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婚正配》 明婚正配 第1节 《明婚正配》作者: 萌尔 简介: 柳清卿母亲早逝,在林府艰难长大。 父兄偏心,继母不慈,嫡妹娇纵,还好母亲在世时早早定下与侯府世子谢琅的婚约。 二人青梅竹马。虽然谢琅冷淡矜漠,重规矩,但与嫡妹之间向来重她。她心悦他,不介意他冷淡,几十年还捂不热他吗。 却无意中他听到他与父兄谈话,“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清滢那样好?都怜爱清滢。 她原本只有他,如今全没了。 她一颗心凉得透透的,入夜躲在竹林痛哭一场。这繁华京城最后一丝牵绊都没了。 逊于清滢,那就给你清滢好了。 谢琅发现妻子变了,一月两次同房都开始推拒。 她从前不爱抛头露面,如今会躲避人在后巷与西北归来的表兄谈笑,接过一枚锦盒。 他趁夜让人拿来,里头搁着三枚精细药丸。 遣小厮请医师验过。 一枚避孕,一枚假死,一枚用途暂不知。 又一日,他听妻子试探妻妹。 “若我去了,你可愿入府与大人为伴?” 妻妹羞怯,欲拒还迎,“哪种伴?” 妻子笑意依旧温婉,“当然是白头共老,长厢厮守的那种伴。” 竹林后,谢琅捏碎茶盏。 她是不是不知,原配为何意? *慢热,架空,感情流,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日常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柳清卿 谢琅 一句话简介:妹妹好,那你跟妹妹过去好了。 立意:谨言慎行 第1章 刚成亲便独守空房了。 窗外簌簌,风摇得窗棂轻响,淡淡檀香从窗缝中钻了出去,勾勾绕绕去寻摇荡着的银白月河。有那么几缕星辉漫进雕花窗,又越过铜镜,洒在沉香木阔床上的鲛绡宝罗帐上。 柳清卿正闲散依在桌边发着呆。 一灯如豆,映在柳清卿娇艳如画的脸上。与她狡黠的性子不同,柳清卿这张我见犹怜的芙蓉面倒是好遮掩。 她那继母就说她,瞧着娇嫩得很,小心蛰了手! 不知在想什么,柳清卿半晌无声。 立在她身后的李嬷嬷扫过八宝粥上已经凉掉的餐食,瞧了小姐一眼,又望望天上银月,不由轻叹一声,“小姐,我给您煮碗面去吧。” 见小姐呆愣愣没应,咽下心疼又道:“姑爷今夜怕是有事,不能来了。” 李嬷嬷原是随柳母进了柳府,一直侍奉在自己的小姐,后来的柳府当家主母。 自夫人逝去新夫人进门后,她就从陪伴小姐,变成了顾念小小姐。 如今时间长了,口中的小姐已经从柳母变成了柳清卿。 那新夫人手段了得,使得小姐在府里愈发艰难,父兄不亲,李嬷嬷又当爹又当妈才将小姐拉扯起来。这些年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柳清卿实实在在是李嬷嬷的心头肉,见不得小姐委屈难过。 而且都快亥时了,若平常小姐早早睡了,现在却只能空等。 心中对姑爷愈发不满,有事来不了无可指摘,但就不能遣小厮来知会一声吗? 小姐与姑爷自成亲已有一月,上次见到还是成亲那天呢! 不仅不与小姐同宿,跟小姐约定好每月初一十五来小姐屋里,这是头一个初一,人又哪去了。这是将小姐的脸面摔到地上使劲踩啊! 李嬷嬷心焦,别瞧她不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即使小姐有意瞒她,她也知道成亲那晚小姐跟姑爷根本没圆房! 这怎瞒得住! 磕磕绊绊嫁过来以为终于逃出狼窝能过上好日子了,这叫什么事呢! 若是如此为难,当初为何要娶呢! 小姐自小过得苦,好不容易成亲,可莫再苦等了。 院里的闲话现在传的多难听,她堵得严严实实,一句话都不敢传进小姐耳朵里。 李嬷嬷打小瞅着柳清卿长大,此刻既怕她饿着,又怕她难过。知晓小姐对姑爷上心,这话说轻说重都不合适。 本以为小姐离开虎狼之地,没想到也没好哪去! 李嬷嬷憋了满肚子粗鄙的话,生怕一张嘴就喷出来。 却见柳清卿浑不在意地轻轻摆手,“不急呢嬷嬷,反正无事,再等个一时半刻也无妨。” 李嬷嬷听这话却气闷,想说又怕自己鲁莽的性子管不住嘴伤了小姐的心,胸膛里跟装了无数燃起的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炸的她五脏六腑都难受。 只好攥着手中的帕子暗自咬牙,“那我去院门口给您瞧瞧去。” 说罢转身就走,气势汹汹的模样活像发怒的母狮子。 柳清卿却歪了歪头,瞧着李嬷嬷仿若燃火的身影笑了笑。而后盯着黑暗空洞的院门口,默默劝慰自己,以谢琅的身份能履行婚约与自己成亲将她从娘家的火坑里救出来已是极好,做人嘛,切忌贪心。 柳清卿不敢贪心,自母亲去世,她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早早学会等和忍。 不忍不行啊! 再说谢琅只是性子冷些,以往对她不错,起码在偏心的父兄面前,为数不多几次碰面,谢琅次次回护她令父兄忌惮,不敢太过。 除了这,她还需借谢琅的势将母亲为她留下的嫁妆全给要回来。不过这事她并不打算让谢琅知晓,毕竟谢琅以为她是温婉和善的好性子,暗地里拉着他的虎皮行事即可。 能如愿嫁他得到他的庇护和清净的日子已经很好,她稳稳扮好他要的贤妻便是。 又等半晌,屋内暗下来,李嬷嬷去了又回扑了个空,生憋着火气。候在廊边的小丫鬟青橘见状立刻进屋剪了灯捻,驱散一室昏暗。这回李嬷嬷可等不住了,到底半拉半拽将柳清卿送进内室让她休息。 “明日还得去问老夫人安呢,小姐早点歇息。我先给您煮碗面去。” 哪能这样糟蹋自己身子呢。 “不吃了嬷嬷,没胃口。” 柳清卿轻柔地抻起红丝锦被覆在腰间,眼睫温顺垂着就要空腹入睡,李嬷嬷暗恨,又在心里拿鞭子把谢琅抽了八百遍。 别看谢琅在他人眼里是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是个清风霁月的好郎君,可现在李嬷嬷瞧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王八犊子! 一夜安眠。 翌日,柳清卿正用早饭时青橘进来通报谢琅的小厮来了,说是正候在院门口有事要禀呢。 柳清卿放下瓷碗轻拭唇角,赶紧让人进来。 来人是谢琅的贴身小厮,名叫谢伍,是谢府的家生子,府里人说谢伍性子与他主子像,少言寡语的。 待谢伍站定行完礼后,柳清卿抬手,和善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谢伍双手捧着锦盒上前一步:“夫人,这是大人让我给您送来的。” 柳清卿示意青橘接过,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询问一句,谢伍就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柳清卿合上双唇,咽下话。 虽没见谢伍几面,但知晓谢琅的人都是沉稳的性子,第一回 瞧见谢伍这样急躁,不大寻常。 待谢伍拐出院子看不到人影,柳清卿让青橘将李嬷嬷叫来,低声吩咐她,“您去探探怎么回事。” 还没说完,李嬷嬷懂了,默契按住小姐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小姐您放心。” 此时谢伍已如一道疾风回到前院,踏入书房后折身小心掩上门,走到香台前拧动关公抱在怀中的偃月刀,后方暗门应声打开。 无论几次,谢伍依旧无法适应。 额头汗涔涔朝关二爷躬身讨饶。 谁能想到端方正直的大理寺卿书房里有暗室? 而那暗室的开关居然是供奉在香台上的关公怀里?还好是偃月刀,若是机关放置在关二爷的眼里,他谢伍不得次次戳关公的眼?那二爷不得去他梦里用偃月刀生剐了他的皮! 谢伍赶紧肃脸,生怕被不省油的他家大人瞧出什么真送他心里这一出。 大人又不是做不出这种事,当初他求爷爷告奶奶才止了大人的念想。大人美其名曰—别人想不到。 是呢!戳关二爷的眼睛,谁人敢想啊! 暗室门开,就听阵阵水声。谢伍快步进去,就见大人已睁开眼,懒散靠在浴桶边上,微微沾湿的长发贴在玉面上,“东西送去了?” 谢伍忙应:“送去了。” 谢琅又问:“夫人说什么了?有没有不高兴?问没问我昨日行踪?” 一连几个问题砸得谢伍一愣,不解后低声道:“夫人最是大度温婉,怎会不高兴?也没问什么,倒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脸色不大好看。” 谢琅听闻此言不可置否地笑笑,谢伍瞧见悚然一惊,忙低眸装没看见。每回大人露出这种神情,准没好事。上回见到大人这样笑的翌日,大人与夫人悬了几年的婚事突然就定下了。 谢琅不知谢伍心中所想,从冷水中起身,通风窗洒进隐约微光照出他身上热意蒸腾,仿若在鼓胀的肌肉上洒上一层金箔。在他收敛笑意后,凤眸生威,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光。 长臂一揽着上放置一旁的月白色锦袍,扎上柳清卿送予他的暗纹腰带,又系上她亲手置办的玉佩香囊,就这样将一身与面貌不合的遒劲肌肉藏了起来,又摇身一变成了冷然严谨的大理寺卿。 谢伍在一旁瞧着,即使从小到大跟在少爷身旁,少爷这变脸的功夫依旧让他心惊。谁能想到在外头…… “咳。” 谢伍闻声立刻抬头,瞧见大人虚握拳头掩在唇前有低声咳嗽两声,紧随大人出了暗室后光线明亮才发现大人面色苍白。 谢伍焦急不已:“大人!您可是着凉了?” 明婚正配 第2节 谢琅:“你家大人我又不是铁打的,泡一晚冰水合该着凉。” 谢伍急道:“我遣人叫府医过来!” 谢琅摆手:“煮碗姜汤就可,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草木皆兵?” 谢伍心焦,奈何谢琅不当回事,只好先去让人煮了姜汤。 等看着大人将整晚姜汤一饮而尽后脸上终于有点血色才忍不住咬牙恨道:“昨儿个真是湖广总督下的黑手?知您在查他还敢给您用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手段阴毒下作!” 当面打脸,胆大包天! 谢琅抬手制住谢伍的絮叨,直揉耳朵,“你吵得我耳朵疼。” 觑他一眼,低声自语,“外人都说你性子像我,都怎么瞧的?” 眼睛都不好使罢? 谢伍听清后一张黑脸憋的通红,想说大人您也不是人前那样克己恭谨啊! 但一想大人的手段,又生生咽了回去。 等闲不敢惹他。 谢琅又吩咐谢伍一些事,收拾好准备出府时,谢琅突然想起来,摸摸鼻尖低声嘱咐谢伍,“昨日的事遮掩好,莫让夫人知晓。” 谢伍懂,刚成婚就去花楼还被人下药差点得手,就算事出有因说出去也有损大人威严。 谢伍刚应完,书房门被急促敲响,门外人压低嗓音通风报信。 “大人,夫人在来的路上,马上快到了。” 谢琅眯了眯眼,谢伍立刻绕到后面推开窗。后院竹香漫了进来,驱散水汽。 谢琅食指轻叩两下紫檀木桌,成婚一月都安安静静未见寻他,今儿怎么匆匆来了? 正想着,脚步声已近门口,谢琅看谢伍一眼,谢伍立刻快步过去将书房门打开。 没想到夫人脚程还挺快,开门就与柳清卿打个照面,谢伍忙恭敬问好,不着痕迹打量一番,腹诽夫人怎突然来?却见夫人面色如常,不由暗暗讶异一瞬。 柳清卿不知谢伍所想,她此番想法倒是简单得很。 成亲那晚不知为何她困得厉害居然没等到谢琅掀盖头就沉沉睡去,等醒过来已是隔天,府上人说谢摄政王急召谢琅,谢琅行囊未收就匆匆出京,连敬茶、回门都是她自己。 正事也就罢了,可新婚夫婿一直不见可不行,李嬷嬷不说她也知道外头传得肯定不好听,既然嫁了过来,她就得想办法在侯府立住,将夫婿拢住。 来之前她在房里悄悄上妆又走了两遭给自己鼓劲。 这还是他俩成亲后青天白日头一回碰面,柳清卿面皮热着发紧,暗暗攥紧帕子。 第2章 前十七年的苦没白挨,如今…… 房门敞开,她本想在廊下等谢琅出来,可谢伍却躬身请她进去。 大理寺卿的书房重地,就这样让她进?这是柳清卿没想到的,但谢伍既请,应是他主子的意思,明媒正娶,柳清卿没甚不敢进的。 身后脚步渐远,回眸时谢伍已不见踪影。 没看到谢琅,柳清卿打量一番他的书房,简单的很,明显就是谢琅平时一人办公的底盘。只有一桌一椅一盏灯,桌后一书架,上面满满都是卷宗,那都不是她能看的,柳清卿敛神低眉。 书房俱是寻常摆设,倒是东墙边上矮塌旁的那株惠兰长得真好,绿油油的叶子自由自在地洒在地上,倒让她羡慕。 正想着谢琅怎还没来,又好奇这书架后头应还有玄机,不然他人去哪了?有些许狡兔三窟的滋味,对于夫婿是大理寺卿这件事的实感又深了些。 以后与他相处应更谨慎才是。 盯着蕙兰出深之际,突然柳眉微蹙,叠到一起的叶子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犹豫一瞬,她踱步过去弯腰拾起,拨开茂盛的叶片才看清是张已经发黄的白色笺纸。 这张纸好像掉这有阵子了,边缘泡了水弯曲褶皱。柳清卿怕弄坏纸张,正小心翼翼往外抽时,笺纸随着她的力道展开,待她无意看清上面的字时瞬时面色大变,樱红唇色变得煞白。 正此时,怕什么来什么,正当柳清卿后脊被惊出一身冷汗时,突然听到谢琅的脚步声。脑海中各种思绪搅在一起如同浆糊一般,她的手却冷静将笺纸塞进胸口,并在他已走到自己身后时顺势侧身埋首理了理衣襟。 “夫君,等我片刻,里衣有些不便。” 半晌才听谢琅嗯了一声,柳清卿假装动作的手指微顿,白嫩的耳朵突然红了。 新婚那日匆忙嚣闹,他们两个并未有太多交流,她只记得眼前透过红盖头的光晕,还有他扶住自己的温热手掌。 两年不见,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旁人与谢琅交谈,耳朵听着痒。跟从前不一样了,若说原来他的嗓音像清脆的苹果,现在却像她幼时从柳清滢那偷来的杏子,熟透的杏子皮酸肉甜,吃到嘴中沙沙的漫过喉舌,光听着他的嗓音就令人忍不住吞咽津液。 “腿酸了么?” 她忙回神抬眼,就看到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如玉般完美无瑕的手背上青脉微凸,怎如此诱她心神? 见她好似还神游,只听一声无奈低笑,温热的手掌往下扶住她的小臂,微微用力握住后,“得罪了,夫人。” 柳清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同一只雏鸭一般被轻松提起。没站住刚晃了一下,那双手掌就温柔地扶住她的腰身帮她站稳。 柳清卿目光微顿片刻才红着脸徐徐抬眸看向与自己相对而立却又近在咫尺的男人。 待看清来他的脸时,柳清卿又不由愣住,柔弱的心脏又是一哆嗦。 两年未仔细瞧他,她的夫婿如今不仅手似白玉,姿色更是卓绝甚于往日。往日也美,但往日是未开刃的好剑,两年过去,剑刃已开,锋芒大盛!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娘亲怕不是天上神女才早早为她订了这门好亲,这门亲不仅助她离开那虎狼之窝,还让她得了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做夫婿。 真真应了那句话,前十七年的苦没白挨,如今可真叫她捞着了! 刚踏进书房,思绪万千的柳清卿被他冲得却慢了一步。 她自小鼻子灵,一踏进书房就闻见了一股轻佻甜腻的花香。 可谢琅素来爱用的是淡雅的月麟香。 脑子里隐约一个念头,像灵巧的蛇尾转瞬缠上脚踝,将要抓住之时被谢琅突然的温声询问隐没。 “东西可喜欢?” 一抬眼就撞进他柔和的眼里,他话中熟捻好像他们并没有隔着一月分别和生疏。 不,不止一月。 成亲时盖着盖头,她看不到他,只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再上回屋里没燃烛火,只有夜色勾勒出他隐约的轮廓,再之前清凌凌看清对方的脸已是两年之前… 此刻,待看清他后,柳清卿心口小鹿乱撞。 谢琅如今…当真英武俊美。 像秋日里挺拔的银杏树突然黄了叶子,美得晃晕人眼。个子比从前更高,身形也更加强壮,锦衣妥帖裹在身上,勾勒出劲道的线条。 不愧是武将的家学传承。 让她不禁想到成亲前自己珍藏又被李嬷嬷抢去烧了的话本子。 那里写的可细致,里头的情郎体格如何健壮,英姿如何勃发,怎么惹人耐不住。 虽未与谢琅圆房,但拜话本子所赐,在这上头她知之甚伟。 想什么呢! “喜欢。” 柳清卿连忙垂眼,他可没瞧见她发烫的耳朵罢? “喜欢就好”, 谢琅依旧托着她的手臂,夏衣单薄,他手掌的温度渗过布料,烫人的很。谢琅好似没发觉妻子的羞窘,依旧立在与她半步之遥的位置继续低声道歉,“近来公务繁忙,还请夫人原谅我,可好?” 院子里潮热的水汽好像被阵阵蝉鸣烦得钻进屋子,全挤了他们二人之间。柳清卿觉得脑子里曾经看过的故事跟烧着的碳火一般令她周身愈发得热,渴得厉害。 半晌谢琅未在言语,柳清卿能感受到他温润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不等到她的回答不罢休似的。 “好,” 她生生压下胡思乱想跟他说正事,“那今晚可能回来?” 怕谢琅误会,她忙抬头又急急道:“我好提前备上晚食。” 撞进谢琅墨色的眼眸,好像被他看透,心弦微顿,悄悄攥住遮住掌心的衣袖。 正此时,有人急促行来轻声叩门,谢琅循声望去,又低头向她应了声好。 柳清卿知这是紧急公务的信号便不纠结于他的答复,只是在转身离去时又轻轻望他一眼,“若晚间回不来,差人知会我一声,莫让我空等。” 这一眼谢琅不禁怔忪,回神时柳清卿已走远。 候在一旁的谢伍又瞧了会主子眼色才上前低声禀报:“大人,摄政王请您去一趟。 谢琅斜他一眼:“怎么去?” “让您由密道去。” 谢伍头皮发紧,嗓音更低,几乎听不清。 谢琅点头表示知晓,抬步往书房深处走去之际却突然回眸望去。 垂花门那早已空荡荡。 柳清卿正恼着自己呢。 待她走出回廊,一阵风卷来,柳清卿才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片刻间自己居然出了一身汗。她没急着走,轻轻按住发麻的左臂,装模作样理了理微褶的长袖。 想到刚刚自己在谢琅面前的模样不由低哼一声捂住脸。 太羞人了,听闻谢琅喜爱温婉闺秀,他可千万别发现自己被他一碰就软了腰肢罢? 虽羡慕话本里头的女子与情郎爱的炽烈,成亲前她就决意要与他好好过日子,她与他能举案齐眉便好。 柳清卿知那些话本子不能示人,早早将那些本子册子全悄悄送与旁人,有些实在连送人都不得行,也都受李嬷嬷逼迫已被烧成灰烬。 可烧了有何用,那些早刻进她脑子里了。 柳清卿懊恼,本是因着没人教导她男女之事她不得已想了这昏招,结果看了之后发现,这讲入夜后如何谈情的话本子呀,着实好看。 她无法想象谢琅有一日会如册中男子那般激烈,谢琅端方守礼的性子,大概夜里在榻上也秉公办事罢,那样英武身姿,柳清卿颇觉惋惜。 “心静自然凉。” 她望着不远处婆娑的树影低声喃喃。 又静静看了会儿才继续往回走,边走心里边想着事。 按理说,谢琅作为侯府嫡子又是世子,他的院子该是除了主院最佳的位置。 明婚正配 第3节 但并不是,在这座三套五进院子并一起的大宅子里,他们的院子在远离主院的幽静角落,离侯府正门只差一进,倒是庶房的院子紧挨着主院。 他们院子又分为内外,近来谢琅都在外院书房住,又单开了一道小门,说是公务繁忙方便出入。 刚进门时老夫人命人引她逛了一圈,五进大宅,大多院子却空着,大门紧锁,隐隐萧索寂寥。 她想着谢家的事,刚嫁来不过月余,与她家那真刀真枪的明面路数倒不同,不过这侯府内气氛颇为神秘怪异。 谢府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家,谢琅祖父谢灵成与谢琅父亲谢砀随开国皇帝屡建奇功,被封为忠武将军,几年后又封谢灵成为忠武侯,可惜谢灵成上阵杀敌旧伤过多并未多享荣华就早早离世,后谢砀承爵。 谢府主家人丁不算兴旺,谢老将军只有嫡庶二子。如今谢老将军离世,老夫人还在,老人家和蔼慈爱,身体康健,性子明理爽利,如今坐镇侯府后院,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砀年少时听父母之言娶妻,婚后二人琴瑟和鸣,谢砀一心守着妻子,从不沾染女色,更没纳妾。 夫妻二人先育有大姐儿谢琬琰,再就是谢琅。谢琬琰早几年也已成婚,而谢琬琰的夫君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当初京城里都没想到谢家会同意那门婚事。 说到谢夫人,幼时谢夫人很喜爱她,总会差人送些新奇的玩意和吃食送到柳府,连谢砀之前驻扎西北每次回京时也会特地给她带份礼物。谢琅也是如此,过去几年虽极少见面,但每年都有书信随父母的包裹送去柳府。 因为谢府上下明目张胆的偏爱,她那恨不得碾死她的好继母才没敢做得太过分。 可长大后柳清卿没再见过谢母。 谢琅怕她多虑,早早在信中与她说明缘由。 原来谢琅母亲身体羸弱无法适应京城燥热,已在水润江南养病多年,这回往京城走到一半时又病倒,不得不折回江南,让她切莫介意。 她母亲与谢琅母亲感情颇好才在他们幼时人定下婚事,而这婚约将她从水火中救出,柳清卿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可后来谢母归京路上忽然出了事,殁了。 谢母名叫夏如是,母家兄弟皆是武将,如今这世道顾不上什么守孝的讲究,能活着便是极好。于是她与谢琅的婚期并未受阻。 就是不知为何,如今谢母离世近两年,自她嫁来,总觉得整个谢府对侯夫人讳莫如深,谁都不敢提似的,怪异得很。 还有一点,谢琅明明已封世子,他身边人却唤他大人不称世子,也颇为奇怪。透着一股与父亲的别扭与生疏…… 除忠武侯谢砀这房,谢灵成除谢砀还有一庶子名为谢磐,如今谢磐在谢砀手下做事,对谢磐言听计从,不争不抢很是老实。只是如今已三十有五,还未成家,独自住在主院旁的偏院。 据李嬷嬷打探,谢磐性子孤僻,常独来独往,与府中人交集甚少,也就年节团圆饭时才会露上一面。 偌大侯府,就这几个主子,但如深潭一般不见其底。 待等回到院子,柳清卿已收敛心神,面上没半点刚刚燥热的端倪。 一抬眼就看到李嬷嬷正候在正房门口,胖乎乎的慈祥老太太瞅见她后急匆匆过来迎她,抓住她手腕将她拉到院子的假山后头,又机警地左右瞧了身后没有尾巴才附到她耳边低声焦急道:“小姐,刚刚二夫人派人来送信,说先夫人祠堂漏雨,虽然派人修葺了,但细致些的事比如什么怎么摆放还需要您回去看一眼。” 两人对视,均品出山雨欲来的味道。 她那继母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一去,说不准是鸿门宴。 来者不善呐。 第3章 趁着那香味还未散尽,她非…… 李嬷嬷口中的二夫人正是柳清卿继母小应氏,名为应筠。小应氏是柳府现在的当家主母,也是柳清卿母亲应懿的庶妹。 当初应懿心善,因家中为庶妹打算的亲事不好,心疼妹子,将她接其进府中准备替她另选夫婿,哪成想居然是引狼入室! 还没等姐姐为自己挑好如意郎君,应筠就瞧好了自己那温文尔雅的好姐夫柳许! 柳许性情温和至极,甚至几近优柔寡断。为人和善,耳根子软,这可叫小应氏找到了猎物,抓住了机会。 饶是当初柳府处置的一批知情仆妇,可纸总归保不住火,如今还是有人知道如今的柳夫人是如何上位的。 手段那叫一个狠绝。 小应氏趁嫡姐风寒昏睡不醒时勾得姐夫在正房床榻边行那不轨之事,放荡吟唱将嫡姐吵醒。应氏错愕不至极,待看清自己夫君勾着人在做什么时捂住胸口生生呕出一口血。 而那小应氏呢,居然做完那事后还有脸扑到床榻前挽住嫡姐的手可怜兮兮哭啼自己不易,哭诉她也不想的,可是她没办法。既然姐姐行将就木,不如将姐夫让与她,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她定会将姐姐的儿女视为己出。 大应氏没想到自小疼爱,一心为之打算的妹妹居然如此没脸,就这样瞪着眼睛一口气没喘上来狠呕口血被活生生气死!死不瞑目啊! 场面过于惨烈,柳许惊得浑身震颤,而后居然躲了起来不敢露面。因为愧对发妻,将自己困在院子里醉酒昏昏度日。 丧事过后小应氏伏低做小,能屈能伸,日日在柳许院子外痛陈爱意,更是面色苍白晕倒几次,惹得柳许怜惜动摇,终是忍不住开了院门。 就在这时,府医又诊出小应氏有了身孕,要了人家姑娘身子又让人揣了崽,柳许只好将人娶回家。 小应氏这才堪堪以庶女的身份上位。 不到一年后小应氏诞下柳府三小姐,柳许欢喜盈盈,为其取名柳清滢。 可这孽种才比柳清卿小三岁! 柳清滢果真是小应氏的血脉,自小会撒娇扮痴,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父兄哄得美得不着边际,要什么给什么。 倒是在柳清卿面前总哭,可怜兮兮的跟姐姐道歉不该抢了父兄宠爱。渐渐地连柳清卿的亲兄柳元洲都觉柳清卿不好,先是觉得她待人不够和善,后厌恶她不能容人。 自柳清卿与谢琅婚事定下,小应氏已安生许久。这回突然找上门,李嬷嬷并不意外,只觉对方来势汹汹。 圆润的脸上全是焦躁,狭长的柳叶眼立起来,恨得咬牙切齿。那蛇蝎女人从未安过好心,定是又要起幺蛾子!暗恨自己没能耐,怎么就无法帮小姐将人摁死呢! 这些事她瞒着小姐,怕脏了小姐的耳!小姐只知姨母待她不好,但不知为何这般,后来时间久了便也不再去问。 真叫李嬷嬷猜着了,小应氏此次就是来者不善。此时她正在花厅嘱咐管家,“定要办好,不得有半分闪失。” 正说着,柳清滢跑进来偎在母亲怀里,一脸娇憨天真,“母亲让管家办什么事?” 转年柳清滢就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如今小应氏料理家事并不避开女儿,反而引着她学着点。 小应氏任女儿赖在怀里,将女儿跑乱的青丝掖到耳后,点点她额头,浅叹口气。 “你呀,还跟母亲撒娇,羞不羞?” 柳清盈不羞,抱着母亲的腰直晃。 小应氏又问:“你父亲要给你说亲了,之前母亲提过的那几家儿郎可有看中的?” 柳清滢眸光闪了闪,想到那几个人就颇为嫌弃,不解问母亲,“为何父亲给我选的儿郎不如姐夫那般兰芝玉树?是因我身份不如姐姐尊贵吗?” 续弦的孩子哪能比得上原配嫡女呢。柳清滢恹恹。 小应氏本搂着女儿轻晃着,听到这话顿时神色凝重,这无异于拿剑往她心头上刺。她扶住柳清盈肩膀看进她的眼里,“我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清滢垂眼不语,可脸上的红晕和潮湿的眼睫明晃晃出卖了她的心思。 小应氏大惊,可转念又冷静下来,将女儿揽得更紧。 谢府那样的尊贵,谢琅那样惊艳卓绝的人柳清卿本就不配。既女儿想要,她必为女儿好生筹谋。但她的女儿可不能走她的老路。她得细细想来保女儿此生姻缘万无一失。 将嫡姐活生生气死做了这柳府的当家主母,小应氏自知这并不算胜利,她一日没生出男丁,就一日不安稳。可这些年,也怀了几个孩子,全没生下来! 又哄了两句将人哄出去玩,小应氏立刻将自己的心腹大丫鬟橘欢唤来,俯首耳语一阵。转身目送人远去后独自去了库房。 情势迫人,她不由想起之前听过的密辛。 库房昏暗,木门吱呀作响,阳光令浮尘无所遁形。一股子霉味,小应氏卷起帕子掩住鼻子,厌恶扫视一圈。 当初她嫁给老爷后就顺理成章将嫡姐的嫁妆收拢起来,这么多年她都没找到嫡姐留下的东西! 嫡姐出嫁前她明明偷听到老太太嘱咐嫡姐,护好它,它能护你一生无虞。 又说老道说在谁手中,谁是凤命,定要收好。 究竟是藏哪了!它又是什么! 小应氏阴沉凶狠攥紧帕子。 她今生如此也就罢了,但她得为女儿打算。 若是找到,别说谢琅,女儿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不成? 凤命凤命,天下共主。 她的乖女值得最好,就是配那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做王妃也使得。 若是寻不到,她这么多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突然嘭一声,小应氏吓得一哆嗦,忙惊慌转身,待看清是书册掉落才舒口气。 抚住胸口恶声指着四周泼辣骂道:“人都死了,不过是些死物罢了,我还能怕了不成!” ?待小应氏又搜寻一圈无果出去后,库房内一阵扑簌声激起一片灰,又归于平静。 想到今夜她为柳清卿备的大礼,小应氏胸腔里灼人的燥意淡了淡。就算柳清卿再不愿,可又没将夫君拢进手心里,现在能耐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呢? 更何况,今日她可是为柳清卿备了好东西呢! 那头柳清卿准备去向老夫人请安然后回柳府,半路碰到老夫人身边的夏嬷嬷。夏嬷嬷性情极好,见着柳清卿后匆匆两步迎上来说老夫人今日有事,让柳清卿不用记挂。 柳清卿又道她要回柳府,夏嬷嬷和善极了,让柳清卿放心去,她会转告老夫人。 坐上马车后,柳清卿环顾一圈。 这是侯府单独为她备的马车,与柳许的车架也不差半分。 马蹄哒哒驶过长街,柳清卿这才倒出空将塞进里衣的信件拿出来,耳边是街边摊贩的叫卖声。 因着在蕙兰盆旁,许多字已被潮气沾染散开,看不大清。柳清卿重新看向刚刚令她介意的那一句话——我知这婚事不是你所愿,但………她…旁的事你莫要再想,与新妇过好日子才是要紧。…… 精致的簪花小楷,一页纸上只勉强看清这些字。 掉在谢琅书房的书信…… 婚事不如他所愿? 旁的事莫要再想?旁的事是什么,信中的她又是谁? 过去一月的迷惑就这样被揭开,谢琅这是心里有人才不与她圆房吗? 柳清卿静默片刻定下心神,突然前面吵闹叫喊声传来,原来是前头有两架马车碰到一起,车夫只好绕路,李嬷嬷听到不远处的声响连忙松手放下车帘,还压了一压。 没等柳清卿问,李嬷嬷就低声说,“绕路将要路过染金坊,您坐好了别掀帘子,可别脏了眼污了耳。” 染金坊是京城里顶好的销金窟,京内闻名的赌坊,怡翠楼都在这条街上,前朝达官显贵都爱来这,如今新朝刚立,这倒比往常清冷不少,但近来也渐有回势。 柳清卿有心事,哪有心思看这些。 路过金街,脂粉香浓烈呛人。混杂逃窜的香味里居然有一抹与刚刚谢琅书房中相似,柳清卿吸了吸鼻子,立刻掀开帘子急声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微怔后连忙驾车掉头往回走。 回府路上顺畅,进门前柳清卿问门房的小厮,“大人出去了吗?” 明婚正配 第4节 小厮忙回:“并未见大人出府。” 今日谢琅是晃晕了她的眼,但她馋归馋,却万万不能被传上那些花头脏病。若真是如此,别提圆房的事,她改明就给他抬两房妹妹回来,他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柳清卿二话不说就朝前院书房走去,趁着那香味还未散尽,她非要闻个明明白白。 第4章 “夫君日后可想纳美?” 地道昏暗,墙壁两侧立着烛台照亮甬道。 谢伍匆匆赶来禀报时谢琅已走到地道中央的地厅,正换好外袍坐在榻上看刚送来的密报。外头的书房是障眼法,此处才是大理寺卿谢琅处理密件的地方。 听到柳清卿突然折回正往书房来,谢琅尤感意外,在他印象中柳清卿行事稳妥从未冒进,有些机灵,不然也不会在小应氏眼皮子底下顺顺当当嫁给他。 谢伍额头上满是汗珠,看主子没动焦急道:“前头打了哨我就立刻赶来了,大人要上去吗?还是我去将夫人哄走?” 又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倒出来:“谢六说今日夫人要回柳府,说夫人从书房回去后那边来人有急事寻夫人。他驾车走出去一段了都,夫人突然要回来。” “你消息倒灵通。” 谢琅斜他一眼,说完折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动静头都没回止住谢伍,“你在这等着。” 谢伍一惊,等都听不到主子脚步声后挠了挠头,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不对惹了主子不悦。 谢琅回到书房时,柳清卿恰好穿过长廊正看着书房门紧闭。一路胀满充盈胸腔的气突然就散了,她拧着帕子突然止住气势汹汹的步子。 刚刚情绪上头倒是想跟他问个明白。可是她怎么问?难道劈头盖脸直接问谢琅你在外头有没有人?如若有人可千万别碰我。 他俩浅薄的姻缘好像禁不起这样说。 人家连房都不急跟她圆。 话说回来,就算谢琅外头有人她能将谢琅如何?谢琅刚过弱冠已官居三品,是得了摄政王青眼的大理寺卿,已经可以预见他未来坦顺的仕途,说不定早早拜相入阁。 她还要借着他的势,拉着他的虎皮要回母亲的嫁妆,仰他鼻息生活,怎能得罪了他? 突然间,一股无力汹涌冲过她的身体。 柳清卿扶住长廊旁的石柱不由出神,父兄偏重继妹,没人护着她,除了忍,她能如何?她哪来的胆闻个明明白白呢? 她没有底气,没人给她撑腰。 正想着,书房门开了,谢琅扶着门扇望向她。离得远,但柳清卿好像看到他温和的目光。 没有厌烦疑惑她怎么又来寻他,好像她的突然到来很理所应当。 忽然她很想哭。 母亲去世时她还小,嬷嬷说母亲对她疼爱至极,日日将她抱在怀中,说她是在母亲怀中长大的也不为过。可母亲去的早,自母亲离世,她竟不再知晓被人抱在怀中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好像只有偶尔在梦中才能体味到那种温暖,她止不住回味,可一醒梦就散了。虚无缥缈的滋味,让她伸手也抓不住。 幼时她看过父亲嫡兄和继母抱妹妹,妹妹小小的手臂环着他们脖颈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咯咯笑,笑得眼泪都溢出来,应该就如她梦中那般温暖罢? 明明快要入夏,她却觉得冷,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可能是要回柳府撕开了在这虚假平静的生活,又勾起了她心中的不平难过,柳清卿鼻子发酸,突然想抱抱他,不,是想让他抱抱自己。 她就像一叶浮萍,如今唯一的希望赌在谢琅身上。可如果他也靠不住,如果谢府也是个吃人的地方,她该怎么办?她又能往哪去? 天下如此大,可哪里是她的家? 正出神想着,突然一只温柔的手掌托住她的手臂,她一惊忙侧身拭干眼尾。刚明明不管不顾就想着质问他,可现在见着人了,却怕他看到自己失态。 她与这天地之间的蚂蚁,没甚区别。 他立在她身前,彼此的鞋履不过一掌之距,她轻而易举闻清了他身上的月麟香,干干净净没有其他。也看清他又换了一身竹纹月白锦袍。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不邀而至,谢琅却开口惊了她。 “差点忘了月俸还未交与夫人。” 柳清卿大惊看向他,谢琅却没看她,反而松开扶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塞进她手中,“家中祖母掌中馈,这是我当月月俸。” 一手托着她的手,令一只手令她手指握住锦袋后才看着她继续道:“我如今从三品,月俸6贯钱,禄米每岁360石,职田900亩。还有早些年祖母和父亲放了些铺子和田庄与我,那些较为繁复,等以后再与你说清。” 这是来的哪出啊? 柳清卿怔然。 谢琅:“刚刚匆忙忘了此事,正巧夫人回来帮我了却这桩心事。我听闻坊间百姓成亲后都是妻子管家,你我也该是如此。上回有公务匆匆离去是我的不是,还要请夫人谅解。” 柳清卿被他这突然一遭弄得摸不清头脑:“……怎么这样突然?” 满打满算这才是成亲后的第三面吧?刚刚还颇为生疏,怎就突然掏心掏肺又是交代俸禄,又这样将月俸塞进她手里了? 再说哪里都是妻子管家的,她就知道她父亲并没有将月俸给小应氏,她兄长也没将银钱给嫂嫂,她们每月都是从府中领些月银,聊胜于无罢了。 谢琅:“这有何突然,早该给你。” 没等柳清卿缓过神,谢琅又马不停蹄往她耳边砸下一记惊雷,“还有一事得请夫人担待,我在夫人身旁放了人,名唤小六,此番夫人去柳府若是想回府,就喊他。” 这句着实惊到柳清卿! 什么时候放的人,她怎不知? 与之前温婉端庄的模样不同,此刻她就像府上娇养的狸奴,心思全都挂到脸上,眼睛瞪得浑圆,若是有耳朵,大概也直挺挺立着呢。 谢琅咽下笑意耐心解释:“他人机灵,武功不错。他在暗处,平常你见不着他,有事唤他他才会现身。” 柳清卿定着半晌未动,先是低头看眼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再疑惑谨慎地环顾四周,像受惊的幼崽。 谢琅见状轻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吐出口的话却意味深长:“今后你我夫妻一体。” 听到这句话柳清卿半晌没言语,却莫名给了她勇气。在谢琅抬步要走时,她冲动拽住谢琅衣袖,“夫君日后可想纳美?” 第5章 “若想如何?” 谢琅低头看着她嫩白如削葱的手指,心道他这新婚妻子果真与他印象中也大为不同! “若想如何?” 说完就见她霎时变白的芙蓉面,谢琅不知怎的反手攥住她的指尖郑重道:“没想纳美,当初应了岳母日后好生照料你,定下婚约时母亲也嘱咐过我,日后院子里除了孩儿就只有你我。既应下,我定然做到。” 柳清卿羞红了脸。 什么,什么孩儿…… 待马车在柳府门前稳当停住时柳清卿还恍惚着。 李嬷嬷不知小姐跟姑爷谈了什么,明明去时气势汹汹好似一只母大虫,回来却一副娇嫩模样。李嬷嬷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可瞧小姐面色水润红彤彤的,不像遭了气。 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刚刚小姐和姑爷发生了什么?说不准是好事,李嬷嬷觉得该是如此!小姐此等姿色,就是做天上神女都使得,更何况区区谢琅而已。 而那小应氏惯会做戏,下人禀报大小姐马车近了后她早早敛神端上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在府门迎人。 见柳清卿撩开帘子扶了李嬷嬷手臂下来,小应氏笑意盈盈上前搀住柳清卿,“可算把你盼回来,你父兄和妹妹都很想你。” 说话间暗自打量着柳清卿,这嫩的跟桃儿似的,在侯府的日子可是好过了罢。 可不还得回来,既然回来,那让你这大小姐来而难返啊。 今日她精心准备了上好陷阱,只要柳清卿一脚踏了进去,这日后就全都好说了。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厅中,橘欢悄然返回对小应氏颔首。小应氏悬着的心定下,这才打起精神又打量起她嫡姐的好女儿,她这如花似玉的好继女。 一副高贵娇养的好模样,像喝饱水的花骨朵儿,正当时呀,多像她的好姐姐。 跟她那早死的好姐姐一样,美到让人想碾碎。一想到柔软的花瓣被她紧攥揉烂,花汁漫过指隙的快感,小应氏手指几乎忍不住抽搐颤抖。 这一路柳清卿话很少,小应氏不在意。现在清凌凌的傲骨,一会儿可别哭着挠门呢。 小应氏好不容易端起慈母的架势关切问道:“这回可跟世子圆房了?” 第6章 今日并不求将柳清卿如何,…… 两厢对视,小应氏看着那双与嫡姐相似的眼睛徐徐笑了。 “卿卿别怪母亲问得多,你是柳府的女儿,也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儿。你出嫁,我自是应多顾念你。” 这口蜜腹剑的人,说得好像怪好听,却字字戳她的心。 小应氏宛若一条还未咬人的毒蛇吐露出猩红的蛇信。 即使嫁去侯府又如何,还不是对这小蹄子了如指掌?还能逃出她的手掌心不成?当初她能让嫡姐香消玉损,如今也不将柳清卿放在眼里。 见柳清卿神情冷淡并未回答,小应氏也不恼,如对子女宽和无奈的母亲一般拍拍她的手背和蔼道:“先回你的院子歇息片刻,你父兄今日都早下值,你回来一趟不易,咱们一家可得好好吃顿团圆饭。” 柳清卿没接茬:“您不是说要母亲祠堂需我过眼?既是急事,就莫等了罢。” 小应氏掩面轻笑:“我们柳府的大小姐果然嫁对了人,嫁到侯府去都有了胆气呢,之前何曾跟母亲这般焦急过。” 听到小应氏脱口而出称自己为母亲,柳清卿心中作呕,低眸摩挲锦衣上锈的彩蝶也不爱理小应氏这出戏。 她既回来这柳府,就打定主意要看看这府人这次又要演一出什么戏。 小应氏却来劲了,又挤兑了几番柳清卿见她与往常一下并不接招还是一副任人揉搓的窝囊模样更有几分放心。 看来传来的消息没错,人虽嫁去侯府但不得宠爱有何用? 小应氏朝橘欢使了个眼色准备按计划行事,橘欢悄悄退了出去。 “我今日将当初姐姐的嫁妆单子好不易寻出来,叫你回来就是想交与你,但日久天长的呀,那单子有的地方字迹模糊,我着人去修复,这就让橘欢上前头问问好没好。” 小应氏并未见好就收,给了柳清卿下完钩子让她不忍甩袖离去后就又抓起盐粒往柳清卿的伤口上撒,“女儿怎没给青橘赐个新名?” 小应氏也不是真心问,引个话头就自顾自答下去,“说起来橘欢最初不叫橘欢,我与你父亲成亲那日戴的是橘色耳饰,为留个念想,才给这小丫头取了新名叫橘欢。” 其实才不是,是她勾着姐夫在嫡姐床边成事那天的呀,她着的是橘色小衣呢。 见柳清卿茫然无知的模样,小应氏畅快极了,掩唇笑过后才大发善心地朝她摆摆手,“好了,你先去姐姐的院子歇会,一会儿那头单子修好了再唤你过来。” 柳清卿咬紧牙关,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攥着帕子颤抖着,待踏出花厅阳光罩住她后她的手脚依旧冰凉。李嬷嬷紧跟在她身后,小心打量小姐神情。 此刻说什么都无用,只能盼着早早熬过去,谁让小应氏拿捏着小姐的软肋。但等回侯府,她高低得去姑爷那告上一状去! 明婚正配 第5节 大概是柳许心中有愧,夫人虽早早仙去,夫人曾住的主院还好好留着,这些年一直有下人打扫,与当初无甚差别,好似时间忘了这间小院,就此凝固了。 小应氏嫁过来后也是令选了其他院子作为新的正房主院。 在踏入母亲的院子后,柳清卿胸腔里跌宕的怒意渐渐平息。 她未和李嬷嬷闲聊,李嬷嬷守在院子里。 说是母亲祠堂,其实就是将母亲牌位放在原来的正屋,柳清卿坐在正屋窗边的长榻上望着母亲的牌位静静思索。如同母亲在身旁陪她一般。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她要静心理一理。与小应氏你来我往争斗时情绪失控是大忌失控。 正想着,突然一声朽木老旧的吱呀声,正屋房门被合上。 柳清卿拧眉望去,唤了声李嬷嬷。可外头死寂一片,半晌过去李嬷嬷并未应声。 小院静的诡异。 后面内室的窗纸破了个洞,一柄细木竿悄然出现,徐徐白烟被吹了进来。 不过片刻柳清卿就身子一软,轻飘飘倒在软榻上。 墙后的人如鬼影般消失,动作利落潜回正院后罩房,与候在那的老妪耳语几句。待那人离去后,老妪才悄悄去了正房。 小应氏正站在廊下侍弄花草,她近日费了心思得了一盆品相俱佳的兰花,很得老爷喜爱,这几日老爷早早下值回府摆弄它,还不时吟诗作赋,连外头的应酬都推了。 柳许这些年虽未纳妾,但在外头也没闲着,小应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自在,但又不能放任他。如同训犬一般,总得时时拖拽狗链子让柳许归家。 听到老妪进来,小应氏素手一指,“将那本花花草草的诗册拿过来。” 小应氏哀叹自己也不易,她哪有嫡姐的满腹经纶,白日里还要背背诗词待老爷来时哄他开怀。今日老爷爱花草,她就使人专门寻来一本写花草的诗册。 前些日子背的是写猫狗的,真令人疲累。 小应氏看着诗册就头疼,叹着气轻抚眉心,半晌还是嫌弃放下转而问起柳清卿缓下心绪。 看人热闹缓解自己的痛苦。 “那头如何了?” 老妪低眉恭维道:“全在夫人掌控之中。” 小应氏得意轻笑,她能拿捏住柳许这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还是颇有几分能耐的。她并未露面,且耐性极好,今日并不求将柳清卿如何,能将她拉下水便好。 听闻谢琅喜爱温婉贤淑的女子,那她便攻心为上,让柳清卿贤淑不成。 这药是小应氏姨娘悄悄塞给她的,说是有大用。她初来柳府就给还是姐夫的老爷用了,给自己也用了,效果的确极好。 一阵风,吹散旧院的白烟。 第7章 这柳府好生一家人,只她一…… 出去找老伙伴打探的李嬷嬷归来,她鼻子灵,还没踏进门就闻见一股味。刚想再仔细探探又什么都闻不见了。 “奇怪。” 李嬷嬷突觉头晕,晃晃脑袋又好了,寻思难道是自己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可小姐病重时她好似闻见过这味道。 怕不是她已离去的小姐心疼卿卿小姐显了灵,她朝着小姐种下的那棵芙蓉树双手合十开始絮叨,让小姐保佑卿卿小姐,可别让那俩黑心的畜生真得逞占了嫁妆。 往日茂盛的树冠已稀疏乱散,一看便知没得妥帖照料。 还是当初新婚时老爷亲手为小姐种下的呢,当初…… 呸! 李嬷嬷越想越气,忒地一声恨不得将唾沫喷柳许和小应氏这对奸夫淫妇的脸上。 说罢又哀叹口气,四下张望。原本院子里还有窝黄鼠狼,与别处不同,在今朝黄鼠狼是祥瑞,就是可惜自这院子的主人走后,院里的气像散了似的,那窝黄鼠狼也不知所踪。 什么都没给卿卿小姐留下。 压下繁复心思,李嬷嬷往正屋走去。 转头瞧见正房门阖着眉心微蹙,快步过去抬手要将门推开。结果一下未推动,李嬷嬷立时凛然,后背一阵冷汗,手上一使蛮力,门嘭地敞开,如碎叶一般撞上墙壁发出噼啪声响。 凝神扫视一圈,卿卿小姐好好地伏在长榻上睡着了,李嬷嬷这才松口气。想着去叫小姐,却犹豫了,今日小姐都没睡好觉,还是让小姐多睡会罢。 可惜没如李嬷嬷的意,没过半刻钟就听见了柳清滢在院外甜声喊姐姐,人还未到门口,尖细的声就将柳清卿吵醒。 柳清卿好像做了个梦,只觉浑身如猛火炙烤般燥热难耐。 扶榻还未清醒过来,李嬷嬷见状连忙托住小姐后腰,还没坐稳,柳清滢已撞进柳清卿怀里,柳清卿没反应过来被撞个趔趄,李嬷嬷立刻扶住,要不然两人都要载倒在地,而柳清滢浑然不顾,双臂环住柳清卿的细腰不放。 仅比柳清卿小三岁的柳清滢就像个被宠坏的孩童,要获得所有人关注,不然要闹的。 “可算将姐姐盼回来,姐姐可给清滢带礼物了?” 见姐姐未应声,柳清滢继续扮痴卖乖,伸出手指头数,“姐姐上次带回来的桂花糕,上上次带回来的红豆蜜糕都好吃。” “那小玩意儿呢?” 见柳清卿神色淡淡,柳清滢面露沮丧,可怜地垂下头,“一点小玩意儿也没给妹妹带吗?姐姐是嫁了人,心里就没妹妹了吗?” 好像柳清卿罪大恶极辜负了她似的。 柳清滢从小就会在人前颠倒黑白。 她俩哪有什么姐妹情谊。 因此柳清卿也没给她脸,毫不留情拨开她的手,“我心里何时有过你?父兄和你母亲又不在这,你作这戏给谁看呢?” 柳清卿没给柳清滢脸面,柳清滢娇哼一声梗着脖子坐好绞动手帕却没走。 这可不合柳清滢往常的性子,她何曾吃过亏? 柳清卿狐疑觑她,“你又算计什么呢?” 柳清滢默不作声瞥她一眼,颇为幽怨,“姐姐这样说清滢,真令清滢难过。” 柳清卿:“……” 腻歪地慌。 柳清卿不再理她,起身环视一圈,仔细瞧过修葺的地方后见柳清滢还没离开的意思才回身看她,“我要走了,你也回吧。” 柳清滢眼睛清凌凌的:“姐姐不与我们一道晚食吗?我来时母亲特地遣了厨房做了姐姐爱吃的南瓜羹。” 听到这话李嬷嬷终是没忍住,强掩怒意朝柳清滢行了个礼才低声说道:“二小姐,我们小姐每每吃南瓜身上都起红疹呢,何谈爱吃?” 柳清滢受惊般缩了缩肩膀:“嬷嬷吓着我了,清滢哪知姐姐食南瓜会起红疹。” 李嬷嬷见这腻腻歪歪的模样更是气个倒仰,她又不是老爷们,在她面前歪缠个什么劲! 柳清卿伸手拍拍李嬷嬷手背示意她不要急,这么多年被这对母亲这般恶心,早已习惯了。 “嬷嬷去问问母亲的嫁妆单子可理好了?若理好了我今日先带回去比对比对。” 李嬷嬷咬紧后槽牙匆匆离去,柳清卿与柳清滢相对无言,柳清滢眼含泪波时不时瞧她一眼再用帕子擦擦眼角,仿佛受了大委屈。 没一会儿,小应氏身旁的嬷嬷随李嬷嬷一道回来,进门后一直垂着眼不敢四处瞧,紧声道:“大小姐,夫人留您吃晚食,厨房那边已经做上了,待老爷和少爷回来就开席。夫人说了,大小姐有些日子没回来,老爷和少爷都惦记着您呢,今儿可得好好聚聚。” 说罢未等柳清卿应声,就跟身后有鬼追似的白着脸行礼后匆匆疾步离去。 这明摆着借老爷少爷在压小姐呢。 李嬷嬷面色依旧不好,柳清卿安抚看她一眼,“既如此,便再等会吧。” 柳清卿也没遮掩什么,拿出她手里那份嫁妆单子又过了遍眼,柳清滢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左瞧瞧右瞅瞅,没出声,也不走。 正屋里安静极了,除了簌簌风声,就只有柳清卿翻阅纸笺的声响。 还好没多久,就有下人匆匆前来禀报老爷和少爷快要归家,马车已行至街坊外。 柳清卿起身,柳清滢连忙跟上,两人一道往正门走,刚走过花园长廊就与小应氏遇上 小应氏笑眯眯迎过来,瞧瞧柳卿卿,又点点柳清滢的鼻子嗔道:“你呀,又去缠你姐姐了罢。” 正到影壁后,马车也刚巧停下,小应氏示意她俩在此处等,而自己则快行几步绕过去迎人。 笑意盈盈地说道:“老爷,可有好事,今日清卿回府比对嫁妆单子,我整治了一桌好菜,咱们一家人好好正好好好聚聚叙叙话。” 柳许今日本在朝堂上被摄政王的人训了话就不爽利,一想柳清卿回来就想到前些日子小应氏与他说他这大女儿还未与谢琅圆房,心中颇为窝火,强嫁去侯府又如何?如此不堪大用!种种传闻令他面上无光!不仅没为父分忧,还有脸回来要嫁妆! 于是一甩长袖没好气地冷哼道:“她以为嫁进侯府便上天了?!如今这架子倒大,来这吃个晚食还要父兄作陪,她是我爹不成?” 说罢颇为厌烦地朝嫡子柳元洲摆手,“我今日与人约好赏兰,我一当朝四品命官,哪有这般闲工夫陪她?你若有这闲心便去陪罢。” 本来柳应洲听妹妹归家刚有喜色,但听父亲如此语气便低眉轻声道:“我也与同僚有约,怕是无法陪妹妹。” 柳许听到这话面色舒展开来,赞许道:“合该如此。” 柳元洲身形顿住,而后向父亲与小应氏行礼,连门都没踏入就转身离去。 柳许并未压低嗓音,如寒风般不好听的话语卷着钻进四周下人的耳朵里。四周陷入诡异尴尬的寂静,而影壁后的柳清滢也悄悄打量起嫡姐的神情。 嫡姐垂着眼,不动如风地立在那,好似没听到刚刚这番落人脸面的话。 而那边柳许说罢越过影壁,余光瞥见藏在后头的人影后止步,眯眼望过去,脸色又红又白,最终黑着脸一甩袖子又抬步就要走,却又停住微微侧脸看向柳清滢,“在这做什么,还不跟上来。” 又瞥了小应氏一眼,“还有你。” 柳清滢左瞧瞧右瞧瞧,在父亲不耐提步要走时连忙追了上去。 小应氏倒是不急,待他们父女二人走远后才满脸歉意与她说,“你瞧你父亲这脾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你莫往心里去。” 挥手招呼下人过来,“快将好菜给大小姐送去一份,可不能让大小姐空着肚子走。” 回头又看眼父女俩离去的方向已看不到人影,急急道:“那嫁妆单子我已经理好了,等一会儿我便让人给你送去。” 说罢不等柳清卿回答便匆匆追去,独留她在此处。 不远处的下人窃窃私语,就算听不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李嬷嬷气的浑身发抖,揽住小姐后背就护着她往院子走。 晚食已摆在旧院中的石桌上。 不远处的新正院传来他们开怀的笑声,隐隐约约似近似远。 一如曾经,这柳府好生一家人,只她一个是外人。 明婚正配 第6节 第8章 谢琅凝神:“她有何事?”…… 柳清卿看着石桌上已凉透的菜肴,小应氏惯会用这种手段捉弄人。 柳清卿这么多年早领教过,与李嬷嬷沸腾的愤怒不同,她已习惯,只要能将母亲留下的东西拿回来便好。 剩下的日后再说。 拨弄两下并未入口便放下筷子,小应氏那边还没人来送嫁妆单子。到这时柳清卿便知今日是无法从小应氏手中拿到嫁妆单子了。 小应氏像泥鳅,也像池塘里的烂泥,让人不想碰,也捉不住。 回来了索性不急着回去,谢琅也不会寻她。 天色渐晚,李嬷嬷点了烛火,又去关上院门。 安安静静的小院,柳清卿找出她藏好并未加料的“话本”托腮研读,好似回到出嫁前。 读着读着脸就被烛火映得通红。 没过片刻,柳清卿觉得头发沉,知会李嬷嬷一声便回里间打算浅眠片刻。 自从母亲离世,这院子就给了她,待她出嫁后母亲牌位又被挪到了正房。 不知小应氏是何打算,但是她并不怕。 自己母亲的牌位有何怕的,便是魂魄她也不怕。 如此想着便睡着了,一开始还好,可片刻后睡着睡着人如同被梦魇住,动弹不得,身体像放在火上烤,好似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她。 小应氏令人下的药碰上精心备好的烛火终于发作,若无交合,这人会浑身躁痒难耐。 今日若没人帮她疏解,身体会被这药糟蹋大半。若有人疏解那就更好了,谢瑯又没随她一道回来,没头没脑寻了别人,那便是自断前路! 别说嫁妆,若出这等脏事,命怕是都要不得了。 小应氏此计张弛有度,她并未给柳清卿安排好男人给自己多留把柄,让柳清卿跟没头苍蝇似的去胡乱寻个不更好?可谓直白狠毒。 没一会儿柳清卿额头上沁满汗珠,等李嬷嬷听到低吟声觉得不对赶来时,柳清卿整个人都不好了,像从水中捞出似的,明明浑身发烫,却打着寒颤。 李嬷嬷急得抱住小姐:“这是怎么了?” 连忙高声叫人唤府医,可外头静静的,根本没人应声。 而另一头,谢琅刚与摄政王议完事,进入地道准备回府。 不知怎的,谢琅总觉今日不大对劲,明明不是大事,摄政王怎如此急的召他? 而且刚刚议事时,他敏锐察觉到屋内还有第三人存在。 但既摄政王没言明,他只能暂装不知。 摄政王李缙已三十过五,与父兄一道刀山火海夺得江山,有战神美名。如今父兄已去,只留他扶持侄儿坐稳江山。 李缙猿背蜂腰,身形魁梧,周身凛然,可一张脸却昳丽非常,岁月与战场上的残酷厮杀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此时他双手背到身后,待谢琅离去后,他转身走向紫竹屏风后驻足看向面露哀愁的女人,站了片刻女人也不理他,他也不恼,伸手抚平她眉宇间,而后俯身将她紧紧抱进怀中。 “如此便别与我生气可好。” 俯首亲亲她的耳廓又用湿润的眼睫蹭蹭她颈后稚嫩的皮肤,女人痒得躲开,男人将她抱得更紧,认输般低喃,“你不与我说话,我心里难受。” 谢琅从密道回到书房,还未坐下歇口气喝上冷茶便听谢伍急匆匆的脚步声。 谢伍一露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琅抬手打断,“不是大事便明日再禀,你家大人便是铁人也要歇歇。” 谢伍闻言抿唇未言,神情颇为扭曲。 谢琅无言,认命般轻叹口气后道:“说吧,什么事。” 谢伍:“是有关夫人的事。” 谢琅凝神:“她有何事?” 谢伍:“前头传信,说夫人那边情形好似有异,回来禀报的人说若您有空便去看看,若没空,他便盯紧一点。” 谢伍小心打量大人面上的疲色。 前些日子忙急务,昨夜又一夜未睡,今日也紧着忙。铁打的人也顶不住,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才如此说。 实则谢六那头说的是若大人无要事,定要过去瞧瞧。 他摸不清大人心意,说得模棱两可。 言罢便等着大人回答。 谢琅食指骨节扫过下颚,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有异? 她如今贵为世子夫人,回去柳府能有什么异? 另一头小应氏这头可是阖家欢乐,正与柳许和柳清滢在用晚食。 柳许酒足饭饱,不知怎的想起被他冷落一旁的大女儿,将柳清滢打发出去后低声询问,“谢琅真不得意卿卿?” 小应氏低眉顺眼:“谢世子那等人物,不仅是一等一的勋贵之家,又是大理寺卿颇有权势,是摄政王身旁的红人,眼光必定是高的。可惜卿卿怕是坐不住这正头娘子,倒浪费了这门亲了,不然对老爷必大有助力。” 果然柳许听闻这话对柳清卿不满更甚,蹙起眉若有所思。 小应氏点到即止,轻轻瞥他一眼随即抿唇不再言语。 “她可离府了?”柳许忽然问。 小应氏:“应是还未,我这就遣人去看看。” 说罢小应氏起身出门,将橘欢唤来,正要让橘欢去时看到不远处正在干活的年轻小厮突然改了主意,将人叫了过来。 年轻的小厮垂首立在石阶下,小应氏仔细打量一眼这瞧着朴实窝囊的小厮,心下满意开口,“你去大小姐的院子里瞧瞧大小姐还在不在,若还在,定要见着人再回来禀报。” 等小厮利落离开后,小应氏抿唇掩下笑意。 希望卿卿喜欢她临时赠与的这份大礼啊! 柳清卿好似踩在云中,深深浅浅踏不到实处。身后有火在追,她艰难将腿从云海中拔出来往前走,可她行得慢,火快,渐渐舔舐到她。 在触碰到她身体那刻,火苗变成无数红蚁钻进她的皮肤,汇成一股往她下腹涌去。裹着锦被不得其法地来回乱蹭。 李嬷嬷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想去寻人却怕自己走了小姐落到小应氏手上,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院外忽然一阵嘈杂,而后院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一阵烦乱的脚步声。李嬷嬷大惊,连忙将小姐护进怀中,抱着小姐的手不住颤抖,一双利眼四下扫过,刚准备起身将烛台当成趁手的家伙事时,忽然门被轻轻敲响。 “谁?”李嬷嬷警惕问道。 “嬷嬷是我,谢琅。” 听到是谢琅,李嬷嬷先松口气,后又立刻狐疑,再三犹豫后还是轻轻将小姐放回床榻,抄起烛台往门口走去。 “何以证明你是谢琅?” 门口谢琅哽住,万万没想到李嬷嬷是这反应,又想到刚在院门赶走的可疑小厮,忽觉房中境况怕是比预想中不好。 “今日夫人来书房寻我时着的是百褶如意月裙,头上只戴玉簪,敷的是梅花香粉。” 立在谢琅身后的谢伍悄悄瞧了主子一眼,之前主子哪知晓这些女子的玩意。 李嬷嬷一听连忙将门栓挪开,将门开道缝,跟见了救命恩人一般眼里立时起了水光,连忙将人往内室引,“姑爷您可来了,小姐不知怎的突然不大好,跟梦魇了似的,又不像。” 待谢琅随李嬷嬷踏入门中,谢伍将门合上,转身如门神一般立在廊下。 进了内室,烛火淡淡,待到床边谢琅才看清柳清卿。 风髻露鬓,娥眉眼含着春色,肌肤嫩如温玉微微柔光,粉唇不点而赤,娇艳若滴,濡湿的两缕发丝贴在颊侧,那柔软细腰不盈一握,整个人如恰恰刚洗净的熟好仙桃。 谢琅不动声色环顾四周,他见过的腌臜事太多,打眼一瞧就知怎么回事,这是回来遭人黑手了。好好的人回趟柳府居然变成这般模样,谢琅心里腾的起了火,他不知胸腔里的火气从何而来,反正不大舒畅。 不,是极不悦。 他命李嬷嬷取来斗篷,接过后将她仔细裹好抱进怀中转身就要离开此地。 走到门口时柳许刚慌慌张张赶来,见着谢琅抱着嫡女,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震惊地伸出手想要拦却不敢。 他空有岳父的名头,哪敢在如日中天的大理寺卿面前摆架子。 可,可他到底是长辈啊! 谢琅此刻无闲心与人虚与委蛇,不顾所谓岳丈的名头直接不悦道:“柳大人,既柳清卿已嫁与我,她先是我谢琅的夫人,再是你柳府的女儿。” 正说着,柳清卿好似被勒的难受在他怀中挣扎,谢琅便咽下话头没再言语,等她挣出双臂安稳环住他的脖颈,唇瓣恰好贴在他的锁骨处呵着热气,谢琅顿了顿才继续冷声说道:“这次她若无事便好说,若有事,我定再来拜访。” 被谢琅没给好脸,柳许嘴唇颤颤,茫然四顾:“这是怎么了?” 忙侧头嗔怒小应氏:“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卿卿这是,这是……” 见谢琅头也不回,柳许暗道糟糕,急忙追上。 谢琅可不理柳许的急急挽留,大步往马车走去,上了马车还没坐稳就命人赶车。 马车走远后还能听到柳许对小应氏的怒斥。 车内,柳清卿先是窝在谢琅怀中,刚拐出巷子便换了副模样,跟猫似的在他怀中轻轻翻腾,柔软的脸颊在他颈间、胸口蹭来蹭去,那小手也跟开了灵智的小蛇一般,哪处不好去便要去哪。 摸了便罢,还要掀开阻碍钻进最里头玩耍一番。 第9章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扫了一圈没铺软榻的车内,他又不能将人掀开,只好硬受着。 柳清卿从衣襟缝中收手,尤觉不够似的又急急将手往下探,谢琅忙按住她,也顾不得她听不听的到,嗓音微凉,“还在外头,莫要乱动。” 柳清卿不知,她半梦半醒中只觉浑身难耐,而旁边这人身上好像有甘泉眼,能解她一身灼热苦痛。隐约间她记起过往熟读的话本里细细描画了那孔武有力令人欢喜的那处。 耳边呼吸渐沉,她的指尖离那处好似越来越近。 谢琅神情依旧冷冽如刀,可颈间青筋却爆起,低眸咬牙盯着她的动作。 忽然,身体猛地一震,连呼吸都滞住,后又深深吸口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药怕是很难缠,他攥紧拳头仰头靠在车厢上暗暗忍耐,若是细看才会发现他钢浇铁铸连刀枪都不怕的强壮身躯正在轻轻颤抖。 忽然记起摄政王曾赠与他一粒极难得的药丸,说是可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神效,大罗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谢琅连忙掀开车帘只留一道细细的缝隙,而后招手唤来谢伍,令他先行回府将药丸速速取出。 明婚正配 第7节 谢伍却愣住没动低声急急道:“大人,那药可是救命的,您整日在外刀剑无眼,若无此药日后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刚刚府医来不是说夫人这病蹊跷但未必寻不到办法,我们何不再等等……” 谢伍也不是冷眼旁观,只是觉得夫人不过头疼脑热就用这起死回生的神药未免太过。 正想着,被自家大人轻飘飘瞥了一眼,谢伍立时脊背发凉清醒过来,“小的这就去拿。” 柳清卿攥着谢琅不放,掌心发烫,指尖却冰凉。 谢琅咬紧牙关,满腔的火无处发,猛地甩下车帘。 她不安躁动,睫毛震颤,手却用力寻那半点暖意。 车内呼吸声愈发沉重。 在谢琅险要溃败时马车终于到了侯府,他低眸一瞬,只好将李嬷嬷叫来,隔着车帘他将怀中女人送了出去,李嬷嬷身强力壮,二话不说抱着小姐就往回赶。 这一会儿李嬷嬷也反应过来,这怕是中了小应氏的歹毒暗招了。 又在马车上缓了一会儿,谢琅理好衣襟,重新系上腰间束带,又低眸扫过,终是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拿起斗篷置于臂弯,这才下了车。 往他们院子走时正好碰见谢伍取药赶来,谢伍纳罕今日不凉大人怎还随身带了斗篷,正急急两步上前要接过来却被谢琅侧身躲过。 “快去将药送给夫人。” 谢伍领命,撒腿跑去。 他们这道回来阵仗大,许多仆人都瞧见了,私下传话。 谢琅还没到他们院里,侯府下人堆里已经有了世子果然嫌恶夫人的说法,要不然世子怎么会明知夫人身体不适居然都不亲自抱回院中。 说来也巧,刚刚突然这遭谢琅不知如何面对柳清卿,想等柳清卿吃了药清醒过来再过去,路过府中花园假山时就听到有仆人藏在后头悄悄议论此时,语气颇为鄙夷。 谢琅蹙眉听了片刻,估量着柳清卿差不多该醒来,便暂且顾不得处理这头,直接命人将假山后的仆妇先绑起来塞进柴房。 可惜与谢琅预料不同,柳清卿吃了药后虽大为好转,但并未清醒过来,李嬷嬷说她只醒过来瞧了四周两眼,不知在寻什么,后又沉沉睡了。 不知是否看错,李嬷嬷总觉得自己说完这话后姑爷的耳朵好似红了。 正想问,又瞧见姑爷臂弯里的斗篷,忙要去接。谢伍见状刚要阻止,却见大人将斗篷递给了李嬷嬷。谢伍垂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瞪大眼睛,生怕大人发现似的,又将头垂地更低。 谢琅独自进了内室,这还是成亲后他头一回过来,匆匆扫一眼好似与之前装扮有许多不同。掀开帘帐见她睡得安稳,谢琅安静立在床边看了片刻,又用手背轻触她的额头,手心和指尖,确定都恢复正常后才小心将帘子放下退出内室。 纱帘清透,待谢琅脚步渐轻后,藏在锦被里的姑娘忽然动了,攥紧右手又跟被烫似的连忙松开,一阵懊恼后拽过被角塞进唇中,贝齿轻轻咬着。又翻身将通红的脸藏进枕被之间。 谢琅出去后却未离去,而是命谢伍将椅子搬到廊下。 “将管家和这院子里的所有仆妇全部叫来。” 等谢伍去喊人时,谢琅召来李嬷嬷与柳清卿的贴身丫鬟青橘。 夜色渐浓,廊下灯影晃动。 谢琅大刀阔斧坐在廊上,李嬷嬷与青橘立与几级台阶的廊下。 暗色如张牙舞爪的怪兽凝与谢琅身后,他不再收敛从战场上杀出来的煞气与大理寺卿的威严。 此刻他不再是和善的姑爷,李嬷嬷这才深觉位高权重四字可取人性命。 怕死的天性令李嬷嬷和青橘不住颤抖。 “李嬷嬷,” 谢琅嗓音冷冽舒缓,“你跟我说说,夫人嫁入府中后都遇到什么事了。” 静谧的小院,只有竹叶簌簌作响。 内室中埋头装睡的柳清卿听到这话立时看向门外。 “院子里不听话的人”, 谢琅如剑锋般冷冽目光扫过,毫不留情,“待夫人醒来全按她的意思换了罢。” 一听这话刚刚还颤颤巍巍艰难立着的仆妇们纷纷瘫软在地,想求饶命又不敢,扑在地上低声哭起来,好生惨。 如今这世道如此乱,不说饿殍遍野再走远些也没好哪去。 她们是被主子的宽和纵容到失了本心了。在侯府已经是她们能过上的顶好日子了,若出去找不到工,连娼妓都轮不得做,怕到最后便只有死路一条。 有胆小又碎嘴的被吓的流了一地黄汤。 李嬷嬷冷哼,狠叨叨瞪过去,叉起腰泼辣道:“现在倒知道哭了,之前怎么耀武扬威的,我还以为这嘉兰苑主子是您呢!” 瞧见谢琅是给小姐撑腰,李嬷嬷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将之前的委屈和苦水全倒出来。 “我家小姐要脸面,我这个老婆子可不要,之前是不想用这腌臜事污了大人耳,既今儿大人过问,那我必细细禀报。” 李嬷嬷半点没留情,把这帮子人如何看人下菜碟全抖落出来。因着谢琅忙于公务不怎么回院来就怠慢小姐,连热水都要不来。 一桌子灰,后院瞧不见的地方连草都不锄。 “给她们派点活,非得三催四请才成。” 李嬷嬷咬牙,一想之前小姐受的委屈胸口气的起起伏伏,“要不是我家小姐和善,我非得挠花你们脸。” 将底下的人骂得狗血喷头,也是说给谢琅听。 她是没法骂谢琅,只得指桑骂槐,小姐这委屈都是因为受了冷待,下头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才见风使舵! 谢琅抬手制住李嬷嬷,只是温和说了句夫人还在睡,李嬷嬷才梗着脖子不情不愿收了声。 谢琅这才为今日这出收了尾,“如今这嘉兰苑由夫人管,日后这侯府也会由夫人管。” 说罢起身毫不留情面道:“你们是去是留,是死是活,全看夫人安排。” 底下的人一听这死活都出来了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谢琅一道眼风看向谢伍,谢伍领命上前带人将这些人拎起来押了下去。 “劳烦嬷嬷打点,我今日在这守着她。” 见李嬷嬷面露惊色,谢琅耐心解释,“之前公务繁忙冷落夫人是我的不是,御下不严让夫人受了苦,近日不忙,得跟夫人赔不是。” 李嬷嬷大喜过望,虽不知怎就柳暗花明了,但小姐在这侯府这是见着亮了! 如今这世道,虽有回潮,但依旧什么都不如夫君撑腰。 前朝还兴女子做生意顶起一片天,可这些年战事紧,止戈散马后外头世道乱,有点家底的都不让自家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倒不是不喜,是怕不安生。 李嬷嬷知小姐的心还没定下来,但若夫妻感情和睦,侯府已经是此时顶好的去处。 这也是谢琅头一次处置后院的事,言毕思索再三应是没错漏就起身进了正屋。 正碰着青橘小心打开箱笼抱床锦被出来,一回头瞧见大人吓得僵在原地。 谢琅示意青橘不要出声,放轻脚步跟在青橘后头。 已要入夏,怎还加被? 青橘生怕惊醒小姐,小心将锦被盖在小姐身上,转身之际见谢琅面露疑惑,上前一步低声解释,“小姐去岁秋末落水受过寒。” “知道了,下去吧。”谢琅挥手让青橘出去。 这房内与之前大为不同,如今紫檀拔步床四周全用锦缎遮住,纱幔低垂。床铺上还是大婚时正红色的蜀锦,侧壁上头的小小喜字还在那悬着。 谢琅转眸望去,斜对面原摆着的玳瑁流彩梳妆台上摆满了女子的首饰胭脂之类的锦盒。角落一架没见过的古琴,大概是她的。 圆桌上摆了盛开的铃兰花和风信子,不远处与净室之间隔着的一扇琉璃屏风也是他没见过的。 檀木窗边的软榻上的小几上也摆上了她的茶杯,一旁倒扣着一本书册。更别提三三两两的玉质摆件,还有那正燃着香料的铜炉正吐着袅袅青烟。 冰冰凉凉的正屋,让这小女子一住进来与之前大不相同,倒是有了些许家的味道。 环视一圈又看了回去,她的一张芙蓉面正藏在正红锦被间,青丝凌乱好似乱舞的蝴蝶惹人嫌。谢琅也不知怎么,见状提步走到跟前,悄悄俯身指尖微勾帮她往后捋捋。 怕吵醒她,动作很轻,却瞧见她的耳朵尖渐渐染上霞色。谢琅顿住,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却挪到了她的脸上。 第10章 “闹一夜了,莫闹了。”…… 灯火明晰,离得近他清晰看到她脸上短促的绒毛,也不可避免发现那如翅膀轻颤的羽睫。 谢琅:“……” 舔了舔唇,装作什么都没瞧见起身往外走。 谢琅立在廊下吹风,院子门口李嬷嬷正在那头处置下人,候在外头的谢伍见主子出来就往上迎,结果刚走到廊下借着灯火看清大人的脸时…… “大人,您可是身体不适?”谢伍焦急上前两步,低声询问。 谢琅回神,不解但摇头。 谢伍:“可您怎么脸这样红。” 谢琅委顿,面无表情指了指廊沿上大红的灯笼,连话都懒得说。那意思他这是被灯火映红的。 谢伍半信半疑,紧盯着他瞧。 谢琅:“……” “对了,你去准备个火盆,不用太大” 谢琅低声吩咐,不理谢伍满脸的百思不得其解,又补充嘱咐道:“用银丝碳。” 虽已夏初,但柳清卿怕冷,在房内摆个炭盆应会好些罢? 今日既知因着他的疏漏她受了委屈,那他必当补回来。 不说前情往事,但已经嫁给她,他还能让自己妻子在他的地盘上吃苦不成。 待谢伍去后,谢琅又将谢六叫了出来,将今日柳清卿在柳府的事问了一遍,心中大概有数。唤谢六附耳低声吩咐后,又将人放了出去。 即便与她如今没有情爱,许是日后也如此。 但既是母亲为他定下的婚约,就算是为了母亲的誓言,她是母亲挂心的人,他会善待柳氏。 更别提他母亲已消失近两载,最后一面还提起嘱咐他去看看卿卿。自那之后他和嫡姐与父亲的关系也日渐紧绷生疏。 忽然一阵晚风吹醒了他,谢琅重新咽下重重心事。 待等到谢伍小心提着炭盆回来交给青橘后才去前院盥洗一番。 今日在马车上,出了一身汗。 等谢琅换好一身月白寝衣踏出书房时,候在门口的谢伍立刻直起身子。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明婚正配 第8节 谢琅瞥他一眼:“去哪?当然是回房休息。” 谢伍大惊:“您……您这是……” 谢琅:“我回自己的正院睡,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谢伍暗自惊讶,心里又将嘉兰苑这位进门的新夫人位置往上提了提。府中都传大人对这桩婚事可有可无,不中意柳氏,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之前大概是公务过于繁忙,现在瞧着大人对夫人的事还是挺上心的。 还特意让他去寻银丝碳,银丝碳哪那么好得,每年府里才能分到那么几筐而已。 谢琅不知谢伍心中所想,他也思虑着事。 果然如谢伍所想,见谢琅更深露重也要回房,一路上惊掉不少人的下巴。在院外等着被处置的仆妇更是悔得肝肠寸断。 守在正房门外的李嬷嬷见谢琅回来倒没显惊讶,只是连忙招呼青橘下去,跟谢琅请罪说是有事要忙,然后就匆匆退回廊下。 谢琅轻推开门,又回手阖门将各色目光阻在外头。 屋内燃了安神香,这回柳清卿真切入眠,小脑袋瓜也没再藏在锦被中。 谢琅翻过她的手腕细细把脉,后又放了回去。 炭盆置于床边,暖得很,就这般柳清卿额头上都没半点汗,谢琅不由蹙眉。 转身将轩窗开了道缝。 本想与她同床而眠好照料她,怕是不成。 谢琅目光落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在软榻和床铺中游离,最终盯住她的右手半晌,思索再三轻摇着头还是向软榻走去。 翌日醒来,柳清卿知觉浑身轻快,整个人暖融融的,像整晚都被柔软温暖的云朵怀抱。时不时好像还有微凉的玉石轻轻触碰她的额头脸颊,让她忍不住去寻,去贴住。 许久没这般神清气爽,她甚至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忘我地舒展腰背。 忽然余光瞧见什么,缓缓侧眸。 镂空窗棂透入星星点点的碎光,隐约勾勒出身旁人的轮廓。 柳清卿先是一惊,而后认出是谢琅又是一惊,正想动时忽然感觉到他用力的手臂正收力箍住她的腰身。 “别闹。” 谢琅翻身将人彻底搂进怀中,一双长腿夹住她的小腿不让她动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鼻息从衣领洒落进去,“闹一夜了,莫闹了。” 第11章 谢琅又把她当猫儿似的往…… 柳清卿:“……”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柳府时,隐约记得自己好似中了招他将自己抱上车,再醒来已回到正院,没一会儿她便又睡着了。 明明昨日晨起两人还不甚熟悉,怎么忽然就,忽然就这般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谢琅又把她当猫儿似的往怀里团了团。 脸颊紧贴着他鼓起的胸膛,柳清卿缓缓瞪大眼睛,一张脸粉了又红,安抚自己就把自己当成擀面杖。大概是谢琅怀里太暖,抑或是昨夜对的药对身体有负累,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声渐渐昏沉,柳清卿居然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睡得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舒坦。 一转身猛地吓一激灵,谢琅已不在身旁,被窝里有点凉,大概走了有一会儿。 但李嬷嬷正立在不远处,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一双眼瞪得如铜铃。 见她醒来,心跟猫挠似的李嬷嬷终于不用再等,连忙上前,小嘴一张跟开连珠炮似的。 “小姐您可算醒了,我就知小姐不出手则已,出手果真不同凡响,瞧瞧这刚一打照面就把姑爷给拿下了。京城都说姑爷是铁面郎君,那是没瞧见昨日姑爷照顾小姐时的仔细呢!” “老奴之前还不让您瞧那些话本子,如今看来是老奴目光短浅,怎么能不瞧呢?真是好东西,日后老奴出外头亲自给您寻去!” “昨日姑爷还给您出头了呢!把那些恶仆吓的屁滚尿流!姑爷说了这嘉兰苑是小姐当家,日后这侯府也是小姐当家!” 可给李嬷嬷痛快坏了! 柳清卿闻言连忙打断李嬷嬷,示意李嬷嬷扶她坐起来,周身都是谢琅的月麟香,好像还陷在他怀中,柳清卿胸口里头跳的些许快。 正事要紧,柳清卿不再胡思乱想,而是问道:“嬷嬷,您跟我说说昨日到底是怎了。” 李嬷嬷这才敛了喜色细细讲来。 柳清卿听完默然,这是大意,又着了小应氏的道了。 许是晕了过去。 听着如此凶险,若不是谢琅赶到,落到小应氏手里不定落个什么下场。 丝毫不知中了药,李嬷嬷也被谢琅有意瞒下。 洗漱后吃了早食,柳清卿与李嬷嬷移到正院。 出来前李嬷嬷就叫小姐摆好谱,这恶人交与她做。等一出门,就召来谢琅暂时拨来的小厮让他把人都带来,让人将金丝木椅抬到廊下,而后小心服侍小姐坐下。 今晨叫来的人牙子已候在门外,李嬷嬷耀武扬威叫人进来。 “求夫人饶过小的,小的是被那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是我们不知好歹,哪有您这般良善的主子,这出去不要了我们命啊。” 李嬷嬷呸道:“缺斤少两的短着我们小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现在知道又跪又求了,我告诉你们!没用!” 李嬷嬷嫌这些人碍眼,挑了几个之前胆小但没作恶的小丫鬟留下,剩下的这些老油条全给打发走。不管别人如何说,这出杀鸡儆猴她还就这么做了! 正反不能让小姐脏了手。 于是柳清卿只在后头坐镇,一字未言语,恶人全让李嬷嬷一人当了。 相伴多年,她与李嬷嬷已有默契,她知李嬷嬷这是为她立威,也是为了让自己看着跋扈凶狠,这往后再有人想难为自己,瞧见李嬷嬷挡在自己前头,知道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总会掂量掂量。 李嬷嬷这是将自己当作防火墙挡在了自己前头。 柳清卿念李嬷嬷的好。 一阵哀嚎,这些人终于被人牙子领了出去,哭声渐远。 片刻后人牙子又小跑着回到拱门外,匀好气才躬身进来,恭敬行礼,然后小心恭敬道:“夫人,嬷嬷命我仔细选些灵光的仆妇来,我现在给您领进来瞧瞧?” 柳清卿讶异不过一瞬,快到令人捕捉不到神情,谢琅这是让她培养自己的心腹? 此刻谁也不知谢琅内心所想,她轻轻颔首,“好,让人进来吧。” 她并不想在院里放太多人,人多眼杂。 如今新朝百废待兴,在这方面倒没甚讲究,她听闻不久前的簪花宴,宣平侯夫人就是孤身赴宴,不讲劳什子没用的排面。 只要两人能帮李嬷嬷分担些许便好。 老夫人也仅有三个嬷嬷,四个大丫鬟伺候,她断不能越过老夫人去。 再加上青橘,她身边有四人便足够,其他小丫鬟,做活的仆妇让李嬷嬷看着办便是。 除了“凶狠跋扈”的李嬷嬷,她还得寻个八面玲珑的主,再一个憨厚忠诚的。 没一会儿人牙子就带起来一串人。 心中有了计较,柳清卿这才打量起这年轻的人牙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一张黝黑的脸,身形较常人更魁梧一些,走路的步子瞧着有点底子,怕是练家子出身,不然这乱世之中也做不好这行。 人牙子引来的五人站好,与刚哭嚎着被拉走的仆妇相比显得灰头土脸,即便有梳洗规整过的痕迹,略黑的皮肤,嘴唇裂开的口子,消瘦的身形,都能瞧出她们过得苦。 几人都安静垂头立在廊下,有小胆的双腿已开始打颤,也有人双手紧紧拧在一起。 柳清卿正一一仔细瞧过去,突然跟一人对上了眼。 这人虽有狼狈,但能瞧出底子清秀,眼珠子乱转,脸也比旁人白净些,瞧着还是朵脆生生的花呢。 这年纪做仆妇怕是不合适,倒是能做个丫鬟。 柳清卿:“你名叫什么?” 该女子果真极有眼色,连忙往前一步,利落行了糙礼而后道:“夫人好,奴名赵盼生,今年十六,陇西人也,与家人一道逃荒侥幸入京,前些日子自卖为奴为讨口饭吃。奴会的活多,打水烧火做饭洗衣都会,还请夫人垂怜。” 刚紧张地双手拧红的就是她,现在也拧着呢,面上却瞧不出分毫,一双眼又黑又亮。 柳清卿眼尾微颤:“陇西人?陇西可大,你家那说的什么话?” 赵盼生知夫人是在探她,连忙道:“我说秦陇话,我们那头有秦腔。” 柳清卿闻言哦了一声,忽然托腮歪着头打量她,在她腿也不禁颤抖时才开口,“怕是还瞒了最要紧的事吧?” 第12章 温柔的烛火舔舐着他英挺…… 赵盼生猛地抬头看向柳清卿,,一双眼里顿时凝了泪。 柳清卿微滞:“你若不想答,就当我没问。” 赵盼生咬住嘴唇,生生见了血,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夫人,我刚没骗您,但没说全。我是与家人一道逃难的,您不知这一路多难,在中原那头已经开始易子而食,我……父母趁我与小妹睡着时与旁边一家人商量易子,说是要我小妹回去做童养媳。” “待他们睡后,我准备悄悄带妹妹逃却被发现,被人打晕过去,醒来时小妹已不知所踪!” “夫人!若您施大恩要了我,我日后不要月银,只求您允我能悄悄寻寻妹妹!” 院子里静静,无人出声。李嬷嬷已悄悄转过身拿帕子擦拭眼角。 半晌后柳清卿哑声问:“就允你寻妹妹吗?没有其他?” 赵盼生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模样,咬紧牙关,“我还想报仇。” 柳清卿:“如何报仇?若我不允呢?” 赵盼生倔强梗着脖子:“杀人犯法,那我就报官!虎毒还不食子,我要报官将那对夫妇抓起来!明明包袱里有粮,够到京城,就为了口肉,他们就要把亲生骨肉换出去给人吃!他们不配为父母,不配为人!” 说罢赵盼生扑到地上,终是痛哭出声。 静默半晌,柳清卿咽下酸涩的喉咙,抬手示意青橘将人扶起来。结果青橘半晌没动,扭头一看,青橘正抽噎着,早哭成了花猫。 还是李嬷嬷经得住,缓口气连忙下了台阶将人扶起来。 李嬷嬷紧紧攥住赵盼生的手臂,须臾间只哀叹了句,“好姑娘。” 明婚正配 第9节 正说着,忽然扑通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队伍里一干瘦妇人跪到地上,一言不发直往地上磕头。 额头触地咚咚的响,那妇人却好似不知疼。 随着动作露出衣领下的肌肤,瞧见虽脸被晒得黑,底子很白,第二眼就看到她颈间的青紫。 柳清卿定睛一看,好似是手指印。立时攥住扶手,面色发紧。 扫视一圈,在妇人袖口下隐约也露出青紫。 柳清卿与李嬷嬷对视一眼,而后掩下神色,李嬷嬷才问。 “你是怎么回事?” 妇人闻言伏在地上并未抬头,低声道:“我不求别的,只求能为夫人干活,夫人给我口吃的就行。” 瞧着是个执拗的性子。 李嬷嬷:“你会做什么活?起来说话。” 妇人跪直身子,依旧垂头:“洗衣做饭,我什么粗活都会。我父亲是秀才,我还认字。做事学得快,夫人让我学我都学。” 柳清卿闻言略略沉吟,如今朝代更迭识字的人可不多。 好好的秀才公的女儿,在这世道落个这般下场,瞧她身上的痕迹,想也是没遇上良人。 剩下的三人见夫人此状顿时仓皇不已,左瞧瞧右瞧瞧。 她们经历虽没前面二人惨,但也是被家人卖来的,那家是会吃人的,定回不得。侯府是顶好的去处,今朝没应上,之后又会如何呢…… 悲凉涌上心头,剩下三人不由而同齐齐跪下。 柳清卿不由叹气。 她原觉得自己不易,可谁容易呢。 忽然意兴阑珊,朝李嬷嬷抬手,转身进了屋。 在迈进门槛时,回眸又看眼跪在地上的妇人,那妇人刚好抬首,柳清卿看到对方明亮的眼珠,坚毅的神情,不知怎的,想到了几乎没什么印象的母亲。 心动了动,哑声道:“留下吧。” 说罢就进了屋。 待青橘随后将门合上后,李嬷嬷左右瞧瞧。 把几个妇人叫起来挨个仔细问话。 刚刚小姐是心软了,若人还可用,做做扫院子的活也不是不行。 回房后柳清卿心情低落下去。 她突然想到了在谢琅书房中捡起的那封信,信中说这亲他本不想成。 她同情今日这些飘零的仆妇,因为她也如此。 若谢琅日后与她不合,她该如何是好? 如今是谢琅压制住了柳府和小应氏,若无谢琅,光她那好爹和小应氏就能将她剥了吃了。 既无钱财,也无权势。 她应为自己寻些后路。 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母亲便是个悲剧的例子。 转念又想到谢琅。 他与她想象中略有不同,但暂且看是个君子。 若他能一直这般尊重她,即便那封信中说他不愿娶这门亲是真,她也不会去深究。 若他真不想结亲,待她站稳后她可成全他,暗自离去。 夜色渐晚。 谢琅回院时就见正房未燃灯,正院里安静非常。 李嬷嬷瞧见他似是讶异,忙迎上来。 看到谢琅疑惑目光,连忙低声解释道:“小姐……夫人今日似是心绪不佳。” 谢琅蹙眉:“好好的怎会心绪不佳?” 李嬷嬷只好将白日里招仆妇的事说了。 “夫人打小心善,怕是不好受,都这时辰了,连晚食还没用呢。” 谢琅:“我进去看看,先去将晚食备好。” 说罢忽然止步,唤来谢伍:“去将摄政王今日赏给我的锦盒拿来。” 忽然一阵风,吹得院中的灯笼轻晃。 谢琅驻足盯住灯笼瞧了片刻。 谢伍动作极快,没一会儿就提着锦盒回来了,恭敬递给谢琅。 谢琅回眸凝他一眼,转身向正房走去。 缓步上了台阶,立在门前,忽然屈指敲了敲红木门框。 叩叩叩。 半晌没人应。 谢琅屈了屈指,又轻叩两声等了片刻后才推门而入。 一室恬淡香气,谢琅环顾四周没见香炉里的烟。这念头也是一闪,随即走进内室,浅淡的月光渐渐枯萎,但谢琅擅于暗中视物,一眼瞧见隆起的锦被,和柳清卿露在外面的半张脸。 他立于床前,还未动作就见柳清卿睁开眼,在茫茫黑暗中与他对视。 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后骤然惊醒,立时要起身下床,却被谢琅轻轻按住肩膀,还往她手里塞了个盒子。 “等等。” 说罢谢琅转身,柳清卿一头雾水。 不过须臾,烛光亮起。 谢琅正侧身对着她,低头收起火折子。温柔的烛火舔舐着他英挺惑人轮廓,柳清卿不由看住了。谢琅转身之际,二人目光相交,一时之间竟没人挪开眼。 忽然,火热的烛芯噼啪一声,柳清卿立刻回神低下眼。这才发觉自己怀中的盒子。 谢琅见状移步过来,又停与她面前,温声道:“今日摄政王赠与我一盒糕点,我不喜甜,想着趁新鲜带回来给你尝尝。” 言罢谢琅又转身去唤人端来热牛乳,置于床边的矮几上。 柳清卿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李嬷嬷今晨说的话。 “昨夜姑爷知姑娘怕冷特意使人寻来银丝碳给姑娘点上,这都快六月头了,姑爷身子多壮哪会怕冷,我瞧姑爷走时额头上都是汗,脸红扑扑的。” “姑娘,不说大话,不说姑爷心里头有你,起码姑爷是个好人,姑娘跟姑爷好好过。姑爷不仅是世子,也是摄政王眼前的红人,是今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哪至于委屈自己。” 谢琅见她小口吃起来,并未多言,只说句我去洗漱便去了盥洗室。 锦帘落下,水声连连。 柳清卿低着头,若有所思。 谢琅果真武将出身,动作极快,没片刻便带着些许水汽回来。 柳清卿悄悄瞟他一眼,却被他的目光捉住,血气不由往脸上涌,一口气没倒上来连连咳嗽,忙捂住嘴。不多时,手中被塞了那碗温热的牛乳。 他也没放手,帮她端着碗沿,柳清卿红着脸望向他,清凌凌的眼睛眨呀眨,谢琅轻轻将瓷碗往前送了送。柳清卿垂下眼,只好含住碗沿,徐徐饮下加了蜜糖的牛乳,白皙的耳朵悄悄红了。 茶香酥点,淡淡的红茶香味。 含在口中的牛乳,仔细品味着,忽然,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裹住了她。 她止住动作,满脸茫然地僵在那里。 谢琅:“怎么了?” 柳清卿疑惑歪头:“不知怎么说,但怎么好像,吃过这个味道的点心。” 谢琅眸色暖融:“怎会,这是王妃亲手做的,卿卿怕是吃过味道类似的糕点罢?” 柳清卿闻声低头打量手上的精致小点,在心中轻缓咀嚼着他的话。 也对,王妃亲手做的点心怎么会流到外头。许是工艺、味道相差不多的点心罢。 温热的牛乳混着茶点的酥香冲淡了柳清卿心中凝滞的郁气,谢琅见状适时温声询问,“夫人今日心绪可是不快?” 柳清卿放下瓷碗,这才与他说了今日这遭。 夜里微凉,谢琅示意她躺回去。 正含着心事,柳清卿没注意到他,只想着她困在柳府里吃了些苦心中发恨,起码衣食无忧,可她们呢? “只觉得难,又不知如何能帮到她们。” 如今这世道,人人自危。有的人已然变成披着人皮的魔鬼。 走出柳府,离开令人窒息的小应氏后,她似乎窥见了一些旁的东西。 更广阔世界里真实又残忍的那些东西。 听闻柳清卿此言,谢琅似是讶异地紧紧盯住她。 须臾才问:“那夫人想如何?” 柳清卿听到这话怔然低喃:“我想如何?我想如何……” 这句话像新鲜的泥沼,柳清卿一脚陷了进去。 她不知道如何,也不知自己想如何。 只觉得胸口沉沉喘不过气。 等谢琅已安置好躺在她身旁将他那床锦被规规整整盖在胸口上时,柳清卿才猛然反应过来,白嫩的脸庞霎时间像燃起的灯火。 明婚正配 第10节 第13章 还没圆房,可别就成了下…… 不知何时,谢琅已将烛火吹灭。 似是知晓她此时心里烦乱,谢琅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先安置吧,明日再想。” 话音微顿,旋即又低声讨饶道:“我今日疲累,若扰了夫人,夫人推醒我便是。” 在他握住她手时,柳清卿就觉自己好像突然进了火炉之中,脊背都开始冒汗。 虽一人一床被,可,可…… 像冻住的柳枝,一动不敢动。 不过片刻果然听到谢琅平缓的呼吸声,可柳清卿却不敢将手抽回来,生怕惊醒他。 迷迷糊糊地,他们一日比一日像寻常夫妻。 柳清卿心绪就如同被猫儿搅乱的线团,直挺挺躺着,直到入睡时小手依旧被谢琅温热的大手握在掌中。 连房都没圆,却成了老夫老妻一般。 瞧他的模样倒是要真心实意跟她过日子。 两种思绪搅在一起,说不清什么滋味。 待柳清卿已稳稳进入梦乡时,黑暗中男人徐徐睁开眼。他先盯着正上方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后又侧头眸光捕捉痕迹扫过身旁熟睡的女人,才重新躺平合上眼。 翌日清晨,谢琅早早去上朝。 谢琅走时披着星月,并未吵醒柳清卿。而柳清卿睡得正香,简直不知天地为何物。 幼帝还小,几方势力虎视眈眈,若不是有摄政王在后主阵,怕是早被撕个粉碎。 谢琅作为摄政王心腹,闲不得。 前些日子中了计,今日谢琅乘了马车,并未骑马,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行至半途时,谢琅掀开帘子召来谢伍,附耳低语一番。 谢伍却一脸惊愕,瞪大眼珠子张着嘴,险些破了胆似的。 谢琅斜他一眼,谢伍这才回神,磕磕巴巴地用气声重复谢琅刚刚的命令,“您让我查摄政王妃?” “从何时查起?” 谢琅闻言双眼微眯,思忖后低声道:“从头查起。” 谢伍顿时头皮发麻,倏地盯住自家大人那双如虎狼般的双眼,心弦发紧。 摄政王那凶悍霸道的性子,若被发现查他的人,岂不是虎屁拔毛? “大人,您……” 谢琅一瞧就知谢伍没憋好屁,连连摆手催他下去,才不听他的狗嘴象牙。 待谢伍走后,他又想起家中新妇。 最初他对柳清卿印象并不深,记忆里只是个乖巧的小姑娘,不爱说话,母亲在时,常叫他多多照顾她。幼时碰面次数多些,待他随父从军后,连回京都少,更别提见她。 也有两次他奉母命去柳府送些物件,柳府众人热情迎他,而她却面色淡淡地站在柳府众人身后,远远立在树丛阴影下,仔细看却看不清她的脸,像瘦薄的柳枝,好似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 他心里一阵不适,蹙眉唤她,那一刻只见她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不知怎地,这双眼眸让他想起战场上攻城时的熊熊火团。 好像她,不该长在这阴沉的院子里。 家中说母亲已殁,他不信,与嫡姐暗中查探,果真发现蛛丝马迹。 可未寻到母亲,高堂不全,他怎可成婚? 到最后履行婚约时,他踌躇一瞬,也说不清含着什么心思将人娶了回来。兴许存了些养着便养着的心思,旁的便没什么了。 那张信笺,她捡到了,却面色不变,未与他提半分。 回柳府也是,中了小应氏的计也是,她什么都不说。还有昨日这遭为仆妇不易的低落。 他这新婚夫人,好似不是娇养出来的无知小妇人,倒有些意思。 待柳清卿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意识回笼之际,她忙起身侧头,见身边已空,怔愣一瞬探手过去摸了摸发现那边已凉透,又望向明亮的窗纸,才想起谢琅怕是去上朝了。 她靠着缓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勾了勾床上的细绳,铃铛叮铃叮铃响。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人仰马翻的吵闹劲,柳清卿不由蹙眉,没一会儿,李嬷嬷便来叫门,等柳清卿应了之后就见李嬷嬷满脸喜色地推开门,赵盼生端着铜盆快步进来,跪在她面前。青橘也端着个盆紧随其后。 柳清卿讶异:“这是?” 什么阵仗呀,以前没有过。 抬头疑惑看向李嬷嬷,李嬷嬷脸都笑开花了,让赵盼生和青橘都退出内室。 见小姐看过来不由拿帕子捂住嘴,不住地往锦被里瞧,往前一步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我的小姐哟,终于长大啦。” 又握住她的肩膀,蹲下仔细打量着她,心疼道:“小姐身上有没有哪难受?” 柳清卿茫然:“……?” 李嬷嬷喜不自胜:“您不都拉铃铛啦,昨夜怎没叫水,熬到早上身子可别不爽利。” 便是再迟钝,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红了脸,“不……” 还未说完,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嬷嬷,老夫人院里来人啦,正往这走,就快到了。” 一下把柳清卿到嘴边的话给茬了回去,柳清卿莫名松口气,在听到是老夫人院里来人时顿时心头一紧,连忙示意嬷嬷帮她穿衣。 成婚以来老夫人从未这样焦急寻过她。 果真等她草草穿好衣后,老夫人的人也到了院门口,来者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今日是有何事? 柳清卿草草洗漱,好在正是颜色好的时节,不施妆容都如雨后的花骨朵似的,鲜嫩的很。 去时路上主仆对视一眼,沉默跟在默默后头快步向老夫人的世安苑行去。 二人心头都发紧,老夫人是侯府后宅正经的当家人,当年随老侯爷血雨腥风走过来护住家业,不是等闲之辈。 听闻当初公爹体弱,老夫人身体伤了底子无法再育子嗣,谢家旁支群狼环伺,颇有风雨飘摇的意味,就等着老侯爷在战场上没了好将谢家撕扯成碎片。听闻连主屋前的水缸都被人暗自定下。 说等人死了,谁都不要跟他抢这口缸。 于是在老侯爷上战场之前老夫人痛下决断,做主给老侯爷纳妾。夫妻感情好,老侯爷不愿,可这些亲戚正是知晓二人感情好才敢想吃绝户这事。 老夫人强悍,宁愿往自己胸口插刀也要保全自己与一双儿女。对于老侯爷来说,妻儿在,家才在。急着归家的人在战场上才会爆发强大的生命力。 老夫人不得不与他夜谈,这才有了庶子谢磐。 他人见老夫人对自己都如此狠,最初并不信。但十月过后庶子呱呱坠地,皆知人是来真的,再不敢觊觎谢家家业。当初的那些人如今也已寥落,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老夫人的手笔。 这过去的事,柳清卿当然并未见过,仅是耳闻就觉得皮肉发紧。 也怕老夫人得知她与谢琅并未圆房,会起给谢琅纳美的心思。 等近了世安苑就听到一阵年轻女子宛如灵鸟的哭泣声,还怪好听,惹人怜惜。柳清卿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想起在书房中那日谢琅身上轻浮甜腻的香气,脑海中浮现出莺歌燕舞的画面,不禁攥紧帕子,在踏入院门时悄悄吞了口气。 还没圆房,可别就成了下堂妇了。 世安苑朴素大气,半点不像公府之家的正院,布局倒像是乡野之家。石路两旁还种着瓜果,葡萄架子上的藤蔓郁郁葱葱挡住大半火辣艳阳。院子角落还立着个水缸,里头的莲花正随风浮动。 正房中的女子背对着柳清卿跪在蒲团上,还在低头哭泣,老夫人坐在榻上就这样冷眼瞧着,听到柳清卿过来的动静才抬眼,脸上有了笑模样,抬手招呼人过来。 蒲团上的女子哭声戛然止住。 第14章 “我母亲没有死……她没…… 柳清卿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让指甲扎进肉中敛了神情后才走到老夫人身旁。老夫人拉住柳清卿的手腕又往身旁带了带又朝她露出和煦笑容后才又对蒲团上的女子冷了脸。 “你弟妇都来了,还有脸哭!”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低斥道:“当初是你非要嫁过去,如今吵了架便独自跑回来将两个孩子扔在家中,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 柳清卿闻言惊愕,微微侧头余光瞧去才发现跪在蒲团上的女子居然是谢琅一母同胞的姐姐谢琬琰! 近来她与谢琬琰只在成亲时见了一面,谢琅在外敬酒时,谢琬琰过来陪她,还悄悄塞给她几块点心。 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不扶不是,可去扶老夫人还攥着她的手呢!柳清卿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老夫人看出孙媳的局促,不冷不热地低哼道:“看给你弟妇急的,今日便饶你一次,起来吧。” 谢琬琰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老夫人撇开脸不欲看,嫌弃道:“两个孩子还小,你快回你府上去。” 谢琬琰小心打量祖母面色:“我给您准备的礼就在马车上,我使人给您抱来。” 老夫人闻言没再赶人,却是没给个好脸色。柳清卿瞧着都惴惴不安,谢琬琰倒如常朝自己的大丫鬟摆了摆手。大丫鬟得令,连忙后退出了正屋快步朝马车那边去。 柳清卿不敢出声,谢琬琰刚被训完也不敢冒头,倒是趁老夫人不注意时满是善意地朝柳清卿眨眨眼。那双与谢琅如同一辙的眼眸还红着呢。 让人看着心头发软。 诡异的一阵沉默,只有外头的轻风拂过葡萄叶的声响。 还好没一会儿就听到丫鬟回来的动静,一阵错杂纷乱的脚步声,柳清卿刚觉这声响好似不对,就见两只小肉包子跟炮仗似的冲进了正屋,扑进老夫人怀里祖奶奶祖奶奶的喊。 “这,这……” 敢情这就是孙女给她带的礼。 老夫人惊愕瞪大眼睛,人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把两个奶娃娃拢进了怀里,根本顾不上惹人气恼的谢琬琰。 柳清卿没想到还有这出,也不由瞪大了眼看向姑姐,目光相碰,谢琬琰害羞地朝她抿唇笑了笑。 这还赶什么人呐。 明婚正配 第11节 主子寥落的侯府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老夫人派人去知会家中的三个男人,让他们下衙早点归家。 两个小家伙正是不知事的年岁,吵吵闹闹四处乱跑都要将世安苑的房顶掀起来。老夫人可是半点顾不上谢琬琰了。 谢琬琰在鱼池旁的廊下与柳清卿坐着吹风躲懒。 初夏午后的风,温暖和煦,怪舒服的。 谢琬琰伸个懒腰,回首招呼丫鬟,“送点瓜果过来,再来些凉爽的蜜水。” 柳清卿局促坐在一旁,背脊直的像棵松树。 “噗。” 谢琬琰瞧着她掩唇笑出声,歪头调笑,“弟妇怎么坐得这样直,我又不会吃人。” 灵动轻盈,半点没在老夫人面前的可怜模样,好像被缝进布袋中压实的棉花终于见了天日变得蓬松柔软。 柳清卿牵起僵硬的唇角朝她笑。 谢琬琰托腮打量她半晌,才感叹道:“谢琅娶了你还怪有运道。” 又噎的柳清卿不知说什么好。 这十余年被困在柳府,在小应氏的刻意打压下,她几乎没有同龄好友。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柳清滢倒是常缠着她,但令人不适。 除去上次新房短短一面,这算是二人第一次独处。此时柳清卿就像被放进陌生箱笼里的奶猫,强壮镇定但无所适从。 谢琬琰见状又召来候在远处的下人,“再来些桂花酿。” 说罢朝柳清卿眨眨眼,“你我小酌一杯。” 谢琬琰也没逼她开口,倒是先淡淡吐了苦水。 这次回来是与魏明昭夫妻不和,“那人惯不会说人话。” 魏明昭年纪轻轻就任当朝从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传闻暴戾恣睢,若被他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听闻当初谢琬琰与魏明昭的婚事有隐情,颇是掀起一阵波澜,柳清卿听小应氏幸灾乐祸说过一嘴,那意思侯府的女儿又如何,那魔头想要,不还是被委曲求全。 柳清卿小心打量着姑姐的半嗔半怒的神情,正出神想着,谢琬琰见她半晌没应声望过来,柳清卿忙垂眼。谢琬琰笑笑装作没瞧见,又为她满上一杯,“尝尝,母亲每年都要酿酒,这是我今年独自酿的,总觉得与母亲酿的味道不同,也不知差在哪。” 说到最后,唇角的淡笑已经有了苦涩的滋味。 将瓷杯递给柳清卿,瞧见她喝了,谢琬琰便收回眼,似乎被刚才沉郁的情绪勾了进去,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待柳清卿见她脸颊潮红察觉不好时,谢琬琰已然醉了过去,伏在石桌上喃喃低语。 柳清卿连忙去扶,凑近才听清谢琬琰说的是什么,不由心尖一颤,不可置信般瞪大眼将耳朵凑得更近。 “我母亲没有死……她没有死……” 柳清卿顿时僵住,忽然听到这不知是真是假的密辛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随谢琬琰回府的嬷嬷恰好寻来,向柳清卿恭敬行礼后将谢琬琰扶了回去。 谢琬琰未出阁时住的院子还留着,每日都使人打扫,如今回来顺顺当当住进去都不用多忙。 在她们渐渐走远时,谢琬琰忽然醒过来似的,回眸看向柳清卿。 风声簌簌,水波阵阵,在吹拂的柳条中,柳清卿只记得她那双火红的眼。 柳清卿不知自己如何回的房中,但当她被李嬷嬷唤回神时,依旧没忘记谢琬琰当时绝望又充满希冀的眼神。 “大人回府了吗?”柳清卿问。 李嬷嬷:“刚回府,似是有急事,先去了书房,使人过来让我告诉您一声,过会儿大人来接小姐一道去家宴。” 柳清卿听后轻轻颔首,又坐那继续出神想了许多。 甚至她忽然奢望,自己的母亲会不会也没有死。 想完又苦笑着摇头,抬手擦去眼角湿润的痕迹。 恰在此时,谢琅在书房理了两件事,写了道折子。谢伍过来悄声说了一句他便颔首,随后起身往地道走去。 本应漆黑的地道两侧燃着烛火,几若白日。 谢琬琰正坐在巷道中央小厅的矮塌上扶着额头。 谢琅在她身旁坐下,打量姐姐面色,一瞧便知这人又醉酒了。以往每每母亲酿酒她去偷喝完便是这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谢琅掸了掸袍子上的浮尘。 “叫我来何事?” 谢琬琰这才放下手:“弟妇似是不知情。” 谢琅止住动作,侧头蹙眉不满道:“你去找她说什么了?说好等我行事。” 谢琬琰闻言冷嗤:“等你?等你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冷冽的目光如剑锋,半点没在柳清卿面前的娇憨活泼。 没交谈几句,姐弟二人便剑拔弩张。纷纷扭头不看对方。 谢琬琰:“此次归家我待不了几日,你快些给我消息。” 说罢便起身扬长而去。 谢琅目送她走远后按了按眉心。 不过须臾也起身,从书房去了嘉兰苑。 跨过垂花门前,他敛神,面上浮现些许笑意。 刚进院中就见柳清卿正站在小池旁喂鱼。 轻风拂过,衣袂飘飘,阳光笼罩周身,奶白的皮肤几若透明,柔夷一挥,鱼食落入池塘,被鱼儿抢食。鱼儿跃出水面又砸到岸上,砸出的水波沾湿了她的衣裳,而柳清卿蹲下身,双手捧起鱼儿来回翻看,见无碍又到将鱼儿送回水中。 鱼儿入水,尾巴轻摇往前游了游,又转头游了回来,守在下头来回摆着鱼尾。 柳清卿见状弯了眼眸,满面柔和的笑,颇像落入凡间的仙子,也像救人于困难的观音。 谢琅忽然想抬手按住胸口。 