,地上黄绿交错的落叶哗啦啦地飘动着。一如往常。 什么都没有。 “这附近种了什么花?”宋西岭问,“挺香的。” “花?”保镖疑惑道,“附近没有种花,只种了一些树,有槐树、杉树……好像还有桂树一类的,现在不是花期,应该没有开花吧。” 估计是他弄错了吧,可能是隔壁人家买了什么香水呢。 “嗯。”宋西岭点点头,将那缕奇异的、转瞬即逝的香味抛到脑后,“时间刚刚好,我们走吧。” 第74章 真相大白 傅珩之站在一棵树后,看着六辆黑色商务车渐渐地远去,才从树林中走出来。 小苍兰的花束被风吹得散落在地上,花朵七零八落,只剩一张薄薄的蓝色卡片,在他的指缝间摇摇欲坠。 他看着那座精致豪华的别墅,终于明白封燃坐在车上时的欲言又止,明白了他最后模棱两可的解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就会死心了。”封燃这么说。 傅珩之拿起手机来,从工作邮箱中调出人事部的文件夹,找出多年前宋西岭入职时的表格。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商人,父亲在很久之前去世,之后家里一直是负收入。 傅珩之把手机放进兜里,习惯性地想摸一支烟出来,却扑了空。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又把手拿了出来。 他忘了,他早在两年前就戒了烟。 是,他早该怀疑的。 如果那份入职登记表格是真的,那么宋西岭怎么会一遍遍地拒绝自己金钱和事业上的帮助?协议结束后,凌斯寒曾给过他一张卡,里面存着那些年来,他给他的所有钱。 这么多年,宋西岭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进入娱乐圈,待在他的身边……为什么? 别墅前方有一个漂亮的邮筒,他慢慢地走过去,将那张蓝色的卡片轻轻放了进去。手指碰到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铁桶,反射性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前方的门突然开了。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与他遥遥相望。 他个子不算很高,十分清瘦,虽然头发有点灰白,却不显老态,五官也很周正,整个人舒朗和善,又不失精明——那是常年身居高位者才能散发出来的气质。 傅珩之不认得他,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猜测是宋西岭的什么亲人,于是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谁知那个人说:“进来吧。” 不知怎的,只犹豫了一瞬,傅珩之就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走入宋西岭的家门。 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有朝一日会来到宋西岭的家中,而且还是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他一步步地走近,心脏微颤——这里,是宋西岭从小生活的地方,傅珩之未曾见过的,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全部在这里度过。 他一进门,就看到“宋西岭”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游戏机,好奇地看着他。 他立时被钉在门边,震惊得一步也走不动——是他出现了幻觉还是生病烧坏了脑子,宋西岭不是刚刚就离开了吗? 然而仔细一看,现在坐在眼前的人,没戴眼镜,而且比宋西岭结实一些。 这个人不是宋西岭,分明只是个和宋西岭以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傅珩之看着他,他也看着傅珩之。忽然间,傅珩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的神态和举止,放在一具成熟男性的身体上,是那么的不协调。 这时,叫他进门的男子说:“小天,你上楼去玩。” “哦。”那个男孩子点点头,抱着手柄跑上楼去,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傅珩之。上楼后,他悄悄地扒着墙看过来,被傅珩之发现后,冲他吐了吐舌头。 于是傅珩之得知,那是宋西岭的弟弟,他们居然是双胞胎。傅珩之想起宋西岭曾和他诉苦,说弟弟得了一种无法治好的病,傅珩之思考着弟弟的模样,在大脑中回忆着大学时他钻研过的精神医学知识,一个个地排除起来。 “坐吧。我叫唐复,是小岭的叔叔。” 傅珩之双手接过唐复递来的茶,客气地说:“谢谢,我是傅珩之。” 沙发软硬适中,材质是顶尖的纳帕皮,上面覆盖着柔软的绸布,绣着西方宗教中存在的图腾,用金丝镶嵌。漂亮的水晶茶几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零食袋子、咖啡豆盒子,以及几本英文封面的摄影杂志。 大落地窗明亮干净,上面挂了一串漂亮的流苏,随风飘动,透过崭新的玻璃,傅珩之能看到外面草坪上摇摆着的一簇簇蒲公英。 “我知道。你是来找小岭的?他刚刚出去了。” 第89章 “我看到了。”傅珩之说。 唐复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喝一口茶道:“是他邀请你来家里做客的?” “不,是我自己找来的。” “那你有点本事。”唐复慢悠悠地说,“这块别墅区并不对外开放,入口有五千台高清智能摄像头,检测到熟悉的人脸时才会打开大门。” 傅珩之答:“我进的时候,恰巧有一辆超跑出来,大门还没来得及关。” 唐复微笑:“看来该优化一下设备,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是,这确实是个漏洞。” “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唐复打量着他,突然说。 傅珩之无言以对,浅浅地笑了笑。 “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这里的,是娱乐公司董事长,还是小岭的前上司?” 傅珩之:“都不是。” 唐复:“什么意思?” 傅珩之抬起眼睛来,平静却坚定,一字一句,像宣誓最诚挚的诺言:“我以他前男友的身份,来挽回他,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 话音刚落,一阵风袭来,六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彪形大汉闪电般从四面八方蹿出,瞬间将傅珩之团团包围。 动作之快,他甚至没看清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一座座黑色的高山,气场强大,密不透风。 傅珩之将他们扫视一遍,目光又落回唐复身上,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别这么激动。”唐复端坐在他的对面,冲一脸杀气的保镖们笑了笑,“这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更何况这位客人还是病人。” 跟随着他的手势,保镖们逐渐向后退去,但目光还是紧紧地盯着傅珩之。 唐复再次给傅珩之添了添茶,说:“请。” “谢谢。” “你知道小岭随母姓吗?”唐复突然说。 傅珩之回忆了一下,人事部那张假表格里,宋西岭随父姓,但唐复提出自己是他的叔叔,那么宋西岭的亲生父亲应该也姓唐。 他回答:“刚刚知道。” 唐复说:“上世纪初,是唐家最辉煌的时候,之后,是一代不如一代。”他叹了口气,“到现在,年轻一辈里已经没人愿意继承集团的产业,眼睛只盯着那部分财产。” 傅珩之听着他的诉说,把一个个未知的推导过程画上对勾,慢慢地在心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从他踏入房门之后,他就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从大人口中听过的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代表着世界上最大的财阀家族之一,名下资产不计其数,曾霸占世界富豪榜前三名数十年。 说完这些光辉事迹时大人们总会摇摇头,惋惜地说:“可惜英年早逝,给子孙留下一些烂摊子。” 那个人叫做唐季青,是宋西岭的爷爷。 唐复说:“我们这一辈有三儿三女,他爸爸唐渊是长子,也是唯一的私生子,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奶奶是谁。到了小岭这一辈,旁系的兄弟姐妹,不论亲疏,共有二十三位,集团早就被瓜分得支离破碎。不过,虽然唐渊出身离奇,但他非常优秀,是我们这一代里最合适的集团继承人,父亲弥留之际,把将近一半的产业都让他来接手。结果世事难料,唐渊居然没多久出了车祸。更巧的是,他在去世前一个月与妻子离婚,所以当时的遗产全部由宋西岭和他弟弟继承。” 傅珩之一言不发地听,末了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这些秘密,集团已经保守了许多年,但它在两年前差点就被翻了出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傅珩之想起了两年前他和宋西岭的热搜。当时时偌对他极尽愚弄,以宋西岭为筹码,威胁他,让他在三天里让他处理这样那样的事务,但最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撤下热度。 后来那件事是如何解决的?傅珩之回忆了一下,一天晚上,凌斯寒急匆匆找到他,说有了办法,需要傅珩之亲自操作,他与一家跨国集团签订线上协议,将网络的相关内容在一夜之间全部封锁。 “集团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不是一手遮天,强不过数量极其庞大的群体。傅珩之,关于那件事,你认为你有多少责任?” “责任全部在我。”傅珩之垂下眼帘,低声说。 “公正地看,上一次,并不全是。我们干脆摊开来说,你刚刚知道了集团最大的秘密之一,并且你是集团之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今后如果小岭出了事,集团第一个问责的人就是你,我们到时候不会考虑你有没有直接参与、你又负多少责任。” 傅珩之沉默,唐复的用意他完全明白。唐复将秘密告诉傅珩之,就等于让他被迫与集团的安危捆绑在一起,说得难听点,他也是第一嫌疑人,以后只要宋西岭有问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宋西岭的亲人们或许比想象中更厌恶他,他差一点就触碰到那个未知的、神秘的家族的利益,也差点让他们的事迹曝光于天下。 片刻后他望着唐复,轻扬嘴角,眼睛里看不出有几分真诚、几分虚假:“我很感谢您告诉我这些,让我觉得自己更了解西岭。” “你们的事情我不好评价,小岭也不愿意和我讨论。不过有一点你要考虑清楚,娱兴全年的利润,甚至你的身家,都比不上他一整年收到的利息。你比他大八岁,社会阅历更丰富,你应该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小岭单纯,但他身后还有整个集团,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傅珩之对他所说的话浑不在意,他静静地听完,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他同意和我和好,您会阻拦么?” “小岭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没有资格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不过,我还是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建议他远离你。本身不是同一条轨道上的人,总会越离越远的。”唐复喝一口茶,轻描淡写说道。 傅珩之再次莞尔:“不,我们只能、也只会是同一条轨道上的人。” 唐复扬眉,没再说话。 傅珩之走出家门的时候,太阳躲在了云层的背后,树荫下的风变得十分凉爽,吹拂着他宽松的病服领口,一片小小的绿叶飘了进去。 搔得他胸口一阵酥麻,傅珩之站定,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去找那片叶子。 忽然,他的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拽。 他回过头来,看到宋西岭——不,是宋西岭的弟弟,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傅珩之抬眼,看到唐复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微微对他点了下头。 傅珩之转过身来,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天雪,可是叔叔不让我把名字随便告诉陌生人。” “是,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傅珩之想,这兴许也是他们家族的考虑之一,毕竟宋天雪的疾病,必定是全家人的软肋。 宋天雪迟疑了一下说:“你认识我哥哥?” “认识,我很喜欢他。” 宋天雪天真地点头:“我也很喜欢哥哥。” “嗯,快回家吧。” “叔叔说你不是好人。”宋天雪看着傅珩之,表情有几分胆怯,“你是坏人吗,坏人怎么会喜欢哥哥呢?” “嗯,我……”面对那双天真的眼睛,傅珩之有些无言以对。 “你要对哥哥好点,不要欺负他,让他吃不饱饭。”宋天雪说完,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一溜烟跑了。 傅珩之摊开手来,是一颗圆圆的、绿色的糖,哈密瓜味。 太阳在这时从白色的云后出现,热烈的阳光倾落大地,照射在奔跑着的男孩的身上,傅珩之盯着那个背影奔跑回到唐复的身旁,不知不觉,眼睛被光线刺得生疼。 他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慢慢把糖放进口袋,轻轻地开口,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回应某人。 “会的……一定会。” 第75章 宋思芹 在第十三遍被嘱咐有特殊情况就按下紧急呼叫按钮时,宋西岭终于忍无可忍,一脸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所有情况下,按红色是出事,超过一小时后,必须按两下蓝色,代表没事。没问题吧?” 保镖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完全正确。” 宋西岭和律师一同踏入这间高档餐厅,抚摸着实木扶手慢慢走上旋转的楼梯时,心情跟随着匆忙的步履,禁不住有些忐忑。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过宋思芹,久到如果硬要他数出是几年,他甚至需要仔细地回忆、计算一下。 服务生带领他们来到一间包间的门口。面对那扇紧闭的门,宋西岭忽然站住,律师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算了。”宋西岭说着,推开了门。 明亮的大包间内,放置一台圆桌,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坐着一位中年女性。一头及腰卷发又黑又亮,耳垂坠着夸张的银流苏,随着高声的笑语扑簌簌地抖动,明艳的水蓝色眼影下,瞳孔漆黑有神,迸射出盛气凌人的光。 第90章 那瞬间,宋西岭默默地想,好像和印象里差不多。 宋思芹的旁边还坐了个男人,一身的高定西装,名表在手腕闪闪发光。一张国字脸容光焕发,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思芹。 见二人进来,国字脸扬了扬眉,率先招呼他们:“小岭是吧?来,快过来坐。” 宋思芹闭了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整容了?真是,回国学什么不成,把娱乐圈的坏风气学了一身。” 母子重逢,宋思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像叔叔所说,直接和他撕破脸皮,竟是一句不咸不淡的“你整容了”。 宋西岭一肚子想说的话顿时化作泡影。 他沉默着,坐在了他们的对面,然后示意律师坐在他的身旁。 “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 “你看!你看!你看看这孩子,我就说吧?”宋思芹指着宋西岭,高声对国字脸说,“从小就叛逆,成天摆着一张臭脸,多少年没见面,还是一点都不听话。” 国字脸打着圆场:“哎呀,孩子大了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今天母子好不容易见面,高高兴兴的。小岭想吃什么?叔叔给你点。” 宋西岭没说话。想象中客客气气的那种场面没有出现,面前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非常默契,可惜他是那么多余,他对这出戏没有一丝兴趣。 宋思芹突然瞟了他身边一眼,不满地说:“都说了是家庭聚餐,你带个外人来做什么?” 律师一脸尴尬。 宋西岭说:“你不也带了外人。” 宋思芹一摔筷子:“怎么说话呢你!” “我要走了。”宋西岭踢开凳子,站起身来。 “好了好了,”国字脸起身跑到宋西岭的身边把他按在了凳子上,又回去拍宋思芹的肩膀,“好好说话,不要吵架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吵的?小岭啊,今天你妈妈请你吃饭呢,主要是我想见你一面。我没有孩子,现在年纪大了,总羡慕别人有个说话的对象。叔叔以前在k国的娱乐公司干过,我们爷俩儿肯定有共同话题,哈哈。” 一场将将烧起的战火就这么暂时地被平息下来。 国字脸名叫范义康,比宋思芹大两岁,根据他的自我介绍,由于年轻时忙于事业,耽误了人生大事,一直没有结婚,直到近几年遇到宋思芹,感情生活才逐渐地稳定下来。 宋西岭听完后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范义康目光期待地望着他,他只好说:“哦……那你们快些结婚吧。” 宋思芹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接着训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 “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 “哈哈,没事没事,包在我身上。”范义康高兴得脖子都红了,“小岭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打算定下来呢?” 宋西岭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范义康是平时不上网、不看新闻,不知道他向来喜欢男人么? 一直叽叽喳喳的宋思芹这时候也噤声了,埋头玩着手机。 宋西岭干脆地放下筷子:“我不打算结婚。” 范义康一听,直摇头:“不行不行,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觉得结婚不是个什么事。可是人一过三十五,等周围的朋友都有了家室,就你一个单着,回家后孤孤单单的,人早晚会出问题。” “那到时候再说吧。”宋西岭随口应付。 宋思芹这时候抬起头来:“哎,我记得你朋友家那个女儿今年也差不多大岁数了,就上次咱们见的那个,小姑娘清清秀秀的,说定婚事了吗?” “那个啊,还没有呢,是比西岭小一岁,正合适的。” “你晚上给她爸打个电话约出来,见一面啊。” 宋西岭硬声硬气地说:“不用,我不结婚。” 宋思芹被他拂了面子,脸色一沉:“我告诉你,你以前在国内怎么闹,我管不着,但是现在,可不是事事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你那么多年没管过我,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点迟?”宋西岭说,“以前你或许还能管住我,现在?不可能。” “哦,是吗?你工作室在什么地方来着?注册资金一百万有没有?平时挣到的那几个小钱,有多余的打官司吗?”宋思芹咄咄逼人,“我当你多有本事,最后还不是靠集团起家?你当集团几百张嘴是吃闲饭的?你先看看自己姓什么,再说其他吧!不结婚,你那几个股份早晚都是唐复的!” 宋西岭握紧了拳头,咬咬牙,低声说:“你今天本来也是为了钱的事情过来的吧,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不稀罕唐家那几个烂钱,”宋思芹把一个文件袋扔到桌子上,高傲地仰起脖子,“我把你的婚事谈妥,就带你弟弟走,今天过来,就是通知你一声。” “什么?”宋西岭脑子里“轰”的一声,双手撑住桌子站了起来。凳子应声倒地,他以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难以置信的口吻质问:“你要带小天走?绝对不行!” “我是他妈,我是他监护人,我怎么不能带他走?”宋思芹摊开手掌。 “他认都不认识你,你要带他去哪?” “我带我儿子干什么还要知会你、征求你的意见是吧?” 眼见又要吵起来,范义康忙说:“哎,别吵别吵。是这样的,我把小天的情况和一个老乡说了,他儿子现在是本市某脑科研究所副所长,对于小天的这个情况呢,他是很有经验的。” 宋西岭说:“既然是本市的,那小天没有必要跟你离开。” “唐复三天两头往家跑,你觉得有他在,小天能好好看病吗?”宋思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不会真觉得唐家人都是些善茬吧!” “叔对我们怎样,我自己心里清楚。倒是你,这么多年说走就走,现在说回就回来,还要带走小天……我只能告诉你,不行。”宋西岭站了起来,“这事没得谈,如果你一定要带他走,那我们下一次就在法庭上见面吧。” 说罢,他无视宋思芹瞬间变黑的脸色和范义康睁得浑圆的眼睛,径直离开了包间。 隔着一道厚实的门,玻璃制品砰然碎裂的声音仍有些刺耳。 回去的路上,律师说:“看来你妈妈主要想解决的是你弟弟的问题,她对集团的股份可能不那么感兴趣。” “可能吧。”宋西岭心神不宁地回答。比起带走宋天雪,他宁愿她想要钱。 他不知道宋思芹在打什么主意,离开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和宋天雪,久别重逢,反而开始行使“母亲”的权利。叔叔预料中她回家争夺遗产的事情没有发生,可宋西岭觉得,眼下的情况更为棘手。 一回到家,他看着空荡安静的客厅,有些焦躁地提高了声音:“小天呢?小天!” 一面绸缎帘子被撩起,唐复从工作室走出来:“怎么了?小天在楼上看动画片呢。今天见着你妈了,感觉怎么样?” 宋西岭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他这才倒在沙发上,抓起杯子,喝一口水,疲惫地说:“我妈想把小天带走。叔,怎么办? ” “带小天走?去哪里?她还说起什么了?” “她说想带小天治病,我不知道。其他……没有了。”宋西岭特意略过宋思芹让他相亲的事情。 唐复追问道:“你见着那个男的了吗?” “见了。”宋西岭心知叔叔说的是范义康,“他们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 唐复一惊:“很快?那是什么时候?” “这……”宋西岭有些尴尬,其实他们二人并没提出结婚,这都是他自己的猜测。正准备解释一下,他突然敏锐地发现,叔叔好像对宋思芹个人的事情非常感兴趣,而对她将要带走宋天雪这件事,并不那么在意。 以至于问答了几个来回,他都没有提及宋天雪。 “没有,是我猜的,他们看起来感情还不错。”宋西岭斟酌了一下,最后这么回答。 唐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站起身说:“小岭,我现在回集团一趟。” 宋西岭“哦”了一声,目送他离开家门。 和母亲见面后那股不安的情绪没有在叔叔这里得到缓解,最重要的问题也仍旧没有解决,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上楼,敲开宋天雪的房门,发现他并不是在看动画片,而是坐在桌前摆弄着什么。 宋西岭没在意他究竟在捣鼓什么,揉着额心,在一旁坐下:“小天,你之前见过妈妈了?她有没有和你说治病的事情?” “嗯。”宋天雪心不在焉地应道。 “你对妈妈有印象?”宋西岭疑惑地说,按说宋思芹这么多年没出现,宋天雪早就忘记她才是。 宋天雪说:“不知道。” 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宋西岭无奈地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在看到他桌面的瞬间,惊讶得身体都僵了一下。 宋天雪正在一张硬质卡片上写写画画,卡片是漂亮的天蓝色,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已经被宋天雪花满了各种小动物。 第91章 宋西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凑近了,仔细端详着。 这张卡片…… 在看清了卡片上的东西之后,宋西岭一惊,如同一股电流通过,身上的汗毛在瞬间竖起。 这张卡片上有一行小字,不太醒目,但那笔迹,分明是傅珩之的! 他跟了傅珩之那么多年,这种笔锋漂亮、连笔宛转的字体,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叫嚣着,涌上头顶,宋西岭一把将卡片从弟弟手中抢过,双眼死死盯住他,厉声斥道:“这张卡片,你是从哪拿到的?!” 第76章 不存在的战鼓 宋天雪愣愣地看着突然发火的宋西岭,低喊了声“哥哥”,瘪了瘪嘴,紧接着,豆大的泪水就顺势滚落下来。 宋西岭刚燃起来的情绪就被弟弟的哭泣浇得烟消云散,他呆了一秒钟,就赶忙把卡片扔在一边,抱住宋天雪,有些懊悔地说:“小天,对不起。” 之前傅珩之以他老板的名义加到宋天雪的联系方式,宋西岭没过多久就勒令宋天雪拉黑删除,再不联系。 宋天雪向来听他的话。 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傅珩之早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又进入宋天雪的视野? 但无论怎样,他都不应该把情绪发泄在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身上。 宋西岭后悔得无以复加,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情绪失控了。 又是傅珩之。又是因为傅珩之。 宋天雪得到安慰,放声大哭。宋西岭本来还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东西来,但眼下是不可能了,他又焦急又后悔,却别无他法,只好一遍遍地抚摸着弟弟的后背,希望平复他的情绪。 半小时后宋天雪终于抹干了最后一滴眼泪,也忘记了所有的不快,重新拾起游戏机来。宋西岭再想提起卡片,宋天雪却又挤出泪水。 他只好有些疲惫地下楼,拿起手机,刚准备给凌斯寒发一条消息,就看到一条新的好友通知。 昵称叫“义康”,身份显而易见。 宋西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同意键。 一来,他与范义康无冤无仇,无论真心或假意,对方对他总归还算客气;二来,纵然他放大话说要在法庭上和宋思芹相见,他也知道,真要闹到法庭,他自己并不占什么上风,毕竟宋思芹本来就是宋天雪的监护人,这些年也一直往家里汇款,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和宋天雪生理年纪相同的孩子。 而且叔的态度也……也非常奇怪。宋西岭叹了口气,看来他们母子间的事情,集团未必会出手帮他。 他和母亲鱼死网破的结果只会害了宋天雪,所以他的目的只能是求和,而不是激化矛盾。 刚刚添加,宋西岭思索着要不要打个招呼,范义康的消息就来了。 “是小岭吗?” “是。”宋西岭回复。 过了一会儿,范义康发来一个链接和一张名片,加以文字备注。 “这位就是我提到的教授,虽然年轻,只有三十几岁,但是很有经验,已经在这行钻研十几年了,掌握的技术都是领域内最前沿的。小岭你有空的话联系联系他,如果不愿意让小天出来的话,教授说可以家访。你放心,你妈妈就是说话难听些,她没有恶意。[拥抱][太阳]” 宋西岭久久地看着那张名片,照片里是一位戴着眼镜,五官俊秀的男子,与他印象中的科研人员不大一样。 这位教授的名字也很特别,叫绛弋。 他盯着那个名字良久,最终一下下地打字:“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几天后。 机场人来人往,傅书柔倚靠墙壁,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她刚刚毕业,本来打算在外面爬爬山玩玩水,结果一个电话又被傅珩之召唤回来。她无奈地想,这两年,她和傅珩之没怎么联系,但偶尔会跟许初棣逢年过节发个消息问问好,据说他哥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早就不成人样,为那位宋西岭守着贞洁,平日都不跟同性说话。更可怕的是,他不仅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但凡稍有姿色对他产生一丝不轨之心被他发现的,下场都十分凄惨。 简直到了有些疯魔的地步。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傅书柔对宋西岭产生的好奇心越来越浓。她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傅珩之变成了这样。 她正这么想着,眼前有个高大的影子摇摇晃晃地立在她的面前。 傅书柔抬起头来,看见了傅珩之有点苍白的脸,惊讶地说:“哥,你怎么了?” 傅珩之没有遵医嘱继续住院,提前出院后,一路上反复发烧,头重脚轻,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但他无法开口告诉妹妹这些,于是摇摇头说:“没事,去公司,半小时后开会。” 傅书柔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如今,他们兄妹二人加起来在娱兴持股达百分之六十,傅珩之盘算着,可以趁此机会,把股份全部转让给傅书柔。 董事会早就对傅珩之非常不满,里面的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却碍于各种各样的缘由,无法胜任大股东的位置。收拾娱兴这堆烂摊子,处理盘根错杂的商场关系……傅珩之默默想,傅书柔会很合适,可她不一定愿意。 如果她实在不乐意,那么娱兴只好重新还给许家。他疲倦地闭上眼睛。 把多年来打下的江山再转手于他人,那滋味确实不会太好受。可和宋西岭、和他们的未来相比…… 那些金钱、权力、地位都不算什么。 不知不觉,傅珩之在车里打着盹儿睡着了。 忽然一个剧烈的刹车,他的头猛地磕在玻璃上,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傅书柔。 傅书柔指了指前方,神色淡定:“杨茹芬。” 傅珩之顺着她的手指,将目光送上前方,只见那个有些蓬头垢面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正试图把一篮子西红柿砸上车窗。 周围已经有部分人群开始指指点点,甚至有的还拿出了手机。 傅珩之有些烦躁,低声说:“还他妈有脸跑到我面前。” 本来傅长松已经入狱,傅珩之懒得和那对母子再计较了,毕竟杨茹芬和他爸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傅长松有家室——纵然他们的出现,间接让自己的母亲心脏病突发,不治而亡。 可看她现在的态度,好像偏要和傅珩之争个高低似的。傅珩之多日沉闷无比的心情在此刻有爆发出来的趋势,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寒冷非常,盯着窗外发疯的人,将手放上车门的开关。 傅书柔却在一瞬间锁住了车。 傅珩之侧目:“什么意思?” “稍等我下。”傅书柔拿出手机,拨通号码,等待接通时还不忘教育他,“哥,不要动不动就这么着急嘛。你这个心态是追不到喜欢的男孩子的。” 傅珩之:“嗯?” 傅书柔吐了吐舌头,接着电话接通,她换了个语气说:“喂?哥,你在哪?” 傅天锡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十分清晰:“书柔?我在家啊,妈怎么了,又烦你去了?” “嗯……”傅书柔说,“我现在带大哥去公司,在安长路,被她堵住了。” “行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傅天锡叹了口气,“我过几天打算带她回姥爷那,在京城待着总是找你麻烦……算了,等我五分钟。” 电话挂断。还没到五分钟,就出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壮硕男子,向傅书柔招招手,把哭天抢地的杨茹芬拉走了。 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傅珩之瞧着她:“哟,有点本事。” “比起你怎么样?” “跟我比?”傅珩之瞧着她,眼角眉梢都在笑,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愉悦,答案不言自明。 “切。”傅书柔不屑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幼稚,一把年纪还想些乱七八糟的。说吧,一会儿开会准备给我安排什么任务?” 傅珩之见她早已猜出,也不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打算辞职,并退出股份。如果你愿意接手,今天开会就直接宣布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其他股东可以行使优先购买权,定夺购买比例——这部分股份应该会重新回到许家。” “这个么,我还得考虑考虑。”傅书柔没有回答,却反问,“哥,关于那件事,你有几成把握?” “哪件事?” “还装。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傅书柔叹了口气,“关于宋西岭的事。你找到他了吧。” “嗯。” “所以,你辞职后,会去找他?你们已经和好了?我想没这么容易吧。还有,你出国后打算做什么?不会要重新搞学术吧。” “嗯。” “……”傅书柔见他又犯了轴,什么都不肯说,只好作罢,但还是不死心地八卦了一句,“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居然原谅了你?” “……” 傅书柔没有等到一句回答,干脆闭嘴。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她的余光看到傅珩之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窗外,只向自己露出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第92章 但车窗折射出他的神情却是那样的疲惫,那双从来都深幽沉静的眼眸在此时此刻寂寞如雪,他出神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可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见。交换的光影投在他苍白的脸上,上面没有一丁点喜悦的痕迹。 他像一个孤独又执拗的小孩,无处寻找被自己弄丢的玫瑰花。 傅书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忧伤得不得了,她便确定,他还没有追回那朵玫瑰。 宋西岭并没有原谅他。 她不知感到理所应当的庆幸,还是对自己哥哥的可怜可叹。她张了张口,却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开始专心致志地开车。 一直到踏入娱兴的大门,傅珩之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黑色正装的衣角随着步伐扫出猎猎的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纷纷向他侧目,他一如往昔那样目视前方,目光冰冷锐利,不给任何人猜测与询问的余地。秘书小跑着过来时,他听着她汇报一向周密的安排,最后轻点了点头,说:“可以,五分钟内,会议室。” “好。” 他进入电梯,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他熟悉的办公室,心底升腾起无限的寂寞。他知道自己即将到达的终点不是归途,而是另一段战斗的开端。 他从内衬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有风景、有人像的照片,拍摄于几天前。金色的、耀眼的日光挥洒在覆盖白雪的重山之上,有一个男孩站在那片美丽无比的风景前,手上调试着设备,眼睛专注地盯着摄像机,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旁,已然进行了一场偷拍。 傅珩之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人,他的头发被初阳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辉,微微翘起的发梢,似乎展示着他昨夜不太安稳的睡眠。眼角和嘴唇泛着薄红,让傅珩之的指腹加倍留恋。还有那件不太合他身的外套,仿佛还散发着熟悉的体温。 傅珩之的心脏阵阵地闷痛。 如果他的追逐注定是一场战斗,他只能至死方休。这辈子,即使所有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阻挠,即使宋西岭已彻底不再爱他,他也决不会再次松开他的手。 傅珩之无比冷静地想,除非他死了,否则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他追不回的人。 第77章 封·高攻低防·燃 很长一段时间里,摄影工作室再没有傅珩之的身影。宋西岭忙完了一个阶段的活儿,忽然发现离他们出差回来已经过去两个星期,而在此期间,傅珩之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一下都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现。 他开始还精神紧绷,担心傅珩之又找到宋天雪,但过去这么久,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多虑了。 那张蓝色的卡片,宋天雪一直不肯说是在哪找到的,宋西岭因为它莫名其妙地发火,也不好再问,他本来想调监控查看一下别墅附近,却被叔叔告知,上一周的监控记录恰好已经清空了。 于是卡片便成了一个巨大的疑点,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悬在他的头顶上方。但傅珩之似乎已经彻底放弃,宋西岭经过接连几天的神经紧绷后,终于稍稍地放松了警惕。 封燃有一天与他在工作室碰面,环视一周,问:“那个姓傅的最近都没来?” “嗯,”宋西岭挺高兴地说,“没来。” 封燃细细看着他,说:“你还是挺在意他的嘛。” 宋西岭一听,就不太乐意了:“怎么会?” “你要是真的不在意他,为什么会被他影响到心情,无论他在或不在,对于你来说有什么区别?正因为你在意他,所以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才会变得不像你自己;现在他不在附近了,你又……”封燃看着他说,声音越来越小。 宋西岭拿不出反驳的话来,也不想面对这个话题,只好敷衍地说:“可能吧,我不知道。” 封燃“哦”了一声,仍然看着宋西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西岭一点也不想和封燃讨论傅珩之的事情,于是转身回到电脑前。当看到邮箱的新消息通知时,他愣了一下,点击进入,惊讶地发现那封邮件来自于杂志社,大致意思是通知和恭喜他的作品入围,并有机会举办一次会展。 封燃这时候在身后问:“杂志社发的?什么事?” “杂志社可以赞助我们开办个展。” 封燃一下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宋西岭在看到对方通知的预定日期时,忽然沉默了,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因激动而快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得不说,得奖的消息让他感到非常喜悦,但就像冥冥之中的祸相依一般,似乎在他身上所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不会那么顺利、那么完美。 封燃见他不回答,走到他身边,盯着电脑屏幕,念出那个日期:“六月二十三。” 六月二十三。 这个日子,是他在少年时期只看一眼就牢记在心,是他在很久之前,每一年都全心全意早早期盼、早早准备,只想让某人得到片刻欢喜的日子,更是他形成永久记忆,深深刻在大脑里,无论怎样都无法忘怀的日子。 那是,傅珩之的生日。 “你怎么了?”封燃疑惑地看着他,“就在下下周六,没什么事吧?” 宋西岭伸手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说:“没事,挺好的。” 封燃说得对,既然他与傅珩之再没有任何关系,就不应该再被他的任何事情影响。区区一个生日,不过只是碰巧撞到了而已,不值一提。 六月二十二号很快来到。 这些日子里,随着个展日期不断逼近,宋西岭每一天都忙得晕头转向,发布、宣传、承建、三方等等,每一处都由他和封燃两个人亲自上阵。 按封燃的话来说,xfactor studio其实只由两个人组成,他主外,宋西岭主内。任河听到这话时非常不满,他这些天来也为个展贡献了不少时间,比如给自己乐队的队员们发门票,到了饭点给宋封二人点外卖等等,怎么到头来里外不是人呢。 封燃锤了他一拳头说没错,你最多是个吉祥物。 吉祥物任河当场大怒,扬言个展当天不来了。宋西岭得知这件事时已经是几天后,他立刻拿起电话好说歹说,二十分钟后终于把人劝了回来。 封燃一直翘着二郎腿在旁边听,直到他挂断电话,才一脸不屑:“我说错他了?这几天我跟你忙得像陀螺一样,他人来过几回,干了几件有用的事?就庆功宴乐得出场是吧?那不是吉祥物是什么?” “他那边乐队也有些活动要忙,我们两个人能办好的,别生气了。”宋西岭把手机放下,站在桌前冲咖啡。 “你太惯着他了……你总是这样。”封燃叹息一声。 宋西岭笑了笑,片刻后,把一杯咖啡递给他:“怎么?” “我吃醋不行嘛。”见他坐下,封燃立刻黏了过来,“二十七号晚上结束后,我们去喝点酒吧。” “没问题。” 封燃欢呼一声,一把抱住了宋西岭。 宋西岭说:“松手。” 封燃不予理会,抬起头来:“我想问个事。” “嗯。” “你记不记得你头一次来xfactor studio时,向任河自我介绍时说的是小天的名字?” “记得。” “后来没过多久,你就跟他道歉说你骗了他——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可以一直瞒着他的。” “你松开我我就告诉你。” “你挺喜欢跟我谈条件啊?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你惯他们似的,会一直惯着你呢?”封燃不爽地眯起眼睛,胳膊越攥越紧。 宋西岭试图用力挣脱,忍着笑说:“别闹了,好痒。你松开我我就说。” 封燃说:“凭什么?你说了我就松手,不然免谈。”封燃使的劲儿越来越大,宋西岭一边忍着痒,一边用力掰封燃的胳膊,一个不留神,撑着沙发的手腕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 他惊了一下想直起身子,但好像由于姿势问题,居然没能立刻起来。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倒在了封燃的身上,而封燃躺在沙发上,他的脸只离他几厘米之远,脸上的神色比他还震惊,简直像见了鬼一样。 宋西岭注意到自己一直起不来是因为封燃的手仍紧紧贴在他的腰上,叹了口气说:“封燃,松手。” 封燃愣了一下,突然低声说:“我不,你这样把我推倒,毁了我的清白,说走就走,我的名声怎么办……” 宋西岭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只好一手撑在脑袋旁边,一手背到腰后去解封燃的手。 此时此刻,封燃突然松手,手指上移,贴住了宋西岭的后脑勺。 宋西岭一愣,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封燃的脸越来越近,呼吸缠绕间,离他的唇不过几毫米。 透过镜片,封燃的眼睛一眨不眨,直视着他,他的呼吸很乱,脸色通红,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宋西岭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膝盖用力顶了一下沙发,借力撑站了起来。 第93章 不仅仅是因为封燃手里的力道在某一秒钟突然轻了,更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封燃的某处,起了反应。 宋西岭别过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封燃一直维持着那个被推开的姿势,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一切。他像个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然后如狂风过境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工作室的大门。 第78章 放过我吧 封燃落荒而逃之后,宋西岭独自在工作室又待了一会儿才回到家。 明天是他开展第一天,他今晚只需要准备好第二天的衣物,以及充足的睡眠。任何其他事情,都不应该影响到他一丝一毫。 个展的主题叫做“呼吸”,他的任务是在幕后打打下手,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以及总结复盘,为下次的个展做准备,台前的事情都将交给封燃。 一来,他不喜欢成为太多目光的焦点,一旦有十个以上的人同时看他,就会紧张得呼吸困难;二来,假如他直接露脸,即使眼睛动过手术,也很难保证不被认出。 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曝光后,生活又将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河一人打好几份工,压根没时间为工作室劳心劳力,所以xfactor studio人前的代言人必须、也只能是封燃。 不过……宋西岭有点尴尬又有点担忧地想,虽然封燃不是个会在大事上掉链子的人,但下午的事情多少有些别扭,他希望封燃可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他第二天带着口罩全副武装来到场地时,封燃正面对一张照片,对旁边参观的两三位客人激情演讲。 “……所以艺术没有什么懂不懂的,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首先,要试着去感受,把你的第一印象描述出来……”封燃微微侧头,看到了宋西岭,对客人点了点头,“抱歉,失陪一下。” 他转身向宋西岭走来,到一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宋西岭抬起帽檐,摘下口罩,微笑:“挺有一套啊。” “你干什么去?” “我联系一下主编,他刚刚打电话给我。”宋西岭说,“对了,你注意下客流量,对我们以后开展有帮助。” “没多少人,我们的规模太小了,大多数人都是路过进来看个热闹。” 这其实在宋西岭的预料之中。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气馁,因为从0到1很难,但重要的是跨出第一步。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我们慢慢来。”他拍了下封燃的肩膀,“辛苦你了。” 刚准备离开,封燃又一把拉住了他。 宋西岭回头,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室内空调开得足,手的温度有点低,手指修长,贴着宋西岭的皮肤,把凉意传递进他的血管中。 封燃滞了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我想……”他说,吞吞吐吐地。 “想什么?” “晚上想喝酒。”封燃的语气像吐出一个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任河请客。还有他乐队的几个朋友。” “嗯。” “你也去吧?” “……”宋西岭犹豫。 “去呗,就庆祝一下。”封燃说,“人多热闹。” “好。”宋西岭点头。 封燃似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嘴角勾了勾,愉快地说:“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宋西岭和主编联系过后就待在监控室看现场的情况,会展当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不敢掉以轻心。但一上午过去,没有任何特殊情况——或者说,走进来停留十分钟以上的人都寥寥无几。他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后趴在桌子上休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是耳边出现了一声嘹亮的惊呼,他吓了一跳,揉着眼睛被迫清醒,睁开眼,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一颗红色的、毛茸茸的头,宋西岭认出是任河,准备打个招呼,却见他正惊愕地指着屏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西岭抓了一把头发,迷茫地戴上眼镜,扫了一眼屏幕,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怎么了?” 任河如临大敌:“那个谁……走过去了。” 看他这样离奇的反应,虽然脑海中已经闪过一个不合逻辑的名字,但宋西岭还是迟疑了片刻,才说:“你是不是看错了?” 任河刚准备说话,与他们一门之隔的楼梯间就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封燃的说话声,语气懒洋洋的,不大清晰地传进宋西岭的耳朵。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你随意。” 短短的三个字,在一瞬间,让宋西岭和任河都是脸色一变。 那个低沉如同大提琴般的声线,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独特的挑衅感,好听极了——虽然说出的话不那么中听。宋西岭好像能看到他唇角微启,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伴着均匀的呼吸传递出来,最后回荡在四周。 他以前一直觉得,傅珩之的声音非常、非常性感。 但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恨不得缩进地缝。这个熟悉的声音,如同日日夜夜困在他心上的梦魇,又像几万年顽固不化的冰牢,让他即使无计可施,也忍不住地想要逃离。 任河率先站了起来:“我不想跟他打照面,我先上个厕所去。”说完直接进入卫生间,然后锁上了门。 “……”宋西岭站起身来,他的手垂在身侧,紧了又松,呼吸和心跳一样急促,难以平复。在经过几天的短暂分别后,傅珩之又回来了,他想干什么?宋西岭难得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被彻底粉碎,一幢长时间不动如山的高楼从最底层开始塌陷,整个世界岌岌可危。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拉开了门把手。他只知道封燃不可能跟傅珩之牵扯太久,拖着,不过是权宜之计,傅珩之能找到工作室、展会现场,有朝一日就能找到他家。 宋西岭甚至在一刹那恍惚地假设,或许让他找到自己的家,反而更安全些,因为那里已经被叔叔安排了十二位保镖,日夜看守,除非傅珩之身怀绝技,不然绝不可能伤害到他和他的家人,一丝一毫。 门打开的时候,封燃和傅珩之立刻停止了充满火药味的争论,他们的目光几乎在同时移到宋西岭的身上,而宋西岭缄默不语。 封燃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吸了一口气,本想发作,但是一眼看到宋西岭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咽了回去,然后低声说:“西岭,你先自己解决。”然后他转身下楼,头也没回。 宋西岭还是没有动弹。 一段时间没见,傅珩之似乎瘦了一些,但仍旧气场全开,从领口到衣角没有一处不是笔挺笔挺的,散发着淡淡的啫喱水味,眉峰的线条依然凌厉,下方黑漆漆的眼眸只扫了宋西岭一下,就移了开来,那眼神并不算温柔,昭示着他此时心情不佳。不仅如此,宋西岭还注意到他的右手似乎没有完全恢复,绕着虎口缠了一圈纱布,看不出具体情况。 他绕过宋西岭,单手插在外衣的口袋,径直走入工作室中,环视一周:“你们的布置有点问题,比如电梯井靠内,又没有指示牌,观光者进入后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还有二层。”语气平淡如常,仿佛这些天他的突然失踪根本没有发生,他们之间也不曾有任何矛盾,彼此之间只是个普通的故人。 宋西岭慢慢地转过身来,说:“你想干什么?” 傅珩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温和如旧:“西岭,我想干什么,早就告诉过你。” “傅珩之!”宋西岭有点失控地放大了声音,“你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了,我那些年还不够惨吗?我这两年,因为抑郁、失眠、暴食吃了多少药,每个月心理咨询去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都已经被你变成个神经病,现在好不容易正常一些,你可不可以放过我,可不可以?!” 声音愈到后面愈大,停下来时,宋西岭感到自己的耳膜都在震动。因情绪激动,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眼角也因用力而发着丝丝的疼。 傅珩之却丝毫不受他的情绪感染,他一双乌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宋西岭,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藏匿着没人能说明白的念头。他的神色也是那么的平静,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意,深潭般的静,惹得宋西岭更加失控,更加咬牙切齿,指尖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 就在这时,傅珩之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身后传来,好像一声长长的叹息,重如千钧,却轻飘飘地传入他的耳朵,压得他心情异常沉重。 “放过……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宋西岭紧了紧拳头,没有说话,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 任河选定的场在他朋友的朋友的吧,据说可以大打折扣,就带着众人欣然前往。封燃是有酒就行,完全不在意场地,即使被突然出现的傅珩之稍稍影响心情,也很快抛在脑后,想起即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兴致还算可以。 第94章 只有宋西岭整个人蔫了吧唧,像一颗淋了大雨又挨了冰雹的野草,眼睛盯着地面,慢吞吞地走着,被封燃偶尔推一下才加快一点步速,跟人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一行人中说起了什么,忽然发出一声爆笑,宋西岭更加皱紧眉头。 封燃早察觉到他的异常,凑近了说:“怎么,是不是太吵?” “是。” “不高兴?因为他?” 宋西岭偏过头说:“别说了。” “不高兴就说出来,我又不会嫌你不懂事。想说什么想干什么直接表达出来,怎么样?”封燃说,“我可不会<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术啊。” “我想……”宋西岭听他劝,老老实实说,“我想去找韩医生。” 韩医生是他这两年间经常访问的心理咨询师,开始的一年里几乎都是封燃带他过去,因此韩医生早就和他们非常熟悉。 封燃凝视着他:“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以把事情憋在心里,会憋坏的,还有,即使那个人又回来了,也不可以乱吃药。我就不信你连这么个小事都要逃避。” “是,可这是两件事。” “其实是一件。”封燃笑了笑。 几小时后,酒过三巡,乐队的几个男人原形毕露,在包间里鬼哭狼嚎,任河酒量好,在一群半疯人之间上蹿下跳,一会儿嫌这个打嗝口臭,一会儿骂那个占他便宜。 封燃乐得看戏,宋西岭躲在角落慢慢地喝酒,顺便等待医生的消息。 突然有人提议玩个小游戏,几个四仰八叉的都坐了起来,封燃本来就好胜心强,这时更是跃跃欲试,立刻把宋西岭拉到中间,任河见其他人都凑不出个清醒脑子,担心封燃坑他,嚷着要和宋西岭一起。 封燃眼睛一瞪,扯着宋西岭的胳膊往自己身后去,任河还是不依不饶,伸出手使劲扒拉封燃的脸。 正一片混乱,包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不知怎的,刚刚还吵成一片的年轻人们就这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接收到什么指令般,眼神齐刷刷望着门口的人。 他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毫无尴尬之色,那样自然从容,仿佛此时此地,本就是他的主场。他撩起眼皮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入宋西岭身上。 他的神情冷淡如霜,冷峻的气质和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多么的不相称。可偏偏那目光灼灼,烫得宋西岭的脑袋在某一瞬间发了懵。 有个喝醉的人突然清醒了几分:“您……您哪位?走错了?” 傅珩之仍看着宋西岭,回答:“没有。” 他迈开脚步,徐徐而至,一直走到宋西岭的身边。他走了多久,众人的目光就跟了多久,终于,在视线的焦点变成宋西岭时静止下来。 傅珩之向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像春日的微雪,将化不化,暖意里夹着丝丝寒凉。 宋西岭不知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可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观众的表情从疑惑惊讶变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身后,任河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没说他要来!” “我怎么知道他会来?”封燃如是反问,语气不太爽快,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一片尴尬之中,傅珩之直接坐在沙发上,扫视着众人,末了勾唇一笑,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就是来看看我家西岭。” “谁他妈是你家的。”封燃怒目而视,“任河,这不是你的局么?叫老板过来,把无关人士请出去。” 任河在他身后默默地放下手机,低声说:“老板说认不得他,只知道有个男的进门把今天全场的账结了,还额外签了张支票做小费……他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 他的声音很小,但室内实在太过安静,所以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随着场面气氛更加诡异,傅珩之淡淡地开口:“任河,这不是你的局么,你们继续啊。” “妈的少教育我。”任河小小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站了起来,把脸色极黑的封燃按在沙发上,然后说,“好了好了,刚不是要玩骰子么,哪个提的,规矩是什么?” 乐队的一个男孩儿这才出来讲了讲规则,氛围稍稍活跃了些,但仍然有不少人偷偷地瞥着傅珩之,然后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宋西岭一口一口地,把面前的啤酒往肚子里送。他其实没什么酒瘾,但不知为什么,嗓子眼忽然很干,干到一个字都不想说,心口悬着一团团浮躁的云,磨擦不出闪电火花,没法变成雨滴,闷得难受,好像只有让一些冰凉的液体从舌尖源源不断地淌进胃里,才能扑灭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 傅珩之坐在他的右手边,三十厘米开外的地方,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本来是有的,但乐队的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他们之间那些三言两语都说不清的事,知趣地给傅珩之让开了道。 由于他的请求,任河此前从来没有向自己朋友介绍宋西岭的真实身份,但眼下看来,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你喝太多了。”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他不知第几次送到嘴边的酒瓶。 宋西岭转头看着傅珩之,只见他自然地晃了晃那杯还剩不到一半的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然后傅珩之向他愉快地一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度数不高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在借酒浇愁么?”接着,好像热恋中的情侣般,凑近身体,将酒杯放在他的手中,指腹轻轻地擦过宋西岭的掌心。 痒。还有点凉。 宋西岭握紧了拳,那股搔弄着他心头的痒终于烟消云散,像一颗肥皂泡泡在他的手心炸裂,好像还发出了小小的尖叫。 他突然感到头阵阵地痛,闭上眼睛,低声说:“傅珩之,你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还没等傅珩之回答,封燃刚好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情况,看了一眼傅珩之说:“西岭,到你了,摇骰子。” 宋西岭其实一直玩不来这个游戏,现在更没有一点兴致,就摇摇头说:“你玩吧,我不太会。” “没事,我带你,随便摇,现在六个骰子,有二、三和六就行。”封燃说。 他就伸手摇了两下,露出结果时大家都凑近了看,然后发出一声声笑。 两个一,三个五,一个四。好巧不巧,把二三六都跳了过去。 “……你输了,抽牌。”封燃扶额,“本场第一个输的,你这手气可以。牌里有不同任务,基本都是喝酒,不用担心。” 宋西岭木木地从一叠卡片里随便取了一张。 还没看清是什么,但封燃好像比他还着急,一边念叨着“别太多别太多”一边凑近了看。 卡片上一行字十分清晰:和你左手边第一位喝交杯酒。 他左边的人,正是封燃。 宋西岭抬眸:“不用担心?” 封燃看清上面的小字时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宋西岭,然后把卡片放在桌上:“那个……” “来。”宋西岭单手开了一罐啤酒,向他扬起手臂。 封燃闭了嘴,扭头看了他几秒钟。头顶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照得他瞳孔的情绪变幻莫测,有点僵硬的身体、微启的唇,都显露出他的一丝愕然。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拿起手里的杯子说:“来。” 宋西岭绝不是真的想和封燃喝这杯酒,也不是想借此刺激傅珩之。他只是注意到,在卡片展现在众人面前时,不少人都露出或心领神会,或兴致勃勃的面容,等待着看这出好戏。 他们不知道封燃对宋西岭的情感如何,他们只是期待着借宋西岭的行为,观察傅珩之的反应。如果宋西岭拒绝,就等于当场承认他和傅珩之的猫腻。 他能看出来,不少人都对傅珩之颇感兴趣,一来乐队的男孩子们还没有真正进过娱乐圈,多少有点心怀向往,见了娱乐公司的董事长,难免蠢蠢欲动;二来,傅珩之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又迷人又成熟,那容貌,那气场,那手段,要不是他刚进门就表达了自己和宋西岭的渊源,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西岭非常理解,因为他在他们的年纪时也被这玩意迷得七荤八素。 封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封燃率先替宋西岭说出拒绝。但宋西岭不想让他在人前也卷进自己和傅珩之之间的烂事,就干脆打断了他。 总之,宋西岭不记得他和封燃那杯交杯酒到底是怎么喝完的,他脑子里放电影似的一遍遍回荡着桩桩件件的破事,耳畔好几个年轻人激动地叫好。 他只注意到封燃的睫毛簌簌抖动,距离太近,他看不清他的神色,连一杯酒快喝完都不知道,直到封燃低声说:“够了,喝两口就行,不要干。怎么这么老实。”声音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 他才撤下胳膊。 然后他端坐回原位,忽略掉从右方传来的,几乎要把他射穿的两道目光。 忽然有人说:“哎,这位哥哥要不要一块啊,我看他好像挺想玩的。” 第95章 “哥什么哥啊,小韩你今年才他妈十八,该叫他叔。”任河吐槽。 傅珩之说:“我随意。” 小韩来了兴趣,起身坐到傅珩之的身旁。他一直观察着宋西岭和傅珩之,发现宋西岭对他爱答不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跟别人喝交杯酒,傅珩之对此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没准儿他们就是普通朋友呢。 “叔?那也行啊,不影响。”小韩咯咯直笑。 一群人哄笑着开启下一局游戏。 宋西岭本就阑珊的兴致在此刻跌入谷底,厌恶的情绪攀升顶峰,胃部突然一阵微小的痉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他和封燃打了个招呼,绕着桌子,避开人群,推门而出。 离开最喧闹的地方,他走到酒吧顶楼的天台,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看不见月亮,繁星闪烁,四面八方漆黑一片,他向前走了几步,垂眸向下看,刚好能看到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景。汽车流淌在公路,宛如一条橙色的河流,绵延向更远的远方。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安装围栏,他想,如果没有也好,一脚踏空跳下去,或许也挺美妙的。 他吸了吸鼻子。 他忽然,很想抽烟。 第79章 他欠你的十三杯酒 他从没抽过烟,而且一直非常讨厌那个味道,只要稍微闻到一点,就喉咙发干,有种烟头的火星子已经顺着气管烧到了肺部似的难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尝尝。 于是他转身下楼。 前台有各式各样的烟,他随便挑了一个红色壳子的,然后又拿了个打火机。 接着他再次回到空无一人的天台。 他凭借记忆中他人抽烟的动作,把烟取出来放进唇间,按动打火机,咔咔两下,跳动着的一簇火苗靠近烟头可燃的物质,当那处变得火红火红时,他合上打火机。 然后他深深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很奇怪,经常听说的初学者那种被烟呛到流泪、咳嗽的场景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他感受着一束不算芬芳的气息从口中涌入,然后一点点地盈满鼻腔,流淌在气管里。 他的呼吸无意识地滞了一下,气体不知疲倦地扩散,仿佛在一泵一泵地填充他的大脑。 这一口好像差不多了,他把手移开,轻轻地吐出气体。 白色的烟雾弥散在他的面前,最后一丝烟从嘴角溢出后,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掐灭,扔进附近的垃圾桶。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太熟悉了。 这是傅珩之与他初见时,最常买的品牌。后来他天天嫌呛,傅珩之就开始改抽一种薄荷味的。 太巧了,巧得他心底发慌。他没怎么犹豫,把剩下的烟通通丢入垃圾桶。 回到包间时,大家正玩得热火朝天,他偷偷潜入,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一眼看到封燃已经在醉的边缘,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的傅珩之。高脚杯在手指间慢慢摇晃,剔透的光线映照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上扬。 而坐在人群中央的傅珩之,显然已经有几分醉态,但他身边的小韩还是不知疲倦地往他面前的酒杯斟酒,在大家的哄笑声里伸手向他展示出一叠高低错落的扑克牌。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宋西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有些不好的预感突然涌起,像涨潮来临之际,波浪起伏不定,一下下拍打在心头。他皱了皱眉。 傅珩之说了句什么,似乎想站起身来,一群人都连连摇头,离他最近的小韩搡了他一把:“哎呀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快抽快抽。” 傅珩之没有抽出其中的任何一张牌,他的手指慢慢地掠过其中某张,就有人飞速将那张轻薄的卡片抽了出来,然后高高举过头顶,将上面的数字念了出来。 霎那间气氛沸腾,群魔乱舞。 宋西岭仰头想看那张牌,但没来得及,因为在众人的簇拥和推搡中,纸牌不知从谁的手中滑落,消失在昏暗的房间。 全场焦点又落在傅珩之身上,五六个人为他斟满一排排酒,等停手时宋西岭粗略看了眼,少说二十杯。 这群人摆明了想灌傅珩之,但他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站在暗处,眼神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封燃。封燃依然端着一杯淡蓝色的液体,平静得仿佛和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傅珩之的身上,手指有节奏地轻敲击杯面,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宋西岭不由自主地说:“封燃?” 可他的声音太小了,又或者是周围的人群太吵,总之,封燃根本没有听到。这时傅珩之已经硬喝下两杯,在他举起第三杯的时候,众人兴奋的情绪已经抵达极致,然后傅珩之顿了一下,放下了酒杯。 绰绰的人影中,时间和地点都是那么的刚刚好,像某种超越自然的契约建立成功、发挥作用,某些跨越时空的物质生长出千千万万柔韧的丝,黏连,缠绕,捆绑,打无数个死结——在他和他目光对上的瞬间。 傅珩之的眼神有点浊,有点茫然——这表情独属于醉酒者。宋西岭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有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察觉到傅珩之的目光,慢慢地回过头来。 那几秒的时间里,宋西岭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但傅珩之的眼神黏糊糊地粘在他的脸上,好像见着糖的小孩儿,让宋西岭心底翻涌,锁紧了眉。就在他斟酌着言语,微微启唇时,傅珩之却冲他一笑,一如往昔无数次那般,轻柔得像羽毛,骚弄人心。 宋西岭能说出口的话本就少得可怜,还得酝酿半天,像从半干不湿的毛巾里挤一滴滴水进杯子,好半天终于盛了半瓶,晃晃荡荡。可下一秒,傅珩之浅浅的笑劈手将它打翻,一点不留情面。 玻璃叮叮咣咣碎了一地,里头的水哗啦啦哗啦啦,几秒淌得干干净净。 宋西岭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那笑容、那目光。 他又输了。 这时,封燃带着笑意的、懒懒的声音传来:“哎呀,早就说了,<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shuwen.html target=_blank >大叔你玩不懂这些东西的,硬凑什么热闹啊。现在喝也喝不了,多扫兴——你说是不是,小西岭?” 宋西岭抬头看着封燃,可他发现封燃并没有看自己。 “你们在玩什么?”他说。 封燃不理会他,搭着的二郎腿晃晃悠悠,一下下踢着茶几,他把酒杯放下,托着腮仔细计算:“一杯两杯……差十九杯没喝完,唉,这位叔叔好没意思。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十九杯就算了,怎么样?我保证这题对你来说简单得很。” “……” 傅珩之没有说话,封燃慢慢地说:“傅珩之,包你一晚多少钱?”他指指桌上的酒,“这里是十九杯,那一千九够不够?” 室内嘈杂的声音在几秒钟之内变小数倍,宋西岭和多数人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封燃。 没有人劝阻,也无人回应,封燃放下杯子,在一片安静中,低头笑出了声。 “哈哈,虽然你现在也不是什么董事长了,不过你对某些行业的规则应该也挺清楚吧?来说说看,之前的人都给了你多少,是不是便宜得很,不然你怎么升职那么快的?”封燃迎着傅珩之骤冷的目光,耸耸肩,“哦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对你事业如何发展也没有兴趣。我就想替我某个朋友看看,他给的那个价位亏不亏。” 在一片噤若寒蝉之中,封燃像朗诵文章一样面带笑容,抑扬顿挫地说:“反正按本人经验呢,像傅珩之你这种货色,一千九算抬举了,撑死也就九百。九百乘三百六十五天再乘四年,唔……让我算算,也就一百三十多万。” 宋西岭混乱无比的思维在封燃徐徐说出那个数字时,僵硬石化,无法动弹。 一百三十万,是合约有效的三年半期间,傅珩之给他的所有现金金额。存这笔钱的那张卡宋西岭从没碰过,最后原封不动地放回傅珩之办公室的抽屉。 他不知道封燃在此刻说出这个数字,是凑巧,还是故意。 傅珩之说:“封燃。”声音低沉中有些喑哑,冷得如同冻了几万年的冰刃。 宋西岭心里一阵颤抖,他快步走到封燃的身边,低声说:“你们都喝多了。” 傅珩之酒量很差,而且还常常断片儿,宋西岭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到快要醉过去的地步,又有没有听懂了封燃的话。 封燃轻轻拨开宋西岭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地笑:“原来就这么一点。也得亏他赊账到今天,害得你没完没了地纠缠。我今天替他还了你。” 他伸出手来,手起杯落,瓶底碰桌的声音节奏有序,像某支音乐的鼓点。他喝得很快,动作干脆利落,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到第十几杯时,他终于放下杯子,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酒嗝。 封燃在酒桌上叱咤风云的模样,宋西岭已领教过无数次,他有个特殊的能力,只要没有下桌,能喝到如入无人之境,喝得在场所有人都自愧不如。可一离开酒桌,就原形毕露。 第96章 宋西岭握紧拳头,无地自容的同时,他不合时宜地开始担心封燃一会儿要发什么疯。 这时封燃揉揉肚子,指了指桌面,说:“十三杯。这下还清了吧?您大恩大德,以后就放过我们吧。” 第80章 私人恩怨 纵使宋西岭再不愿意开口,此时也不得不出来制止了。 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或不怀好意,或兴致勃勃。不仅如此,他们看傅珩之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躲闪,而是怀着探究的意味,似乎想从傅珩之脸上得到什么答案——能证明、或是反驳封燃的答案。 封燃的目的达到了。 他只是想让傅珩之当众出丑,仅此而已。 封燃揉揉肚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杯一百万,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宋西岭干巴巴说:“封燃,我们走吧。”事情越偏离他的控制,他就越觉得紧张。他不知道傅珩之现在什么心理,也没兴趣去猜。他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令他窒息和尴尬的环境,也离开傅珩之。 可封燃像钉在沙发上似的,一动不动。 宋西岭拉了他一把:“封——” 话还没有说完,傅珩之突然站了起来。 宋西岭猝然抬眼,傅珩之自然地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像一片湖,幽幽的,散着深蓝色的灯光,倒映着宋西岭清澈的影子。 他酒醒了?或者根本没醉?不会吧。在那一瞬间,宋西岭竟有点慌张。但他很快便把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努力压了下去,这种熟悉的慌乱让他重新回到了几年前,那时他面对傅珩之时,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总是慌张,怕自己不够好,怕他生气…… 他恨那样懦弱的自己。 他让他感到难堪。 角落里忽然有个人出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剑拔弩张的寂静。 “哎行了行了,闹什么闹呀,还喝不喝了?这马上打烊了,快继续啊。”居然是任河,他伸出手来,暗暗戳封燃的腰。 封燃又笑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然后他说:“私人恩怨,让大家见笑了。那什么,都是小事,别见怪,我再自罚三杯,各位继续啊。” 他的声音好像有种奇妙的能力,所有人的眼神稀稀拉拉地从宋西岭身上散开。最魔幻的一幕出现了,随着封燃又倒满三杯酒,僵硬的气氛飞快地升温、融化。好像刚刚那场闹剧,不过是娱乐时的小小插曲。现在插曲过了,总要回到原先的节奏中去。 喧闹声又大了起来。 傅珩之仍旧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封燃甚至继续招呼:“傅珩之,休息好了吧,再来一杯?” 最神奇的是,不多时傅珩之居然礼貌地拒绝了,说他要出去抽支烟,失陪。 封燃把酒杯高高举起:“慢走不送。” 宋西岭全程垂眸盯着地板。他确信傅珩之刚刚是想说些什么的,毕竟安安静静地在众人面前被这样羞辱,绝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沉默着,脑子里都是傅珩之这个违背常理的反应。他疑惑,他不明白,他也很担心。这样的傅珩之,比从前那个眼高于顶、控制欲强又极度自私的傅珩之,更让他感到措手不及。 因为他对从前那个人已经足够了解,他知道那时的傅珩之心里想的是什么,也几乎可以预测他的行为。 但现在…… “怎么样?高不高兴?”封燃忽然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 宋西岭回过头,看到他的眼神有几分迷离,言语之间,溢出淡淡的酒香。 他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封燃继续说:“你知道不,他那种人,一看就不怎么跟年轻人往深打交道,我们玩的那些游戏,他都玩不明白的。而且我估计他刚刚满脑子都在想你去了哪,所以完全没注意小韩把他的骰子全换了一遍。” “然后呢?”宋西岭说。 “然后?哈哈,然后就是让他喝点酒嘛。我本来都做好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他那么不经灌,两三杯下去就不行了。”封燃说,“他不会真是靠那些事情上位的吧?哈哈哈。” 宋西岭越听,心情越重,犹如巨石落水,水花飞溅后,水面极静,没人看见湖水深处,他的心在渐渐地沉落。傅珩之心里在想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他不得而知,可他清楚一点,那就是封燃绝对斗不过傅珩之。 绝对。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他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比如这些年来,封燃总是他们工作室工作时间最长的人,比如每年过年,他都要带着妹妹去宋西岭家待一两天,美其名曰“怕你没人陪饿死在家”,宋西岭每次都不满地反驳说怎么可能?