恰此时,柳清卿仿佛有感应一般回眸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第15章 “该叫夫君呀弟妇。”…… 见是谢琅,柳清卿漾起笑意,将手中的鱼食慷慨的全部撒入水中,鱼儿扑腾着抢食,快活极了。 又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抬步去迎谢琅。 “大人可见姐姐了?” “嗯。”谢琅轻应一声。 柳清卿问时在琢磨着其他事,也就没注意到谢琅颇为复杂的眼神。她想着继续问,“我们给两个小娃娃备点什么礼好?” 谢琅低眸:“夫人拿主意就好。” 话音微顿又说:“有那样的父亲,他们该有的都有,莫太劳神。” 二人回到外间,估量距晚食还有些时间,谢琅使人拿来邸报,柳清卿招呼李嬷嬷来帮忙做虎头娃娃。 正巧嫁妆里的锦缎还剩些料子能做两个虎头娃娃,锦缎细腻不刮皮肤,正好给小娃娃玩。 柳清卿埋头认真缝合,没瞧见谢琅总撇过来的眼风,倒是李嬷嬷眼睛尖利,察觉后连忙往后让了让,好让大人瞧得更清楚。 快瞧瞧!她们小姐就是这样温婉贤淑! 待柳清卿缝完最后一针摆弄端详时,谢琅才捕捉痕迹收回眼。 柳清卿拿过去给谢琅瞧,谢琅说甚好。魏明昭的孩子能缺什么,心意到了就好。 恰逢此时老夫人派人来了,大爷和二爷均已归家。 上次认亲时二爷有事并未到场,但阔绰地赠与柳清卿一副珐琅鎏金头面、一盒金瓜子和一对水头极好的同心镯。那盒金瓜子份量可不轻。 几乎不逊于公爹的赠礼,柳清卿感受到这份散发出的善意,故而对这个在家中寡言、存在感不高又出手很大方的二叔颇有好奇。 她也曾试探过谢琅这礼是否太重,当真能收么?谢琅说二叔面冷心热,当初姐姐出嫁时也添了不少陪嫁。柳清卿这才安心收下。 等他们二人到时,众人都早早来了,谢琬琰正偎在老夫人身旁低语。 而大爷二爷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倒是一人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正耐心在哄,一个正教娃娃玩鲁班锁,一个正喂小娃娃吃蜜桔,心细到将蜜桔上的白色丝络都先除去。 见这对新婚夫妻进来,老夫人立刻召人上菜,大爷二爷也抱着奶娃娃落座。 晚食丰盛,红木圆桌上摆着炙羊肉,奶汁鱼片,金丝鸡腿卷,山珍刺龙芽,八宝兔丁,罗汉大虾,还有几道柳清卿未看清。 众人落座,奶娃娃被乳母抱走去吃专门为他们备的餐食。 谢家人丁不算兴旺,女眷更少,战时就紧着女眷,如今更是。 谢家如今虽然贵为侯府,可关上门过日子依旧朴素,没有让媳妇、丫鬟站在一旁布菜的说道。 为了方便,老夫人早早安排将谢琬琰和柳清卿爱吃的菜色摆在她们面前,多是为了照顾孙媳,省得刚进门的新媳妇抹不开面子夹菜。 因着家中男人都寡言并不在小辈面摆什么官架子和长辈威严,柳清卿虽紧张,但这顿饭吃得还算和顺,公爹和二叔均有照顾。 不小心被辣椒黏了嗓子咳嗽不止时还是二叔谢磐将水摆到她面前,谢琅为她拍背舒气,公爹使人端些牛乳来让她一会儿解辣,老夫人和谢琬琰都在关切问她可还好? 连两个奶娃娃都从怀中掏出来奶糖送过来给她,让她甜甜嘴。 一家子都在照顾她,柳清卿头一次受此重视,耳朵都红了。 晚食过后,各回各的院子。 公爹和二叔因着男女之隔并未与她多言,但都给她带了礼物。 “谢谢公爹和二叔”, 柳清卿行礼,瞥眼谢琅后又害羞低眸道:“我与大人定好好过日子。” 两位长辈闻言并未多言,倒是谢琬琰笑了。 “都成亲了还叫什么大人,这京城里这么多大人谁知你叫的哪位大人呀? 见人红了脸,谢琬琰可没手下留情,歪头打趣她,“该叫夫君呀弟妇。” 柳清卿极快扫视一圈,见长辈都含笑看她并未驳斥谢琬琰,恰此时谢琅正把刚疯跑的奶娃娃抓了回来。 见人都聚在一起,正面露疑惑之际忽然听到谢琬琰对妻子说了句什么,妻子登时红了脸,瞥过来的眼眸里好似盛着水波。 明婚正配 第12节 而后就忽然听她低声唤了句夫君。 霎那间谢琅好似被冻在原地,若不是他的眼睫还在动,真跟个冰人似的了。 看着小夫妻这副模样,一时间众人都笑了。 老夫人见谢琬琰将孙媳逗的脸似猴屁股似的,抄起龙头杖就要揍人,谢琬琰多有眼色,不顾谢琅怀中的自家小儿女,连连快步往后退却不失温雅。 众人连连摇头,谢磐不掺和人家一家人的热闹,拱手行礼后先行一步。 转身将热闹抛在身后,独自一人走向寂寥的黑夜。 说话声渐远,待谢磐回到院子门口时若是仔细听才能隐隐听到说话声。 谢磐的院子紧挨着谢砀的院子。 这是他们幼时,老夫人安排的,以便他们兄弟能照料彼此。也有令他们培养感情的意味。 若以此观之,不得不感慨老夫人之目光长远。 所以谢磐虽是庶子,但院子也很大,有自己的小跨院,若是成亲后不分府,也是够住的。 与嫡兄不同,他的小院非常安静,没什么人侍奉。除去公务不得不与人合作外,他喜欢独来独往。 少年时,他在院子四周种了竹子,如今已过墙高。 竹叶簌簌,将外面的些许声响拦在外头。 谢磐小心掩上院门,上了锁才往回走。 轻轻推开他卧房的门,床榻上的女子正在昏睡。 谢磐轻步过去,轻缓蹲下,以目光克制地摩挲着她白皙的脸颊。 惯以被称为闷葫芦的他忽然有许多话想说。 “嫂嫂,今日琬琰回府,我替你去瞧了,琬琰过得很好,还是原来的性子。两个娃娃虎头虎脑,瞧着养得就很好。琅哥娶的新妇性情也和善,与琅哥和琬琰都合得来,我瞧着琅哥怪中意新妇的,不过好似他还不知。” “刚刚晚食,琅哥总暗中瞧着新妇,若新妇多看哪道菜一眼,他就给人夹菜。俩人还都害羞不肯看对方,耳朵红的跟什么似的,还以为大家都没发现呢。” 谢磐坐在床边的木榻上,低声将今日见闻全部诉说与她听。 “见礼那天你病着我没去,但礼送到了,我瞧小两口好似有了感情,今日琅哥看新妇的眼神变得不同。今日我也替你送了礼,跟你当初送我的一样。” 谢磐此时半点不复白日里人前冷漠寡语的模样,床上的人没醒也不影响他一直在说。 “嫂嫂,既与哥哥过得不开心,日后我对你好,事事依你,断不会做出哥哥那般行径,你能不能不走?” 半壶黄酒下肚,许是今日晚食的温馨将他烘烤的头脑发昏,居然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忽然,一声低吟,谢磐背脊发紧,连忙住口。 侧头看到她似珍珠般明亮的双眸,心都软了。而后心头发紧,不住吞咽口水,忐忑道:“刚醒来?我可是吵到你了?” 咬紧下颚,一双眼紧盯着她,生怕她真听到什么,又怕她没听到。 床上纤弱的女子白着脸轻轻摇头:“没听清,就听你跟蜜蜂似的嗡嗡,倒是闻见了八宝兔丁的香气。” 一听这话,谢磐面露喜色,转头时松口气,连忙起身去拿餐盒。 今日借着琬琰回来的由头,他命厨房又炒了一份八宝兔丁。 若是平常他根本不敢打草惊蛇,因着他从前从不吃这道菜。 不论是大哥还是琅哥,都精得像狐狸成精一般。口味突然变化,说不上会引他们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日他在离城门不远的山上发现嫂嫂,救起嫂嫂后发现她伤了头记不清过去的事,又在她以为自己是她夫君扑进他怀里之后,谢磐就无法再降服心魔。 在他们父子眼皮子下面藏人一年有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还是嫂嫂几乎一直昏睡最近才清醒的情况下。 他当初百般犹豫,想着若嫂嫂醒了想归家,就忍痛松手。 可她醒了却错认他为夫君,软软牵住他的手。 他再也无法主动松开。 嫂嫂爱吃八宝兔丁,他暗中使人去学,自己也悄悄做过两次,可都不是家中大厨做的味道。如今看着她面上满足的笑意,谢磐别提心中有多满足。 若一辈子都能这样便好了。 “夫君”, 夏如是突然开口,这声轻唤令谢磐头皮发麻,梗着脖子不敢看她。 “何事?”谢磐低着头藏起发烫的双目。 忽然一阵布料窸窣声,柔软的手臂揽住他劲瘦的腰腹,“夫君为何总离我这样远?” 谢磐立时浑身发紧不敢动弹。 而此刻,仅一壁之隔的另一头。 书房中,不知怎的,谢砀忽然一阵烦躁,公文再看不进半点。 第16章 只想着恨不得把他吃了才好!…… 许是晚食的黄酒闹的,谢砀立刻起身推开窗户,夜晚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又打了个转,他仰头看着天边高悬的月亮,不过须臾又闭上眼,生怕湿润的水珠凝成掉落。 他敲敲窗板,暗卫如鬼魅般出现,轻巧落在他面前。 “近日可有消息?” 许久之前的事被捅到妻子面前,妻子与他争吵,负气回了娘家。后谢琅婚事在即,妻子书信告知会回府为儿子操办婚事,至于他们两个的事,等儿子成婚后再谈。 谢砀不知妻子何时回,只好派人去接,可最后只在城外的山上寻到妻子破碎的斗篷,地上的白雪全被鲜血染红,仵作说那么多血,人断无法活。 他遣谢磐去刑部和大理寺请人,来人均说人应是没了。 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信妻子死了。 但小舅子闻信赶来后,先交予他一封信后趁他受伤昏睡之际做主果断办了丧事。 等他醒来,人人都知侯夫人已殁。 可他不信妻子去了,总觉其中有蹊跷,这一年多时间一直暗中寻找。 最初以为是小舅子偷偷将妻子藏起来,可暗中安排尾巴一直跟着,未见那边露出半点马脚。 他又想妻子许是被马匪劫了,哪怕她被人劫去,他也要找回来!不管怎样,她都是他的妻。 至于从前惹恼她的事,哪怕让他跪下求得原谅,让她捅他一刀解气都可。 只要她还在。 可人海茫茫,哪里有她? 一想到妻子,想到她曾明媚的笑靥,想到她与自己分崩离析时决绝的目光,谢砀捂住骤痛的胸口,狭长的双眸也不禁涌现泪意。 “嘉儿,你到底在何处呢?” 窗边的微风卷起他的轻喃,扑簌一声渐远了。 而此时,柳清卿和谢琅也与谢琬琰道别,正往回走。 柳清卿正捻着手里的面人出神,这是刚刚晚食时二叔顺道给他们带的,说是知道两个奶娃娃回来,也顺手给她和谢琬琰买了。 分给她的是一只玉兔。 老夫人当时嗔怪,二叔只说了句都是孩子。 柳清卿恍惚才知,别人家的孩子是这种养法,哪怕成亲嫁人了也顾惜着。 虽只是个面人,但她心中暖融融的。 幼时自母亲离去都没人买面人哄她,更别说长大后了。嫁入谢府后这些日子对她冲击颇大。 若是她的孩儿能这般长大了就好了,她想。 又想,若是母亲还在,能让母亲看到她如今过得好便好了。 月色明亮,将银河播撒到广袤的大地上。 不知怎的,两人走到了花园里,不远处就是府中的小湖。 清风徐来,将柳清卿体内的酒意蒸腾起来,她脑袋晕晕,微微侧头,就见他不着痕迹站在她身侧挡风,她有许多话想跟谢琅说。 扫视一圈周遭无人,一股冲动之下,柳清卿忽然伸手拽住了谢琅的手。 他们简短交流过几次,但因时间或其他事搭茬,并未来得及交心。 此时月色明净,晚风刚好,几杯黄酒也增了平时不敢的谈兴。 她想勇敢,想真正融入到这个家中。 今天对谢府众人不过是一顿平常的晚餐,对她却像一场迷幻的美梦,令她不愿醒来。 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谢琅的衣袖,话到唇边还未说,温热的手掌就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尖。 柳清卿怔住,樱桃小口将来未开,茫然抬头后撞进谢琅那双幽深的双眸。 下一瞬他的大掌张开,微微往上,将她小小的手掌都包了进去。 两相对视,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可是冷了?”谢琅问。 柳清卿摇头,她觉得自己就如城头茶铺子里的铁壶,都快烧的通红冒烟了,哪里会冷。 “那可吃饱了?”谢琅继续问。 “饱了。” 柳清卿整个人泛红不敢看她,只好只答两个字。 何止饱了呢,晚食时她的眼睛在离远的哪道菜上不过多停留一会儿,谢琅就会为她夹来。 惹得老夫人和谢琬琰纷纷用目光打趣她,公爹和二叔也揶揄地多看了谢琅两眼,让人脸红。 大概是夜色好,也许是风正好。 “我有些嫁妆扣在了柳家,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母亲留给我的,我想拿回来。” 明婚正配 第13节 柳清卿忽然低声道。 大概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柳清卿看清他眼底的诧异,霎时间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喉咙到唇瓣都干涩得狠,都要裂开一般,忙撇开眼不敢再看他。 “我能帮你做什么?” 柳清卿猛地抬眼看向他,看到他英俊的面庞,诚挚的目光。 就笑了,随即轻轻摇头,“暂且不用,我总要自己先立起来。” “若实在应对不了”, 话音悬在这,柳清卿突然想到谢琬琰刚刚对自己附耳说的话,红着脸开口,“夫君再帮我可好?” 谢琅似乎又有些诧异,不禁挑了下眉,随后笑了应了声好。 到了初夏的尾巴,晚风和煦吹得人醺燃沉醉。 谢琅瞧出她醺然模样,只好松开她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往自家院子走。 如此动作,柳清卿几乎算是被他拥在怀中,不可避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月麟香,只觉浑身发烫。 至少此刻,他们好像终于有些像夫妻了。 怕闹出笑话,柳清卿强撑住精神想正事。 柳许当朝四品官,还是要脸面,并未将她所有嫁妆都被扣住,不过柳许也不管小应氏的小打小闹,大面上过得去便可。他不信柳清卿这怯懦的性子能闹什么,再说,大半嫁妆都陪了过去,她还有甚可闹的。 柳清卿也正如柳许所想,在出嫁前发觉有异后并未作何反应。 她与李嬷嬷过了单子后发现有些要紧但不显眼的物件被小应氏藏了起来,但她与李嬷嬷都觉着这反倒是母亲留下最重要的东西。 李嬷嬷说,在母亲离世前曾叮嘱过她,定要让小小姐得着这些东西。 李嬷嬷曾追问是什么,可那时人已病入膏肓,说那一句话已费劲力气。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两人渐渐走远。 李嬷嬷远远瞧着,忽然背过身抹掉眼角喜悦的泪珠。 她惊觉过去许是自己目光短浅,小姐看的那些书并不是没用! 先前她烧了几本见小姐不舍地悄悄抹泪,便没忍心全部烧掉,让她给藏了起来。如今看来,倒是能交还小姐! 她这就回去给小姐找出来! 两人回到院中,恰好谢伍有急事来寻谢琅,谢琅只好将柳清卿送进房内后又去书房。 是摄政王派人送了密信,倒不是什么急务。 当谢琅推开书房门准备回房时,就见谢伍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谢琅无言瞥他一眼,大步离开。 谢伍回神,连忙追过去,“大人今晚也去找夫人吗?书房里我给您备了水了。” 谢琅闻言忽然停住,谢伍一心想着事一时没刹住,见大人没走连忙又后退几步到大人身旁恭敬等挨训。 好似一只头脑不大灵光的狼犬。 谢琅仰头无奈叹气,扔下一句,“那是我的正房,理应回去睡。” 便扬长而去,只留谢伍在原地张大了嘴。 是哪位大人之前与他说成亲后依旧住书房,让他把惯用的东西都挪到书房来。 如今这,这是? 谢伍后知后觉,双掌相击哎呀一声。 那明日他是不是就得把大人之前挪过来的那些物件再给摆回去啊? 一半心思想这个。 令一半却想着,以后要对夫人更是恭敬才是。 待谢琅回到房中时,柳清卿已通完发安稳躺在自己的被窝里,背对床边好似睡得很好。 谢琅静息看了片刻,才抬步去了净室。 等里边响起水声,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柳清卿才敢动,悄悄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并将双腿夹得更紧。 刚不知怎的,自谢琅走了之后,她这身上就跟着了火似的。 又像内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听着谢琅的动静,脑袋里只想着恨不得把他吃了才好! 第17章 “谢琅,我难受。”…… 她默默算了算小日子,应是小日子快到了。 她之前看那些话本子里就写,女子快近小日子时便更渴那事。 柳清卿懊恼地捶了锤腿,早知如此,今晚不喝那两杯黄酒好了。 她正陷入自己颠三倒四的思绪中,等谢琅都到了床边才反应过来,立刻僵住不敢再动。 好在谢琅只是掀开自己被子,躺了进去。 柳清卿也不敢再动,甚至不敢再乱想,把自己的思绪都固定在柳许和小应氏身上,躁动的身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冷静下来。 大概是情绪过于激荡,不过须臾,还真睡着了。 夜色轻慢,几缕银河透过窗棂钻了进来映在床榻边新铺的厚毯上。 谢琅睁了会眼,见她气息平缓便闭眼准备入睡。 近日公务繁忙,在暗中又要避开父亲搜寻母亲的踪迹,着实有些累人。 于是不过须臾他便半梦半醒,灵魂好似悬在空中。 忽然,一阵窸窣碎响,一只微凉的手指钻进他的被子,勾住了他的小手指。一瞬间仿佛雷电击中他的天灵盖,他的右臂酥麻,顶的他太阳穴直跳。 那只手好似尝到了甜头,勾住他的手指还不干,见他没有反抗,便又松开他,五根手指覆在他的手臂上缓缓往上。 像欣赏上好的绸缎,一寸一寸品味。 谢琅咬紧牙关,便是在战场上将箭矢硬拔出来都没这样难捱! 那只手在上面玩够了,又要往下继续探寻宝藏。 谢琅终是忍无可忍,睁眼攥住她这作乱的手。 若是仔细瞧,都能瞧见白日里斯文清雅的谢琅此刻颈侧的青筋全都爆起。 “柳清卿,你要如何?” 这都不是初次了,一次二次便罢了,总不能夜夜如此这般玩弄他。 被他攥住手腕,她斜着身子,手肘撑在床榻上,长发落在他的肩头,水色双眸迷茫又难耐,“谢琅,我难受。” 她好似还在梦中一般,思绪不甚清晰,眼中只有她,脑海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吃了他。好像有人告诉她,吃了他身子便好了。 清澈的眼里全然是对他的信任,“你碰碰我,就好了一些。” 说完犹觉不够,柳清卿直接泄了力栽进他怀中,手臂抱紧他,柔软的脸颊贴着他刚硬的胸膛轻轻蹭着,委屈地低喃重复,“难受。” 见他不答,柳清卿委屈极了,“谢琅,我说难受,你听到没有?” “……”,谢琅仰头,重重闭上眼,“我听到如何,没听到又如何?” 醉了酒上了头,此刻她以为自己在梦里,肆无忌惮袒露真实的想法。 柳清卿忽然将头微微抬起,歪着头仅离他不过一尺,“若听到,你合该帮我。” “帮你?” 谢琅清雅的嗓音像被刀刻了般哑了,“那你说说,你想我如何帮你?” 如何帮她? 自然是让她舒服,让她舒爽。 柳清卿虽没经历过人事,但她可是看过许多话本子,她是见过世面的。 此刻她像清澈的溪水令人一眼看透,更是怎么想便怎么说。 “自然是让我舒爽。” 柳清卿心安理得半趴在谢琅胸膛上“大放厥词”。过半晌见他不动还恼了,直来回摇他,“听到没有?” 谢琅倒吸一口凉气,若早知她这般能闹,晚食时断不会让她饮那两杯黄酒,本是她怕冷让她暖暖身子的。可倒好,这火烧到他身上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谢琅冷声。 柳清卿理直气壮低声驳他,“我如何不知?”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谢琅到底是武将出神,手掌往她腰间一握,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人就颠倒过来。他手掌撑在她脸侧,柳清卿浓密的发丝像绸缎一般缠绕着他的指尖。 谢琅低眸紧盯住她,看着她懵懂地眨眼,似不知即将面对什么。 跟她一般见识什么,浑身大半火气又泻了,“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 说着用粗粝的指腹抹了抹她粉嫩的眼尾,“别闹了,快睡吧,明日还有的忙。” 晚食后谢琬琰那两个小祖宗闹着明日要寻小舅母。 说罢便要侧身躺下,可刚一动,柔软的手指像海草般又缠上了他的手。 “可是我难受”, 柳清卿拽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双眸水色盈盈,“你瞧这跳得这般快,我根本睡不着。” 谢琅从不知柳清卿这样会缠人,像滚烫的火球,如今她碰哪,哪就要烧得火热。 饶是柳清卿因酒意犯浑,借着月色也能瞧见谢琅颈侧热烈蹦跳的筋脉。 这般想着,手指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摸了上去。 明婚正配 第14节 与她肌肤不同的触感,令人新奇,她眼睛一亮,更是稀罕地来回细细摩挲。 这回谢琅倒没有讨人厌地挡住她,等柳清卿摸够了,才觉有异挪开眼与他对视。 谢琅正定定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那眼神她说不清,像浑浊的江水滚滚滔天,也像沙漠中来了狂风暴雨。 “哪里难受。”他忽然问。 柳清卿拽过他的手指,从这到那挨个划过,“这些地方,都痒。” 谢琅闻言深吸口气,又重重闭上眼,只说了句,“明日醒来莫再不认账。” 便低头掀起狂浪将她卷了进去。 …… 翌日醒来,柳清卿还未睁眼便觉浑身多处酸涩,眼皮沉得很。 刚想抬手揉眼就察觉有异,微微睁开到缝隙看到身上不知何时换了绸缎里衣,虽料子是顶好的冰凉丝滑,可随着她的动作,身上好几处像破了皮似的烧灼着发痛。 像是什么感觉呢。 像她幼时难得吃一次糖葫芦,舍不得一口吃完外头的糖壳便一直舔食,到最后稚嫩的舌头都刮伤了也不肯罢休。 正想怎么回事,记忆便如钱塘江大潮一般向她涌来,不由分说将她撅了个倒仰,令她仿佛大头朝下般置身水中。 她双眼瞬时瞪得浑圆,悄然捂住要惊叫出声的嘴。 不知过了多久,如失了人魂般摊在榻上。 这一侧身更不好,因着她回过神看清了身上的里衣宽宽大大不似她的,连榻上这铺的软褥,身上盖的锦被,连床帏都换了新的! “啊!” 这声懊恼再也止不住,柳清卿咬住被角恨不得钻进墙缝中去。 脑海中的回忆也不放过终于酒醒的她,在她眼前来回重放。 跟榻烫人似的,柳清卿将自己缩成一团裹进锦被中时而打滚,时而像恼羞成怒的猫儿一样蹬腿。可这一蹬身上又痛,柳清卿宛如一条绝望的死鱼不动了。 昨夜她怎那般缠人,谢琅也是,怎能做出如此那般羞人的事,最后,最后还…… 还不如圆房了呢! 饶是她偷看了许多话本子,也没想到还能这般?! 她失神地嘟嘟囔囔。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榻上只剩她自己这件事倒让柳清卿松了口气。 说不准谢琅又有什么急务一时半刻回不到府上,还能给她留些时候好好接受昨夜狂浪,刚这般想着缓和半分。 忽然,房内一声奏折合上的清脆响声。 柳清卿:“!” 居然有人! 柳清卿就像那被吓住的鹌鹑一般霎时僵住。 她紧闭双眼,由于太用力,眼皮子都止不住地抖。 许是她听错了罢? 外头天光大亮,谢琅应早早上朝去了才是。 正想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柳清卿吓的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第18章 “小夫妻感情倒好,夫君亲自…… 好在对方只是温柔地拍拍她,“我有公务要出府一趟,今夜许是不能归,晚食便不要等了。” 柳清卿紧咬唇瓣不肯出声,只盼着他快快离去。 可他跟作对一般,半晌没动,她也不敢动。 又过片刻,他才含笑着低声添了一句,“今日多进些水,别渴着了。” 说罢外头有人敲门,仔细听是谢伍在唤他,大概是真有急务,谢琅便没再多留,又轻拍她两下后将她从锦被中挖出来顾不上再说什么便快步离去。 门开了又合,正房重归宁静。 柳清卿竖起耳朵听着动静,见他不会再来个回马枪才腾地一下坐起身,芙蓉粉面如渡了红霞一般,如水的眼眸紧盯着房门,好似能透过去勾住那人一般。 为何非添那句话! 她怎不知谢琅这人居然如此之坏。 之前误勾了床帏旁的铃铛,今日柳清卿可万万不敢碰。 等她又缓了许久才从榻上爬起来,候在门外的赵盼生听着动静立刻知会李嬷嬷,自己赶忙去盛了热水过来。 柳清卿已换好外衫,走路时总觉得身上被布料蜇得慌,但面色与往常无异,若是仔细看,倒能看出耳朵红得很。 赵盼生端水给柳清卿洗漱,李嬷嬷又让青橘将早食摆上。 说是早食,但看这又鸡又鸭的大补之物,再看外头高悬的日头,便什么都不用说了。李嬷嬷知她家小姐脸皮薄,便是扫一眼就瞧出来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了也装瞎装没瞧见。 就是这眉梢眼尾的喜色可藏不住。 今日清晨姑爷没去上朝,打发谢伍出门后便回了房中,回房之前嘱咐李嬷嬷说夫人昨夜醉酒身体不适,便多歇一会儿。 上午老夫人和大小姐那边来寻人也都让姑爷给挡了回去。 柳清卿与李嬷嬷相依为命多年,余光就瞧见李嬷嬷眯眼笑得跟偷吃米浆的老鼠似的,断然不敢扭头,生怕李嬷嬷来问她什么。 安安静静用了名义上为早食得午食,李嬷嬷守在一旁,待柳清卿被大小姐请去后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将压箱底的那些话本子重新掏出来,仔细打理掸了灰尘,一没注意眯眼瞧见里头写的字,不由老脸一红,哎呀呀两声,跟烫手似的赶紧将话本子合上。 小姐脸皮薄,她准备悄悄将这些话本子归还给小姐,于是就仔细将这几本藏在了小姐装夏衣的箱笼里。如今姑爷总回房,放置在这也不会被姑爷发现。 每逢换季小姐总会自己挑选衣物,到时估计就能瞧见了。 李嬷嬷觉得此计甚是天衣无缝。 - 谢琬琰与柳清卿相约今日带两个娃娃去城外金山寺上香,归程路上还能逛逛街市。 新朝建立不过十余年,在她们小时边疆还未安定下来。如今京城里倒隐隐有了繁荣景象,可一出城门只走出几里地,就大为不同。 土道两旁不远处扎着各色矮棚,说是棚,不过是些许树枝上蒙上破布。夏日还好,若是等过冬时哪还能活下来。 还有半大的娃娃饿的哇哇哭,可他们这次出来想着快去快回也没带什么吃食。 马车徐徐,看了两眼柳清卿就不忍地放下帘子不愿再看,垂着眼摸了摸头上的钗子。 谢琬琰看出她的想法直接给她灭了火,“给了银钗倒是害了他们。” 又掀起帘子指给她看,“你瞧守着隘口那几个棚子里的大汉正四处张望,给什么也落不到他们手里,说不上还得挨顿打。” “若不是有人护着,咱们也不敢走这样远。” 见柳清卿还低沉着,谢琬琰轻拍她的手背,“待到寺中我们再想办法。” 两个奶娃娃刚过三岁生辰,今儿在车上倒乖巧极了半点没闹。 谢琬琰这双儿女,男孩叫魏安煦,女孩叫魏安怡,兄妹俩正挤成一团嘀嘀咕咕。 魏安煦眼睛尖利,一边跟妹妹说一边不知从哪掏出个圆滚滚的锦帕塞到柳清卿手里,“小舅母,给你糖糕。” 又飞快瞥眼母亲,跟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塞给母亲,讪讪道:“母亲也有。” 这大点人还会藏东西,藏得还这般好。 谢琬琰挑眉,嗓音淡淡地逗他,“怎么糖糕先给小舅母?” 魏安煦垂着头:“因为小舅母看着好像快哭了。” 魏安怡不如哥哥激灵,听到这才反应过来,也笨拙地从怀里掏东西,却被哥哥按住。魏安煦朝魏安怡摇头,“妹妹的自己吃。” 说罢又抬头直看向柳清卿:“糖糕给了小舅母便是小舅母的,若小舅母想送给别人也是可以的。” 小白团子此刻奶声奶气地跟她讲道理,却给了柳清卿极大震颤。 到了寺中,谢琬琰让人将两个奶娃娃带去一旁玩耍。 先去上了香,又去求了签,捐了香火钱,似是常来,解签的和尚和善朝她施礼,解完签又说了什么。 谢琬琰拾级而下,朝她伸出手,柳清卿目露疑惑。 “不是想施以援手,把银钗给我吧。” 柳清卿不知她要作何,倒是从善如流将银钗摘了下来毫不犹豫交给她,谢琬琰见状这才温声解释,“你我今日特地戴的素钗能买四千斤好米,我先使人买些糙米来煮稀粥,由寺里施粥。” 见柳清卿依旧懵懂,谢琬琰继续将这里头掰碎了说与她听,“若是好米好肉,哪能落到那些孤儿寡母嘴里,说不上施粥时还要往里洒些香灰呢。” 从未有人细心教她这些,可谢琬琰一说,她便懂了。 懂了后再看向谢琬琰的目光不由掺了艳羡,从昨日到今日,她才知女子还能这样活着,知事明理却略有狡猾,有时又会放纵自己懒散娇憨。 在寺里她没甚好求的,她倒是想求母亲还在人世,不过是妄想,索性不再求。心中挂记着买米的事,便有些待不住了。 谢琬琰也办完事,她是爽利的性子,既如此便唤一双儿女过来准备回城,带柳清卿走一趟。 等他们上了马车后,墙后一道纤细身影缓缓走了出来,目送他们远去。 谢琬琰说做就做,带着柳清卿逛了粮铺,不仅挑了糙米,还掺了最下等夹杂着石子的陈米。柳清卿跟在一旁仔细瞧着,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但何为长久之计呢? “姐姐,如何才能真切帮到她们呢?” 谢琬琰闻言却静了半晌,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一切处置妥当后,既来了街市,谢琬琰说不如逛逛,柳清卿也几乎未来过,欣然应之。 她也知想帮流民不是一日之功,急不得,索性压下。 最初没甚,后走多了才觉有异。每走一步路,布料都磨得她疼又难受。,便慢了下来。 谢琬琰不着痕迹瞧着,偷偷笑了,倒是没有戳穿,寻了一家茶馆吃茶歇息,在一双儿女闹着要折回去买糖果时果断制止了他们。 明婚正配 第15节 “娘亲,昨日不是说好带我们去瞧瞧?” 魏安煦不解,“昨日父亲不在,您又哪不舒爽?” 柳清卿先是诧异,看过去时正巧与姑姐眼睛对个正着,两人对着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怎么忽然开了窍记起昨日,柳清卿连忙垂头端起茶杯装作没听着。 这倒好,给谢琬琰也闹了个大红脸。 谢琬琰虎起脸,“说不去便不去,再闹给你们送家去。” 兄妹俩可不敢再惹母亲,父亲都不敢,他们哪里敢。 一阵诡异的安静,谁都没出声。 忽然腿被碰下,柳清卿不解看向谢琬琰,就见谢琬琰朝她使了使眼色让她看门口,柳清卿随即望过去,只见谢琅长身玉立于门口。 青天白日重新看清他的脸,轰隆一声,脑海里可炸开了雷。 一口温水呛着,柳清卿红着脸连连咳嗽。 耳边响起姑姐的打趣,“小夫妻感情倒好,夫君亲自来接呢。” 感觉到谢琅正在看她,身上蜇得慌的地方更如火烧似的。 下一瞬温热的手掌轻拍她的后背。 第19章 “我不贪那事,身子养好再圆…… “倒不必羡慕卿卿”, 谢琅扬起下颚向外点点,“魏明昭。” 听到这三个字,谢琬琰反应过来后可顾不得劳什子温婉娴雅,连一双儿女都顾不得,腾地起身,拎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快到门旁时脚下一滑失了力道眼瞅着就要摔倒,忽然一条用力的手臂拦腰扶住她。 “跑什么。” 魏明昭低眸,挑眉讥讽她,“我能吃了你不成。” 这回换柳清卿躲在谢琅怀中看热闹了。 她还没见过这个声名狼藉的锦衣卫指挥使“姐夫”。 若说谢琅像优雅的豹子,那魏明昭就像匹凶狠的狼,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身形也更加魁梧,身着黑袍威风凛然,瞧着就是手上沾血的人物,瞧那一只大手几乎要握住谢琬琰的细腰。 霎时间柳清卿脑海中浮现若干身型差距大的本话本子。 魏明昭扶谢琬琰站好,攥住她的腰身,抬眸看向在角落里安然玩耍的一双儿女,淡声唤他们,“煦儿,怡儿。” 魏安煦礼貌朝父亲行礼问好,而后说,“父亲,我和妹妹在外祖家再住两天。” 魏明昭颔首,随即看向谢琅,“那就烦请谢大人了。” 说罢又朝柳清卿颔首,而后半抱半揽就将人给带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柳清卿檀口微张,下意识去寻他的眼睛。 谢琅安抚似的拍拍她后脑,轻缓摇头,示意她无须忧心。 “祖母可会问?” 谢琅闻言颇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倒不会问,不过……” 不过什么? 可不管柳清卿目光如何期待,谢琅都不肯往下再说。 路上柳清卿暗中观察奶娃娃的情绪,出乎她意料,两个小家伙非常安定,丝毫没有被父母扔下的不安或不满。 魏安煦见柳清卿一直担忧看他们,只好轻叹口气后脆生生地解释,“母亲不回家,父亲会哭的。” 柳清卿怔住:“?” “估计从昨日到今日,父亲实在忍不住才来抓人的。” 魏安煦托起自己肉乎乎的腮帮子,“不过似乎每次若母亲哭了,父亲反倒就不哭了。” 柳清卿:“……?” 本是没反应过来,但在茫然转头撞进谢琅那双幽深的眼眸时顿时脑海中的话本子翻飞,好似懂了。 不知真懂假懂,反正脸红个透。 谢琅见此便将话茬引了过去,还好心地向前倾身,让她藏到自己身后。 一行人回到府中,不管柳清卿心中如何祈祷,谢琬琰的仆妇依旧将两个奶团子送去老夫人那边,奶团子走时轮番抱柳清卿的腿,倒是依依不舍。 柳清卿也不舍,刚刚有旁人还好,若只剩彼此,她简直不知如何与谢琅相处。 说是不熟,可做的事好似太熟。 若如寻常大家闺秀那般承欢便也罢了,昨夜可是她缠着人要。 这让她一张脸往哪里放。 可惜事不随她意。 回了嘉兰苑后,谢琅更是挥手让下人退下,霎时间院中静下来。 柳清卿也如受惊的猫儿一般全身炸了毛。 “大人怎回府这般早?” 刚说完触到谢琅淡淡的目光,忙红着脸改了口,低声喃喃,“夫君。” “去寻了药。” 谢琅从善如流先赔了不是,“昨夜是我太过孟浪。” 说罢将手掌在她面前摊开,一枚白玉瓶映入眼帘,“抹了这药便不疼了。” 霎时间柳清卿心中翻江倒海,暗吸口气,先是问,“夫君去哪寻的这药?可是夫君亲自去的?” 若是谢琅亲自去,那不就被人知晓他们做了什么。 好在谢琅做事向来周全,好似知她心中所想,“差人去的,医馆不知是我求药。” 是摄政王妃名下的医馆,虽他没去,怕是那边也能知晓,不过这般小事应是无人在意。 如今谢琅瞧出他的新妇虽性情活泼但兼具敏感,于是又接了句,“这药惯常用于战场擦伤。无碍的。” 柳清卿这才松口气,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感激。 谢琅心念微动:“可用我帮你?” 若柳清卿真是只猫,此刻浑身毛都炸开来,忙摇头。 谢琅本是逗逗她,可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倒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的丫鬟说你怕凉,上回你回府上身体略有不适,我想着等我回来先请大夫来瞧瞧。” “我想着你先养好身子再圆房,我虽不贪那事,但也无它意,我们成亲自是要好好过日子。” 他如此郑重其事,仿佛说什么公务正事一般。她也不好再怯懦逃避,只好乖顺颔首。 谢琅:“我今夜需出京一趟,此番回府准备带几件换洗衣服。” 柳清卿闻言先是松口气,又感失落。 顾不得别的,忙把药塞回他手上,拎起衣摆快步回房往柜子那边走。 近两日谢琅已将自己的大半衣服都挪了过来。 “夫君今次去的地是近是远?可需带些厚衫?” 柳清卿动作时,谢琅正站在她身后瞧着,似是出神半晌未应,待柳清卿回首时才答道:“都可。” 见柳清卿蹙了眉,清了清嗓子,“厚衫一件便可。” 那就是去的地方并不远,柳清卿不再理他,利落又挑了两条长衫。 又进了内室从药匣子里拾了些惯常用的药塞进包袱里。 都是应急的东西,旁的应是现买就可。 待看到柳清卿要将点心装进去时,谢琅终是打断了她。 “不用这样多,到时若缺再买就是。” 柳清卿不知这些:“可若饿了,能垫垫肚子呢。” 谢琅没说他们在外头带的都是干粮,若难以下咽灌些水就是。可此时她眼底的关怀如此真切,谢琅喉咙微动,“这从摄政王那带回的点心你爱吃,给我装两块便好,一会儿出城时谢伍再买写寻常的。” “好。” 柳清卿乖巧应下,不再坚持,他说两块便给他装了两块她觉着最香甜的。 第一次给他整备行囊,柳清卿心如擂鼓。 不知他要去哪做什么差事,但她知她不该问,却又担心他会受伤,可也知行军在前,家眷最忌落泪。 许是刚觉得他是依靠,他却要走了,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百般滋味混到一起,柳清卿不知说什么,只提着行囊递给他,憋出一句,“等你全须全尾地归家。” 谢琅低头定眼看着塞进自己怀里的小包袱,大手拎在手中,另一只手突然去寻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在颤抖。 谢琅手上用力,紧紧攥住她微凉的手,沉声应了声好。 此时谢伍已在院门外候着,见大人久久未出来急得不行,直在门口来回踏圈。 昨日明明说直接出城,不知怎的今儿大人要回府一趟。 好在没等谢伍要冲进院中时,谢琅已大步出来,到院门口时止步,回身朝里头挥挥手。 “进去吧。” 谢琅扬声。 远远的,柳清卿朝他点头,忙回身。 在她转过身,他看不见的那一刻,泪珠唰地落了下来。 谢琅又深深往那头看了一眼,喉咙滚动,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明婚正配 第16节 抬手示意谢伍禀报,谢伍立刻迎上来低声说了起来,“前头的暗哨报信,湖广总督如今已出城……” 为避人耳目,谢琅命人备了一架寻常马车。 使人扮作他的模样骑马往大理寺去,而他自书房地道出府。 他骗了柳清卿,哪有什么空闲时间置办点心,他们此番简装便行,连干粮都没备多少。 此刻他正仰头靠着闭目养神,手边是她亲手系好的包袱,他以手指骨节轻轻掠过。 原来成亲,是这般被人挂念,别有一番滋味。 即使他与她之间无关情爱,未来依旧会敬她护她。 另一边刚好院中无人,柳清卿没有顾忌地哭了一通。 好似刚有了两个熟识的好伙伴,却一个接一个全走了。 刚刚熟悉起来的侯府又冷了下来。 趴在榻上,软褥上还有他的味道呢。 柳清卿用手背抹了把眼睛,连身上那些地方都不觉得痛了。 刚要绽放了花骨朵失了水,眼瞅着蔫了。 连往常独自的晚食都显得孤零零。 李嬷嬷看在心里并未多言,心疼小姐的同时又欣慰小夫妻终于走上了正路。 就说人与人得相处,多处处自然有情了。 晚上灭了烛火,柳清卿悄悄给自己抹了药。 前胸后背,有些地方着实自己够不着,她也不便找人帮忙,便想着若谢琅在府就好了。 一想到谢琅,心里那股空落落又浮了起来。 她不知别人如何,可她现在觉着谢琅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知道护她疼她,尊她敬她,又没那些腌臜事,已经极好了。 昏昏沉沉不知何时沉入梦中。 月梦神似是知她心思,整晚谢琅都在她梦中,昨夜些许记不清的细节全全在梦里看了一遍。 第二日柳清卿活活被热醒的。 如窒息般一声尖叫含在喉咙中,柳清卿猛地惊醒坐了起来,起身后才发现身下的软褥居然是湿的。 柳清卿羞恼地捂住脸,再没什么对谢琅的不舍。 可不惦念他了,晚回来些也好。 怕李嬷嬷看出什么端倪,柳清卿趁她不在的空当使赵盼生换了软褥与锦被。 又盯着李嬷嬷探究关切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用了早食。 以为又是寻常无事的一天,没想到刚巳时,小应氏居然派了人来。 说是嫁妆单子终于修好后就立刻给她送了来。 这太阳可打西面出来了。 柳清卿与李嬷嬷对视一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 这昨日大人刚出京,今日就来了人,总觉来者不善呐。 第20章 “求你们……救救我……”…… 可出乎意料的是,此次小应氏格外痛快,好似真是遣人送单子。 来人将单册送到柳清卿手中后便恭敬离去,并未多留。 安生地不合小应氏往常的性子。 柳清卿还不知,此番小应氏如此乖顺全是因着今日柳许在官场上并不好过。 谢琅虽在她面前装作不知,但在外头暗中可给了吃了好一顿苦头,连柳清卿的嫡兄柳元洲都未放过。 柳许再傻,自那次柳清卿归家却被谢琅那般阵仗接走便也知怎么回事。 再说当朝四品官员哪会真傻,平常并不想管罢了。 在外头吃了憋,柳许哪能给小应氏好果子吃,近日小应氏也不好过,不说别的,原本府里就她一人,前些日子却有同僚给柳许送来未经人事的官妓来,嫩得跟刚熟透的桃子似的。 可叫柳许得着了,这几日一直宿在那头。 前前后后许多事掺到一起,小应氏最是能屈能伸,哪敢再惹柳清卿不快。 再一个是还有前情。 虽柳清卿不得柳许喜爱,但大应氏未雨绸缪,给女儿留的嫁妆足,并将清单一式两份,将另一备份存在娘家。 许是如此,这么多年柳许并未吞成柳清卿的嫁妆。 毕竟大应氏的手足官职最高者如今贵为崇州节度使,还有驻守西北的大将军。当年大应氏那样离世,他又娶了小应氏,心虚得慌,暗中作梗才让他们没心思管他这头的事。 更别提当初大应氏离世后被舅兄拎着脖领挨了好一通打,柳许等闲不敢再招惹他。 单子上前面倒是如常,大件如千工床、罗汉三屏风、罗汉床、美人榻、花梨顶柜箱、樟木箱、楠木书柜;小些的像妆匣、子孙宝桶、黄,榻上的木器家具,再那些龙凤被、鸳鸯枕甚的这些面上东西都已陪嫁过来。 金银细软也如单子所示尽数都在。 紧跟在后头的是京外一处农庄、百亩良田,铺子若干。 这些地契也已交给她,但暂时依旧是小应氏的人把持。 人家说的好听,说是刚成亲怕是顾不上,娘家自要助她一臂之力,反正地契都给了过去,自然不贪铺子。 再往下单子末端是一连串的书册和许多小摆件,这些还未交还给她。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柳清卿不禁雀跃,她还不知谢琅暗地使劲,只想着若能如此顺当解决,不劳烦谢琅那是最好不过了。 心情一好,忙将对谢琅的些许思念抛到脑后去了。谢琅是好,但哪有实实在在的田庄铺子令人欢喜? 这可都是她的! 柳清卿这心头啊,瞬时就多云转晴啦,赶紧又回房仔细打扮一番。 挑了嫁妆中最端庄体面的头面戴上。 她可长了记性,这回多带人手。 不光是让李嬷嬷青橘和赵盼生跟着,还有上次消瘦的仆妇也跟在身旁,正好前几日忙,还未有空与人多聊。若要用人,不说十分了解,起码得有个七分。 除了暗中的谢六,面上还派了个健壮的马夫。 排场倒有些大,柳清卿特地遣人禀了老夫人说是去瞧瞧嫁妆铺子。 老夫人对其中弯弯绕绕略有耳闻,不仅没说什么,还支给她一个管事跟着。 一行人整装待发,驱使两架马车,那车架上的侯府徽章煞是唬人。 田庄距离远,柳清卿耐性好,今日她只打算看看铺子便可。 不过饶是知道小应氏难缠,在进了铺子后还是心惊一瞬。 头一家是医馆,已患者寥寥,不过进铺子买药材的人倒不少。 柳清卿让马车停在不远处,撩开车帘。 管事极有眼色,不用柳清卿支使便装作路过百姓自顾自逛了过去,在街边随手买了些许吃食。 正巧此时一潦倒瘦弱的书生捧了药踉跄出来,苦着脸一副魂游天外模样,脚尖勾住门槛差点摔倒,还是被管事扶住才站好。 像衰败的野草,叶子都黄了,好似太阳再晒晒,便要死去一般。 柳清卿见了心中不忍,不由蹙眉瞧着。 书生忙垂头道谢,站稳后就要走。 管事拦住他,先是行了礼才问,“我看先生您从医馆出来,应是了解,我近日胃肠不适,这家医馆可好?” 书生闻言苦笑摇头,绷紧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才道:“这家方子好,就是寻常买不得,我这也是为家母求药……” 管事:“可我瞧先生您也……” 书生忙无奈摆手:“一家人能供得起一人吃便罢。” 管事闻言沉默半晌,而后将手中吃食递给书生。书生瞧见大惊,忙后退一步不肯接。 管事:“我跟您说了我胃肠不适,刚这些也是瞧那买撒子的大爷生意艰难,帮帮罢了。若您不要,我孤身一人,扔了要折寿的。” 书生犹豫再三,知管事好意,最终还是深深折腰行了礼,才接了过来。 待书生走远,转过街口消失不见后,管事才又逛了起来,将附近属于柳清卿的几家铺子看了个大概。 全都懒散不已。 铺子里的人里倒歪斜,哪有半点认真做事的模样。 这些铺子虽说还是开着,但只能算是残喘罢了。 管事禀报后,柳清卿起来的兴致彻底没了。 便歇了进去的心思。 她就知小应氏不会善了,这事得从长计议。 于是便改道去了别家。 她虽不知如何做生意,但会看。 管家便带着柳清卿去了如今京都最红火的饭馆——嘉兰居。 说起来巧了,跟他们的院名大差不差。 进了店,小二热情迎上来。 “客官好,您几位是想去楼上包厢还是在楼下听书?” 柳清卿:“在楼下就可,要两桌,不要挨太近。” 说罢迎着身后几人惊讶的目光解释道:“难得出来一趟,一会儿你们几个好生歇息,我与李嬷嬷在前头听听书。” 明婚正配 第17节 一时间众人不知说何才好,纷纷错愕地僵立在那。 在嘉兰居简单一顿饭便要几两银子,几两银子啊!可是如今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他们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能在这里吃饭。 哪怕是随主子来,站在后头,宴后能得些残羹冷炙都是主子大恩大德。 还是管事见惯世面,忙往前一步谢过夫人,然后就带着众人随小二去了厅后头的圆桌。 前面十几年被小应氏圈的紧,这还是柳清卿第一次来外头听书,她左瞧瞧右瞧瞧,处处都觉得新鲜。 结果没想到刚望向门口,居然就见了熟人。 说来好笑,她才有几个熟人呐。 谢琬琰正朝小二摆手使眼色,猫猫祟祟地要往里进。谢琬琰眼神也利,一扫就瞧见了自家弟妇,二话不说就往她这走来,一屁股背对着门口坐下。 暂且不说柳清卿再撞见谢琬琰时多么吃惊,待坐到她身旁后瞧见谢琬琰面色红润,正想着指挥使大人想来脾性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可怖。 谢琬琰顶着弟妇好奇的目光硬着头皮装没发现,心想要赶紧将弟妇的注意力牵到旁的地方去,便将花茶往她那边一递,掩唇低声神秘道:“听闻这是这家铺子压箱底的花茶方子,对女人极好,补气补血,常喝着能比旁人年轻好几成呢。” 说话时谢琬琰特地侧身,这可让柳清卿瞧见她衣缝中细密的红痕。 “姐姐……” 柳清卿忙按住谢琬琰手腕,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担忧道:“姐姐可是病了?” 谢琬琰闻言一顿,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僵住,忙说没有。 可是那神情怎么瞧着怎么变扭,白皙的脸蛋像被朝霞映上似的,渐渐变红。 啊这…… 柳清卿虽未经人事,但之前那话本子叠一起的知识,再加上如今拜谢琅一夜所赐也算略有经验,瞬时懂了,脸也跟着涨红。 两个人顶着大红脸一人瞅一边,谁也不看谁。 没想到冷峻的指挥使在人后这般缠人。 看那一片片跟盛开的雪中红梅似的,简直不敢想衣襟下是什么样。 如此想着,忽然想起谢琅,好似思念忽然变成了火,身体瞬时如被火烤一般,要化成水了。忙端过茶杯好生灌了几口。 说书先生也讲得慷慨激昂,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再开口,倒是听了进去。 说到好笑的地方时,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桌上的瓜果,谢琬琰尝到哪个味道好也会推到柳清卿面前示意她尝尝。 待说书先生离场时,柳清卿还觉得意犹未尽,人还未走,居然开始惦记明日再来。 见青橘她们几个已吃完,每个人都一副大快朵颐后的满足模样,柳清卿牵起唇角。谢琬琰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收回眼时两个人视线又撞到一起,忙挪开。 柳清卿低声:“姐姐,我先行一步。” 谢琬琰痛快应了:“你有事便去忙,不用顾我,我在这等下一场。” 柳清卿讶异:“还有下一场?” 谢琬琰:“听闻是这家老板娘喜欢听书,老板便多请了几个说书先生,这的说书先生轮番来。” 柳清卿了然。 但即使有心想留,她还惦记着去一趟医馆,便只好跟谢琬琰道别。 即将出去时,柳清卿驻足回头,恰好与谢琬琰四目相对,谢琬琰笑着朝她摆摆手,柳清卿也抿唇笑着颔首。 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清闲竟有些不舍,不知别的闺秀跟玩伴出来也是这般快意吗? 掩下心头复杂,在要踏出嘉兰居要上马车时,一向如鬼魅的谢六不知从哪来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进马车后便又一个闪身消失。 居然是刚刚那铺子的账册! 柳清卿连忙左右瞧过,见没人注意,将账册藏进怀中。哪还顾得去医馆,她得赶紧看看这里面的门道。 隔得远,这一切全都落在谢琬琰眼里,她目光闪烁。 柳清卿赶紧上了车,让马夫绕进旁边安静的小巷里,正好翻开账册看时,忽然听马夫嗓音发急的低声唤她。 “主子,您快来瞧瞧。” 路边一个可怜的小乞丐,瞅着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捂着肚子打滚呻吟,痛苦不堪。听到有人声,小乞丐挣扎着睁开眼,朝他们伸出手,“求你们……救救我……” 说罢脑袋一歪,口中吐出血沫,晕了过去。 第21章 “谢琅那人能不能活着回京…… 这少年肤白手嫩,脸上身上却脏污不堪,衣衫褴褛,怕是有钱人家丢的孩子,这才流落街头。自嘴角流下的鲜血触目惊心,柳清卿哪里这样近地看过这种场面,忙招呼马夫和管事将人小心安置在车上往医馆驶去。 马车吱呀摇晃,昏睡过去的少年苦痛呻吟。手指四处乱抓,恨不得抠进木板里。 “快些,先到哪家便是哪家。”柳清卿隔着车帘催促。 恰巧离得最近的便是柳清卿名下的那家医馆。 到了地方,马夫撩开车帘就与赶上来的管事将人抬了进去,同时招呼着人快来看看。医馆的人这时倒不懒散,从椅子上弹起快步跑过来,将他们引到一旁的里室,大夫也赶紧放下医术,扶着桌角站起来后颤颤巍巍往里室那边跑。 然后将他们赶出里室。 趁老大夫问诊时,柳清卿打量四周。 这家医馆格局简单,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边是颇为气派的通顶药材柜,一边便是大夫诊疗之处。除了处理伤势的内室,隔着帘子瞧好似还有几张供患者休息的床铺。 怪不得书生说那样贵,却能开得下去。 若方子开得的确好,在这京中能数得上。 片刻过后,老大夫就出来了,接过湿帕擦擦手向他们解释,“许久未进食,腹痛难忍。许是伤了肠胃,回去吃几天粥或面,我给他开个方子回去调养一番便好。” 又指了指掌柜那头说道:“一两银。” 见马夫瞪大眼睛,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头无奈道:“若无银钱,在我这帮工抵债也使得。只是……瞧你们这模样……” 话未说完便轻摇头颅,就差直接说怎能为富不仁,见死不救呢。 柳清卿怎会见死不救,只是…… “姐姐,你借我一两银子,我定还与你。”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挣扎起身掀开帘子踉跄到他们身边,“我叫穆子应,姐姐你信我,能定能还你。” 说罢怕柳清卿不信似的,慌忙拨开衣襟拽出一枚白玉塞给柳清卿,“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玉佩,等我还了您银钱,您再给我。” 不过一面之缘,他却好像极信任柳清卿,也生怕她不信自己。 医馆小二递过来一碗米浆,少年接过一饮而尽,抹把嘴。 说完不管不顾要往外走,结果没走两步又腿脚软掉,晕倒在地。 老大夫看着直摇头:“这后生可真犟,好几日没进食还当自己是小牛犊子呢。爱如何便如何吧,人各有命。” 话虽这么说,却抬手让人将少年搬到空着的床铺上。 柳清卿正蹙眉端详手上还带着少年体温的玉佩,看完一面又翻过来看另一面,指腹着重摩挲上面的痕迹。 又走回长桌前坐下要看医书,刚拿起书册忽然鬼使神差地抬眸往那前头看了一眼。老大夫看到这幅画面,书册啪地掉到桌上,慌忙起身,咚一声,居然把沉重的木椅都带的倒了地。 柳清卿闻声望去,只见老大夫朝她颤抖伸出手,浑浊的双眼突然含了泪。她疑惑往后看,以为是老大夫的故人来了,结果身后并无人。 “可是……小姐?”老大夫颤声问。 “什么?” 老大夫艰难走过来,刚站定就要给她跪下,柳清卿连忙扶住他。 老大夫忙用衣袖抹泪,又哭又笑,“老夫等你十多年了,可算等着了。小姐低头时的模样跟应夫人一模一样,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应夫人对我有恩,那时她身子不好只拜托帮小姐守好这医馆。我叫陆远,小姐叫我老陆就成。” “这些年我虽苟延残喘,到底这铺子还在,也算不辱使命。” 老大夫眼睛还红着,却笑得开怀,上下打量着柳清卿,随即招呼柳清卿到桌前坐好,“小姐来,老夫给小姐诊个脉。” 这边正一阵欢欣鼓舞,那头一个男人拎着酒罐和卤肉走了进来,白白胖胖,穿着锦缎,好生富贵,正是小应氏在医馆安排的掌柜的。进门就豪横将酒肉往柜上一甩,根本不顾汤汁洒的到处都是,见陆老头正问诊也没过去,倒是嘟囔一句,“这人倒挺多。” 等了片刻陆老头还没完事,掌柜的察觉有异,大摇大摆走过去刚要大放厥词就瞧见患者的侧脸,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是大小姐您来了!” 忙回头跟小二使眼色,让小二将柜台擦干净。 “闭嘴。”陆老头面色不悦,瞪了掌柜一眼。 掌柜霎时脸憋通红,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到底没好说什么。 正这时,管事朝掌柜行礼,随即将人往门口引去。 “掌柜也知道这铺子是我们小姐的嫁妆,近日小姐成亲后总算倒出空来瞧瞧,正好今日来了,您将账册拿出来给我们带回去吧。我也好教教小姐怎么看账册。” 这话虽说着好听,但着实不客气。 掌柜瞪大眼睛,压着火气小心问,“您是……?” 管事微笑:“我是侯府的管事,我在府中管的便是铺子这些杂事。” 掌柜闻言立时脸色大变,刚刚隐隐不悦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掌柜的倒是恭敬,肥胖的脸堆笑起来全是褶子。 可一问账册就连连躬身,“大小姐,管事,真是不巧了,今日账房先生病了,账册暂且拿不出来啊。” 柳清卿闻声回眸,没等她发问色有异,掌柜的忙解释,“咱这铺子向来每日将账册都锁起来,主要是账房先生那屋还有银钱便看得紧些。平常两把钥匙,一枚钥匙,我一枚,两人同在才能将那门打开。” 同时召唤跑堂的小二过来,“你跟大小姐说,刘账房这两日是不是突然得了急病?” 小二愣住,不一会儿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汗。 掌柜的连忙踹他一脚,又跟柳清卿赔笑,“让大小姐笑话了,我们这些粗人一瞧见贵人就这德行,没见过世面!” 如此柳清卿便知,这账册十成十的有问题。真账册就在她怀里,她也不会催。 待柳清卿离去后,掌柜的狠狠剜了小二一眼,那眼神如虎如狼,恨不得将人吃了一般。又朝陆老头看了一眼,狠啐一声,“倒让这老家伙等着了!” 柳清卿回到马车上,先想的倒不是账册,而是刚刚陆大夫诊脉时忽然变了的神色。饶是他努力遮掩,可她从小看惯周围人的眼色,怎不知其中有异? 可她刚问,掌柜的就回来了,陆大夫只朝她摇头,然后低声嘱咐她让她下次带夫婿一同来。 为何带谢琅来? 明婚正配 第18节 柳清卿心头不安,攥紧了手。这一攥紧,掌心中的玉佩硌得疼,她猛然回神。本想在外头买些街市小吃回府,现在也没心情,让马夫加快速度赶快赶了回去。 回到院子后,柳清卿驱散众人,只叫李嬷嬷进房。 今日见闻颇多,李嬷嬷年岁大了脑袋嗡嗡响,只觉得怎么出去一趟,一茬接一茬没个安生时候。 于是小姐唤她进去时她还颇有些神游天外。 直到柳清卿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张开手掌给她看。 李嬷嬷立时回神,精明的眼睛缓缓瞪大,“这……” 刚在医馆,李嬷嬷就在柳清卿左右,当然知道这是那少年塞给她的。可当时上头沾着血渍,只看清是块玉,现在擦干净一瞧,怎么……怎么…… “小姐的玉……”丢了? 听到这话,柳清卿从衣襟里掏出一枚与这白玉如同一辙的玉佩。 柳清卿的玉佩稍大,不是纯粹的白玉,带着些许水头。少年的玉佩稍小一圈,但质地绝佳,通体白色,无一丝杂质。 这佩玉线一红一黑,连打结都是一模一样的双连结。 说是玉佩,实则是当初柳清卿出生时,大应氏给她刻的无事牌,以求女儿此生无灾无事,以保平安。无事牌上头有大应氏亲手刻的纹路。 李嬷嬷怕自己喊出声,连忙捂住嘴,压下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后,嗓音都跟着抖,“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柳清卿哑声:“嬷嬷觉得,这世间会有如此相似的玉佩吗?” 李嬷嬷说不好,若说外头铺子卖的,那肯定会相似。可小姐的玉佩是她母亲亲手刻的啊?总不能连上头的转线都如此相似吧? 脑海中各种思绪纷繁复杂,跟猫挠乱的线团似的,根本捋不清半点。 还是柳清卿先冷静下来,“母亲在时,可给舅舅家那边刻过玉佩?” 李嬷嬷恍然:“那倒是有的。” 柳清卿心里有了数,却又想到另外一个事,这少年怎么就这样巧挡在她面前,还让她救助,并将玉佩抵给她? 这一连串怎么瞧着怎么像故意的。 “快,让马夫去医馆瞧瞧那少年可还在?若在告诉他明日医馆见。” 李嬷嬷赶快去安排。 柳清卿枯坐等待,心绪烦乱连晚食都没胃口,草草对付几口便罢。 拿起账册看了又看,也没看进去。 这要没个消息,今夜怕是睡不着。 还好马夫脚程快,快快回了,可带回的消息却不怎么好。 那少年不在医馆里,已不知所踪。 柳清卿心头咯噔一下,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忙走到门口扶住门框望向月亮。 而同时,同一缕月华下。 白日里那狼狈不堪的少年正立在房檐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懒洋洋望向身旁高大魁梧的男人,“我做得可好?” 男人:“你还需让她亲近你。” 亲近他? 少年挠挠后脑勺:“让她亲近我?为何?” 男人不答:“只管做便可。” 少年嘟嘟囔囔,男人横他一眼,少年立时闭口不言。 男人这才淡淡开口:“身上银钱可够用?” 少年:“够用倒够用,可我想回家,已好几日没见着娘亲了。” 男人闻言面色微变:“男子汉大丈夫,整日缠着娘算什么本事。等这事了了,自会让你归家。” 少年:“可我娘若想我可如何是好?” 男人不悦:“你思虑多了。” 说罢便闪身跃下房顶,如鬼魅般消失于黑暗之中。 少年哀叹一声,躺到了房顶上。 无法与娘亲诉说委屈,便只好给月亮说心事。 “月神啊月神,你说这次谢琅那人能不能活着回京。” 正此时,千里之外,浓云密布,雷声轰鸣。 浓重的雨声笼罩山上,急雨成瀑,水流顺着山崖急下,眼瞧着过几个时辰就要成了山洪。 山崖洞中有一男人正陷入昏睡,浑身是伤,衣衫上尽是被刀剑割开的痕迹,露出鲜红的血肉,他侧身陷入水坑中,脏污的洞水已淹至脸侧,连雷声都无法唤醒他分毫。 正是谢琅。 第22章 “若是熬不过去,怕是不好…… 大雨滂沱,遮天蔽日。 夜半时分,柳清卿是被暴雨雷鸣声吵醒的,雨滴砸到青瓦上着实扰人。 已过去两日,她还未寻到那叫穆子应的少年。 柳清卿摸着挂在颈项上的白玉无事牌,缓慢摩挲着上面凹凸的刻痕。只几下便不敢再摸了,生怕摸的多了将那抚平,那她就再无半点属于母亲的痕迹。 窗外雷鸣阵阵,白色电光让屋子里亮了一瞬。 她侧眸望向身侧空着的位置出神。 谢琅已去了四日,怎半点音信都无?心里总觉不安宁,这几日半夜总会半梦半醒摸到他那冰凉的位置,然后彻底醒来,得再躺个一时半刻才能再睡着。 前几日还有心思将藏在衣柜中的话本子拿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看后再裹进小衣再裹进一群里藏起来。 这日是彻底没心思看了。 她想梦见谢琅,可一次都没。 说来也是,她和谢琅这点浅薄的夫妻情谊,怎可能说梦到就梦到的? 今日不知怎的,直到外面雨歇云散天光大亮,柳清卿都还未睡着,心慌的半点睡意都没有。 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又在那边用了早食,柳清卿还是神思不属。 老夫人瞧见,心里大概清楚怎么回事,只轻拍她的手背安抚一句,“谢家的人向来命硬。” 柳清卿忙望过去,刚要开口就见两个奶团子冲了进来,将她话头打断。又陪两个奶团子玩了片刻,她才跟老夫人道别往回走。 这两日管事的每日这时辰来外院书房教她看账册。 不看不知道,一看令人心惊,这才把系于谢琅身上的心绪勉强扯过来些。 可用了午食后,柳清卿还是半点睡意都无,不知怎的,坐立不安,只好在院子里散步看景,实则看不进眼里,走了片刻又恼了,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不知走到哪,好似听到了女声,可定神仔细听好似又没有。 柳清卿忙抬头瞧,发现自己走到了二叔的院子外头,这一抬头就是郁郁葱葱的竹墙。 她觉着二叔的性格应是不单是寡言,许是还觉孤独吧,要不然怎么将自己用竹子围了起来。听闻生了二叔的姨娘早早被遵从意愿放出府,侯爷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二叔想是会觉尴尬。 驻足半晌,没再有什么声响。 她想自己许是听错了,二叔院里怎么可能有女声,整个侯府都知二叔院中行走的全是小厮。 又往花园走,路过鱼池,上回有兴致带了鱼食,这回可什么都没带。柳清卿低头瞧着聚到水边朝她扑腾的鱼儿们,想到前次喂鱼还是谢琅接她回房。 没走也没去寻鱼食,只立在水边不知想什么。 说来巧,没片刻老夫人也来到这,柳清卿听到声响一回头,瞧见是老夫人连忙迎过去行礼。 老夫人扶她起来,慈声道:“惦记琅儿了?” 锐利的目光扫过柳清卿眼下珠粉都遮不住的青灰后柔和下来,牵住她的手将她引到小亭中坐下,谆谆教导。 “祖母知你这几日想是难熬,但祖母要跟你说,这是做谢家女人必经的路,我现在老了,你以后便是谢家的女主人,纵是担忧,也需刚强起来。别听劳什子男人是天的鬼话,实则这府中的女子才是顶梁柱,若女子定得住,家才不乱,家不乱,男人在外头心才定,心定则安宁。” “祖母,我省得。” 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柳清卿仔细记在心中思索。可不知怎的,今日心绪颇为烦乱,有许多话到嘴边想说,又理不清…… 许是近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将她从原来柳府那小小的四方天中拔了出来,还不适应…… “可祖母,若是……” 这话不吉利,她不能说出口,但沉重的茫然压在胸口让她呼吸不得,她忐忑地咬住唇瓣,“……若是……那该如何?” 好在老夫人对她暂且是真心爱护,也真情实意教导她。老夫人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自然懂,了然地叹口气才答,“那是他们的命,也是我们的命。” 话音微顿,老夫人目光深邃望向天空。天上空空的,今日阴沉,不知老夫人在看什么,柳清卿也跟着望去,却什么都没看着,然后就听老夫人说,“如今这世道,活着都难,更别提建功立业这刀尖上舔血的活。究竟什么结果,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不算,便是侯爷,也说的不算。” 那谁说得算呢? 老夫人又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 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又陪老夫人叙了会话,老夫人疲乏回去歇一觉,柳清卿独自坐了片刻便也起身回了院子。随着谢琅离府久,她反倒越来越能在府中待住,总想着说不准下一刻他就回府了。 昨夜睡得不好,回房后柳清卿也准备小憩片刻,刚躺下一会儿就听到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心口一跳,忙披上外裳起身快步往外走,刚推开门,谢六如鬼魅般现身,只说了句大人回来了,我去寻医,便又消失不见。 寻医? 怎要寻医? 一念之间就见浑身狼狈的谢伍与她眼生的小厮抬着谢琅进了院子,不过草草看了一眼,柳清卿就捂住唇瓣生生咬住叫声,扬声招呼李嬷嬷和赵盼生准备热水,自己则快步回房,与青橘一道将拔步床上多铺的锦被全搬了下来,又铺上洗净的新棉单。 刚做好这事,谢琅就已进了屋,柳清卿拽着发楞的青橘让开给谢伍他们挪地方。谢伍他们将谢琅小心放下后,转身噗通一下就朝柳清卿跪下,“夫人,此次我们没护好大人!” 柳清卿忙看向谢琅,他满脸脏污,嘴唇苍白裂开,早已看不清半点俊美模样,身上衣服也被割得褴褛,露出来的肉绽开着,被水早已泡得发白。 往常看向她的那双温和的眼眸此时正紧闭着,英挺的眉心也紧拧成结,看着非常痛苦。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去请大夫!” 明婚正配 第19节 柳清卿慌乱地来回踱步,上前小心覆住他的手,如冬日里放到外头的铜鼎一样冰凉。 “大人身旁没甚救命药吗?快先拿来顶上片刻!” 谢伍咬牙看向夫人,在夫人看过来时又忙低头,哑声道:“之前摄政王赠过大人一枚救命药丸,上次大人给了夫人。” 听闻此言,柳清卿脑子都要炸了,只低声不解重复,“给了我?” 谢伍点头。 柳清卿追问:“何时给了我?” 谢伍却不再言语,又朝谢琅的方向用力叩首后起身快步往外,“夫人,我去瞧瞧大夫到了哪。” 正此时李嬷嬷已煮好一锅热水,柳清卿顾不得咀嚼谢伍那话,她得先紧着谢琅的伤势。谢琅的性子怕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便没让她们进来,命她们将热水放到门口,自己去打湿帕子,先将他皮好肉好的地方擦净,浅伤的地方粗粗带过。饶是她不懂医,也知道这湿泥巴裹在伤处是不好的。 浑身绷着,轻缓擦拭时想起谢伍的话。 柳清卿不傻,加之她与谢琅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仔细想过一遍后便找出了蛛丝马迹,许是回柳府那日中了小应氏的招后的事,那日的事她并未记全。 “你傻不傻”, 柳清卿忙用袖口拭过眼睛,嗓音颤抖,“她还能要我命不成,哪用得上抢你的救命药。” 这个傻子。 他们也没什么感情,就将自己保命药拿出来。 百般滋味汇聚心头,令柳清卿根本不敢看他的脸,生怕仔细看一眼就哭出来。 他们成婚不久,彼此刚融洽。原本她觉着谢琅就是她的天,可以让她在这乱世中苟且偷生,虽是之前他的承诺她半分没信,可刚没几天,不仅发现天要塌了,还发现人家早早予了真心。 而她是个冷血冷情、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忽然间,她想到曾经李嬷嬷提过,母亲离世前偷偷给她藏了几颗药丸,除去寻常头疼脑热的,有一枚说是只有到生死关头才能吃。 手一松,帕子落到盆中。柳清卿将眨眼间掉落的泪珠擦掉。 忙去箱笼中翻找,急得额头上都覆上了一层薄汗,不停翻找的手抖个不停,心悬着,像有人将手穿过她喉咙捏住了心脏一般,她紧着吞咽口水,还觉得哽噎。 “太好了,太好了。”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都开了线的荷包中寻到了那枚褐色药丸,双手紧紧将荷包捂到胸口,低声哭了出来。 正此时大夫也终于赶了过来,叩门声响起。 柳清卿快步过去将门打开,迎大夫进来。草草打量一眼,这老大夫鹤发童颜,脸上却有从医者的慈悲与焦急,想来不是寻常医者,许是谢六去摄政王府请的。 柳清卿悬着的心放下半分。 她不懂,自然退到后头,眼看着谢伍他们围在床边,手中紧紧攥着那荷包。 老者仔细瞧过,不禁摇头,“谢大人这是血流过多,伤了元气,这还是小事,多养几个月便好。但这伤处泡了脏水,许是要发热,若是熬不过去,怕是不好。” 说罢不忍叹气,“你们怕是要做好准备啊……” 第23章 漆黑的眼底却如翻滚的浓雾…… 这医者是从摄政王府请的,医术自然了得。 因此这话一出,房内立时陷入一片死寂,谢伍忙低头咬住哭声,而后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望向柳清卿,其中蕴含的复杂令柳清卿不懂。 虽她看不懂,但猛地回神,往前两步叫住老者,“可否与您到一旁说句话?” 老者讶异望向这安静柔软的内宅女子,虽她走到一旁。 柳清卿将几乎攥出汗水的荷包递给老者,“大夫,您看这药丸可有些许用吗?” 老者小心将这药丸从荷包内倒出,送到鼻前仔细嗅闻,先是目光惊异看向柳清卿,而后忙敛神垂眸,又仔细闻了闻,只说了句,“谢大人运道极好,有天人相助。” 柳清卿闻言眼里立刻涌上泪:“您的意思,这是能用上了?” 老者又向柳清卿躬身行礼,“这药丸谢大人用半丸即可,许会烧上两日,但断不会危及性命。” 低声嘱咐,“余下半丸夫人还请牢牢收好,切莫让人知晓。” 说罢又去与谢伍说话:“你们随我去煮些汤药,再给谢大人寻一件透气的衣裳。” 这就将谢伍等人自然引了出去,老者转身时朝柳清卿使了眼色,柳清卿了然。 在他们出去后连忙将药丸掰了一半,要喂给谢琅。可谢琅便是晕过去也防备十足,嘴闭得紧紧,根本送不进去。 柳清卿只好将药丸放进茶碗里晕开,怕他不配合先俯身,见散落的发丝连忙寻布条绑起来,二话不说去吻他冰冷的唇瓣。 这还是她之前看话本子学的,那大侠也是受伤晕倒,采花女便是这样喂的药。 “谢琅,夫君,启唇。” 不知是他真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感受到了她的焦急,抑或是觉得她柔软的舌太扰人,到底是张开了唇。 柳清卿面露喜色,顾不得别的,赶紧将药汁一饮而尽,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徐徐喂了进去。怕他不配合,用舌尖勾着他的,他张口吞咽,动作间两人舌间摩擦。待他喝完药,柳清卿也湿了衣衫。 她怕他们归来,忙去内室换了衣。 果真片刻后老者带着谢伍他们又回来了,在老者望过来时,柳清卿朝他颔首,老者也不着痕迹点点头。而后将谢琅身上的衣服撤了下来,用熬的药汁小心擦拭所有伤处。 本是想让谢琅换件透气薄衫,可既用了那药,许是更快出汗发热,于是老者改了主意,“这愈合伤口的金创药两个时辰上一次,若发热,需用清水擦拭身体。这近了夏日,屋里也不凉,便不给谢大人着衣了,怎么都不如这般晾着对伤口好。得仔细着,莫要大意。” “我省得。”柳清卿认真回答。 恰逢此时,谢琅居然睁开眼,好似没看到旁人,循着声,眼珠艰难挪过来看到她,缓缓朝她伸出手,柳清卿见状忙握住他好的手指,俯下身急声问他如何,却见谢琅指尖掠过她的衣衫,听他几乎用气声说,“加件衣,莫要着凉。” 说罢便又晕了过去。 柳清卿强压住的泪意霎时止不住,手还握着他的手指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泪无声落下,却怕沾到他的伤处,忙用衣袖擦干。 “这几日若不醒来便喂些米汤即可,有事随时去寻我。” 老者只好装作不知继续交代给谢伍,随即好似有要事一般便慌忙离去。 柳清卿听到老者要走,忙压下泪意,可等抬头时人早已走得远远的了。她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出神,手却依旧没松开谢琅。 噗通一声,柳清卿闻声望去,居然是谢伍又跪了下去。这次与上次不同,他磕头磕得格外用力,等柳清卿扶谢伍起来,才发现他低着头早给自己哭成了大花脸。 “谢夫人救大人,往后我谢伍的命便是大人与夫人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峰回路转,柳清卿摆手,“要你的命做什么,外头的事我不懂,想来大人应有安排,你去忙,若这边有急事,我便使谢六叫你。” 谢伍痛快应声,此刻望向柳清卿的目光更加不同,饱含清澈的火光。 这头谢琅性命无虞,侯府终于安定下来。另一头神医也赶回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李缙白日在皇宫并不在府中,一过影壁一道纤细身影,神医瞧见一愣,忙躬身行礼,“今儿天不好,王妃怎能出来。” 这神医便是摄政王专为王妃从医谷中请出山的,到如今已有十余年,作为交换,摄政王在这乱世中保全医谷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十余年前神医刚到摄政王府时,王妃身中奇毒仅吊着一口气,若他再晚到半日,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得。 虽勉强将毒解了,但王妃身体被毒素侵染些许年头,到底伤了根基。倒无大碍,只是时长乏力,不经风吹日晒罢了。 神医真心担心王妃,不仅是医者,也是因着王妃是难得的好人。之前发了时疫,若不是王妃拿出方子,那便将要烧尽全城。 王妃性情温柔和善,听出神医的挂念便低声说了声,“劳您费心。” 紧着又问,“此行去侯府可好?” 神医只扫一眼,将王妃眉眼中的紧张收入眼中后低眉回答,“谢大人外伤不重,但因着在污水中泡了一日才着实险。” 听到这,王妃不禁握紧衣袖。神医余光瞧见,眼神闪烁。 “本是难熬过这一劫,没想到峰回路转,谢夫人手中居然有能起死回生的燕罗丸,这才救了谢大人一命。” 王妃却愣住,低声喃喃,“卿儿将燕罗丸拿了出来?” 神医也不禁顿住,连忙噤声没再答下去。 王妃却起身在原地来回焦急踱步,“怎会?谢琅明明有一枚。” 神医垂着头,后背早已出了一背汗,把自己当成死物当作没听见。可王妃却没放过他,又继续追问,“那燕罗丸可是放在一个宏锦苏绣荷包内?” 神医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王妃闻言跌坐玫瑰椅上,出神半晌,而后才脱了力般又说,“还请您下次去侯府为谢大人把脉时,也给他夫人瞧瞧身子。” 神医领命离去,走到院中一阵风得他透心凉。 居然让他不小心窥见贵人的密辛,怪不得当初王妃怀麟儿时为她把脉却是生育过的脉象。可……京城谁不知晓柳府的应夫人已过世十余年了! 如今柳府的主母是应夫人的胞妹,当时还一时传为佳话。 怪不得柳大人十余年没升官,且官职虽不变,管的事却越来越…… 冷汗发凉,神医身子一抖,赶紧倒腾着小腿往自己院子跑。 神医走了,王妃却出神坐在那许久未动,半晌捂住脸低声抽泣,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宛如夏末寂寥将亡的蝶。 没过片刻,有一少年从屋顶落下,听到母亲的哭声后急忙跑过去,单膝跪在母亲身前,忙使人拿来帕子,自己为母亲擦脸,并小声说,“母亲莫哭,不然眼睛又该疼了,父亲又会生气。” “父亲心疼母亲,若是生气,说不定要打儿子出气呢。” 俊秀的少年撒泼卖乖,终于让王妃止住了哭。他连忙说,“母亲,我去看了姐姐,姐姐长得很好,跟母亲很像,瞧着跟谢大人感情也好。” 濡慕地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膝盖上,“如今我长大了,我知母亲惦记姐姐,我定会对姐姐好。” 王妃双目通红,强忍泪意抚摸儿子的头,连着说了三声好。 王妃哭了一通果然头痛难忍,痛到眼睛无法睁开,少年将母亲扶回房休息,后又将下人召到一起,与刚刚在王妃面前的乖顺不同,他此时冷着脸已初具气势,与他那骁勇善战的父亲如出一辙,“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告诉父亲,若让我知晓谁嘴松,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待到晚间,摄政王赶在晚食前带着一身倦意回府,踏入正院只扫了一眼正在干活的下人便眉心紧蹙,快步进到房中。 瞧见他的王妃正躺着,小小的身体藏进锦被中,远远看着好像一只雪兔。走过去拨开她的发丝,房中烛火未燃,他想看清便要低头,待他离近时,虚弱的王妃忽然起身,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几乎回响于整个院子里,下人扫院子的声都没了。 摄政王侧着头半晌未动,偌大正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嘉兰苑众人都被焦灼笼罩,因着谢琅是因公务暗中出京受伤无法声张,连府中的人都要瞒着,此时只有嘉兰苑的人才知大人似是受伤或醉酒被人抬回府中。 连李嬷嬷她们三人都只知大人许是受了伤,因被夫人关在门外,其他一概不知。只紧着烧热水,管束下人不许出院。 果真如神医所说,刚入夜谢琅就烧了起来,等兑热水的片刻功夫就忽然烫人,柳清卿顾不得别的,嫌那薄衣薄裤碍事,到亵裤时也不过短暂犹豫一瞬,心下发狠,索性给脱了个精光。 不假他人之手,柳清卿通夜劳作,只要摸着体温上升便召人送水来,将他身上抹一遍,带水分干了后就将被子给他盖上,如今风寒也是要命的。 明婚正配 第20节 实在困倦时就趴在床边浅寐片刻,手也紧牵着他的,生怕错过。 后半夜气温降低,柳清卿打个哆嗦被冻醒,见他身侧还有些许地方便侧身躺了上去。 心中记挂着他,总忽然惊醒,摸摸他。好在过了寅时就不再热,柳清卿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一半,拿外裳盖在身上这才昏睡过去,但也记着他身上有伤只维持侧身蜷缩的姿势不敢多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手中发烫,猛地惊醒,起身之际外裳从身上滑落。她忙要换手要探他的体温,却在垂眸看到自己手中说握之物时猛然愣住。 怎么…… 怎么会…… 她明明勾住的是他的手指。 似是惊异似是心绪,倒吸口气下意识忙看向他的脸,却撞进他浓黑的眼里。 谢琅不知何时醒来,正安静注视着她。 漆黑的眼底却如翻滚的浓雾,下一秒就噬人。 第24章 “圆房即可。”…… 柳清卿忙松开手,慌乱不已,颠三倒四地解释,“对不住,我也不知是怎么……昨夜怕你发热,我明明勾的你手指,怎么……怎么就……” 正当柳清卿要下地逃脱时,却被谢琅一句话钉在原地。 他的嗓音干哑撕裂不复往日温润,“夫人还真是,惯爱与它玩耍。” 遗憾叹气,“今日不成,对不住夫人,还要劳夫人等些天。” 柳清卿松开手,小心扯过锦被给他盖上。 羞赧过后,终于反应过来他醒了过来。 盯着他的眼眸却渐渐红了,晕出眼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往日害羞的她却凶巴巴地瞪着他,倔强地不肯挪开眼。 谢琅眸光渐柔,嗓音也更加低沉地劝慰她,“好了不哭,你看我这不还好好的。” 这一急,柳清卿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虽眼圈还红着,却像炸毛哈人的奶猫,凶巴巴怪招人爱。 浑身的伤动弹不得,差点丢了一条命去,这叫好好的!哪里好了! 柳清卿满腹火光,面色不善狠瞪他一眼忙下床去叫人。因着晚间不敢动作,腿麻了还踉跄险些摔倒,柳清卿红着脸没回头。 走到门边打开一道缝低声,“谢六,大人醒了,快去请神医来。” 说罢又小心将门合上,生怕钻进来一缕风。 转身又去八仙桌那倒了碗温水,既谢琅醒了,就得多喝水,神医说了,多喝水能将体内毒素快快排出去。 她过去小心将瓷碗送到他唇边,看他配合饮尽才松口气。 又娴熟探他额头和身下的软褥,见一切都好才松口气,转身背对他坐在床边。 她不敢回头,生怕他醒来是一场梦。 从他浑身是伤回来时,她觉得就像暴风雨中颤颤巍巍的一棵树。 这么一想,鼻子的酸意止不住,泪水又溢了出来。 忧心他,也担心自己,又自责在他这生死关头她居然还念着自己,难道果真像柳许与小应氏说的那样薄情寡义? 一条手臂揽住她的细腰,“怎么瘦了。” 她听到他低声说,“这次还要谢夫人为我备的小点心,不然可是熬不到回府。” 本谢琅说这话是感谢柳清卿,可恰好戳中她不安的心,听到这话再止不住哭意,终是哭出声。 “夫人…这……” 谢琅没想到第一次哄人居然将人哄哭了,连忙揽她,她却不动,挣扎着要起身时被柳清卿察觉,她立时回头,“浑身是伤,怎可乱动?刀口再崩开!” 正这时叩门声响,柳清卿抹过眼角,快步去开了门后便跟在神医身后。 神医动作利落,仅过片刻就说,“大人已大好,恭贺大人过了这道鬼门关,就是这外伤还要将养一段日子。” 谢琅不便起身,只能抱拳行礼,“还是您医术了得。” 神医笑意微顿捕捉痕迹将功劳推给了柳清卿,“哪里是我,谢大人恐有不知,这次您可得多多谢过谢夫人才是,毕竟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谢琅看向侧身不肯看他的女人。 神医:“上次来时未来得及给夫人把平安脉,不如今日也给夫人瞧瞧?” 柳清卿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谢琅说,“那是极好!谢过您了。” 柳清卿想起陆老头上次嘱咐她要带夫君一同再去诊脉,心里也一直记挂这事,莫不是她身子哪里不好不便直说才要夫君去? 故而神医诊脉,她也配合。 上次的猜测大概中了七七八八,神医给柳清卿诊脉时更打了一百八十分的精神,可仔细一探却变了神色,下意识看向谢大人,却见谢大人眸色幽深似有深意。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柳清卿没注意到,神医也只说,“夫人气血两虚,又脾胃失和,都需补补,我这就给您写两幅方子,劳烦您拿去跟我那守在门口的徒儿知晓一声,我再给谢大人仔细瞧瞧外伤。” 待柳清卿离去后,神医立时严肃望向谢琅。 “谢夫人曾经可是中过邪药……” 谢琅颔首。 神医嘶一声唾骂:“何人如此下作居然给黄花大闺女用这药!” “这药药性跋扈,有些手段能缓和几分却是治标不治本,日后更会成倍找回来,所以堵不如疏。但疏后却要用药辅之,合房次数断不能多,如此几月便可解开。” 谢琅自上次请医暗中为柳清卿看诊后便在暗中寻药,有一味始终没找到,没想到柳暗花明,面色也松了下来,“那配药之事就劳烦您了。” 神医摆手:“谢大人客气了,我这就快回府中去配药,有些药还要预先炮制一番。” 恰柳清卿归来。 她挂念谢琅,快去快回,回房时发觉气氛有异,结果定睛一看二人均面色笑意并无异色。 许是自己看错了。 神医见柳清卿回来,也准备告辞,不过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又嘱咐谢琅一句,“在大人伤愈后越快越好,此事拖不得。” 说罢又向柳清卿行礼,遂离去。 柳清卿将神医送至拱门,回到房中看过谢琅身上的伤口后才问他,“神医说什么拖不得?” 谢琅面色无异:“神医说我血气方刚怕是会拖累伤处愈合。” 柳清卿第一次听如此说法,隐约察觉不对,但顾不得细想紧张追问,“那该如何才好?” 谢琅:“圆房即可。” 柳清卿闹了个大红脸:“……” 瞪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出去催药去了。 倒是出门后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捂住发烫的脸颊。 正房内谢琅打了一记口哨,片刻后谢六便悄然入内。 谢琅:“刚神医说,多亏夫人我才没死,是何意?” 那日谢六虽没现身,但自是看得明明白白,详细禀告来龙去脉。 “那日神医说您许过不了夜后,夫人就将神医请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一枚破旧荷包。里面有一枚褐色药丸,神医闻后如获至宝,说仅半颗就可救人性命,后嘱咐夫人定要收好,莫让外人知晓。” 谢琅眯眼:“一枚褐色药丸?” 谢六忙点头:“小的远远瞧着,跟摄政王赠您那枚药丸极像。” 谢琅面色微变,旋即敛神,挥手让人退下。 又忽然一顿,说道:“让谢伍忙完过来一趟。” 摄政王赠他的那枚药丸与夫人手中的极像? 当初摄政王赠药时就说,那药关键时刻能救命,夫人的药丸也是如此。谢琅心中已有想法,这许是一种药。 夫人手中何以有与摄政王同样的药,那就很令人玩味了。 谢琅记性极好,顺其自然想到之前摄政王妃赠的那盒糕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却又觉得过于心惊。 在柳清卿回来之前,他便敛净一切心绪,本来平时就瞧不出他的喜乐,如今更是。 既谢琅已醒,大劫已过,接下来便是养伤。 因谢琅之前是暗中出京,回府也是如此,便让柳清卿按下此事。知晓此事的下人也让谢伍暂且移送到了偏院里,谢伍还特地找了个由头——将要雨季,修葺屋顶。 不过谢琅故意给湖广总督的人留了尾巴,想是那头的人估摸觉得他几日没声响,怕是没个好活。再使魏明昭做那黄雀,才可一举拿下。 这些年奔忙,难得歇息。 这捡条命回来便成他最闲的时候了。可柳清卿管他管得紧,见他伤处依旧触目惊心,如何说都不让他下床。 她倒是忙起来,来来去去的模样颇风风火火与往常不同,谢琅瞧着有趣。 柳清卿可顾不得谢琅此时心中所想,既谢琅是秘密回府,那嘉兰苑的事便只能烂在嘉兰苑里。 就算再瞒,又是来大夫又是熬药,有心人总会察觉有异,定瞒不过老夫人的火眼金睛。于是柳清卿做戏做全套,找神医要了些许使人咳嗽的草药后向老夫人禀了近日身体不适,便不去请安,别让老夫人也染了病。 柳清卿心思缜密,这个念头起后,每日晨起后都喝上一碗泡了药的水。凡打嘉兰苑门口过去的活物,连地上的老鼠,天上的鸟都知道这里的女主人身体不适。 谢琅醒来那日下午她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面前用纱巾遮着,人在拱门外没进去,刚驻足就止不住的咳。 老夫人身旁的安嬷嬷闻声连忙出来,见是少夫人就要请进去,柳清卿连连摆手,“就是跟老夫人请个安,老夫人这几日可好?” 安嬷嬷:“老太君昨夜睡得不安稳,刚用了安神汤睡着,除了这,别的都好。” 柳清卿仔细观察,见安嬷嬷面色无异不由松口气,“那便好,我这许是受了风寒,这几日用药便不来老夫人这晃悠了,若是让祖母染病可就不美了。” 安嬷嬷:“老太君这恰好有些润喉糖浆,老奴这就去给您取来。” 没等柳清卿拒绝,安嬷嬷便快步回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个瓷罐出来递给柳清卿,笑意盈盈,“少夫人好生养病,老太君这有我呢,无需挂念。” 柳清卿谢过安嬷嬷,心里惦记谢琅,便转身离去。 等看不到柳清卿的身影后,安嬷嬷才回房。 老夫人正襟危坐,拨弄手中佛珠无声诵佛经,见安嬷嬷回来望过去,“如何?” 明婚正配 第21节 安嬷嬷大喜过望:“瞧着少夫人的面色,少爷许是没事了。我就说我们侯府世子自是福大命大。” 老夫人虽依旧垂着眼,身子却往后靠到了软垫上。安嬷嬷见状连忙迎上去想扶她躺下,“您这几日一直诵经,都没怎么好好睡觉,现在心也安了,快歇一歇。” 老夫人熬了几日也是累了,躺好后合上眼,过半晌忽然睁眼说了句,“我儿媳选的孙媳果然不错,虽是略显稚嫩,但也担住了事。” 安嬷嬷知老夫人这是心放开了,前两日自琅哥不大好的消息传来便几乎不吃不睡,她便哄着老夫人道:“那是自然,以后若您再指点一番,少夫人可得比肩女诸葛呢。” 老夫人闻言嗔她一眼:“惯会打趣我。” 又道:“这几日你跟我熬着也累,快也去睡会。” 安嬷嬷笑着应下,又逗她:“诶!谢小姐体恤。” 老夫人摸摸自己满是褶皱的脸,笑着摇头,没接这茬,反而问了一嘴,“二爷那头近日如何?” 自二爷出生,到分院后,虽感情不热络,但老夫人总会过问谢磐。 安嬷嬷:“二爷一如往常,没甚不同,就是似乎想在院中挖个地窖。” 老夫人疑惑:“挖个地窖?是要在院中添个小厨房还是挖地窖,你使人问清楚。” 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要挖地窖? 另一头柳清卿匆匆赶回嘉兰苑,扫视一圈见院中无异才松口气。 如今谢琅大病初愈,怕邪风入体,哪怕是初夏,正房的门窗也未打开。 她进门后先去净房换了套干净衣裳,后又净了手才绕过屏风去床边。 如今床前她也使人摆了屏风。 在她推门而入时,谢琅便已机警醒来,不过他也不知怎的,却没睁开眼。察觉到她越来越近,不知为何,他的心跳也跟着快了。 柳清卿坐到床边,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便直接掀开薄被至腰处。 说是薄被,不过是叠成几层的上等棉布而已。 她问过神医,说是这样最利于伤口愈合,若是湿了也好换新的,不会捂着伤处。 趁着天色未暗,她低下头细细打量他身上的刀痕愈合。 她记得神医嘱咐她要时常查看刀痕附近肌肉的紧致情况。 怕看不清,便索性跪在脚踏上,这样稍稍弯腰便离伤处很近,近到每呼出一口气便能擦过他的汗毛。 她将手搓暖,而后开始从上往下,以指腹轻轻按压他尚且完好的身体。 第25章 完啦,没逃走。 男性武将的身体强壮充满力量,与女子柔软的躯体大为不同。柳清卿身上哪哪都如面团般柔软,他这身上却哪哪都硬邦邦的。 前几日焦急不堪,顾不得欣赏他的身形,如今一瞧,怪货真价实的。 即便这几日几乎未进食整个人瘦了一圈,肌肉线条依旧优美流畅。 事关伤情,柳清卿还算心无旁骛,只在心中感叹两声便罢。偶尔也想着,之前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头的男主角也就如此吧? 有些伤处已经长出粉色的嫩肉,令柳清卿不禁感叹这人生命力之强,忍不住以柔软的指腹轻轻触摸。 她的触碰令那周遭的皮肤同有意识一般凝起疙瘩,汗毛也立了起来。 好生动的活人感。 她不厌其烦地挨个碰触新长出的粉肉,感受着他已回来,并逃过一劫的庆幸。 心思也飘远一瞬,不由想到早逝的母亲。 想着若母亲当初也能这般熬过来便好了。不过也是想想便罢,人已离世十余年,说不定如今已经重新投胎了呢。 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再加上这几日她在这屋中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也没歇好,脑袋昏沉沉的发麻,往那下腹部的刀伤处涂药时便失了力度。 “唔。” 听到他闷声,柳清卿连忙回神,还没顾得看自己的手,嘴倒先认错,连道两声对不住。等涣散的双眼重新聚焦,看清之后,失声啊了一声,不由瞥开眼。 今日热了起来,算是彻底入了夏,柳清卿索性将无人经过那侧的窗户打开。这一瞥开眼,正好看到窗外那棵不知名称的大树冒出了粗壮的嫩芽,正张牙舞爪地支棱着。 “刚醒渴了吧,我去给你倒些温水。” 柳清卿话一撂就要逃,却被他的大手攥住手腕。 完啦,没逃走。 柳清卿保持着刚刚侧身要起的身姿背对着他,被他拽住也没半点回头的意思。 这如何回头,让她看那支楞巴翘、生龙活虎的嫩芽吗? 他粗粝的指腹缓慢在她手腕内侧摩挲,沿着她青色的血管一下,又一下。激起一阵痒麻从尾巴根直冲天灵盖,明明开着窗,柳清卿却觉得这屋内的空气怎如此稀薄,简直要喘不过气了。恍惚间好像瞧见自己脊背上的汗毛唰的起立。 她悄悄吞咽喉咙。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谢琅松了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明明一句话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失了桎梏,柳清卿脚抹油似的,拎着瓷壶撂下句我去重新盛些热水便跑了。 谢琅目光追着她的背影,面上没什么神情,眼底却浮起淡淡笑意。 他好似渐渐品味出成婚的滋味。 娶了个不相熟的闺秀做妻子,本以为是寡淡无味,只不过家里添了个多吃口饭的人罢了。如今看着她贤淑文雅的面具裂开露出真切灵动的灵魂,却觉得怎能是随意吃口饭的人呢,看他的妻子多么有趣。 怪不得他的母亲甚是喜爱她。 一想到母亲,他眼底的笑意又渐渐淡去。 此次出去,一是为了湖广总督的事,再者便是查到了疑似母亲的踪迹。 若母亲活着但不想回府与父亲一道,他豁出一条命也会为母亲挣得荣光。 若母亲知他娶了她喜爱的姑娘,一定也很欢喜罢? “之前偶然得知你在柳府许是有些沉伤,怕冷之类。那日神医诊脉后与我说,定要趁年轻好生调理一番,莫要讳疾忌医,早早调理定会早早好。” 谢琅并不想柳清卿知晓她中了多么下作的药,知晓后除了心绪不好还能作何?解了便罢。旁的事有他在。 就像柳清卿并不知晓近日柳府如此安生,便是因为柳大人苦不堪言。听闻摄政王的人也暗中出手整治了他一番,不知那浑人怎得罪了那么多人。 若柳清卿嫌他碍眼,谢琅也不介意将柳大人和小柳大人二人一同送出京去。如今天下如此之大,哪处都能上任。 且看她对娘家还有多少情意吧。 正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了许久也未见柳清卿回来,谢琅索性闭目养神。连年疲累,这一闭眼就又睡了过去。 柳清卿回来时就见他又陷入沉眠,仅犹豫一瞬就将茶碗又放了回去。 这次没敢再随意碰他,只立在床前盯着他眼下的青灰看了半晌。 外人只瞧见他在外头风头无两,哪能看到他吃得苦? 她以前也以为他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君,风光无限,呼风唤雨,想要什么便唾手可得。可如今才知并不是,他也是人,也有难处。 不由心生爱怜。 静默片刻,柳清卿转身去美人榻上歇息,捞过一本书,瞅着封面是一本游记,实则不是。 这话本子是李嬷嬷特地用其他游记的皮子套上去的,倒不是她非得在这时看找刺激。主要是她总觉得好像要圆房了,可她出阁前没人教,李嬷嬷只给她一本看不大懂的画册,她总得自己寻些学学。 自他醒来后,柳清卿便不肯跟他同床,生怕碰到他的伤处。也不肯出去住,她让谢伍搬来一张软榻放置床边,亲自守着他。 夜里他从梦中濒死的暗洞总惊醒后,侧眸总是她,或醒着,或熟睡。 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的话——娶个喜爱的女子,日子过得才有滋味。 他不知现在是不是有滋味,可他掉落山崖靠她塞进自己胸口那两块糕点熬过一天时,他只想着定要回府,走时已经答应她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自母亲忽然离去,柳清卿再次让他体味到了家的温暖。 他此生许是无法与她情爱,但他会尊她护她。 新婚之夜突然离京有愧于她,他总要好好补偿她。 他命谢六暗中办此事,半点没声张,想给夫人一个惊喜。 回府七天后,身上的刀伤全部崩皮结痂,有些浅的地方痂已掉,露出长出的新肉。 见此柳清卿才松口气,允他可下地随意走动。之前几天只让他少走几步。 谢琅每每见她心切的神情都觉胸腔里头有股奇怪的感觉,便也顺着她了。之前只在她出去时,偷偷下地活动一番。 这一夜,二人默契躺到自己的地方各有心事。 谢琅想着自己并不懂这事,是不是需要学学?他听闻有的粗楞小子初次会伤了女子,他总不能让夫人受伤。 这头谢琅想着如何顺顺当当成为真夫妻,柳清卿却陷入不可名状的悲伤中。 自他伤愈,她反倒后知后觉地陷入恐惧。 害怕谢琅以后再这样总在鬼门关走,这次虽将人险险救回。她还有一半药丸,可若下次不够呢?下下次又该如何? 他们连房都没圆,夫妻情份浅薄的很。让她如何说,难道说以后这样危险的事情能不能少去做?谢琅怕是会怪她多管闲事。 可一想到他会死,她真的觉得呼吸不了。 她躺在那出神,半点睡意都无。 谢琅侧头,瞥见她安静的侧颜,想是睡着了。 又望望外头的月色,心想早睡也好,明晚怕是睡不成。 可躺了许久却没半点睡意,心头记挂着给柳清卿新订的头面明日到,他藏到哪里才能不易察觉又被她发现时颇为惊喜? 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觉得不若放进衣柜中。 那衣柜虽放着他俩的衣装,但多半是她的,而且他近日发现她总爱将衣裙卷到一起,正好将头面放置进去。 明日睡前她去盥洗去衣柜拿干净衣裙,待她打开瞧见,定为惊喜! 明婚正配 第22节 第26章 但她不知谢琅夜视极好。…… 成亲后他们第一次在他们这不算大的新房中共渡日夜。 待他身子渐好,这几日他靠床上看兵书时,她就远远躲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 还好美人榻与床铺离得远,中间又隔着屏风,若他不是特地往后,是瞧不见她的。只要谢琅有动静她就立刻合上书放到内侧。谢琅又不是闲散恼人的性子,从不会主动碰她的东西。 待看完要收起来时,她就趁洗漱时用提前备好的小衣将话本子包起来,再以衣裙卷之,后置于衣柜中。 层层叠叠,轻易不会被发现。 等她陷入这扰人的情爱故事中,脸又红又惊时,谢琅已不知何时睁开眼,看了她半晌。 目光从她漫是霞光的脸上移到封皮上,又重新移到她的脸上。 他咳了一声,柳清卿这才反应过来他醒了,但陷入故事中的思绪抽离时还是慢了半拍,慌乱将书册收好放到美人榻内侧。 谢琅眸色幽深地瞧着她。 柳清卿一惊,生怕他看出什么,但在她望过去时,越过屏风只能瞧见谢琅的脑袋尖。这才松口气。 见人醒了,柳清卿忙下榻又去倒了温水。 她还记着他刚刚要喝水的事。 谢琅接过瓷碗,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因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有水滴顺他下颚流下。好一幅美男饮水图,柳清卿不由看住了。 下一瞬不可抑制地想到刚刚话本子里写的那香艳画面,垂下的睫毛颤抖着。 喝惯浓茶,这几日被她管着只喝清水,倒是口淡。 不过谢琅并未说什么,她说什么他都依。 要将瓷碗还给她时,就见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是红的,就像他幼时养过刚出生的奶猫。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可是发热了?” 肌肤相触发现并没有,她也跟惊醒似的夺过瓷碗便匆匆走了。 谢琅若有所思地看向美人榻上她常放书册的位置。 过了片刻,她又回了,从门口探出半张脸问他晚食是想吃粥还是汤面。那心虚闪躲的样子,跟闯祸的奶猫一模一样。 “我随你吃。” 谢琅答后,柳清卿矜持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又转身快步走了。 他便确定,那书册里,应有猫腻。 不过既然她想藏着,他也不便拆穿。 到了晚食时,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诡异。 柳清卿仿佛饿极,埋头苦吃,不肯抬头看他。谢琅看她几次,见她只吃主食还替她布了几次菜,每每这时,她白嫩的小脸红的就像惹人喜爱的山楂球。 柳清卿也并未道谢,痛快吃下他夹的菜后也给他夹了几道她觉得味道虽一般,但对他身体极好的菜。 谢琅脾性极好地全吃了。 他们好似已初具夫妻默契。 用过晚食,两人各怀心思,房里有静了下来。 仿佛有狗追一般,待下人将热水抬来后,柳清卿就匆匆进了浴房。 谢琅在这方面颇为讲究,净室里又专门隔了一间浴房。 当初重新修葺时,怕她嫁来后不便还特地在浴房外的阻隔弃了帘子,特地实打实又隔出一间屋子,也正经装了门。 于是谢琅就听两道关门声后,隐有水声。 兵书中夹杂的公务细则却忽然看不进去了,谢琅想起神医嘱咐过他的话不由抬手按住眉心。 要尽快圆房,圆房后半年内暂且只能一月两次。 且这药在圆房后残存的药效还会爆发,频次逐渐降低,直至没有。 神医嘱咐他,定不能心软娇惯妻子。 多了不行,适度才是对她好。 此事甚是难做,哪能圆房后如胶似漆,却又推拒了她? 就她之前发作之际那般粘人,他许是能抵挡地住罢。 因幼时遭遇,她惯谨小慎微,若她觉得被他冷待,定会难过。 谢琅觉得颇为头痛。 正此时,谢琅忽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再仔细一听。 “夫君!” 果然是柳清卿,他扬声回她,“夫人?” 一阵淅沥淋漓的水声,听着像她从泡池中出来,紧接着吱呀一声,内里的门开了。 谢琅拧眉走过去:“可是有事?” “烦请夫君帮……我拿件洗净的衣裙。”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我刚进来时太急,忘记拿了。” 见她无异,谢琅这才松口气,忙询问在哪。 她撑住镇定答了:“在衣柜中,夫君打开柜门便能瞧见。” “好,你莫急。” 谢琅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 虽这衣柜他俩共用,但他几乎不怎么熟悉。先看了一圈分布,他的长衫占了大半空间,挤得她的衣裙缩在角落中。谢琅蹙眉拨了拨自己这边,想着明日要叮嘱她的丫鬟将她的衣裙理好,他用不上那么多衣衫。 刚要收回手去她那侧,手腕不知碰到什么,忽然一个布包掉到地上,一声闷响。 谢琅立时察觉有异,轻飘飘的布包怎会有闷响,便蹲下去查。 定睛认出是她的长裙,食指拨弄,衣裙散开。 净室旁只有一盏烛火,刚刚进去时又几乎燃尽,较为昏暗,柳清卿这才敢出来。 但她不知谢琅夜视极好。 恰此时,躲在浴室门后的柳清卿猛然清醒,想起她那藏在柜中的书册后倒吸口凉气。草草裹上夏日的薄透外衫便往外冲。 第27章 “成亲,入洞房。”…… 在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时,谢琅便心中大概有数,动作极快让衣裙重新绑好放置原位,随手捡了一套里衣。 待柳清卿拢着薄纱外衫出现在门口时,谢琅已关上衣柜门朝她那走。 昏暗朦胧的光线里,柳清卿只能瞧见被灯火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半点看不清他的脸,以及脸上的神情。 砰砰砰。 屋内好似蒙上厚重的棉被,没了外头的风吹、蛙鸣和犬吠。耳边只有他走来的脚步声和,她震耳欲聋的心跳。 如同举着石头往地上投掷一般的闷响。 转瞬他就到了面前,将单薄的里衣递给她。 柳清卿接过,指腹擦过他的掌心,她硬着头皮装作不知他的注视,并趁着空当遥望一眼衣柜的方向,视线向下落到地上,远远望去衣柜门关着便松了口气,却后知后觉红了脸,未言一字便如一只动作灵活的小猫转身就从门缝钻了进去。 柔软的丝绸滑过他的指尖,她指腹擦过掌心的酥麻还在,这些日子他从最初的茫然,在一次次她亲手为他擦药后,他已渐渐熟悉这股感觉。 虽熟悉,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变化目光发沉,但依旧无法适应。 净房门已合上,手上依旧残留着触感,谢琅不由蜷了蜷手指,遂虚握成拳。 他忽然觉得,成亲未圆房好似已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暗刺,每每距离拉近时又因此骤然疏远,她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是他对不住她,当初那公务晚一天又能如何,不该将她自己扔在府上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武将果断。 既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 依照夫人的性子,一时半刻不会出来,谢琅心定,索性转身出门,召来谢伍。 浴房中。 柳清卿都快将自己埋进水中,若不是天色大晚湿了头发一时半刻干不了,她早钻进去了! 浑身火辣辣地发烫,又忍不住想,他没瞧见自己藏的话本子吧? 又恼自己太急,刚回浴房低头一瞧,薄纱长衫沾了水裹在身上还不如不穿!好像她想什么一般,他不会多想,以为她在诱他吧? 她可没那样想! 实在太恼,拍了下水,拍完又屏气凝神怕他听见,恼了又恼,最终缩成一团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成想却听到他打开门又合上的声音,他出去了。 柳清卿怔住,仿佛冻住半晌未动。 说不清什么滋味,先是牵唇讥嘲地笑了笑,不过须臾唇线又重新拉平,抿紧唇瓣。 她靠着桶壁盯着墙出神半晌,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浑身冷,明明刚刚觉得水烫人得很,可现在好像忽然便凉了。 又坐了一会儿,院子里静悄悄,半点声响都无,连夏夜里恼人的蛙鸣声都不知去哪了。 他如今身体恢复好了,想是又去忙公务,她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无法置喙也不能置喙。以谢琅那怕麻烦的性子,既走了,夜里便不会再回。 “这屋子又是我的了,真好。” 柳清卿轻掬一捧水浇到手臂上,瞥见放在一旁的花瓣,伸手拿过竹篮倒进桶中,不急着出浴,索性玩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性命无虞对她来说总是好事。 许是近日离得太近,让她生了贪念。 他已对她不错,切莫贪心。 柳清卿聪慧通透,向来知轻重。没片刻就将自己安抚妥帖,将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飘云似的失落又重新塞了回去。 明婚正配 第23节 再踏出浴桶时,心境已大为不同。 她慢条斯理擦干身体,又着了里衣。刚刚让她心惊肉跳的轻薄里衣,在这热起来的夏夜穿上倒是正好。 刚因着匆忙,没拿小衣。 不过正反夜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小衣也不碍事,反倒更风凉呢。 拉开净室门时,还是轻吸口气,随着手上加了力道,木门拉开,倾泻漫来的暗夜。 净室里头通明的灯火与外头的黑汇聚成一道线,无形之中划分了里外,柳清卿低眸望着,随即抬步迈了过去。 外头暗着,只余床边一盏灯,许是他给留的,其他的灯盏在他刚离开时已将灯都灭了。 柳清卿拿过干帕子将沾湿的发尾擦了擦,又抹了香膏边准备睡了。 回到床边坐下,双臂撑在床边又片刻,柳清卿垂着头低眸不知在想什么。在烛花炸开时,她循声望去,起身先灭了灯,又将床帏落了下来,而后轻巧钻了进去。 久违地躺进这里,浑身的皮肉都唤舒服。 前几日的软榻可不好睡,哪能比得上亲娘早早给她准备好的拔步床? 将床帏落下,好似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一般。 她喜欢这种感觉。 安然宁静。 虽有孤单,但她享受这安全的孤单。 脑海中浮现过从她有记忆来的种种,在柳府谨小慎微,虽是嫡女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嫁进谢府后一日比一日好的日子。甚至在将睡未睡时,她居然好似看到了母亲,她的母亲美丽温婉,站在屋门口朝她笑,先是双手撑着膝盖,后索性蹲下,向她伸出手臂,好像鼓励她往前走。她踉跄着,磕磕绊绊冲进了母亲怀里,那双温柔的手臂紧紧环住她,耳边还有模糊但温柔的夸赞声。 她睡着了。 口唇微张,在梦中艰难地叫出了一声,“娘……” 眼角溢出一滴泪,泪痕洇湿软枕,最终又消散不见。 谢琅回来时就瞧见床帏落下,他还松了口气。 许是睡了,莫扰她。 因着这,谢琅并未让下人进来侍候。 李嬷嬷知谢琅要准备合卺酒所用的瓠瓜时,又惊又喜,满脸慈祥没半点平常的泼辣模样,甚至捂住嘴笑着无声流出眼泪。 有李嬷嬷与谢伍相助,纵是这夜里,瓠瓜也很快寻到。甚至还给了谢琅选择余地,谢琅选了一枚长得最好看的。 这些日子他瞧出来了,他的夫人好颜色,喜欢好看的东西。 谢琅亲自动手将瓜瓤去除,又取了红线将瓜柄紧紧系上。 李嬷嬷在后头守着忙前忙后递东西,别提多开心。 别人家,别管是宫廷侯府还是普通人家,早早用酒杯替代瓠瓜。可用瓠瓜盛的酒蕴含更深,瓠瓜极苦极涩,盛的酒也被染上苦涩,新婚用此因合卺酒意为同甘共苦。 望着姑爷冷峻认真的侧脸,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李嬷嬷粗咧咧用衣袖一抹,谁都没发现。 她的小姐哟,总算是熬出来了。 即使再快,备龙凤烛这些东西也耽误些时间。 谢琅将东西一一摆好,好在他过目不忘,记性极好,屋内陈设还原大半。甚至连那地上的红毯与大红喜字都置在原来的位置。 合上门,本想直接换上当日的婚服,可刚一通忙碌到底出了不少汗,既她已睡,索性也进了净室,就着她的水将汗冲净。 瞧见浴桶中还飘着花瓣时不由挑眉,还是痛快舀了水。就是没想到这花香霸道,待出了净室,换上婚服后,通体都是花香。 这倒与他所想不同。不过无碍,反正还是要再洗的。 望眼天色,不过戌时。 那边再等等,让她多睡会,也让他身上这花香散散。 怕扰她,谢琅便在榻上歇息。 过去长年累月的军营生活使他对时间极为机警,一过丑时便醒了过来。 他下榻,正冠理袍,向拔步床走去。 点燃龙凤烛,摆好合卺酒。 轻轻撩开床帏,只留一层红纱。 她果真睡得香,已是夏日,厚重的床帏将里头闷的发热,她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粉樱色的唇瓣微张,湿润的发丝黏在白皙的脸颊上。 明明热,锦被却盖至胸口。 他以指腹轻轻捋开她的发丝,这回并不怕扰醒她。 因着他的动作,柳清卿睁开雾蒙蒙的眼眸,茫然看向他,又望向四周。 明亮的红烛,他身后的木几上的合卺酒,还有那不远处八仙桌上的糕点。 转回视线再看向他,胸口新郎官的大红花艳丽无比,正挡在他们中间。 是梦见成亲那日了啊。 柳清卿沉坠梦中,好似忘记入睡前的种种,也不知往后。就如曾经每次入梦那般,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惯会做这样与现实并无二致的梦,已经习惯如此。 当时新婚夜好似也是这般,他弯着腰注视着她,而后被人急急叫走。 但她未动,好奇梦中会如何。 梦中也会如现实中那般毫不犹豫地离开吗? 她安静地等待着他再次离开,像冷眼旁观的外人见证自己再次被舍弃。 柳清卿轻轻眨眼,漫不经心扫过他身后,他一直未大动,只是耐心将黏腻缠人的发丝一一理好掖到她耳后。 这倒与之前不同,柳清卿来了兴致,忽然好奇梦中的谢琅会如何行事。 她还能梦见与他圆房不成,柳清卿在心中无声嗤笑。 “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柳清卿凝神,轻缓摇头。 在心里说他坏话呢,怎可能告诉他? “那还请夫人起身,我们喝杯合卺酒。” 谢琅说罢便转身去取,柳清卿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梦未免太真切?恍若她在梦中见到母亲那次,醒来后好像还有手指握住母亲的触感。 既是梦中,遂了他的意也无妨,并且她也好奇梦中的谢琅会如何。 起身时低眸扫过轻薄的衣衫,又侧头瞧眼龙凤烛的熊熊火光,倒是照得一清二楚。不过清楚又有何妨,她的梦是她的一亩三分地,柳清卿没甚怕的。于是并未犹豫随他走进渐暗的房内另一侧。 他正立于八仙桌旁等她,身着新郎袍盖住了他身上凛冽的杀意,又因着暗夜朦胧,将谢琅衬得好生俊俏。 这边远离龙凤烛的火光,只能借着月河微光,谢琅将一半瓠瓜递到她手中,自己则端着另一半与她相对而立。 “我谢琅与柳氏清卿结为夫妻”,他话音微顿,嗓音愈发沉,“日后同尊卑,共此生。” 说罢便要举起瓠瓜,见柳清卿还愣着未动,便抬手托住她那半的底送至她唇边,自己一饮而尽时只让她稍稍沾唇。 见她似是疑惑,谢琅便低声解释,“母亲曾嘱咐过我,这酒不好喝,让你沾沾唇图个吉利便罢。” 她还愣着,谢琅拿过半满半空的瓠瓜放回桌上。 刚放好转身之际,又回头拿起那瓠瓜潇洒仰头,一饮而尽。 那唇好似还印在她刚碰过的地方,柳清卿眨眨眼,心道如今自己在梦中都这般纵着自己了? 又见他不知从哪变出了个锦盒递到她手中,“这是我幼时母亲赠予我的玉镯,她让我成亲后把这当作第一份礼物送给夫人。” 见她依旧矜持沉默,谢琅以为她害羞,便拿出来套在她的手腕上,还劝慰道:“长辈既送了,收着即可。” 柳清卿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垂下头,借着月华晃动手腕,玉镯通透水润,只一动,像绿潭涌动的水波。她又看另一只,也这般完美无瑕。 如此对镯,今世能有几双? 这梦太美。 好像这遗憾只有自己知道,便在无人可知的情况下偷偷编织场幻梦哄了自己。 她幼时被父兄不喜,被嫡妹欺辱躲进床底偷偷哭睡过去,便会做父母和睦都很喜爱她的梦哄自己。 她想要的新婚开端应是如此。 这样想,便觉脸上一凉,回神抬手一抹,居然是泪? “是我对不住你。” 温热的大手抚过她的泪痕。 她仰头透过朦胧的眼,看他凸起的喉结犹豫似的上下滑动,半晌后她听到谢琅微哑的嗓音,“日后定不会再如从前那般。” 然后就见他牵住自己的手,带着她往床那边走。他走在前头,她跟在他后面,仰头望着他高大的身影。 随着走动,衣料与火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 白日的伪装褪下后,武将优美的肌肉线条不再隐藏。 那样有力健硕的后脊与肩膀,好似能为她遮风避雨,挡住一切。 她出神望着。 火光渐亮。 龙凤烛熊熊燃烧。 谢琅转身刚要启唇,就在定睛那刻哑然顿住,却撇开眼望向地面。须臾后眼眸依旧垂着,开口喑哑问道:“夫人是猜着了,才着此衣吗?” 她在梦中,不爱说话。 柳清卿望着他没应声,倒是聊有兴味地打量他渐渐发红的耳朵。 只觉他在梦中着实有趣,倒不像冷酷威严的谢大人了。 刚一想,下一刻细腰被箍住,天旋地转就倒在了床榻之上。 柳清卿忽感惊慌,可立刻闻到他身上与她那别无二致的花香,刚紧绷起的身体又松弛下来。他才不爱用这些香香怪怪的东西。 吓死她了,还以为是真的。 明婚正配 第24节 不过是梦罢了。 随即她就秉持着这松散旁观的态度,看这梦中的男人到底要如何。她也好奇,自己藏在心中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何。 她前些年起惯会做这般如真似幻的梦,仿佛能真切看到人摸到人,倒不意外今日这遭。 白日得不到的,便会入夜做梦哄骗自己。 她想念母亲时,梦见过母亲。如今嫁进谢府,自然会梦见他。 “将床帏放下可好?”谢琅抬眸,哑声询问。 反正是梦,柳清卿都行,便轻轻颔首。 刚一颔首,他便大手一挥,厚重的床帏便重新落下,将光明阻隔在外。 不大的床室内霎时陷入黑暗与寂静,只有呼吸声如藤蔓一般交织。 武将性情果断焦急。 夜色茫茫,他带她去爬了山。 是一座荆棘密布,并无前路,他们从未爬过的野山。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用力的臂膀执剑劈开恼人的荆棘野草。山峰曲折,远远望见的山头近在咫尺,可刚翻过去刚泻力便发现面前依旧是无尽的山路。 谢琅以为自己带错了路,被汗浸湿的额头抵住她的,低哑致歉,“对不住,我们再试试别的路。” 武将出身的谢琅风餐露宿过,血战沙场过,内里极其坚韧,就像山野中的狼王,若见猎物,不咬掉口肉便不能罢休。 于是他们重整旗鼓,重新寻路。 瞧着不过一刻钟的二里山路,因着这跌宕起伏的山峰山坳,生生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云海艳阳的风光。 那还是谢琅硬拖着着体力不支的柳清卿匆匆行路的结果。 许多汗,雨滴般落到身上。 玉镯相碰叮当脆响,疾风猎猎,吹得柳清卿睁不开眼,怕一睁开,便落进她眼里。 失去意识前她只想着——爬山果真令人疲惫…… 这场梦做的,怎如此累人啊…… …… 天光大亮。 燃尽的烛火味道。 柳清卿刚一睁眼,只觉与平日大为不同,嘴唇也疼得很,蛰得很。 怎么了这是。 浑身酸痛,趁李嬷嬷没进来侍候,她忙伸个懒腰。双臂伸过头顶,像条小鱼一样来回扭动。 双手交握,刚一动,却更觉不对。 哪来的清脆响声? 她抬手,循声望去,玉镯映入眼帘。 她忽略身上不适,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低眸瞧着圆圆胖胖的对镯。 昨夜她也这般瞧过。 如同榫与卯一般契合的一瞬,昨夜种种如同农历八月的钱塘江大潮,一股脑灌回到她的脑海之中。 怎么…… 好像,不是梦。 一双柔夷捂住了脸,整个人又如浮柳般倒回床褥上。 “不是梦吗?” 缓了会,她悄悄掀开被子,瞧见红梅点点时彻底认清现实。 “居然不是梦。” 她低声自喃。 怕有人忽然进来,她忙钻回被里转身背对外头,回想昨夜,明明人勾心摄魂的事,她想着想着却有泪珠滚落下来,是欢喜,也是松口气…… 说不清的滋味。 终是熬了出来…… 熬了出来…… 她捂住胸口,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咬紧唇瓣无声且痛快地哭了一场。 她觉得欣喜,可欣喜过后,有一阵浅淡的沮丧,这股情绪她还没来得及捉住就转瞬即逝。 痛快哭了一场,神清气爽。 近日真是好事连连,谢琅化险为夷,她也知晓母亲留给她的药大有用处。 不管是谢琅还是母亲留给她的医馆、田庄和铺子,都让她看到了与柳府不同的曙光。 她再不用躲在柳府的小小院子里,整日无望地仰头看那四方的天了。 好似终有暖光拨开云雾照到她身上,她只觉浑身暖融,连那阵阵酸痛都带着可人劲儿。 她又仰面躺着,如同孩童般将双手叠在脑后,感受着镯子硌人的滋味。 刚牵起唇角又想到谢琅的母亲,自幼对她甚好的嘉姨,成亲后她无法谋面的婆母。 这双镯子她幼时见过,那时嘉姨就与她说,这镯子呀我先戴着,等大了就是你的啦,到时你可得好好护着,这可是我祖母给我的,日后你再传下去。 原本她想着盼着,可后来就不敢再想。 幼时的画面自眼前划过,柳清卿眨了眨湿润的双眼。 没想到这双镯子最终真的戴到了她手上。 母亲离世后,嘉姨虽不好插手柳府,但也尽力顾念她,不然小应氏也不会那般收敛。甚至说,能嫁入侯府得谢琅庇护,也都是嘉姨的功劳。 嘉姨娇俏活泼,也勇敢凶悍,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女子。 也是她幼时憧憬成为的模样。 她不嫌弃自己不受父兄待见,也不嫌弃自己作为妻族无法在朝堂上给谢琅助力,不嫌弃配不上谢琅。 嘉姨虽为女儿身,但她比许多男子都要有情有义。母亲去的早,她没甚印象,只知母亲性情和善温婉。但她更想成为像嘉姨这样敢作敢当的女子。 其实她很想念嘉姨,想问问嘉姨的事。问问谢琅——姐姐说的母亲没死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敢问不敢说,也不敢在谢琅面前表露半分。 就算问了,难道谢琅会告诉她不成?别再因她知晓这密辛招惹祸端。 他们浅淡的夫妻情缘,经不住半点风吹雨打。 正想着,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刚在心里如何风淡云轻,此刻也立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是谢琅。 她屏气凝神不敢呼吸,就像躲在树下不敢出声的蝉,叫一声就会引来鸟。 可惜这可真是一厢情愿,明明是鸟将蝉藏在这的,它怎会不知? 果然念头一闪而过,被子就被拉开一道细窄的口子,他探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顿了一瞬才说,“可饿了?厨房备了清粥小菜,还在灶上热着,我端进来可好?” 柳清卿没动静,谢琅也不急,反倒说了另一件事,“今日我瞧着早食还得去大厨房拿,若不然,我们在院里起个小厨房吧,夫人可想要?” 这话简直是直钩钓鱼,正中柳清卿的心上。 她怎会不想要小厨房! 若有了小厨房可方便极了,不像如今,吃喝上都要顾忌三分。她在柳府虽吃的不是残羹,也是冷炙。 嫁进侯府后,若问她最想要什么,那便是小厨房了! 大厨房的菜色是好,可拿回来时肯定不如刚出锅时那般热气腾腾。 常吃冷炙,她恨不得端碗蹲在灶边。 是以,瞬时柳清卿将那乌七八糟地全抛脑后,腾地起来,动作之快,将那锦被带起的软浪好似那鸟儿在振翅。 “当真?” 她如水的双眸锃明瓦亮。 黑色的瞳仁映着水色,如同欣喜的猫。 谢琅喉结滚动,颔首答道:“你若想要,自然是真。” 那可太好了! 人为什么而活? 若说别人是为了活着而吃,她不是,她是为了吃而活着。 便是在柳府那边境地,她也会悄悄在夜里烤些鱼儿鸟儿吃。 这么多年,她是靠要嫁谢琅这个念头才活下来的吗? 不是。 她每日都想着,明日且努力寻点好吃食吧。 那是生的希望。 许是上天怜爱她早早失去母亲,李嬷嬷常能寻到着急脱手的渔夫,她在院中发呆时,也总会有鸟撞死在树上。 她信谢琅为人,知他是个吐个吐沫都是个钉的性子。既谢琅开口应承,那必是真的! 那初初燃起的曙光瞬时星火燎原,将她片刻前内心的晦涩忧伤全都烧得一干二净! “小厨房可听我的?” 思索再三,柳清卿问道。 谢琅:“你的小厨房,自然听你的。” 柳清卿大喜! 明婚正配 第25节 却忍不住腹诽,这男人,对真妻子和假妻子真是大为不同。 谢琅垂眸,目光扫过她腕上的镯子,又滑到她的手上。 她双手紧攥着被面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从耷拉着的眼皮都能瞧见她那来回滚动的眼珠,神情倒是他没见过的生动。谢琅弯唇,见她这是醒透了便出去端饭。 趁她出神,谢琅转身出去命李嬷嬷进去伺候。 昨夜她也怪累。瞧她的模样好似不想让他太近身。 刚刚醒来没片刻,便灌了一脑子这与那,像饮了佳酿似的晕晕乎乎。 连李嬷嬷满脸喜意说了什么都顾不上听,跟个假人似的任人摆弄,李嬷嬷一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 草草穿上衣服才后知后觉,骤然转身惊诧问,“嬷嬷您说什么?昨夜谁给我换的衣?” 李嬷嬷也惊:“是姑爷啊!他让人抬热水来时便没让人进来伺候,拎了热水就将门合上了,不让我们进!” 想想昨夜姑爷那亲力亲为的模样,李嬷嬷老脸都觉得红。 又为小姐欣喜。 李嬷嬷可是开了腔,止不住的话:“我就说咱家姑爷是好的,咱就说这偌大京城,都不说哪家的大人,就有哪个公子能给妻眷洗身伺候?还仔细给换了新衣。” 李嬷嬷左瞧瞧右瞧瞧,见没人进来才压低嗓音继续道:“姑爷连自己都顾不上,先给您洗完才就着您用过的水草草冲了冲。我在外头听得真真的。” 说着说着李嬷嬷又将自己说出了泪:“姑爷醒来就问早食可好,可这不当不正的时辰哪有早食。姑爷便问那从前如何,听了后便说,那便在院中设个小厨房。” 直抹眼泪:“姑爷是个会疼人的,小姐真是嫁对了人。如此老奴时了下地府也好放心跟小姐交代了!” 居然是他…… 柳清卿不禁怔忪。 等李嬷嬷利落收拾妥当出去后,柳清卿大梦初醒般忙走向衣柜,瞧着外头没动静又竖起耳朵,才提着一颗心轻轻打开衣柜,当看到那依旧卷着的衣裙时才松口气。 谢琅喜爱温雅女子,断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居然看话本子。看话本子就算了,还看些莺飞燕舞的。 明明衣裙未动,心却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咬牙冒险一把! 将那话本子换了个位置。 心中却想着,这只是文字的倒还好,封皮子她换了,再以他的性格定不会看。可她那些藏在嫁妆箱柜中的图册可还安稳? 正想放进箱笼中,却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好快步向床边奔去,慌忙塞进被褥下面。一松神,那撕扯灼烧之感又重新袭来,腿一软就扶倒在了床边。 昨夜未睡足,这一摔昏昏沉沉,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身后脚步渐急,健硕的手臂轻而易举将她捞起置于床边,而后谢琅仔细打量她,见她面色无碍才松开紧蹙的眉头。 “在这用还是去桌上?”谢琅低声问。 可将柳清卿问懵了,纳罕看向他,这人莫不是被人换了芯子了,怎这前后变化如此大。 谢琅却误解了她的眼神,犹豫片刻,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你我暂且每月只能同房两次。” 见她瞪圆了眼,谢琅略一思索,动作生疏地拍了拍她脑后,低声安抚,“你还未缓好,今晨瞧着还肿呢。” 见柳清卿还不应,却如炸毛的猫。谢琅想起早年父亲是如何待母亲的,他只好俯身在她耳边道:“若还想,我们寻寻其他办法。” 说罢面色如常起身,仿佛大放厥词的不是他,妥协般轻叹,“夫人略等片刻,我将早食端来。” 待谢琅转身,柳清卿那如霜冻的脑子才开化转动起来,清透白嫩如花一般的脸忽然爆红,花色大盛! 他这浑人,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她都听不懂! 将早食端来,柳清卿垂眸不肯看他,谢琅扫她几次见这般也就没再言语。 两人安静用了后,谢琅才说今日有安排,“我需出府一趟,今夜不定回府。” 说罢见柳清卿没甚反应,遂起身。 在他转身之际柳清卿焦急抓住他手腕,仰起头紧盯着他,半晌才道:“莫再受伤。” 纤长的脖颈如优美脆弱的□□。 谢琅低眸扫过,定在她的手上,须臾,反手握住,“夫人放心。” 成亲后他从未向柳清卿吐露过分毫公务,今却多说了一句,“今日不出城,且放心。” 不出城自然不会动武,就算动武也不必他出手。 柳清卿这才放心,但还是没松手,这次着实吓到她了,再加上温存过后他忽然要走,上次也是这般,人走时好好的,却是躺着让人抬回的。 这一想,眼里沁出泪,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他的神情。 怕他觉得她矫情,却又忍不住惊慌。 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尾,“怎还哭了。” 思索片刻又道:“过会我使人送只信鸽回来,若有急事,你便放信鸽送信,我自会回复。我若不得闲,谢伍也会报平安,这样可好?” 柳清卿重重颔首,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坠落。 谢琅眸色发神,大手顿在空中半晌,最后落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谢琅说走就走,柳清卿不顾酸痛,不舍地将人送到院门口。等瞧不见了才让李嬷嬷扶着回了正房,顾不上李嬷嬷的满面喜色回了房。 从昨夜心绪大起大落又大起大落,原本奢望的都已得到,可心里怎还空落落的? 她望向空空的垂花门,垂下眼。 谢琅此回大大方方从侯府正门出府,骑马去大理寺。 前日传来消息,湖广总督终是落网,正在魏明昭手里头。 既下了诏狱,怕是再难见到外头的天喽。 到了锦衣卫门外,谢琅下马将缰绳递给谢伍,走了两步后又回身吩咐,“给家中送只机灵点的信鸽。” 给家中送? 送信鸽? 谢伍一脸懵低声重复,“给老夫人送吗?” 谢琅见他这愚钝的模样嘶一声,半点没在柳清卿面前的温和,嫌弃道:“怎不给我父亲送?” 见谢伍依旧不开窍傻瞪着眼睛,谢琅无奈摇头叹气,“当然是给夫人送。” 听到锦衣卫院里传来的鸟鸣声,谢琅知是魏明昭在催他。不等谢伍反应,继续道:“夫人若来了信便收起来等我回来看,我若不在时,你报平安即可。” 谢伍呆愣原地。 居然给夫人送信鸽? 除了大人的心腹,没人知大人养了信鸽,侯爷都不知! 还是报平安用。 这回与往常不一般,从前大人出去哪跟家里报过行踪,连跟老夫人都没有过。谢伍大惊,但他知夫人对大人有救命大恩,他也认夫人为主,自然也为夫人考虑。既然大人吩咐,他定办好此事。 正要转身把这事办妥,又被叫住。 谢伍茫然看向大人。 谢琅:“你再使人立刻往家里去盖个小厨房。” 谢伍瞪大眼:“立刻?” 谢琅点头:“快些。” 说罢便大步往诏狱那头走,腐臭血腥的味道渐渐弥漫,谢琅心中却想着,有小厨房这事摆在眼前,她怕是能分点心思过去,便不会整日想着他。 念头一起,胸口暖融融的,他疑惑地抬手按住。 不过几步便进到了诏狱入口,狱禁森严,守在两侧的锦衣卫见是谢琅,立刻恭敬行礼,利落让开。 怕犯人逃脱,诏狱建在地下,只有几个碗盆大小的通风口。进来这的人鲜少能活着出去,并因酷刑失禁,臭不可闻。 走入黑暗甬道,谢琅掩住口鼻,行走间便有肚满肠肥的老鼠悠悠走过,嘴里还叼着一块血肉。 地上是漆黑腐臭的血水,他适应了好一会儿。 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不知魏明昭那人怎熬得住的? 一间间狱室,门都是巨石做的,并且无窗。 好一处地狱景象。 走到尽头便是锦衣卫审问行刑的地方,魏明昭正背对他,刑架上挂着的便是湖广总督,里衣早瞧不出原本颜色,糊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肉,衣襟裂开,肋骨两侧血痕斑斑,一瞧便知是被铁梳梳洗过。 魏明昭立在刑架前,听到动静也未回头,火把照亮他的脸,满脸被迸溅的血点。 原本耷拉脑袋的湖广总督听到动静勉强抬起头,见来者是谢琅来不由颤声告状,“谢大人救命啊!快将这逆贼抓起来,他残害忠良!” 朝中都知谢琅与魏明昭各自执掌大理寺与锦衣卫,二人不和。湖广总督居然以为自己有救了。 可惜魏明昭听到这话不仅半点没动,还冷嗤一声,待谢琅站到他身侧时才低声不耐,“怎来如此晚?” 谢琅瞥他一眼没应。 魏明昭凛冽的目光扫过谢琅,见他四肢俱又淡声讥讽,“你倒是艺高人胆大,不惜以身为饵。” 湖广总督能到如此高位,自然是聪明人。闻之霎时僵住,本就强撑一口气,听到这俩杀神居然是一伙的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急火攻心,立时涕泗横流,晕死过去,淌了一地黄汤。 魏明昭嫌恶挪开眼,“我需回府一趟,你暂且顶着。他将几座城池的舆图暗中给了羌戎,朝中还有同伙藏得倒深,还需挖出来。” 转身之际又止步,但没回头,“下次莫要以身试险,不然我没法交代。” 说罢便大步离开,没半点犹豫。 谢琅望着魏明昭匆匆离去的背影,待人转过廊角,谢琅才淡淡回眸。 目光冷然看向木架上耷拉着脑袋的湖广总督,抬手命令狱卒,“将热碳和烙铁拿上来。” 装晕的湖广总督大惊,软软耷拉的脖子也瞬时支棱起来,破口大骂,“好你个谢琅,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你在外头装着端方君子,你家里人可知晓你如此心狠手辣!” 听闻到此,谢琅太阳穴处的皮不禁跳动,却看着湖广总督轻轻笑了笑。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在这隐隐烛光之下宛若嗜血修罗挂了一层人皮,湖广总督唾骂声渐低,身子止不住颤抖。 后头有人走来,一阵热浪扑来,谢琅回眸,见那碳火烧得通红,正好,便亲自将烙铁塞进炭盆深处。 待烙铁通红有光时,抬手。 明婚正配 第26节 狱卒得令,立刻领命而上。 谢琅后退两步隐于漆黑的角落中,神情淡漠地听着凄厉的嚎喊。 那闲散自然的神态,他身后铺散开的黑色,仿佛从地狱中爬上来的阎罗的索命披风。 - 嘉兰苑。 谢伍办事极快,没一个时辰便有匠人带砖料前来。 使得柳清卿有事要忙,便没空想谢琅。 这头的动静自然传到了世安苑。 老夫人闻之倒未多言,只跟身前的安嬷嬷打趣一句,“我这孙儿倒知疼媳妇。” 说道这,脸上笑意又淡了。 “老大还在寻嘉儿吗?” 安嬷嬷低声应:“是,侯爷还在寻。” 老夫人片刻无声,又问,“有人说在磐儿院子里听到女人说话,可是真的?” 安嬷嬷:“我遣人去探了,没见有人。许是听错了。不过二爷也已三十多,院中合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老夫人:“是该如此,不过无风不起浪,你再探探。别私藏了人,若是喜欢,明媒正娶才是正路。” 安嬷嬷:“是。” 嘉兰苑那头的匠人动作极快,不过一日小厨房就成了。 但还需将泥浆晾透,待变得坚实才能用。好在如今夏日炎炎,泥浆干得快。 一时间嘉兰苑众人都陷入欢腾期待中。 到了夜间准备就寝时谢琅还未归,柳清卿心头发闷,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时,忽然窗外几声闷闷的敲击声。 她心一跳,忙起身。 难道是谢琅回来了? 第28章 他这夫人……与他想的果真…… 听到声响,柳清卿来了神,眼睛一亮,立时起身往外走去,伸手推开窗。 以为会看到谢琅,结果只有黑沉的夜,月河与繁星。 柳清卿倏然瞪大的双眸涨满失落,刚要转身,一道扑簌声,循声低头,一只雪白的鸽子跳上窗沿朝她咕咕叫了两声。 在与它那圆溜溜的黄豆眼对视时,她的心也莫名漏跳两下。 抽出信筒中的字条,上头只写了四个字——不归,勿等。 见到熟悉的字迹,知道他是在报平安,柳清卿浮柳一般不安的心便定了下来。 白日谢琅说会有信鸽,她便提前准备了谷粒,忙去取谷粒要喂信鸽。她刚动,白鸽便往后退了两步,柳清卿便不敢大动,生怕把它惊走。 轻轻将谷粒放好,白鸽歪头瞅她片刻并未动。 这时房顶传来一阵咕咕声,白鸽听到顿了顿,边放松警惕,低头吃了。 柳清卿抬头望去,小声喊,“谢六?” 又是一阵咕咕声,便知果真是谢六。 日后寻空让谢六教教她,总不能这鸽子一直怕她。 白鸽吃得乖,她将字条捂到胸口,忽然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待谷粒吃完,白鸽在窗沿来回走了两遍还未走,柳清卿后知后觉赶紧拿了纸笔写了一张纸条卷好塞进信筒中。果然收了回信,白鸽便扑腾着翅膀飞入黑夜。 待看不清白鸽,也听不见白鸽摆动翅膀的动静,柳清卿才关上窗。将他写的字条小心放置于妆匣中,又坐在梳妆台前出神。 她觉得以往看得那些话本子画册子颇有些用。 既谢琅今夜不回,她再好好瞧瞧。 于是柳清卿加了烛火,躲在床中又看了起来。 许是昨夜疲乏,看着看着便眼皮发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猛然惊醒,手还轻轻攥着书册,先是心头一紧,忙四处张望,见屋内只有她自己才不由松口气,又微微失落。 他果真一夜未归。 不过也好,若让他看到她偷看这些东西,那像什么样子。 晨起梳洗后,柳清卿去祖母那里请安。 前些日子为瞒着谢琅养伤她假装生病,如今病“好”,两个奶娃娃也回了魏府,自然得去瞧瞧祖母,陪她说说话,以免祖母孤单。 却没想到还未踏进世安苑就听到奶声奶气的讨饶声,忙快步进去。果然是那两个奶娃娃正跟祖母撒娇讨冰果子吃。 见柳清卿进来,老夫人跟瞧见救星似的忙招呼她过来,“卿卿可来了,来得好。你们刚不是说想与舅母玩吗,舅母来了,快跟舅母出去逛逛。我给你们银钱。” 柳清卿还是第一次听老夫人说这么多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塞了个鼓囊囊的钱袋子。 “快去快去,这对小祖宗昨日晌午便来了,没他们母亲压着无法无天,缠的我脑子疼。” 老夫人告饶,“你快去带他们逛逛。” 就这样柳清卿忽然领了任务。 两个奶娃娃在她面前倒乖,让她一手牵一个,走得规规矩矩,半点不顽皮。 上次也不顽皮,怎今日突然如此? 柳清卿便问,两个娃娃也痛快答了。 哥哥说:“母亲吩咐我们要缠住曾祖母。” 妹妹跟着点头:“我们听话。” 想到上一次与谢琬琰见面的场景,柳清卿耳朵发红,清了清嗓子佯装不知问道:“你们父亲呢?” 哥哥:“父亲昨日回的,亲自将我们送来的。” 柳清卿:“……” 她居然好似懂了。 哥哥歪头疑惑:“舅母为何问父亲?” 这小家伙倒是敏锐。 柳清卿忙岔开话题:“我想着不若一会儿叫上你们母亲一起逛街市。” 哥哥摇头:“父亲在府时,母亲是出不来的。” 柳清卿:“……” 万不敢再问,生怕再听什么不该听的。 不过腹诽,这指挥使怎与传闻中冷戾不同,如此……黏人? 侯府下人利落,果然是大府做派。 待柳清卿牵着两个奶娃娃走到一半时,便有下人来禀,车架已备好。 出府路过二爷谢磐的院落。 长长的竹子越过院墙,竹叶被风吹得互相拍打,扑簌作响。 柳清卿忽然停住,朝两个奶娃娃比了手势,“莫出声。” 奶娃娃乖巧噤声。 凝神听了半晌,柳清卿若有所思。 竖起耳朵却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便望一眼紧闭的院门,又牵着他们继续往外走。 走出几步,哥哥忽然问,“舅母为何忽然停下?” 柳清卿被问住,呼吸微窒,却无法答,只轻轻摇头。 她没法说,刚刚她好似听到了嘉姨的声音。 嘉姨是她的婆母,转念一想,虽然嘉姨还算年轻,但嘉姨与谢琬琰均是早早成婚生子,嘉姨不过三十过四,可已经是他们的亲祖母了啊。 “你们还记得祖母吗?” 兄妹闻言,均是摇头。 他们还未到记事的年纪祖母便离世,母亲从未与他们说过。 只偶尔听母亲与父亲谈论过。 哥哥乖巧牵着舅母的手,在要过转角时却忽然回头。 带兄妹二人逛了街市,吃了小吃与点心,买了糖人、绢花,也去瞧了戏。说是陪他俩,倒圆了幼时的梦。小时候父兄带柳清滢出去玩,她多艳羡,不知出去玩是什么滋味。 若与旁人,她需得端庄娴雅,哪好意思盯着糖人瞧。如今倒是借着两个小家伙的由头能仔细瞧瞧。 此刻柳清卿的心情就如那空中浮云,好的很,又买了三只糖葫芦,一人一个。 “倒是借了你们的光。”小声打趣。 兄妹仰头看她,奶声奶气地疑惑,“舅母?” 妹妹啃了一脸碎糖渣,柳清卿摇了摇头,拿出帕子给她净了脸。 日头渐落,再过会城门将关。 马夫低声提醒:“夫人,该回府了。” 近来夜里的京城,乱得很。 柳清卿颔首。 踏上马车即将放下车帘时却回首望了望,总觉有人在看她。可一回头,来往行人匆匆,没什么奇怪的人。 明婚正配 第27节 回到府中时,天还亮着。 柳清卿将兄妹二人送回老夫人后回到嘉兰苑,进院时仰头望去,赤日西沉,染红半边天。 李嬷嬷焦急迎来:“小姐可算回来了。” 若不是小厨房的活计不放心旁人,她哪肯让小姐独自出门。虽有侯府下人跟着,那也不如她不是。 李嬷嬷上瞧瞧下瞧瞧见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这才松口气,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忙跟柳清卿报喜:“小姐回来的好,小厨房刚起了火,今儿的晚食就可咱们自己做了!” 听闻此言柳清卿双眸也亮了起来,脸上止不住的喜意。 李嬷嬷:“小姐想吃什么,老奴给你做!” 柳清卿还真认真思索片刻:“我想吃您做的面,您给我做碗面吧。” 李嬷嬷一愣,忙扬声应下,却在转身绕过转角时抹了把眼睛。 那挨千刀的小应氏,还有那姓柳的狗犊子! 小姐在柳府长这么大,就没吃过热气腾腾的生辰面!每回她去厨房取,或者那头送来的全是冷汤泡胀的面糊,根本没法吃。 而且小应氏心肠极坏,总让厨房做面。 如泔水一般,哪有个吃头! 这一想,揉面团时就用了真劲。 把这面团当成了那对奸夫□□,真是恨不得他们不得好死! 如今可算当了家,谢琅也许他们单独出去采买,想吃什么没有! 正倚在廊边等着,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 柳清卿抬眸,就见一道人影。 是谢伍。 柳清卿便知他今日又不能归家。 不过谢伍亲自回来送信,除了手信,他还带了一盒电心。 谢伍来去匆匆,走前还定定瞧了几眼柳清卿。 柳清卿觉得纳罕,拦住他询问,“在瞧什么?” 谢伍忙躬身请罪,后解释,“大人嘱咐我瞧瞧您面色如何。” 柳清卿:“大人他如何?” 谢伍:“大人一切都好,只是公务繁重脱不开身。” 眼睛扫过点心,谢伍继续,“点心是摄政王今日赏的,大人记得您爱吃,便让我快马加鞭赶快送回。大人那头还需我伺候,我这就得回了,夫人可有吩咐?” 一时之间柳清卿哪知谢琅忙于公务时需什么。谢伍眼尖,瞧了出来便说,“衙门什么都有,大人一切都好,夫人且放心。” 谢伍虽这样说,可柳清卿不知怎的,忽然心头发慌。 “你且等等。” 转身回房取出那压在箱底的破旧荷包,递给谢伍。 谢伍认出那荷包,震惊之下猛地抬头看向她,一时没接。 柳清卿又往前递递:“送去给大人傍身。” 谢伍犹豫怔忪不知如何是好,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柳清卿:“拿着吧,不是说大人那边需你伺候,快赶回去吧。” 话音稍顿:“跟大人说,定要保重身体,我在府中等他回来。” 谢伍走后没一会儿,爽口的羊汤手擀面便做好了。 羊汤咸香透白,面条劲道弹牙,虽是夏日,一口面下去,柳清卿一口气吃光一碗面,只觉浑身舒畅。 满额的汗,没人在跟前,柳清卿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丝毫没点贤淑温雅的模样。 夏日晚风徐徐,柳清卿接过帕子擦了汗,托腮望向夜色。 却想着刚刚这面让谢伍带给谢琅一份好了,转念一想,面还是出锅时最好吃,泡久了不成。 面汤微咸,喝了水也没压下去,柳清卿便打开精致的点心盒子捻起一块核桃酥送入口中。不知怎的,核桃酥在舌尖融化那刻,却想起了母亲。 这时李嬷嬷忙活完,寻到柳清卿身旁。 刚在小厨房中与青橘、赵盼生几个分食了多的面汤,通泰痛快! 见小姐眼圈红红地发呆,忙问,“小姐怎了?” 柳清卿轻缓摇头。 她只觉眼热。 不知怎的,在这一刻她忽然品尝到了——幸福。 不管从前如何,从前的全部翻篇。 从今日开始,她想与谢琅好好过下去。 今夜谢琅不归,柳清卿自然又看起仙术。 因着谢伍走这一趟,她半点没遮掩,就着红烛读了半宿话本子,许是羊肉滋补,抑或是这作者写得甚好,她看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只觉下腹暖融。 看到最后,连她都看不下去,掩面躲在被中直扑腾。 半晌又钻了出来,翻出刚的那页,以指尖比过挨个字地瞧。 “还能这般?” 柳清卿满面通红,低声喃喃,“在这深山野泉边,若是有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一头栽倒,只觉这人真敢写。 人家敢写,她都不敢看呐! 怔忪迷糊间,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手上还松散握着书脊。 夜半时分,冷月高悬。 守在门口的青橘猛一哆嗦,睁开就见眼前一道漆黑人影,险要大叫出声。 “莫喊,吓着你家小姐。” 青橘哆哆嗦嗦,听到熟悉撞玉一般的沉磁之声这才定睛,惊异道:“大人?” 谢琅示意她莫要出声,“抬些热水到净房去。” 嘉兰苑本有净房,正房中的净室是成亲前怕新妇不便后添的。 青橘忙去加柴烧水,赵盼生也跟着忙活起来。 谢琅将人拦住:“夫人晚食用了什么?” 赵盼生垂眸:“羊肉面。” 谢琅:“可还有剩?” “只还剩些羊汤……” 谢琅:“那便就着羊汤煮些面吧。” 赵盼生踌躇一瞬,在谢琅锐利目光扫来时,立刻一机灵快步去了小厨房。 待谢琅用了羊汤面,又洗去浑身血污后才推开正房的门。 内室弥散着他常用的月麟香气。 红烛已灭,但月河还在。 谢琅刚要在她身旁躺下,却察觉不对,她手中还拿着……书? 夜色中,他不禁弯唇,他还不知原来他的夫人还是个好学的性子。倒与他想的不同。 今日本疲累,此刻却好奇夫人看的是什么佳作。 想起白日里神医特地寻他说的那番话,他只觉对她亏欠良多,应对她更好才是。 他不知何为更好。 但夫妻间应是要彼此相知罢。 思及此,他便在床边坐下,就着月光翻开了第一页。 骤然看到第一行字。 谢琅:…… 又往下看,越看眉心蹙得越紧,直至翻到刚刚散落的那页。 什么在岸边,水波摇撞…… 何等虎狼之词! 谢琅按住痉挛跳动的眉心,将书撂下怔然将书册草草翻了一遍。 越看只觉胸膛中的心脏跳得愈发快,不知瞧见什么,不禁挑眉瞠目。 他这夫人……与他想的果真大大不同。 忽然身后翻动,布料摩擦窸窸窣窣,一道软声嘤咛,“夫君?” 谢琅立时僵住。 第29章 “若柳氏想走,自然放她自…… 谢琅不知自己作何想,在脑子反应过来时,手已先行一步将书册藏入怀中。 哄她重新入眠后,才惊觉背后的汗已湿了衣衫,竟比初次上战场更惊魂。 明婚正配 第28节 轻吐口气,谢琅目光深深看眼她恬静的睡颜片刻后才起身到了美人榻旁,借着月光艰难看清后半册的内容。英俊的脸一时红一时白,那挺括的眉心也又重新隆起。 这书册上的每一字他都认得,可连一起怎,怎如此…… 谢琅不由以指腹重重按于眉间。 页角起皱,是被人多次翻看的痕迹。纸上还有她身上的清雅花香,他暗中审案多年,饶是想骗自己都无法。 看向夫人的目光颇为复杂。 怎能想到柔柔弱弱的夫人居然好这一口? 可神医嘱咐他,万万不得贪得过度…… 刑审湖广总督时都未觉得如何,此刻倒开始头痛。 最终只将书册藏置于她那旁的褥下,装作不知。 掀开自己的薄被,重新在她身旁躺好。 双眸酸涩,刚合上眼静息片刻,忽然一阵窸窣摩擦声,她如同柔软的小猫钻进他的怀里。周身萦绕煞气的男人霎时柔软下来,只好顺着她的动作敞开手臂,待她在他肩上寻到舒适位置枕好才松揽住她细窄的肩背。 她后头的肩胛骨因瘦削而凸起,像振翅欲飞的蝶。 谢琅轻轻抚过,只觉小厨房盖晚了,这样瘦,早该给她开开小灶给她补补身子。 温热柔软的躯体紧挨着他,谢琅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刚经人事,但记着她中那邪药需半岁解开,他只得滚动喉咙,克制地绷紧下颚。 他强忍着,她却不领情。 他正闭眼想些正事分散精力,她却往下一扫轻车熟路寻到。 谢琅整个人僵住不敢再动,心绪也颇为复杂。 眼见有了动静,睡意却无,只好转移注意。 沉下心思仔细咀嚼起起白日里神医与他的闲聊。 “您能熬过来并非,当时应有好药吊着。” “可我并未带药?” “那难道是吃了草药?” 白日里没时间细想,此时夜深人静倒正好。 他那两日入口的只有柳清卿塞进他怀中的两块点心。 是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原来是里头有草药吗? 正想着,忽然一紧,谢琅英俊的面庞顿时扭曲,连忙握住她的手腕。 “莫闹。” 他侧头轻声哄她,炙热的鼻息直冲她的脸颊,她痒得直在他胸口乱蹭。谢琅胸膛剧烈起伏倒抽口气,只好轻轻以嘴唇讨饶似的碰触她的脸侧,无声安抚她。 还好她今日只动一下便大发慈悲收了手,闹得他出了一背的汗,她倒轻巧转身睡得喷香。 望着她的背影谢琅无奈摇头,又静了片刻火气这才睡去。 翌日清晨,一夜未得安眠的谢琅早早去了书房。 柳清卿醒来时只觉有异。 旁边怎还有一床被子? 谢琅昨夜回了? 何时回的!她怎不知! 探手一摸,居然隐有余温,霎时一激灵。忙惊慌坐起,寻那虎狼之书。 可别叫他瞧见了! 在她头皮发麻,急得心脏要从喉咙跳出来时,终于在角落的床褥下摸到有异,掀开一瞧,果真在此。 柳清卿将书册捂到胸口,松口气。 好生惊险。 缓过神来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里衣已将里衣浸湿。 柳清卿唤人抬来热水,冲去浮汗,洗漱后李嬷嬷便将早食端了进来。 又是她爱吃的青葱细面。 与在柳府那般“寄人篱下”相比,刚加入侯府时便觉过上了好日子。可如今才知什么算是真舒坦。 刚加入侯府时,李嬷嬷也给她煮过面,可那是捡了柴火搭了个小灶,用过便得拆了。主仆二人在柳府谨小慎微惯了,做事谨慎不会让人摸到把柄,再说她们可担不起令侯府走水的名头。 那般心惊胆战,哪如现在有了小厨房这般堂堂正正。 更别说谢琅用雷霆手段为她立威,只言片语之间让嘉兰苑“血洗”一遍,如今嘉兰苑里头得力的人,说全是她的心腹也不为过。 便是摸着胸口说,柳清卿也知谢琅对她着实不错。 如今二人感情升温,未来的日子也有了盼头,待生下一儿半女,她此生就稳当了。 用了早食,柳清卿正犹豫是否去寻谢琅探听下他可发现了她私藏的秘密? 正这时,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是门房小厮前来报信。 “夫人!大人请您去花厅一趟。” 柳清卿驻足:“何事如此急?” 小厮:“宫里头来人了,具体何事小人也不知。” 柳清卿没再追问,转身之际李嬷嬷已极有眼色地捧了头面迎了上来为她妆点发饰,青橘与赵盼生也去寻了更庄重的衣裙。 有这仨人帮忙,不过须臾柳清卿便整装妥当,往花厅去。 刚过垂花门便听一道陌生沙哑的男声。 她心头一紧,脑子里只想着李嬷嬷教过她的宫廷礼仪,万万不能在此时给谢琅丢脸。 花厅中二人耳力极佳,在她走近便止了话头看了过来,谢琅向前迎她两步,令人意外的是,宫中那人居然也跟着走了过来。 谢琅在她身前半步之距止步,侧过半身虚挡住她,“这便是宫内总管谭大人。” 来人居然是幼帝身边正一品的总管太监谭高。 谭高此人俊美英气,身形挺立如青松翠柏,与谢琅并肩而立毫不逊色,根本瞧不出是缺了身的人,只觉此人脸苍白异常。 隐去公公二字,谭高扫过谢琅的目光颇意味深长。与面对其他人的冷淡傲然不同,谭高对着柳清卿倒是微微欠身行礼,“夫人安好。” “今日奉陛下之命为二位送上新婚佳礼”, 谭高一挥手便有小太监抱着布匹锦盒鱼贯而出,低头垂眼微躬身站在他们面前。 只是借着新婚的由头罢了,也不能明说是因为谢琅以身做饵让湖广总督栽了跟头所得的“报酬”。 谭高手一指,“此乃江南那头进攻的赤日纱,后头的锦盒是东海珍珠和些许俗物。” 说话间如羽的目光扫过柳清卿,含笑问,“不知夫人可喜欢?” 谢琅眉心微蹙,正要开口,就听谭高又说,“谢大人此番风餐露宿为朝廷捉拿贪官很是不易,又是新婚,陛下深感揪心,便命我来送些薄礼。夫人莫要推辞。” 天子所赐哪敢拒之? 柳清卿屈膝叩首:“承蒙皇上赏赐。” 谢琅见她刚一动作便也挡在她身前与她一道叩谢隆恩。 谭高静默一瞬,侧身微避,只嘱咐句,“夫人将礼收好罢。” 便告辞离去,“宫里还有事,我便不再打扰。” 在谢琅命人接过赏赐时,柳清卿悄悄往门口望去,只觉谭高这人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半点不像她想象中大权在握的总管太监,倒像个儒雅随和的书生。 正想着,将要转过墙角时谭高却忽然回眸,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好像有利爪能立时撕掉肉。柳清卿一惊僵在原地,转瞬目光碰触,谭高看到是她,目光忽然柔和,牵起唇角朝她淡笑颔首。 谢琅安排好后转身见柳清卿发呆,顺着她望着的反向看去,而后低声唤她,“夫人?” 柳清卿这才回神,忙应声唤了夫君。 谢琅又仔细打量她两眼,见无异常才牵起她的手走到赤日纱跟前。 赤日纱颜色极盛,在日光下光芒四射,这纱只有江南一处古镇才有此技艺,一年只得三匹。 勋贵之家也只能寻到一尺半尺,为新衣增色添彩罢了。饶是这去了宴席都会引人注目。 哪见过这大手笔,这可是整整两匹价值连城的赤日纱啊! 再往后看,一锦盒的东海珍珠直晃眼。 最后是一臂长的木匣,谢琅示意柳清卿揭开盖子,满满登登的金元宝,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光芒四射,晃得柳清卿一手扶住谢琅手臂,一手捂住唇。 她知自己这模样好生没出息,可她忍不住啊! 哪见过这么多的金元宝! 这样多的钱,她都要被砸懵了! 这架势足见谢琅如今炙热。 嫁入侯府这件事才有了真切之感。 再看向谢琅的眼神都有些不同,她不知她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审视与探究。 谢琅见状并未多言,只招手让李嬷嬷过来,“劳嬷嬷差人将这些搬回正房。” 瞧谢琅这样,柳清卿忙阻拦,“夫君,这些放正房怎行?是否得放进库里去。” 房中摆这些,她也不敢睡啊。 谢琅:“夫人看着办罢。” 一句话令柳清卿颇为茫然,这她怎么看着办? 见她如此,谢琅笑道:“夫人的东西自然夫人说得算才是。” 柳清卿惊讶瞪圆眼睛,“夫君?” “都给你。” 谢琅笑,“我要这赤日纱有何用。” 明婚正配 第29节 又看向东海珍珠与金元宝,“珍珠留给夫人做头面首饰,金元宝便留给夫人当作小金库吧。” 说罢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当真不在意这些金银财宝。 “夫人先料理这些,我还有些公务。等忙完带你出城吃斋饭。” 柳清卿怔然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眼前发热,忽然转身掩住发热的眼眸。 从未有人如此“娇惯”她。 只觉自己一颗心像面团一般被他揉搓。 李嬷嬷见小姐如此,又高兴又难过,悄然上前将小姐抱入怀中,也红了眼。 “小姐熬出来了,熬出来了……” 另一头书房。 谢琅踏入书房后便进了地道。 满京城都知与他不和的魏明昭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密道之中,正坐于榻上手捧书册,见谢琅走近冷嗤道:“没想到谢大人居然是个情种,之前曾说三年后便要和离的话可还当真?” 谢琅:“若柳氏想走,自然放她自由。” 魏明昭挑眉,“魏某佩服谢大人以身入局的魄力。” 说罢将书册随手一扔,“若原来你打定主意要和离,待你听了这事后想是会改变想法。” 谢琅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什么事?” 第30章 上次圆房喝了些酒又以为是梦…… 先不说他们之前结的恩怨。 如此面若冰霜,浑身冷戾,这才是他魏明昭认识的谢琅谢大人。 见他如此,魏明昭心气倒是顺了半分。 “听闻谢大人最近在查摄政王妃。” 谢琅闻言立刻肃面眯眼:“你如何知的? 魏明昭轻嗤:“一日寻不到岳母,琬琰便一日睡不好,我有何不知?” 不等谢琅发作,魏明昭又趁机威胁道:“说来巧,我倒得些消息,若谢大人想知,需得应我些事。” 谢琅眯眼:“何事?” “我公务繁忙总不在府,若尊夫人无事,让尊夫人多去府上走走,与琬琰说说话。” 听闻此言谢琅冷笑:“过去伤了谢琬琰,如今倒做起人了?” 彼此曾经是掏心掏肺的兄弟,如今虽分崩离析勉强弥合,最知刺向对方哪最痛。 “谢琬琰当初并不想嫁与你。” 魏明昭也沉下脸:“不管她想不想嫁,如今也是我魏府的当家主母,为我养育的两个孩儿。就算她死了,也要与我埋一起!” 这话倒没法驳。 谢琅扭头勉强咽下这口气,不耐道:“应你了,到底何事。” 魏明昭嗤他:“谢大人瞧着颇为疼爱夫人,也不过如此。” 见谢琅就要变脸,魏明昭止住话头说了正事,“我这头得到消息,尊夫人母亲离世转日,摄政王妃便入了府,你说巧不巧?” 谢琅却没应声,紧绷的面皮微微放松。 魏明昭瞧着忽然懂了,目光如冰,挑眉道:“原来谢大人早就猜到了,怪不得忽然要迎柳氏入府。” 朝他拱手讥讽他,意有所指。 “谢大人果真一如从前那般心狠手辣,为了想要的事,不惜将自己也舍出去。令魏某佩服。” 魏明昭甩袍离去,谢琅对着潮湿的地道墙壁僵立半晌。 头脑在飞速运转。 若岳母果真假死金蝉脱壳,那以岳母与母亲的情谊,母亲说不定真的没有离世。 控制不住的心绪激荡,谢琅眼圈发红,一拳击于青砖上,瞬时骨节血肉模糊。 过了片刻,待谢琅回到嘉兰苑时,便又戴上温柔和善的面具。 这一会儿柳清卿已将赤日纱与东海明珠暂时收了起来。 就是这金元宝令人不知所措,置于正房之中定是不行的。正想如何是好呢,就见谢琅回来,谢琅倒是眼尖,立时瞧出她的疑虑。 毫不犹豫将私库钥匙去下递给她:“若无处可放,便放这吧。” 柳清卿面露疑惑。 谢琅解释:“这是私库钥匙,既予你,以后便是你的了。” 柳清卿讶然:“给我?” 谢琅颔首:“私库给你,私库中的东西也归夫人。日后还请夫人待我好些。” 这几日是怎么了,连连砸得她头晕脑胀。 但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既然谢琅给了,柳清卿都与他是圆了房的正当夫妻,没甚不敢要的。再说这价值连城的赏赐这样青天白日地放着着实让她心头发慌。 放进私库极好,私库有府卫把守,怎也比放正房强。 就这精致的雕花门,魁梧健壮的男人一脚就踹开了。 见此事妥当,夫妻二人准备出门。 这还是成婚后二人第一次同行。 刚上马车柳清卿就瞧见了谢琅手上包的细布,谢琅随她目光垂眼扫过,将手收于身侧,低声解释,“不小心伤了手。” 柳清卿抬眸望他一眼,又垂眸扫过细布,“近来天气渐热,夫君仔细着些。” 谢琅颔首应了,柳清卿便没再言语。 原说是出城吃斋饭,但当马车停在嘉兰居前,柳清卿讶异回眸望向谢琅。 没等柳清卿问,谢琅便说,“怕你吃不惯斋饭,待在这用完,我们再出城。” 柳清卿点头,只觉胸口中温暖舒畅。 谢琅果真是京城里难得的端方好男儿,对她一日比一日好。 许是老天爷让她用柳府寄人篱下的艰难日子换了他。 自进了嘉兰居,谢琅便扫视四周,并仿佛不经意看向柳清卿,自己观察她的神情。 若摄政王妃便是岳母,那一切便说得通了,必有摄政王妃暗中照拂。问题却是他的夫人是否知道? 他早该想到,在柳府冷待多年的小姑娘怎可能长成了如花似玉的模样? 可他的夫人正顾盼四方,好像瞧哪都新鲜。 她可知这嘉兰楼是摄政王妃的产业?难道没觉得与他们院落名字一样好生巧吗? 若她知道,那她的演技未免着实太好。 可转念一想她藏起的话本,她那与面目不一的内心。 谢琅垂眸扯唇,心道他的夫人好像总会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一餐饭谢琅更加照料她,更是亲自为她布菜。 柳清卿第一回 心里涌上了甜滋滋的喜意,望向谢琅的目光仿佛掺了蜜糖。被她用心墙封于心底的爱意终于止不住流淌出来。 谢琅也回以淡淡笑意。 今日心情甚佳,柳清卿一不注意便吃了个大饱。 正巧谢琅提出出城踏青消食,柳清卿欣然应之。 说来令人羞怯,她还从未踏过青。 只听父兄带柳清滢踏青,听柳清滢回府说踏青多么好,她却不知踏青有何滋味。 应是很好玩吧? 不然为何每次柳清滢提起都眉飞色舞。 刚出城不久便有个茶摊,一旁还有卖风筝的摊子。 柳清卿透过窗口好奇望着,谢琅便让马夫停下。 谢琅轻拍她肩膀:“去挑一只。” 柳清卿闻言猛地回头,双眸灿若星辰,“当真?” 谢琅失笑:“这有何假的?” 柳清卿眼眸弯起,忽然倾身轻轻抱住他,不过一瞬就转身下了马车去挑起风筝。 她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多的纸鸢样式呢! 谢琅手指微微蜷起,见她一时半刻挑不好的模样,片刻后也随之下了车。 柳清卿在不远处认真挑选纸鸢谢琅环顾四周低声,“近日城中乞儿倒是少了。” 一旁正添柴烧水的老伯听到接话回答,“贵人有所不知,今日有善人在城外施粥呢。那阵仗可大,说是够京城流民喝个一年的。” “虽是粥汤,总比没有强。有些爷们喝几天缓过劲便去找活干了。总算安生下来,要不然我也不敢在这摆茶摊子,早让人给抢了。” 谢琅了然颔首,又问,“老伯可知是何人施粥?” 老伯蹙眉回想,“还真不知,只知是托了寺庙主持施粥。没见善人来过。” 又感叹,连连称赞:“这不为名利,只做实事,果真大善。” 流民垫了肚子,城中偷鸡摸狗的事情便也少了,与城中居民争端也少了。一时间京城倒有点蒸蒸日上的意思。 果真如此。 谢琅倒对这做事不留名的大善人起了好奇。 明婚正配 第30节 这人做事不图名不图利,那图什么呢? 不一会儿,柳清卿终是选好纸鸢。 二人选了一处山野空地,谢琅立于她身旁低声教她如何放,柳清卿认真听着,小心摆弄。 两人手指不由碰到一处,当纸鸢稳稳飞入上空时,二人相视一笑。 柳清卿浑身充盈着热浪,从未感受过如此幸福。 回城路上,谢琅又陪她去医馆和铺子走了一遭。 今日行色匆匆,来不及细究,但谢琅一副随妻子的态度依旧震慑住存了其他心思的人。倒是不巧,上回让柳清卿带着夫婿来诊脉的老大夫今日出诊去了。 倒没做什么,只仿佛像个沉默的战佛一般跟在她身后。 上回还吆五喝六的医馆掌柜霎时吓得白了脸。 旁人瞧着,不由窃窃私语。 那暗地相传谢夫人不得谢大人青睐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回府的马车上,柳清卿不解为何时辰不够,他还要陪自己每处扎一脚。 谢琅却没答,岔开了话头只说,“夫人莫要看低自己。若想做,便去做。” 静默半晌,柳清卿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 她微微侧头看向他,声音像柳絮一般轻,“可是我怕。” 出门在外,谢琅一向与人颇有距离。 此刻却用那只手上的手牵住她,“有何可怕?不还有我。” 手指收紧攥住她,“莫怕。” 翌日谢琅又披星戴月地忙碌起来,有时无法归家也会使人或让白鸽告知她。 便是深夜归家,也能瞧出他的脸颊消瘦一圈。 柳清卿便知那日他是硬挤出时间陪她,这段时日也反过劲来,他为何要陪自己走一遭,不过是让世人瞧瞧,为她撑腰罢了。 如此这番,倒叫她品出些话本子里成婚的滋味。 日子悠悠过去。 转眼便到了十五那日。 上次圆房喝了些酒又以为是梦,如今倒是清醒的。 从傍晚时柳清卿便紧张,又想着近来谢琅忙,今夜许是不回来。 想他回,又怕他回。 刚成亲时想起同房倒是稀松平常,这圆过房后反倒羞赧起来,这怀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整日不得安生。 用了晚食后那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让人抬热水,洒了花瓣在浴桶中好生泡了一通。 皮肉松下来,出浴时他还未归,脑中紧绷起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下来。 入了夜便没再等。 吹了蜡烛便上床,钻进薄被中,望着上头发着呆。 说不上松口气还是失落。 像糖浆和醋汁混到一起,滋味怪的很。 正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静谧的夜中,木门吱呀声令人头皮发紧,柳清卿扯被掩住胸口,倏地坐起向门口望了过去。 第31章 “我想在此处种一株柳树。…… 木门吱呀,随即便长靴落地的沉稳声。 柳清卿认出那是谢琅的脚步声,不由吞咽喉咙。慌地左瞧右瞧,一时之间也不知在看些甚。只觉得那藏于心口的玉兔,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前头那一场的种种画面却跟洗净的白纱一般在脑海中渐渐清晰,她攥紧薄被,一时之间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躺下没一息,只觉得这柔软的床褥瞬时变成了块块滚烫的鹅卵石。掩被半坐怔忪出了会神,那净房中的水声如滚烫的油汁淋在她心头,惹得她眼睫发颤。 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在听到净房门再开时,她索性当起了埋头鸵鸟,将自己捂在被中侧躺成一团。 谢琅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不由笑了。 他原以为他这妻温婉端庄,可越处着越发觉她有趣,娇憨得很。 听到他如玉般的低沉笑声,柳清卿埋在锦被中的脸蛋更红,烛光从锦被缝隙钻进来,避无可避就如他能看透人心的目光。 “夫君,将烛火熄了罢。” 谢琅闻之却一怔,被缝传出潮湿颤抖的甜声,像夏日沁在井中的冰凉甜瓜,让人想握入掌中,而后用力碾碎。他的喉结滚了滚,在她未发现时眸色又深几分,却转身依她而言,立于烛台旁,拿起烛台时手却顿住,侧眸瞧见颤颤巍巍的被包时改了主意。他放下烛台,微微贪身吹灭烛火。 谢琅在黑夜中依旧锐利的双眸盯着那处。 果真呼的一声后,那被包大大震颤一下,黑暗中,谢琅无声笑了。 他这妻,生动得很。 本来今日想让她歇上一歇,此刻他却改了主意。 朝床榻缓步而去,被衾颤动更大,谢琅眼中的笑意也跟着愈发深厚浓重。 他垂于身侧的手指轻轻捻了捻,而后上前将锦被拉开一道细窄口子,果然引她一声惊呼。 “呀!” 如翠鸟吟唱。 谢琅瞧见她潮红的眼角,他以为……他并不沉溺女色。 起码在娶妻前,并无兴趣。莺飞燕舞,他的目光从未停留。 忽地,他伸手牵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她就如轻盈的花瓣一般飘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夜与柳清卿预想不同,她以为他会像初次那般克制温柔,可不知为何,不知为何…… 她的指尖陷入他肩背的皮肉里,他似察觉不到疼,更将她往怀中带。 虽只一次,却堪比从山巅跃下…… 之后,她想起身,却颤着腿跌进他怀中,谢琅沉声笑,抱着红了脸的姑娘去净房沐浴。 将她轻轻放置于温热水中,柳清卿拘束坐在那抬眸小心打量他,却瞧见他漆黑深邃的瞳孔中泛着幽幽波光,心陡然一惊,再定睛看时,他却朝她望来,一如既往的清雅温和。 想来是她看错了。 谢琅喉结滚动,转了话头:“夫人近日可有忧虑之事?” 瞬时便将柳清卿的思绪引到了别处,她近来真颇为苦恼。在谢琅鼓励的目光下,她鼓足勇气说,“我前些日子去看了一圈,却不知如何理清嫁妆。” 谢琅思索又道:“不如将岳母的产业先接过来,若哪缺人,你朝管家要便是。” 柳清卿不安:“可我没做过这些。” 谢琅闻言却笑:“我幼时也不会武,不会学了就好。” 见柳清卿面露不安,谢琅还捡了几件幼时丢脸事与她说。 “我那时学了些时日便随父亲去军营,以为自己练得挺好,非要跟将士比试比试。” 柳清卿好奇追问:“然后呢?” 谢琅摸鼻子笑了笑:“然后便被将士打的回房中直挺挺躺了两天。” 说笑间柳清卿卸下一身拘束与防备,见她洗好,谢琅将她以干净棉巾裹住,抱入怀中。 没想到谢琅居然有这等时候,柳清卿枕着他的肩膀半晌未出声。这时谢琅大手轻拍她的肩膀。“莫怕,待到成功时,把酒话初心。” 柳清卿心头轻颤,就这样仰头望进他那清亮透彻的眼里。 谢琅察觉,低头,以嘴唇轻触她的眼皮,哑声劝道:“你先睡吧,莫多想,万事还有我。” 柳清卿顺从闭上眼,只觉有股暖流从小腹冲向全身四处,浑身暖融融,连眼睛都要被烫出泪水。 待她睡沉后,谢琅才起身去了净房。 安静的夜中,响起簌簌水声,良久后,一声闷哼。 翌日醒来,谢琅已去上衙。 柳清卿洗漱后到梳妆台前,青橘正为她簪发,赵盼生在一旁边学边递些物件。李嬷嬷则统领全局,正清点今日出去所要带的物件,并教上回小姐收来跟在她身旁的妇人。 一院子的下人眼瞧着主子将这主母的位置越坐越稳,连干活都有使不完的牛劲。 虽比过去忙碌,可日子见亮有了盼头,别提多高兴了。 嘉兰苑的人眼巴巴瞧着夫人几乎是绝处逢生,不过月余不仅将大人私库收进囊中,还令大人格外喜爱。 暗地里都说,夫人此人心善,城府深,不容小觑。几乎视若神明。 可惜柳清卿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她对着铜镜正在发呆。 脱去过去的茫然,心中还存着些许紧张,虽谢琅为她鼓劲,可她……却怕做不好让他失望。 她知若想与他并肩前行,她还差上许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却将他的看法搁到心上了。 原本受他冷待时还能强压住对他的倾慕,可如今他对自己如此地好…… 双手像麻花似的拧在一起正想着,有人来报。 柳清卿示意李嬷嬷去瞧瞧怎么回事,不过须臾李嬷嬷便回来禀报,“是姑爷派来人啦!” 李嬷嬷满面喜色:“说是今日随你调遣,除了管事,还有谢伍谢大人呢!” 谢琅虽无法同行,但京城中人人皆知谢伍是他的人。 明婚正配 第31节 谢伍所言便是他所想。 听到不仅有管事,谢伍也随同,还有暗中护她的谢六,霎时间她的心便定了。 飘忽的目光也渐渐坚定起来。 谢琅为她这般思虑周全,她也不能短了志气! 有了谢伍随行果真事半功倍。 先是将租出去的铺面走了一圈,租户认地契,哪敢跟达官贵人使劲,反正与谁租不是租,就是交租金罢了。 谢伍待她极为恭敬,事事都要问过夫人才可。 开了个好头,柳清卿不由松口气,可心中却隐有不好预感。 田庄较远改日再去,便先去了离得近的医馆。 医馆算是当初柳母陪嫁中的重中之重,那时柳许刚过科举,府上都是空架子,暂无多少银钱,便是靠着柳母这医馆撑过来。 果然上回那胖掌柜凶神恶煞瞧着不好相与,这回见柳清卿带人前来,神情隐有抵触。今日老大夫身体不适回家休养,只有胖掌柜在医馆中卖卖药材。 如今嫌麻烦,连煎药的活都不接了。 日子好生快活,连那药材的钱也能暗中昧下二成,早就吃的肚满肠肥。 瞧着来人便像瞧作乱的坏人一般。 最初还耐着性子,当听到管事说,“从今日起,医馆便由我们夫人接来。” 胖掌柜果然不干,脸上倒是挂着虚伪的笑,“这位管事,您可别说笑,这医馆可是我们柳夫人的。” 胖掌柜口中的柳夫人便是小应氏。 这些后来的人不知之前恩怨,只当这是小应氏的铺子。 便是柳清卿是柳府嫡女,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还能染指娘家的铺子呢! 胖掌柜只觉柳夫人之前所言非虚——她在府中艰难,备受先前儿女轻视。 这继女,手伸的也太长了罢! 胖掌柜似笑非笑,目光扫过柳清卿,颇为讥讽道:“这便是瞧好了,也不能看中便抢啊。” 胖掌柜姓唐,与柳夫人渊源极深,便是柳清卿嫁给侯府世子他也不怕,世子夫人又如何,当朝显贵又怎了? 旁人的东西,还能生抢不成?! 心中的想法全都挂到脸上,让人一览无余。 唐掌柜痛快利落将歇业的招牌一挂,暗自支使小厮,“快去报官!” 谢伍耳力极好,闻之冷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便报官。” 谢伍力可拔山,此时见状却并不拦,转身搬了圈椅摆于柳清卿面前,“夫人歇息会,小人今日必将这些刁奴料理明白。” 柳清卿适才走了几间铺子也累了,便坐下歇息。 谢伍又使人去外头买了清凉牛乳回来,这头让李嬷嬷照顾着,便去忙了。 文有管事,武有谢伍。 管事在那头翻出账册快速过目。 谢伍拎起长凳一摆,四平八稳端坐门口,颇有气势。 柳清卿闲适自在,谢伍井然有条,管事行之有序。 见这架势,唐掌柜渐渐慌乱。 他们怎不怕报官? 如今新朝逐渐清明,前两年有官员强抢民女,强夺钱财的全被摄政王做主严惩。那之后甚是不敢。 难不成这医馆还真是柳小姐的? 唐掌柜回忆头些年,又觉不能。 连忙遣人去寻柳夫人。 且那账册都是假的,真的账册早被他藏了起来,他也不怕他们瞧! 还能瞧出花来不成! 唐掌柜胸有成竹,虽有些许慌乱但并不怕,心中渐定。 想到账册他又得意一笑,他那账册藏的地方,除了他自己,便是鬼也寻不到半分! 等着便等着,饶是这医馆真是谢夫人的,他讨饶认错便是! 思及此,唐掌柜心更定了。 “大人怎在此处?” 正想着,外面传来衙役恭敬向谢伍问好。 京城中在官府做事的谁人不知谢伍是谢琅谢大人跟前的大红人! 也是有那一官半职的! 唐掌柜不知这些,只觉衙役来了能给他撑腰,这些年暗中交的那些银两哪能是白交的! 忙迎上去,走到一半却被管事拦住。 “掌柜,我瞧这账册略有不懂,掌柜可否指点一番?” 唐掌柜听到此言转身之际直翻白眼,这侯府管事想甚好事呢? 唐掌柜神色恭敬,心里冷嗤。 这与让他自宫有何区别?怎可能告诉他? 再说了,这假的账册还能看出花不成…… 正想着余光瞥过去,瞧见账册泛黄页脚的一滴墨点,脸色瞬时大变。 那是他写真账册时蘸多了墨,不小心滴到页角的!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会在这! 瞳孔颤抖往下挪,定睛一瞧,霎时瞪圆了眼,只觉手脚冰凉。 耳边嗡鸣,门口衙役的说话声如同隔了一层厚被,令他听不清。 “你这……怎有……怎会?” 唐掌柜不可置信,只觉舌头骤然沉得不听使唤,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汗珠瞬间如雨滴一般掉落,他顾不上体面,直用颤抖的胳膊擦。 完了完了。 汗滴直淌进眼睛里,砂的眼发疼,唐掌柜只觉头脑空白。 这时衙役已与谢伍寒暄完,走了过来,语气与谢伍说话时天差地别,但多少也给了面子。 “唐掌柜,你这使人寻我过来是何事?” 唐掌柜闻言,忙抹把汗,慌乱的眼珠四处乱瞧,再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柳小姐…… 不!是谢夫人! 他猛地一哆嗦,只觉自己看浅了她! 必不是小应氏所言遭侯府厌弃! 脑瓜子飞速旋转,忙道:“许是跑腿的领错了意,我这头能有什么事,让您白走一遭。” 衙役还未变脸,唐掌柜便动作极快往柜台后头去要将衙役尽快打发走,“新来的好阿胶,快拿回去给婶母和嫂子补补身子。” 说罢左瞧右瞧,直接将那跑腿小厮拽来抬腿就将人踢个三米远,指着鼻子责骂,“惯不听人言,怎去扰了官爷!” 小厮被踹得发懵,痛苦捂住肚子,“掌柜的,不是您……” 唐掌柜勃然大怒:“我什么我!” 衙役极有眼色,知今日此事水深等闲不能掺和,也不是他这等能知会的。后身冒着虚汗,没听清唐掌柜说的甚,接过东西便匆匆走了。 唐掌柜强撑着酸软的腿将店铺打烊,把医馆的门紧紧关好,再回身时便瘫软在地。 谢伍朝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将疼的冒冷汗的小厮扶走。 唐掌柜脑袋活泛,坐在地上脑瓜子直转。 在看到账册之时,他就知此事无法善了,也知柳氏如今有侯府撑腰,等闲不是过去可欺辱的人。 唐掌柜见风使舵,就要倒戈时却被谢伍看穿一般,谢伍抬手制止。 谢六虽在暗处,近些日子受谢琅指示也没闲着。早将唐掌柜这些年的腌臜事查得清清楚楚。 唐掌柜娶的是小应氏身旁嬷嬷的女儿,这才得了这活。 自当了医馆掌柜捞上不少银钱后,倒是忘了本,在外头又置办了一个家。这事他家那颇为凶悍的正头娘子可不知道,若是知晓,将他扒层皮都无法了事。 他还有个老娘被制在人家手中! 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全说了之后,唐掌柜再无半点装假,彻底瘫软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谁都未阻止他,当他哭够了,狼狈不堪向柳清卿爬去时,却被谢伍与管事两人一同闪身挡住。 柳清卿就像天宫下凡的仙女,从最初进这医馆便只端坐冷眼相瞧,似对这凡间腌臜事不屑置词。 但这事是否行之,如何行之却要她点头才可。 从进门开始她未置一词,这下唐掌柜是知如今握着自己性命的人是谁。 “柳小姐……不,谢夫人” 唐掌柜抹把脸,随后神色狠绝,“从今往后我唐大力就是夫人您的狗,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半点没适才的嚣张跋扈。利落爽快认了怂。 倒是行走市井能屈能伸的性子。 “只求您能护得我那老娘!” 唐掌柜重重叩首。 这般混不吝的人怎还忽然换了副情意深重的模样。 柳清卿纳罕之际看向谢伍,谢伍上前低声解释,“当初唐掌柜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但现在的妻子先制住唐掌柜的母亲逼他娶她,又使了计策让那青梅远走他乡,在外头过得不好,前些年回来投奔唐掌柜。唐掌柜查后才知,便钻空子捞银钱在外头给青梅置办个家。” 明婚正配 第32节 柳清卿好奇:“怎能制住人的?” 谢伍嗓音更低:“用药。唐母用后便离不得此药。” 柳清卿恍然,脑里划过一道线,却没抓住。 新朝抓此事甚严,若主家报官下头的人贪银钱,小了还好说,大了必丧命。如何处置,全看主家心思。 唐掌柜瞧谢伍恭敬模样,心中愈发确凿,直向柳清卿叩首,额头颇了,血肉淋漓,“想将散落外头的家资收回,若您瞧着我还顺眼,便交给我,我做这恶人!” “主子!医馆在您这些嫁妆里头是一顶一的排面,往常您那些田庄铺子都是交由我瞧着。我还知晓那些人谁口蜜腹剑,谁没长好心!” 如今唐掌柜也不藏私了,全部一应脱出。 原本想着装傻充楞不掺和官眷之斗,如今看来也是不成了。 柳清卿看向谢伍,谢伍却低眉顺眼垂首立在她身侧,管事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等她吩咐,甚至唐掌柜拄着地面的手还在抖。 这便是居于人上的滋味吗? 她的心嘭嘭直跳,直觉一股激流直冲头顶,怎也没想到困扰她许多年的事便这样轻松迎刃而解。 甚至谢琅还并未露面。 柳清卿悄悄蜷缩手指,勉强制住激荡的心绪。 “她给你母亲用药,用的什么药?” 唐掌柜未想到主子头一句话不是吩咐他出去干刀尖舔血的活,而是关心他的母亲。浑浊的双眼登时红了,白胖的两颊也跟着颤抖,“我也不知,这些年我一直暗中查验,可都没找到。那药我母亲每月月圆之夜便要服下,不然便会皮肤瘙痒难耐,被自己挠的血肉淋漓。” “我母亲不想我屈就,也咬牙忍过,却浑身溃烂。” 母亲咬着自己手背强忍,浑身颤抖直到昏厥过去,却将自己手背都咬掉了肉! 那幕惨状仿佛就在眼前,唐掌柜恨得咬牙,身体因恨意控制不住地抖。 做假账册贪下的银钱多数也是做了这事。 可惜多年并未有何起色。 他将自己吃成猪样就是为了让那恶妇厌恶他,温柔小意哄她便可,莫再沾染他的身子。谁还知他当初也是个玉树临风,颇有前程的穷秀才呢? 若不是母亲,他早一头撞死算了,何苦与这恶妇周旋! 他知这许是自己唯一翻身的机会,便毫无保留将自己所知一一说来。 “那你与你那青梅是怎么回事?” 唐掌柜闻言却撇开脸,声音嘶哑,“我与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做过。” 怕众人不信再去寻那青梅,忙道:“我这一身脏污,哪还配得上她。” 将来龙去脉听了,柳清卿陷入沉默。 小应氏身边嬷嬷的女儿都有这般狠辣手段,那更别提小应氏了。 柳清卿顿时兴致寥寥,无师自通地给他派了活,“你辅助管事先将我这些家资捋顺妥当。” 她痛快利落没吊人胃口,“你母亲这药我没听过,但我会派人去查。” 唐掌柜听到这话瞬时落泪,他只觉自污成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如肮脏恶鬼一般窝在那猪窝般的生活好似终于要见了亮! 又重重叩首,柳清卿看不下去,忙让谢伍将其扶起。 待人下去后,谢伍却眸光闪烁,近一步低声说了句话,“此人不能尽信。” 唐掌柜倒戈太快,柳清卿也知这个道理,“便让谢六暗中瞧着。” 再踏出医馆时,依旧是那轮艳阳,不过是一个时辰罢了。 可柳清卿却觉得,与踏进时相比,一切都不一样了。身体中的魂魄好似都在颤抖。 她低眸扫过自己轻颤的手指须臾,又紧紧攥住收于长袖之中。 再抬眼时,眼底隐有火光燃烧。 她已有猜测,母亲留给她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了。 回到府中,却见谢琅已归,没想到他正在房中握着卷宗翻阅。 她忙过去,兴致勃勃将此事说给谢琅听。 谢琅目光柔和,放下卷宗仔细听来。 听到她最后的处置时赞许颔首,“夫人做得着实好,这便是借力打力。” 突被夸赞,柳清卿却红了脸。 “若夫人需我做何,尽管开口,莫要害羞。” 若刚成亲时听这话柳清卿是不信的,此时听了却牵起唇角重重颔首。 “今日谢伍做得可好?”谢琅又问。 “甚好!” 说到这个,柳清卿也来了兴致,将谢伍在外头如何威风一一讲来。 半点不堕谢琅风姿,谁看了不赞一声不愧是谢大人身旁的人。 明明是她不好意思直接夸赞谢琅,便借谢伍夸谢琅。 谢琅听了却盯着她似笑非笑,半晌缓声问询,“比你夫君如何?” 柳清卿一愣,后知后觉。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令她脸更红,柳清卿只好伸出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讨饶,“自然是夫君更神武。” 这好似是她第一次向他撒娇。 也是他第一次瞧见女儿家的娇憨。 谢琅目光缓慢扫过她盛放的脸颊,后垂眼望去,她白皙的手指在他麦色皮肤上如牛乳般扰人心绪。 眸色骤然变深,喉结滚动,再抬眸却依旧如常,轻声淡笑,“夫人好眼光。” 空气恍若浓稠的糖浆。 柳清卿羞赧地想要躲开,却又不想离开他。 捧着脸垂眼坐在他对面,也捡了一本游记低头好似认真在看。可心思半点不在上头。 她只觉阴翳全都散开,和煦暖阳罩着她,她走哪便跟到哪似的。 夫妻二人便这样互相作伴,一人处理公务,一人看着游记。 静谧的夏日,正房窗边只有簌簌的翻页声响。 柳清卿侧眸望向窗外扑簌的绿叶,忽然瞧见有下人正在掘土。 “这是作何?”她问。 谢琅:“种树。” 种什么树? 柳清卿以眼神表达疑惑。 四目相对,谢琅眼里的清湖被吹起波澜,他到她身后轻扶她的肩膀,玉指在她眼前一点,“我想在此处种一株柳树。” 第32章 “暂且不必告知她。”…… 柳清卿目光怔忪,朝他轻轻眨眼,又忙望出窗外,看向那棵正被精心栽进土坑的柳树,不禁咽了咽喉咙。 谢琅立在她身旁半晌,见她望眼欲穿都要将那树看穿了却没等到她问出那句话——为何种柳。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用了晚食,又去做了自己的事。 入夜,两人入眠前夕。 柳清卿脑海中总浮现那棵柳树,但她不敢多想也不敢问,便用力压下,只好强迫自己想些旁的。 这便想起唐掌柜,后问过谢伍,才知唐掌柜也不过二十七八。可肥胖油腻不修边幅,乱糟糟的胡须让他瞧着像不惑之年。 难道果真如他所言,为避染指,将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 辗转反侧睡不着,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握住她的手。 “怎还不睡?” 许是白日疲累,夜幕中他沉磁的嗓音些许低哑。 柳清卿立时躺好,“这就睡,不扰你了。” 谢琅却笑:“这有何扰不扰的,正巧也无睡意,说说你怎睡不着?” 柳清卿便侧身伏在他的肩膀上,想于夜色看清他的神情讲与他听。 “唐掌柜因母亲被人拿捏不得不委身于人,原本的大好前程如云烟散开,怪可怜的。” 她惯看的话本让她懵懂天真,只觉天意弄人。 “这也许便是他的命。” 谢琅言语淡淡,“若他所言不虚,算下来也有近十年。若他真想法子,未必不能脱身。许是也沉溺这不劳而获的日子中了。” “有舍便有得,也许这便是最适合他的选择。” 在京城中十七八岁得了秀才之身,想来想得举人都难。 读苦书哪如银钱尽来舒坦。 “可他曾风流倜傥,许能大展宏图?” 谢琅闻言却笑:“他说风流倜傥便是真?小小秀才如何大展宏图?夫人莫信他的胡话。” 柳清卿微怔。 谢琅这如同天神不屑蝼蚁那般轻飘飘的话语却让她觉得刺痛。 柳清卿不信邪,忽然起了心劲又问,“若是夫君陷入此等艰难会如何?” 明婚正配 第33节 这可着实好笑,谢琅想着便也笑了,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低沉的笑声震荡着,“我自然不会陷入那般境地,便不会有那等艰难。” 身居高位者,多么泰然自若。 他许是从未没过这般不得已。 她虽不知为何心情低落,却只觉意兴阑珊。手臂一支又重新躺了回去。 谢琅见她沉默,以为她困倦,便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睡吧,明日不还要去田庄一趟?” 大手轻拍她的肩膀,“若需什么,便跟我说。” 柳清卿伏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手还搭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脏正在她掌心下跳动。 可明明身体近到无法更近,她为何觉得他们离得如此远。 他看不上唐掌柜的委曲求全,会否也觉得她在柳府那些年全是懦弱?全是自找的? 这样一想,心如刀搅一般。 合上眼命令自己莫要再想,不知过了多久才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待她呼吸平缓后,谢琅侧身,一手托住她的后颈,抽出手臂。将她安置回她的锦被中后回自己那边重新躺好。 唐掌柜的事便如空中尘粒,在他心头没留下半点痕迹。 翌日早早醒来,外头晨光熹微。 谢琅那却已空着,应是去练武了。 练武后他便去上衙,年年如一日,无论冬夏。 初初的甜蜜过去,她终意识到自己与谢琅之间的巨大差距。 他已是国之柱石,她却弱小如此,只能仰人鼻息。 成亲之前谢琅喜爱的应不是她这样的人吧? 原本只想着嫁给他获得庇护取回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如今倒有了新的愁绪。 她见了更大的天空,便也想飞得更高。 她想做个能配得上他的人。 这样一想,浅淡的沮丧便被冲散! 哪有空闲自怨自艾,她已损失许多念头,如今有了机会应更加努力才是。 给自己鼓劲后便去洗漱用了早食,让李嬷嬷吩咐门房那头准备好马车,也让管事提前做好准备。 今日要去医馆瞧瞧唐掌柜将事办得如何了。 还未踏入医馆便看到老大夫那头在给人把脉诊病,帘子落着只能瞧见病人正坐着。 柳清卿便收回目光,往门侧一瞧,唐掌柜正在里头坐着,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柳清卿眼睛先是一亮,而后挤眉弄眼开始演起戏来。 “你们又有何事?” 手上动作示意他们到后头去。 今日谢伍没跟着,扮成府卫的也是谢琅的人,得到信号便毫不客气推搡着唐掌柜到了后头院子。 不得不说唐掌柜这些年吃得是真好,这一推身上的肥肉便像水波一样晃动。哪还有他自己所说当年玉树临风的模样? 后院无人,也没小应氏的眼线。 唐掌柜面朝门口站着,若有人过来立刻能瞧见。 远远瞧着面色颇为凶狠不吝,若离得近才能听到他言语间颇为恭敬。 “昨日小应氏来人询问,让我给挡了回去。以小应氏谨慎的性子,许会再来。” 不得不说唐掌柜真乃八面玲珑。 如今倒成了两头的细作了。 小应氏来人询问,唐掌柜倒打一耙,直说自己额头磕出的血痕是被柳清卿逼的。 因着母亲被他们捏着,小应氏半点没想过唐掌柜敢反水。 还有一事有异。 浑浑噩噩混了这些年,这还是他将这些年的事想过一遍后猛然记起的。 每隔一月小应氏便命他备好一些药材,若时间紧,没得炮制都可。 药材量不大,但走去哪他却不知。每回小应氏只让他备好便可。 最初他也暗中跟过,结果跟丢了。 “那药材说起来也无甚特别,不知为何常年往外运。来往银钱也不入账目。” 柳清卿:“是什么药材?” 唐掌柜:“是生草乌,不是什么少见药材,有祛风除湿,温经止痛之效。” 那是奇怪。 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却常年往外运送。 一时之间没甚头绪,便压在心中。 “我本每旬便去田庄铺子查看,过几日说是提前去,没甚大不了。待我去摸清情况,再回来向夫人禀告。” 说完正事,唐掌柜咬牙犹豫片刻,还是问了,“那我母亲……” 柳清卿了然,递给他一枚纸包,“这药你且回去试上一试,若不信,便寻几个医师先询问便是。” 上回谢琅归家便将荷包还与她,还眸色深深嘱咐了她一句话,“与人要留些心眼。” 她知他说得有理,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并无权势,若想行走,唯有以诚待人。 今晨她将母亲留给她仅剩一半的药丸又细细切成三十份,变成一粒一粒的药丸。 她想着既然这药能救谢琅一命,那许能给唐母喘息之机。 唐掌柜接过,双眼猩红,手直颤抖,若不是怕眼线瞧见,恨不得立时连磕头。 待绕出去,陆老大夫正好诊完,见她来了连忙起身迎来。 话都来不及说便急急拽过她的手腕诊脉,眉心急促足见他的庄重担忧,静默感受脉搏后,陆老大夫却松口气,脸上的褶皱也跟着舒展开。 又仔细打量柳清卿的气色,捋着花白的胡须甚是满足地颔首,“小姐寻的夫婿甚好。” 柳清卿还记得当初老大夫嘱咐她让她带着谢琅一同来诊脉,便问了。 陆老大夫却摇头:“不急了。” 话音微顿又说,“若小姐信得过,得空来一趟即可。” 说话间唐掌柜过来,冷眼相待,额头上那结的痂可是刺目。 陆老大夫还不知唐掌柜已成了她的人,瞥一眼跟她低声叹息,“别看唐掌柜凶悍跋扈,实则外强中干,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平日如浑人一般骂人,喝酒后却撅个屁股跪在后院中大哭,好似受了什么大委屈。 暗中也会多给他们发银钱,逢年过节多割了肉扔给他们。若有病患无力付钱,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这兴许也是除却托付,这些年虽看不过眼却未离去的原因。 从医馆离去上了马车,直往田庄而去。 田庄一般有庄头管事,由主母提点。因着新朝颇看重佃农生计,若苛待佃农出了人命那可是大事,轻则被言官弹劾,重则主家官家断了仕途。 所以即便小应氏惯有小动作,却没作大恶。 她此番没提前知会前去便是为了瞧瞧如今这田庄到底如何。 出城不久便是土路,马车颠簸。 远离人声后李嬷嬷才小心附耳过去担忧道:“小姐怎能将那药赠与出去?” “嬷嬷”, 柳清卿拍了拍她粗糙的手背,“如今既要用人,便要以诚待之。” 看向她的眼底,“也许,我们仅这一次机会。” 李嬷嬷沉默片刻,凹陷的眼窝里掬出了泪,嘴唇也止不住颤抖,反手握住柳清卿的手,“……我的小姐,长大了。” 又照着她刚刚摸样拍着感叹,“小姐长大了。” 柳清卿颇为羞赧地抿唇笑笑,撩起车帘望向外头。 入了夏,山峦青翠,暖风轻拂,丛林中鸟鸣阵阵。 “嬷嬷,从前哪敢想会过上这般日子呢。” 她低声喃喃,想到谢琅不由提起精神,“还需加把劲才是!” 虽念着盼着拿回嫁妆,但忽然将这众多家资交予她,欢畅过去便是无法掌控的恐惧。虽谢琅派来侯府最得力的管事相助,但需在主母身旁侵染的那些不可言明的东西她都不知,只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谢琅帮她至此,总不好再丢了他的脸面。 此行之前,管事教她许多。 要看庄稼种得好不好,主家顾得好,不苛待,田产好,看佃农神色与衣着便知。 一路过去全是属于各个官眷的良田。 她将细纱放下,虽未下马车,但看得清楚。 刚过午后,日头正烈时,佃农们都在田埂歇息用些吃食。 果然如管事说得那般,每户佃农都不同。 有些神色安稳,吃得也是实打实的干粮。 有些麻木沉默,喝的稀粥。 有些面色愁苦,只能喝些井水充饥。 明婚正配 第34节 为了不惹人注意,柳清卿并未让马车停下。 一路看去,她的田产在尽头。 在她田上干活的佃农她仔细瞧了,是一大家子,许得有两三房的人。每个人都晒得黝黑,身上的衣服瞧着穿了许久,骨节处已经几乎磨透。 男女老少都未歇息都在闷头干活,不知是吃过了还是干脆不吃。 有那牙都掉了的老人也正弯腰锄草,挽起的裤腿露出瘦如麻杆的腿。在他身旁的小丫头瞅着不过三四岁,但干活已是一把好手,正在捉菜虫。 知小应氏无慈悲之心,却没想到这般心狠。 唐掌柜说这田租金收得高,看来所言非虚。 看过心中便有数。 也不是一日便能理好的事,她有预感,这田庄的事,许得跟小应氏拉扯一阵。 便让马车往回走。 行来不知终点在何处便觉得慢,回程却觉得路途便短了。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住。 李嬷嬷一扫刚刚的多愁善感,如护崽的老母鸡一样立刻挡在柳清卿面前,肃声询问,“发生何事?” 马夫紧着嗓子警惕道:“有人拦车。” 李嬷嬷更是焦急,正要在车中寻趁手的物件时,就听外头传来清澈的少年说话声。 “姐姐,是我。我看您出城才小心跟来的。” 柳清卿和李嬷嬷听着都熟悉,互相对望一眼。李嬷嬷掀开车帘,待看清来人的脸时忙松口气。 “你这浑小子,吓死老奴了。” 这才回头跟柳清卿禀报,“小姐,是上回您救的那小子。” 没等柳清卿下车出声,那少年便噗通一声跪在车前。 “姐姐,我什么活都能干,您给多少钱都成,我就是想寻个安身之地” 说着垂下头,眼泪扑簌落下,少年强忍住浑身颤抖抽噎着说,“我实在不想再挨打了,破庙那人说我要敢回去,就将我杀了吃肉。” “您就收了我吧!” 柳清卿攥紧帕子,眼瞧着这人都要将头磕破,只好出声制止,“你先起来……” 另一头幽暗的地道中央。 谢琅正在处理密信,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还未止步,谢琅头都未抬便伸出手。 谢伍默契十足将密信递上,虽他知晓此事,但依旧后退五步,重新藏于远离烛火的暗处。 展开信笺,谢琅一目十行。 猜测成真,他捏着信笺走到烛火旁,将其点燃。 火舌摇曳,仿佛勾人心魄。 说不上什么滋味。 “大人,还有一事,过几日摄政王妃设宴宴请京中官眷。” 谢琅闻言掀起眼皮淡淡望去,等谢伍继续说。 谢伍吞咽口水,想着夫人鼓起勇气才说,“那日摄政王妃必会现身,此事是否要告知夫人。” 良久沉默。 半晌谢琅才答:“暂且不必告知她。” 谢伍未言。 谢琅:“怎么?你觉得应该告诉她?” 谢伍是谢琅乳母的亲儿,自幼跟在他身旁。虽有不可逾越的身份之别,但谢琅真切当他是自己人。故而有些话,不算谢伍逾距。 谢伍犹豫。 他虽不通情爱,但他知晓道理。 这些年夫人在柳府虽是嫡女却仿佛寄人篱下,若得知母亲在世,定会开怀。 明明夫妻一体,大人却不让说,他隐约觉得不对。 又不知究竟是哪不对。 当初夫人毫无保留拿药将大人救下之时他便叩首认夫人共主。 如今让他瞒着夫人此事,他这表面八面玲珑,实则执拗认真的性子只觉得心里头难受。 知大人凡是定下的心不会更改,便只摇头。 这头无事,大人摆手让他出去歇息。 一阵发愁,回神时却已走到水榭旁。 他索性撩起衣袍坐在台阶上,望着水波旁的扶柳出神。 若说大人不在意夫人,他也是不信的。 若不在意何苦费劲在院中挖个池塘给夫人养鱼,又将柳树移栽过来。 可若是在意…… 思绪汇成毛线团,谢伍仿佛一只傻猫,苦恼地直抓脸。 “谢大哥?” 听到轻柔的女声,谢伍立时肃脸沉嗓,回眸望去,见是夫人身旁的赵盼生才暂松眉头,忙行礼问好,“赵姑娘好,可是有事?” “无事”, 赵盼生笑笑,“正午日头正盛,小厨房煮的绿豆糖水刚冰好,给谢大哥端一碗尝尝。” “这……” 谢伍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他,慌忙用衣服蹭了手才接了过来,“谢过赵姑娘。” 这艳阳下晒的面皮子发热,可绿豆糖水沁凉沁凉的,一咽就进了肚子里,好生舒坦。 谢伍仰头饮尽,将瓷碗还与赵盼生后起身向她抱拳行礼。 赵盼生笑笑,屈膝还礼后便转身离去。 见她越行越远,谢伍搔搔脑后,轻嘶一声。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还以为她是故意接近他的呢。 不怪谢伍多想,作为谢琅身旁一顶一的红人,盯着他的人可多了。他倍加谨慎,生怕给大人惹祸。 若不是夫人的人,便是王宫贵族赠的玉露琼浆他也不会接。 不过须臾,赵盼生便回到小厨房。 青橘正在准备晚食给小姐做可口的凉面,听见赵盼生回来便问:“又去作甚了?” 赵盼生笑着摇头:“去给谢大哥送些糖水。” 青橘松口气却笑:“你倒会做事。甚好!我们是小姐的人,自是要与姑爷那头的人打好关系。” 赵盼生低头继续冲茶,话虽那样答,心里想的却不同。 小姐救她于水火之中,暗中还帮她打探妹妹的消息,她自是命都归了小姐!甘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近些日子大人与小姐浓情蜜意,但她却觉得大人看向小姐的眼神不大对劲。她经历逃荒,差点被亲生父母煮了吃肉,最知人心险恶,惯会看人察言观色。 她不信什么劳什子温情情爱。 她只觉大人原本看向小姐的目光淡淡的,最近却常蹙眉头。 情投意合? 她瞧着却不像。 大人虽对小姐颇为照顾,但那不是应当的?可若不与小姐一条心,小姐却献了自己的真心,那可不美。 于是她接近谢伍这傻狍子,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 若是不对,她自要早早令小姐知晓才是。 日暮时分回府,谢琅来信今晚宿在书房。 虽多数日子睡在正房,若公务繁忙还是会睡在那头。 用了凉面柳清卿便洗漱准备歇息,忙碌一日,浑身骨头松散要碎掉一般。 恍惚便闭上了眼。 这些日子谢琅忙,她也忙。 谢琅的事她不便多问,想是跟不久前受伤有关系。 许是昨夜睡得早,清晨微亮时便醒来。 脑子里都是医馆与田庄的事,再睡不着。下床裹了长衫便轻手轻脚出了院子,李嬷嬷几人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探出头来,柳清卿示意她们不用跟,只是随意走走。 嘉兰苑离府中花园不远,越过二叔谢磐的院子便是。 府中主子们还没起,远远的隐约听见下人扫地的声响。 晨起风微凉,她抱臂裹紧长衫。 她从未这样早独自走过,不管是柳府还是侯府,忽然觉得这是世间只有她自己。 令人心静。 一阵风,垂花门旁竹林声响。 鹅卵石精心铺就的小径,一旁的花圃上摆着从江南寻开的怪石。 她还未仔细瞧过这些。 明婚正配 第35节 难得此刻有心情有时间,缓步一一仔细打量。 转眸望去时忽然顿住,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水榭对面的长廊中一道穿着白衣的纤细背影,怎么,好似嘉姨? 眨眨眼还在,忙快步绕过花圃向水榭跑去。 紧盯着那头,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可绕过怪石总挡住视线。 刚跑过去,没等站定就见那道人影忽然回身向她望来。 “嘉姨……” 她低喃。 正要扬声,一眨眼,那道人影就如烟一般消失于盛起的阳光之中。 跑了一身汗,又骤然出了一背冷汗,一阵风来,柳清卿跌倒在地。 浑浑噩噩回到房中,钻回被窝。 过了许久身上才有了热乎气。 刚刚看到的到底是嘉姨还是嘉姨的魂魄? 难不成她起的太早花了眼? 一遍遍回想,想到头都痛了。 没等用了早食便起了热。 李嬷嬷见小姐一直不出来,便进来叫,只见小姐的脸烧得通红,立时觉得不好,忙遣青橘去寻府医。 谢琅想起要知会夫人摄政王妃那宴请之事,正往正院回。 碰见行色匆匆的府医,不由问,“这是怎了?” 府医忙道:“说是夫人起热了。” 谢琅一听肃神,加快步伐。 等到院中,李嬷嬷已命人煮好的第一锅热水,正兑井水要给小姐擦拭额头。 见谢琅回来,也顾不得,眼里只有小姐。 府医诊脉后,只道还好只是着凉起热,吃三日汤药便好。 开了方子,又让药童去拿药。赵盼生嫌药童慢,跟着一道去了。 李嬷嬷与青橘一人一边给小姐擦拭手心手臂。 谢琅立于床边,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怎忽然起热了。” 李嬷嬷便将小姐晨起出去的事说了,只觉懊悔,应给小姐再加个披风才是。眼睛都急红了。 谢琅在李嬷嬷面上扫视一圈,又收目光。 隐约只觉不对。 不过片刻,铜盆中的水便凉了。 李嬷嬷与青橘小心拉下小姐衣袖,一同出去换水。 房中静下来,谢琅低眸瞧见她唇瓣在动,好似要说什么。 询问两声她不应声,只好俯身到她唇边,却听她轻声喊,“嘉姨……” 骤然神色大变。 第33章 “我心中为何要有她?”…… 几乎瞬间,万物皆灭,谢琅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脑海轰鸣,正要再问,却听将近的脚步声。谢琅起身,克制站到一旁。 李嬷嬷与赵盼生沾湿巾帕一遍遍擦拭柳清卿的额头,青橘那边也煎好了药,几人又伺候柳清卿用了药。 虽初初不肯启唇喝药,但李嬷嬷将柳清卿揽在怀中低声哄,费了半天劲总算将药喂了进去。 谢琅就如柱石般一直立在一旁。 李嬷嬷也是有眼力见的人,待忙活完,见药起了效小姐不再发热睡沉稳了便收拾好退出正房。 出去后,李嬷嬷喜不自胜。 压低嗓音跟赵盼生道:“瞧姑爷现在对小姐跟眼珠子似的,刚刚一错不错地瞧着。” 赵盼生闻言却回眸望向已经合紧的门,收回目光犹疑轻咬唇瓣,正要紧两步追上李嬷嬷开口时只见谢伍从垂花门过来。 谢伍瞧见她,目光先是一顿,而后目光挪向李嬷嬷先朝她颔首,再朝赵盼生点了点头。 “嬷嬷好,赵姑娘好。” 李嬷嬷讶异止步,旋即温和笑开,“谢伍哥好。” 整个院子都这么叫谢伍,年纪轻的还好,这李嬷嬷猛然随他们一般这样唤他,臊得谢伍脸立刻热了,眼神闪烁快速瞥向赵盼生又立刻收回。 还好黝黑消瘦的脸倒看不出红了,忙往正房指了指,“我去寻大人。” 李嬷嬷笑眯眯:“夫人刚睡下,谢伍哥轻着点。” 谢伍慌乱点头,似乎变成了老鼠,身后有猫追似的加快了脚步。 李嬷嬷与赵盼生绕过石径进了厨房,等瞧不见人时李嬷嬷才感慨了一句,“倒是稀罕了,闷头闷脑的谢伍哥如今见着我们还说上话了。” 赵盼生垂眼藏起眼底幽深。 没等赵盼生回答,才想起来又问,“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赵盼生摇头笑笑,“忽然忘了,等我想起来再跟您说。” 李嬷嬷睃她一眼直皱眉:“我就说上回那黑芝麻给你,好生补补,你非推脱。什么都别多说,一会儿就给你送去,你这就是年岁小的时候耽误住了,年纪轻轻哪能这一时半刻就忘了事……” “不过这谢伍倒跟最初瞧着不同,以为是冷肃的性子呢,到底是个半大小子。” 李嬷嬷都过知天命之年,说句不敬的,在她眼里谢琅也是个大小子。 李嬷嬷不住地唠叨,赵盼生却一言未驳,面带微笑耐心听着。 在遇到小姐之前,从未有人这样对她好。 小姐是好人,小姐身旁的人也是好人。 她因小姐捡回一条贱命,自是要为小姐死而后已。 正房内,谢琅依旧立于原地未动。 若仔细瞧,才能发现他背于身后的手正在颤抖。 成婚以来,他知柳清卿的性子,虽些许天真,但性情沉稳,断不会胡言。 这是从母亲失去踪迹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见过母亲。 为何他确信母亲未亡,只因他与嫡姐做了大不敬的事——趁夜深人静,挖了母亲的坟。 厚重的棺椁中根本没有母亲的尸身! 母亲嫁得早,生育嫡姐时也不过十六岁,十八岁有了他。 母亲当初十五岁时可是提枪随父亲上了战场的女中豪杰,母亲英姿飒爽,身体强健,每日晨起都会练枪。 如今还未到知天命之年,怎会忽然辞世?! 母亲消失时他并不在京城,但隐约知晓父亲与母亲好似有些什么事,嫡姐也说偶然撞见过父母争吵。他也撞见过。 可从前那些年,他们素来恩爱,从未吵过。 盼望许久的消息就在眼前,谢琅只觉浑身血脉翻涌,只有紧攥成拳才能克制不惊扰柳清卿。 艰难等了半个时辰,见她眼睫颤抖有苏醒之势才立时迈步过去。 却因站立太久腿发僵,一时跪倒在床边。 噗通一声闷响,柳清卿惊得立刻睁了眼。一侧头便看见谢琅正跪坐在床边,有力的手掌正撑着床边。 心头不禁一股热流涌动,她隐约知晓自己身子不适,但没想到谢琅居然会在此一直守着她。 “夫君……” 刚吐声就被他握住了手,“现在感觉可好?” 柳清卿品了一下,好上许多,脑袋也不再昏沉。 “许是今晨出了汗又吹了风才起热的,没甚大碍。” “今晨怎了?”谢琅循循善诱。 柳清卿这才猛然忆起,忙回握住谢琅的手挣扎要坐起身。谢琅扶住她的肩膀,在她坐稳后也坐于她身侧。 “我今儿醒得早,忽然想去花园逛逛……” 自她知晓嘉姨可能还在后,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但又不能让谢琅知晓自己上回听到的呓语,便只能将能记起的每一刻每一处细节都说与他听。 “我正看那怪石时,从石林缝隙看到一道身影。” 柳清卿眯起眼仔细回忆,仿佛时光拨回一个多时辰之前,“只看背影就觉得好似嘉姨,我便盯着那人往水榭那头跑,许是跑声惊醒了她?待我将到廊边还未来得及定睛细看,就见那人回眸望来……” 抬眼看向谢琅,见他目光如炬,俊脸绷得紧便只觉惭愧,“待我再看,那处便无人了。” 谢琅吞咽喉咙,唇角牵起一抹笑勉强安慰她,“不碍事,许是看错了。” 话虽这样说,却转了话头便问,“可看清那人的脸?” 便是柳清卿想说看清也无法,只能愧疚摇头,“晨起湖上雾蒙蒙,看不大清。” 若不是与嘉姨熟悉,光看背影她也不敢认的。 “莫想这些,应是昨夜未歇息好看茬了眼,母亲已辞世,怎可能瞧见她?” 静默片刻,谢琅抬起手,在空中悬停一瞬又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人间也无魂魄这些怪哉乱道的东西,莫要自己吓自己。” 明婚正配 第36节 柳清卿摸不清他的想法,懵懵懂懂点头。 她此时因发热脸颊和圆润的鼻头都红彤彤的,水眸盈盈。谢琅不禁心头泛软,以手背轻触她的额头,“再睡会,莫多想。” 许是药劲上来,柳清卿果然很快再度入眠。 待她睡沉后,谢琅率人随行去了花园。 命谢伍将花园入口把守好,便独自按柳清卿说过的路线行进。 踏上湖上石拱桥,走到另一边。 上回从锦衣卫拿的密粉还剩一些,他仔细洒在地上。 屏息凝神,生怕一丝鼻息都会扰神明。 不肯错失一处,结果却令他失望。 拱桥这侧连接侯府厨房与前院,下人惯常行走,各色脚步凌乱盘杂,根本瞧不出头绪。 又是如此! 谢琅攥拳砸到红色廊柱上。 每每寻到异处便会莫名断掉,好似有人在时刻盯着他动作,紧密阻隔。 他锐利扫视一周,可周遭只有红花绿柳。 以及越过青瓦高墙后的竹林簌簌。 一墙之隔。 院中女子正抱胸怒目而视,谢磐低头未言。 半晌后忽然弯下重若千斤的膝盖在她面前跪下,遒劲的手臂环住她柔细的腰身。 不过几息,便有温热的眼泪浸透她的薄衫。 - 白日里因用了药,柳清卿时睡时醒。 李嬷嬷不安,去寻了府医询问。 