封燃就把他离家出走跑到他家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说到在场所有人——除了他自己和宋天雪以外,都烦不胜烦。 再比如,已经念大二的封晴一到假期就缠着他,要凌斯寒的签名,要许初棣的照片,要听娱乐圈的八卦……宋西岭呆呆地想,她读的是师范大学,学的什么来着,好像是地理…… “哎问你话呢,听没听啊?” 宋西岭豁然起身:“我出去一下。” 封燃没回答。 宋西岭知道他听见了,也不再多说,直接就往外走。 封燃说:“着什么急啊。” 宋西岭没转身,但停下了脚步,以他们相处多年的经验,他直觉感到封燃的情绪不太对劲。 “一晚上就看你黑着一张脸。”封燃说,“至于吗?” 人群恰巧在这时候一个个走出门,任河是最后一个走的,离开前冲他俩打招呼:“走了,要打烊了。” 封燃说:“你们先走。” 任河吹了个长长的口哨,为他们带上门的前一句说:“别太晚啊。” 门锁的声音响了一下,室外喧闹的声音被隔绝开来,更衬得他们之间寂静无比。 封燃伸展长腿,踢了一脚桌子,几个放得靠边的空酒瓶叮叮哐哐砸在地上。 “你就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 宋西岭没有抬头。 封燃说:“你还爱他。” 是肯定句,不容置疑地。 “没有,”宋西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封燃,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盛着巨大的悲伤和愤懑,宋西岭有一瞬间失神,“封燃,你这么替我出气,我很感动、很感动,真的。可是……你激怒他,没有任何必要。” 傅珩之是怎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今天封燃当众羞辱他,让他下不来台,明天他就能十倍奉还。 宋西岭一想起这些来,头皮就阵阵发麻。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更不想让你牵扯进来,”他冷静地,试图用最精准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心声,“所以,可不可以,别再招惹他了。既然他非要在这里,那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他是永远都找不到的——” “够了。”封燃说。 “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我真的……”宋西岭轻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在怕些什么,你觉得你得罪不起他?” “不是我,我跟他的陈年烂事堆成山了,我有什么可担心?可是你不一样,你有你自己的家人,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对对,你跟他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他妈犯贱,非要管。” “封燃,走吧,我送你回家。”宋西岭意识到他喝多了,又要胡言乱语,索性把想说的话全部咽进肚子里。 封燃推开他想要上前搀扶的手,直视着他:“这些事情你早就想和我说了吧?有多早,让我猜猜,是我们出差的时候吗?——不对,或许更早,难道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就不愿意让我这样对他?” “……” 封燃的声音越来越大:“你还说你不爱他是吧?宋西岭,我真没见过你这么自欺欺人的人,你——” “封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出事,我怕晴晴出事。你们的事情,他动动手指,费点时间就都能查得到,你知道他之前是怎么对那些和他对着干的人吗?我认识的,要么进了监狱,要么直接消失,我再也没有见过,你知道那种眼看着一个人消失在人海里的感觉吗,就像一滴水被放进了大海一样!”宋西岭忍无可忍,俯身吼道,“凌斯寒是有人保着,傅珩之没法动。你呢?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不怕!我他妈就不信了,他傅珩之有什么本事,他是能打断我的腿还是杀了我?腿在我自己身上长着,我想什么时候见你就什么时候见你!只要我活着,我想什么时候找你就什么时候找你!他管不着!”封燃以比他更大的声音吼道。 宋西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沙发上。怎么就说不清了呢?怎么封燃就没法理解他的意思呢? 生活不是童话,封燃以后总是要离开工作室、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他会遇到其他人,会有新的感情,和别人哭哭笑笑地过下去,可傅珩之呢?傅珩之会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安插在封燃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无法预测他在什么时候起爆。 第97章 宋西岭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即使他的声音很轻,但封燃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立即高傲地、冷冷地回应:“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自己能把自己保护好。” 宋西岭第一次觉得言语是那样苍白无力。 他其实不喜欢跟人吵架,因为吵架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还会激化矛盾,而且他也不怎么会吵。 他和封燃吵过几次,封燃是那种一吵起来就拼命放狠话的人,宋西岭每一次听他犟着脾气嚷嚷,都感到心疲力竭。 他放软声音说:“封燃,别这样。” 他话音刚落,封燃腾地站起来,接着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出了房间。门把手磕在墙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考虑到他喝了不少,神志或许没那么清楚,宋西岭没怎么犹豫就跟着跑了出去。 刚追了没几步,忽然从过道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一带。 这手法,这力度,宋西岭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这人是谁。 他无心去想傅珩之为什么还在这里,一抬胳膊,用力把那只手甩下去,然后抬头看到了傅珩之,他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用他那双一眨不眨的、幽深的瞳孔。宋西岭仿佛看清那里面装满了成吨的寂寞,马上要溢出般,压得他心烦意乱。 这么一耽搁,封燃的影子早就不见了。 他转身就走。 傅珩之又拉住了他。 宋西岭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傅珩之说:“你要去找他?” “不然呢?跟你在这里耗着?我没那么多时间。” “那我陪你找。” “随便。” 宋西岭去楼下绕了一圈,说出封燃的穿着打扮,保安说没见着有这么个人出来,他又跑回楼上。 正巧碰见傅珩之下来,说:“他在卫生间。” 宋西岭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往楼上走的时候,傅珩之突然说:“你抽烟了?” 宋西岭没回答。 傅珩之突然伸手掰正他的肩膀。 宋西岭触电一样躲开,语气厌恶:“别碰我。” 傅珩之的手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放了回去。 宋西岭继续往上走,傅珩之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傅珩之说,“跟谁学的,任河?” “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身体不好,而且容易上瘾,少抽。” “对身体不好的事多了去了。”宋西岭呛他。 “西岭,”傅珩之轻叹了口气,“可以跟我好好说话吗?” “不,我没心情,也没时间。” “不会耽误你找人。”傅珩之慢慢地说,“今天是你的工作室第一次开展,我很为你开心。虽然实际参观人数可能不多——估计在一百五十以下,但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以我过往的经验,不足之处也的确存在,比如选址问题,以及主题与内容关联性不够等等……这些都需要你以后慢慢学习。” 宋西岭虽然心情仍旧着急上火,但还是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成最后认真地听,因为他发现傅珩之很精准地指出了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非常致命,是他考虑过的。 他本来还想找个理由把傅珩之打发走,现在也拉不下脸了。 傅珩之说:“而且,今天……不,昨天,是我的生日。这可能是个巧合,但这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美好的巧合,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这番话说下来,宋西岭上楼梯的脚步倏忽停止,纵然心里万般焦急,但还是难受得呼吸都乱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傅珩之的生日,那串不长不短的数字,他早就牢牢地刻在心里,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永远记得这么清楚,可医生说这串数字在他脑子里形成了长期记忆,他有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 可傅珩之不知道他记着,也不知道他为了每年的那一天,付出过多少东西。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唱这出独角戏。他所有的担忧、纠结,所有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在傅珩之的心中,只是一个不错的巧合。 第81章 刚刚好 或许是见他没什么反应,傅珩之说:“真是特意安排?” “少自作多情。”宋西岭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 傅珩之没再说这件事,安安静静走在他的身后。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但宋西岭把整个卫生间绕遍,都没有看见封燃的半个影子。 空空荡荡的卫生间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想:又被耍了。 他就不该相信傅珩之的话。 他从门口出来,看到正低头看手机的傅珩之,深吸一口气,说:“你故意的吧?你知不知道封燃喝多了一个人——” 傅珩之抬起头来:“怎么会。我也是刚刚看到,卫生间旁边还有个楼梯,他可能刚好从那里下去吧。任河联系我说已经接到封燃,别担心了。” 宋西岭打开手机,恰好收到任河的信息。他突然非常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在傅珩之的面前,他总是有点控制不住地想无理取闹一下,好像这样才能纾解心头的不快。 “行,我们去看监控,看封燃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 “……西岭。”傅珩之有点无奈。 宋西岭看着他这个表情,这个他从前常常露出的,仿佛在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的表情,更加心烦意乱。以前到这种时候,傅珩之总会直接伸手摸一下他的头顶,有时候轻有时候重,视他情绪而定。 他恨极了在某些时刻下自己超常的记忆力。 他快步走下楼梯。 到达楼下时,傅珩之叫的车恰好到达,他做事还是这样面面俱到,让宋西岭无话可说。 舒服是舒服,但总是有点憋屈。宋西岭坐在软硬适中的坐垫上,心想。 给封燃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拒接后,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问题都沉默一路的打算,没想到傅珩之也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愿,车窗的倒影里,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宋西岭才想起他晚上被灌了不少酒,应该是醉的才对。 他看着那个模糊的倒影,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开口,声音很低:“你醉了?” 傅珩之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他回答:“嗯,还好。”那几个字比宋西岭的问题还低,仿佛刚溢出嘴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一般,几秒钟之后,宋西岭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当汽车停在那个熟悉的路口时,宋西岭已经懒得去问傅珩之是怎么知道他家在这个位置的——反正傅珩之神通广大,什么都查得到。 只要他没法进去就行,这样他的家人就是安全的。 傅珩之向他微笑,挥手,他全当没看见。 第二天他到了场地,等待一上午都没见着封燃的身影。 倒是傅珩之来得勤快极了,大包大揽了几乎所有的活儿。甚至还和在场的参观者聊了起来,二十分钟后一群人纷纷承诺之后还会支持他们工作室的展览。 但是,宋西岭一下午都感觉到非常不对劲,他继续给封燃打电话并且直接找到了他的住处。 家里敲门没人回应,路过一个邻居,说上一次见到封燃,还是很久之前,或许他早就不在这里住了。 宋西岭开始怀疑傅珩之又做了什么事情,拿出手机联系到任河,对方却告诉他,之前的确把封燃送回了家,但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 “你找不到他?”任河说,“没准又去什么地方浪了,别理他,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宋西岭挂断电话,心头隐隐不安。直觉告诉他这次不太对劲,和以往他们每一次争吵过后,都不太一样。 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忽略了封燃的什么情绪吗? 这份担忧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个展结束那天。 当他和傅珩之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后,他们一块回到了工作室,刚刚打开门,宋西岭就闻到空气中一缕淡淡的烟味。 他天生对烟味特别敏感,那是封燃偶尔会抽的一种。刚开始不知有多少次,封燃在工作室大肆抽烟,宋西岭次次都说他,说得他终于心烦无比,再也不在这里抽烟了。再后来封燃主动把烟戒了,宋西岭很久没见过他抽烟。 他慢慢地把整个工作室都绕了一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直到坐到沙发上时,桌面上的一张褐色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 意识到那个信封是他和封燃之前一起挑选的时候,宋西岭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 窗外的喧闹声变大,他回过头去,只见傅珩之把所有的窗户打开,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宋西岭察觉到他探寻的目光,说:“你和封燃说了什么。” “什么?” “在酒吧的那天,我走之后,你对他说什么、干什么了?” 第98章 “……”傅珩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如果他出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宋西岭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他面无表情地拿起信封,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信封里面有薄薄的两三张纸、一个钥匙。宋西岭一眼认出字是封燃的字,钥匙是开工作室门的那把,他手指微微地颤抖着,把信取出—— 早上或者晚上好,小西岭。 好几个小时没见面,你有没有想我?估计没有吧,哈哈哈。不过我可是想了你整整一天,真是不公平。不过很可惜,以后我只能这么想下去,唉。 当你看到这几张纸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国。是的,我离开了,并且以后不会再回去。但是希望你记得,我们终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的,别伤心。(不要告诉我你压根不会伤心) 做这个决定,并不是我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我已经计划了很久……少说有半年了。你一定很吃惊吧?没错,我离开,和那个可恶的姓傅的没什么关系,虽然他稍微起到了助推作用,但这一直是我自己的选择。 让我想想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三年前的冬天,马上要过新年,我的网吧里突然冲进来一个穿着春装的小帅哥,我一眼就认出你不是本地人。我的妹妹们都惊呆了,我记得你还给我甩了几个脸色……我当时心里想的是:长得这么帅,生气也挺可爱的,勉强原谅你。 现在回忆起来,你那时候应该心情很差吧?所以才跑了这么远。你住在我家的那段时间里,偶然用我的电脑登入账号,我那时才知道我们原来早就认识了。我们其实真的很有缘,对吧?不过当时傅和我通过电话,所以我没有把这件事挑明。 那时候我是打算认真追你一次的。 后来凌斯寒和我说过一些你的事情,虽然你不愿意提,但我还是知道个八九成。对了,其实我不认识凌斯寒,也没有见过他(从路边大屏幕和电视手机里见到的不算)。你不告而别后,凌斯寒通过你电脑里的游戏账号联系到了我——哦,主要是因为你账号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好友。 一开始我不太相信他,后来晴晴回来,一下子听到他的声音,高兴坏了,他们俩聊了个十几分钟的天,把我晾在一边——跑偏了,总之,凌斯寒把你托付给我,交代我照顾好你的病,让你每天高高兴兴。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可惜我还是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如果有机会,希望你替我向他道歉。 你可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走。我并不奇怪你为什么不清楚这一点,因为你不是我。哈哈,我好像说了句废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像我一样,每天每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感受着你们之间遥远的距离,即使他就在你的身边,你们还是离得很远。有些人的差距,从出生起就是注定的。比如我和你的差距。你明白吗? 我从第一天进入这个社会起,结识的朋友差不多就是任河那样儿的。其实我在某种程度上,和他是一样的人。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我们一块完成了义务教育,后来上过一段时间的大学,我拿到了毕业证,他中途退学了。后来我跟他一块到京城瞎闯荡,但我们各做各的。说到这个,如果我那时跟着他混混乐队,说不定能早些认识你呢?说不定你就不会被骗了? 可惜,我和他的乐队唯一的联系就是帮他们算账(其实我大学学的是财务管理,有趣吧),有时候去他们的酒吧喝点酒。那几年我什么都做过,没钱的时候什么都干,卖奶茶刷盘子,做便宜的驻唱和平面模特,还有什么司机、保安,你能想象到的我都干过。最穷的时候把纸箱和塑料瓶当宝贝。有点钱后,开始倒腾相机,去婚礼上帮人拍照,最风光的时候做过赛车手。再然后就是开网吧,做代打,认识了你这个小家伙。 我的生活离你很遥远吧?也是因为这样,我几乎不主动向你讲我的生活,我们的世界隔着天堑。 可是我们偏偏就这么相识了,而且处了这么久。遇见你之前我谈过很多次恋爱,好像一只手不够数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学生、小混混,还有过一个白领。但都不长,最短的三天,最长的半年。 可是我居然喜欢了你这么久,两年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累了。所以我想歇一歇。很后悔在离开前和你大吵一架,对不起。我想你应该有点难过,可是你想想,我比你伤心十倍,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点点? 其实你说你要保护我,我真的很开心,是很久之后一想起来,还会开心的那种开心。可当时我还是忍不住发了火,对不起。 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当朋友,并且认为我也没那么喜欢你。很可惜,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一些,所以我没法忍受我们一直做朋友,也没法忍受每天面对傅。(我不太会写他的名字 他这个人,很矛盾,我一开始觉得他是个人渣,可是他偏偏就是能把你照顾得很好。你说你不爱他,我相信,不过他倒是很爱你,我也看出来了。以后如果他再敢欺负你,记得来找我,我打飞的过去打断他的腿。 心理医生那边也记得按时过去,你的病容易反复,记得多锻炼身体,心情要好点。 还有工作室,我想你已经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我很放心。有不得不出席的时候,让任河去,他这个人,大多数时候看着不怎么靠谱,但大事不会掉链子的。 我之后要做什么其实还没想好,前段时间我妈说她要再婚了,我可能要去一趟。之后,可能再去开网吧?——算了吧,我一回到那里,可能满脑子都是你。 想说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了,我手指头都在疼。可惜起飞时间不允许我一直写下去。最后几句吧: 西岭,我会想你,很想你很想你,可能会想到哭,可能不会。希望你也稍微想我一些。认识你我很幸运,喜欢你我也不后悔,只不过这世界上没有不散场的局,或许你我断在这里,刚刚好。 封燃 6月24日 第82章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傅珩之在坐在沙发上,听不到屋内的一点动静。 他有点担心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举起手来准备敲门,又把手放了下来。 再等五分钟。他想。 封燃怎么样、去了哪里,他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如果可以,他希望封燃快点离开,即使宋西岭不喜欢他,从这一点上造不成威胁,但他总是阻碍自己,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 如果能出手操作一下,其实封燃早就走了。傅珩之有点疲惫地想。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不能做任何让宋西岭为难的事情。 手机在这时响起,傅珩之接起来:“绛弋?” “你什么时候过来?”绛弋的周围有些嘈杂,他的声音温柔和善,“我这边手续都齐了。” 绛弋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研究所就职,听说傅珩之辞掉了娱兴的工作,邀请他过来挂个职。 傅珩之本来不打算去,但他与绛弋见面时,无意中在他手机里看到了宋西岭的联系方式。 “很快。”傅珩之看着紧闭的房门,“最迟下周一。” 电话那头发出愉快的笑声:“好。” 挂断后,傅珩之再次起身,没再迟疑,敲响了房间的门。 无人回应。 “西岭?” 依然没有声音。 傅珩之顿了一下,伸手狠拧把锁,门轻易地开了——宋西岭并没有锁门。 当他看到坐在椅子上,弯腰趴在桌子上的宋西岭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但当他准备向前走去时,忽然顿住了脚步,有点不可思议地望去—— 宋西岭在哭。 哭声几乎完全听不见,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抽泣,但他的整个肩膀和脊背都在微微地颤抖。 目光掠过桌上几张薄薄的、写满了字的纸,傅珩之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封燃走了,宋西岭很伤心。 傅珩之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他的心好像在一瞬间像拧毛巾似的,被死死攥紧,没有一丝缝隙。 他沉默地、慢慢地迈开千斤重的步子,走上前去。宋西岭一定察觉到了他,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抑制自己的啜泣。 傅珩之说:“西岭。” 宋西岭完全无视他。 傅珩之绕到另一边蹲下来,看到他布满泪痕的脸。眼镜放在桌上,已经花成一片。傅珩之的心被豁了一张巨大的口,流出成片成片的,晦涩难言的情绪。他想问发生了什么,是否和自己有关。 可他更想问,你怎么会这样伤心,为什么。宋西岭为了别人这么伤心,他已经很难过,还有一点生气,可是亲眼看到他这样,傅珩之所有那些有的没的心情都变成了担心。 这种担心是具像化的,像一座山,或是一幢高楼,死死地压在心头,不见天日。 他伸手去抚摸宋西岭的背,没有受到拒绝,但打算牵他的手时,却被一把甩开。 第99章 一张张纸巾递过去,不一会儿就被全部浸湿。傅珩之帮他把桌面收拾好,拾起封燃写的几张纸,把它们夹在一本书里。他没有看内容,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浸湿了宋西岭的刘海,它们缠绕成一条条,贴在额间和面颊,还有泪水止不住地顺着流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睫毛湿濡,微微颤抖,如关不住的水龙头。 傅珩之的心随着他起伏的啜泣抽紧、放松、再抽紧。他情不自禁地俯身,那些哭泣的声音,一下下揉碎了他的心。他叹息,一声又一声:“宝贝,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多眼泪。” 他心里酸得发疯,但无可奈何。 在沉默地拆一盒新纸巾的时候,傅珩之突然非常嫉妒封燃,因为他离开的时间是多么巧妙,从此以后宋西岭一想起他来,没有各种各样的不愉快,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恨,只有无穷无尽、深深的眷恋。 那个晚上,宋西岭哭了多久,傅珩之就在他身边待了多久,他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一串一串的眼泪淌下来,后来支撑不住,背靠桌子坐在地上。 很久之后宋西岭停止了流泪,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傅珩之一言不发地起身,给他倒水、用冷水浸泡的湿毛巾敷在眼睛上、洗干净眼镜、收拾好桌子和地面,最后给他热了一杯牛奶。 回来时,宋西岭已经戴好眼镜,姿势不变,他喃喃地说:“他走了。” “我知道。” “是不是你让他走的。” “怎么会。”傅珩之说,“我以前是想让他走,可我从来都不想让你伤心。” 宋西岭说:“不。”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最让我伤心的人就是你。 还有封燃,当时说好了工作室要一起开五年,如今不过两年多,第一次个展刚刚办成,摆摆手说走就走。 “什么?” “你们都是骗子,只是说说而已。一开始答应了什么,最后又做到了什么?骗子。”末了宋西岭又补了一句,“现在他走了,你高兴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傅珩之很久都没说话。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洗洁精的清香。夜风从窗户缝隙中拂过,撩动着宋西岭的发梢。 “凌晨三点了。”傅珩之最终打破了这份寂静,“我送你回家。” 宋西岭摇头。 傅珩之拿他没辙,把工作室角落一张落满灰尘的行军床收拾了一下,刚打算招呼宋西岭休息下来,就看见宋西岭换好鞋子,带上鸭舌帽,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要回家?我送你。” 宋西岭双眼通红,冷漠地说:“别跟过来。”然后砰地带上门。 凌晨的大街上人烟稀少,傅珩之追出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有几分严厉:“你要去哪?这条街上半夜都是醉鬼,别瞎跑。” “和你有什么关系!”宋西岭将他甩开,继续往前走,甚至负气般加快了步伐。 傅珩之攥住他的手腕,一把把人拽进怀里。 宋西岭开始激烈反抗,傅珩之软下语气:“宝贝,让我陪你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他的声线还是那么低那么稳,可宋西岭察觉到里面微微的颤抖,那是傅珩之不太平稳的气息。宋西岭好半天才停止挣扎,傅珩之用的力气太大,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低声说:“放开我。” 傅珩之说:“你先答应我。” 宋西岭抬起腿,一脚踢在傅珩之膝盖骨上,耳畔传来闷痛的哼声,他顺势推开了人。 接着没过多久,他听到傅珩之又追了上来,他这次没再阻拦。傅珩之在身后叹息,他也懒得搭理,完全把傅珩之当作一团空气。 穿过两条街道,终于看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虽然肚子不饿,但他心头胀满一团难言的焦虑情绪,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引到食品区域。 货架上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高热量美食,看着那些颜色鲜艳的糕点、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膨胀的油炸食品,他的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不是可口的食物,而是发病的深渊。 但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拿起一袋薯片,随着上下摇晃的动作,那薄而酥脆的东西在他手心里跳舞,他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撕开它,让那熟悉而诱人的味道霸占他的味蕾。 他开始把所有看着不错的东西全部扔进购物筐。直到那个小小的塑料筐被堆成小山丘时,傅珩之突然夺过他手里拿着、准备继续扔进去的肉罐头,说:“有点多了。” 这一刻,宋西岭的理智稍稍被带回来一点,他的心情如同打翻了调料瓶一样复杂,充斥着的兴奋和满足渐渐退却,自责和恐惧油然而生。 傅珩之的眼神非常坚定,他再次重复:“西岭,放回去。” 宋西岭愣了一下,把那个罐头放了回去。 “还有那个面包,这个薯条……还有这个酸奶,帮我放回去。”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能力,宋西岭不得不听令,即使内心非常不情愿。 结账回到工作室后,他把所有的食物都放在桌上,整齐地罗列好,傅珩之此时在他的附近收拾屋子,不知道在忙什么。他再蠢蠢欲动,也没办法在这时开启那个开关。 他在内心祈求傅珩之快点离开,可是他又知道,一旦傅珩之走了,他一定会堕入深渊,无法自救。 傅珩之在接了一杯水后终于停止动作,他走到宋西岭的身边坐下,说:“喝点水。” “你走吧,我就是有点饿。”宋西岭把头埋进臂弯里。 “嗯,我一会儿就走。”他说,“给你看个东西。” 宋西岭一动不动。 傅珩之一下下勾着他的手指,宋西岭不胜其扰,抬起头来,只见他右腿的裤管被拉到膝盖以上,俨然现出一片硕大的淤青。 宋西岭意识到这是自己刚刚踹的那一脚。 “怎么办,很疼,你有药么。”他说,“我不在的这几年,你是不是偷偷练功夫了?” “没有,路口左转有医院。” 傅珩之笑了一声,说:“可是你不在的这几年,我练了不少功夫。” 宋西岭对功夫不功夫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伴随着亟待发泄的情绪,他的脑海中充斥着蛋糕软糯的口感,巧克力甜腻腻的芬芳,还有碳酸饮料在胃里跳动的感觉。 “你走吧。”他垂下了头,再次对傅珩之下了逐客令,即使他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傅珩之一定明白他的处境,根本不会走。 突然他肩膀一沉,条件反射地抬头,只见傅珩之已经正面将他按在沙发上,他的腿跪在自己的身侧,整个人将他包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但宋西岭没来由的,并没有反抗。 傅珩之的目光是那么温和,他轻轻地开口:“宝贝,深呼吸,把身体放松下来。”声音近在咫尺,宋西岭一阵头晕目眩。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情绪需要发泄,你可以哭,可以好好睡一觉,或是听歌、锻炼,甚至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你可以做任何你乐意的事情,只要那些事情不会让你第二次受伤。”他慢慢地说,“每个人在某些情况下都会产生很多情绪,你要试着接受它、控制它,而不是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宋西岭紧绷的身体随着他的声音逐渐放松,他有点不适地避开傅珩之温柔如水的目光,说:“你放开我。” 他的目光,他的声音,他的气息,都霸占着他周围的每一寸空间,一步步地侵蚀、扩散,让他无处遁逃。 傅珩之松开了手,然后顺着他的耳朵抚摸到头顶,愉悦地笑了笑,说:“真乖。现在好好想想,接下来想干什么?”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不可遏制地升温,宋西岭慌乱地躲避着,说:“你走开,我要睡觉。” “好,晚安。”傅珩之说。他看着宋西岭低着头跑进摆着折叠床的电脑房,然后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照例起得很早,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而宋西岭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没多久就催他走。 “你待在我这里干什么,再不走我报警了。”宋西岭端着咖啡,冷冰冰地说。忽略掉那双仍然红肿的眼睛、有点喑哑的嗓音,傅珩之已经全然想象不出他昨晚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他又是心疼,又是哭笑不得直叹气,好一招过河拆桥,昨夜安慰了他那么久,甚至才刚吃过他做的早饭,手里还拿着他做的咖啡,这就赶人走。 但他还是点了下头,柔声嘱咐:“我走了,中午或者下午过来找你,有事打电话。” 宋西岭别开目光,不置可否。 傅珩之迟疑了一下,伸手,刚好触到他深棕色的、柔软的发梢,但不过一瞬,他就把手抽了回去。 那一下仿佛有一股电流传过似的,刺得宋西岭浑身一震,手掌不稳,滚烫的咖啡从杯口溢出,虎口立刻被烧红了。 第100章 他也知道自己反应有点过度,但还是震惊地看着傅珩之:“你干什么?” 傅珩之的神色也闪过一丝讶异,很快烟消云散。他自然而然地将盛满咖啡的陶瓷杯拿到自己手里,放在桌上,又自然而然地勾起他的手腕,带他走到水龙头的旁边。 冰冷的水流冲到手上,宋西岭全程像个提线木偶,随着傅珩之而动作。热咖啡不仅烫着了他的手,把他的大脑也烫得一片空白。 他晚上没怎么睡好,虽然暴食的欲望被压制下去,但某些可耻的、蠢蠢欲动的东西在后半夜萌发,表现在一场感触真实的春-梦。最可耻的,是对象还他妈的是傅珩之。 可是过程异常真实,真实到他一醒过来就把内裤丢进垃圾桶。 之前封燃说他迟迟不找男朋友一定会出问题,宋西岭本来嗤之以鼻,现在不得不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他正胡思乱想,傅珩之有点落寞的声音近在咫尺,从头顶左上方传来:“我想吻你,可我不敢。” 轻飘飘的叹息像一缕无奈的风,从宋西岭的左耳掠过,掺着花香,或者迷药,带着极强的蛊惑力,把他的脑子都吹得醉了八成。 他握紧了拳头,想沉下声音警告几句,却看见傅珩之的两指还在自己手腕下方撑着,清澈的水流就这么顺着他们的手腕流下,浸湿傅珩之的衬衫袖口,他的手腕被那块湿透的布料紧紧贴住,勾勒出漂亮的骨节。 麻木的触觉在此时此刻变得清晰,皮肤独特的纹理和温度渗入骨髓,宋西岭的手触电般高高弹了起来,敲到水龙头上,水柱被打得偏离轨道,哗啦啦溅了两人一身。 他狼狈地往后站了站,看着傅珩之从容抬手,关掉了水。 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宋西岭盯着地面,心脏像鼓点一样跳动,满脑子都在怒吼:你他妈的,一定是疯了。一定。 面对他奇异的反应,傅珩之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徐徐走到门口,仿佛预感宋西岭正盯着自己的背影,突然回首,向他一笑。 “我走了,一会儿见。”他说。 自然又默契,如同已共同生活许多年,亲密无间的伴侣。 人走了好几分钟,宋西岭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他颓然倒在沙发上,慢慢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傅珩之永远那么游刃有余,他好像一张试卷,而傅珩之是那个对课业滚瓜烂熟的好学生,将试卷平平展展地摊在面前,呼啦啦地翻来翻去,没有一个字他不认得,没有一道题他不会做。 他早已把自己看得透彻无比,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就像学生时代,试卷上费尽千辛万苦,千变万化的难题,在他眼里,不过一句轻松的“举一反三”。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碰上傅珩之,就变得很不正常,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之后的很多天里,宋西岭都不太适应。 封燃不在了,傅珩之取而代之,每天勤勤恳恳地跑过来,无论刮风下雨,甚至比他还到得早。即使宋西岭一直没有给他钥匙,他也来得极早,然后在车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宋西岭一出现,他就摇下窗户,给他递上一杯热牛奶。 平时工作室的卫生都是他负责,因为封燃拿了东西从不归位,到处乱扔,垃圾也是能攒多久攒多久。但现在,傅珩之来了,一切都变了。 他不让宋西岭处理所有的杂活儿和闲事,宋西岭一开始对此大发雷霆,他不喜欢别人打乱他放东西的规律。可两天过后,他看着一尘不染的卫生间和小厨房,说不出一个差字。天知道,那间厨房原本又破又小,从他们住进来之后就没用过一次。 不得不承认,傅珩之这方面的确比他做的要好得多。 但是除此之外,傅珩之常常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 “想要扩大知名度,可以从构建网页和运营第三方平台入手。什么?有网页?我看过,太差了,重做。” “合作商也不仅仅有杂志社,眼光长远一些,既然是自然风光摄影,可以去找找旅行社、户外运动机构。” “你们第一次展会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选址是谁做的?有没有实地调研,还是脑子一热就决定了?” “工作室规模太小,以后行动都有限制。任河到底管不管事?不管怎么说,是时候招点新鲜血液了吧。” “……”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迫接受教育之后,宋西岭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一把将鼠标拍在桌子上,转身对傅珩之说:“能不能别说了。” 傅珩之说:“但这些都是很显而易见的问题,西岭,别任性好不好?” “只有你会在这里没完没了地挑我毛病,”宋西岭看着他,“封燃就不会。封燃从来没有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他只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依照他的经验,一步一步教我、帮我的忙。” 傅珩之看着他,没说话。 宋西岭把头扭了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天,傅珩之破天荒没在工作室里待很久,帮他打扫干净房间、做好饭之后就离开了。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宋西岭脑子里有点乱,他看着那盘热乎乎的咖喱鸡块饭,胡思乱想,吃进嘴里,总觉得和几年前傅珩之做的不太一样。 他的手艺好像越来越好了。 第83章 重操旧业 绛弋的研究中心在一所大学旁边,傅珩之过来时,三三两两的学生们都从这里路过。他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笑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西岭。 在过去的某段时光里,也是他们关系最为亲密的几年里,宋西岭也是个大学生,傅珩之常常站在校门口,靠在自己的车边等他,看着他戴着墨镜口罩,背着书包,从校门口飞跑到他的面前。 傅珩之出神地望着打打闹闹的年轻人们,无法控制地后悔。他多么希望在那一次次的见面里,他能毫不犹豫地把向他飞奔而来的宋西岭紧紧抱在怀里。 没过多久,门口走出一位高挑的男子,他戴着眼镜,气质文质彬彬,不笑时亲切得像邻家小哥,笑时更加柔和,是大多数人学生时期最喜欢的老师类型。 “珩之,好久不见。”绛弋向他挥手,“进来吧,我们已经等你很久。” 傅珩之回过神来,笑了笑:“嗯,不好意思,最近有点事耽搁了。” 绛弋微笑:“什么事,让我猜一下,不会是被小情人缠住了吧。这些年可没少见你的桃色新闻。” “……那都是假的。” 几分钟之后,绛弋开了个简短的会,他向课题组成员介绍:“这位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同门,因为工作原因博士没有读完,但他的科研水平当年还是数一数二的,简历给大家看过,成绩和我不相上下。由于很多年不接触科研,所以暂时做我的助理。今后他就是我们组的一员了,大家有什么事情尽管麻烦他,别客气。有什么问题,也都可以提出。” 实验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年轻的学生们完全不怕他,都眨着好奇的眼睛看他,有个同学举起手来:“是我知道的那个傅总吗?” “是,也不是。”绛弋说,“既然他来了这里,就不是那个总裁了,但人的确是那个人。” 同学做花痴脸:“傅总好帅啊。” 绛弋笑:“我觉得在这里,提前完成研究任务、写好实验报告的人最帅。” “我有一个疑问。”另一个同学举手。 “请说。”傅珩之说。 “我看你的简历上写着一些证书,请问你怎么会有注册营养师证书呢?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很好奇。这好像和你的专业没什么关系。” “个人兴趣。” 提问的同学摇头:“不信。” “其实和他现在的专攻方向有点关系,”绛弋说,“但这是个秘密。你给他留点尊严吧。” 几个学生都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回到办公室,绛弋从书柜里找出材料递给他,开门见山道:“他这种智力发育迟缓的情况是无法治愈的,但我没有跟病人接触,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推测,至于原因的话,按照经验来看,可能与自闭症谱系障碍或克氏综合征有关,你还记得该怎么做吧?” “嗯。”傅珩之点头。 “这种有损医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做。”绛弋叹息。 “怎么就有损医德了?我去是一样的,甚至更方便些。” “希望你的小男友在家里看到你时也这样想。祝你成为他的惊喜,”绛弋拍着他的肩,“而不是惊吓。” “……” 傍晚回到工作室时,傅珩之看见宋西岭正对着一张熟悉的纸发呆。 那张纸他认得,是好几天前封燃写给他的,是宋西岭这段时间以来,动不动就拿出来,放在手里,一看一小时的。 傅珩之确信他已经把那封信倒背如流。 他在心底止不住地叹气,苦涩的情绪第无数次蔓延开来,他甚至怀疑宋西岭真的对封燃有了感情。 第101章 但他又会说服自己,从心理发展的角度来看,在宋西岭的心里,朋友这种东西胜过其他一切的亲密关系,比如家人,比如爱人。 因为在他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里,朋友是唯一不会背叛他,也是最长久的。 所以他把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封燃突然离开,他才这样难过。 每次想到这一层时,傅珩之都很难受,如果世界上真有时光机这种东西,那么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买回来。 他们好像总是在错过,在宋西岭最爱他的时候,他的眼里心里都是其他东西。现在他反应过来了,宋西岭对他有憎恶、有惧怕,就是没有一点爱意。 时间真是最残忍的东西,它夺走了一个最爱他的人。 傅珩之把保温饭盒取出,盛在碗中,回到房间门口,看着一动不动的宋西岭:“我煲了排骨汤,炒了两个小菜,来吃点饭?” 宋西岭纹丝不动。 傅珩之说:“出来吧,不要养成在电脑旁边吃饭的坏习惯。” 过了将近一分钟,宋西岭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不饿。” 傅珩之走上前去,在他身边蹲下来。 “西岭,你听我说。” “我不饿。” “按时吃饭,胃才能慢慢养好。如果你现在不想吃,我可以把它放回保温盒,但一小时之内要去吃,明白么?” 宋西岭沉默。 傅珩之忍住了抚摸他头发的冲动,慢慢地站起身来。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宋西岭忽然说话。 “我忽然很想玩游戏,但是我打开主页,发现封燃已经拉黑了我。”他说,“他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傅珩之回过头来,看到了宋西岭落寞的神情。 “我只是想玩一会儿游戏。”他低声说。 “我陪你玩,不会的,我可以学。” “不要。” 傅珩之叹了口气,如今的宋西岭总是让他感到无可奈何,手足无措。他的任性,他的不懂事,总是让傅珩之觉得,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让宋西岭反感。 他恨不得紧紧抱着宋西岭,把他压在什么地方——墙、桌子、沙发,都无所谓,他要从他的唇吻到他的耳朵,顺着脖颈和锁骨一直下去,腰,耻骨,膝盖和脚踝,把他身体所有敏感点全过一遍——或者好几遍,严刑逼供,问问他到底想要他怎么办。 前几天,在宋西岭不知第几次说他不如封燃时,他曾经认真地考虑过是否要坚持下去,可当他看到宋西岭一边打瞌睡一边工作的侧影,看宋西岭把自己做的食物全部吃掉的样子时……他又舍不得。 好舍不得。 可是宋西岭一直觉得他是个负担,是个令他心情变差的问题。他的执着,既不能替几年前的自己做补偿,又不能挽回宋西岭,也许真的毫无意义。 可是,还是舍不得。 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 “我帮你找他,好不好?”傅珩之凝视着他,认真地,轻声说,“然后我走。” “你懂什么。”宋西岭看着信的一角,黯然神伤。 封燃决定了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他说的对,腿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样的结局,是他的意愿,宋西岭没有资格反对,只能接受。 傅珩之看着他低落的神情,心里的苦涩一层一层地涌上来。他怎么不会懂?两年多前,宋西岭毫无征兆地离开时,他没日没夜地开车寻找,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地方,一处都不放过,一圈一圈地绕过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每走一步,一分一秒,都像在炼狱煎熬。 而当年的宋西岭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像一束风般毫不犹豫地离开。如果不是在公司里凌斯寒常常冷眼对他,傅珩之午夜梦醒时,都会强烈怀疑自己记忆错乱——或许宋西岭从未出现过。 那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他将双手撑在桌子上,望着宋西岭:“我懂。我知道这很难熬,如果你不愿意让他回来,那么只能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你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所有的人都会离开,无论他曾经和你多么亲密。但这不代表你们没有重逢的机会,封燃只是忽然想过一过自己的人生,所以他提前离开了,这是注定的,不是因为你或者他做错了什么。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你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让自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生活,等你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要让他失望,好么?” 第84章 荔枝 傅珩之在宋西岭熟睡后,拨通了封燃的电话。 他换了个手机号码,封燃没有认出来,接电话时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懒洋洋的,带着一点疲惫。 “哪位?” “傅珩之。” 封燃似乎非常不可思议,半晌才说:“现在国内是他妈的大中午,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傅珩之直白地说:“他很想你,你方不方便回来?” 封燃这回吃惊到闭了嘴。 傅珩之听着他的呼吸声,继续说:“你回来后我就走,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们。” “哈?”封燃放大了嗓门,“你是基于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跑来要求我的?” “不好意思,我没有任何要求你的意思,我只是……”傅珩之有点语塞,“只是他很希望你回来。我想,你在这里或许要比我在这里,能让他开心得多。我推测你离开的原因要么是他不喜欢你,要么是我,无论怎样,这两个都有解决办法。他心软又慢热,而且……而且你已经在他心里很重要。总之,如果你回来,我会离开。” “……说得轻巧,你求我啊。” 傅珩之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被封燃打断了。 “算了。”他说。 傅珩之一怔。 “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求人的,但是我差不多理解你的意思。”封燃的声音变得平静,“其实我没想到他会希望我回去,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更没想到你会打算离开。虽然如果我是你,估计早放弃了。” 傅珩之安静地听。 “但我还是不打算回去。关于我离开的原因,你没有完全猜对。即使没有你,即使他真的喜欢我,我想我也坚持不下去的,”封燃无奈又坦荡地说,“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之间差距太大太大了,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明白了。”傅珩之说完,打算挂断电话。 封燃忽然说:“等等,还有一件事。” “怎么?” “酒吧的事情,算我的,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封燃沉默了一下,“你为了宋西岭,真是什么都能忍。” 话音刚落,通话结束。 傅珩之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街道一片寂静,最近的一盏路灯坏掉了,橘黄色的灯光忽闪忽闪,室内随着它的节奏明暗交替。 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只见宋西岭不知何时起床走了出来,正呆站在房间的门口。 他最近都不怎么回家,晚上就睡在工作室,傅珩之问过原因,他不愿意说,但从其他只言片语提供的线索中,推测是因为妈妈最近总是回家,他不想面对,弟弟又恰好被叔叔接走了,没有必要回去。 他说:“怎么醒了?”他不知道宋西岭什么时候醒来的,是否听到了他和封燃的对话。 宋西岭轻轻吐出一个字:“渴。” 傅珩之接了杯凉白开,递给他,宋西岭却没有立刻接,一双眼睛望着他,目光有点迷茫。 他恰好站在房间的门槛上,能与傅珩之平视。他身后的月光来得格外及时,洒落在傅珩之的面庞上,他刚好从宋西岭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尖一颤,将杯子放在身后桌上,伸手就要拥住他。 宋西岭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后退出十万八千里。 傅珩之连他半片衣角都没摸到,手凝固在半空,停了几秒钟放下来,无奈地笑:“喝点水,睡吧。” 宋西岭没动,一会儿才说:“你回去吧。” “嗯?” “工作室里只有一个床。” “我睡沙发。”傅珩之心想合着你这几天都没注意我在哪睡觉么?但他没有说出来,伸手一指,“那里。” 宋西岭说:“你是不是以为除了你以外,全世界都是傻逼。” “……” “我让你回你自己的地方,不要待在我这里。” 傅珩之说:“好,但明天的早饭还没准备,我明晚回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西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拿起杯子,关上了房间的门。 傅珩之只好帮他拿出了不需要加工的牛奶和面包,然后半夜开车回家。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他一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一块毛茸茸的白色团子就滚了过来,喵呜喵呜地蹭着傅珩之的腿。 他把包放下,打开灯后,叫了声“荔枝”,向冰箱走去,白色团子更加兴奋地竖起尾巴飞跑过去。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罐头开封,看荔枝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第102章 荔枝是傅书柔上学期间托付给他的一只小猫,通体雪白,只有尾尖一点黑色,肉乎乎的。本来还有一只小橘猫,叫米米,可身体不太好,被傅珩之养了之后总是生病,傅书柔心疼,想办法托给了傅天锡。 当时傅珩之说不如把荔枝也送过去吧,他工作忙,没时间管这些小家伙的。 傅书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说:“哥,我听说人养一个小动物后,不容易得抑郁症。” “……谁跟你说我得抑郁症的?” “你注意点吧,”傅书柔说,“我听许初棣说,你已经很少跟人说话,大家都不敢惹你。不是抑郁就是狂躁。” “有时间多看看书,老跟他聊什么。” “真烦呐你。” 后来不知道怎么着,荔枝跟着他搬到了国外。那时他收拾行李,荔枝或许察觉到他要离开,或许仅仅是喜欢捣乱,止不住地往行李箱钻,傅珩之驱逐不得,拎着它的后脖颈给傅书柔打电话。 傅书柔那天很久没有接。久到他和荔枝都饿了然后一块吃了饭,久到傅珩之带它走完了所有的复杂的出境流程。 上飞机前他把宋西岭的照片透过航空箱给荔枝看。 “我去找这个人,然后把他带回家。你见着他的时候,多撒个娇、卖卖萌,懂不懂?” 荔枝偏过头去,专心致志地舔罐头。 和现在一模一样。 傅珩之蹲下来,摸摸它的头,手感绵软热乎。荔枝突然喵了一声,傅珩之左思右想,不记得宋西岭喜不喜欢小猫。 在他们短暂的同居时期里,宋西岭好像偶然提过想养一只藏獒,眼神凶恶,威风凛凛的那种。 跟他眼前小小的白色毛球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可能不大喜欢你。”傅珩之说,这时荔枝突然喵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傅珩之停下了抚摸的手。荔枝专心致志,把罐头舔得干干净净后,舒服地躺到一边梳理自己的毛。 而在这期间,它的主人一直蹲在一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寂静像水一样流淌在空气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地开口,声音有一点哑:“怎么办,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 第85章 初次家访 宋西岭接到绛弋的电话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受杂志社编辑之托,前往郊区拍摄。 “啊。您已经出发了?”宋西岭拿着镜头的手僵直了,惊讶地说,“可是我现在恰好在外面。” “关于时间,是范先生约的,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不过没事,这个时间我叔叔在家,我给他打个招呼吧。” 电话挂断后,宋西岭先联系了唐复,他果然在家,说宋天雪正在画画。得知绛弋的来历后,唐复欣然同意。 “我去招待吧,不过小岭你也要早些回来,你妈妈他们不在,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吧,小天吵着要见你。” 宋西岭说好。 接着他给范义康打了个电话,他正和妈妈外出拍照。 “呃,我们拍的是……主要拍的是人物,而且我们已经去了马尔代夫,担心影响你的工作,而且又觉得专业不对口,所以,哈哈……”范义康的声音兴奋中透着一丝尴尬。 说白了就是偷摸拍婚纱照去了,压根不打算让他知道。宋西岭有点无语,把绛弋所说的事情咽回了肚子,说:“好,那你们玩开心点。” “哈哈哈,谢谢小岭,我们会给你带纪念品的。” “……谢谢。” 明亮干净的客厅里,管家按吩咐备出上等明前茶,将一个个洁白无瑕的瓷杯罗列出来,它们精致小巧,完全是顶级的艺术品。那是唐复几年前在拍卖会上得到的,他一向喜欢这些东西,自己家里实在是太多放不下,只好腾出一套送给了宋西岭。 唐复又去厨房看了一眼,点心正在烤制,马上就要出炉。一切都准备就绪,他看了看自己的怀表,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一会儿有个大哥哥要过来,他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就好,知道了吗小天?”唐复摸了摸坐在身旁青年的头顶,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这是一张成熟和懵懂在上面达成诡异和谐的面庞——五官轮廓是一个俊秀的成年男子,但表情却非常呆滞无知。 宋天雪似懂非懂问:“他是谁?” “哥哥的朋友。”唐复不愿意告诉他即将到来的人是医生。十几年前亲眼见过医生在宋西岭身上扎针后,宋天雪一直对医生有阴影。 “好!”宋天雪一听哥哥的朋友要来了,高兴得在沙发上蹦。 这时候门铃声响,唐复挥手:“快下来,过来和人打招呼。” 宋天雪规规矩矩地跳下沙发,站在唐复身边。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宋天雪“哇”地叫了一声,睁大了眼睛,而唐复挂在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他慢慢地扫视门口的二人,最终将眼神停留在那个熟悉的男人身上,说:“原来是傅珩之啊。” 傅珩之向他礼貌地笑:“唐叔,好久不见。” “呀,”绛弋惊讶地说,“原来二位认识,那就好办了。”他自然而然地向唐复伸出手来,“您好,我是绛弋,现在在研究所就职,傅珩之是我的助理。” 接着他看向宋天雪,温和地说:“你好。” 宋天雪躲到了叔叔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然后他发现绛弋还在看他,立刻把眼睛也藏了起来。 唐复微笑着握住了绛弋的手:“这样。既然你们都是小岭请来的,快请进吧。” 两杯茶在桌子上摆得端正,绛弋开门见山说:“唐先生,我需要单独和您说几句。” “可以,”唐复说,“我们去工作室谈。” 厚重的实木门关闭,绛弋扫了一眼杂乱的桌面,上面有很多杂志,中文、英文都有,还有一些照片,被人随意地扔着。 唐复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说:“这是我侄子的工作室,他不太爱收拾东西,也不允许别人碰,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绛弋又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宽敞明亮的工作室,在身后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显示屏,正实时记录着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屏幕中,傅珩之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汽车模样的玩具,在茶几上滑动,宋天雪凑近了,仔细地看。 “我有些好奇。”唐复走到了他的身旁,“究竟是傅珩之这么神通广大,还是小岭亲自将他请来的呢?” “这个么,我可能也给不出准确的回答,但他确实是我所的研究人员。我不知道您和他有什么恩怨,但希望您不要质疑他的能力。”绛弋转过身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白纸,“我们还是聊聊您这位侄子的病情吧。” - 下午的工作结束后,宋西岭忙给叔打了个电话。 “叔,我忙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还在谈。”唐复这样说。 宋西岭一听,担心影响大夫,就挂断了电话。他率先回到工作室,打算把设备放下后再回家。 然而,他摸遍了全身的口袋,都没有找到钥匙。放在以前,工作室的大门是不上锁的,设备和重要资料都在房间里,只有房间的门才安装指纹密码锁,但是他最近担心傅珩之随便进去,临走时就锁好了门。 他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看着室内,仔仔细细地思考钥匙到底被他放在了哪。 工作室有三把钥匙,他、封燃、任河一人一把,封燃走后,他就把两串钥匙串在了一起。 回忆追溯到几天前,他正因旅行社负责人的见面和外出拍摄的事情两头跑不开而焦头烂额,傅珩之说他可以帮忙去见旅行社的人,宋西岭只好答应,临走时他顺手背起了宋西岭的包,那里面有他们工作室的作品集。 钥匙,就在哪个背包的前侧。 宋西岭扶着脑袋,从手机里找到傅珩之的联系方式,拨通。 “喂?”傅珩之的声音。 宋西岭才想起自己从没向傅珩之透露过这个电话号码,一时疏忽忘了这件事,有点没好气地说:“你在哪。” “……怎么了宝贝?” “闭嘴,干嘛这么叫我?”一听到那两个字,宋西岭就莫名其妙有些窝火,“你把我钥匙拿走了,我现在进不了工作室,赶快把钥匙送来,我一会儿还有事。” “现在?” “对。” 傅珩之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宋西岭皱了下眉头,他总觉得傅珩之今天有点古怪,好像专门瞒着他什么似的。 “这样,你等我二十分钟,来得及么?”他说。 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这个时间他差不多也快到家了。 于是宋西岭说:“那算了。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稍等,”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关门的声音,接着傅珩之说,“研究所有个项目,我在家访病人。” “什么研究所?”他怎么完全不知道?或者说,自从傅珩之自称他从娱兴辞职后,宋西岭对他的生活就一无所知。 第103章 他现在仔细一想,傅珩之一个大活人跑到异国他乡,总该找点事儿做,不可能天天缠着自己的,只不过他此前一直没有注意罢了。 “等我回去和你解释好不好?宝贝。” 宋西岭抓紧了手机:“少这样叫我!” “嗯……好。” 电话挂断。 从阳台走回来的时候,客厅里三个人两双眼睛同时盯着他——除了宋天雪正拿着个小汽车玩得专心致志。气氛实在是诡异至极,毕竟当着好几人的面,在电话里叫“宝贝”本身就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傅珩之从容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唐复微微点头,说:“小岭的电话?你们和好了?” “嗯。还好。”傅珩之说,“他找我要钥匙。” “什么钥匙?” “工作室钥匙。” 唐复“哦”了一声,不再问话。 绛弋站了起来:“那么我们今天暂时先这样,下一次就按照计划来,我和傅珩之间隔开,过来陪小天画画、玩游戏,好不好?” 后几句是冲着宋天雪说的,语气温柔得不得了,宋天雪的防备早已解除,高兴地回答:“好!” 唐复再次和他握手:“没问题,之后绛先生把具体位置给我,我派车接二位。” “好,麻烦了。”绛弋微笑,“小天再见。” “老师再见!” 唐复派专车将他们送回研究所,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下车后绛弋长叹出一口气,说:“好累。” “很累?为什么。”傅珩之帮他把包提在自己手上。 “因为当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很累。”绛弋莞尔,“你好像不太担心宋西岭和他叔叔一起谈论你。” “他们不会一起谈论我。”傅珩之淡淡地说。 “……虽然与我无关,但我有点想听听你这么说的理由。” “唐复对他两个侄子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他们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血浓于水,感情上要更亲密一些;另一方面,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一定的核心利益冲突,他不得不防。即使唐复从感情上不希望我和宋西岭走得太近,但从维护他自身利益的角度来看,他应该会希望我们和好。这样,一来他更方便继续‘控制’宋天雪,甚至可以把他的遗产占为己有,二来,他一定认为我会倾向于把宋西岭带回国内,这在各方面更有利于他,”傅珩之说,“毕竟我告诉他,我在研究所打临时工,之后会带宋西岭回家。” “……太复杂了。” “或许他还有其他心理,但这就是最大的矛盾之处。他无法完全和宋西岭袒露心声,所以不会聊到我这个棘手的话题。至于西岭,他怎么会和自己叔叔谈起我?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吧。”傅珩之说到最后,自嘲一笑。 “所以你有机会还是会把宋西岭带回国?”绛弋说,“有个词叫什么,吃绝户是吧?你刚刚描述的情况,和这个词很像啊。想要避免,就只能让掉部分权利,然后把他弟弟也带走吧。” “也不一定。因为最近有了一点转机。” “什么转机?” “他们的母亲回来了。” 第86章 靠谱的成年男性 “我妈?哦对,”宋西岭把一碗面条吃得呼呼作响,“她去马尔代夫拍照玩了。绛教授是她男朋友联系到的。” “你之前见过这位教授?”唐复把纸巾递给他,“慢点吃。” “聊过几句,感觉人还不错。”宋西岭擦擦嘴,站了起来,“我上楼看看小天去。” 唐复刚刚把与绛弋见面时谈论的病情、签署的合同一一讲给他听,宋西岭已经了解了个大差不离,但他还是得看看弟弟的状态如何才好下结论。 “好,那我也先回家了。你表弟最近在申请学校,麻烦得厉害。” “以表弟的成绩,应该有很多选择吧。”宋西岭跟着唐复走到客厅。 唐复膝下一儿一女,在同辈间以成绩优异出名,宋西岭和他们不大熟,但经常从唐复的口中听到他们的事迹,不是在家学习准备各种各样的考试和比赛,就是参加什么花里胡哨的兴趣社团,个个都是预备精英,跟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嗯,他说想学法律,最近打算带他去见见相关的教授,再问问具体的专业。” “这样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叔这段时间辛苦了,一定会顺利的,”宋西岭提高声音,向楼上喊去,“小天,下来和叔再见。” 宋天雪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房间传来:“叔叔拜拜——” 宋西岭还要叫人下来,唐复拉住了他,说:“不用了,西岭,我这段时间不在,得再提醒你一下,注意你妈的动作,我看她去马尔代夫,或许不像她所说的理由那么简单。集团前几年开发了那块地的旅游规划产业,近几年没人打理,我看她大概是去谈这件事了。” 宋西岭点头说好。 他上楼推开宋天雪的门时,宋天雪转过头,认真地说:“哥哥,你以后进我的房间要敲门。” “好吧,”宋西岭有一点惊讶,然后他退出了房间,“那我重来一次。” 他敲了敲门,宋天雪的声音传来:“进来。”他再次推门进去。 他走到宋天雪的身边,看他正在画画,俯身说:“小天,今天是不是有个叫绛弋的大哥哥过来了?你和他聊天了?” “嗯,聊了一会儿,绛老师一直在和叔叔说话。”宋天雪说,“哥哥,今天他们说我画画很好看,真的吗?” 他停下了油画棒,纸面上是绿油油的草地,点缀着几团白色云朵般的羊群。 “真的。”宋西岭说。 得到肯定,宋天雪十分高兴,他抱着宋西岭撒娇:“哥哥,我要自己画一会儿,你快出去吧。” “啊……好,有事叫我。”宋西岭摸摸他的头,离开时帮他关上了门。 虽然对宋天雪的变化有些疑惑不解,但他能看得出弟弟今天状态很不错,可惜恰巧与他的工作时间冲突,不然无论如何都要与绛弋见一面。 第二天到达工作室后,宋西岭见着了久违的任河。 任河本来悠哉游哉,翘着二郎腿翻杂志,宋西岭一进门,立刻端正坐好,合上杂志,一脸沉痛:“老板,我已经听说了封燃的事情,他这个杀千刀的东西,抛下糟糠……兄弟,真是罪该万死,天打雷劈……” 即使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一提起封燃,宋西岭还是有点无法接受,他有气无力地说:“行了,你有什么事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说:“这次缺多少钱?” 任河大惊:“我是来安慰你的,而且还打算帮你出谋划策,你怎么这样说我?你看工作室人太少了,我帮你介绍几个苦力怎么样?” “靠谱吗?” “靠谱,”任河说,“比我靠谱一点吧,都刚成年不久,有的还在念书,想挣点零花。” “那成,改天带过来就行。” “嗯嗯好好好。”说着,任河忽然露出谄媚的笑容,“老板啊,你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我提前和他们说这里工资高,他们才答应的。” “知道了。” “那还有我的奖金……主要是最近乐队有一点点亏损。”任河把两根食指尖对在一起慢慢摩擦,“一点点。” “那这个月和下个月的工资都提前打给你。”宋西岭心不在焉地说。 任河就差抱着他亲了:“谢谢义父!” 宋西岭想的是另一件事,在任河即将走出门时,他突然说:“任河。” 任河回头:“啊?” “你的乐队,还有酒吧,到底打算怎么搞?”他说,“多少年了,好像都没挣几个钱。” “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任河摊了摊手,“以我的进化程度还没法回答。” “之前都是封燃帮你们管账?你们之后怎么办?而且你家也不在这里,要一辈子待在这儿吗?” “老板你今天怎么了,”任河疑惑地说,“是不是封燃那玩意刺激到你了?你放心吧,我这么有情有义,和他可不一样,我一定陪着你直到海枯石烂。你成穷光蛋我也不会嫌弃的,呃……你家破产了我可以带你捡垃圾。” 宋西岭忽然意识到他和任河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这货装傻充愣简直是第一流。 他说:“算了,再见。” 任河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其实宋西岭不是第一次提出疑问,任河也不是第一次拒绝回答。早在两年前,他就问过任河乐队的事情。 因为他那时候发现,任河的乐队一直起不来,从始至终都是因为它存在一定的问题,并非如任河所说,都是傅珩之的过错。 那时候任河很生气地说:“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活该。”就是绝口不提以后怎么改正。 宋西岭疑惑地问封燃到底怎么回事,封燃却告诉他:“你管他干嘛,你看他像不像那个蟑螂,怎么弄都死不了,用不着担心。” 第104章 “……这种比喻还是少用。” …… 任河离开没多久,傅珩之就进来了。 宋西岭在心里感慨,封燃离开后,工作室好像反而更加热闹了。 傅珩之一进来就说:“旅行社那边联系我,如果对合同没有异议,希望尽快开始第一次合作。你觉得怎么样,西岭?” “我想看一下合同。” 傅珩之把几分纸质稿递给他:“重点看第三章和第六章,另外,对方主营研学旅行和亲子旅行,受众是十岁以下儿童和他们的家长。” 宋西岭看了一遍就说:“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再麻烦你联系下他们。”宋西岭转过身去继续修图。 “真不再考虑一下?他们开的价还可以。” 其实除了薪酬,其他条件都在可承受范围内,对工作室的发展也比较有利,只不过他看到可能需要长期出差,可能会对宋天雪的治疗产生影响。 “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宋西岭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任河还要带几个缺钱的年轻小孩过来,话说了一半就这么停下。 傅珩之挑眉看着他。 “……”他喉结滑了一下,有一丝尴尬,“我再考虑一下。” 第87章 百闻不如一见 周末的时候,宋西岭接到了任河打来的电话,说他带两个新人过来见面。 宋西岭仍旧一个人在出差途中,肩膀扛着设备,困难地接起电话,说能不能等他一会儿。 任河的声音有点不悦:“等不等无所谓,我就想知道傅狗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个问题把宋西岭问沉默了,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傅珩之每天风雨无阻地跑过来,任劳任怨地帮他搞后勤,顺带指导他的工作。 而且傅珩之总是能把他的情绪拿捏得刚刚好,每次缠到他濒临爆发时,傅珩之就会麻利地离开,消失几天。等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宋西岭的火恰好也下来了。 而且不得不说,封燃离开后,傅珩之的确帮了他不少忙,毕竟一个人办事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更何况傅珩之经验见识又比他多。烦归烦,他还是拉不下脸来伸手打笑脸人。 他自知三言两语说不清,就敷衍道:“我不知道,我也赶不走他。” 任河痛心疾首:“我对你真是恨铁不成钢!” 宋西岭才懒得和他嚷。 “好了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放眼望去,室内的场景有几分诡异。 端坐在沙发、面色冷淡的是傅珩之,站在不远处、一脸怒意的是任河。在傅珩之的对面,有两个年轻人面对桌上的纸,愁眉苦脸。 宋西岭走入,任河立刻说:“老板你终于来了,你们过来打个招呼。” 两个年轻人都站起来,个字高一点的说:“你好我是阿秋,今年十九,除了周二周五上课以外都有空,什么都能干。” 另一个比较沉默,点点头说:“我是王澜。” 宋西岭说:“哦,你们好。” 接着傅珩之扣了两下茶几,淡淡地说:“说完就过来继续考试。” “考试?”宋西岭说。 任河气不打一处来:“傅珩之非要让他们考试,考不过不行。” 傅珩之说:“不然呢?要过来上班,简历是最基本的,连简历都没有,我怎么要人。只让他们考试是看在你和西岭关系还不错的份上。” 任河看着宋西岭:“你看他是不是有毛病!” 宋西岭看了一眼试卷,都是与摄影相关的题目,说:“考试就算了吧。” 毕竟只要能跟他出去干活,帮他分担点事情就可以了,实际操作等上手的时候再教也不迟。 任河顿时像得势的孔雀一样支棱起来。 傅珩之坐在那儿微微一笑,温柔地说:“听你的。” 看他这副模样,任河还要发作,宋西岭把他拉出门,冲里面的两个年轻人说:“今天先就这样。过几天,可能有一个事情要做,我到时候提前联系你们。”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任河迟迟不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跟傅珩之和好了?” 宋西岭说没有。 任河连连摇头:“我看,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宋西岭不想和他因为这个事儿扯皮。他今天本来不打算来工作室,如果不是任河带人过来,他拍完照片后就直接回家了。下午是宋天雪的第二次治疗,刚刚绛弋给他发消息说马上就到。 “好了,我们之后再说他的事儿吧,我先回家一趟。”他急匆匆拦车离开了。 任河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没有听见。 …… 回到家后,绛弋已经到了,正在房间里教宋天雪系蝴蝶结。 门没有关,宋西岭倚靠在房门口看,屋内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记得个人资料上写绛弋今年三十一岁,但他完全看不出来。绛弋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双乌黑的眼睛在镜片下十分有神,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宋天雪的动作,他的皮肤很白,身形有些瘦,看上去不常锻炼,但并不孱弱。 对于普通人来说非常简单的动作,宋天雪却半天完成不了。两根柔软的绸带子在他手里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正确的位置。 眼看宋天雪要急哭了,绛弋仍非常耐心,轻声安慰。几次演示下来都没能成功后,他手把手带着宋天雪,一步步绕着一个水杯系出了一个蝴蝶结。 宋西岭接过管家递来的水果拼盘,轻轻地走进去,到绛弋的身边,说:“辛苦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宋天雪看到他,十分高兴地举起杯子来,“这是老师刚刚带我系的。” “嗯,好棒。”宋西岭说。 接着绛弋摸摸宋天雪的头说:“我和你哥哥出去说点事情,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宋天雪说好。 客厅内,绛弋接过他的茶说:“谢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绛弋的声音很好听,富有一种温柔的感染力,在无形之中让他的心情舒畅而平静。但他说这句话时,言语柔和之中又带着一点戏谑。 宋西岭在他嘴角边看到一抹笑意,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指的可能是自己从前上过的热搜、拍过的电视剧。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前年轻,不懂事儿。” 绛弋说:“是,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关于你弟弟的病,你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现在看来,完全恢复的可能性等于零,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在现在的基础上,让他活得轻松一些。” 毕竟他不可能在送西送天雪身边呆一辈子——虽然他此前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母亲的突然出现,让他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是不现实的。 “嗯,说实话,智力是不可能恢复了,毕竟生理年龄已经到了24岁。而智力发育迟缓,一般在成年前治疗恢复的可能性就已经是微乎其微,所以我的治疗重点打算放在提升生活自理能力上,如果你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向我提出。” “我知道了,范叔叔那边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范先生的意思是按常规的治疗思路来,他似乎和小天不太熟悉。” “嗯,”宋西岭说,“他……我们家情况有点复杂,不知道叔有没有和您提过。” “我大概知道。”绛弋微笑。 “谢谢您。”宋西岭诚恳地说。 “不过,还有一件事,”绛弋话锋一转,“如果中间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随时终止治疗,都完全按你的意思来。” “问题?”宋西岭说,“能有什么问题?” 从与绛弋下午见面的第一刻起,他对这个人的好感度就没有下来过。可靠、温和、有耐心等之类的形容词简直是他的代言词。 宋西岭想象不出会有什么其他问题。 当他疑惑地说出那句话后,绛弋的神情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宋西岭的错觉,他总觉得绛弋似乎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但他们很快从这种气氛中抽离出来,因为宋天雪突然在楼上喊,说自己系了一个新的结,让他们上来看对不对。 宋西岭这才回过神来,绛弋向他点点头说:“那我先上去了。” 宋西岭“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第88章 唯一不变的 “傅老师,”第一排的男生举起手来,“我有一点问题。关于我们上周讲到的反社会型人格案例,几乎所有的案例都会在幼时虐杀动物,那这个特征能不能作为asp的诊断依据?” 傅珩之:“不可以,二者没有双向关系。关于虐杀动物这点,有许多有其他心理疾病的人也会虐杀小动物,当然反社会人格也会,与之不同之处在于,其他人可能是因为暴力倾向、发泄生活压力等,在反社会人格眼中,人也是一种动物,对于他们来说虐杀人和虐杀动物没差。而他们进行暴力犯罪时常常动机不明,缺乏计划性。” 第105章 “好的。”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傅珩之在讲台上整理好资料,有几个同学挤上来说:“老师,马上要考试了,下节课能带着同学们复习一下重点吗?” “下节课有其他教学任务,重点我在之前的每一节课里都讲得很清楚,考试就考那些,不算多。”傅珩之说,“好好复习。” 迎着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一群年轻人顿时蔫了下去。 回到办公室时,手机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全部是绛弋的。 他拨回去,对面立刻接了起来。 “我受不了了。”绛弋的声音十分低落。 “怎么?” “他那么信任我,我却一直在骗他。”绛弋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是搞科研的,平时只和病人、学生、病人家属打交道,有事说事,除非特殊需要,不然根本编不出多么完美的谎话。” “……也没让你编谎话。” “性质一样。珩之,你还是早点和他坦白吧。” “知道了。”傅珩之说。 “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行,你还是告诉我个时间吧,否则我一会儿就和宋西岭说实话。” “不,我亲自和他说。就下周。”傅珩之肯定地说,“最迟下周。” “那最好。” 下周,是傅珩之第一次独自去宋西岭家里进行治疗的时间,他也要带宋天雪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不仅要进行更标准的智力评估、详细的病史和躯体检查,还要进行遗传和基因筛查,明确病因。 而这些过程都需要宋西岭的陪同。 他已经做好了坦白一切的打算。 绛弋说:“我觉得我即将要失去一个病人,宋西岭绝对不允许治疗继续下去的。” “是么。”傅珩之翻着期中测试的试卷,淡淡地说。 “看来你完全不担心。” “我更担心我所带班级给我的评优率。” “……” 绛弋从家中离开后,宋西岭上楼看弟弟的情况,发现他又在画画,而且画的仍然是绿色的草地、白色的羊群。 “小天,你又在画画呢。”宋西岭问。 “嗯,哥哥,好看吗?” “好看,不过,”宋西岭随口说,“我记得你上次就画的是这个。” 宋天雪没有说话,继续专心地画画。 这时宋西岭的余光才扫到他的周围,桌面的最左端有一沓画过的纸,他好奇地拿起来,在随意翻了两下之后,有些震惊。 他仔细地、一张一张翻着,里面足有二十多张画,画面居然全部都是绿色的背景,代表草地,大小不一大白色圆圈,代表羊群。 每张画的绿色都是墨绿,白色的圆球也都有六只,分布在相同的位置。 他放下那些画,认真地问:“小天,哥哥有事问你。” “啊。”宋天雪转过头来。 “为什么你只画这一幅画呢?” “我画了很多,”宋天雪有点不高兴,“哥哥你刚刚不是看过了吗?” “可是画面的内容是一样的。” “老师只教过我这一种。”宋天雪转过身去,重新拿起绿色的油画棒。 宋西岭有些疑惑,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绛弋之前的确跟他提及过一些智力障碍患者常见的表现,比如兴趣狭窄、行为刻板等等,其中一个表现就是会进行大量重复简单的活动。他当时回忆了一下,宋天雪从前并没有这方面的情况。 下一次治疗在下周周末,他盘算着到时候问问绛弋这是怎么回事。 - 这天是傅珩之和旅行社谈好的初次合作日期,宋西岭带上装备匆匆出发。本以为这次会像最近的无数次一样,只有他一个人过去拍摄,但他在路边等了几分钟都没拦到车时,傅珩之的车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宋西岭视若无睹,转身就走。 这段路不是禁停路段,没多久宋西岭就听见傅珩之在身后喊他。 他停下步伐,傅珩之追上来,只说了两个字:“西岭。” 刚刚走得有点快,宋西岭的呼吸也喘得有些急。他垂眸看着地面,傅珩之的脚走到他的面前。看着那双休闲皮鞋,他突然意识到,傅珩之已经很久不穿正装。 傅珩之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走吧,我带你过去。” 算算日期,他纠缠自己已将近四个月,宋西岭几乎要对这种纠缠麻木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傅珩之:“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 “嗯?”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如果你还对我们的关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我还是提醒你一下,算了吧。我们不可能回到以前的。” “嗯,比起这个……”傅珩之点点头,忽然伸出手来,在宋西岭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碰了下他的头顶。 宋西岭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看到傅珩之手里出现了一根洁白的羽毛。 “从哪里飘来的。”傅珩之出神地把玩着那团轻飘飘的东西,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 “……”宋西岭转身就走。 傅珩之在后面跟着他,寸步不离:“西岭,上次是我和他们谈的,这次也让我帮帮你吧,好不好?” “你连我说话都不听。” “我错了。” 宋西岭再次停下脚步。 “我真的错了。宝贝,时间来不及了,我路上和你说。”说完,傅珩之牵着他的袖子,向反方向走去。 坐在副驾位,宋西岭感觉自己又一次稀里糊涂地中了他的计谋。 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傅珩之说:“我记得很久之前,也是在这么一个路口,你不高兴,直接从这里开门下车。” 宋西岭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他当然记得那次发生了什么,傅珩之那段时间莫名其妙对他非常冷淡,夜不归宿,也不透露对他任何消息,他的情绪当场爆发,直接下车离开。 现在想来,有什么奇怪的,反而是他自己要求太多,又不懂事,惹人心烦,自己不过是他手下签约年轻人的千千万万之一,他凭什么对自己百依百顺。履行合同之外的七七八八,忍受他的脾性,给予他特权,傅珩之全部做到,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那天担心坏了。”傅珩之说,“本来要去追你,结果交警过来了。”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似有嗔怪,但无奈更多,“你总是让我担心。” 宋西岭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我沿路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 宋西岭想,他那次被任河带着,傅珩之当然找不到。 “后来我打开手机,突然看到你刷卡的信息,才知道你去了酒吧……然后我决定回家等你。” 傅珩之说到这儿突然笑了笑,说:“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宋西岭脑子一抽,回答:“是。我只记得你当时突然生气,大概也是因为时偌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天知道,他有多久对那个名字闭口不谈。从傅珩之与他重逢起,宋西岭就一直猜测,有朝一日,傅珩之或许会重新提起这个名字。 但他没有想到,最终主动提起的人,是他自己。 至于傅珩之从始至终有没有想过要给他一个解释,他不知道。他闭上了嘴,心情像一潭死水。 傅珩之那边也挺安静,这反应在宋西岭的预料之内。 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会若无其事地开启下一个话题。宋西岭乐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打算把时间耗在过去的问题里。 已经过去两年多,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到了。”傅珩之突然说。 宋西岭这才定睛看去,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社长显然看到了他们,正在向傅珩之挥手。 社长是一位中年男子,本地人,留着大胡子,操着一口地道方言,乐呵呵地跟宋西岭打招呼,还问他为什么取一个女孩子的英文名。 宋西岭没有聊天的兴致,勉强应答了几句,开始装听不懂话。社长转而向傅珩之发起话题,后者有问必答,偶尔开两句玩笑,把社长哄得开心不已。 游行线路已经确定,宋西岭只需要跟在队伍后面,拍摄沿途风光、游客状态。 其实相比人物,他更喜欢拍风景。当年封燃问他营业内容,他没怎么思考就说做风光摄影。 他懒得跟陌生人接触太多,社交只会像吸血虫一样剥夺他的精力,让他心疲力尽。 尤其是现在,他看到眼前这群吵吵闹闹、蹦蹦跳跳的小孩,就头疼得要命。 他按下几百次快门后有点乏,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一抬头,傅珩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杯冰可乐。 “累么?”说着,他在身边坐下来。 宋西岭没有回答,转过头去,对着一片小池塘发呆。 傅珩之说:“社长问我,为什么你能听懂他说话,却不回答。”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说,大概他心情不太好。然后他给了我这个。” 第106章 一瓶可乐移到他的面前。 “他说可乐能让人变开心,还要我多哄你一会儿。” 宋西岭淡淡地看着那瓶可乐,接着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正指导孩子们如何分辨不同鱼类的社长,他蓬松的胡子被调皮的小孩溅上水滴,他和对方一起哈哈大笑。 宋西岭:“社长说?” “……我说的。”须臾,傅珩之叹了口气。 宋西岭不吭声,等他开口。 “你走之后,我去你们学校转过几回,有天我看到有一门哲学课,上课的人很少,但是老师讲得很卖力。我从后门走进去,坐在角落里听他讲课。” 宋西岭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束正午的阳光穿透树林照射到他的眼睛,他垂眸盯着地面。 “他讲到一句我上学时也学过的话,说物质是运动的,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之中,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慢慢地说着,语气温柔,“我那时突然想,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因为从始至终,我爱你这件事就没有变过,只是我没有察觉到而已。” 宋西岭忽然站了起来,脚却被钉在地上一样挪动不得。他直觉自己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但傅珩之的话还是准确无误地传达进他的耳朵。 “可是我后来发现那句话是对的。西岭,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傅珩之说。 一片云飘了过来,遮住他头顶的阳光,视野变暗,傅珩之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宋西岭的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溪流冲刷石块的声音、小草中虫子的鸣声、远方小孩的欢声笑语……以及近在咫尺的,傅珩之的声音。 “因为我发现,我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一些。” 宋西岭忍无可忍地转身,说:“你说你爱我是吗?可是你为什么爱我,不就是因为我走了,你觉得寂寞空虚了,你突然发现没人像我一样像只狗似的冲你摇尾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乖乖等你回家,你比较了一下发现我还不错,对不对?” “你走之后,我没有动过任何和别人在一起的念头。” “与我无关。我告诉你傅珩之,你不配在我面前提那个字。”他注视着傅珩之充满了失落的眼睛,一字一句,“你跟我说过的爱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不是没信过的。但是你现在还跟我说这个,未免太不把人当人看了。狼来了的故事小时候背都背烂了吧?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恰好跟我第一次见的你一样大,你想想,如果你拿这种蠢话糊弄当时的你,他会不会信?” 第89章 相亲 “我会让你相信的。以前我不够坚定,否则绝对不会让你离开。”傅珩之说,“那时候时偌来找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爱的人不是他。” “够了。”真正从他嘴里听到时偌的名字,宋西岭还是有点无法承受。他背起包,向叽叽喳喳向前移动的孩子们走去。 傅珩之依然跟在他的身后,声音软得几乎像是恳求,“西岭,那件事情没有早早对你坦白,我从你离开后一直后悔到今天。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怪我都可以。我从没跟你说过,其实我没有什么感情经历,年轻的时候,每天都在为自己的复仇做准备,没遇见你之前,或许有合适的人找过我,但我全部拒绝了。唯一的一段,就是大学时候……很短,只有一年。” “虽然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你想他、找人代替他的时间够长啊。” 傅珩之还想说什么,但不远处社长似乎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低气压,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还好吗?”他担忧地说,“要不要尝尝巧克力,听说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不用了谢谢。”宋西岭加快步伐向前走。 “谢谢。”傅珩之说完后,越过他去追宋西岭。 社长在他们背后嘟嘟囔囔。 经过短暂的交流后,宋西岭心口非常憋闷,果然他根本没法和傅珩之在一块。他的声音、动作,都让宋西岭每时每刻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中。 傅珩之在身旁说:“今天结束后我带你去吃个好东西吧。” “不,我有事。” “不会耽误很久的。”傅珩之说,“再忙都要吃饭。” “我不想跟你一起。” 傅珩之卡了下壳,接着无奈地笑了:“好,不跟我一起。” 宋西岭烦透了他这种笑声,好像自己干什么都是在无理取闹一样。 他转头说:“别跟着我。”然后提着照相机大跨步走去,和傅珩之拉开一截距离。 研学游行要持续三天,第二天甚至要坐大巴去外地,宋西岭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难以接受。在社长第二次向他确认时,他转向傅珩之说:“我不记得你之前告诉过我要在外面待三天。” 傅珩之看向社长:“我也是刚刚知道。” 社长一脸无奈:“合同上已经写过了,真拿你们没办法。” 宋西岭说:“抱歉,我家里还有事,接下来两天就让傅珩之来吧。” 社长疑惑地说:“你有什么事?” 宋西岭一时语塞,正绞尽脑汁地编理由,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了。 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宋思芹的电话。 很稀奇,也很及时。 他赶紧接起电话来,在另外两个人的注视下尽量自然地喊了一句:“妈。” 宋思芹愣了一下,态度罕见地和气:“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拍照。” “拍什么照呀,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家里有事,赶紧回来。”变回了熟悉的语气。 “我……”宋西岭看了一眼傅珩之说,“好。” 然后他挂断电话,对社长说:“我家里真的有事,刚刚是我妈的电话,催我回去。” 社长这才同意他离开。 “我送你。”傅珩之说。 考虑到这边位置比较偏,离家很远,宋西岭同意了。 路上他猜测着宋思芹因为什么事把他叫回去,难道是她又要带宋天雪离开?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点着急,低声说:“尽量快点。” “嗯。”傅珩之应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一直没跟别人说过,他心里压力不小,尤其是封燃离开后,更不知道该和谁说。宋西岭本来想抱怨“我妈要带我弟弟走”,可话到嘴边变成:“关你什么事。” 傅珩之一路上没再说话。 到了家门口,宋西岭准备下车时,傅珩之才说:“后天晚上找你。” “嗯。”宋西岭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伸手开门,几个来回后,车门纹丝不动。 他转过头来,看着气定神闲的傅珩之:“还有什么事?” “你先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他微微一笑,“不然这车门开不了了。” 宋西岭利索地拿出手机把他拉出来,手伸到他的面前:“行了吧?” 傅珩之滑动屏幕,把自己加精,又设置为应急联系人。 又想了一会儿,把所有通讯软件的联系方式全部加好。 宋西岭不耐烦地说:“快点。” “好了。”傅珩之把手机递给他。 宋西岭边下车边想,黑名单就在那里,被拉出来他还可以再拉回去,傅珩之这样又有什么必要。 傅珩之在他身后降下车窗,道:“宝贝,有空记得回复消息,不然我只能来这里找你了。” “你威胁我?” “怎么会。”他笑笑,“快进去吧。” 宋西岭进入大门后,余光看到傅珩之一直没有离开。他没多想,快速回到家中,一开门,客厅热闹极了,他妈、他叔、他婶、范义康,四个人分别坐在四角,形成诡异的场景。 他的进入打破了那种莫名的和谐感,唐复站起来说:“西岭,把东西放下喝点水,天太热小心中暑。” “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答应的刹那,宋思芹好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几分钟后他坐在沙发上——恰巧是唐复和范义康的中间,看着四个沉默的人,说:“怎么了?” 宋思芹说:“我问你,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 “……” 明明宋西岭早已过了早恋的年纪,但宋思芹这样发问,他还是忍不住有点慌张。 见他不回答,宋思芹不满地教育道:“我告诉你,你现在代表的是家族,是集团,不要整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还真把自己当大明星啦?” “没有,是我朋友。”宋西岭向叔投去求救的目光。 “我看不像。” 唐复说:“欸,小岭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朋友,想一起出去玩一玩,也是很正常的。”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宋思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范义康突然咳了一声,宋思芹张开的嘴合住了,须臾才说:“现在没人管他,以后就有了。” 宋西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继续说:“今天晚上我们和别人家吃顿饭,你快点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好了就出来。” 第107章 “我这样不挺好么。”宋西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穿正式一点。”宋思芹说,“你这一身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到底要去干嘛?”宋西岭坐在原地不肯动,追问道。 “都说了是去吃饭,有什么可问的。你,带他上去换衣服!”宋思芹开始发号施令。 范义康“哎”了一声,立即起身,拉着宋西岭离开了客厅,一边说:“走吧小岭,带我看看你有什么好看的衣服……” 宋西岭半推半就进入房间,一开门就看见宋天雪在他床上躺着,怀里抱着本儿童杂志,见到两人进入,他惊讶地说:“哥哥,他是谁?” “他,呃……他是叔叔的朋友。”宋西岭只能这么解释。 宋天雪见了生人还有些害怕,但是范义康热情地说:“小天,你哥哥要出去一趟,我们来帮他挑衣服吧!” 宋天雪顿时眼睛一亮,他对与哥哥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有惊人的兴致,扔下书就跟范义康跑了。 二十分钟后,宋西岭穿着一身豆绿色的休闲西装出门。这套衣服是去年集团年会前,叔找裁缝给他量身定制的,今年的体重不增不减,也算合适。 宋思芹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这才对了。走吧。” 唐复也站了起来:“那你们快些回来,我们在家陪小天。” “其实小天现在不需要人陪,我看他好得很。”宋思芹又说着让人扫兴的话。 刚试了无数件衣服又疲惫又心烦,一想起这一切都是因宋思芹而起,而她又在这里高高在上地评价别人,宋西岭实在忍无可忍,说:“小天都不认识你,你哪来的资格判断他状态怎么样。” 宋思芹怒目圆睁:“反了你了!” “行了,我在家就是。”唐复说,“等他睡着后我走。” 半小时后,宋西岭来到室内一家高档餐厅。他跟着宋思芹往前走,脚步停下时,他抬头看去,只见面前一张圆桌上已经坐了一家三口。 其中,那位年轻的女儿尤为显眼,她面容白皙,妆容艳丽,蓝色的眼影在灯下闪烁,头发比宋西岭的还要短,穿着短裙和抹胸,身材火辣。 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银质餐具,反射的光线时不时晃到宋西岭的脸上。她的眼神从内而外透露着不友善,虽然端正地坐在那里,但宋西岭总觉得她在居高临下地藐视他。 发现她一直在不客气地打量自己,宋西岭移开目光,认出坐她旁边的中年男子是华人圈有名的商人,但他不太记得叫什么名字。 范义康笑着迎上去:“久等,久等!小岭,和杨叔叔打个招呼。” 宋西岭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接下来是两个年轻人分别和不同大人寒暄的无聊环节,宋西岭察觉到,宋思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按在了那个年轻女孩旁边的座位,然后他的身边射过来两道凌厉的射线。 宋西岭顿时明白为什么宋思芹叫他穿得正式一点了。 这压根不是正常的饭局,这完完全全是一场有预谋的相亲。 他感到百无聊赖,伸手玩着桌上餐纸折成的花。 耳畔宋思芹亲切地问女孩叫什么,后者说:“杨恕。” 宋思芹又问哪个字。女孩说“如心”。 宋西岭乱七八糟地想,这名字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父母安排的这顿饭,是否也让她称心如意。 可是—— 他确信只要是同一时代的年轻人,没有哪个不知道他曾和傅珩之闹得满城风雨。 他也不觉得,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和一个gay被安排在一块相亲。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想要取出,动作却被宋思芹一把摁住。 她满面微笑地说:“你招呼招呼人小姑娘啊,别老看手机。” 转头看了看,杨恕正在专心致志地啃一个鸡架,满手满嘴的油,宋西岭不好打扰。 转过头来,宋思芹瞬间变了脸色。 宋西岭只好再转回去,不尴不尬地说:“呃,你好,你……喜欢吃这个啊。” “……” “……” 现在射在身上的目光变成了四道,宋西岭没回头,但他估计宋思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而杨恕缓缓地转过脸来,眉头微皱,放下鸡架,目光和脸色都一言难尽。 宋西岭感觉自己的整个头变成了蒸锅,呼呼地发烫,头顶还冒着热气。他腾地站起来说:“我……出去透个气。” 第90章 耳光 夜幕已经降临,夏夜的晚风不太凉,带着潮湿的气息,温柔地抚摸宋西岭的脸颊。他靠在天台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向下眺望。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拿出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珩之”给他发来的一条消息:“还在忙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看着那个备注好半天,宋西岭有一瞬间失神。接着他反应过来这是傅珩之自己敲上去的。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发过去一条语音:“你如果再乱动我的手机,瞎改东西,就别想从黑名单里出来了。” 傅珩之没有回复。 正当宋西岭打算把他的备注删掉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嘿。” 宋西岭回过头,是杨恕,她冲自己招了招手,走过来。 他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恕走到他身边向下望去:“这儿风景不错。” 宋西岭有点摸不着头脑,点点头。 “是挺好的。” 杨恕递给他一罐汽水:“我看你刚刚在和人打电话?” “没有,是发消息。” “哦,你男朋友?” 宋西岭喝下去的一口汽水呛在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杨恕玩着自己长长的美甲,漫不经心道:“你激动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没有。”宋西岭缓了缓说。 “所以是你男朋友么?还是你现在单身?” “单身。” “哦,可我不是单身。”杨恕平静地说。 宋西岭满头问号,他想问问为什么你不是单身还来相亲,还想问是不是你父母不知道你的情况,可他看到杨恕眺望远方的眼眸是那么专注,她的表情也是那样平静,似乎并不想对她刚刚说的话做出任何解释。 于是宋西岭识趣地什么都没说。 接着身后传来宋思芹的声音,说汤来了,叫他们回去喝汤。 杨恕说谢谢阿姨我饱了。宋西岭不想在这里和杨恕两个人干站着,就向室内走去。 宋思芹看到他就说:“你就这么想喝这口汤是吧,让人家一个人孤零零黑漆漆站在那里?” 放很久以前宋西岭又该没精打采了,但是现在,他走过去,迎着宋思芹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说:“是啊。这里离饭桌连二十米都没有,有什么害怕的。” 他说这话时才发现,宋思芹已经低他半个头,需要微微低头才能对视。 小的时候,宋思芹在一众阿姨中是最高挑漂亮的,所有人夸过他的大长腿后,都会夸她老公多么一表人材,最后把目光放在两个儿子身上,看着宋天雪只能尴尬地说“小时候发育得慢,长大聪明”,对宋西岭评价说“像你,以后又高又帅”。 宋思芹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最终瞪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回去后,宋西岭就看见她用最大的碗盛了满满的汤,用力放在自己的座位前。 宋西岭若无其事地把一整碗都喝掉了。 晚上回家后,他才打开手机,只见傅珩之已经打来好几个电话,附加十几条信息。 最后一条是一句威胁:“宝贝,你再不回复我,我要去找你了。” 宋西岭想了想,发了个“1”过去。 紧接着一通电话打过来,上面显示着傅珩之的大名。 他接起来,没有说话。 “去哪儿了,忙到现在?”傅珩之说。 听出他语气不怎么样,宋西岭感到莫名其妙:“我干什么还得跟你汇报?” “……”傅珩之没有说话,但他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宋西岭的耳朵。 宋西岭“啧”了一声:“没事挂了。” “等等,”傅珩之说,“我在你家楼下。” 宋西岭大脑宕机了一秒钟,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房间,一把拉开客厅的窗帘。 昏暗灯影下,一片摇摇曳曳的树影中,一个人安安静静、孤零零地站在其中,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面对宋西岭站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宋西岭没有开灯,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在那刹那,他心头升腾起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浓稠的、苦涩的寂寞,也有呼之欲出的难过,甚至还有一点高兴。 好像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期待已久、久到他已经忘了问题是什么的答案,又好像,他只是从傅珩之的身影里,清晰地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原来被一个很爱自己的人用力挂念着的感觉,是这样。 第108章 他想起封燃的信。封燃说:“他很爱你。” 他原本不信——即使封燃那样说了,也不怎么信。 可他现在信了。 因为此时此刻,傅珩之就站在那里。他们就相隔落地窗和不远的距离,拿着手机,安静相望。 听筒中响起他的声音:“我想看看你,可以出来一下么,宝贝。不影响你休息,我一会儿就得去找旅行社了。” “……” “嗯?西岭?” 许久,宋西岭说:“等着。” 宋思芹和范义康在一楼的客房,宋西岭蹑手蹑脚地穿好鞋,打开门,快步走出去。在距离傅珩之一两米的时候,傅珩之突然前进一步伸手,把他抱紧在怀中。 宋西岭的腰和脊背被紧紧圈在他的手臂间,胸膛紧贴到呼吸困难,脖颈贴着他浓密的头发、柔软的唇和温热的呼吸,触觉清晰,他僵了一下,心脏狂跳不已,使劲把人推开。 “这里有保镖,而且……而且我妈在家,你赶紧走。”他退了一步,别开那炽热的目光,尽力冷冷地说。 “嗯。”傅珩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 宋西岭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邻居路过时带我来的,他是我以前一个下属。” ……得,保镖算什么,傅珩之这么有本事,完全可以在他身边安插无数个间谍。 “你今天干什么了,家里有什么事情?”他说。 “不关你事。”宋西岭说完,转身就走。 傅珩之扯住他的袖子,声音很轻:“我好想你,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一整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离开旅行社到现在也就八九个小时。” “就算我在你身边,我也在想你,没有一刻不想……比如现在。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猜你在说什么、做什么。”他说,“你离开的那几年,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改不掉了。” 不得不说,听到他带着磁性的、极其蛊惑人的嗓音说出这些动人的情话,宋西岭心中还是忍不住地发颤。他沉默了一下,说:“傅珩之,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 “你不相信?” “信或者不信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听。”宋西岭下达逐客令,“好了你快走吧,我很困,我要回去休息。” 傅珩之恋恋不舍地拽着他的衣角,说:“晚安。” 宋西岭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发现傅珩之还跟着他。 “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多大了……”他不耐烦地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他瞬间闭上嘴,有点吃惊地回头望去。 只见宋思芹披头散发,穿着雪白的睡裙,站在不远处的门口,脸色黑得像锅底。 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模样太过诡异,宋西岭甚至有一瞬间心悸。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心头升腾起疑惑和不安。迎着宋思芹锐利的目光,有点慌张地想,她出来干什么? 宋西岭从没有跟他们正式出柜,但他一直知道,他的性向大概率已经人尽皆知,只是宋思芹对此闭口不谈,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眼下是结结实实地撞见,以后恐怕没有一点遮掩的余地了。 宋思芹不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快步走过来,在宋西岭吃惊的眼神下干脆地越过他,站在傅珩之的面前。 傅珩之也一样吃惊,以至于他没有说任何话,视线安静地与她对上。 紧接着宋思芹突然抬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 伤害程度不高,但侮辱性非常强。傅珩之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立刻出现淡淡的红痕。 宋西岭目瞪口呆,看着宋思芹说:“你……” 说实话,他和傅珩之打过几次,每次都拳拳到肉,干净利索,没有一次扇巴掌上去的。 打耳光,是一种最快、也最直接的践踏一个人尊严的手段。 宋思芹高声道:“我没去找你,你倒主动跑过来了是吧?你胆子挺大啊,当这儿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自己当谁了?要不要脸!我告诉你,你今天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以后同样也没有。你记住了,这屋子姓宋,只要我活着一天,没有我的允许,你少来这里瞎晃悠!离宋西岭远点!” 声音从丹田发出,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传来阵阵回声。 宋西岭很紧张,他完全知道宋思芹一旦开始发火,傅珩之将会受到全方面无死角的攻击,有的有逻辑有的没有逻辑,共同之处是可以在瞬间挑起人的怒火。 他趁宋思芹还在酝酿,小心翼翼说:“那个,妈,我们回去吧。”顺便疯狂冲傅珩之比手势,让他赶紧离开。 宋思芹转过脸来,双眼圆睁,指着宋西岭的鼻子:“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回去睡觉!” 她搡了宋西岭一把,然后宋西岭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巨大拉力,他被一股力量拖回屋中,接着面前的门被啪地关上了。 宋西岭第一个念头是,果然,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劝她妈,更不会安慰她,在她生气后他每一次说话,都堪比火上浇油。 范义康在身后打呵欠,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了好了,去睡吧。” 宋西岭:“可是……” “没事的,没事的。”范义康说,“你妈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宋西岭还是有点担心,他趴在玻璃上往外看,宋思芹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傅珩之点了下头。 然后宋思芹又来了一巴掌,这下带了力度,傅珩之向后打了个趔趄,接着很快端正站好。 他的脸全程笼罩在树影之下,宋西岭看不清他的神情。十几分钟过后,宋思芹转身回来,傅珩之独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门锁开启的声音,宋西岭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想跑上楼梯,但时间已经来不及。 宋思芹看见他,劈头盖脸地开始骂。 “告诉你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压根不听是吧?我那几年没空管你,你真是反了天了!娱乐圈能有什么好东西,你非要挤进去,还闹得不可开交,闹得天下人都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不要脸、脑子有病都算轻的了!现在出来也就算了,你还舍不得了?你是没被他欺负够还是怎么,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会对你好?看看你现在那副那样子,你不觉得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宋西岭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像小时候那样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挨批,一个字都不说。宋思芹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刃般狠狠地刺进他的心底。可他无从反驳,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嘹亮的嗓音吵醒了屋里所有的人,范义康从门口探出头来,面容已经没有困倦之意,小心翼翼说:“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快睡吧,有什么事白天说。” 宋西岭余光看到宋天雪房间的门开了下,但人没有出来。 他低声说:“你骂我就骂吧,别把弟弟吓着。” “你还有脸说他?你一个当哥哥的,不知道规规矩矩给他做做榜样?十里八乡你都是老大,弟弟妹妹个个都比你优秀,你简直——” 她话没说完,一边的楼梯上,宋天雪已经光着脚,哇哇哭着跑下来。宋西岭心中一慌,向他快步走去,张开双臂说:“小天。” 宋天雪投入他的怀中,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接着他转过去,哽咽着对宋思芹说:“你是谁,不许你欺负哥哥……” 宋思芹顿时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宋西岭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无心关注宋思芹是什么状况,轻柔地抹去宋天雪滴滴答答掉落的眼泪:“好了,我们回去睡觉。” 第91章 血浓于水 回房间后,宋天雪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睡,宋西岭不得不同意。 夏天的夜晚,虽然只盖一条薄毯子,空调也开着冷风,但他一点都不凉快,身后的宋天雪紧紧地贴着他,握着他的手。 宋西岭闭着眼睛酝酿睡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没有感到困倦,而胃部开始慢慢地疼痛。 他调整姿势蜷缩起来,宋天雪一下子就醒了,紧张地坐起来说:“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他说,“哥哥想下去喝点药,好不好?” 宋天雪迟疑着,说:“我也要去。” “很快就回来了。”宋西岭说。 即使他这么说了,宋天雪还是在他下床的第一时间跳了下来。 宋西岭没管,他打开夜灯,在书包里翻到一瓶胃药。 然而就在拧开瓶盖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有一截触感光滑的胶带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借着光线看去,胶带下贴着一小张白纸,上面写着六个字——不要空腹吃药。 是傅珩之的字迹。 他不知道傅珩之是什么时候贴这张纸上去的。印象中,自己不碰胃药已经很多个月。 第109章 他想了想,把药放了回去。 宋天雪眨巴着眼看着他。 “不吃了。”他说,“好像也没那么难受。我喝点热水。” …… 宋西岭在第二天早上接到了杨恕的电话。 当时,他趁着宋思芹还没睡醒,在厨房准备早饭。为了避免和宋思芹产生不必要的摩擦,他打算先带宋天雪去特殊学校,然后自己去工作室。 然后宋天雪咚咚咚跑下来,把振动着的手机递给他。 宋西岭看到是陌生号码,接起来说:“哪位?” “我是杨恕。” “哦,有什么事吗?” “中午一块吃个饭吧。”她说,“我请客。” “这……”宋西岭感到有点奇怪,他明明记得杨恕说自己不是单身,和他吃饭干什么?他斟酌一下,“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还有一个。”她说,“我们找你谈点事。” 宋西岭说:“没问题。” 他有一点好奇杨恕找他有什么事情,难道是给她男朋友介绍自己,以消除什么误会? 但是他没多想,收拾好一切后就去了工作室。 傅珩之依然来得很早,在他下车的瞬间摇下车窗,向他伸出一盒牛奶。 “早安。” 宋西岭有一点尴尬。昨晚的一幕幕控制不住地浮现在眼前,傅珩之站在他的面前,被他妈甩了两耳光。在他们认识的这些年中,宋西岭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画面。 昨晚的事情让他想清楚,他再怎么跟宋思芹关系僵硬,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和傅珩之这么个外人不一样。而宋思芹是完全维护着自己的——即使她的方式十分极端。 估计傅珩之也清楚这点,但他显然不把宋思芹放在眼里。 宋西岭没接那盒牛奶,直接无视傅珩之,打开门。 身后传来傅珩之下车的声音。 接着他跟过来说:“吃过早饭了?” 宋西岭沉默着去饮水机前接水。 “昨晚我和社长打过招呼,他说让我下午赶去,继续之前的拍摄。你去么?” 第92章 去他家里 宋西岭还是没回答。 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宋西岭用力捏着玻璃杯子,指肚发白,他转身就说:“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也不要再找我,我们没可能的。” 他这才看到傅珩之脸色有点憔悴。但他依然保持着不错的形象,头发打理得随意又好看,深灰色的衬衫没有一丝皱褶,长裤颇有质感地垂落,皮带是宋西岭不认识的外国牌子,手腕还戴着一块电子表。 “我以前确实爱过你,虽然那时候你每次问我,我都不承认。但是现在,我不爱你了。”宋西岭看着傅珩之逐渐变冷的目光,移开了眼睛,又补充道,“以后也不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跟你做过的事情无关,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了。” “……” 宋西岭说:“总之你别在我这儿白费力气了。你以前不是挺喜欢时偌么,我看他对你也挺上心,你还不如回去找他……” “我已经和他断交。” “哦。真稀奇。”宋西岭平静地转身,走入工作室。 傅珩之一直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站着,宋西岭懒得理他,戴好耳机打开u盘。 之后傅珩之似乎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等摘下耳机的时候,对方已经关门离开了。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宋西岭到达杨恕所说的地点。 让他有点讶异的是,她带了个女孩子过来。 她与杨恕完全是不同的风格,看上去弱不禁风,气质十分温和,在他和杨恕寒暄的时候,一直对宋西岭礼貌地微笑。 杨恕大大方方介绍:“这是陈意,我女朋友。” “……”宋西岭凝固了一下,才说,“你好。” 陈意说:“你好。” 杨恕继续说:“你知道么,其实相亲的事是陈意想的,然后我跟我爸妈提的,他们知道后高兴坏了,恨不得明天就让我攀上你这根金枝儿。我爸我妈催婚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们不同意我和陈意在一起,但他们告诉我说我只要结婚,他们就不管了。” 宋西岭说:“懂了。” “那你同意么。” “不同意。”宋西岭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 “我不会撒谎,会穿帮。” “就这?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撒一个谎言、演一场戏或许很简单,可让你撒无数个谎言,演几十年的戏呢?”宋西岭说,“这是豪赌,对哪一方都不负责。” “不需要那么多。”杨恕摇摇头,“只要一场订婚宴就可以,只要能封住他们的嘴就行。另外也不需要你撒谎,我的情况你可以全部告诉你父母,不过最好等走完过场后。” “为什么,你不担心他们之后告诉你父母?” “说就说吧,我爸说只要我肯结婚,不管真假,都给我八百万。他可能觉得这种法定的婚姻可以拴住我。但是那不可能。只不过,有了那笔钱我就可以和陈意离开他们了。”杨恕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哦,其实我妈是我后妈,她一直不想把钱给我,这些年我的零花钱少得可怜,连自己喜欢的乐队演唱会都去不了。” “……”宋西岭半晌才说,“这样。” “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个问题。” “嗯。” “为什么是我?” 杨恕想了想:“有真话版本和假话版本,你想听哪个?” “……当然是真话。” “真话很无趣啊,就是觉得你答应的概率会大一点。其实你跟我情况差不多,只不过你的钱算是有一半在手……我妈觉得你家那么有钱,估计着我以后就不会动她的经济大权了。我爸一方面特想让我赶紧成家,一方面好像还有事求于你们家,具体我不太知道。” “懂了。” “你家那边我不知道,看阿姨是挺想让你结的,我估计一大原因是为了让你有底气争家产吧。”杨恕随意地分析着,“你看假如几十年之后,你带着你弟弟,两个人,大概率是抢不过一群姓唐的人的,但是有另一个家庭帮忙就不大一样了……但是,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就没法帮你完成任务了。” “我倒没这个想法。” “那你考虑得怎么样?” 宋西岭思考了一下说:“老实说,我认识你还没几天,加上这件事虽然对我没什么影响,但也没什么好处……” “好处啊,”杨恕笑了,“好处当然有。” “嗯?” “你从此在江湖上多了我和陈意这么两个朋友。”她说,“只要在范围之内,我们任凭恩公差遣。” 这话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宋西岭最后说:“我再考虑一下,很快给你答复。” 回去的路上他好好地想了想杨恕的话,这件事确实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只不过他有点担心,如果宋思芹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后会很生气,甚至去找杨恕的麻烦。 但他又想起杨恕说自己要离开这里。 ……好像是一件挺好的事儿啊。宋西岭莫名其妙地想,干脆答应了吧,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子希望他帮忙,他们还是同样的群体。 不就是形婚么,甚至都不需要领证,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宋西岭想明白时刚好下车,拿出手机给杨恕发了条语音信息。 “没问题,我今晚回去通知我家人。” 他一抬头,目光撞上站在门口的傅珩之,他静悄悄站在那儿,望着自己眼神十分寂寞,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宋西岭的话。 在一瞬间,宋西岭突然联想到了一种回不了家的犬科动物。 宋西岭移开目光,过去开门。 傅珩之在他身后低声说:“西岭,你刚刚在和谁发消息?你中午吃饭了么,我临走时说饭盒在桌上,你一下都没碰。” 宋西岭把钥匙往桌上一扔,说:“出去。” 傅珩之没动。 “你别逼我动手。”宋西岭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饭盒,在高温天气里放了好几个小时,大概率已经馊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珩之终于慢慢迈开步子,走到门口。宋西岭以为他要离开了,然而他却“砰”的一声,一把拉上了门。 “你……” 宋西岭惊讶地睁大眼睛,话还没说完,傅珩之又把两片窗帘全部拉好,室内在瞬间陷入黑暗。 接着傅珩之向他慢慢走来。宋西岭的眼睛很难适应这样明暗剧烈的变化,更何况他近视后再夜晚本来就看不清楚。 所以傅珩之离他几米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只是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眼睛,同时摸索着吊灯的开关,低声骂道:“傅珩之,你发什么神经!” 然后他的手腕被一把拽住,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死死压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宋西岭一毫米都动弹不了,紧接着傅珩之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面前。 第110章 “我一直说让你听话点,乖一点,你不肯听。”他徐徐说,声音有点哑,“自从我回来,你有没有一次好好跟我说话的?” 他的另一只手像毒蛇一样缠到了宋西岭的脖子,目光像水一样无处不落地侵略着宋西岭的眼睛。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宋西岭顿时感觉自己后背汗毛直竖,这么热的天,额上却生出一层冷汗。 他太大意了,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在傅珩之对他堪称百依百顺的几个月里,他居然快要忘了,傅珩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傅珩之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逼过你,明明是你一直在逼我。” 傅珩之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宋西岭的喉结,接着滑过动脉,力度时轻时重。 接着他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长长的带子,伴随着金属的叮当碰撞声,在宋西岭脖子上松松绕了一圈。 宋西岭伸手反抗,却被一把捉住,反剪在脑后。他咬牙切齿:“……你要干什么?”难道傅珩之拉上窗帘关上门,是想勒死他? “不干什么,我也不敢对你干什么。”傅珩之轻轻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很快就到。” “我不去。” “什么?” “不去。” 傅珩之说:“我今天绑也得把你绑过去。” “傅珩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后果?现在你对我的态度不就是最差的状态了么。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在他手上再一次力度加重的刹那,宋西岭有点受不了,一边咳嗽一边道:“你松手,我跟你去。” 傅珩之停下了动作,二话不说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如蜻蜓点水。接着他拨动了一下系在他身上的链子,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他轻轻一笑:“真乖。” 到了有阳光的地方他才发现,傅珩之给自己脖子上系着一个皮质颈带,触感柔软,上面连着一根长长的金属锁链,闪烁着熠熠光辉,尽头是一截腕带,就在傅珩之的右手手腕上。 这他妈明明就是条狗链! 宋西岭一下就不干了。 “给我摘掉!” 傅珩之抚摸着腕带的锁扣,笑盈盈看着他,很高兴的样子:“为什么,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挺好你跟我换换?” “嗯,没问题啊,都听你的。”傅珩之说,“不过等改天吧,今天有急事。” 他不由分说把宋西岭送进车内,摘下项圈。 柔软而富有韧性的带子擦过喉结,有点痒,宋西岭别别扭扭地躲避他的动作,谈起了条件:“傅珩之,我今天跟你走可以,但是你以后不能再缠着我。” 他想通了,这次不答应傅珩之的话,他之后还要反复纠缠,还不如趁今天先同意他,找机会把所有的话说明白,让他彻底死了心。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傅珩之帮他整理一下领口,手指蹭过他的耳廓,有意无意地流连,“好啦,我们走。” 等他上车,宋西岭说:“我之前告诉你的,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们没可能了,知道么?我现在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不想闹得太僵,但你非要得寸进尺。” “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要是闲的没事就回去继续当你的董事。凌斯寒和我说娱兴正在转型,搞不好就要破产了。” “好,都听你的。” 宋西岭总觉得他在敷衍。 汽车驶入一条他没有走过的路,但他并不担心。现在的他根本不会受制于傅珩之,只要他一天没出现在家里,集团一定会尽全力寻找。 而傅珩之根本没有与之抗衡的本事。 到达目的地时大约三点多,太阳暴晒,快把柏油路熔掉似的热。宋西岭一下车就眯起了眼睛,接着头顶上方出现一把巨大的黑伞,瞬间抵挡住所有阳光。 “走吧。”傅珩之撑着伞,“到家就不热了。” 这里分布着许多的公寓楼,宋西岭抬头望去,高矮错落的房子向远处延展,尽头是一片广袤的草坪,翠绿无边,傅珩之就住这里? 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他们撑伞走过十几米铺满白色鹅卵石的路,傅珩之停下来刷卡开门,接着带他走进电梯。 他低着头开门时说:“密码和以前一样,是你生日。” “……关我什么事。” 傅珩之总是能三言两语地把他的思绪带回他们同居的时光,这让他感到非常不爽。 “你一直住这儿?”宋西岭刚一进门,扫了一眼,屋子不大,胜在干净整洁,是傅珩之的风范。 话音刚落,突然有什么高速移动的物体从某处蹿出,一把扯住宋西岭的裤脚。 他吓了一跳,低头望去,是一只纯白的猫,深蓝色的眼睛湖水一样,漂亮极了。 宋西岭没养过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也从不招惹他,今天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小猫四只爪子扒着他的裤脚不放,担心踩到它,宋西岭不敢挪步子,东张西望求救:“傅珩之……” 傅珩之很快闻声而来,看到他就笑了。 宋西岭有点恼:“有什么可笑的,你有事说事,说完我就走。” 傅珩之蹲在他的脚下,把白猫抱起来,放到一旁。 “它喜欢你。”他说。 “好胖的猫。”宋西岭接过一杯很香的茶,低头看那只猫,评价道。 小猫可能没怎么见过生人,竖起尾巴绕着他的裤子喵喵直叫。 傅珩之很快端出一盘咖色的蛋糕放在茶几上,上面撒满巧克力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顶端用薄荷叶点缀,旁边放着个精致的银色叉子。 宋西岭没动弹。 “你让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傅珩之想了想:“不全是。” “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宋西岭突然觉得很无趣,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它一点也不甜。”他说,语气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变化,“西岭,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宋西岭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 生日?那还早。节日?也不是。 “不知道。” 傅珩之说:“你第一次去办公室找我,就是八年前的今天。这几年你走了,我经常梦到那个场景,醒来之后,会怀疑是假的。” 宋西岭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那天中午,秘书过来说你有急事找我,我还以为怎么了。其实我那时对你有印象,以为是个普通小孩,没什么背景,成天被各种各样的人欺负。我以为你要提这件事。”说到这里,他拿出小刀把蛋糕切开,露出里面整齐漂亮的白色夹心,“你当时在想什么,我一点都猜不到,和现在一模一样。” 顺着他的言语,那时的一幕幕无法遏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记得,那天他被一个什么组长拉着喝了一点点酒,头昏脑胀,做出了这个错误的决定。他当时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那么顺利,等他站在傅珩之面前的时候,就像失语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酒也完全醒了,他无法控制地懊悔,打算好好道个歉离开,不管傅珩之即将骂他还是嘲讽,他都会接受。 结果傅珩之特别温柔地请他喝茶,还问他中午吃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警戒线就是一步步松下来的。最后傅珩之终于引导他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真实目的,对此,傅珩之毫不惊讶,如同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话般,平静地冲他一笑,语气还带着点怜爱:“你太小了,以后再说。” 宋西岭转身,率先闻到了蛋糕散发出的香味,居然是咖啡粉——他刚刚以为是巧克力。 傅珩之把那个漂亮的蛋糕放进小盘,摆在他面前。 宋西岭看着他的动作:“既然你自己跟我提起那时候的事情了,那我们今天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谈清楚,以后就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的。” 傅珩之坐直了看着他。 其实他心底解不开的结非常多,但是…… “我问你,你那时候帮我那么多,都是因为……因为时偌,是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早就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却要反反复复地询问、求证,好像只有这样一遍一遍地自虐,他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从前他是多么幼稚可笑,他以后再也不要被傅珩之蒙蔽。 “……”傅珩之一阵沉默。 果然。 “那时时偌告诉我这件事,我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我真是高估了你。” “是我的错。” “为什么,你就不担心被我知道?”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宋西岭深吸一口气,嗓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你怎么敢的,傅珩之?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从来没有。” 傅珩之忽然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接着半跪下来。 第111章 宋西岭直视着他,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求你了,宝贝,求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可不可以不要提起那个人。”他的眼神垂落下去,宋西岭只能看到颤抖着的睫毛,泛红的眼尾,好像下一刻就要落下泪似的。 宋西岭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脸,喃喃地说:“傅珩之,我有多恨他,就有多恨你。” 他记得以前有无数的人,比如心理医生、比如封燃,他们告诉他,真正放下的事情,再回想起来是没有任何感觉的,真正忘记的人,重逢时像白开水一样平淡。 其实他知道那感觉。就像他如今能够说玩笑话一样,说起自己曾经有个爹,脑子不正常,差点儿把他弄死。他也能和任何人谈起混娱乐圈的事情,这个导演私下有什么小癖好,那个明星还跟他合作过,如此云云。 可是唯独傅珩之,从来都是他的禁忌。 他一直嘴硬,说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已经放下了和傅珩之纠缠的所有时光。 可是他分明没放下,一点都没有。 那是他人生中最年轻最美好的年纪,那时他有着无可比拟的热烈的感情,他有着无穷的力量和勇气,他的爱,他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傅珩之,毫无保留。 可到头来,那只是一场骗局。 宋西岭眺望着远方由作物组成的绿色的海洋,平静地想,或许这辈子都放不下了,就这样吧,这样也好,他正好找到一个折磨傅珩之到死的理由。 他感到自己的腿上增加了重量,余光里,傅珩之的头慢慢垂下,垂在手臂上,手臂轻轻搭在他腿上。 宋西岭没有搭理。 空气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宋西岭看到田野上有人开车拖拉机进入,轰鸣声隔着一层玻璃传入,不怎么清晰。 宋西岭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当年去学开拖拉机也比去娱兴给傅珩之当牛做马来得高兴。他假装听不见傅珩之有点沉重的呼吸声,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 直到那只白色的小猫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围着他们喵喵叫。 宋西岭这才发现自己的运动裤湿了一大片。 他推了一把傅珩之,叹了口气说:“你别这样,没意思。” 说来也挺好笑,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傅珩之这个人眼泪还挺多的,以前可从没见他哭过。放在过去他大概率会心疼得睡不着觉,可惜他现在心如止水,没有丁点反应。 他已经过了年纪——能随意被傅珩之挑动心弦的、无论傅珩之做什么,他都能原谅的年纪。 哭一场两场又怎样呢?不痛不痒的。 他手上用了点力气,推着傅珩之的肩膀把人从他身上挪开,然后站起来,一眼都没看他,直奔门口而去。 傅珩之很快从背后抱住了他。 “再待一会儿吧,好不好,就一会儿。这段时间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就陪我一会儿,行么?” “待着干什么,跟你回忆回忆你那些深情的过去?我没兴趣,你找别人吧。” 傅珩之道手臂渐渐收紧,就在宋西岭忍无可忍的时候,他说:“我该怎么办,宝贝,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寂寞如雪,让宋西岭心底战栗。 怎么办?他又怎么会知道怎么办?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可曾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你现在应该这样做那样做,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听着耳畔错乱的呼吸,感觉有水滴不断地滑落在领口中,有点凉。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你让我走吧。” 然而傅珩之无动于衷。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宋西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它像一束光,或者一道流星,猛地划破了在他们之间形成的永夜,宋西岭瞬间清醒,从刚刚浓稠压抑的气氛中抽离出来,一把推开傅珩之。 傅珩之被他推得跌坐在沙发上,碰翻了杯子。 宋西岭没理,接通电话。 “你跟你妈说了吗,我这边已经说完了,我爸刚把银行卡给我,他告诉我密码会藏在嫁妆里。”杨恕欢快的声音传过来,宋西岭的承诺,意味着她马上可以和爱人远走高飞,这让她雀跃不已。 “……啊。”宋西岭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好。” “快的话,下个月就可以。你觉得呢?对我来说是越快越好。” 宋西岭感受到身旁的目光,打开门走了出去。 “西岭。”傅珩之在身后叫他。 “闭嘴。”他扫了他一眼,继续对杨恕说,“可以,我没问题。” 杨恕说:“嗯?你周围有人?你男朋友?” “我单身。”宋西岭迈出门槛,“先就这样,有进度了我联系你。” 通话结束,傅珩之在身后说:“谁?” 宋西岭回过头去,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沉默了一下,说:“傅珩之,你有点自觉。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第93章 滚出去……再滚回来 宋西岭离开后,傅珩之在沙发上枯坐许久。 太阳渐渐落下,房间里由明变暗,暮色四合,路灯昏黄的光线从半透明的窗帘中照射进来,落在茶几上被切得整整齐齐的蛋糕上。 精心准备的蛋糕,自始至终没有被那个人动一下。 其实宋西岭说得对,既然知道他不喜欢吃蛋糕,为什么要请人家过来?更何况,傅珩之做蛋糕时各部分比例已经形成习惯,以前都是按自己口味来,这次就算再捏着糖量,肯定也不会少。 其实他做蛋糕也只是一时兴起,他翻到了很久之前他们的聊天记录,傅珩之问宋西岭生日想去哪儿吃饭,宋西岭说我想吃你做的蛋糕,不要太甜。 傅珩之说那行,我给你做。 结果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一直耽搁了。耽搁到宋西岭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荔枝跳上去嗅了嗅,罕见地没探爪子、没伸舌头,转身跳下,蹭着傅珩之的脚边卧下来。 其实傅珩之是想好好和他说说话的,可是他好像又弄砸了。 明天下午他即将以“弟弟的医生”这一身份面对宋西岭,他无法预测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只好把今晚当作他们彻底诀别前最后一晚,他以为他能给宋西岭留一段不错的回忆。 结果还是弄巧成拙。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开了四个小时车去找宋西岭,在那个安静漆黑的夜晚,他第一次见识到那个泼辣艳丽的女人。宋西岭跟她长得很像,长而浓的眉,总是很红润的唇,流畅的脸颊线条,还有曾经那双他最熟悉不过的眼睛。 让他一下晃了神。 她对傅珩之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以前你当他是个小崽子,正眼都懒得给,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才上赶着讨好。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现在,给我滚出去。” 傅珩之其实可以直接滚蛋,但是他没有。在双方沉默的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和宋西岭过去的时光像无声电影一样,记忆很清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巴掌打得他有点耳鸣。 然后他说:“你说错了。我爱他,所以我来找他,然后带他回家。” 当时他觉着自己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这辈子没这么犯过蠢。 一巴掌又上来。火辣辣的。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有一阵阵雪花片闪过,他垂眸看着地面,舌尖顶着发麻的内颊。有血腥味渗在唇齿间,大概是牙齿磕破了肉。 胸膛深处泛起阵阵恶心,带动肺泡,强迫他猛地吸入一大口空气。余光里,不远处的玻璃上趴着个人,他扫了一眼,转头看向宋思芹。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这么打是什么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但今天的结果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必须承受,他也承受得起。 “给你脸了?恶心不恶心!你小时候父母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多大的人了,每天正事不做,勾引一个小你将近十岁的孩子?你看看自己什么作风,在国内成天吃喝嫖赌,现在跑到这里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以为没人认得,你就能洗心革面啦?做梦!”宋思芹怒视着他,伸手点着大门的方向,“赶紧给我滚,别杵在这儿脏我的眼!” 说完她气势汹汹昂首阔步回了家,沉重的木门锁上时发出巨大的响声,敲在他的心上,如同第三记响亮的耳光。 傅珩之像个木桩一样立着,看着宋西岭家的灯突然被打开,几分钟后又归于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不想离开。直到晚风吹得他浑身发冷,直到社长给他发信息问他走到哪儿了,他才动身离去。 慕斯蛋糕在室温下放了许久,融化成软塌塌的样子,咖啡粉凝固在一起,薄荷叶皱巴巴的,难看极了。搭在上面的小银叉深深嵌进去,划出丑陋的痕迹。 第112章 傅珩之把叉子拿开,沉默地把整个报废的蛋糕收入垃圾桶,干脆利落,没有一点迟疑。 - 晚上,宋思芹不在家,宋西岭隐晦地向范义康表达了他和杨恕订婚的计划,范义康手里的筷子都惊掉了。 “这么快?” “嗯,是啊,没什么问题,杨恕说越快越好。”宋西岭不敢直视范义康震惊的眼神,埋头扒饭。 “……那行,那你们年轻人说好了就好。”范义康最后说。 宋西岭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杨恕这根线是范义康牵来的,他要是哪天知道自己跟杨恕合伙骗了大人,会怎么想? 但是眼下宋西岭没什么心情去纠结这些事情,他回到卧室时,宋天雪又在画绿草地和白羊。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宋天雪这段时间几乎每天画好几个小时,加起来足画了二十多张完全相同的画。 明天绛弋会来,他一定得问个清楚。 上午他照例去工作室,傅珩之不在,这倒很新奇。不过两个年轻人都到了,宋西岭便开始教他们一些简单的软件操作。 阿秋话多,思维活跃发散,王澜比较沉默,但开口都能说到点子上。一上午很快过去,宋西岭收拾好东西出门,一眼看到傅珩之的车停在门口。 他走过去,车窗适时降下来,傅珩之向他微笑。 “走吧,我送你一程。” 宋西岭迟疑片刻,拉开车门。 一路无言。 路程不长不短,他在车上闭着眼睛小憩,感觉时间差不多时睁开眼睛,只见已经到达他家楼下。 来不及疑惑对方又是怎么进来的,傅珩之就下了车,替他拉开车门:“下车。” 宋西岭莫名其妙地说:“我自己下就可以,你车怎么熄火了?” 傅珩之沉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脸的欲说还休,宋西岭忽觉不妙,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就像一台精妙的机器突然有点不对劲,但他怎么都找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家门突然打开,宋天雪飞奔而出,手里扬着一沓画纸,随风飘舞,他兴奋地喊道:“哥哥,你把傅老师带回来啦,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一起画画?” 宋西岭一头雾水,但他的眉头慢慢地皱紧,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一个答案即将浮出水面,让他没来由地紧张。 他转头看着傅珩之。 傅珩之终于开口。 “西岭,绛弋是我的研究生同学,我加入他的研究中心,协助他治疗宋天雪的病。” 像一道惊天炸雷,宋西岭脑子里一根弦啪地断了。 回忆流淌到前些天,他找不到钥匙给傅珩之打电话的时候,傅珩之分明遮遮掩掩着什么,还告诉他在“家访病人”。 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去过他家、见过宋天雪了! “这件事说来也巧,是我和绛弋见面时,在他那里看到你的联系方式,他又说他那边缺人,我就同意了。上上周我来过一次,你不在,然后——” “然后你就一直瞒着我?” 宋西岭死死盯住傅珩之,胸膛剧烈地起伏。他一把将跑过来的宋天雪拦在自己身后,说:“你给我滚。” 傅珩之怔在原地。 接着他拉上弟弟转身就走,没想到宋天雪还回头喊:“傅老师……” 傅珩之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哥哥的话。” 宋西岭忍无可忍,扭头说:“傅珩之,你没完没了地骗我,有意思吗?我这辈子都他妈的都不想再看到你。”他满脑子都是回去找到绛弋,告诉他终止治疗的事情。 难怪之前绛弋说他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停止,敢情绛弋一开始就知道傅珩之的计划,他们俩纯粹是一伙的?! 他一进屋,把房门拍上,叔走出来,说:“怎么了?傅珩之呢?” 宋西岭睁圆了眼睛:“叔,你怎么能放他进来?还让他和小天单独呆着?” “家里有保镖,不会出事的。”唐复说,“你有精力担心小天,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不怕又被他骗?” “我能被他骗什么,”宋西岭着急道,“他欺负小天怎么办?” 唐复欲言又止,半晌说:“我看他跟你挺好的,怎么会欺负小天?他图什么?” 宋西岭感觉跟叔叔说不清,就说:“我给绛弋打个电话去。” 说完上楼。 宋天雪在他身后默默跟着,趁着他翻找通讯录时,怯生生说:“哥哥。傅老师不来了?” 宋西岭有点心烦气躁:“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宋西岭点击绛弋的电话号码,来回几次都无人接听。 他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傅珩之真是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弟弟,在他面前一副道貌岸然样儿,谁知背地里早就来过他家了! 他想起宋天雪曾经拿着傅珩之写过的卡片,记忆向前追溯,难道早在那时,他就已经计划起了这一切? 忽然,他听到一阵抽泣声,回过头来,宋天雪的眼泪正啪嗒啪嗒往下掉,顺着脸颊落下,打湿了他手里的画。 宋西岭愣了一下说:“小天,你怎么了?” 宋天雪抹着眼睛,啜泣着说:“傅老师不来,没人陪我画画。” “哥哥再给你找个新老师,好不好?比他画得还好。” “不要,不要。”宋天雪的眼泪一下开了闸,“我就要傅老师,他比学校的老师都好,他一点都不骂我也不嫌我烦……” 宋西岭额头上青筋直跳。 “我这些画都是傅老师留的作业,他说完成后要给我礼物的,他不来,我也没有奖励了……”弟弟越说越委屈,大哭起来。 二十分钟后,宋西岭拨通了傅珩之的电话。 “……宝贝?”对面轻声说。 宋西岭余光看着眼睛红通通的弟弟,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滚回来。” 第94章 祸害遗千年 傅珩之进来时,是唐复开的门。 看到他,唐复并不意外,点点头说:“来了。” 傅珩之说:“嗯,来了。” 宋天雪很快从楼梯上跑下来,刚准备说什么,又紧张地回头望去,只见宋西岭沉着一张脸慢慢地往下走。 他指了指沙发:“你们今天就在这儿上课,我也要听。” “行,小岭你下午要是不忙,叔就先走了。你妈妈下周去出差,你不在的时候安顿小天去我那里。”唐复说。 由于宋天雪几乎没法一个人呆太久,更不能独自过夜,平时都是宋西岭和唐复轮流照顾。在宋西岭混在娱乐圈的那几年,宋天雪每天晚上都和唐复待在一起,其他亲戚从来没有管过。唐复家几乎算得上宋天雪的第二个家。 宋西岭说:“好,叔拜拜。”“叔叔拜拜。” 随着家门关闭,客厅气氛陷入死寂。 管家给桌上备好茶和水果,悄悄离开。 宋西岭率先坐下来,双臂交叠在胸前,扬了扬下巴:“开始啊,看我干什么。” 这话是对着傅珩之说的,但宋天雪见了,很紧张地抓住了傅珩之的衣角,趁宋西岭低头喝茶时,悄悄地说:“哥哥心情不好。” 傅珩之悄悄回应:“没事。” 宋西岭把茶杯狠磕在桌面上,冷冷注视着傅珩之。 他倒要看看傅珩之在他面前还能耍什么花招。 傅珩之轻咳一声,垂眸说:“上次我们画到了草地和小羊,用了绿色和白色的画笔。现在你来想一想,绿色和白色还能画什么?” 宋天雪想了想,开始拿着画笔在白纸上涂涂抹抹。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臂,宋西岭看到是绿色和白色交错的格子。 他有点好奇宋天雪画的是什么,想开口问,但又想起傅珩之还在一边,于是把脸冷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天雪说话了:“这是哥哥的床单。” “……” 还真是。 傅珩之点点头说:“很好,还有呢?” 宋天雪低下头,唰唰地画。 没一会儿他再次举起纸来:“哥哥的睡裤,有绿色和白色的。” “……” 又过了一会儿。 “哥哥的……嗯,围巾是用绿毛线和白毛线织的,还有哥哥的一个耳钉是一朵白色的小花,还有绿叶子。”宋天雪举起画来。 宋西岭终于忍不了了,他软下声音说:“小天,你画点其他东西,别总画哥哥的。” 什么床单睡衣睡裤,还有耳钉,他压根不想让傅珩之知道一丝一毫啊! 而且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绿色和白色的东西,傅珩之不会是事先调查过,然后故意的吧! 宋天雪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说:“好的哥哥。”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很沮丧的样子:“哥哥你在这里,我忍不住想画你。我刚刚想起你有一双绿色的袜子。” 第113章 宋西岭无话可说,干脆怒视着傅珩之,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然后傅珩之就站了起来:“我和你哥哥去说点事情,小天在这里画画,好不好?” “好。” 宋西岭偏不顺他意,盯着他说:“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 他们三人本来是围绕茶几,坐在紧挨着的两个沙发上,傅珩之此时绕着茶几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来。 他在一瞬间离宋西岭极近。宋西岭身后是靠背,左右是傅珩之的手臂,简直无处可逃。他顿时有些慌张,担心被弟弟看出异常,也没法喊出声,只好给予警告的眼神,然后伸手去推。 傅珩之一把捉住他的手,轻声说:“走。” 站起来后,宋西岭甩开他的手,率先进入工作室,傅珩之在后面把门带上。