府医说是夫人此前心绪紧绷,大起大落,如此泻泻火,将养一下身子也好。 李嬷嬷这才将心又揣回肚子中。 醒时柳清卿便拿起账册看看。 侯府管事不愧能独当一面,注解写得极好,她便是看也能看懂个七八分。 再不懂的攒到一起,下次在问管事便是。 她只觉自己变成海绵,恨不得将这些年所需学的全部吸纳进来。 只恨时间太少。 晚食也用了好克化的面条。 用了饭便要喝药。 李嬷嬷便哄起小姐:“小姐不知姑爷有多紧着您呢,白日里刚起热那时姑爷就回了院里,一直守着您呢。” 她苦着脸仰头将药一饮而尽,颇有些飒爽之风。 刚咽下药又颤着手去拿酸杏,赶紧粗粗咀嚼吞了下去。倒又像幼童似的。 总算把药味压下去,她忽然想到,那早上怎么喝的药? 既谢琅一直在。 话本子里女主角昏迷喂不进药,男主角先自己喝了又俯身以吻度过去。 只想想就觉脸发烫,又觉酸杏沾上蜜糖。 “早上也是喝得这药吗?” 她怕被人查觉心思,隐匿了问。 “可不嘛,就这药。” 李嬷嬷想起早上,还觉得心头发紧,“小姐怎都不肯启唇喝药,还是老奴像小姐小时候那样将小姐抱进怀里,哄了好一会儿呢。” 热胀的脸蛋瞬时凉了下来。 柳清卿弯了弯唇,掩饰似的又端起茶碗饮起水来。 许是药劲使人困倦,看了会账册眼皮子便又沉甸甸。 柳清卿索性钻回被窝里,虽夏夜渐热,她还是喜欢薄被包裹的感觉。 恍惚睡去之际才想起自己已许久没看话本子了…… 谢琅虽白日里与她说莫自己吓自己,却在当夜便回了正房宿下。 连下人都知,大人与夫人感情甚好,知夫人受了惊,连忙回来。 夜深人静。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谢琅披着星月回了正房,怕扰她清梦已在书房洗漱妥当,回来换了寝衣便往床边去。 借着月色,瞧见她规规矩矩睡在自己那侧,手却留恋般地搭在他的枕上。 谢琅拾起她的手轻放回去,又仔细感受她的温度,见不热了才在她身侧躺好,合上眼。 外头蛐蛐的叫声和蛙鸣叠在一起,扰得他睡不着,他侧眸看向她睡颜良久,才收回目光。 到底是病了,这一场小病绵延了三四日才好利索。 但能行走后,李嬷嬷却觉着小姐的精气神比从前大好,眼珠子都比从前亮上几分! 许是爱人如养花,如今李嬷嬷就觉着小姐像将要盛开的花骨朵! “要说姑爷心里真是有小姐,这几日都宿回来。再早早上朝去。” 李嬷嬷现在越瞅谢大人越觉得好,直感叹,“小姐也是熬出来了……” 柳清卿闻言抿唇笑笑,但眼里流淌的蜜意遮挡不住。 她也觉得如今很好,成亲很好,谢琅也好。 隐约却觉得少了点什么,她这回可抓住脑海中闪过的绳结,忽然想起来便问,“柳府近来怎如此静?” 以小应氏的性子,早该起幺蛾子了才是。 李嬷嬷听到这话可乐了,满脸幸灾乐祸,那锃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见周遭无人才放开了说,“小姐可问着了,小应氏最近可焦头烂额呢,可顾不上咱们这头。” 柳清卿兴起:“哦?” 李嬷嬷:“听闻前些日子上峰给柳大人送了个歌伎,柳大人可迷得找不着北便纳作妾,那歌伎似是有孕了。” 话音微顿,嗓音压低,“以小应氏那性子,估摸正对付新姨娘的肚子呢。她这些年都没生个带把的,若妾生下来,她那性子可受不住,脸往哪搁呢。” 柳清卿闻之微怔,原本觉得若听到会痛快发笑,可如今闻之也不过淡淡而已。 她那好爹爹,断无法与人相伴一生。 “那我嫂嫂呢?” 如今柳府,唯一还能让她关心的人也就是她的嫂嫂了。 思绪渐远,她想起那个美丽单薄,如水一样的女子。总戴一枚玉簪,温柔地望向嫡兄。 其实她与嫂嫂并不熟络,她甚至都不知嫂嫂私下是什么性子,也没说上几回话,但她知嫂嫂是个好人。 因着嫂嫂虽面上与她不善,但嫂嫂嫁入柳家后在暗中总送予她碳与吃食。 连父兄都不顾她,却是个嫁进来的外姓女背着人关切她。 有嫂嫂暗中相助,这才让她总算吃上两年热食。 如今柳府后院要乱起来,也不知会不会妨碍嫂嫂。 李嬷嬷思前想后,并未听到,便摇头。 柳清卿思索片刻,召来赵盼生,“你去外院看看谢伍在不在,若大人那头不忙,请谢伍过来一趟。” 赵盼生领命前去,可惜没寻到人。 这青天白日,谢伍自是随大人去上值了。 虽不知是什么,但谢伍好似在官衙也是有一官半职的。 回去复命,柳清卿也没说甚,只是摆摆手。 犹豫片刻后还是扶着李嬷嬷的手,“嬷嬷,去花园逛逛。” 李嬷嬷忙使人拿来披风给小姐披上,生怕再着了凉还得喝药。 依着前几日又走一遍,柳清卿回忆每一处,缓步绕过石林后走向水榭旁的廊下向湖对岸望去。 仔细瞧过四周,这青瓦高墙,便是活人也无处可逃,哪能片刻消失。 对面二叔院落中的竹林倒是瞩目。 许是自己看错了。 莫不是真是嘉姨的魂魄。 低眸盯住腕上的翠绿手镯。 若是嘉姨的魂魄…… 嘉姨怎不过来瞧瞧自己呢。 在水榭旁坐了一会儿李嬷嬷便催她回去,柳清卿知晓李嬷嬷紧张,便遂了她的意。 回房后又拿起账册来看,近日她学了不少,也将所学用在了嘉兰苑中,别说,还真有些用处。 在不断行事中她品出不少,胸中逐渐有了东西,性子也日渐沉稳。 比如有些事急不来。 原本她便是走一步望三步的性子,如今有了磨砺与谢琅的影响,自是更加稳妥。 明婚正配 第37节 不知不觉已有一段时日没看话本子。 近日那被蚂蚁轻咬的痒意许久没有了,身子清爽许多。 加之每日泡药汤,体寒的毛病也好上不少。 她只觉舒坦不少,白日里不再被迷雾笼罩,有了精力去做事。 这头柳清卿在看账册,李嬷嬷在四处查看,嘉兰苑就这般渐渐归拢出来。 赵盼生与青橘正在小厨房中做糕点。 是上次摄政王赠与的那盒,还赏了她们一人一枚。两个小丫鬟发现小姐爱吃好似又不舍得吃,不谋而合要试上一试。 如今这面粉金贵,不敢胡乱用。 只能凑一起将酥点掰下一小块送进口中细细品味,千思万想都有什么滋味。青橘舌头好似,“好似有牛乳……” 还有什么…… 赵盼生目光灼灼,青橘歪头苦想。 正此时,门框被敲响。 赵盼生闻声望去,就见谢伍正站在门口,见她望来清了清嗓子,“赵姑娘,刚刚来寻我可是有事?” 赵盼生忙颔首,与青橘低语两句便向外出去。 谢伍正挡在门边,赵盼生踏过门槛时,被风撩起的发尾擦过他的脸颊。谢伍的耳朵登时红了个透。 又愣一息才赶紧提步跟上。 厨房后头新种了一片竹林,与那棵娇柔新柳遥相辉映。 赵盼生行至竹林旁止步,水灵灵的眼眸望向他,谢伍只觉嗓口有异物一般,直吞咽几下,可还没好,也顾不得,连忙过去。 “赵姑娘?” 谢伍先开了口。 赵盼生这才说:“谢大哥,刚刚是夫人遣我去寻你,怕是有事要问。夫人刚喝了药,片刻后许会困顿,谢大哥快去吧。” 谢伍肃神仔细听完,承了赵盼生的情向她拱手致谢,“那我这便去,谢赵姑娘提醒。” 微风拂面,赵盼生此时却没再言语,只将散乱的碎发掖到耳后,柔柔地笑了。 谢伍忙去正房,上台阶时还觉腿莫名发软。 等听到夫人唤他,才猛地回神。 谢伍:“听闻夫人寻我。” 柳清卿放下账册,思索措辞片刻,这娘家的事好似不大好说。 “你可知我嫡兄近日如何?” 柳元洲这七品小官,若不是夫人亲兄的缘故,他都无须记住。 谢伍立时在脑中翻找,才答,“没听闻有异样。” 柳清卿藏于衣袖中的拳头渐松。 又道:“劳烦你今日打探下我嫂嫂的境况如何。” 见谢伍面露疑问,柳清卿耐心解释,“我在府中未嫁时,嫂嫂暗中护我良多。” 谢伍了然,立时抱拳领命,“夫人放心,我定尽心!” 待谢伍走远,消失于垂花门,柳清卿却没再拿起账册。 不知怎的,今日总觉得心慌,不安稳。 这预感在晚食时应验。 谢琅用餐优雅也快,吃完却没离开,而是耐心等她。柳清卿便也加快速度,谢琅叫她别急。 柳清卿哪能不急,他这明显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她连忙咽下最后一口,以锦帕擦拭唇边。 “可是有事?” 问时颇为惴惴不安。 谢琅望见她眼里的惊恐,忙安抚她,“不是坏事,莫多想。” “摄政王妃过几日要设宴邀京城里的闺秀,请你也去。” 见柳清卿疑惑瞪大眼,谢琅轻笑着解释,“许是要给其子开始相看人家。请你去许是因你是新妇,去帮帮忙罢了。” 原来如此。 果真不是什么坏事。 柳清卿这才将心放回肚子中。 又想高贵如摄政王妃设宴哪里需要帮忙。 柳清卿知这是因为谢琅在摄政王那得脸,摄政王妃也卖面子罢了。 但既是要去,她自是做好万全准备,不能给谢琅丢了脸。 - 幼时无人教她礼仪,柳清卿思前想后,便让李嬷嬷去给谢琬琰下了帖子。 谢琬琰性情利落,接到帖子当日便回了侯府,直奔嘉兰苑。 大摇大摆迈进垂花门便问,“你要寻我?” 如鬼魅般现身,惊得柳清卿红唇微张。活像受惊的幼猫。 谢琬琰见状不由轻啧一声小声嘀咕,“这小东西是怪招人爱的,怪不得谢琅那狗犊子护的跟什么似的。” 柳清卿回神,忙迎上来,“姐姐说了什么?” 谢琬琰摆手:“说今日怪热的,你使人备些果酿吧。” 忆起之前,果酿是万万不敢的,但别的蜜水都成。 近来青橘学了甚多,正好露一手。 果真谢琬琰一饮而尽,连连赞叹,“这是何饮?如此爽口!” 柳清卿:“是青橘煮的酸果汤,又吊于井中,夏日饮它格外爽口。” 谢琬琰眼前一亮:“果真如此。” 昨日那浑人歪缠她,本心情不大好,这酸果饮子却使人心情愉悦。 谢琬琰:“寻我来何事?” 柳清卿:“过几日摄政王妃设宴,姐姐也知我自幼丧母,无人教我礼仪。这次烦请姐姐指点我一二。” 谢琬琰颔首。 她性情利落,说教便教。 “与身份尊贵者行礼时……” 柳清卿听得认真,眼睛一错不错地紧盯谢琬琰,学得不差分毫。 不知怎的,柳清卿总觉谢琬琰得知她学礼的缘故后情绪低落下去,望向她的目光也掩盖不住的同情怜惜。 柳清卿心有暖流滑过,忍不住与她说,“姐姐,我如今的日子已经好起来了。” 谢琅知摄政王妃的真实身份,谢琬琰自然也知。 哪成想谢琬琰听了这话后却猛地转身,撂下一句,“我有急事寻谢琅,你且练着,我明日再来。” 便匆匆离去。 谢琬琰也没说胡话,辞别柳清卿便直冲谢琅书房。 进门无人,便一鼓作气下了地道。 悠长昏暗的地道,远处缓慢的脚步声也甚是明显。 谢琅果然在此,她加快脚步,果然至中厅见他也刚从另一头走来。 谢琅见来者是怒气冲冲的谢琬琰,颇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谢琬琰从未过问过地道另一头连接何处,也不屑于知晓。 她只觉胸膛要炸开,今日只想问谢琅一个问题。 “你怎忍心让柳清卿去见摄政王妃?!” 孤身一人去见那一家母慈子孝吗! “你的脑子可是被狗吃了?你心中可有她?!” “心中可有她?” 谢琅缓慢咀嚼重复这几字,拧眉望回去,“我心中为何要有她?” 第34章 (一更) 你迟早会后悔。…… 谢琬琰痛失母亲,自然知母亲在女儿心中的份量。 若有一日她忽然见着母亲,得知母亲在外置办了新家,有了新的丈夫,生了新的孩子,又对其颇为宠爱。 谢琬琰自问是个坚韧的女子,也禁不住如此冲击。 她会想,为何母亲不要我? 有了新的孩子便对她不管不问? 谢琬琰只一想就觉脑袋要炸开一般,仿佛眼皮一眨就能瞧见柳清卿在哭,可怜极了。 虽她这些日子对柳清卿不甚友善,但幼时母亲去柳府探望时总也会带着她。虚长几岁的谢琬琰眼中的柳清卿便跟个柔弱的奶团子似的。 她的小妹妹多年未见视她如母虎,她捅捅逗弄一下便罢了,别人凭什么欺负她? 明婚正配 第38节 是她往柳府扔的鸟不够肥,还是她赶过去卖鱼的渔夫不够多! 一想到柳清卿得知真相后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她就觉得心痛。 小的时候柳清卿馋柳清滢得意炫耀的糖葫芦便偷偷哭,现在都到谢府了,若还让她那般哭,当他们谢府的人死光了?! 谢琬琰早慧,记性好。 她还记得柳清卿母亲,如今的摄政王妃是个温柔女子,对她也颇好。想见若在世会是个好母亲。 抑或说,在现在那个孩子面前是个好母亲。 近日她以身献祭从魏明昭那狗东西那处也得了不少消息,知摄政王府这些年暗处也使了力护着柳清卿,不然以小应氏的狠毒,柳清卿早就“因病夭折”了。 但她依旧为柳清卿不平。 凭什么。 她是被舍弃的那个。 当初弃了她,如今想回便回了。 还召她为儿子选闺秀。 多讽刺。 谢琬琰只觉自己浑身是气,要炸开了。 她还记得幼时与谢琅悄悄爬上柳府的墙头,见那奶团子蹲在树下哭得眼睛通红,却不敢出声。 “那是她的命,不是你的。” 谢琅平淡的嗓音瞬时将谢琬琰的酸涩与怒意冻住。 她虽知谢琅说得对,可眼睫与嘴唇却忍不住颤抖,怔住半晌她对谢琅意味深长道:“你若如此想,迟早会后悔。” 说罢便转身离去。 与来时怒气腾腾的脚步不同,去时弱如清风。 接下来几日谢琬琰便日日登门,练什么劳什子礼仪。想见缝插针,潜移默化地与她说些什么,但一瞅见她澄澈的眼眸,又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得不叹口气,承认谢琅那狗犊子说得对。 这是柳清卿的命,只能自己应对。 若别人忽然得知早早离世的母亲如今位高权重说不定兴奋难抑,但她知晓柳清卿不是那种人。 她傻得厉害。 幼时都快吃不上饭了,碰见瘸腿的母猫带着出生不久的奶猫乞食,还会偷偷将口粮分给母猫。 母亲那时不是没想将柳清卿接回府上住,可那时父亲在边疆生死不知,他们一家人也摸石头过河,自身都难保,更不能让柳清卿跟着一起吃了挂落。 再者柳大人最重脸面,也不会放人。 柳清卿不知谢琬琰所想,只觉姐姐总望着她发呆。 许是有心事。 等忙完摄政王妃这事,她便多寻姐姐。 这几日嘉兰苑都为这事忙碌,连老夫人得知后也将她叫去指点一番。 还宽慰柳清卿道:“我曾远远见过一次王妃,都道王妃性情和顺,最好说话不过。你莫多想,就算如何,你公爹和你夫君也护得住你。” 果真是侯府一贯的护犊。 不过柳清卿没想到也将她纳了进来,忙垂首藏起骤然红起的眼眶。 近来谢琅只要在府便在正房宿下,以便柳清卿问询一二。 那些差下的东西无法一日补全,谢琅也嘱咐她莫要多想。 “王妃定欢喜你。”谢琅道。 柳清卿讶然:“夫君为何如此笃定?王妃还未见过我。” 谢琅这才发现不知怎的居然说出了心中所想,笑着摇头并未多言,又提起别的事,“明日去摄政王府谢六便不跟着你了,明日我让谢伍送来一些药粉与首饰,你记得带上防身。” 谢六一直无声无息隐在暗处,她都不知他还在,以为早去随谢琅忙碌去了。 连忙颔首,抬手扶住谢琅手臂,“又无事,日后便不用跟着我了。” 谢琅只看她一眼并未应承。 许是心里有事,柳清卿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稳。 拱进谢琅怀中,谢琅睁开眼,轻叹口气伸出手臂将人揽住,合眼闭目养神,手却一直轻轻拍着。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怀中的姑娘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 不知怎的,圆房之后她总觉得谢琅与从前不同,好似渐冷的炭火。 虽瞧着依然红彤彤的,但只有烤火的人才知冷了。 他还这般温和耐心,许是近来公务太忙,自己想岔了。 又在心中唾骂自己,怎能将顶天立地的谢琅拘于小情小爱之中? 他能挂念自己,能是得他看重的人便好的。 她不敢贪图话本中炙热的爱恋,只要他偏爱她便好。 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半梦半醒之际只觉下腹又痒。 谢琅正要沉入睡梦之际,忽然被抓住,眉心跳了跳却没睁开眼。 谢琅几乎一夜未眠。 在她松手翻过身后才终于浅眠片刻。 每日晨光熹微时便起床练武,今晨换衣时却板着俊脸紧紧盯着床榻中的女子,深吸口气便去练武场。 露珠从细长的兰花上滑落,长长的甬道上只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谢琅忽然顿住,轻微侧头,“今日初几?” 将谢伍问得一怔,忙回神,“初七。” 谢琅绷紧脸颊,抬步继续走。 谢伍忙追问:“大人,可是有急务?” 谢琅却答:“无事。” 谢伍便并未再问,跟在大人后头悄悄揉了揉眼睛。 昨夜他未睡好,不知怎的,睡梦中全是赵盼生娇俏地立在那朝他笑。醒来差点晚了,被褥也湿了,顾不得浆洗,只将被褥塞进柜中。 到了练武场,周遭竹林簌簌。 便是夏日,也有清凉冰霜之感。 谢琅二话不说从木架上拿过长枪扔向他,自己也拿了一把。 转瞬之际,刚健强劲的大腿使力,脚尖轻点便手握长枪朝他劈了下来。 吓得谢伍再顾不得胡思乱想,双手握紧长枪,一腿向后已脚跟咬住地面,生生接下这一枪。 “莫松懈,难不成想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谢伍忙摇头,加倍提起精神。一场操练下来浑身衣服尽湿,汗如雨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他在京中已算是一流高手,却浑身酸痛。 大人武艺又见长。 见大人将枪置回木架之上,便往书房那头去,便知大人今晨还需冲个澡。 与等在一旁的小厮使了眼色,也忙往房中回打点自己。 一路不住腹诽,今日大人火气怎这重。 这一会儿日头已升了起来,他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汗还在往外冒。 谢伍浑不在意用衣袖抹掉额头上的汗珠。 可衣袖早都湿透,哪还能吸掉汗。 越过嘉兰苑的垂花门再往外便到他的住处。 可好似怕什么来什么,刚要放轻脚步,就有一道倩影从垂花门内缓步而出。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赵盼生最先瞧见的便是谢伍那被湿透布料黏住的劲瘦腰腹,隐约能瞧见田字轮廓。 她还是第一次看这般模样的,往常逃难时倒是瞧过打赤膊的莽汉。 可这半遮半掩却比那脱得半光要诱人。 她眨了眨眼,看住了。 谢伍迟钝一瞬红了脸,等缓过神察觉她的目光随之看去时更是无法再在此处久留,连句话都没撂下就脚底抹油一般赶紧溜了。 等回到房中,将房门嘭地合上,谢伍才低头赶紧看看到底如何,而后懊恼地捂住脸低吼一声,“啊!” “谢大哥?” 忽然听到赵盼生轻柔的嗓音,谢伍猛地怔住,呆呆立在那,屏气凝神一时没敢动,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兔激狂。 等了须臾没声响,谢伍才松口气,低声嘟囔,“就说怎会……” “谢大哥。” 谢伍:“!!!” 赵盼生柔声:“夫人让我给您送些避蚊虫的药袋,我给您放门口了。” 谢伍:…… 此时谢伍心中只有一句话——天,塌也。 - 待谢琅冲了冷水后便又恢复往日端方君子模样。 明婚正配 第39节 今日却未急于上衙,亲自取了药粉与首饰送回正房交到柳清卿手中,并耐心教她。 今日柳清卿妆容素雅,衣裙与往日相比又显庄重几分。 谢琅匆匆扫过她的面庞,却未夸奖她半分,令柳清卿失落。 “此银戒中有百毒解药,寻常毒药都能解开。” 说罢将圆环银戒戴到柳清卿手上,又递给她一枚精致朱钗,“这里头有迷魂散,若遇不不测,按住最上的银珠,向外一甩便会将迷魂散尽数散开。这里头迷倒一殿的人不在话下。” “还有这……” 谢琅一一细致交代,怕柳清卿记不牢还让她重复几遍,见她果然记住才作罢。 “若要用迷魂散,夫人要先怎样?” 柳清卿见他待她如稚童般忍不住红了脸,“自是要先服用解药,待一刻后才可用迷魂散。” 谢琅满意颔首。 “可是夫君,摄政王府难道这般凶险?” “摄政王府并不凶险,只是此次谢六不能跟你一道,此次赴宴闺秀众多,人心隔肚皮,我们自是加倍小心才好。” 听他如此说,又听他说我们,柳清卿心如夏花,朝他甜甜笑了。 谢琅却垂下眼眸,向她伸出手,“走吧夫人,今日一道出府。” 柳清卿面露疑惑。 谢琅却说:“我今日恰好路过摄政王府,先将你送去。” 在上了马车,又见后头跟着那匹臀瓣泛白的黑马后,早前的失落便烟消云散。 果然到了摄政王府后,谢琅先行下车,立于车旁朝她伸出手,将她扶下车后,不顾四周来往的行人与闺秀,只低声嘱咐她,“若今日无急务,便等我来接你。” 说着一阵风吹乱了她的鬓发,柳清卿正紧张慌乱之际,谢琅抬手将那发丝重新捋到她而后,犹豫一瞬还是伸手轻握她的小臂一下,“莫怕,一切有我。” 见管家亲自下了台阶来请人,谢琅先是朝管家颔首,而后看向柳清卿,莫名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待我接你回府。” 柳清卿眼眸湿润,朝他点头,便随管家去了。 谢琅只觉刚刚握住她手臂的右手直发烫,收于背后,盯着她渐远的背影,紧攥成拳。 直到摄政王府来人将她请进去,绕过照壁之前一回头,见谢琅还立于马车前。 柳清卿那颗杂乱的心便定了,她朝他笑笑,收回目光深吸口气,便随人走入王府。 今日名头上是簪花宴,宴请的花龄少女。但怎敢让半大的丫头独自去王府赴宴,生怕触了贵人霉头,谁人不知如今虽有幼帝,但坐镇天下的是摄政王。 因此每家不是嫂嫂跟着,便是母亲跟着。 她今日来得早,但也有想跟王妃热络一些的来得更早。 王妃不爱抛头露面,能与她熟悉的都是摄政王那头的亲眷。这些谢琅在路上都一一讲与她听。 她还是初次独自面对这些王公贵族,说不紧张是不能的。 但近来许是辗转拿回不少嫁妆,在生意上也长了见识,倒没刚入谢府时那般心中空落落。 只想着她如今不仅是柳清卿,也是谢琅的正妻,是侯府未来的主母。侯府有恩于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外丢了侯府的脸。 便是一颗柔软的心如颤抖的羽毛,面上也端得庄重淑婉,令人看不出分毫。 今日宴设在王府湖边的三层画舫上。 随管家走到湖边,柳清卿不禁讶异抬眼,这三层的画舫好生高。不似人间的物件,像天人下凡用的似的。 画舫张灯结彩,船柱雕刻舞凤,上头漆着上好黄漆。日光一照直晃人眼。 这画舫瞧着好似在湖面上飘荡,实则与岸边实实连在一起,听闻是因着王妃晕船却喜水,摄政王特地为王妃置的。 怕露了怯,柳清卿连忙敛眉低眼。 到画舫边,管家忽然侧过微微躬身请她,“请谢夫人。” 柳清卿讶异,以目光询问。 这头发花白的管家倒是非常和善,“您上去便好,王妃正在三层等您。” 心中诧异更深,柳清卿倒是端得住没有发问,矜持颔首。随即侧眸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赵盼生。 上了画舫,王府果然不同,下人训练有素,皆低眼端着果盘头快步行走。见贵人,忙避到一侧。 窗口细纱被风吹拂,窗外绿波阵阵,璀璨的日光洒下无数金斑。 许是湖上风清凉吹去她心中燥热,柳清卿拾级而上,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与一楼的金碧辉煌不同,越往上,越素雅。 到了三层,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与前两层不同。船头位置是个登高望远的凉亭,中舱处一片空地,尾舱却是间精致舱室。 门敞开着,以白色细纱覆之。 忽然一阵风将白纱吹开,隐约让她瞧见那道纤细身影。 只见那人转身,素手撩开白纱。 “可是谢夫人来了?” 人还未至,声已至。 如清泉一般的温柔之音瞬时勾住了柳清卿,亲切跳跃的尾音像冬末春来的第一抹暖风,也似隆冬中刚烤到火时的瞬身通畅。 好生奇怪。 还未见到人,心中便已对这人产生了好感。 第35章 (二更) 柳清滢立在他身旁…… 只觉胸膛里的五脏六腑要被勾出去一般。 那撩帘子的动作落在她眼里倏地变慢,她眨了眨眼,下一瞬才看清来人。 来者虽穿着素雅,但头顶那栩栩如生的点翠飞凤便道明身份。 柳清卿垂眸行礼:“参见王妃,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王妃却红了眼,身旁丫鬟眼睛尖,忙递上巾帕,又瞥眼柳清卿才担忧道:“今儿这风可大,王妃还是进屋吧,要不然您眼睛又该受不住了。” 王妃却未接巾帕,上前托住柳清卿的手臂将人扶起来,一时间并未言语,柳清卿心瞬时提得老高。 她能感觉到王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不禁头皮发紧。 “娘娘。” 丫鬟低声提醒。 王妃这才猛然回神般:“好好,回去,还得劳烦谢夫人随我一道了。” 怎敢听贵人如此说,柳清卿忙说不敢。 她听见王妃好似吸了口气,不知为何气息轻颤,并肩往那走时,柳清卿捕捉痕迹往后先退半步以示恭敬,却被王妃温柔托住腰背,“怎了?可是晕水了?” 柳清卿心空跳一瞬,一股莫名涌上心头,顾不得思索紧着头皮连忙答道:“让娘娘忧心了,臣妾无事。” 王妃又仔细瞧她两眼,见无事便未再问。接下来没每走几步便侧头看她可否跟上,弄得柳清卿摸不着头脑。 在贵人面前自是要落后几步的,可王妃好似不愿她离太远,柳清卿只好跟紧一点。 进了舱室,一股馨香直往鼻里冲,闻了此香直觉通体舒畅,浑身通泰。 连紧张的心绪都好了不少。 王妃将柳清卿安顿好,又命丫鬟将茶点端来放置好后才往内室走去。 在王妃去擦洗眼睛之际,柳清卿悄悄打量起舱室,许是身份尊贵之人都不喜繁杂,这舱室如同谢琅的书房一般简洁命了,一入眼便是一张八仙桌,四张椅。 紧挨着窗边有一美人榻,另一头也是坐榻,屏风后头许还有洞天,那她便不得而知了。 瞧着不像应酬用的,倒像自己平时用的。 舱室内隐有摄政王来过的痕迹,那案头摆着的兵书,还有墙上挂着的大弓。 她能想象到摄政王与王妃并坐于窗边各自做事的场景,怪不得京城百姓都道摄政王与王妃感情甚好。 摄政王李缙有战神之名,强势凶悍,当初新朝刚立时是其父得了大宝,立下汗马功劳。可开朝圣祖却将大位传于其兄,只因顾忌其煞气太重。 众人担忧李缙不服,但李缙不光欣然接受,并带领群臣向长兄叩首。 脾性自成婚后也好了许多,如今较从前虽手段雷霆冷肃,但已慈悲不少。 新朝百官都感激他娶的好妻,将这杀神制住。 此番仅一面,柳清卿便已觉王妃好似有魔力,令人如沐春风。使人愿意与她待在一起。 她正规矩等待时,王妃也在焦急忐忑整理。 屏风后头又隔出两间小室,一间歇息,一间净室。 刚的潇洒恣意全都不见,王妃正将打湿的锦帕捂在眼上,止不住的眼泪。因怕被女儿听见,哭得浑身颤抖都不敢出声。 “娘娘……” 大丫鬟北枳低声唤道:“见着大小姐是开心的事,您别伤了眼。若王爷知道也该心疼了。” 听闻此言应懿咽下喉头酸涩,抬手扶在北枳的手臂上,艰难起身。 冷着脸抹净泪水。 北枳知王妃不喜她提王爷,可若王爷知晓王妃又哭,以王爷爱王妃欲生欲死的劲,这笔账只会是大小姐头上。 那伤心的还是王妃。 这般浅显的道理应懿自然懂,她仰起头抹干泪水,又以冷巾敷上片刻出去。 她当初在柳府的确重病难捱,目睹夫君与小应氏在自己床边做那腌臜事激得一口气没上来,被那狼心狗肺的浑人草草下葬。 她在棺内醒来时眼前漆黑,不知昼夜。 当时她只有眼珠能动,周遭寂静无声,本以就会这样安静死去。没成想刚醒没多久就听到土被挖开的声响,还有雨砸在棺上的声音。 好似有人在挖她的坟。 明婚正配 第40节 沉重的棺盖被挪开,发出令人胆寒的磨木之声。 那人手持重臿,如天神降临。 小雨朦胧,砸到脸上,应懿眯起眼。 借着月色,眯起眼瞧半天才勉强认出来这浑身湿透的人居然是如今重权在握的摄政王李缙。 她已许久没见过李缙了。 刚已是强撑精神,念头一闪而过,头便一歪,晕了过去。 被人捞进怀中后的意识断断续续,只记得耳边狂躁的心跳声,和那总落在颈侧血脉旁炙热的嘴唇。 她只记得当初李缙离开时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策马远去的背影。 再醒来,许多事像蒙上层白纱变得无比模糊。 她倚靠在李缙怀中,只觉颈侧湿漉漉,是他将脸颊埋在她颈侧,颤声说他回来了。 忘却的事无论怎样问,李缙都哄她无甚大事,若不然怎会忘? 她是在三年前,小儿李郢十岁生辰不甚磕了下头,才想起一切。 她被李缙好生养着,倒是摇身一变享尽荣华。 可她的卿卿孤苦伶仃在柳府熬了十余年。 只一想起便心痛难耐。 从那时起边与李缙起了嫌隙,分房至今。 立时便想将卿卿认出来,可如今新朝暗流涌动,李缙屡被刺杀,表面风平浪静的王府又哪里安宁呢? 只好暗中打算。 又缓了会,应懿咽下喉头难捱的酸涩,再出现时除却眼周红肿已瞧不出何端倪。 应懿在女儿对面坐下,贪恋看着女儿每一处变化。 处处都与幼时不同。 她离去时女儿才两岁,如今软乎乎的奶娃娃都长成大姑娘嫁为人妇了。 她错过太多。 不知女儿每时每刻变化的模样。 仔细瞧着女儿眉梢眼角的娇憨便知如今在谢府过得尚可。 应懿提了三年有余的心总算能放下一点。 这诡异的安静令柳清卿坐立不安,虽面上不显,藏于袖下的锦帕都要拧成潮湿的绳了。 “新的茶点可好了?”王妃扬声。 听到王妃命下人送来茶点,她才松口气。 只不过刚不是上了茶点,怎还要再上? “谢夫人来得巧,这是我今晨新烤的糕点,尝尝可和胃口?” 见柳清卿讶异,应懿勉强笑着解释,“我那顽劣小儿不爱吃甜,我却爱做,听闻谢大人说你爱吃,说与你幼时尝过的差不离,正想让你好好品品这新出炉的滋味如何。” 丫鬟端来铜盆,柳清卿净了手后小心从盘中拾起一块离自己最近的酥点,左臂抬起以衣袖遮住,小小咬了一口。 奶香绵密,入口即化。 有股……母亲的味道。 说来可笑,她已不记得母亲是何模样,却总从王妃赏的糕点中吃出母亲的感觉。 这一想便喉头发酸,她连忙咽下。 “怎了?”王妃立时发问,“可是哪里不适?” 柳清卿短暂犹豫后轻缓摇头,“回禀娘娘,臣妾并无不适,只是忽然想起母亲。” 柳清卿低眸之际,应懿眼睫猛地颤抖,她攥紧了手,嗓音微哽,“怎还想起母亲了?” 柳清卿闻言却笑了笑:“禀娘娘,我也不知。许是幼时无知无觉记住了母亲做的滋味罢。” 半晌未有回音,柳清卿悄悄抬眸,却见娘娘眼又红了。 她这才大着胆子瞧了瞧王妃,果真殊色过人,丁点看不出已有十余岁的孩子。 “让谢夫人笑话了”, 应懿缓过神,不甚自然地笑笑,捞起帕子按在眼下,“说得我也想母亲了。” 说罢又扬手:“既谢夫人爱吃,便多吃些。等会我让北枳再装些给你带回府去。” 柳清卿立时就要起身谢恩,王妃却动作更快,起身拉住她的手臂。 “我看你颇和眼缘,叫你卿卿可好?” 柳清卿以为是只唤她名,便未觉有异,忙应下来。 柳清卿只觉奇怪,王妃身份尊贵却丁点架子都无,甚至望向她的目光过于慈爱…… 她说不清…… 王妃还热情邀她用了午食,是她没吃过却初次便极为喜爱的炙羊肉。 焦香的羊肉软嫩弹牙,牙齿一咬便绽出极香的油花,裹住口舌。 王妃见她爱吃,又命人多去烤些。 柳清卿阻碍不得,承了王妃的情,心中只想,谢琅受重的程度许是比她想象中更甚。 与她想象不同,王妃性情颇为和善,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冷淡。 就这一会儿对她便格外照顾,不是怕她热了,便是怕她冷。 说是今日赏花,实则为摄政王府的独子李郢相看闺秀。 王妃却并未下画舫去看,只与她品茶望景,到了宴席末尾走到舱尾的小亭居高临下遥遥眺望了一番。 下头的闺秀们温雅贤淑,噤若寒蝉,在王妃出现那一瞬便行礼问安。 明明离得远,却不敢有半分敷衍。 柳清卿立于王妃身后瞧得明晰,这才渐渐品出位高权重这四个字。 等散了宴,柳清卿都与王妃一道并未下画舫。 这大半日过去,柳清卿也大约摸清王妃的性情,简直最好相处不过。 比嘉姨待她更加和善,渐渐也放开了些。 还捡了些幼时的趣事说与娘娘听。 “那鸟好生傻,直往树上撞。” 柳清卿掩唇笑了,却未察觉到娘娘虽唇角微扬,眼底却是苦涩。 恰此时,有下人来禀,“娘娘,谢大人已到王府,使人来禀说是接谢夫人回府。” 王妃却是一顿,望向外头,瞧见日已西沉便没再留人。 倒是起身一道下了画舫,见柳清卿面露疑惑便道:“今日净在船上,正好下来随你一道走走。” 王妃就这样缓步送柳清卿出府,直到影壁后止步,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柳清卿,“若卿卿无事,便常来我这坐坐罢。” 看出女儿眼中的犹疑,应懿又道:“王爷公务繁忙,那顽劣小儿整日不知所踪,这偌大府中只我一人,便是做些吃食也无人分享。” “我这还有许多糕点方子,若你来,还能同我一道做。” 不管是因娘娘位高权重,还是她口中的孤寂使人心酸,柳清卿都只好先应下来,“那卿卿以后便常来叨扰娘娘,还得娘娘莫嫌烦。” 应懿立时垂眼,克制地捞起女儿的手轻轻拍拍,轻叹一声,“怎会烦。” 外头一声马啸。 应懿便放开她:“去罢,你的夫君还等着。” 柳清卿行礼道别。 直到女儿绕过影壁再看不到她的身影,身后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应懿这才脱力地伏上来人的肩头轻轻哽噎起来。 听见马蹄声渐远,应懿再也止不住,红唇一张狠狠咬住他的肩头。 男人却一动未动,只捞紧她的肩膀低声哄她,“莫使力,牙又该疼了。” 应懿却未领情,恼怒捶他一拳。 那头柳清卿上了马车,果然谢琅正端坐车中,手中拿着信笺。 见她进来,便将信笺收了起来,探身扶住她的手臂,眼眸却紧盯着她,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 “今日可顺当?” 谢琅明知却还是问了出来。 柳清卿颔首,双眼亮晶晶的。 也有初次面见贵人的兴奋,也有并未丢脸,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王妃果真如传闻那般和善……” 除去嘉姨,从未有长辈这样直白朝她表露过喜爱。 她只觉浑身暖融融的,像初春的雪人,快要被晒化了。 归路上柳清卿就如稚童一般与谢琅说个不停,谢琅耐心听着,不时应两声。双眸紧盯着她,见不似作假后紧绷的脊背也往后闲散靠在车壁上。 至于王妃和善,谢琅却不敢苟同。 面捏的人哪能安生在摄政王李缙身旁十几年?光那明枪暗箭就够人喝一壶。还是亲生待之不同罢了。 因之前家中变故,谢琅已不信什么血脉亲情。 若王妃待柳清卿诚心便也罢,若有算计,不去也罢。 回到家中,晚食时柳清卿连饭都多用了一碗,谢琅便又略有迟疑。 夜晚歇息时,柳清卿伏上他的肩头,“夫君,王妃说日后让我有空常去,我该如何是好?” 明婚正配 第41节 谢琅低眸,看清她清澈眼底稚童般的迷茫,不禁心头发软,拢住香肩的手便轻轻拍了拍,“想去便去,万事有我。” 见她目露不安盯着自己,谢琅失笑,“贵人已邀,难不成还能再三推辞不成?” 柳清卿浮荡的心这才渐安,答了一声,“也是。” “今日可见到公子了?” 如今摄政王与王妃独子还未满十三,不知何缘故,摄政王一直未请封世子。故而京中众人都尊称他为公子。 不过请封与否也没甚大用,谁人不知今朝摄政王为首尊,少帝暂且不过仅是少帝而已。便是公子说出话的份量,许都比少帝重上三分。 摄政王若想称帝,不过是一抬手的事罢了。 “并未瞧见”, 说起这,柳清卿倒想起别的,拧着眉头扬起头疑惑看向谢琅,神情娇憨可爱。 “今日这宴好生奇怪,说是相看闺秀,王妃并未下去瞧呢。只站在画舫上远远看了一眼,那能看出什么来?” 看得谢琅心头又软上几分,不禁弯唇哄她,“许是王公贵族的说道多,定不是一场宴便罢了,还得有呢,且看吧。” 柳清卿闻之咋舌,果真皇族娶亲是件动干戈的大事。 不过也与她无甚关联,感叹一声便罢。 困意涌上,柳清卿就这样赖在谢琅怀中趴着,享受着难得的温暖与安宁。 她今日忽然生出好生幸福的念头。 她居然敢,居然会有这年头。 柳清卿静静闭上眼,藏起濡湿的眼睫。 不过须臾便听她呼吸平顺,谢琅低眸静静看了会儿她恬淡的睡颜,半晌后,正屋里响起一道极轻的叹息。 指腹扫开她覆在脸颊上的乱发。 她这单纯无邪的性子,日后可如何是好。 从那日起,隔三差五王妃便会召她去王府,并无何事,果真像王妃说的那般做些吃食罢了。 就是自那日宴后,王妃便没再提及。那不成已看有看好的闺秀?此等密辛柳清卿不好过问,也没跟谢琅打听,她将自己位置摆得正。 最初还好,带回来的只是吃食。渐渐便是各色头面、奇珍异石,连那黄金也是成屉的赏。 每回去王府都要给她带些东西回来,定不让她空手而归。 娘娘对她的欢喜劲简直像是谢琅有从龙首功,不过这她只敢在腹诽,不敢吐露分毫。 柳清卿除却嫁妆,就这样有了私库,且以夏日江汛之势猛涨。 日子一下子丰润起来,也忙碌起来。 这恍恍惚惚居然成了富贵太太了! 不仅要看账册,每日请安时老夫人也会指点她。 谢琬琰也常来寻她,若碰着她不懂的,谢琬琰也倾囊相授。 更加令她欣喜的是,这次十五,谢琅早早归家,床帏落下,热情非常。 那一夜,她只觉他的掌心都灼人的很。 过去在柳府寄人篱下都不如的曾经像一场噩梦一样,如今醒了,日子便好过起来。 这一日谢琬琰又早早回府,轻车熟路寻到她这。 一瞧见柳清卿双眼便锃明瓦亮的,连连快步过来,附耳说道:“你父亲那小妾昨日落了胎,听闻晨起醒来正在府里闹呢!” 柳清卿瞪大眼,忙挽住谢琬琰的手臂将人往屋内领:“如何闹?” 这可问着了,有了魏明昭,她想知道什么不成? “说是昨日喝了小厨房炖的鸡汤,不过一个时辰后便鲜血直流。那小妾使人寻大夫来,却说是落了胎,人登时就晕过去了。” “今晨醒来便托着病体去衙门报官,说是主母所害。” “那衣裙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脸色惨白没得一丝血色。鬓发凌乱,泪流不止。伏在石阶上求大人给她做主。” “那小妾虽是歌伎,听闻是前朝官眷出身,瞧这模样也有两把刷子,不是那省油的灯。定要从你那继母身上咬下一口肉,瞧着吧,不能善了。” 谢琬琰如同说书先生一般,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仿佛置身其中。 柳清卿的心却怦怦直跳。 她虽未见过那小妾,却惋惜对方落入吃人的柳府。 下一瞬却想,难不成这小应氏,真要倒了? 强压在心底的恨意翻涌,激得她手直抖。 脑中乱作一团。 “弟妇”, 谢琬琰又忽然住了口,“从今往后我唤你卿卿吧,你我幼时相识,虽不太熟络,我又不是沾了谢琅的光。” 近来柳清卿不是没察觉到这姐弟俩好似有嫌隙,可她只能暂装不知。 既谢琬琰提出,她便点头。 谢琬琰心中舒畅,她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虽依旧有疑虑柳清卿是否会帮忙遮掩母亲的消息,但近来观察,又几番试探下来应是没有。 怜惜之上便又多了一层愧疚。 谢琬琰与柳清卿四目相对,柳清卿便示意青橘与赵盼生下去,谢琬琰也让她的丫鬟跟着出去吃吃甜瓜歇息一番。 待门合上,谢琬琰以蜜水润口后才道:“我知卿卿你嫁入侯府时因嫁妆与柳府有……” 她说得轻,眼神却狠,“何不趁此番柳府乱作一团之际,一鼓作气将前头那些罗烂事全都扫清。该理的理,该算账的就趁她病,要她命。” 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些,此番外于柳清卿而言无异于头顶惊雷。 她藏于心中的模糊轮廓被谢琬琰一点醒,已初见雏形。 在柳府这些年受尽冷待,连口热吃食都无,冬日里惹了风寒差点烧死,那时她不恨吗? 她恨极了。 但她不敢,她有许多顾虑。 此时谢琬琰“大放厥词”,也让她无法再骗自己。 她想这样做。 见柳清卿松散的眉头渐渐凝紧,谢琬琰便没再以言语逼之,倒是起身告辞,离去前撂下两句话,“若需帮忙,你尽管开口。” “我幼时也受过应姨照拂。” 谢琬琰走后,柳清卿垂眸独坐许久。 过去没人教她,但她蛰伏多年,耐性好,脑子也不差。 经谢琬琰这般拨开云雾,她又有所感。 自加入谢府以来,明里暗里每日所学,耳濡目染这些,一日抵上在柳府一年。 她就像沙漠中极渴的旅人,有多少水便通通渴求地饮了进来。 再抬眼时,眼底已有不同。 “嬷嬷”, 柳清卿轻吸口气走到门旁,“吩咐下去,再知会管事一声,明日我们去田庄瞧瞧。” 李嬷嬷应声,出去两步却又回眸。 看着日光越过廊檐照在小姐身上,小姐那双眼亮如宝珠。 不知怎样说,只觉小姐好似忽然变了。此前小姐像温柔的柳枝,此时却像出鞘的利剑。 日头西沉。 柳清卿等了半晌不见谢琅归家,如有预感一般刚一侧头,果然瞧见熟悉的胖鸽飞来。 如今胖鸽与她熟稔,已敢在她掌中吃些谷粒。 她先喂了胖鸽谷粒,又轻抚它的后背以示感谢后才拿出信筒中的字条。 上头是谢琅的报安信。 今日有了急务,无法归家,让她莫空等。 虽此时不想与谢琅商议太细,但如今日渐依赖他。 一日不见,心里空落落的。 翌日清早用了早食,便准备去田庄瞧瞧。 想来这几日那少年也该有些消息了罢。 苛待佃农在今朝也是重罪一条,若是能做实,够小应氏喝一壶。 却又不好牵连到柳府,她对父兄倒无牵挂,只是嫂嫂对她多有照拂,总不好让嫂嫂这般无知无觉掉进火坑。 若柳府名声不好,作为姻亲,也会有人议论侯府,她也不想拉侯府下水,便只能想法子旁敲侧击。 心中惦记着事草草用完早食便急忙往外走,李嬷嬷小心扶着她将要踏上马车时却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卿卿。” 柳清卿敛眉,谁人这般喊她? 循声回眸,却见她那惯来默不作声的好嫡兄柳元洲正眼巴巴瞅着她,柳清滢立在他身旁,水盈盈的眸子瞅着她,乖巧极了。 过惯了好日子,一瞧见他们,便是猛然被推入深潭般的窒息感。 她浅吸口气,脑子里浆糊一团。 怎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连个帖子都未下就这样大咧咧找来,好没礼数。 在侯府门口不好看,还未想好如何将人劝走。 还未回过神时,她那好嫡兄熟悉的指责边直劈脸面而来,“卿卿……你虽出嫁,但家中有事,你也不能冷眼旁观啊。” 明婚正配 第42节 第36章 “姐夫……” 柳清卿驻足,侧眸看向柳元洲半晌。 如今侯府将柳清卿养得颇好,这通身的气势,令柳元洲一惊。 柳元洲这才好似发觉说得不对,瞧着妹妹的面色慌忙往回找补,“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府中乱作一团,毕竟是一家人,要互相顾念才好。” “小应氏呢?”柳清卿问。 见她如此不善,柳元洲面色微变却未像往常那般多加管束苛责,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今晨衙门来人请母亲过去问话。” 柳清卿心中讶异但面上并不显露,又问,“嫂嫂呢?” 在柳清卿印象里,嫂嫂虽性情温柔,但做实利落有章法。 柳元洲目光躲闪,“你嫂嫂病了,卧床歇息起不来。” “我需上值顾不上清滢,你便将她带回侯府照料几日,待母亲回府便好了。” 见柳清卿神色莫名不如从前那般看得懂,柳元洲只得又补上一句,“我今日告了假,这便得回去了” 柳清卿旋即敛眸,也不知想了什么,静默片刻后说,“知晓了,你去吧。” 柳元洲这才松口气,转向柳清滢面露关切,紧着叮嘱:“清滢在侯府乖些,若有事便遣人去寻我。” 许是没想到柳清卿这般痛快将人留下,又忙掏出钱袋塞给柳清滢。 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好妹妹。 对于嫡兄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性子她早前还会委屈偷哭,这些年下来早已麻木。 柳清卿心中嗤然,她早就不会委屈。此刻目光带着淡讽,刺得柳元洲头皮发麻不敢对视,转身落荒而逃。 好在时辰尚早,街上并无路人。 柳清卿并未理她,搭上李嬷嬷的手臂上了马车,柳清滢见状也麻利跟着上了车,瞪着眼睛好奇追问:“姐姐不带我回府吗?” 柳清滢惯会用这双清凌凌的圆眼扮痴骗人。 柳清卿并不看她:“大哥说府中乱,我虽出嫁,总得回去瞧瞧。” 话音微顿又补上一句,“你若要在侯府小住几日,也得带些衣裙才是。” 柳清滢闻言点头,这才放心肆意打量起来,姐姐如今通身富贵,周身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戴的海珠簪是如今京城最新的花样,听闻海珠可不好得,需极通水性的渔夫偶然才能寻到好的。 这侯府的马车也富丽堂皇,连内壁都有精细雕刻,精美非常。 在姐姐看过来时柳清滢连忙垂眸藏起眼里的妒色,紧攥成拳的手却忘了藏起来。 往常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是她的,她挑剩的才能到姐姐手中,如今姐姐嫁了人倒是不同,连哥哥都不敢再怠慢姐姐。 可这些,应当是她的! 而最令她难受的便是姐姐看她的目光情绪淡淡的,与从前不同。她宁可姐姐像从前那样,望她的眼神里沉甸甸。 柳清卿目光浅浅扫过便闭目养神,没与柳清滢说半句话。 没一会儿便到了柳府。 门口的石狮依旧威严,门房小厮今次见大小姐回来倒忙应出来放车凳。 柳清卿仰头看眼门楣上的匾额,听到柳清滢轻巧的落地声后转眸朝赵盼生使了个眼色,赵盼生瞬时往前一步福身行礼,“小小姐,今日我家主子还有要事,我随您去收拾行李。” 今日若不听姐姐的便去不了侯府,柳清滢再骄纵也知这个道理,于是勉强压下不满,牵唇朝姐姐笑笑便跟她的丫鬟走了。 走时还佯装天真地打探:“我在姐姐身边没见过你呢,你是侯府赏的丫鬟,还是姐姐新买的?” 赵盼生只屈膝行礼,并未出声。 柳清滢不乐意撅起嘴,冷哼一声扭头,便不装了,端起小姐的架子,转身就走。 赵盼生眸光微闪,顺从跟在后头。 - 还好今日出门时都跟着,柳清卿让李嬷嬷先去嫂嫂那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再与青橘回了院中。 先去给母亲的牌位上了香,才往偏院府中库房的方向走。 母亲当初留给她的嫁妆被小应氏扣住,她出嫁时大件的小应氏压不住,但小来小去的物件少了不少,总归还在母亲的私库中,小应氏应无法做得太难看。 今朝最忌贪占他人财物,若真明目张胆抢夺她的嫁妆,便是柳许这当朝四品官也得跟着喝一壶。 一路上居然没看着下人,库房院落周遭野草横生。 母亲的私库她自然有钥匙,青橘先上前将库房门打开。 大门敞开,阳光中尘埃漫天漂浮。 扑面而来的霉味,呛的人直咳。柳清卿拿帕子掩住口鼻,四处打量。 这十几年如天堑般难来之处,就这样轻易地敞开了门。 没想到像暗中有神明相助一般,自出嫁之后,她想做什么便成什么,如此顺当。 许久无人打扫,地上落了一层灰,还有密集交叠的脚印。 应是小应氏之前留下的。 她知小应氏不喜母亲,却不知为何。 从这厚厚的灰来看,应是极不喜的,不然怎会来打扫都懒得? 急躁的、恼怒的。 她从脚印中轻易读懂了小应氏当时的情绪。 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小应氏扣住嫁妆,应是在寻什么东西。 从这杂乱的脚印来看,应是没寻到。 她循着脚印,仔细瞧过小应氏驻足过的每一处,果真毫无头绪,只不过是些书册,摆件之类。 还有些书匣与妆匣。 抽开妆匣,里头还摆着母亲当初未用完的珠粉,一侧还落了一只耳铛。 指尖颤抖着抚过,沾上了尘土,她毫不在意,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多母亲的遗物。 这样仿若原状安静摆在这里,好似母亲昨日才用过似的。 柳清卿咽了咽喉咙,眨掉眼中浮上的水汽,将那股酸涩压住后才轻声唤人来,“将屋中这些全装上车。” 她隐有感觉——小应氏寻的东西,应就在这里。 这私库看着不大,东西却不少,好在如有神助,小应氏一时半会无法归家。 跟在小应氏身旁的那几个爪牙也不知所踪,倒让她占道便宜了。 一墙之隔,柴房内下人们歪七倒八晕倒在地。 暗处一道人影飞上房檐,树影婆娑。 柳清卿便这样候在一旁,没一会儿李嬷嬷寻来。 附耳低声,“少夫人身子不适,正睡着呢。” 又听不远处哭着唱曲儿的凄凄之声,不知何调怪让人毛骨悚然。 李嬷嬷:“说是那姨娘失了孩子便这样整日唱曲,说是唤孩儿的魂。” 柳清卿循声望了一眼忍不住蹙眉,怪不得柳元洲要将柳清滢送去侯府,柳府现在这是个什么模样。 “嫂嫂那可能听到?” 李嬷嬷摇头:“那头离得远听不到。” “那便好,嬷嬷一会儿你先回府一趟……” 柳清卿低声嘱咐一番。 私库大半时辰才搬完,以免夜长梦多,柳清卿直接让李嬷嬷随车将东西运回侯府。将东西卸了车,马车便返回接她们。 趁这空当柳清卿去看了嫂嫂,果真嫂嫂闭门不出,丫鬟戴着面纱站得远,福身行礼后说是染了风寒,别再传染。 连垂花门都未进去,便铩羽而归。 但柳清卿记挂这事,想了想将医馆的位置告知丫鬟,“若用药也不好,便去这寻陆大夫来瞧瞧,可耽误不得。” 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柳清卿又嘱咐,“若寻不到人,便去侯府寻我,可记下了?” 小丫鬟感激应下:“谢过大小姐,我都记下了。” 待回院中时,柳清滢已等在那里,偌大的包袱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柳清卿见状不禁挑眉,这是要在侯府住多久? 她并未多言,倒要看看这母女又要使什么招数。 上了车,柳清滢乖巧坐在一旁,心里暗自盘算。 母亲说了,此次姨娘那头都是小事,让她莫要失了方寸,她们只是顺势而下让她恰好住进侯府。 若不然姐妹并不亲近,哪有由头住过去? 既住了过去,便一切才有可能。 她又想起上回姐夫将姐姐抱在怀中,那宽阔有力的臂膀如天神降临般神武英俊。想想就让人觉得脸热。 人人皆知姐夫是京城中一顶一的人物,也不知姐夫是否会与她叙上两句话,会否送她两个小物件? 她悄悄捧住脸颊,一想到要与姐夫同住一府,心中简直要流出蜜糖。 柳清卿扫她一眼,蹙起眉头。 很快就到侯府,柳清滢强压雀跃随姐姐进了府,不禁四处张望。 这侯府果然不同凡响,雕梁画栋,飞檐反宇,让人看花了眼。她本觉得家中已不错,这到侯府一瞧,才知何为天上宫阙。 若她日后住在这…… 只一想,便心头颤抖。 柳清卿放缓步子在后头瞧着,若是从前,她许是瞧不出什么。可加入侯府已三月有余,谢琅教她,老夫人教她,又在王府的耳濡目染下,她如今还算得上耳清目明。 明婚正配 第43节 她这好妹妹惯爱从她手中抢夺,怕是心大了。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让谢琅与柳清滢碰面。 可如今,许是谢琅让她心中安稳,她便决定堵不如疏。总得看看这母女俩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柳清卿派李嬷嬷去将柳清滢安置在偏院,自己也去世安苑给老夫人请安。 将回程去嘉兰居特地买的虎皮酿肉递给安嬷嬷:“听闻您爱吃这口味,正巧赶上新出锅,给您带回来一份尝尝,也不知您喜不喜欢。” 老夫人笑眯眯让安嬷嬷手下:“你们小辈有这心思,我喜欢都来不及呢。” 柳清卿乖乖巧巧坐着,又说了娘家妹妹来小住的事。 老夫人一听只是道:“娘家妹妹来住段时日正好陪陪你,住多久都不碍事。” 捞过柳清卿的手拍了拍又说:“你已嫁来一段时日……” 柳清卿以为老夫人要说子嗣之事,不禁心头一跳,还未启唇就被老夫人抬手止住。 “你听我老婆子先说”, 老夫人语速缓慢,一双眼却明亮锐利,说话间将手腕上的佛珠褪下套上了她的手腕,给她喂下定心丸,“你既嫁来做了谢家妇,如今我也老了,待你再和缓一段就跟在我身边学学理家的本事。” “你婆母早去,家中这些男人成日在外头跑,家中不能没人当家,我现在也老了,日后侯府就得靠你了。” “这佛珠给了你,从今往后府中小事你来定夺便好,若是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趁我还能走得动,早点生个曾孙给我抱抱,我还能给你们带带孩子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追,砸的柳清卿头晕眼花,瞪圆了眼,红唇微张不知说什么好。别的府上不说把持不让,也得大张旗鼓,这怎就,怎就说话间就将她推了上去了? 柳清卿惊异不已,立时坐不住了就要起身,却被老夫人轻飘飘按住了,她慌乱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凝她半晌,最后只颇有深意地缓缓吐出一句话,“好了,去吧。切记莫让自己吃亏。” 待回到嘉兰苑还未缓过来,勉强走到椅子旁跌坐发懵。 半晌后才回了神,忙唤赵盼生进来,“你去书房瞧瞧大人可归家来?” 赵盼生领命前去,绕过回廊将要进外院时捕捉痕迹抬手理了理发尾。 有小厮守在廊下,见来人是夫人身旁的大丫鬟忙行礼,“赵姑娘怎来了?可是夫人有何指示?” 书房内的暗室,谢琅刚脱下沾满血水的黑靴扔到一旁,正要起身时听到动静撩起眼皮看向谢伍。 谢伍立时领命疾步而去,推开书房门又小心掩上,一转身就撞进赵盼生清凌凌的眸子里,黝黑的脸登时红了个透,狭长的眼睛眨了又眨,连忙下了台阶引她走到一旁,才低声,“赵……赵姑娘。” 赵盼生随他而动,站定后却忽然掩唇笑了,歪头打趣他,“谢大哥刚刚那般模样,还以为忘了我是谁呢。” 谢伍跟被烫了爪子似的连连摆手:“怎会忘。” 他夜夜都能见到她,日日湿漉漉醒来,怎可能忘…… 便是窘迫,谢伍也记得正事,端正一番后关切问道,“可是夫人有事?” 赵盼生也肃了脸,左右瞧瞧,见周遭无人又稍稍上前离他更近一步,佯装没发现他紧绷身子,将今日之事与他说了,“今日夫人本出府要去农庄瞧瞧……” 怕他们不当回事,赵盼生眼波流转,又自觉机灵地补了一句,“夫人从柳府回来后,虽没说,但我瞧着身子好似不大爽利。” 谢伍只觉头重脚轻,她说出话喷出的香气烫得他不敢呼吸,但事关夫人,他肃神勉强自己听个明白,在听到最后,谢伍也不禁肃神。 “大人正处理急务,我这去禀报。” 谢伍知晓夫人在柳府艰难,但没想到夫人嫡兄居然如此懦弱不担事,哪有将妹妹扔给出嫁姐姐的道理。这里头不定又有什么幺蛾子。 上回小应氏下了邪药,虽大人未明说,但谢伍跟在大人身边见多识广,也猜出一二。若不是大人毫不犹豫取药给夫人,许是不能善了。 大人死死瞒住夫人,并用燕罗丸解了大半的毒,夫人并不知晓其中艰险,只以为是寻常小打小闹。 燕罗丸据称能起死回生的神药,这般救命狠药下去还有余毒,足见狠毒! 这回去一趟就不大爽利,别是又着了什么道了! 侯府上下都护犊,饶是夫人妹妹不过年十四还未及笄,但若随了她那好母亲有坏心思可怎么办!他们夫人又这般心善。 谢伍真真觉得柳府是个虎狼之地,不是好地方! 谢伍匆匆往书房去,赵盼生见状也急忙往回走。 她是看出来了,青橘憨厚,李嬷嬷年纪渐大难免有所疏漏,夫人身旁就没个心狠手辣的人。那她便当了这个坏人就是。 谢伍再推门时,谢琅已换上干净衣衫,正在理衣襟。 他上前将今日之事低声说出,又说夫人身子好似不爽利。 谢琅闻之面色不变,却利落换上一双新靴便往外走。 “府中的事办的如何了?”谢琅问。 之前柳清卿说恍惚间瞧见母亲的身影,他一直记挂这事。 但桎梏太多,无法彻查,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父亲得到消息。他知父亲也在暗中寻找母亲踪迹,但他不知母亲是否想让父亲寻到,故而得避开父亲。 他有强烈的直觉,母亲并未离世。 更可怕的是,许是灯下黑,母亲也许离他并不远。 谢伍谨慎回答:“为免打草惊蛇,我与谢六一明一暗梳理府中下人。今岁并未有新人入府,上一年还未想好由头。” 谢琅思索片刻:“过段时日不是要祭祀,阵仗大些,找个由头把下人都召出来瞧瞧。” 谢伍小心打量,鼓起勇气才说,“可侯爷颇为忌讳……” 侯爷不肯承认妻子已逝,去岁祭祀便震怒。 谢琅:“这事我自有办法,莫担忧。但府中所有人必一一查验,不得放过一人。” 谢伍:“小的知道!” 说话间就到了正房,刚进垂花门就见一清秀少女立于柳树下,一阵风吹起她的发丝与柳枝。 少女听到动静回眸,白皙的脸蛋霎时羞红如红果般诱人。 “姐夫……” 柳清滢记得母亲说她侧颜最美,堪堪侧头朝着谢琅轻柔福身行礼。 结果谢琅眼风却只快速扫过,仿佛她就是那死木头,并未停留,连句话都没说。 柳清滢僵在那,一张小脸红了又白,一口气哽在喉头,憋得眼睛都红了,半晌后才缓过来,不敢置信地望向那紧闭的正房房门。 是她不美还是谢琅不解风情,她每回逛街市明里暗里许多人追着瞧。今日怎就…… 怎这般! 正屋内柳清卿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见房门被推开眼眸一亮望去,只见谢琅行色匆匆向她而来,见着他的人,她的神情也跟着舒展,忙朝他迎过去。 越过他宽阔的肩膀瞧见柳清滢居然来了,此刻也顾不上柳清滢还在,她只想赶紧跟谢琅说两句私房话。 心急之下柳清卿握住谢琅的手,将他往内室拉。谢琅见她刚刚焦躁不安的模样心便沉了下去,就这样随她的意跟着她走,黑眸却不时往下扫过他们交缠的手指。 待到屏风后,柳清卿才转身,急不可待地撸起衣袖想给他看那佛珠手串,却忽然被他按住了手。大掌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柳清卿怔愣,仰头望向他。 谢琅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风暴肆虐,喑哑低声,“如此想?” 外头青天白日的,半点忍不住了? 想什么? 想学着理家吗?当然想! 见她点头,谢琅下颚绷得更紧,仿佛脑海中两军正在激烈交战。 也的确如此,自小他便被告知谢家家训之一便是不许白日宣淫。 见她呼吸急促,双颊潮红,谢琅上下打量她,无奈般叹息,“可是又难受了?” 因那余毒怕她察觉,他只说那蚂蚁啃咬的痒麻是补身汤药所致,等她身子补好了,这汤药停了,便不会这样。 近来夜间歇息前,柳清卿总会朝他抱怨几分这汤药怎这扰人。 他近日趁她不备之时也暗中拧着眉头看了她那些书册。 才知晓除却敦伦,还有许多令人畅快的法子。 这青天白日他暂做不出那等事,可若她实在想,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她那书册中便有,两人以唇舌纠缠,也能纾解几分。 见她眼眸清凉期盼地看着他,谢琅只觉从天而降一道惊雷直从他后脊劈到他的天灵盖,一阵酥麻直窜而起,谢琅往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身,在柳清卿怔忪之际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稳稳躺好,刚一回神要启唇与谢琅说话,便见他回身,长臂一挥,床帏便落下。只余一道窄缝洒下些许柔光。 柳清卿不由惊怔。 周遭猛地暗下来,她又看不大清。 这是怎了? 还未用午食,没到晚上,他这是怎了? 柳清卿还没见过谢琅这般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彻底忘了要与他说什么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是阻止他勿要在白日做这事,还是静待之? 谢琅端方克己,不是这般行事的人啊! 若她出声阻碍,他又没这想头,岂不是看低了他?又显得自己成日想着那事似的。 短短不过一瞬,柳清卿的脑袋瓜种种思绪如发癫的白马狂奔而过。 再回神时,只听一阵布料窸窣之声。 柳清卿:? 竖起耳朵还未听得更加明晰之时,就被长臂揽入滚烫的怀中。 “夫……夫君……” 她忙撑住他的胸膛,上身挺起去寻他的眼睛。 这下可遭了,刚撞进他漆黑的眼里,就感觉到……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不知所措地低声呐呐,“夫君……” 明婚正配 第44节 一声一声,落在谢琅耳中仿佛祈求,仿佛渴求。 忽然一道叹息,又是天旋地转,她还未来得及吐出疑惑便实实在在躺在了床榻之上。 “夫人……” 一声无可奈何的纵容与轻叹。 他俯下了身。 第37章 “夫君可知,我不喜妹妹?…… 京城的野山,非同一般。 重峦叠嶂,望去便是黑压压的密林,不时摇曳的绿叶后头不知藏着什么怪兽,好似蹦跃出来便会将人吞入腹中似的! 柳清卿哪见过这般气势,心中忐忑好悬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将头埋到他的颈侧,又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张弓。 被用力拉起,好生无力,她只想赶紧恢复原状。 “莫喊。” 坚实的大掌捏住她如水的腰肢,微微用力警醒她不许喊出声,“卿卿莫喊,外头有人。” 若不然将那怪兽引来可如何是好? 可如今,怪兽却是何人呐? 说罢一直安静的水面水面上掀起一道大浪,有什么东西凶猛跃出,绞住人身,翻腾着往下一跌便将人卷了进去。 …… 襦裙四落,发簪不知落于何处,长发如瀑。 谢琅束发早已散开,他揽着她的肩躺在那,与柳清卿的发丝不分彼此缠在一起。 床帏将内外隔成两处,这里头倒好似成了小小的世外桃源,只有相依而伴的彼此。 虽没到最后,可谢琅可给她折腾的不轻,躺了这一会儿还在小口匀气。 谢琅听着这声眼里浮现些许笑意,却又忽然说,“日后晨起随我一道练练筋骨。” 柳清卿:“……” 见她装作没听到不应声,黑暗中谢琅弯了弯唇并未再追问,反倒是问她,“现在觉得如何?” 此问没等她答,又低声继续,“这次夫人做得很好,若再有身子不适的地方,便遣人来寻我。” 柳清卿只觉自己跟随风飘荡的柳枝,尚在余韵之中着不了地。哪有半点支棱劲? 男子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滑嫩的肩头无声抚慰,谢琅犹豫半晌,怕她以为自己怠于房事,还是解释一番,“再过几月,便不用每月只等初一十五。” 瞧她暗中读那些话本子,谢琅觉她应喜这事。但女子惯常羞赧不敢说这事,谢琅却觉无碍,他年富力强,还能渴着她不成?便是日日行事也不算事。 但也不好戳破姑娘脸皮,有些话他只能捡着说。 等余毒尽消,他们便能痛痛快快,无须这般畏手畏脚。 那小应氏阴狠歹毒,胆大妄为,怎想到成亲还敢对夫人下手,让夫人受了委屈。若他当初随行,许就不会有这一遭。 谢琅忽然内疚,那邪药霸道,她又脸皮薄,平常许是有许多时候不好受只能独自咬牙捱着。 谢琅不由怜惜,大掌轻轻抚过她脸侧,“身体好受些了吗?” 柳清卿这才明白过来,许是中间传话出了疏漏,捂住脸支吾两声只能说好。 可谢琅可是大理寺卿,何等洞察秋毫,她这一声。将刚刚几次推拒串到一起,谢琅便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一阵诡异的静默,夫妻二人各有所思。 柳清卿手臂如柔软的蒲柳揽上他的脖颈,她娇软的身子也偎在他怀里,“谢谢夫君。” 谢琅一顿,“你我夫妻,谈何谢。” 就这样不着痕迹将这篇揭过。 谢琅这才问,“你那丫鬟说有事寻我,是何事?” 柳清卿这才想起来,刚想挽起衣袖给他看那佛珠,却挽了个空。衣衫尽褪,哪还有什么衣袖可挽。 掩下尴尬抬起手腕给他看,“适才请安时祖母将这手串赠与了我。” 谢琅定睛一瞧却笑:“给了你便收着,倒是恭喜你要成了小管家婆。” 心中猜测成了真,柳清卿猛地一激灵坐直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发怔。 光芒熹微,谢琅眸色微沉,也跟着起身,左手扶住她光洁的肩膀,右臂一揽将她的外衫摸了过来为她披上,神情颇为严肃地将衣襟拢严后才说,“莫要着凉。” 盛夏炎炎,屋内都放着冰砖,怎会着凉? 柳清卿不解,趁着气氛正好,又要跟他说另一件事。 “夫君,我那妹妹来府中小住几日可好?” 柳清卿小意试探,眼睛却紧盯着他。内心紧张,攥紧了手。 她好似那不知死活的赌徒,明知前有险,却莫名想试上一试。 若他也像父兄那边偏重柳清滢,她却不敢想…… “此等小事,你办就是。” 谢琅不甚在意的模样让柳清卿紧皱的心头渐渐舒展。 就见他撩开床帏,肌理优美的大腿敞开坐着,还有那不能忽视的…… 谢琅草草披件长衫往净室走去。 水声淋漓,柳清卿这才想到净室中没有热水呢,不知想到什么,如熟桃似的脸蛋更加红润。 她可不想洗冷水澡,又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关门做了什么,索性咬咬牙趁他未归之际用净帕擦拭,忙换了一身新衣。 没一会儿便听到谢琅渐近的脚步声,柳清卿连忙躲回床帏。 待他背对自己着好衣,在他转身之际,柳清卿才悄悄探出脑袋,自觉隐蔽地朝他腰腹处瞄了一眼,刚看过去他便机敏如鹰隼般迅速箍住她的目光。 被抓个正着,柳清卿一僵,立时扭头佯装不知。 衣衫窸窣,谢琅收紧鞶带,柳清卿这才又望过去,瞧见他耳朵却似是红了。 这一眼让她心里甜得跟吞了一罐蜜糖似的,缩着脖颈偷偷笑了。 谢琅背对着她:“我那头还有急务,晚食不定回来,莫要等我。” 撂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仿佛身后有虎狼在追。 柳清卿见他轻手开门,转身之际与她目光碰触,便抿唇后退一步又将门合好。 她竖着耳朵,直到听不到谢琅的脚步声时才浑身泻力,往后倒到床榻上。 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遭,好像凑巧窥见了强硬面具下更有血有肉的他。 刚刚的谢琅好像不再是威风凛凛、呼风唤雨、无坚不摧的当朝三品大员,只是她柳清卿成婚不久,还会彼此羞赧的夫君。 像意外得到的糖珠,柳清卿还在细细品味时,门外一阵交谈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叩门。 得了令,李嬷嬷快速进门,又火急火燎地将门合上。 见柳清卿面如芙蓉,眉梢眼尾全是水色,便知刚刚小姐是得了大人疼爱。 李嬷嬷不禁心中大定,上前一通告状,“柳清滢那小蹄子果真是小应氏的种,刚刚姑爷来时那眼睛恨不得长姑爷身上去了,还娇娇柔柔夹着嗓子唤姑爷姐夫。” “小姐是没听见”,李嬷嬷仿佛恶霸一般,“老奴都想上去撕了她的嘴!” 柳清卿听到这,柔和的眼波冷了下来。好好的心情瞬时烟消云散。 李嬷嬷见状连忙又说,“不过小姐您放心,姑爷哪能瞧上她。回来时急色匆匆,以为小姐有什么事呢,刚刚出去时也没看柳清滢一眼,她那脸色可别提了,都要哭了。” 不解恨似的又啐骂一声:“让她浑身发贱!当这是柳府那污遭的破地呢!” 柳清卿静静思索。 她知小应氏与柳清滢母女定是没安好心,没想到居然是要抄了她的新窝啊! 本来她如今过得好,已不屑纠缠过去那些腌臜事。 可若是她们非得凑上来,她也不介意扯着侯府的大旗狐假虎威一把! 眼睛一转,她俯身示意李嬷嬷过来,李嬷嬷附耳过去,就听小姐下了吩咐。李嬷嬷一听眼睛就亮了,右手攥成拳就往左手中砸,“您这主意好!省得她整日赖在府中碍眼!” 这柳清滢要暂住侯府的事过了明面,柳清卿便要继续按计划行事。用了午食,该去田庄还是要去。 倒是不能将柳清滢留在府中,大不了带着便是。 因着被柳清滢耽搁一上午,急着出去,午食便只让小厨房煮了面。 柳清滢举着筷子在碗中拨弄,蹙眉抱怨,“堂堂侯府怎就对付这些,都不如街头人家伙食好。” 来之前她想,贵如侯府,不得日日山珍海味才可。 这落差着实大,便是这面香浓诱人,她也忍着装作没胃口。 柳清卿冷冷瞥她一眼,并不像父兄那般哄她,用完最后一口便擦拭嘴角,“那你便去街头人家吃去。” 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柳清滢还迷迷糊糊,刚挑了一根面条塞进嘴中,刚还嫌弃,咀嚼两下眼睛却是亮了,何等鲜美! 香得人顾不上排面,正要大快朵颐之时就见姐姐走了。 柳清滢举着筷子愣在那,先是瞧瞧姐姐渐远的背影,又扭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眨巴眼睛。 “姐姐!” 她连忙起身,可柳清卿脚步未停,她急得直跺脚,只好气闷哎呀一声扔下筷子去追人。 等上了马车坐到柳清卿身旁后还气鼓鼓的。 饿着肚子独自生闷气,直到出了城门都没听姐姐哄她一句。柳清滢先是生气,直瞟姐姐,姐姐却不理自己,气闷渐散,便又委屈,捧着脸蔫巴巴缩在角落里。 柳清卿低头看账册,将柳清滢当作空气。 明婚正配 第45节 原本在柳府那般境遇,她都不哄她,如今更不可能。 账册翻到一半时便到了田庄附近,柳清卿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现在日头正足,别的田地里都没人干活,就他们还闷头在干。 上回的那户佃农每个人瞧着都变得更黑更瘦,上回那小娃娃脸蛋上还有些肉,这才几日?现在干瘪瘪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这一家人都吹到了。 上回还有两个妇人,这次却不见踪影。 还在干活的几人就这样摇晃着身子一趟趟地去远处河中挑水浇地。 柳清卿这才发现不对,别家都有水渠,怎这户佃农还需挑水? 柳清滢见姐姐往外看,也顺着姐姐的目光望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清居然忍不住干呕出声,见姐姐面色不善,她连忙捂住嘴,喃喃辩解,“姐姐,他们……好生吓人。” 身上都没二两肉,仿若骷髅,若不是还在动,她都以为是死人呢! 瞧瞧,马车近了,别的人还会好奇朝这边看一眼,他们眼珠子都不动! 柳清卿并未作声,如同上次那般装作路人让马车继续往前走。 过了田庄后,柳清滢还扒着车窗往后瞅,等到看不见人影也没缩回头,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土路尽头是一间破庙,原住着好些流民,自寺庙开始施粥后,这边的人渐渐搬到那头去了,这破庙便空了。 门扇栽着,周遭全是黄土,寸草皆无,只剩下些不能入口的毒草。长在庙门口的树惨得狠,连皮都被扒得干净。 四周无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拍打声。 怪渗人的,柳清滢缩了缩脖子,躲在姐姐身后。 只见姐姐绕到破庙后头打了声哨,没一会儿一阵窸窣声,好似凶猛野兽的声,吓得柳清滢后后退两步。 心想着不能因她烦人,姐姐便要驯了兽要将她喂了畜生吧! 受惊左顾右盼正想着往哪跑时,就见那少年从密林中钻了出来,浑身尘土,脸上也全是泥,跟花猫似的,嘴里还叼根狗尾巴草,眼睛黑亮黑亮的。 原来是个大活人啊! 吓她一跳! 柳清滢这才松口气,好奇地紧盯着这人瞧。 又寻思,姐姐出嫁后的日子好似还挺有趣呢,与她听闻出嫁后就入了深闺大院可不同。 姐姐……好像也跟在家中时大为不同呢,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柳清滢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视线在姐姐和那少年之前绕来绕去。那少年跟没看着她似的,眼睛只盯着姐姐瞧。 总觉得哪里奇怪。 “近日如何?”她听姐姐问那少年。 那少年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勺,“托姐姐的福,近来可好,顿顿都能填饱肚子!我拿姐姐给我的银钱到那户人家赁了间屋,他们巴不得多一份银钱,我也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 “我也找了日结的活,恰好今日逢休,不然姐姐唤我可能都听不着。” “怎这样快就来了?” “我前日听村民说山上有野鸡,想着碰碰运道能否打上一只呢。” 居然也叫姐姐。 他凭什么呀!哪冒出来的花脸小贼! 柳清滢不乐意,小嘴一撅,刚还觉得这少年轻声清亮好听,眉眼也长得好,现在再瞅他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却也知晓姐姐不喜她跟着,她是瞧出来了,如今姐姐和之前不同了,若她敢说什么,姐姐就能将她赶走。 嫁入侯府可真是腰板硬了呢。 柳清滢只能憋在心里阴阳怪气。 “那人家过得愈发不好,不过几日,家中两个妇人都累倒了。有个似是不知有孕在田中劳作时小产了,还有另一人……” 柳清滢顾不得别扭,竖起耳朵听。 “另一嫂嫂好像有旧疾,原本还能吃些下等兽用的药挺着,近来不知怎的,连药都吃不得了,便倒下了,日日呕血。” 柳清滢惊得怔住,拧着的手指都不动了。 日日呕血,那还活得了吗? “家中的两个壮劳力,一个之前做苦力伤了身子,另外一个倒是还成,不过就他自己咬着牙干,这百亩旱田根本吃不下来,原本有耕牛还好些,可惜耕牛春天也病死了。” “那老夫妻和家中幼童也还跟着下地干活,每日也就能吃些粥汤,时不时就饿晕过去。” “怎如此艰难?”柳清卿问。 “去岁旱灾,粮食收成不好,七成租金交出去,剩的只能勉强果腹。上一年家中还有个孩子重病没救回来,花了不少银钱。种种交叠在一起,便这般境地了。” 柳清滢惊呼:“七成租金?这样高?” 少年这才瞧见跟来的姑娘,向是看向姐姐,见姐姐神色如常才继续解释,“如今佃户租金四成到七成都有。若是往主家押了银钱或其他,分成便能低些。这户是因着当初没得可押就分成高,再加上赋税也要佃户自己担,便度日艰难。” 这几日他在这头将这里头的事摸的明明白白。 从前不知这些,也是越来越心惊。 “有些心善的主家逢上灾年会减租或免租,可这户没这好运,听闻主家还又提了半成。” 那就是七成半的租子! 柳清滢心惊:“可这样主家不算苛待佃户吗?今朝律法不已言明,不许苛待佃户吗?” 奇怪的是,她说完,却没人应她。柳清滢急了,连忙追问,“难道不是?这不是要将人逼死?” 柳清卿开口打断了柳清滢的话茬,抬手时赵盼生边递了银袋上来,柳清卿将这银袋交给少年,在少年推拒之前便嘱咐他,“这银钱算你帮我的忙,帮这户人家寻医问药。若不知便算了,如今既已知晓,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见少年愣在那,柳清卿笑着哄他,“知你想自食其力,但救人的钱不烫手。你出力,我出钱,这不刚刚好。” 少年也笑了,唇边两颗小小的梨涡,大大方方接过,“那好!姐姐放心,我定能办好此事。” 柳清滢瞧着少年的笑颜,只觉手指头发痒。 怎么一个两个笑起来都有梨涡,连这浑小子都跟姐姐一样,就她没有。 略一思忖,便手一抬将脑后的发簪抽了下来。 往前两步走到姐姐与那少年之间摊开手,一枚精巧的桃花簪躺在掌心,她在小应氏的羽翼下,是蜜罐里长大的,原本不食人间烟火,这时倒忽然沾上了点人味。 柳清滢往前送了送,“姐姐,这枚簪子能值多少钱?可能让那家人穿好衣吃饱饭?” 说罢还不服输似的梗着脖子瞅了一眼那少年。 柳清卿讶异挑眉:“这不是你的生辰礼?” 说是生辰礼,倒是巧了,那日恰逢柳清滢十四岁生辰,收礼收的手软。 柳元洲难得长了良心见胞妹头上光秃秃的也没个首饰便出门给柳清卿买了一只桃花簪,巧的是柳元洲要给柳清卿时居然让柳清滢给撞上了。 她瞅瞅嫡兄,又瞅瞅嫡姐,毫不客气就将嫡兄持在手中的桃花簪夺了过来,也不管自己早就收了一遭,撒娇说谢谢嫡兄的生辰礼。 柳清卿一提,柳清滢也想起旧事,小脸猛地涨红,嘴上却硬,“不管怎的,没瞧见便算了,瞧见了总要施以援手,我又不是那狡诈狠毒的恶人。” 那稚童,明明不过三四岁,眼神愣愣,怎看人的目光跟老人似的不知躲不知避,傻呆呆的。衣衫褴褛根本遮不住身上,干瘪的肚皮还露在外头,她以为是个小子,可下人说那是个小丫头,她看着心里头不舒坦。 柳清滢自幼只知顺着自己心意,成全自己所知所想。 她如今只想,不想再看见那般景象。 嫌弃是真,不忍也是真。 见他俩都看自己不说话,柳清滢也恼了,直接将桃花簪往少年手里一塞,“反正算我一份!” 说罢生怕他们不要,扭头就往马车那头跑。 等柳清滢钻上马车,柳清卿才收回目光,见少年还摊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朝他颔首,“收着吧,这马上便要收租,正好顶下年租子。” 少年得令,扭头急着去寻医者,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转身,朝着柳清卿重重行上一礼,才又转身跑了。 身形矫健像匹灵巧的马驹,转瞬便消失于树丛之中。 柳清卿使赵盼生过去看看柳清滢,自己却站那未动。 片刻后忽然出声,“嬷嬷,你觉得他的处事谈吐像孤儿流民吗?” 李嬷嬷略一思索,总算知晓那诡异不合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就是呢! 哪有这般思路明晰的流民! 而且他见着这么多钱财并未眼馋失措,反倒稳稳当当地拿着,走时随意往怀中一塞,好似将钱财不当回事似的。 那可能顶几两银子,能顶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要真是死里逃生的流民,哪怕见着一个银子,不得跟狼见了肉似的红了眼。 这少年半点没有畏缩之气,周身气脉充足,便是那锐利的目光与身姿,别说是流民,连普通人家都养不出这种孩子。 还有那如出一辙的玉佩。 若不是过于凑巧从母族那边失忆的孩子,那就是他蓄意接近自己。 近来她像被天神擦了眼,过去许多蒙上迷雾的事情逐渐明晰。 之前看不清的事,现在倒能渐渐看明白。 就像她原本不懂小应氏为何对她的厌恶那样深?不像是血脉相连的姨母上位后的排斥,反倒像是,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好生奇怪。 现在却不在这点上纠结,管她是爱是恨,通通将占了她的全还给她! 她如今要学要做的事太多了。 许多事只能缓着来。 另一头那少年正是李郢,他跑过山头还回头瞧了瞧,看姐姐有没有派人跟着。 身后山风吹低野草,没有脑瓜尖。 明里是没有,至于暗处有没有谢琅的人跟着,就不是他操心的喽。 明婚正配 第46节 深山里停着一架不打眼的马车,他撩开帘子动作轻快一跃便钻了进去。 这马车在外头瞧着颇为老旧,内里别有洞天,四周全用素锦包裹,连那置于一侧的矮几都是顶好的金丝楠木。 他侧躺着,手肘支着,手掌懒洋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将钱袋抖落开,掉了一地的银子。 李郢啧了一声,“我姐姐这实心眼,遇上谢琅那老狐狸,可别被吃干抹净了。” 他得暗地里再给姐姐攒些钱财。 手中的金银容易被骗走,这良田又不长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思及此,李郢腾地翻身撩开帘子唤人过来,“你去问问,这附近可有哪家要出售良田田庄?我听闻后头还有温泉,若有只要卖的,全买进来。” 又吩咐,“上回来的大夫怎么说,这户人家的药继续吃着,但先别给看好了,留个尾巴。面上还得看着虚弱,内里给好好补补。” 他可不如姐姐那般心慈手软,李郢隐约察觉姐姐的目的,许是要借佃户的手将小应氏除了,那他便当这坏人。 人是要救,但彻底救活了,倒是还演什么戏? 要是他说,弄死个小应氏还不易如反掌? 可父王和母妃都不让。 不让便不让吧。 那他帮着姐姐,他们就不能说什么了吧。 就是不知,姐姐何时能认出他? 上回他特地露了破绽,姐姐应有察觉了吧? 一想到有姐弟相认的那一天,李郢就不住兴奋搓手。 - 心中有数,柳清卿便启程回府。 这一去一回,到府中时便已日暮。 奔波半日一身薄汗,柳清卿今日看柳清滢倒顺眼几分,打发柳清滢回偏院先去沐浴,自己回正院等烧水时先去了东厢房。 晌午跟谢琅胡闹一场没沐浴,正好借着由头洗上一洗。 从柳府库中拿回的东西暂且都放在东厢房。 她关上门走过去细细打量。 全是书册,每本都是被翻合的痕迹,能瞧出是总拿出看的。 母亲早已离世,是谁总拿出看便不言而喻了。 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她抽开妆匣。 岁月留下厚厚的痕迹,那妆匣内侧都一层灰,她伸手摸过,俯身小心吹去残余的灰尘时,恰好日光洒落,离得近,她垂着的眼忽然定住。 擦净灰后,沐浴阳光之下,在她俯身这刁钻的角度才能瞧见妆匣底上有一圈极轻的刻痕。 而那刻痕的形状…… 别人看不懂,她却日日夜夜共处之。 她手指颤抖地从衣襟中拿出母亲留给她的葫芦玉佩。 取下,轻置于刻痕之上。 她心脏止不住地跳。 她预感藏于深宅的秘密似要重见天日了。 果然,只听咔哒一声,妆匣底侧的木板向两侧收起,应声而开。 第38章 “姐姐不是嫌我烦才将我赶…… 居然是一本羊皮卷。 羊皮卷工艺复杂,防腐保存困难。中原竹子多,在纸张之前也多用竹简,用羊皮卷记事少之又少。 听闻波斯再那头用羊皮卷的多。 柔软的羊皮卷藏于妆匣中真是高明,因正好挤压无法晃动,没甚重量又无棱无角,便是拿起再放下也不会察觉到里头藏了什么。 她小心用指腹捏着拿出来,左顾右盼,拿过去小心放在墙边的书案上,缓缓展开。 屏气凝神,结果入眼的却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字符。 她横看竖看一时间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怕柳清滢没头没脑冲进来,柳清卿又看一眼就连忙将羊皮卷又藏于妆匣,又将妆匣置于阴凉避光的角落。 刚出去没一会儿,柳清滢果真像缠人的蜜蜂似的闻着味又追了过来。 走进垂花门那活泛的眼珠子就四处转悠,像是在寻什么人。 柳清卿上下打量她,这才发现她换了一身梅花香满缂丝襦裙,点缀着蝴蝶花钿,好一个清新淡雅的小美人。 刚因她拿出发簪想救人而高看她几分,此刻又淡了。 这人好像既能心软救人,又惯于眼馋抢夺她的东西。 小应氏躲在外头还未回府,这送上门的人质她只能捏着鼻子留下。 到了晚食时,谢琅果真未归。 当谢伍前来禀报时,柳清卿不着痕迹瞥向柳清滢,果真见她低眸失落,挺直的脊背因此佝偻,不死心地直拧着衣料不时往外瞅。 柳清卿却心情不错。 谢琅只将柳清滢当作寻常亲戚,并不像父兄那般会纵她。谢琅连面都不怎么露,柳清卿更是松口气。 她在这世上亲缘较深的几人,父兄偏重柳清滢,母亲早逝,如今再近的就是谢琅,还好在谢琅这头,她更重要。 虽年少时见面不多,但成亲两年前那次谢琅来柳府,柳清滢抢上前向谢琅撒娇扮痴时,谢琅不予理会,却走向她沉沉问她,是不是成日吃不饱。 那时谢琅从边疆回来,晒得黝黑,满身风霜。她精神不济,只觉他脸前遮了一层雾看不清,但他那双看进她,灿若繁星的眼眸被她刻进了心里。 她就像无根浮萍,在空中飘荡的纸鸢,谢琅便成了她与这世间的绳。有他在,她便不是孤苦伶仃的无家之人。 用完晚食,柳清卿就将盛装打扮的柳清滢赶回了院子。 柳清滢本性似乎不坏,倒被她那母亲给耽误不少。 整日跟狗尾巴似的缠着她着实烦人,柳清卿也不懂,出嫁前柳清滢就喜欢在她面前晃悠,怎么她都出嫁了柳清滢这毛病还没改。 入了夜,谢琅还未归。 柳清卿扶窗眺望如勾银月,都这时辰,他今夜应是宿在书房了。 谢琅公务繁忙,明明是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却又时时在府中。 柳清卿不懂,隐约觉得奇怪。 但不该过问的,她从来不问。 白日勉强平稳的心绪如滔天猛浪浇头,将她卷入阴郁漩涡。 柳清卿深知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她头十七年都在汲汲营营怕在小应氏手中吃亏,只能勉强看到眼前的事——只想吃口热食,嫁个好人家。 她像藏于暗处的刺猬,窥探柳清滢他们的团圆和睦。 明明她也在府中,人人都能看到她,人人眼里没有她。 只有谢琅,每到柳府第一眼总先望向她。每每那刻,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盼着他来,盼他再来。 他来了她才能上桌吃上两口肉,才能多见见除了李嬷嬷青橘之外的活人。 伪装近半年的面具险险要崩裂,一想到有一日谢琅也会如柳府众人那般明知她活着却当她是个死人,只想想,她就有些受不住。 每在柳府吃着残羹冷炙,受尽冷待要扛不住时,她便想到每每谢琅来时,第一眼寻她的目光。 总归在他那,她在柳府这些人里头能排前面。在他那,每每与柳清滢之间,他会选她。 不像父兄,哪怕柳清滢去她的院子中抢她娘的遗物,都只会说,她是妹妹你让让她。 柳清滢想要什么,她都得让出去。便是那已吃进口中的糕点,柳清滢想要,哪怕不能再吃,她都得吐了。 但谢琅不会,谢琅偏重她。 他将她看得更重。 可现在柳清滢来到府中,她怕谢琅也变成父兄那样,先是说她是姐姐得让着她,后来眼里只有柳清滢,再到最后看她满眼嫌弃,质问她心胸气量怎如此小,连妹妹都容不下。 偏心如软刀,割人无形。 她日日被凌迟,疼得很。后年年月月,鲜血淋漓,渐渐麻木。 小应氏暗地附在耳边如魔鬼絮语——若亲人不喜,都不如恶鬼。 寂静夜中,噩梦重现。 谢琅呢? 他日后会不会也像父兄一样,明明最初是她最亲近的人,最后好像被柳清滢下了降头似的对她只剩厌恶? 到那时会比在柳府时更惨,那时还能盼着嫁人。 若出嫁的盼头都无,她只能困在这府中寂寥等死。 一想到这种可能,便如寒风吹透,彻骨冰冷。 披着寝衣坐在榻上。 纵着自己浸在苦痛中,夜里静,她垂眸盯着青砖缝隙中长出的野草细嫩的芽,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望去。 果然下一瞬谢琅匆匆穿过垂花门,踏着如水月河,一袭月白长袍,如谪仙落入凡尘一般,周身清冷孤寂,仿佛抬步一迈就要踏月成仙。 偏这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眼与她目光碰触,锐利如炬。见是她,霎时眸色柔和,青山似寒玉的人朝她弯唇,周身寒冰尽碎,忽地有了人气。 她眼里衔着泪,隔着夜幕也笑了笑,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怕他察觉,她连忙侧身朝门边走去,开门之前拭去泪珠。 明婚正配 第47节 房门敞开,就闻见了他身上新鲜的皂角香与潮湿的水汽。 她离门太近,出神之际差点撞到,谢琅熟稔勾住她的腰身,低眸见她正在看自己便解释一句,“刚在书房洗漱好了,理完公务,回来看看你。” 本今夜要府,但来人禀报,说夫人似不爽利,他便先来瞧瞧。 果真看出她红肿的眼,谢琅在心中叹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破的局。 自她嫁进侯府,他看她日日心绪平稳,以为她已破了自己的局。 现在瞧来,小姑娘装得倒是怪好。 瞧着强壮镇定的模样,他看着,心里头却不畅快。 柳清卿见他盯着自己,嗫喏后退两步,“夫君,我先去净室洗洗。” 浑然忘了自己早早洗完。 慌张去了净室洗了脸,柳清卿站着发了会呆。 她以为谢琅今夜不会回了呢…… 胸膛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直跳,柳清卿捂住胸口。 两种思绪拉扯着她。 她想试探问问柳清滢住到府中谢琅有何想法,又不敢问,怕他会嫌恶自己妒心太重。 若他发觉她并不温和大度,他是否会对自己失望? 他们之间的平和会否不复存在? 跟悬在头颈上的铡刀似的,柳清卿仰头,恍惚瞧见那岌岌可危的细绳将要崩裂。 铡刀颤颤巍巍地晃悠,眼瞅着就要落下。 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好再拖,柳清卿拍拍脸颊让自己精神点,勉强敛神走了出去。 回到内室,谢琅已躺好,蚕丝薄被盖在腰腹上。见她过来,谢琅朝她伸出手。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温和,给了她莫大鼓励。 柳清卿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谢琅一用力,就将她拽进了怀里。 看着他漆黑的眼珠上映着她的影子,她忽然起了股冲动。 “我准备将妹妹送去了书院”,柳清卿伏在他身上,想知道他了解自己多少? 她开了个莫名其妙的话头,谢琅却耐心听着。 送去哪谢琅都可,浑不在意点点头表示在听。 墨色眼眸望着她,鼓励她继续说。 “夫君可知,我不喜妹妹?” 她紧张地口干舌燥,直咽口水,又抿了抿发白的唇瓣。 她不知,她看着可怜极了。 水盈盈的眼里,明明没哭,却全是泪光。 可怜巴巴的。 这比哭了让他更不忍。 他谢琅之妻,何至于此。 他长臂一伸,大掌轻抚她后脑柔顺的发丝,又以指尖缠绕,不以为意道:“不喜便不喜,谁要你必须喜欢她?你又不是她爹娘。” 柳清卿讶异。 刚整个人像被巨人攥住有窒息之感,听他这样说,巨人的手松了,她好像能喘上气了。 也就顺理成章问出了心里话,“夫君不会觉得我私心太重,不大度和善吗?” 谢琅从未觉得自己心软。 此时却只觉一塌糊涂,他内心柔软的妻子居然如此战战兢兢。 谢琅手掌下滑,握住她的后颈让她抬头看向他,“是人便会私心重,人为自己,天经地义。” “至于柳府众人,抑或是其他人,你是侯府的少夫人,便是跋扈一些也无妨。此等小事,不值得你烦忧。” 柳清卿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比她不敢奢望的更加撑持她。 柳清卿怔忪地将脸贴到他的胸口上,垂下濡湿的眼睫吐露心声,“夫君,我只有你了。” 谢琅不知她今日是怎了,像块滑嫩的小豆腐似的,他捧也不是,碰也不是。 谢琅从未哄过人。 听到这话却也不知如何回复,只轻轻拍拍她肩。 但他谢琅的夫人总不该再受这委屈,“万事有我,不若你明日随我练武吧,日后再有气,便打回去。” 他看她心思重,正好需要劳累出出汗,省得忧思委屈。 已变得浅淡的愁绪被他这男子粗糙的心思戳破,柳清卿终于有了笑模样,“哪能动手打人。” 谢琅却很认真,“为何不能?遭了气不打回去,难道还等日后吗?日后可不好还。” 知她在柳府有郁气,便半真半假道:“若不然,明日我派人将舅兄套上麻袋让你打着出出气。” 柳清卿以为他在逗弄自己,趴在他胸膛上闷声笑了。 情绪大起大伏,没一会儿便困意上涌。 谢琅没想到柳清卿能敞开心扉跟他说这些,待她靠在自己怀中睡着后他却陷入沉思。顾不得别的,只能先教她如何保全自己。 他刚刚可没逗她,他说的全是心中所想。 若侯府少夫人的身份都无法让她安定,那只能令她立身正,若底气足,便会什么都不怕。 如今她钱财不少,那便需练守成之功。 柳清卿以为谢琅说笑,没想到第二日他便说到做到。 大清早就将她从被窝中挖出来,让她打他一巴掌,柳清卿还未睡醒,迷迷糊糊往他身上一拍,谢琅轻啧一声,“就你这点手劲,扇人耳光都不疼。” 便不由分说将她拉去了练武场。 柳清卿就这样迷迷糊糊每日晨起被拉着练起来,从最初气喘吁吁到最后绕着练武场也能跑上几圈。 谢琅嘱咐她,让筋骨强韧起来,起码若遇危险,能跑过那些闺秀不落到后头,不能让坏人抓住。 便是打了人快快跑回府上,便是那头来找,他也能保她无虞。 谢琅就这般诡异地说服了她。 他还带她打沙袋,教她一套看家棍法。 说是老侯爷自创的看家本事。 “我能学?” “你是他孙媳,有何不能学?日后我不在家中,你也好教咱们孩儿。” 什么…什么孩儿。 柳清卿红了脸。 日日练下来,柳清卿不知自己现在打人如何,身子倒结实不少,日日理账册却没先前累了。 在那事上……也醒得时间长了。 放下账册,柳清卿想起晨起这一遭不由红了脸,忙掩饰着端起玫瑰蜜酿,又品起王妃所赠的茶点,望着光下的浮尘。 也没甚时间自怨自艾了,成日的事情都做不完。 她理了理如今这几件事。 一是将嫁妆理顺,该拿得都拿回手中,这是她未来安身立命之本,便是跟谢琅有了嫌隙或过不下去,靠着嫁妆都可安稳度日。 二是要弄清母亲那羊皮卷藏了什么秘密让小应氏这么多年对她穷追不舍。若不然以小应氏那不善罢甘休的性子,便是碍于侯府权势不敢如何,也会因着娘家、孝道这些劳什子暗中得缠她一辈子。 三是要弄清那少年是何来头,为何接近她。以那少年与自己相似的玉佩来看,她预感与第二件事脱不开干系。 最后一件事便是嘉姨。 她总觉着上次在府中湖边看到的倩影真的好像嘉姨。 她如何能让谢琅知晓,但需得让自己避开锋芒,既谢琅没告知过她,那便是不想她知。那她便不能让谢琅知晓自己已知晓。 弯弯绕绕,此事最难。 喝完蜜酿,有小厮前来禀报。 “夫人,大人说晚上回来,让您等他一道用晚食。” 柳清卿挽唇:“下去吧。” 又捧起脸,彻底无了看账册的心思。 她与谢琅之间也好像不同了… 他不仅没嫌弃她的小心思,还教了她如何做得更好。 他俩近来除了府中杂事,都能说些旁的话了,偶尔他还会跟她说两句朝中官员出了哪些洋相,像对情投意合的真夫妻一般。 心定了,日子便更加有滋有味。 如今日日都像盛夏骄阳下吃了井中吊的沁凉的凉西瓜似的爽快恣意。 柳清卿捂住涨红发热的脸。 想起日渐火热的夜晚…… 他们明明就是真夫妻。 她不禁憧憬,日后他们有了孩儿,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 等得闲时去府中花园散步消食,她便追问李嬷嬷,“那事办得如何了?” 明婚正配 第48节 她对柳清滢的事,也比往常更看得开了。 李嬷嬷:“问了几家书院,今朝渐安稳,都渴求俊才,听闻清滢小姐识字略同四书五经便说可去。京中最好的嵩阳书院都说明日若不成,后日直接去就成。可宿在那,那有学宿,也可日日归家。” 柳许好脸面,尽管暗中不爱搭理柳清卿,但面上功夫做的不错。族学也让柳清卿去,既柳清卿去了,柳清滢也闹着去,就这样囫囵吞枣,四书五经柳清滢也算粗略学了一通。 打量着小姐的神情,又问,“小姐觉得将她送去哪家书院好?” 柳清卿略思忖,再询问,“嵩阳书院最好?” 李嬷嬷颔首。 柳清卿:“那便送她去嵩阳书院。” 李嬷嬷讶异,小声嘟囔:“送个寻常书院便好?嵩阳书院束修高呢,这不得小姐来拿。” 柳清卿摇头:“高便高,如今我们手中不缺银钱,不计较这些。让她出头多看看也好。” 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省得成日盯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后日我带她去拜师行束脩礼,劳嬷嬷明日将修脡、修脯、修馔准备好。” 李嬷嬷不懂小姐为何以德报怨,但总归听小姐的没错。这些时日她是瞧出来了,小姐日日疯长,已从青柳小苗长成了挺拔小树。 与从前,大为不同了。初有当家主母的风度。 说完正事,情同母女二人又凑得更近开始说小话。 “嬷嬷,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怪,您说小应氏为何恨我?” 李嬷嬷知晓缘由,却不敢说。 小姐已经很苦,过去的事便过去罢。 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 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翌日送柳清滢去学院前也忘了提前告诉她,将人带到门口,听到柳清滢一声惊呼,“姐姐怎带我来这!” 柳清卿才醒过来一般,仰头望向高悬的牌匾。 日头盛,她眯起眼,半晌后才答,“从今日起,你便在这登学。嵩阳书院每半旬休一日,若那时还回不去柳府,便去侯府。” 今朝虽边陲还不安定,但并非穷兵黩武,反倒是重视教育。官学不仅收男子,朝中新兴女学,也有都收的书院。 她怎也没想到,嫡姐居然会送她去书院!!! 她在族学中都学得够够的,居然还要去书院! 见柳清滢眼睛瞪得浑圆,柳清卿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若你日后想做达官贵人的正头娘子,多学些总是好的。” 柳清滢面露探究:“姐姐不是嫌我烦才将我赶走的?” 柳清卿被说中却看不出丝毫心虚,淡淡答道:“若要赶你,我随意寻个书院便可,何至于让你姐夫帮忙才能来这彬彬济济的嵩阳书院。” “我也与父兄说过,他们都说尚好。” 柳清滢可不是好打发的,又问,“姐姐是为了我好?” 柳清卿颔首。 柳清滢那狐狸一样的眼珠子一转,也学着刚刚姐姐的样子仰头望向牌匾,“既姐姐如此说,那我便试上一试。若不行的话,我便归府,可好?” 柳清卿又颔首。 柳清滢也跟着点头,出于意料的是她这回倒格外痛快,她朝李嬷嬷伸出手,“既如此,便把行囊交与我吧。” 李嬷嬷看向小姐,小姐朝她摇头。 柳清卿又对柳清滢说,“不急,我先带你进去见见山长大人。” 说罢果真带柳清滢进了书院交了束脩,又去仔细瞧了学舍。柳清卿给她定了最好的学舍,又让李嬷嬷带着柳清滢的小丫鬟将被褥铺好,整理妥当才走。 柳清卿眼巴巴目送姐姐离去,周遭有人小声议论,“刚那是谢大人之妻,好生风雅。” “谢大人?哪个谢大人?” “还能是哪个谢大人,当然是大理寺卿谢琅谢大人。他年纪尚轻就是大理寺卿,我爹跟我说谢大人战功赫赫,按功劳不止于此,摄政王只是暂且压压他,日后定会扶摇直上,鸾凤飞举。”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柳清滢余光瞧见旁人艳羡打量的目光不由挺起胸脯,像只骄傲的小鸟昂起头甩着翅膀便回了窝。 - 总算解了一桩心事,她的院子,放进外人是不成的。 放进柳府的人更不成。 将柳清滢先送了出去,日子骤然安生不少。 想尽快将嫁妆理顺,将母亲留下的遗物弄懂,种种交叠在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手头没有可用的人。 她理了理她手中可用之人。 李嬷嬷忠厚泼辣,但年纪渐长,许多事反应不过来。 青橘跟她时间虽长,但性子和善憨厚,厨艺女红俱佳,也逐渐会管下人,能当好大丫鬟,但摆弄的都是后宅这一摊。 赵盼生倒伶俐聪慧,进退有度,但是个姑娘,在外行走多有不便。 医馆的唐掌柜虽倒戈于她,但她只敢暂用。这人奸猾狡诈,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不敢奢望其能衷心。 陆老大夫心善医术高,暂且瞧着忠于母亲,但年岁太高。且母亲也不是她。 如此一想,举步维艰。 一桩桩一件件堆到一起,这心里呀,就没闲的时候! 又一日清晨,被淋漓雨声唤醒。 柳清卿徐徐睁眼,侧眸盯着他疏朗眉目,如水的目光往下,扫过他润如涂脂的嘴唇,一想到这……不禁咽了咽口水。 近来他在外头带她练体后,再回到帐中她才知武将出身是何等骨健筋强。 她徜徉在这温柔静谧合着雨声的晨光之中,忽然看到他的眼睫微动就要睁眼,她不知何故,连忙闭上眼佯装未醒。 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引他注意。 “夫人”, 一阵窸窣声,听到他正翻身,下一瞬,温热的鼻息擦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柳清卿咬紧贝齿闭气,忍着不敢动。 “我知你未睡。” 他含笑的嗓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氤氲,长臂一揽将她轻飘飘捞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絮语,声如撞玉气息含笑,“看来夫人知今日是十五。” 第39章 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不仅被戳破,他还逗她! 羞恼更甚,柳清卿动了,却是将脸埋起,只留给他一浑圆的后脑勺。 谢琅失笑,胸膛震动,她紧挨着他,带着她的手臂都跟着震,足见其心情之愉悦。 院中清脆鸟鸣和着他的笑声,好似与他一同笑她。 柳清卿耳朵红似玉梅,虽羞于看他,却腾出手推他一下。 之前怎不知他如此坏! 夏日渐过,屋里不再摆冰。 这会却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夫人快起”, 谢琅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话头一转就说起了正事,“近来夫人身体强健不少,便不能懈怠。” 这般端方守礼,转瞬换了张面孔,好似刚刚大放厥词的人不是他。 果然柳清卿注意力被他引走,忙抬头看向窗外,“可外头正下雨。” 谢琅幽深的目光扫过她红扑扑的脸蛋,喉结滚动,“夏日雨急,许就下这一会儿。” 说罢霍然起身,柳清卿也不便贪恋被衾。 谢琅为了她已比平日起得更早,得人顾念,她总不好拖后腿。 好巧不巧,洗漱妥当后,居然让谢琅说着了,雨果然停了。 柳清卿立于窗边,似受惊微恼的玉兔红润唇瓣微张,眼儿也瞪得圆。 头顶好似飘着阴云。 谢琅目光含笑,静立半晌才清了清嗓子。 柳清卿果真立时扭头向他望来。 谢琅怕练体枯燥,就为柳清卿按时日编排了不同法子。 “今晨便在屋内吧,瞧瞧你的八段锦练的如何了。” 八段锦自北宋兴起,将身形与吐息融合,以强身益寿,祛病除疾。晨起脏腑经络活跃,最适合通经络,结健气。 八段锦,八段锦,共为八个动作,每回最好将八个动作重复八次。 柳清卿做事惯来认真,不用出去弄得满身湿气已松口气。 于是说做便做。 待一次结束时,谢琅示意让她瞧,将她刚做的重新做了一遍,姿态优美藏力,与她那松散无力的动作简直是两模两样。 “夫君,怎瞧着如此不同?” 谢琅以手指腹,“这需用力。” 她拿不准,腰腹锁力是何意? 柳清卿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 明婚正配 第49节 谢琅瞧她却是不懂,上前一步,以指腹轻点告知位置,转瞬便将手收于身后。 出了床帐他如山峰上的皑皑白雪般疏冷守礼,并不会与她有肌肤之亲,高洁不让人亵渎的水仙。 他动作太快,如蜻蜓点水似的胡乱一指,她还没品出门道呢,他就收了手。 柳清卿眨巴眨巴眼睛,朝他摇头。 目光澄澈,神情无辜。 谢琅在心中轻叹一声,只好牵过她的手指,以身做例。 刚触时,人肉柔软,可他收紧一口气,那处肌肉便忽然硬了。 柳清卿讶异,眼睫呼扇,轻呀一声。 好生神奇。 虽在床帏中做过那事,可她还未仔细碰触过他的身体。 哦,除了他重伤那次。 可那次哪顾得上旁的。 原来男子与女子身体如此不同,怎腹部的肉忽然就硬了? 她这一身软肉如水似的。 “这回可知是哪了?”他哑声问。 许是近来过于融洽,许是想赖着不愿多练,柳清卿也不知怎的,居然在心中泛起坏,虽知他说的是哪,却摇头。 谢琅眸光定定,牵着她的手还未撒开,另一只手却出人意料地扯开衣袍,露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光,英姿勃发。 柳清卿瞪圆了眼,望眼他,又低眸扫过。 衣襟大敞四开,直接强硬按着她的指腹于那块筋肉之上。 谢琅目光沉沉,眼底有暗火燃烧,“这回可懂了?” 柳清卿如今可是经了人事的“大人”了! 只觉危机四伏,忙咽着口水同时点头,“懂了懂了。” 不敢再作乱。 谢琅又深深看她一眼,粗粗系上绳带后便转身又往净房走去。 不一会儿又听见淅沥的水声,她缩起脖子捂住滚烫的脸。 她忽然融会贯通幼时李嬷嬷教她的那句话——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谢琅在那时依旧端方君子一般,在她没状态时便忍耐,只不过近来用的力更大些,倒让她不禁好奇,他便时时理智自持,尽守规矩吗? 如今窥出点端倪,柳清卿心头泛甜。 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虽好,但到底不如琴瑟和鸣。 她今日倒是知了,在谢府,在他们这房中,若逢正月初一和十五,谢琅的屁股肯定摸不得,肚子也不能摸! 经这一遭。 早食颇为安静,只有瓷勺偶尔碰撞的尴尬脆响。 悄悄睃他几眼,每回都被他以目光紧紧箍住! 柳清卿微哽,待谢琅出府上值后只觉他临行前那几眼令她头皮发麻。 柳清卿:…… 白日里心不在焉,看账册总跑神,索性不看了。 将赵盼生召来叙些闲话,也不知她妹妹找的怎么样了。 