宋西岭盯着他的背影说:“你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要不是我弟弟今天哭着要你过来,我绝对不会让你靠近他。还有,你回去告诉绛弋,我要尽快终止治疗。” 他不知道傅珩之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赚足了宋天雪的信任,宋天雪居然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他安慰宋天雪再找其他老师、买其他礼物,甚至是他自己以后天天陪宋天雪画画时,弟弟都不满足,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宋西岭急得团团转。 直到他试探性说:“那我去把傅珩之找回来?” 云开见日,柳暗花明。 弟弟瞬间破涕为笑。 宋西岭简直要气晕过去。 在他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来没见过宋天雪这样喜欢一个人,这样希望他的出现。傅珩之真是祸害遗千年。 然而千年祸害此时此刻很为难的样子:“可是我答应小天以后都来陪他。” “那是你的事情!谁让你答应他的?还有,”宋西岭瞪着他,声音大了两倍,“‘小天’也是你能叫的?” “好,我不叫。但是今天需要带他做一些全面的躯体和神经系统检查,还有智力测试,你觉得怎样?根据具体的检查结果,才好判断今后的治疗方向。” “我觉得不怎么样。你少装模作样关心我弟弟的事,离我们远点。” 说完他就要推门出去。傅珩之抢在他身前堵上门,看着他说:“西岭,这件事瞒着你,是我不好。但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替你考虑的。” “……我没法相信。”宋西岭说,“你一会儿跟我弟弟解释清楚,以后都不要来了。” 傅珩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让开。”宋西岭说。 傅珩之骗他在前,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退让。弟弟的病是得想办法解决,但天下的医生那么多,傅珩之不是那个必要条件。 僵持了几秒,傅珩之终于退让了。 宋西岭绕过他,开门而出。 在听到傅珩之以后要离开这座城市并且永远不会回来时,宋天雪难过得直掉眼泪,宋西岭帮弟弟擦着眼泪,盯着傅珩之的眼神像刀子似的锋利。 到了饭点的时候,他心想着终于能把人撵出去,没想到弟弟非要他多留一中午。宋西岭还不得不笑脸相迎着留下他来。他简直怀疑这玩意是不是给孩子下了什么蛊。 然后傅珩之提议他来掌勺。 做饭阿姨一开始不同意,但是宋西岭觉得不用白不用,对着傅珩之就开始点菜。 “回锅肉、水煮鱼、麻婆豆腐、糖醋里脊,炖排骨,还有上海青炒豆角和辣椒,再来个汤,有肉沫的那种。最后弄点冷饮,还有不甜的甜点。”宋西岭说,“差不多吧,吃着再看。” 阿姨在一边惊呆了。 傅珩之点了点头,说:“你问问小天呢?” “不用你瞎操心。” 厨房里,阿姨贴心地向傅珩之展示宋西岭的各种忌口,傅珩之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 这些,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然后阿姨无奈地说:“其实家里有很多食材不全。”她其实还很想说,宋西岭显然是在难为他,那些菜菜式复杂,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做就做? 想想她也要帮傅珩之一起弄,简直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傅珩之说:“没事。” 这时候宋西岭在外面喊:“王姐您出来吧,今天家里没什么事,您中午吃个饭下午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阿姨一听,说现在就要回去。 家里的管家、厨师队基本上一两年换一回,这是唐复的安排,所以他们都跟宋西岭不熟,也不愿意掺合他的生活。 宋西岭欣然答应。 一个小时后宋西岭开始催:“好慢,饿死了。” 傅珩之点点蒸锅:“马上好。” 宋西岭靠在墙壁上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想起自己那样呼来喝去,傅珩之却百依百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快感。早知道傅珩之这么好使,他那些年犯得着天天幻想着谈情说爱?爱能当饭吃? 不过他现在醒悟也不算晚,傅珩之这好手艺也算是派上用场。 又过了十几分钟,傅珩之把精美的菜肴一一摆在餐桌上,宋西岭定睛一看,居然一个他点的菜都没有。全是那种甜腻腻、清汤寡水的南方食物。 他把碗往桌上一摔。 正在弄点心的傅珩之见状,走过来说:“小祖宗,又怎么了?” 宋西岭说:“这都是什么,我没胃口。” “家里食材不全,改天给你做。夏天吃太辣容易上火,而且对胃不好。” “不吃了。”宋西岭撑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傅珩之一伸手,掐着他的脸把他转过来。 他的手指带着淡淡的奶油香,温热滑腻的触感让宋西岭忘记了微弱的疼痛,也忘了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看着傅珩之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傅珩之一字一句说:“你再闹,我就在这儿强吻你。”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宋天雪的声音:“哇!好多好吃的!” 宋西岭一个激灵,推开傅珩之,想要站起来,椅子腿却卡到了什么地方,他的身体向后摔去,眼看后脑勺就要着地。 傅珩之立刻扑上来护着他,一手护腰,一手往后脑伸,宋西岭最终稳稳躺在他的臂弯里。 椅子倒在一边,宋西岭手肘撑在地上,无事发生,傅珩之屈膝在他身旁跪着,呼吸有点急。 这姿势暧昧得不像话,宋西岭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 宋天雪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疑惑地说:“哥哥你怎么在地上躺着?” “不小心摔倒了,小天去拿筷子。”宋西岭推开傅珩之。 宋天雪哦了一声,乖乖取回筷子,又说:“哥哥很热吗,你的脸像苹果一样红。” “……吃饭吧。” 一顿饭吃了半天,宋西岭感觉特别别扭。宋天雪不停地问他“哥哥你脸为什么这么红”“哥哥的耳朵怎么了”,害得他总觉着温度下不来,只好把空调开大,结果直到在座的两个人都开始打喷嚏,他身上还是热。 都怪傅珩之,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腰和耳朵都比较敏感吗,还来来回回碰了半天,明摆着想让他出丑吧? 他在心里把傅珩之又骂了几遍,然后站起来说:“我洗个脸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有点迷茫地想,自己和傅珩之究竟是什么情况。明明他一直想要远离、想把他当做陌生人,可傅珩之偏偏和他的生活联系得越来越紧密。今天如果不是他态度强硬,单单以宋天雪和唐复的态度,傅珩之极有可能长期和弟弟保持接触,以这种速度发展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他在他家占得一席之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傅珩之悄无声息地把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暧昧不明起来?他想起这些日子里,他们愈来愈频繁的肢体接触——一开始,傅珩之只是在递出或接过东西时,轻轻触一下他的手指;后来,变成偶尔摸摸他的头,碰碰他的腰;到现在,干脆两只手都上,又搂又抱,肆无忌惮。 这一切都发生在宋西岭毫无察觉的时候,他这么一复盘,才发现傅珩之是循序渐进过来的。 阴,真够阴的。 可这不是他乐意接受的结果,他只想离傅珩之远远的,过他自己的生活。 他在卫生间磨蹭了半天,确认一切如常后才出去。 没想到刚没走几步,就看到傅珩之不知何时换了位置,这时坐在宋天雪的旁边,两人的头紧紧挨着,背影十分亲密,还时不时传来宋天雪的笑声。 宋西岭感到有点怪异,停下了脚步。 他皱了皱眉,猛地想起,当年,傅珩之对他好是因为自己长得像时偌,而弟弟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一想到傅珩之很有可能在借机意-淫,宋西岭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傅珩之!”他说。 他随手从身边抄起个可乐瓶向傅珩之甩过去。 他的本意是想提醒傅珩之收敛些,全然没注意自己拿到的,是一个瓶口有点缺陷的易拉罐,之前他怕把宋天雪划到,才放在这里的。 第114章 在他动手之前,傅珩之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回过头来,在看到宋西岭向他扔过来一个东西时吃了一惊,却没有躲,硬生生受了那一下。 于是宋西岭眼睁睁看着那个易拉罐狠狠撞在傅珩之的头上,微微翘起的拉环划破皮肤,鲜红的血液在顷刻间流淌下来。 宋西岭的理智回来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傅珩之撑着桌子站起来,有些痛苦地捂住额头。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愣了一下:怎么回事,他用的力气有这么大?而且,他好像并没有往傅珩之脑袋的方向扔,怎么会这样…… 在意识到眼前的一幕的的确确是自己造成时,愧疚和担忧在瞬间吞噬了他。他心脏砰砰直跳,快步走过去,想检查一下伤口,傅珩之却死死捂住头,说:“把你弟弟带走。” 血流的速度很快,一汩汩落入他的眼睛里,刺痛无比,眩晕感在下一秒袭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比起疼痛,更多的是心底无尽的苍凉。 他大概能猜到宋西岭为什么突然发火。他未经允许,私自和宋天雪见面、接触,甚至发展到了比较密切的关系,本身就犯了他的大忌,这个结果是注定的,宋西岭的情绪没有发泄,迟早要跟他算账。刚才,只不过恰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导火线。 他猜测着,这件事结束后,宋西岭大概会原谅他吧?毕竟他那么容易心软。 傅珩之感到头晕愈来愈强烈,但宋西岭呆站在一边,被吓傻了似的。他伸出手扯了下宋西岭的袖子:“快点。” 看着血从他的指缝中蜿蜒而下,宋西岭才反应过来傅珩之是什么意思。回过头,只见宋天雪早已吓得呆在原地,幸亏傅珩之一直背对着他,没被看到伤口,否则宋天雪见血,一定会应激。 他拉起宋天雪往楼上走,宋天雪害怕地抱住宋西岭的手臂,还想回头看。 “哥哥……” “没事,小天乖乖在屋里等哥哥,一会儿我就上去。” “傅老师怎么了?”宋天雪很担心,“他刚刚在帮我用芹菜做房子,是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不是。” 宋西岭好说歹说把人留在房间里,开门下楼,傅珩之已经不见踪影。 他站在空空荡荡的客厅,有些不知所措。 他把目光移到窗外,傍晚时分,夕阳斜照,一片安宁。 身边,沾了点血迹的桌布触目惊心,洁白的盘子里搭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绿色房子,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用一块块芹菜做砖头,下面撒了一圈晶莹的冰糖。 他思考着,要不要追出去看看情况。 突然,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他走过去,烤箱里面的香草蛋糕烤得刚刚好,蓬松饱满,用不同颜色的小纸盒一一陈列,顶端点缀着各种形状的奶油。熟悉的甜丝丝的香味散在静悄悄的屋子里,他立在原地,不由自主晃了神。 第95章 缝了八针,还没拆线 傅珩之一消失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宋西岭联系过他,对方却电话电话不接,消息消息不回。 宋西岭最后也有点火,加上最近自己工作室的事情比较多,干脆不管了。转念一想,傅珩之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想当年他出车祸,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那么久,也没见傅珩之来一下的。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他来到工作室,打开电脑时,发现了一封陌生人的来信。 他点开看了看,是一个合作的邀约。对方自称是极限运动爱好者公益组织的成员,在杂志上看到了他拍摄的照片,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够与他展开合作。 宋西岭简单查了查这个组织,他们成员参加的比赛所获的奖金都会捐赠给贫困地区的儿童,听起来很有意义也很有趣,宋西岭便回信称可以合作。 这三天他们把能走的流程都走完了,宋西岭已经决定带阿秋和王澜去参加拍摄。在工作室做最后的准备时,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傅珩之踩着阳光走了进来。 宋西岭抬头去看,他穿了一件灰色的休闲衫,看上去十分轻薄,手里挎着包,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察觉到宋西岭的目光时,他将帽子摘下来。只见他额上贴着一块厚厚的白色纱布,头发也被理得很短。 宋西岭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直到走到眼前,傅珩之仍盯着他,继续往前,眼看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目光紧紧相连,沉默弥漫在空气中,傅珩之进一步,宋西岭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腰撞到桌沿,退无可退,傅珩之伸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额头上的白纱十分厚实,看来伤势只重不轻,宋西岭有点心虚地躲闪目光,说:“你、你好点了?” 傅珩之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手指不轻不重地揉,说:“缝了八针,还没拆线。” 宋西岭心底‘咯噔’了一下。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他当时真没想到,扔了瓶饮料的后果会这么惨烈啊! 虽说他确实对傅珩之厌烦极了,可是这些天来他的确帮了自己不少,宋西岭想要远离他是真,偶尔也会起一些报复的念头,可从没真打算把他怎么样。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提了提声音说:“我当时没有往你额头的方向扔,你怎么……” 他想说傅珩之不会是故意撞上去吧,可是直觉告诉他傅珩之不可能干出这种蠢事。 缝针,还是在额头上比较明显的地方缝针,稍不留神就有留疤的风险,傅珩之又是个比较在意外在的人,他…… 宋西岭没有说下去,但傅珩之早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眼神在变得没有一丁点笑意。 宋西岭心底渗起凉意,刚要解释什么,只听一旁的门开了下,阿秋走出来说:“宋哥,这个镜头——” 然后他看到眼前的一幕,默默地转身回避,利索地关上了门。 “……放开,”才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宋西岭扯住傅珩之的手腕,“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傅珩之说:“你现在混得要命,我不动你,不挫挫你的锐气,哪天就被你打死了。” 宋西岭回忆起当时的一幕,知道自己误会他了,加上动用暴力确实是他的不对,心中有点愧疚,可想起前因后果,还是完全拉不下脸道歉,就硬着头皮说:“……谁让你挨我弟弟那么近,那段时间你又骗他又骗我,这次就是现世报。” 傅珩之的目光在瞬间凌厉起来,他二话没说,抬起手来往宋西岭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宋西岭登时懵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已经被傅珩之牢牢卡在头顶,简直像手铐一样结实。他伸出脚就要踢过去。 傅珩之抬起腿来,用膝盖卡住他的大腿根,脚背抵住他的小腿,把整个人禁锢得严严实实,恶狠狠地说:“现世报,我教你什么是现世报,小混蛋。” 说完他巴掌起起落落,雨点似的落在他屁股跟大腿上,宋西岭登时瞪大眼睛,叫都叫不出声。 他被摁得死死的,一动不动挨着揍。傅珩之力气那么大,又使着巧劲儿,瞄准了位置打,他怎么都躲避不开,身子瞬间麻了半边。 这疯子!他咬着牙气得直哆嗦,瞥见傅珩之有几分戏谑的眼神,胸口的火焰简直升了天,张口高喊:“阿秋!阿秋!傅珩之发疯,快报警——” 门被一把打开,阿秋像子弹一样弹射出来。趁着傅珩之转头盯他,宋西岭猛地踹出一脚,踢开面前的人。 踹出去还不太解气,抬起另一只腿,又是一脚上去。 傅珩之干净的黑色长裤上立刻出现了两个脚印。他踉跄了一下,仍死死拉着宋西岭的手腕。他看阿秋的眼神十分可怕,那巨大的威力让阿秋在五米之外迅速刹车,阿秋眨巴着眼睛,定睛看了一圈现场状况——两个都是衣衫不整、呼吸急促的,区别是一个恼羞成怒,一个意犹未尽,无论如何,显然没他什么事。 阿秋吞吞吐吐地说:“我以为出事了……” “废话,当然是出事了!”宋西岭怒不可遏,“傅珩之你快点给我滚出去,听到没有?” 傅珩之充耳不闻,扯着他的胳膊就往房间里带,宋西岭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刚一进去,门被傅珩之一把拍上。宋西岭被扔到懒人沙发上,整个人瞬间陷入柔软的棉花里。他喘息着撑坐起来,仰头狠狠盯着傅珩之:“你要跟我打架?走,我们找个地方。” “打什么架,你跟我打架只有被打的份儿。”傅珩之拉过把椅子坐下来,扯松领口,嘲讽道。 “你真是忘性大,刚被我开过瓢,伤没好就忘了疼。”宋西岭反唇相讥。 傅珩之欺身压下来掐着他的脸,说:“你知不知道,我的低血压都被你治好了?” “那你不该感谢我?” 傅珩之啧了一声,再次举起手来,宋西岭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伸出胳膊挡在脸前。他的手很快落下来,却是弹了下他的脑门,接着轻轻抚在了头顶,顺着头发滑下来,在耳垂上不轻不重捏了两下。 第115章 那只耳朵戴了耳钉,被揉起来的感觉有些奇怪。有一点点疼,一点点麻。 宋西岭抬起头来。 傅珩之已经坐回了原位,瞧着他说:“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宋西岭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那我这段时间被你骗的补偿怎么算?” “没问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让我离你远点,我都能做。” “那免谈。” 傅珩之沉默了一会儿说:“西岭,你这三天是不是完全不担心我。” “我可是给你发过消息的,是你自己不回复。”宋西岭瞪着他,“再说又死不了。” 傅珩之望着宋西岭气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很想说这三天里,他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受伤后他没有及时去医院,半路上失血过多,还是好心人帮他拨了急救电话。他短暂地昏迷了两天,醒来后发现找不到手机了,估计是丢在事故地点,只好报警。又辗转耽搁许才拿到手机,一开机就着急忙慌地找信息。 结果定睛一看,宋西岭只给他发了两句话。 第一句:“医药费我出。” 第二句:“?” 傅珩之突然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宋西岭立即进入防备状态,紧张得直吞口水。其实傅珩之说得没问题,如果没有武器单单肉搏,他确实不是对方的对手。他跟人打架颇重技巧,主要用肘击和膝击两种,对付校园小混混和街头小伙绰绰有余。年轻的时候他拿这些招数对付过傅珩之,基本上十招之内就被按得死死的。 傅珩之那会儿直接提着他的膝盖,把他按在床上,还按成了一个四仰八叉、不可描述的姿势。然后他轻描淡写地微笑,犀利点评:“你这是泰拳的一些招式,但是力量和熟练度都不够,没办法完全施展,反而很容易被对手拆招,出现这种情况。” 接着宋西岭的裤子就被整个儿扒了下来。 后来,除非知道傅珩之绝对不会还手,他再也没有主动动手过。 宋西岭看着傅珩之沉默的脸,不太情愿地思考要不要服个软。 他可不想再被傅珩之按着打了,虽然没有多疼,可那种耻辱感绝对让他经年难忘。偏偏傅珩之还很喜欢那一套。更何况他今天显然状态不佳,宋西岭决定不往枪口上撞。他忍着把他轰出去的念头,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跟他一般见识。 但是没想到傅珩之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站起来,把椅子放回原处,然后转过身来,像忘记了刚刚的事情一样,说:“你们最近要去哪儿出差?还是和杂志社的合作?” “……不是。” 宋西岭对他话题转变之生硬无话可说,不过他还是选择接受。 “合同找出来我看看。” 宋西岭指着电脑:“电子签,自己找。” 十几分钟后傅珩之浏览完毕,说:“你查过他们的负责人么?” “查过,是个富二代,平时没什么事,听家里的安排搞了这么个慈善机构。” “叫什么?” “叫吴良。” “这项目不行,现在能退出最好退掉。”傅珩之伸出手,“把你手机拿过来,我联系负责人。” 宋西岭抗议:“为什么?我不要。我们马上就要去拍了。” “他们的结构不合理,大概率只是表面风光,以慈善机构的名义办下来,实际上是用来做什么,不清楚,但估计不是好事。你非要去的话,”傅珩之说,“我跟你一起。” 宋西岭瞟着他,心里不怎么爽快。这态度转变得可真够快的,刚刚还跟他剑拔弩张,现在怎么替他考虑起来了?宋西岭压根不相信他的话,有前车之鉴,谁知道他脑子里又在盘算什么坏事。即使傅珩之说出千百个不让自己去的理由,他这次也要去。 “不要,票已经买好了,”宋西岭面无表情地拒绝,“对方说只留了三张票给我们,我带着阿秋和王澜去,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别管我。” 傅珩之盯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故意跟我对着干?” 其实傅珩之今天心情一直不大好,可是就在刚刚,他突然摸到了宋西岭的耳钉,沉闷的心情突然雀跃了几分。像苦了许久的人一不小心尝到棉花糖似的,甜丝丝的味道从心底往外渗出,流向四肢百骸。那耳钉像某个微妙的开关,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耳洞是一种轻微的贯穿伤,大多数人打耳洞后一段时间不戴耳钉,耳洞就会自动愈合。可是宋西岭的耳洞还在。 那是他当年亲手给他打的耳洞。 傅珩之不是头一次发现宋西岭还留着它,但却是时隔两年后,第一次真切地触碰。 为什么宋西岭还留着它? 是因为好看?不会吧。宋西岭向来不热衷于打扮。 那么或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给他留下的痕迹全部消失。 傅珩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目光紧紧地黏在他的右耳耳垂。背着阳光,耳垂边缘几近透明,泛着淡淡的红色,看上去柔软极了。下方穿着一个银色的小环,随着宋西岭的动作反射着熠熠的光。 “你自我意识过剩吧,我们三天前就谈好了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宋西岭哼了一声。 “行,”傅珩之移开目光,望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那你以后可别哭着喊着来找我,说被人欺负了。” 宋西岭觉得今天的傅珩之简直不可理喻。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遇到事情什么时候找过你?” 傅珩之想了想说:“也是。那这次要记得来找我。” “……我这次会很顺利的,少胡说八道。” 傅珩之坐在电脑桌前,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宋西岭一眼瞥到了放在电脑旁边的一沓厚厚的订婚请柬,一时间有些紧张。 最近订婚宴的准备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是他和杨恕的事情,没有和傅珩之透露过一个字。而且他以后也不打算说。 他懒得去想如果傅珩之知道了会怎样,以他对他的了解,一定是不同意的。可是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和傅珩之没有半点关系。他已经决定一定要让傅珩之远离自己的生活,就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也不能让他干涉自己的任何决定。 抽离的过程一定是漫长而又困难的,傅珩之的穷追不舍,注定他们要纠缠不清许久。 所幸傅珩之并没有看到那些请柬,宋西岭趁他离开房间时把东西锁进抽屉。 他们当天晚上就启程去拍摄。傅珩之在工作室等他。 这次极限运动的主要项目是山体速降,光秃秃的石头山非常陡峭,从上往下看去,云雾缭绕,让人胆战心惊。参赛的年轻人们驾着自己的变速自行车,全副武装来到场地。宋西岭带着阿秋和王澜找了一处比较平坦的空地,开始调试无人机。 “嗨,小宋。”一个带墨镜、穿着运动装的男人从不远处走过来,冲他们打招呼,“我的车是最帅的黑猎鹰哦,到时候多拍拍我呗。” “吴良。”宋西岭听出这是吴良的声音,点点头说,“嗯,我看情况。” 航拍过程中有太多风险,他没法保证面面俱到。 半个多小时过后,可能是受到傅珩之暗示的影响,宋西岭全程精神紧绷,反而一切都非常顺利。吴良摘下眼镜后和一群人走过来,宋西岭才看清他的脸。 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俊秀的五官,以及那不可一世的气质,一看就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骄纵到大的孩子。 吴良率先向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宋西岭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两只手不轻不重地交握,却一时间没有松开。吴良忽然用力捏着他的手指,宋西岭不由得皱了皱眉,紧接着,他的手心被轻轻一搔。 很痒很麻,非常不适。 吴良天真无邪地笑着:“晚上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第96章 拙劣谎言 宋西岭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慢慢拨下去,不动声色地说:“算了吧。” “怎么,不会是看不上我们吧?”吴良惊讶地说,“这么大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唐季青的孙子呢!” 话音刚落,一群人哄笑起来。 宋西岭尴尬得说不出话。 毕竟他也没想过出来办事居然能突然听见自己爷爷的大名,还被以此嘲讽。 由于当年信誓旦旦说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结果真到了运营工作室时,起始资金还是接受了集团的资助,虽然不多,但宋西岭还是不大好意思,就和唐复承诺以后的事情都由他自己亲自来办,集团不需要出面,他自然也从不对外宣传自己的身份。这次也是一样。他在合作前没有表明自己是唐家的人,吴良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开工作室的普通人。 现在他依然不想说出实情,勉强一笑:“嗯,最近比较忙。” 吴良咄咄逼人地说:“有什么可忙的,再忙也要吃饭吧。” 第116章 这时宋西岭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到杨恕的来电,看着吴良直言:“忙订婚的事。” 或许是没想到宋西岭真不是故意推脱,吴良愣了一下。 他走到一边,确保吴良听不见时,接起电话。 杨恕说:“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 “我也。”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说真的,谢谢你。” “还没真正帮到你的忙,到时候再谢也不迟。” “好,我明天有一些具体仪式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约个地方见一下吧。” “我工作室可以么?” “可以,地址给我。” “好。” 对话结束得飞快,他一转头,吴良还在原地站着,见他看过来,露出轻佻的笑容。 “哦,订婚呀,真是巧了,恭喜恭喜啊。” “嗯。”宋西岭说,“那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结束了,三个工作日内照片和视频会全部处理好发给你。” 吴良慢慢地点点头,那毫不掩饰地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某种吐着鲜红芯子、表皮滑溜溜的毒蛇。 回到工作室后已经是深夜,没想到傅珩之还在。宋西岭进门时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他今天穿了一件很轻薄的浅粉色polo衫,下身是灰色长裤,这潮流的装扮让他产生了一种傅珩之岁数和自己差不多的错觉。 傅珩之离开娱兴后——确切地说,是和他重逢后,越来越会打扮了。 反观自己,还是万年不变的运动装、运动鞋、鸭舌帽。 “回来了。”看到他,傅珩之合上杂志,微微一笑,“那两个小孩呢?” “打车送他们回去了。”宋西岭把沉重的背包卸下。 “饿不饿?我煲了汤。” “饿。”宋西岭不客气地说。 傅珩之一听,很高兴地起身走入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浓白的汤出来,宋西岭看出是鱼汤,开始挑三拣四:“不会又没什么味吧。而且我最讨厌挑鱼刺了。” 这种话放在以前,他是根本不会想、更不会说出来的。那时候,只要傅珩之随便给他做点吃的——无论是煮一袋速食饺子,还是随便下碗面条,他这一周的精神食粮都有了。 他观察着傅珩之的神色,想看看他有没有因此而不悦。 “我帮你挑。”没想到傅珩之很从容地说。仿佛接受他的所有无理要求,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说完,傅珩之真的开始细细地挑刺。他把所有的鱼肉块放在一处,弄了半天,宋西岭接过盛满碎鱼肉的盘子后,眼睛也不眨,以风卷残云之势三口进肚。 然后他摸摸微微凸起的肚子,满足地靠在沙发上放空。 傅珩之把碗洗了后坐在他的旁边。 “今天怎么样,顺利么?” “很顺利,托你的福。” “见到负责人了?” “嗯。” “人怎么样?” 宋西岭想了想吴良那副不大正经的样子,感觉傅珩之之前的提醒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他现在不太愿意承认这点,就说:“就那样,没怎么接触。” 傅珩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宋西岭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打一个电话司机就来了。” “已经十一点半了,我送你快些。” 宋西岭还想拒绝,可是他突然看到傅珩之额头上的伤,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这个时间点是年轻人开启夜生活的时候,宽阔的马路上行人如织,车灯闪烁,霓虹灯把天地间照耀得宛如白昼,巨大的电子屏幕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恰遇红灯,傅珩之缓缓踩下刹车,宋西岭望着屏幕上轮流放映的广告,思绪万千。 不出意外的话,他和杨恕的订婚宴将在下个星期举办,最近杨恕的家里人联系过他几次,明里暗里都是希望他可以把集团的亲戚全部邀请过来。宋西岭知道他们想要和唐家建立紧密的联系,越早越好,可是他的订婚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不想让那些压根不熟的叔叔婶婶、兄弟姐妹过来看热闹。 宋思芹也不大愿意让他们来。但她只是单纯不想见前夫的亲戚。 宋西岭突然怀疑自己草草答应杨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无法预测到时候究竟会出现什么状况,如果闹大,实在有些棘手。 可是他已经同意了,就不能在这时反悔。 忽然一段音乐流淌在车厢中,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是一位女歌手的声音,伤怀忧愁,却十分婉转:“……in shadows deep, she walks the path forlorn.regrets weigh heavy, like an endless thorn……” 宋西岭回眸看傅珩之。 傅珩之望着前方,却微微地笑:“好听么?能听出歌词是什么?” “一般吧。”宋西岭面无表情地说,“歌词讲了一个女人离开她的丈夫后,丈夫以为她背叛了自己,吞-枪自-杀,女人后悔万分,在投河前望着绿草如茵的田野,往自己的口袋里一块块装石头。” 傅珩之笑了一声:“其实我在很早以前——你高考集训的时候,就发现你的英文特别好。” 宋西岭不由得想起自己高考前夕,那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努力的时光之一。一来是不想让傅珩之失望,二来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拼了命地学习,他没有道理轻松度过。 那时他唯一的娱乐是把与傅珩之的见面过程反反复复地琢磨,一丁点儿言语动作被他嚼得像蜜一样甜。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傅珩之居然会记得那些时光。那时他们并没有签约。 傅珩之忽然说:“我很喜欢这首歌的第一句。” 宋西岭还记得,就随口接道:“她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她决定去天堂找到亡夫?” 傅珩之摇了摇头:“应该这么翻译:我从前没有信仰,但我将永远追随你。你就是我的信仰。” “……哦。” “你平时都听谁的歌?工作时。” “很多,记不得名字。” “记不得么。”傅珩之轻轻重复了一遍,接着问,“刚刚在想什么?一路上都在看外面。” “什么都没想。” “撒谎。”他游刃有余地笑,“重新说,刚刚在想什么?” “……”宋西岭顿了一下,“没有。” 汽车驶入另一条街道,宋西岭认出这是快到家的路,拿出手机来,看到老妈给他发了一堆订婚注意事项,什么生辰八字和佩戴戒指时辰的关系、什么订婚时如何做才能让女孩感动到哭之类,宋西岭看了一眼就关掉了屏幕。 那些东西他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 傅珩之一直在旁边沉默。片刻后他说:“我现在拿你相当没办法。” “是啊,那么你以前有什么办法?”宋西岭说,“以前也没有吧,只是我以前不这样对你而已。” 那时我是你忠诚的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想让我做的,我一一完成,一点都不反抗。 傅珩之笑了笑说:“没差。你什么样我都喜欢。特别喜欢。” 宋西岭不知道他怎么有本事把所有的话题都拐到土味情话上来,当即闭嘴,望着窗外发呆。 傅珩之又说:“西岭,如果你遇到任何麻烦,记得让我帮你。” “凭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害我?” “凭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永远不会害你,也永远不想看你受伤,只希望你过得好——最好比我好。” 即使无法判断这些言语的真假,宋西岭的心脏还是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转过头说:“我觉得你没资格给自己贴那个标签。” 傅珩之侧过头来,无限温柔地说:“我会做到的。” 车在这时停下,宋西岭才看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屋子里灯火通明,显然有人在等他回家。 “去吧,晚安。明天见。”傅珩之打开车锁。 宋西岭开门下车。 回到家后,迎面就碰上一脸煞气的宋思芹。 她像发射连珠炮一样质问道:“怎么回来这么迟?跟谁鬼混去了?知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有家庭了,要不要脸?刚刚谁送你回来的?再让我见到那个姓傅的跟你在一块,我先打断你的腿!” 宋西岭把这些话当空气一样在眼前过了一遍,完全不往心里去,然后说:“我很累,你也早点休息。” 宋思芹跟在他身后扇动鼻子前方的空气,直皱眉头:“身上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宋西岭抬起胳膊闻了下,是车里的香味,薄荷、小苍兰、雪松——傅珩之最喜欢的一种香调。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然后呵欠连天地回到房间。 他一进屋,宋天雪就探出个头进来,宋西岭说:“小天。” “哥哥最近回来得好晚。” 第117章 “嗯,哥哥最近有工作。”宋西岭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天还愿意去学校么,不愿意的话,哥哥再帮你找一个老师好不好?” 宋天雪慢慢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宋西岭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还在想傅珩之,有些无奈地摸摸他的头,问:“之前那个傅老师具体教你学什么了?哥哥找一个专业和他差不多的。” “傅老师……”宋天雪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哥哥,傅老师真的不来了?是因为哥哥不喜欢他吗?” 宋西岭本来想说是因为傅珩之已经离开了,没办法再教他,可是他看到弟弟清澈的瞳孔,一时不忍再欺骗他。 他也是在此时此刻,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谎言是骗不过弟弟的,那不是因为这个谎不够高明。宋天雪虽然智商不够,但他足够了解他的哥哥,像宋西岭足够了解他一样。 他们本就是流着相同血液的至亲,又一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宋天雪的大脑中早已构筑好了谎言无法击溃的堡垒。 他无法判断真假,但他还是一次次都选择无条件相信哥哥。即使他怀疑宋西岭语言的真实性,他也只是会问:“哥哥真的没有骗我?” 而不是直接揭穿他:“哥哥说谎。” 宋西岭抓在椅子靠背上的手指紧了紧,隔了十几秒说:“对不起,小天。我确实不喜欢他,而且他不适合教你。” “为什么,傅老师很喜欢哥哥。” “别胡说,”宋西岭皱了皱眉,“这是他告诉你的?” 他越想越觉着离谱,傅珩之成天都跟弟弟说了些什么?什么喜不喜欢,是宋天雪这个心理年龄该知道的事吗?真是故意教坏孩子,太猖狂了! 思前想后,他明天必须得去找傅珩之要个说法,顺便好好敲打一下。 宋天雪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不记得了。” 这表情一看就是在撒谎,宋西岭忙了一天,这时候实在有些累,他懒得揭穿,缓和语气说:“好了,不早了,小天去洗漱睡觉。” 第97章 我们不熟 昨天和杨恕约好在工作室见面时,宋西岭只想到傅珩之每周四早上有课,忘记了他下课后也会不定时过来,以至于等他接起傅珩之的电话,听到两人打了照面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宝贝,你什么时候又招惹女孩子去了?”傅珩之语气无奈,“还在家?我去接你过来吧。” 今天早上闹钟没响,他醒来已经上午九点,接到傅珩之的电话时正在刷牙。 他一听能把傅珩之从杨恕身边支开,忙说:“好。” “刷牙呢?”傅珩之听到了声音,语气惊讶,“我都上完早课来找工作室找你了,你居然刚睡醒。” 宋西岭把漱口水吐出,面无表情地说:“那你的早课也太早了,我大学时候最早的课八点开始,九点半下课。” 电话里传来傅珩之关车门的声音,接着他低低地笑:“难为你还记得自己上过大学。”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去给弟弟做早饭。” “我大概十五分钟到。”傅珩之说。 宋西岭把弟弟送走后才上了傅珩之的车。 傅珩之见着他就问起了杨恕,这在宋西岭的预料之中。 他平静地回答:“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找我有点工作上的事。你们聊过了?” “嗯,她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说的?” “……想说就说,别卖关子。” “嗯……我实话实说。”他笑了笑,“我说我在追你。” 追你。 宋西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朝一日,傅珩之会追他。 这放在过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他们合约期间,他也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在“追”傅珩之。 思考了很久,答案当然是否。 他们之间只是金主与情人的不平等关系,“追求”这种象征着有机会得到某人的全身心、索取情绪价值的情况,是不存在的。爱情是他们之间从始至终深深贯穿、不可跨越的鸿沟。 可是,傅珩之现在却说自己在追他。 真是不可思议,自己今天竟有这么大的魅力么? 这或许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他让傅珩之这么费心费力,这么后悔莫及,他也算得上是扬眉吐气。 纵然如此,他还是低声责备道:“别胡说八道,被别人误会了怎么办。” 傅珩之想了想说:“好,那我下次只能说是自己一厢情愿。” 宋西岭回过头去望着他:“所以,你最好有自知之明,我的事和你无关,不要管我太多。” “你的意思是,有事瞒着我?”阳光从车窗外倾泻而下,落在傅珩之的半边脸上,他微微转头,回眸看了过来,目光明亮而柔和,像夏夜池水中的月亮。 “……”宋西岭微滞,“不要你管。” “嗯,是什么事?”傅珩之不听他的话,猜测着,“跟今天那个女孩子有关系?” 宋西岭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转移话题道:“你之前说要给我弟弟做一些测试,还有什么医院可以做?” “一般的精神卫生中心都可以,大多需要一天的时间。中间的注意事项很多,不如今天抽空吃个饭我和你说说?” “现在说不就好了。” “现在?现在我想探讨一下你和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或者你说说中午想吃什么。二选一。” “……” 转头看傅珩之,他只笑不语。宋西岭顿时感觉自己拙劣的遮掩在他面前像一层薄薄的纸,不堪一击。 “想不出来么,”他说,“我给你做怎么样?今天都做你喜欢的。” “好吧。”宋西岭心不在焉地说。 回到工作室后,他用眼神逼退傅珩之,把杨恕带入房间里,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请柬递给她。 杨恕接过东西,嚼着泡泡糖说:“其实我过来是想问下你需不需要什么特殊安排?我这边希望一切从简。” “我也是。最好十分钟之内结束一切。” “没问题。”杨恕打了个响指,“外面那个男人……” 宋西岭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提醒她:“我单身。” 杨恕说:“我知道。他姓傅是么?” 宋西岭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到时候会来现场么?” “不会。” “他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也谢谢你没告诉他。”宋西岭这时候打开了门,余光中,傅珩之站在窗边拿起了一本杂志,宋西岭认出那是上个月拍摄完成后杂志社寄来的样书。宋西岭从不收集那些杂志,一般看一眼,大致没问题就丢开了,可傅珩之会把这些样书翻来覆去地看,毫不厌倦。 他靠在阳台上,长腿交叉而立,薄薄的衬衫近乎透明,把上半身清晰勾勒出来,蓬勃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一览无余,宋西岭迅速收回目光,补充道:“我和他不熟。” 第98章 订婚 临近订婚那几天,宋西岭一直有些倒霉。先是在扔垃圾时把手机扔了,提着垃圾回工作室时,傅珩之诧异地看着他,发现异常后亲自去帮他翻了半天垃圾桶;接着工作室用了几年都好好的电脑突然同时报废,关机前一秒他没有保存图片,整个人气得七窍生烟;最后是吴良翻来覆去打电话让他修改图片,却说不出具体要求,改了二十次都不合他意,宋西岭让他另请高明,吴良大惊小怪地怨他脾气太大,最后选择了第一版。 总算过了这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转眼就是订婚宴。 除了通知凌斯寒,宋西岭都不知道还能告诉谁。那天他给凌斯寒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凌斯寒让他注意点别被骗,然后问他傅珩之的情况。 宋西岭没有告诉傅珩之,在那次差点穿帮后,他也没跟傅珩之说过相关的一个字——对方也没有问他。 估计他已经把这件事忘干净了。 凌斯寒有些担忧地说:“如果他一直纠缠你,没对你死心,大概率会私下调查那个女孩子。” 宋西岭想了想说:“他应该没那么多时间。” 傅珩之的一个科研项目可能到了收尾阶段,加上有一大批学生即将在今年秋季毕业,他整天都在忙这些事情,有那么几天,连工作室都没来过。宋西岭对此当然是求之不得。 第二天是宴会,宋西岭提前给工作室两个小孩放了假,锁好门回家。卧室里,宋天雪正好奇地摆弄着他的新衣服,见他回来,开心地说:“哥哥,妈妈说明天有好吃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宋西岭把背包一扔,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他不知道宋思芹用了什么方法,让弟弟飞快地接受了“这个陌生女人是我妈妈”这一设定。总之,某天他回来的时候,宋天雪正围着宋思芹看她包饺子。 第118章 他精神紧绷地走过去,却看见宋思芹罕见地慈眉善目,宋天雪把饺子包成了歪七扭八的样子,母子二人咯咯笑起来,一派其乐融融。 反而是他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平衡——宋思芹一看到他,脸就拉下来,质问他又干什么去了。 后来他问过弟弟,弟弟说宋思芹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妈妈”,让他以后都这么叫。 宋天雪有点疑惑,但还算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宋西岭说:“不知道,小天开心么?” “开心,哥哥呢?” 这场宴会,他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他觉着不怎么开心,甚至有点烦乱——他不知这种烦乱从何而来,他并不是不想帮杨恕,他只是隐隐觉得,似乎总有些不对劲,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漏了。但他无法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这些,就说:“还行,你开心哥哥就开心。” 宋天雪抓着领带打蝴蝶结,没怎么听到他的话。 宴会如期举办。 按照他和杨恕的要求,一切从简,最后只留下一个戴戒指的环节。早上宋西岭站在门口迎客,觉得自己像个门童,想起等到了台上,下面不太多的亲戚朋友都开始动筷,他还得在上面傻站着,就倍感无聊。 杨恕那边的一部分同龄亲戚一下就看出了他们形婚的内核,客客气气地祝福了几句。而自己的一群兄弟姐妹不知道杨恕的情况,见了他,眼神奇异,宋西岭试着翻译他们的表情:你不是喜欢男人么,怎么还和女孩子闪婚?唉,世风日下,贵圈真乱呐。 他们家族的子孙总体上虽然不算特别优秀,但是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奇葩的,年纪轻轻跑回国进娱乐圈、没混出名堂就罢了,还跟上司闹绯闻、回来不好好工作去玩摄影……宋西岭能够想象到在小孩面前,亲戚常常将他当作反面教材:你要是不如何如何,长大就跟你宋哥哥似的。 回过神来,杨恕喊他上台。他转头望去,神父已经准备就绪,台下宾客一片寂静。 他走上前去,接过一枚铂金制成的小环。在教堂顶灯的照耀下,它刺得宋西岭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神父似乎在宣誓着什么,他有些听不进去。 关于戒指,他无法控制地回忆到二十岁生日的晚上,他收到一枚戒指,仿莫比乌斯环制,形状漂亮,简洁大方,也是这么亮——不,好像比这个更闪一些。 那时候他在和傅珩之进行一场冷战。 原因他还记得,是傅珩之为了陪他的新情人过生日,忘了承诺过自己的旅行。 宋西岭把他拉黑掉,搬出去住了好几天。 他不解的一点在于,明明傅珩之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要骗自己,每次一脸深情说多么爱他,结果转过头去,该找别人还是找。 然后在他生日前夕,傅珩之找到了他的住处,在门外扬言说再不开门就用踹的了,不保证门会不会完好。 宋西岭打开门来,跟他对峙。 他承认自己要的太多了,可是傅珩之不守约在先,就别怪他无理取闹。 那时候北方已入初冬,傅珩之身上寒气逼人。 不等宋西岭说话,他伸手拉着他下楼。 他身上只穿了一层薄绒睡衣,冷得瑟瑟发抖,但是一声不吭,被傅珩之扔进车里。 然后傅珩之怒视着他,掐着他的脸恶狠狠吻上去。 宋西岭没怎么反抗,也没迎合。车里没开空调,他冷得要命。 很久之后傅珩之才察觉到这一点。他把衣服脱下来放在他身上,冷冷地说:“你如果再这样,我很难继续这段关系。找你,浪费我的时间,也消磨我的耐心。” 宋西岭感觉自己的难过成吨成吨地溢上来。 他承认自己就是想闹一下,等着傅珩之来哄他。 结果傅珩之非但没哄,还威胁他,他还是很委屈。但他最终说:“我错了。” 他也很想质问,可他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 那天晚上,他们和好如初,在床上滚了几个小时,完事后傅珩之抓着他的手给他戴戒指。 宋西岭看他把尺寸刚好的小环套在中指,问他这是什么。 傅珩之说:“生日礼物。喜欢么。” “喜欢。”他突然想起什么,“你送他什么了?”他指的是傅珩之的新情人。 傅珩之说:“在床上提起别的男人这个毛病,不打算改是么?” “……改。” “然后呢?” “我错了。” “哪错了?” “……” “说话。” “我不该搬出去,不该拉黑你,不该……不该……” “嗯?” 不该喜欢你。宋西岭在心里说。 他迎着傅珩之的目光,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缠着他的脖子,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舔*他的唇。傅珩之很快就略过了那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那个戒指呢?宋西岭呆呆地想。或许是在某次争吵中沦为牺牲品,或许是在他一次次的搬家中遗漏在某处,又或许,它只是沉睡在某个落灰的角落,傅珩之没问过,他也没想起过。 记忆中的银色小环和手心里的逐渐重合,眼前的一切都愈发魔幻。 他不是没想过结婚,但在他有限的人生里,绝对没有想过会和陌生人订婚。他的恐惧姗姗来迟,别无他法,只好在脑海中重复,马上就结束了,很快就好了。他只是为了帮杨恕的忙,仅此而已。 他的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 抬起头来,杨恕在跟他对口型,她的眼神很清澈:“你还好吧?” 她这么一下,把自己拉回现实,还真的好多了。宋西岭点了下头。 神父说,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宋西岭这时发现,他手里的,是他自己的,而杨恕的,也是她的。 他抬起头来,杨恕眨了眨眼睛。 他差不多明白了什么。 交换戒指这种事,即使是装装样子,像杨恕这样有爱人的人,大概率也不愿意做。 就在这时,他面前轰地一声响,他吃惊地抬眸望去。 巨大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主台侧边的门被人一把推开。这个位置很巧妙,本身非常隐蔽,却能把全场一览无余。最重要的——离他非常近。 宋西岭确信他前二十四年没见过如此耀眼的阳光。 那个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正装,从阳光里大步流星地走上来。 宋西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周围一切的人物和场景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忘了该做什么说什么,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仿佛看到他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屏障,有形的无形的,在他面前一触即溃,通通如烟雾般消散。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宋思芹大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站起来大喊工作人员。接着宋天雪在台下激动地拍桌:“傅老师来啦!” 傅珩之站在宋西岭的身旁,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将他的手指包裹起来。宋西岭的手动了一下,却没挣脱出来,他转头望去,一眼看到傅珩之的伤口已经拆线,额角有一处淡淡的红痕,新长出的皮肤脆弱娇嫩,都是这个颜色。 接着傅珩之向杨恕伸出另一只手,两指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支票。 台下已然乱成一锅粥。 他恍如未见,淡淡地凝视着杨恕。 “两千万,够么?” 第99章 角色转换 “傅珩之?!你……”宋西岭如梦初醒,刚准备让傅珩之离开,却见杨恕一把把支票揣进口袋,手速如电。 他目瞪口呆。忽地想起杨恕订婚本来也是为了钱,接受傅珩之的支票,属实合情合理。 她语速很快地说:“从侧门出去后右转有一个小门,门没开的话墙的最边上有砖头和梯子,可以直接翻到停车场。这是最近的路,你们快点跑,不会被追到。” 傅珩之点了下头,拉着宋西岭往门口冲。 宾客朋友一看这个情况,全都坐不住了,有激动地站起来看好戏的,有走来走去装样子想上前把他们拦住的,可是傅珩之像绕迷宫一样绕出门去,灵活地避开了所有的人。 跑到侧门时周围已经非常安静,宋西岭一把甩开他的手。 傅珩之看着他,没说话。 宋西岭皱着眉说:“你弄成这样,我……” 他不知道傅珩之是如何得知自己订婚宴的场所和地址的,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 奔跑了许久,他的理智回来了,原本想虽然说事已至此,自己还是得回去,不能让杨恕一个人面对,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傅珩之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宋西岭大惊失色,挣扎着要逃脱他的怀抱。然而束缚感极强的正装限制了他的大部分动作,活动起来十分困难。 “傅珩之你干什么?你要是犯病了就去医院,别跑到我这里撒野!” 第119章 傅珩之恶狠狠地说:“闭嘴。” 宋西岭心脏颤了一下,不禁真的闭了嘴。服从傅珩之的指令这一条件反射,即使已经数年没有进行复习,可偶尔还是会在某些时刻冒头,它已经形成了宋西岭大脑神经的一部分。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有些恼羞成怒,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 “傅珩之,谁让你来的,你闲得没事不好好上课,来这里给我添什么乱,”他继续埋怨道,“你这样会让所有的人都误会的,我以后怎么和别人解释!”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停车场,傅珩之一手打开车门将他放进去,然后自己也进来,车门被猛地关闭。 身体和车厢来回几个碰撞,宋西岭吃痛地倒抽一口气,准备对傅珩之进行新一轮输出。 转过头去,他通红的眼睛,粗重的呼吸,颤抖的唇,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扎进宋西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愣了一下,想说的话在刹那间通通消失。他从来没见过傅珩之这种眼神,这么痛苦这么生气,还有些委屈……就好像,自己执淬毒的刀,把他里里外外都扎了个透。 他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转身寻找门把手。 傅珩之伸手把宋西岭的座位椅背调下去,长腿一迈跨了过来。掐着他的脸,摘下他的眼镜,欺身吻了上去。 柔软的舌头长驱直入,把他的口腔搅了个天翻地覆,唾液随着霸道的动作源源不断地交换,傅珩之嘴唇上方的胡茬扎得他生疼。宋西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接一个这样深的吻,肺部的空气都如同被抽走一般,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睫毛浓密得像扇子,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宋西岭从身后抽出手来,掐着他的脖子推开他几分。晶莹的唾液从唇齿间拉出,色-情到了极点。 傅珩之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无从躲避:“解释?你想去解释什么,我听听。是想解释你现在已经完全跟我划清界限、还是你以前压根没跟我上过床?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欠我一个说法?从我查到你要和人订婚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你的解释!” 宋西岭愣了一下,果然傅珩之早就知道了。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理所当然的感觉。傅珩之果然会调查他,至于之前表面上什么都忘记了的样子,估计也是装的。 宋西岭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和杨恕是假订婚——大概率是不知道的吧?否则他怎么这么生气?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跟你解释?” “好啊。”他说,“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你什么人。” 傅珩之伸手去摘他的领带针,三下五除二拽下那条领带,用力扯了一把领口,脆弱的衬衫扣子一粒粒脱落,一大块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接着他手往下探去,开始解他裤子的皮带。 动作进行到最后一步,宋西岭实在没法忍受,他挣扎着去推傅珩之的手,不可思议地说:“傅珩之……你他妈要干什么?” 傅珩之说:“干-你。” 宋西岭头皮一阵发麻,他余光看见停车场的大门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跑了过来,其中还有他妈。 他不敢再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心脏愈跳愈快,使劲扯傅珩之的头发,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有人过来了,别……” “有人不是更好么,叫大家都来看看,省得你再去通知他们。”他轻描淡写地说,手上动作不停,从松开的裤腰向大腿摸去,迅速将他雪白的衬衫从衬衫夹中解放出来,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腰,用了几分力气地揉,带电一样引起宋西岭阵阵战栗,欲-望在刹那间汹涌而来。 他心惊肉跳地躲避着一次次的进攻,在傅珩之眼里如同欲拒还迎。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太久没有性-生活,有反应是正常的。 傅珩之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动作停了下。宋西岭呼吸都乱了,一看他要来真的,弓起背来,强忍着没有神隐出声,慌张地服软:“傅珩之,求你,别动我,我们走吧……我跟你走。” 傅珩之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一听这话,果然放他一马。手随意摸了两把,就坐回了驾驶位,踩下油门。汽车从反方向的门飞驰而出,将后面即将追过来的人远远地甩了出去。 宋西岭狼狈地整理衣服,余光里,傅珩之的侧脸没有一丁点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他的这种表情宋西岭见多了,以前比较担心,后来发现傅珩之看上去很生气的时候,后果未必会很严重。 他估摸着傅珩之冷静了些,便开口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不可能,我们现在和陌生人一样,没有一点关系,你管我订不订婚?你这么跑过来把我带走,人家姑娘怎么看我!” 傅珩之猛地一个刹车。 宋西岭系了安全带,还是被吓一跳,他伸手握住头顶的把手,盯着傅珩之。 “我哪说错了?” “你没说错,我是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告诉你宋西岭,”傅珩之冷冷地说,“订婚、结婚……你想都别想。” “凭什么?”宋西岭惊呆了。 “凭我一边被你瞒着真实身份,一边养你三年半,凭我和你做无数回爱,凭你次次一边高超一边要听我说爱你,凭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敏感点……”说起不堪入耳的事情,他的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不和家人出柜就算了,你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和异性订婚结婚?你在洞房花烛夜的床上忘得了我么?” 宋西岭气得咬牙切齿,把拳头捏得喀喀作响。他最恨傅珩之拿床上那点事调戏他,因为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本来瞒着傅珩之这件事还有点心虚,现在那点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满脑子都是怎么反击回去。 或许是想起了那些不可描述的事让他心情愉悦,傅珩之语气缓和了些,又说:“脸这么红干什么,有什么可害羞的,乖乖承认就是了。” 宋西岭气愤地说:“那是因为我恰好只跟你睡过而已,我抽空再找一个人跟我上-床就好了,你别把这玩意当回事,你在我这又不是什么稀有物种,我非得只和你睡不可。”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明天,不,今天就找人上-床,我能找的人多了去了,你少把自己当珍稀——” “我看你根本不长记性。”傅珩之打断了他,靠边停车,伸手解开安全带。 这辆越野车前座非常宽敞,加上宋西岭没来得及调节椅背,傅珩之再次轻而易举地跨过来,一腿屈起顶着他的膝盖,胳膊撑在他的两侧,高大的身躯像阴影似的笼罩在他身上,像一面铜墙铁壁,叫他无处可逃。 宋西岭刚刚被他撩起了一身的火,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反抗。 宋西岭吞了口口水,按着被傅珩之扯坏的衬衫,直视着他,慢慢地说:“你要干什么,你要用强的?” “你不是要找人上-床么,这不是有现成的?”傅珩之的指头从他的脸颊向下滑落,勾勒着他的喉结,再向下时,受到宋西岭的阻挠。 宋西岭捂着领口不让他碰,使劲瞪着他。要是目光有压力,他早已把傅珩之射穿。 “松手。”傅珩之说。 他不理会,傅珩之放弃了对上面的进攻,手往下伸去,一把拉下他的裤子拉链,说:“这么着急?老实交代,这两年什么频率?是不是天天都有?” “少胡扯!”他握紧傅珩之的手腕,阻止着他的动作,“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裤-裆里的事,整天在那里发-情?” 傅珩之笑了一声:“是,我就是今天发-情,非得好好跟你算算账不可。” 宋西岭抬起膝盖来向他的两腿之间袭去,傅珩之一把将他按住。 衬衫失去阻挡,顺着动作敞开,傅珩之的目光不由得被锁骨上一处陈旧的疤痕吸引过去。 所有的动作都在此刻停止,和空气一同凝固。 原来他一直躲躲闪闪,是在遮掩这个。 傅珩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圆圆的、泛着深色的痕迹。 那是烫伤后皮肤形成的色素沉着,是没有好好养护后留下的永久性标记。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西岭的呼吸变得粗重,脸颊泛红,低声说:“够了么,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他那种无比屈辱却无从反抗的神情傅珩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不由得一怔,将他背着自己订婚的事情抛在脑后。 那时候宋西岭不告而别跑到了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小城,他是生气的;在听到他和另一个男人朝夕相伴、同床共枕时,他的怒意达到巅峰。 他当时好好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亲自去把宋西岭抓回来。 但是秘书给宋西岭打电话说买好票后,他爽快地同意了,没有一点犹豫。 傅珩之那天喝了酒。 他不明白宋西岭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话,总是自作主张,做出他不喜欢的事情。好好待在自己身边,不好么?他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还想要什么? 第120章 傅珩之觉得这年轻人或许真的挺喜欢自己,不过那又怎样呢?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他的喜欢有什么特别之处? 更何况“喜欢”这种东西,是最不长久的东西。彩云易散,人心易变,爱人在昼夜之间反目、亲人为了利益彼此厮杀,他已见识过无数。 对于宋西岭一次又一次为了这些喜不喜欢的事情而无理取闹,他已经有点厌烦。 他拟好了解约的合同,准备了充足的违约金,等着宋西岭找他道歉。 结果他看到宋西岭的第一眼,一切冷静自持都荡然无存。 宋西岭好像又瘦了点,可是精神很好,他和那个陌生男人,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难不成已经发生过一切?还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这么陌生、冰冷? 傅珩之心中烧起了不甘和愤怒的火,他期待在这张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神情。 可是烟头落在他身上,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迅速低下了头,没让傅珩之看清那时的表情。 他后知后觉地想,宋西岭那时候露出的,或许与现在的表情如出一辙。然而,当傅珩之真的见到他此刻的样子,却没有任何喜悦和舒适的心情。 他有些不忍地说:“还疼么?” 宋西岭伸手拉了一把领口,别过头去,没什么好气说:“不需要问我,你大可以自己试试。” 沉默,沉默像淅淅沥沥的雨水,洒在空中,落在两个人的心头。 “好啊。”突然,傅珩之出声道。 他撑着门把手,从椅背抽出一盒烟,又从抽屉里取出打火机来。 “来试试?”他向宋西岭伸出手来,表情平静,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似的。 宋西岭有一种错觉,仿佛他递过来的是一盒美味的蛋糕。 他很快回应道:“我没有你那些变态的嗜好,你想试,尽管找别人。” 傅珩之从那个漂亮的白色盒子里抽出一支烟来,宋西岭认出那是他从前常抽的一种,细长小巧,烟雾带着柔和的薄荷味,不是特别呛人,常常让他联想起种满薄荷叶的植物园。 傅珩之一直不是个爱抽烟的人,但宋西岭刚和他住在一起时,一闻到烟味就反胃、吃不下饭,傅珩之就换了一种没什么味儿的烟。后来宋西岭离开,他连这种烟都不抽了。 打火机喀地轻响,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烟草味霎那间被扩大数倍,傅珩之将它放在双唇之间,红色的光点迅速明亮起来,接着他轻轻启唇,白色的雾从唇边溢出,他把烟转了一转,将自己含过的位置移到宋西岭的嘴边。 宋西岭说:“我不抽……” 趁他开口说话,傅珩之一把插进去。 宋西岭这时发现,这烟居然并不是薄荷味,而是一种陌生的清甜的味道,伴着淡淡的烟草味,缠绵、回甘,像吃糖似的。 他一时间忘了该怎么做,咬着烟头注视着傅珩之。 傅珩之捏了一下他的脸:“发什么呆?不是会抽么。” 宋西岭想说他其实不太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吸了一口,哪成想这一口并不如第一次那样顺利,刺激性的气体一股脑儿钻进食道和气管,他剧烈咳嗽起来。 傅珩之很耐心地给他顺着呼吸,又很耐心地等他咳完,举着烟说:“还来么?” “来。”宋西岭说。 “谁教你的,封燃?” “没人教我。”宋西岭含糊地说。 他把烟重新放入口中,勉勉强强地抽了几下。抽烟这事没什么意思,不过傅珩之的烟的确比他上次买到的味道好些,他还有些新奇的滋味在,不愿立刻放下。 傅珩之忽然凑近,牵住了他的手腕。 宋西岭还没来得及说出“你要干什么”,傅珩之控制着他的动作,让那火红的烟头结结实实地落在身体上。 灼烧皮肤的味道飞快地传入他的鼻子,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眼前忽然有画面交错闪过,全都是几年前自己被烫的那个画面,傅珩之眼神冷淡又厌恶,面对他,像面对砧板上的鱼,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只不过如今角色反转,受伤的人变成了傅珩之。 宋西岭瞪大眼睛,松开手指。 “傅珩之,你……你干什么,这可不算我的!” 他有点慌乱地撇清关系,一是担心傅珩之道德绑架,以此为由和他“扯平”,可是他才不愿以这种方式轻松地原谅傅珩之;二是,他在心底深处惧怕自己真的有一丁点想要反过来折辱傅珩之的念头。他知道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他走向的,将是和傅珩之无休止纠缠的深渊。 那支烟掉落下来,滑入傅珩之的衣衫,在和衣物的摩擦中熄灭。他在他的耳边轻轻抽气,呼吸洒在脖颈之间,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 “嗯,算我的。。。”他说。 第100章 无妄之灾 被烧过的地方和宋西岭当年症状相似,迅速地鼓起一个血红的泡。 宋西岭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其实他想不明白傅珩之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减轻他自己的负罪感,让宋西岭回心转意,那也太可笑了。对于以前的种种,宋西岭是挺怨他,但是区区这么一件小事,根本不足以让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他提醒道:“傅珩之,你不要自我感动了,我压根不想烫你,你……你回去涂药吧,及时涂药,不会像我一样留疤的。” 傅珩之摸了摸他的脸,手指向下划去,这次宋西岭没有阻挠,任他的指腹在疤痕处流连许久。这里的皮肤触感有些粗糙,加上新生的皮肤略厚,感觉不如其他地方灵敏。傅珩之摸半天,他心里才迟钝地荡漾起涟漪。 傅珩之慢慢地说:“就当我跟你弄了一个同款纹身怎么样?西岭,有件事我想问你,但你回不回答,是你的自由。” “哪有这样的纹身啊……”他说,“你先坐回去,我就回答你。” 傅珩之迟疑了一下,终于从他身上离开,宋西岭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腿,把外套整理一下,遮盖住自己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或许他真的该考虑开始一段床上的关系,来泄泄自己的火。 “你和今天那个女孩子到底什么情况?” 即使傅珩之的语气再轻描淡写,再装作随口一问,他还是听出了里面浓浓的醋意。 “你们认识多久了?她一直住在国外,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么?”傅珩之一边说话一边发动汽车。 看得出傅珩之努力调查了一些事情,但显然没有调查透彻。宋西岭先是愣了下,接着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这样天天替他跑前跑后、给他遮风挡雨、逗他开心哄他高兴的傅珩之,此时此刻,正不动声色地吃醋。 很稀奇,很有趣。 “你好像在笑?”傅珩之有些不满。 “没有。”宋西岭有意逗弄他,自然地说,“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的,在几个月大的时候,双方母亲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傅珩之沉默良久才说话:“哦,是么。” “嗯,我从前还喜欢过她,不过人家可一点没喜欢过我,”宋西岭心想,自己就无所谓了,可不能瞎编排杨恕,“我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 他余光扫到傅珩之额角青筋露出,但是表情还算平静,明显已经忍到了极点。他点了点头说:“哦,这样。原来你会喜欢女孩子啊。” “有什么奇怪的,我以前是直男。”宋西岭瞎话说得越来越顺。 “好,直男是吧。” 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宋西岭偷偷转过头去,乐不可支。可还没来得及多乐一会儿,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 傅珩之怎么可能会这么逆来顺受?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宋西岭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向窗外望去,只见周围的景色不是去工作室的,而是去傅珩之家的那条路。 他一阵慌张,今天在订婚宴上公然出丑,集团一定都把他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如果在这时候他又被傅珩之关在屋里出不来,岂不是更坐实了他们的苟且之事? “傅珩之,你要去哪?你要是回家的话先把我放下来,我要回工作室。”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 “别开玩笑了,”宋西岭着急地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又想把我关起来?” “怎么会。我只是站在专业医生的角度,怀疑你有一些认知障碍,带你回家好好检查一下。” “啊?什么意思?”宋西岭有点懵,“怎么检查,要检查什么?” “帮助你好好认清自己是不是直男,很简单的,对你百利无一害。”傅珩之突然回眸,冷冷一笑,“放心吧,我有经验。” 宋西岭知道自己被识破,连连摇头:“算了吧,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清楚的……而且我还有工作呢。” “嗯?订婚还工作?很敬业啊。” 第121章 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宋西岭确信自己真的把他惹到了。 他只好换了种口气说:“傅珩之,我和杨恕约好在工作室见一面。” 傅珩之猛地刹车。 宋西岭抬头看去,是红灯。 他继续说:“你今天把我和她的订婚宴搞砸,而且只留她一个人面对那些亲戚朋友……虽然你给了她支票,但是,不合适。有些事情可以用钱来解决,有些不行。我希望你和她道歉。” 傅珩之没有说话,宋西岭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但在红灯结束时,右转就即将到达他家的汽车选择了另一条直行的路。 宋西岭松了口气。 然而,等他们到达工作室时,宋西岭傻眼了。 他的工作室门户大敞,空无一人,散发着诡异的气氛。 他走进去,只见一片空空如也,贵重的物品全被扫荡一空,房间的锁被暴力破坏,把手晃晃荡荡挂在门上,所有的拍照设备、电脑、杂志,甚至挂在墙上的照片,都不见了。 整个工作室被翻得乱七八糟,乍一看像遭了贼。 手机适时响起,宋思芹的消息赫然在列。 “丢光了集团的脸面,你那堆破烂别想要了。” 洁白的窗帘随风摇曳,像无声的嘲笑。 宋西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和杂志社的合作刚好结束,旅行社的也基本完成,加上这部分的图片在u盘都有备份,问题不大。 出事的,是他为吴良拍的那批视频、照片。 他承诺吴良明天下午之前提交最终稿,但存放照片的电脑已经不知所踪。 他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就回来处理,估计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收尾,所以根本没有任何备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珩之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报警?” 宋西岭没抬头也没说话。 “西岭,怎么回事?” 宋西岭一阵烦乱。 “别烦我了。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因为你去宴会上大闹一通,让他们觉得脸上没光,”他转过头去,“他们才想起针对我这半亩三分地!” 傅珩之很快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谁。 的确,堂堂唐家的孙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弃未婚妻,和别的男人跑掉,简直就是一桩惊天动地的丑闻。 这年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谁知道私底下已经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关系远些的亲戚大概率躲在一边看好戏,但集团核心的人物一定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清了他的工作室,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宋西岭抱着头说:“你做事总是这么随心所欲,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从前我就得唯你是从,你说一我不能二,现在……现在还是这样,一切都要合你心意来,你根本不管我的后果。” 傅珩之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的错,今天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太自私了。宝贝,这件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尽全力弥补你所有的损失,相信我。” “弥补什么,都完了。”宋西岭心情很差,“你走吧。” “我想多陪你一会儿,这样你可能会好一点。” “用不着。你在这里我就心烦,”宋西岭抬起头,露出一双怨愤的眼睛,“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第101章 鸿门宴 傅珩之当然没有走。 他出门后,选择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确保工作室里面不会发现后,默默地注视着宋西岭的动静。 事情走到这一步,心中诸多难过和埋怨,都被埋葬在心底深处,无从拾起。 他无从得知宋西岭为什么突然选择订婚,在他们相识的那几年里,他从未听闻他有个潜在的未婚妻。 这件事听起来疑点颇多,可恐怕他今后也无法再次提起了。 因为他的冲动,工作室变成了这个样子,宋西岭不知道心里有多难过,有多恨他。 傅珩之叹了口气,最近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了不少,现在,可能又大打折扣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找着唐复的联系方式。 “你好?” 忽然有人在他面前说话,傅珩之抬起头,是宋西岭的……不,是那个差点和宋西岭订婚的女孩。 他记得她叫杨恕。 “你好。” “他在里面么?你怎么不进去?” “嗯,他……”傅珩之略微迟疑一下,“他心情不好,想自己待着。” 杨恕点头:“行吧,那我也不进去了。本来还想跟他道个别——对了,谢谢傅总的支票,这可帮了我大忙。” 傅珩之捕捉到了那个词语,说:“道别?” “是,两小时后的飞机。我女朋友想回国,我们可能会选一座北方的城市安家。” “女朋友?”傅珩之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怎么突然理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关系了呢?杨恕的订婚宴刚刚被搅黄,就要急匆匆地离开,还有,为什么她说,自己有女朋友? 杨恕看着他费解的模样,解释道:“可能小宋没和你提。我和他订婚,是为了一笔启动资金。其他的,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她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傅珩之说:“等等!” 杨恕回头。 “首先我向你道歉,因为我的冲动,让你在宴会上独自面对了非议,这点是我考虑欠周到,如果你需要补偿,我愿意以任何形式提供。但是我有一件事想问,”他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哈哈,其实你想多了,没有什么非议,你算是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你们俩身上了,大多数人都挺可怜我。我趁机和我爸爸说想出门散散心,放在以前,他压根不可能答应。”杨恕说,“至于我和小宋?我们……嗯,三个星期之前?不太记得了。” “……” 三个星期之前。 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傅珩之的心在霎那间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转念一想,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误会了他。是他自己在察觉异常的时候没有问个清楚,还选择了一个激进的方式解决问题。最后弄得一团糟,让宋西岭的工作室遭受损失。 傅珩之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时杨恕和他挥手再见,傅珩之回过神来,说:“我送你一程?” 杨恕想了一下说:“也行,那谢谢你了。” 傅珩之又回头看了一眼宋西岭,他正举着手机跟人打电话。 距离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表情略有一点凝重。 把杨恕送到机场后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傅珩之就开车走向集团总部的位置。 虽然对方宣称把他的设备都扔掉了,但是里面那么多私人信息,如果泄漏,也会对集团造成影响,他不认为他们会简单把宋西岭的东西扔掉。 他要亲自去把宋西岭的东西拿回来。如果实在不行,只好帮他买一套新的。 或者干脆换个位置也行,现在的工作室太小了,想要发展的话,根本施展不开。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是阿秋的信息。 “傅老板,上次那个合作对象,吴良,请宋哥晚上吃饭。宋哥要带我和王澜过去,说是谈一下违约金。地址暂时不知道,晚上发你。” 傅珩之眉头微皱。 怎么又是那个吴良。他以为宋西岭和他的合作过去,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他之前用了一些手段,查到这人有多次违法记录,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无证驾驶,如此种种。只不过那时候还未成年,所以即使屡犯,加上家里又有一些特殊关系,根本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很巧的是,自从他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非法的事情。 ——或者说,傅珩之再也没有找到他犯法的记录与证据。 他不相信这么一个人成年后就突然转性了,唯一的解释,是他即使犯法也没有被抓到,或者被抓了,但又钻了什么空子,让法律拿他没办法。 红灯亮起,傅珩之停车,回复“1”过去。 想了想,又发了一句: “看好他,告诉他不要吃其他人给的东西。” “是。”阿秋回。 他和阿秋之间的“地下交易”已经持续了很久。说得难听一点儿是让阿秋做间谍,帮他监视宋西岭的行动。 可是说得好听一点,是他多找了个人关照宋西岭,毕竟他平时要做科研,身后有学生有病人,身前有同事有领导的,难免注意不到,万一宋西岭哪天给人骗了、受伤了,怎么办? 其实他一开始找的是王澜,因为王澜更靠谱一些。但是王澜拒绝了他,说自己拿宋西岭付的工资就足够了。 没办法,阿秋恰好缺钱,就应允下来,开始给傅珩之汇报宋西岭的工作日常。 第122章 傅珩之把车停在了唐氏集团总部的附近,下车,再三考虑,又给阿秋发了条消息。 “有任何情况及时联系我。” 阿秋再一次很迅速地回复:“知道了。” - 将一片萧条的工作室收拾了一遍后,宋西岭按吴良提供的地址,来到一幢建筑面前。 之所以称它为建筑,是因为他想不出更合适的名词来描述。 这似乎是由商业大厦改造而成的,依稀可以看出一些从前的痕迹,底层做商铺,上层住人,像国内一些地区的风格,地少人多,资源最大化利用。但最奇怪的是右上角被削去一块角,组成了天台,从下往上看去,好像摇摇欲坠。 低层已经全部被打通,用劣质的彩灯和绸带装饰,上面无人打扫,已经落满了灰尘,投下来的光线阴沉昏暗,让他想起南方阴雨连绵的季节里,灰霭霭的天。 有人用鲜艳的油漆在墙上写满了脏话和生殖器,搭配上开裂的墙壁、长满野草的角落,以及不远处酒瓶碎裂、骂骂咧咧的声音—— 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叹了口气。 其实刚下车的时候,他多少有点打退堂鼓。可是答应好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更何况这次是他失误在先,没有备份照片,无法按时交稿,违背了合同。 他站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看到阿秋和王澜从车上下来后,冲他们挥了挥手。 阿秋从车上跳下来:“宋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也不知道。” “我们要待多久?” “能少待一会儿最好,看他们说法。”宋西岭说,“我们的态度是,最好能用钱解决这件事情,实在不行再让步。注意不要暴露身份。” “好的。” 几分钟后,一个瘦猴似的男人跑出来,把他们带了进去。 走到包厢门口之前,宋西岭一路观察,发现里面似乎没什么人,好像吴良的私人基地一样。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瘦猴摁下电梯时说:“你们今天可有福了,我们老板一般不带陌生人来这儿。” 阿秋说:“信号也太差了,我好半天才发了条消息。” 瘦猴诡异一笑:“是啊,你看这墙,可是特殊材料弄的,用来屏蔽声音的,里头喊破了天,外面也听不见。更别说什么信号了。怎么样,厉不厉害?” “……是挺厉害。”阿秋尴尬地说。 宋西岭不置可否。 一直一言不发的王澜突然说:“你们有经营许可吗?” “哈哈,那是什么玩意儿。” 王澜又说:“没有经营许可,酒吧和夜总会是没法合法经营的。” 这时候电梯停下来,瘦猴的脸一下子黑了:“你找茬呢?知不知道我们老板是谁的儿子!” “行了,快点带我们见你老板,谈完合同我还有事。”宋西岭只想速战速决。 打开一扇磨砂玻璃门后,里面喧闹的音乐声瞬间被放大了十倍,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举着话筒鬼哭狼嚎,桌面摆满了转盘和啤酒,昏暗的灯光下,吴良坐在正中间,见门打开,冲宋西岭微微一笑。 “真够迟的,来来来,给客人让座。” 宋西岭没动。 吴良给他空出一片位置,疑惑地说:“怎么了?” “关于违约金,”宋西岭看着他,“开个价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室内的音乐声突然变小了些。 吴良哈哈一笑:“谈钱啊,谈钱要好好谈呢,我还想了解了解我的照片到底跑哪去了,怎么突然不见了?不会是你高价卖给别人了吧?” “怎么可能,”宋西岭有些尴尬,“工作室出了点情况,忘记备份了。” “好好,那你来仔细描述一下是什么情况,这总可以吧?”吴良说,“不会让你喝酒的哈,放心吧。” 正犹豫着,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把他拉到了正中间坐下。 吴良说:“说吧,你把我东西弄哪儿了?” “……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工作室电脑坏了,照片没保存也没备份。” “那电脑呢?把电脑给我,我找人修。” “这……” “你别告诉我电脑也没有了。” 宋西岭顿了顿,接着说:“是的,其实工作室进贼了。” 事到如今,他只好这么把情况圆回去。 吴良大吃一惊:“不是啊哥们,你逗我玩呢?开始是照片没保存,然后是电脑坏了,现在变成进贼了?你这说法不少嘛!” “好了,不管怎么说,谈一下违约的事情最要紧。原价是六万刀,三倍赔偿可以么?”宋西岭有点无奈。 “你保证每把东西给别人?我那可是机密!” 看着吴良咄咄逼人的样子,宋西岭骤然发觉他只是在无理取闹。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宋西岭站起来,从包里掏出支票和新合同。 “不要强词夺理了,签字吧。三倍不够的话,五倍也可以。” “这不是钱的事。”吴良慢慢地摇摇头。 “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的确是在消磨我的耐心。我没时间陪你玩这个游戏。”宋西岭说着,转头看着王澜和阿秋,“我们走了。” “不,字我不会签的。”吴良说,“如果你现在从这里离开,我明天就告你上法庭。” 宋西岭说:“所以你的要求是?” “二十倍。”吴良说,“可以分期还款,利息是百分之十六。” 宋西岭忍不住弯了弯唇。 “二十倍?那你告吧,你去看看法院会怎么说。” 他话音刚落,包间内音乐瞬间安静下来,七八个人站了起来,将他团团围住。 阿秋一下子站起来,惊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打人吗?” 一个壮汉冲过来按着阿秋的肩膀,阿秋倔强地反抗着他。 宋西岭对他说:“坐下,别动。” 吴良笑了笑:“哟,你还挺护着他,他是你什么人?” “他只是个孩子,”他慢慢说,“有什么,冲我来。” 他已经确定自己今天进入一场鸿门宴,然而现在他们势单力薄,吴良要拿他们,像在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他倒不怕会怎样,他一身打架的本事,虽然对付不了傅珩之,但把吴良打趴下,绰绰有余。 只是阿秋和王澜都没有类似的经验,一定会吃亏。 他们两个,一个十八,一个十九。 要是真伤着了,他也没法交代。 吴良说:“孩子?是你儿子吗?” 包厢内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宋西岭说:“你到底想怎样?” 吴良点了点桌面上一罐啤酒,鲜红的外壳,上面写着英文,看起来没有被拆开过。 “你把这个喝了,我就签字,然后让你们走。” 不待宋西岭说话,阿秋就跳起来,大叫一声:“不行!别喝!” 吴良脸色一变,冲到阿秋面前,高高挥起拳头。 宋西岭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吴良的拳头在空中滞住,他看着宋西岭,脸瞬间涨红。 “你要是跟他动手,我们这事儿,是没完了。”宋西岭的目光幽深如水,语气平静。 僵持了几秒钟,吴良哼了一声,放松手臂,坐了回去:“真他妈的是你亲儿子。” 然后他把那啤酒扔进宋西岭怀里:“干脆点儿!别磨磨唧唧的!有这个时间早就放你走了!” 宋西岭掂量着重量,顺便扫了一眼配料,没有什么异常。 突然衣角被拉了一下,他低头看去,阿秋皱着眉,冲他摇了摇头。 宋西岭给予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打开易拉罐,仰起头来,将啤酒一饮而尽。 味道虽然有点奇怪,不太好喝,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后一口喝完,他一把捏瘪易拉罐,抬起手来。 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落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中。 他看着吴良说:“签字吧。” 第102章 开刃 安静了几秒之后,吴良忽地怪笑一声,看着瘦猴说:“猴儿,去拿笔来。” “我有笔。”宋西岭说着,要翻书包。 吴良制止道:“哎,别,万一你在笔上动手脚呢?我可不想再被你坑一次。” “……” 说话间,瘦猴已经开门出去取笔,包厢内没什么人说话,个个大眼瞪小眼地坐着,只有吴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眼睛时不时向宋西岭身上扫。 宋西岭拿出手机来看了看,发现真如瘦猴所说,没有什么信号。 其实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是件很危险的事,但还好,马上就结束了。 宋西岭心想,他以后绝对不要再跟这个混混扯上半毛钱关系。 忽然,毫无征兆的,腹部一阵绞痛袭来。 第123章 他抓着手机的手指用了几分力气,指甲在瞬间泛白。 紧接着,阵痛汹涌袭来,连接着胃部向下延伸——这感觉他非常熟悉,是从前贪食症发作后,他常用的清除食物的方法。 他被人,下了泻药。 宋西岭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从他进门起,进嘴的东西,只有那罐啤酒! 他咬牙切齿地回过头去,瞪着吴良。 吴良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怎么啦,等不及了?这才几分钟。” “你他妈的……你就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就这点本事?” 吴良摇摇头,莫名其妙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西岭站起身来,从门口冲出去找厕所。 背后依稀传来阿秋喊他的声音,但是宋西岭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了。 十分钟后他撑着门出来,感觉头一阵阵地发晕。 他一开始以为是泻药,但是慢慢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种物质似乎可以麻痹神经,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在娱乐圈的一些见闻。 那时候他听说过一种药物,在他们这个群体中广为流传,既可以清理身体,又能像酒精一样麻痹小脑,还能激发强烈的反应。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多功能春-药。 宋西岭撑住洗手池,感觉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起来,思考的速度也在不停地下降。 他颤抖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紧急联系人的快捷键。 那里只有一个名字,是那个人一意孤行,非要把自己的号码写上去的。 然而电话拨通几秒,就被自动挂断,这栋楼里,根本没有一点信号。 他扶着墙慢慢走出去,事到如今,他如果再回去接应阿秋他们,很可能真的走不了了,不如自己先出去,找集团的专业保镖过来…… 他回忆起和吴良从一开始的合作,显然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从一开始傅珩之就提醒他最好取消合作,他没听。后来第一次见面时,吴良嗯举动也超越了一般的合作关系。所以,今天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对方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 “嘿。” 他抬起头来,楼道里昏暗的彩色灯光下,吴良倚着墙壁,双手插兜,向他微笑。他的笑容和行为异常不符,十分单纯,或许从一开始,宋西岭就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他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笑容,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像在看一道不错的菜。 “你……” “感觉怎么样?”吴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弯下腰来,仔细地瞧他的神情,“不错吧?” 宋西岭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出蹦:“傻、逼。” 吴良摇摇头:“哎哟,嘴真硬呐。看来你还是没认清楚形势。不过放心吧,事成后我会给你报酬的。知道你们直男心理那关过不去,我只能出此下策啦。” 紧接着,他伸出三根手指,放在宋西岭的眼前,像钟摆似的摇动起来。 “三、二、一……” “一”字还没听清的时候,宋西岭就眼睛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印象,是吴良举着一根手指,得志地笑。 - 傅珩之一脚踹开包间的门时,里头的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几个喊麦的瞬间安静,不知谁适时关了音乐。 傅珩之的视线绕了一圈。 阿秋像得救了一样,率先站了起来:“傅老板!” 一边的王澜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按在座位上站不起来,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有个人说:“哎,这是哪位呀?” “这是傅总吧,您怎么得空来这里?”另一个人惊讶地说。 “傅总?哪个啊?” “娱兴的那位呀。” 傅珩之无暇思考为什么这里有人认识他,淡淡地说一句“找人”,接着走上去,一把拉起王澜,然后转向阿秋,眼神像冻在万丈深渊下的寒冰。 “还不走?” 阿秋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连忙低下头,三步并两步地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他们出门后,包间里都没有一个人再说句话,也没有一个人拦下他们。 这么顺利是他没想到的。 一出门,傅珩之就问:“宋西岭呢?” “宋哥刚刚出去上厕所,后来一直没回来,”阿秋小声说,“我们说想出去找他,那群人不让。” “我之前怎么说的?我说让你看好他,有事立刻联系我,你今天做的是什么事?”傅珩之停下了脚步,“工作室不养闲人,今天结清工资后,走人。” 阿秋和王澜从没见过他那么吓人的脸色,纵使另有隐情,也一个字都没敢反驳。 所幸傅珩之没再说其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那个男人把宋西岭带去哪儿了他不知道,但是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时间,阿秋给他发位置消息是二十分钟之前,这二十分钟里,他尝试联系他们三人,却一直杳无音讯。他当即开车赶了过来,可还是没赶上。 但是时间跨度这么短,吴良一定走不远。 下楼后他挥手拦车,让阿秋和王澜上去,和司机报了他们的学校地址。 阿秋探出头,小心地说:“傅老板,我想跟你一起找人,可以吗?” 王澜小声说:“我也是。” “别给我添乱。”傅珩之冷冷地说,然后一把关上车门。 他环视四周,一片荒郊野岭,刚刚来的路上,有一两个旅店,但灯都是黑的,大概率没有人。 他转过身来,把目光投向这栋奇怪的建筑。 然后他再次走入其中,这次直接上了顶楼。花洒哗哗的水流声模糊地传来,走廊没有灯,他也懒得开手机照明,循着声音,慢慢向前,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声音就从里面传来。这扇门非常草率破旧,傅珩之端详了一下,确信自己稍微使点力气,就能把把手拧下来。 里头传来一个男人颐指气使的声音:“叫你给我从里到外把他洗干净,干净了吗!” 另一个人苦恼地说:“这个,这个不是挺干净吗,我看他不像处。” “废话,他都订婚了当然不是处!” “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快给我滚!” 门吱呀一声打开,傅珩之一手擒去,掐住了来人的喉咙,大力的挤压瞬间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人长得像只瘦猴,被傅珩之掐得脸色发青,嘴巴大大张开,眼睛都凸了起来。他用手使劲挠傅珩之的手臂,不一会儿就出现几道血印子。 傅珩之沉默不语,一直把他拉到天台上才松手,他注视着这个男人,从口袋里亮出一把漂亮的蝴蝶刀,细长的刀身在月光下凛凛发寒。 他少年的时候玩过蝴蝶刀,甚至练过一段时间的刀花。那段时间他把平时吃饭的钱挪出来攒了许久,买了几十把重工蝴蝶刀放在抽屉,勤奋练习。 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刃,有天就被母亲发现了,控制欲强的母亲对他“不好好学习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行为十分愤怒,通通给他扔到了卖废品的地方。 他短暂的玩刀生涯就此结束。母亲决不允许他做任何背离她心意的事情,即使符合她口味的事,傅珩之都做到了极致。 那几十把刀,最终只有一把留在学校的得以幸存,傅珩之再也没敢放回家,一直留着想做个纪念。 后来母亲走了,再没有人管他玩不玩刀。 可是他从此之后再也没买过新的蝴蝶刀,这把旧的,也没扔。今天去截婚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出门前随手翻了一下抽屉,看到这把陈旧的刀,拿出来磨了几下,居然一点儿没锈。 他想了想,收好揣到怀里。 没想到居然还真派上用场,虽然鸡肋,但的确能起到一些震慑的作用。 瘦猴趴在一边狂飙眼泪鼻涕,咳嗽了半天,回过头来刚准备骂,一眼看到那银光闪闪的玩意儿,显然是开过刃的真家伙,脸色一变,两腿发软:“大哥您……您找错人了吧!我跟您没仇没怨,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啊!” “我问你个问题,然后你可以滚了。” “您说您说。” “里面是不是有个人姓宋?” “呃……是是是,您找他……” 寒光在傅珩之的眼中燃烧起来,心口的怒火在瞬间爆炸式地升腾。他把刀尖刺在瘦猴的肩膀上,稍微使力,薄薄的布一下就被割开:“滚,就现在。从这个楼梯走下去,不要让我看到你回头。” 他手掌一推,瘦猴屁滚尿流地从楼梯上飞奔而下。 然后,他将刀收进口袋,箭步冲上去,踢开那扇破烂的门。 那门没关严实,一脚踢上去,如同被风吹过般,吱呀一声,弹在墙上。 屋内一片狼藉,宋西岭的衣服被扔了一地,洁白的圆床上,一个陌生男人趴在赤身裸-体、紧闭双眼的宋西岭身上,又咬又啃,一时间都没发现傅珩之的存在。 第124章 傅珩之胸口的火简直要把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地向那人甩去。厚实的玻璃瓶在他的头上咚地一声,滚落到地上,摔成无数碎片。 吴良“嗷”地大叫一声,抱着头转过身来。 “你他妈谁?谁!” “我他妈谁?我倒想问问你他妈是谁。” 傅珩之一把扯住吴良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扯了下来。 吴良疼得大叫,挥起巴掌向傅珩之袭来。 但是傅珩之出拳更快,从下方发力,一个勾拳砸到他的下颌。接着又是一个右勾拳,毫不留情地把他打翻在地。 吴良被两拳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地上大喘气,没一会儿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他伸手去够桌上的对讲机。 傅珩之站起身来,脚尖踩住他拿对讲机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发力,说:“你要找谁过来?嗯?” 吴良痛苦地大叫,回过头来龇牙咧嘴地吼:“你是谁?我根本不认得你!” 傅珩之指了指床上:“我认得他就够了。” 吴良显然一愣,扭曲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回,就猖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说他他妈的怎么压根儿不是雏,原来相好是你啊!你知道他订婚了不?怎么样啊,绿帽戴得舒不舒服?” 傅珩之皱了皱眉,脚底狠狠地碾了下去,几声骨头断裂的轻响传来,在室内传入两个人的耳朵。 十指连心,吴良整个身体都疼得抽搐,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怒视着眼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吗?我爸一定会杀了你的!你他妈是谁!” 傅珩之飞起一脚踢在他的下半身,然后让拳头干净利落、又快又狠地落在他的全身。 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搏击比赛,但基本功扎实,他不介意这时候复习一下。 吴良从一开始的嗷嗷大哭,时不时伸出手来反抗,到奄奄一息,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一点还击之力。 傅珩之拳头雨点般落下,他像一条没了空气的鱼似的弹动一下。 十几分钟后,傅珩之停了下手,活动着手腕,低头看地上的人。吴良的眼睛鼻子嘴都在流血,身上一块青一块紫,肉眼可见已经有多处骨折。再这么打下去,大概率会出人命。 傅珩之也有点累,拽着他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然而吴良居然闭着眼睛,傅珩之甩了两个耳光上去,他才睁开一条缝。 “看清楚了?记住了?我姓傅,名珩之,我等着你来杀我。”他一脸嘲弄,冷笑道。 第103章 帮帮我 傅珩之把宋西岭的衣服拾起来,粗暴地套在他身上时,意外地发现,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的宋西岭,居然有了反应。 想必是吴良刚刚在他身上搞出来的杰作。他心里一阵火大,低头又给了吴良一脚。 “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吴良嘴角淌血,一张口就是呻-吟。他努力睁开肿起大包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傅珩之。 可惜他的眼神对傅珩之来说没有任何杀伤力,在他眼里,这就是个刚满二十岁、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被揍纯属活该。 “你动了不该动的人,这就是你的下场。其实你这种人活下去没有任何必要,但我今天懒得动手。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去联系宋西岭,”傅珩之说得轻描淡写,“我一定会杀了你。” 吴良颤颤巍巍伸出手来,还想去拿对讲机。他一眼看到自己的手指,其中的两根以诡异的弧度向外弯曲着,软塌塌耷拉下来,像恐怖片中出现的画面。 吴良吓了一跳,又哭起来,声音像用了二十年的破旧风机,嘶啦嘶啦,吵得人头疼。 傅珩之没再管他,抱着宋西岭下楼、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公寓。 开门后,荔枝一如既往地跑过来喵喵直叫,不知是饿了还是什么。但傅珩之无暇理会,抱着人进入卫生间,一把关上了门。 他把宋西岭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扔在一边,接着发现他的身体居然变得滚烫。伸手碰了碰脸颊,也是有些发热。平时白皙的皮肤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色,胸口和脸颊尤甚。 是低烧。他想起某些唤起性-欲的药品,会致人低烧。 他面无表情地把宋西岭扔进浴缸,打开花洒。 温凉的水流源源不断地落在他的脸上,昏迷中的宋西岭难受得直哼哼,想躲开那些没完没了的液体,却动弹不了。 微弱的声音传入傅珩之的耳朵,挠得他心里痒痒。他也不管宋西岭听不听得见了,开口就是训斥:“让你离那个吴良远一点,你不听!我刚离开没多久,你就被他骗床上!” 他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虽然刚刚暴揍过吴良,但心里的火还是无处发泄,盯着宋西岭前胸那些被吴良碰过的痕迹,他拿起沐浴液浇下去。 雪白的乳液流在宋西岭的身上,傅珩之狠狠揉了几下,绵密的泡沫一点一点扩散、流淌,不一会儿就布满他的整个身体。 没什么意识的宋西岭此刻毫不配合他的动作,最后水流和沐浴露弄了傅珩之一身,他全身都湿透了。 傅珩之站起来把上衣和裤子脱掉,跨进浴缸里面。 给宋西岭洗澡这种事他已经做过无数回了,虽然都发生在几年前。有时候宋西岭累极了会躺在水里睡着,傅珩之动作很轻,都不会把他弄醒。 趁人神智不清的时候吃豆腐属实不太道德,但傅珩之告诉自己这完全是宋西岭自找的,他只是给他洗个澡,让他舒服些,然后抱他去睡觉,不会干什么的。 再次打开花洒的时候,傅珩之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宋西岭紧闭双眸的样子又乖巧又安静,难得有这么一会儿不是对他颐指气使、冷眉冷眼、各种反抗的,他的心好像掉进了柔软的棉花。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触碰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十分光滑,眉形也很漂亮,睫毛微微地翘起,在眼尾有两处淡淡的疤痕,所幸恢复得很好,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到。他的嘴唇看上去饱满又红润,傅珩之手指碾上去,是意料之内的柔软。 他实在是忍不下去,拖着宋西岭的后脑勺将他扶起来,低头吻上去。舌头轻而易举地撬开牙齿,肆无忌惮地侵入。他的手掌由上而下抚摸着这具他朝思暮想的身体,上瘾一样难以停止、无法自拔,血液像过电一样迅速地涌向某处。 不知是不是他的举动刺激到药效的发挥,宋西岭虽然仍紧闭着双眼,但身体开始若有似无地回应。他顺从地迎着傅珩之的动作向他这边黏过来,手臂勾住他的脖颈。 傅珩之惊讶地睁开眼,看着面色非常潮红的宋西岭:“西岭?” 手掌在他的脸上游走了几个来回,宋西岭艰难地睁开眼睛,黏糊糊的目光看不出情绪,一动不动地看着傅珩之。 醒了没醒?傅珩之脑海中浮现出疑问。他猜测他还没完全清醒,有点不知所措。宋西岭不清醒的时候又安静又可爱,他还没来得及多干点别的事。要是就这么醒了,实在是……亏了。 可是不等他仔细思考问题的答案,宋西岭就凑近了,贴上他的唇,一如当年无数次那样,轻轻地吮吸、舔舐。 那触感真实得让他感到幻灭,可这分明不是梦境。有一簇烟花在傅珩之脑海中炸开,他用更热烈的动作去回应,疯狂得忘乎所以。 他从没如此上瘾,对眼前这个人,像久旱逢甘露,像中了毒。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正主动地亲吻他。 水从浴缸的边缘溢出,拍打在地板上,氤氲的雾气笼罩在空中,喘息声暧昧又滚烫,放肆得没了边界。 傅珩之把人稍稍与自己分离,说:“看着我。” 他要确认一件事。 宋西岭还在喘,半眯着眼睛,似醉非醉的模样。他搭在傅珩之肩上的手伸到下面,水花随着动作一股一股跳动起来。 傅珩之握住他的手腕,说:“别动。” 宋西岭闭上眼睛,伏在他怀里颤抖。 傅珩之说:“叫人。” “……” “快点。” “……” 傅珩之握着他的手腕俯下身去,水花大片大片地扬起,宋西岭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急,但身体没有一丝反抗。 皮肤来回的摩擦下,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具温热、有力的躯体贴近。 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傅珩之把手伸下去,极尽挑-逗,看着宋西岭的喘息剧烈起来的时候,就把手松开,如此反复。 宋西岭终于受不了了,嘴唇微微张开:“傅珩之……傅珩之……” 声音很小,轻得像撒娇一样。加上有点沙哑,像无意识的低吟。 于是傅珩之确定他药劲儿没过,神志还不太清醒。他笑了笑说:“嗯,是我。” 宋西岭一个起身,开始热情地吻他,傅珩之迎合了一会儿,把他推开几分:“西岭,别闹。” 第125章 再这么下去,他绝对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他无法想象宋西岭明天一早起来,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发生关系,会是怎样的心情。 亲吻,已经是他现在所能做的,最最过分的事情。 但是宋西岭并不满意,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怨意。 “我把水放掉,回去睡觉。”傅珩之摸摸他的头。 “别……”察觉到他似乎打算离开,宋西岭缠着他的胳膊不放,头垂下来,水流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 听到他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傅珩之低下头把耳朵靠过去。 “傅珩之,帮帮我,帮帮我,好难受……” 傅珩之顿了一下,把他揽到怀里,用手纾解起来,宋西岭胡乱地咬着他的唇,身体越来越滚烫。 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傅珩之感觉自己的脑子也不太清醒了。 他想起了那些年他们无数次做-爱,在家里,在他的办公室,甚至在他的车上,有一些是他要的,有一些是宋西岭要的,还有一些,是宋西岭不情不愿,可最后被迫接受的。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宋西岭一有时间就跑到他身上撩拨,傅珩之那时候笑他食髓知味,浪得没正形了。后来发生了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之间不再那么亲密,宋西岭对他也不是无话不说了,就不怎么主动地提起,傅珩之又在晋升期间,没那么多时间,连家都不怎么回,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 他其实询问过宋西岭,要不要搬来一起住。 那时候他给出的回答是,住得太近会被发现的。 傅珩之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那还是算了吧。他摸摸宋西岭的脑袋说,我会经常回来的。 这种日子过了挺长时间,两个人都不温不火的,傅珩之对此习以为常,人和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这样,热恋还有个期限呢,情侣之间大多都是平淡如水,更何况他们只是契约情人。 可是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宋西岭那时候成天不高兴,总是找他吵架,弄得一肚子气,傅珩之还得抽时间哄他。 有时间哄就算了,没时间的时候,他也没注意他是怎样把情绪消化下去的。 他甚至怀疑宋西岭厌倦了这段关系,但是问起来的时候又遭到否认,加上他自己又不太想就这么放手,为了避免吵架,只好开始减少回家的次数。 好像就是那段时间,宋西岭开始暴饮暴食起来。 那些往事和眼前的一幕慢慢慢慢地重叠起来,傅珩之看着伏在他身上的人,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肩膀上的伤痕,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另一只手从膝弯穿过去,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宋西岭皱着眉头轻哼。 傅珩之低声说:“别急,去床-上。” 第104章 拔x无情 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他的头脑渐渐清醒,大脑深处的痛感随着意识袭来,身体里一阵久违的疲惫,一层一层地涌上来。 疼,有什么地方……不,是全身——全身都在疼。 宋西岭吃力地睁开眼睛,一束耀眼的阳光明晃晃的直射在脸上,他转头避开,一眼看到了身边的人。 富有冲击力的一幕像一壶冷水泼在他脸上,混沌的脑袋在一瞬间变得极清晰,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虽然他是高度近视,但是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他将眼前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傅珩之! 傅珩之还在睡梦之中,他裸着上半身——下半身还在被子里他看不到——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双眼紧闭,睡得正熟。他的胳膊还结结实实压着宋西岭的腰。 宋西岭心脏砰砰地跳,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摸眼镜,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是他家,所以他的眼镜……嗯,居然就放在他睡觉时通常放置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巧合感到惊讶,刚戴上眼镜,撑坐起来,一眼看到房间地板上的盛况。 除了什么浴巾、他的内衣之外,最显眼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避-孕套! 宋西岭简直目瞪口呆,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出现了某种难以启齿的疼痛,他顿时心里一惊。 妈的,傅珩之昨天把他睡了! 他完全断片儿了,昨晚的事情,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他的心一下一下沉入谷底,把傅珩之的胳膊拿开,起身下床。 外衣被整齐地叠放在一边,他两三下套在身上,浑浑噩噩像梦没醒。 依稀记得,是去找吴良商量违约金,最后历经千辛万苦对方终于肯同意签字了,结果又诱导他喝了什么东西,然后…… 然后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在傅珩之这里?他为什么会和傅珩之上-床? 宋西岭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傅珩之弄醒,质问他一番,可是他又惧怕面对对方肯定的答案,很想就此逃离现场。 他花了两年时间,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在一夜之间被傅珩之轻而易举地打破,他架着枪架着炮进来,趁他不备,灭了他整个城。 这一切让他深深地感受到,即使过了两年,即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傅珩之,以再恶劣的态度对他,一遍遍地让他回忆他从前做过的事情,甚至,即使他看过无数次心理医生,他有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依然没变。傅珩之依然这样强势,而他,依然对这样的傅珩之束手无策。 这让他深深感到恐惧、痛苦、疲惫。 宋西岭咬着牙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他很难做出合理的抉择,他现在到底应该做什么,是留下来,还是离开? 就在此时,傅珩之忽然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手习惯性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一下子坐起,向宋西岭看过来。 宋西岭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注意到傅珩之在看过来的时候,从刚睡醒的迷茫状态瞬间清醒过来。 他顿了一下说:“西岭,早安。什么时候醒的?” 宋西岭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不过转念一想,傅珩之想睡他,大概想了很久,现在终于得到了,当然心满意足。 他转过头就要离开。 在他走到门口的几秒钟里,身后的傅珩之穿了个裤子,快速跟在他后面。宋西岭没理,径自穿好了鞋。 手按上门把手的时候,傅珩之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声音很轻:“吃点东西,一会儿我送你。” “放手。”宋西岭说。 “西岭,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我弄疼你了?” “手放开。” 傅珩之有点无奈:“你要好好说话,我可以让你走。” “说什么,你想听什么?你的目的达到了,很满意吧?我现在没法不怀疑是不是你和那个吴良串通好了的,但是我会去亲自求证。另外,傅珩之我告诉你,我之前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做-爱这种事,我和谁做都无所谓,所以昨天不小心和你做了,也无所谓。”宋西岭回过头来,“你别太当回事儿。” 他看着傅珩之眼里柔和的色彩一点一点冷下去。 然后他拍开傅珩之的手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出走。 没想到刚踏出两步,领子就受到向后的拉力,接着他摔进傅珩之的怀抱,门在面前被狠狠关闭。 本身就一肚子火的宋西岭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 他一伸胳膊,对着傅珩之的肋骨一个肘击。傅珩之闷痛地哼了一声,放开他来。宋西岭环视四周,只有一把小木椅子,他抡起来向后甩去,也没管砸没砸到,只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只听咚的一声,他回过头去,傅珩之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 宋西岭看得出他有点伤心也有点恼火,但他无动于衷,只是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 傅珩之咳了几声:“宝贝,你翻脸不认账要有个限度。” “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你昨晚叫得比谁都大声。” 宋西岭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和戏谑的目光,更加恼羞成怒,耳边嗡嗡作响,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出不来。他哪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也能成为傅珩之攻击他的理由? 他转身夺门而出。 傅珩之很快从他身后追上来,和他绕着楼梯往下走。 “宝贝,我错了。我只是觉得你下手重了点,但也不是大事。”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正常。 “别跟着我。” “宝贝……” 宋西岭走到街上,不认识路,脑子一热,直接横穿马路。 这条路没有指示灯,他过马路的时候恰巧没什么车,过去之后他察觉到傅珩之在后面喊他,却没有跟过来。他没回头,拔腿就跑,两条街后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第126章 身后没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唐复的电话。 第105章 冤有头债有主 傅珩之眼看宋西岭越跑越远没了影子,皱了皱眉,看了一下左右两边没什么车,也飞奔而去。 事实证明人在慌里慌张的时候最好不要做任何决定,下一秒,他就被一股从侧边传来的力量狠狠撞击出去,他的身体在空中飞了一秒,稳稳落地。 胸口下方传来剧痛,疼痛感从内而外扩大着,傅珩之撑着地面,每一口呼吸都牵动着伤口,一点都爬不起来。 他伸手,顺着胸前衣服撕裂的口子摸了进去,骨骼以不正常的方式突起,肋骨,大概率断了。 摩托车主着急忙慌地下来,嘴里说着自己及时刹车了,不可能出事。 看他一脸想要撇清责任的模样,傅珩之无力在此时和他计较,观察了一下周围有没有监控设备,拿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 “喂?小岭?” “叔,我想跟你借几个人,之前那几个保镖就可以,想找他们帮忙办点事,和集团没关系。我能主动联系一下么?”宋西岭斟酌着说。 “干什么用?另外,小岭,你这几天的事闹得太大,你这么大年纪了,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我知道,您说,我听着。”宋西岭汗颜道。他听出唐复语气不佳,肯定为最近的事操碎了心。 毕竟在前十几年中,他是和宋西岭关系最密切的长辈。 “借人可以,我有两个条件。”唐复说,“第一,从明天开始,你得按时来集团上班,每周四天,熟悉业务,该干什么,我会找人带你,你的兴趣爱好最多只能留在工作之余。” “那我的东西……” “一个季度以后,你工作做得好,就还给你。”唐复补充道,“这是你妈的意思,你的工作室也是她去做的。” 宋西岭早猜到了,除了宋思芹,谁有那么暴力又无脑? 一想起自己辛辛苦苦精挑万选的各种照相设备,简直和自己身上的肉一样宝贵,几年来从不舍得磕碰,如今到了宋思芹手里,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心就沉沉跌落下去。 “好,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唐复停顿了下,“暂时没想好。先把第一件事情做好再说。” 宋西岭无奈地说:“叔,怎么可以这样。” “好了,我把你要的人的信息给你,有什么事自己联系。” “谢谢叔。” 挂断电话,宋西岭看着面前年轻的警察:“还需要我做什么?” 年轻警察一口流利的标准英文,一只手里的中性笔转得人眼花缭乱。 “唔……你说对方涉及非法经营,并且给你下了药?” “是的,其他我还可以帮忙查。” “这个稍后再议,你现在最好去医院化验一下,作为口供证据。” 宋西岭犹豫了一下,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多,他不太能确定化验结果会不会出现问题。 但他还是说:“我知道了,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没证据有什么可抓可告的?你也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加上各种证明流程也很麻烦,而且你也没有受任何伤,所以这件事情说白了……” 警察之后又说了什么,宋西岭没听清。他看着那两片翕动的嘴唇,一瞬间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 吴良是什么来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件事,以他一人之力,可能没法和平解决了。 拿到化验结果、带着一帮人找到吴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令他稀奇的是,吴良没有转移阵地,仍然在之前与自己见面的废弃建筑里面。 他看了看一位摆弄电脑的保镖大哥,说:“确定是这里没错?” “没问题的少爷,不过从监控上看,他受了很重的伤。” “那与我无关,”宋西岭说,“走吧。” 来的路上,唐复再次给他打了电话。宋西岭本来觉得有些丢人,不打算把这事透露给大人,结果一想到警察都可能拿吴良没辙,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当然,隐去了后面他莫名其妙出现在傅珩之家里的部分。 保镖们夺门而入的时候,吴良正和一群狐朋狗友大声地骂骂咧咧,他们一走入,吴良险些从轮椅上跳起来。 如果没有全身的绷带、石膏阻止的话。 宋西岭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也愣了下,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面前这个吴良和昨晚得意忘形的那个,可是天壤之别。 他整个头缠得只露出眼睛和嘴,其中一只眼还肿起大包,十分滑稽。脖子也用工具固定着无法移动。除此之外,他的右臂、右手打着厚厚的石膏,折在胸前,两只腿的膝盖也缠着绷带。 看到他,吴良先是身体前倾,接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左手把轮椅拍得啪啪作响。 “你还敢来?你他妈还敢来?!” 宋西岭收回了表情,说:“就是他。” 他一声令下,十几位保镖道一声“是”,走上去把吴良围住,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 吴良的朋友们站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要绑架吗?” 宋西岭说:“是,有种你告我。” 吴良大呼小叫道:“妈的你找人把我打成这样还嫌不够是吧?老子差点被你打成残废了还没找你算账,你他妈自己送上门来了!快,快给我爸打电话,把这傻逼弄死!” “你被人打成这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什么都赖在我这。现在找你算账的人才是我。” “你还狡辩!我问你,叫什么来着,那个傅……傅珩之,这人你不认得?” 宋西岭怔了一下。他盯着吴良,只见他即使缠着绷带,表情依然能看出几分狰狞。 所以,是傅珩之把他打成了这样? 他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却仍被吴良捕捉到了。 “你们就是一伙的!你他妈还说自己是直男,背后早被他上了十万八千回了吧?妈的那个傻逼,老子碰都没碰你一下,他把老子弄成这样,我早晚有天弄死他!你等着!” 宋西岭的表情恢复了冷漠:“所以你本来打算对我做什么,给我下药强-奸我?”他从口袋拿出一张纸,“看好了,我今天早上的化验报告单,你给我下了药,这个证明足够让你在监狱里过个几年。” “好好好,我出来也得弄死你们!” 宋西岭观察着他的神色,吴良似乎对这份证据嗤之以鼻,压根不放在心上。 一个保镖说:“少爷,别跟他废话了,唐总说了,抓到人直接联系他,我们尽早了结。” “好。哦对了,刚刚来的路上说他是谁的儿子来着?”宋西岭想起什么。 吴良呸了一句,愤然道:“你管我是谁的儿子?跟你有屁的关系!” 保镖拿出记录本:“山士欧集团的董事长吴方海,男,今年58岁,膝下一儿一女,具体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分别是……” 随着保镖一字一字将信息念出来,室内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安静。在吴良从愤怒、到惊异、再到恐惧的眼神里,宋西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慢地说:“很好。给我拨通他的电话,就现在。” 第106章 后盾 “你这个伤呢,是二次伤害造成的,稍微比较严重。这么解释吧,第一次受伤后,左侧第二到第四肋只是裂开一道缝,第二次受伤,这三根就直接断开了。另外胸骨体中段也有骨折,双肺轻微挫伤。虽然肋骨是可以自己长好的,但你情况特殊,我们建议尽快安排手术……” 傅珩之醒来的时候,脑子里都回荡着麻醉前医生的话。 手术持续了多久他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黑洞洞的,他摸着床沿起不来,一伸手,正好摸到呼叫铃。 铃声响了一阵儿,一个护士推门进来。 “你醒了?能叫家属过来吗?你的情况还得住院,需要有人陪护。” “没有家属。”傅珩之声音沙哑。 护士同情地看着他说:“好吧,你睡着后那个骑摩托车撞倒你的报警了,警察看了监控,发现你是想追一个男人才被撞的,他们应该联系了那个人,很快就来,你稍微等等吧。” 傅珩之沉默了一会儿说:“已经联系过了?” “对。” 可是,他不想让宋西岭来的。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被照顾被呵护,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异常没用。 另一方面,宋西岭也不会愿意过来。他只想躲自己躲得远远的,更遑论陪床看护呢? 傅珩之在不安的情绪里等了许久,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唐复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宋西岭。 傅珩之的目光不由得紧紧黏着后面的人,可是宋西岭压根不抬头看他一眼,一进门,就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玩手机。 第127章 “傅珩之。”唐复将他的视线拉回来,“你手术怎么样?” “还算成功,再养养就可以。” “好。”他转过身,“小岭,你过来。” 宋西岭没抬头也没说话。 “我早些时候刚告诉过你,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所以你要是想继续你自己的兴趣爱好,想脱离集团的控制,第二个要求,就是你对眼前这件事负责。” 宋西岭还是低着头,这时候他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叔,你太犯规了,他出车祸,和我根本没有——” “你的解释对我没有意义,今天的事情够多了。你妈今早又出差,你连着两天不回家,小天刚刚还问我你哪儿去了。能不能平衡好、处理好自己所有的事情,不找理由不找借口推脱,是衡量一个人是否长大的标准之一。”唐复摇摇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直以来,宋西岭都暗暗嫌叔唠叨,讲道理的时候没完没了,可是这次,他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去。 他在路上接到警察的电话,原以为是吴良的事情有了进展,就放着叔叔的面开了免提。 没想到对面一上来就说:“您是傅珩之先生的家属吗?他出了车祸,监控显示他当时是在追您,被逆行的摩托车撞到了……病人现在在手术室,希望您尽快来医院一趟……” 宋西岭愣住了:“啊?我……” 一旁的唐复扫了他一下:“电话给我。事发地点是?” 对面报了街道位置,正是宋西岭出来时过的那条马路。 “可以,我马上过去。”唐复挂断电话。 宋西岭尴尬得直掐手指头。 “他就住那种地方?离你家有段距离。”唐复不咸不淡地说。 “嗯。”宋西岭有种被捉奸在床似的难受,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他发现自己的期望总是和现实情况背道而驰。 ——他明明不想让傅珩之和他家人太熟悉,可是现如今不仅他妈和傅珩之打过照面、他的亲戚都见过了傅珩之,连唐复都知道了傅珩之的家庭住址。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无论如何,他承诺唐复的条件在先,这时候不好反悔。 于是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没有离开。 唐复走了之后,傅珩之说:“我不勉强你。” 宋西岭本来站在饮水机前倒水喝,一听他这样,转过身来,无比火大地把杯子扔到桌上:“说得跟真的一样,你不想勉强我,就别趁我药劲来了跟我上-床、就别在马路上乱跑啊!” 傅珩之轻声说:“可是昨天晚上,是你先撩拨我的。” “我都不省人事了怎么撩拨你!” “我想给你冲澡,你就上来吻我,我把你推开,你又抱着不让……你让我怎么拒绝?” 看着他一脸信誓旦旦,宋西岭心中直呼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他不想再跟傅珩之争辩什么,对方现在没有还手之力,他怕自己情绪一激动,失手打死这个混蛋。 “行了别说了。哦对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是不是你把吴良打了?还把名字告诉他?” “可能吧,不太记得了。” 宋西岭不耐烦地说:“你把他打成那样,他找你麻烦怎么办?他报警怎么办?考虑考虑后果行不行?傅珩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傅珩之忽然笑了:“这么关心我?之前不是说我和他一伙么?” 宋西岭当然知道他俩不可能是一伙的,只不过一想到傅珩之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他就是很不甘心。虽说他跟傅珩之上-床也不吃亏,但这毕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傅珩之是什么人,凭什么自作主张? “我是在关心我自己。”他不满地说,“他家人真的很难缠,一听我要告他,全部都去找我叔劝我,连我妈都间接知道了这事。” “然后呢?” “其实叔想私了,但是我妈不同意,而且我也不打算放过他。律师说大概率会判一年到两年,虽然不多,但是足够给他吃个教训了。” “嗯。”傅珩之直冲着他笑。 宋西岭又想起一事,埋怨起来:“都怪你,害得我妈把我的工作室清了,我叔还让我明天去上班,我好几个月都没法好好拍照了。” 傅珩之收起笑容:“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尽力补偿你。” “少说几句大话吧,你现在连下床都费劲。” 当天,宋西岭和他商量了一下,白天他去上班,下班后要回来陪弟弟一会儿,晚上会来医院陪护,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就给傅珩之请一位护工。 第二天他去集团上班,唐复给他介绍了一位助理,让他挨个熟悉每个部门的工作,平均两天一个。宋西岭看着助理给他送过来的会议纪要,头昏脑胀,简直和大学时临考试前看着厚厚的课本一样。 勉勉强强地过了一天,晚上回到医院时,他简直要累趴下了。 傅珩之正在做水果拼盘,见他进来,把一瓣橘子放进去,抬起盘子。 宋西岭顺手接过来,以风卷残云之势,把那些造型精巧的水果全部塞进嘴里。 “晚上没吃饭?”傅珩之说。 “吃过了,公司食堂,有点难吃。”宋西岭叹了口气,愁云布满心头。 这才第一天,他就有诸多不适应。首先医院离公司非常远,他今天去的时候花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后会议已经开始,在众目睽睽下解释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的原因,那滋味实在难忘。一上午兵荒马乱过去,中午本想好好吃点饭,结果到了食堂,竟没一样他爱吃的,只好随便垫了垫肚子,想着下班后再吃点好的。 然而到了下班时间,叔又把他叫到办公室写工作学习心得,于是又是一小时过去。 真正闲下来的时候,宋天雪又给他打电话,说想他,他就马不停蹄地回家了。 把弟弟安顿好了,他才喊司机将自己送到医院。 他简直不知道未来的三个月要怎么度过才好。 傅珩之忽然说:“明天是周六,要去么?” “叔说周六周日可以请假半天。” 宋西岭又叹了口气,趴在床上闭上眼睛。整整一个星期只能请假半天,这是什么恐怖片里的剧情? 傅珩之说:“那明天上午请个假,我办手续出院。”他家离公司总部虽然也不近,但是路程是医院的一半。 宋西岭摆摆手,打了个呵欠说:“别折腾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叔眼里是一级保护动物,我今天的工作记录有两百字都写的是怎么照顾你。” 他说完就趴在一边睡着了。 傅珩之又心疼又好笑,摇了摇他的手臂说:“来床上睡。” 宋西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着他的动作往床上一栽,睡熟了。 傅珩之给他让开位置,帮他把鞋子脱下来,被子盖上去,然后躺在墙边陪护的小床上,没什么睡意——他今天白天几乎一直在睡觉。 他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夜幕降临,远处的车灯和路灯组成了流动的光河,照耀着四方大地,流向未知的远方。 宋西岭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事业,集团却能轻而易举地击碎——仅仅是因为他做了一件不合他们心意的、他们认为“错”的事情。 虽然这件事的起点在他,但是,即使这件事没有发生,只要宋西岭有一天“做错了事”,他们依然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力,剥夺他的一切,然后控制他的生活,成为一个听话的机器。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傅珩之在年轻的时候深有体会。 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他的前路渺茫,看不见来路,身后只有一个比他年纪还小、需要他去保护的傅书柔。 他没有坚实的后盾,后妈不喜欢他,极尽苛责,父亲遭受挑拨,也不待见他。最后摆在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过继到其他亲戚家里,不得继承家中任何财产。 二是出国,在成年后切断与家里的联系,家里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傅珩之选了更难的那条,独自出国读书。那些年互联网都不发达,他举目无亲,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会更好。他横冲直撞地犯错踩坑,走过无数的弯路,才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 他不为自己受的伤难过,因为他明白,当时的自己没有舒服享乐的资本。头破血流,是他变得强大和独立的必经之路。 ——可是,现在的他,不想让宋西岭承受那些。 就让他来做他的后盾吧。 走廊的灯光忽地暗下,值班护士查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阿秋,明天上午有时间来一趟s医院么?” 第107章 新工作室 傅珩之办好一切手续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他刚准备收拾一下空闲的书房,忽然接到了宋西岭的电话。 “你去哪儿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着急,“不是让你别乱跑,怎么出院了?” 第128章 “我回家了。以为你中午不过来,准备下午再告诉你的。” 宋西岭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他的私自离开十分不满。片刻后他语气硬邦邦地说:“我下午放假半天,弟弟还等着我陪,别指望我给你当牛做马。” “……好。”傅珩之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让宋西岭给自己当牛做马过? 对面挂了电话。 一旁,阿秋气喘吁吁地把几样设备搬进来,傅珩之见了,略有歉意地说:“辛苦了,我本来可以一块搬的。” “没事没事,不沉,您好好休息。”阿秋头摇得像拨浪鼓。原以为之前那件事过去,傅珩之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愁得他一晚上没睡好,结果第二天傅珩之就打电话给他道歉,说以后有事还要麻烦他。有钱可赚,阿秋自然欣然接受。他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傅老板,你这伤怎么弄的,不会是吴良找人报复吧?” 他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心有余悸,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宋西岭和傅珩之遭遇了什么,他也不敢问。 傅珩之摇摇头说:“没事,不是他,不用担心。那小子马上就进监狱了。” “那就好。”阿秋说,“是不是工作室不能用,以后只能来家里弄?” “这个要和西岭商量一下再告诉你。” 虽说宋西岭不愿给他当牛做马,但下午的时候还是过来了。 “叔叔让你来的?”傅珩之在床上躺着,看到宋西岭进门,放下研究所寄来的讲义,望着他。 “嗯。”宋西岭看上去心情不怎么样。 “出什么事了?” “不关你事。” 宋西岭一个人坐在客厅拿着手机发呆。他怀疑唐复就是有意撮合自己和傅珩之的,不然为什么非得让他过来? 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毫无牵挂地来傅珩之这里,唐复甚至把弟弟带去了游乐场。 游乐场这种地方宋西岭最不爱去,又吵又闹又无聊,所以每次宋天雪提起,他都会拒绝。这次叔算是狠狠地拿捏住了他们兄弟俩,宋天雪毫不犹豫地跑到了唐复身后。 可是,他和傅珩之好了,对集团有什么好处,他们在一起,集团的名声损失难道不会更大么? 他想不出原因,越发觉得其中有些猫腻。 这时傅珩之搀着墙慢慢走出来,说:“西岭,我书房有本书,能不能帮我取一下。” 宋西岭不想动弹:“书房离你三步的路,不至于吧?” 他明明看傅珩之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然医院也不会让他这么快就出院。 “在书柜里面,第三层,我没法抬胳膊,够不到。” “你……”宋西岭一阵无语,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后,回首看着傅珩之,“是什么书?” 傅珩之倚着卧室的门,笑而不语。 他的笑容温柔得过了头,宋西岭似乎感应到什么一般,回过头去—— 眼前的一切,让他吃惊到停止了呼吸。 崭新的高级单反和镜头还没来得及拆封,包裹着塑料膜立在展示架上,大小不一的三脚架支撑在下方。墙面上挂着两台显示器和一台打印机,全部是最新的款式,桌面上还散落着数码板和校准工具。靠近窗户的地方,一根长长的绳贴着墙壁,上面用彩色的夹子夹着无数张照片。 他慢慢地走过去,那些照片,全部是他之前拍的。有的从杂志上直接裁剪下来,边缘整整齐齐,背面是杂志的英文书写,有的是刚刚洗出来的,表面还反射着光泽。 宋西岭站在原地,抬起头来,恰好微风吹拂着飘窗的白纱,露出窗外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 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些设备全部下来少说十几万,宋西岭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他最近没有任何时间和精力把它们全部再买一遍,而阿秋他们又不太了解设备的参数。 他走到展示台前,有些他熟悉的镜头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他不知道傅珩之是怎么弄过来的。 “西岭?”傅珩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宋西岭回过神来,从房间里走出去。 傅珩之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看不出一点自得和炫耀,仿佛帮宋西岭处理好这些事情,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宋西岭有几分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别别扭扭地说:“找不到你要的书。” “那你的东西齐全么?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可以告诉我。” 宋西岭摇摇头。够了,简直称得上绰绰有余。 傅珩之说:“你的东西没拿回来之前,就在这里凑合一下怎么样?” 半晌宋西岭抬起头,说:“傅珩之,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以为傅珩之会说“我喜欢你,想对你好”之类,没想到他顿了片刻,开口道: “西岭,你家人为你制定的期限是一个季度,也就是三个月。他们承诺三个月后,如果你表现好,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这本质上是上位者对下开的一张空头支票——因为‘表现好’是非常主观的说法,他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更何况这个约定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如果他们没有履行承诺,并不会有任何损失,但你付出了时间,却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可能把未来都绑定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我不希望你这三个月真的完全放弃自己的事业,有些东西一旦放手,就无法回头了。只有手里抓着些自己的东西,才有退路可言,这是你‘背叛’所有人的底气。我想帮你拥有这份‘底气’。” 宋西岭怔怔地望着他,傅珩之罕见地严肃,却不严厉。他不由得提出心中的疑问。 “可是我觉得,他们是觉得我做错了事才收走我的东西,怎么会不还给我?” “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么?可是你已经成年,没有违背法律,没有背离道德,没有犯任何错误,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你的部分选择有我影响的缘故,但——为什么会有其他成年人明知摄影对你非常重要,还用它惩罚和威胁你?他比你高一等么?这不是惩罚,这是在向你树立威严,告诉你,如果你不服从他们提出的要求,下场就是这样。他们的目的是让你变成听他们话的棋子,而不是一个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自由的成年人。在他们的眼里,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话语权,因为你不够资格。” 第108章 公私分明 宋西岭想了很久,不知该说什么。傅珩之说得很有道理,他其实一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有钱,但钱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集团之中,要得到大额资金,还得征求唐复的意见,征求妈妈的意见。即使父亲的遗产几乎都是他的,他依然,不是自由的。 他想起很久以前,封燃问他是否亲眼见到过父母离婚前的财产分割协议。宋西岭说没有。 那时候封燃若有所思地提示他,他和宋天雪都有法定继承权,但是在他们没有成年的时候,母亲应该有处理这部分遗产的权力。如果财产分割协议制定过遗产分配情况,也会对母亲的利益造成影响。 他当时隐晦地告诉宋西岭,宋思芹如果在他成年后突然回来,可能是为了这个,有备而来的。 但是宋西岭当时没太在意,他一向物欲很低,而且宋思芹很久都没有回来。 这时有了傅珩之尖锐的评价,他突然很清晰地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并不完全是属于他自己的。 傅珩之也在提醒他,要想真正得到那些权益,就要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要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也无法用其他任何理由要挟。 宋西岭喃喃地说:“你以前不会和我说这些。” “我也是第一次带孩子,难免有不周到的。” “啊?” 傅珩之笑了笑:“东西暂时放我这里,以后你想搬回工作室或者换地址,都行。” 听了他的话,宋西岭将那些沉重的话题暂时抛在脑后,他对刚刚走马观花地参观感到意犹未尽,又进书房转了一圈,把镜头的包装纸都拆下来细细端详。 那只白色的小猫似乎注意到塑料纸的响声,跟着走进去。 他一开始没在意,直到看到它用小爪子碰三脚架,吓了一跳,忙说:“傅珩之,快把你的小白拿走。” “它叫荔枝。”傅珩之在外面打开冰箱的门,小猫听到响动就窜了出去。 宋西岭也走出来,问:“我可以让任河过来么?” 傅珩之正在拿着罐头喂猫,听到这话,手僵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可以,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来。” “……小气。”宋西岭小小声嘀咕。 之后的一段时间,宋西岭每天都抽时间来傅珩之家里工作,虽然平时无法正式拍摄,但和各平台的合作不能停止,加上有一堆修图的活儿要干,所以几乎每天忙到后半夜才能休息。 一开始他赶着时间回家去,后来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唐复一发现他十一点左右不回家,就会派人把宋天雪接到自己家去。 第129章 他只好在周末的时候去找弟弟。不过幸亏弟弟对此没有怨言,他的生活也很充实。之前的治疗耽搁了一段时间,唐复又联系了新的医生,陪他画画唱歌,教他简单的生活技能。 宋西岭这天一到公司,就被塞来一沓厚厚的财务报表。 唐复喝着茶说:“最近锻炼了不少时间,应该也有不少收获了吧。这份财报你拿去看看,有问题及时问,明天来的时候交一份学习报告给我。”末了又补充道:“要自己写的,不要找人帮忙。” 唐复只差把“傅珩之”三个字说出来了。 “……” 宋西岭应下来,拿着资料回到工位,翻开一张,密密麻麻,全是让他头昏脑胀的小字。 他看了三四页就看不下去了,怎么每个汉字他都认得,合在一块就看不懂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匆匆提交了工作记录,他带着资料打车回到傅珩之的家。 他现在去找傅珩之简直轻车熟路,如同回自己家一样。在傅珩之这里的时间,他每天被伺候得周到细致,他甚至常常怀疑傅珩之压根没有受伤。 可是当他帮傅珩之洗澡的时候露出厚厚的石膏,又会猛地想起他是真的出了车祸,做了手术。 推开门,傅珩之正拎着水壶浇花,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回来了。” “嗯。”宋西岭把目光移向他手中的水壶,窗边的花被傅珩之养得很好,小小的阳台上爬满了绿油油的叶片。 傅珩之放下水壶:“今天好早。” “有点事情。”他这才想起财报的事,急匆匆把东西递过去,“傅珩之,你帮我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我把这个写完后,晚上还要修照片。” 傅珩之接过文件袋,打开看了一眼:“财务报表?” “是,叔让我学习学习,如果能找出问题的话最好。可是我完全看不懂,下午在网上查了几个名词,一和数字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个么,简单,”傅珩之让他坐下,“我说几句你就懂了。比如这里的流动比率和负债比率,都可以评估公司的偿债和财务稳定性,股东权益的变化反映盈余积累和股权融资之类的情况。如果你想找一些问题出来,首先可以关注财务数据的波动,有异常的波动,比如营业收入异常增长啊、某个费用突然下降啊,都有可能……” “别说了别说了,”宋西岭抱着脑袋,“我头好疼。” 傅珩之放下材料,伸手摸上去:“哪里疼?” 宋西岭奄奄一息地躺倒:“整个都疼。” 傅珩之哭笑不得说:“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宋西岭忽然睁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傅珩之收回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想让我帮你?” “不可以么?” “我工作可不是白做的。” “傅珩之……” “撒娇没用。” “……”宋西岭一骨碌坐起来,“你说吧。” 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假如傅珩之要耍花招占他便宜,一定要立即拒绝,即使这份财报写不出来了,也不能趁机让傅珩之在这方面得利。 就事论事,公私分明! “那你晚上来做饭吧,我帮你搞定这个。” 宋西岭有点傻眼:“……就这么简单?” “也可以以身相许。” 宋西岭瞪了他一眼走入厨房。 没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傅珩之,你不要写得太深奥了,最好有一点错误,要让叔觉得就是我写的……” “可以。” 宋西岭满意地回去做饭。 他随便炒了两个菜,考虑到傅珩之是个伤患还帮他工作,两个菜都非常清淡。 “手艺越来越好。”傅珩之夹起一块牛肉,赞许道。 宋西岭无奈道:“差你很远,将就吃吧。” 第二天他来到唐复的办公室,把打印出来的电子报告交上去,意外地得到了唐复的夸赞。 “很好,很认真,这些看完应该有不少收获吧?” 宋西岭一阵紧张,生怕唐复又问他什么难题,就谦虚地说还是有很多不会,需要学习。 最后唐复满意地给他放了半天假。 宋西岭难得清闲,顺手把电脑打开想处理一下邮件,却在第一时间愣了下。 不对,这好像不是他的邮箱,是傅珩之的。 他想起傅珩之昨晚用他的电脑写了报告,可能忘了退出。 就在他准备关闭的时候,忽然看到顶端有一封私人邮件。 标题是“近况如何”。 似乎有直觉牵引着他,让他隐隐不安,感到这封邮件有问题。 鬼使神差地点进去,他整个人在一瞬间僵住了。好像有什么魔法,把他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让他的所有感官在一瞬间失去功能,只剩下发件人的姓名清晰异常,深深地印刻在大脑里面。 那个名字,那两个熟悉的字,是他至今难忘的梦魇。 时、偌。 第109章 什么天大的委屈 宋西岭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他横冲直撞地进去,一把推开主卧的门,傅珩之正背对着他换衣服,上半身脱得只剩下一圈白色纱布,线条分明的后背上布满了疤痕,有的已经结痂。 宋西岭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他最近是见过几次傅珩之的裸-体,但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车祸不仅骨折,表面擦伤的地方也很多。 傅珩之一定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淡定地把家居服披了上来。 宋西岭看不见他的身体了,但眼睛还盯着他。大脑不由自主地思考着傅珩之的伤,想起医生说给他打了两个高定钛制胸骨,之后可摘可不摘,但是恢复期一定要好好休养,至少三个月…… “怎么了?眼睛都看直了。”傅珩之转过身说。 “……”宋西岭回过神来,有几分尴尬地别开头去。 “今天回得更早啊,又出了什么事么?” 宋西岭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急匆匆回家,脸色一沉,话也不说就转头离开。 茶几上放置着傅珩之的电脑,恰好开着机,他坐在沙发上,握住鼠标。 傅珩之走出来说:“西岭。” 宋西岭正在试电脑密码,首先是傅珩之的生日,接着是初始密码123456,结果都不对,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生日输了上去。 提示密码错误。 宋西岭的手僵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想骂自己一句,你可真够自作多情的,傅珩之的电脑,干嘛用你的生日做密码? 一连输入三次都不对,屏幕弹出提示,下一次再输错,将锁定两小时。 傅珩之静静地站在一边看他。 宋西岭心里一阵火烧了起来,同时烧起来的好像还有别的情绪,难堪的、害怕的、难过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会对时偌有这么大反应。不应该的。 他明明已经和傅珩之毫无关系,跟时偌更是几年没见。从前的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他的心结也在心理医生面前解开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傅珩之和时偌联系上了,和好了再续前缘,和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他从前没资格干涉,现在更没有。 他看着电脑慢慢暗下去的屏幕,余光扫到傅珩之无动于衷的样子,忽然很烦躁,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站起来走到玄关。 他的速度不慢,傅珩之立刻叫他的名字。 他配合地停下来。 “跟我说说怎么了?”傅珩之说。 宋西岭踌躇一会儿,低声说:“电脑密码是多少?” “你转过来我告诉你。” 宋西岭不情不愿地转过身,面对着他。 “六个一。”傅珩之看着他说,“你用我电脑干什么?” “你上午在干嘛?” “在工作。” 哦,那么毫无疑问,他一定已经看过了邮件。没准儿两个人已经开始聊去哪儿见面了,他还站在这里瞎掺合什么。 宋西岭打开了门。 “回来。”傅珩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得出他也有了几分火气。 宋西岭握紧门把手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拥堵在胸口。 不待他胡思乱想,傅珩之就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把门在他眼前关上。 他在旁边叹口气,然后换了个语气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开水都费劲。” 