赵盼生自归于她这,做完正事向来自由,柳清卿并未阻碍她寻胞妹。 可这偌大京城,寻人谈何容易。 屡屡失去线索,每每抱以希望却失望而归,可赵盼生从未放弃。 见柳清卿面露哀色,赵盼生目光坚毅忙说,“小姐莫为我烦忧,我知寻她艰难。我尽力而为,便是此生寻不到她,也无愧于心。” 柳清卿很是钦佩赵盼生这执着劲。 她在亲缘上已没甚想头,可赵盼生有。在曾在柳府尝遍人情冷暖,进了侯府后也更知若无银钱,半步艰难。 想了想,便取来一枚金锭给她。 她现今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少帝抑或是王妃,都赏过她金元宝。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可她却没动过,只觉得这些金银财宝恍惚似梦,不是她的。 便是金锭再多,她也无法去地府将母亲寻回,如今吃喝不愁,这金锭有何用呢? 可若给赵盼生却不同,在这钱能买命的世道,许就因这能将她妹妹的命留住。 “给,去寻妹妹。” 她拉过赵盼生的手,不由分说将金锭塞进她掌心。 赵盼生僵住,柳清卿用手帮她合上手。 今朝一枚金元宝重五十两,能换五百两白银! 当初她卖身不过五两银,是碰上小姐心大善,才拿上每月二两的月钱。她知侯府普通扫地丫鬟月银不过五百钱,在主子跟前的能拿一两。 这是五百两白银! 她到死都不会有这么多银钱! 这钱都能在京城远郊买处宅院! 猛地回过神,金锭烫手,赵盼生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傻了似的顾不得走,跪着往前两步,缠着手斗胆轻碰小姐的手,将金锭往回塞。 “小姐,您已救我一命,又给我月钱,我怎还能要您的钱!” “您可是要赶我走?小姐别赶我走……” 赵盼生自来到她身旁向来冷静沉着,极有城府。她还是头一回见赵盼生如此慌乱。 眼瞧着她就要抖如筛糠,柳清卿便从椅上起来,蹲在赵盼生身旁,直视她的眼睛,“你要好好想想,若因畏惧错过妹妹的音信,可会后悔?” “现今朝堂还不太稳,钱多些,找人总会更容易。趁着她与你分开时日还不长,便用银钱将时日找回来,若银钱用得上,那才叫银钱。” “摆在那不用”,柳清卿往外看去,指着草丛中的石头低声问,“跟院中的石头有何异?” 柳清卿自幼只有李嬷嬷与青橘,在心中当她们是家人。并不像有些官眷豪绅不把下人当人。 且她暗中观察赵盼生近半岁,她觉得她能信她。 既信人,她便趁自己有能耐时出手相帮,若被负,她也担得。 说罢她又将金锭塞回赵盼生手中,怕赵盼生不肯要,柳清卿想了想,“这金锭怎么花你说得算,不用告知我。等寻到妹妹,等你日后有了钱财再还我就是。” 刚刚听到那些话,赵盼生便泪流满面,倔强着咬住嘴唇不肯哭出声,那唇肉都被她咬得发白。 柳清卿见状,并未阻止她。 又说,“之前丁点线索都无,若日后你得线索便告知我,你家小姐好歹是侯府少夫人,许能帮上你。” 话音落,便听一道从胸腔中挤出的凄凉哀痛的哭声。 赵盼生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柳清卿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起身退出东厢,回身将门合上,立于廊下沐浴阳光。 已是夏末,一场夜雨又凉上几分。 与盛夏时火辣的日光不同,快到秋日,日光也温柔深沉几分,笼在身上,暖融融的。 索性坐在廊下晒起了太阳。 又过半晌,赵盼生才走出东厢,垂头看不清神色。 柳清卿:“今日无事,回房歇半日吧。” 话音未落,她又想起,“不若之后逢上清闲时候,你便出府行走行走。说不上就碰上了。” 这话进赵盼生耳里,又跟遭了火烤似的,眼瞅着又要掉泪。赵盼生粗抹把脸就要叩首行礼,被柳清卿扶住了手臂,“我们主仆不讲这些。” 直接将赵盼生赶了回去。 待看不到赵盼生身影后,柳清卿又让青橘将林眉叫来。 林眉就是与赵盼生一道收到身边的妇人,来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肉。听牙人说,林眉是因不肯做典妻之事才遭丈夫暴行。 也是个可怜人。 柳清卿又想到城外居无定所,无法果腹的流民,也是如此。 新朝刚立十载,百废待兴。若她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便好了。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她自身尚且将将安定,那些不敢深想。 抬眸便看到林眉脚步轻轻地向她走来。 若说年纪尚轻的赵盼生像一团火,那年过三十的林眉便像死气沉沉的一滩死水。 李嬷嬷说林眉只知闷头干活,连话都少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柳清卿便将她交给李嬷嬷,半休养身体半调教开导。 现在她急于用人,近来也发觉了林眉的不同之处,只能将人挖了出来。 林眉刚到跟前就要跪下行礼问安,柳清卿想拦,转念想到她的性子便作罢。 果然等行完礼后,林眉便低眉顺眼跪在那安静等待吩咐。 这便是林眉的过人之处,不知为何,她在府中行走却不易惹人注目。 有一件事,林眉最适合不过。 她垂首附耳,低声吩咐。 果然林眉听完,半点情绪波动都无,只颔首领命便安静退下。 待人都离去后,柳清卿往后靠于藤椅上望向万里晴空。 明婚正配 第50节 藤椅摇摇晃晃,柳清卿睡着,朦胧之间好似看到母亲与嘉姨一道走到她身前,一同向她张开手…… - 侯府养人,谢琅待她上心。 近来她身子仔细将养,也好了不少,刚嫁进来时还因之前留的根畏凉。那次回柳府不知怎的,又总身上痒,许是身上沾染了什么药粉。 因着小应氏总有种这小来小去的手段,也不危及性命,她也没深想。往常也总是这样。 之前虽提心吊胆,但这半年喝着药汤,也时常泡浴,近来身子也不怎痒了。 嫁来谢府,是她人生之幸。 她忽然想起初次去书房寻他时捡到的那封信笺,里头那簪花小楷说谢琅当初不愿娶她。 之前并不在意,如今想起,倒有几分酸涩。 柳清卿深吸口气,将那酸意又压了回去。 莫因过去之事烦忧,他们如今不是很好? 不求琴瑟和鸣,她与谢琅也算相敬如宾,已是很好。 往日在柳府时,她像透明的水人。 旁人看不着她,就算是看着她,也是指责她不忍让柳清滢。 就谢琅不同。 如今谢琅依旧待她不同,这便够了。 她在东厢,沐浴着阳光托腮发着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脸上刚起了笑模样就见他大步朝她走来,带起一阵风。 将手中拎的木盒放于她面前的长桌上,“今日出京一趟,上回你不是喜那花饼,便给你带回来一份。” 柳清卿低头时,谢琅绕到她身后,大掌捏了捏她僵硬的肩颈,“每看会账册便出去走走,活动活动。不然时日久了,易落下病根。” 他轻轻揉捏起来,勾得她内里一阵震颤,却不敢被他发现。 近来日日随他晨起,较从前熟稔不少。 他指点她时,肌肤碰触更多,有时她抽筋,谢琅连忙为她抻开筋肉,可顾不得羞。 谢琅教她发力时,也会赤裸上身,让她以手感受勃发的肌肉。 旁人都能看出两人与从前不同,感情日益浓厚。 “想什么呢?” 谢琅问。 柳清卿回神,眸中隐有愁绪,“不知赵盼生的妹妹在何处,可还能寻到?” 近来两人已会聊些寻常事,谢琅自是知晓赵盼生寻妹一事,甚至在生出赏金锭这念头之后,她还颇为忐忑地询问了谢琅会否不妥。 谢琅倒是与她说:“便是试试又何妨。” 如今怎也半岁有余,这一个人到了人堆里就跟那水落入海中一般,怎地寻? 便是柳清卿勉励赵盼生,实则她也拿不准。 在那样近地直面过佃农残酷凋零后,她更忧心。 见她眉宇间的愁绪,谢琅也不禁蹙眉,不喜看她这般模样。 他略一思忖便坐于她身侧,“若说她寻自然不好寻,便让谢伍帮着瞧瞧。” 为安她心,谢琅难得夸起谢伍,“他还有两把刷子。” 听到此言,柳清卿黯淡的双眸骤然明亮如天边赤日,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喜悦与信赖。 说是谢伍帮着瞧,那便是可用谢琅的人脉,那这人虽还未寻,已能说是八字有了一撇。 谢琅见之不禁心头泛软,也就多说一句,“你我夫妻一体,日后若有所需,直言不讳即可。” 不知为何,虽是见好,但柳氏与他总是拘谨小心。 谢琅鼓励她,“哪怕不成,我也会帮你想法子。” 柳清卿是有试探他的念头,可此刻被他勘破想法,柳清卿先是一愣,随即羞恼上涌到头,一张白嫩的脸霎时熟成了蜜桃。 仅此一事,二人之间倒又变了几分。 谢琅近来不若过去那般总在外院书房,也会将书册和不要紧的公务拿回嘉兰苑的东厢。 如此一来两人相处的时候又多出不少。 柳清卿每每头昏眼花从账册中艰难抽神时,抬眸望见谢琅坐于窗边的长桌上,如青松翠柏一般。 与在外头行走时的端方恭谨不同,他在家中喜着白衣,墨羽黑发半束。 此刻他低着头,日光罩在他身上,如一层盈盈灯火,肌肤隐有光泽流动。谢琅不易晒黑,故而这日光一打,皮肤与阳光交汇的那道透明金线反倒如仙人一般令人挪不开眼。 目光往下又瞧见他的红而温润的双唇,不若他人干裂失色。谢琅唇瓣长得饱满,他肯定不知,其实她每每扫过便会好奇,那唇瓣吻起会是什么滋味? 今朝民风淳朴,房事也是。生孩子好似寻常,可夫妻二人以唇吻之却像惊雷。 话本中也是最出格的才会如此。 她还未试过。 倒也不算没试过,做那事时,精神弥散不知天地为何时倒是无意触碰过,但还未细细品味过。 柳清卿歪头出神,真是醒神佳品。 心头漫上蜜意,这等文韬武略,俊美英姿的男子居然是她的夫君。 许是老天爷待世人公平起见,故而她前些年在柳府吃瘪,才配得如此郎君。 这男人真是怎么瞧着怎么好。 前途光明灿烂,为人端方守礼。 尊她敬她,院中之事都听她调遣,连私库钥匙都给了她。 关上房门,做那事时也不吝力气,回回将她颠上云端……若干次。 如今回院的次数渐多,就如同现在,在府中时若不忙,便跟她待在一块。 也愿与她说些外头的事,并不因为她是内宅女眷而看低她。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愈发爱重她。 她还有何不满呢? 正想着,柳清卿腹部烧融,她反应过来。 哦,若说不满,还真有一处。 他平时如那修无情道的仙人似的,不肯多碰她。 可在那两天,又骤然变脸,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几乎让她整夜不睡。 她觉着一月同房两次好似有些少了。 每每次日几乎起不来床,可她又脸皮薄,只能咬着牙装作寻常那般起床。 若是能匀开,似能好些。 沉浸在想头里,不禁轻笑出声,又随着流动的思绪轻嘶两声。 如此这般,便是谢琅再想装傻也是不能。 谢琅只觉夫人眸光如盛夏烈日,他先瞥眼大敞四开的房门,又用余光瞧见外头廊下干活的小厮,不禁蹙眉敛神,清了清嗓子,“夫人可是累了?” 他出声打断她的思绪,柳清卿忙回神匆忙收回眼,惊觉自己刚在做什么,想什么后,立刻红了脸,忙低头掩饰。 可露在外头的颈子将她的心绪展示地一览无余。 这就应了民间的浑话——顾头不顾腚。 谢琅喉结滚动,忽然觉得双唇干涩,以舍润之。正巧柳清卿抬头想答话,四目相对,目光交缠,两人都不动了。 谢琅黑眸如海,令她不禁沉溺其中。 外头下人干活的低声交谈被风吹了进来,柳清卿惊醒,眼神躲闪。 连忙低头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看账册。 谢琅嘴边笑意渐渐散去。若不是做那事,她眼中便没他。 下人都说夫人甚是喜爱他,可他怎没感觉到。 她在自己面前,一向温婉贤淑,好说话极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未使过小性,也未过问过他。 他忽然想到前日与同僚吃酒,同僚不小心露出官服下被挠红的脖颈,满脸胀红说家中老妻如母虎霸道得很,管他管得紧,他出去不过是喝酒沾上了脂粉味便遭了一顿好挠! 谢琅望着她出神,也不知自己怎会忽然想起这事。 若无邪药作祟,她半点不会主动亲近他吧?都是他先,忽觉好生索然无味。 半晌过去,风吹过书页。 他未出声,柳清卿紧悬的心放下,终是松口气,可下一瞬又掺杂着失落,两种情绪交织拧在一起,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安静的东厢,忽然响起谢琅骤然喑哑的嗓音,“还有两日便是十五。” 没头没脑撂下这句话,谢琅便起身。 柳清卿忙抬头看向他,谢琅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又坐一会儿发了呆,见他没有回来的意思,柳清卿才兴致寥寥又翻起账册。 半晌也看不进去,正这时赵盼生拿着信笺进来。 “夫人,唐掌柜的信。” 柳清卿接过信笺,展开后一扫而过后将信笺收于怀中。 赵盼生见没有其他吩咐便行礼要退下,被柳清卿抬手留住,“妹妹那头可有音信?” 柳清卿问得瞧,刚谢伍正在院中跟赵盼生说这事,可还未说完便匆匆离去。 “谢伍哥还未说完便回了。” 明婚正配 第51节 柳清卿蹙眉:“有何事这般匆忙?” 赵盼生目露茫然:“我听他吩咐小厮去外书房那头给大人备水。” 柳清卿怔愣后将话往回拉:“谢伍自然以大人为主,你莫多想,下回寻空再问便是。” 赵盼生忙说不敢:“夫人与大人肯帮我已是大恩,怎会多想。” 待赵盼生出去,想着她刚说的话,柳清卿抿唇,几息后再也憋不住,掩唇甜甜笑了。 还有两日便是十五。 她倒头一回从心里头,而不是因身体而期盼那日到来。 晚食时谢琅未归,待她洗漱妥当,谢琅还未回房。 柳清卿手扶漆红廊柱望向垂花门,半晌林眉拎灯而归,朝她摇摇头。 柳清卿眼中期盼变成失落,垂下眼帘藏起便转身回房。 谢琅既不归,便是宿在书房。 往常有急务惯宿书房。 可她以为经白日那遭,他今日能回来呢。 近来谢琅无事几乎日日回房,怎今日倒不回了? 是要躲她? 柳清卿初品情肠,这颗心不是自己的,长在了他身上似的。 躺回床榻,将床帏落下。 漆黑冰凉。 只觉浑身难受,身上难受,心里头也难受。 好像自己变成了潮湿的棉花团,手一攥便全是水。 白日都那样了,他怎能不回? 柳清卿陷入怀疑,难道他并不如她一般?抑或是男子在这事上就这般来去自如? 柳清卿头一回有股冲动想问问他,平日里对她那样好,又为何忽冷忽热。 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第40章 谢琅不怎么回房了,每每问都…… 书房中,油灯红烛将火光洒进丝丝缕缕的黑夜中,照得明亮。 谢琅正枯坐于长桌前,如玉的长指捏着公文,目光却没落在上头。他望着窗边漫到地上的兰草,难得出了神。 他发觉自己应是昏了头,居然好奇被夫人挠是何种滋味。 他又记起同僚那参杂着得意的满面苦笑…… 几息后,书房中响起一声轻嗤,让人挠了又何得意的。 他近来,放了他夫人身上精力似是有些多了。 他从不贪恋女色,也不应如此。 想到什么,谢琅那如高山白雪般凛然的眉心微微蹙起轻嘶一声,好似陷入什么沉重谜题甚是不解,他抬手按了按。 近来在她身旁,心里不得劲。就好像自己变成了畜生,总想将她一口一口啃进肚子里去。暂且远着她些罢。反正除了那事,她也不会寻他。 她有事瞒他令他不悦,也好让她长长记性。思来想去,他应是因此不悦。 安静候在角落中的谢伍将大人的异常都收入眼中,睃一眼后再不敢多看,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 世人皆言忠武侯府三代忠良,高洁君子如翠竹,于世间有大爱。 谢伍自幼跟在大人身旁,却知不知如此。侯府男主子端方君子的皮下……各个不一般,占有欲极强极强。就说大人,如今瞧着对夫人甚是纵容和善,还嘴硬对夫人不过是夫妻情谊,都快含嘴里了还只是夫妻情谊呢?谢伍隐隐觉着,若有一日二人分崩离析,受不住的那人却不是夫人…… 也不知大人这是较得什么劲。 谢伍又想到大人那间隐秘的库房,锁着大人自幼到大的东西。哪怕坏了的物件,若是大人喜爱,抑或是旁的,都会收进那库房中。 他第一回 进去时,看着满室破碎残缺又被重新黏合的样样器具,惊得他魂都要飞出来! 他一时说不上被大人圈进自己的领地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连喜爱的物件都这般,对已颇上心的夫人,大人真能如说得那般潇洒,说放便放了? 谢伍却觉得,大人如那深山巨蟒,若被大人盯上,只能落下被绞缠的一个下场。夫人现今喜爱大人,一切都好说。 可若…… 谢伍忙摇头! 呸呸呸,乌鸦嘴! “你摇什么头?” 大人嗓音凉凉,吓得谢伍立时站得直挺挺,忙说,“没摇头。” 谢琅却轻蔑一笑:“你当我眼瞎不成。” 长指往外一指,“去练武场跑二十圈去。” 谢伍:! “不去?” “……去。” 将暗中作乱的谢伍赶走,谢琅觉着心应静下来。可谢伍都走了,心还是乱得很。 他撩眼望向外头沉沉的月色,不由想起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眸,起身便要回正房,却在走到门边时又止步。 为何总是他去? 她近来甚忙,在外头见多识广,也识了新人。 若他不去,她便是不会寻他,是吧? 念头一转,谢琅也不知为何,便又收回脚。须臾,又叫下人来,“你去禀告夫人,我今日有要事回不得正房。” 他倒想瞧瞧,他说不归,她会作何? 期待得很。 “小的知晓。” 那小厮刚要走,又被谢琅叫住,“回来再禀。” 小厮得令,披着月色小步快跑去往正房。 这月色正好,谢琅便不着急回到书房,反倒漫步院中晒起了月华。手指轻轻撵动,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小厮机灵,第一回 给主子办事格外上心,跑出院时回头望见主子并未进书房,想来主子心急在等。出了院便一路小跑到正房,跟嬷嬷说完来意后见了夫人。 夫人却是一愣,随即说已知晓便让他回了。 小厮跑回书房的路上,这心啊,随着步子一颠一颠的。总觉不对劲。 回去果真见大人正负手立于院中。 书房敞着门,火光倾泻如瀑。大人如天神般便站在光芒正中央,听小厮禀报完。 小厮看不清大人的面色,却不知为何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下去吧。” 大人沉声让他退下,小厮这才松口气。连忙快步避开后才敢悄悄回头看一眼,他怎么觉得大人的嗓子忽然哑了,可是着凉了? 须臾,院中传来一声诡秘冷笑。 一连两日,谢琅都未回正房。 柳清卿本失落的心更是坠入深谷,明明好好的,他这是怎了? 勾得柳清卿也没了心思做别的。 吃不香睡不香,也不知他这两日在忙什么。 明明从前他也有不回房的时候,怎这回她心里头这般难受,像生了生涩的果子似的。 她是如此喜爱他,每缕心绪好似都连在他身上。他能让她喜,也能让她悲。他的每次靠近都令她的心脏欢欣雀跃。而疏远,却让她软嫩的心脏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 他是疏远她了么? 可是为何?之前明明好好的,他那般挂念她。 若不是他对柳清滢几乎算得上置若罔闻,她都要多想他是否悔了这婚事了。 毕竟若是他想,他再等上两年换个柳氏女也不是不能。 转眼到了十五那日。 用晚食之前也没将他盼来,柳清卿食不知味,草草用了两口便兴致寥寥让人撤下餐食。 李嬷嬷几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赵盼生瞅了一眼李嬷嬷,在李嬷嬷颔首后便如锦鲤入水般悄然消失在这余晖遍天的傍晚中。 赵盼生去了书房那边,人影刚晃过便被眼尖的谢伍一眼叨住。谢伍回头看眼紧闭的书房大门,思索再三还是先快步去了门口。 赵盼生正在那犹豫徘徊,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是谢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谢大哥!” 这一声饱含真情,喊得谢伍心口发颤,黝黑的脸立时红了。可惜太黑,瞧不出来。 “赵姑娘怎来了?可是夫人有时寻大人?”他忙问。 赵盼生却摇头,上前一步低声问,“这两日大人可是忙得很?” 怕谢伍多想,赵盼生忙往回找补,“大人未归,夫人这两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 她身上的香气漫过来,熏得谢伍头晕脑胀,明明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却觉发晕!脑子仿佛凝住。又听赵姑娘柔声连喊好几声谢大哥,他才发觉自己居然跑神了。 明婚正配 第52节 忙撸把脸后低声说,“大人是忙。” 却垂眼不敢看赵姑娘,生怕赵姑娘发觉不对。大人哪忙?下了衙门推了应酬便泡在书房中看闲书。那书册可宝贝得很,都不让他碰。 心如擂鼓,赵姑娘身上是有迷药不成,他要晕了! 忙后退两步抬手扶助墙壁。 赵盼生又往前,“谢大哥可是不适?” 谢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无事,无事!我身体强健得很,许是热到了,不妨事。赵姑娘莫多想。” 一声悦耳轻笑,如林中青莺,“我有何多想的。” 谢伍听住了,愣在那。 赵盼生目光扫过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将素净的白帕子递给谢伍,“谢大哥擦擦汗。” 谢伍僵着手接过后,她才又说,“若是大人得空,劳大人回去看看我们夫人吧。” 待赵盼生离开,那阵香风不再,谢伍才回了神,抬手捂住胸口。却发觉不对,一低头瞧见攥在手心的白帕子,只觉得烫人赶紧塞进衣襟。 恍恍惚惚回到书房前守着,忽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却听大人唤他。 “刚去哪了?” 谢伍思来想去,还是说是实话,“赵姑娘来寻。” 静默片刻,大人又问,“寻我?” 谢伍想了想,好像是,赶紧重重点头。 便听大人轻笑一声,又仿若叹息,“既如此,便去瞧瞧吧。” 谢琅回房时,柳清卿还在托腮望月发着呆。 困得睁不开眼,却不愿去睡。想着能不能等到那人踏着月河而来呢。 还真叫她等着了。 不知何时合上眼,却听有人喊她夫人。 柳清卿一个激灵赶紧睁眼,便看到谢琅如从梦境中走出一般立于她身前,笑着对她说许久未见。 今夜谢琅却变了手段,好似在惩罚她。 像游水,每每要钻出水面时他便又将她拽进水中。 反反复复,就是不给她个痛快。 柳清卿浑身是汗,红唇微启如一条被浪掀到岸上的鱼,渴得空气。 却被谢琅俯首又夺去气息。 累了一晚,却早早醒来。 她一动,身后环着她的人也跟着醒了。 “吵醒了夫君。”柳清卿连忙致歉。 谢琅不可置否低哼一声,还带着些许睡意,惑人得很。 “夫人近日可忙,是忙还是不愿见我?” 柳清卿大惊,“我怎会不愿见夫君。” 心里那酸果子被踩碎,酸涩蔓延。 她怎么会不愿见他呢?只觉得委屈,明明他冷着她,又打倒一耙。 柳清卿听他又说,“听闻夫人近来有心事,若有心事,可与我说说。” 她心中暂且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嘉姨,另一件便是他。 哪件都说不出口。 清晨离开时,谢琅重重看她一眼,不知怎的令她仓皇失措。 而这预感,果真成了真。 他们好似,闹了别扭。 谢琅不怎么回房了,每每问都说宿在外院书房。 回回都贴得冷脸落得失望,渐渐地再热的心肠也冷了,柳清卿也就不再询问。 他虽不回房,但每日谢伍都会来两趟,不是送些东西,就是取些东西,要么就是来询问夫人身体可有不时。 但到每月那两日时,他都如约而至,把她当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连着月余过去,漫长的夏日过去,风已染上秋日的味道。 他们也跟着过去的夏日一般,冷了下去。柳清卿不知所措,但不得其法。 胖鸽倒是送来纸条,上面是他力透纸背的字迹,他说近日繁忙,不在府中。 可他出京了? 他未说,她也不知。 自那次受伤捡回一条命后,谢琅每每出京前都会跟她说。 柳清卿偷偷哭了,心里刀绞似的难受。 她再傻也品出来了,他故意不告知她。 原本以为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很好。 可他这般故意冷待自己,她心里头好难过。 好难过好难过,她夜里总睡不着,偷偷哭。好不易睡着后又会哭着醒来。 他真是高高的天,翻云覆雨,想如何便如何,她却无回环之力。 他不能回京时再带个姑娘吧? 姑娘怀里再抱个胖娃娃,让她下堂倒出正妻的位置。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种种猜想令她仓皇不安,几乎要逼疯她了! 她不知忽然间谢琅这是怎了? 她知晓他故意冷着自己,那是因为这种冷待,她过去在柳府可尝得够多了。 怎都没想到到了侯府又过上这日子了,好生打脸。 她忽然发现。 便是现在有了银钱,她也不想失去谢琅正妻的身份。 她想做他的妻子。 他那样好,一想到他也会对旁人那样好,她的心便要裂开似的疼。 没了他牵着纸鸢的绳,这一生想想便好生无聊。 种种思虑交织在一起,柳清卿便病了。 不过是一阵风,便起了热。 最初不过是低热,柳清卿没让李嬷嬷声张,喝了药便好了。 可没过几日,又烧起来。 这次柳清卿连李嬷嬷都没说,瞒得紧,吃得少睡得少。 又一整夜没睡,便晕了过去。 待传到谢琅耳中时,柳清卿已病了近半月。 谢琅却未来看望,只来了口信,让她好生养病。 大病一场,心气散了不少。 这以往的情情爱爱,都是镜花水月吗? 满是谢琅的脑子倒是进去了旁的东西。 可日子还得过,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身边这些人,她也得立起来。 若想最后一件事办妥当,那便绕回头一件。 只有她立得住,便是谢琅要休了她,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如今只能勉强挑出赵盼生,日后让她出去替自己办些事。 理顺后,心也定了大半。 就是不知如何面对谢琅。 她总觉得谢琅那双眼能看透一切。她难道要逼着谢琅爱自己吗? 被这般冷待,她也是要脸的人。 柳清卿从这日起便将东厢改成了她用的书房,一脑袋扎进了东厢。 不是在解那羊皮卷的密,便是看账册。 赵盼生不时出去跑一趟。 头晕眼花,顾不得初一十五。 便是谢琅夜里是否回房也没心思惦记,大多时候她回房时,谢琅已睡下。 他怎又忽然回来了? 柳清卿憋着心思没问。 这月余的别扭就这般被轻轻放下了。 柳清卿又看开一些,未来这偌大侯府都是他的,更别提小小的嘉兰苑了。 她现在都在东厢洗漱好,今夜回来也是如此。 明婚正配 第53节 谢琅已经睡了,外头给了她留了一盏灯。柳清卿过去拿起烛花往烛蕊上一盖,便灭了。 她借着月光回到内室,这些日子她都避着谢琅,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他。 大病一场后,原来总想黏着他的自己清醒不少。 想来是她黏人,谢琅嫌烦了。 踮起脚尖提着裙摆小心从床尾跨过他的双腿,悄悄坐下,抻开被角要钻进去时,手腕被攥住,将她往前一拽,柳清卿便直接跌到了谢琅怀中。 低眸望进他清明却深如潭的眼里,哪有半点睡意。 谢琅近来公务的确繁忙,却没忙到无法归家。他有些事还未想清。 “夫人近来甚忙”, 在静谧夜色中,他的嗓音愈发神秘,“都忙些什么?” 柳清卿僵着身体,心中有气不愿说与他听:“都是些琐碎事罢了。” “是么。” 他一声轻笑。 他这一声笑便如无形的尖刺,缓慢刺破她的皮肤,直到扎到她软嫩的心脏上!惹得她内里一阵痉挛疼痛。 过去两月,他除却同房两日,断不会来。 他把她当什么了? 泄欲的玩意吗? 第二日等她醒来时他早拍拍屁股走了! 那睡得那侧凉透透的,一如她的心。 她那样喜爱他,他明知她那样喜爱他,为何这般对她? 柳清卿觉得委屈,雪腮因含气鼓起。 她有多喜爱他?就如此时,看着虽然他唇角还弯着,眼神却冷如冰霜。她就知晓他不高兴了! 可他凭什么不高兴?他还生气! 将她扔到一旁两月的难道是她自己不成? 还来问她忙什么!忙什么!忙着想法子被你休弃也能保全自己! 她心里也来了气,若她是多加忍让的性子,便不会在柳府吃亏! 打心底起了冲动,虽她第一回 与人过日子,但也知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若是有嫌隙等早早解开,不然便留芥蒂。她正犹豫着,谢琅却老神在在先开了口。 “你一向懂事,如今为何闹起性子?” 谢琅仰面躺着,与人前端方不同,此时瞧着反倒颇为潇洒恣意。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却紧落在她脸上。 打断了柳清卿的思绪,她直愣愣盯住他,“夫君可是因为我懂事才娶我?” 他们为何成婚她应知晓,怎还来问他? 谢琅望见她眼里起伏的悲伤,他细细揣摩,却心头发痒想从她眼里窥探更多,“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那便是了…… 柳清卿适才本端庄跪坐着,听闻此言如有惊雷,身子一软跌在床榻上。 “夫君难道不爱我么?”她低声喃喃。 过往他那般温柔体贴她是为何? 自以为的坚实墙壁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击得粉碎。 “我为何一定要爱你?”谢琅不解反问。 柳清卿这才发觉自己居然问出了声,不禁仓皇。 谢琅却不给她喘息之机,紧追问道:“难道不爱你就不能待你周全?” 沉磁的嗓音拖着诱人的尾调,他伸手勾住她冰凉的手指,“夫人对现下可是不满?还是想我如何做?” 可柳清卿却听不见他的话了,她跟个僵住的木头人似的。 心一抽一抽地疼,还沉在他适才比冬雨更冰冷的话语中。 若她不乖巧懂事,他就不要她了吗?接下来便是冷待。许是嫌她烦,他连日不归。好似曾经照料她的夫君是梦中幻影。 “莫想这些了,睡吧。” 他长臂一揽,她就跟纸人似的轻飘飘倒下了。 她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眼珠跟冻住似的定着,可怎觉得这样冷? 柳清卿睡不着。 谢琅也无睡意。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夫人如绸的长发,目若深潭。 他也不知他想要什么,但就是…… 柳清卿翌日醒来,果不其然谢琅不在。 他那侧还有他躺过的痕迹,她的左肩肉紧皮疼,是想来昨夜一直睡在他的臂弯。 柳清卿搞不懂他,无比茫然,他对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的心比海更深…… 强打精神起了床,跟木头人似的任人打扮,又去老夫人那请了安,压着乱糟糟的思绪学了中馈之事回到嘉兰苑。 往常一回到嘉兰苑心里便暖融融的,此时却空落落的。 明明已是夏末,这太阳却如悬在空中的银丝碳,熏人得很啊。 心里烦乱,索性钻进厨房闷头做起糕饼,有了些许避世的滋味。 原在柳府难受时,因着母亲颇擅此道,李嬷嬷便教她些好做的。他们院子原来的小厨房早已破落,能做得甚少。便只能做些简单寻常的糖糕。 软轩轩的,甜滋滋,咬在口中跟云朵一般,好似多大的烦心事,眯着眼睛吃一块糖糕便好了。 许久未做手生了,做了一锅就一锅,才出了几个模样好看的。 她想了想,将那几个白胖的糖糕装进精致的黄花梨木雕食盒,这食盒还是母亲难得留给她的小物件,她思来想去才拿出来用,觉得才能衬她的心意。 她招来赵盼生吩咐,“去给大人去送去,食盒要紧,小心着些。” 赵盼生领命,速速去了。 她也不知夫妻之道是什么,但总冷着定是不成的。 因是他,她愿做先低头的人。 做好糖糕,就泄了气。柳清卿疲惫不堪,又回房中休息。 这一歇,便睡着了,醒来已洒满金色余晖。 躺了一日甚是疲累,她想去散散步,却不知怎的走到了外院廊下。再往前转过弯便是院门,柳清卿捏紧帕子,一时之间居然陷在这了。 犹疑之际,却有一窈窕身影从那边晃过来,居然是柳清滢。 她何时从书院回了? 正欲开口,目光却凝在柳清滢拎在手中的黄花梨木雕食盒上。本该在谢琅书房桌上的食盒居然被柳清滢拎在手中,柳清卿瞬时瞳孔骤缩,“这是哪来的!” 第41章 “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柳清滢那白皙泛粉的手指甚至将这古朴的黄花梨木雕食盒衬得俏皮了些,几欲令柳清卿喘不上气来! 她气势汹汹过去,就着柳清滢的手打开食盒木盖,里头躺着白嫩的糖糕。好生眼熟,她怎么送出去的,糖糕此时便什么样。 就是热腾腾的糖糕早就凉得透透。 她怔在那,想问给谢琅的糖糕怎到你手里了,却不敢问。 她不敢问。 柳清滢也安静立在那没动,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似就是在等她发作。 若是从前,她还有底气冲进书房问谢琅到底是怎回事!可如今她与谢琅忽然变成这副生不生熟不熟的模样,却令她望而却步。 柳清卿目光复杂地扫过这同父异母的妹妹,提着食盒转身走了。 -- 嘉兰苑。 整个院落笼罩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连下人扫院中落叶都几乎不敢发出声响。 只因大人已有五日未回嘉兰苑,夫人也心情低落。 那食盒中的糖糕五日前便让她扔进小厨房熊熊火焰的坑灶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雪白的糖糕沾上灰色的木灰,又被烧得炭黑。火红的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只觉晦涩不明。 柳清卿正在东厢看账册,说是看账册,其实半点看不进去,只望着谢琅常坐的窗边怔忪出神。 好似一眨眼,就看到微风吹拂他的发丝,而他抬眸朝她笑。 只觉眼睛发热,柳清卿眨眨眼,再看过去时,窗边空空,哪有谢琅身影。 柳清卿头一回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她隐约察觉出谢琅知晓她有时瞒他,想逼她说出来。因着这,两人梳日渐疏离。 她在想,瞒着谢琅究竟是对是错。 他们夫妻一体,她是否应信他一信,将此时不吝告知。 可她不知自己如今在谢琅心里有多少斤两,谢琅看起来对她也无半分喜爱。 她未得仰仗,不敢揭开此等密辛。 心里闷得慌,用完晚食在房中待不住,总往门口看,听到动静便以为是他。不想空等,便与李嬷嬷去花园散散步。 侯府花园精工巧石,花团锦簇。连绵的绿意盎然,让人瞧着心情好上不少。 李嬷嬷跟在小姐后,眼睛盯着前面实则却在跑神。近来她不是没发觉小姐和姑爷又起了别扭,一开始以为是夫妻间寻常的小情趣,可近来瞧着小姐日渐颓然。明明是那娇艳水嫩的花,眼瞅着却要蔫了,她想着是不是该劝劝小姐…… 明婚正配 第54节 吞吞吐吐之际却发现小姐望着前头目光发直,她也下意识望去,还未扭过头便被小姐紧紧揽住肩膀。 李嬷嬷以为小姐又忽然不舒服站不住,立时定住不动,全神贯注盯着小姐骤然煞白的脸。 “小姐,这是怎了?” 柳清卿扶着李嬷嬷的臂膀,只觉腿发软,微微俯身吐息。 见小姐逐渐安定下来,李嬷嬷又要扭头时,柳清卿连忙侧身挡住李嬷嬷,李嬷嬷讶异,“小姐?” 柳清卿:“嬷嬷,我忽然觉得冷,我们回房吧。” 李嬷嬷闻言立时将小姐揽得紧,半点没犹豫往回走,还抱怨道,“我瞧这侯府的花园不吉祥,怎小姐每次来都身子不舒服,回头得跟姑爷说说,请道士来做做法事才是。” 若寻常李嬷嬷这般口无遮拦,柳清卿早阻拦。 今天却魂游天外。 李嬷嬷发觉失言后立刻闭嘴,却见小姐还在发呆,心下急了。 将小姐撂在床榻上后就摸小姐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小声嘟囔,“没发热啊。” 怎又失魂了。 “莫与大人说。” 柳清卿紧攥李嬷嬷手臂,“千万不要。” 李嬷嬷怔愣片刻,连忙拍着胸脯应下,“我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说不说,不说去了花园就是。 待李嬷嬷出去给她煮安魂汤后,柳清卿才浑身一软靠于床榻之上。 她刚刚,好似看见了嘉姨。 不,不是好似。 还是那一湖之隔。 嘉姨一袭白衣,看到她后,向她颔首,又朝着她笑。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嘉姨! 柳清卿脑中如有火药炸开。 嘉姨怎会在府中? 若嘉姨在府中,那夫君与姐姐又为何在暗处寻找? 嘉姨必在夫君与姐姐都不知的地方。 听闻公爹也在寻人。 公爹与他们都不知的地方…… 柳清卿忽然想到那绿树高墙后簌簌密布的竹林,猛地攥紧锦被。 那是庶房二叔谢磐的院子。 她不禁想起上回,也是在那院墙外。 若那真是嘉姨,她还好,李嬷嬷兴许性命有忧。 喝了安神汤,柳清卿便说今日疲乏早早吹灭了灯,躺在床上合着眼,脑子里乱极了。 嘉姨怎会就在侯府? 嘉姨已“离世”一年有余,难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都藏在侯府中? 公爹和谢琅那般燃犀温峤之人居然并未察觉。 若是沉默寡言的二叔……那这侯府的水果真深不可测。 这侯府之中,果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嘉姨是自愿在那院中,还是陷于那的? 远远看着嘉姨神情闲适,身姿也并不紧绷,既主动向她含笑颔首,那模样不像被强押困住。 她该如何是好? 她想救,怎么救? 若嘉姨愿呢?她自作主张会否扰了嘉姨的计划? 虽不知嘉姨计划如何,但她记忆中嘉姨智勇双全。 她……又该怎么跟谢琅说? 该不该让谢琅知晓? 她自作聪明说了是否反倒给嘉姨帮了倒忙? 若谢琅觉得这事丢脸面,宁愿不知呢? 若她说了,谢琅会否恨上自己? 百般纠结。 双手捂住要炸的脑袋,浑浑噩噩居然睡着了。 夜半。 谢琅锦衣夜行,归府。 今天不知怎的,忽然回了正房。 行至正房门前,却见李嬷嬷守在房门前。 他知李嬷嬷与夫人感情深厚,李嬷嬷年岁渐长,夫人已不让李嬷嬷守夜。 见此谢琅拧眉,快行两步,定声询问,“夫人何处不适?” 从刚刚开始李嬷嬷便心头发慌,见到谢琅跟见了救命神君似的,“小姐,不,夫人用了晚食后去……散步,忽然头晕站不住,回来喝了安神汤便睡了。” 李嬷嬷急得直搓手,“不知是不是又着了凉,可别又发起热来。” 谢琅闻言望向紧闭的房门,“嬷嬷回去歇息吧,我照看她。” 见李嬷嬷犹豫不走,谢琅又补一句,“若夫人身体不适,我遣人寻你。” 李嬷嬷支吾:“我随您进去瞧瞧可好?” 谢琅虽略有不豫,但想着夫人想来看重李嬷嬷,还是点头应了。 两人轻轻开门,一前一后进到房中,到床榻边李嬷嬷弯腰去摸小姐额头,见并未发热,这才松口气。 “对不住,扰了姑爷歇息了。您也早点歇下,若有事您便使人喊我。” 谢琅坐于榻边。 却想着李嬷嬷刚说的那话。 去散步,又身体难捱地回来了? 分明是说去哪散步,眸光闪烁又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应是去了花园吧? 隔上这些时日只去这一次,便又受了惊? 他垂眸看向夫人沉睡的娇颜。 怎如此巧? 谢琅望向花园的方向。 须臾后起身走向后窗,打声鸟哨,不过片刻便有道人影闪过,正是形如鬼魅的谢六。 谢六低声:“大人有何吩咐?” 谢琅眉头紧蹙又松开,本想让谢六遣入花园搜寻一番,转瞬又改了主意。 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于是改口:“从明日起暗中保护夫人。” 谢六领命退下,趁无人察觉之际蹿回树上,藏于茂密树冠之中。从怀中掏出刚啃了一半的干巴巴的饼子送到嘴边,抽着鼻子闻小厨房传来的香味,摇头晃脑地无声叹气。 真羡慕谢伍那狗犊子。 明明是一母双胎,他就能在抛头露面在外头行走。这倒没啥羡慕的,他羡慕的是谢伍总在外头晃悠,夫人身旁的人都对谢伍熟悉,夫人那小厨房整日可真香啊。 那叫青橘的小丫头的手不知怎么长的呢,像会法术似的,做啥啥香,香得他难受。 谢伍那狗犊子隔三差五就能蹭上一顿。 而他,只能在树上孤单飘零。 谢六低头,看看干巴巴的大饼。 上回他悄悄潜入小厨房偷了一碗羊汤,着实好味,香掉舌头。 又吸吸鼻子,余光扫见青橘端着木案路过树下,往自己房间走,他连忙扒着树干去看,抻着鼻子闻。 应是她自己的晚食,瞧着有肉有菜,闻着喷香。 这树高,能看到整个嘉兰苑。 青橘跨过垂花门,没拿进屋中,反倒将瓷碗置于石桌上,又进屋拿了碗筷出来,拨了一半到小碗中,坐在桌边像只小鼠一般安静但快速吃完了。 吃完后,小丫头坐在那发了会呆,才到水池旁将碗筷洗净。 他耳朵利,听见小丫头问旁人吃不吃,旁人都吃过晚食了,她是最后一个。小丫头说那只能喂猫儿了。 谢六急了,喂猫作甚!喂猫不如喂他! 待青橘把那饭食倒入崭新的木碗中置于小院角落后,谢六等青橘回房片刻便如鬼魅一般现身,长臂一捞将饭食草草往饼上一倒,还自作聪明留了些米在里头。 回到树上,兴致勃勃将饼子重新一卷,大嘴一张。 炒肉咸香,咬下去汁水爆开。 好久没沾油水,差点将自己舌头都吞了进去。 谢六眼圈都红了,若何时能吃上日日能吃此等美食的好日子就好了。 明婚正配 第55节 待到夜中,那小院有了动静,谢六立刻望去。 果真是青橘披着衣服出来去看小猫可否吃了,他看到青橘愣在碗前好一会儿,虽看不清青橘神情,想来是吓了一跳,谢六但张嘴无声笑了笑。 小丫头肯定没想到,这猫,吃得怎这般快! 又目送青橘回去,谢六灵巧踩着树干换了一头,重新将大部分注意力放于正房。 嘉兰苑渐渐静了,周遭只有虫鸣树响。 谢伍望望正房,又抬眼看向遮云蔽日的天,总觉有风雨欲来之感。 房内。 谢琅回到床榻边保持刚刚的姿势一直未动,夜静,他能听到她每一丝呼吸,每一声呢喃。 她蹙着眉,痛苦地将手指紧攥成拳,似做了噩梦。 谢琅见状,伸出手,用手指耐心将她的手捋开。 可是近□□紧了? 可谢琅却也不知他想从她这得到什么,只觉得她柔顺没脾气的样子恼人。 柳清卿在梦中紧攥住他的手指拽向怀中,紧紧抱住。谢琅没挣开她,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想起了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翌日清晨,柳清卿惊叫一声醒来。 猛地起身捂住胸口。 下一瞬门被推开,李嬷嬷面色焦急小跑过来。 “小姐这是怎了?” 柳清卿这才缓过来,颓力地摆摆手,“做噩梦了。” 李嬷嬷松口气,忙给小姐捋背安抚,“摸摸毛吓不着。” 神情清明一点,却听李嬷嬷说,“昨夜大人回来,以为小姐身体不适一直守着小姐来着。” 每每听到这般消息,柳清卿虽不说,唇角却衔着甜甜的笑。 可今次闻此面色却一紧,“大人可问了什么?” 柳清卿忐忑不安。 李嬷嬷怔忪一瞬回神后才回道:“并未问什么。” 柳清卿忙又问:“大人回房后又出去了吗?抑或是唤谢伍来了吗?” 李嬷嬷回想一番,随即摇头。 见此李嬷嬷也察觉不对,隐约惴惴,忙问,“小姐,我昨日可是说错了话?” “没,嬷嬷别多想。” 柳清卿心里头乱得很,随即找个想沐浴的由头让李嬷嬷去烧热水。 热水一桶桶被抬进来,净室中雾气氤氲。 柳清卿坐在浴桶中悬着的心才放松半分。 她惊觉,不管是在柳府,还是在如今的侯府,好似只有在净室中这片刻才是她自己的。 谢琅尊重她,在她用净室时从不随意进入。 而除却净室,旁的地方,有下人,有旁人。在心有秘密后,她不敢在外放松半分,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她想与谢琅说。 但她不敢。 这等密辛…… 她与谢琅这浅淡的夫妻缘分,可经得起这份冲击? 他之前不明不白生生晾她两月,她思忖前后,觉得她们情缘浅薄,经不住。 若他恼了,迁怒于她,她是不是就得关起来,孤独老死在这深深侯府中? 明明在温热水中泡着,却起了阵阵冷汗,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 往日虚假如雾一般的镜花水月便这样被轻易戳散。 她喜爱他,崇敬他,想要依赖他,却不敢。 他做什么她便接着,不敢有旁的想头,不敢要什么。 这偌大天下,好似只有她自己。 柳清卿抱住腿,将脸埋进水中。 待重新现于人前时,她便又是端庄娴雅的侯府夫人。 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嘉姨果真活着,也在府中。 柳清卿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天人交战之际,忽然听到急促脚步声,柳清卿忙回头,却在看清来人时不禁失落。 “小姐”, 赵盼生行色匆匆,面色惊慌。 柳清卿本就在出神,见赵盼生如此,心头一跳忙放下当作遮掩的账册迎了过去,“怎了?可是你妹妹有消息了?” 赵盼生向来沉着冷静,能让她有失分寸的事并不多。 赵盼生将头都摇成了拨浪鼓,眉头紧蹙,焦急道:“我刚碰见了谢伍哥,他说……” 柳清卿见她如此,也急了,忙攥住赵盼生的手催促问道:“谢伍说什么?” 赵盼生低声咬牙:“谢伍哥说柳大人与小柳大人来了府中,与谢大人有要事相商。现在正与大人正在外书房呢。” 听闻此言,柳清卿不由怔忪,不信般追问,“柳大人与小柳大人?是我父兄二人吗?” 赵盼生重重点头:“我听谢伍哥那意思,让您赶快过去瞧瞧。” 他们来府中? 他们怎会来府中? 谢琅又怎会让他们去书房重地? 先是五日前的柳清滢,又是他们,柳清卿预感不好,眼皮子直跳。 怎是如此多事之秋。 惊闻她那好父亲与好哥哥居然来到府中,柳清卿心咯噔一下,生怕他们狗嘴中吐不出象牙,顾不得换身衣裙便匆匆往前院去。 一路上就跟喉咙中揣只不停狂跳的野兔一般,脑海中挤着许多念头。 近几日他们……不大好。 别还这事未了,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心道他俩之间的感情可经不住如此考验。 双手攥到一起,在心中暗中祈祷父兄切莫不要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种种缠到一起滚成了拆不散的线团,塞得她脑袋痛。 不过好生奇怪,待她到前院时,前院居然无人把守,连谢伍都不知所踪。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放轻脚步。 果然再行两丈之数便听到柳许端着架子却又无底气的矫揉造作的声调,就是离得远听不大清。 顾不得旁的,她左右瞧瞧,看到书房有窗那侧一旁的那簇树丛眼前一亮,提裙踮脚便往那去。 小心绕过墙角,矮身贴着墙壁挪到离窗近的地方。 隐能听到交谈声,不过精神紧绷,一时没听清说了什么。 风来,树叶拍打,恰好遮掩她的行踪。 她提着心刚挨着墙边坐下刚想好好听听柳许二人的来意,隐约听见柳许装模作样地说摄政王,还有旁的,蹲下时布料摩挲,她忙拢住衣裙,顾不得里头。 身上好似跟里头产生了丝丝缕缕的联系,窗内的人一动,便牵动她。 柳清卿倍加小心,谢琅何其谨慎敏锐,若是她出了声,谢琅定然会发现。 这边屏气凝神刚蹲下,还未来得及匀口气便忽然听到谢琅冷淡沉磁的声,“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第42章 寸寸凌迟,鲜血淋漓。…… 柳清卿愣住,以为自己听错。 下一瞬便听到柳许畅快虚伪的笑声,“谢大人所言不错,清滢自幼伶俐,便是为人父不得偏心,也不得不承认此事。” “……谢大人说,可是如此?” 她忽然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张开唇,轻吸口气。却听到谢琅低低地嗯了一声。 “柳大人所言极是。” 他…… 应了? 熟悉的嗓音宛如飞刀割伤她,寸寸凌迟,鲜血淋漓。 柳清卿只觉一口气哽住无法呼吸,一道惊雷直劈她头顶,脑中嗡鸣不止,后头他们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只一遍遍回荡着他那句——逊于清滢。 逊于清滢。 她要喘不过气了,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向头顶密布的阴云,半边身体都是麻木的。她抬手捂住胸口,犹觉不够一般,指尖狠狠攥住心头嫩肉。 剧痛袭来,她痛得打了个哆嗦,才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哽在喉咙的那口气才吐了出去,才好受些,泪水随之流过脸颊。 一阵风,冷得她哆嗦一下,她低头,水珠摇摇坠下,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衣襟已被泪水沾湿。 逊于清滢。 这四个字,每想一次,心头便如针刺一回。 明婚正配 第56节 她以为,父兄偏心,继母不慈,亲缘浅薄,她认了。 起码她姻缘尚可,在谢琅这,起码她不是被嫌弃的那个,谢琅选的是她。他身旁便是她的桃花源。 可逊于清滢四个字,残忍直接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连谢琅……都更喜柳清滢。 她浑身止不住地震颤。 怪不得他近来不回,也不爱理她。是不是柳清滢入府之后,他也像他们似的觉得柳清滢好了? 过去十几年在柳府遭受的冷眼冷待,她就像透明人一样看着他们一家四口旁若无人的亲密画面在眼前浮现。 他们好像把她当成不见天日的脏臭老鼠,每当这时看到她,连嫌恶都无,就那样平淡滑过。 从最初的指责,“你是姐姐,自然要让着妹妹,怎还跟妹妹计较,如此小肚鸡肠。” 到后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清滢比你强,大家就是更喜清滢,你总不能怨别人不喜爱自己罢?” “若一人不喜便罢,若人人都不喜你,你想是为何?” “别癞蛤蟆想跟天鹅比,你连清滢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沐浴时被柳清滢撞开窗子,她受惊起热。他们反倒让她跟柳清滢道歉,因她喊声太大,吓着妹妹了。 柳清滢翻了她的书册撕坏了书,她哭着挨了柳许一巴掌,柳许斥责他小家子气气,成日陷害妹妹为争宠爱,人品低劣。 进了侯府的日子恬淡温馨,过去她以为她都忘了,可这些刻进肉,染着血的话语带着锐利的刀锋又重见天日,一遍遍割伤她。 她紧紧抱住自己。 柳清滢像是魔咒,唤醒了她百般痛苦难捱的过去。 她以为谢琅不同。 她以为谢琅起码不同! 难道谢琅也这样想? 只是他城府深,伪装的好? 柳清卿低头看着颤抖的手指,倏地扯唇笑了,泪珠又随肌理滚滚落下。 疯疯癫癫,揪着胸口,无声颤抖着笑了又哭。 她是天上的云,水上的浮萍。 她汲汲所求便是有人爱她。 可无人爱她。 没有人爱她啊…… 这世间哪有什么桃花源?还是说…无人以她为先,果真是她不配? 他们又谈了什么,何时离开的,柳清卿全都不知。脑中只不断回响他们刚刚的话。 忽然,大雨倾盆。 柳清卿仰头任雨水兜脸泼下,温热的泪水藏进冰冷的雨中。 不知怎的,好似又一道女声。有些熟悉,是谁? 她潮湿的眼睫动了动。 哦,是谢琬琰。 她的脑筋好似被冻住,谢琬琰怎么忽然来的? 是刚刚走来的吗?她居然没听到声响。 “魏明昭说你三年后就要与卿卿和离?” 谢琬琰怒不可遏的责骂声从窗口传来,震得柳清卿肩膀一颤。 许是因着大雨,谢琬琰以为断无人过来,半点都未收声,“我知你当初不想娶她,可既已成婚,你怎能做这般狼心狗肺之事?!卿卿哪里不好,离了侯府她又能去哪?” 连遭重击,柳清卿已觉魂儿都不是自己的。屏住呼吸,忘了其他动作。 她傻愣愣地在心中祈祷,却又不知祈祷什么。 半晌后,她听到谢琅依旧矜漠疏淡的嗓音,“你怎知她无处可去?” 柳清卿彻底僵住,心彻底凉了。手臂无力耷拉下来,落进冰冷的水洼。 她仰头看着毫不留情砸向她的雨幕。 本就身子未好透,她此刻只觉得秋日的雨,可真冷啊。 …… 待谢琅离去许久后,她才动了动僵麻的身子。 拄着膝盖要起身,却因身体麻木摔倒在地,她索性侧躺着蜷缩,抱住自己。 脸颊贴着冰冷的石砖,缓缓闭上眼。泪珠从眼角滑落。 原是她硬求来的婚事,是她不配。不如柳清滢便罢,原来他并未想与她白头偕老,连抛下她的日子都算得好好的。 三年之后… 她难受极了,张大嘴才勉强能喘上气。原来在谢琅心里头,她只配在他身边待三年啊……她还以为,她熬过艰难困苦终于有了家…… 有了家? 她眼含热泪,痴痴笑了,泪水坠落。 红日低垂,夜幕降临。 雨势渐小,淋淋漓漓落到地上,砸出噼啪声响。 可她不知去哪。 这是冷冰冰的侯府,连嘉兰苑都不是她的家,她能去哪? 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断不能让人瞧见。 她已知自己在谢琅心中没有分量,若被旁人瞧见了,谢琅定不会护她,那她会否连命都没有了? 避开人,踉踉跄跄走到了二叔院外的那处竹林,她走进竹林深处。 她跪在潮湿的泥土上,只觉冰冷刺骨。这冰冷刺骨却让她好受不少。她双手捂住脸,手背贴着地面,张开嘴,狼狈地无声地哭。 她只觉绝望透顶,还不如赵盼生,她甚至不敢痛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她也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背靠圆润坚硬的翠竹出神发呆,却迷迷蒙蒙并不知在想些什么。 湿透的衣裙不再往下滴水。 她头一回独自一人沉浸在侯府的夜里,远处下人脚步忙碌,头顶竹叶拍打。仰头望去,星光点点,银月如刀,这热闹喧嚣,权势繁华,只觉周遭与她无关。 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鼓噪的心跳。 热闹喧嚣是别人的,孤独冰冷才是她的世界。 好似猛然间回到在柳府的日子。 那时她也守着那四方的院子瞧着这四方的天,好没意思。 好没意思啊…… 她这被嫌恶,被当做拖累的短短一生,也好没意思。 又过片刻。 “小姐,小姐……” 听到有人焦声唤她,她眼珠动了动,循声望去,有几人提着灯正走在竹林外头,却没应声。 只想若在这忽然得了急病去了,不连累她们,是不是也是她的福气?也是她们的福气? 这般想,柳清卿觉得自己没有半点力气喊人,起不来,也不想起,便轻轻合上眼。干枯的双眼再流不出炙热的眼泪。 能否找到,全凭天意吧。 心气散了,她好累啊。 竹林外。 李嬷嬷赵盼生四人焦急不已,等到晚食小姐还未归,李嬷嬷便觉不对。李嬷嬷跟小姐时间最长,最知小姐性子。虽然瞧着端庄大方,实则心里还藏着个稚儿。 小姐平日除了看话本子,再就好一口吃。 不挑食,不浪费,最是珍惜粮食,哪怕一碗青菜汤都能喝得香。 怎会不归也不知会一声? 李嬷嬷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好。 带着其他算是小姐心腹的三人,瞒着嘉兰苑众人出来寻人。 上回小姐逛了花园回去便起了热,李嬷嬷总觉得小姐可能在这。可李嬷嬷上了年纪,心比年轻时软的多,哪怕强壮镇定,拎着灯的手也止不住抖。 四人兵分四路。 青橘跟在李嬷嬷后头,小心护着怀中的食盒和披风,里头装着她刚煮好的姜汤。小姐最怕寒,青橘张望四周,阴沉沉的天,周遭都是冰凉的水汽,不禁蹙眉,一会儿寻到小姐可得赶紧将这姜汤灌下,驱驱寒气,片刻等不得。 赵盼生与林眉跟在后头,林眉细致,仔细瞧着地上每一块青砖,又打量起几条能来的路线。林眉鼻子尖,可惜之前雨太大,把小姐身上的气息全都抹去了。 赵盼生胆大,刚走进花园便直朝竹林而去。 青橘忙拽住赵盼生:“可是要去竹林?那有女鬼!” 侯府下人都知府中有白衣女鬼,清晨深夜惯爱在花园现身。有下人碰着过,吓得屁滚尿流,回去烧了几日,说了好一阵胡话。 赵盼生心急,一把挥开青橘的手,“都这时候了,还怕什么女鬼!若小姐真被女鬼困住了,难道不去抢回来!” 青橘一听,重重点头,虽害怕,但壮起胆子紧跟在赵盼生后头。 竹林漆黑,湿土泥泞,每走一步,布鞋陷进去,立时湿透,脚跟吸进泥里。 赵盼生拎灯走在前头,脚步飞快,如履平地,青橘赶紧追她。 刚进竹林不过一丈,跟外头好像隔了什么似的,竹叶拍打,风如鬼啸。青橘回头瞧瞧,正此时冰凉的雨滴钻进青橘颈后,不禁打了个哆嗦,差点喊出声。 明婚正配 第57节 “小姐!” 却听赵盼生低声喊道,青橘立刻顾不得女鬼,连忙拔出脚去追赵盼生。 踉跄着咬牙追在后头,堪堪在赵盼生身旁停住,待越过赵盼生肩膀看清后,青橘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将斗篷与食盒塞进赵盼生怀中后便往前一扑,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小姐。 赵盼生也往前两步,抱好斗篷后提灯蹲下。 火光近了,两人才看清小姐苍白几若透明的脸,通红肿胀的双眼,一身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线条。 赵盼生与青橘对视一眼,格外默契,赵盼生刚伸出拿食盒的手,青橘便抬手接下,顾不得脏污或何,直接往身旁一放便将姜汤取出。 青橘做这事时,赵盼生已小心将小姐拢进斗篷里。等青橘端着姜汤回身时,换赵盼生扶住小姐,目光相触,赵盼生朝青橘颔首,青橘红着眼颤声哄小姐,“小姐喝点姜汤,别着凉了。” 小姐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怎么哄小姐都不张唇,整个人软得直往下滑,半点人气都没有,急得青橘眼里扑簌掉落。 赵盼生顾不得别的,直接用蛮力上手按住小姐下颚。青橘瞧着赵盼生给小姐脸上都按出印子了忙要拦。 赵盼生恶声恶气:“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这些!你难道不知风寒能要人命!” 青橘闻言怔愣一瞬,一边哭一边学着赵盼生,虽洒了一些,但好说歹说将大半姜汤灌了进去。 柳清卿被辣的连咳几声,总比刚刚冰人强些。她们这才松口气。 二人便扶小姐起身,可小姐已晕了过去,无半点力气,直往下坠。湿泞的地面二人也不好使力。 正此时,李嬷嬷与林眉也察觉有异也深一脚浅一脚进了竹林。 林眉劲大,只一打量便直接蹲下,扭头示意她们将小姐放到她背上。 “我知何处避开人,你们赶快回去烧水。” 说罢便起身要走。 赵盼生连忙跟上替小姐按住斗篷,回头朝李嬷嬷颔首,“我随林姨一道。” 李嬷嬷应声,赶紧带青橘回院里小厨房烧水,同时让其他下人都回去歇着。 还好天渐凉,小厨房总会给小姐温些水。 李嬷嬷与青橘饶是快,也比林眉慢些,待第一锅热水烧好时,林眉已将小姐安顿在木桶中,正燃银丝碳。 可碳火烧的慢,哪如小厨房中热气四溢? 赵盼生立时:“将浴桶抬到小厨房去!” 李嬷嬷眼睛一亮,几人立刻动作。 待小姐终于泡进温热水中,身上脸颊终于摸着热乎些时,李嬷嬷才松口气能倒出空想别的。 风寒便能要人命。 李嬷嬷知小姐把药放哪,赶紧取出药丸,本是拿了一颗,回头看看小姐没有血色的唇瓣,又倒出四颗。 回到小厨房,趁她们不注意将药喂了进去。 正忙活着,院门突然响了。 几人俱是浑身一紧,你看我,我看你。 难不成是大人回来了? 可大人已好几日没回正房宿了。 怎这时忽然回了?这不是要人命吗! 今日小姐必是遇到事了,可人晕着还不知究竟怎么回事,这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刚要去,就被赵盼生拦下,“嬷嬷还是我去,你若去了,反倒让人多想。” 也是有理,小姐一向待李嬷嬷宽厚,惯常夜间不让嬷嬷伺候,都是她们小的守在外头,若李嬷嬷忽然出现,怕是让人多想。 赵盼生攥紧手指,手搭在门板上并未动作,只是先问,“敢问来者何人?” 门外传来谢伍低沉的疑惑声:“赵姑娘是我,今夜怎这样早就上门?” 赵盼生眼珠转动:“近来大人不归,便上门早了些。且小姐今日身体不适,歇得早。谢伍哥可是有事吩咐?” 谢伍大惊,顾不得前头连忙问:“夫人哪里不适?可许唤府医前来?” 赵盼生:“许是今日急雨,令夫人着了凉。现下夫人已睡下,若有事我再去寻谢伍哥。若是有事,可需将夫人唤起?” 谢伍忙道不用,“大人使我来知会夫人一声,今夜有急务不能归。” 隔着厚重木门,赵盼生目露嘲讽,有何急务连连几日不归? “那我知晓,明日会禀告小姐。” 谢伍:“我今夜在外书房值夜,若夫人这头有需要,赵姑娘便去那寻我。” 赵盼生:“我知晓,谢过谢伍哥。” 将人打发走,赵盼生连忙回去小厨房。 经这一通折腾,小姐刚还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了点血色。 “怕小姐着凉后发热,不能久泡。” 又泡了一会儿,李嬷嬷让她们将小姐捞了出来小心抱回正房塞进被衾。 正房里已燃上银丝碳,驱散一室寒凉。 四个人守在正房,不错眼珠子地瞅着。 不一会儿小姐手便又凉了,又开始忙活。等到后半夜,众人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小姐发起热了。 李嬷嬷焦急不已:“这可如何是好!可得寻府医前来瞧瞧!” 另一头。 书房外头,谢伍抬眼看眼月色,便焦急踱步,也不知夫人如何了。 回眸看眼紧闭的书房门和烛火映出的身影,谢伍摇头叹口气。 大人近来虽忙,但不至于无法回房。 大人与夫人这是怎了? 明明之前浓情蜜意,怎忽然起了别扭,谁都不愿低头似的。 大人刚从地道回来,也不知忙完没有。 他是不是得知会大人一声? “到底是何事让你心情如此焦躁?” 门内传来谢琅无奈喑哑的声音,“进来说说。” 谢伍终于领命,赶紧推开书房门,又回神合上,“大人……” 近来心绪不佳,连着几日歇息不好,谢琅正以指腹按压眉心,听到谢伍所言却停住了动作。 嘉兰苑。 关于是否连夜请府医前来,正房中意见不合。 李嬷嬷却一反常态沉默地坐在榻边以湿巾子给小姐擦拭额头,手心。 赵盼生主张赶快将府人唤来,“这风寒可不得马虎,若是耽误了如何是好!” 青橘却担忧:“可刚刚小姐在竹林中……” 她不好明说,不知小姐遭了何事!可谁都看到小姐那哭肿的眼,若是寻常总能想法子瞒住,若是不寻常的事,难道要将府医给杀了了事吗! 名声能要了女子性命! 林眉却不作声,低眉顺眼在小厨房与正房之间忙碌来回换温水。 正当赵盼生与青橘各不相让时,院门被轻轻敲响。 几人互相对视,神色凛然。 赵盼生连忙出去,还没开口便听门那头的谢伍低声,“赵姑娘是我,我已将府医带来,可需看上一看?” 赵盼生:“可是大人命府医来的?” 谢伍低眸:“大人还未归府,还不知夫人病了。” 那就是谢伍自作主张了。 赵盼生思前想后,拨开咬牙拦住她的青橘。 都这时候了,还讲究什么虚的,留下这条命才是真章!旁的日后再说! 一把拉开门栓。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青橘面色变幻,到底退到赵盼生身旁。 赵盼生往前一步挡住青橘大半,回眸低声,“青橘姐姐先去小厨房瞧瞧吧。” 青橘咬住唇内软肉,低眸遮住眼底不安,到底按着赵盼生说得做了。 她做不了戏,被看出蛛丝马迹可是不好。 躲进小厨房的窗后,提着一颗心。 赵盼生也是如此,即使心到喉咙都要跳出来了,但她惯会伪装。旁人只当是她焦急心切。 府医隔着床帏把脉,倒无甚大事,“急火攻心加之大意,这才邪风入体,喝几日药便好了。日后还需心绪平稳,不可思虑过重。” “先用上药,若是两个时辰不起热,便是见好。” 说罢便出去开方拿药,半点没停留。 若说五十有余的府医没察觉有异是不能,但前朝宫里的主子为了安生都会让太医给皇子公主们开安神汤呢,王公贵族的事深着呢,胆敢置喙? 几人都盯着府医,见府医言之凿凿,不约而同放下心。 尤其是谢伍。 刚刚进院时,他敏锐察觉到院中肃杀之气。 主子之间的事他没法子,但起码能让夫人莫遭病痛。 就这样用了药后不久,柳清卿便退了热。 明婚正配 第58节 赵盼生与青橘守着小姐,让李嬷嬷回房歇息。李嬷嬷哪里肯呢?靠在外头的美人榻上浅眯片刻。 后半夜小姐又起了热,几人又拿帕子擦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终于彻底退热,几人这才松口气。 天将大亮,嘉兰苑还有一摊子事。小姐倒下她们断不能都守在屋子里头,趁现在小姐退热睡得沉,便退了出去,一人一个时辰轮流照料。 李嬷嬷一身老骨头,赵盼生与青橘让她先去歇着。 “这头有我们,嬷嬷自是安心,等三个时辰后来替我们便成。” 李嬷嬷熬了一宿实在困顿,脑子嗡嗡疼,不由锤头叹气,“这才跟小姐过了几月好日子,怎就这般娇气了,原来便是两日不眠也是无妨。” 赵盼生:“嬷嬷说的是呢,快去歇息吧,我们在这头您就放心吧。” 李嬷嬷走后,青橘也去了小厨房。青橘善厨艺,若小姐饿了,定是要吃面的,小姐身子也需补补,她先将汤底煮出来。 人都走后,正房静了下来。赵盼生回到榻边又试了试小姐的额头,见不烫了,踌躇片刻后也随着她们出去了,回身将房门紧闭。赵盼生背对院子,垂眸站了好一会儿,转身招呼院里的小丫鬟赶紧干活,半点不许懈怠。 昨日的雨吹落多少叶子,花草也被吹得歪歪斜斜,可得收拾呢。 窗外扫帚声扫过石板唰唰作响,柳清卿缓缓睁开眼,怔然地望着头顶,眼泪从眼角淌落。 第43章 和离后,谢琅必不会再顾惜…… 赵盼生思前想后,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又推门进了房里,小心翼翼走到床前。 看到小姐依旧双目紧闭好似沉眠,目光扫过小姐眼角,赵盼生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低声,“小姐,不管有何事,身体才是本钱,青橘给您煮面了,我去给您端来,咱先吃饱饱的再想旁的事。” 赵盼生不知小姐是遇到何事才如此颓然,明明醒了却没唤她们,但她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见小姐不应,正想继续劝说时,却见小姐睁开眼,却没看她,只看着上头。 小姐寂静无光的目光,赵盼生心头一惊,随即心口跟被人捏着似的顿时默然。又听到外头的动静忙急声道:“小姐您等我,我去去就回。” 将鸡汤面仔细端了进来,放到一旁矮几上,赵盼生刚捏起筷子要喂小姐,却看小姐又闭上眼。知晓这是不想被扰,赵盼生又将茶盏端来放好后,退了出去,安静守在门外头。 整整三日,柳清卿烧了又退,又烧。中间摄政王妃派人来请小姐去王府做客,也让李嬷嬷打发回去。柳清卿这回病情凶猛,老夫人和谢琬琰都来看过,连侯爷和二爷都派人送了补品来,谢琅却并未现身,一次未归。 朦朦胧胧,虚虚实实之间,柳清卿昏睡之际回顾了出嫁前的孤单冷落,也看到自己嫁人后的欣喜,失落和后来的幸福悦然。梦中像被温暖的花瓣托着,一睁开眼,却是一片凉意。 如同被最亲密的爱人将她从悬崖边推落,柳清卿又躺了两日,在彻底退热后便勉强起身,恢复往日作息。 无人知晓小姐遇见了什么事,只知大病一场后的小姐性情更加稳重淡然。病好后的小姐总是发着呆。许是近日天凉,原本总饭后去那棵柳树周遭走走,现在也不往那头去了。 也不去问大人踪迹,不问大人可要回来用晚食,也不关切大人旁的事。 接连十日大人都未回院中,倒是回了府,回府时却只宿在外书房。院里下人渐有议论之声,但因这些人都是后头跟夫人的新人,算是夫人的人,虽有议论但都是暗自祈求夫人可得坐稳正妻之位。 李嬷嬷也劝她:“夫妻二人总有吵闹的时候,莫成了嫌隙。两个支楞巴翘的活人哪能没不乐意的时候?莫往心里去便是。” 柳清卿静静注视着嬷嬷苍老的眼睛,这阳光一照,她才发现嬷嬷眼角的纹路如沟壑一般深。想来也是,嬷嬷随母亲去了柳府,没几年母亲就撒手人寰,嬷嬷在小应氏眼皮子底下护着她,将她拉扯大,想来已是心力交瘁,在她身边哪过了几天好日子。 她面上浮现恬淡的笑意:“嬷嬷可喜欢如今的日子?” 李嬷嬷一愣,不知小姐为何这样问,但下一瞬看清小姐眼里的心疼与怜惜,心里头瞬时跟人拿热火棍子搅了似的妥帖,让她眼皮子发热。她佯装没看懂似的豪爽笑道:“当然喜欢,如今这日子多么舒坦!老奴也是借到小姐的光了!” 柳清卿闻言敛眸,伸手握住嬷嬷已满是皱纹的手,饶是嬷嬷面上上了妆看着颇有精神,这双日日干活的手却藏不住往日艰辛,指腹缓慢抚过嬷嬷手上冻疮的瘢痕,手指上裂开的口子。 什么都没说,也好似都说了。 李嬷嬷已经泛热的双眼立刻就止不住的水意,又看小姐摸她手上难看恶心的口子,臊得脸上也热。她们主仆俩心有彼此,却很少这般粘腻,而且小姐怎能碰这恶心玩意?哪怕是她身上的也不行!李嬷嬷跟火烧似的浑身难受,想逃。她也看不得小姐哭。 趁外头有人喊她,李嬷嬷立刻抽回手猛然起身,站着嗫喏两声到底词穷没说出什么,脚底抹油跟泥鳅似的赶紧跑了,留柳清卿在原地。 等李嬷嬷都出去了,柳清卿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半晌后才看向院子里忙碌张罗、浑身是劲的嬷嬷。 “那便让嬷嬷余生都过这般好日子,可好?” 明知李嬷嬷听不见,她还是轻轻出声,正此时,仿佛有感应一般,李嬷嬷也回头向她笑,那脸上的皱纹像盛开的芙蓉花。 “嬷嬷,那边说定了!”她微微扬声。 隔得远,李嬷嬷根本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但见她是笑着的,也跟着笑的更开连连点头。 见她无事,李嬷嬷又去忙别的。待看不见李嬷嬷的身影后,柳清卿脸上浅淡的笑意便消散,她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的虚空。 近几日她想了颇多,只觉生活无趣。 嫁人前寄人篱下惹人厌烦,嫁人后仰人鼻息不得自已。 往常站在这院中,只觉浓情蜜意甜得很。现在仰头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啊,却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知谢琅许久未回,也知她病时谢琅也未回来看过一眼。若是放到从前,得哭成泪人。可经那冰凉的雨夜后,只觉得他未归甚好。 她不知如何面对他,好似也跟外头隔了一层水膜一般。 心里头乱得很,她应是感恩,谢琅到底将她从柳府捞出来。可一想明明以为已两情相悦,对方却暗中打算好三年后就要和离,就顾不得感激他了。 哪怕告知她一声呢,她又不会像恶虫一般赖着不走。 现下她在他眼中,会否也跟柳府那些人似的,瞧她是个累赘? 柳清卿整日都在想,她该如何是好。和离后她能去哪。 他对谢琬琰说怎知她无处可去?可她能去哪? 她真想去问问谢琅她能去哪! 谢琅说是三年,但并不作数,说不上过几日就要与她和离,她能如何?她根本没有回环之力,当然是尊贵的侯府世子说如何便是如何。 柳清卿人瘦了一圈,心里头也轻了。 柳清卿倒没甚旁的想法,只觉茫然不已,又觉这侯府无趣。经谢琅那冷口冷言那遭之后,这偌大的侯府都变得冷肃威严,令人难受。 她兴许是拖累了谢琅,若无她,谢琅能觅得合心意的佳人美妇。 只一想,许多事便说得通了。 怪不得成亲时不圆房,同房后也掐着日子,一月两次,断不多的。半点不想多碰她,好似她会脏了他似的。 想着想着,泪珠无知无觉地滑落。还是脸颊感受到凉意她才发觉,柳清卿连忙将眼泪擦干,轻叹口气。 原来,谢琅与柳许柳元洲并无二致。一想到这,什么都淡了。 她所求的,仅是有人能将她放在前头。 没人帮她,她也无人依靠。 压在心底的愤懑到底没忍住,直冲头顶——都说柳清滢好,那便给他柳清滢好了。 也许此生她就没那运道——无人会将她放在前头。 她总是轻易被抛弃的那个可怜人。 一阵腹痛痉挛,窒息之感猛然笼罩全身。 柳清卿扶着门头连声咳嗽,她头一次认真想,她今生所求到底是何?难不成就这样带着他人的嫌弃没皮没脸地在侯府佯装不知地熬下去吗? “小姐”, 赵盼生不知从哪蹿出来的,一把扶住她,往后瞧一眼便低声说,“小姐来月事了,可是腹痛了?我这就去给小姐装汤婆子去。” 赵盼生利落,一边拿来干净的一群一边唤来青橘。青橘立时跑去小厨房煮上姜汤。 李嬷嬷瞧见不对劲也赶紧回来,不由分说把柳清卿塞进被衾,嘴上止不住念叨,“小姐最怕受寒,这次又着了凉,可得好生养着才是。多躺两天又怎了,侯府少小姐一个还不过了吗?若是不行,咱寻个由头去郊外的庄子住上一段,好生养养。” 说话间就将柳清卿团成个团塞进被里,柳清卿任李嬷嬷摆弄,虽然心里头止不住的难受,但是此刻心里暖呼呼的,起码在李嬷嬷这,她最重要是不是? “嬷嬷,若我离府惹人不悦可如何是好?”她鼓起勇气问。 李嬷嬷闻言却瞪她一眼,“不悦便不悦,小姐作何总想他人如何,先想想自己才是真章!贵人赏小姐那么多金锭子,在哪过不好!” 柳清卿展臂紧紧搂住李嬷嬷的腰,将脸贴在李嬷嬷温暖的怀里,藏起泛红的眼。 从正房离开后,李嬷嬷心里躁得慌,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能没瞧出来小姐和姑爷遇着事了吗?当她这五十多年的米面咸盐白吃了不成! 李嬷嬷直朝外书房而去,她倒是要问问谢大人,她家小姐是哪里做得不好了,让他这般冷着? 气势汹汹地去了,没想到却被谢伍拦在门前。 谢伍倒是恭敬,先跟李嬷嬷行了礼才道:“嬷嬷可是来寻大人的?” 将李嬷嬷悄悄请到一旁,满面纠结犹豫,见嬷嬷老脸将怒时才低声开了口,“大人外出又受了伤,怕夫人忧心,这才在书房养伤不敢让夫人瞧见。还烦请您在夫人那头多说些好话,过两日应就好了。” 说话间书房门开,小厮端着满是血水的盆行色匆匆。 李嬷嬷脸又红又白,虎着脸瞪着谢伍,“大人真受伤了?可严重?” 谢伍左右瞧瞧,掩唇低声,“与往常相比倒是不严重,不过到底是让刀伤着了。” 李嬷嬷仔细打量谢伍,这时已信了大半,不由叹口气,想开口说什么,又重新闭上嘴,最后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那请大人伤好些后赶紧回去瞧瞧夫人吧,这夫妻总不见面也不成啊。” 谢伍连连点头,“嬷嬷说的是,我都记着呢。这两日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李嬷嬷颔首,却略有犹疑,“好些是好些了……但……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懂……” 那头有人唤谢伍,李嬷嬷这兴师问罪还未见到正主便草草收场,自得离去。待瞧见李嬷嬷拐了出去后,才眸色复杂地看向书房,也像嬷嬷刚刚似的,轻叹口气。 正此时,摄政王府也热闹着。 惯不着家的李郢今日忽然回了,这小霸王回府,整个王府都绷紧了弦。 李郢利落下马,将缰绳抛给门房就往府里跑。没跑两步想到什么忽然止步,回身倒着走,扬眉问跟在后头的下人,“我父王今日可在府中?” 管家匆匆赶来,忙答道,“王爷正在书房呢,少爷可是要去寻王爷?” 李郢撇嘴,谁要找他? 又追问,“父王可是在忙?” 管家点头,“有贵人在。” 李郢眼睛一亮,身形轻快便如飞鹰一般向画舫而去。 原是黏人的堂兄来了,那父王一时片刻脱不了身。他可得快快去寻母亲,不然等会又得被父王赶走。 他今天有正事呢。 待快到湖边,李郢忙刹住脚,一边脚步轻盈往画舫走,一边低头整理衣衫,又摸摸发型可还立整。从怀中掏出锦袋,里头放着两枚玉簪,见完好无损才松口气,又小心塞回怀中。 这是他亲手给母亲和姐姐刻的玉簪呢,也不知道她们会否喜欢。 一想到她们惊喜的模样,李郢的心就怦怦跳! 明婚正配 第59节 正想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李郢回神,快步往画舫去。果然瞧见母亲的身影,攥紧的拳,一时没忍住直冲过去,张开手臂就将母亲抱入怀中。 “娘,可想死孩儿了!” 暂且也顾不得正事了,李郢刚十三,正是爱告状的年纪,耷拉着脸嘟囔抱怨,“父王不让我回来,他是不是半点都不想我。” 应懿松开儿子,原来缠人的小家伙现在已需仰头看了。她拍拍幼子已长开的肩膀,“你父王怎会不想你。” 话音一转,“今日回来怎如此急?娘都来不及给你做水晶肉。” 李郢这才想到正事,脸色骤变,立时可靠起来,“我给姐姐置办了个温泉庄子,离娘留给姐姐的田庄不远,可近来姐姐一直未去庄子这头,我就想着回来告诉娘一声。” 应懿闻言松开手,蹙眉往岸边走。李郢追着过去,见状也起了急,“到底是何事?姐姐那边真有异吗?” 应懿想起前些天下人回禀,说是秋雨过后谢夫人受了凉,怕过了病气便先不来王府。 她忽然转身,见幼子脸上的担忧,藏起眼底的担忧后才问,“那你姐姐的人近来可去了?” 李郢摇头。 应懿心头骤紧,攥紧了锦帕。李郢眼尖,立刻反应过来,也急了,一副马上要跑去侯府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的架势,被应懿好声按下, “莫慌,我遣人去问问。” 李郢:“可是找何人去问?姐姐心思细腻,若是真有事,就算旁人去问她也断不会吐露半分!” 应懿眼波流转:“恰好你表兄明日回京,正好与你姐弟二人都得见上一见。” 李郢疑惑:“表兄?” 应懿:“明日见了便知,莫急。” 李郢虽有摄政王李缙英武之姿,但还是十三岁的少年,见母亲信誓旦旦,又在母亲的蓄意哄骗下,没片刻便将此事放下。倒惦记着下回见姐姐时可得记得把这玉簪带着。 好不容易将幼子哄去歇息,应懿神情淡下,她拧眉望着湖上的粼粼水波,心里头却不上不下。让人叫暗卫过来。 摄政王府的暗卫首领应一如鬼魅般现身,身姿挺拔,长发束起,飒爽英姿。虽是女子,却半点不输男儿。何其端庄板正!不愧是王府暗卫之首。 应一双手抱拳便问,“王妃可有吩咐?” 应懿不掩满面愁容:“可能去侯府瞧瞧?” 应一微顿,抱拳请罪,“恕奴才无能,侯府局势复杂,我等暂未靠近过。” 应懿:“哦?怎么复杂?” 应一将自己所知一一讲来:“侯府自有暗卫,却分成三股,分别听命于侯爷、谢大人和谢磐大人。侯爷的暗卫护卫全府,自谢大人成婚前一年便将嘉兰苑的人撤回,由谢大人自己安排。现在侯爷的暗卫以侯爷与老夫人为主。” “而谢磐谢大人的暗卫仅守在他自己的院落。侯爷与谢大人均不知其存在。” 听到这,应懿不由蹙眉,“据我所知,谢磐大人还未成婚?” 应一点头称是。 那就奇怪了,都未成婚,孤家寡人的,为何要安排暗卫? 正当应懿出神时,应一咬牙,脑子里激烈斗争,最终低声,“我这就去侯府瞧一眼,您等我。” 应懿忧心:“可会受伤?” 应一叩首:“您当初救我一命,又赐我姓名,受伤又如何。” 见应懿神色微变,应一又往回找补,“王妃放心,我自会小心。” 待大步流星转过长廊后,应一靠着墙满脸懊恼,连拍自己的嘴,半点都无刚刚的飒爽英姿。 应懿还立在湖边未动,半晌后上了画舫三层的眺望凉亭。朝侯府的方向望去,远远的,只能瞧见侯府庄严肃穆的青瓦红墙。 手中的锦帕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如同她的心。 此刻。 摄政王府内书房中。 少帝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紫檀木长几上拨弄木球,手指一动,木球滚过来又骨碌碌滚回去。他抬眼看向皇叔,皇叔正肃神批改他阅过的奏折。 “皇叔,您看我这木球做得可好?” 少帝仅比李郢年长一岁,名为李赢。与外头传言中的霸道跋扈不同,李赢实则浪漫恣意,对政事权力并不垂涎。前些年爱画虫鸟,近两年爱做木工,近来还偷偷做了几副鲁班锁,但可不敢让皇叔知道。 果然皇叔闻言冷眼瞥他一眼并未出声,那朱红的笔却未停。 少帝呲牙咧嘴:“皇叔,我要演到何时才好?我可不愿做这劳什子皇帝。我想去瞧瞧大好河山,您说那黄河可真如书中所说那般有气吞之势?” 皇叔这回便当听不着,再也不搭理他,少帝长长叹口气,自顾自地说,“我今岁的生辰愿望便是退位,将皇位还予皇叔。” 木球滚来滚去,少帝自怨自艾,偷偷瞥眼高大魁梧的男人,“也不知老天爷能否圆了我这个梦。” 李缙冷哼。 少帝撇嘴,知道今天是没戏了。 可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少帝性情淡薄,疼爱他的祖父与父亲都因战事折戟,母亲也殉情随父亲而去,只剩他与叔父相依为命。自他大了,叔父也与他疏远,他觉得这皇帝当的没意思极了。孤家寡人,果真是孤家寡人啊。再者天下又不是他打下来的,他何以心安理得受着? 那偌大的皇宫,像吃人的巨口,令他害怕。 一想到再赖一会儿就要被赶回那冰冷的皇宫,他就浑身难受。 再一想到近来如飞雪般飘来催他大婚的奏折,他更加痛苦。他可不想像块肉似的被各色莫名女子争来抢去。一想就头痛,就眼睫湿润,想哭。 忽然,听到一阵叹息。 “赢儿,皇叔答应过我的兄长要照料好你。” 李赢一听这话却眼泪扑簌而下,他倔强扭头不肯看过去,说哭就哭,“将我自己扔在皇宫里便是照料好我吗?皇叔,我自生来便长在高高的宫墙里,我不想再自己待在那了。” “……” 李赢眼珠子一转,本来想与皇叔说他近来捡了个伶俐机敏的小丫头,如秋猎时林间矫健的野兔一般。看着这小丫头,他便觉得自由不少。 可那如巨兽血盆大口的皇宫,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李赢这次本想跟皇叔说这事,可看皇叔古板不灵便的模样,又吞了回去。 他都怀疑,皇叔是否将此生所有灵巧劲都用在婶婶身上了。 这头摄政王府热闹非凡,那头忠武侯府也忙碌起来。 今日休沐,侯爷派人传信,他和二爷都会回府。但行色匆忙,便不聚家宴了。 柳清卿得到信儿时正在东厢看账册,听到不必出席家宴不由松口气,可想到二叔,心又跟着沉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见青橘匆匆赶来,面有急色。 柳清卿:“出了何事?” “小姐,大人回来了!说是一会儿便来。是否要换身衣裙,重新装扮一番?” 近来柳清卿无心打扮,说素雅都是多了。淡色衣裙,长发束起,连发簪都未戴,颇为寡淡,半点无侯府夫人的富贵。 原来是谢琅要来。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射出的箭矢终归要扎进肉里。 来便来吧,还能如何。 不过须臾便又拿起账册。 急得青橘直轻轻跺脚看向赵盼生,以目光祈求赵盼生也帮着劝劝,赵盼生却对青橘轻轻摇了摇头。 夕阳低垂,渐渐冷了。 赵盼生端来炭盆后拽着青橘退出东厢。外头全是迎谢琅要归的干活声。 不光这侯府无趣,京城也好生没趣,她想走。 这一念头一出便像烈火烹油,熊熊燃烧再也止不住。 虽不知去哪,可是她想走! 柳清卿握着账册的手微滞,她哪能看得进去半点?满脑子都想的是在谢琅抛弃自己之前可得寻好去处。 可去哪呢? 如今虽手握重金,可外头世道乱,守财才是最难。 和离后,谢琅必不会再顾惜她。柳府尚有虎视眈眈的小应氏也不得归。 若是和离出府,不外乎向世人宣布,这有一块上好肥肉可来撕咬。她得寻出万全之法。 现成婚已有半年,虽谢琅说三年,若他忽然改了主意呢?若他翻了脸明日就让她走呢?她不能坐以待毙,应快刀斩乱麻。 正想着,东厢的门被推开,轻声碎响。 下一瞬闻见了谢琅身上的月麟香,柳清卿不由僵住。 第44章 他的话,怎敢信呢?…… 断断续续,又许久未见。 柳清卿抬眸望去,重重咽下涌到喉咙的惶恐涩然,生怕逃不过他的眼,旋即牵起一抹笑。 嫁人后夫家为天,谢家强盛,而她无人指望,娘家也撑不了腰,说是身家性命在他手中也不为过,她不管心中如何想,断是不敢得罪他,只能委屈自己。委屈自己的日子再难受,她也在柳府忍耐了十余年,也不差在这了。 她放下账册起身从桌后走出来,向他行礼,“大人回来了。” 周周到到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如今心存离意,也知晓他的真实想法,不敢不周全。 她低眸盯着地上石板的浅浅沟壑细纹出神。 再次相见,恍如隔世,只觉他如同陌生人一般,一丝欢欣雀跃都无。浑身紧绷。 温热的大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臂,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划过,“瞧着瘦了,身子可好些?” 柳清卿如坐针毡,硬着头皮回道:“谢大人关心,近来都好。” 谢琅本在低眸瞧她身形是否瘦了,闻言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她:“怎唤大人?如此生疏。” 柳清卿垂着头并无甚表情,但抬脸时却挂着恬淡笑意,“夫君。” 谢琅:“今日晚食可多备饭菜?” 明婚正配 第60节 柳清卿:“夫君可是要在院中用晚食?我这就让青橘多备两样夫君爱吃的菜。” 说罢便快步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到小厨房,谢琅瞧不见的地方,柳清卿才沉下脸,长出口气捂住胸口,若未来都要这般虚与委蛇,未免太难受。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紧吩咐青橘加上两道菜。 另一头,谢琅注视着柳清卿匆匆远去的身影不禁也沉下脸。环顾一周东厢后,往前两步低眸扫过桌上的账册。并无异常。 可他这夫人今日瞧着颇为奇怪。 可是怨他这段时日并未回来?他自有考量。 近来她性子似恬静不少,从前她眼睛都黏在他身上,此时倒正经许多。 分隔一段时间,他鼓噪的心也静下来,想来之前是因那邪药所致。 她那浓密的依赖与爱恋,令他窒息。希望她莫要总粘着他。 但不知为何,明明达到效果,谢琅只觉刚刚那一幕颇为刺眼,想到同僚抱怨家中有母虎,他心思一动,转念再三思索后觉得有事情也不是不能说与她听。 至于之前的嫌隙便算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小心眼跟一女子计较上了。 她都病了,是他着相了。 谢琅按了按肿胀的眉心,无奈摇头。 谢琅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柳清卿却始终未归,便回了房中。想来她心中许是还有气。 许久未归,颇为疲累。谢琅去净房洗漱一番换身干净长袍便去床榻上小憩。 待柳清卿磨蹭许久不得不回来时,谢琅已然熟睡。 她静立在咫尺之遥,目光轻轻滑过他眼下的青灰。想起李嬷嬷前两日带回的话,说是大人并不是故意未归,而是受伤怕她担忧。 目光往下,从他平整的衣衫上滑过。 真受伤了吗? 若是从前,她必拨开他的衣襟好生瞧瞧。可现在,她觉得无趣至极。 至亲至疏是夫妻,他们各怀心思,还有什么意思? 正冷脸出神,谢琅忽然伸手牵住她的手,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便一使力,柳清卿往前一步栽进他怀里。还记着他兴许受伤的事,连忙支起胳膊撑住自己,没摔在他身上。 看向他的目光便带了怒意。 他真是将她当作玩意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谢琅不知她心,却觉她好有生气,甚是开怀地笑了,他扶她起身在他身旁坐好。 他单刀直入,“我瞧夫人此番待我颇为冷淡,应是心有怨怼。今次真是受伤怕惹夫人忧心,并未有旁的想法。” 说着他拉开衣带,果真白色布条自左肩一直到腰腹,上隐有干涸血色。 自然而然将这段时间的等待轻飘飘带过。 柳清卿面色微变,刚要说话便被谢琅攥住手,却是将刚问过的话又问一遍,“夫人瘦了颇多,身子可好些了?” 贵为此等人物肯解释一番已是难得,若是识相便不能追问。 柳清卿收敛心绪,低眉顺眼颇为顺从地答道:“劳夫君挂念,我不过着凉,如今早已大好。” 谢琅思索:“可是那日大雨吹了风?” 柳清卿抿唇微笑,唇角僵硬。 近来只降一次大雨,谢琅便知是那日,却也知趣,见她面色依旧不如往日红润,到底未说什么。 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如有火炬般明亮,他忽然问,“夫人可有事想与我说?” 柳清卿闻言心惊,面上却不显分毫,目露茫然,“有……何事?” 谢琅眸光定定,却显失望似的轻叹口气,手掌微滞后拍拍她的手背,“无事便好,卿卿只记着,你我夫妻一体。” 见柳清卿低眉并不应声,谢琅面色也淡了,“我再歇会,到晚食时再唤我。” 柳清卿应下,便退出正房,轻轻将门合上。他的话,怎敢信呢? 他还失望? 明明娶了她,那句逊于清滢的话还在她耳边呢。她不由垂眸讥笑。 谢琅望着紧闭的房门不禁出神,心中也有所想。 他不明白,她明知有异,明知母亲对他何其重要,为何不告知他。 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她可……不要令他失望啊。 长廊上,柳清卿尚未离去,一阵风吹来,吹得她一哆嗦。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背后已布满冷汗。 与高位者交际,令人胆战心惊。 他猜疑审视的目光如烈火,渐渐将她心中残存的依恋日渐稀薄,烧光殆尽。 柳清卿咬紧牙,现在只怕惹怒了他,他在她还未做好万全准备时将她扫地出门。小应氏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若失了侯府庇护,小应氏必会卷土重来。 各怀心思,这顿晚食安静非常,只有碗碟轻碰之声。 用过晚食,谢琅如曾经那般让谢伍将书册送来,坐于窗边的贵妃榻上正要看。好像前次的别扭就这样轻飘飘翻了篇。 却见坐在八仙桌旁歇息的柳清卿匆匆起身。 目光交汇,柳清卿目光闪烁,找好了刚想的由头,“吃得太饱,我出去走走。” 谢琅闻言便要放下书册,却被柳清卿连声止住,“夫君身上还有伤,歇息要紧。” 谢琅手正撑榻要起,蹙眉望去,柳清卿已匆匆离去。谢琅眯起狭长眼眸,若有所思。 柳清卿脚步飞快,这会儿已经走出了嘉兰苑。 赵盼生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自上回在花园中晕倒后,她们三人便不放柳清卿独行。走哪都得轮班跟着。 柳清卿心绪烦乱,她知适才借口太过僵硬直白。可如今她在他身边时如同潜入水中憋闷难挨,她总得冒头喘口气。一想到夜里他许是会宿在正房,便烦得很。 侯府原本是前朝的雍王府,自是宏伟壮丽,花园也精致非常。但再大也总有逛完的时候,柳清卿还不想回去,便带着赵盼生,悄悄出了花园,在二叔院外缓步行过,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忽然,一阵极轻极轻的古琴之声。 “小姐,这是何曲?听着怪难过。” 柳清卿立时停住,又怕什么似的,加快脚步。这一停一急,弄得赵盼生满头雾水。 古琴乃自悦的乐器,三尺之外无琴音。 往前急走几步过了二叔谢磐的院子,再听不到琴声后才反应过来赵盼生刚在问她,她驻足望向紧闭的院门,低声答,“此曲名为《广陵散》,魏晋时的嵇康便擅此曲,刑前索琴弹奏,后从容赴死。” 赵盼生瞪大眼:“邢前?” 她还想追问,可见小姐心神不宁,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以为是因为大人归来,赵盼生很有眼力,悄悄退回到小姐身后。 这头柳清卿心中猜测阴差阳错成了真,那头谢六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轻叩窗棂。 谢琅听之便知是谢六,循声过去。 谢六躲在后窗旁的竹林中,谢琅刚想想窗推开,忽然想起柳清卿苍白瘦窄的面容,手上收力,只开了道缝。 “有何急事?” 谢六奉命隐于暗处,若无急事不得现身。 谢六:“禀大人,适才有人窥探嘉兰苑。” 谢琅:“嗯?来者何人?” 谢六沮丧答道:“来者武功高强,机敏迅捷,我未看清对方,也没追上。” 谢琅闻言沉吟,手指轻点窗棂,“知晓了,许是湖广总督后头的人,紧盯着些,既对方来了一次,必会再来。” 谢六领命:“是!” 谢琅却问:“近日府中可有异事?之前让你查的事可有眉头了?” 主子一问,谢六便想到那日夫人雨夜久久未归之事,不过瞧着夫人是从大人那头回来的,大人应是知晓。再者谢六知大人看重夫人,不爱听些闲言碎语,思前想后便收敛念头没将此事说出来。 主子夫妻之事,哪容他多嘴? 倒是说起近日府中的事,“府中无甚异常,暗中排查也未有生人进府。说起来倒有一事……” 谢琅:“何事?” 谢六:“偶然听闻老夫人好似要张罗给二爷相看相看。” 这倒是出乎意料,不过长辈房中事他不便过问。 让谢六退下,谢琅思前想后推断是湖广总督的事。湖广总督却是一处窝案,越查越深。据魏明昭那头消息称,这湖广总督胆子大的很,不仅是他,还拉了朝中其他人下水与北羌里应外合,具体都是哪些大人,还得详查。未免打草惊蛇,他们暂装不知。 至于二叔那头,虽不知一向不管这些的祖母为何伸手,但长辈房内之事他不便插手,且先看着吧。 谢琅执笔快书一封,命谢伍暗中送到魏府。 待谢伍领命离去,谢琅站在廊下瞧着暗下的天色不由蹙眉,派人将李嬷嬷召来。 “夫人近日身子欠佳,每日都散步这么久么?” 李嬷嬷却有心虚,垂眉耷拉眼,“许是近来没出府,小姐憋得慌,这才多逛一会儿。” 谢琅见李嬷嬷误解,也并未解释,只说,“入夜寒凉,我瞧夫人还未好,还得请嬷嬷劝着点夫人。” 随即回房,又拿起书册。 这回却看不进去了。 近来杂事颇多,加之他也需要时间想一想事情,却还未想通,与夫人似乎也有了嫌隙。原没放心上,可今日回来瞧她对他生疏不少,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 “真是一只养不熟的猫儿。”他摇着头。 又想到她那不像话的父兄,谢琅冷哼一声。 他们居然舔脸想搭上摄政王府,胆大妄为想以夫人那继妹配给李郢。想的甚美,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 那自然是好,虽夫人还念着血脉亲情,他倒觉得他们不吃教训,不长急性,不如撞回南墙才好。 若说婚事,那继妹自然比夫人适合,毕竟夫人与李郢是血亲。 他将那继妹好生夸了一通,想来柳许以为他是王爷心腹,此刻已然上了头罢。 明婚正配 第61节 待柳许发现摄政王妃真实身份时,场面应会很好看。想来那时,柳许不脱层皮是离不了场的。 借刀杀人之法,大理寺卿最为擅之。 不过这些腌臜事,她都不必知晓。 她不理人,他还暗中替她报了仇。若等事成,她会使什么法子让他包含? 只一想,谢琅便觉有趣。又觉夫人冷着脸,比之前事事都笑要好。 等了半天,她还未归。 谢琅终是等不下去,放下书册捞起披风便去寻人。 院内干活的下人见状纷纷热泪盈眶,满脸止不住的欣喜。主子们重归于好,他们才能安稳度日。 谢琅向花园去,进入后环视一周却未见她的踪影,不由蹙眉,心生担忧。 再怎怨她有事隐瞒,总归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总不能好好的花到他手中反倒养败了。 正犹豫从哪边找起,转身之际便见柳清卿从竹林那头走来。 素白的长裙在这朦胧夜色中显眼的很,她现在过于瘦削,好似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吹离地面回到天上去。 这念头一浮上心头,谢琅先是心里一紧,随即面上不悦更重。 待他在她面前停下,她神情微怔,好像才发现他在,也不知刚在想些什么。 近来她思虑似是颇重。 谢琅扫过她身后的披风,依旧长臂一展将带的披风给她围上。 “还未好透,莫再着凉了。” 见她怔然空洞的双眼,谢琅心下不忍,攥紧她冰冷的手。 心头一颤,恣意潇洒的谢家郎君头一回低了头,“上回是我不对。” 罢了,罢了。 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他才发觉,不管因何事,都不应冷着她。 更不该迫她低头。 轻飘飘的道歉比狗屁都不如,他口蜜腹剑,心里不定怎么想的。与这般人同床共枕,只觉恐惧。 柳清卿脸上却未见喜色,还愣愣地抽回手。谢琅微顿,抬手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回房吧。” 同时吩咐赵盼生:“快回去烧些热水泡泡。” 赵盼生利落退下,三步之后便小跑起来。 小脸紧绷,她近来才觉王公贵族府中的水到底有多深。 赵盼生机敏。 小姐头一回发热是在花园的竹林外头,第二回 晕倒在二爷院外的竹林,这一回也是路过二爷院外后便不对劲。 虽小姐尽力伪装,但赵盼生死里逃生过来的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然活不下来。 她虽不知究竟是何,但隐隐猜出近来小姐有异许是与二爷有关。 被谢琅环住后,闻道了熟悉的月麟香,柳清卿便猛然回神,眼珠慌乱,怕他多想赶紧寻了借口,“让夫君笑话了,刚刚就是冻着了。” 她可不敢让谢琅知晓她猜测嘉姨在二叔院中。 他一边对自己好,一边却暗地算计着何时将她抛弃。 心深如此令她好生害怕。 谁知他若知她知此等秘辛,会否将她灭口? 若说从前她敢试探一番,此刻的柳清卿是半点不敢赌。 她不仅是她自己,她身后还有李嬷嬷、青橘、赵盼生和林眉这些跟着自己的人。 回到院中,因着来了月事无法泡澡,柳清卿便洗漱一番,结束后还赖在净房不愿出去,倚在浴桶边用手拨弄出水声。听他还未有离开的意思,咬着唇内软肉不由蹙眉,心口跟压了巨石似的喘不过气。 一想到与他同床共枕,皮肉下就像有血虫一般难受。 真是不愿。 真是不愿啊…… 外头谢琅见人怎都不回,正要去瞧瞧,便听到有人接近正房,脚步一转走向门边。 是李嬷嬷。 谢琅将门开了道缝隙,李嬷嬷将茶盏递了进来,“大人,这是姜汤蜜水,劳大人照看夫人饮尽。” 见谢琅垂眸,李嬷嬷连忙解释,“夫人来了月事,怕她再着凉腹痛。” “好。”谢琅接过茶盏。 净房里头柳清卿陷在愁闷之中。 可寄人篱下她能如何,等到谢琅来叩门她便再也拖沓不得,捡起帕子草草裹住未湿的发尾。 她快步出来,飞快扫过谢琅,浅笑着说了声,“夫君对不住,我用的久了些。” 谢琅眉头稍皱,刚要开口,她却动作极快已回到床榻边。他便没再多言,也进去净房洗漱。 谢琅仔细清理后,要离去之际却脚步犹豫,转身去了里头放着浴桶的小室。站在浴桶边扫过干净清爽的地面,又看眼桶内清凌凌的水。 再出去时,望向她的目光便若有所思。 净室有下人出入的小门。 下人将浴桶抬走将水倒去。 谢琅拿着书册又看了一会儿,待那头忙活完静下来才起身往床榻那头去。 柳清卿已在里侧背对着他躺好,锦被拉到了脖颈下,盖得严严实实。 谢琅灭了烛火,在她身侧躺下。 “睡着了?”他低声问。 不知怎的,他总觉她不对劲。 诡异的静默,除了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谢琅在心中叹气,她应是睡着了,想来身子还没大好。 谢琅怕她冷,伸臂揽住柳清卿细窄的腰身,想将人拖进自己怀中,可刚圈住她的腰,心头刚想着怎瘦这样多,还未来得及使力时。一双冰凉柔软的手便忽然握紧他的小臂,随即响起她干哑发紧的嗓音,“夫君,我身子不便。” “……”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谢琅眉心隆起的同时无奈失笑,“今日不是初五,也不是十五,我只是怕你冷。” 良久,黑暗中传来柳清卿饱含歉意的嗫喏声,“对不住夫君。”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面无表情,眼里还盛满嫌恶。 谢琅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逗她,“有何对不住我?” 柳清卿双手依旧攥着他的手臂,却未答这个问题。 几息后,谢琅脸上淡淡的笑意尽散。 便是于男女之事上再迟钝,他也知不对劲。 察觉出她浑身僵硬,便悻悻收了手。 但依旧帮她掖好锦被,而后无声退到一旁。 他重新躺平,一时之间却没了睡意,借着月色望着床帐。 今日她对他颇为推拒,又怪冷淡。 黑夜中,他漆黑的眼眸闪着幽光。 又过不知多久,谢琅侧眸看向她,只觉在黑夜中她变得小小一团。 像他幼时养过的那只颇能闹脾气的狸奴。那只狸奴后来病死了,他请来能工巧匠将狸奴的五脏六腑掏出制成了摆件,此时还在他那隐秘的库房中摆着呢。 他按了按肿胀的眉心,近日过于疲累,没一刻便睡着了。 柳清卿听到他平顺的呼吸声,才松开咬紧的贝齿,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了他就醒了。缓了一会儿,身上湿淋淋的,中衣紧贴着身上难受极了。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出了许多汗。 可她不敢动。 她怕惹他厌恶,也怕被他喜爱。 前路茫然,许是黑夜太静让人藏不住心神,她忽然想哭,怕发出声响惊扰他,连忙咬住被角。恍恍惚惚,伴着惊惶茫然,困意涌上,陷入沉眠。 翌日清晨。 谢琅早早醒来,睁开眼却发觉不对,怀里怎有一只乖巧狸奴? 柳清卿正贴在他的胸口上,似是冷,手臂也紧紧抱住他。 谢琅低眸,却在扫见她脸上隐约的泪痕时沉下脸。 这是怎了? 遇到什么事了? 谢琅见她睡得沉,又瞥眼外头,犹豫之下到底没将她推出去。 等到了上朝时不得不走,才放轻动作让她躺好。 离去时,谢琅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因着今晨出来得晚,谢伍早早守在外头,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是否要去唤大人时。 见大人可算出来,大步流星朝他走来,瞧着心情尚可,他不由松口气。 忙随大人往府外走。 谢琅忽然止步,回头吩咐谢伍,“今日回府将府医召来,我有事问他。” 谢伍愣住,后回过神连忙应了。 谢琅却忽觉茫然,如深入迷雾之中。 明明夫人已照他心中所想不再像糖浆一般粘腻缠人,他怎么就好了一瞬,又跟被罩网兜住似的不舒坦。 明婚正配 第62节 待他们走院,垂花门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柳清卿醒来后只觉舒坦。 近来总觉得冷,昨夜却温暖好眠。 睡前还隐隐害怕别因着凉再起热,没想到还成。 得知谢琅离府,柳清卿终得放松,好好用了早食。 昨日战战兢兢都没吃饱。 生怕谢琅觉得她吃得太多将她扫地出门。 想来荒唐,她知晓谢琅不是这样的人。 可…… 她已无法再信他。 吃饱喝足,柳清卿将自己关在东厢。 先是将自己手头的钱财正经理了一通。 王妃赐她的黄金她可以换成银票。 若是谢琅真动了将她扫地出门的心思,若要离开,她还需趁着还能借侯府的势快快处置田庄一事,从小应氏手中拿回该拿的东西。 上回书院休沐恰逢她发热,柳清滢留了一日便又回了书院。 再过两日又缝休沐,她需探探口风。 这些倒简单,难的是她无处可去。 今朝立朝十余年,边疆还不安稳,旁的地方也有好有坏。 她总不能跟没头苍蝇似的撞进人家网中。 此事甚难,没有思绪。柳清卿索性暂时放下,先打算起放在眼前的事。 二叔院落中那神秘的琴声。 她已有八成把握院中人是嘉姨。 嘉姨最喜嵇康,她还听过嘉姨弹奏此曲。 