宋西岭的手被紧紧包裹着,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竭力控制着情绪说:“你让他来照顾你,我想回家。” 说着他就把拉着自己的手甩开。 傅珩之察觉到了什么,再走近一步,说:“谁?” “我想回家。”他无力地说。 傅珩之握着他的手腕就往屋里拖。 很难想象一个刚做完手术不到一个月、自己没法用开水壶的人居然能使出这么大力气。宋西岭不想扯到他的伤口,就收着力挣扎了一下,挣扎无果,被傅珩之按在了电脑前。 第130章 接着傅珩之输了六个一进去,屏幕亮堂起来。 他看着宋西岭:“想看什么想问什么,快点,别给我打哑谜。” 他的语气虽然冰冷,却没有不耐烦,宋西岭又有一点被这种威压支配的恐惧,很熟悉,很令他厌烦。 他问:“你对他也这个口气?”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口气,”傅珩之在他旁边坐下来,“我只知道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折腾我。” 宋西岭拿起鼠标点了下,屏幕上显示着十几页word文档,标题是《综合心理干预与精神分裂症教学目标》,接下来是一页英文,详细安排了课时计划和预期成果,最后一页是期中测试卷。 他转头看了眼傅珩之,傅珩之也看着他。 “这是什么?” “教学任务,领导有什么指示?” 宋西岭转过头去,又打开他的邮箱。定睛一看,时偌那封邮件居然不翼而飞! 他把页面往下拖,要么是学生发来的,要么是研究所发来的,翻了十几页,变成几年前娱兴同事发过的。 他转头瞪着傅珩之:“你删掉了!” 傅珩之莫名其妙:“我删什么了?” 和这个骗子浪费的每一秒的时间都是白费力气。宋西岭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宋西岭。”傅珩之忽然说。 他这样连名带姓喊他的情况不多见,绝大多数都发生在情绪即将爆发的时候。宋西岭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脚步,心里却非常难受。 明明傅珩之和时偌联系到了,面对他的质问,还要装傻,还把邮件删掉了,真是欲盖弥彰。他为什么非要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心里插刀子呢?痛痛快快地承认,不好么? 他们现在又没有什么可笑的合约,傅珩之在担心什么? 而且傅珩之怎么能先发火,该发火的人是他宋西岭才对吧! ——不对,他又有什么资格发火?难道傅珩之要自己装作视而不见? 宋西岭在心里天人交战,他明明知道自己该走,但是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傅珩之慢慢地走过来,恍然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湿润。 傅珩之弯下腰来,顿了顿,说:“怎么这么大的委屈?到底谁欺负你了?” 宋西岭用颤抖的声音质问:“你已经骗过我很多年,这次又打算骗我多久?” 傅珩之怔了一下才说:“我发誓我没骗你、没瞒着你任何事情……好吧,我最近其实可以自己洗澡了。” 宋西岭抬起头来:“你为什么删邮件?” “是什么样的邮件,谁发来的?我今天没收到任何新邮件。” 宋西岭沉默了很久,可是傅珩之这次没有催他,也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他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儿,声音极轻,仿佛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时偌。” 傅珩之不可思议地皱了下眉:“什么?” “时偌的邮件,他说来了这座城市,想和你见面。”头一次说出来,第二次再说就容易得多,宋西岭像个没感情的复述机器,把邮件的内容精准地概括出来,“你还想狡辩什么?” 傅珩之的表情很精彩,三分震惊三分疑惑三分难以置信,还有一分宋西岭保留评价。 他半天才说:“你在哪看到的?” 宋西岭简直被他精妙绝伦的演技折服,不愧是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连装傻都这么可圈可点。 宋西岭又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傅珩之这一次又拉住了他,往主卧走去。 宋西岭直皱眉头:“你要干什么?” 傅珩之走到床边就松开了手,从床头把手机取下来,递给他。 宋西岭看着他。 他说:“我最近联系过什么人,你随意查。” 宋西岭没动。 他继续说:“你离开我的那几年,他……” “算了。” “什么?” “算了吧,”宋西岭忽然说,“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傅珩之的手僵在空中。 “就算你跟他联系了,我也管不着。我们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关系,就像我现在去找别人,”宋西岭慢条斯理地说,“你也管不着一样。” “……” “我凭什么要求你不联系他呢?虽然他是一个伤害过我的人,但是他可是你的初恋,你喜欢他那么长时间。对不起,”宋西岭自嘲一笑,“我今天越界了。” 宋西岭说这话的时候心头都在滴血,他这时候后知后觉地确定,他根本没办法把傅珩之完全放下。傅珩之不在身边的时候,尚且可以短暂忘却;可一旦他回来,和自己朝夕相对时,他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坦然。 而且经历之前那一场性-事之后,虽然当晚断片了,但总归有些模糊的记忆。最近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梦到类似的事情,每当他早上醒来,面对床单上的狼藉时,都只能绝望地接受现实——他不仅心理上放不下这个人,生理上也忘不掉。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他只能明确地意识到那不是爱。 他爱过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和现在完全不同。 但显然,如今放在他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痛痛快快给自己一刀,二是傅珩之慢慢吞吞一下下凌迟他。 长痛不如短痛。 他没观察傅珩之的表情,转身离开。 马上他就被傅珩之从身后抱住,脖颈间传来温热的呼吸。 “宝贝,我不会联系他,你相信我。”傅珩之叹着气说,“别说这些话,求你了。” “你松手,我不想碰到你的伤口。” “我知道了。”傅珩之这么说着,却不撒手。 宋西岭挣扎着说:“知道就放手。” 傅珩之把他牢牢禁锢在怀里,说:“我有好几个邮箱,你看的是哪一个?我来这里之后,没有收到过他的信息,更没有联系过他。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了那封邮件?” “……” 须臾,宋西岭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电脑展示在他的眼前。 再看一遍时偌的邮件,他还是会莫名其妙地烦躁。之前他问心理医生,为什么自己遇见过那么多不好的人、不好的事,却偏偏无法对时偌释然。 心理医生告诉他,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时偌的伤害是因为他最爱的人而产生,自然彻骨铭心;二是,他没有在时偌伤害他的时候适时反击,也没有人帮他反击,所以难以咽下这口气。 由此推断解决之法有二,一是彻底忘记那个爱过的人,不爱自然不受伤;二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找到机会,反击回去。 宋西岭尚在胡思乱想,傅珩之抬起头来,斩钉截铁说:“西岭,我对他的厌恶程度不会比你少,我不会见他,也不会回应他的任何邀请。” 宋西岭别过头去:“和我无关。” “口是心非。”傅珩之说,“和你无关你着急上火跑回来折腾我?” 宋西岭被他一把戳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回头看到傅珩之一副愉悦的笑意,更是怒从心头起。 “傅珩之我讨厌你!你最好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别让他跑来恶心我!” “遵旨。” 第110章 以眼还眼 在宋西岭休息以后,傅珩之又登上那个邮箱账号,看了看时偌的消息。 邮件的语气自然熟稔,仿佛对面真是傅珩之一位很久不见、关系亲密的朋友。 傅珩之看了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地关闭了窗口,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邮件。 接着他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傅书柔发了条消息,此时应该是她的午睡时间,所以对方没有及时回复。 傅珩之也不急,慢吞吞地吃药、洗漱,回到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他不知道时偌有什么意图,他也不想去猜测,时偌现在做什么想什么都与他毫无关系,只是,他不会让时偌再有任何机会伤害宋西岭——绝对。 可是……突然他转念一想,宋西岭一发现了邮件的存在,就跑回来质问他,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是非常在意自己? 他在意自己有没有和时偌联系,也在意自己有没有骗他。 时偌突如其来的邮件本让他像嚼了苍蝇似的恶心,但仔细推敲一下,居然从另一个角度,品出几分甜意。 宋西岭很在意他。 在意,不就是喜欢,不就是爱? 宋西岭以前也很在意封燃,会为他的离开感到难过,甚至会为他哭,但他不会和他闹,不会折腾封燃。 他只会和傅珩之闹。 想到这里,傅珩之一点儿也睡不着了,起身下床,轻轻走到客卧的门口,聆听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没有一丝动静,宋西岭大概睡熟了。 他睡眠不好,晚上认床,傅珩之特意为他准备了一种香,睡前点好,可以提高睡眠质量,改善精神状况。 第131章 不过今天房间里好像没有香味传出。 他慢慢拧开门把手,想进去把香点上。 谁知门刚开了一条缝,就看见床上的被子里透出一丝光亮,正映照着那人清澈的瞳孔。 傅珩之啪地打开了灯。 宋西岭一把扔掉手机,扯下耳机,一脸震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干什么!” “你这么晚不睡觉干什么?明天不上班?”手机在床边翻滚了几下掉在地上,傅珩之伸手去拿。 宋西岭连滚带爬抢先拾起手机,一脸戒备望着他:“你偷偷摸摸进来干什么,不知道我睡觉了?怎么这么没节操!” “准备趁你睡着迷-奸,要什么节操。” “变态,”宋西岭恶狠狠说,“你影响我睡觉,我从明天起就不来了。” 傅珩之凑近了说:“你刚刚在看什么?这么紧张,不会是gv吧?” 宋西岭愣了一下,把手机往身后一藏,才说:“不关你事。” 看他躲闪的模样,十有八-九就是了。傅珩之也有点惊讶,随口一说,居然真给他猜中了。 宋西岭把手机塞进被子里,下床推着傅珩之走。 傅珩之没有拒绝,顺着他的动作走到门口,只是在对方关门时,他伸出脚卡住了门。 关不上门,宋西岭低头一看,气愤地叫道:“傅珩之!” 傅珩之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最近不行。” “什么不行?”宋西岭莫名其妙。 “最近伤还没好,等下下个月没准可以试试,但是需要你费点劲儿……” 话还没说完,宋西岭一脚把他踢出去。 门砰地关闭,怒不可遏的声音隔着门传出:“说了不是!不是gv!” 傅珩之听他恼羞成怒的声音,虽然腿疼,可心情大好,回了卧室,倒头就睡着了。 隔壁的屋子里,宋西岭看着自己的手机,气得七窍生烟。 是是是,他是在看gv,但是他看也不影响任何人,傅珩之凭什么不声不响地闯进来?还嘲笑他调戏他!傅珩之是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 是不是今天晚上原谅他原谅得太快了? 宋西岭恶狠狠地打开购物软件,毫不犹豫地,把今早就放在购物车里的东西痛快下单。 - 早秋来得猝不及防,下了一夜的雨,树叶被打得七零八落,黄黄绿绿地覆盖在地上,踩上去湿而黏。 温度降得飞快,宋西岭前一天还在穿t恤长裤,今天穿着一样的衣服,刚走出门就打了个寒战。 但他懒得再上楼了,傅珩之家里没有供他换季穿的长袖。而且,今天是他在集团上班的最后一天,只要去和叔说一声,就可以回家了。 他已经想好,今天要把傅珩之书房里的设备再搬回工作室去。 之前那些旧的,如果能拿回来、能用是最好,如果拿不回来或者已经报废,就算了。 他来到公司的时候叔不在,宋西岭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手机。 没一会儿,电话就响了。 傅珩之的。 宋西岭接起来:“傅珩之。” “门怎么开不了?你反锁了?” “你要干嘛?” “研究所出了点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你伤还没好。”宋西岭有几分不满。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傅珩之叹了口气。 电话里叮叮当当一阵动静,宋西岭饶有兴趣地听着,没挂电话。 没一会儿,傅珩之提起声来质问,“小混蛋,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换锁了?” 宋西岭早料到只要他一准备出门,就一定能发现锁有问题。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心虚,反而振振有词地说:“你要和时偌见面的第二天。” “哪天?你给我好好说话。”傅珩之沉下声音。 “时偌发你邮件的第二天。”宋西岭老实承认。 “简直无法无天……” “你就好好待着吧,等我回去再说。” 傅珩之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傅珩之,你记性太差了,我这可是跟你学的。早知道临走前把你手机拿走了,”宋西岭打了个呵欠,“省得你大早上来兴师问罪。” “……” 宋西岭挂断电话。 距离时偌发来邮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之久,虽然这段时间里傅珩之没有任何机会出门和时偌见面,但是由于前段时间,宋西岭无意中发现了通讯软件里,时偌添加傅珩之的记录。 虽然傅珩之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也向他发誓绝对没有联系,但他压根不可能放松警惕。 给门加一道锁,是他不在时,防止他们俩相见的最好策略。 虽然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常担心时偌再次和傅珩之建立联系,不过,想不想得通也不重要,他只是想做让自己心安的事。 正思考之间,唐复推门进来。 宋西岭站了起来,说:“叔……” 唐复说:“时间到了?早就看你天天在日历上画圈,这下高兴坏了吧。” “……” “不过暂时不能放你走。”唐复接了杯水。 还真他妈的被傅珩之说中了,果然上位者就是这么言而无信。 宋西岭认栽:“您说,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做?” “你二叔招了一批人进来,你来协调第二轮面试,尽量把通过率控制在百分之八十五左右。” “意思是我可以决定这些人第二轮的去留?”宋西岭有点惊讶,“我有这么大权力?” “怎么没有,”唐复说,“你在集团持股百分之五,权力可不止这一点。” “还能有什么权力?” “比如,如果能力足够,完全可以争取董事会席位。”唐复微微一笑,将资料袋递给他,“好了,去看看这些人的简历,准备一下吧。” 这是叔头一次和他说清楚自己在集团中的位置,宋西岭还有些新奇。百分之五听起来不多,但是想想家族那么多亲人,绝不是个个都有这么多的。他接过资料袋,想了想说:“如果我想离开,那么可以转让或者卖出这些股份么?” “可以,但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 “为什么?” “没那么简单,你不想要,东西就不是你的?你想想你妈会不会同意,再想想小天,他的比例是百分之三,目前在你妈名下。而且这还会牵扯到你爷爷你爸爸的事情,不是三两句就能弄好的。” “我都这么大了,我妈管不着我。” “好了,这件事之后再说。”唐复无奈地说。 回到他的临时办公室后,宋西岭随意地翻着那些简历。 上面个个都是傲人的精英,那学历那经历无一不让人眼花缭乱。宋西岭一边看一边想,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唐,明明这些人个个都比他强百倍千倍,居然要通过他这一关才能入职。 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简历上方的大名赫然是两个熟悉的字——时偌。 一边的秘书察觉到他的异样,说:“这位时先生也很优秀,今年三十一岁,有非常丰富的项目经历,工作经验也很亮眼,我见过本人,他提出自己要带领市场部开拓一条新的路径,让集团焕发生机。” “嗯。”宋西岭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拿着他的简历仔细看。 秘书又说:“时先生是猎头公司推荐来的。” 宋西岭点点头。 他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 时偌出国,究竟是干什么,怎么会想起来这里就职?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应该吧。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怎么会往他的枪口上撞? 是的,集团一直把自己藏得很好,这件事,时偌绝对没有任何知道的可能性。 宋西岭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发现,时偌有一条工作经历,居然是在他的大学任教。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多年前,傅珩之给他填报志愿的情形。 原来,一切在那时就显露端倪。 宋西岭不由得笑了一下,手指微微地颤抖。 傅珩之,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没有被我发现? “您对这位感兴趣啊。”秘书说。 “还好,他是我以前学校的老师。”宋西岭说。 秘书说:“这样,如果有什么需要谈,我把他约出来见个面?” “见面就算了。”宋西岭扔下那张纸,拿起咖啡。那张薄薄的纸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他淡声说,“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没问题。” “这……”秘书愣了一下,说,“这可能不太妥,您知道的,主要还需要当面交流一下才能决定……” 宋西岭明白了。他想起叔的话,要把通过率控制在百分之八十五左右,而且一定要名正言顺地面试。 第132章 秘书是唐复的秘书,当然也知道他的要求。 “我知道了,那麻烦你安排一下吧,至于这位时先生——” 宋西岭抚摸着咖啡杯的把手,神游万里。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时偌,他曾经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他想象着时偌即将见到他露出的神情,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不知道时偌是否还像曾经那样嚣张跋扈,但是无所谓,因为今天的他,绝不给时偌一丁点机会。 在秘书疑惑的眼神下,宋西岭愉悦地说:“我单独面他。” 第111章 苦果 回到家里的时候,傅珩之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而是换上了衬衫和长裤,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表情不佳。 宋西岭把背包放下,没事人一样抱怨:“今天好冷,好像要感冒了。” 看得出傅珩之不太想接这个话茬,但他沉默一下,还是说:“怎么不回来取上我的外套。” “懒得上楼。”宋西岭把一张纸递给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张纸是本市艺术展览会邀请他参加的函件,宋西岭刚刚才拆开快递。这次展会的规模要比之前那次大得多,相应的,也会有不少同行参加,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 傅珩之把纸接过来,看了一眼,抬头说:“等等,我先问你,为什么要换锁?” “很难接受么?”很难见到这样生气又难以发作的傅珩之,宋西岭心情很好,忍不住笑了,“你那次不也是不声不响地把锁换了?而且我可是只有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电子产品。” 傅珩之果然无话可说,无奈地看着他。 “看看这个吧。展会开在四个月之后,我打算让任河露脸去,但是布置的时候我想亲自设计。地点在棱角大厦,上下三层,中间打空,如果设计一幅长画卷,会不会更有视觉冲击力呢?”宋西岭兴致勃勃。 “当然没问题……你可以问问有经验的前辈,最好实操一下。西岭,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怨言,你可以以任何方式抒发不满,但是……我今天真的要去上课。” 宋西岭想了想,故意说:“你那个课上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在家待着给我做饭。” 他知道傅珩之一定会因为这句话生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今天无意之间撞破了时偌的一些旧事,他没法发泄心中的不爽,非得跟傅珩之吵一架不可。 哪成想傅珩之压根不买单,反倒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温柔地说:“既要上课,也要给你做饭。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遇到什么事了,叔叔不让你离开?” 宋西岭一下子站了起来。 “傅珩之,我实话告诉你吧。” “你说。” “你是不是很想和我和好?” “当然。” “那你就安安静静待家里听我的,等过段时间我就跟你和好。很划算吧?” 傅珩之静了一下:“因为时偌?” 宋西岭别过头去:“你知道就好。” “我就算出门,也不会和他见面。” “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你了,我只相信自己。”宋西岭抬起手来,“手机拿过来。” “……” “快点,把手机给我,下午我跟你一起去上课。” 当宋西岭穿着运动服、戴着口罩,从后门潜入教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什么不对劲。 傅珩之这节课恰巧是多个班级一起上,一个教室将近两百人,宋西岭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装模作样地拿着根笔,看着讲台上的男人。 傅珩之正在调ppt。有几个学生抱着本书上去问他问题,他转过身来解答,吊在天花板上的麦克风把讲台上的声音扩大数倍。 他听到傅珩之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有个学生问他最近去哪儿了。 傅珩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生病了……在家休息……” 傅珩之说这话时居然是微笑着的。 几个学生窃窃私语了一阵,问他是不是被病人打了。 傅珩之又说了句什么,学生们四散开来,回到座位上。 接着铃声响起。 宋西岭对于大学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他上大学有一大半原因是傅珩之让他上,高中都没念完的他在高考前恶补课业,日日废寝忘食,总算考到了一个还算凑合的分数。 刚上大学后傅珩之没有要求他如何如何,他在一瞬间失去目标,成天翘课拍照。所以虽然那些课程都不算很难,但他一开始成绩差到离谱。好在后来稍微用了点心,终于顺利毕业了。 他忽然开始想象,如果那时候学了什么医学,会不会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 太困了,傅珩之的声音第一次这么催眠。 宋西岭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胳膊肘被人用钝物刺了一下,宋西岭醒过来,只见身旁的一个男学生收回圆珠笔,小声说:“老师来了。” 宋西岭抬起头,傅珩之正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煞有介事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周围人都替他捏了把汗。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会出现两条路:第一,傅珩之让这类同学直接站起来重复他刚刚讲的课程,如果说不出来,平时分将被扣除百分之八十;第二,给他做一次单独汇报,证明最近的学习工作内容,如果不合格,将喜提重修大礼包。 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选第一种,因为没人想单独面对傅珩之,然而后来有人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发现相比之下第二种居然更好,因为只要态度好点儿,傅珩之一点也不为难。 不过这个内幕不是人人知道,大多数人都不在这种老师管得严、挂科率还高的课堂上放肆大睡。 傅珩之走过来说:“睡醒了?” “……”宋西岭没想到他会主动当学生面调戏自己,真够胆大的。 但是这话在周围的同学耳中,是完全不同的意味——这是傅珩之打算揪着这点不放的征兆。只要宋西岭接下来表现不好,极有可能被迫进行二选一。 宋西岭看着傅珩之,点点头说:“嗯。” 忽然身下又有人戳了他一下,还递来一张纸条。 宋西岭垂眸扫了一眼,上面字迹潦草,写了一句短话:“别惹,办公室。” 让他别惹傅珩之?办公室又是什么?虽然看不太懂,但宋西岭还是忍俊不禁。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摘下口罩来,望着傅珩之:“对不起傅老师,刚刚太困,以后不敢了。” 傅珩之眼里有几分惊讶闪过,转而化作温柔的笑意,他嗔怪般看了宋西岭一眼说:“下课来我办公室。” “嗯。” 宋西岭心想,还演上了。 待他走后,下课铃刚好响起,同桌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凑近他说:“兄弟,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你一会儿给他做汇报就行,多说点好话,装装可怜,就说自己家境贫困每天打工,所以白天才睡着了,他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宋西岭好奇问:“他平时都什么情况?” “你刚开始上他的课?” “嗯。” “一言难尽,你期末的时候就知道了。上学期期末他给了我两年以来的最低分,我这辈子忘不了他。” “……谢谢提醒。” 宋西岭又问了他傅珩之办公室在哪儿,等教室的人都离开后他才出门。 正是饭点,教学楼内空空荡荡,宋西岭刚踏出脚步,手腕就被人锁在背后,然后压在了墙角。 宋西岭抬头环视一圈,这里恰好是个监控死角。 “傅老师不是让我去办公室么,干嘛把我堵在这里。也不怕你学生看到,真胆大。” “你是真胆大,我来之前怎么说的,乖乖在那里坐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你倒好,趴桌上就睡。” 傅珩之身体使劲儿抵着,另一只手撑在耳边,他无处可逃。 “我……你讲课太无聊了。再说我睡我的,你管得好多。” “整个班一百九十五人,只有你一个睡觉,我站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今天我不管你,下节课就有第二个人这么做。”傅珩之越说越严重,“之后我怎么管理整个班?” “我知道错了,别念了傅老师——” 话还没说完,傅珩之直接堵上他的唇。 好软。 宋西岭在第一秒钟想。 第二秒钟,他大力挣脱开傅珩之的手,将人一把推开。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落下,教室内没开灯,只有夕阳橘色的光斜射而入,映照着二人的身上。 他们四目相对,都喘着粗气。 迎着傅珩之晦暗的眸光,宋西岭率先别开眼神,推门而出。 傅珩之紧随其后。 一口气下了五层楼梯,宋西岭才停下脚步,刚一回头,傅珩之就站在身后三阶台阶之上。 他目光沉静,语气温和:“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第133章 “好没诚意的道歉,虚伪。”宋西岭点评。 “怎么才算有诚意?” “你现在去辞职。” 傅珩之眉目舒展,像听见玩笑似的:“等我取点资料,我们回家。” 一路上,宋西岭都认真地和他商量辞职的事情。 “你辞职了我包-养你啊。” “这课上着也没什么意思,学生都不喜欢你。” “能挣多少钱啊,有你之前的十分之一么?” “……” 傅珩之从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回应,到心不在焉,再到笑容完全消失。 “你要是不辞,我以后一句话都不和你说了。”最后宋西岭如是说。 说完他真的转过头去,一副你如果不答应,这事儿就没完的架势。 结果傅珩之一路上没说话。 作了一路没人哄,加上时偌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心头,宋西岭也不大高兴,车厢内充斥着仿佛随时要爆发的低气压。 到达目的地,傅珩之打开车门径自走出去。 宋西岭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气得牙痒痒,但很有骨气地待在车里,不肯下去。 没一会儿,傅珩之就回来敲玻璃。 宋西岭装聋作哑。 然后他一把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看着宋西岭。 “回去。”傅珩之轻轻吐出两个字儿,听不出情绪。 宋西岭无动于衷。 傅珩之一伸手,扯着他的手臂把他从车里扯出来,砰地关上车门。 被拽出的时候宋西岭头磕在门框上,疼得厉害,但是碍于面子,一下也没吭,只怒视着傅珩之。 傅珩之没看他,拉着他往家走去,宋西岭一路踉踉跄跄,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到了家门口,傅珩之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没法开锁,转头看着宋西岭。 宋西岭换的是指纹锁,手伸过去轻轻一按,门就开了。 傅珩之进门后,宋西岭还站在外面看他。 “我要回家。” 傅珩之扯住他:“我有话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 “你回来,我跟你商量辞职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在研究所工作,我起码有权知道原因——” “无所谓,我突然改主意了。你辞职我也不会和你和好。因为我讨厌你,看到你就烦。”宋西岭极平静地说。 傅珩之拉他的手明显一僵。 “我要走了,别缠着我。” 宋西岭刚踏出两步,身后就贴上一个温暖的躯体。傅珩之的手臂虚虚环在他胸前,嘴唇贴着他的耳畔。 他叹着气说:“我真拿你没办法。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 须臾,他那种极具诱惑力,又极蛊惑人心的声音窜入耳中,如同一把利刃,结结实实地扎进了宋西岭的心。 ——“宝贝,你今天是不是见到了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宋西岭忍无可忍甩开他,大步流星走向楼梯口。 “西岭。”傅珩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对不起。” 宋西岭猛地回头,看到傅珩之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眼眶有点红。 忍了整整一天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整整一天,他的表面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汹涌。 你他妈在委屈什么?!该委屈的人是我吧! 心里难受得像被狠狠拧住,愤怒的、失望的、酸涩的种种感觉燃成火球,席卷他整个大脑。他三两步跨过去,把傅珩之拉回家中,一脚蹬上门。 他揪着傅珩之的领口,情绪如同洪水决堤。 “你当时为什么让我去那个大学?是不是因为时偌在那里当老师!是不是!” 傅珩之被他推到墙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西岭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破绽,来证明他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这样他就又多了一个恨他、折磨他的理由。 “不是。”傅珩之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你骗我。”宋西岭胸口剧烈地起伏,“那时候我明明有很多选择,但你一定要我只填那一个志愿,我的分数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但你告诉我这个学校有更好的资源——可是我最后没有得到任何资源!你就是想通过我去找时偌,是不是!” “不是。” “傅珩之,我他妈当时才十七岁,你就拿我当棋子,用我找你的初恋!我一个人在京城,除了你,谁都不信……” 宋西岭崩溃之余,忽然觉得脸上很凉,他伸手一摸,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说出这些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话来,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受半分。 他的眼泪像把手坏掉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流,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狼狈得要命。 傅珩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柔得像羽毛点水。 “我那时不知道他在你的学校。让你去那个学校,一是它和娱兴有些来往,对你当时那条路有好处;二是离我近,我承认我有私心,但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说得多轻巧简单。 宋西岭推开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信。傅珩之,我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巧合。你当时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吧?但现在,我不会让你再得逞了。” 第112章 软禁 宋西岭收走了傅珩之的手机,连着两天没去找他。 他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 傅珩之现在的确对他很好,百依百顺,什么都答应他、向着他,一句重话都不说。宋西岭要是在当年合约存续期间和他这么闹,傅珩之绝对会削他一层皮下来。 他现在越温柔、越逆来顺受,宋西岭就越是觉得他在心虚。他知道,傅珩之在补偿他,为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事情。至于他现在是怎么想时偌的,宋西岭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他对着傅珩之控诉他从前的行为时,傅珩之一句辩解都没有,也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举动,最过分的,也就是环抱着他,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 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傅珩之,这显得他在无理取闹。 他宁愿两个人大吵一架,或者打一架,可能会两败俱伤,但这远比现在来得痛快。 他走入棱角大厦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傅珩之的事情,以至于压根没看到旁边多了个人。 “老板?老板!” 宋西岭迷茫地转过头,看到任河扭曲的脸。 “叫你二十声,你都不理我!”任河难以置信地说,“这么大的谱?” “不好意思,真的没听到。” “勉强相信你……哇,你的黑眼圈好严重,”任河怪叫了一声,凑近他,“哎,瞧你这皮肤糙的,最近没少熬夜吧?一点也不精致!” “……任河,分给我们的区域在三楼那个位置,现在要去一楼开会,主办方要通知一些事情,你记得好好听,到时候需要你来现场。” “知道知道。” 整整一上午,主办方介绍了展会的主题和参加的摄影师,其中不乏知名度和能力都非常高的大工作室,宋西岭坐在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位位代表上台发言,很是羡慕。 任河这时候凑过来说:“老板,就台上这个小辫子,是华人圈挺会拍照的人,叫段项。” “嗯。” “封燃拍照就是他教的。你要是想联系他,我帮你牵线。” “你怎么知道我想联系他?”宋西岭狐疑,他应该不至于把内心所想都写在脸上。 抬上的男人很年轻,在这样有几分严肃的场合,他身上穿着随性的棒球衫,微长的头发略有些卷曲,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气质潇洒随性。 任河说:“瞧你那崇拜的小眼神儿,怎么瞒得过哥哥我?” “……行,那谢谢你了。”宋西岭同意了,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后来和封燃联系过么,他……怎么样?” “好得很。他最近睡到了新欢,根本没空理我。你可千万别为他费心,他那个人,没心没肺的,早把这里的事情忘了。” “……” “你别不信,你看他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没有?他也没给我打过,都是我去找他。话说,他还问起过你,”任河想了想,“我说你还和傅狗在一块儿。” “我没和他在一块。” “听说他在你的订婚宴大闹一通,你还跟他跑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 “其实如果让我建议,我更建议你选封燃,”任河乐呵呵地说,“俩都不是啥好人,但封燃起码没那么阴。不过看你的选择,说明傅狗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说说呗,是不是他活儿好?” “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么……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封燃和我……?” “你还是认识他时间不长,他坏就坏在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心上,自己永远最重要,你看他好像挺喜欢你,实际上转头就能喜欢别人。他最高纪录是脚踏三只船,持续时间是半天,当晚败露,被人揍惨了。”任河连连摇头。 第134章 宋西岭出神地听着,听着任河口中另一面的封燃,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封燃。 然后他说:“我听过这件事的另一个版本。他说另外两个人是误会,是前男友给他设的局,试探他会不会出轨。他差点儿上当,在最后一秒识破。但是他很讨厌别人这么试探他,就告诉前男友自己出轨了,然后顺理成章分手。不过他没告诉我之后被人打。” 任河惊讶地说:“他跟你说过这么多?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版本。看来他确实挺喜欢你。这么一说我越觉着你们挺合适,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得了。” 任河这就要掏手机,宋西岭吓一跳,阻止了他:“别,他现在挺高兴的,别打扰他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看他的。” 任河还要说什么,突然听得手机的嗡嗡震动声。任河把手机取出,发现不是自己的,将目光移到桌面上,是宋西岭的手机收到了电话。 宋西岭也反应过来,起身走出会议室,接起电话。 “小天?” “哥哥,你中午还回不回来?” 最近他天天都在家,弟弟黏他紧了一些,一有空就给他发消息打电话。 他想了想,会议结束后基本也到了饭点儿,不如中午回家陪陪弟弟,下午再去傅珩之那里。 两三天没回去,多少得看看情况。 他有样学样地在傅珩之家门口安排了几个保镖轮流值班,用来给他送饭,以及在门外监听他的动静。 两天下来,傅珩之那边没有出一丝一毫的问题,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软禁的事实,每天按时吃饭,打扫卫生,收好的垃圾会放在门口,情绪稳定,也从不和保镖主动搭讪。 保镖说他主动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是让他帮忙买一罐猫罐头。 下午的时候,宋西岭提着满满一袋子猫罐头来到傅珩之的家门口。 保镖看到他之后打了个招呼,宋西岭说:“辛苦了,下午回去休息吧。” 他开门进屋,没看到傅珩之的身影,倒是他的猫很快跑了出来。 他不太会逗猫,手忙脚乱地把罐头拆开放在地上,看那小猫吃得挺香,放下心来。 推开卧室的门,傅珩之正在睡觉。听见响动,他睁开眼睛,慢慢坐起,他上半身没穿衣服,露出一块开胸手术后的疤痕,触目惊心。 “你还知道回来啊。”他的声音有点哑,语气冷淡。 “没办法,总有一些工作要过来处理,不像你,不想回的时候一星期都可以不回。”宋西岭嘲弄地说。 傅珩之披着一件薄睡衣下床,走到厨房倒了杯水。 “喝点吧,嘴唇有点干。”傅珩之仍然淡淡地说,抬起手触碰宋西岭的唇。 宋西岭一把推开他,傅珩之没拿稳杯子,一瞬间甩脱了手,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玻璃碎片碎了一地,杯中水在地面开出一朵花。 宋西岭冷冷地说:“傅珩之,我看你现在还是没搞清楚状况。如果你再做出我不喜欢的事情,就别想出去了。这辈子待在这儿等死吧。” 第113章 胜负欲 傅珩之如同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平静地说:“这三天,我一直很想你。我想你在做什么、工作顺不顺利,想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和休息,也想你有没有偶尔想起我。” 宋西岭说:“我很忙,没空想你。” 傅珩之“嗯”了一声,弯下腰捡起那些玻璃碎片。 从傅珩之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他身体一滞,下意识低头望去,只见锋利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傅珩之的手指,殷红的血液蜿蜒流淌下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宋西岭眉心拧起,把他手里的玻璃片夺过来,“快去消毒。” 当他把碎渣都清理好、倒入垃圾桶后,看到傅珩之还站在水龙头旁边冲水,血液顺着水流湍急地在雪白水池中转圈。 宋西岭一愣,不禁有些奇怪,他明明看到傅珩之只是划了很小的一个口子,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或许傅珩之察觉到他的疑惑,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宋西岭没搭理他,径自走入书房,打开电脑。 今天的会议让他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看得出来,有机会参加这次展会的摄影师大多都在领域内小有名气,而且入行至少都有五年,如果不是杂志社的主编对他青眼有加,给他这次机会,他或许根本没可能进入会议室的大门。 考虑了一会儿选择的图片和呈现方式,门框忽然被人敲了敲。 他抬起头来,傅珩之靠在门口,手指上缠了一圈纱布,正拿着个红彤彤的苹果,问:“吃水果么?” 宋西岭摇摇头。 他从门口慢慢走近:“最近没睡好?出什么事了?” 一个两个都说他晚上没睡好,看来他状态是真的不怎么样。 “我……”他总不能说自己想傅珩之的事想得睡不着觉,搪塞道,“没什么。” 书房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傅珩之安置了一个小沙发,旁边还有一张两个巴掌大的桌面,上面放着傅珩之的电脑。 宋西岭看着电脑心想,自己显然仁慈很多,知道他时常有工作要处理,就没断网。 只见傅珩之自然地坐下来打开电脑。 “……你非要在这儿?”宋西岭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傅珩之淡淡地说:“嗯,我想和你待一会儿,你等会儿就要走了吧。” 宋西岭把鼠标一放,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西岭,你上哪去?” “回去。”宋西岭弯下腰来系鞋带。 “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 “没想好。”说罢,他把门打开。 “要是心情不好,工作效率也不会很高。我估计你也不会这时候回家,不如就在这里吧。”接着,傅珩之一把拉上了门,悠然走到沙发跟前,打开抽屉,“我陪你打打游戏怎么样?是你以前爱玩的。” 连着数个月都忙得要命,宋西岭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游戏,听了这话,不禁迟疑片刻,回头望去,傅珩之已经打开屏幕。正是他以前一个人常玩的那款,不过与那时候的略有不同,显然是最新的版本。 傅珩之转头说:“我花了两天时间就打到了八十级,你之前打满级是不是打了整整两年?” “什么啊,最多两个月。”宋西岭反驳道。傅珩之质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质疑他的游戏水平。他很不满地走过来,“而且我没法一直打,一次最多玩个半小时,之前有的关卡没法存档,一次不成还要从头来过,比你的版本难好几倍。” “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要是联网的话另说。不过就算联网真人对战的话,我最多三个月也下来了。”他拿起一个手柄来,翻动傅珩之的对战记录,“这屋子没断网,你为什么要单机。” “懒得。”傅珩之说,“来一局试试?” 宋西岭欣然答应:“我不会对你放水的。” 这是个丧尸背景的射击游戏,从初版本到现在他已经断断续续玩了六年多,里面的装备、地图、小彩蛋和可能刷到大boss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些就算再怎么改版也总是大差不离的。更何况他的技术绝对是他认识的会玩游戏的人中,最最顶尖的。赢区区一个玩了几天的傅珩之,根本不在话下。 果然,一连几局下来,傅珩之简直被他狠狠血虐。 不得不承认,在游戏里把傅珩之杀穿的感觉确实不错,但是屏幕上第四次显示出ko的时候,宋西岭还是无奈地把手柄扔开:“不行你太菜了,我不喜欢欺负新手。” 傅珩之却说:“再来一局。” “不要,你什么时候把副本刷完再来找我对战。” 但说话间,傅珩之忽然又开了一局,宋西岭抬头一看,这次是匹配模式,他和傅珩之在同一队伍,同队还有两个陌生人。 傅珩之转头看他:“不小心点错了,会输么?” “……”宋西岭本来不想玩儿了,但傅珩之一这么问,他心里的胜负欲就上来了,再次拿起手柄来,“不会,你跟在我后面。” …… 当宋西岭反应过时间的时候,他和傅珩之已经玩了好几个小时,暮色四合,通红的夕阳在天边烧得正旺。 傅珩之若有所思地看着结算画面,说自己进步了不少,宋西岭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取一边桌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开了静音,一下午没听到一点儿响。着急忙慌地打开,全部都是唐复和助理的消息,通知他明天面试时偌。 还好没有宋天雪的,他送了口气。 傅珩之走过来问:“没开消息通知?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我要回家找弟弟了。”宋西岭把手机放回兜里。 “有人来接么?” “有。”宋西岭说着,重新把鞋穿好。准备开门的时候,傅珩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 第135章 他今天既没有挽留,也没有问宋西岭准备什么时候恢复他的自由。 还有……宋西岭忽然想,傅珩之今天没笑过。 于是他说:“最近吃的饭还合口味么?” “嗯,挺好。” “你的小白呢,那个罐头对着吧。” “对的。”他顿了一下,“它叫荔枝。” “我说小白就是小白。” “好。” 这样的对话有些索然无味,眼看着天要黑了,宋西岭懒得再去思考傅珩之为什么不笑,心里想着弟弟估计还没吃饭,不知在做什么,就说:“我要走了,改天再来。” 然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第114章 锋芒 “时先生您好,这边来。” 时偌轻点下头,目视前方,余光却扫到这位领他进门的年轻男子,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频频亮开手机屏幕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时偌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跟着男子进入电梯,在某一层停下。男子出电梯后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客气地向他笑了笑:“时先生,麻烦您在这边的休息区稍等片刻。” 时偌说:“嗯,好。”处于疑惑,他还是加了一句,“出什么事了么?” 为了今天的面试他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不想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出差错。 他在国内的业务结束后,朋友推荐了这家跨国集团。稍微了解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里非常适合他。他今年已经三十出头,有些厌倦了从前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生活。他从前做过大学老师、编剧,还有策划和调查员,全部都是随心行动,完全不受拘束。 但从几年前开始,周围的朋友或成家或立业,都有了稳定的生活,说不羡慕是假的。这些年他身边其实不缺伴儿,但都是不走心的关系。加上家里不接受他的性取向,直言要和他断绝关系,甚至找过前几任男友的麻烦。大多数人听说之后也不敢和他怎么样,时间久了,时偌心力交瘁。 几经辗转来到这边,离家远,又有机会得到稳定的工作,感情问题没准也顺带就解决了。最重要的,是他仔细研究过集团的模式,与他的许多经历非常匹配,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一定会在这里得到认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傅珩之也在这所城市。他知道傅珩之是为了找宋西岭而来的,但过去这么久,据说二人也并没有和好。 看来,要么是傅珩之放弃了,要么是宋西岭没答应。 按他的经验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来说去,他从前交过的男朋友里面,还是傅珩之更靠谱一些,要是两个人以后都留在这边发展,那还是有很大几率重归于好的。 时偌没怎么多思虑,就给傅珩之发了邮件。虽然二人之前因为一些小事弄得不太愉快,但总归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因为那些情啊爱啊的撕破脸皮。时偌想。 然而,傅珩之直到今天,都没有回复他。 “嗯,会议室正有人使用,您稍等一下。”工作人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时偌笑笑:“好,不着急。” 工作人员是唐复的秘书之一,他绕过楼梯后就急匆匆赶到唐复的办公室。 “唐总,小宋还没来。”秘书着急地说,“时先生已经到了。” 唐复说:“我刚刚打过电话,他说在路上。” 秘书应了一声,心中非常无奈。别说今天面试迟到了,这些日子里宋西岭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实在是和集团其他年轻人差远了,最多只能用“差强人意”四个字形容。 不知道唐复为什么执意把他留下来。 唐复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拿起一看,说:“来了。” “好,我去接他。” 宋西岭早上被弟弟缠着画画,半天才肯让他走,来的路上又有些堵车。好在出门早,最终没有迟太久。一下车,他就主动和秘书道歉。 秘书自然也不说什么,让他去会议室等等。 宋西岭来到会议室后又拿出时偌的那张简历仔细端详,不一会儿,门被轻轻叩响。 他一眼就看到了秘书身后跟着的人。 两年未见,时偌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精致得体。 宋西岭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他从门口走入,在桌子的对面坐下来。整个过程没有分毫迟疑。 显然,时偌压根没认出他来。 “二位先聊。”秘书关上了门。 或许是见他不说话,时偌率先咳了一声,说:“不知您有没有看过我的简历,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或者想法需要我阐述呢?” 宋西岭本来在转着椅子观察他,此言一出,又低头扫了一眼他的简历,说:“大学毕业后,你干什么了?” “我……简单来说是支教,但有一些其他的调查工作,这部分内容由于签了保密协议,没法透露太多,但是我有证明文件——” “哦,”宋西岭打断了他,“那么两年前呢?” 时偌忍不住皱了皱眉。照理说集团的二面一般是由人事经理负责,或者由部门的主管、甚至较高层次的领导也都有可能,一般讨论的都是比较有技术含量的问题,但他从没遇见过现在这种情况,面试官年纪貌似还没他大,而且态度冷淡,还打断他讲话。 但是这次机会来之不易,时偌实在不想轻易放弃,只好深吸一口气说:“两年前我做政府部门的调查员,主要协助上级进行工商调查,具体工作内容都在简历上。” 宋西岭说了句“哦”就不再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时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同时,他的心中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很令人不舒服。 时偌忍不住说:“我有一个问题。” “嗯。” “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问问你在这里的职责是什么,为什么安排你单独面试我?” 宋西岭像听到一个笑话似的,哈哈笑了两声,说:“要不是你问这个,我都以为你一直是装的。我就说你的演技怎么也这么好。” 说着,他慢慢摘下那副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睛,问:“这样呢,认得出来么?” 时偌疑惑了一瞬,接着刷地变了脸色。 宋西岭重新戴好眼镜,看着他的五官都有几分扭曲,嘲讽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挺爱说的?” 时偌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宋西岭敲敲桌面,“你现在坐的那把椅子,面前那杯水,刚刚走进来脚下踩的地毯,上楼时乘的电梯……都有我的资产投入,现在我来面试一个旧相识,有什么问题?” 显然是受到的冲击太大,时偌一时难以接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疾步向门口走去。 但宋西岭离门口更近,步子也更快,他在时偌冲出去之前,一把锁上了门。 时偌紧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如果说要在这里杀-人分-尸,也不太可能吧。”宋西岭再次微笑,“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时偌后背的汗毛一层层竖起来。 经过两年时间的历练,眼前这个青年已经找不出一点和从前相似的模样。他的眼神冰冷幽深,气质也成熟了不少,容貌有些改变,体格也比当年强壮了一些——所以,他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这分明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迎着宋西岭的一步步逼退,时偌无法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毕竟当年自己确实是羞辱过他,甚至出手抢过他的人。他在这一点上,占下风。再加上,这里是宋西岭的地盘。 时偌心里难免有些惊慌,他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优的决策,但这显然非常困难。 宋西岭说:“看清楚了?” “……什么?” “看我的眼睛。”宋西岭语气轻松不已,他微微垂下睫毛,“动过刀子的。车祸的时候,只要再深几个毫米,我就瞎了。”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 “关你什么事?原来你忘啦,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我的热搜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 “热搜后没过多久,你就跑来我的公寓一顿乱叫,让我离开。记不记得?” “我……我当时说的都是事实,我是在提醒你!” “哦是么。那我还得谢谢你?你走之后我拿着火车票找傅珩之,路上出的车祸。说实话这件事特别巧,我一直都怀疑是你做的。” “不是!”时偌毛骨悚然,他怎么知道自己小小的举动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根本不是故意的! 蝴蝶效应! 宋西岭无所谓地说:“你说不是就不是?说真的,我有好几种办法能把这件事跟你扯上关系,让你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你……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别人,真是太无耻了,傅珩之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时偌说着,拿出手机。 第136章 那三个字直击宋西岭的心脏,他伸手夺过时偌的手机,向后一抛,手机稳稳落入鱼缸,水花四溅。 时偌目瞪口呆,举起的手僵在空中。 “你要联系傅珩之?”宋西岭奇怪地说,“你打算怎么联系他,打电话?可是你是怎么有他电话的?”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来,在时偌眼前展示了一下:“在我这儿呢,你找不到他的。” “你把他怎么了?”时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面容有几分惊恐和扭曲。平时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在强权面前被紧紧拿捏的弱者。 他想起自己的邮件石沉大海,难道傅珩之已经…… “没怎么,至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宋西岭把手机放回去,警告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发第二封邮件给他,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你知道的,我忍你和他,已经忍了太久。” “你……”时偌咬牙切齿,他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和宋西岭硬碰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于是转换思路,“当年我只是觉得傅珩之没那么喜欢你,所以才用了一些激烈的方式……当然,可能伤害到了你。但你得想清楚,这一切都是源于傅珩之让你签的合约,是他对你不专心,才让别人有机可乘的,也是他不够喜欢你,所以你才不愿意相信他,而我只是一个导火索,就算没有我,你们也……” “你挺会转移矛盾的。但是这就能否认你之前做的那些卑鄙的事情么?”宋西岭走到鱼缸跟前,捞出那部湿淋淋的手机,像扔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接着他拿起一个茶杯,“我告诉你,他的账我要和他算,你的账,我也要一一奉还!” 只听一声清澈脆响,茶杯在宋西岭的脚下,四分五裂地随开,同时,他的手臂上,一道划痕出现,血液顺着他的指节慢慢地流下。 时偌惊异不已,他转身使劲拧动着门把手,想要逃出这个地方。宋西岭的情绪明显不太正常,他再待在这个地方,没准真的会出什么事。 时偌万分后悔自己独自一人来这里面试,他怎么就没能调查清楚呢?如果知道这里和宋西岭有关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来的! 宋西岭按下墙上的呼叫铃,说:“保安,这里人故意闹事伤人,是……他和我有旧仇,麻烦上来一趟,把他赶出去。” 然后他挂断电话,施施然坐在一边,把他那张简历往桌下一扔,垫在鞋底,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血液流下来。 他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再给时偌。拿起远程遥控轻轻一按,门应声而开。 “好了,你可以滚了。” 第115章 莫名其妙 时偌像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飞速地离开了。 昔日的情敌,那样一个既无能又幼稚的小孩,居然如此羞辱他,他何其狼狈,何其难堪。 时偌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愤怒在什么时候。甚至震怒之余,他还要躲避保安的追赶,他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居然变成了“闹事儿的”,被安保人员像赶狗一样驱逐。多么荒谬。 他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面部五官也微微地扭曲。他用最后一点耐心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涵养,让自己不在这里失控。 可是还没等他出大门,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时先生!” 时偌没有回头,加快了步伐。 那个声音追逐上来,冲在他的面前。 是刚刚那个秘书。 时偌没法前进,只好沉着脸色,冷冷地注视着他。 秘书对此无动于衷,而是向他展示一个信封。 “这是小宋总给你的,他还顺带了一句话,希望您出了这个大门后好自为之,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秘书像朗读公文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完,把信封塞在他怀里,离开。 时偌掂量着那厚厚的信封,拆开一个角。 一沓全新的钞票。 ……封口费?还是赔偿费? 时偌用力抓着信封,几乎要把那层纸揉碎了。他一眼瞧见旁边有个垃圾桶,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把信封丢了进去。 小宋总? 两年没见的宋西岭,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居然在他的面前作威作福,威胁他、给他摆脸色。 时偌咬咬牙,打通一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唐氏集团的宋西岭。对,就是之前操作到热搜的那个……” 找了时偌一通麻烦,并没有让宋西岭心情变得特别好。不得不说,时偌一定是谈判的专家,最擅长策反敌人。他那番对傅珩之的精准剖白利落地扎进宋西岭的心头。 他说得完全没错。 就算没有时偌,他和傅珩之,当时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傅珩之压根不喜欢他。而他的感情也几乎消磨殆尽了。 当他冲回家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忽然看到门上贴了一张白纸。 他疑惑地看向保镖,对方说:“他的房东来过,说联系不到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上个月的费用还没付清。” 进门之后,首先听到的是哗啦啦的水声,他推开浴室的门,傅珩之正在泡澡,手里还拿着本杂志。水面漂浮着厚厚的白沫,正沿着浴缸的边缘层层流下。 看到他,傅珩之并不意外。 “我马上就好,你去外面等等我。”他关掉水龙头。 宋西岭靠着墙,看着他:“我不,又不是没见过。” 傅珩之闻言也不废话,把杂志放到一边,从白色的泡沫中站了起来。 宋西岭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他看着傅珩之把身体的泡泡冲掉,然后一步迈出,披上浴巾。 他说:“你这房子是租的?” “是。” “为什么不买下来?” “没钱。” “胡说八道。”宋西岭看着他系浴巾的腰带,目不转睛地盯着领口处露出的肌肉线条。 “真的,有一大半都在你订婚时用掉了。” 宋西岭想起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杨恕两千万。 “看你那么大手笔,以为你还有好几个两千万呢。”宋西岭嘲讽道。 傅珩之不置可否,转过身去开始拖地。 宋西岭继续说:“我打算买下来,你觉得呢?” “可以啊,当作投资的一部分。” “我可不是为了投资。”宋西岭走上去说,“能不能快点拖,再说这水不拖也会慢慢蒸发的。” “自然蒸发后会在地上留下水印,不干净。”傅珩之把拖把放一边儿,说,“怎么了,你有要紧事?” “有,”宋西岭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沉静的目光,恍然有些失神,溢到嘴边的话脱口而出,“……我要坐哎。” 傅珩之显然有几分不可思议,他摸着宋西岭的脸颊,勾了勾嘴角。 “我说你怎么不早不晚地跑过来,是为了这个啊。你把我当你什么了?” “你管我把你当什么。”宋西岭的脸都被他掐红了,有几分恼羞成怒,“你动作快点,别磨蹭。” 傅珩之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揽着膝盖,抱起他来,走到沙发上坐下,一把将他的膝盖分开,然后按着他的后脑勺就吻了上来。 宋西岭喘息着说:“别……” 被推了一把的傅珩之将他放开,屈指弹了弹他的领带:“这身好看,谁买的?” “集团制服。” 傅珩之伸手一扯,领带滑落下来,然后他耐心地一粒粒地帮宋西岭解钮扣。 这套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布料没什么弹性,动作幅度一大就紧绷绷的。他现在跨坐在傅珩之腿上,质感结实的裤子紧紧贴在身上,实在有点不舒服。 他伸手解开皮带,傅珩之说:“别动。” 上半身脱掉后傅珩之开始给他脱裤子,褪到膝弯的时候,他的右手顺着~探进去,另一只手尽情抚摸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宋西岭伸手捂住了脸,不想让傅珩之看到他的表情。 傅珩之进如的时候他死死咬着嘴唇,然后他的手被一把扯下。 傅珩之问:“怎么。” 宋西岭咬着嘴唇瞪着他。 他倾身而下,手指揉着他的唇:“松开,要出血了。” 宋西岭这才松口,撑着他的肩膀:“你猜我今天见谁了?” 似乎傅珩之对他见了谁兴趣不大,没有说话。 宋西岭继续说:“你的老情-人。” 傅珩之说:“在窗上提别的男人也是你的轻取?” “什么别的男人,那不是你的男人么……啊!”他一记萌定,宋西岭蜷缩着叫出声。 傅珩之说:“你再瞎说。” “你……我连他的名字都没说出来,你就…这么兴奋……” 傅珩之突然看到什么,抓起他的胳膊说:“这是怎么了?” 他的小臂受伤处缠了一圈雪白的纱布,傅珩之居然现在才发现。 第137章 “你说呢,”宋西岭一边喘息一边冷笑,负气般狠狠掐着傅珩之的肩膀,“你猜猜怎么回事。” 傅珩之一怔,说:“怎么回事,他对你干什么了?” “你不是经常和他联系么,自己去问。” “从你走后我跟他只联系过一次,是一次商业合作,我本来不打算同意,但他给了我你工作室的地址。”他说,“然后我第二天就来找你了,在工作室的门口……还记得么?” “反正他有你的电话,”宋西岭忿忿道,“他打算恶人先告状。” “想什么呢,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傅珩之摸着他的手臂,“你放我出去,我找他要个说法,让他给你道歉。” 宋西岭抽回手,道:“不知道是让他道歉还是让我道歉。” 宋西岭在很久之后告诉他,手上的伤其实是自己弄的,傅珩之表示他早就猜到了。因为集团是他家的地盘,宋西岭再傻都不可能受伤的。 宋西岭说也许我就是这么傻呢? 傅珩之说怎么会,你也就年轻时候有点傻。 …… 标题:请问一个人嘴上说不喜欢你,实际却处处勾引你,他是不是口是心非? 发帖人:匿名用户 内容:他不仅勾引我,甚至要和我xo……已经不止一次了!第一次是喝醉了可能没有意识,第二次是绝对清醒的。比较矛盾的点在于他非说自己不喜欢我,我已经问过很多次。 1楼:这要分人吧……牡丹不懂,楼下来。 2楼:他可能有什么原因说不出口呢?你们可以多沟通一下。 匿名用户回复2楼:他拒绝沟通。 3楼:可能是lz技术比较好吧……我看猪蹄描述仅仅是图你身子呀……lz注意不要被骗哦 4楼回复3楼:可是要骗的话不更应该说喜欢lz么?为什么非要说不喜欢? 3楼回复4楼:骗身也可以骗钱啊。 4楼回复3楼:啊对对对。 5楼:问下lz是你有钱还是他有钱,还是两人差不多? 楼主回复5楼:他有钱。 5楼:好了,那这题我会。别幻想了lz,富二代海王都是这样的。你应该和他相处时间不多吧?只要你再多和他在一起一两个月就知道了,你只是他养的一条鱼而已,像你这样的鱼多了去了。看你的描述,你这个海王还挺有道德的,起码只是骗身不骗心。如果他再给你一笔钱,那压根不叫骗,叫你情我愿,叫正当交易。总之,你换个思路想,反正你也不吃亏,别太对他上心,骑驴找马就好了。 5楼用户被楼主禁言。 ——此贴已被楼主删除,暂时无法回复—— 第116章 忌日 亲密接触后的接连几天,傅珩之都用尽各种办法劝说宋西岭还他自由。 面对这样那样的诱惑,宋西岭毫不动摇。 “不可能,这才几天。”他翘着二郎腿看电脑。 “你这是存心报复呢?”傅珩之给他端来泡好的咖啡,无奈地说。 宋西岭坦荡荡地说:“报复又怎么了,你记不记得当时关了我多久?” “我……” “行了行了,这事别再跟我提。”宋西岭把他推出了门。 展会的场地马上就要设计好了,他最近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 而他和傅珩之的关系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他一星期几乎只能空出一两次来找他的时间,压力大的时候,就一言不发地做-爱,有时候想起时偌的事情,就和他大闹一通。 傅珩之默默承受着他的脾气,没有任何怨言。 他问过自己是不是还爱着或是重新爱上了这个人,但无论问多少次,答案都是否定的。 不,他不爱他。 他仅仅是乐于在傅珩之的脸上看到一切不悦又无法发泄的表情,也乐于让他像自己的所有物一样,没有什么正常社交,只能在家里活动,随时准备着和他上-床,取悦他。 ——就像当年,傅珩之对他那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他不记得,直到有天他又回到傅珩之那里,推开门时,傅珩之又穿着要出门的衣服,端坐在沙发上。 宋西岭见怪不怪地说:“今天好冷,我得洗个澡暖暖。” “西岭。”傅珩之叫他。 宋西岭像没听见似的关上了浴室的门。 没过多久他披着浴巾出来,水从发梢一滴滴落在肩膀上,窗户没关,风吹进来,冷得他有点哆嗦。 “把窗关了,给我倒点水。”他指挥着一边的傅珩之。 傅珩之叹了口气,照做。 喝水的时候,傅珩之说:“我得回去一趟,明天。” “不行。”宋西岭把杯中的吹吹起一圈圈涟漪,热乎乎的白气染上了他的眼镜。 “我必须得回去……就一天。”傅珩之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 傅珩之沉默了。 “你不说的话,就不可以。”宋西岭打了个呵欠。 “我母亲的忌日,”他低声说,“我每年都去。” 宋西岭举着杯子的手僵直,片刻后他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这是他第一次和傅珩之一起坐飞机,踏上回国之程。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傅珩之的家乡。 湿冷的空气顺着江南的毛毛雨化为水汽,从裤脚和袖口渗入皮肤,化为细密的针,见缝插针地扎入一切裸露的肌肤,他穿着一条单裤和一件衬衫,在十几度的天,竟瑟瑟发抖。 傅珩之拦下计程车。 逼仄的空间内回荡着不知名的音乐,间或溢出广播主持人无聊的对话,是他听不太懂的口音。傅珩之和司机交谈,也说着那种奇怪的语言。 末了,他低声问:“你在说什么?” 傅珩之也低声回答:“确认了一下目的地。”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已是傍晚,雨已经停了。 傅珩之停下脚步,看着阴沉的天:“要不要进去?” 宋西岭犹豫。他其实不太想进去,他不认识傅珩之的家人,也没想过会认识——即使这是一位过世的人。但是一个人站在公墓门口,天色昏暗…… 傅珩之忽然牵起他的手,慢慢地走进去。宋西岭没有拒绝。 偌大的公墓没有人,十分寂静,屹立着数不清的墓碑,宋西岭抓着傅珩之的手,越来越紧。 傅珩之忽然侧目,问:“没来过这种地方?” “没。”宋西岭老实说。 他连他爸的坟都没去过。小的时候,他妈不让去,后来长大了,一不知道地方,二也没什么想去的念头。即使他爸离世,后来的好几年里,他也怨恨着他。因为他,他们家才变得支离破碎,也是因为他,弟弟的病迟迟不见好,还产生了更多的心理问题。 傅珩之用力回握着他的手,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宋西岭的掌心,他感到心安了些。 他们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宋西岭看着上面的女子,她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前方,短发,五官和傅珩之颇有些相似。 他忽然不怎么怕了,去帮傅珩之摆放鲜花和纸钱。 他看到另一侧有一束新鲜的菊花,并不是他们带来的,便问:“有人来过?” “嗯,可能是我妹妹。” 宋西岭“哦”了一声。 将那些精巧的糕点一一摆好,傅珩之燃起香烛,明亮的火光在阴沉的视线中极具冲击力,映照着他冷硬的脸颊。 他说:“我妈走的时候,我差不多十六七岁。” 宋西岭有些动容,说:“出了什么事?” “心脏病。”傅珩之慢慢地说,“我不知道她有心脏病,她没和我提过。我也没关心过。” “这不是你的过错。” “她在外面听到我爸有了外遇的消息,差点气疯,闹着要离婚,我爸不同意。后来那女人带着儿子找上门来,我妈捂着胸口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宋西岭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说不出来。他蹲下去看傅珩之的脸,发现他只是在认真地看着烛火,没有多余的表情。 傅珩之隔了一会儿又说:“我小的时候,她对我特别严格,我的成绩必须保持在年级前五十。我初高中都是省重点学校,要保持这个成绩,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做到了。除了学习,她还逼着我参加各种兴趣班,什么拳击、长跑、吉他……剩余的时间,她带我见各种各样的人,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我没有选择发展自己兴趣的权力——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同龄的朋友都在打游戏、谈恋爱,我连游戏的手柄都没摸过,更别说手机电脑。我那时候挺恨她的。” “后来呢?” “后来我刚懂事了些,知道她是为我好,她忽然就走了。一夜之间,我知道从那天起,再也没人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我没怎么犹豫就选择学医。一开始打算学心脑血管相关,后来我意识到再怎么学她也不会回来,就换了方向。” 第138章 宋西岭认真听着。 “她走之后我就只有妹妹一个家人了。不过我妹妹似乎和她继母一家相处得不错,我没什么可操心的。”傅珩之淡淡地说。 宋西岭能体会到那种特殊的感觉,既为亲人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心中也难免会有点失落。那些年他不在弟弟身边,明显感觉到他和叔关系密切,几乎要忘了他这个亲哥。 天色已经非常昏暗,傅珩之忽然说:“西岭,如果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我小时候,她其实不太喜欢我。” 宋西岭被他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一跳,连连摇头:“不可能,我学习那么差。” “真的,”傅珩之慢悠悠地说,“她很强势,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我叛逆。” “……”宋西岭回头张望了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附近没什么光亮,阴森瘆人,他可不想在这里谈论傅珩之他妈喜不喜欢自己,“我们走吧。” 傅珩之却没动,他转过头来专注地望着宋西岭,说:“西岭,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在这里回答。” “……说。” “我妈教过我很多事情,就是没教会我怎么爱一个人。我从不在她面前说谎,这件事,是你教会了我,用了八年时间。”他说,“我很爱你,你愿不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 第117章 double kill 在傅珩之说出那几个字的瞬间里,宋西岭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在他们过去短暂地在一起的时间里,其实傅珩之是第一个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的人。 没错,宋西岭是很久之前就爱着他,但他从来没有说出口。他的爱,出现在沉默的目光里、被抚摸过无数次又撕碎的草稿纸里、以及,虚无缥缈的梦里。 忽然有一天——宋西岭放学回家,他们做-爱的时候,傅珩之对他说:“我爱你。” 他知道,傅珩之那天喝多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答:“我也爱你。” 傅珩之笑了笑。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应该是在开玩笑,不作数的。 傅珩之后来又陆续说过好几次,都源于他的质问。或是为一些解释作陪衬。 宋西岭知道那是假的,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它们当作麻痹神经的药,任由自己的感情肆虐泛滥。 …… 可是现在,他好不容易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感情,傅珩之为什么反而开始说真话了呢? 傅珩之看着他,眼神映着烛火的光,熠熠闪动。 他转过头去,看着远处黑暗的天:“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 他说完这话,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绵绵的细细的、冰冰凉凉的针脚,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心底。 良久,傅珩之站了起来,说:“走吧。” 墓园外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车流稀少,看了地图,发现离最近的地铁站不出两公里,决定步行过去。 宋西岭又开始发抖,他后悔今天没穿个外套出来。 傅珩之忽然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什么?” “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能不能和你不爱的人在一起?” “……我得想想。” “想多久?” “我不知道。” “一天够不够?” “当然不够!” “那两天呢?” “两天……也不够……” “……” 一路上扯着漫无边际的蠢话,终于回到市区。随意找到宾馆开了间房,宋西岭一进去就把鞋子踢掉,缩在被子里抱怨:“怎么里面比外面还冷。” 傅珩之撩起被子的一角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宋西岭一开始准备推开他,然后发现贴着一个热源,身上就没那么冷,干脆整个人转了个身,蜷缩在傅珩之的怀抱里,把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没过一会儿温度热了起来,宋西岭的手也不老实起来,抚摸着他结实的身体,以及因车祸留下的伤疤。 傅珩之抱他更紧了些,贪恋地吻着他的头发,说:“去洗澡。” 洗完澡后宋西岭只围着一条浴巾出来,头发还湿哒哒往下滴水。 打算去吹头发的时候,忽然在镜子里看到傅珩之倚靠在床头,衣衫半敞,以及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充满情欲的眼神……还有蓄势待发的身体。 宋西岭突然不想吹头发了。 他放下吹风机,走到傅珩之的面前,扯下浴巾,扔到他脸上。然后跨坐上去。 傅珩之撩起浴巾,扣着他的头狠狠吻了上来。 …… 回到傅珩之的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他一下飞机就接到了主办方的电话,急匆匆把傅珩之锁回了家,自己前往展会的现场。 这次是开安全大会,讲了讲展会安全相关的问题。 宋西岭昏昏欲睡,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好,趴在桌上假寐。 醒来后会议刚好结束,宋天雪给他打来电话,哇哇大哭,说自己又不会系鞋带了。 于是宋西岭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要么在忙这,要么在忙那,完全把傅珩之抛在了脑后。 直到有天他拿起手机一看,居然到了自己生日的前一天。 他在展会上布置的间隙里,给保镖打了个电话,问傅珩之情况怎么样。 保镖说他很好,就是今天的午饭还没吃,一直放在门外,他说吃的时候会敲门。 宋西岭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半。 他皱了皱眉头——傅珩之为什么不吃饭? 偶尔有一顿不吃其实特别正常,但宋西岭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傅珩之为什么偏偏今天不吃午饭?不对,今天没什么特殊之处啊,仅仅是他生日前一天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不吃饭?可能是不饿?怎么会,他家又没什么吃的。 一小时后,宋西岭又给保镖打了电话,问他有没有吃饭。 保镖说:“没有。” 宋西岭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明显,他和工作人员请了假,风驰电掣地回到傅珩之那里。 一路上他紧张的心情没有得到一丁点缓解,反而心跳得越来越快,不停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当他提着已经凉透的餐盒推开门时,一切都印证了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时间钉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地面上是一滴滴红色的血迹,连成一条条长长的路,从卧室延伸出来,到客厅、厨房、卫生间……血迹的尽头在卫生间,而那里的门紧闭着。 宋西岭一把把餐盒扔开,推开卫生间的门,失声道:“傅珩之!” 傅珩之正拿着把漂亮的蝴蝶刀,刀刃细长,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液体,触目惊心。他的手腕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他的衣服上已经被红色浸满,脸色又十分苍白,眼神冷漠,没有任何表情,乍一看,如同从什么地方爬出的恶鬼。 “把刀放下!”宋西岭大声吼道。 傅珩之很听话地把刀扔到了一边。 那刀在地上滚了两圈,叮叮当当的,溅起星星点点的血。 然后傅珩之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我在做一个实验——嗯,以及,在赌一件事情。” 宋西岭满眼都是红色的血,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傅珩之在说什么。他冲出客厅翻箱倒柜,颤抖着从药箱中拿出纱布。 之前的安全大会上讲,静脉血是暗淡的红色,流速不快,静脉出血,要压迫远心端,远心端…… 他半跪下来,把伤口下方绑起,果然血流变慢了些,他拉着傅珩之往家门外走。 傅珩之却站着不动,轻轻甩开了他的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宋西岭其实能猜到他想干什么,但他没想到傅珩之做得这么绝。这种伤害自己以逼迫他人的行为,应该是傅珩之最不屑于做的。 这他妈是脑残才会做的事情! 宋西岭扭过身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掐在墙上,在傅珩之惊讶的眼神里,他几近失控。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傅珩之,你要是死了,我比任何人都高兴,我比任何人都轻松自在!我他妈再也不用被你纠缠,我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你也管不着我要和谁谈恋爱、我要爱上谁,我爱他比当年爱你多爱一万倍!我还要和他领证见家长,我他妈的要和他过一辈子!我他妈下辈子也要和他一起,你就在下边看着吧,你——” 傅珩之突然吻住他的嘴唇,把他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宋西岭睁大眼睛,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的指尖冰冷,泛着淡淡的紫色,他的神经紧绷着,感受到两人的牙齿屡屡相碰,鼻腔里还充斥着血液的味道,这个吻显然并不那么美妙。 第139章 他害怕这样血腥恐怖的场面,这种慢慢从他身边剥夺一个人生命的场面——更何况,这个人,是傅珩之。 他知道生命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他偶然给保镖打了个电话,如果不是他产生了一些奇怪的预感,又及时出现,傅珩之会不会就这么没了? ——不对,不对,傅珩之不是那样的人! 他应该是一个做什么都尽在掌握之中的人,他强势,要主动权只能在他的手里。 宋西岭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暂时无法得知为什么傅珩之受伤,自己情绪会这么激动、傅珩之又为什么自伤、而他又是怎么算准了时机,知道自己会及时出现的。 他的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只期盼着急救中心的电话快些打来,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然后傅珩之说:“别怕,伤口不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顿了顿,补充道,“我也不想死。” 他顶着一张愈来愈苍白的脸,毫无说服力,宋西岭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怒视着他,喘着粗气说:“我打了急救电话,你跟我下楼,节省时间。” 傅珩之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你思考的时间太长,我等不及了。” “我知道,我会和你和好。前提是,”宋西岭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得活着。” 傅珩之摆摆手,有点虚弱地一笑,说:“好吧,不过你要相信,我今天只是想试试你在哪儿安了监控。而且我……”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睛一闭,向后栽倒下去。 第118章 男朋友 傅珩之昏迷了很久。 医生告诉宋西岭,他的伤口不深,只是凝血功能出现了问题,所以血流止不住,加上去医院不及时,有些缺血,陷入沉睡中。不过很快就会醒的。 宋西岭觉得奇怪,为什么凝血功能会有问题?他想起之前傅珩之用玻璃碎片划破手后,也是流了很久的血。 但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他是真的没意识到么? 医生说:“他之前出车祸后接连服用了好几个月的抗生素,并且现在还在吃。这会对凝血机制造成影响。药物在体内残留时间越长,这个影响持续的时间越久。” …… 傅珩之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室内一片漆黑,从天花板u型铁轨连接着的帘子下隐约透出的米黄色光线,可以辨认出这是病房。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左手手腕处迟钝地传来痛感,抬起手腕,上面已缠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纱布。目光向右边移动,右手挂着点滴,手边,宋西岭正趴在床上,呼吸平缓,睡得安稳。 没等一会儿宋西岭就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突然站起来跑了出去。 接着他带着护士回来,傅珩之感到右手的针被拔下来。 然后宋西岭低声问护士:“他什么时候能醒?” “应该快了。” 宋西岭打了个呵欠,小心翼翼地把傅珩之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进去,重新握住了傅珩之的。 他的手很凉。 接着傅珩之听到他小声埋怨:“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么,我不喜欢。” 傅珩之没忍住,回握住他的手,把热流传到他的手上。 宋西岭惊得一把把手抽出,叫道:“傅珩之!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我不信。”宋西岭有几分恼怒,“你居然装睡,好幼稚。” 傅珩之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西岭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转过身去:“我去办离院手续。” “等等。”傅珩之说,“天还没亮,再休息一会儿。” 宋西岭坐回来,不知道该干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他的记性当然不至于差到忘了昨天来医院前发生了什么。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答应傅珩之和好,虽然不是他情愿的,但事到如今,也很难反悔。 他想起了什么,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割-腕?” “不小心弄伤的,顺便想找找你把监控或者其他设备放在哪儿了。” “我压根没放什么监控,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宋西岭有些生气,“你这样真的很危险,如果我没有及时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傅珩之笑了一下,却说:“冷么?” 宋西岭别过头去不看他。 傅珩之说:“上来吧,上来我告诉你。” 宋西岭转过身,看到他露出被子的一角。 一夜没有好睡,这床温暖柔软的被子对他的诱惑巨大,唯一的缺点是过于窄小。他迟疑了一下,脱掉鞋和外套钻进去。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张一米五的床上实在没法完全伸展,傅珩之把他环抱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洒在脸颊,睡意在瞬间汹涌袭来。 傅珩之的声音很轻:“门口有保镖,我不会出事的。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突然回来?” “好困。”宋西岭嘟嘟囔囔地说。 “等等,你答应和我和好,不会反悔吧?” “……” “宝贝?西岭?老婆?你……” 宋西岭睁开眼睛,有几分羞恼地看着他:“闭嘴。” 傅珩之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又说:“我很怕我一醒来,你就又不见了。你说你不爱我,但是你还是答应了我。你说不知道该不该和不爱的人在一起,所以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否则你之前就该和姓封那小子在一块了,是不是?我想听你亲口说答应我,可以么?” “不可以。我要睡觉,你要是再吵,我就真的反悔了。” 傅珩之摸摸他的头,不再说话。 再度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宋西岭揉着眼睛起来,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人。 他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傅珩之呢? 该不会趁他睡着偷偷跑了吧? 他跳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好,往外走去,却听到卫生间里传出声音。他推开门,只见傅珩之刚好洗漱完。 “十点了,”他说,“中午想吃什么?” 宋西岭突然松了口气。 在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很担心傅珩之搞出什么不告而别的戏码。可是在几年前,他却是那个屡次三番不告而别的人。傅珩之当时是什么心情?会担心会害怕么,会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愧疚么? ……不对,不会吧,他那时又不爱你。宋西岭在心里说。 “想吃什么?在外面吃点怎么样?今天不方便做饭。”傅珩之说。 宋西岭回过神来,摇摇头:“随便吧,下午还得去办展会的地方。” 本来傅珩之说要回研究所看看,但宋西岭不允许,他们就一起到了棱角大厦。 任河见到他们的时候一脸的欲言又止,他把宋西岭拉到一边问什么情况,宋西岭无奈承认他们和好了,任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傅珩之则开始冷言冷语地嘲讽他。 眼看气氛又变得诡异,宋西岭赶紧让任河回去了。 “你干嘛老和他不对付。”他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问。 展会开办在即,每天要做的工作非常繁杂,每天都有人出现各种问题,主办方两三天就要开一次会,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宋西岭的情绪也紧张兮兮的。 到时候他还得麻烦任河过来,说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他可不想傅珩之每天惹得对方不高兴。 没想到傅珩之有几分怨气地说:“为什么你和他戴一样的耳钉?” “……啊?”宋西岭愣了一下,“因为我和他刚好都只有一个耳洞,不用浪费。” 其实这个最初还是封燃提的建议。任河有满满一抽屉耳钉,封燃老说没有用武之地,恰好宋西岭没什么首饰,就分出一半送给了他。 傅珩之说:“不行。” “……不至于吧,就这么一点事。” “我不,”傅珩之凑近他后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你现在是我男朋友,要戴一样的款式也只能和我戴。” 宋西岭愣在原地。 “男朋友”。傅珩之说,他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多么奇怪的称呼。他好像已经过了恋爱的年纪,成为某人的“男朋友”,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 他有些无措。 他和傅珩之认识这么多年,做过情人、上下级,甜蜜过,也水火不容、针锋相对、虚情假意过,在月光里缠绵过,也在太阳底下大吵大闹过,做尽了伴侣之间可以做的所有事情,但从未分享过那三个字的身份。 太久了。 他从前从来不敢期盼、只在梦里出现的事情,像在茫茫宇宙中寻找一粒尘埃般概率几乎为零的事情,却在此时此刻,真实地上演。生活不是动漫剧情,时间线永远不会倒退,十年,他坚守过又放弃的东西,竟然轻而易举地回到了手心。 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十年前那个单纯的、怀满一腔热血的自己,是如何热烈地、死心塌地、一往无前、撞破南墙也不回头地,爱着傅珩之。 第140章 第119章 滚 傅珩之拉他一把:“走吧。” 宋西岭这才回过神来。 进门后刚坐下没多久,傅珩之就问他要口罩。 他书包里常年备口罩,取出一个递给他,随口问:“戴口罩干什么?” “看到熟人了。” 宋西岭东张西望:“哪里?什么熟人?” 傅珩之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说:“一会儿结束了想去哪儿过生日?” 他们的动作明显超越了一般的亲密关系,如果从后面看,几乎是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宋西岭迟疑了一下,没有躲开,说:“我……我得回家,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 傅珩之“噢”了一声,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么?” “不行。”宋西岭直接说。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他说,“你刚才说看到了熟人,到底是谁?” 傅珩之笑了一下说:“蒙混不过去了啊。” 知道他就存着这份心思,宋西岭在底下踢了一下他的脚:“你还想蒙我什么?说吧,这人男的女的,年纪多大,认不认识我?” “男的,年纪比我小点,认识。不过,他大概率不会找过来的。”傅珩之低声补充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宋西岭不满地在脑子里搜寻一个个名字,同时目光还四处张望,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忽然身边传来一声热情的呼唤:“哎!宋西岭,你怎么也在这里!” 宋西岭一回头,居然是许初棣。 他又转头看傅珩之,对方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 傅珩之说的熟人是他? 遇到认识的人,许初棣很高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然后探出头问:“你身边这位是……朋友?你好你好!” “……这是傅珩之。” 许初棣睁圆了眼,连珠炮般发问:“这是傅珩之?傅珩之还跟你在一块呢?你、你把他干的事都忘啦,你这就原谅他啦?他跟你来这儿干什么?怎么还戴墨镜和口罩,像个保镖似的。你不会是雇他做保镖吧?” 傅珩之犀利的目光从一边射来,他把宋西岭往后一拨,前倾身体,冷冷道:“你再大声嚷嚷别怪我不客气。” “好可怕,”许初棣贱贱地说,“宋西岭你要保护我啊。” “好了都消停些。”宋西岭把傅珩之推回去,接着对许初棣说,“我以摄影师身份来参加的,之后作品要在这儿展出。你呢,怎么突然回来?”说罢,想了想又道,“凌斯寒没一块来?” “你怎么这么牛逼!这个展我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上的,我到时候来给你捧场。”许初棣竖起大拇指,夸张地说,“我爸是投资商,但他没时间来,就让我过来。嗯……寒哥最近在忙综艺呢,没时间。” “投资商你不坐在前面跑这儿来碍我们的眼?”傅珩之在一边说。 “我去了!可是我的位置居然被人占了,我去找他说理他还不听,”许初棣说起来一脸怒气冲冲,伸手一指,“就那儿。他非说这个位置应该是他的,他投的钱比我多。” “这么不讲理。”宋西岭说,“你带着邀请函去找找工作人员,应该可以吧。” 许初棣说:“带是带了,来了之后就找不到了。” 宋西岭无言以对。 傅珩之再次评价:“大脑完全是摆设。” 许初棣一把搂过宋西岭,说:“你现在和他什么关系?你这么牛逼又这么年轻又有钱,他压根配不上你。” “我……”宋西岭有点尴尬。 因为他是傅珩之的男朋友,所以傅珩之也是他的男朋友。他带着男朋友出来,碰见了熟人,面对质疑,是不是应该大方承认他们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他有些说不出口? 傅珩之突然起身,拎着许初棣把他扔到相邻的位置,自己在两人中间坐下。 许初棣反抗无果,揉着脖子痛斥:“傅珩之,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们之间深厚的友谊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十几年的回忆就像泡泡一样不堪一击!” 傅珩之意外地说:“什么时候进修了语文?” “是我上一部戏的台词。” “我就知道。” 宋西岭忽略掉他们的插科打诨,突然发现一件事:“你怎么还戴着口罩?” 他看着傅珩之。刚刚许初棣过来,他摘了墨镜,却一直没摘口罩。 傅珩之似乎打算说什么,会议主持人却突然开始发言。 他没听清。 主办方又开始讲注意事项,宋西岭很快把那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抛在脑后。 结束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场地,傅珩之说去趟卫生间。 过了很久他都没回来,宋西岭担心他找不到地方,绕着长长的圆形走廊寻找他的身影。 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令他厌恶的人。 以及傅珩之。 是的,傅珩之和时偌,正坐在栏杆旁边的椅子上交谈。 时偌侧身面对着傅珩之。他穿着一件咖色的风衣,背影精致迷人。 隔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原来傅珩之说的“熟人”是这位。 血液都凉了几分。 宋西岭的大脑已经来不及天人交战,腿上像绑了磁铁,一步步地,向他们走去。 大约五六米的时候傅珩之看到了他,站起身向他走来。 宋西岭如梦初醒,趁时偌没有回头,转身就逃。 他不知道傅珩之在想什么,又打算和他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一切都不太如意。走廊上各个方向突然出来很多人,个个挡着他逃跑的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乱,他埋头向前,奋力奔跑,顾不得和不小心撞到的人抱歉,也听不到身边任何的声音。 除了身后那个熟悉的,一下也不停的呼唤。 他在呼唤他的名字,是很焦急很紧张的声音,可他不想答应。 宋西岭上了好几层楼梯才把人甩开。六楼人很少,他躲在两面墙恰能容一人的夹缝里,捂着脸喘息。 大脑是空白的,没有悲伤,没有失落,什么都没有。 难怪很多人说睡眠和运动都是调节情绪的良药,它们一个让人在虚幻的梦境里忘记所有,一个让人累得没有生出任何多余情绪的力气。 宋西岭像个雕塑似的在缝隙里卡着,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模样十分滑稽。偶尔有人路过被他吓一跳,可能接着想起这里是艺术展览,行为艺术或许也算常见,于是并不阻挠他。 三面都被墙围着很有安全感,他需要这么一个地方,让他在物理意义上与世隔绝。 他蹲下来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听到一个声音,如叹如诉。 “你可让我好找。” 宋西岭手指颤抖了一下,没有抬头。 傅珩之似乎蹲下来,声音从他正前方传来。 “什么时候跑步这么快了?我怎么追都追不到。” 宋西岭抬起眼睛:“滚。” “说起来,我很久都没有跑步。是不是你趁我只能待在家的时候,偷偷去练习长跑?” “滚!” “宝贝。” “滚,我让你滚!你是不是聋了?” “我想我可以解释,但前提是你要冷静一点。”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宋西岭握紧拳头,“我只希望你从我眼前滚开。” “你需要。”傅珩之凝视着他,“你需要的。” “别自作多情了,傅珩之。我想通了。我昨天做了我这二十多年以来最错误的决定之一,现在我打算纠正这个错误。”他撇过头去,不去看傅珩之冷下来的眼睛。 “分手吧——或者说,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死心吧。” 第120章 你没有以前那么爱我 傅珩之没有再说什么,僵持了一会儿,他站起来离开了。 宋西岭看着他的衣角在视野中消失,气愤之余有一点惊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以往这种情况,傅珩之不会走,或者强行把他拖出来讲道理,或者好好解释一通。他知道傅珩之这次可能真的是清白的,可是他余怒未消,并不想追出去。更何况,当他看到他和时偌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动了分手的心。 虽然,说分手其实不太准确——他们才刚在一起几个小时而已。 像闹着玩儿似的。 他可能小题大做了点,可是傅珩之明明问题更大。 宋西岭禁不住在心中埋怨起来,明明一开始他就看到了时偌,但还不承认,然后又去偷偷找人聊天。如果没有被自己发现,他是不是又打算永远瞒着他? 刚刚他只不过抱怨了几句,傅珩之居然真的走了。 宋西岭越想越生气,甚至还有些委屈。 突然手机响起,乱七八糟的情绪顿时消减了些,傅珩之一走就给他发消息?难道是道歉?想什么呢,他才不会这么快就原谅。 第141章 他拿出一看,定睛一看——居然是弟弟发来的。 “哥哥!生日快乐,我做了生日礼物,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西岭愣了一下,是啊,今天还是他的生日。结果傅珩之不仅没有什么表示,出了医院后还处处惹他。 他的心情更加低落酸涩,从缝隙里慢慢站起来。 回家吧,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低着头走出来,忽然一缕薄荷的香味传入鼻腔,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不远处,傅珩之靠着栏杆,指尖夹着一根烟,白烟一圈圈飘在黑色风衣的襟前,从他的脸前掠过,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西岭。 宋西岭呆了一下。只见傅珩之掐灭烟,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快,宋西岭没来得及做出合理反应,就被紧紧抱在怀里。 傅珩之在他耳边说:“消气了?” “没有。” “还没有呢。”傅珩之说,“要不要我在那个缝儿里罚站给你看?两小时起步,什么姿势你定。” “……” 那双有力的手使劲按着他的腰,烟草的气味从四面八方窜来,宋西岭后知后觉地推开他。 傅珩之顺势拉起他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环,顺着左手的中指套上去,“我买工具在家打的,感觉怎么样?” 宋西岭有点吃惊地举起手来。 一枚银色的戒指。 不是特别精致,却有种大气随性的风格,表面磨砂质感,还刻有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看不出是什么图形或文字。 “你这……是什么?” 傅珩之勾起他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生日礼物——有点迟,也有点不合时宜,但还好赶上了。” “上面写的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 戒指带着傅珩之的体温,想必是他一直抓在手里的。宋西岭感到那温度正慢慢融化他心里的雪。 傅珩之没走,而是一直在原地等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准备这份礼物的?宋西岭经常回去,却从没见过他拿出类似的工具。 “喜欢么?”傅珩之说。 “我们分手了。”宋西岭嘴硬。 “分手也不耽误我的求婚不是?”傅珩之含笑说。 ……什么?求婚? 宋西岭吃惊地回望。 “宝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成为你的合法伴侣的机会?”他脸上带着笑意,又是那么认真而深情,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没有一丝犹疑退让。 然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宋西岭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不要,我——” 我现在不打算和什么人结婚。再说我也……不喜欢你。 或者说,我还没有搞明白,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可是这话没说出来,傅珩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说:“不用急着告诉我答案,你有无限考虑的时间,直到你想清楚为止。在这期间,我永远不会收回我的问题。” 宋西岭怔了一会儿说:“那你就急着给我戴戒指?哪有这样的求婚。我都没答应。”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刚刚是谁那么凶让我滚开的。” “你还好意思说。” 回家的路上,傅珩之终于解释起了他和时偌的事情。他的确一开始就看到了时偌,但是估计时偌没看到他,为了避免见面,干脆戴上口罩。后来时偌还是看到了他,打算叙旧的时候,傅珩之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和宋西岭,他们已经结婚。 宋西岭听完之后没搭理他。 傅珩之说:“我已经有很多年和他针锋相对,如果不是找到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不过他今天有句话说得挺有趣。他说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宋西岭了,我一定会比以前吃力很多。” 宋西岭哼了一声。 “然后我说他没有资格评价你。不过仔细想想这话还挺有道理的,我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 “是谁昨天用刀划破自己手腕的,是我?你提心吊胆什么?”宋西岭嘲道。 “当然,你不知道我每天心理压力有多大,好不容易有了个男朋友,一闹别扭就要和我分手。”傅珩之叹了口气,又用同样的语气说,“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宋西岭说:“活该。” “是,我心甘情愿。” 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要傍晚,宋西岭开门下车时,傅珩之忽然叫住了他。 暮色四合,他的五官线条被橘黄色的车灯里勾勒清晰,一半映着灯光,一半藏在黑暗里,却都盈着温柔的颜色。 他的语气,却比那神情温柔一万倍。 “宝贝,生日快乐。” 宋西岭心神荡漾,握着手门把手的力气都大了些。他一把关上车门,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拉开门,说: “跟我回家。” 傅珩之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开门、下车。 “今天事情太多了,我没来得及给弟弟准备礼物,你能不能……”宋西岭看着他,眼神有点飘,“帮忙做个生日蛋糕?我可以打下手。” 傅珩之慢悠悠地说:“不可以。” “……”宋西岭没想到他会拒绝。 “除非。” “除非?” “和我接吻,然后告诉我:‘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提分手’。怎么样?”傅珩之垂眸望着他,眼里藏着狡黠的光。 宋西岭又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刚准备反唇相讥,熟料傅珩之突然按着他的后脑勺,低头就是一个深吻。 霸道的动作逼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意外地并不反感,虽然手足无措,但还是开始迎合。 片刻后傅珩之松开手,说:“来。” “……我,”宋西岭感到莫名其妙,“凭什么我要道歉?” “凭你随心所欲地跟我提分手。”傅珩之说,“这才在一起多久?” 傅珩之伸手拧他的脸,宋西岭躲来躲去。 “算了,先回家。”傅珩之终于说,“你妈不在吧,我可不想再吃两巴掌。” “当然不在,不然不会让你来的。”宋西岭颇为无奈。 到家后唐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宋西岭带他到厨房,然后自己上楼去找弟弟。 宋天雪果然不怎么开心,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回头,虎着个脸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宋西岭上前蹲下来说:“小天,生日快乐。你不是有礼物要给哥哥吗,在哪儿呢?” 宋天雪扔下手里的笔,撅着嘴说:“哥哥,你为啥回来这么迟。你昨天也不在家。” “哥哥上班。等这段时间忙完,带小天出去玩好不好?去哥哥以前待过好几年的地方。” 宋天雪的眼睛亮了亮,但还是说:“哥哥,我今天是不是没有礼物了?” 宋西岭愣了下,不知把傅珩之带回来,弟弟会不会高兴点。他让傅珩之帮忙做蛋糕,也是考虑到自己没准备礼物这点。 可是这总归不是他给弟弟的礼物。 宋天雪懂事地说:“哥哥,我想要最新版本的积木,今天没有的话,明天也可以的。” 宋西岭摸摸他的头说:“好。” 接着宋天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兴奋地说:“哥哥,看看。” 他打开纸盒,里面是一个羽毛和玻璃罐做成的风铃,拉着顶端的挂饰拎起来,琉璃珠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看就是费了大功夫的。 他发自内心地高兴、满足:“哥哥很喜欢这个礼物,是小天自己做的?好厉害。” “做了一星期,羽毛都是叔叔帮我买的。玻璃瓶是从抽屉里找到的最漂亮的那个,还有绳子……”宋天雪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耐心等他讲完,宋西岭小心翼翼地放下风铃,说:“小天,等哥哥十几分钟左右。” 他下楼去找傅珩之。 香味已经从烤箱里散发出来,傅珩之见着他,向他笑笑:“你弟弟呢?” “在上面。你一会儿跟他解释清楚,不要说无关的事情,别惹他哭。”宋西岭说,“不然你再也别想来这儿了。” “是是,小祖宗。” 十几分钟后,宋天雪见到傅珩之时,果然激动得不得了,一头扑在他身上问他哪儿去了。 傅珩之没有正面回答,把蛋糕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来,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过完这个简易的生日之后,宋西岭把弟弟哄睡好,就去收拾客房。 客房在一层,傅珩之靠在门口看他的动作,不久后幽怨地说:“我就睡这儿?” “不然?”宋西岭扯着被子,“过来帮我抖抖,刚洗过叠好的,稍微有点皱。” “你睡哪儿?” “……你说我睡哪儿,我难道睡沙发?” 傅珩之抗议道:“不行,我要跟你睡一张床,你去哪儿我半夜就去哪儿。” 宋西岭警觉道:“你想干什么?这是我家,那种事情,你想都别想。” 第142章 “什么都没有,反正必须和你一块,你看着办吧。” 宋西岭本着友善的待客之道,忍了又忍,最终让他来到自己的房间。 傅珩之似乎很高兴,开始四处转悠参观,也不伸手,用眼睛把一件件物品扫视过去。 宋西岭啪地关了灯,躲上了床。 耳畔傅珩之摸摸索索来到床上,抱紧他,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手不太老实地向下移动:“宝贝……” 宋西岭说:“我弟弟在隔壁。” “我声音会小点的。” “你刚刚答应我什么了?!” “那……用嘴可以么?” “不可以!” “那就手吧。” “傅珩之,你快滚回客房去!” 傅珩之抱着他,有几分失落地说:“我不要。宝贝,我觉得你好像不怎么爱我。” “……因为我不和你做?” “不,不全是。”傅珩之说,“我刚刚拉到你的手,发现你摘了戒指。” “睡觉太硌。” “撒谎。”他叹了口气,“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许初棣、你叔叔,甚至一些陌生人……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他沉默片刻说:“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想听实话。”他加重了语气。 “这就是实话。”宋西岭叹了口气。 “你明明还爱我。”他笃定地说。 “可能吧,我困了。” 傅珩之突然扳过他的身体。 黑暗中呼吸交错,两具身体紧紧相贴,他黑色的瞳仁深邃有神,像星星一样闪烁在咫尺之间。 傅珩之说:“可是你没有从前那么爱我了。” 确切的、难过的、失落无比的语气。 宋西岭心里的委屈蔓延出来,他抓紧了被单,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你现在面对的人不是十六七、十九二十岁的我,是二十五岁的我。二十五岁的宋西岭就是这个德性,他不明白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更搞不懂他的一切选择、他赌上所有筹码的选择是对是错。他这样也是拜某人所赐。以前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要是怀念那个十六七岁的他,就别妄想从我这里找那个影子。” 说完这话他就转头扑进枕头里,不去注意傅珩之的反应。 良久,傅珩之再次轻轻牵住他的手,说:“宝贝,无论你什么样子,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很爱很爱你,从来都没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第121章 吃醋 “就这里?” “就这里。” 时偌在不算宽阔的场地里绕了一圈,然后目光上移,看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绳:“这是什么?” 助理道:“据说宋西岭准备用那里挂画轴。”迎着时偌怀疑的目光,他有几分汗颜地解释道,“这是工作人员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时先生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他?或许我们可以约他出来问问?” 时偌来这家文化公司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他是时偌近期的助理之一。据他所知,时偌和正在调查的这位宋西岭,没有半点关系,不知道他为什么频频问起展会上的情况,甚至还亲自找机会参加。 时偌干脆地拒绝了:“不需要。”他忽然转过头来,“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物理?” “啊……是的。” “你觉得这种绳的承重能力怎么样?天花板上没有其他的加固装置,仅凭几根绳子挂一幅长画,好像有些危险吧。” “这个……”助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愣,“这个关系到天花板的结构和吊绳的材料,还有画轴的重量。虽然那里吊了普通绳子,但是我猜测他应该会用尼龙绳或者钢索,更结实一点。”最后他忍了忍还是说,“其实这跟物理没什么关系。” “就算是尼龙绳或者钢索,理论上也有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吧,比如说画轴没有安装牢固,或者钢索突然断开,以及天花板承受不住……整个都会掉下来。” “嗯……”助理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差不多吧,确实有点危险,这几层是临时搭建的,天花板的承重其实比较一般,如果挂的画重量太大,是很容易出事。” 时偌若有所思地笑了:“我明白了。” - 自从任河把段项对联系方式给宋西岭后,宋西岭还没有正式联系过他一次。每次打算和对方出去见个面时,他都会受到傅珩之的阻挠。 阻挠的理由千奇百怪。 比如,“任河介绍的?你觉得他会安什么好心?” 再比如,“这个人显然和他一路货色,有一个任河在你身边,就够我伤脑筋了,你现在还要认识第二个?” 还有,“上次吴良那事我怎么说的,你后来又是怎么做的,结果是什么?” 以及,“我查过了,这个段项曾经是gay吧调酒师,他绝对喜欢男人。” 宋西岭烦不胜烦。 这次和之前吴良的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段项在摄影行业有人脉有资源,几乎所有的前辈都认为他潜力巨大,宋西岭只是想和他交流一下。 结果傅珩之一天24小时盯梢,不给他任何机会。于是他一连几天都不再提起这件事,慢慢等待时机,傅珩之终于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天他终于回去上课了,宋西岭立刻和段项约到了晚上的饭局。 没想到刚发过消息,傅珩之的电话就来了。 宋西岭接起来就警告道:“傅珩之,我知道名义上你是我男朋友,但你不能干涉我的工作,更不能管我和谁见面,别太过分。” 傅珩之在对面一言不发,呼吸声有些粗重。 宋西岭这次不打算退让。气氛绷着,谁也没有开口,直到他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对方说:“地址。” 他把餐厅位置报上去,说:“你要是中途过来搅局……” “我送你过去,再接你回来。你吃饭的时候,我就在车里等你,”傅珩之沉声道,“好不好?” “好。”宋西岭想了想,“你不用上课?” “下午五点半结束,六点我回去接你。” 晚上,傅珩之果然依言送他过去,下车时候,宋西岭看到他冷着脸的样子,感到忍俊不禁,安慰道:“别不高兴了,只是吃个饭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傅珩之脸色缓和了许多:“有事记得发消息。” 段项在短信里告诉他,自己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餐厅人不多,宋西岭一进门,就从玻璃上看到了他。 他的头发这次没有扎起,而是松松地披在肩上,发梢弯曲,衬出棱角分明的脸颊。左耳耳垂和耳骨上佩戴耳钉数只,还有唇钉眉骨钉各一只,在餐厅的等下闪烁着银饰独有的光。那五官深邃极了,即使没有化妆,也挑不出一点儿缺陷。他一只右手撑着脸颊,指头上零零总总数不清的戒指。 从窗户的倒影中看到宋西岭时,他眨眨眼睛,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转过头来。 宋西岭拉开椅子坐下,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段项看着他说:“不,是我太早。我提前四十分钟到的。” 宋西岭惊讶地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说我想试试你几点到,你信么?” “……不太信。”宋西岭记得他出门前专门给段项发了消息。 段项又是一笑:“好吧。其实是工作结束后,没什么事,干脆直接过来了。” 宋西岭无言以对,低头看到桌上放着的照片集,问:“我可以看看么?” “当然,专门给你拿来的。” 宋西岭把那本厚实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开,纸质厚实,质感很好。这一本里都是人物摄影,多数是青年男女,画着浓烈诡谲的妆容,背景看不出真假,虽然神态各异,但很有个人风格,大开大合的色彩,张扬大胆的手法,都毫不掩饰地诉说着这位年轻摄影师的天赋异禀。 道具、镜头、自然光,在他手里听话又服帖,如同小孩摆弄玩具一般自如。每一张照片仿佛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那些年轻的模特的身体上,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情感,让人动容。 宋西岭情不自禁入迷的同时,也不忘从创作者的角度去感受。在揣摩段项的灵感和运用的手法时,他发现段项尤其喜欢拍男人,而且是半裸的男人。 他想起了傅珩之的推测,心想没准真被他说中了。 不过,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宋西岭收回思绪,继续翻看,直到看到一张照片时,他有点惊讶地停止了呼吸。 段项敏锐地说:“有什么想法?” “这个人,”宋西岭说,“是不是叫姜岐?” 姜岐当年被封杀后,宋西岭打听过他的下落,却没有丝毫踪迹。他没想到几年过去,他会在这张照片上见到这位故人。 照片上的姜岐身上只挂着一条半透明的丝质浴巾,将掉不掉,他光着脚站在一片积水中,低着头,发梢的水滴顺着脸颊滑落。背景是刚刚下过雨的城市傍晚,夕阳西落,给他的身体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倒影中他的身体模糊不清,顺着涟漪荡漾开来。 第143章 段项饶有兴趣地说:“是,你们认识?” 宋西岭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么长时间过去,姜岐肯定把他忘了。更何况他容貌变化不少。 “他很漂亮,我们合作一年多了。”段项欣然说,“开展当天他会过来。有机会一块去坐坐。” “嗯。”宋西岭说完,把自己的文件夹拿出来,“我没有摄影集,有点草率,不好意思了。” “问题不大。”段项接过文件夹,仔细地看着。 宋西岭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傅珩之的消息。 “还有多久结束?” 宋西岭无奈地打字:“我刚刚坐下十几分钟,你说呢?” 傅珩之很快回复:“我看到你周围空位置不少。” “你好好在车里待着!!!”宋西岭怒发三个感叹号表示警告。 傅珩之没说什么,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过来。 宋西岭把手机揣进口袋,段项还在低头看照片,然后说:“和男朋友汇报呢?” “……” 段项抬起头来笑了笑:“你男朋友不是干这行的吧?” “嗯。” “我猜,他不仅不是这行的,而且工作和摄影八竿子打不着吧?” 被陌生人戳破的感觉有些尴尬,宋西岭不知他什么意思,在心里强词夺理,傅珩之之前是做文娱艺术的,怎么不算和摄影有关系?那关系大了。 于是说:“也不是,关系挺密切的。” 段项“哦”了一声,说:“我想你应该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你们年纪差得很大?” 宋西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说:“我们今天不会要一直讨论这些话题吧。” “随口一说,冒昧了。”段项立刻说,“不过,你看上去不太高兴,这是不是说明我猜对了?” “……” “一个好的摄影师,要时时刻刻带着足够的敏锐,去观察周围的一切人和物。观察和分析,于我,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虽然你主摄风景,但景色在每一时刻的变化,也是完全不同的,你按下快门的时刻,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时刻,所以这种观察和分析,也是你应该锻炼的。” “好的。”宋西岭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还有……这些照片有一点问题,需要你过来看一下。”段项说。 宋西岭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俯身看着桌上的一张照片,说:“这张是我去年拍的,修改的技术不太熟练。” “重点不在这里,其实,每一张照片都或多或少地暴露了你的一个问题——你喜欢用后期去弥补前期的不足,这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找补,但资深的摄影师能够立刻发现端倪。” 段项把一张照片举起来,说:“这样看得出来么?” 他的气息洒在脸颊,身上特殊的木质香水窜入鼻中,宋西岭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已经远超正常的社交距离。 他刚准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就听见面前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那是椅子和地面摩擦时独有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只见傅珩之双臂交叠在胸前,端坐在之前自己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继续啊,”他慢条斯理地说,“车里太冷太闷,我也上来听听课。” 第122章 他追他追他 傅珩之完全想象不出,如果迟来几分钟,眼前会是怎样的场景。 眼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也不能让宋西岭单独来这种可疑的地方、和这种可疑的人见面。 在他瞧着宋西岭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束目光从另一侧射来,是那个叫段项的男人在打量他。 傅珩之压根懒得正眼看他,向宋西岭扬扬下巴:“过来坐。” 一边的段项有几分惊讶地说:“这是你朋友?”然后他看向服务人员,“你好,再加一把椅子。” 傅珩之看宋西岭没有解释的意愿,开口说:“男朋友。” 段项又说:“西岭,你问问你朋友想吃什么。” 傅珩之加重了语气:“男朋友。” 宋西岭拉过服务人员递过的椅子,赶紧说:“没事,我们不在这儿吃,还是先说说照片的事吧。” 段项“哦”了一声,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我的前期准备不足。” “对。在前期准备的时候,不仅要寻找合适的时机,还应该把道具利用起来,比如这个玻璃杯,就可以作为透镜使用,在阳光下折出不同的颜色。” 段项又说了几点,宋西岭一一记下。 差不多又交流了二十分钟,傅珩之频频看表,宋西岭就提出结束。段项答应后说:“你在这方面很有灵气,要不要考虑换换客体,拍人试试?我这里有很多模特,可以介绍给你。” 不待宋西岭拒绝,傅珩之就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说:“不必了,谢谢。” 段项一笑:“我说,你之前从没拍过人么?” “也拍过,但是我觉得人比较麻烦,”宋西岭说,“我还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风景,慢慢等时机。” 段项说:“你拿来的照片差不多有大几百张,从初学到现在都有,你拍过朋友和你的工作室,还有家人,但是我没在照片里见过你旁边这位。你们真是情侣?” 话音一落,宋西岭明显感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松了,回头看去,傅珩之的脸色很是不好。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质疑我们的关系,西岭,走。” 他松开了宋西岭的手,转身离开。 宋西岭忙说:“段项,今天谢谢你,我们改天再约。” 段项一把拉住他:“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眼看傅珩之已经疾步出门,宋西岭有些着急。 “我赌你们的关系维持不了六个月。” 宋西岭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段项,不禁皱了下眉。他不明白段项为什么屡屡针对他的个人生活,从一开始就各种揣测,之后又有意无意地刺激傅珩之,到最后还整了个莫名其妙的赌约。 虽然他对自己和傅珩之的未来的确没什么把握,但段项……确实没有评价的资格。 可是人家刚帮助过自己,他也不好说什么,礼貌地点点头说:“先告辞了。” 出门跑了几十米,他终于追上傅珩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傅珩之。” 傅珩之停下脚步,语气有些冷硬:“晚上想吃什么?” “你别这样,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不要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你是不是非得不省人事地躺在别人的床上,才能好好听话?” 宋西岭的火一下子上来了。 “听话听话,天天让我听话,我又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为什么必须依你?段项和吴良根本就不一样,你——” 傅珩之忽然甩开他往前走。 宋西岭再次追上去,说:“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事情可做,可是你一点都不理解我,你是不是每天盼着让我变成几年前那样,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点自己的生活?” 傅珩之没说话,依然大步流星地往停车场走。 宋西岭拦在他身前,迫使他停下脚步。 他看着他,有点失控地质问:“你又打算冷暴力我?这次是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室外温度极低,一团团白气散在他的嘴边,加上夜幕低垂,四面昏暗,他看不清傅珩之的表情。 忽然空中飘荡起了无数的雪花,慢慢地下降,落在他们的衣襟和头顶。 须臾,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那种没有波澜的语气。 “我以后不会再管你。” 宋西岭一愣,傅珩之已经从他身边绕过去。 这句话,他今年已经是第二次听到。 傅珩之从订婚宴把他截下来之后,宋思芹就给他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宋西岭当时直接视而不见,她这么多年都没管过自己,何谈“以后”? 可是傅珩之呢? 傅珩之和宋思芹不太一样。当年自己举目无亲时,帮他的人是傅珩之;签了合约之后,傅珩之在物质上没有亏待过他,精神上……精神上暂且不提;分开两年后,傅珩之又放掉自己的全部事业,千里迢迢地过来找他,除了某些偏激的行为,几乎对他达到百依百顺。 宋西岭抬眼望去,一片雪花之中,傅珩之的背影愈走愈远。他忽然有些担心,又有点委屈。 不知为何,他居然真的在担忧,傅珩之以后是不是真的不会管他的所有事情了。明明他一个人已经能够对付几乎所有的困难,即使有对付不了的,也不过就是吃点亏而已。 他委屈的是,自己终于再次认识到,傅珩之果然就是这样的,他不像当年的自己那么爱他一样爱着现在的自己,表面上百依百顺,事实上还是我行我素,一有不顺心的,立刻就打起退堂鼓来。 第144章 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了,宋西岭打起精神向他跑去。 傅珩之的车里亮着灯,车窗雾气升腾,从外面看不清楚。宋西岭拉了一下副驾驶车门,没拉开。 等了几秒,傅珩之开门下车,说:“我累了,你来开。” 宋西岭愣了一下,还是坐上了驾驶位。 等傅珩之也坐好后他说:“我没在雪天开过车。” 实际上,岂止雪天,他就是在晴天,也没怎么亲自开过车。他要是天天自己开车,家里的司机就该被解雇了。 旁边没有声音,回头一看,傅珩之居然闭着眼睛。 “你是闭眼,又不是捂耳朵。”宋西岭小声说,“路上磕碰了可别怨我。” 越是担心什么越会来什么。 天气不好,加上宋西岭在晚上看不清,在宽阔无车的马路上,他还是在拐弯时精准地撞到了一排栏杆,车子瞬间熄火。 他有些胆战心惊,看向傅珩之,眼神仿佛在说:“我提醒过你的。” 傅珩之平静地说:“我来。”他三下五除二挪车出来,“雪天路滑,踩刹车的时候要点踩。” “哦。” 十几分钟后,傅珩之停车:“到了。” “到了?”宋西岭伸手擦擦玻璃,居然到了他家。 他以为傅珩之会带他去公寓的。 今天弟弟不在家,估计没人。他抬头看去,果然没开灯,上下黑漆漆的。 他试探地说:“你去哪儿?” “我得回去喂猫。” “那你怎么不直接回家?” “你想说什么?”傅珩之看着他。 “你还在生气?” “没有。”傅珩之悠悠地说,“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宋西岭确信他又在用软刀子对付自己,偏偏他对这招很没辙,只好瞪着傅珩之不说话。 “干嘛这种眼神?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傅珩之看了看时间。 “傅珩之,你压根就不喜欢我,为什么非得和我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无聊想找人消遣,那你找错人了。”宋西岭说完这话,利落地开门下车。 果然还没走几步,傅珩之就从后面追上来。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宋西岭停下步子转过身,傅珩之的怀抱近在咫尺,他伸出胳膊把人揽在怀中,在他耳边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 宋西岭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谁让你乱吃飞醋,没完没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有种莫名的雀跃。 一种成功把傅珩之死死拿捏的成就感。 “你知道我吃醋,既不哄我,居然还说我不喜欢你,简直就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你不喜欢我。”傅珩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喜欢我?” “我不知道。” 傅珩之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脸:“你还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宋西岭一时语塞。 天空中适时飘下了小雪,晶莹剔透,落在傅珩之的头发和睫毛上,一时半会儿没有融化,仿佛和他融为一体。 傅珩之抬起他的眼镜,动情地吻了上去,宋西岭没有拒绝。 须臾,他低声说:“我们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谁也不能再反悔,也没有退路,现在知不知道?” “……幼稚。” “知不知道?” “知道了。” 第123章 明天和意外 宋西岭最后还是回了傅珩之的公寓。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傅珩之正伏案写着什么。 他以为傅珩之在备课,就没有打扰。过了两个多小时,他才出声提醒:“差不多该休息了。” 傅珩之应了一声,还在奋笔疾书。 宋西岭问:“你在写什么?” 傅珩之没回答。 宋西岭站起来走过去,傅珩之却停了笔,把一张张白纸迅速放回抽屉。 “什么呀?”他这可疑的动作勾起了宋西岭的好奇心。 傅珩之笑笑说:“情书。每周一封。” 宋西岭对情书没兴趣,失去了拿出来翻看的念头,打了个呵欠,互道晚安便睡觉了。 十二月大概是他们最忙的时间,展会开办在即,宋西岭再没空去处理集团的事情,好在唐复也没说什么。而傅珩之那边期末将至,部分学生即将毕业,又有许多教学任务压身,几乎抽不出时间来。 宋西岭一开始很不习惯。 说来惭愧,他这时才知道自己有许多经验非常欠缺,只是以前有封燃,现在有傅珩之,他们都帮着他做这做那,让他渐渐地忽视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和主办方来回沟通很累,与周围的摄影团队交涉也很累,还有和包装公司、加工商交流硬装软装的事宜,也让他精疲力尽。 某天弟弟拉他上称,他恍然发现自己居然瘦了五六斤。 有时候段项会过来指导他,宋西岭才知道段项已经有一个男朋友,而且感情很好。他看了照片,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子,头发理得短短的,背着运动书包,走在一片荒原上,鞋边和裤脚都沾了泥,他的步伐干脆利落。夕阳橘色的光芒将他的脸颊染得金黄,他神情冷淡,眺望着远方。 像个学生。感觉和段项不在一个世界。 宋西岭没有问这个男孩的事情,而是好奇地说:“这是你拍的?” “对。” “不怎么像你的风格。” 段项笑得很无辜:“你说私房照?那不可以给你看哦。” 后来他把这件事说给傅珩之,后者对此嗤之以鼻。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行的人我见多了——不是说你——他们常接触些乱七八糟的人,慢慢自己也变得乱七八糟。你觉得他天天对着赏心悦目的美男美女,有多大概率洁身自好?” 宋西岭放下手里的活,举着电话说:“你在自我介绍?” 傅珩之无言以对,并表示晚上回家给他做蛋糕赔罪。 展会正式在平安夜当天开展,为了衬托节日气氛,四处都准备了相关的装饰品。苹果、圣诞树、雪花片等等,还没有装饰起来,都一股脑儿堆在地上。 他们这天来得很早,傅珩之起床后和研究所请了假,顺便帮宋西岭打了一波广告。 宋西岭听到他说可以赞助支持,有些不好意思:“别这样,不太好。” 傅珩之说:“挺好的,给我们办公室增加些艺术气息。” 挂断电话后他才悄悄告诉宋西岭,前些日子绛弋的论文在权威期刊上发表,拿到了什么奖项,还成功申请了经费,他最近心情好得很,富得口袋流油,正愁没处花。 宋西岭问:“那你呢,你有什么成果?” 傅珩之揉了揉他的头:“我的成果都在你身上实现了。” “……” 随着时间推进,大厦里来了不少人,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宋西岭在角落里偷偷观察。 接着他从椅子后面发现一个新鲜的红苹果,若有所思地说:“我这里的布置好像都被动过了。” “可能是工作人员。”傅珩之说。 “嗯。” 任河来的时候,宋西岭本想把傅珩之支开,但在他下楼去接人的时候恰巧和任河错过,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情形。 任河一看到宋西岭就吹胡子瞪眼:“老板你说吧,这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选一个。” 傅珩之在旁边添了把柴:“没人想和你共处一室,那边有你的老情人,找他去。” “你他妈造我谣?你再说一遍!” 宋西岭赶紧拉着任河把他送到了段项那边,好说歹说给他补足奖金,任河才喜笑颜开。 回来的时候傅珩之正站在那卷画轴前,仔细地看。 那画轴还没拆开,宋西岭打算等周围布置得差不多了,最后再拆开。 一是它的重量有些重,几乎二三十公斤,一个人较难完成,二是怕拆得太早,把四角磕碰了,影响美观。 虽然以这次展会的规模,磕磕碰碰恐怕很难避免,但他还是希望越迟发生越好。 他说:“傅珩之?” 傅珩之回过神来:“把那吉祥物送哪儿了?” “去段项那边了。”宋西岭无奈地说,“你为什么总跟他不对付。” “错。是他一见到我就没好话。” “你……”宋西岭觉得在这件事上多说无益,四下望去,周围大小区域的工作人员几乎全部安置好了,便说,“我拆一下这个包装,你在旁边帮我递递工具。” “现在拆?” “嗯,中午开展,现在差不多了。拆开后去吃个饭。” 画轴从四层的围栏处向下延伸到第三层的地面,这个距离经过多次测量,大小应该是刚刚好的。 但是宋西岭把卷轴全部展开后,下楼时发现有一截拖在了地面上。 虽然只有十公分,但还是非常影响美观。 第145章 最重要的是,这和他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按说一切数据都是精心计算好的,再加上多次实验,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他又重新调整几次,依然达不到之前的效果。 傅珩之在不远处收拾包装袋,看到他的动作,提高声音说:“怎么了?” 宋西岭摇摇头:“没事,就是感觉……”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头顶有一阵刺耳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但宋西岭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抬头看去,在刹那间瞪大了眼睛。 意外常常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对于所有人来说,那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瞬间,用高精确度的秒表测量,或许只有零点几秒。 零点几秒能干什么?可能什么都干不了,也可能杀死一个人。 对于处在意外之中的人来说,那零点几秒,漫长得超越过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瞬间。 视觉被放大,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慢节奏的电影,一帧帧映在眼前。头顶松动的螺丝钉,路人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骤然降落的画轴和铁桩,以及……以及,向他扑过来的傅珩之。 ——走马灯。世界像走马灯一样,掠过他的眼前。 耳边在霎那间消音,只剩下刺耳的鸣声,震得他一身鸡皮疙瘩涨潮似的起来,神经都在颤动。在许多个抑郁症发作的夜晚,他都伴着这种鸣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直到那一声沉重的闷响,将他狠狠地击落地面,将他敲回了现实。 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的惊呼声,宋西岭迷茫地趴在地面,膝盖有点疼,裤子似乎被磨破了,手掌和地面的玻璃渣摩擦,也有些轻微的伤口。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伤处。 忽然,脸颊有湿润的东西流下,他用手一摸,定睛一看,鲜红色的。 是血。 他有些慌乱,无意识地向上抓去,满手都是温热黏腻的触感。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的血!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心跳漏了一拍,接着他用从未有过的声音,失控地大吼道:“傅珩之?!” 背上的人纹丝不动,却没有一声回应。 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呼吸都不存在。 宋西岭的心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找不到尽头,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死死握着那只垂在身边,还留有余温的手,眼泪混着那些鲜血流下,落满凌乱的地板。 几个陌生人七手八脚地把碎裂的画轴搬起来,然后把傅珩之抬在一边。 他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似的安稳。但脸颊满是鲜血,嘴唇和眼角,都有血渗出,看上去触目惊心,周围的群众都连连抽气。有人打通了急救电话,有人找来扫帚拖布,有人拿出手机,一边拍照一边高谈阔论。 没有人注意,那些破碎的画面,混杂着鲜血和碎玻璃的中央,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如何狼狈不堪地跪在另一个人的身旁,一声声嘶吼着他的名字。 - 中心医院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即使今天是平安夜,是一个祈祷每个人平平安安的日子。 意外的发生,不会考虑合适的时间,更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 正午的钟声在这时敲响。可以预见,广场上的青年情侣会如何喜悦地挽着手,说着漫无边际的情话,计划着共同度过圣诞;而那些温暖的家里,母亲又是怎样从烤箱中端出焦黄色的烤鸡,父亲和孩子们做游戏,一家人其乐融融。 但这里是医院的长廊,没有欢声和笑语,只有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以及仪器冰冷的滴答声。 宋西岭呆坐在椅子上,感到时间无比地漫长。 傅珩之进手术室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平时的一小时,有这么长? 一小时能干些什么?自己打游戏的时候,可能一两把就得花一小时。那次和傅珩之玩游戏时,时间过得好快,明明没做什么,一下午就过去了。 还有傅珩之教他做蛋糕,好像也有一两个小时。他以前做蛋糕不肯好好弄,把奶油搞了满厨房,也不知道傅珩之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总之是把奶油涂了他一身,然后从厨房滚到浴室,最后滚到卧室的床上。 可要是吵一架,就不止一小时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少说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傅珩之要跟他冷战的话,那打的就是持久战了,多则几个月,少则几星期。 …… 一位护士走过来说:“你这里的伤口需要包扎一下,不然可能会感染的。” 宋西岭恍如未闻。 护士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离开了。 慢慢的,有不同的人过来和他说话。先是任河、段项,然后是许初棣……宋西岭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傅珩之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傅珩之是为了救他…… 他失去了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反反复复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两句话。 直到许初棣开始扒他的外套,才强行把他从诡异的文字循环里拽了出来。 宋西岭茫然地看着他。 许初棣尴尬地说:“那个,家门钥匙呢?医生要他的证件,我去取。” 宋西岭突然也记不得钥匙放哪儿了,慢慢地摇摇头。没多久,许初棣终于在左侧的口袋里找到了备用钥匙。 又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个透明文件袋回来了,又走到宋西岭身边,说了两句什么,宋西岭依然是一副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 直到两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一开,宋西岭忽然精神迸发,像一支箭一样飞奔过去。 “他怎么样?”他焦急地说。 医生迅速地说:“病人情况很不好,目前还在昏迷之中,随时有生命危险。另外,他没有求生意志,所以抢救非常困难。你去看看他,能不能醒来,就看今天晚上了。” 宋西岭像被冷水浇头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有求生意志?傅珩之? 许初棣又拉着医生说了什么,然后跑过来找宋西岭。 而宋西岭像个机器人一样,被许初棣戴上口罩和手套,拉进了病房。 第124章 代价 洁白的病房里,傅珩之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仪器滴滴答答,盖住了他的呼吸声。 许初棣的电话突然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拍拍宋西岭的肩膀:“他妹妹的电话,我联系一下。”他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大夫说他大概率能听到声音,你多和他说说话,刺激刺激神经,没准儿很快就醒了。” 宋西岭还是像人偶一样立在原地。 许初棣叹口气,走了。 宋西岭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边,催促他早餐多吃些,提醒他时间,警告他少和段项、任河之流说话,否则就会吃醋……为什么,他现在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西岭慢慢地走上前去,试探地喊了一声:“傅珩之?” 在那一刻,他甚至期盼着傅珩之适时地睁开眼,然后笑眯眯地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恶作剧。 然后宋西岭赌气骂他一顿,傅珩之便会连忙认错哄他…… 然而没有。 傅珩之对那三个字没有任何的反应。 宋西岭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指,有些凉。 他像上次傅珩之为他暖手一样,把傅珩之的手包在手心里。 过了一会儿,温度传递过去,傅珩之的手热乎起来,宋西岭小心地把被子掖好,又去检查有没有压到仪器。做完这些,他忽然手足无措起来,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傅珩之的脸。 由于头部受伤,大半头发都被剃去,上面缠满了纱布。宋西岭想起之前被自己打伤那次,傅珩之也不得不理短了头发,他一直很注重外形,为此苦恼了很久。 思及此,宋西岭不禁有些慌乱,小声说:“傅珩之,你别因为这个生气,等你醒来后,我跟你理一个一样的发型。”又担心这句劝不动他,继续承诺,“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们一起去买帽子怎么样?我以前只带过鸭舌帽。” 傅珩之还是不理不睬。 宋西岭触碰他额前没有被纱布缠住的头发,喃喃道:“或者戴假发也行,你说呢?”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来,在那一片黑发之中,有一些零星的白发,扎眼地冒了出来。 他愣了下,低头仔细地看。是,他从未注意过,不知何时,傅珩之已经有白发了。 傅珩之今年多大?三十三。这个年纪,有点白头发也挺正常的。但是宋西岭突然非常慌乱,他突然意识到,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时间悄悄地夺走了傅珩之。 他曾经觉得八年的时间差不算很大,无非就是傅珩之比他多些经历和阅历,这些都可以慢慢补齐。 ——可是,这时间差也同样意味着,傅珩之大概率会率先老去。 第146章 宋西岭从没想过这些。 他忽地想起医生的话,说傅珩之很可能永远醒不来,他以后只能靠这些设备维持生命。 在器械的维持下,他的体重会骤降,身体机能会变差……他会离开得更早更快。 离开。 宋西岭被突然冒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 傅珩之会离开他,永远地消失在他的身边。 他再怎么掘地三尺,都不会再寻到傅珩之的身影。 他笑的时候,傅珩之不会再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看着他;哭的时候,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把他抱在怀里;遇到什么麻烦事,也没有人嘴里冷嘲热讽,但背后还是帮他搞定一切;也没人和他吵架、容忍他的情绪过后,还给他做一顿热腾腾的大餐。 没人再能随心所欲地撩拨他的情绪,让他失望绝望,也让他幸福至极。 更没人会在他生日的时候潦草地给他戴上戒指,说总有一天自己要向他求婚。 “傅珩之……你要是还他妈的不醒,我就和别人结婚去了!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那么多年,现在就打算这么轻轻松松地摆脱我,你怎么敢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质问,可傅珩之毫无反应。 他想起傅珩之在封燃离开后埋怨,说他从来不曾为他流眼泪。他那时不屑于解释这些,可现在越想越委屈,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脸说我不为你哭!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哭过多少回?你不知道!你只会自以为是,假装不知道。” “你骗我骗得团团转,连你自己都信了,是不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宋西岭的脸上冰凉一片。 眼前一片模糊,他胸口郁结的一团火气在霎那间炸开,死死崩着的心理防线终于溃不成堤。 酸涩的情绪迅猛地窜上心头,顺着血液向鼻尖和眼角进攻。他摘下眼镜,把头埋在傅珩之的身边,泣不成声。 “可是,你为什么就这么睡了,为什么……你不是说以后都听你的话么,我让你醒来,你怎么不醒来?傅珩之……我错了,我爱你,我好想你,你看看我吧……” 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离不开眼前这个人,他对他的爱,也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只是这代价太大,他承受不起。 宋西岭趴在床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勉勉强强地睁开酸涩的双眼,看到了唐复。 唐复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宋西岭一出病房就说:“叔,我想找到最好的医生,花多少钱都可以。” 声音沙哑不已,他不禁摸摸喉咙,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 唐复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说:“好。” 宋西岭清了清嗓子,又难过地说:“是我害了他,如果我不让他过来,他就不会出事。都是我的错。” “如果出事的人是你,我想他也不乐意接受。”唐复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宋西岭脑子里一片乱麻。天命,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二十多年来,从未信奉过什么神佛菩萨,但现在却突然有种想要全部拜一遍的冲动。 假如童话世界里的恶魔出现,要让他交出什么来兑换傅珩之的生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倾尽所有。 宋西岭漫无止境地想,如果真可以以命换命,他不介意用自己三十年寿命换傅珩之醒来。 唐复说:“西岭,你先收收情绪,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跟你确定一下。出事后你的朋友帮你报警,并且提供了一段录像证据,在出事前一晚上,有人动过你的画轴。这件事你知道么?” 唐复说着,给他展示出手机屏幕。 宋西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把抓过手机来——视频持续时间只有十多秒,就在昨天夜里,有个戴口罩的陌生男人上了三楼,蹲在他的画轴面前,操作了一番。 宋西岭震惊地说:“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这是什么人,录像又是谁拍的?” 唐复说:“你先别急,已经报了警,很快就会出结果。至于录像,是一位自称是你朋友、姓姜的人发给我的。” 第125章 情书,遗书 “我当时是想在光线暗点的地方自拍,没想到一不小心点到了录像,又一不小心切了镜头前置。”阔别多年的姜岐说话还是软软的,他漂亮的面容上充满了愧疚之情,“不好意思啊,我当时真没当回事,我都不知道那儿是你的地盘。” “哦,没事。”宋西岭没有力气去思考其他问题,他满脑子都是医生说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他一天最多只能进去两个小时,而今天已经超过了时间限制。 明天就是圣诞节,宋西岭真的很想多待一会儿,他认真地思考着如何跟医生求情。 姜岐小心地说:“其实我那天没认出你来,是段项告诉我,我才知道的。这么多年,你还和他在一起啊。” 宋西岭收回思绪,“嗯”了一声说:“差不多。你呢?你后来怎么样?” “说来话长。中间有段日子挺难的,不过这不是都熬出来了。”姜岐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我现在兼职模特,主业是幼儿园钢琴老师。” “那很好,真的。” “当年……”姜岐犹豫了一下,“我走之后,你应该也不太容易吧。我后来还在新闻上见过你。” 宋西岭叹了口气,没说话。 多少往事,多少纠葛,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与姜岐没有关系。而一切源头的主导者现在还沉睡在病房,生死难料。 看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姜岐便说:“没事,傅珩之命大,肯定可以醒来的。以前我们出差,碰到一算命的,非拉着傅珩之算。他当时算准了很多事情,也提醒过他一些问题,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师傅说,他命硬,好胜心强,遇着事不会轻易放弃,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倒,总能化险为夷。” 宋西岭内心觉得这些都挺假大空的,但凡穿着光鲜一点的人,有哪个在年轻时没有一点好胜心?