谢琅是谢琅,嘉姨是嘉姨。 她不知嘉姨为何在二叔院里,也不知侯爷包括整个侯府都不知这事。但既然她知晓了,便得去试探一番,看看嘉姨是否陷在那无法脱身。 可回想起那琴声,她又觉得不像。 “不管了,总得一探究竟。” 才能不枉费嘉姨对她的好。 这般想好,心便开阔几分。 但忧虑怎样不打草惊蛇呢。 正此事,赵盼生与青橘端了一筐瓜果,满脸喜意。 见小姐面露疑惑,还未等小姐问,赵盼生便暗含喜意,“魏夫人送来的,说是寺庙里供奉的瓜果,带着香火再好不过了!” 赵盼生心思单纯,她觉着小姐近来不顺,身体欠佳。若是能得了这供奉的瓜果,必能快快好了! 柳清卿听着,茫然的目光也渐渐清明,可真是打着瞌睡送来枕头了! 她瞪圆了眼,忽然拍手,“有了!” 第45章 谢琅长驱直入,推开正房房…… 临近中秋,即便时境艰难,每家都要备些瓜果同家人分享。王公贵族更是如此。 这是因为十余年前立国那一仗便是中秋胜的,一旁山上一反荒芜常态结满各种果实,太祖抚掌大笑道是天命所归。便命将士们将果子采摘,那时果子比肉还稀罕,太祖命人一一分下去,全军同乐! 这便流传下来。 她吩咐下人将果子分门别类,又数了数,本想分成几份,后又转念全归到一处。 唤来两个小厮抬筐随她去世安苑给老夫人问安。 这阵仗,人还未到世安苑,老夫人那头就听到风声。说孙媳来送东西啦。 本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听这话觉得新鲜,要来送什么呀? 便到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就瞧见一行人拐了过来。 第一眼便瞧见硕大的箩筐和冒尖的瓜果。 “这是?”老夫人手指着,带着疑惑。 柳清卿笑盈盈先行了屈膝礼,“这是新得的果子,拿来给您。” “哪来的这么多果子啊?”老夫人讶然。 瓜果不易得,去岁旱灾,仅剩的的田地恨不得都种上稻麦。这一篮子瓜果长得歪七扭八并不精美,瞧这便是自然所得,许掺杂了些自己种的,什么模样的都有。 柳清卿:“姐姐遣人送来的,说是百姓摘来送到寺庙供奉,然后特地托姐姐送来侯府。” “这……”老夫人没想到是这来头,一时愣住出神。 随即探身摸来一个仔细闻了闻,不知是否因有心思,只觉得这瓜果沾上了佛香。 果真是山里的果子,她幼时摘过,小小的,模样不好看。 “真是百姓送来的?”老夫人又问。 柳清卿颔首。 得了肯定的答复,老夫人喜不自胜,这是漫山遍野摘的,又经虔诚供奉,却能送到他忠武侯府。 足见今朝日入佳境得了民心,二是他们侯府在百姓眼里还算是好人。百姓饱腹之余有了盼头,抑或是得了侯府庇护,才会有着感念。 当初老侯爷随太祖四海征战,求得便是如此。 老爷的遗志便是如此。 这一想,老夫人欣慰不已,眼睛发热。 她也没有遮掩,拿帕子轻拭眼下,连声道,“好好好。” 不管是因着朝政稳固,还是侯府算得民心,无论是何,都好。 “那便快分了吧,还等什么。” 老夫人笑容和蔼慈祥,“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了多少,留些给下人吃的,剩下的便由你劳累分给各院。” 这分果子主母来分,以示恩泽同享,不忘初心。 老夫人将这活派给了她,那她去各个院子,便不奇怪。 在老夫人那过了明路,接下来便简单地多。 她走后,老夫人满脸悦色扫过颗颗有疤或奇形怪状的果子,稀罕地看了又看,连金银财宝都未得过老夫人这般青睐。 半晌后,老夫人终于觉得累了,坐下后跟安嬷嬷感叹,“瞧我这孙媳,笼络人心厉害着呢。” 满院的瓜果香沁人心脾,老夫人眯眼望着渐黄的葡萄叶。 “之前都没送过,怎今年忽然送了?” 老夫人一摆手,“安嬷嬷,你问问琬琰是何故。” 这头柳清卿动作利落,并未回嘉兰苑,刚在老夫人的院子中已吩咐下人将果子又分三份。两大份与一小份。 给公爹和二叔的自然是大份的。 公爹公务繁忙,并不在府,柳清卿说明来意将筐子交了过去。 随即便要去二叔的院子。 铺垫这样久,为的便是这。 二叔的院子叫听竹轩,是一二进小院。 此时主子不在院门正紧闭。 柳清卿扫了一眼,小厮便上前叩门,说明来意。 半晌无人应。 小厮回头看向夫人,见夫人没有去意便继续叩门。 终于,大门从内徐徐打开。 柳清卿一口气绷紧了。 从门缝中走出一瘸腿老仆,看到来的是少夫人面露急色,忙行礼,后指了指嗓子。 小厮低声:“夫人,这是听竹轩的管事陆伯,他幼时发了热,能听不能言。” 柳清卿表示知晓,上前一步温声说,“这瓜果放久了便坏了,让小厮将瓜果送进院中吧。” 陆伯连连点头,还觉得不够似的,拜谢夫人。他指了指头上热辣的太阳,躬身请夫人先进院里歇一歇。 这正合柳清卿的意。 踏入听竹轩,柳清卿不着痕迹扫视一圈。 与她想象大致相同,除却本身雕梁画栋的精美院落,侯府向来不喜奢华。 听竹轩与嘉兰苑相比简单许多,规规矩矩的,不像嘉兰苑还有个跨院给谢琅当外书房。 不同的是院子倒是大,角落有一处新挖的地窖。 冷冷清清,地上隐有杂草,就是单身汉的院子。 地窖陡峭,不易行走,所需时间就多了些。 趁陆伯与小厮忙活时,她大着胆子仔细瞧起来。 可这一览无余的院子,能有嘉姨的踪迹? 明婚正配 第63节 她总不能挨个屋子闯啊,那别说拿着果子当由头,便是拿着金子也不成啊。 眼瞧着那头瓜果已下去大半,柳清卿不由心急,不知何时才能有这般天时地利的借口了。 心怦怦跳,紧张地吞咽口水。 忽然瞧见另一头居然还有一处小门,此时正虚虚掩着。 一阵风来,小门吱呀摇摆,好似对她摆手。 她做贼心虚似的回头看陆伯,结果没瞧见人影。竖起耳朵听动静,原来是陆伯嫌小厮自己在下头动作慢,也跟着下去了。 这可好,她攥紧锦帕快步走去。 一鼓作气,给自己鼓劲,推开小门。 居然别有洞天。 柳清卿惊异地瞪大眼,后头还有一处小院,入眼便是一颗她不认得的树,可树上开满了花,好看得很。树旁竟还有花圃。 打眼一瞧便是长年累月精心打理的。 她正陷入震惊之中,却觉有人正在看自己。心头不由一紧。 别是被二叔抓个正着吧? 脑子飞快想由头。 同时柳清卿装作无意向那头看去,便看到凉亭内大大方方坐着的白衣女子,不由愕然。 那白衣女子见她看来,露出温婉笑意,向她招了招手。 柳清卿浑身发麻,觉得自己的腿跟木头似的,僵着走了过去。一张纸条递到她手里。 她懵懵的,正要打开看,却被对方握住手,含笑说,“回房再看。” 柳清卿头昏脑胀,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了,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嘉兰苑的。 心游天外站在廊上,看李嬷嬷她们将瓜果发给下人,每人都发了不止一个。 李嬷嬷:“主子心善,知晓大家都有家人,便多给发了些。咱们都得领情,不若去问问别的府上,哪有舍得给奴才这么发瓜果的。” 李嬷嬷使劲给她收买人心,不知从谁开始的,领完瓜果就到她前头叩首。 嘭嘭嘭,连磕好几个。 这柳清卿也顾不得想旁的了,赶紧让人起来。 将心思收回来,这才发现他们眼睛都红了。黝黑的皮肤,眼睛一红可是惹眼。 柳清卿心头有热流滚过,蜷紧了手。 终于这边事了,柳清卿才回房,将房门紧闭。 她一直将纸条握于手中,根本不敢放开。手心潮热全是汗,纸条黏成一团。 柳清卿登时急了。 左瞧右看,又回头看眼紧闭的房门。 “不成,若是谢琅忽然回了呢。” 连忙进了净房,又将门顶死关上,这才放了心。 蹲下以背抵门,她展开手,盯着躺在掌心上的纸团。 墨透过宣纸。 她屏住呼吸,动作缓慢揭开纸团,生怕一快就将纸条撕破。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酉时竹林。 饶是之前已有猜测,甚至这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可真当见了“早已离世”的嘉姨藏在二叔的院子中,她觉得脑子都要炸开。 她急得直在净房里来回转圈。 嘉姨怎胆子这般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爷知不知?谢琅知不知? 所有画面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下了结论,他们应是不知。 这可如何是好就。 嘉姨好大的胆子,她虽不敢问,但也知晓无论是公爹还是谢琅都在暗中寻嘉姨呢,嘉姨居然敢玩这招灯下黑。 她都觉得心惊胆战。 好不易快到酉时,却有下人来说谢琅许是要回来用晚食,请小厨房多备上。 这可将柳清卿急得不知如何,在屋里头来回转。 想来想去先换一件不扎眼的长裙再说,打开衣柜,正好瞧见一身寻常襦裙,探手抽出来却有书册落地。 柳清卿一手捞着襦裙,一手去拿。这才发现是她前段看的话本子。 近来事多烦乱,许久未看了。柳清卿遗憾抚过,再无心思看它。 说罢草草将书册塞进深处,赶紧去净房换衣。 换好衣裙后,正好晚食送上来。 柳清卿思前想后也顾不得谢琅了,如今在她心中,许多事都比谢琅重要。坐下就要吃,李嬷嬷见状连忙拦,“小姐,不是说大人今晚回来,小姐不等大人一道吗?” 这与柳清卿往常事事以谢琅为先相悖。 但她也不想李嬷嬷知晓其中这些事,怪添堵的,便寻了个借口。 “嬷嬷,我饿的腹痛……” 话还未说完,李嬷嬷立刻变了脸,赶紧上前盛碗温汤送到她唇边,“那先喝汤润润。” 仿佛刚刚拦她要等大人的人不是自己一般,肃神说她,“小姐饿了怎不与我说?大不了晚食早些用。” 见小姐以眼神打趣自己,李嬷嬷红了脸,却不过一刻又理直气壮道:“照看好自己身子才是正经,旁的都是旁的。” 都嫁人了,柳清卿不好叫嬷嬷再喂自己,接过汤碗小口饮汤。李嬷嬷便给她布菜,专挑些好克化的。 这一餐吃得难受,心中发急,又不敢让李嬷嬷瞧出自己急。 瞧着吃得慢条斯理的,身上却急得都出了汗。 好不易吃完,柳清卿也赶李嬷嬷去用晚食。 生怕有人跟着,柳清卿便悄悄出院。 好巧不巧与青橘撞个正着。 青橘:“小姐可是要出去?” 又往她身后瞧瞧,“嬷嬷和盼生不跟着吗?” 从前都是嬷嬷与她跟着,现在却被赵盼生替了。要说一点不在意是假的,可赵盼生比她伶俐有急智,若是遇着事,赵盼生处理得更好。 怕什么来什么。 柳清卿攥紧手,想了想说,“我去书房看看大人是否回府了。” 青橘了然,忙说,“那小姐快去,我们便不跟着了。” 书房重地,平常除了大人和谢伍,也就夫人能踏足,她们寻常是不敢跟的。 - 柳清卿见身后没人便拐去花园,进了花园便四处张望。头一回做这事心如擂鼓,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一阵清脆鸟鸣。 一口气哽住,便询声寻去,扫过那紧挨着二叔院落的竹林心里便心中有数,左顾右盼见周遭无人后才往那快步走去。 走进深处,正离她前些日子晕倒不远处,有一女子正静立等候。 她一脚踩到枯枝上,噼啪一声,那人转身望来。柳清卿刚要过去的脚步又停住。 已过酉时,天渐暗了,更别提这高高的竹林里头了。 可她若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怎么也不是嘉姨的脸啊! 一时间进退两难。 那张脸平平无奇,黯黄无光,像许多妇人的脸杂糅到一起。 正这时,那人朝她伸手,“卿卿,来。” 柳清卿愕然,却没过去,还是停在原地,“嘉姨?” 那人笑。 笑容中的旷达潇洒却有嘉姨的神采,柳清卿连忙过去握住她的手,紧盯着她的脸,“嘉姨,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看她便明白了,怪不得嘉姨能在侯府隐匿这般久,果真有两下子。 “先不提这个”, 嘉姨慈爱的目光细细抚过她眼下的青色,“卿卿嫁来,过得可好?” 柳清卿笑容僵住一瞬,复又笑,“过得好。” 嘉姨看在眼中却未戳破,只是眼里疼惜更重。 她忽然说,“我那儿子…幼时顽劣记仇,爱恨皆极端,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见柳清卿怔忪,嘉姨轻笑,“他在你面前不是这般吧?他惯会装模作样,我估摸着他在外头应是端方君子。” “你也莫多想,除却我与他父亲,谁也不知他本性如此。” 柳清卿却没错过嘉姨提起侯爷时的停顿。 见她思量,嘉姨也没掩藏,怅然叹口气,“我与侯爷之间的事,一时半刻说不清,相聚时短,我们便不提他了。” 正要再说,外头长廊人声阵阵。 嘉姨打量一眼,“我们换个地方。” 说罢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惊得柳清卿心脏要从喉咙跳出去! 明婚正配 第64节 “我走在前头为你引路。” 走出竹林,柳清卿才发觉嘉姨着的是侯府下人的衣裙,配着那粗糙的脸并不打眼。 正常的很,就像水汇入海中。 柳清卿随嘉姨穿过湖上石桥,拐进后头的巨石林中。 这是当初从各地运来的怪石。 弯弯绕绕,她紧跟住嘉姨并时不时四处看,若是遇到人第一时间躲起来。 于是就没看清具体路线,待随嘉姨进了石洞,并瞧着嘉姨推开一道石门后不由愕然。 她都不知这假山之中还有密道! 这侯府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嘉姨掏出火折子,抬手取过石壁上的火烛点燃,亮起昏黄的光。 嘉姨怕她害怕,牵住她的手。往前走几步有一个极小的空处,摆着一张简易的小榻,上头隐有空洞,想来这才不怕点火。 “略有简陋,凑合坐吧。” 嘉姨拿衣袖扫去灰尘,柳清卿连忙拦住嘉姨,换做自己帕子去扫。 哪里简陋? 从侯府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变出个地道,好生吓人! 她这心现在还怦怦跳呢。 柳清卿此刻脸上不藏事,目露仓惶。 嘉姨不由出言安慰她:“放心,旁人发现不了的。” 从石林进来,寻常人只能走寻常路。 “时间紧迫,咱娘俩便不寒暄了。” 嘉姨握住她的手单刀直入,“你与琅儿成婚时我不在,你俩过得可好?” 她垂眸扫过柳清卿手腕上的玉镯,眼里讶异一瞬便浮现一抹笑意,“这镯子终是戴上啦。” 这一下子可给柳清卿问住了。 她该如何说,哪能当着人家亲娘的面说过得不好?说她想撂挑子不干啦? 这也不成呀。 更何况,她此时更加忧心嘉姨。 嘉姨何等耳聪目明,见她欲言又止,便懂了她的心思,直言道:“莫担心我,我自有章程。” 没等柳清卿问,嘉姨自顾自地说,“我与侯爷……是过不下去了。至于在二爷院中,也不是我本意,如今这般,便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清卿了然,想问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瞧着嘉姨。 嘉姨见状不由俏皮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二叔以为我失忆了,骗我他是我夫君呢。” 柳清卿:“……!” 一个个惊天巨响的信息炸的她头昏脑胀。 她都不敢想若是谢琅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莫管这些,你俩过得可好?” 嘉姨又问。 半晌却见柳清卿咬唇不言,神色勉强,心里便有了数,脸上得笑意尽散,“谢琅那狗犊子也随他父亲不干人事了?” 柳清卿没法说,只能说,“婚事似乎委屈了夫君。” 嘉姨听到此柳眉倒竖:“虽说我装死人呢,又没真死,当初这婚事问了他,这婚约也是他去柳府自己提的,现在倒觉得委屈了?当初脑子被狗吃了?” 听着嘉姨似是因为侯爷,对谢琅也有了气。 嘉姨仰头看眼上头,“时候不早了,咱娘俩长话短说。” “过不下去便不过,莫空晃多年。天下男人多的是,非得伺候他们似的。” 见柳清卿愕然瞪大的双眼,满脸不知所措,嘉姨赶紧收敛大杀四方的杀意,放轻嗓音将话往回拉,“应了本心就是。不想过了便快些走,再晚了小心走不成。” 见柳清卿懵懂点头,也到时候了,嘉姨拉她手拽她起身。 “我寻常不能出来,怕惹出事端。你若有事寻我,便往院里扔石头,若谢磐不在,我便于当日或次日酉时在竹林中等你。” “一会儿出去,我带你走一遍,哪处扔石子正好。” 正要应时,踩到一颗石子,忽然踉跄,柳清卿连忙扶住墙壁。 站定后却拧眉盯着石墙。 “怎了?” 嘉姨见她没跟上,回眸询问。 柳清卿回神,摇头跟上。 一墙之隔。 谢琅正从摄政王府归来,正凝神想着近来妻子怪异的表现,廊道上烛心噼啪一声,谢琅忽然止步,侧耳。 跟在后头的谢伍心里也想着事呢,近来赵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上回与他说话时他都瞧见了她手腕那都烫红了,也不知怎么弄的。近来她也没来找他,可是出事了,还是…… 正想着,闷头撞到谢琅身上,这可给他撞精神了,连忙跟主子认错。 谢琅抬手示意他别出声,谢伍赶紧闭上嘴。 几息后,谢琅不敢确定,英挺的眉毛打了结,“刚刚可听到什么声响?” “没……什么声响?”谢伍指了指廊道上的白烛,“就炸了个烛花。” 见大人一脸沉思,忙问,“大人可是听到什么了?” 谢琅摇头,想是近来休息不好听岔了,“走吧。” 他无人可问,身边都是些光棍汉子。也就大人不是孤家寡人。谢伍实在是心里头发慌,便斗胆问大人,“大人,我有一事疑惑想请教大人。” 既谢伍有事要问,谢琅便敛神,微微侧眸看向他,“何事?” 因地道无人,每每大声说话都会有回音,怪吓人的。谢伍便压低的嗓音,“我有一位朋友……他认识个姑娘,那姑娘平时总来寻他,却忽然不来了,偶然遇见还不太搭理他,大人这是何故?” 谢琅闻言脚步微顿又赶紧接上。 真是巧了,近来他在夫人那里也有类似感受。 谢琅以己度人,“许是你做什么惹她生气了?” 谢伍挠挠头,“也没呀,上回还好好的呢,就忽然之间。” 谢琅却是颔首。是呢,忽然之间。 见有七窍玲珑心的大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谢琅更惆怅了。 “这女人心果真如海底针啊……” 谢伍怅然,他都好些日子没睡好了。他觉得委屈,好好的怎不理他了?原来赵姑娘笑起来甜甜的,现今看到他怎么眼神凉飕飕的? “要不我下回问问她?” 见大人看过来,谢伍头皮一麻,连忙改口,“我是说,让我朋友下回问问那姑娘。” 谢琅回神,低声咀嚼着,“问问吗?” 想到了办法,谢伍来了精神,目光坚毅起来,“问问!男子汉大丈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问明白了,死也要死得明白!” 听前头那几句谢琅目露赞许,待到最后什么死也死的明白时谢琅却轻嘶道,“莫说这些晦气话。” 待出了地道,进到书房,他想去推开书房的窗。打开后又脚步一转走到了后窗前也将后窗打开。 前些日子下雨,潮气重,这几日便没开这窗。 打开后,谢琅扶窗在想他那乖巧懂事的夫人。 不由懊悔前些日子怎能迁怒于她,那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低下头,无言轻晃着头,却一眼扫见外头的草丛怎么压平了?瞧着是有人来过,又伏在这? 谢琅立时肃神,唤人过来。 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何人敢来? 将此事挂上,谢琅便动身回正院。 正房门合着,李嬷嬷以为小姐在歇息,纷纷行礼。想说一声,又想着前段时间小夫妻闹别扭,大人许是来求和的,还是莫说了。 谢琅长驱直入,推开正房房门,瞧见空荡荡的房间。 “夫人呢?” 谢琅扫过几人,肃声询问。 第46章 “我会吃人不成?你躲什么…… 夫人呢? 一听这话,几日彼此相望,那就是小姐不在房中了,李嬷嬷心头一紧,管小姐去了哪,总得给小姐圆过去。 李嬷嬷打了头阵,“兴许是散步消食去了。” 这话颇不合常理,于是谢琅疑惑,“怎么没人跟着?” 青橘后知后觉面色微僵。 谢琅目光沉沉略过众人,抬手指向青橘,“你说。” 李嬷嬷见状捏紧了手,大人可真是当官的,知道捡着软和的捏,就要出言打断。 还未开口就被谢琅抬手制止,“嬷嬷,我问的是她。” 没有柳清卿在身旁,谢琅毫不收敛通身肃杀之气。吓得青橘直哆嗦,怯懦道:“夫人说是去了书房寻您,不让我们跟。” 明婚正配 第65节 这倒出乎意料。 可他并未看到她? 原是去寻他了,许是没找到人半路又去了他处。 谢琅还未察觉时,已为柳清卿寻好的借口。 敛起肃杀之气,谢琅摇身一变又成了原来端方君子,矜贵颔首,“既如此,想来是夫人走错了路,我去迎迎她。” 居然就这样轻轻放下了? 众人目送谢琅出了嘉兰苑。那步伐虽瞧着缓,走得却快,没一会儿便从视野中消失。 李嬷嬷和青橘眨巴眨巴眼,满脸不可置信,你看看我,看看看你。 倒是落在后头的赵盼生摸了摸下巴,眯起眼若有所思。 谢琅走出嘉兰苑,心中却百感交集。 明明之前知晓夫人踪迹,怎忽然之间好像被她疏远了。 她近来忙什么,他都不知。原来她有疑惑便会寻他问他,总围在他身旁说话,近来也无。 原本娶她是有打算,也觉得相敬如宾就好。 可真按他想的来了,又觉得……不合心意。 还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于夜色中近了。 谢琅没意思到,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柳清卿好似在想事情,离得很近却未看到他。 待要撞进他怀里才猛地刹住脚,惊恐抬头,见是他,紧绷的肩膀手臂放松舒展。这一幕落在谢琅眼里,不知怎的,令他心头一软。 本是想问她去哪了,怎没带下人。 待看到她眼底的紧张忐忑后,谢琅心中轻叹口气,罢了。 还记着她前些日子着了凉,探身以手背碰了碰她的,还好不是很凉,便收回手。 仿佛没发现她僵住的手。 “走吧,回房。” 谢琅立于她身旁,嗓音温润,“外头凉,下回记得带斗篷。” 是记忆中的温柔,柳清卿咬住舌尖不肯让自己沉溺其中。 下意识想行礼,后又觉得太刻意生生止住,“好。” 两人并肩行走。 谢琅就着她的步子放慢步伐。 柳清卿头一次觉得这长廊怎这样长。 莫名给人摆脸肯定不行,若惹恼谢琅,她可没好下场。 柳清卿只好佯装过去的模样,好奇问,“夫君可是要去书房?” 没等谢琅答,柳清卿自顾自地说,“若是夫君有急务可别耽误了,这离嘉兰苑不远,就这几步路,我自己回就成。” 谢琅来得急,连灯笼都未提。 现下暮霭沉沉,只有些许微光,黑夜几乎要吞尽彼此的衣角。 谢琅吞下无奈,声音如常,“近来疲累,今夜想回房早些歇息。” 柳清卿惋惜,转念又想难不成书房住得不舒服,怎又回正房睡了。想是这样想,哪敢表现出来半分,强挤出几分惊喜,“那可好,大人公务繁忙,是得好好歇歇。” 说罢咬住唇瓣。 她不知,她这副虚假模样下的真实想法在目光如炬的谢琅眼中,一览无余。 谢琅:“好,谢夫人关心。” 柳清卿:…… 回了房中,柳清卿逃也似的先去净房洗漱。 磨蹭一会儿等出来时谢琅正在换衣,见她出来,谢琅赶紧侧身。 见谢琅避着自己去净房,柳清卿撇撇嘴。 谁想看似的。 好似她辣手摧花非要将他怎样似的,原来倒是想,现在可丁点都不想。 柳清卿记仇。 自知他嫌弃自己并已想着和离,她也不屑往他身上贴。 趁他还未回来,柳清卿赶紧躺好。 先是平躺着,却因紧张觉得喘不上气,便干脆背对着他那侧。 如今妻子寝时背对夫君是大不敬,她现在可顾不上这么多了。 权当睡着了,管它敬不敬。 怕谢琅发觉有异,将锦被拉到肩头往上,盖住了大半的脸。 听着谢琅洗漱好从净房出来,柳清卿紧张地猛吸口气。又怕他听到,赶紧捂住嘴。 闭上眼求爷爷告奶奶,他直接睡了吧,千万别叫她。 原本盼着的初五十五,现在每每临近都头皮发麻。 还好今日不是初五,也不是十五。 谢琅发尾还沾着水汽,怕沾上她令她难受,便拿帕子又擦了一会儿。再摸摸只剩潮气才往床榻那边走,远远就瞧见她缩在被窝里的背影。 谢琅抿了抿唇,心道她许是累了先睡着了。 想完才又抬步。 走近后,烛火微亮,才看得清楚。她的长发如瀑向身后散开,铺到了他这头。 谢琅目光缓缓掠过,半晌未动。 装睡的柳清卿更是一动不敢动,半点不敢让他发现自己是醒的。一想到要与他同房,连头发梢都是排斥。 谢琅自然不知她所想,盯着她那几乎要盖到头顶的被子。 之前的寒症不是养好了么? 怎盖得如此严实。 这刚初秋,虽夜晚渐凉,但她将被裹得这么紧容易出汗。若是踢了被子再吹风,很易着凉。 谢琅不由想起前阵子她着凉发热,便往前一步,轻轻拎起被角想往下抻抻。 却见她如受惊的刺猬一样,将自己迅速团成一团转过身,水灵灵的眼里满是惊恐。 谢琅保持着刚刚俯身的动作半晌未动,紧紧盯着她的眼。 先是疑惑,后蹙紧眉头。 “我会吃人不成?你躲什么?” 柳清卿心道不好,忙道:“对不住夫君,我刚做了噩梦。” 怕他多想,将梦中细节编得要多细有多细,“我正在山中逃亡,有一棕熊在后头紧追不舍,好生吓人。” 刚刚铺在他这侧丝绸般的墨发早被它的主人拢了回去,谢琅低眸半晌,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夫君,那我先睡了。” 听到她要睡了,谢琅灭掉烛火,上了床榻躺于她身侧。 谢琅躺下,被褥起了细细微波漫到她这边。 原来是令人心动的情潮,如今却变成了尖锐的木屑。她瞬时浑身上下仿佛扎满了木屑,刺得人难受,却一动不敢动。 又过一会儿,他那头无声。 柳清卿才松了口气。 应是不用房事了,若今日还要与他做那事,她怕自己藏不住蛛丝马迹。谢琅是何人,他可是多智近妖的大理寺卿啊。 不得不说这夫君,母亲给她选得顶好。 唯一不足便是,他心里没有自己。她对他来说是负担,连累了人家自由。 柳清卿最大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想得开,亦是不愿为难麻烦他人。 再等等吧。 她听着谢琅平缓得呼吸,在心中对他说。 再等等,等她找好了去处,就还他自由。 怕自己睡着说梦话。 若这一切被谢琅知晓了可完了,一整夜柳清卿都不敢睡。便是困了也用手掐自己腿内的软肉,疼的她溢出泪花。 她狠狠掐自己,警醒不要流露分毫。她如今对他颇为矛盾,有时觉得他是个好人,有时又恨他无心,还有时却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有时阴暗地想,他如同柳府的人一样冷漠无心,若被他寻到错处,她毫无招架之力。在离去之前,她不敢被他发现一点异常。她的手心和手臂内侧伤痕累累。 熬到后夜,困得她不知今夕是何年,腿上也一碰就疼。 这才熬不住睡着了,一整晚对着墙那头躺着浑身难受,睡着后便将自己转了过来,如同过去的许多夜似的额头轻抵着谢琅坚实的肩膀。 听到终于平缓的呼吸声后,感觉到她蹭过来后,谢琅缓缓睁开眼,微微低眸看向她平静的睡颜。 许是他的鼻息扫到她脸上痒痒,她还茫然无知地在他肩头蹭了蹭。 谢琅屏息。 果然不过片刻,她便手脚娴熟地挤进了他的被窝。 纤细长腿一迈便搭上他的腰腹,谢琅闷哼,又怕吵醒她连忙止声。与此同时,她嫩白的手臂也跟水蛇一般自他的胸膛往下而去。 若是从前,谢琅便会出手打断她的动作。 明婚正配 第66节 可今日他刚抬手,却又停住,侧头强忍,任她摆弄。 到最后谢琅身上的肌肉止不住地痉挛颤抖,又怕惊醒她,人前端方克制的英俊面庞上染上层层叠叠的红霞。 待她睡沉后松了手,他才跟重新活过来似的。 捡了条命…… 虽生着气,倒不是不碰他。 之前种种,应是身体不适导致。 这一想便想通了。 夫人自嫁来就颇喜爱他……的身子,想来也不会说变就变。 如此,空悬几日的心定了定。 趁她躺平,谢琅连忙起身,低头扫一眼,只好去了净房。 过了许久才出来,谢琅换好衣衫,并未着急出门,反倒脚步一折回到床榻边。 柳清卿睡得正香,瞧着好似做了美梦,脸上终于带了笑模样。 近来她在自己面前…… 谢琅无奈,俯身为她拉好锦被,正要起身时,她好似嫌热,腿一蹬便将锦被踢开。 白皙如玉的腿上,满是红痕。 谢琅不由蹙眉。 - 嘉兰苑垂花门外。 谢伍正在那等着大人去练武场,可到了时辰大人还未出来,谢伍自然不敢催,便安生等着。 也四处打量着,却没见赵姑娘的踪影。 好生奇怪,原来总能碰着。 近来他常往这头跑,却怎么都见不着人。 难道是大人惹了夫人生气,他在赵姑娘那也跟着吃锅烙啦? 那他多冤呢! 正想着,耳朵一动,探身一瞧果然是正房门开了,大人正大步踏下台阶。下台阶时手上也没停,理着鞶革。 谢伍连忙迎上去,“大人,今日还去练武场吗?” 听到这话谢琅却忽然停住,之前带着夫人练体,也不知这段时间夫人可有懈怠? 他忽然心生愧疚,先前不应因着莫须有之事冷待她。 罢了,再慢慢弥补吧。 “大人?” 谢琅回神,抬头看眼时辰:“来不及,今日不去了。” 谢伍纳罕。 哟,这可稀罕啦,这去练武场向来风雨无阻,今日居然轻飘飘地不去了。 可是头一回。 不知怎的,谢伍就觉得沉郁许久的大人今日心情好上不少。但虽说好了,却陷入沉思。 他小心打量,哪敢问呐。倒是心里惦记着下衙后去寻赵姑娘说两句话。 他觉着,大人既好了,许是赵姑娘也能搭理他了。 “今日遣府医去给夫人把个平安脉”,谢琅刚说完又抬手,“暂且先不用,府中可有女医?” 前后矛盾问得谢伍一愣一愣的,“回大人,府中未有女医。寻常妇人病,都是从外头请得女医。” 这年头百姓能吃饱饭都难,哪能将家中女孩送去学医呢。 谢琅却说:“不是妇人病,你去寻寻能瞧肤病的女医,要快。” 谢伍忙应下:“我今天就去办。” - 青天白日,等柳清卿醒来时已过晌午。 意识回笼那刻,她猛然惊醒,睁眼瞧见身旁无人才松口气。 他的锦被还未收起,平整地铺在她身侧。 她便又躺下,索性赖了会床。 脑中将昨日与嘉姨碰面那段捞出来仔仔细细回忆品味一遍。 嘉姨说,天下男人多的是,莫空晃多年…… 是知道她存了离意? 若嘉姨知她真要走,嘉姨还能这样说吗? 嘉姨还气愤地说,莫不是像侯爷一般也不干人事。 让她初初窥见嘉姨离开的缘由。 可是她瞧着侯爷对嘉姨感情至深,也不知到底做了何事让嘉姨动气到如此地步。 现在嘉姨在二叔那,一池清水已乱,二叔既会顶着压力收留嘉姨如此久,她直觉有朝一日就算揭了盖子,二叔也不会放手,侯爷也是,定不会善了。 想想便胆战心惊。 还想再躺会,李嬷嬷已急得在外头敲门学猫叫了。 也是,哪有当家主母睡到午后才起的。 府里还有事要理,由不得她任性。 原本心甘情愿的事,心境不同后便觉得,真累呀。 像背着重重的石壳。 这起床的时间没头没脑,两餐合成一顿饭。 用完后,李嬷嬷便在她身侧低声说,“王府又来了帖子。” 这已是近来的第三封帖子了。 第一封时她正病着,浑身发热动弹不得。自是回复去不得。 第二封时她好些,但身子还略有不适,怕过了病气给王妃便寻了由头。 可这已第三封…… 俗话说再一再而不再三,更别提她这几次三番拂了王妃的面子。 可她既要与谢琅和离,她便不愿去王府。 不然也给谢琅和后头的妻子添麻烦。 还怪可惜的,她与王妃甚是投缘。 敛下思绪,柳清卿接过帖子,问,“王妃说是哪日了吗?” 李嬷嬷:“王妃说等您大好了哪日去都成。” 柳清卿瞧瞧天上火热的太阳,“那便明日吧。” 又想想,“后日吧,我这两日给王妃做个东西。” 权当是感谢,留给王妃一个念想。 - 摄政王府。 李郢正跟母亲耍赖问母亲何时才能将姐姐认回府里。 又说,“我给姐姐寻了个好的温泉庄子,可近来都不见姐姐,也不知怎么给她。” 这可说中了应懿的心事,近来女儿也不知怎了,好似变成了小刺猬似的躲在洞里怎么都唤不出来了。她能感觉到儿子正紧密盯着自己的神情,她丝毫不敢露出丝毫担忧,生怕这小霸王直接闯进侯府要侯府给个说法。 正此时,下人前来禀报。 “王妃,有个名叫应于诚的青年递了拜帖求见。” 应懿惊讶,随即脸上浮现喜色,“应于诚?多大年岁?” 下人思索:“瞧着二十多岁,斯文儒雅一人。” 应懿心里有了准头,连忙起身:“快将人迎进来。” 应懿心里可别提多欣喜了,如今女儿在侯府没个娘家帮衬,许多事她不好出面,是她一块心病。她也是前两年才跟兄长联系上,知晓兄长在边关御敌已很艰难,哪好意思劳烦兄长。 可这外甥终于上了门,这不是打瞌睡有人递了枕头。 正吩咐丫鬟赶紧准备茶点,她记得应于诚幼时喜甜,有一次还因为吃不上冰糖果子跟兄长闹呢。 这一时就被顾得上李郢,一扭头见李郢眼巴巴的,便低声解释,“这是你表兄,母亲还抱过他的。” 说着目光望向门口,轻声说,“当初母亲有你姐姐时,还想过让他俩结个娃娃亲呢。” 李郢眼睛一亮,眼珠子轱辘一转,忽然说,“母亲,那我先避一避,您跟表兄好生叙叙旧。若我在这表兄别再放不开。” 应懿想想也是,便让幼子自己玩去了。 李郢从后殿出去却未走远,转身又折了回去,趁人不注意,脚踩莲花石盆跃上枝头,又腿上发力蹬墙上到殿顶。 却没成想碰见了熟人。 李郢抿唇,往前两步,期期艾艾地行礼,低声,“父王。” 李缙瞥他一眼,“嗯。” 好生理直气壮。 父王不是去了大营,怎在母亲殿顶? 明婚正配 第67节 李郢敢想不敢问,只觉得父王黏人的很。 他若成亲,断不会如此! 父子两人一臂之隔,无人说话。 干巴巴熬了一会儿,都瞧见人进殿了,再拖沓下去可赶不上热乎的了。 李郢心急,假装侧头瞄一眼,“父王,我刚在母亲殿中看有处瓦块好似碎裂,我去寻寻。” 说罢起身要走,却听父王说,“既如此,一起吧。你没修过殿顶,莫惊到你母亲。” 李郢:“……” 此刻殿内。 应懿看着玉树临风的应于诚满眼慈爱欣赏,也有痛惜与怀念。 上前轻拍下他的肩膀,“多年不见,你已长的这样大了。十分像你父亲年轻时。” 应于诚抱拳行礼,“父亲此次也想来,可实在是走不开。父亲托我给您带了些东西,说您能喜欢。” 听到这后,应懿抬手。大丫鬟北枳赶紧接过来,打开给应懿看。 都是从前在边关时她爱吃的那些小零嘴,果脯肉干甚的。 定睛一瞧,还有有一次她闹着要吃的西域葡萄干,哥哥却没给她买的,此次满满摆了一半。 哥哥这是还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一时间喉咙发酸,眼睛变得湿润。 又话了会家常,问了问他们一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怕他多想,应懿不愿亲人隔了嫌隙,也言名前些年因故失去许多记忆。 应于诚哪敢让王妃如此,连忙站起躬身行礼,“于我父亲而言,您还健康平安便是极好。此次父亲让我给您托句话。” 应懿好奇:“什么话?” 应于诚垂眸恭敬道:“父亲说,您快活便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您不用费神。若是不随心意,边关应府永远有您的院子。父亲每次旬休都会亲自打扫,父亲一直等您归家。” 殿顶上,李郢悄悄瞥父亲一眼,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果然沉下脸。 李郢撇了撇嘴,为父亲捏了把汗。 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更别提父子了。 若是母亲回了应家,李郢倒并无他想,反正不管去哪都是他娘。大不了他跟着便是。 他也知晓父王与母妃这两年关系奇怪,母妃生父王的气了,这都三年了吧?父王进不去母妃的寝殿。 哦不,应该说母妃将父王从他们的寝殿踢了出来。 那头姐姐还未回王府,这头又来了表兄。 可真是够父王喝一壶的了! 不过以父王的性子,若母妃走了,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而殿内,应懿不知头顶还有两个大活人偷听。 正心神大动,抬手遮住脸,生怕再看眼与兄长如出一辙的脸便哭得止不住。同时抬手示意北枳,北枳利落端来一木匣,递给应于诚。 见王妃正难掩泪意,北枳便替王妃说了,“大少爷,此番您来,主子有一事想您请帮忙。” - “小姐,小姐!” 李嬷嬷一路小跑,自入了侯府,李嬷嬷为了给小姐坐镇压嘉兰苑这些起刺的下人惯会装模做样,这还头一回在人前不顾的跑起来。 到柳清卿面前堪堪停住,还胸口起伏喘着气呢。 “何事?怎如此急?” 李嬷嬷:“门口有一青年说是您表兄!来自边关的表应家表兄!” “表兄?” 柳清卿一脸茫然,好似没听懂李嬷嬷说的是什么,“我的表兄?” 第47章 隐约能听出好像是柳氏与一…… 李嬷嬷重重点头,“我核过了,身份无异,是小姐的表兄。” 一瞬间,柳清卿却觉得荒唐奇怪,“这么多年都未年过,怎现在忽然找上门了?” 她想了想最有可能的猜测,“可是来打秋风的?” 李嬷嬷却摇头,“我瞧着不是,公子打扮难掩贵气,瞧着也皮嫩。” 这年头下地干活,出外经商的人都被晒得黑。只有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或是达官贵人才有一身白皙皮肤。 武官倒是另说。 柳清卿本已扶着桌边要起身,听到这又坐了回去,“那就更奇怪了。” 沉默片刻,又问,“人还在府外吗?” 李嬷嬷点头:“少爷说是在外头等小姐。” 这就少爷上了。 李嬷嬷乐得小姐能有娘家人撑腰,哪怕父兄指不上,表亲也成呀! 自谢琅之后,她谁都不敢信。 柳清卿思索再三后摆手:“……嬷嬷,嬷嬷就去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见。再问问他住在何处,可需帮忙?” 她的表兄? 可是稀奇了。 先前十几年未来寻过,现在突然冒出来。 颇有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意味。 可这回柳清卿可是冤枉人了,来人真便是应于诚。 应于诚早年一直随父亲在西北边关生活,到了年岁直接入了伍,前阵子上阵杀敌伤了手臂,上头让他回去歇歇,养养伤。 父亲忽然收到一封密信,便迫不及待将他踢出府,让他回京一趟。 对外称是回京代为述职,这样来摄政王府的理由便正正当当。 应于诚今年二十有四,与武官身份不同,他一身儒雅之气,换下战袍,谈吐斯文,有君子之姿。虽年纪尚轻,但沉稳可靠。 表妹没让他进府倒在他意料之中,今日再回摄政王府未免太扎眼,他便将客栈地址给了门房后离去。 又过几日,应于诚趁着禀报军务的缘故又去了王府。 偏巧今日王爷不在,他便去向王妃请罪。 虽父亲说血脉亲情,但到底如今贵为摄政王妃。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他正颜面惭惭向王妃请罪,“有愧于王妃信任,此番连门都没进,面都没见上。” 应懿好脾气,半点儿不生气,倒颇为骄傲,“你表妹还怪警惕,是件好事。此事不急,过两日你再去瞧瞧。” 说罢便拉着应于诚问起了家常。 又过两日,应于诚又去侯府,这回门房倒是让他进去了,下人招待他喝了盏热茶却说夫人不在府中,应是去嘉兰居了。 应于诚又马不停蹄去了嘉兰居,正午日头大,出了一身汗。 到了嘉兰居后,应于诚并未着急进去,反倒从一旁小摊处买了碗冰梅果饮,仰头一饮而尽,站着等汗消消再进。 柳清卿正在二楼雅间,正躲在窗缝往下瞧呢。 这人长身玉立,一头墨发端正束起,发尾垂下,日光一照,宛若上好绸缎。更别提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神明爽俊,雅量非凡。 她听闻舅舅一家是武官,以为表兄应是魁梧高大,皮肤黝黑,英武挺拔的大汉。 结果没想见容貌这样出色,瞧瞧就站这一会儿,多少姑娘紧着他瞧。 柳清卿纳罕,指给李嬷嬷看。 李嬷嬷捂嘴笑:“表公子一表人才,瞧瞧多显眼啊,那姑娘脸都红了。” 在战场上尸身血海杀过来的人怎能不知楼上有人在看他,应于诚大概猜到了是谁,便没抬头,任人打量。 俩人看热闹似的看着绕着他周围徘徊的姑娘越来越多,正好奇他会如何时,就见他忽然抬步去了对面的银楼。 能开在京城第一酒家对过的银楼自然不容小觑,那些寻常姑娘进去不得,便悻悻离去。 柳清卿以为表兄是在避人,便没再看,关上窗唤小二将刚点的滴酥鲍螺上来。 这滴酥鲍螺奶香浓郁,酥脆可口,刚出锅时最好吃,放久了便一般。 果然等滴酥鲍螺刚端上没一会儿,便有人叩响雅间房门。 柳清卿与李嬷嬷对视一眼,李嬷嬷连忙去开门,生怕门外的人跑喽。 前几日两日已打过照面,李嬷嬷眉开眼笑,“公子,您来啦。” 应于诚笑着颔首,丁点公子架子都不摆,将手中锦盒递给李嬷嬷,又看向柳清卿温声笑道,“表妹,这是父亲让我给你带来的西北小食。都不是稀罕的吃食,只是在京城不易得。” 半点生疏都无。 柳清卿心里纳罕。 她这表兄不仅风姿绰约,性情更是儒雅随和,笑时眉梢眼角还略显羞涩,丁点儿都不像上阵杀敌的武将。 见她打量自己,应于诚也丝毫不恼,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又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给她看。 “我知表妹心有疑虑,若忽然一日有人来寻我说是亲戚,我定也不敢信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玉佩,“这是家里传下来的玉佩,父亲说我们这代人人都有一枚,虽花样不同,但风格是同的。表妹你瞧瞧。” 柳清卿看他一眼,接了过来。定睛一看,果然与她那枚大差不差。 上面是与她那枚花纹相似的祥瑞。 明婚正配 第68节 而这祥瑞形状……跟那少年的那枚玉佩更像。 见此柳清卿心中对于两件事大概有数了。 这确是应家的人,第二个便是那少年,应是与应家也有渊源。 见她出神,应于诚并未出言打扰,在她再抬眸时才从怀中摸出另一扁盒。 “这是刚刚去对过银楼给你买的及笄礼”,应于诚满脸歉然,“应早给你的,先前的事我们不找借口,全是我们不对。今后还请表妹给我们致歉的机会。” 怕她不收,应于诚又说,“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我自西北来带不得重金,前些日子住客栈也不敢买,又不易随身携带。这是我刚刚去对过银楼挑的,掌柜的说是京中时兴的款式,若是不喜欢,还可去换。” 应于诚一五一十交代个明白,不得不说,柳清卿对他印象极好。 起码此刻算是不错。 “表兄唤何名?” 应于诚见她认了自己,这才松口气,脸上终于浮现朗然和煦的笑,“我叫应于诚。” 柳清卿颔首,也挽起一抹清雅的笑,“表兄,我叫柳清卿。” 应于诚眼里终于也染上笑:“表妹,我知。” 两厢对视,都瞧见对方真切的笑容,两个人俱是放松,便莫名其妙笑得大声了些。 应于诚转念便问:“表妹近来过得可顺心?有何我是可做的?” 有倒是有,但柳清卿也不是傻子,总不能四处嚷嚷她要走。 虽说是表兄表妹,却跟陌生人也没甚两样。 嘉兰居雅间中,谢琅正与人会面。 似听到熟悉之声,谢琅不由蹙眉,垂眼又凝神听了一会儿,面色不大好。 隐约能听出好像是柳氏与一男子。 后半程半几乎没再言语,只听对方说。 听着对方说正事,却控制不住出神。那人见状,嗓音也渐渐低下。 谢琅压下心中那股奇怪的情绪,待将人送走后才叫谢伍进来,回雅间转身之际还仿佛无意瞥了隔壁一眼,那一眼停留了几息。 待谢伍随他进来,他以眼神示意谢伍关上门。 谢伍领命。 刚一回头却吓一跳,大人不知何时如鬼魅般立在他身侧一步之遥,忽然低声,“你去隔壁打探一番,切记隐匿身形。” 这命令让谢伍一头雾水,还想再问,大人却竖起手指让他噤声。 谢伍咽了咽口水,只好退出雅间。 出去后躲开人前,熟手熟脚上了房顶。 这算是最隐匿行踪,不易被发现的手段了。 他如壁虎一般趴在午后滚烫的房顶,悄悄将青瓦掀开一道缝隙。 待看清屋内场景后,不由瞠目结舌,瞪大了眼。 屋内居然是夫人,不光有夫人,还有一年轻男子! 那男子正递给夫人一锦盒,夫人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致耀眼的点翠鎏金珠钗。 模模糊糊听不清夫人与那人说得什么,但能瞧见夫人愉悦的神情,及收锦盒时的坦然。 谢伍哽住,头皮发麻。 这是天要亡他啊,他回去怎么说! 他怎么说,隔壁雅间果真是夫人? 正想着,屋内男子忽然抬头,谢伍忙避到一旁。同时后背冒出冷汗,此人好生敏锐! 这还是他头一回失了手被人察觉! 再也赖不得,谢伍匆匆退下屋顶回到雅间。 他刚推开门,正端坐桌旁得大人便抬眸望来。 谢伍:“……” 只一眼,谢琅便懂了,他没听错,柳氏正在隔壁雅间。抬手让谢伍不要开口。 忽然起身走向窗口,支开窗子。 谢伍忙过去,压低声音忙阻止,“大人!不得开窗,有刺客。” 谢琅又朝他竖起手指在唇前,让他莫出声。 可惜隔壁雅间未开窗,听不清。 谢琅垂下的眼皮掩住了眼底的波澜,忽然想到那名女医的回话。 说是柳氏腿上的红痕不似疮病,像是掐痕。 掐痕? 猛然间柳氏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像有了许多秘密。 近来不是没发现她的异状,他自问对她尚可,她是要做何? 成亲前原是想着总要成亲,不若履行婚约一箭三雕,若她日后有了他意,他便大大方方送她离去,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再为她备份嫁妆也不是不可。 可如今,只觉心口奇异。 他敛神沉声吩咐谢伍,“去探探是何人。” 谢伍自然知晓何意。 - 应于诚送柳清卿回府,表妹已为人妇共乘马车多有不便,他就骑马伴于车架旁。 柳清卿见他坚持,也不好推脱,将车帘撩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表兄说话。 与她想象不同,表兄此人温柔和善,半点不像舞枪弄棒的武将。若不是他手背上有绵延到衣袖中的刀疤,她都以为表兄诓她呢。 两人无甚可聊,但应于诚觉得表妹自幼艰难,总想多呵护她几分。 便将在西北边关的日子讲与她听。 “西北女子可与京城不同?”柳清卿好奇问。 应于诚思索片刻轻轻颔首,“自是不同。” 见柳清卿好奇,他心头一软,便放轻嗓音细细讲来,“边关总有战事,也有战死战士的家眷,妇孺便不能像京城这般养尊处优。大家做甚的都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何止”,应于诚想到一趣事,忽然笑,“前阵子还有个自封的小将军。” “自封的小将军?” 应于诚盯着她忽闪的眼眸,垂下眼继续说,“那小将军是个十岁的姑娘,惯爱当孩子王,后来家里败落自己居然发现个新营生。” 柳清卿双手扶住窗框,更加好奇,“什么营生?” 应于诚扫过她白皙的指节,被电到一般挪开眼,“她替人打人,打一回收十个铜板。” “各家都顾不上孩子,有的孩子跋扈便喜欺负弱小。弱小的孩子想反抗,但打不过就去找那小将军。那小将军还挺义气,可赊账。” 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柳清卿瞪大眼。 应于诚继续好性子解释,“边关形势变幻莫测,不知何时便死了,所以人人都活得炙热,不管不顾的,没有束缚,连自己都顾不上,更管不了别人,也算别有滋味。” 这番话像一股电流直击她的心脏,她心扑腾扑腾的跳。 还有这般活法? 若孩童都能如此,那…… “表妹,到侯府了。” 听到他出声,柳清卿才回神,望了望如巨大兽口的侯府大门莫名排斥,一时又出了神。 “表妹?” 柳清卿忙敛心神,颇有不舍地望向表兄,“表兄讲的好有意思,若表兄日后有空闲,可否再与我讲讲?” 水亮亮的眸子如粼粼金光,应于诚喉结微动,笑着应声好,“我还有段时日才回西北,若表妹想听自然好的。” 话音微顿,嗓音如和煦的春风略略拂来,“西北好玩的事多着呢。” 已到了侯府,再不舍也得与表兄道别。 她坚持让表兄先走,等看不清表兄这一人一马后才转身回了府。 这一转身,瞧见森森府邸,眼睛一眨便湿润了。 她又回头,看刚刚表兄矗立的地方,早已空荡荡。 她的心也变得空荡荡。 原来有个好兄长是这种滋味啊…… 抬步往府内走去,走得越深,心便越沉。 愈发想离开这压抑的侯府。 应于诚从侯府离去便回了客栈,没再去摄政王府。 总往摄政王府跑未免太惹眼,这王府不知暗中有多少眼睛盯着呢。 他于回客栈房内,想到王妃的暗示,想到表妹郁郁的眉眼,不由轻叹口气。 想来表妹在侯府过得并不欢愉,即便她百般掩饰,他也能瞧出她与母亲整日欢畅舒展的不同。 下午听她说要去王府,应于诚眸光微闪,到底没多说。 来时父亲便嘱咐他此事复杂,而且是人家的自家事,让他切莫插手。 他往后将自己砸于床榻之上,手覆于胸口,每每想起表妹如水的眼眸,总觉不忍。 - 柳清卿回府后趁着天色还早,便继续着手为王妃备礼。 明婚正配 第69节 应算是她的离别礼了。 她在母亲留下的书中看到一安眠古方,说是能平心静气,养血安神。 她去过王府几次,知晓王妃素有心事,睡得不安稳。她想着王妃不缺金银财宝,便多做几个安神香包送给王妃。她感念王妃照拂,旁的她也做不了什么。 送给王妃前自然要让神医过目。 手上做着事,脑袋也没闲着。 这回休沐柳清滢居然也没回侯府,她递来口信说是要与同窗去踏青。 都秋日了还去踏青,好生奇怪。 不过柳清卿管不着,知会了柳元洲,并派下人跟着后便不管了。 她倒想到另一件事。 听闻小应氏已回了柳府,柳清卿一时拿不下主意是悄悄离开便是,还是费神将小应氏。总觉小应氏邪佞,她怕留了后患,待离了侯府没人护的时候,若小应氏想使坏,那可怎么办。 “要有耐心。” 她在柳府隐忍多年,靠的就是耐心。 她得好好思量思量。 她就像长在柳府墙根的野草,夏日炎炎,冬日凄苦,她不是都熬过来了? 在柳府还馊饭都吃过,如今的日子已是很好。 她一边轻捋自己胸膛,一边哄自己,“无人可靠,不是娇贵的人,别将自己惯坏了。” 说是如此,她近来却睡不着。 生怕还未做好万全准备,一睁眼便被谢琅赶出侯府。 一边劝自己切莫心急,一边又惶惶不安。 还是须得更快才是。 可惜她身旁可用之人太少。 唐掌柜暗中行事,将旁的铺子里小应氏的人借故打发走,安插上她的人。 说是她的人,可她现在哪有几个心腹,不过银钱倒是能到她的账上。 可她若是离了侯府,定是不要留在京城的。 这铺子还是不是她的人也没甚用了,她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卖铺子,那整个京城都得知晓不对劲。 又过一会儿,翻开一本放在案底很不起眼的书册,里头是一张张银票。 这都是近来赵盼生背着人去钱庄换的,怕惹人生疑,她只能用笨法子,每换一些便换个钱庄。 至于属于谢琅的那些银钱,她都好好放着呢,一点没动。 等和离时,不管旁的如何,她没贪他的银钱,没贪侯府的银钱,也算问心无愧。 敛下思绪,继续手头上的活。 又想到了表兄,她不由想,若是表兄能是她的亲兄该有多好。 他那样好的性子,应会回护自己妹妹的。 先到这,柳清卿唯有叹气。 “人各有命罢了……” 有的人是平顺的好命,像谢琅,出身高贵,入仕后便宛如飞龙势不可挡,哪有什么忧愁。 也有人就像她,亲缘淡的很,无家可归。 想来她也应当知足,总比食不果腹流落街头要好。 总有法子。 只有这样想,心才能宽些。 待到晚食时心高高提起,还好老天爷好似听到她的祈祷,没让谢琅归来。 她草草吃了几口,便又去东厢做手里的活。 如今她做这些都不愿在正房做,好似这偌大的侯府只有这小小的东厢算是她的一亩三分地。 她又想到嘉姨,上次草草见面,也不知嘉姨现在需要什么,手中银钱可够用? 还是得想办法再与嘉姨见上一面才是。 夜色渐深,李嬷嬷催了几次后柳清卿才收了手。 悄悄伸直手臂抻了个懒腰。 谢琅此时还未归,应是不归了。 她回房时扫了一眼院门已经上了锁,不由松口气。 在净房好好沐浴一翻,在温热的水中,紧缩许久的身体渐渐放松。 想来颇为讽刺,曾经她多盼望谢琅来,此刻就多希望他走。 今夜他不归,她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今次月事走得快,但柳清卿怕谢琅做甚,即使月事已尽也还用着月事带。今天倒是不用了。 许是今天与表兄相认心情尚佳,回床榻上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入眠。 - 书房中。 谢伍单膝跪地:“回禀大人,已有回信。” “来人是夫人表兄应于诚,他父亲便是镇北将军应光。” “前些日子应于诚代父来京面见摄政王,从王府离开后便来侯府见夫人。夫人当日应是疑心应于诚的身份,并未与其相见。” “今日在嘉兰居也是如此,夫人早早出府,应于诚扑空,许是听到音信,这才去了嘉兰居寻夫人相认。” “应于诚今日带的是西北零食,还去对过银楼买了首饰。我派人去问,说是给夫人补的及笄礼。” 他自觉掩饰悄悄看了一眼大人面色,话音微顿,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咽了咽口水。大人的目光轻飘飘的,却如利刃落在他的脊背上。 “还打探到……柳夫人最初还想结表亲,至于后为何未成行,属下还未探听到,请大人恕罪!” “结表亲?” 静谧的书房中,谢伍听着大人慢条斯理地细细咀嚼这几个字,不由头皮发麻,又悄悄咽口水。 他硬着头皮跪在原处等大人吩咐,大人却半晌无声。等谢伍几乎以为大人是否睡着了时,才听大人忽然说,“下去吧。” 待谢伍离去,小心将书房门合上后,谢琅缓慢向后靠于椅背。 不知为何,近来总隐有种不受掌控之感,让他厌恶,心生焦躁。 静坐片刻,他忽然想起父母分崩离析前的那场争吵。 在那日之前都是好好的,母亲还去花园中采了花戴于父亲头上,父亲也纵着母亲。结果第二日就听人说,向来好脾性的母亲怒不可遏,坚持要与父亲分道扬镳。 最初这事究竟如何,他问过,没人答他。 如同他问过柳清卿,她也并不言语一样。 等他知晓时,为时已晚。 被瞒着的感觉并不好。 黑夜中,谢琅眸中黑浪翻滚。 正房中。 柳清卿睡得正好。 床边一道挺拔清俊的身影弯下腰,冰凉的手指轻缓划过她大腿内侧的伤。火灼的痛感带着一丝丝痒麻。 她立时惊醒,借着烛火看清是谢琅,心还未放松半分又高高提起。可在意识还未清醒过来时,身体便先做出反应。她惊恐地往后,直到后背抵在床榻角落退无可退,眼神惶然。 谢琅却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双黑眸缓缓往上,最后定在她的双眸。 第48章 “夫人现在在何处?”…… 两厢对视,一时寂静无声。 柳清卿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在那,薄衣随她颤出惶恐的微波。 待谢琅看清她眼底的不安后眉心轻皱,随即站直,如鹰如隼的狭长眼眸却依旧定在她脸上。 “夫人可是做噩梦了?是我。” 柳清卿脑袋一下清醒过来,晃过神来,伸手拽住被角裹住自己,借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呢夫君,做噩梦了。” 谢琅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我去洗漱,很快就回来。” 将要转身之际却又停住,回眸关切道:“莫怕。” 等他进了净房后,柳清卿用锦被紧紧裹住自己。 她抱着膝盖将自己团在一起,好似这样才能觉得多些暖意。她盯着锦被上的锦鲤鸳鸯图出神,浑身发冷。 也不知自己想了什么。 好像想了很多,也好像什么都没想。 等听到净房水声渐小时她回神,想了想还是下榻,准备去给谢琅倒碗热茶。 刚出了被窝,白皙的手臂激出一片鸡皮疙瘩。她轻轻摸了摸手臂,走动间才发觉刚刚短短一瞬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还好月色寝衣看不出。 倒了热茶又试了水温,柳清卿端着茶盏等在净房门口。 伤心的劲头早已过了,应该说她如今顾不得伤心。就如同她当初在柳府的境遇一样,好生活下去才最重要。 又想谢琅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通天人物,他想待她如何便如何。 明婚正配 第70节 成亲这半载他们也算经历过一些事,她之前以为他们不说互通心意,也算相敬如宾。 没想到他想冷着她便冷着她,怪她太天真。 柳清卿无奈摇头,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成亲最初她就纳闷,她在他心里有几斤几两,现在倒是沮丧,可能没多重要吧。柳清卿虽心情烦闷,但她也不是轻易被打倒的。原本她想着陌生人哪能很快永结同心,都是吉祥话罢了,他们多多磨合便是了,更何况他天之骄子,天子近臣,自幼哪吃过亏低过头。总有一日,他能多多顾念她吧? 没成想百般防备还是掉进了温柔乡,丢了一颗玲珑心。 拍着胸脯说,谢琅是个不错的人,他身居高位愿意娶她,成婚后护她助她,只是被硬塞了婚事不喜罢了。 这段时间柳清卿想了想,若换作是她也会不开心。 可能唯一不对的便是面上如常却已准备好放弃她。近来她想,是不是自己在旁人眼里跟赖皮虫似的?黏上来吃到好处便不走了? 若非如此,他怎么不对她直说呢。 直说便是了。 当初是她霸着婚约不管不顾要嫁过来,如今他瞒着自己想和离,倒也算一报还一报。 不喜爱她能算做他的错处吗? 不能。 是她不够好,入不了他的眼。 这样一想,心里舒畅不少。 却在呼出气时莫名觉得心头疼。 近来还是难过,她会在无人时偷偷哭会,小心不被发现。 那一日她的心都要碎了,哪能几日便无知无觉,她白日里只能忙旁的事转移注意力。夜晚回到正房,扑面而来的闷痛几乎令她窒息。 “许是因为没睡好。” 她揉了揉胸口,垂眸眨去眼前的水汽。 她喜爱过他,与他夫妻一场,也算捞着,就是对不住他了。 柳清卿越想越觉得谢琅可怜,越觉得前段时间自己闹的脾气真是莫名其妙。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她吧? 这样想来,不光要走,走得干干净净。走之前能弥补他几分才好。 是她毁了他一场婚事。 强迫自己想通了,挤得窄窄的胸口终于开了,呼吸也顺畅不少。心口处还是隐隐作痛,虽说想通了,但到底是喜爱过的人,从心里挖出去,哪能不痛呢? 正神游天外,想这想那,净房门开了。 柳清卿忙收敛心神,正要往前一步,却听一阵风声,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要摔倒。端在手上的茶盏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了,哪敢烫到他呢,柳清卿顺势手腕内收。虽躲开一些,大半的茶水还是都洒到了她身上。 “对不住”, 刚谢琅在开门之际听到呼吸声,脑袋想这事还以为是在书房。习惯性出手防备,在意识到是柳清卿时已来不及,只能眼瞧着她将茶水倒在她身上,谢琅连忙探身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 身体相贴,隔着一层薄薄寝衣,彼此的鼻息打到脸上。 谢琅盯着她如水的眼眸,担忧问道:“可烫着了?” 说话间扶她站好后就要掀开她的衣襟瞧一瞧。 柳清卿惊醒一般,打个激灵,猛地往后退一步,“夫君我无事。” 说罢就从他身侧挤进净房,背靠在墙上,她仰头闭眼藏起水意。 心头一阵阵绞痛,酸胀之意涌到眼上。 不能再沉溺其中,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得还他自由,莫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指甲深深刻进手心,疼痛让她清醒。 待敲门声响起,她才从幻境中醒来似的看向那边。 门外传来谢琅沉磁关切的嗓音,“可烫着了?” 柳清卿这才抽身,忙掀开衣襟一瞧,虽有些红但没什么,都能入口的茶能烫到哪去。 “没烫着。” 她微微扬声。 门外谢琅还是不放心:“我进去瞧瞧。” 那哪成啊,她惊慌一把按住门。 若是从前倒无妨,现在既知了他心中所想,再赤裸相对就不合适了。 耽误人家婚事便算了,再惦记人家身子算什么事? 她不做这没脸的事。 忙说:“还请夫君帮我拿件干净寝衣。” 门外谢琅闻言,蜷了蜷手指,沉声应下。 谢琅去给她拿寝衣,打开衣柜,却看见她原来惯看的话本子光明正大挤在衣物之间,瞧着应是无意掉落的。他往净房那瞥了一眼,失笑着轻缓摇头将话本子往里头藏了藏。 没想到有一日他谢琅还会为妻子藏这东西。可不藏不行,柳清卿会恼,她既不想让他知,他就顺她的意,装不知罢了。 拿好寝衣,关柜门前又好生打量一番,觉得自己藏的还可以,甚是满意,这才放心离去。 敲了敲门,一条纤白手臂从门缝中伸了出来,谢琅扫过,眼里暗光闪过。 “快换好,莫着凉。” 嗓音喑哑。 柳清卿跟幼猫似的伸着手左探右探,谢琅眼底含笑,将寝衣往前递到她手旁。柳清卿一把抓住,拿过寝衣时微凉的指腹划过谢琅温热的掌心。 等门重新合上,谢琅还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只觉得她手指滑过的地方痒得很,目光也落在那处良久。 经这一遭,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比之前好上几分。 柳清卿从净房出来,没想到谢琅还等在门口倒是讶异一番,随即朝他弯唇,“夫君,快歇息吧。” 许是因为心中有愧意,谢琅待她更和善,牵过她的手。柳清卿身体微僵,怕他察觉连忙放松几分。 回到床榻,各自盖好锦被。 谢琅侧眸看她躺得平直乖巧,闭合相触的眼睫正在轻抖。知她没睡着,他还挂念着刚刚她受惊惶然的一幕,便问,“刚是怎了?” 柳清卿正在心里祈祷着快点睡着呢,没想到他会搭话。 他往常上了榻除了那事也不怎么主动与她说话,柳清卿一时惊讶睁开眼看向他。 月色朦胧,清冷的月光播撒着隐隐光芒。 未等她答,见她眼中惊慌,谢琅不忍再问,反倒是牵起她的手,“有我在,莫怕。” 嗓音渐低,“睡吧。” 就是有他在才怕呢。 如有吃人的猛兽在身旁,柳清卿尽量放松自己。 过了片刻,她的呼吸渐渐平顺。手从他的掌心滑走,她似是冷,转身背对他将自己团做一团。 谢琅便展臂将她拢进怀里,两人贴着,他轻而易举发现月事带,疑惑轻喃,“这次月事还未完?” 总觉得比往常要久似的。也不知是否因上次着凉,心里记下这事,回头再让府医把脉瞧瞧。 环住她,想着她刚对自己终于有了些许笑意,紧绷许久的心终于放松。 睡之前,他忽然想起,今次她知晓自己受伤,好像并无上次那般紧张担忧?转念一想,应是这次也不算严重吧。 夜晚倏地滑过。 清晨,晨光熹微,柳清卿肩颈一阵瑟缩,被冻醒了。 她又拉紧锦被刚想再睡,刚闭上眼却觉不对。 两道炙热鼻息正扫过她耳朵,她的后背正抵着坚实温热的胸膛。 怎么到他怀中了! 更别提除了这,虽谢琅未醒,但有精神的东西正挨着她腿心。 这吓得柳清卿瞬时醒了个透。 蹑手蹑脚从他被中爬出来,轻手轻脚下了床榻,还未行一步,便听他从身后问,“怎醒了?” 将她钉在原地。 谢琅看天色尚早,便问,“可是哪不舒服?” 柳清卿生怕扰了他安眠,忙说,“夫君先睡,我去趟净房。” 说罢步履急急。 谢琅本想随她去,转念一想他这妻子面皮甚薄,想想还是算了。 待她走进净房看不到她的身影,谢琅才收回眼,轻轻合上。 许是近来心里存着事睡得不好,几息后真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不过是觉得只眼睛一合就又睁开,外头却早已天光大亮。 谢琅下意识伸手往身旁一探,柳清卿睡的地方早凉透。 这是第一次他醒来时柳清卿不在。从前若他在房中,她常伴左右。 谢琅坐起身子,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样久。按了按肿胀的眉心,侧眸看向身侧空荡的位置。 昨夜刚放下些许的心又提起来了。 今日他提了假,洗漱一番,准备去练武场。 寻思着练过武后去寻柳清卿,近来陪她甚少,等会儿看看她想做甚,他都陪着。 刚出门,就见一小厮正端冰从垂花门进来。 谢琅眉心微蹙,抬手将人召来,“这冰是何用?” 明婚正配 第71节 小厮忙躬身答道:“夫人近日爱喝冰果饮子。” 听了答话,谢琅眉心褶皱更深。 心中那股奇怪、诡异的感觉也渐渐压不住。 正巧李嬷嬷过来,他先是问,“夫人月事未尽,怎可用冰?” 李嬷嬷茫然看向赵盼生与青橘:“夫人月事未尽?” 赵盼生与青橘对视一眼,后同时垂下头。 谢琅还有什么不懂的,眉眼微沉。 她骗他? 他便又问,“夫人现在在何处?” 柳清卿在花园呢。 她早早起来,又在净房躲了一会儿才出来,就是为了避开谢琅。 连早食都顾不得用,跟李嬷嬷说今日清爽,要去花园散散步。 经前头那几遭的事,李嬷嬷哪敢放小姐独自去花园。 她觉得这侯府的花园甚是邪乎,不光是让人跟着,还给小姐找出了金钗和金耳铛,齐齐给小姐戴上。 这手上戴着侯府传家的玉镯是摘不得,那不是还能戴别的吗。 嘴上还嘀咕着:“重金辟邪,小姐可别不往心里去,再说这戴着也好看,怪有气势的,这旁人一瞅就知道是等闲不能惹的贵人呢。” 连番忽悠,生怕小姐一不顺心给摘了。 不仅如此,还让赵盼生和青橘都跟着才行。 跟着便跟着吧,她再想法子。 一进花园,刚走一会儿一阵晨风拂过,吹来湖面微凉的水汽。 柳清卿肩膀瑟缩抱住自己,回眸跟身后的两个护法打趣,“今日还挺凉,让人怪精神的,你们可觉得冷?” 她说冷,赵盼生连忙说,“我回去给您取件斗篷来。” 待赵盼生走远,柳清卿步履闲适地散步,眼珠子又一转,又假意感叹说忽然想吃汤面了。 估摸着过一会儿赵盼生就回了,她俩留一个人陪着就行。 果真一心向主子的青橘几番犹豫下便说回去给主子做面条去。 环顾一圈,偌大的花园竹林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只剩她了。 柳清卿才松口气,摸了摸鼓囊囊的袖口。 刚出来前她去东厢从书册中取了一沓银票,时间紧,但估摸着怎也有千两,又抓了一把金豆子装进香囊里,想了想又取出一些药粒。 快快绕到花园东边那角,那头正挨着二叔听竹轩后头那进院,上回嘉姨跟她说的地方。 本来想碰碰运气,没成想来花园途中无意中听闻侯爷与二叔昨日都未回府。 这可是好机会! 动作利落将银票塞进香囊里,脚尖轻踮跃起,手臂用劲一扔。 噗通一声,香囊落进院中。 听到一道清雅的疑惑声,“卿卿?” 柳清卿心边定了,咕咕两声。 怕赵盼生回来看出端倪不便多留,办成一件事不禁有些高兴,弯弯的唇角高高翘起。 结果刚匆匆走出来,就见那站着个人。 待看清来人之后,柳清卿心咯噔一下。 她止步,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才哑然开口,“夫君。” 她这都落在谢琅眼里,他的目光从她的锦鞋鞋边的湿泥往上,与她目光相交。 出乎意料,他却没问她独自去花园角落做了什么,反而朝她伸出手,“凉不凉?” 一阵怔忪,她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怕他过去那头发现端倪,连忙往前两步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凉。” 慌乱之下,便没发觉他近来总问她冷不冷凉不凉。 谢琅垂眸,看着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又抬眸扫过她眼底的慌乱仓惶,喉结滚动,“走吧,回院。” 他不知她能否感受到他温吞的歉意。 脑袋发胀,柳清卿似是听到了他一声叹息。等离那处远了,见他无异常后放下心,这才缓过神。 悄悄打量着他:“夫君怎没去练武?” 金色弧光照在他清俊卓绝的如玉脸庞,混着晨起的雾气,氤氲出神性的光。 像被雷电击中天灵盖,柳清卿灵魂轻颤一下,在他发觉前忙垂眸,便扫见他俩相握的手上。 他俩除却在房里,在外头克制疏离。柳清卿知晓谢琅是有意为之,也怕他多想觉得自己没皮没脸寻着机会往他身上赖,便要松手。 下一瞬却被他紧紧握住。 柳清卿怔忪抬眼看他,他却恍若无知般牵着她继续走。 长长的走道,忙碌的下人来往不断,见他俩过来忙避到一旁垂下眼,不可避看到谢大人牵着夫人,互相皆看清彼此眼里的震惊,后又纷纷松口气。 嘉兰苑的天,可算和好了! 将人送到嘉兰苑门口,正好撞见赵盼生抱着斗篷往外疾走。谢琅便将人交给赵盼生,站在院门口,接过斗篷,恍若无人地为她系好绳扣。 “今日我休沐,夫人想去哪?” 什么意思? 柳清卿懵住。 谢琅便又耐心道:“若是有想去的地方,我陪夫人去。不急,夫人早食后告知我便是。” 待谢琅走后,柳清卿迷迷糊糊回了房。 他这又是何意? 一颗心拧成一团,不知可被他发现端倪。 她暗自祈祷,嘉姨那头千万要按嘉姨的计划,莫要早早暴露。她怕自己禁不住这血雨腥风。 李嬷嬷端早食进来时便看见小姐双手乖巧团在一起,站在那念念叨叨。 正摇头笑时却听小姐忽然痛嘶一声,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过去。 李嬷嬷眼睛多尖。 回头将门合上,不顾小姐阻拦便解开衣襟看是哪伤了。 就看到胸口处一大片红痕。 “这,这是怎么弄的?” 柳清卿皮肤白皙,这简直如同白雪上洒了鸡血似的,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柳清卿低眸看一眼。 昨夜说是没烫着,胸口肌肤娇嫩还是红了。 她倒没当回事,“嬷嬷,过两日就好了。不用管。” 李嬷嬷看着后登时急了,凶巴巴瞪她一眼,拽着柳清卿给她上药。 谢琅半路折返,示意下人不要出声,走回正房透过门缝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心头升起一个念头—她不愿他给她抹药。 她月事早尽却说没有。 明明烫伤却不让他拿药。 她今日在花园……也有事瞒着他。 忽然,又一事实骤然揭开,明晃晃摆在他眼前—她不愿让他碰。 猛然想来,他们已多久没同房了? 原本她总爱腻着自己,哪怕不是初五十五也会亲密相依,这一想才发现近来都无了。 他知她喜爱自己,欣赏他的身体。有时半梦半醒之间能感觉到她偷偷摸摸他的胸膛。 怎突然疏远至此?他碰一下都不肯了? 不知怎的想到在嘉兰居隔壁雅间时她柔柔的笑声。 这一发现让他心头有股奇异的感觉。 她好像……许久未对他那般笑过了。 过几日便是十五,他倒要探探是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他先去花园看看。 到了花园,谢琅顺着刚刚的路线,绕到花园东边角落便看到草地上的痕迹。 虽然她好像做了掩盖,但怎能逃得过他的眼? 他站在刚刚她站过的地方,抬头眺望眼前这高耸的红墙。 是听竹轩的院墙。 心里记下,谢琅转身往练武场走。 又忆起夫人在花园的两次三次异常。 一次受惊发热,后一次也是起热,再就是今天。 将要踏出花园时,谢琅止步回眸望向花园中二叔那听竹轩绵延的血红高墙。 心中有事,练武便沉溺了些。 待去书房沐浴,草草用过早食后,谢琅便准备回正房去接柳清卿。 明婚正配 第72节 也不知她今日想去哪里? 不管去哪,他都好生作陪便是。 上回看她甚爱那纸鸢,也喜嘉兰居的吃食。 谢琅头一回问谢伍:“这京中有哪些女子爱去的地方?” 谢伍正躲在谢琅后头揉肩头呢,不知怎的,今日大人练武时下手真狠,有好几次他狼狈不堪才躲过,也不知大人心里哪来的这样重的火气? 近来朝廷那头按部就班进展挺好啊? 正腹诽着呢,听到大人问,谢伍连忙肃神,张嘴就要答,却支支吾吾说不出甚。 他也没关注过这些啊! 谢琅见状冷冷瞥他一眼,“怎连这都不知?” 谢伍不服,心想大人不也不知?可他不敢说。 周身水汽差不多散尽,谢琅回身拉开暗匣,从里头掏出红花药油扔到谢伍怀里。 “今日准你一天假。” 谢伍大喜,也不觉得身上疼了,“谢大人!” 谢琅唇角微弯,朝他摆摆手走了。 谢伍望着大人渐远的背影却深有感触——自与夫人成亲后,大人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先是为大人感到开心,又替大人酸涩。 原来多好,不管是跟侯爷,还是跟魏大人,怎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一场酣畅淋漓的练武后,谢琅心绪好些。 快到嘉兰苑垂花门时不知怎的觉得心跳甚快,莫名捂住胸口驻足半晌才抬步往里面走。 正房门依旧合着,谢琅想是她还未梳洗完。 她向来爱美。 思及此又愣住,他好像没给她添置过什么头面首饰。旋即定下,那便今日给她多买一些便是。 拾级而上,轻叩房门。 “夫人?” 半晌无人应。 谢琅眉心稍蹙,刚又要敲就听身后传来李嬷嬷的疑惑声,“大人?” 谢琅转身,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先看了看大人,又看上大人身后紧闭的房门,便了然,“小姐不在房里,用完早食便出府了。” 谢琅似是讶异,似是不可置信,“出府了?她去了哪里?” 柳清卿正在摄政王府。 她压根没信谢琅说会陪她,成婚这大半年他只陪她出门过一次,还是听了老夫人的指示。柳清卿现在有自知之明,不能再做讨人厌烦的事。 也不再空等。 于是在王府又来人请时连忙跟人走了。 让王妃三催四请,她多大的脸呐。更何况她也得罪不起。 正给王妃倒茶,袖口宽大,一时不查露出了手臂。 白皙玉臂上淤青刺目。应懿瞳孔骤缩,忙握住她的手腕翻转过来,“这是怎么弄的?” 应懿颤着手将袖口撸了上去,淤青红痕交杂,触目惊心,不禁眼尾发红,难掩怒意,“怎这么多伤?” 第49章 “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清卿嗫喏,她也不能说是自己掐的。 王妃肯定会追问为何会掐自己。 柳清卿脑袋一转,便编了个瞎话,“前些日子总做噩梦,醒来怕还在梦里,便掐下自己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王妃闻言哑然,眼底浮起痛心与怜惜,喉咙像被凶狠的手扼住般窒息,眉眼间止不住的伤感。 见女儿惶然失措,应懿垂下的眼睑压住了眼底的激艳光华,她虽不信,但就着女儿的话头放轻了嗓音往下说,“做什么噩梦了?” 柳清卿眸光闪烁,转着脑筋赶紧编造,“每每醒来便记不得了。” 柳清卿总觉得王妃那双眼眸能看透她,便端起茶盏低眸抿着借以掩饰。 而这全落在应懿眼中,仿佛无形的刀刃一寸寸割开她的皮肉,她的心脏被毫不留情撕扯出来,痛得她弯下腰,伸手捂住胸口。 女儿过得不好。 立在王妃身侧得北枳连忙去扶,王妃怕被女儿发现,抬手制止,并咬着后槽牙坐直了身子。痛惜的目光摩挲着女儿每一寸肌肤。 这是她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啊…… 病了一场瘦了,面色也不如之前红润。 她恨不得捧在手里百倍疼惜,信得着谢琅才将女儿嫁给他。 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自女儿大病一场后百般推辞,又加上今日身上的伤,应懿便知道女儿在侯府过得不痛快。 日子过得不痛快的感觉她太知道了! 百般无奈,不得逃脱才会伤及自己! 在女儿抬起眼眸那瞬,应懿便神色骤变。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柔软怯懦,无暇自顾的应氏。她的女儿也自是如此。 看清女儿眉眼间淡淡的愁绪,应懿忽然道:“我这有好些东西都用不上,你拿回去一些。” 说着应懿就要抬手示意丫鬟过来,却忽然顿住,索性拉着她站起来,“走!我们一同去瞧瞧,看上了什么就与我说。” 柳清卿自然推拒,可话还未说出来便被王妃轻拽地踉跄两步。 王妃性子可真急啊,她心道。仿佛身后着了火似的。 就这样迷迷糊糊就被拖到了王妃的私库前。 王府规模不同,整个院子都是库房,王妃的私库正对院门。 “我们先从这间看起。” 王妃低声道。 她惊讶不已。 原这整个院子的库房都是王妃的? 柳清卿心中愕然,再次察觉到王妃在摄政王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她再次小心环顾四周,心中不住咋舌。 下人低头打开门,躬身请她们进去。 不像柳府的库房那样尘埃漫天,这私库干干净净,一瞧就是常打理。 “瞧瞧你可有你喜欢的?” 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排金光四射的头面首饰。 白玉镂雕并蒂莲簪,银鎏金丝莲花发钗,掐丝珐琅蝶恋花耳铛,玛瑙雕花玉带钩…… 绕过去,后头还有! 光珠光宝气的首饰就整整占满了十个架子! 更别提后头还有数不清的宝石原石。 珍奇古玩,珍贵书册更加琳琅满目。 哇。 柳清卿不由低声感叹。 再次见识了什么叫皇亲国戚。 民间都说虽少帝在位,但摄政王才是今朝之皇。柳清卿目光扫过那金累丝九凤头冠,深以为然。 她瞠目结舌,看了一处又一处,眼眸亮了又亮。 张大的小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应懿心都要化了,想到谢琅,笑容不见,面色阴沉下来,一个谢琅算什么,若女儿喜欢,她能置办出十个绝色郎君。 看到后头,柳清卿隐觉不对,总觉得哪里颇为熟悉。 这库房陈设的顺序…… 柳清卿缓慢扫过,目露疑惑,在哪里见到过? 还未顾得上细想,就听王妃唤下人过来,大手一挥,“将这排都装起来。” 柳清卿大惊失色,连忙阻止:“王妃,这可使不得。” 王妃闻言却嗔她:“这有何使不得?刨去谢大人,我与你也甚是投缘。” 应懿想着法子让她收下,“再者我儿年岁渐长,我深居王府也不知京城姑娘都是何性子,也劳你帮我留意几分。” 长辈授不可辞。 柳清卿就这样茫然无措收了一架的珠宝首饰离开侯府。 侯府马车装不下,那就让王府的马车跟在后头! 旁人出嫁的嫁妆也不过如此吧? 惹人注目咋舌,过一阵子京中不定又怎么传谢琅夫妇都有好手段,让摄政王与王妃都这般看重。 明婚正配 第73节 车夫驾着马车回府,等马车在侯府大门前堪堪停住时,柳清卿弯腰掀开帘子刚要踏上车凳,余光见一双手伸来,想来是赵盼生要扶她,便伸手握上去。 刚一握住却觉不对,转眸便看见谢琅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他只浅扫后头王府马车一眼便又看回她,好似并不觉得有异。 她忽然想起,早食过后谢琅似乎与她说让她等他来着。 ……让她忘了个干干净净。 红唇微张又合上,她垂下眼借着他的力道下了车,许是心里有事,一时没站稳。眼瞧着就要栽倒,惊呼还未吐出唇瓣,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了腰身。 攥着她手的那只手也跟着用力,一手扶住她站好,另一只手也追上来按住她另一侧。 在外头他们何曾这般过,柳清卿无措便要向后退,可他的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 “别摔着了。” 耳边响起他沉磁喑哑的嗓音,好像还有几分温柔。 柳清卿茫然抬眸,目光碰触,他便挪开了眼。 “忽然有急务,今日不能陪你了。” 说罢他才动作缓慢松开她的腰身。 正此时谢伍牵着他的黑头大马走过来,谢琅接过缰绳,一跃而上马背,动作潇洒利落。待坐稳后他朝她看来,“今日许不能归府,早用晚食,莫等我。” 马蹄哒哒,谢伍也上马追谢琅而去,转身之际却看了眼静立夫人身旁的赵盼生,谢伍抿了抿嘴唇,到底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催马追去。 柳清卿望着他渐远的身影发了呆。 他刚刚…… 念头一现便眉心蹙了蹙。 许是她看错了。 高高在上的谢琅谢大人怎会惊慌失措。 更不会因为她惊慌失措。 另一头,摄政王府。 女儿离开后,应懿便让人召应于诚过来。 在此之前她已从眼线打探的消息中窥探出些许苦涩。 比如前阵子女儿身体欠佳,不说衣不解带地照料,谢琅他居然半旬未去看望! 应懿怒不可遏。 她以为女儿能得侯府庇佑过得好,这是怎么回事! 她止不住浑身颤抖,向后靠在椅背上,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虽女儿没在她身边长大,但女儿像她。她仅从只言片语和女儿沉郁的眉宇间便知女儿已心生去意。 我儿若不想过了,那便不过了! 她如今是摄政王妃,早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软弱怯懦的的应氏了。她若想这事变成黑的,那它能变不成白的! 应于诚来得很快,应懿并未多言,只叫北枳端来一锦盒。 “便说是应家的密药,你给卿卿。” 北枳听命打开锦盒,里面是三个圆润的褐色药丸。 应懿:“这三枚药丸各有用处,一枚避孕,一枚假死,还有一枚……” 应于诚:…… 没料到王妃这样直白,忙垂眼。 应懿目光扫过他,却并未多言,“去吧,尽快送到你表妹手中。” 应于诚出王府之前便将锦盒塞进衣襟,一时心绪烦乱,并未急忙骑马前往侯府。 近来过了明路,应于诚自然多来与表妹碰面。 每每看到表妹平静的眼眸,不知为何他都觉得于心不忍。 他想到自己的妹妹,与表妹年岁相差不多,恨不得上山下河,顽皮又娇气。 可表妹呢?表妹过得不好。 若是他们没听柳府的鬼话,多照看表妹,表妹会否过得好些? 应于诚眼底浮现愧疚与怜惜,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只庆幸,还好表妹姻缘尚可,嫁了好人。 他虽与谢琅不甚熟悉,但有几面之缘,也知谢琅在群臣中口碑甚好。 想来谢琅此人是个端方君子,自不会因柳府看低表妹,会与表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他先牵马行至侯府后头的小巷之中。 翻身下马,斜斜倚靠在冰凉的高墙上,拿出小巧的锦盒于手中来回摆弄,细细回想着,几经斗争犹豫后,还是将锦盒收回衣襟内。 又摸摸黑马的脸,“我们还是先走吧。” 黑马疑惑不解但问不出口,只好打了个响鼻。 忽然有个念头浮上心头让他不禁后背起了冷汗。 ——若有一日表妹知晓王妃是她早逝的母亲,知晓他明明知晓却帮着隐瞒,表妹会否怨他? 柳清卿并不知外头暗流涌动。 回府歇息又饱腹后,柳清卿忽然起意要去田庄瞧瞧。 许久未去田庄,好不易倒出空,即将秋收,柳清卿便去田庄看看。 说来好生巧,马车刚从侯府出来走上主街便碰上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的应于诚。 应于诚眼睛尖,认出马车上的侯府徽案。 脑袋一转便猜到马车中八成是表妹。 不禁心里浮起悦色,没想到这样巧。 催马行过去至车架侧面,低声问询,“可是谢夫人?” 柳清卿听到熟悉的嗓音,眼中浮现出喜意,撩起车帘果然看到是表兄,笑得眼眸弯弯,“表兄这是要去哪?” 她澄澈明亮的眼眸映在漫漫天光下比世上最好的琉璃还要美,应于诚喉结上下滚动,在她又唤了声表兄后才猛然回神,眼角微微扬起朝她温柔笑道:“想去……” 话音微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略有怅然失落道:“本来想逛逛却对京城不甚熟悉也不知从哪逛起。” 又连忙问她,“表妹这是去哪?” 因应于诚给她将了许多边疆故事,她对应于诚印象甚好。加之应于诚性情温柔,为人甚好,柳清卿对他并不设防。 她笑靥如花答道:“快秋收了,我准备去田庄瞧瞧。” 一想到他刚说无处可去,想着近来听了他的故事又吃了许多他买的瓜果点心,柳清卿犹豫片刻还是邀请道:“表兄若想去瞧瞧可与我一道。” 应于诚眼角微弯:“既如此,那便随表妹去长长见识。” 柳清卿又笑:“表兄说笑了。” 还未出城,应于诚便让柳清卿放下车帘,他不近不远地跟在车架后头。 等出城后来往繁杂,怕有恶人突然出现,应于诚驱使黑马追上几步离车架更近。与柳清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西北趣事,同时眼如鹰隼观六路。 许是有应于诚在,柳清卿紧提的心放松不少,也觉得好快就到了田庄附近。 从前自己来,总怕遇到坏人,每每提着心。 柳清卿伏在窗框上看着表兄那雄赳赳的坐骑,目光又扫过表兄英武挺拔的身影,不禁感慨,原来在外头有人护着是这般踏实啊。 她从前没福气,如今也品味到了。 真好…… 待离田庄有段距离,两人为不惹注目,都下车下马步行入内。 刚走出一段路,高高的野草丛一阵簌簌声。 应于诚立时抽出长剑将柳清卿主仆三人护于身后。 李嬷嬷与赵盼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地方捡起土块握在手中,并赶紧往小姐手里头塞。 几人屏气凝神,浑身紧绷之时,忽有一道人影如脱兔般矫捷跳出草丛。 朝他们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后赶紧低头氆氇身上的野草,闷声唤了句,“姐姐等我。” 应于诚打量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少年。 一头黑发高高竖起,面色红润,清眸削肩,神清气爽。并未系好的衣襟倒显得狂野不羁。瞧着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头却不比他低多少。 看着是好人家好生养出来的孩子,叫表妹姐姐? 是柳家的亲戚吗? 可看这少年的气度和灵巧劲,不像柳家那帮庸人能养出来的。 应于诚正腹诽,忽然有人拍了拍他手臂,他立刻绷紧脊背,侧眸看清是表妹才放松下来。 “可是认识的人?”他问。 柳清卿颔首,“是认识的人,表兄莫紧张。” 应于诚刚想说我并未紧张,还未脱口便见表妹急急往前两步越过他走向那少年。他顾不得别的,虽将利剑收于剑鞘但紧跟在表妹身后。 少年闻声抬眸,浑身野草也氆氇差不多了,眼神闪了闪,佯装疑惑:“可是姐夫?” 一声姐夫叫得柳清卿茫然,却未发现身旁那人耳朵渐渐红了。 柳清卿瞪他一眼:“是我表兄。” 不知怎的,应于诚低眸扫过她刚拍的手臂那处,忽然觉得那发烫。 少年清爽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姐姐莫怪我胡言。” 双手拢在一起草草行了个礼,“原来是表兄。” 明婚正配 第74节 眼珠子一转,又冲姐姐笑,“我可否也随姐姐唤表兄?” 这哪是她说得算的? 柳清卿忙侧眸看向应于诚。 见她望来,应于诚不着痕迹将手臂背于身后,眼底浮现温柔的笑意,“自然可以。” 少年眼神闪烁,目光晃来晃去,了然一笑。 “表兄好,我叫穆子应。” 应于诚刚还没觉怎样,此刻却垂下眼,转瞬朝柳清卿淡笑询问,“京郊的田地收成如何?” 柳清卿便回神答了起来,“按理说照比之前是好上三成……” 应于诚疑惑,“怎是按理?” 说话间两人抬步往田庄走去,柳清卿示意少年一同。 李郢正吊儿郎当跟在他俩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听着他俩说正事便没了兴致。左瞧瞧右瞧瞧,怪郎才女貌的。余光瞥见一朵紫色的花,也不知是什么名字,只觉得好看,正弯腰要薅朵野花,便听见姐姐回头问他,“近来我一直未来,你可好?手里银钱可还够花?” “好好好,姐姐我可好了,姐姐上次给了许多,怎会不够花。” “人家长得好好的,你薅它作什么?”柳清卿嗔怪瞪他一眼。 李郢,也就是化名为穆子应的少年立时站定,没想到姐姐好好地聊天怎回头看他,无措地手挠后脑,“我瞧着花好看,想摘了送给姐姐。”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莫摘。” 说罢对他招手,“来,表兄想知晓近来佃农生活如何?” 李郢闻言讶异,看向姐姐眼里的鼓励便懂了。有些话她不方便说,需借着他的口说出来。 “有的佃农过得好,有的不行。” 李郢拖着音调,见应于诚看过来也没再继续卖关子,将近来所发现之事简单说说,“至于缘由,自然是主家如何。如今新朝刚立十余栽,许多细枝末节朝廷还顾不上,让奸诈之家钻了空子。” “寻常算上地税与租金,给主家十之二三都是有的。可若遇到凶狠霸道的主家,一年收成的什七八都被主家贪去。” 应于诚愕然,并非因不知主家尽贪,而是没想到在天子脚下居然还如此大胆。 李郢见表兄瞪大眼便毫不在意轻啧一声,“瞧表兄气势非等闲之辈,您自然知晓这京城周遭天地的主家自是不一般。再者说,主家也不缺佃农,佃农若想干就得忍着盘剥吸血,有何办法?” 柳清卿也听了进去,想起她那家穷困潦倒的佃农心里不是滋味,望着远处即将丰收的麦田自言自语道:“就真没办法了吗?” 李郢眼眸闪烁,怎没办法,他爹正挖坑捉猪呢。 只不过让狐狸放松警惕露出尾巴也需要时间不是。 李郢见姐姐伤心,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许是有办法的,但需要时间。” 应于诚了然。 军营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但转瞬再看向这少年的目光便更多几分探究。 李郢察觉到,暗中暗恼自己说多了。 别引表兄怀疑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再说些旁的混淆视线,却表兄先开了口。 “我记着父亲说过附近有姑姑的田产,现下如何?” 这个问题不好答,柳清卿敛神垂眸,思索怎么说才好。 即使如今心急,她也并未想借助表兄的力量处置小应氏留下的尾巴。 见她如此,应于诚心里也有了数,便将嗓音放得更轻,“若不妨事表妹可说与我听,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说不定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会助表妹想到新法子呢。” 柳清卿心松动几分,可应于诚和小应氏也有血脉相连。 犹豫间,贝齿轻咬下唇印出月色的齿痕。 应于诚蹙眉,藏于衣袖下的手指来回摩挲两下,安抚道:“表妹不愿说便不说,想说再说便是。” 柳清卿眼中满是歉意向应于诚轻轻颔首,又浅福一礼,应于诚连声道这是做甚,将她虚扶起来。 被搁到一旁的李郢摸了摸下巴轻嘶一声,待他俩相携走远后才低声喃喃,“总觉得表兄更适合做姐夫呢。” 应于诚是前途似锦的武将,虽不如谢琅天子近臣风光无量,但在边关也算是一方诸侯。更重要的是应于诚虽是武将但此人儒雅温柔,是真温和,可不像谢琅成日挂个假笑的脸皮子,实则连笑都不达眼底,心眼子比蜂窝都多。 又过一会儿。 几人终于行至柳清卿名下的田庄前,许是将要秋收正等熟呢,此事并未佃农忙碌,眼前只有无尽的金色麦田。 几经犹豫,应于诚还是问出了口,“表妹可是有事忧心?” 见表妹讶异望来,应于诚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轻声说,“离这越近,表妹的眉心蹙得越深。” 柳清卿攥紧手指,喉咙像塞了棉花一般,其实她迫切想求得旁人帮助。可她不知能信谁。 她原本信过谢琅,可……结局并不好。 她觉得表兄是至真至诚之人,可她…… “表妹,我不会害你的,你信我一次可好?” 倏地,风将他温柔无奈的嗓音送到了她耳边。 柳清卿指尖揪着衣料上精致的蝴蝶绣图,应于诚目光扫过,眼里浮现痛色,想伸手阻止,手指刚动却紧紧扼住。 “表兄,这田庄虽说在我名下,我却并不说得算。” 她轻声转了话题,“表兄这次来京可去柳府了?” 应于诚不着痕迹收回眼,听到她这话先是吃惊转念便参悟,垂眸认真看着她,“自你母亲离世,父亲便不许我们与柳府众人私交,我也自然不会去。” 柳清卿看回去,应于诚并未躲闪。 表兄如此言之凿凿,也许是真的? 这一想,柳清卿先是苦涩笑笑,后便平心静气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倒是应于诚听出了火气。 到底是武将,沉脸抿唇,颈侧青筋凸起,怒目切齿,“她怎可这般对你?” 长辈怎可抢占小辈的嫁妆,说出去都让人没脸听! 应于诚笑意全无,如玉俊脸绷紧着,他沉声道:“表妹莫怕,此事交予我,我来办。” 柳清卿:“那便承表兄的情了。” 应于诚勉强朝她笑笑,又摆摆手。 小应氏虽出嫁也姓应,在外头闯了祸,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那岂不是助纣为虐?若早知如此,该早早接表妹去西北才是! 柳清卿此番也有自己打算,她想以此试试表兄到底有几分可靠。 瞳孔里翻涌着苦涩,若是从前,她也不愿这般试探别人。 两人避开众人浅聊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 田地丰收,瞧着收成不错。柳清卿的心情也跟着好上些许。 她特地去佃农那瞧了一眼,看来那少年办事还算妥当,这户佃农瞧着也比前些日子强上不少。虽还是黝黑,但好像长了点肉,也不再是一脸木然好似活死人。 她叫来少年。 少年说是给寻了陆大夫来,都给调理一番。身体好了又奔头,精神自然好了。 她还未想好若要离开京城,这田庄和铺子是否要脱手。 这一趟觉着没一会儿,却时间匆匆,挂在天上的金日西斜。 他们一行人便跟少年道别,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 李郢站在村头的土包上朝他们挥手,土路上尘土飞扬,他们越走越远渐渐看不到了。李郢脸上的笑容散去,神情渐渐凝重。 回到城中,离侯府越近,应于诚心中愈发不安。 只觉胸口那锦盒仿佛烧红的烙铁,烤人得很。 柳清卿透过车窗便见表兄似有心事,时时带笑的脸此刻紧绷着。 几经思索,在看到侯府的青瓦高墙时,她还是于心不忍,出声询问,“表兄,可有事我能帮得上?” 应于诚闻言转眸向她望去,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眸,和她眼里真实的关切,喉结下上滚动却说不出话,一想即将对她要说什么,浑身就像灌了铅似的难以动弹。 “表兄?” 见他发愣,柳清卿轻唤。 应于诚敛神,眼眸里浮现着让她看不懂得情绪。 “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50章 “这是夫人表兄今日于后巷赠…… 自是可以。 看表兄似有要事,好像还要避着人。柳清卿便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巷口。 车夫将车凳摆好,赵盼生上前扶她。可柳清卿一时没踩实,也不知是车蹬没摆稳还是怎的,晃悠一下子险些摔倒。 应于诚忙伸手要去扶她,赵盼生动作更快,瞬时将柳清卿扶稳。 他的指尖擦过她衣袖,布料上的暗纹,见她站稳,怔忪之下微微曲起,趁她还未发觉,连忙将手收回背于身后。 赵盼生等小姐站稳后忙低头查看,果然在车蹬下头看到一个小石子,立时怒气冲冲转身曲找车夫算账。柳清卿拦都拦不得。 那头赵盼生风风火火去吵嘴,这边柳清卿朝应于诚莞尔一笑,“让表兄见怪了,我这丫头脾气大得很。” 应于诚回神,嘴角含着一抹淡笑,“有点脾气甚好。” 柳清卿不能在侯府外头长待,应于诚虽是表兄,但旁人不知,若让人瞧见,瓜田李下总是不好。 她便直接问道:“表兄还有何事?” 应于诚喉咙滚动,也知不能再拖了。说不定暗中何处就有王妃的密探。 他跟变戏法似的从衣襟中取出一枚精致锦盒,放于掌心中往前送到她眼下。 明婚正配 第75节 “这是何物?” 柳清卿讶异,见表兄神情异于平常还跟着打趣一番,“无缘无故,我总不能总要表兄的礼。” 应于诚被她坦然的笑容刺得挪开了眼,按照王妃的吩咐凝声道:“这是应家祖传的药丸,之前不曾有机会交予你,此番正好……” 柳清卿接过锦盒,又看表兄一眼,在他鼓励的目光下接过锦盒。看了两眼便要收回衣袖中,却被表兄拦住。 应于诚骤然道:“盒中有三枚药丸,表妹打开,我一一告知用途。” 居然有三枚? 柳清卿自拿回母亲嫁妆,知晓京城名声最大的医馆曾在母亲手中,又看到里头的药房医术后便猜测母亲应是会些医的。所以母亲的母家有密药似乎也合乎常理。 她便开了盒,果真三枚圆圆胖胖的褐色药丸正在锦盒中。 “此三枚药丸,一是避孕,二是假死,三是……” 在听到二时柳清卿便愕然抬头,但在听到第三颗药丸的药效后,她眼睛霎时瞪得浑圆,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应于诚垂眼避开她的目光。 他隐有直觉,待这锦盒给到她手中后,许多事恐会惊天巨变。 但他不知是何。 他想说,若未来有事,你要记着表兄是为了你好。 应于诚却甚为忧心,若有朝一日表妹得知她心心念念的母亲并未早逝而贵为王妃,表妹会是何等的心神俱裂。 若到那一日,表妹该如何自处呢? 会否……恨他一同隐瞒? 应于诚不禁对表妹更加痛惜,只希望谢琅对表妹好。若夫妻过得好,等那一日,起码谢琅对表妹的夫妻之爱能助表妹挺过惊涛骇浪。 他手下的人常说,若父母有朝一日变成高门大户该多好。 他们没见过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 应于诚眼神闪躲,不敢与表妹对视,这几颗药丸实在是一枚比一枚出格,往常连上战场前他都从未这般惴惴不安过。 柳清卿眼底浮过诧色,她未注意到表兄的异常。 “我知晓了表兄。” 那头赵盼生已在轻声唤她,在府外留滞太久不好,她满是歉意与表兄道谢,“今日有劳表兄,等下回再请表兄吃茶。” 应于诚勉强牵起唇角,抬眼看眼渐沉的天,“快回吧,快凉了。前阵子刚生病,别再着凉。” 柳清卿乖巧颔首,与应于诚道别。 一阵风来,吹得茂密树冠簌簌失了形,谢六从树梢猛地跳回树干,缩回脑袋。 不远处应于诚目送表妹行远后抬眼看向府墙内高高的树冠,微微蹙眉。 正要走来细看,先是一声清脆鸟叫,随即一只胖乎乎的喜鹊呼扇着翅膀飞出来,后头一只黑猫身手矫健从墙头跃起。 喜鹊飞远,回头嘎嘎两声,黑猫追个不停。 应于诚停住脚,暗道自己疑心太重,无奈摇头。 等侯府大门合上,应于诚再听不到表妹那边的声响他才上马离去。 在马背上摇晃时,应于诚倒想起另一件事——今日田庄那少年倒看着面善。 可惜直到离去也不知少年姓甚名谁。 柳清卿步履不停回到嘉兰苑,只觉得藏于衣袖中的锦盒烫人得很,想着赶快回房中好生瞧瞧。 在将要推开正房门时想起一事忽然止步,猛地看向身后。 回到嘉兰苑里当然早看不到应于诚的身形。 可他怎知她前些日子着凉了?她好似并未说过。 可转念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她回到正房将房门紧闭,背抵着门打开锦盒。 扑鼻的药香,圆溜溜的药丸浮现一层光泽,现在静心看才发觉这三枚药丸是由浅变深。 最浅的那颗是避孕丸,中间是假死丸,最右那颗…… 许是因为紧张,柳清卿只觉喉咙干涩如火烧一般,咽了咽口水。 这药…… 应家怎…… 她猛然发现,母亲那边似乎不只是单纯的武将。 鬓角的汗珠顺着下颚流进衣领,贝齿将下唇咬出月色白痕。 打着瞌睡送来枕头。 好似老天爷知晓她心存离意才送来这珍贵又不可言说的药丸。 惊慌与喜悦交杂到一起,一时间拿不准。不知为何,隐约却有被窥探的悚然之感。 虽她信应于诚是她表兄,但她已从谢琅身上知晓人心不可知的道理。 如今她谁都不敢信,只信自己。 她想着这药丸各个功效霸道、出奇,就算她想用也不能胡乱就入了口。 转瞬就想到了医馆的陆大夫,近来唐掌柜时常来信,这细作的活他做的如鱼得水,说是小应氏已传信让备药草,并且这回与之前相比好生奇怪,到底怎么奇怪却没说。 收拢心思先想眼前的事,她信得着陆大夫的医术,想来陆老大夫应能断出药丸真假。 她也信陆老大夫是好人,但她不能被人认出来。几番思索下来,她将林眉叫来。 林眉低眉垂眼,站在那一点都不打眼。 柳清卿出声:“我有一事交付与你,明日早食后你便出府……” 细细交代一番,她嘱咐林眉,“我会将字条与锦盒明日一同给你,千万莫丢了。” 林眉:“小姐,我知晓。” 说罢又安静退出正房。 柳清卿望着林眉轻微佝偻的肩背出神,李嬷嬷说林眉总被那混账丈夫殴打,才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柳清卿轻叹口气,都不易啊。 转念又有烦恼,既有离意,到时该怎么安顿她们才好呢? 她忙转头四顾,房内无人,房梁上也是空的。 若说从前她会疑心是否谢六在,但上回病后,她便觉得谢六应忙别的去了。若是谢六在,应是会告知谢琅她去过书房。 瞧谢琅近来应是不知。 这才放下心,应是她多想了。 入夜,柳清卿洗漱妥当,回到被衾中将自己裹好。 夏去秋来,晚上开始凉了。 她侧躺着,双手叠放于柔软的脸颊下。白日里聚神的瞳孔此时无光,她怔愣地看着钻过窗棂铺洒在地上的如水月河。 在茫茫深夜中,当周遭无人,也无法用忙碌琐事欺骗自己后,深切的疲惫空虚,将被抛弃的酸涩和恐惧会像巨蟒一样裹住她的身体,然后收缩,紧紧绞住她,令她无法呼吸。 前路茫茫,她就像日复一日行在山巅,脚下就是万丈悬崖。不知哪天睁眼就会掉进深渊。 恐慌使她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她用指甲轻抠指腹上的嫩肉,刺痛让她褶皱的内里好受一些。 若谢琅早早明面上厌弃她,与她约定好好聚好散,她还不会怕到这般。 她怕就怕他当着她满面温柔笑意,暗中却嫌恶她另有打算。悬在头上的铡刀不知何时落下,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谢琅许是十分厌恶她,才想断崖抛掉她吧。 转念一想,他也挺可怜的,被硬塞了不喜的妻子。 柳清卿苦涩一笑,暗中唾骂自己还有心思可怜他。 谢琅乃天子近臣,前途无量,哪轮得到她可怜。 她不愿触怒他,并不代表她在坐以待毙。 这段时日她虽看似度日如常,实则已将能换的金锭银锭早已换成银票,但因怕动作太大被谢琅或旁人发现,她没法换太多。 能带的手势细软也早被装进了一个小包袱里。 若要走,肯定是要简装便行的。 在他厌倦之前…… 别落得被人撵走无处可去得下场,惹人笑话,她得动作更快才行。 等等。 她猛然坐起身子。 上回去王妃被王妃一打岔,给王妃的礼物好似忘给了! 懊恼地拍了拍脑门,这怎能忘呢! 她得另寻一日送去王府。 就这样转移注意,柳清卿想东想西,渐渐起了困意。 今日奔波太过疲累,在将要昏睡过去时,她眯眼看向完好紧闭的妆匣。 柳清卿怕谢琅晚上回来便将锦盒藏于妆匣内。谢琅从不会动她的东西。 心里存着事,正床榻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眼角又泪珠滑落。 她便不知待她沉入梦乡后,侧窗开了一道缝,一道黑影窜了进来。 - 两个时辰前。 谢琅今日有打算,晌午从大门出府,回却是暗中从地道而回。 明婚正配 第76节 他在书房翻阅会公文,等待夜幕降临。 却在看公文时不由出了神,他放下信笺,明知隔着窗与墙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往正院那头看了一眼。 手指轻点长桌,眉心蹙了蹙。 近来夫人……有异。 他不是没有察觉。 抽丝剥茧,回忆起一切的源头是那次夫人在府中花园受惊后推拒他的碰触。 不知为何,那次之后夫人每每在他面前总眼神躲闪。 这些日子这种感觉愈发明显,他们之间就像……隔了一堵墙。 她什么都不与他说了。 再给她些时间吧,兴许她自己就会想通。 转念又想到应于诚,谢琅眉眼冷了几分。 他知这人屡获站功,在西北军中威望颇高,上了战场杀伐果断,对自己人倒是儒雅随和,不似多数武将那般粗鲁狂放。 但他不喜这人,无人可做到两个极端,此人必有遮掩。 可夫人为何不与他说应于诚来访? 不知为何谢琅忽觉郁郁,他垂眼遮住眼底的阴翳,他倒要瞧瞧,他若不提,夫人何时能与他说。 忽然,一颗石子击中窗棂发出闷响。 谢琅抬眸望去,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夜行衣,推开书房门隐于夜色之中。 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悄然进到花园中,到了上回夫人驻足之处。纵身一跃,藏于夜色潜入听竹轩。 轻轻落地,入目便是一个种满花草的小院。 夜漆黑,看不大清,他扫一眼未见明显异常。又环顾一周,有眼线来报今日二叔宿在大营,听竹轩未燃一盏灯,黑压压一片的房屋像怪兽吞人的巨口,颇令人恐惧,但吓不住谢琅。 谢琅耳朵听着声响,身形轻盈翻上屋脊,将整个听竹轩纳入眼帘。 目之所及,的确无人。 谢琅垂下眼帘,那夫人往院中扔的是什么,是给何人扔的? 他知晓夫人胆子小,做事谨小慎微,相较于其他,她更善自保。若不相关,夫人断不会做出这般对她来说颇为出格的事。 谢琅心中隐有猜想,但…… 忽然,余光瞥见角落处一抹亮光,他转眸望去,一跃落地。 近了后看清是地窖。 这地窖……与府中其他的样式略有不同。 普通地窖的盖板都是木头,直接盖在地上。二叔这个地窖却像起了个小屋,留了一人通行的宽度,上头是厚重的铁门。 虽不美观,也有好处,倒是更方便上下。 他在地窖旁驻足观察,除去这并未有甚异常,正要抬步离开,鞋底被硌了一下。他低眸挪开脚,是一土块。 院中地面被青石覆盖,只有地窖周围青石被掀开露出黄土地。他蹙眉扫过脚下黄土,忽然蹲下用手指捻了捻一撮半干未干的土块,还略带湿意。 谢琅忽然想到有人来报二叔之前要在院中挖一地窖,可那已过去几月,地窖早已挖好,怎还有湿润的新土? 探究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地窖铁门之上,上头还挂有锁链。 他上前轻触,眸底浮现一缕讶异之色。 二叔院中地窖居然要用上好的玄铁? 正伸手要勾住锁链,门外传来沉稳厚重的脚步声,谢琅肃神,挺身跃上院墙,翻了过去,用手攀正院墙上。 院内高耸的树木正好挡住他大半。 院门吱呀推开,来者是谢磐。 可下一瞬却出乎谢琅预料,二叔进院后没燃灯没去回房中,而是直朝地窖而去,急不可耐地攥住玄铁锁链。 正当谢琅挺身想看得更清时。 “谁!” 目光如鹰隼射来,谢琅轻快松手,在谢磐追来时早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回到书房,谢琅立刻换上一身月色长袍。 心中已有计较——他二叔在院里藏了人。 而夫人与那人认识。 可夫人出嫁前在柳府深居闺阁,并未有密友。 他在脑海中翻个遍,夫人与二叔都熟悉的人……只指向一人!一个说出来将震天溃地,不可置信的人! 谢琅瞳孔骤缩,猛地攥紧扶手,因过度用力红木扶手发出咯吱咯吱的痛响。 虽之前在夫人屡次失态时他有过怀疑,但他都没敢这么想!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他与魏明昭寻母亲近两载却无可得。 绷紧的脊背缓缓放松靠到椅背,他眯眼盯着眼前的虚无。 今日已打草惊蛇,他得小心行事才是。 一想到母亲应就在府中,他的胸腔里燃起熊熊烈火,炙烤着他。 眼底郁色翻腾,后槽牙咬得紧,下颚线棱角分明。 压入心底对夫人的不满又腾然升起。 他们是夫妻,她为何要瞒他? 嘭! 他握拳重重砸在木桌上,瞬时木桌摇摇晃晃,几乎碎裂。 谢琅重重咽下喉咙处得棉花,将拳攥得更紧。 忽然,又一声石子击中窗棂声。 谢琅沉沉望去并未出声,目光如锋利的剑锋。 紧接着几声有节奏感的击打声,这是谢六有急事要禀的信号。 他深吸口气,将复杂心绪重新压入心底,再起身时面色已与往常无异,一派清风霁月、端方克己之姿。 打开门,谢六躬身垂头递来一个锦盒,一想到将要说什么便头皮发麻,不敢看向大人。 谢琅接过锦盒,拿在手中左右看看,“这是什么?” 听着里头隐有声响,打开一瞧,是三枚药丸。 掀起眼皮瞥谢六一眼,“这样急,哪来的?” 谢六做事稳妥,甚少这般急躁。 谢六感觉到主子身上不再收敛的威压,紧张不已,直吞口水。 谢琅又看谢六还弓着身子,不由纳闷,“站直了好好说。” 谢六领命,以必死的姿态重重闭上眼后低声说,“这是夫人表兄今日于后巷赠与夫人的锦盒,三枚药丸各有用处,具体离得远却没听清。” 感受到大人扫来的目光锐利如刀,谢六梗着脖子继续说道:“夫人甚是看重,应很重要。” 谢琅闻言将锦盒放到鼻下,浓烈的药香钻了进来。 谢琅垂眸思索片刻,背于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后道:“让府医过来一趟。” 府医被谢伍从温暖的被窝中薅出来,到书房外头还打着哈欠呢。 谢六立于廊下朝谢伍挤眉弄眼,谢伍了然,低声对府医说了句话,府医登时瞪大眼睛醒了个透,颤颤巍巍往书房那边去。 府医进了书房,身后房门嘭地关上,吓得府医一机灵。 谢琅端坐于长桌后,手指轻点桌面发出咚咚脆响,“您来瞧瞧这药丸。” 府医连忙快步过去,小心翼翼拿起锦盒,刚闻言一股浓重的药香后脸上便闪过惊愕。谢琅没有错过府医神情的变化。 先是惊愕,后震惊地张开嘴,甚至惊慌失措到以衣袖擦额头上浮出的汗珠。 “是何药?”谢琅沉声。 “老夫……老夫……” 府医张了嘴,又合上,来回抿干燥的嘴唇。 谢琅心思微沉:“说就罢,无妨。” 府医胆战心惊,也不敢隐瞒,垂眼低声说,“若我没认错,这三枚药丸都是价值千金的古方。第一颗便是避孕神药,用了之后若不用解药,便断断怀不上身孕。” 听到这,谢琅眉心猛然一跳,他攥住扶手,身体不由前倾,哑声问,“那第二枚呢?” 府医飞快睃他一眼,身体抖如筛糠,“第二枚是……是假死药。” 谢琅瞳孔骤然一缩,眉眼全是震惊,他不可置信扬起了声调,“假死?” 府医连忙跪倒在地:“大人,老夫不敢骗您。这药丸我只在随师父学医时闻过一次,因这药丸里有一方神药味道霸道特别,我才记了这么些年。师父说这药早已失传,不知您神通广大从何处得到,但老夫真没骗大人!” 半晌,在府医以为大人不会问时,头顶传来大人似近似远的沉哑之声,“那第三枚呢?” 府医茫然摇头,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第三枚我却真未见过。” 谢琅挥手:“劳您晚上跑一趟,回去歇息吧。” 府医连忙起身,知晓自己窥探秘辛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跑,可到门口将要出去时,几经犹豫府医还是转过身,“大人,若我没记错,这第二味药丸用过后会有不良之效?” “是何?” “若这药丸是我师父说过的那方子,用过后假死之象能维持三日,至多七日之久。但弊处是,若是用不好,到底会亏空身子……” “亏空身子?” “是,大人。” “知晓了,退下吧。” 明婚正配 第77节 府医脚上抹油赶快跑了,快出了书房的小院才回头看上一眼,他刚隐约闻出第三个药丸的迥异之处,但不敢确定,便不敢说,那药据传每每现世都会引起王朝更迭,他不由咬紧牙关。这又是何等秘辛,别到时给他灭了口! 他得回去好好翻翻医书才是! 人散去,书房重归静谧。 秋意渐浓,近来听不到树上、草丛中虫鸟的聒噪叫声。 谢琅又孤坐片刻,烛火映出他灰黑的影子。 他不懂,他以为母慈子孝,以为夫妻琴瑟和鸣。 母亲为何瞒他? 夫人……为何藏起这避孕药? 难道都是假的? 相较于这甚少能用上的假死药,谢琅却觉这避孕药丸甚是碍眼。 她不想有他的孩子吗? 这枚药丸好似线头,一拉开就看到夫人背着他藏起的秘密。 她之前好似不愿他碰她…… 原是如此啊。 豁然开朗。 之前中了药时那般歪缠他,现在药解了倒翻脸不认人人呢。 谢琅眼角扬起,手中来回摆弄着精致锦盒。盯着那枚药丸轻嗤一声,可不过须臾,冠玉俊面上的笑容又不见,面色很快沉下来。 他虽并未急于要子嗣,他以为他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可知晓她不想后…… 不知怎的,心中莫名燃起火气。 他甚至未发觉自己顾不得核验这药丸真正的踪迹,也未来得及想那颗悬而未知的第三枚药丸。只觉这枚避孕药丸刺目得很。 他对她不好吗? 他们过得好好的,这到底是怎回事! 闹脾气便罢了,她为何这样防他? 外头月色正好,他豁然起身,捞起锦盒便将书房门推开,大步流星向正房走去。 正房中,柳清卿睡得正酣。 朦胧中却觉有一道冰冷潮湿的目光紧凝在她身上,她猛然惊醒,就见一道身影正在床边。 第51章 “若我去了,妹妹可愿与大…… 吓得柳清卿立时打个激灵,不敢草率出声,微眯起眼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道身影颇为熟悉。 “……夫君?”她低声试探。 他近来怎么总入夜后站在床榻旁?怪吓人的。 撑起手臂,离得更近了些便嗅到清淡酒香混杂着他身上的月麟香,这才微微松口气,“可是醉酒了?我唤青橘来给夫君煮碗热汤。” 谢琅一直未动也并未应声,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动作轻快起身,也存了躲避的心思,若他今夜在正房歇息看看她要不在暖房对付一晚。 月光熹微,他在孤身立于黑暗之中…… 茫茫黑夜在他身后,宛若巨大的斗篷,好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总觉得他照比往常不同,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脚刚踏到地上,他如钳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杯热茶即可。” 柳清卿怔忪,又听他低哑说道:“劳夫人,等我回来。” 未等她问等什么,就见谢琅从暗夜中缓步走出,深深看她一眼后便往净房走去。 不一会儿便听到淅沥的水声,好像正在净身。 …… 这是何意? 柳清卿不解。 柳清卿走到桌旁,倒了热茶捧在手中暖手。 刚刚那一下给她吓得身后起了一层冷汗,手也冰凉。初秋夜凉,她正微微颤抖。 转念又冷静下来,自己兴许是想多了。 自成婚以来他们同房都是有次数的,很是能数的清。成婚才几月,每月两回,能有几次。 谢琅并不喜那事,兴致寥寥只是应付了事,丁点不像孔武有力的武将,之前连她那样时他都能推拒开。他又不喜自己,而且不是初五十五,柳清卿觉得大概不能如何。 应就是在外应酬了罢,柳清卿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往净房看一眼。避无可避索性先回到床榻上,背对着躺好重新合上眼,在他回来前睡着就是了。 或者他以为自己睡着也可。除却每月同房那两次,在床榻上他们都各睡各的,他向来不怎理会她。 思绪滑过,柳清卿不由又嘲笑自己。 他的不在意摆得明明白白,与她疏离冷淡,就她还跟瞎了双目似的往上头扑,让人笑话。 他如今依旧待她周到,那是嘉姨自幼教的好。说不定他心中如何想她呢。 不知便算了,既知晓,柳清卿断断不能讨人嫌。 不再顾念他,心脏也变得听话。她合上眼,被衾里暖烘烘的,睡意重新升起。 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听到谢琅从净房出来后脚步顿了顿。 衣料摩擦锦被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他上了床榻在另一侧躺好。 睡意渐沉,她裹紧被子,正要彻底睡去之时,一道滚烫的鼻息扫过她耳后,寒毛乍起。 她不禁惊得一抖,身后的人动作一顿,当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时却感觉到他忽然伸出手臂将她紧揽过去。 等等…… 这是忽然作何? 近来他们虽偶尔同榻而眠,但都各睡各的。 连锦被都各盖各的。 算得上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了! …… 曾那么多次,他们从未如此过,她竟不知自己……竟这般意志薄弱! 她还以为自己坚不可摧呢! 他却好似修真人士,会仙术一般。 定是用了什么法术。 她胡乱给自己找旁的理由。 想说话阻止他却顾不得,她便要躲,却被他紧紧箍住。 她忙向后用力攥住他粗壮的手腕制止他。 哪能他想如何便如何呢?当她泥捏的不成! 谢琅仿佛浑然不觉她的推拒,顺势像翻鱼一样将她翻过来,定定看向她迷蒙的眼眸忽然低笑一声,便低下头。 柳清卿:…… 她攥着他如绸缎的发尾,投降般喊他。 她怎如此丢脸,好似真是泥捏的人。 村头的老匠人,甚至是爱玩泥的幼童都知——泥人一旦沾水便会变得湿泞黏手。 “嘘”, 他抬起头,伏到她耳边轻声劝她,“莫出声,李嬷嬷她们都睡了。夫人也不想吵醒她们罢?” 黑夜中,飘渺惑人的嗓音宛如藏于海底勾人的海妖。 往常他在那时依旧端方持重,规规矩矩,并不出声,也不逼迫她。 向来缓和,甚至算得上斯文。 好说话得很,今日倒是忽然难相处起来,像咬了鱼钩,尝了鱼食便不肯罢休的山野大鱼。 柳清卿迷蒙不清,正一边心中腹诽呢,一时之间破罐子破摔居然想要不罢了。 就当外头的小倌,他还干净着呢。 正此时,临门一脚之际,谢琅却忽然停住,克制埋头于她颈侧。 “明日才是十五。” 他哑声解释了自己为何停下,心中却想到那枚药丸,这般情境下他还记着不能让她吃。 怕她背着自己胡乱吃药。 借口虽不像话,只能如此了。 谢琅最终将自己摔了回去,如墨黑眸中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愫。 在她惊诧的目光中为她轻拢衣襟。柳清卿犹豫再三正想着可要说什么时,却见他又重新栽倒在她身侧,下一瞬如铁的长臂便将她揽入怀中。 柳清卿:? 将她勾出火气,这便停了? 后背抵着他滚烫的胸膛,感受着他用力跳动的心跳。他们难得如此“亲密”,柳清卿便想罢了,她向来不懂他。 又不禁轻嗤,就说他不愿与她做那事吧? 明婚正配 第78节 鼻子闻见淡淡的酒气,她却并不厌烦,不做更好。 白日疲累,恍恍惚惚便睡着了。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谢琅却睡不着。 侧眸看向她乖巧柔顺的侧颜。见她睡得安稳,谢琅心底却隐有火气。他从未有过这般难言之感。 她为何收这药丸,他俩明明感情甚好,她到底在密谋什么? 翌日醒来。 身旁早已空荡,柳清卿伸手摸去。谢琅昨夜睡的那处早凉透了。 她缩回手,用锦被重新将自己裹紧。 想起谢琅昨夜的异常,她在话本子里看多了,应是被酒意勾出了火气才来找她。 但应是不喜她,所以都做到那般程度都不愿真切碰她。 这也说得通了,之前他也是如此。 也许在他心中,她并无资格孕育他的子嗣。 就像他说,清滢更好。 柳清卿抱住自己,眼底流露出的那层伤感转瞬就被她压了回去。 只给自己几息伤感,瞳孔中翻涌着痛苦和悲楚,她合上眼,再睁开时已一片平静。她翻身下床,快步去打开妆匣,锦盒还好好放在那,她不由松了口气。 召赵盼生进来,她梳洗妥当,用了早食便带着林眉一道出府。 她还不知,在暗处,在马车驶出侯府时,便有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跟上。 今日柳清卿有两件事要办,一是将礼物送予王妃,二是让林眉去瞧瞧这药丸可是真的。 今日来得急,只盼着王妃在府,拨冗片刻让她将这礼物交予她。 虽王妃给了她玉牌让她进出畅通无阻,柳清卿等闲不敢胡乱用。 摄政王府与侯府实则离得并不远,但因中间只隔着一座府邸与不通的两条街,故而须驾车绕行。这一绕,便远了些。 柳清卿命车夫将马车停在稍远的巷子中,刚踏上马凳,扶住赵盼生的手臂站稳。 两人便向王府走去,王府周遭守卫森严,大门有士兵把手。 周遭街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但进了王府的地界便一片肃然威严。 也有人来往路过,但都离得远走得急,纷纷低头快速通过。 赵盼生轻轻扯动小姐的衣袖,迟疑道:“小姐,您瞧那人……” 柳清卿闻言望过去,登时愣住。 那不是…… 两人对视,都瞧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那人瞧着好像穆子应啊? 瞧着好像那少年。 但也大为不同,此人身着月白暗纹锦衣,长发用一玉冠束起,昂首阔步,好生意气风发。一瞧便知是哪家身份尊贵的公子。 “应只是长得像罢?” 柳清卿看眼赵盼生,她也拿不准,但她觉着,“若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哪至于流落街头,又安生在田庄待那么久?” 赵盼生觉得小姐说得有理。 可……这世上真有长得这样像的人吗? 刚刚那公子挑眉轻笑的神情分明跟那少年一模一样。 见赵盼生犹疑,柳清卿又低声道:“就算有人处心积虑接近,我一妇道人家哪有什么值得旁人算计的。” 这话却让赵盼生蹙眉,她听不得小姐这般说自己,“小姐年华依旧,哪是什么妇道人家。” 经这一打岔,柳清卿倒起了心事,看这王府来往都非等闲之辈。她低眸扫过安静躺在掌心的荷包,想起王妃那整座私院的库房不由怔忪握紧手指,王妃能瞧上这简陋的物件吗? 又觉这荷包让赵盼生将荷包送到门房也不成。 “算了,我们先去街市逛逛。” 柳清卿往王府威压庄重的大门瞧上一眼,“今日王府应是有贵客,我们不好打扰。” 主仆二人又上了车,林眉正安静倚在角落中。 三人便去了京城最热闹的街市,吩咐马车停得远些。怕车夫起疑心,三人下车后先逛了街市,又去银楼看了许久,趁柳清卿挑选的空当,林眉悄然离去。 赵盼生讶异回眸,又看眼仿若不知的小姐,最终淡淡收回目光。 林眉办事利落,这边柳清卿从掌柜摆出的青白玉镂空香囊佩和玛瑙葡萄吊坠中选出,她人已回来了,在柳清卿身侧驻足,以手臂轻碰告知。 柳清卿了然,草草选了青白玉镂空香囊佩,“掌柜,就要这了,多少银钱?” 等掌柜包时,柳清卿心怦怦跳,仿佛胸腔里藏了千百只白兔一同跳。 面上却仿佛淡然无事。 “贵人您拿好。” 掌柜将装好的锦盒恭敬递了过来,赵盼生连忙接过。 三人往马车处走,刚上马车,林眉便向柳清卿颔首,柳清卿手指倏地握紧。赵盼生垂眼扫过。 事情办妥便急于回府。 想来陆大夫的性情定会叮嘱一番。 可惜回到府中还未顾得上召林眉细谈,便有人禀报柳清滢今日休沐回来了。 刚进府门,就见柳清滢守在影壁旁,看到柳清卿后挽起唇角笑得甜甜向姐姐行了个礼。 短短日子不见,整个人好似与之前大有不同。 柳清卿看眼悬在正空的金日,带柳清滢回嘉兰苑用了午食。 午食后,她带柳清滢在院中散步消食。 柳清滢纳罕,这还是姐姐第一次带她在侯府中漫步。 早先连院子都不让她进呢。 柳清滢暗中打量姐姐,总觉得姐姐哪里不一样了。 若说具体是哪里,她说不清,但就是不一样了。神情比以往更加疏淡,整个人变得轻盈,好似……她幼时放过的纸鸢,好像来一缕风就会吹走似的。 她今日来时,未想到在侯府的那处小院姐姐还给她留着,也没想到姐姐还会不计前嫌待她。 上了书院,有谢夫人的名头护着倒没吃太多亏,柳清滢见了许多,听了同窗讲了许多官员府中的秘辛,还听他们抱怨了家中琐事,跟着涨了不少见识。便也知晓从前她有多娇纵,多对不住姐姐。 她对姐姐的感情甚是复杂。 她知自己是续弦所生,先天低姐姐一头,但她不想。于是总要将这处找回来,要处处压姐姐一头,尽抢姐姐的东西。 可是呢,她又甚喜姐姐。每每瞧见姐姐淡泊疏离的模样,她又不高兴,想离姐姐近些,哪怕生她气多看她一眼呢? 无人教她何对何错,柳府的人都纵着她。 这出来看到外面的世界,柳清滢才恍然以前自己有多混账。 嘉兰苑有一小湖,湖边有一株柳树,那是一株长势甚好的垂柳。 姐妹二人并肩走过去,柳清滢敛回心神,瞧了一眼那随风而动的枝条。 这株垂柳一瞧就养得甚好。 树与人一样,若是精心养,是能看出来的。 柳清滢又打量眼姐姐。 姐姐虽瘦了些,但面色红润,眼中有光,被侯府养得很好,她便放心一些。就是好像有心事,可她听同窗所言,在这京城里头谁没烦心事呢?侯府起码后院干净,没些污糟的事。她听闻还有…… 在湖边驻足,立于垂柳之下。今日柳清卿带柳清滢来这是有正事的。 她侧眸见她出神,便问,“在想什么呢?” 柳清滢猛地回神,察觉到自己又神游天外忙低声认错,“对不住姐姐。” 柳清卿却笑:“这有何对不住的?” 又问:“可是书院中有烦心事?” 柳清滢咬着唇瓣倍加犹豫,她早想跟人说了,憋得难受又不敢说,既然姐姐问了,那她豁出去了! 见她打量一周,柳清卿了然,应是些旁人不能听的事,柳清卿挥手让下人退得更远。 “好了,这回能说了吧?” 柳清滢重重点头,凑过去,“姐姐,我听同窗说,京城里有一三品官员的妻子原是他父亲的续弦。” 许是过于惊诧,柳清滢哑着嗓子只敢用气声说,生怕被旁人听见。 “说是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那人上京赶考,考中回去后天都塌啦!青梅被父亲娶做续弦,他回去的时候被按着头喊娘呢。” 柳清卿讶异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还有这事?” 柳清滢皱着脸啧一声,“何止啊!然后那父亲不知怎的忽然就撒手人寰了,再到后头男子守了三年孝,赴任后边娶妻。结果前些日子老家人找来帮忙,妻子被认出来啦!” 柳清滢可算找着诉说的人了,索性说个痛快,“我说那老家的人也没长眼,人家都成婚多年育有两子,感情好得很,不光没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非得将这事翻出来作甚。是不是姐姐?” 忽然听这,柳清卿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点头。 柳清滢摸摸下巴眯起眼又说:“我现在怀疑,说不定那父亲都不知是怎么死的。我倒觉得没甚,做坏事自是有报应。” 柳清卿听来也觉得奇怪,怎就非得娶孩子喜爱之人呢? 她想着便问了。 柳清滢冷哼一声,“听闻是那父亲觉得儿子才高八斗,官途无量,又另寻了一家高门大户。原本大家心里有数,就等中了结亲,结果没想到这人考得太好,让人生了贪心。父亲知自己儿子性情执拗,看中的便不会松口。这家人在当地也有些势力,便用计逼迫姑娘嫁来,便以此招彻底断了二人姻缘。” 她又凑近,重新又气声说,“听说娶来就将那姑娘扔在院中不闻不问,根本不是真娶,那姑娘过得都不如下人,吃不饱穿不暖失了名声和姻缘还得干活,心思歹毒!是要困那姑娘一辈子啊。怪不得这人这样生气。” “捧手心上的姑娘让人这样糟践,能不生气吗?” 反正柳清滢觉得,这人心思太坏,死有余辜。 明婚正配 第79节 柳清卿跟听故事似的,心绪跟着起伏,到最后起了一抹淡淡愁绪。对这未见过面的姑娘起了怜惜之情,这人过得定比她当初难上许多许多。 柳清卿想到陷于二叔院中的嘉姨,不由心生担忧。就算她抛去银钱有何用?嘉姨出不去,根本就花不上。她便不由打探,百姓怎么想。 柳清滢说道:“能怎么想,你情我愿的事。先前前朝王公贵族都有过这种,能活下去便不得了了,哪有空闲想那些乌七八糟的。我听闻自摄政王当政以来便推行婚姻自由,两情相悦最是重要,至于那些糟粕礼法,全都抛到后头去了。” “你觉得……这姻缘好吗?” 没想到姐姐会问她这个,柳清滢被问住。 “算好吧……如今不说官员富商,便是寻常富庶些的人家都三妻四妾。那人如今位居高位还一心一意,应算好吧?” 最后拖着长音,柳清滢有些游移不定。 柳清卿闻之却出了神。 被糟践一番获得的一心一意,背负骂名,算好吗? 若没碰上这对父子,这姑娘说不定也会有平淡幸福的一生。 柳清滢倒是变了不少。 见姐姐目光惊异,新鲜不已,好像她变成了新奇的新玩意儿,柳清滢不由红了脸,嗫喏着说,“本来就是,往前十年活下来都是不易,女子本来就难,还讲究什么旁的。” 柳清卿转念又问:“怎没听闻这事?” “还没闹开,便被这人以雷霆之势按了下去。” 柳清滢感叹,“也不怪有人不择手段往上爬,只有身居高位,手中有权,才能护住想护的人啊。” 两人说着说着便到了侯府花园的竹林旁。 见姐姐发呆,柳清滢忙说,“姐姐嫁得好,自然觉得那些寻常。” 见姐姐看过来,柳清滢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好似透着酸味,忙摆手,诚恳道:“瞧这柳树就知姐夫心中有姐姐,意头多好?” 心中有她? 柳清卿唇角漾开笑意,眼里却闪过讥讽。 柳清卿听到这句话,看向柳清滢的目光也变得认真几分。似乎想辨别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怎么了姐姐?”她察觉不对,软声问。 柳清卿恍然摇头:“倒觉得你变了许多。” 柳清滢闻言羞涩笑笑,低声呢喃,“从前是我不对。” 是何不对,姐妹二人心知肚明。 她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后不再拘泥抢夺姐姐的东西来诱得姐姐注意,一想起之前自己胡搅蛮缠,真是颜面惭惭。 柳清卿瞧着却觉她这妹妹好一朵姣妍艳丽的花,惹人怜惜。 将适才买的青白玉镂空香囊佩解下,垂头给柳清滢系在腰上。柳清滢瞪大了眼,眨去眼里泛热的水汽。正一时凝在那,一颗心乱糟糟的不知如何好,她今日没带甚可以给姐姐的啊! 正懊恼着,忽然听姐姐低声问她。 “若我去了,妹妹可愿与大人相伴?”她忽然问,问得着实突然。许是这故事使她冲动。 她知晓她们母女每回见到谢琅都双目放光。 她不想惹人厌烦,不属于她的,她全还回去。 问完,柳清卿抬眸眺望天上的云。许是因为那药是真的给了她底气?她终于问了出来,有股报仇的痛快,也有终是如此的怅然。 全都如浮云掠过后便中剩酸涩。 柳清滢惊愕地张开嘴,双眼眨巴眨巴。手里还捏着姐姐给的那玉佩,心高低起伏。 她原先只跟母亲说过,听姐姐提起不由后背一凉。姐姐怎知道她曾经说过这浑话?不能是母亲又做了糊涂事吧! 她小心翼翼看着姐姐脸色,见并无异常才浅松口气,也不敢全然放心,佯装不懂问,“姐姐为何这样问?是哪种伴?” 相比后半句,她更关心前一句话,什么叫我若去了? 然后就听姐姐笑意温婉对她说,“自然是白头到老,长厢厮守的那种伴。” 竹林后,不知为何藏起的谢琅便听见此言,不由手指用力,茶盏尽碎! 第52章 今日他便好生等上她一回。…… 听到一声脆响,柳清卿敛声侧耳听,没再听到动静,应是听岔了。 又将心思转回柳清滢这头。 她想着,从那日书房偷听来看,谢琅更喜柳清滢。之前柳清滢似对谢琅也有意,她若牵线撮合,也算暗中赔罪了吧?她也更好脱身。 她黯然而自嘲地轻笑一声,在心中摇了摇头。 什么叫脱身? 谢琅本也不会留她。 话虽这样说,面上笑意清浅,心里却堵得难受。 原以为是她的,这些年被她倔强圈着护着的宝物,终归得还与她人…… 不是她的,就算短暂拥有,也会失去吧。 心里空落落的。 柳清滢却未接茬,面上笑意尽散,肃然地握住柳清卿冰凉的手,蹙眉扫过,牵着她往回走。 柳清卿诧异。 “姐姐可是病了?” 柳清滢拧眉,上下打量她,见柳清卿摇头也不信。不是病了怎说这胡话,她又不是不知姐姐有多喜爱姐夫。哪怕姐姐藏得深,可她又不是傻子。 要说这么多年谁最了解姐姐,当然是成日暗中观察的她了! 她怎会不知从前每回姐夫到柳府时姐姐淡然的双眼才会泛起光亮。怎会不知只有在姐夫来时,她才能从姐姐的眉梢唇角看到些许笑意。 她又不傻! 她从前是说过些浑话,也不做人事,但那不是想让姐姐多看看她?哪怕是怨恨都比漠然要好呢。 看如今,虽姐姐厌烦她,但也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还为她打算送她去书院呢。 近来她心中滋生喜意,并想要得更多,她希望姐姐能真心喜爱她,而不是每回眸光淡淡从她身上敷衍地扫过去。 她知晓姐姐现在并不喜她。 姐姐虽性情淡然,但她知姐姐对自己的东西看得极紧。 所以旁的寻常物件就算了,姐夫她可是断断不敢要的,从前也只是图个口快罢了。 她霸道无理些,姐姐便在母亲那能少遭些罪。 心中百转千回,柳清滢心里咯噔一下,姐姐定是病了才说此胡话! 二话不说便拽着姐姐往外走,一边吩咐下人去安排车驾,“得去医馆好生瞧瞧。” 见李嬷嬷几个面色警惕看过来,柳清滢也不恼,仿若没瞧见她们眼里的排斥,反倒将她们招来询问,“姐姐近来身体可好?府医可来把平安脉了?” 将李嬷嬷几人问得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叫她们如何说,近来小姐频频抱恙,她们也甚为忧心。 见李嬷嬷欲言又止,柳清滢便懂了,不由分说拉着柳清卿往外头走,“嬷嬷,今日天气正好,我们一并出去诊诊脉。” 李嬷嬷头一回瞅着柳清滢顺眼,忙点头,“好!去瞧瞧。” 几人不顾柳清卿反对,又推又揽地将她赶出府。赵盼生还脚程颇快地回了嘉兰苑给小姐取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了府。 另一头,竹林中。 谢琅依旧立于原地,他面无表情地挪眼,从手中的碎瓷片到适才破碎掉进草丛的碎茶盏。 耳边还回响着刚刚柳氏那悚然听闻的话语,什么叫让人入府陪伴? 倏地,他冷嗤一声,将手中碎瓷轻轻一掷,砸到红色高墙上,瞬时炸裂四碎。 还长相厮守的那种伴? 他怎不知自己想与旁人长相厮守! 他是什么猫狗都能塞来的人吗? 此时他早已忘了当初自己言明若柳氏想走,他定放人,不仅放人,再为她置办嫁妆都是可的。 可如今…… 这念头仅从脑中划过,只觉浑身肌肉缩紧,一股火气自心底喷涌而出,火光四射,将他的血肉烧得噼啪作响。 还有那句她要离去所带来的惊悸,他初次体味到这种奇怪的感觉,酸涩苦痛,像有人将冰冷的长剑刺进他的身体而后缓慢搅动一周。每一呼吸,胸腔中便有肋骨被重击的钝痛。 他抬手捂住胸口。 应是近来练武受了伤。 几息后,他挺直身躯,如坚韧的翠竹。 谢琅冷眸微眯,仿佛雪刃出鞘。 之前的蛛丝马迹终于连成串,为何她不再与他叙话,不与她练棍法,为何变得疏离,为何躲避他的触碰。原是她想走了。 为何想走?他不明白。 他们哪里不好? 谢琅转念又想到那盒药丸,打声清脆鸟鸣,谢六便如鬼魅般现身。 “大人有何吩咐?”谢六单膝跪地。 “药丸制得如何了?” “今晨刚制好”,谢六说着从衣襟掏出一锦盒双手恭敬递上,瞧来竟与柳清卿藏起的那盒别无二致! 谢琅接过,掀开盒盖仔细检视,瞧不出什么异处,又拿近闻了闻才满意合上。 明婚正配 第80节 “放……” 刚吐出一字,谢琅便将剩下的吩咐吞了回去,“下去吧。” 谢六一个闪身便不见踪影,谢琅看似在看谢六消失的位置,心中却想着旁的。 一阵冷风,谢琅敛回思绪,转眸望向竹林旁的红墙。 近日探查,没想到二叔院外似有暗卫,如今他知二叔有异,二叔也知他知有异。双方均静观其变,并未有动作。若是动起来,说不定下个知晓这事的就是他的好父亲了。 他暗中调查母亲年少往事,却知之甚少,只知父亲母亲与二叔自幼相识,是嵩阳书院的同窗。 虽他未见着人,但据暗卫来禀,母亲在二叔院中过得甚好,二叔甚至还会为母亲种花摘果,捏腿捶背。比他那位高权重的侯爷父亲强多了。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若母亲不想,二叔这高高的院墙留不住人。既母亲未走,定是自有安排,他决定暂时顺其自然,观察待之。若母亲安全无虞,心情愉快,他并不打算插手。 再者谢琅也不是古板无趣之人,非要逼迫妇人从一而终。他虽不懂何为情爱,但他懂落子无悔的道理。 转念思绪却个了个褶,这落子无悔的道理,他那装作温婉贤淑的好夫人却不懂。 谢琅勉强将这股莫名之感压了下去,又想回到适才的思路。 所以即便不愿与父亲共度余生,他也不会非要逼母亲回府。 父亲在边疆杳无音讯那些年是母亲如挺拔的大树一样为他们姐弟遮风挡雨,如同无所不能的母狮挡住那些明枪暗箭,将他们拉扯长大。可凡人怎会刀枪不入? 他知许多日夜母亲均背着他们与泪水相伴。 故而他愿成全母亲余生的平安喜乐,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石破天惊。 他爬到如今高位,便是为了让自己人不再受桎梏。 哪怕母亲要胡作非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拼尽全力护上一护! 母亲还好好活在世上,他的心思定了,了却一份心事。 但一想到妻子存了离去的念头,他心头又起一阵痉挛,令他不由拢起眉心。 谢琅垂眸注释地上的碎瓷片良久,俯身一一拾起。一闪神,手被尖锐的瓷片割破。他盯着指腹上的血痕,诡异的,心头却舒畅不少。 将碎瓷片放到掌心,谢琅缓步朝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唤来小厮,让其将其他碎片放到库房中,只留了那枚沾染他血迹捏在指间。 血色干涸映在瓷白上,仿佛雪中泣血的寒梅。 谢琅用手指来回摆弄,尖利处划过骨节留下条条白痕,他低眸睨着。须臾后忽然起身,将瓷片放置在桌角砚台旁边,离开书房径直去了正房。 小厮见大人离去,这才快步去了库房。 库房里的人见小厮手里的东西,见怪不怪地瞥一眼,直摇头,“咱家大人这念旧的性子何时能改?明明家财万贯,怎就这般舍不得。” 用过的,有感情,对他有意义的东西他都悄然留置着。 甚至幼时玩过的拨浪鼓,自侯夫人离世后,大人也从侯夫人的库房中取出好生存放在自己这头。 “何止是这些,就大人那马,也不与大人相称呐。” 大人如今的坐骑是一匹不过百两的老马,那马是侯夫人在大人七岁生辰那日买给他的。 大人出急务时用衙门最好的千里马,可舍不得用这匹老马。 那匹马好生在府中养着呢,只做上下衙用,大人说是平日也得带它放放风,不然便是马也会心情郁郁。大人得闲时会亲自给它喂料,未成婚时每逢休沐还会带它出去跑风。 谢琅大步流星回到正房。 时间估算得好,她们一行人已然离府。 嘉兰苑中只有下人在忙碌。 刚过垂花门,他蓦地停下脚步,环视周遭。 远处的小湖、水榭,岸边任风吹拂的细柳,挨着墙面曾荒芜的土地也被种上不知何名的花。甬道旁精致的鹅卵石铺就一条别有情致的小路,尽头的一株槐树,茂密的树冠下有一小小的木椅,一旁还摆着一个矮几。 他第一次走过嘉兰苑的每一处。 每一眼都是她的痕迹,在她未嫁来之前,嘉兰苑的院子里只有挺拔竹林,只是一座普通的院子。谢琅的目光漫过每一处,自她来后,这嘉兰苑倒是大为不同了。 他能想象到她像松鼠般一点点笨拙地将院子点缀成如今的模样。 如今这副,只瞧一眼便心里暖融融的模样。 眼底刚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想到什么,笑容便瞬时消散,神情也逐渐凝重。 谢琅提步向正房走去,如刚刚一般立于门口环顾房内。 冷肃无趣的房间里现在被她的各色东西添得满满当当,如潇潇冬日里终于长出其他色彩。 成亲时她摆在窗边的铃兰花还依旧开着,圆桌上属于她的瓷杯又多上两件,铜炉吐出的袅袅青烟是她的味道,仿佛她就在这。 原来他身上是月麟香的木香,如今已掺上她的隐隐花草香。 他在她颇喜爱的玳瑁流彩梳妆台前停住,长指一勾拉出妆匣木屉。 取出锦盒,并未直接以盒换之,而是取出新做的药丸置于原本的盒内。 这是他遣人特地配置的药丸。 无碍身体。 避孕药丸换成补气血。 假死药丸换成了掺了安神药的补药。 至于最后一枚,他虽不知其用,也自顾自按自己的想法换了。 他在净房洗好出来,打开木柜拿干净衣袍时余光瞥见那团包的严密的衣团。 那是上回她遗落的话本子,他亲手包的。还是他上回塞的地方,看来近日她并未看过。 连话本子都不看了? 谢琅眼神淡漠,伸手轻轻拨弄着开衣料,那被封存许久的话本子终于又重见天日。 谢琅掀起衣袍,利落坐于八仙桌旁,命下人泡了壶好茶,如玉的骨节微动,翻开话本。 他过去从未等过她。 今日他便好生等上她一回。 - 嵩阳书院果真是如今首屈一指的书院,断断月余居然柳清滢养出了雷厉风行的性子。 自马车驶出侯府的巷子,柳清滢便问李嬷嬷,“嬷嬷我不懂这京中哪个医馆好,你可知?” 省得她要去哪,她们再以为她含了坏心。 李嬷嬷虽就坡下驴将小姐拉去医馆,却的确防着柳清滢。虽柳清滢并未做甚坏事,但她那阴险歹毒的母亲实在够人喝一壶! 听到柳清滢吐口子,李嬷嬷立时打蛇上棍,“那便去济世堂罢。” 济世堂便是柳清卿名下的医馆。 一行人便往济世堂去。 还未到医馆门口,便瞧见一群人乌泱乌泱跟群马蜂似的围在药馆门前,纷纷往前伸手,你争我抢,差点打起来。 柳清卿让马车停远些,撩起帘子往那边看。 不一会儿便有人垂头丧气从马车旁路过,抱怨声穿过车厢进到车里。 “药可真难抢,如今药方药方不得,药也抢不到,真是逼死人呢!” “也不知怎了,哪哪都无药,这若病了有钱都没处医治!这条贱命啊,可怎么活啊……” 柳清卿一一记在心里。 马车中安静非常,一股沉重的沉默蔓延。 又等片刻,待小厮大喊着没药了将人群打发走后,柳清卿才下了车,柳清滢跟在姐姐身侧,左瞧瞧右瞧瞧。 进到医馆中,门口地上还散落着药材,小厮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一一捡起。 好巧今日唐掌柜不在,小厮听到脚步声以为又是来寻药的,正要苦着脸,抬头见是主家,立时起身,忙躬身请主家进来。 陆老大夫见是小姐来了,忙起身从桌后绕出来迎她,正要行礼,被小姐托住手臂。 “陆老,这是怎了?” 柳清卿朝刚刚人潮涌动的门口那瞥了一眼。 陆老大夫了然,哀叹口气,低声道:“近来京城流民众多,周遭患病的人也多,药材不够用啊。只能每日放些,唐掌柜就是出去找药商买药去啦。” “京郊农田那样多,没人种草药吗?” “头些年倒是有不少,这不是战事渐无,世道好了便又都种粮了,哪成想忽然有大灾呢。现种药材也来不及了。现在这漫天遍野的草药早被挖空了。” 柳清滢一听便知原是认识的医馆。 脑筋一转大概猜到这医馆是姐姐母亲给她留的嫁妆,之前却被她母亲攥在手里。 有点尴尬。 柳清滢摸摸鼻子便躲在后头不再言语,生怕遭了嫌再被赶走。 安静听姐姐与那仙风道骨的老大夫叙话,越听越心惊,原来拘在柳府那一亩三分地,她觉得这世上好过得很。可自去了书院,见的听的越来越多。 她原本以为外头的世道对百姓已很难,却没想过还会更难。 一时间神游天外,不知在想甚。 等好一会儿,恍过神余光瞥见老大夫已给姐姐把脉,这才小步挪上前。 就见那老大夫肃神闭眼,她们几个一声不敢出。 过了片刻听那老大夫带了喜意地叹道:“小姐这身体大好!除却还有些许寒凉,旁的全都好了。” 体内那难以言说的邪毒都尽了! 陆老大夫别提多高兴,但他见小姐并不知情,便也不言明,省得令人徒增烦恼。 如今这世道,被闲话逼死的妇人大有人在。这污人耳朵的事都过去了,何必要说。 “我再给小姐开两副方子,吃吃就好了。” 陆老大夫捋着雪白长须笑眯眯,“小姐的夫君何时来?要信得着,老夫也给贵人好好瞧上一瞧。” 明婚正配 第81节 他是记挂着小姐中毒的事,想探探可与那朝中盛名的谢大人有几分关联? 柳清卿听言唇角笑意微滞,转瞬便道:“他近来忙,若得闲定让他来。” 立于柳清卿身侧的柳清滢悄悄抬眸打量姐姐,心里咯噔一声,攥紧帕子。想到姐姐适才在侯府那惊天之言,她断定姐姐姐夫是有了嫌隙。 可姐姐向来好性,也不知那谢大人是怎给姐姐惹成这般模样? 小二装好了药材递给李嬷嬷,她们跟陆老大夫道别后便出了医馆。 折腾这一遭,众人饥肠辘辘,便朝嘉兰居去。 今日来得急,雅间客满,几人便坐在一楼。 刚坐下,柳清滢便四处打量,嘴里嘟囔着,“嘉兰居,倒与姐姐的院落名字相似。” 柳清卿听到,“近些年王公贵族中兰草盛行,听闻摄政王妃颇喜一种新的兰草,便取名嘉兰。” 名字相撞,些许巧合罢了。 柳清滢哦了一声,抬手唤小二过来,直瞅着墙上的木质菜牌点道:“水晶肘子,炙羊肉,西湖鱼羹还有后头那几道全都上来。再来一份羊汤面,多放些嫩羊肉。” 待小二记下,柳清滢才回头迎上众人惊诧的目光莞尔一笑,拍拍胸脯了,“今日我请。” 这还是姐姐头一回带她出来,与她同桌吃饭,柳清滢心里快活极了。 几人互视一眼,见小姐并未出言阻止。 李嬷嬷便笑了:“那老奴今日可放开肚子吃了!” 柳清滢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颇潇洒豪爽道:“好说好说,还想吃什么尽管点!” 李嬷嬷笑却是因为柳清滢点的那几道菜全是小姐爱吃的。 不管过去如何,这空当她愿承情。 柳清滢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近来在书院所闻所学,柳清卿一边听着一边出神,两人如过去在柳府一般。 柳清卿却在想,相比于讨厌柳清滢这个人,她却更厌恶柳府众人对柳清滢的偏爱与对她的漠视。仔细想想,柳清滢自小也未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有时抢了她的东西,暗地里又会给她偷偷送吃食。 柳清卿瞥她一眼,心中想到,真是奇怪的人。 柳清滢察觉到姐姐的目光,犹豫着止住话头摸了摸脸,“怎……怎么啦姐姐?” 柳清卿摇头,想来人都是复杂的罢。 柳清滢是,她是,谢琅也是如此。无法由一处断言此人是好是坏。 有柳清滢撒娇扮痴,一顿饭用得居然比想象中愉快几分。 用过饭后又逛了街市,几人收获颇丰,连一直安静的青橘都买了不少东西。 金日西下,快到分别之时。 柳清滢恋恋不舍,跟小狗似的黏在姐姐身旁不说要走。 又说再请姐姐吃晚食。 中午吃得多,大家可吃不下了。 便在街边寻了一家干净的馄饨摊子,一人吃上一碗鲜肉馄饨。 那妇人满脸风霜,黝黑的皮肤上沟壑纵横。面上带着笑,热情招呼客人坐下。等这边安排妥当又回去净了手继续包馄饨。 木桌与长凳干干净净,半点油污都无,却有岁月的刻痕。 后头一沉默寡言的男子立于沸水前,埋头下馄饨。 柳清卿扫过一眼,却隐觉哪里不对,也没瞧出什么,便挪开眼。 忽然,柳清滢在桌下碰了碰姐姐的腿,在姐姐看过来时以目光暗示她看向灶火旁。 柳清卿诧异望过去,便惊愕发现那男子左腿自膝盖下是没的,左臂撑在木拐上。 怪不得刚觉得哪里不对。 角落里一个娃娃穿着并不合身且打满补丁破洞的长衣,背对着她们正在树旁挖土,不知寻到什么便塞进嘴里。 柳清卿再看向老板娘时这才发现她虽面上笑的,眉眼中却全是苦涩。 馄饨很快就好了,老板娘利落端上来,滚烫的汤汁俭到她手上,她浑然不觉似的。算账时十分大方抹去零头,满眼殷切,“几位贵人若吃得好再来。” 这顿晚食吃得安静非常。 回府时,几人心中均有说不出的滋味。 看着旁人艰难求生,或惆怅,或哀伤。 许是物伤其类罢。 一时间也没了别的兴致,柳清卿直往嘉兰苑而去。 路上与李嬷嬷说,“我买的那些记得明日提醒我送出去。” 李嬷嬷连声应下:“老奴记得!给老夫人买的青玉透雕麻姑献寿佩,给谢大姑娘买的白玉透雕灵芝纹耳铛。还有给俩娃娃的小玩意,老奴都记着呢。” 柳清卿颔首,说话间便到了正房。她却忽然驻足,并未立时踏上石阶,而是仰头望了望这碧瓦朱檐。 良久,复轻吸口气迈上台阶。 心中想着今日谢琅没差人来,应是不回来,在馄饨摊紧绷的心情放松几分。 又想着一会儿得瞧瞧藏起的药丸可还好?转念又升起朦胧的念头,想着明日去田庄一趟。 心里有事,动作就慢了些。 柳清卿拾级而上,抬手推开紧闭的房门。房门渐开,露出一丝缝隙,隐有灯火,她刚觉有异,还没来得及思索,房门已徐徐敞开。 一抬眼,就撞进了那双如冬日冰湖静谧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第53章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目光碰触,沉默对视,好似过了千万年。 他倏地弯唇,合上手上的书册,放置于一旁。 “夫人回来了。” 起身朝她走来。 柳清卿怔愣原地未动,还未缓神便被他握住手腕。 他越过她向后望去,吩咐道:“将热水抬上来。” 他牵着她立于门口,听着下人从另一头的小门在净房中进进出出。 柳清卿能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但不知他怎没在书房忙碌?抑或是在外头应酬。怎这样早就来正房了。 忽然,谢琅开口,“夫人在外头一天应是疲累了,待水好了,先去沐浴罢。我在这等夫人。” 沉磁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耳朵痒得很。 还是那如酸杏泛沙的好听嗓音,柳清卿不着痕迹侧了侧头,伸手摸了下发烫的耳垂。 谢琅垂眸注视着她。 净房中,木桶的水注入浴桶,哗啦哗啦的水声,直砸到她心上。 不知怎的,她隐隐有种奇异的感觉——谢琅今日似有不同。 她想打破这种感觉,便开口试探,“夫君何时来的?” 何时来的? 谢琅凤眸微眯,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是她与他的正房,不应是回吗? 为何用来? 他是外人么? 转眸直直看进她摇晃躲藏的眼底,淡淡笑道:“我从午后便一直在房里等夫人了。” 柳清卿诧异,还未言语,就被谢琅抢了先。 “夫人日日等我,我等夫人一回有何不可?” 他若无其事道。 “大人,夫人,水放好了。” 正好在她不知如何作答时,遥遥传来小厮的说话声。 柳清卿:“夫君……” 谢琅却松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腰:“先去沐浴吧,有话回来再说。” 话音微顿,他意味深长道:“你我之间,不急于一时。” 柳清卿就这样满心茫然地进了净房。 除却茫然,也有一层松口气的意味。 不知怎的,她觉得今日谢琅虽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森森目光看着……好似猎人盯着猎物似的。 柳清卿环膝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漫过她驱散一日疲惫。 怎么说,若是原来看他像矜贵矫健的豹子,刚刚给她的感觉却像冰冷游走的蛇。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原来总可惜与他共处时间太少,如今却成了另一头。 她又想起正事。 若是等他提和离,总是不美的,好似被人赶出去似的。 虽就是被人赶出去,但她主动提,起码心里头能好受些。 她想着等手头上的事都理好,跟着她的人也安顿好,这事就可提上日程了。 须得快些,抢在他开口前头。 明婚正配 第82节 那样被人抛弃的可怜能少些罢? 一想到离去越来越可能变成真的,柳清卿胸膛中就好似有火在烧,心脏怦怦直跳,要从喉咙跳出来似的。 柳清卿捂住胸口,连连干呕。 怕他听到,她赶紧捂住嘴。 心里算计着事,时间飞快。 待听到外头催促的叩门声,她才回神。 “夫人,水凉了罢?莫着凉。” “知晓啦。” 她扬声应道。 从水中起身,带着一阵淋漓水声,她忙看向门口。 净房的门依旧紧闭着,她自嘲笑笑,想什么呢,他向来君子,连房事都每月只有两次,不爱与她做这事,又怎会进来。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她想多啦。 擦净水珠,着上寝衣。 别说经这温热的水一泡,不光一日的疲惫没了,连那股与他同处一室的酸涩都浅上不少。 从净房出去,出乎意料却见外头烛火明亮,谢琅依旧端坐于八仙桌旁认真看着书册。 应是正事。 柳清卿挪开眼,他的正事她从前都不问不看,更别提现在。 正要从他身边过去时,谢琅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夫人。” 柳清卿止步,略带惊讶地向他望去,“夫君?” 谢琅笑笑:“我今日拾到一本书,怪有趣的。” 柳清卿刚要挤出一抹假笑问他是何书便见他将书册翻过来对着她,笑着问道:“夫人可见过这本书?” 在看清那书册时,有那么一息几乎窒息,柳清卿觉得整个世界轰然巨响后陷入诡异死寂的静默。 只剩她仓促惶然的心跳声。 那不是她的话本子吗!她精心包了封皮的话本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皑皑白雪清冷的谢琅用他那白玉般的长指摆弄,哦不,是玩弄着书册,缓缓拨弄一页又一页。 “瞧着怪有趣的。” 他轻笑一声,轻抬眉头看她一眼,“我自午后便在看,沉溺其中。” 话音微凝,拖着长调道:“长了许多见识。” 天塌也。 柳清卿脑中浮现这几个字。 天塌也。 她觉得这已是极限,却未想到还会听到更加惊魂之言。 “我们也试试罢。” 他低声说。 想到里头种种黄里黄气的画面,柳清卿转身便要跑。却被一条刚硬有力的手臂紧紧捞住了腰身…… 属于他的冷香强势侵来,不等她回神推拒,他便一把按住她颈后,并用带层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令她瞬时软了腰肢。 谢琅揽住她。 后来她便不会游水的人像坠入温热的山泉中一样,浮浮沉沉不得其法。 后面的事,她朦朦胧胧记不清,只隐约记得他不时在耳边问她,这样可好?这样可对? 可要重些? 夫人为何无声,是嫌弃为夫慢了么? 幽深的眼眸凝在她身上,坚持不懈地问她。 非要她答话,哪怕是破碎的喉音。 可她求他缓些,他也不听她的呀! 那猛烈进攻的架势宛如在战场上冲锋,分明是恨不得要生吞了她! 她昏昏沉沉地想。 在晃晃悠悠着坠入黑暗前,她强撑精神瞥眼窗外熹微的光芒,悄悄往前躲。 艰难拨出一缕思绪想,这人是怎么了? 身后的人却敏锐发现她走了神,长臂一捞将她拉了回来,不肯遂她的意让她躲避半分。 柳清卿:…… 又过许多,纷繁复杂的声响终于归于宁静。 谢琅靠在那,长臂揽着怀中累晕的夫人。 她白皙的脸颊因他而变得红润,唇瓣也因他肿如熟桃。 谢琅菲薄的唇角终于微微弯起,他以食指骨节轻轻抚过她潮湿的脸颊。 许是痒,她拧着眉往他怀中躲,如玉的手臂还紧紧揽住他,挪动身子又往他怀里蹭得更紧。 好生乖巧,惹人怜惜。 谢琅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觉得昨日夫人与她妹妹那话应是闹别扭,玩笑罢了。 应当不是真的。 在床榻上她喜爱他,与他绝然相配。 他们分明很好。 谢琅神情散漫慵懒,揽住她的圆润的肩头,又仔细睨她一眼后也合上眼浅寐片刻。 一夜劳累,柳清卿睡着了却又恍若未睡,整个人轻飘飘的。 谢琅从未这般凶狠,她也未体会过力竭而眠,复又震醒的滋味。 对他的情爱没甚盼望了,话本子里头的黄言黄语倒成了真。 如干渴的鱼。 之前还腹诽过谢琅不似传闻中的武将那般孔武有力,这经了一夜,却是实打实地知晓了武将的非同凡响。 原来之前他是手下留情了。 原来那处酸软肿痛是这感觉,她的嗓子也哑了。 柳清卿:“……” 简直不知如何弄的,明明她强忍着并无喊叫! 假寐等他起身离去,听他进了净房,提起的心才放下半分,耳边却还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脑子里思来想去,不可遏制想到昨夜种种,连忙咬住唇瓣给压下去。 若说一时半刻立时便斩断情愫那是假的,但她已日渐抽离出来。 她向来想得开,不然这些年在柳府也熬不下来。 谢琅除却不爱她没甚对不起她的,身居高位却洁身自爱、干干净净,是少有的好儿郎。再者等她离去,说不上就再吃不上这此等绝色。 将自己从这段婚事中抽离出来,不得不说,与他做这事,又舒坦又爽利。昨夜都以为自己要羽化成仙了呢。 之前含着气不想与他同房,这真同房了便同了吧,即将离去,也没几次了。总推拒也会令他生疑。 柳清卿将谢琅抛在脑后,开始畅想离去后的日子,她几乎开始期待起来。 她近来一直认真思考这事。 她若和离,必不会留恋京城,许会南下游历,也可能去西北塞外体味下别样的风土人情,也是去瞧瞧母亲长大的地方。 她愿风餐露宿,可李嬷嬷年事已高,还有青橘赵盼生她们年纪尚轻还未成家,也不定愿意。在她心里过了一番,也就林眉有可能随她去。 既主仆一场,她若离去,也得为她们筹谋后半生无忧。 近来她一直思索这事,终于在医馆得到灵感。 草药卖得这样好,她将良田挪出一半种草药不就好了。 说来奇怪,前些日子柳府派人将扣在小应氏手中的田庄地契痛快交出。小应氏并未露面。 她之前还搜集小应氏苛待佃农的证据准备釜底抽薪让她喝上一壶,结果就小应氏这样轻飘飘松手了? 难不成小应氏只是膈应她一下?近来深居简出好久没来给她添堵,就好像这人忽然消失了似的…… 现在就只剩医馆还留了个尾巴。 有种重重拿起,却轻轻放下的诡异感。好似又有些说不通,好生奇怪。 柳清卿摸不清头脑,索性暂时不想。 又不仅感叹,拉着谢琅的虎皮做事却是效果显著。 心绪复杂,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他。 不再想他,柳清卿捞起刚刚药田的打算继续思索起来。 收来的草药须得清理、炮制,所需人手不少,正好若是到时侯府不要嘉兰苑的仆妇,她们也有去处。 她这样想还有另一层考虑,她如今已能饱腹,但她知饥饿多难受,在施粥那次她便想能为流民做什么。昨日在馄饨摊所见更是让她定了心。 流离失所的人是为流民,她想挑选出勤恳度日,只缺一份生计便能好起来的人来干活。 人多了必须得有能拿事的主心骨。她觉得赵盼生眼尖嘴利,赵盼生也是死里逃生出来的,最是适合。李嬷嬷与青橘做些管人管事的活,与在嘉兰苑无异。 明婚正配 第83节 这是她能为她们铺就最好的未来。 想到这,沉重的心又轻松几分。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弯起。 忽然,净房门开。 柳清卿立时拉平嘴角,将双眼闭得紧紧,就当自己还未醒来。 沉稳的脚步响起,她屏息凝神。心道等他走了还得再睡个回笼觉才是,正想着却发现不对,谢琅居然向床边走来! 越来越近,藏在锦被中的手蜷缩起来。随着他近,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忽然觉得腿间的嫩肉烫着发颤,还好是背对床边,悄悄吞咽喉咙。 就听他在床前止步,柳清卿下意识憋住气不敢动弹,然后就感觉微潮贴在脸上的发丝被缓缓拨开,到温热的指节轻轻来回摩挲她的脸颊,一阵战栗自尾椎往上,痒得很,她悄悄夹住修长的腿。 “我去上值了,今日你好生歇着。” 她听到他低磁微哑地说道,嗓音与平常着实不同。她好奇但不敢扭头去看他。 谢琅垂眸注视着她如蝶翼般轻抖的眼睫,目光往旁边扫去,又定在她倏然泛红的耳朵。不禁想起昨夜,他每每摆弄它,她就会颤声唱出绝佳的调子。 谢琅眸色幽深,缓慢而仔细地扫过她裸露在外头和藏在锦被下的每一寸身体。自然没有错过她收紧长腿的细微动作。 指节滑过她的脸颊,又往下贴着她颈侧青色的经脉,将手一翻,以指腹轻触之,后又摩挲两下,见她轻颤,金色的汗毛也立了起来,谢琅眼里才终于起了些许暖意,“昨夜,夫人也是喜欢的,对么?” 柳清卿咽了咽口水。 忽然,布料摩挲的声响自身后传来,柳清卿还没来得及绷紧腹部,微凉柔软的触感就在脸颊一触即离。 等她回神时,正房早已无人。她回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躺平了身体,拉着锦被直将自己的脖颈以下盖得严丝合缝。 刚刚…… 他亲了她? 他怎么突然亲她? 若是从前,她不定美得什么样。 可如今就像酸醋拌着黄酒,又酸涩又辣人,说不出的奇怪滋味。 柳清卿怔然,呆了好一会儿。 她怎么觉得这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素来不爱为难自己,好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何苦用外物困住自己? 又躺一会儿才要起,刚撑住手臂坐起来,就忍不住轻嘶一声。 暗自咬牙,那脸色一瞧心里就在骂人。 刚一动弹,一股暖流如江如河潺潺流出。 她惊愕瞪大眼,猛地掀开被子。 往常他都会给她洗得干干净净,这回是怎了! 扶起床褥就要起身,脚刚落地要站起却忽然酸软,又跌回床榻。坐住那处,又激起难言成浪的酥麻。 柳清卿:……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虽偶有跳脱,但仍温婉娴淑的女子,此时都忍不住唇瓣开开合合,无声骂骂咧咧。这人是属狗吗! 本还想今日去田庄,可真是去不成了。 又缓了一会儿才勉强走去净房,先是红着脸,后又面无表情将自己洗净。 喜爱是喜爱的,可此刻的喜爱好像扎满尖针的苹果,她咬了一口,苹果是清脆香甜,却也扎的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想一想,他有什么错,不爱她罢了。 他对她如同上好的毒药。他越周全待她,她却越难过。 柳清卿黯然垂下眼,压下这股酸涩难言。 也不知未来哪个好命的贵女有这好福气能让他死心塌地地爱护。 想想就忍不住艳羡! 洗净后出了净房,她已将满腔繁复的情绪收拾干净。 紧接着便去拿那锦盒,原本还以为避孕药丸用不上。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出乎意料地,她却没往妆匣那走去,转而去了东厢。 从不起眼的柜子中拿出母亲留下的那盒子,放下玉佩,盒子内层打开,露出静静躺在里面的三粒药丸。 她在柳府艰难长大,最初知晓的道理便是狡兔三窟。 她最初是将锦盒藏在妆匣中,可后来想了想总觉得不安稳,虽旁人不会动她的东西,但万一呢?她又弄来三枚瞧着相似的药丸放了进去,将真的药丸挪出来,重新找了新地方藏了起来。 她在每个药丸上头还刻了不起眼的痕迹,迎着光离近仔细瞧才能瞧出来。 她想了想谢琅留给他的那些东西,直接将整个药丸塞进嘴里。 不敢叫人知晓,又忘了先要茶水。空口咀嚼药丸,这药可真苦啊。 苦出了滚烫的泪花,柳清卿捂住了眼睛。 他太诱人了,像惑人的魅魔召唤她再入深潭,令她有些遭不住。 柳清卿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她得快些走了。 且她倍加期待她拿出和离书时他的惊诧。 她恹恹躺了一天,昏昏欲睡,时睡时醒。 好生疲惫,每一寸皮肉都像被卸下又重新安上一般。 李嬷嬷瞧着别提多开怀,直掩住嘴偷笑。看到这对小儿女终和好,她心情大好。晚上给她又炖鸡汤又炙羊肉,要给小姐好生补补。 到了晚食时,谢琅还未归,倒是许久未见的胖鸽又重新出现,扑扇着翅膀落于廊下。 不管谢琅如何,柳清卿对着胖乎乎的白鸽倒是喜欢,忙让人取了谷粒来喂给胖鸽,等胖鸽吃完才取下信筒。 又看到另一边鸽腿上绑着一精致瓷瓶。 是何? 意料之中谢琅不归。 上头是他的字迹——有事,不归,上药。 看到最后二字,柳清卿红了脸,将纸条团成一团扔到一旁。 知晓这药瓶是何了! 不回来倒让她松口气,经了昨夜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他才好。 用了晚食她便倒头大睡,誓要将昨日没捞着睡的觉给补回来。 翌日醒来,神清气爽。 试探着下地,已恢复大半。不知谢琅从哪寻得药,真是不错。 恰逢秋收,她准备带赵盼生在城中转了一圈。一是探查,二是了解。 她愿助一些勤恳踏实却落难的好人回归正路。 心中有了事,有了念想,不被选择的伤痛便渐渐轻了。 想到即将成行的药田和雇人,再起些房子,她甚至跃跃欲试。挂念的事情可多了,晃神的时候便更少。 她的世界更加广阔,情爱在这些面前,轻上许多。 近来流民多,她一女子不适合独自行走。 思来想去只好请表兄镇镇场面,别说表兄平日瞧着温文尔雅,这一板起脸那真叫一个气势凛凛令人生畏呢! 办起事来省去许多麻烦。 这不表兄今日陪同来田庄,她们主仆一人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表兄。 “表少爷不愧是我朝栋梁之材,才高八斗气宇轩昂!” “更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呢!” 李嬷嬷更是,“这等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满天下也没几个!也不知谁有那好福气,许是上辈子救了菩萨才成呢!” 应于诚被夸得满面通红,温润如玉的俊脸好似映上红霞。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朝她们连连拱手作揖求饶,让她们莫再说了。他素来在兵营的糙汉子堆里长大,何尝让人如此夸过! 上回如此羞还是幼童时顽劣闯祸被父亲扒光了挂在家中横梁上,弟弟拿着冰糖果子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仰头瞧的时候。 见表兄如此臊得慌,柳清卿含笑为他解围,“表兄倒叫我想起了一句诗。” 李嬷嬷三人见小姐开口立时闭嘴,也紧着想听小姐会说什么呢。 应于诚忙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好奇问道:“哪句诗?” 柳清卿凝神思索,这还是她近来才看的,印象之深,她记起眼睛一亮,缓声念了出来,“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说罢抿唇憋笑,眼神俏皮地看向他。 如春日杨柳般夺目,像璀璨朝霞般明媚。 和缓的嗓音如冰川融化而成的清溪,直淌进了应于诚的心里。 表妹说他如春柳…… 她的那个柳吗? 他似被雷电击中,脸红更甚刚刚。身体轻颤一下,藏于衣袖下的大手忽然攥紧。 他垂下眼帘朝表妹拱手:“应某实难受如此夸赞。” 又仿若无事般轻笑着摇头:“原以为表妹好心解救我,没想到你们主仆一心。” 作弄他。 他便这样轻飘飘将表妹沉甸甸,却易留人口舌的夸赞掀了过去。 柳清卿不知,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 李嬷嬷忽然问起了西北边关的趣闻,柳清卿都听过了,便抬步走到廊边,仰起头来。 外头的天这样蓝!水那样清! 每每出了侯府,心也跟轻巧的纸鸢似的,被清风送到天上。 明婚正配 第84节 她头一回品味到自由的滋味。 虽身体还困于这繁华汹涌的京城,但她的心境已与从前不同。 不拘泥与小小后宅,她好像……能做许多事! 此番表兄还带来更好的消息。 应家有镖局,若她需要,便尽取用之。 这便解了柳清卿心头最后一患,她之前便愁若药材太多京城吃不下怎么办。倒是可以卖给收药的药商,可若无退路容易被药商拿捏。 谢琅一连多日都未回府,倒是胖鸽日日带着他的信笺来。 想是有急务无法脱身。 柳清卿倒觉得他更忙些才好,只觉得胖鸽怎么瞧着一日比一日瘦了? 有了应于诚坐镇,连田庄旁起房子都快上许多。 他平常无事时便骑马去瞧上一瞧。 佃农都以为他是主家夫君呢,对他更加恭敬。不过没人在他与柳清卿面前说,他们便都不知晓。 又过一日。 谢琅骑着威风凛凛的千里马赶路终于望见城门。 “大人,歇息一会儿吧!” 谢伍在后头遥遥地喊。 他倒无妨,可再不歇他的马要累死了。 谢琅闻言攥紧缰绳,千里马前蹄跃起停住。 谢琅回眸看眼谢伍,又抬眼看看尚早的天色,转眸看见不远处的一处清澈小溪便利落下马。 拘一捧水洗了把脸,重束墨发。 又拿出水囊饮了会水。 谢伍虽也算精壮强悍,但比大人还差得远。正瘫坐在树下,狼狈地张嘴喘气。 遥望着大人的动作,心道好生稀奇。 大人何时在意过这些? “夫人在哪?”谢琅走来问道。 谢伍忙答:“据来信夫人这几日白日都在田庄。” “那便去田庄瞧瞧,接夫人回府。” 没歇一会儿又要走,谢伍苦着脸,也不敢言语。 这几日大人心情不好得狠,也不知怎的,近来摄政王总急派出京的公务。 大人日日沉着脸,谢伍倒是理解,新婚妻子等在家中,若他回不去家,他也心绪不佳。 就是苦了那白鸽,日日来回飞。 按那距离,估么整日都在路上飞吧。 再启程不算全速前进,谢琅攥紧缰绳收着劲,摸了摸衣襟里的锦盒。 之前惹她生了气,才让她说出那般刺耳的话。 他这回去郢城,给她带了礼物。 不知她可会喜欢? 临近田庄时,谢琅放慢速度,他还是第一次来这边便仔细瞧了瞧。 放眼望去,吹风麦浪,沉甸甸的金色直晃眼。 听闻这附近的良田多在高门大户名下。 他不知柳清卿会在何处,便使骏马放缓速度,锐利的目光四望。 远远的,在挨着树林那处,有两道相携的人影,正跟一群百姓凑到一块好似在交谈。 男子身型魁梧挺拔,女人娇小白嫩,离得这样远,他都能瞧见她露在外面仿若月光皎白的皮肤。 谢琅眯起眼,俊脸上因终于归家而起的慵懒笑意渐渐散去。 骏马许是感知到主子的不郁,停在原地来回踏蹄,马蹄哒哒。 远处树下那男子耳力极好,循声回首。 一时间,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这还是应于诚入京以来,两人初次“狭路相逢”。 第54章 “表兄哪日走?我想与表…… 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下一瞬谢琅便见这位斯文儒雅的应少将军朝他颔首,而后回头朝着身旁的姑娘说了句话,那人便猛然回头。 果然没瞧错,是他的妻啊…… 隔得这般远,他都能瞧出她的惊诧。 谢琅忽感不悦,为何惊诧?他来此处有何可惊诧的? 他利落下马,将缰绳交予谢伍,便朝他们直直走去。 见他过来,柳清卿忙扭头将刚刚的未完的话收了尾,勉励他们好生干活。若干得好,银钱都是可涨的。 赶在谢琅过来前,柳清卿匆忙将人都赶走。 人群四散,应于诚看着表妹绷紧的脸庞若有所思。 还未来得及细想,谢琅便已到他们跟前。 应于诚先朝谢琅拱手,“谢大人。” 谢琅回礼,“应少将军。” 两人便无话了。 仨人静默立于树下,一时间无人开口便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 应于诚悄然打量着谢琅,隐有雏形的权臣之姿,果真威风凛凛,气宇不凡。想表妹在柳府艰难长大,能嫁得如此郎君被护于羽翼之下也算是苦尽甘来。 不知谢大人可知表妹近来所为,他刚知时都颇为惊讶,没想到表妹一弱小女子还能有这般胸襟。他一想,便想跟谢大人夸赞表妹一番,也好叫谢大人知晓表妹不是娘家无人撑腰。 “谢大人可知卿卿近来……” 话还未说完,两道目光朝他投来。 一道如凛冽寒刃,一道懵懂后急色。 还未等他说完,柳清卿便急急开口打断了表兄,“时辰不早了,表兄还得早些回去歇息。” 她瞥眼沉默的谢琅,硬着头皮朝表兄福身行礼,“夫君刚回,想来要回府休整一番,我们便先行离去了。” 谢琅闻言淡淡睨她一眼,将她慌乱的目光和乱颤的羽睫看进眼里。 既她如此说,似在担忧自己,谢琅没再拆穿追究,而是朝应于诚又一拱手,“应少将军。” 应于诚也敛神回礼。 应于诚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出了神。 明明是好事,表妹为何不愿让谢大人知晓? 他们夫妇之间,好似不大寻常。 出乎意料,回程谢琅却未骑马,而是随柳清卿进了她的车驾。 柳清卿听到身后的声响忙回头,见谢琅跟上来惊愕地眨了眨眼。谢琅眼神闪了闪,“一直赶路,有些疲累。” 柳清卿颔首,便动作很快拽着软垫到车厢角落,倚着厢壁坐好,将多半的地方让给谢琅。 勉强笑笑,“夫君可是疲累?快好生歇歇。” 这样大的车厢她缩在角落,空余的地方谢琅躺下都成! 可谢琅瞥她一眼,却没顺她的意,四平八稳坐到她身旁,一条长腿放平,一条曲起,仰头靠于车厢上闭目养神。 “谢过夫人。”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柳清卿才瞧瞧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俊美的脸上满是倦意,好似是黑了些,眼下也有一团青灰。 哪怕是大权在握的权臣如何,不也得在外头风餐露宿? 这年头,做什么都不易。 心里放下了他,对他的怨也淡了,几乎没了。 柳清卿撩起车帘抬眸望向蔚蓝的天,想到抢先一步提和离,谢琅看到和离书许会愕然,心里一阵畅快。又憧憬起了未来,她已有预感,她快要离开了。 像忽然发觉自己拥有翅膀的小雀,忍不住心中雀跃。 她不知这时谢琅已悄悄看她好几眼,他心中却一直记挂着刚刚——应大人为何叫她卿卿。 他还未在外头这般唤过她。 这个发现令他不适。 还有,刚刚应少将军说话被她急忙岔开,她好似不愿他知晓什么。 他不知为何不适,便一路沉默着,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柳清卿察觉到,匆匆后头,便撞进他幽深如潭水的漆黑眼眸中。 互视彼此,离得近都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影子。 谢琅喉结微动,忽然抬手勾住她的手指,垂下眼,另一只手从衣襟内侧摸出锦盒,塞进她手中。 “瞧瞧可喜欢。” 明婚正配 第85节 柳清卿瞧着他,在他含笑鼓励的目光下打开盒盖,待看清里面东西时,倏地瞪圆了眼。 居然是满满一盒的各色宝石。 形状优美,晶莹剔透,泛着油亮润泽的光,一看便是不易得的上等佳宝。 “不知你喜欢什么,便索性趁这回搜罗了些宝石。” 他轻声道:“喜欢做什么便派人去做。” 见她怔愣,谢琅眼里终于有了笑意,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枚圆润的悬珠递到她面前,“此乃悬珠。” 她呆呆抬眸看向他,谢琅继续说,“也叫夜明珠。夫人若怕黑,晚上便置于床榻上,也不刺眼。” 柳清卿不知他是何时发现自己睡在正房时总会燃着一烛,此刻她的心情颇为复杂。 好像从成亲后第一面的那套头面后,这是他第二回 送她礼物。 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只好满眼欢欣接了下来,“谢夫君。” 谢琅却怔忪一瞬后才回神似的,“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她为何不喜欢? 没一会儿便回到侯府。 柳清卿知晓谢琅自是要先去处理公务,便先回嘉兰苑,两人在影壁后分别,谢琅走出去几步后却驻足回眸望着她渐远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她都未回头。 去到书房,出乎意料的,谢琅并未先理急务,而是命谢伍将探子的报信拿来。 藏于暗处的探子自然知晓夫人近日在田庄忙碌,不过夫人近来一直忙碌田庄的事,也无甚特别的。 ——夫人将一半良田种上了药材,又多雇了些干活的人。 上头写着。 谢琅一一翻阅,都是写着夫人近日在田庄忙碌的琐事,没甚特别。 谢琅摆了摆手让谢伍下去,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知怎的,隐隐总觉得要有事发生。 谢琅如玉般的长指轻点桌面,眸色幽然。 应少将军来京久矣,是时候得回西北了。 另一头,柳清卿回到正房,赶在谢琅回之前先好生沐浴一番。 坐在浴桶中却想,说起来奇怪,这几回却没见着穆子应。 今天听人说他在,可怎都没寻到人呢。 柳清卿又想起他那与她,还有和表兄极为相似的玉佩。她又不傻,到这地步自然知晓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应是不简单,既露出破绽便是要她去探查,她偏不。 柳清卿此刻心都要飞出京城,已无心思再细究这些。 她对这种藏于深处的秘辛再无半点兴趣,他要想告知早就告知了。她无意也再无心力去挖掘。 经了谢琅之后,她觉得人啊,大多数时候,应是难得糊涂。 她现在堵着一口气,一门心思便是将身边的人都安顿好,将之前的多少算也弄妥帖,便要抢在谢琅前头将和离书拿出来。 每日都极忙碌,医馆那头唐掌柜也暗示小应氏似是遇着了事,上回害柳许妾室小产后被柳许发配到京郊的庄子中,在那大病一场伤了内里才被柳许允许回府休养,现下除了每月往外运草药外已无精力再来医馆捣乱。 今日疲累,在浴桶中被暖乎乎的温水烘得昏昏欲睡。 勉强从浴桶中爬出来,都顾不得还湿着的发尾便上了床榻钻进被衾里,一闭眼便沉入梦乡。 谢琅回来时便看得是这样一副美人入睡图。 如绸缎般的长发如银河般铺散,她像猫儿一般将自己团成了团,桃红的锦被直盖到脖颈,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床榻旁的烛火燃着,他看向她枕边,没见那颗夜明珠,不由垂下眼睫。 他坐在床边,沉默注视她良久。 烛火映在他俊美的脸上,忽明忽暗。转身去拿了干燥的巾帕,捞起她的湿法裹住,缓缓擦拭。 近来颇有许多事搅成一团的混乱之感,他总想与她好生聊聊,可不知怎的偏就难凑到一起。摄政王那头派得急务骤然多起来,他总紧急离京,连先回趟府都不得。 那头湖广总督后面的暗线也动了起来。 他与魏明昭查明北羌和北戎近来有异动似是因为那边据称有医仙下凡助他们夺取中原,原来他们医疗不行,兵将受伤便是等死,如今好似得了灵丹妙药,没这后顾之忧了,故而蠢蠢欲动想重新杀回来。 具体还得细察,魏明昭已派几路探子往那边去了。 烛火噼啪,谢琅回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再摸长发只微潮,他将巾帕放在八仙桌上,回来吹灭烛火,于她身旁躺下,果然没过片刻,沉睡的她便像闻着鱼腥味的猫,循着他身上散发的暖意便钻进他怀中,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谢琅说不清对她是何感情,更何况经了父母之事后,他以为许多事实则论迹不论心。 他抬手将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拨了回去,忽然轻叹口气,沾染情爱之人最后总会状若疯癫,无论是他父母还是魏明昭,都是如此。有失体面,丑态尽显,他不愿走他们的老路。 谢琅觉得他们如此甚好。虽说无关情爱,但若不过分,他愿纵着她宠着她。 他们时间还长,柳氏善解人意,总会理解他。 想清楚,感受着怀中她温热的身子,他压下近来起伏不定的心绪,谢琅最后看她一眼,便也合上了眼。 - 翌日醒来柳清卿洗漱好出来准备用早食时便见桌上的放着一枚巾帕,疑惑过去拿起闻了闻,上头有她惯用的茉莉花澡豆的香味。 可她不记得拿了呀? 正巧赵盼生进来,她便让赵盼生收起来。 昨夜睡得好,一颗心透透亮亮的,将这小事抛于脑后。 柳清卿心里有了盼头,日子过得更加起劲。 按照计划稳步推行,在府中也无甚大变。若说近来有异,那就是谢琅日日回房睡了。 且不管做甚,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每每回头他却都在看书或作画,许是自己看错了多想了。 他没发现什么罢? 柳清卿细细想来,谢六如今不在她身边跟着,若说被发现,以谢琅的性子说不准早顺水推舟将和离书准备好。 他日日还回,应是没发现什么,柳清卿心定了定。 这阵子柳清卿可忙,半点顾不上他。 也不知嘉姨近来如何,她回府晚,又找不着由头再去二叔的院子里,只能在晚食后借着去花园散步的功夫往院子里投掷东西。 主要还是金子,好携带好私藏。 忙得头昏脑胀,又一日柳清卿回侯府,还未行至嘉兰苑便见谢琬琰正在垂花门外徘徊。 许久不见的谢琬琰忽然现身。 看着谢琬琰苗条窈窕的身影,柳清卿恍惚一瞬,才意识到已许久没见过谢琬琰。 在书房那次听到谢琬琰对谢琅的质问后,她向来不会做戏,也不知如何面对她,有都是事情,便没再去找她。 谢琬琰也是如此,她俩默契地没寻彼此,想来是相同的心思。 听到她的脚步声,谢琬琰回头,柳清卿也在她面前止住脚步朝她笑笑。谢琬琰却没笑,拧着眉毛,眼睛定定凝在她身上,仔细端详她。 忽然没头没脑直接来了句,“你好似变了。” 听得柳清卿霎时背后汗毛束起,这对姐弟是怎么回事,难道会看透人心不成。总觉得在他们面前仿若不着寸缕,他们轻易就能将她看透。 柳清卿提了提微僵的唇角,佯装不懂着笑道:“可不是,近来可多事呢。” 谢琬琰却依旧紧盯着她不放。 她近来没来府中找柳清卿是因为她那好弟弟不做人事,她没脸来! 可昨夜魏明昭回府时歪缠她到半夜,她恼着要咬人时魏明昭却神秘兮兮地说,待结束告诉她一个秘密。 她自然不肯,魏明昭却说是关于柳清卿的秘密。 她便狠狠咬住魏明昭的肩膀,允了他扬旗进攻。 魏明昭最后说的话也的确惊她一惊。 “你那弟妇似有离意。” 将她朦胧疲乏的睡意霎时惊得四散消失,她揪着他问,什么叫有离意。 他却衔着高深莫测的笑,眼底闪着光。 吓得她今日早早醒来便回来打探。 她先去了祖母那请安,没瞧出什么异样,便又出府溜达一圈,想与柳清卿来此偶遇。结果许是运气不佳,没碰着人。 只能又回嘉兰苑门口守株待兔,这才将人给逮着了。 柳清卿迎谢琬琰进了院,引她去了暖阁。 入了秋一日比一日凉,尤其日头落山之后,更是冷。暖阁里已燃起了炭火,不过柳清卿没那般娇奢,便是谢琅让人送来银丝碳,她也放着先用普通的黑碳。 这会青橘估摸着小姐回府的时辰,提前燃好了炭火,暖阁里暖融融的。 先前请安时已将玉佩给了老夫人,还未来得及遣人将东西送给谢琬琰,正好她来了。柳清卿哎呀一声将锦盒递给谢琬琰,谢琬琰懵懂接过,打开一瞧,面露惊色,啪地一声又将盒子合上。 “这是何?”她瞪大眼睛。 柳清卿却笑:“这是送给姐姐的礼。” 谢琬琰不要,拽过柳清卿的手就要还回去。柳清卿哪能让她得逞,她受过姐姐照拂,如今既已有去意,应当有所感谢。不然不成了不记恩的白眼狼? 谢琬琰惊愕着,红唇微张。 这物贵重,她都不舍得买! “我借着侯府的由头得了不少贵人的赏赐,只给祖母和姐姐买了这两样,哪算什么?” 想着又唤青橘过来。 青橘抱着一略大的木箱,放到几上便退下。 “这是给两个小家伙的,我也不知他俩喜爱什么,便看着什么有趣就买了什么。” 卿卿怎忽然给她买这样贵重的礼,又给俩小祖宗买了这样多。谢琬琰心咯噔一下,本来半信魏明昭的话,此刻是全然信了。 明婚正配 第86节 唇瓣抿了抿,想劝说,却又张不开嘴。 她又不是不知自己弟弟,瞧着人模人样端方君子一般,实则又臭又硬的狗脾气,卿卿定是遭了大委屈才决意要走。她若劝了,将卿卿置于何地? 谢琅自幼顺风顺水,呼风唤雨,不知何为珍惜,何为珍贵。又经了父母那事将自己封闭,须得撞了南墙才能应对本心啊。 就像魏明昭当初那样。 魏明昭若不是粉身碎骨涅槃重生,他们也断然不会在一起,她早嫁了旁人。 想是这样想,谢琬琰却舍不得柳清卿。 谁知道谢琅那人能不能争气将人留下? 她忽然决定,今日不回魏府。 她要与卿卿挤在一块睡一夜,一探究竟。 “卿卿还没去过我的闺房吧?” 谢琬琰忽然道:“要不要去瞧瞧?我那院子有秋千,可好玩了。” 谢琬琰就这样把柳清卿拐回了自己的院子,又好说歹说将人留了下来。 两人就挤在一个被窝里,烤着炭火小声叙话。 谢琬琰给柳清卿讲了好些京中大人的秘闻。这还是柳清卿初次有这种闺中乐事,好不新鲜,瞪圆了眼睛听得入迷。 却有些遗憾,谢琬琰这样好的人,这般情境也就这一回了。 谢琬琰瞧她这副懵懂娇憨的模样却软了心。罢了,怎忍心哄骗她? 若她那样做,跟旁人有何差别? 到最后,等柳清卿昏昏欲睡时,谢琬琰还是没忍住叮咛她,“日后遇着事,记得跟我说。” 冷月高悬。 谢琅在房中等上许久也没将夫人等回,不得不冷着脸去谢琬琰那要人。 刚叩响房门,便听一阵脚步声停于门后,他屈起手指。 “夫人?”他低声唤。 门后传来一声冷笑,“回吧,此处无你的夫人。” 谢琅拧眉,柳清卿明明在房中。 “你不要插科打诨。”谢琅嗓音泛冷。 谢琬琰也压着嗓音怒气冲冲回道:“快走不送!你个拙口钝腮的浑人!” 谢琅:“……” 沉着脸去书房召谢伍过来,让谢伍去寻魏明昭的人。 却没想到谢伍回来禀报,“魏大人今日出京了。” 那边无法从谢琬琰那处抢人了,谢琅叹气。 回到正房,于床榻上合上眼。 鼻息间都是她的香气,她那头无人,听不到她平顺的呼吸声,太静了。 今日疲累,隐有失控之感,谢琅抬手将手臂搭在额上盯着床帐。 谢琅却怎么都睡不着,他侧眸看向身旁空荡的位置,怔忪着抚上胸口。 胸腔里翻腾着一股他不知的滋味。 这是什么? - 又一日醒来,谢琬琰刚用完早食便被魏明昭派人抓走,走前倒不急,谢琬琰将柳清卿一路送回嘉兰苑,好似颇为不舍,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了嘉兰苑门口,两人驻足,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柳清卿见谢琬琰没走的意思,不由面露疑惑,笑着拉起谢琬琰的手,“怎了姐姐,可是跟我还有话说?” 谢琬琰盯着她,离得这样近,自然看得清她眼中的一派轻松悠然,再也瞧不见从前因对谢琅有情意的拘谨茫然。 再也骗不了自己,谢琬琰心中怅然,卿卿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 最后她将腰间的玉佩摘下塞到柳清卿手中,在柳清卿惊讶的目光中按着她的手指让她握住。 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话,“珈蓝茶庄在我名下,这是茶庄的信牌,若你日后遇着什么事,拿着玉佩去不论哪个茶庄,都会有人帮你。” 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柳清卿内心猛地一紧,瞳孔骤缩,她咽了咽喉咙,姐姐好像知晓她要走似的,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见她这样不安,谢琬琰心下不忍,咽下哽咽,用力按住她的手,“你定要收好了,人生在世便要顺应心意,不能委屈自己。但不管如何……万事都可去魏府寻我,你可知晓?” 心中将谢琅骂了个狗血喷头! 柳清卿怔忪。 等缓过神时谢琬琰早已离去,柳清卿怔然低眸望着手中的玉佩,眼底起了一层热雾气。 今日还要去田庄收尾,柳清卿缓了会心情便如常出府。 应于诚早在田庄那等着她了。 两人仔细瞧过即将成型的土坯房,柳清卿不由怔忪低喃一句,“若是青砖瓦房应更好。” 应于诚却笑她:“哪有给下人用青砖房的。” 见柳清卿诧异望来,应于诚连忙解释,“不是说他们住不得,而是若让他们住了,在这城门外太显眼了。” 应于诚朝她摇头,意味深长道:“反倒给他们惹祸事,不长久。” 如今这村长都住不上青砖房,若是真盖了这等好房子,这些流民哪还能捞的着住呢? 柳清卿了然,这才知道自己过于天真。居然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朝表兄羞涩笑笑。 有应于诚的保驾护航,这回可顺当。 不过几日,众人齐忙活赶在霜降之前将房子起了起来。 土坯房虽比青砖瓦房快,但也要先将土混着稻草末做成土砖。待土砖晾透后才能砌砖盖房,最后用稻草铺在屋顶。 遮风避雨,起码今冬能熬过去。 那头一半的良田收获完也拨出来准备种药材。 有陆老大夫和唐掌柜把关,什么时节该种什么可容易得很。 今岁准备先种三白,白芍,白芷和白术。 白芍止痛,白芷能治风寒及疮疡肿毒,白术补气补血。都是现今急缺的救命良药。 剩余的空当便让陆老大夫看着种了。 再种些丹参,桔梗,半夏,知母甚的。 此外更有好消息,小应氏居然悄然无息地将医馆也撒了手,条件仅是让唐掌柜每旬给她在外的药铺运些草药罢了。 好生奇怪。 许是侯府唬人吧,抑或是表兄作了甚? 倒真让她猜着了,近来柳许在朝堂上吃尽了苦头,据称上头动了将他外放的心思,柳许哪舍得这繁华京城,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他这年岁外放,断然没有再回京的可能。 他再傻也知是为何,回去将小应氏好顿收拾,一反前些年捧在手心上的模样,将其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没块好肉想,逼着小应氏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全交出去。 她收好过去小应氏留下的字据,若以后她再寻事生非,也好反驳相击。 这事是无人寻便罢,若有人追究也够喝一壶。 正欲开心,却从应于诚那得了消息。 “表妹,我要回西北了。” 柳清卿如鸟雀飞翔的心绪霎时啪地摔到了地上,她还想着提了和离之后,正好随表兄一道回西北瞧瞧呢。 去看看那个威风凛凛,“劫富济贫”的十岁小姑娘将军。 却没想到表兄走得这般快,不由面露不舍。 这软乎乎的神情在应于诚眼里她一直就像毛茸茸的幼猫,但是有主意有章程的厉害猫猫。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软了心肠。 他知他不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问,“怎了?表妹可是有话要说?” 却没想到表妹连连几句向他砸下惊雷,令他脑中雷鸣。 “表兄哪日走?我想与表兄一道去西北瞧瞧。” 应于诚讶然:“妹夫公务繁忙,可有时间同行?” 柳清卿却摇头:“待我和离完,便可随表兄走。表兄可等上我两日,我这就归家去收拾行囊。” 向来温文尔雅的应于诚因惊愕薄唇微张。他这表妹可知道自己说得是甚吗? 薄唇又张又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已然发哑,“不好好的,怎就要和离了?” 第55章 和离书? 好好的吗? 柳清卿听到此却微微出神,想来在旁人眼中他们却是好好的。 扪心自问,谢琅对她不错。后来在那场雨后她在榻上躺了三天,从最初的委屈难过,到后来他未来过,她也慢慢看开了。 她不想再因一点偏爱向旁人摇首乞怜。 那模样……未免太可怜可悲。 她有自己便够了,从那往后,她决心向内求,不再将希望或是其他寄托给他人。 再者谢琅有意和离,她既然知晓,总不好再装聋作哑占他的便宜。 她已占了不少,也沾了谢琅不少光,扯着他的虎皮将嫁妆收回,又将田庄的事办的妥妥当当的,全是靠着谢琅,她心里知晓。她承他的情。 故而更不能扮痴装傻一直黏着人家。 明婚正配 第87节 那样连她都会瞧不起自己。 她的神情变幻,似喜似悲。看得应于诚心里难受,他忙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匆忙道:“我三日……不,五日后启程,不知表妹可否来得及。” 他觉应是来不及的,和离是割断两姓之好,哪能那般轻易。那他便看看能否往后拖些时日,也不知怎的,父亲忽然来急信让他回,又没说是何事。 “应是可以”, 柳清卿回神,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她想说是谢琅想和离,转念又觉得旁人听到耳中难免多想,便转口说道:“我们二人都如此打算。” 又是一个惊雷,应于诚不可置信。 他已数不清今日被表妹惊讶多少次了。 但他觉得……谢大人应无此意。 犹疑片刻,应于诚望着表妹殷切的神情还是软了心肠,“那表妹先忙……我这两日都在京城。” “知晓啦表兄!” 得了表兄准话,柳清卿觉着自己离策马奔腾的日子不远了! 忍不住的雀跃,跟表兄道别后催着车夫快快驾车回府。 时间紧得很,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应于诚与柳清卿的马车随行半路,待到了客栈便与她分别。 下马将缰绳交给小二,他立在那望着远去的马车,待马车转过街角再也看不到,他才敛眉转身进了客栈。 不大不小的客房中,各色用具一应俱全,书桌上还扣着他晨起读过的书。 他在京城除却有事,回了客栈便在房中,并不怎四处闲逛。 将门合上,应于诚垂眼立着。 他无法欺骗自己,在听到这话后第一瞬是惊讶,转瞬心中便升起隐秘的欢喜。 浅吸口气,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玉般的面庞霎时红了一片。 另一头柳清卿回到侯府,便风风火火忙了起来。 离开说得轻巧,柳清卿却有许多事要做。 她想着跟谢琅提了和离,顺当拿到和离书后便得先去跟老夫人请罪道别。 别的不说,老夫人半点长辈架子都无,尽心尽力教她如何管家,也不似旁的长辈那般总想管着人。 王妃待她不薄,不管因何而起,她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也得去好好谢过王妃。 还有谢琬琰和两个奶娃娃,走之前总得与他们再逛次街市。 她要先询问李嬷嬷她们几个想去哪,再安排嘉兰苑的下人们,总不能跟她一场落得无处可去。 还须将金银细软都收拾妥当,在京中的产业也得交到放心的人手中打理。 总之拿到和离书之前这些琐事的章程都得拿出来,总不能跟谢琅提了和离,却还赖在侯府吧? 若是一时半会儿离不了京,总得有个去处。 医馆倒是能住,但她想寻个静些的宅子。 她便打算让赵盼生出去寻觅暂且先赁个二进的宅院,总得将嫁妆先挪出侯府。都和离了就不能再占着人家的库房。 第一件事便是让李嬷嬷将嫁妆理一理,照着单子规整到一起,再就是将她自己买的那些头面首饰一并收起,谢琬琰赠予她的她拿着,王妃赏赐给她的不贵重的物件都收起来,至于王妃和老夫人给她那些贵重的,她都留在侯府。 不多拿他一分一毫。 李嬷嬷领命,倒是一头雾水,瞅瞅最机灵的赵盼生,赵盼生朝她摇头,沉迷厨艺给小姐补身子的青橘更不知了。 李嬷嬷一踏出正房,还未下石阶就觉得这眼皮子跳得厉害,迟疑着回头,便瞧见小姐正将手腕上那对同心翡翠镯脱下来置于妆匣内。 李嬷嬷心咯噔一下,左瞧瞧右瞧瞧见无人发觉一个倒退闪身便又回正房,扭过身体便将正房的门紧紧关上。 不禁大惊失色,“小姐这是作甚!” 她知晓小姐有多喜爱这对同心翡翠镯,在得了的第二天难得如幼时那般撒娇似的让她瞧。从得了这镯,就没再戴过旁的镯子。 这是忽然怎了? 柳清卿没想到李嬷嬷会杀个回马枪,被撞个正着也没想着瞒着嬷嬷,里外就这两天的事了。她越过嬷嬷的肩膀望了眼紧闭的房门,牵着嬷嬷的手于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 李嬷嬷哪敢坐这?这都是往常小姐和姑爷看书温存的地。柳清卿却一把将嬷嬷按着坐下,虽用劲并不大,借着嬷嬷发懵的劲,一下就坐实了。跟烫屁股似的,李嬷嬷立时弹了起来。 “嬷嬷,我要与大人和离了。” 这话一出,嬷嬷双腿瞬时软了,跌坐在榻上。 眼睛霎时红了,嘴唇又张又合,最后只颤着嗓子憋出一句,“怎就要和离了……” 她的小姐刚过上好日子啊!若是和离,小姐去哪?谁能护着小姐?在如今的世道,小姐又这般花容月貌,若无人护着在外行走,岂不是跟等着豺狼虎豹啃食的肥肉? “嬷嬷且安心”, 柳清卿拍了拍李嬷嬷的手,“我都打算好了。” 说罢便将打算一一说给李嬷嬷听,李嬷嬷听完脑瓜子嗡嗡直响。呆愣出神坐在那许久未动,柳清卿也未催她,自顾自起身先去理妆匣。 李嬷嬷听着动静回了神,瞧着小姐颇有兴致忙碌着,心里的滋味啊,跟吞了一海缸的老醋似的。她抬手捂住眼睛,狠狠抽了下鼻子,在小姐看过来之前便起身匆匆往外走,“我去给小姐理理嫁妆去。” 管小姐最后能否真与谢琅和离,她可得护好了小姐的嫁妆,自己怀里的东西断不能让旁人掏出去。在小应氏那处吃的亏可万万不能吃第二回 了。 李嬷嬷红着眼匆匆冲了出去。 听到关上门的轻响,柳清卿才抬眼望过去,与李嬷嬷想的闲适不同,她的眼也泛起热意,微扬的眼尾洇红。 她轻叹口气,立于原地静了片刻才又动起来,将妆匣中的首饰分成三堆。 刚分好,就听到清脆的咚咚声。 原来是胖鸽飞来,正直敲窗棂。 柳清卿推窗将它捧进屋内,如今他们也算相熟的老友啦,她第一次碰胖鸽时胖鸽都躲呢,第二次勉勉强强,用鸟喙顶她。如今已会懒洋洋在她掌心中摊成一坨啦。 她却未着急拿出信筒中的字条,而是以指腹轻轻抚过胖鸽的头,低声嘟囔,“日后应是见不着你了,怪可惜的。” 胖鸽听不懂,歪斜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盯着她,颇乖巧地朝她咕了一声。 柳清卿轻叹口气,眨去眼前浮起的热浪,笑着摇了摇头,她跟一只小胖鸟说什么呢,它又听不懂。 咽下喉头酸涩,这才拿出信筒中的字条,徐徐展开,是谢琅遒劲有力的字迹。 ——离京。 柳清卿双手叠在一起,将字条覆在胸口上,合上了眼。片刻再睁眼时,虽眼眸红彤,目光却一片澄澈宁静。 “倒是天助我也。” 她轻声低喃,他不回府,正好方便她收拾行囊。 至于是否离京,还是不愿回来,谁知道呢。 这一忙两天便过去了。 柳清卿已将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都理好,又将嫁妆分门别类都重新打好了封箱。 眼见种种异样已经瞒不住青橘与赵盼生,这才将她们二人唤到跟前,想了想也将林眉叫来。 她们是要先知晓的。 但和离书未拿到前,也不好明说,柳清卿便语焉不详地说,“兴许要离了侯府去外头住些时日。” 青橘还懵懂着,赵盼生眼睫毛却猛地颤了颤,近来连月的异样终是落到了实处。 “那宅子已与人约好相谈,我明日晨起便去将此事办妥。” 柳清卿讶异,深深看了赵盼生一眼。 - 正经入了秋,骑马速行,傍晚的风就如刀刃一样割在脸上。 谢琅在前头面无表情地破风疾驰,谢伍呲牙咧嘴皱着脸跟在后头。 不知大人怎这样急,一直赶路,他渴得口舌冒烟,几欲喷火! 将到城门,谢琅勒紧缰绳让马儿慢下来,马儿甩着头打了个响鼻,极为听话地将下速度,后马蹄哒哒缓步穿过城门。 谢琅回眸,他将昏沉的夕阳远远甩到后头,终于将要归家。 今次匆忙,不光没来得及给她带礼物,身上还都是血污。 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母亲近日可好? 转瞬又想到了应少将军,眸中笑意凝住,算来,再过三日的清晨应少将军应是要离京了。 今日恰是十五,甚好。 马儿正走着,余光瞥见远处有一老伯扛着糖葫芦草靶子四处叫卖,火红的山楂裹着糖浆,让夕阳一照,格外晶莹剔透。 想来柳氏会喜欢。 他忙催马追上,叫住老伯,想起她向来善待下人,将整个草靶子上的糖葫芦全要了! 老伯一时又喜又惊,忙问,“大人可拿得下?” 谢琅打量一番,直道:“将这全递给我便是。” 老伯却犹豫,嗫喏两声却未言语。 谢琅蹙眉询问:“怎了?” 老伯见贵人面上并无怒色便壮着胆子说,“这草靶子我明日还得用。” 谢琅便懂了:“再多给你银钱。” 老伯霎时喜笑颜开,直朝谢琅行大礼,谢琅侧身避过。谢琅朝谢伍使了眼色,谢伍赶紧上前给老伯银钱。 虽草靶子明日还用,可他掂着手里的银钱分量,都够他再扎二十个草靶子了! 喜悦之下不由多说了两句,“我这把老骨头没想到还赶上了好时候,当初我说逃难来京城,我家老婆子还不干,这要不来,哪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跟过去,天下地下的!” 老伯想到从前吃草根生土的日子直皱脸摆手,“想都不敢想。” 贵人的随从正在将歪斜的糖葫芦扎得更深。 见贵人未走,似是有些兴致听他说话,老伯更加激动,恨不得将如孙悟空取经的逃难之旅讲给贵人听。 明婚正配 第88节 可哪能污了贵人耳,再惹了祸事就不美了。 最后只凝成一句话,“好不易死里逃生到了京城却没想这京城繁华却无我等小民容身之地,还以为将要饿死时,却有善人施粥,又熬上许久。后来终于来了运道,我老婆子和儿子在找到了活计,那主家更是心善,还给我们这些人盖了新房子。” 一开始皱眉满脸困苦,越说越喜悦,最后耷拉的八字眉都要高高扬起。 “我们家啊,应是上辈子做了好事,才连番遇着好人!” 恰这时,谢伍已将草靶子理好。 老伯也极有眼色,收了话头,又朝谢琅行礼道谢,“托您的福,我今日能早早归家。正好天色尚早,我再回去扎个草靶子。老头子祝愿您日子平顺,身体康健!” 说罢老伯便哼着他们听不懂的曲调,佝偻着身子走了。 这施粥之人,半岁之前他与夫人出城踏青那天便听人说过。 没想到过去这般久,居然还未停。 不知是何方大儒,有如此大爱。 今朝刚立十余载,边疆尚未安定,又缝天灾,百姓过得艰难,贵族世家倒是赚得本满钵满。他忽然对这人起了兴致,若是能请这人出来做些文章,让这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放放血,虽不能治本,也能给寻常百姓些许喘息之机。 兴许就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他将此事记在心里,又回头嘱咐谢伍一番,让谢伍先去探查。 谢伍领命,并不以为大人操心这琐碎事。 大人虽在人前是大理寺卿,实则在暗处与魏明昭为摄政王的左膀右臂。大理寺卿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倒不是说大人不做大理寺卿的事,而是大人恨不得如哪吒一般三头六臂,肩上担子更重。 天子近臣,风头无两,哪是容易的。 很快便回到侯府。 谢琅下马,朝谢伍伸出手,谢伍将扎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送到大人手中。 府门外头的百姓瞧见都捂着嘴笑,你一言我一语。 “世子肯定是给夫人带的,少年夫妻感情就是好。” “也不知谢大人买来的糖葫芦是否格外甜呢?” “那你便去问问世子夫人嘛。” “哈!我怎问,这等贵人,我倒是想问呢。” 谢琅直径往嘉兰苑走,想着先回去给柳氏,再由她分给祖母和旁人更好些。也让旁人承她的情,至于怎样想他,他并不在意。 嘉兰苑旁边,还有一处跨院,如今当作库房暂用。 大步走过,余光瞥见什么,谢琅忽然止步,又向后倒了两步。 朱红的木箱摆在跨院的地上,上头贴着黄色封条。 定睛扫过,似都是柳氏的嫁妆,谢琅不禁紧蹙眉头。 正此时有一仆妇从跨院中出来,见到谢琅,忙行礼问安。 谢琅抬手指向那边便问,“这是何事。” 仆妇垂头恭敬答道:“两日前夫人吩咐我们将嫁妆抬出来理一遍,今日刚全理好。” “为何放在院中?” 谢琅抬头望眼天边成团的灰云,“这两日许是有雨。” 仆妇却是不知,只摇头说是听从夫人吩咐。 谢琅知晓再问仆妇也问不出什么,便敛下心神往嘉兰苑走。 眼里因归家浮起的温暖笑意却被疑虑代之。 进了嘉兰苑,下人都在忙碌,各司其职,好不整齐。 谢琅目光扫过,心中异样更甚,却一时说不出什么。抬步走到正房廊下,正方门紧闭着。 他忽然发觉是哪里不对,忙转身。 果然在小厨房后头瞧见赵盼生她们仨人的脑袋瓜,却未见李嬷嬷。 谢琅眼中疑惑更甚。 往常他回嘉兰苑时,夫人的嬷嬷与丫鬟格外有眼色。 那个寡言的小丫鬟会壮着胆子上前问他可要用些什么,并说夫人今日吃了什么,小厨房还备了什么菜肴。 而夫人后收下的那个机灵丫鬟则会适时插上一句今日夫人哪道菜多吃了,身体哪处不舒服了,心情可否好。 李嬷嬷更是如长辈般叮咛他莫太劳累,说夫人整日都在等他。 可今日…… 怎都躲着他一般? 余光扫过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因为这个? 又不似。 心头骤然收紧,难不成又出事了? 等不及,都顾不得将满是糖葫芦的草靶子扔给谢伍,长腿拾级而上,他一把推开正房紧闭的房门。 房门受力,吱呀一声徐徐敞开。 柳清卿正静立于八仙桌旁,手中正拿着信笺之类。她循声回眸望来,见是谢琅,便弯起唇角,朝他莞尔一笑。 见她笑靥如花一如往常,谢琅莫名悬起的心终于松下半分。 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朝她走去,从草靶子上取下他觉着最好看的冰糖葫芦递给她,“今次去的地方无甚好玩的,恰在回府时瞧见卖冰糖葫芦的老伯,便给你买了些。” 柳清卿讶异,放下信笺,忙伸手将冰糖葫芦接了过来。 双眸晶莹剔透,如上好的宝珠,“劳烦夫君,夫君带的倒是多了些,这样多我也吃不下呀。” 他好似初次做这般没头没脑的事,一时却有些后悔,可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睛,那点不适便散了。 他微微蜷起垂在身侧的长指,垂下眼看进她的眼里,“喜欢便好,吃不了分给府里的人。” 柳清卿颔首,不禁夸赞道:“还是夫君想得周全。” 说罢便将冰糖葫芦送到唇边,张口咬了下去。 薄薄的糖壳一咬便碎了,蜜糖钻进口舌,紧接着便是大酸微甜混着果香饱满的山楂肉,她垂着眼细细品尝。 又酸又甜,以这结束这段婚事,这结局比她预料中还好。 抛去她原本不得爱意的怨念,她如今看得清晰,她喜爱过的人是个好人,只是他们彼此不合罢了。 她并不是眼瞎看错了人。 心头升起混杂着满足的酸涩,如同咬下咀嚼混着糖壳的酸果子一样。 吃完一颗果子后,她重重咽下口中的糖渣,混着浮起的酸涩与泪意一同压了下去。 她将未吃完的这串冰糖葫芦放到八仙桌上后,便转手拿起了刚刚放下的信笺。 薄薄一张,重若千钧啊。 这是她为他准备的惊喜,也不知他会多欢喜? 但心中祈祷不要过于喜色,给她留些脸面便好。 临了,心绪倒复杂起来,如同狂风暴雨中激荡的小湖。 她垂眼都到他面前,在颇为克制疏远的三步之遥止步,趁他不注意时轻吸口气,随后面带轻盈的喜色将信笺递到他眼前,“夫君,我已写好了自己的名。” 谢琅目光一直未离开她,见她未吃完便放下先是一愣,在她拿起那信笺走来,又离他很远停下时,他心头不由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她抖了抖薄纸,示意他接。 纸声清脆噼啪。 谢琅这才缓慢收回黏在她脸上一探究竟的目光,垂眼扫过信笺。 却在看到上头的三个大字后,瞳孔骤然缩起。 和离书? 第56章 “难不成夫君喜爱我?”…… 和离书? 谢琅眉心痉挛跳动,以为自己是赶路太累将字看错了。凝神定睛,居然还是这三个字。 和离书。 冰冷的三个字仿若渗着寒意,透过纸张,蔓延到他的手掌之上。 上头还写着什么,愿夫君和离后再觅佳妇…… 他掀起眼皮淡淡看向她,却见她眼瞳发亮,满是期待与憧憬之色。 她在期待什么?又在憧憬什么? 谢琅的胸膛中翻腾着莫名的情绪,像是灼热的岩浆在里头流淌,烧得他喉舌燥热干裂。 他就这般将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可知外头的艰难险阻? 她离了他能去哪? 回柳府吗? 侯府怎就待不住了?他一直以为他们感情甚好。 这封和离书不说是晴天霹雳,也是当头一棒。 他紧紧捏着薄薄的和离书,喉结滚动却不发一言。 见他此般,柳清卿也敛却笑意。 明婚正配 第89节 不管如何,耽误了人家一场,她便低眉诚心向他福身行了一礼后诚心道:“大人是信守承诺依照婚约与我成亲,是卓尔不群的谦谦君子。我成亲以来全赖大人庇佑,才从离了柳府,也将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尽数收回。” 这算是成婚后柳清卿初次与他说肺腑之言,谢琅沉眸凝着她,并未开口打断。 “这于我而言已是美梦一场,我不敢再贪恋其他,已耽误过大人的姻缘,不敢再因私心耽误大人,故而书了一封和离书给大人。愿大人从今往后,事事如意,愿大人鹏程得志,花盛续登高。顺风顺水,再展宏图。” 谢琅轻笑一声,他从不知他的夫人这般能言善辩。 说得这样好听。 呵,连夫君都不唤了,这一声声的大人,怪刺耳的。 大人…… 他从前怎不觉这两字这般难听。 柳清卿见他垂眼沉默,便以为他这是同意了。 便是他此时神情莫测她也当作是被她先挑开挂不住脸罢了。 看着了想看着的,却没等来他的一句话,没有挽留。 此处尘埃落定,柳清卿心中浮起的浪花,兜头而来先是喜悦,而后水落尽,剩下的便是淡淡咸味的怅然。 于是垂眸,正欲转身收拢东西,“大人,桌上摆了笔墨,您来就是。” “为何和离?” 正当她这样想时,忽然听到他哑声问。 柳清卿哑然,背对他静立原地。 清秀的眉心微微隆起,这话如何说?总不好说是因为知晓你先要和离便抢先一步。 她也是要脸面的。 转念回眸便低声答道:“我不愿再耽误大人。” “可我并未觉得被耽误。” 