至于放弃不放弃,那更是扯淡,有时候别人想放弃,也被生活逼着没法后退。 但他不想拂了姜岐的好意,就说:“嗯,谢谢。” 姜岐说:“但是那师傅说起我,就说我不去那种硬抗的个性,比较喜欢平稳的生活。” 这或许也只是因为师傅观察他们二人言行举止,小心推理出来的,一口气说十几二十句,总有几个特征能对得上。 姜岐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看了看说:“我得去一趟警察局,这次意外很可能是人为的,你也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好。” 要说得罪的人,宋西岭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时偌。 时偌前段时间与他起过冲突,之后又出现在棱角大厦,虽然不知道那天傅珩之究竟和他谈过什么,但是按傅珩之之后的解释,想来那些对话也不会很愉快。 他把这些推测一股脑发给叔,就站在病房门口向里看去。 门上小小的窗户只能看到室内的一角,无论怎么调整角度,都连傅珩之的半片被子也看不见。他看着有一抹夕阳照入房间,又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彻底消失在视野。期间有医护人员进去过,次次都直接地拒绝了他再进一次的请求。 他们说宋西岭下午哭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影响傅珩之休息不说,还把这层楼其他病人吓了一跳。 宋西岭最终放弃了今天再看一眼的念头,颓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西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凌斯寒。 他有些惊讶地站起来,是很久不见的凌斯寒,他还和以前一样帅气,正从走廊尽头向他的方向奔跑而来,然后在宋西岭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凌斯寒很快放开他,皱着眉头,温声责怪道:“你还是不让人省心,先把衣服换了,去吃点东西。”他递给宋西岭一个大纸袋,里面装着自己干净的衣服和一些零食。 他这才注意到身上破洞的裤子和棉袄,上面的血污已经凝固成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那都是傅珩之的血。 他的心忽然被揪成一团,呼吸都困难起来。 凌斯寒见他不动,叹了口气,把一袋小面包拆开递给他,说:“我让许初棣去傅珩之那儿取了些东西,有衣服有吃的,还有些生活用品,这边离市中心有点远,不方便买到。” 宋西岭接过面包,心里酸酸的:“阿寒,谢谢你。” “别谢我了,你起码得活到傅珩之醒来之前吧?快把衣服换了,东西吃了。”凌斯寒催促道。 宋西岭这才慢吞吞换起了衣服。 “许初棣呢?” “去接老板……接傅珩之的妹妹了。” 宋西岭“嗯”了一声,他自己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珩之的亲人。 傅珩之因他受了重伤,他无法不愧疚,假如傅珩之的亲人因此责怪他,他也绝对不会反驳半个字。 第147章 凌斯寒握着他缠着纱布的手,说:“别担心,他肯定能醒过来的。” 他的声音还是很沉稳,宋西岭的心中没来由地燃起了一些希望,他忽地想到了什么,说:“阿寒,他替我受那一下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你说他是硬忍着,还是当场就没有意识了?” 凌斯寒说:“这个……” “医生说他没有求生意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活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种倾向。难道……”宋西岭越说越慌张。 “西岭,在他没醒来之前,这些猜测都没有用处。”凌斯寒打断了他,“你现在要好好做的有两件事,第一是把自己照顾好,不要让你的家人、朋友,以及傅珩之担心;第二是配合调查,在警察过来问你问题的时候,尽可能不遗漏每一个细节,抓帮他们到嫌疑人。” 属于圣诞节的灯光在城市道路两边亮起时,宋西岭正裹着厚重的棉袄,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外面。 凌斯寒已经在身边的长椅上睡熟——即使宋西岭和许初棣都几次三番劝他回旅店或者宋西岭家休息,他还是固执地要留下来。 最后许初棣干脆也待了下来。 宋西岭忐忑地问许初棣傅珩之亲人怎么没来,许初棣说国内的航班一直在延误,怕是今天没法起飞了。 悬于心口的巨石没有落下,但他还是窃窃地喘了口气。 走廊里没有什么灯光——这里装的是声控灯,到了夜晚,只有人走来时,才会亮起。 宋西岭没有睡意,他隔几分钟就站到病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好像这样,就能离里面那个人更近一些。 到了五点多,医生终于准允他进去,并警告他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之后转到普通病房,可以给他申请高级房,不然一大群人睡在医院的走廊,也不是个办法。 宋西岭连连道谢,心想不劳他费心,他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医生,明天就要转院了。 傅珩之和昨天没有什么差别,宋西岭不再像头一次那样惊慌失措,一进去,就轻轻地拉着他的手,默默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就把在肚子里打了好几个小时的腹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出来。 “傅珩之,我又来了。昨天姜岐来找我——你还记不记得他?就是之前喜欢过你、又被你开了的那个。他还是很漂亮,而且过得也不错,在做钢琴老师和模特。他拍到了一段视频,有人在我的照片上动了手脚。后来叔报了警,现在好像还没有结果。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在的话,他一定还会来害我,你怕不怕?”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傅珩之仍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说:“我不怕。他要是弄死我,我就先下去一步。我妈可能是对我太失望,不想要我这么个儿子了,所以对小天还不错。而且小天现在自理能力已经很强了,他那天居然主动和陌生人说了话……没什么特别需要我操心的。唯一就是,如果临死前再看你一眼,那才真是死而无憾了。 “昨天许初棣也过来了,他说你妹妹要来。我很怕面对她,真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我……如果我没有把你带到展会上,你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 “许初棣把你的证件什么的都拿过来了,他说你的小白一直冲他哈气,看上去特别凶。可是小白从来没那么对过我,它是不是挺喜欢我的?——噢,对不起,它叫荔枝。” 说完,宋西岭从背包里拿出许初棣装好的资料,里面有一沓白纸,据说和各种重要文件都放在一个抽屉里。他一眼认出,那些是傅珩之写的“情书”。 他说:“你之前还不让我看这些情书,现在被我拿到,你管不着了。” 他把一张纸抽出来,刚准备好好看看写了些什么,就在一瞬间愣住了。 “西岭,今天是9月17日,我和以前一样想你。 如果你看到这段文字,我可能已经不在世上。我的资产将会转移到你的名下,不是特别多,但肯定够你随便花。(你应该不会特别浪费吧?) 你今天说你特别恨我,对不起,我也一样恨我自己。” 宋西岭的心头一阵莫名的慌张,又从里面抽出一张来—— “宝贝,今天是8月30日。我很想你,你已经五天没来找过我。 我不知道你之后会不会看到这些话……你应该会把它扔掉吧。 扔掉也好。 假设你看到的话,希望你幸福平安,快点把我忘记吧。 我好想你,如果今天不能见到你,那就来梦里找我吧。” 以及—— “亲爱的,今天是9月30日,你早上走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昨晚太累了?总而言之,我想你。 今天要给你说说公司股权的问题,国内外有些不同。 ……” 宋西岭颤抖着手把所有的白纸散了一地,里面的开场白如出一辙,全部都是“今天是几月几日”,下面的文字,也大差不离,都在说他的财产分配,他的房子如何安置,和他的猫。以及,他甚至在九月底买了保险,受益人是宋西岭。 他一遍遍地告诉宋西岭,除了自己以外,不要轻信他人,他的钱都在集团里,以另一种方式“冻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他说以后帮不到宋西岭,给他附了一串律师的联系方式,推荐了数十本法律和经济相关的书籍,叮嘱他必须好好学习。 …… 这不是情书。 是遗书。 第126章 我们去领证吧 宋西岭是被一众医生拖出去的。 医生一边拖他,一边亮起了抢救室闲人免进的灯。 宋西岭在走廊里,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凌斯寒劝不住他,罕见的愁容满面,按着他的肩膀直叹气。许初棣在一边急得团团转,拜神拜佛地求傅珩之快点醒来。 直到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宋西岭瞬间止住了眼泪,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向门口的医生,目光祈求,仿佛在迎接最终的审判。 医生说:“病人已经醒了,但是需要静养,所以……” 宋西岭听不见后面的声音,一个箭步冲上去:“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可以。” 他火急火燎地推门进去。 傅珩之的呼吸机已经撤下来,他原本看着窗外,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慢慢地转过头来。 宋西岭到他床边蹲下来,语无伦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么?要不要喝点水?想吃什么,要不要出院去我家休息?” 傅珩之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宋西岭一阵眩晕,腿也有些发软。望着傅珩之近在咫尺的脸,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低声说:“我要被你吓死了,真的。” 傅珩之也说不出话,伸手去摸他的脸,摸到了湿润的痕迹。 宋西岭垂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 沾在手上的眼泪愈来愈多,傅珩之叹了口气,说:“宝贝,对不起。” 站在门口的许初棣登时大叫起来,打破了这幅伤感的场景:“对不起?你应该和我家寒哥说对不起!他最近在准备新歌,忙得昏天黑地,被你们两个狗男男折腾得要命,连时差都没倒!” 凌斯寒在一边咳了一声说:“人没事就好,别说这些。许初棣,老板登机了没有?” “老板一听傅珩之醒了,就说不来了。”许初棣说,“她好像一早就料到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傅珩之由衷地说:“谢谢你们。” 许初棣哼哼道:“必须得请我们吃饭。” 傅珩之刚应下来,就感到手心一松,在许初棣的惊呼声里,宋西岭双眼紧闭,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宋西岭醒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自己不知何时也身处病房。怎么回事?傅珩之呢?他一个激灵,撑着床坐了起来,一不留神撕到了手背上的针,血珠一股一股地往出冒。 他手忙脚乱地去止血,门口的灯被人啪地打开,他晃得眯上眼睛,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问:“傅珩之?” 傅珩之走到他身前,蹲下,熟练地处理伤口,说:“我刚出门不到十秒,你就出事。” 宋西岭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卡壳:“我……” “你太累睡着了,差不多睡了有十多个小时。我一直在旁边。许初棣他们去旅店休息了。”傅珩之帮他按着手背,“想吃什么,蛋挞还是牛肉卷?” 此时此刻,什么蛋挞牛肉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傅珩之醒了。 他能走能跑,能说能笑,他还会问宋西岭想吃什么。 他是生动的、热乎的,而不是昨天躺在床上,冰冰凉凉、一动不动的。 宋西岭一想到这些,简直又要落泪:“你……傅珩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傅珩之一把搂住他说:“宝贝,别再哭了,眼睛肿得多疼,白天用湿毛巾帮你敷了好久才消肿。” 第148章 宋西岭忍住眼泪,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到那蓬勃的心跳声,还是难过不已。 他想起傅珩之写的那些遗书,实在很想问一问,可又想到傅珩之现在刚受伤醒来,恐怕不适合向他解释。 他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使劲压下去,抬起头说:“傅珩之。” “嗯?” “你以后,能不能别走,别离开我。” 傅珩之掐了一把他的脸:“我什么时候走过。” “你答应我。”见他回避问题,宋西岭有点急切地说,“快点答应我。” “好,我不走,说到做到。”傅珩之忽然笑了笑,“不过,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要么说走就走,要么不告而别的人,好像都不是我。” 宋西岭不愿回答,迎着他温柔炙热的目光,扶着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傅珩之很快按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没多久,宋西岭身上燥热不已,一边迎合傅珩之,一边伸手把衬衫扣子解开。然而傅珩之却忽然松开了他,又重新给他一粒粒扣好了扣子。 看着他的动作,宋西岭感觉耳根子都在烫:“我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没有什么?”傅珩之调戏他。 “……” “可我有了。”傅珩之的手慢悠悠地在他腰际游移。 “这是医院!” “你也知道这是医院,”他凑到宋西岭的耳边,“怎么还急着脱衣服呢?” “我真的……只是有点热。” 傅珩之忽然向衣服里面探去,宋西岭痒得颤抖,却没躲开,只是在傅珩之进一步动作时候,制止了他。 “傅珩之,你再动我真的有反应了。” 傅珩之碰了碰某处:“这不是早就有了?” 然后在宋西岭没注意的时候,傅珩之一把将他推倒在床,直接把他的裤子褪到了膝盖。 病房里差不多二十出头的温度,他身上依然滚烫难耐,轻轻地推着傅珩之:“别,你刚好点……” 傅珩之不理会他,双手掐着他的腰,用牙齿把内裤脱了下来。 …… 宋西岭赤着身体躺在傅珩之怀里,一点都不冷。刚刚做完运动——虽然基本是傅珩之在动——不禁有些疲惫,但想着傅珩之没舒服到,还是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我想睡一会儿。”傅珩之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没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竟是已经睡着了。 宋西岭也感到困意袭来,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 这样的时光他几次三番得到又失去,现在终于感到来之不易,所以加倍珍惜。 傅珩之的身体结实又暖和,摸上去手感也很好,肌肤相贴,他有一种久违的安心。 天还没亮的时候傅珩之又把他弄醒,并且试图下床。宋西岭有些不情愿地抱着他的腰:“再陪我睡一会儿。” 傅珩之低头吻他的额头,含糊地说:“宝贝,五点二十准时查房,现在五点十九了,还有一分钟。嗯,55、54、53……” 宋西岭瞬间睁大眼睛,一骨碌爬起,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躺回了自己的床。 他看着傅珩之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一来,毕竟是傅珩之刚刚救过他,刚刚为他走了一回鬼门关;二来,他心里始终牵挂着傅珩之的遗书,怀疑他很可能有心理问题,担心说错什么,影响他的心情。 傅珩之也躺回床上,说:“西岭,我今天想出院。” “这要看医生怎么说。”宋西岭犹豫道。 “医生是不会让我走的,你就说找到了私人医生,打算回家修养。” “等等,你为什么想出院?” “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医生就进来了。 宋西岭一开始打算装睡,后来发现根本没必要,对方好像早就看穿了他们俩,例行检查之后就提醒他们不要剧烈运动。 宋西岭还在琢磨医生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这个运动还是那个运动,傅珩之就在那边提了出院,还说宋西岭联系到了私人医生。 于是宋西岭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宋西岭提前联系到司机,想把傅珩之接到家。 傅珩之却拒绝了,说回公寓更方便些。 回去后已经折腾了半天,傅珩之又不太舒服,随便吃点东西,就躺到床上休息下来。 宋西岭在客厅里收拾东西,在抽屉深处看到一个熟悉的盒子。他打开一看,居然是自己之前在家摘下的戒指。想来是傅珩之觉得他不要,就又收了回去。 他端详着那小小的、做工不太完美的圆环,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傅珩之身体好转已经是一周之后。春节将至,虽然不能回到故土,但宋西岭还是按照他们曾经的习惯,收拾屋子、置办年货。 傅珩之看着他在家里忙上忙下的身影,叹着气说:“今年辛苦你了。” 宋西岭一边擦玻璃一边说:“还好。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今晚我做饭。” “那不行,医生特意说你不可以久站。” “嗯……”傅珩之思考起来。 宋西岭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沙发旁边,说:“傅珩之,我们去领证吧。明天——今天也行。”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和好后,他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向傅珩之表达情意。 傅珩之笑起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个需要提前预约,不是说领就领的。” “那我现在就去预约。” 然而,当他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认认真真地研究时,傅珩之却一把扣上了屏幕。 宋西岭回过头。 “你再想想。”傅珩之看着他。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已经决定了。” 傅珩之摇摇头:“再好好想想,听话。” 看他冷静的表情,是真的对此兴致缺缺,宋西岭的一腔热情被冷水浇灭,不高兴地扔下电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生闷气。 他一整天都懒得和傅珩之说话,而后者也佯装无事发生,该干嘛干嘛。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傅珩之才从身后抱住了他,说:“宝贝,睡着了?” 这让他一整天积攒的委屈到达顶峰,他僵直身子,一声不吭。 傅珩之说:“你还小,有很多事情没考虑清楚,不要直接下结论。” 宋西岭最烦这套说辞,他还小?他马上二十六,四舍五入三十岁了!也就傅珩之天天说自己小。 但是他不想和傅珩之争辩这个,依旧闭着眼睛装睡。 傅珩之说:“原来睡着了,那就算了。” 宋西岭使劲蹬了一脚被子,爬起来怒视着他。 傅珩之笑道:“怎么醒了。” 宋西岭板着脸说:“我好失望,我对你很失望。” “为什么?” “你居然拒绝我……的求婚。为什么?”宋西岭的声音低下去,“是不是因为我之前拒绝过你一次?” “不是,是你有些事情没考虑好。” “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你什么都不知道。” 傅珩之摸摸他的脸颊,说:“我知道,只是……” 宋西岭拍开他的手:“别动我,你连这么个小事都不答应我,以后不准碰我。” 傅珩之哭笑不得。 宋西岭躺回去赌气般酝酿着睡意,傅珩之忽然道:“我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傅珩之卖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127章 你愿意吗我愿意 他们在第二天上午到达目的地。 宋西岭站在这座校园的门口,仰望上面刻着的文字。 这所大学他知道,它以医学、数学、化学等等学科著称,是世界范围内顶尖的学校。 更重要的是,这是傅珩之的母校。 傅珩之从不远处向他招手,示意可以进来。 “学生都放假了,应该没多少人。”他牵着宋西岭的手说。 宋西岭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儿有什么用意,含糊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向里走。 学校很大,走了十多分钟,傅珩之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宋西岭拉他一把,有些担心:“我让司机把车开进来吧。” 傅珩之摇摇头说:“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指着一处说:“我以前在那栋楼住。” 宋西岭新奇地看过去。 “不过也没住很久,后来就在校外住。” 这座城市前些天下过一场大雪,操场上茫茫一片,白雪覆盖着草坪,只有跑道被清理干净。 他们在操场上慢慢地走了一圈,宋西岭想象着二十岁的傅珩之如何在这里晨跑夜跑。 他现在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傅珩之当年走过无数次的。他仰头看到的那一角天空,傅珩之也看过无数回。 他忽然很高兴傅珩之能带他过来。 第149章 这让他有种神奇的感觉,仿佛他真的参与了傅珩之的青春。 然而,傅珩之忽然冒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以前会和时偌在这儿夜跑,风雨无阻。” 宋西岭满脑子浪漫情怀瞬间消失。 “哦。”他冷淡地说。 时偌的判决结果前些日子出来了,虽然他没有故意伤人的意图——他只是想给宋西岭带来些麻烦,没想到会出事——但由于傅珩之受了重伤,他还是逃脱不了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事已至此,宋西岭对他的怨气也散了个六七成。 他不知道傅珩之在这儿提起那个人有什么用意。 傅珩之说:“走,去医学楼看看。” 站在那栋高楼下,他指着一块公示得到校长奖学金的电子版名单:“以前我年年在上面。” “嗯。”宋西岭有几分好奇,“有多少钱?” “两万刀。” “这么多。”宋西岭感叹。 傅珩之又带他走了几步,说:“好像就是这儿。当时我和时偌在这里第一次见,后来他忽然就缠住了我。” 宋西岭一阵无语,别过身子去。 傅珩之帮他紧了紧围巾,说:“我那时候,从没想过以后会遇到你。” “你当然没想过,这是你和他的故事。”宋西岭突然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傅珩之拉住他,说:“不,现在这里只有我们,这是我们的故事。” 宋西岭低下头说:“我不想听你说他。” “可是你很在意他。即使你知道,我不会再和他发生什么。” 傅珩之说得对。 宋西岭默默地想。 “所以,要不要听我说说我的事情?某些有他参与,但多数都是我一个人。” “你说吧,说了我也不会对他改观、原谅他的。” “那么原谅我呢?”傅珩之结结实实地把他抱在厚实的羽绒服里,阻隔了周围的冷风,“西岭,你和我提出结婚的事,我很高兴。可是你真的想和我走下去么?如果你没有原谅我,终有一天会再次离开我。” 宋西岭抬头看着他。 “我怕我那时候真的撑不下去。”傅珩之笑了笑。 “可是我不可能完全放下。就像一张塑料纸,被揉皱后不可能变回原来平整的样子。”宋西岭说,“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原不原谅你,不重要。” 傅珩之牵着他的手,向一条羊肠小道走去。 “我十八十九岁的时候,每天日子都很艰难,没亲人没朋友的。有人短暂地追求过我,我都拒绝了,他们也不纠缠。直到时偌。可能是他缠得太久,也可能是我太孤单,”傅珩之顿了顿,“就同意了他。” “他可真容易,这么快就到手了。”宋西岭嘲讽。 “可能是因为这个,他也不怎么珍惜,”傅珩之平静地说出过去的事,“他同时和好几个人暧昧,我只是其中之一。” “哼。” “我当时对这方面不太在意——或者说,我不是特别在意他。所以任由他去了。后来他突然消失,我才察觉到什么。” “真笨。”宋西岭忿然评价。 “后来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每天照常上课、实验、看书。偶尔打听他的消息。一直到遇见你。” “别扯淡了,你遇见我之后不也在打听他。” 傅珩之突然捏了一下他的脸:“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 宋西岭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他说,“答不答应?” 宋西岭沉默了。 他是很想和傅珩之在一起没错,但是,但是…… 顷刻,他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好吧,说实话我确实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意愿了。你一和我提他,我就……” “我知道。你愿不愿意先接受这样的情绪,然后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傅珩之说,“是因为不相信我?” “不是。” 傅珩之带他走出长廊,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结冰的湖水,像一面镜子似的,倒映着灰白的天空。 “老实说,你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年,有没有解约的打算?”傅珩之亲昵地揽着他,问。 “有,而且有过很多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西岭实话实说,“最后都没说出来。你也有过吧?” “我没有过。而且也不是因为时偌。那时候你看我的眼神,简直可爱得要命。记得我有次去横店看你拍戏,发现你看任何人都不是那样的。然后我趁你休息的时候喊了你一声,你先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然后又想起我们在冷战似的,一下子把头转了过去,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宋西岭已经不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我就想,从来没有人这么喜欢我。我舍不得放你走了。即使你很多次碰过我当时的底线,即使之后留你下来,已经违背了我的初衷。” “我喜欢你,是很辛苦的……”宋西岭说,“你不懂。”提起往事,他还是耿耿于怀,但他不想这时候和傅珩之吵架,就把话头止住。 “我懂。你走之后,我一度以为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找到你后,也一度以为再也没法看到你对我笑、和我好好说话,更别说和好了。”傅珩之叹了口气,“很辛苦。” 宋西岭不再说话。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爱你。那块横梁掉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砸到你的身上的话,那得多疼啊,万一砸坏身子了怎么办……”傅珩之在他耳边说,“再一睁眼,就在医院里了。” “以后不许这样。”宋西岭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不可能。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傅珩之说,“如果有一天,我出意外……” “傅珩之,你那天怎么答应我的?”宋西岭立刻打断了他,抬头质问。他没法接受傅珩之说出这样的话,即使那或许只是一个假设。 傅珩之顿了顿说:“我错了,宝贝。” 宋西岭深吸一口气说:“你可能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是没事,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心理医生,等你身体好点就带你过去。但是,如果你真的付诸行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完这话之后,傅珩之半天没反应。 他以为自己说得有些重了,连忙转身看着他:“傅珩之?” “你看了我写的东西?” “嗯。” “别多想,那时候是心情不好。” “我不信。” 傅珩之低头在他唇上贴了一下,说:“走吧,去那边转转。” 他们沉默着走过一片片树林,身边只有踩着白雪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宋西岭思绪万千,在走到校门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傅珩之,我的戒指在我这里。” 这话很拗口,但傅珩之听懂了。 傅珩之说:“嗯,给我。” 宋西岭从衬衣的口袋里取出,傅珩之拿着戒指,语气调侃:“想好了,你要自己戴,还是我给你戴?” 宋西岭避开了这个问题,说:“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心结可能解不开,但是……我还是很爱你。你昏迷的时候,可能听不到我说话,我想重新说一遍。”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傅珩之,我头一个爱上的人是你,之后也没爱过别人。这件事情听上去特别卑微,但我在特别爱你的时候,只觉得幸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我很佩服这样的自己。有很多年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爱你的,可是你让我重新想了起来。即使我特别清楚,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没法改变,我还是很想……和你有一个未来。” 说完,他望着傅珩之。 只见那人微微一笑,仿佛晨曦映照白雪,寒冰消融,万物复苏。 “我愿意。” 这年的春节,宋西岭直到凌晨两点才得空去陪傅珩之,他推开门后,傅珩之已经睡了。 寒风从他的发梢衣角流窜出来,即使他再轻手轻脚,傅珩之还是醒来,并一伸手,把他拉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很温暖,宋西岭使劲去贴傅珩之的身体:“吃过饭了?” “嗯,你呢,吃饱没有?” “还好。我妈要结婚了,家里人多,走不开。” “很热闹吧。”傅珩之摸着他的头发,“困不困?” “不困,我想出去玩。” 傅珩之笑起来:“玩什么?” “我看到你买了烟花棒。” 片刻后,在楼顶的天台上,一簇簇火星子在宋西岭手里炸开,漂亮的花火划破暗淡的空气,映照在他的脸上。 傅珩之站在一边,含笑看着他。 宋西岭很快消灭了半个箱子的烟花棒,有点累,靠在傅珩之的肩膀上。 傅珩之伸手拉着他的手,哼起了一支熟悉的歌。 第150章 宋西岭听出是之前在他车里放的那首。 他突然想起什么,抬起手来,看着中指上的戒指,道:“傅珩之,我一直没问你,这上面的鬼画符是什么?” 傅珩之说:“……什么鬼画符,是两个爱心,和我们名字的英文缩写。” “好潦草啊。” “第一次做,不太熟练。” “我给你做一个吧。嗯……我要刻自己的名字。” “好啊。” “我肯定比你做的好看。” “当然了。”傅珩之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做什么都最好。” 远空烟花升腾而起,在如幕布般深蓝色的夜空炸开,转瞬即逝的五彩流光下,他们紧紧相依,尽情拥吻。 在无数个如此的瞬间,他们都深信不疑,那就是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们分离。 (正文完) 第128章 后记 《合约陷落》从2022年10月开始动笔,2023年9月完结,是我的第一部小说。 连载期将近一年,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感谢书里的两位主角,陪伴我走过这艰难的时光。其实写到现在,我常常觉得宋西岭和傅珩之这俩人真的存在,他们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偶尔吵架,偶尔甜蜜——大多时候都平淡而幸福。 更感谢每一位追文催更的读者(以及大多数沉默的读者),遇见你们,认识你们,我真的非常、非常幸运。这种感觉是我前所未有的,谢谢你们,让我成为一个“太太”。 连载期差不多记住了几十个id,虽然有点遗憾的是,其中有一半以上(几乎所有)后来都没再出现在评论区里。但是,依然希望未来有一天,我的文字可以足够优秀、足够吸引人,可以留住每一位读者。 第一次写文,收获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收到评论、第一次被夸被打赏、被骂,以及第一次上榜、收藏第一次破千和破万。 当然,这本也存在诸多问题,比如字数太多、部分剧情有些水、很多地方逻辑不通、感情变化奇怪、插叙太长、时间线割裂、犯了许多常识性错误、后期没来得及打磨、仓促结束……感谢大家的包容。 接下来还会写几个番外,关于签约之前的、结婚的,以及弟弟的,用来交代正文没写出来的事情,都随缘更。 之后要写哪本还不确定,大概是选一本人气更高的写(也不一定)。手头上连载的除了《留白》和《a权》,还有一本娱乐圈、两本校园和两本推理(没有放在主页)……嗯,挖坑爽,一直挖坑一直爽…… 其他也没什么了。就祝大家发大财吧。 后会有期。 2023.9.19 第129章 5.21专场·约会 五月二十一号这天,宋西岭的朋友圈里一大早就被各种各样的情侣们刷屏。他一直对这些节日没什么兴趣,但前几个月刚和傅珩之签订合约,心中有些蠢蠢欲动。上午的两节课结束后,他犹豫许久,还是给傅珩之发送了一条信息。 “今天有时间出去吃点东西?”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同学送了我一张烤肉店的打折券。” 其实没有什么同学送他打折券,只不过他听说那家店装修得不错,环境干净,全部都是两到四人的包间,方便他和傅珩之单独说话。 一中午他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傅珩之的消息。 没想到过了三个小时,宋西岭肚子都饿扁了,傅珩之才打来电话。 “西岭,”傅珩之的声音有些不稳,“你吃过了吗?” 宋西岭没吃,他一直在等傅珩之的回复,但是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多,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直没吃,于是说:“吃过了。” “哦,”傅珩之那边传来关闭车门的声音,“我刚刚开会。今天晚饭时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好不好?” 宋西岭等了许久的失落顿时一扫而光,他从宿舍的床上弹起来说:“真的?你有空?” “嗯,晚上六点半。” “我去找你。”宋西岭抢先说。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傅珩之了,根本没法再在学校里待着。 “好。”傅珩之在电话那边轻笑一声。 挂断电话后,宋西岭一跃而起,照了照镜子就出门了。 他打车到达娱兴附近,在对面的蛋糕店里订购了当季的新款蛋糕,一边等蛋糕,一边等傅珩之的消息。 但是等到六点四十时,傅珩之的电话还没来。 他把早已做好的蛋糕从店铺的冰柜里取出来,走到娱兴大楼下。 傅珩之在六点五十五时给他打电话。 “西岭,”他说,“你来我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我通知了助理下去接你。” 把他带到后助理就离开了,宋西岭第一次来到傅珩之的办公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提着蛋糕杵在桌边,东张西望。 又过了十几分钟,门外才出现熟悉的脚步声,宋西岭回头看去,恰巧傅珩之推门而入,看到他时,疲惫地笑了。 “怎么站着?等了多久?”傅珩之说着,从饮水机里给他接了一杯热水。 “没多久,晚上还忙吗?” “不忙。”傅珩之带上外套,走过来,揽着宋西岭的腰低声道,“工作哪有我的宝贝请我吃饭重要。” 宋西岭脑子里嗡的一声,红色从耳根窜满了整个脸颊。 傅珩之的手顺势移上来掐了一把,又是愉悦地一笑。 宋西岭感到整个人晕头转向,沉浸在粉色的泡泡里脱不出身。 到达目的地后,他却傻眼了,排队的情侣挤满了整个大厅,堵得水泄不通。 前台问:“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没有。”宋西岭有种不好的预感。 “啊,不好意思,今天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没有预约,可能要等到快打烊才能空出位置。” 傅珩之说:“人这么多?平时也需要预约?” “哦,今天是‘5.21’嘛,大家都提前预约好了。”前台解释道。 两人回到车内,宋西岭整个人都有点蔫儿,他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大意了。 傅珩之摸摸他的头说:“没事,我带你去吃整个京城最好吃的烤肉,怎么样?” 宋西岭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傅珩之带他去了一家他从没听过名字的餐厅,他们刚一进门,身着统一工作制服的服务生就排成长队向他们欠身,打头的一位客气地说:“傅总,您快请进。” 宋西岭没见过这阵仗,顿时有点挪不动步。 傅珩之察觉到他的异状,对服务生说:“谢谢,今天不用招待,你们忙你们的。” 整个餐厅人很少,他们在大堂入座,不远处放置着一架三角架钢琴,舒缓的音乐从一位年轻女孩手下流淌而出,宋西岭紧绷着的神经也得以微微缓解。 傅珩之握住他的手说:“手好凉。”说完他两只手把宋西岭的手整个包住,将热量传递给他。 直到点单的服务生过来时他也没有放开,在被问到点什么时,傅珩之面无异状说:“你问小朋友想吃什么。” 宋西岭想把手抽出,但傅珩之不给他这个机会,面对服务生探寻的目光,他磕磕绊绊地说:“呃、就……菜单上第二个吧。” 服务生点点头,微笑:“好的,二位稍等,马上就好。” 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桌下紧握着的手,面色如常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宋西岭有点无奈:“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什么?” “……”宋西岭扫了一眼傅珩之放在他腿上的手。 傅珩之了然,又笑了笑:“不怕,这有什么。” “你是不是经常带人过来?” “第一次。以前都是来这里谈工作。”傅珩之凑近他,耳语,“这里吃得多也没关系,账会记在大老板那边。” 宋西岭低头笑了。 等一小时后吃得差不多了,傅珩之突然看着他旁边座位上的蛋糕盒说:“你一下午都带着这个,这是蛋糕?” “是的,”宋西岭这才想起蛋糕来,将它放在桌面,“在公司附近那家店买的。”他记得傅珩之挺喜欢吃甜的。 傅珩之很感兴趣的样子:“嗯?我来拆一下。” 等他慢慢把礼盒的丝带解开,把盒子掀开时,宋西岭受到了今天第二次的沉重打击。 ——整个蛋糕已经化为一滩湿漉漉的固液混合物,七零八落地淌在塑料板上,还顺着傅珩之提起的盒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傅珩之似乎也没料到一打开盒子会是这种场景。 宋西岭整个人都石化开裂了,他宁愿现在融化成一滩糊糊的人是自己。 他今天都办了些什么事?先是约傅珩之去了一家排满人的饭店,然后又带着一滩化了的蛋糕,送给傅珩之?? 傅珩之仔细看着包装盒,念着上面的文字:“当季新品,香草蓝莓冰激凌蛋糕。” 第151章 宋西岭低着头,简直羞愧到怀疑人生,小声解释道:“对不起,我没看到……” 傅珩之把盒子重新装好,起身绕到他的旁边,俯下身来:“西岭。” 宋西岭慢慢抬起头来。 傅珩之温柔地笑笑:“走吧,跟我回家,我教你做蛋糕。” “?” “怎么,你把我的蛋糕弄化了,不应该再赔我一个?” 宋西岭望着那双充盈着笑意的眼睛,心中的失落一扫而空,缓缓地充满了其他的东西,温热、甜蜜,像一团巨大的棉花糖,撞得他心脏砰砰地跳动。 厨房里。 “首先打三个鸡蛋,把鸡蛋的蛋黄和蛋清分开,然后把放蛋清的盆子放进冰箱冷藏,给。” 宋西岭忙依他所说行动。 “然后加面粉,去把黄油叮一下,化成液体后加进来,”傅珩之拿着一个工具搅动,“加点柠檬汁也可以去腥。” “好的。” “最后打发蛋清,先低速打发成大泡沫,加糖,然后高速打发,分两次加糖,最后等蛋清成型,提起机器时可以拉出一个尖角就好,西岭,你来。” 宋西岭握住工具,慢慢地升到二档,蛋清在他的手下转动起来,他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忽然傅珩之握住他的手,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该停了,加糖。” 宋西岭一愣,忙按按钮停止,加了一部分糖。 “糖少了,再加点。” “嗯……” 傅珩之道声音离他的耳朵非常近,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傅珩之好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于是变本加厉,手也不松,身体越靠越近。 “这次要高速打发。” “停,加糖。” “高速打发,宝贝。” “注意转转盆,让它打发均匀一些。” “溅到衣服上了,慢点。” “……” 直到全部弄好,宋西岭像做了什么体力活一样累得瘫在椅子上不想站起来,整个脸红得快要炸开。 傅珩之调试着烤箱,满意地说:“嗯,应该没问题,今天没时间了,下回有空买点淡奶油再试试。” 宋西岭不吱声,他回过头来笑看着他:“怎么,这就累了?” “……没有。” 宋西岭站起来想离开。 傅珩之从他身后拥住他,双臂环着他的腰,嘴唇贴着他的耳廓道:“怎么这么烫呢?” 一边说,一边将手从衣服下摆探入。 ……(灯突然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宋西岭披了一条毯子,不着寸缕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打呵欠。傅珩之今天格外温柔,他还没缓过劲儿来。不远处,厨房传来傅珩之赞赏的声音。 “这个蛋糕很成功啊,西岭,你还挺有天分的。” “你教得好。”宋西岭懒懒地回应。 紧接着又传来傅珩之的笑声,宋西岭闻着蛋糕出炉的香味,心情雀跃地想,虽然今天出了很多幺蛾子,但他还是非常、非常开心。 毕竟只要有傅珩之,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他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130章 海星破8000特辑·封燃 “哥,哥……” 被一个模糊、熟悉的年轻女孩的声音吵醒时,封燃直觉天刚蒙蒙亮,美梦被突然惊醒的滋味不太好受,更何况他的头还隐隐作痛。他翻个身,皱了皱眉,嘟囔着:“别吵,让我再睡会。” “出事了哥,快醒醒。” 封燃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一脸慌张的妹妹。 “小宋哥不见了,我们快出去找找他。”封晴说。 封燃顿时清醒,一骨碌爬起来。 他一扭头,只见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依稀有褶皱痕迹,意味着这里不久之前曾有人睡着。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过去,床单被子已经没有什么热气。 封晴看他居然在发呆,着急说:“哥你快点起来,他肯定是一个人在外面迷路了。” “不是。”封燃突然开口,嗓音有点哑。 “什么?” 封燃伸手揉了揉有点疼的太阳穴。他昨天喝了不少酒,那酒不错,后劲儿够大,醉的时候也不难受,只是醉。也没断片儿,昨晚发生的一切,在他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一幕幕重现。 “他走了。”他说。 “走了?”封晴惊异地说,“他去哪?” 封燃心想我他妈怎么知道他去了哪。 宋西岭不告而别,还是趁着他醉酒昏睡后不告而别。越仔细想这事情,他心里越不得劲。 好歹他也养了宋西岭好长一段时间吧!包吃包住,还收留他过年,要是没有他封燃,宋西岭早就冻死在外头了! 封燃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拨开被子枕头翻腾了一阵儿,又跑到客厅、卫生间、阳台等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闷头搜寻。 好样的!封燃在心里大骂,连个字条什么的都没有留,真是好样的! “真他妈的是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啊!”封燃蹬了一脚餐桌旁的凳子。 封晴在旁边看呆了。 “不是哥,”她犹犹豫豫地说,“人家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待见人家啊,怎么人走了你突然……?” 封燃扭头说:“还有三个多月高考,还不学?” “……你有病啊,亏我还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呢。”封晴转身就走。 “什么我的终身大事。”封燃皱眉。 “长眼睛的都看出你对人家有意思了好吧,还装!”封晴鼻子里哼了一声,使劲甩上了门。 封燃坐在沙发上,一片凌乱。 他是对宋西岭有点意思没错,可也仅仅是有点意思而已啊……就连宋西岭这段时间一直睡在自己身边,他都没做任何坏事,即使有一点点非分之想但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怎么就被看出来了…… 封燃握着手机,发了半天的呆。 是,其实宋西岭早晚都要走的,他的家不在这里,他的亲人朋友也不在这里,他待着也挺没意思吧。不过是跟人赌气,偷跑出来而已。 总要回去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几天前,自己接到的那个陌生的电话。 那天他正在洗菜。宋西岭从地窖取了几颗大白菜上来,封燃看了看日历,决定给他做一顿白菜猪肉饺子吃。他哼哧哼哧地剁馅时,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晴儿——手机!”他高声喊。 没人应答。 “晴儿!小宋!宋少爷!” 封燃乱七八糟地喊了半天,突然想起这两个人出去放鞭炮玩了,他只好擦了擦手,亲自去拿手机。 “喂?”他看到电话号码的前面是个很陌生的区号,有些疑惑。 “您好,请问是封先生吗?”一个好听的、礼貌的女声。 “是。” “哦是这样的,我们查到公司有位员工一直在您家里——” 女子的声音被仓促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低沉、语气生硬的男人。 “我来跟他说。” 封燃皱了皱眉,他扭头看了一眼门边,那里放着小宋那件薄薄的外套。 “封燃。是吧?”对方说。 “你是谁?”封燃没好气地说。 “我是宋西岭的男朋友,让他听电话。”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声音实在是非常好听,可他高高在上的语气非常令封燃不爽。刚准备不咸不淡地怼两句,刚一开口,他就愣住了。 他好像记得,小宋的名字,叫宋天雪? “你没有必要跟我对着干,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对面见他不说话,还在孜孜不倦地威胁。 “你认错人了,住我家的不叫那个什么宋西岭的。”封燃就当他是个神经病,准备挂电话。 孰料对面轻笑一声。 是很明显的那种皮笑肉不笑。 “呵……他用着别人的身份证。无论如何,我奉劝你一句,让他在的时候给我回电话。” 电话被挂断了。 封燃滞了片刻,这些天的诸多疑点在这时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譬如他初次喊那人的名字,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愣了一下才说话。譬如他总是在封燃问起他的身份时沉默不语,然后一整天都不太高兴。譬如…… 一切水落石出,在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 封燃犹豫了很久,决定不向宋西岭挑明这件事,并拉黑了那个电话号码。 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宋西岭这三个字,惊奇地发现他好像就是妹妹追的一部剧的演员,他想顺藤摸瓜摸出宋西岭的前男友是谁,却完全查不到。 日子就这么过着。宋西岭仍旧偶尔炒糊饭,封燃面不改色地敲他头顶;封燃睡觉仍然不老实,却能察觉到宋西岭被他吵醒后,半夜小心翼翼偷吃零食的声音——他全当不知道。 忽然有天那个人又给他打来电话,可能是知道了他的性向,警告他离宋西岭远点。封燃本来不怎么在意,但在那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应该不是情侣关系。 第152章 “是,我是挺喜欢他。”封燃大大方方承认了,“他又长得那么帅,性格又那么可爱……” “你们不可能。”对方直接打断了他。 即使看不见屏幕,封燃也能想象出对面气得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不禁勾唇一笑。 “你知道吗,他前几天登陆了我家电脑,我发现我们居然早就认识了……而且你知道他最近都睡在什么地方吗,我家只有两个卧室,另一个是我妹妹的,所以他最近这段时间天天……” 对方挂断电话。 封燃乐得哈哈大笑。 这时宋西岭正好回家,看到他这副模样,奇怪地说:“你怎么了?” 封燃咳了一声:“接到诈骗电话,逗了逗他。” “哦。”宋西岭点点头,不疑有他。 第131章 海星10000特辑·七夕 “你确定我们就看这个?” “嗯,怎么?” “今天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稍等。七月初七,七夕。” “所以我们现在看的是……” “悲惨世界。进门时告诉过你。” 宋西岭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纸质票,压低声音,试探地说:“我知道。你不会不知道隔壁是《鹊桥会》的戏剧吧?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七夕看《悲惨世界》?” 他今天可是翘课来和傅珩之约会的!他以为傅珩之说带他去剧院,会看一些什么甜甜蜜蜜的音乐剧戏剧歌剧,最不济,也是和节日相呼应的牛郎织女类吧! 为什么是《悲惨世界》?他回头张望了一圈偌大的剧场,压根没几个观众,十分寂寥。 傅珩之凑近他说:“这版本很经典,看不到是他们的损失。” “……” “你想去隔壁么?只不过可能没票了,我看一下……”傅珩之拿出手机,“嗯?居然还有一张,趁两边都还没开场,一会儿你过去看吧。” “……我不。”宋西岭才不想跟他分开。 傅珩之摸了摸他的头,忽然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宋西岭的脸瞬间有些热,看着他温柔的笑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你……你知不知道这里全是监控!” “牛郎织女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意思,而且这个故事讲述的是牛郎见色起意,偷窥织女洗澡,让高高在上的女神仙下嫁他这个平民。至于鹊桥相会,理论上更是扯淡——织女被偷窥、被迫离开天上,给牛郎生儿育女后,难道真的会深深爱上牛郎,年年期盼与他见面?如果是真的,这或许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整个故事充满了剥削和压迫,没什么浪漫可言。” 傅珩之说这话时带着浅笑,娓娓道来。 宋西岭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这么说这个神话故事简直是恐怖故事,为什么人们都在歌颂它,甚至还要过节?” “对织女的歌颂本质上是对父-权制规训的歌颂,所以你觉得是谁在歌颂她?至于各种各样的节日活动,不过是商家找到一个好用的噱头,从中谋取利益罢了。” 宋西岭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 音乐剧恰好在这时开场。 “很快就结束了,晚上请你吃好吃的。”傅珩之微笑着抓住宋西岭的手,说。 可惜宋西岭实在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音乐剧对他来说和催眠曲的效果差不多,开场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悠悠转醒的时候,脸颊传来微微的痛,傅珩之的手不紧不慢地揉捏,宋西岭把他的手拿下来,困得直打呵欠。 只见剧场内的灯已经全部打开,工作人员正准备进来清理。 傅珩之说:“醒啦。外面下雨,带伞了么?” “没带。”宋西岭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天。 “我也没带,”傅珩之站起来,“走吧,要淋点雨了。”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宋西岭定睛一看,眼前瓢泼大雨,豆大的水滴哗啦啦砸下来,地面已经有一层积水,观众三三两两聚集在门口进退不得,他顿时也生了退却的心。 他淋雨倒没什么,可是傅珩之…… 他一身的高定正装,脚下还踩着皮鞋。 刚准备提出等等雨停,就看到傅珩之开始脱外套。 对哦,傅珩之可以把外套披在头顶,可是这样,鞋还是会弄脏…… 还在思考之时,傅珩之就把上衣罩在了他的头顶,然后牵住他的手,笑了笑。 “走吧。” 宋西岭走出门时还有点懵逼。他头顶上的衣服遮天蔽日,傅珩之帮他撑着衣服,如同撑起一把大伞。雨从上空落下,被阻隔开来,他上半身没有一滴雨水。 他探出头看,傅珩之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从他的手指滴下来,滴在宋西岭的脸上。 傅珩之垂眸微笑,目光如水:“怎么了?” 宋西岭很是后悔自己没多穿一件外套出来,提议:“我们一块披上吧。” “我没事。你刚睡醒,淋雨容易着凉。” 夏末雷阵雨急得很,噼里啪啦愈下越大,饶是有傅珩之的衣服遮挡,宋西岭还是被淋成半个落汤鸡。傅珩之就更不须提,整个人像在水里游了一圈似的。上车后,宋西岭从后座取出一条毛巾来,帮他擦着头发,说:“雨太大了。” 傅珩之“嗯”了一声,看了看窗外。 硕大的雨点密密麻麻打在玻璃上,不知疲倦,连成无秩序的水流,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傅珩之发动汽车,雨刷和广播先后开启。 “各位市民朋友大家好,本市正在遭遇特大暴雨,伴随雷暴和大风天气,部分桥洞已经出现积水现象,请大家避免外出,尽量待在安全的地方。在外务必谨慎驾驶,如遇特殊情况,请拨打急救电话***。下面将为您带来各路段交通实时情况播报……” 傅珩之说:“想回家么?” “这个天气,去哪儿都不方便。” “那就回家吧。” 宋西岭迟疑了一下:“路上会不会有些不安全,要不要找地方避避雨?” 傅珩之说:“稍等。” 接着,他把湿透的衬衫脱掉,扔在后座上,披上了西服的外套。 他换衣服的全程,宋西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怎么。” 十分钟后,二人站在附近的商场大楼中。车上有伞,这趟没怎么被淋到。商场里避雨的人很多,又加上过节,场面颇为壮观。 傅珩之一进去就牵住了他的手,说:“可别走丢了。”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觉,宋西岭怔了一下,反手牵回去,心中有一点甜蜜,又有一点挫败——他在傅珩之心里这么弱智么? 商场里尽是些年轻的男女情人,亲密地牵着手,在不同的店铺之间闲逛。商场向来是女装丰富,这栋建筑足有三层都是女装,他们两个大男人手拉手走在里面,十分奇怪。 宋西岭有点受不了别人的眼神,但是他回头看傅珩之,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人的目光。 没一会儿,宋西岭就忍不住说:“要不然别拉手了。” “嗯?” “你穿成这样,别人都在看……好像我拐了那边的男模。” 他伸手一指,只见一大片化妆品卖场内,数十位男模分区而立,很是吸睛,小姑娘们两眼放光地穿梭其中,热热闹闹的。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些男模个个空档穿西装,露出一片赤裸的前-胸,简直跟傅珩之的形象一模一样。 而且身材还没他好。 越往里走,周围人的眼神就越来越异样,就连几位男模也看了过来。 宋西岭实在受不了了。 “……”傅珩之无奈地看他一眼,非但不放手,反而牵得更紧了些,“走,陪我买衬衫。” 相比之下,男装区域就冷清一些,导购看到二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平时宋西岭自己出门逛街买东西的时候,导购一旦走到他身边,他就想立刻离开。好在今天有傅珩之在身旁,不需要他说什么、做什么。 进去之后,傅珩之把他按在休息的小沙发上说:“等着。” 他看到傅珩之跟导购说了几句话,接着就提着三件衬衫进入更衣室。 没一会儿,他穿着一件蓝色条纹衬衫走出来。 “怎么样?” 宋西岭猛点头。 很好看,衬衫尺寸合适,贴合着他的身体线条下来,领口微微张开,展现出迷人的颈部线条。柔软的布料在肩膀处有一点折叠的痕迹,凸显出胸肌和肩部的轮廓。 傅珩之好像很高兴,说再去试试另一件。 他连着试了足有五六件,宋西岭次次都猛点头,因为除了颜色之外,他真的看不出任何差别。 他只会觉得,这些衣服放在那儿和被傅珩之穿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153章 接着傅珩之又取了一件,说:“西岭。” “嗯?” “过来把我的手机拿好。” 宋西岭不疑有他,当即跟到更衣室,谁知傅珩之把他拽进门内,一把锁上了门。 狭小的更衣室内塞两个成年男性着实有些困难,宋西岭背靠着门,大吃一惊地看着傅珩之,压着声音说:“干嘛?” 傅珩之也低声说:“你那是什么眼神,看得我真想现在……” 虽然他话只说了一半,但宋西岭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当即紧张地说:“不行不行,傅珩之你冷静点,待会儿我们就回家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商场的更衣室,外面有导购有顾客,这要是被发现了他的脸往哪搁。 傅珩之原本也就是说说而已,但是他看着宋西岭又害羞又戒备的模样,不由得心头发痒,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宋西岭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他的吻技太好,两三下勾魂摄魄,宋西岭头晕眼花似在云端。直到一只手撩起t恤的下摆,向他的腰结结实实摸去,宋西岭才猛然清醒,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傅珩之松开了他,气息有点凌乱。 宋西岭弯着腰趴在他身上不敢乱动。他今天穿着灰色的运动裤,稍微有点反应绝对会被看得清清楚楚,根本经不起撩拨。 傅珩之大概意识到这一点,拍拍他的屁股,安顿道:“我去结账,好了叫你。” 宋西岭一个人坐在更衣室休息,把清心诀默念到第六遍的时候,傅珩之给他打来了电话。 走出商场大门,只见天空碧蓝如洗,雨已经停了。 上车之后,傅珩之语气悠悠地问他:“天晴了,想去哪儿转转?” 宋西岭咳了一声说:“回家。” 傅珩之笑了笑:“好啊。” 接着他们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某种炙热的光,宋西岭感到脸有点烫,但还是忍不住说: “傅珩之。” “嗯。” “一会儿做的时候,你能不能……” “……嗯?” “穿成……刚刚那样,就是模特的那种打扮,”宋西岭期待地说,“我想再看看。” 他话音一落,傅珩之转头盯着他,表情诡异。 宋西岭很少提什么要求,更何况他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就继续期待地点点头。 然而,傅珩之从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角度开口了。 “看来我刚刚的衣服白买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极了,宋西岭以为他真这么想,连忙安慰:“怎么会,那些也很好看,平时都可以穿呢。但是只穿一件外面的,半露不露特别……嗯,性感。” “嗯,”傅珩之也学着他的样子点点头,“不仅得让你舒服,生理上爽爽快快的,还得穿得赏心悦目,给你提供视觉刺激。” “差不多?”宋西岭怎么觉着他的语气这么奇怪? 傅珩之深吸一口气:“行,我看也不用回什么家了。”接着他将外衣一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就现在,在这儿干就挺合适。” …… …… 第132章 100问 今天记者m给大家带来老傅和小宋二位的100问采访,掌声欢迎—— 傅:“开场白不要太长,早些结束,我们忙了一天都还没吃饭。” m:“忙什么?难道是一块出去约会了?” 傅:“工作。我有很多病人,他最近有了新合作商,要一起拍照。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约会了,是不是西岭?” 宋:“嗯,是啊……不过说起吃饭,我突然很想吃辣辣的黏糊糊的面条。” 傅:“没问题,快开始吧。” m:“okok,那么现在开始吧。” 1 请问您的名字? 傅:傅珩之。 宋:宋西岭。 2 年龄是? 傅:今年33岁。 宋:25。 3 性别是? 傅:显而易见。 宋:男人。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傅:总体而言,还不错吧。你觉得呢,西岭? 宋:不知道。 m:请问宋西岭回答的是哪一个问题? 宋:两个问题都不知道。 5 对方的性格? 傅:很好,很可爱。 宋:温柔又强势。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傅:十年前,在娱兴。 宋:在年会上,第一次见他。会议没结束的时候看他要走,主动追上去打了招呼要联系方式。 m:嗯?没看出来居然是小宋主动的。 傅:嗯,我的荣幸。 宋:老实说我后来觉得,即使我不去要他也会主动来找我的。因为那时候…… 傅:咳,下一题是什么?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傅:这个…… 宋:我知道,他一定想说我长得像某个人。 傅:我…… 宋:是不是? 傅:不,那时我觉得你很可爱、很年轻,应该好好读书才是。 宋:骗子。 傅:宝贝,我从不骗你。 m:不要吵,这个问题小宋来回答。 宋:传闻他很凶很冷淡,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结果是意料之外,他很温柔地同意了。第一印象就是温柔。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傅:每一点。 宋:一些我没有的品质。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傅:没有。 宋:他有时骗我还不承认。 m:我觉得傅珩之接连几个回答都有一些水分。 傅:好吧……偶尔觉得翻旧账有点不好。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傅:相性? 宋:相性是什么? m:投不投缘的意思。 傅:很投缘啊。 宋:感觉一般,我们总在互相错过。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傅:西岭、宝贝、老婆小祖宗小混蛋等等。 宋:傅珩之。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傅:老公? 宋:想都别想。 傅:那么珩之?二选一吧。 宋:我拒绝。 m:小宋来回答此问题。 宋:怎么称呼都行。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傅:猫。 宋:蜜蜂。 傅:? 宋:很勤快的意思。 m: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太懒了。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傅:下次生日,带他环球旅行,拍拍照片什么的。 宋:新衣服。 傅:运动服么? 宋:你怎么知道? 傅:(笑)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傅:我随意。 宋:和他一样。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傅:记性时好时坏。好事记不住,坏事忘不了。 宋:态度恶劣地对我指手画脚。有时很霸道,什么都得听他的。 17 您的毛病是? 傅:不得不说,我有时和他有代沟。 宋:越来越懒了。 18 对方的毛病是? 傅:类似的问题已经回答过,拒绝回答。再问就是没有。 m:傅珩之你的求生欲…… 宋:最近发现他有点强迫症。 19 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傅:他和亲人以外的成年男性躺在一张床上。 宋:他强迫我做任何事。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傅:我对他隐瞒什么事情。 宋:不听他的话吧。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傅:显而易见。 宋:嗯。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傅:正式确认关系后,在家里。 宋:是的。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傅:印象中很好。 宋:是的。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傅:该做的都做了。 宋:……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傅:也就是家里吧。 宋:确实。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傅:思考很久。 宋:看心情。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傅:是…… 宋:是我。 傅:我觉得是我。 宋:你告白的时候,并不喜欢我。 傅:不,我…… 宋:所以是我,虽然我不是第一个说出口的人。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傅:非常非常喜欢。 宋:不好说。有时讨厌。 傅:……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傅:当然。 第154章 宋:可能吧,谁知道。 傅:…… m:小宋,你又傲娇了,老傅是会当真的!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傅:他说不爱我。 宋:我犯错后他说的任何话。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傅:及时把他掰回来。 宋:随他去。 傅:我不会的。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傅:我不知道,很难想象。 宋:不可以。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傅:去找他。 宋:联系他。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傅:这不是你该问的。 宋:任何表情都……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傅:给他脱衣服的时候。 宋:你在说些什么? 傅:我不说。那你觉得呢? 宋:你带我晨跑夜跑的时候,心跳最快。 傅:……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傅: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幸福。 宋:我躺在一边吃薯片,看他为我忙前忙后的时候。 m:忙前忙后? 傅:端茶倒水、按摩身体、当牛做马。 39 曾经吵架么? 傅:我不会跟他吵架。 宋:经常吵。 傅:一般是他自己吵。 宋:是,他会冷暴力我。 傅:我…… 宋:承认吧。 傅:我错了,宝贝。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傅:很多,各种小事。 宋:我翻旧账。 m:原来你知道自己爱翻旧账! 宋:旧账就是用来翻的。 傅:嗯,没关系,毕竟都是我的错。 宋:我最烦你这样说话。 m:好的,那么19题再加一条。另外我想问一下为什么? 宋:不知道,就觉得心堵。 m:我来告诉你吧,这叫做茶味儿。 宋西岭恍然大悟。 傅:这位记者,你工号多少? m:……下一题下一题。 41 之后如何和好? 傅:我哄他就好了。 宋:他贿赂我。 m:怎么贿赂的? 宋:用他的身体或者一些礼物,还有好吃的。 傅:他很好哄的。 m:细说身体贿赂。 傅:这是付费内容。 m:(掏出钱包)够不够,不够还有。 傅:富贵不能淫。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傅:当然,如果有转世的话。 宋:转世? 傅:来世,下辈子。 宋:有点扯淡。 傅:……下一题。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傅:嗯……他亲口说爱我的时候。 宋:每一刻。 m:看得出傅珩之很缺安全感啊。 宋:是的。 傅:你知道还……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傅:只对他好。 宋:我不知道。 傅:我来说吧,他主动说想和我上-床,勾引我。 宋:……没这回事!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傅:他每次说不爱我的时候,我都会相信。 宋:好像没这么觉得过。我的感受是从“他不爱我”直接到“他爱我”。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傅:薄荷。 宋:小苍兰。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傅: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宋:并没有…… m:那么老傅呢? 傅:当然没有。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傅:有时和他有代沟,毕竟我不年轻了。 宋:总是不如他成熟稳重,也没他优秀。 傅:你在我眼里是最优秀的。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傅:公开的。 宋:是的。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傅:当然。 宋:这个…… 傅:(转过身)这个问题值得犹豫么? 宋:…… 傅:说话。 宋:好吧,当然可以。 傅:什么当然可以? 宋:爱。 傅:你把整个句子完整说一遍。 宋:我……我永远爱你。 m:老傅你的调教能力还是…… =======================================h分割线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傅:显而易见。 宋:怎么就显而易见了?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傅:随他心意。 宋:最开始的时候,傅珩之说做受不用动而且更舒服。 m:我有疑问,傅珩之做过受么,怎么会知道更舒服? 宋西岭思考状。 傅:我劝你不要多嘴。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傅:满意。 宋:满意。 54 初次h的地点? 傅:家里。 宋:是的。 55 当时的感觉? 傅:很好。 宋:忘了,好像不太舒服。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傅:很可爱。 宋:忘了。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傅:这个过去太多年了…… 宋:我也不记得了。 m:我打赌,你们俩之中一定有人记得。 傅:宝贝? 宋:…… 宋:他说“还难受么”,我说“好难受”。 m: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说不记得,是因为傅珩之说不记得? 宋:嗯,他不记这些,显得我特别无聊。 傅:怎么会呢宝贝,没记住是我的问题。 58 每星期h的次数? 傅:由他决定。 宋:一般五六次?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傅:我随意。 宋:现在就还可以吧。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傅:什么是“怎样的h”? m:用一个形容词或者一些句子描述嘛。 傅:每一次都不一样,都是付费内容。 宋:嗯……很难说,总的来说都不错。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傅:你来说呢,西岭? 宋:我不知道。 m:二位……居然会害羞呢…… 傅:这题跳过。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傅:很多吧。耳朵、腰,一碰就躲。 宋:不记得了。 傅:今晚帮你回忆下。 m:(竖起耳朵)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傅:很性感。 宋:同上。 64 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傅:喜欢。 宋:可能吧。 傅:你今天所有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一律当作肯定句处理。 宋:……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傅:家里。 宋:是的。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傅:对这个无所谓。 宋:他上课的教室。 傅:! m:哇,小宋……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傅:有时前有时后。 宋:是的。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傅:随他心意来。 宋:差不多吧。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傅:这……有。 宋:没有。 70 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傅:曾经不认同,后来觉得有一定道理。 宋:反对。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麽做? 傅: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宋:没错。 m:如果!如果! 傅:走法律途径。 宋:是的。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傅:没什么不好意思。 宋:没错。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傅:没有这种可能。 宋:没错。 m:如果!如果! 傅:让他别发疯。 宋:拒绝。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傅:还可以。 宋:我也还行吧。 75 那麽对方呢? 傅:擅长。 宋:擅长。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傅:叫我…… 宋:做梦。 傅:那么就说爱我吧…… 第155章 m:请宋西岭回答问题。 宋:希望他闭嘴。 傅:他在撒谎,我作证。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傅:不冷冰冰的就可以。 宋:欲求不满的。 傅:?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傅:不可以。 宋:不可以。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傅:没有吧。 宋:他有。 傅:…… m:那么小宋? 宋:看到他有的时候,我也会有。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傅:会怀疑自己。 宋:哦,那么我正好去找其他人。 傅:你敢。 宋:有什么不敢? 傅:你再说一遍试试? 宋:我……瞎说的。 傅:什么意思,还要找其他人么? 宋:不找了。 m:小宋啊……哈哈哈。 81 您对强奸怎麽看? 傅:不好。 宋:是的,不好。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傅:一边吵架一边h。 宋:同意。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傅:大多数没有这些感觉。 宋:我作证,他最喜欢在办公室。 傅:…… m:我发现你们喜欢拆对方的台……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傅:常常…… 宋:有么?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傅:你来说。 宋:我不知道,可能是很开心的样子。 86 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傅:没有。 宋:我觉得有。 傅:? 宋:我不愿意的时候,他勾引我……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傅:立刻就有了反应。 宋:……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傅:他这样的。 宋:目前没有其他对象,没法对比。 傅:什么叫做目前? 宋:我…… 傅:好好说话。 宋:(看向记者)看吧,他太强势,我的理想对象只能是他。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傅:当然。 宋:符合。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傅:有。 宋:嗯。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傅:不记得。 宋:众所周知的事情,有什么可避讳的。我来替他回答,他是大三的时候,我是大二时候。 傅:宝贝……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傅:……不是。 宋:是。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裏呢? 傅:嘴唇。 宋:和他一样。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裏呢? 傅:锁骨。 宋:嘴唇。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傅:一切由他心意。 宋:说一些他喜欢的话。 96 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傅:想他,让他舒服。 宋:挺舒服的…… 97 一晚h的次数是? 傅:不好说。 宋:嗯……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傅:我的自己脱。 宋:他来脱。 m:你是真懒啊…… 99 对您而言h是? 傅:取悦他。 宋:说得好像你不被取悦似的。 m:那么小宋来回答呢? 宋:是生活的一部分。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傅: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宋: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m:好的本期采访到这里就结束啦,谢谢观众老爷们的支持!喜欢的话请多多关注评论打赏投喂哦!也祝今天的二位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