谢琅睨着她,将和离书折起塞进衣襟内,并抬步将放置桌上那一式两份的另一张和离书也拿了起来。 余光瞥见放置一旁的冰糖葫芦晶亮的糖壳已融化成粘腻的汤汁流淌,好似在嘲笑他满心回府,却迎来这响亮的一巴掌。刺眼得很。 谢琅凤眸微眯,看向怔忪的女人,又目光环绕一圈,看清了空荡荡的正房。心忽地一抽。 “我以为我与你过得甚好,若夫人有难言之隐尽可与我说。我知近来总是离京,许是冷落了夫人,过阵子便好了。” 不顾柳清卿愈发瞪大的眼,他继续冷声说,“莫要再提和离之事,我今日就当不知。” 话音微顿,“我今日宿在书房,夫人好生歇息。” 说罢转身离去,空留柳清卿停在原地。 拾级而下,房门将合之时,谢琅忽然止步回眸。 离得远,朝霞铺洒凝出蜜色的光芒,徐徐合上,透过那道愈发细窄的缝隙,谢琅直直看进柳清卿的眼里,柳清卿眼睫一颤,里头全是惊诧茫然。 房门合上,将彼此交缠的目光阻隔。谢琅却维持着适才的姿势未动,忽然一阵风拂过他的衣襟,里头的薄薄纸张与布料摩擦发出令人不悦的细微声响。谢琅眉心隆起,长腿一迈便直直朝外院走去。 院中的下人缩着脖颈垂头不敢出半点声响。 他们再傻也察觉出不对劲,大人适才拿得那满草靶子的冰糖葫芦实在太惹眼,一瞧就是讨夫人欢心,结果刚进房没片刻便气势汹汹而出。 便是瞎子聋子也知主家这是闹了别扭。等闲不敢往枪口上撞。 这与预想中相去甚远,几近南辕北辙的结果让柳清卿半晌未回神愣在原地。 瞥见放在门口那如红珊瑚的一草靶子的冰糖葫芦,柳清卿心口发慌,这是怎了?他为何不签和离书? 难不成他也是话本子里那种脾性甚大的男子,只许自己提和离,不许妻子提? 柳清卿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一会儿谢琅已走出嘉兰苑,此刻天还未暗透,轻易一瞥便瞧见偏院一整院碍眼的红木箱子。 他迈步走近,在一箱前止步,弯腰以指节轻触贴在上头的如符咒的黄色箱封,还湿润着呢。 眼中不禁露出讽意,夫人甚是迫不及待要走呢。 抬手唤来下人,手指轻扫而过,“将这些红木箱子,全都收回去。” 下人们动作迅捷,立刻两人结对将红木箱子重新抬进库房中去,没片刻偏院的院子便重回空荡。 “夫人何时吩咐的?”谢琅问。 机灵的小厮忙答道:“夫人是两日之前吩咐我们将这些箱子抬出来理顺一遍,今日晌午弄好了便在外头晾着。” 两日前?两日前他刚离京。 谢琅心中有了数。 谢琅:“夫人可说之后何用?” 小厮茫然摇头表示不知,谢琅便轻轻颔首表示知晓,转身出了偏院。 到了书房后打了个响哨,谢六如鬼魅般骤然现身。 “近来夫人可有异?” 谢六便将近来夫人忙活的事讲了一遍,与之前递来的消息并无不同。 谢琅挥手让谢六退下,孤身在书房中枯坐,将思绪理了一遍,怎样想都想不通柳氏为何忽然提出和离。 耽误他? 为何有如此古怪奇异的想法? 他们不是过得很好? 思来想去,谢琅以为柳氏应是说的气话。 但他不觉此等严肃之事可随意拿出以宣泄不满。 有事直说便是。 再者便是气话,若是离开侯府,她能去何处? 且先不说她不知王妃与她的真实关系,就是摄政王府里外的暗流涌动,寻常相认偶然走动便算,若是长居王府,明枪暗箭,断是不可的。 她又会去哪? 偌大京城,他想不到她有何去处。 谢琅知晓她对他甚为喜爱,每每瞧他的眼底装满了月河星辰。 如此想来,莫名悬提起的心放松些许。 今夜让她好生冷静冷静罢。 想清楚后,谢琅便先去将自己清洗一番。 为了赶回京城,他已两天两夜未合眼,便到书房暗室的床榻上合眼休息。却不知怎么,明明脑袋昏沉,却怎么都睡不着。 另一头柳清卿立在八仙桌旁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人疾步如风地走了,桌上头摆着为他准备的上好的笔墨,可怎么眨眼间他人就不见了,还将她精心写就的两篇和离书也给顺走了? 这走向与她想的大为不同。 莫名腿软,柳清卿眼瞧着就要跌倒,连忙回神扶住了桌,这才堪堪站稳。 一直候在外头提心吊胆的李嬷嬷瞅准时机溜了进来,忙问小姐,“小姐可是谈好了?” 就是瞅着姑爷离去时的模样,不大像呢。 柳清卿闻言怔忪着摇了摇头,望向李嬷嬷半晌后缓声道:“夫君……不,大人说他无意和离。” 不仅不愿和离,还将她精心写就的和离书给揣走了? 在他回府之前,柳清卿的思绪百转千回,但不管怎的,从未想过谢琅会不应和离! 果然李嬷嬷听了之后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呀的一声,“那如今可如何是好?” 这嫁妆箱子都搬出来啦! 柳清卿不知,默然几息后又饱含希望地说,“许是大人明日会将签好的和离书送回来?”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嬷嬷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此时李嬷嬷瞧见门口那满草靶子的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小姐,这是……?” 刚刚谢琅回府时,李嬷嬷正在库房里头核对单子,并未瞧见在外头威严凛然的大人拿着满草靶子冰糖葫芦的盛况奇景。 柳清卿回神,随着嬷嬷的目光望了过去,目光微顿,答道:“是大人买来的。” 说着又低头看向她置于桌上的那串,她尝了一颗,好生酸甜可口。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买冰糖葫芦,尝起来跟她幼时唯一一次吃过的味道一样。 不,比她幼时偷吃过的那串要好吃。 李嬷嬷却被大人这出手的气势镇住,惊讶不已:“怎买这样多?” 如同将商贩打劫一般! 柳清卿这才想起来这事,跟嬷嬷说,“嬷嬷将这剩下的给嘉兰苑分分吧。” 这一夜,宿在书房的谢琅没睡着,孤身在正房的柳清卿也未眠。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后头的路都铺好了,却怎都没想到居然卡在了这最初一头。 她翻过来,里衣蹭过被褥发出细碎声响,她蹙眉苦着脸,怎都不想到谢琅会不同意和离。 在她猜想中,在她拿出和离书后谢琅许是惊讶,但按他那端方克己的君子性情,又合着他对谢琬琰说过三年后要与她和离的前情。她以为谢琅许会显得犹豫片刻给她留些脸面,状似挽留,后在她真挚的坚持之下便会痛快签下和离书。 按他的性子,说不定还会给她些银钱傍身,再给她安排武功高强的护卫护上她一程。 可他为何不签?柳清卿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回到刚在他书房后头狼狈淋了大雨的那天,抑或是被雨淋病躺在床榻上的那些时日。哪怕其中一天见他如此,那时的她应都会欢欣雀跃,喜不自胜,会死心塌地地将他放在心头,继续与他过日子。 可他没来,在那孤单冰冷,如坠冰窖的每一天,她好似开了天眼看清了许多虚妄之事。 其实想想,他们哪里算是知心意的夫妻呢? 她有事瞒着他,他也如此。彼此隐瞒,互相防备,又有什么意思? 难道她要终其一生这般欺骗自己,将自己糊弄过去吗? 明婚正配 第90节 不成的。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也不是在他这受了冷落便赌气再不相信情爱。她觉着人生这般漫长,难道姻缘不顺一次便要全然放弃吗?反正她是不肯的。 她想着与他干干净净和离,离了京城去一处民风淳朴之地,也许能再觅良缘。这都说不准的,顺其自然罢了。 他又不喜爱她,要将这困在这幽深的侯府中,她不愿。 她自幼难得情意,故而真实的情意于她就像甘露于野草。每日同居同寝的人,她希望能互通心意,不想日日虚与委蛇。 想到此处,便清晰明了,她还是要走。 哪怕谢琅的断然拒绝与离开宛若蝴蝶轻触平静的心湖后带起了微微波澜,此时眸色又坚定起来。 还好他让自己在正房冷静冷静,不然真说不好被他的美色迷惑心神。 待到晨光熹微之时,柳清卿才耐不住,合眼迷糊了片刻。 出乎她预料的是,待她睁开眼时,却见床榻旁一道人影。将她瞬时吓的醒了个透,定睛一瞧见是谢琅,这才松口气。 刚松口气,昨天的记忆涌回脑海,这松的气又提起一半。 “夫人,祖母唤我们去请安。” 谢琅弯腰要扶她,却见她仿若不经意向旁侧身,冰凉如瀑的长发从他指尖滑过,谢琅垂眸看向她,还保持着适才的姿势。 柳清卿装作没瞧见,都要和离了还贴手贴脚的不合适。她虽喜爱他的皮囊,但她是有底线之人,不该占的便宜断不会占。 她趁下地时悄悄抬眸打量谢琅,见他似乎怔住未动,红唇嗫喏两下,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一溜烟钻进了净室。 却不知她每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落入他锐利的眼眸之中。净房门合上发出轻响,谢琅徐徐站直身体,刚要扶他的右手食指与拇指互相轻轻摩挲着。 因着要去老夫人那,哪敢让老夫人等他们小辈,柳清卿很快洗漱好便出来。走到衣柜旁拿新衣准备换上,回眸却撞上他定定望来的目光。柳清卿握着衣裙的手指痉挛似的轻颤一下,握紧了衣裙,顶着他的目光又回了净房,准备避开他换衣。 谢琅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再了然她所想后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而后眼底中浮起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忽地轻笑一声,眼里却无一丝笑意。不过须臾,唇边微淡的笑意散去,无甚表情地扬了扬眉。 不如柳清卿所想那般,谢琅并未靠近净房。察觉到她的排斥后,反倒是颇为君子地走向了正房门口。 原摆在门口花几上的铃兰花和风信子也不知所踪,只剩原就属于嘉兰苑的紫檀木花几孤零零地立在那。 他上前一步,以指节敲了敲,花几发出咚咚声响。 谢琅眸色发深,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 希望他的夫人不要做出什么事,不然他也不知会如何。 柳清卿动作很快,拉住净房门将要出去时,想了想还是将怀中换下的寝衣放了回去。 太惹眼了。 自与他提了和离,他仿若寻常,她倒是开始顾虑。 去到老夫人那世安苑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却无话。 一路上谢琅未提昨夜之事,柳清卿也不好提,只能不尴不尬地跟在他身旁。总想往后坠一步,身旁这人却跟豺狼虎豹一般,她慢一点他便一眼斜来,柳清卿只好提步跟上。 很快便到了世安苑,没想到老夫人居然等在门口。 柳清卿与谢琅相视一眼,不由默契加快步伐。到石阶下停住,一同向老夫人行礼问安。 “祖母安康。” “祖母万福。” 问安的话却不同,两人虽垂头行礼,却下意识看向对方。 两人目光稍稍碰触即离。 居于石阶上的老夫人并未发现小夫妻的细微交流,忙让二人起身,“都是一家人莫要多礼,快进来,早食都摆好了。” “今日让你们来呀,是因为我新得了一罐酱菜。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我幼时惯吃的味道,便想让你们也尝尝。这到京城之后,可是许多年没尝过了。” 待柳清卿踏上石台后,老夫人便扶住柳清卿手臂,把谢琅扔在一旁。 谢琅瞥见轻笑,“祖母偏心。” 老夫人闻言却瞪他一眼,“你这泼猴惯会说浑话!整日不着家还跟卿卿吃味!你是三岁小儿不成?” 谢琅以指节碰了碰鼻尖,他知晓祖母这是给他留脸面了,若是就他们自己,祖母便会指着他鼻子骂道——整日不着急还有脸跟卿卿吃味! 骂完他,再转向柳清卿又是和颜悦色,“卿卿给我买的首饰我甚是喜欢,这回祖母收了,但下回可万万使不得。” 老夫人笑着嗔她,“花那样多钱,自己留着花。” 话虽这般说,可老夫人笑得如此开怀,慈爱的目光如和煦春风,如春日湖里浮动的绿波,暖意融融,能瞧出颇为喜爱。 “听闻你给琬琰和那两个小家伙也买了不少,属实破费。” 柳清卿连说不碍事的,又说,“自我嫁进侯府,大家接纳善待我,这不过是一些心意罢了。” 老夫人一听,眼中笑意更甚。 他们垂垂老矣后最怕什么?莫过于小辈不懂事,撑不住门庭。 她这孙媳虽年纪尚轻,但进退有度,做事有分寸,甚是个当主母的好苗子。 谢琅还不知晓柳清卿这般会说场面话,不由轻挑长眉,目光落在他夫人那花色盛开的芙蓉面上,颇意味深长。 “好好好”, 老夫人握住柳清卿白嫩的小手直拍两下,说得豪情万丈,“老身承你的情,日后若是有难处,来寻我便是!” 说罢就招呼他们落座。 早食已摆在八仙桌上,还冒着热气。 样式倒是不多,白粥,酱菜与一些包子。 “我这吃得简单,你们莫要嫌弃。”老夫人说。 他们哪敢嫌弃? 早食吃得安静,老夫人的目光不时流连在小夫妻脸上。待用帕子擦拭唇角,老夫人便放二人回去,倒是走之前,朝着谢琅忽然问了句,“最近可去看望你父亲了?” 谢琅闻言面色略绷紧,转瞬又恢复无异,“父亲近来都在大营,公务繁忙,不好去打扰。” 仅一句,老夫人将谢琅的神情收入眼底,便没再问。 心里倒是觉得,谢砀近来未回府也好,不然……老夫人望向听竹轩的方向,轻摇着头叹口气。 这些小辈,怎一代比一代能折腾? 罢了,人各有命。 谢琅与柳清卿相携从世安苑离开。 走了出去柳清卿都没想明白老夫人为何喊他们来吃早食,为着这酱菜?好似也不是,刚刚老夫人也没吃几口呢。 柳清卿疑惑回眸,便见老夫人还立在门口瞧着他们,见她回头,朝她摆了摆手。柳清卿福身浅行一礼。 老夫人又朝她摆手,扬声道:“天凉,快回罢。” 等他们走远,再也瞧不见了,老夫人才叹口气。 她点了琅儿,以琅儿的才智应已知晓。这般好的女儿家,可不能便宜旁人。 不管深宫还是外头的府院,每家每户过日子便是过女人,女人好,才能代代兴旺。 难道琅儿也得像他父亲那般吃了大亏吗? 适才谢琅正分神想事,听到动静一回眸才发现柳清卿坠在后头,颇恋恋不舍似的。 他又想起刚刚的事,也止步。 远处金红的日头已爬上树杈,铺洒下来的琥珀色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融在里头,好似神话中羽化登仙似的。 谢琅不禁蹙眉,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 柳清卿受惊回头,撞进他的眼里。 “为何她们都有礼,独我没有?” 谢琅冷不丁提起这事,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我待夫人不好吗?” 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柳清卿红唇微动,思来想去还是鼓足勇气轻声说,“我想着和离离府前……” 还未等她说完,谢琅面色沉了下来,攥着她手腕的大手也微微用力。 “你我过得甚好,为何将和离挂在嘴边?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夫人直说便是。” 说罢瞄见她隆起的眉心,又扫过他握住的细腕,顿了顿,到底松开了手。 “此事不能开玩笑,日后莫要再提。” 他的嗓音有些沉,“我也不喜被人威胁。” 柳清卿:“……” 这人怎么回事,怎忽地油盐不进了? 她顺了他的心意提了和离,他倒不乐意了! 那大雨中冷冰冰的话语,什么旁人更好,什么与她和离,难不成是她做梦? 谁跟他开玩笑了,谁又威胁他了? 好好的被怼了一通,柳清卿也恼了。 他一副并不想多谈的模样,可表兄明日便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 心口堵着一口气,他为何总是不听她说的话? 话里便带了火气。 索性与他在这说个痛快。 “夫君为何不愿和离?” 柳清卿眼眸中难掩怒意,轻讽问道:“难不成夫君喜爱我?” 明婚正配 第91节 第57章 应是……再也不见。…… 柳清卿在他面前若不是温婉娴淑,便是端庄清雅,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有时是笑靥如花,即使心绪不佳,唇角依旧会衔着淡淡的笑。 这还是柳清卿第一回 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这般恼怒的神情,她甚至会嘲讽他了,好生稀罕。 他眉眼微动,凝住她,好似第一回 认识她这人似的。 谢琅并未觉冒犯而恼怒,反倒眼里起了兴色。 “这般很好。”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时有下人来往,虽垂头贴墙行走,若离得近也是能听着的。 谢琅眸色淡淡:“回房再说。” 柳清卿还没来得及琢磨他说的这般很好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避开她的问题说要回房,心中顿时不悦,这人如同个棉花团似的,好似她怎么用力拍打都听不着声响!心底升起一股无奈。适才隐秘的侥幸也如细微的火苗,被一捧水噗地浇灭。 也定睛打量起他来了。 忽然怀疑,自己从前都喜爱他哪处? 他总这般淡淡的,好似这样可以,那样也无妨。这副模样令她一口气怒气哽在喉头,可否像个活人些! 这一想连脚步都多了些锐利之姿,快步掠过他走得飞快。 谢琅见状不禁挑眉,却并未再唤她。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回了嘉兰苑的正房,谢琅刚将房门合上,柳清卿便转过身来兜头问道:“大人可喜爱我?” 这一句可将谢琅问住,喜爱如何,不喜爱又如何? 他不懂她为何纠结这般琐事。 便不由蹙眉,沉默地望着她。他以为夫妻过日子,为何拘泥这些? 这落在柳清卿眼中便是答案,心里最后那么一点点仅剩的火种也变为灰烬。 已经决意要走,她想死得明白些。 柳清卿眉眼流露出一层伤感,并未给自己沉溺的时间,又继续问,“若大人娶了旁人,也会如此待她好吗?” 柳清卿攥紧了手,居然有些不死心。 谢琅从未想过这事,不禁被问住,出了神。 这问题却有些荒唐,他并未娶过旁人,这该该如何作答? 谢琅自恃光明磊落,他仔细想了想,并未遮掩自己的想法。 “若是踏实过日子的人,不妨让她两分。” 不妨让她二分? 就如同让她一般吗? 柳清卿的身子晃了晃,她扶住桌边,垂下酸涩的眼。便未瞧见谢琅伸来欲扶她的手。 转瞬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她自幼……自母亲离开后便连浮萍都不如,亲父嫡兄都不亲近她,继母口蜜腹剑,面上瞧着好,暗地里让她吃了好多排头。柳清滢虽愿贴着她,但过去总是炫耀家里人对她的偏爱,惯爱往她心里扎刀子。 后来嫂嫂嫁来好上一些,会暗中赠她吃食,可在人前嫂嫂从不与她说话,甚至在暗处她们也没怎么说过话。嫂嫂许是瞧着她可怜,不忍心罢了。却顾及公婆夫婿,不敢与她走得近。 她在柳府便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些年她只有李嬷嬷与青橘。可李嬷嬷年岁老了,青橘也会嫁人。 她便盼着,嫁了人后,起码在夫君那重要些。不奢望比得上夫君的亲人,但在后来的陌生人里头占上头一份,不再当那可有可无的可怜人,这点念想也算过分吗? 她不愿再如街上的阿猫阿狗一般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能被人由着心意换了。 她不知自己这般想法可是任性?可她只想被人坚定的选择一回。 哪怕此生只有一人,那人能每每只将她放到旁人前头。不管旁人有多好,那人只坚定选她,她也觉得此生不白活了。 她不知那会是什么滋味,但她迫切地,如干渴的旅人想寻水那般,想尝尝。 可惜…… 谢琅的言语让她眸子的光陡然灭了。 原以为谢琅待她不同,却是她自以为是了。 是她奢求太多。 还妄想什么? 那日谢琅在书房中不已与柳许说了,清滢更好。 柳清卿咽下哽咽,颤抖的鼻息出卖了她压制不住的震荡心绪,眼前积起一团水雾,她不愿谢琅看见,便垂着头重重闭上眼。 水雾凝成热泪,于眼睫重重落下,在青灰色的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黑色印记。 在泪珠坠落时,谢琅眼睛尖利,自然看到。在看到地上的泪痕后,他沉了脸。 “夫人……” 听到谢琅沉郁的嗓音,她身子猛地一震,惶然才觉他还在一般。柳清卿回神连忙抬手阻止谢琅开口,“你莫再开口,我都懂。” 谢琅不懂,她懂什么了?他还未发一言。 谢琅更不懂,自成亲后他们一向要好,怎就忽然闹到这一步了? “我们还是早日和离得好,好聚好散,你也好再娶佳妇。” 过去一想便如千万根针扎似的事,此事居然这般顺当脱口而出。 又提和离,谢琅冷笑。 他不是没想过夫人是从何时有异的,仔细想来——就是自那应少将军进京之后! 应少将军好生勾人心魂,他这夫人明明心里只有他,一心与他过日子。应少将军来了不过些许时日,夫人便要与他和离了? 呵。 怎么都跟她说不通,她根本不听,此刻甚至抗拒地不肯抬眼看他! 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谢琅血液翻腾滚动。 他紧攥住拳头,骨节咯吱作响,他心中也起了火。 “待你能静下来,再与我说。” 他猛地一甩斗篷,沉声扔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去。 大门重重合上,发出嘭的声响,宛如打到她脸上的耳光。 柳清卿低垂的睫毛被吓得颤了颤。 走出正房,许是今日变天,连风都变得凛冽如刀,直直刮在谢琅脸上。 除却在昭狱审人,他甚少这般沉着脸,如从地狱爬出的罗刹,周身散发着浓烈的不悦与威压。 从嘉兰苑正房到书房,下人瞧见屏气凝神,半点声都不敢出。连谢伍都紧绷着脸,不敢言语。 进了书房,谢琅将斗篷解下,直接摔到地上。 他英挺的眉眼一片冰凉,即便此刻,谢琅都不觉得她说要和离是发自真心。 她怎可能会离他而去? 她不会。 想了想,他召谢伍进来,沉声吩咐,“速速去召府医来一趟。” - 正房中。 不知站了多久,连腿都有些疼了,柳清卿眼底的雾气才终于散去。 正踉跄着要倒下,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柳清卿膝盖酸麻,一时坐不下,便又以手掌扶住八仙桌。 “何人?”她哑声问。 “小的是谢伍,奉大人之命给您送东西来。” “进来吧。” 听到夫人让他进去,谢伍这提到嗓子眼的心啊,终于能喘口气了。 他心里苦啊,不知两个主子怎么忽然闹成这样。也不知赵姑娘怎忽然就对他冷眼相对。他这怕不是吃了大人的刮落了吧? 顾不得自怨自艾,他得赶紧把事办妥回去给大人交差。 小心翼翼推开正房的门,谢伍提着一精巧的食盒进来,守在门口的赵盼生瞧见小姐苍白透明的面色陡然大惊,顾不得小姐没召她,紧随谢伍身后也进来了。 柳清卿抬眼望去,目光甚是平静。 谢伍向来回护她,她不至于因着与谢琅的不快牵连谢伍。再说谢伍也是替谢琅办差,也是不易。 她便平心静气地问:“来有何事?” 谢伍看到夫人几若透明的面色先是一愣,那唇也白得很。他记得赵姑娘与他颇为骄傲地说小姐天生丽质,唇不涂而朱,现在却…… 谢伍嘴唇动了动,他在夫人眼里是大人那头的,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回过神连忙行礼,再快步到桌旁将食盒放到桌上,将里头的瓷碗端了出来。 柳清卿适才涣散的目光这才聚到一起,看清他手中端的东西。 褐色的汤汁在瓷白的碗中轻晃着。 “这是何物?”柳清卿不解。 谢伍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头皮发麻,但他还未反应过来,嘴便秃噜了,“大人说,您许是该喝点静心的汤药。” 正房诡异地静了一瞬。 随即向来好性的柳清卿勃然大怒,冷笑一声便手一挥便将药碗摔到地上。 霎时间洁净清透的白瓷碗尽碎成片。 一如她的心,她的亲事,她这场宛如笑话的爱意。 “将人赶出去。” 明婚正配 第92节 她回过身,哑声吩咐。 赵盼生瞧见了也柳眉倒竖,直捡起食盒扔进谢伍怀中,指着他便骂,“我家小姐身子好好的,要喝什么药,有你这般咒人的吗?” 赵盼生甚至不敢将静心那两字念出来! 骂还不解气,上前两步伸手打到他身上噼啪作响。 谢伍捧住食盒忙闪躲:“欸赵姑娘……不是……” 连推带搡就将人赶了出去,赵盼生胸口气得直上直下的。回头便要去扶小姐。 可小姐背后好像长了眼睛,朝她摆手,“你也出去吧。” 没听到她动,小姐又补了一句,“我无事。” 小姐性子好,凡事向来看得开,都往好了想。 赵盼生还是初次听到小姐这般心如死灰的声音,心头不由发紧。 想了想还是依着小姐,“小姐,我就守在外头。” 终于等到房门轻声合上,柳清卿再也挨不住腿的酸胀,扶桌挪近圆凳时却一踉跄,失了准头跌到地上,整个人伏在冰冷的石面上。 她却未起来,反倒将脸埋进臂弯之间,轻轻合上酸涩的眼,将自己蜷缩起来。一如幼时朦胧记忆中在母亲怀中,可此刻,无人抱她,只有冰冷的石砖贴着她。 - 外头忽然下了雨,雨珠落在青瓦之上,敲得人心惊,淋漓之声仿若那一日。 整个晌午柳清卿都躺在床榻上听着雨落,她没睡着,也无小憩,就睁着眼睛发呆望着床顶的帷帐。 外头雨势那样大,她却一滴泪都没再流。 耳边静得很,好似有层水膜将她裹住。她好似伤心的,却又好似感受不到这伤心,整个人冷静地可怕。 她须得快些离开了,她想。 她想着在离开侯府之前,还得找个由头去见见嘉姨,若是嘉姨需要什么,她好想办法送去。让母亲与嘉姨费心定的亲事就这样废了,总得给嘉姨个交代。 她还须得将那象征管家之权的珠串手链送回老夫人。 她有愧于老夫人的教导与扶持,并要得了老夫人的允许将嫁妆箱子尽快运出府中。想来老夫人那般光明磊落,应不会阻她。 谢琅不过是顾不得脸面暂且不愿和离,她若当真,那着实可笑便是她了。 想清楚,她便利落动起来,下了床榻换了一身更庄重的衣裙便准备再去老夫人那一趟。 拉开正房的门,四道人影便差点摔进房里。 一齐进来的便是冷风裹着的水汽。 是李嬷嬷她们四个,虽身上还带着水雾。 见她终于开门,根本顾不上尴尬,赶紧问她饿不饿,小厨房里的菜都热着呢,想吃什么都有! 柳清卿抬眸望向青灰色的天,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午食了。 一转眸又瞧见她们关切的目光,紧皱的心松了半分,不禁扬起唇角。 还是有人关怀她的,是吧? 赵盼生瞧见小姐笑,心情半点没好,却更忧心。 小姐虽看着是笑的,可眼里空洞洞的,让她心也跟着发毛。 “我要去趟世安苑。” “那我们随小姐一同去!” 她们齐齐跟上。 主仆几人倒是心齐。 - 雨声扰得老夫人心烦。 她不喜雨天,她的夫婿便是被一个不起眼的寻常雨夜带走的。 当老夫人听人来禀少夫人又来时,捻动佛珠的手不由一顿,眼皮子直跳。 轻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让安嬷嬷往眼皮上贴了一小片碎纸屑压压。 外头还下着雨,老夫人就没让柳清卿在廊下等。 雨水寒凉,风一吹哪耐得住。小丫头本就有伤寒的底子。 不仅让柳清卿进来,也让随之而来的嬷嬷和丫鬟去旁的暖阁候着。 柳清卿一进来便瞧见安嬷嬷挡在老夫人前头,低头不知在弄什么。 “老夫人怎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不免担忧。 “无甚大碍,眼皮子紧罢了。” 老夫人嗓音亮堂,听着是无事,柳清卿这才放心。 一想到一会儿,不免紧张,柳清卿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尝到了蜜甜,这才反应过来,来前李嬷嬷给她涂了口脂。 不怎涂口脂,却忘了。 思前想后,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便鼓起勇气将手串拿出来,先放到木几上。省得老夫人问她作何又来,她一时说不出口。 老夫人瞧见手串,应就懂了,后头便顺当了。 花厅中,待安嬷嬷贴好纸屑退到一旁时,老夫人便瞥见了摆在桌上的手串,不由晃神。 这婆媳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脾性。 不愧是嘉儿亲自选的儿媳,跟她一个脾气。 她还没死呢,这旁人艳羡不得的手串,居然被送回她手里两次了。 老夫人神色不变,心中却对那不争气的儿孙颇为嗤然。 在外头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算什么本事,一个两个,都留不住媳妇。 不如棒槌! 既如此,她也不啰嗦,看向孙媳的目光又变了一变,比从前更认真几分。 “你可想好了?”老夫人问。 柳清卿耷拉着脑袋轻轻颔首,半路撂挑子,她是真觉无脸面对老夫人。 胸腔里有游龙搅得她难受,连呼吸都不敢。她不知如何答,哪知老夫人并未刨根问底。 老夫人按着太阳穴直摇头,“罢,我也不知你们这些小辈成日里脑袋都想得什么。趁着我身体尚好,还能给你们兜底,由着你们来吧。” 老夫人轻叹口气,似无奈,似怅惘,好似也掺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祈盼? 柳清卿还未来得及读懂老夫人的思绪,就听老夫人又说,“我这得了一壶好酒,侯爷近来也不在府中,这酒贵重,我不大放心让下人送,便劳你回去顺道送去听竹轩吧。” 柳清卿猛地抬眸看向老夫人,怎这般巧?老夫人难不成知她心中所想? 她这两日正想着怎么再去见一次嘉姨呢!近来不知怎的,花园下人比往常多不少,她去了几次都无法靠近院墙扔纸条进去。 可惜恰好她抬头时,老夫人挪开了眼招呼嬷嬷去拿酒,恰好避开了她的目光。 没想到纠缠多日的烦恼居然这般迎刃而解了?这才进来多一会儿?她以为会有一场“鏖战”。 柳清卿的心咚咚直跳。 给老夫人弯腰重重行了一礼,喉咙哽住,想说的话却吐不出口。废了谢琅的一场好亲事,她再说什么都无用。一时间,内疚与自责如绳蔓一般紧紧缠住她,愈发收紧。 忽然,老夫人起身,扶住了她的手臂,托她起来。 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明明一句话未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老夫人从衣袖中摸出一竹墨暗纹锦袋塞到她手中,“拿着吧,这里头都是你用得上的东西,待回去再打开看。” “里头那枚白玉令牌是我名下产业的图腾,是我娘家留给我的武馆和钱庄。与侯府无关,你尽心用便是。” 柳清卿忽然想到谢琬琰也给过她类似的令牌,喉咙霎时如塞满了沙砾与棉花团,堵得她眼睛发热。 她们都是好人。 正想着,便听老夫人慈声嘱托,“日后在外头行走,须得护好自己。不论你与琅儿如何,老身知晓你是好姑娘,是琅儿没福气,怨不得你,你也别怨自己。这东西你收着,也算成全我们一场缘分。” 说罢往后靠到软垫上,锐利精明的眼仿佛看透她的打算,疲惫地朝她摆了摆手,“快去吧,若是今日想走,且得忙呢。” 静立一阵,柳清卿终是曲起双腿跪到地上,不顾老夫人的阻拦重重磕了三个头,重重闭上发热的眼后哽声道:“您照顾好自己。”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枚荷包也照着老夫人适才的动作塞进了老夫人手中,“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好药,您遣府医验过后再用。” 抱着装满酒的陶罐,柳清卿恍惚进到雨中。 赵盼生举着油纸伞赶忙追上小姐,青橘也挤过来给小姐披上油衣。 很快便到听竹轩,她停在院门前。 叩了叩门,没一会儿,老伯着着蓑衣而来,开门后见是她,先是憨厚一笑,赶紧垂首行礼,后又抬头等待吩咐。 柳清卿稍作打量,看起来老伯刚在干活。 知晓老伯听不着,她用手比划,意思是从世安苑那边过来的,是老夫人赠的。 老伯了然,忙向她张开手,柳清卿这才发现老伯手上全是泥污,一是片刻洗不净手。 老伯连忙朝她作揖,又指了指正房那头,意思劳烦柳清卿帮忙将陶罐放到正房廊下。 柳清卿颔首,心却要蹦出喉咙。 老伯引她走过去,李嬷嬷几人等在外头。 行至一半,忽然啪一声,两人回头一瞧,风大雨急,一条尚算粗壮的树枝便这样被吹断了,撞上半开的院门又摔到地上,最后横在院门前头。 老伯顾不得她,跟她比划一通,赶紧往门口跑去,想法子将那树枝挪开,再将门给修好。李嬷嬷几人见状也上前帮忙。 许是老天有眼,居然给了柳清卿这天赐良机。 她往下咽了咽跳到喉咙口的心脏,抱着陶罐加快脚步。 待将要廊下是拾级而上时,悄悄回头瞥一眼后才轻轻布谷一声。 这还是上回嘉姨教她的。 明婚正配 第93节 还好风声雨声不绝,盖住了这突兀且学得并不像的声响。 二叔的正房不好进去,她弯腰将陶罐放到廊下靠墙角的位置,前头有石栏与石柱挡着,任凭风雨怎么吹都不能湿了陶罐。 刚放好,便听布谷一声。 清脆悦耳比她的好听多了。 柳清卿弯了弯唇角,心定下来。 一转头,横在门口的粗壮树枝已被挪开。她刚望过去,几人也轻拍手上的泥渍,正抬眼看她呢。 柳清卿又仰头望向雨幕。 心里下了决定,好似老天爷也站在她这头,顺当得很。 回嘉兰苑后她让青橘去下碗面,未用午食,一通忙活下来到底饿了。 也不是非吃不可,但她心有打算。 用完阳春面,柳清卿便借着消食的由头独自去了花园。 这一会儿,雨暂且停了。 李嬷嬷她们都在收拾行囊,一时半刻顾不上她。 入了竹林,果然嘉姨已等在那。身上着的是侯府丫鬟的衣装,手上拎着一红木食盒,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见她过来,嘉姨转身走到前头,柳清卿脚尖一转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又往假山后的密道走去,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柳清卿装得已很娴熟。 进了密道,又去上回的小厅。 嘉姨回身拉着柳清卿的手让她坐下,两人便相对而坐。 “何事寻我这般急切?” 嘉姨好奇问她,没等她答又赶紧说,“你扔进来的金银珠宝我都收到了,下回别扔了,自己留着,我那都够用。” 柳清卿嗫喏,不知如何说。 不管如何说,好似都遮掩不了自己的狼心狗肺,白眼狼似的行径。 可时间急迫,容不得她怯弱拖沓。 她攥紧手,指甲扎进稚嫩的皮肉。 不敢看嘉姨的眼,只觉得脑中嗡鸣,喉咙也被人扼住似的喘不过气,“嘉姨,我想与谢琅和离。” 她咬紧牙关,一口气说道。 一阵诡异寂静的沉默。 柳清卿垂头挨着,在她几乎等不住饱含热泪抬眼时,却听嘉姨冷声问,“谢琅如何说?” 没想到嘉姨如此老辣,一眼便瞧出关节。 柳清卿嗫喏,“他不同意。” 嘉姨毕竟是大人的亲生母亲,她怎敢奢望嘉姨向着自己? 但她还是鼓足勇气,觉得该给向来护她的嘉姨一个交代,“大人他似没当真。” 连大人都叫出来了。 夏如是不忍叹气,她想起琅儿那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狗脾气,合该挫挫锐气。 “和离书可签好了?” “尚未。” 夏如是陷入沉思。 几息之间,谁也不知她想了什么,考量了什么。 “这有何难。” 她大手一挥,“你若想好,我自有办法。” 未想到柳暗花明,柳清卿眼睛骤然亮起,顾不得旁的抬头直直看向嘉姨。 眼圈瞬时红了,积蓄出一团雾水。 卿卿如何喜爱谢琅,夏如是作为过来人是知晓的。 甚至在他们小年轻尚不知时,她便能他们悄然打量彼此,默然追随的目光中看出端倪。 居然让如此实心眼的姑娘冷了心肠,也不知那小狗犊子又作什么祸了! “既然你知我不会阻止你,卿卿可能对我说为何要和离吗?”她转了话头。 柳清卿咬着唇瓣,忽然觉得嗓子干涩,不停吞咽,张了张唇,又合上,她声低如蚊。 “夫君……不,我不想再耽误谢大人。” 双手搅在一起,浑然不知因为用力她将自己的手搅得又红又白。 夏如是余光瞥见,一把攥住她的手,一手握一手,趁她怔忪泄力时立时用力将手分开。 后将她这一双小手紧握在掌心。 温热的掌心漫过她冰凉的手。 柳清卿怔然望进嘉姨眼里。 嘉姨明明一字未说,可用行动好似都告诉她了——她支持她。 在决定和离之际,虽态度断然坚决,可她心里没底,虚得很。 她怕许多,怕嘉姨伤心,怕嘉姨失望,怕嘉姨觉得她是个如柳许一样的白眼狼。 只有自每个不眠夜窥见她的老天爷才知她的惶然无措。 可嘉姨……却一字未责她。 这好似是头一回,有亲近的长辈在尚未知晓全貌时便站在她这头。 被人没有理由的真切偏爱呵护,原来是这般滋味,她不禁出神。 胸膛里暖融融的,那股暖意直冲眼前。又好似钻进了毛毛虫,毛毛虫直爬入丹田,痒得很。整个身体饱满,仿佛被吹满了热气。 自那雨夜后干涸再未流过眼泪的眼睛终于又重新湿润起来,眼前积聚出水珠,她不敢眨眼,生怕眼睫一动,泪珠便会扑簌落下。 她不愿再因此事哭,若再哭……她也未免太可怜。 终于向嘉姨吐露了心声。 “嘉姨,我无意撞见的,听到大人说……三年后会与我和离。” 她到底无法说出谢琅直言柳清滢较她更好的话语,就让她这般悄然护住自己微弱且狼狈的尊严吧。 明明在心中想过千百次,千百次回想他冰冷的语调来凌迟自己。却在说出口这次,又湿了眼,她连忙垂下眼睫,泪珠便顺着滑落。 忽然听到嘉姨怒意满满、粗重的呼吸声。 她狠拍石床,出声骂道:“我就知那混小子随他爹会不干人事!我当初跟他爹说的话他爹若记到心里,我们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嘉姨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颇为复杂,伤怀混杂着恨意,那双眼亮的惊人。 嘉姨咬牙切齿,恶狠狠道:“非得给他个记性不可!不就是不签和离书?你若真心想走,我定不想你被和离书牵住。” 嘉姨定定看她:“可真是想走?” 柳清卿的心噗通噗通直跳,她似乎能听到血液在经脉中呼啸逆流的声音,一时间耳边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呼吸声,便只剩谢琅当初在书房的那两句话。 她咽了咽口水,虽眼睫还濡湿着,却坚定点头,“嘉姨,我真想走。我想去外头看看。” 嘉姨闻言眼眸中浮现出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嘉姨忽然抬手轻抚过她耳侧的碎发,又将那缕碎发掖到耳后,嘉姨目光扫过她的耳朵忽然轻声说,“你这元宝耳,自幼大师就说好,是贵人命。” 话音微顿,嘉姨似乎略有哽咽,她先怅然地叹了口气,等了一息后才又开了口,“那便不要困在这深不见底的侯府中了。你还年少,还未生育子嗣,还有大把的机会。” 不像她。 嘉姨明明看着她,目光却发散着,嘉姨好似在透过她在说她自己。 说罢便忽然顿住,密道里安静非常,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柳清卿不敢出声打扰嘉姨的思绪。 “去拿笔墨,将和离书写下来,剩下的我帮你。” 嘉姨忽然说。 柳清卿不解。 嘉姨也没卖关子,淡笑道:“谢琅自幼随我习字,他不签,我替他签便是。” 夏如是,也就是柳清卿口中的嘉姨,她这般做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给这对小夫妻留了条回头路,若有一日卿卿她悔了不想和离,这封和离书的确不是谢琅所签,余地很大。 若卿卿打定心思想和离,那谢琅便是再不服,他一时半刻也破不了局。到时就算能破局,也不定是何种局面了。 不是夏如是偏帮旁人,不帮亲子,实在是谢琅都太令人失望了。 恶语伤人六月寒的道理谢琅怎会不懂? 自幼教过他的,让他就着干粮都吃进肚子里了罢? 夏如是决意要给幼子一记沉重的教训。她不知幼子待卿卿不同吗?不,她知晓。就因知晓,她才如此,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有微弱机会峰回路转。 柳清卿动作极快,生怕嘉姨后悔,没走两步便小跑起来。 夏如是见状不由又长叹口气,那混小子,这样好的媳妇他都留不住。 没一会儿柳清卿便回来,拿着刚写就的两张和离书,上头墨都还未干。有的字写大了劲,多的墨汁随她的动作洇出了长长的墨痕。 她跑得太快,到嘉姨跟前都在不住地喘气,生怕回来晚了嘉姨会改了主意。 夏如是一瞧她便知她心中所想,嗔她一眼,接过纸笔后,大笔一挥便签上谢琅的名字。 写完便递给柳清卿,柳清卿连忙接过,低眸看向谢琅的名字,怎么看怎么觉得对不上,这会才发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看清字迹后,柳清卿放心大半,觉得嘉姨应是看到自己狼狈失态,虽嘉姨应不会介意,她还是朝着嘉姨抿唇,羞涩笑笑。 拿到和离书的喜悦仅一瞬,瞧见嘉姨关切的目光,她又觉心口难受。 嘉姨却果断抬手打断了柳清卿思绪,“你若想走,今日就得带着和离书快快离去。我知我儿,若你被他瞧见,许是走不成。” 柳清卿惊愕,但并未来得及细品这话中深意。 明婚正配 第94节 她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嘉姨您……” 她不知如何问,也不知她作为小辈是否该问。可她觉得嘉姨在侯府此举太险,如同火中取栗一般…… 夏如是示意她凑近,待柳清卿靠近后,贴近她耳边告诉她一个小秘密。柳清卿惊愕地瞪大了眼。 夏如是眸中带笑,拍了拍她窈窕细腰,又嘱咐了一句,“趁着年轻多瞧瞧,莫急着生儿育女。” 柳清卿还想说什么,夏如是打断她,“好了,时间不等人,快去吧。有事写信到珈蓝茶庄即可,我看得到。” 便是再不舍,也到了离别之时。 柳清卿忽然重重抱住嘉姨,将头埋在她颈侧。她还是初次这般抱长辈,许多无法言说的话语都在这了。 夏如是也轻叹口气,抱住她,一一嘱托,“日后小心些,出门行走寻个稳当的护卫。若你自己寻不到,便去珈蓝茶庄找管事,他会帮你办妥。在外头吃饭也要当心,外头坏人多,不能轻信……你模样好,戴好面纱……” 柳清卿哽着喉咙,咬住唇内软肉生怕自己哭出声。 “快走吧,我们总有重逢之日。我看着你去,快去。” 柳清卿猛地转过身,悄悄抹掉泪痕,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却一边走,眼泪一边往下掉。 她不敢再擦,生怕嘉姨发现她哭也跟着难受。直到出了石道,她才躲在巨石后头赶紧擦净脸上的泪水。 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她按住衣襟中的和离书。 趁着天色尚亮,雨也未下。 她回正房将行囊最后理一遍。 偏院的嫁妆适才已被老夫人已旁的由头派人运了出去。 她将谢琅给她的她全留在了嘉兰苑,除却那枚夜明珠和他赠的毒粉。 又将一份和离书用定亲时他赠的玉佩和那双翠玉镯压在八仙桌上。 万事俱备,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正房。 李嬷嬷她们几个正等在院门口,柳清卿牵了牵唇角,向她们走去。 柳清卿行至嘉兰苑的垂花门处,却忽然止步,她转身将这整个院子都看进眼底。 应是今生的最后一眼了,走到如今这步,心中难免怅然。 要走了,高兴之余,她却有丝难过。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嘉兰苑,想来再无重来之日,断然回头,向外走去。 再会了。 不对…… 应是……再也不见。 第58章 到此时,谢琅都并不以为柳…… 一行人向新赁的宅院而去。 老夫人让她用侯府的马车,但既和离,再用侯府的马车并不合适。今日晌午她让林眉去租了一辆车来。 并未买车一是贵,二是不日便要离开京城,这钱花得不值当。 她自幼手紧,惯没安全感,便是如今有些银钱也得仔细打算。 赵盼生办事妥当,赁下的宅院在城东,城东平民住得多价钱低些,但离兵马司极近。 兵马司负责护卫京城治安,便是她们都是女眷,这边兵马司活动密集,小偷小摸的小贼不敢来,饶是江洋大盗也得掂量掂量来了可能全身而退? 主仆几人打量着,都很满意。 李嬷嬷更是直拍赵盼生的肩膀,以示赞许。 赵盼生双眼亮晶晶的,朝青橘和林眉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因离兵马司近,这巷子住的多是兵马司的小官。瞧着巷子还挺干净,有妇人坐在门口正一边择菜一边闲聊,见陌生的马车驶进小巷,纷纷探头打量。 哟,好生貌美的小女子。 再撩起眼皮仔细一瞧,可惜梳得是妇人簪。 如今新朝刚立十余年,与前朝待妇人严苛不许抛头露面不同,今朝倒是鼓励妇人出来行走,做做生意甚的。婚嫁上也不似前朝立贞节牌坊,朝廷鼓励和离再嫁。若不和便分开,凑在一起遭受磋磨算什么事。 故而邻里瞧见柳清卿梳得妇人簪,一行人又全是女眷,也没他想。 只觉得这小娘子肤若凝脂,恍若仙子下凡,让人不敢细瞧呢。周遭裹着轻灵之气,打眼一瞧便不是等闲人家养出来的,一看就是贵人。 柳清卿不知旁人所想,正急着进院子。 如此急迫而来,即便她明日能顺当与表兄离京,她也得安顿好李嬷嬷她们。 到院门前站定,柳清卿定睛打量这宅院。 两扇木门上着黑漆,深灰瓦顶,浅灰石阶。虽干净立正,但上头漆色不匀,边缘的木头开裂,与雅致的柳府都没得比,更别提富丽堂皇的侯府。 “小姐,快推门进去瞧瞧。”李嬷嬷等不及。 柳清卿扭头朝她笑,双手贴在不算平整的门上微微用力,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徐徐敞开,露出这院中的真切景象。 虽说算个两进的院子,与侯府相比怪朴素的。 这便是柳清卿第一眼所想。 青砖灰瓦,院子地面也铺满了石板。 这院也有个垂花门,垂花门将这二进小院分成了前院后院。 干干净净,放眼望去,一棵杂草都无,院墙上也无青苔。靠着墙开辟了一小拢菜地,菜地最末尾还支着木架子。 那木架子柳清卿瞧着眼熟,跟世安苑的葡萄架好生相似。 能看出之前主家虽不算富有,但还算爱护,若是好生收拾,应很温馨。 李嬷嬷顿时来了干活的劲头,将包袱往厢房一放,便去找扫帚。 午起下的雨现下虽停了,院中却积了几处水洼。 赵盼生和青橘哪能让李嬷嬷干这粗活,纷纷去抢扫帚,并让李嬷嬷替小姐将正房拾掇好,小姐也好能歇息。 李嬷嬷听了觉得有道理!将扫帚撒手,就朝正房去。 赵盼生推着青橘去厨房,青橘忙去厨房忙碌。 好在这院虽不大,东西却还算全,炉灶完好,铁锅尚好。 适才还略显寂寥的小院,霎时便热闹起来了! 李嬷嬷忙将正房收拾出来,正房分成三间,中间是堂屋,东侧是卧房,西侧摆着桌椅做成了书房。 李嬷嬷刚将卧房理净,让小姐快快进去歇息。柳清卿不肯,李嬷嬷却难得强硬将人直推到床榻上,神秘兮兮道:“这被褥我晾了好几日,小姐试试睡着可好?” 看着李嬷嬷满面喜意,柳清卿便遂了她的心意。 她在床榻上侧躺,闭上眼眸听着外面热闹忙碌的声响,只觉得胸口发烫,而这股烫意,直冲眼里。 两进的院子只有她们四个忙碌,到底有些捉襟见肘。原嘉兰苑的几个仆妇还是想留在侯府,她也并未强求。 随她风雨飘摇,哪有侯府遮风避雨好。 她想着是否也得再买些仆人来?但她不知何时才能回,一时便未想好。 这般想着,居然真就睡着了。 还是赵盼生来将她唤醒的,这一觉睡得沉,再醒来外头天色已暗。门外传来喷香的味,之前不曾闻过,令人口舌生津,柳清卿立时醒透,肚子咕噜一声,这才发觉饿了。 穿过卧房与堂屋中间的门,便见八仙桌上摆了好大一瓷碗。走近一瞧,里头有菜丝与肉块,闻着香,但没见过呢。 柳清卿看向青橘,青橘红了脸,羞赧道:“小姐这是我前阵子新学的汤,您尝尝可合胃口?” 众人眼眸亮晶晶看向她,好似都仔细探究地想从她眉梢眼角找出一丝难过忧伤。 柳清卿恍若未觉,招呼她们,“那快来一齐尝尝。” 李嬷嬷嗔道:“小姐先吃,我们等等便是!” 柳清卿:“日后不管,今日便当新宅第一顿,我们一起吃。” 几人一听这话,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赵盼生与青橘害羞似的推来推去,柳清卿托腮耐心等着,分明有那么一股你们不坐下我也不端碗的倔强,李嬷嬷见状这也妥协,“那我去拿碗筷。” 青橘抢着跑在前头:“我去就成,哪至于让您跑一趟。” 赵盼生也紧随其后小跑过去。 两个年轻人轻而易举将李嬷嬷落在后头,李嬷嬷无奈指着她们背影佯装怒骂,“你们呀!” 柳清卿将这一幕纳入眼中,每个人瞧着都与在侯府不同,面上遮不住的笑意。 今日雨凉,恰是喝热汤的好时候。 青橘说这新熬汤叫胡辣汤,吃起来暖胃肠,又烙了椒盐饼子,上头还缀着芝麻粒,喷香喷香的。 一人一碗汤,一张饼,吃得鼻尖冒出汗珠,别提多过瘾了! 一口胡辣汤吞入腹中,整个身体都跟着暖起来。再咬口饼子酥脆的外皮,口舌生香,好生爽快! 柳清卿今日胃口甚好,就着这新奇热汤吃光一饼,放下瓷碗,她长出口气。 这新生活的开端瞧着很好! 转念又想,也不知谢琅此时可回府中? 若回府中,可见到她留下的和离书了? - 两个时辰之前。 谢琅一反常态,踏着落日余晖早早回到府中。 自进府门,便察觉不同。 下人都浑身紧绷,自以为深藏不露地瞥眼探究打量他。谢琅视若无物。 明婚正配 第95节 仅剩三四仆妇惶惶不安守在门口,见谢琅回来,激动想迎过去却不敢。 绕过影壁,沿着长廊往嘉兰苑走去。 路过偏院,便见前日摆院子里头的木箱已不见。他并未进入查看,反倒继续前行。 到了嘉兰苑的垂花门,却没立刻提步进去。 扫视一圈,院中静谧非常。如今进了深秋,日光也不再是明亮金灿灿的,像镀上一层金铜。这金铜色的余晖笼罩在院子上,却有一股萧瑟。 谢琅并未往正房而去,反倒是闲庭信步走到院中的小湖边,立于已无枝叶的柳树旁。 秋日渐晚,柳叶早已掉光。这棵移种而来的柳树与外头粗壮的柳树相比显得瘦弱不堪,稚嫩得很。 谢琅抬手抚住它,干燥的树皮贴着他的掌心,他微微垂眼不知在思索什么。一阵风将光秃秃的柳条吹来,打在他脸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谢琅这才回神,抬手以指腹碰了一下,轻笑一声。 这脾性,与他那离家出走的夫人好生相像。 “大人!” 身后传来谢伍的唤声,谢琅却不由蹙眉,居然没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 谢琅不着痕迹放下手,并未回身。 “夫人呢?”谢琅淡声问,“可是安顿好了?” 谢伍一瞧大人这出尘淡然的背影心中暗道不好,面皮子发紧,硬着头皮答道:“夫人那边已妥当,谢六来报傍晚烟囱已起了烟,想是已吃上热食。” 谢伍没敢说,谢六说那小丫鬟熬的汤闻着可香,好似还烙了饼,藏起的人闻着都馋。院内可是一片欢声笑语,半点没有因离开侯府而悲伤难过。 谢伍话音微顿,不等谢琅再问,自顾自说下去。 “院子便是提前预备好的,夫人没察觉端倪。邻里我们已暗中查过,并无异常,都是正经人家。昨日宅中的锅灶已派人尽数修检过。万无一失,夫人定能住的舒服。” “嗯。” 大人只应一声,谢伍胆战心惊,果然下一瞬就听大人又问,“应少将军那如何了?” 谢伍立刻单膝跪地,跪得瓷实,膝盖与石面碰触发出一声闷响。 “应少将军收整好行囊,今日午后去了摄政王府一趟,回客栈后就没再出房。” 谢伍也不知为何明明传下去按三日处置,按理应少将军昨日就该离京,怎就改成明日了? “既能担得起少将军的担子,自然不是虚有其表。” 倒没想到应于诚还有两把刷子,在京也使得上呢。 谢伍重重垂首。 这事他没办好,内疚得很。 “明日之事可办妥了?”谢琅低声问。 “办妥了您放心!现在谢六便带人在城外守着呢!” “嗯。” 谢琅扬手让谢伍下去,“早点歇息,明日许得早起。” 谢伍闻言起身,起身后一时在原地徘徊并未走开。 他虽不通情爱,但他总觉得大人这招似乎不对劲。 夫人已生大人的气起了离意,这样将人放出去又捉回来,能成么? 嘴唇微动,嗫喏两声,却还是未开口,挠挠后脑勺,摇了摇头轻声退下。 快出嘉兰苑时,余光恍惚瞥见赵姑娘正冲他笑,他猛地止步,往那定睛一看,是一株摇晃的矮树啊,哪里有赵姑娘。 他想起赵姑娘最初笑靥如花,和后来对他冷眼相对。谢伍整张脸皱成一团,他心里苦啊。 待谢伍离去,谢琅却并未急着离开。 风送来了谢琅若有似无的叹息。 “还望夫人可别让为夫失望啊……” 天色渐暗,风也凉了。 谢琅转身往正房而去,夏日常开的房门此时紧闭着。 明明廊上灯笼如旧,花草未变,瞧着与她在时无异,可不知怎的,却显出几分寂寥。 他单手推门,跨过门槛。 房内并未点灯,显得昏暗。他以火折子亮了烛火,这才看清四周景象,不由凉声一笑。 谢琅走到桌旁以指节轻叩桌面,环视正房。 她动作倒是快,房内她的东西尽然不见,猛地一瞧空荡荡的。 想起什么,谢琅去到妆匣前伸手一勾,便见那锦盒还安生躺在那。 拿出锦盒打开细细打量,三颗药丸与上回无异。 不知怎的,却松口气。 到此时,谢琅都并不以为柳清卿和离是当真的。 她嫌这侯府无趣,出去暂住也无妨。 和离却是不成的。 谢琅并不深究自己为何对她这般纵容,他只觉得,既娶她,既是原配,理应多让她两分。等她在外头玩够了,闹够了,自然会回到他身旁。 他墨色的眼眸泛着幽暗的微光,只觉得他这夫人愈发有趣。 明日兴许得早起,谢琅简单洗漱后并未用晚食便到床榻上和衣而眠。 明明床褥上还有她身上清淡的花草香,她却不见踪影。伸手一摸,往常她那侧温热的地方早凉了个透,他躺了过去。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轻声呢喃,“今夜冷呢。” 也不知她冷不冷? 不知是因着冷,还是她的香味扰人心神,谢琅虽闭目养神却通夜未眠。 至于那摆在桌上的和离书,他就当没看着。 没看着,便是没有。 他未签下的和离书,算什么数? 另一头,新宅中。 日头还未爬上树梢,柳清卿便早早醒来。 还想着悄悄洗漱一番,却没想刚推开门便见李嬷嬷四人眼巴巴守在廊下,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红彤彤的,连那一向沉默寡言的林眉眼睛都肿成了桃儿。 柳清卿不由哑然失笑,虽笑,眼圈却也跟着红了,嗓音也隐有颤抖。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昨夜睡前,她便将她们四个召来,才将她的打算告知她们。 她想着与表兄去西北,带丫鬟兴许不好。她看表兄来京都没带小厮,想来舅舅家家教颇严,教导自食其力。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要跟着,犟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李嬷嬷按下她们。 “听小姐安排。” 李嬷嬷却有其他打算,小姐过得不开心和离便和离,可年岁尚轻,还得有个归宿。她瞧着应少将军甚好。 路途遥远,孤男寡女,正是互相了解的好时机。 这事就被这样定下了。 虽如此,但她们依然不舍。这不起得早早的,想给小姐收拾行囊。青橘和赵盼生起得更早,去厨房现烙了不少便于储存携带的酥饼。 这回算是柳清卿第一回独自出门,她带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各色伤药。 当初那半丸药丸已所剩无几,好在她在母亲留下的书册中查到了相似的方子。但她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还并未找医师求证。 她还带了当初谢琅给她的毒粉迷药,都藏在特制的戒指中,戴于手上。 除却银票碎银,细软倒没戴太多,小小一包袱装不下那么多,若不成,倒是现去成衣铺买就是。 “小姐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青橘讶然。 与平日华贵典雅不同,今日小姐连素锦都未着,穿的是寻常棉布做的窄袖短衫的胡装。一头如瀑长发高高束起,猛地一瞧颇英姿飒爽。 几人都亮了眼,纷纷夸赞小姐这般更加好看。 李嬷嬷也点头称赞:“小姐做得对!锦衣太招摇,穿那个在外头赶路不成的。就是一会儿出城也得戴上帷帽,得格外小心着。” 柳清卿颔首,“嬷嬷,我知晓。” 见小姐答应,李嬷嬷这才松口气,可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想着从小都在眼皮子的小姐要孤身去那样远的地方,就跟有人直接扯她心口上的肉似的。 她眼皮直跳,可再不舍,也不能耽误了小姐,便侧身避开小姐抹了把脸,“我去拿早食来。” 在她们的注目下,柳清卿用了早食,怕路上不方便,连水都不敢多喝。李嬷嬷瞧着心疼,撇开脸红了眼。青橘几个见状,也跟着心里难受。 总怕没她们照料,小姐在外头吃苦。到时她们离得天高皇帝远的,可怎么办啊。 “我是去西北舅家走亲戚,又不是去送死,瞧你们这模样。” 柳清卿调笑她们,没想到几人却纷纷恼怒,“呸呸呸,小姐怎能说如此胡话,快呸呸呸。” 柳清卿又笑,只好随她们的意连呸几声。 饶是再不舍,天光渐亮,快到出发的时辰。 昨日她遣人与表兄通了信,表兄说是刚到卯时在城外等她。 城门寅时大开,等到卯时人应少些。到时日头升起,也能暖和些。 柳清卿知晓这都是表兄照顾她,这悄然的心意她心领了,想着这一路须得更懂事些,万万不能给表兄添麻烦。 用完早食,便得出发了。 昨日表兄送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臀又一处白斑,瞧着像片树叶。她便给它起名叫红叶。 红色打了个响鼻,想来是喜欢这个名字。 明婚正配 第96节 表兄说这大马性情温顺,适合她骑。 她给马儿喂草梳毛,好生亲近一会儿,果然马儿便接纳了她。 倒叫她白白紧张了。 出了大门上了马,马行哒哒,并不快。 李嬷嬷几个跟排兵布阵一般,一边守两个。 晨光熹微,日头刚升上来,还未将红霞铺洒,没想到街市就已热闹起来。 出了小巷再行一会儿,街道两旁便摆满了各色小摊子,有卖菜的,卖干粮的,也有卖早食的。 柳清卿还是头一次瞧见,好奇地四处张望。 没一会儿,城门便映入眼帘,柳清卿攥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喉咙忽然发紧,她吞了吞口水。 出了城门,就将远行。 与貌似熟悉的京城离别,奔向未知的远方。 “小姐,每到一处便送信回来吧?” 赵盼生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柳清卿垂眼应下,“好。” “那庄子和医馆我们都替您看着,剩余租出去的铺面若您有打算来信吩咐我们。” “好。” “您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若是骑马累了,跟少将军商量商量可否买辆马车?若不然因赶路再累了身子便不值了。”赵盼生忧心冲冲。 青橘也是,她也忧心,“小姐记着在外头得将水热了放温再喝,不得饿着肚子,吃些好克化的,要不然会腹痛。” 柳清卿笑着都应下:“知晓了,都好,都听你们的。” 一时间,盼望掺杂着不舍,混成说不清的滋味,令她舌头发麻。 一阵沉默,主仆五人没在出声,每一声脚步,就更静上一分。 再不愿不舍,终是到了城门。 柳清卿拉紧缰绳,马儿停住。 她翻身下马,在她们几人惊讶的目光中一一轻抱她们,“来日再见!” 说罢不给她们反应时间,利落上马,朝她们扬起马鞭,颇爽快道:“各位止步于此,回吧!” 第五十八章 再看她们一眼,将她们每人的神情收于眼底。 柳清卿轻吸口气,朝她们笑笑,轻扬马鞭催马前行,“驾!” 马蹄哒哒,穿过城门。 城里城外两番景象,城外尘土茫茫,地上早被来往行人踩出了土路。 表兄与她约在城门外的树下汇合。 离得远,她瞧见那歪脖老树下果真有一道颀长身影。眼睛一亮,立时催马快行,马儿轻跑起来。 她回眸摆手让李嬷嬷几人止步莫要再送,她可不愿哭哭啼啼难过上路。李嬷嬷几人知晓她的心思,便遂了她的心意艰难在城门口止步。 就这样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 青橘心肠最软,一个没忍住便捂住嘴哭了出来。赵盼生倒没哭,就是将唇瓣咬得发白。 守在最后的林眉也背过身以衣袖抹眼睛。 李嬷嬷闭着眼双手合十,嘴唇开开合合一直在动,不知在念什么经,正祈求老天爷保佑小姐一路平安。 不过须臾,柳清卿已离那歪脖老树下那道人影极近。 隐约觉得哪处不对,却说不上,她顾不得多想,临到近处便让马儿缓行,翻身下马,抬步过去。 “表兄……” 听到她的声响,那人徐徐转过身来。 晨起琥珀色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绝伦的轮廓。 柳清卿却在看清他的脸时,惊愕瞪大了眼。 第59章 他竟逼她至此,竟逼她至此…… “怎么是你?”柳清卿哑然失声。 谢琅却眉眼一弯,眼底却并无笑意,“为何不能是我?” “我与你……” 柳清卿话还未说完,谢琅便将如玉般的食指竖于唇前。柳清卿瞧见,不知怎的想起他这手指曾去过的地方,目光闪烁,撇开了眼,继续低声说,“我在桌上放的那和……” “柳清卿”, 他忽然开口打断她,第一回 这般叫她的名字,出声之际两人都不禁愣住。还是谢琅先回神舔了舔嘴唇,未抬眸便听马蹄声近,趁她怔忪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你瞧,表兄来了。” “莫动,箭矢不长眼,不小心射到表兄身上可如何是好。” 他嗓音幽幽如鬼。 柳清卿猛地回头,便瞧见表兄正策马往这来。须臾后便轻拧着手腕要从谢琅热烫的掌心中挣开。 谢琅半分不放。 “夫人莫自作主张,你再瞧瞧城门下头可是好生热闹?” 说罢轻轻扬声,“来人,将夫人的马牵下去。” 离得近些后,她似瞧见了表兄愣住的目光。她这才回神,想将手抽出,却发觉他攥得紧,又趁这时手掌往下强势塞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牵,她根本无法动分毫。 顾不得思考这还是第一回 谢大人在外头与她这般亲昵。 他低沉如魅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忙看去,待看清后蓦地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李嬷嬷几个人身后不知何时站满了穿着铠甲的侯府护卫,而她骑来的红叶也不知所踪! “夫人聪慧,应是知晓如何做。” “你这是为何!”柳清卿不解,咬牙问道。 谢琅却抬眸望天:“近来天气欠佳,不适远行。” 说话间,应于诚已到他们面前,下马后一双温润的眼紧盯着柳清卿。 见柳清卿面色不好,眉心蹙起,又转眸看向这身居高位的谢琅谢大人。 向谢琅拱手后,扫过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眉心微蹙一瞬,便直言问道:“表妹怎瞧着心绪不佳。” 柳清卿心绪烦乱,正不知如何正犹豫之际又被谢琅抢了先。 谢琅居然牵着她的手朝应于诚拱手回礼,理直气壮答道:“表兄归家,卿卿自是不舍。” 柳清卿:“……” 忍不住瞪视他。 谢琅察觉,脾气甚好侧眸与她相视一笑。 应于诚瞧见这一幕,又扫一眼他们仍旧牵在一起的手,只觉刺目。 喉头滚动,半晌后低声:“表妹若不舍,空闲时可来西北走走,那头与京城甚异。” 谢琅轻笑一声,不可置否。 应于诚记着表妹说与谢琅和离后要随他同行去西北,可此刻并肩相依,谢琅一副淡然洒脱的君子姿态,并不像表妹所言。 若真和离,定不会这般。 难道之前只是闹别扭了?可表妹也不是任性的人,哪会如此信口胡言? 思及此,应于诚定下心,直直看向谢琅,“劳谢大人给我兄妹二人少顷话别。” 谢琅闻言挑眉,低眸看向柳清卿,颇温柔和善地嘱咐了句,“那卿卿便去,我在此处等你。” 又看向应于诚笑道:“恰好李嬷嬷去给夫人买早食还未归,表兄请便。” 原还未用早食? 应于诚忙看向表妹,又想起如今时辰尚早,想来表妹未曾起过这般早,这才面色瞧着不好。 见谢大人松开表妹的手任她与自己走到一旁,自己反倒侧身避开视线给他们留下足够空间,应于诚紧绷的心微松。 “表妹,可是饿了?” 柳清卿越过他瞧见远远城门那头李嬷嬷几个的身影,一时之间只能嗯了一声。 应于诚听了连忙从行囊中掏出一袋热饼递给她,歉疚道:“是我思虑不周,时辰太早,表妹快吃些果腹。” 柳清卿思绪漂浮,接过热饼,那蒸腾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感受着那股热意微微出神,眼皮子发热。 应于诚低首紧盯着她的神情,又瞥眼虽侧身朝他们却守着并未远离的谢大人,又不能将话问得太明白,思来想去,只能语焉不详地问一句,“表妹可好?” 柳清卿闻言攥着热饼油纸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李嬷嬷她们在那头,也不知弓箭手在何处,她不敢冒险让她们与表兄置于危险之中。 她不敢赌。 她抬起头看向表兄,只能牵起唇瓣,说了声,“好。” 随这声落,对西北的憧憬便像天上轻盈的云朵一般,便被风吹远了…… 应于诚注视着她,瞧见她微红的眼圈,似有千言万语,嘴唇微动之际,不远处一直安静等待的谢大人却侧眸看过来。 同是武将出身,应于诚知晓谢大人过往在军营如战神下凡般的名声。 他又想到在摄政王府中如今高高在上的王妃。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片柔和,将心中万千只融成一句话,“日后若有事,便给将军府写信。” 话音落,瞥眼谢大人,又问,“表妹可还有要嘱咐我的?” 明婚正配 第97节 柳清卿想说与表兄一起走,可她不能。 后头有李嬷嬷几人,虽不知谢琅为何这般,但她不能任性拖旁人下水。 憋闷难过激得眼前起了热雾,她不敢眨眼,生怕眼睫一碰,眼泪便涌出来。 她轻轻摇头,晶莹的泪珠却随着动作甩到空中,颤声道:“表兄保重,日后若得空,再去探望舅舅舅母。” 应于诚喉结滚动,下意识想抬手,却在一旁猛然射来的目光中僵滞凝在空中。 这一幕便活生生落在谢琅眼里,令他眸色渐冷。 他自觉心胸已够宽广,已能行舟! 谢琅抬步过去,仿若不经意般挡在这好生舍不得的表兄表妹之间,以金鞭轻轻按下应于诚的手。 “时辰不早,就不留表兄了。” 谢琅重新牵住柳清卿微凉的手,大手一张攥进掌心,他温文一笑:“日后与夫人得空定去探望舅家。” 柳清卿垂着眼眸,好似晃神。 “表妹?”他轻声唤她。 柳清卿回神,扯起唇角朝他艰难笑笑,“表兄快些,别耽误了晚上没处住。” 这是真不与他走了。 在看到谢琅时他便知晓,却心怀侥幸。这抹侥幸终在此时如冰化水,轻飘飘地没了,只剩满心怅然。 应于诚朝这格外相配的夫妻再次拱手,沉声拜别,“来日再会!” 攥紧缰绳,转身上马,看眼表妹后又凝住这手段强硬、名声在外的谢琅谢大人。 这一眼,只有他们二人才懂。 “驾!” 疾驰的马蹄扬起尘土,片刻后便只闻马蹄声,再瞧不见人影。 柳清卿立在原地未动,眼巴巴瞧着远方。 谢琅见之,眼底如冰,轻呵一声,“就这样伤心?” 柳清卿强压心中的愤懑再也不住,甩开他的手。这回谢琅倒是让她轻易甩开。 来往渐有行人,柳清卿知轻重,即便他扰乱她的打算,她也不会在外头跟他闹起来。 马也不知去向,柳清卿闷头往城门走。 谢琅闲庭信步跟在她身后,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随着她拂动。 她好似炸了毛的猫儿,气势汹汹的每一步恨不得将地上踩出坑,断无半丝温婉模样。 谢琅歪了歪头,却觉她这般颇为有趣。 若不是因旁的男子跟她这般置气便好了,他目光沉下来。微微抬手,便有辆马车朝这边驶来,稳稳当当停在柳清卿面前。 霎时间,柳清卿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谢琅提步上前,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端起的手臂上,“上车吧,夫人。” 柳清卿才不要借她的力,还好今日着的胡装,她腿也长,自顾自上了马车。却没瞧见身后男人幽深的目光。 谢琅紧随其后。 车厢内,柳清卿躲在角落,气闷地撇开脸不肯看他。 谢琅也不恼,于她身旁坐下。 “回府谈。” 谢琅留下这句话,他便倚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虽瞧着一派淡然,却手握着她不放。 应于诚催马前行,马儿驰骋,待过了个把时辰他才发觉不对劲。 谢大人这回怎随表妹唤他表兄了?好生奇怪! 忙回头,却指尖茫茫山野,再也瞧不见城门下的窈窕身影。 谢府。 当夫人专用的马车又停在门前时,门房探出脑袋,以为自己眼花连忙揉了揉眼睛。下一瞬却见大人先行从马车下来,又回身伸出手。 一只白皙的手撩开车帘,瞧着是女子的手,又露出一张夺目美面。却略过大人,待门房看轻那女子的脸后,是夫人!门房急得左脚踩右脚扑到门前去开门。 夫人下来后便不顾旁的,直径进到府中。门房瞧着大人面色如常跟在夫人身后,也没恼意。 他父亲过去也曾当过侯府的门房,他来这之前,父亲就曾叮咛嘱咐他说,侯府与别府不同,别的府都是爷们当家,里外都说得算,侯府里头连爷们都得瞧夫人的面色,得把夫人伺候好才是真章! 他原听闻小谢大人成亲不情不愿,刚成亲时也传过夫人颇受冷待的传闻。现在看来,想来不是这般。没想到……也逃不过这魔咒啊。 柳清卿直径回到嘉兰苑,到垂花门时,她仰头望向上头精细雕刻的祥云花草。 昨日还想着此生不复相见,今日晌午未过便又回来了。 真是打脸! 柳清卿闭上眼,重重吸口气。 从前怎不知谢琅如此难缠! 许是睡得少,又或是气得急,恍惚间头脑发晕便要栽倒时,她的后背抵住一堵温热的墙,一双坚实的手掌握住她的细腰。 柳清卿猛然惊醒,撇开那双大手,借力站定后便往正房走去。 沉稳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 拾级而上,到了正房门前她驻足,双手推开门板。 日光落下,随她推开的缝隙洒进屋内,也令她再度看清屋内陈设。明明昨日才走,今日再看入眼中却恍惚好似过了千万日夜,已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第一眼便瞧见那和离书安安静静躺在八仙桌上,一如昨日她离去时那般。 她不可置信地轻蹙眉头,走过去想看清。果然见那压着和离书的玉佩都没动分毫。再看那边床榻却有睡过的痕迹! 柳清卿气得发笑! “谢大人这是作何?” 她汹汹转身,果然谢琅便在她身后一尺之地。 “谢大人?” 谢琅缓慢咀嚼着这三字。 柳清卿将玉佩挪到一旁,拿起和离书塞给谢琅,气声问道:“我已顺你意和离,痛快滚出这富贵侯府,你作何又要为难我?!” 顺他的意? 她微凉的手指擦过他的骨节,谢琅张开手将她团住,在她挣扎时撩起眼皮看着她淡声道:“给你暖暖手。” 就是这样,朝着棉花团打拳的无力感。 他的好,无色无味但有毒。 柳清卿肩膀沮丧地耷拉下来。 待她静了,谢琅才挪开眼看向被塞进手中的薄纸。 开头与他预想无异,是她又誊写了一份的和离书,上头写着什么一别两宽的胡话。 他便说:“夫人可知,和离书若无签名便无效。” 最后一字刚落地,他便瞧见页尾上浓墨写就的谢琅二字。 静默一瞬,谢琅忽然轻嘲地一笑。 “夫人真是……屡屡让人刮目相看。” 他未想到,他的好夫人居然将他那假死隐匿踪迹的母亲都给搬了出来。 母亲不给他们半丝踪迹窥探,却给夫人签和离书。 一时之间谢琅竟不知应先气谁。 “夫人将你那份给我瞧瞧。” 一阵沉默,柳清卿到底是将怀中的和离书掏出来递给他。 到这一步,她知晓已无法安生离开,这和离书有与没有,在他府中,也防不住他。不如先妥协一二,以麻痹放松他。 谢琅接过,沉默良久。 他踱步到一直燃着的火盆前,将两份和离书扔了进去。 他垂眼瞧着火苗舔舐着白纸黑墨,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却显孤寂。 忽然侧头看向她,“我谢家人,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话音微顿,怪突兀地轻笑一声,下一句话却显得颇为意味深长,“不然我母亲怎会殁了?” 柳清卿:…… 她错愕地望向他,好似从未认识他。 他如此平静温和的神情却让她心生恐惧,她听闻海边掀起吞人巨浪之前便是一面平静。她心咚咚直跳。 谢琅定认得嘉姨的字迹,她交出和离书便是想告知他嘉姨已同意他们和离。但也不戳破双方体面。 但她没想过这事已摆到案头,他竟会不认! 他难道不怕她将嘉姨尚在人世的消息掀出去! 柳清卿百思不得其解。 “你我并不交心,夫妻做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柳清卿索性摊开了说,诚恳劝他:“我知你有事瞒我,你也知我有事瞒你。你我年岁尚轻,既过不到一起去,还有大把机会与合适的人共度余生,何苦将自己困于此处?” 谢琅低笑一声,沉磁的笑声却在这空旷的正房内显得惊人心魄。 过不到一起?大把机会与旁人共度余生?困于此处? 他从前怎不知他这夫人如此牙尖嘴利,句句往人心口上扎呢。 明婚正配 第98节 “难不成大人喜欢我不成?” 房内响起她的淡声,混杂着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她问后,谢琅却良久未言。 柳清卿倏地提起的心又满是落寞的放下。 待炙热的火焰吞噬和离书上最后的字,火中只剩灰烬后,谢琅才又走回柳清卿面前。 “夫人,我不想骗你。” “虽无关情爱,我却觉得我们过得好,夫人心中如山涧,这两日我便陪夫人在府中好好探一探。” 狗屁的无关情爱! 柳清卿简直觉得他有病!宛如听不懂人言的村头傻狗一般! 谢琅却话音一转,“若我不在时,还请夫人别出了嘉兰苑才好。” 柳清卿眼神闪了闪艰难忍下怒气:“我暂且不会走。” 谢琅目如深潭:“夫人神通广大,我不信你。” 连他那假死的母亲都能搬出来为她签了和离书,她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今日还有急务不能在府中陪你,还请夫人莫气莫急,我傍晚便回。” 谢琅说完,打开房门,只抬下手,一队身手利落的护卫便迅捷围在垂花门外头。 “嬷嬷与夫人的丫鬟一会儿便归,夫人莫急。” 扔下这句话,谢琅便信步而去。 柳清卿急忙追上,却在将过垂花门时被护卫抬手拦住。 “还请夫人莫为难小的。” 居然真要将她关起来! 柳清卿再顾不得劳什子贤淑温婉,扬声便喊,“谢琅!!” 一声瞬时让嘉兰苑周遭人声俱静。 而那始作俑者却连头都未回,只抬起手颇为潇洒地朝她摆了摆。 气得柳清卿心肺都要炸开,直砸门框! 谢琅耳清目明,自然听得出他这被捉回的夫人有多气恼。 不能与那表兄一同离去便气恼么? 谢琅眸底涌着幽深的光,里头有什么已几欲裂开。 她不会知晓,今日出发之前他于库房中看到那精致的细琐链,都拿到手中,思索再三却又放了回去。 谢琅轻叹一声,可惜夫人不知他的苦心啊。 他却骗了夫人,今日并无急务。他拐进书房,进了书房密道。 他呆坐于地道中庭的软榻上一动未动,如上古神像。密道未燃几盏油灯,谢琅几乎融于黑暗之中。 忽然,地道门响。 石门碾过地面上的细微石沫土粒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谢琅还未抬眼,便听见魏明昭幸灾乐祸的奚落声。 “听闻今日尊夫人果然要与她表兄走?” 魏明昭穿梭在昏暗的甬道中,直拍手掌,“若不是谢大人亲自去捉人,怕是只能独守空房,连夫人都无吧?” 说话间人已到谢琅面前,一向喜洁的魏明昭此刻也顾不得旁的,懒散靠在潮湿的石壁上,只为了能离得最近看看清这人的笑话。 “……” 谢琅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没管他。 被冷了,魏明昭也不恼,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以为你是天神下凡,事事都在你掌控之中?您谢大人多厉害,做事全凭自己心意,哪管旁人死活。” 想到过去谢琅干的事,魏明昭哪怕此时都眼皮直跳,不禁阴阳嘲讽道:“屡次种种,谢大人还没长记性吗?” 谢琅依旧沉默,就如那不开窍的顽石一般! 魏明昭终于冷了脸,“我看高高在上的谢大人偏要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才满意!” 见谢琅这副油盐不进的样,魏明昭简直气得要死,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颗顽石他是点化不了了! 他徒劳跑这一趟! 魏明昭拂袖而去。 密道重归静谧,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苔藓的腥气。 不是他不答魏明昭,是有些事,他也不知为何。 但他知晓一事——他与柳清卿乃原配,那些旁的野花野草野人莫要靠边! 此刻,嘉兰苑正房中。 柳清卿气得白皙的脸蛋胀得通红,在房中来回踱步,这算什么事? 明明说好和离又被捉回来算怎么回事?! 到此刻她都不信这是谢琅能做出的事! 正此时,李嬷嬷几个也回来,正小跑进来。 守在门口的护卫痛快将人放进院中。 李嬷嬷直冲向小姐,满脸茫然犹豫,“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清卿也不知道,直摇头。 好好的计划全被打乱,她一时之间也懵得很。 李嬷嬷悄悄打量小姐的面色,思前想后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大人怕不是与小姐颇有情谊,不愿和离才出此下策。” 柳清卿闻言却冷笑:“他怎可能喜我?不过是抛不下面子罢了。” 没想到谢琅也是这般庸俗的男子。 “姐姐?” 从门口处遥遥传来一声犹疑喊声。 柳清卿循声望去,便见柳清滢正在垂花门处踌躇,见姐姐看过来,忙向她招手,“姐姐,这是怎了?” 怎这样多护卫? 柳清滢向她挥舞的手与刚刚谢琅朝她摆手时那幕映到一起。 柳清卿喉头哽着一口气,既他喜柳清滢,那她成全他们便是。 她便让柳清滢进到院中,吩咐李嬷嬷晚食多做些菜肴,再备上美酒。 待傍晚,晚食备好。 柳清卿便着人去请谢琅,余光瞥见柳清滢好奇的目光,柳清卿眼神淡漠,神情麻木。 虽说柳清滢已变了许多,但人心隔肚皮,她无意与他们歪缠,索性让他们给个痛快算了。 她以为得等上一会儿,没想到变听到下人问安行礼声,这是谢琅回来了。 不知是否因柳清滢来了府上,过去怎没见他回的如此快?柳清卿在心中冷笑。 心中虽不悦,但在人前还是要装上一装的。 她含笑迎了出去,心中却充满恶意地揣测,若是他瞧见柳清滢在,可会开怀? 念头一过,只觉得像泡满盐巴的水冲刷过还未愈合的伤口。 她原本想避得远远的,可他们好似都不满足,非得当着她的面将她的脸面拉下来踩在脚下。 她又能如何? 他竟逼她至此,竟逼她至此! 隐隐地,心中竟升起一股恨意。 快步迎出去,见谢琅唇角淡笑,柳清卿不禁莞尔上前。 “大人回来了,快一道用晚食吧。今日府中来了新果酿,正是天冷,喝上一壶好热热身子。” 谢琅不知怎不到一日她是想通了? 想通也好,他朝她伸出手牵她走进正房。一进房,抬眼不经意一瞥便不由愣住。 却没想到,他们的正房中居然还有旁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妻妹,谢琅转瞬便想到在竹林后听到的那场妻子与妻妹的谈话,心倏地沉下来。 目光沉郁地凝着她的好夫人,心口如压上巨石般有股窒息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是要作何? 第60章 用假死药疯癫不体面,她本不…… 柳清滢眼珠子来回转悠,她便是再傻也察觉到不对。 这屋里的空气跟要凝住的冰晶一般,姐姐与姐夫之间也有异。姐姐离姐夫那样远,每每姐夫衣摆碰到姐姐时,姐姐都会侧身躲开。 以为多不着痕迹,每次姐夫神情都变得冷硬! 往常姐姐半点不愿她与姐夫接触,不说上回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谈话。就说今日,她都想走了,姐姐居然留她用晚食。 姐姐何时对她这般热情过? 要说姐姐成亲之初一副抛下柳府作前尘的模样不怎搭理她,她还想着要不要将姐夫抢过来。现今姐姐对她甚好,那她还何苦绕远路? 三人各怀心思,柳清卿召人将晚食摆上来。 八宝兔丁,玉带虾仁,红扒鱼翅,清炖蟹粉狮子头…… 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明婚正配 第99节 柳清滢还是头一回在姐姐这得如此待遇,飞快睃姐姐一眼,目光又掠过一旁的谢大人。 便见姐姐挥手,青橘端着酒壶上来,递与姐姐。 “大人多喝些,清滢也尝一尝。” 头一回将他俩放在一句话中,柳清卿也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有怅然,也有爽快。 柳清卿亲手倒了果酿,谢琅沉甸甸望着她,眸光中丝丝缕缕尽是失望。柳清卿却当没看着。 他仰头将果酿一饮而尽,明明是甜嘴的酒汤,不知怎的却尝出了苦涩。 她寻个由头,让两人都多喝些。 她做不出下作的事,可若他们微醺情难自禁,却与她无关。 这一餐三人都味同嚼蜡,谢琅更是未食几口,坐在一旁自顾自喝起果酿。 柳清卿瞥一眼,不作声响,倒是如了她的意了。 这没有硝烟的争战,柳清滢恨不得将自己团成团躲进桌底。 只吃眼前的菜,尽量缩小存在感。 姐姐姐夫闹别扭怎还将带着她呀?快快将饭吃完,她要赶紧走。 没成想这时姐姐竟忽然起身,扔下句一句去看看厨房的汤可好了便翩然离去。 直将她和姐夫扔在这静谧正房之中! 谢琅动作一顿,沉沉盯着她离去的身影。 柳清滢安静如鸡,要说从前她还能壮着胆子贴过去给姐姐上上眼药。 现在却是怎都不愿,心中百转千回,只问了一句,“姐夫……你与姐姐这是怎了?” 她又不傻,自上回姐姐说出那让他她伴大人白头的鬼话便着实吓她一跳! 可她问后,谢琅却依旧瞅着姐姐离去的方向,看都没看她一眼。 谢琅未答,一如幼时不愿搭理她,柳清滢挠挠脸颊,略有尴尬。 两人僵坐半晌,谁都未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谢琅忽然起身,将迈出正房时回眸,“回去与你父亲说,你该定亲了。” 柳清滢惊愕瞪大眼睛,不知姐夫怎忽然说起她的亲事。 谢琅微微垂眸,又说,“今日你便搬出侯府偏院,日后不可再踏入侯府半步。” 说罢刚一抬手,便有护卫如鬼魅般出现,一左一右站在柳清滢身旁,示意她离开。 柳清滢:“???” 怎就忽然被扫地出门了! 柳清卿去了花园,托谢琅的福,他回到府中后护卫便散了。 柳清卿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又路过那密集的竹林,如今过了霜降已是深秋,耸立的青竹眼色渐深,有些叶片也开始发黄。她立于竹林边缘仰头看了一会儿,便抬步进去,依稀走到那日天崩地裂那天狼狈喘息的位置。 恍惚间,好似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拢起衣裙,靠着青竹坐下。日光渐稀,竹林中也开始冷了,她环住自己。也不知她给他们倒出的空间,把自己占了的位置还回去。 都还回去了,总该让她走了吧? 想想那日,谢琅一句清滢比她好,让她心神俱裂,哭得好生凄惨,好似天塌地陷。那时她多么喜爱他啊…… 饶是现在一想,心口还突突两下,疼着呢。 却淡的只剩一层…… 柳清卿托腮发着呆,想着怎么才能从侯府离开。却听见有人走来,沉稳的脚步踩碎干枯的落叶发出的碎响,她一回眸,便意外看到此时应在正房与清滢把酒言欢的男人。 “你怎……” 在看清他那张英俊卓绝的脸庞后,未尽的话语又吞回腹中。 谢琅那双凌厉的双眼此刻眼尾微红,应是酒意熏的,倒中和了不近人情的味道。里头翻涌着许多她不懂的情绪。 这是怎了? 难道是与柳清滢二人没谈妥? 在她怔忪时,他已到她前面,低下高贵的头颅,单膝蹲在她面前。 “柳清卿,你不乖巧。” 低眉凝在她微张的红唇上,他忽以粗粝的指腹来回揉搓,“你并不乖巧柔顺。” 尽想将他往外推。 眼见她柔嫩的唇瓣红肿起来,他喉结滚了滚,才依依不舍收回手。 “你为何将我与你妹妹扔在你我房中?” 谢琅不解,歪头看着她,每个字念得极缓,“刚成亲时,不愿我纳美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记忆极好,还记着他俩成亲第一面时她闻见他身上艳俗的脂粉向,都出了府门又气势汹汹杀回来,眼眸晶亮蕴含怒火问他可要纳美。 好似如果他若答是,下一瞬她便要提刀。那是他正经看住她的第一眼。 漆黑的眼底像荒芜的田野,好似有野兽要破土而出,再转眼一看,又是一片和月清风。 许是竹林静谧,也应是她再无期望,心反倒静了,“因为我们过得不好。” 又是一阵静,谢琅哑声反问,似是不解,“我们怎么过得不好?” 是莫名其妙不高兴将她晾两月叫好?还是暗地计划与她和离算好?抑或是当着丈人舅兄夸赞妻妹是好? 柳清卿要脸,既已放弃他与这亲事,已对他死心,这些没甚再提的必要。 对牛弹琴说不通,柳清卿歇了心思不愿与他再说,兴致寥寥撇开眼。 起身便要往回走,却被谢琅攥住手腕,他一用力她便跌进他的怀中。柳清卿跟被热汤烫了似的连忙躲开,好似他身上跟烙铁一样烫人。 谢琅却将她抱得更紧,不顾她挣扎将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得沉稳。 她软软一团贴在他的胸口,谢琅才觉胸腔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好上不少。 谢琅自觉对她甚好,俸禄与私库都交给她,家中也由她掌事。 他也不知她在闹什么。 就这样回到嘉兰苑正房,一路惹人侧目。 柳清卿这才发现桌上已是残羹冷炙,这般说也不大准,因看着也未动几口。柳清滢也不知所踪。 谢琅将他放到窗边软榻上,双臂撑在她身侧,猛地一瞧,她仿佛在他怀中。 好像要跟她说什么的模样,柳清卿绷紧脊背往后,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些。 他刚要开口,忽然外头有人跑来。 “大人!” 门外传来谢伍的急声,“我有要事要禀。” 谢琅俊脸沉如水。 柳清卿颇善解人意道:“大人先去忙。” 听闻此话,谢琅倒是颇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 谢琅好似……与之前不同。 具体何处不同,她却一时说不清。 “你乖乖在这等着。” 他扔下句话便去廊下,谢伍焦急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倒是听不清说得是甚。谢琅时不时应上一声。 柳清卿提着心,想来他又要离府,那她便有时间再做打算。 没过片刻,谢琅回来,柳清卿听到动静敛神肃目。谢琅正好瞧见她神情变化,不由眸色发深。 本来想让她在嘉兰苑等他,见她这副模样却改了主意。 谢琅不知从何处取来黑纱覆于她眼前,细密的上等黑纱将光线阻断。柳清卿只好握住他的手臂,谢琅低眸扫过,抬手握住她的手。 “你随我来。” “是要去哪?” 谢琅却不答。 她听见远处洒扫丫鬟劳作的声音,听见竹叶互相拍打的细碎声响。 从嘉兰苑走出去,每一步屏气凝神她都暗自记在心里。 因着她看不清走得慢,谢琅却并未催促,恍若好脾性地随她步伐而动。 左绕右绕,到最后将柳清卿绕了个晕头转向。 “有台阶。” 谢琅在她耳边轻声提示。 柳清卿半点不敢触怒他,谢琅好似……与她以为的大为不同。 只听一声吱呀声,门开了。谢琅扶她迈过门槛,幽香的花草气扑面而来,她的眼睫动了动。 “在此处等我。” 随后便听他走远几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还品出来是什么,手便又被牵住。 她抖了一下,脊背也不禁紧绷。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几息后,他似无可奈何轻叹口气,“走罢。” 又牵着她往前走。 随着进屋中深处,阳光离她愈发远去。 明婚正配 第100节 “有台阶。” 又有台阶? 这是去哪? 她不知这府中还有那处是这般? 下了几级台阶,便闻见了潮湿的泥土腥气。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脊背发凉。 她仅闻见过这般气味两次,均是在嘉姨带她去的地道中。 谢琅发现了? 他是不是发现了嘉姨? 心咚咚直跳。 她攥着手,指甲陷入手心的痛觉让她尽量保持冷静。 她却不知她每一丝神情变化都落在谢琅那双幽深的眼眸中。 又走片刻,她才发觉不对。 那条地道没有这样长。 那这是…… 一口气哽在喉咙中。 嘉姨有条密道,谢琅也有他的,想来也是理所应当。 与他成婚这般久,她都不知他还有地道! 柳清卿头脑中起了风暴,思来想去,被蒙住的眼骤然明亮,终是想明白了这密道的入口在哪。 在他书房中。 “夫人猜到了是不是?” 谢琅忽然开口,吓得她一抖,谢琅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夫人怕什么。” 说罢牵着她往地道中央小厅的木榻上坐下,摘去覆于眼前的黑纱。 柳清卿眯了眯眼,须臾才适应眼前骤然的明亮火光。 她只看了一眼,便规规矩矩垂下眼不再打量。结果垂眼后却瞧见置于木榻上的银色细琐链,这是何用? 谢琅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捞起银色锁链在手中把玩。 白玉般的长指摆弄着银色锁链,在烛火下发出清脆撞声。如果不是在这处,她会觉得怪赏心悦目的。 “可好看?”他问。 在她未回神之前,她懵懵点头。不说旁的,谢琅此人,他的性情,长相,身上每一处全都合她的心意。好似老天知晓她心中所喜,特地为她捏的人。 见她神情溺然,谢琅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他心情颇好放下锁链,“那今日便不戴这锁链了。” 意识到他说的是甚后,柳清卿陡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谢琅却笑,轻拍她头顶,又将因黑纱凌乱的发丝理了一理,“我今日还有急务无法在府中陪你,夫人便在此处等我些许,片刻后归来。” 柳清卿惊愕地红唇微张,她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下一瞬谢琅却捏住她的下颚,俯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看不清,却感受到了他的愉悦。 天昏地暗,他这人是怎了? 他将她关在这地道中便离开,脚步声渐远。 出去之际却回头看了眼她安静乖巧的侧影。她过去总好奇,今日来了,可会好? 她解开了眼前绑带,才发现甬道内火光明亮。可这深不见底的地道里只有她自己,柳清卿环住自己,背贴在石壁上。好像这样便能不再害怕。 又缓了会,隐约能听见上头的走步声,她胆子又大了些。 榻边木几上摆着茶点,她也不难为自己,吃了一些。 上头还摆着几本书册倒扣在木几上,柳清卿闲得无聊拿过来看,刚看清里头的字迹,白皙的脸蛋便又红又白,不可置信般将书册翻转,看到封皮那缺了一角便心死了。 他从何处寻得她的仙书的? 看这模样还看了许久。 柳清卿:…… 柳清卿放下书册,心绪复杂。 她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既不了解他,又何谈爱恋呢? 她愈发确定她过去眷恋的应只是她臆想中的影子。 地道无法分辨时辰,感觉又过了许久,柳清卿在这地道待久了恐惧便少些。她起身壮着胆子往与来时的相反方向走,每一步都很小心,竖着耳朵,若是谢琅书房那头有声响,她就赶紧跑回去。 提着一颗心,这密道可比嘉姨带她去过两次那短短小道精细多了,连地面上都铺上了石砖,石砖之间严丝合缝。墙壁上每隔十步便是油灯,再隔二十步就是火把,将这地道照得很亮。 穿过长长的密道,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便有一处岔道映入眼帘。一侧火光明亮,另一侧漆黑一片,仿佛往前再走两步便会有猛兽扑出来咬她一口! 她可不敢走。 她走了左侧岔道。 左侧岔道火光愈发明亮,原十步一灯,变为三五步就一盏灯。亮得都能看清石头上的灰尘纹路。 不知是通向哪,反正不一般,她心中想。 又走片刻,便看到几级石阶,上头是一扇木门,门栓正横着。 她拾级而上,侧耳贴在木门上,一点声响都无。 柳清卿犹豫要不要莽一把,虽不知谢琅为何发疯不放她走,但她肯定不能就这样被谢琅困在侯府不明不白过一辈子。 要不打开看看这门通往何处?若是外面的空宅子,下回谢琅再将她关在这的时候她就可以带上银票寻空逃脱。却也不知这会否是谢琅给她设的陷阱。 她这回才发觉,谢琅此人城府极深,前几日是故意放她走,临到她出城给她“一击毙命”。 攥了拳头又松开,后背起了冷汗,她紧张地直咽口水,颤抖着伸出手,挪开门栓。她竖起耳朵,摒弃凝神,极轻极轻地把木门往前走开。透过门缝往外瞧,是一条漆黑的甬道。 再定睛,发现也不算漆黑,墙壁上有悬窗。是地道里太亮才猛地一下觉得黑。 外面好似是花园还是甚的,来往脚步声不断,外头还正在下雨,雨声淋漓,故而她边突兀的木门声并未惹人关注。 她将木门开了一道缝隙,从狭窄缝隙中挤了出去。 弯腰行走,生怕让人瞧见。 走到甬道尽头发现是一间小室,也隔着一道与地道相似的木门,比茶室大些,比花厅要小。 她试探着拉了拉门把,可惜这门锁着,纹丝不动。 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她不禁沮丧。 刚猫着腰转身,就听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她头皮发麻,生怕被发现,立刻不敢动弹。 “近来功课如何?总往外跑,瞧你都晒黑了。我与你父亲商量过,盯着你婚事的人太多,郢儿你转年便十四,也将成人立事了,这事你自己怎么想的?” 柳清卿越听越觉得这宛如撞玉的沉稳温柔嗓音在哪里听过,她扒住悬窗悄悄挺身离得更近。 “我能有何想法?母亲我还小呢,又不是女子到了十五及笄便要嫁人,我有何可急的。再说堂兄那境况,我抢在他前头算怎么回事。” 是爽朗的少年声,听着怎么也熟悉呢? 交谈声与她有些距离,她知日后许是没机会窥探这秘密,便壮着胆子小心探出头。 甬道昏暗,外头虽下雨却是晴天雨,花园廊下又点着灯,很难发现她。 她眼珠看过去,在看到不远处廊下的那两人的侧影时,不由怔住。 不可置信般打量周遭,果然看到摄政王府的那高高画舫。 说话那妇人是王妃?定睛一瞧,果然是! 柳清卿不禁愕然,这密道竟直通摄政王府! 还好适才小心没出声响! 她自觉担不住这秘辛,无意再听便要走。 刚要动,却听那少年脆声说道,“母亲近来为何不让我去找姐姐?那谢琅……” 听到谢琅的名字,柳清卿僵住,往那少年看去。 正此时,少年转身,骤然露出大半的脸。柳清卿看清,愕然捂住嘴。 此少年正是穆子应! “虽说谢琅是我姐夫,但是我还是瞅着他不顺眼。” 柳清卿听到这话,在刚想透这话中之意时脑袋便嗡的一下,接下来他们的交谈便忽远忽近。 “母亲何时将姐姐认回来?我给姐姐买的那个温泉庄子还在手里呢。” 王妃抬手温柔掠过少年的额头,“还不是时候。” “一想到日后要叫谢琅姐夫,还真是便宜他了!” 柳清卿捂住嘴僵在原地,待二人走开,说话声远去,她才眨了眨眼。有温热的液体弄湿了衣襟,一阵风裹着水汽进来卷过来令她打了个哆嗦。她茫然低头,又有水珠落下,她才发现是她的眼泪。 她仓皇逃回地道,抖着手将门拴上。 不知怎样回到的地道中厅,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此刻不觉得冷,不仅不冷,仿佛有火焰燃烧,可她的身体止不住浑身颤抖。 那温柔如天女般对她甚好的摄政王妃是她的母亲? 怪不得那少年忽然出现,又大咧咧露出玉佩给她看,莫名黏上她。 不禁回想起刚刚他刚刚跟王妃撒娇卖乖的模样,那样理直气壮笃定,仿佛母亲极爱他。摄政王妃好像也真的很爱他。 柳清卿呐呐。 他转年十四岁,比她小三岁。 明婚正配 第101节 她的母亲不仅活着,还过得很好。这世上谁人不知摄政王力排众议将王妃娶回府中珍之爱之。 发现母亲尚活于人世,她第一反应便是高兴。 母亲还活着! 可仅片刻后,想起王妃看向他的温柔目光,便觉得羡慕。这羡慕又很快变成了熊熊怒火。 她嫉妒他。 因她后知后觉发现真相——这些年母亲尚在人间,却不认她。 她捂住衣襟中的玉佩,玉佩沾着她的体温暖融融的。她摘下握在手中,暖意渐散,在玉佩冷下去时,她心中竟生了恨! 可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恨谁,恨母亲知她在柳府艰难但冷眼旁观吗? 母亲成了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摄政王妃,她可知晓她在柳府吃得都是残羹冷炙,有时饭都是馊的?母亲那时心中所想是什么呢?每个她几乎熬不住,咬着手背的肉偷偷哭时,母亲还记得她还有个女儿吗?嫁给谢琅后她又在自己身边出现是为了什么? 还是恨谢琅知却不报,凭白看她顾影自怜呢? 她又想,谢琅这般将她当成个物件似的并不怜惜,是不是因为连她生身父母都待她如此,所以谢琅也不必爱惜她。 至于那少年,她不知应叫他穆子应还是叫他李郢。 怪不得之前曾觉怪异,处事不惊不像逃荒的流民,一下便说得通了,王府将他养得很好。 思及此,她竟陡然一惊。 谢琅娶她……会否是因为此? 不光是因为婚约,不然为何拖了几个月才将她娶进门? 谢琅心思那般深……他是否故意让她在此处,自己发现这。 让她清晰面对自己无人要她的悲惨现实以惩罚她竟提了和离下他的面子。 她不知道他抓回来她折腾一通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就是要她面对这令人难堪的一幕? 她觉得她的世界崩塌了。 何处是真?何处又是假? 她对他们来说,又是谁呢? 她觉得自己真是,好生可怜,像个球一般,被人踢来踢去。 脑子乱得很,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子,毫不犹豫撸起衣袖往手腕内侧狠狠一划,血肉绽裂的痛楚令她冷静下来。 她要走。 她定要走。 头脑一片空白,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腐朽肮脏,秘密仿佛起冒的污水之地,她再也待不得。 她这短短的前半生,好似一场笑话! 用假死药疯癫不体面,她本不想这样的。 第61章 “夫人不成了。” 鲜血直流,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浸湿了衣裳,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只给自己片刻时间沉浸在巨大悲伤,不知谢琅何时归,不能被他发觉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碾压地面发出刺骨的响声,是谢琅来了,柳清卿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好似没有长心,没有感情,也没有软肋。他们像是人类世界的豺狼虎豹,与她不是一路人。 他们看她汲汲所求的那点爱意,是不是跟看蝼蚁的笑话似的? 她麻木地想。 她早就长了记性,怕被谢琅看出端倪,刚刚只允许自己哭一会儿。也系上了黑纱,倒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谢琅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目光扫过未解的黑纱,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胸口处发酸,他一时却品不出这是什么滋味。 她想知道的秘密,送到她面前,她为何不看了? 他走到软榻旁,静立在那凝她半晌,忽然起意撩起长袍在她身旁坐下。 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谢琅缓缓靠于石壁,就这样侧头望着她。眼底弥漫着他自己都不知的脉脉温情。 她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令人安心。 静谧的地道好似只有彼此,谢琅一想到外头那些傻子便头疼得很,坐在这一日疲累都淡去不少。 又过半晌,见她还未有苏醒的意思,便俯身将她抱于怀中。却在感受到她微微僵硬的身体时动作微顿。 “醒着为何不说,是在与我闹脾气么?” 谢琅好似又回到成亲初那般好性,也不恼,耐心解释,“闹性子归闹性子,但日子不能说不过便不过了。当初成亲时不是说过共此生。” 温柔沉磁的嗓音在甬道中回响,原来会让她心情激荡,此时却只觉惊恐。 共此生,原本蜜糖,如今砒霜。再者柳清卿也不信他,说不定又是什么唬她的鬼话。 她装睡,谢琅却也未揭穿她,好似当真又变回当初她那温柔夫君。 谢琅便这样将她直接抱回正房,路上引人侧目。 快到垂花门时,却被人拦住,是二叔谢磐。 谢磐扫过怀中女子,见是柳氏便快速挪开眼,见谢琅没将人放下的意思眉心一跳,只好装作不知说起正事,“那少年又来了,正跪在府门口,你去瞧瞧吧。” 遥遥好似有议论声从府墙外传来,谢磐循声望去又低声说,“大哥近来不在府上,这事还需有个了断。毕竟那也是侯府血脉,不管是否认回来,总得有个章程……” “不然,若你母亲知晓,也会伤心难过。” 谢磐似有暗示。 谢琅面色平静:“知晓了,谢二叔指点。” 又紧了紧手里的人,“我将夫人送回房便去处置这事。” 谢磐颔首,提步便要走,却在走了两步后又折回,犹豫再三还是闷声道:“过日子时让着些女子,莫要伤了人心。人心易失不易得。” 说罢谢磐转身,却被谢琅唤住。 “这话是二叔对我说的,还是……” 谢磐闻言目光闪烁,沉沉望他一眼,转身便走。 见谢磐走远,谢琅也收回目光跨过垂花门,将柳清卿送回正房。 将人放在床榻上,谢琅交代,“我出去一趟。” 等了会,见她没动,知是不想理自己。谢琅没逼迫她,转身出了正房。将要再出垂花门时回眸望向紧闭的房门,他并不急,且给她时间想通。 “护好夫人。”他看向护卫。 立于垂花门两旁的护卫忙领命称是。 谢琅这一走便许久未归,府中嘈杂一阵又归于平静。 李嬷嬷趁人不注意钻进正房,这还是小姐被抓回侯府后主仆二人第一回碰面。 先前李嬷嬷眼见姑爷在表公子面前将小姐领回来都懵了! 不是说好和离了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回府后,姑爷将小姐护得密不透风,她根本靠近不得。 好不易进到正房,连忙扑到床榻边去瞧小姐境况如何。却见小姐正安静躺在榻上,无甚表情地望着床帏,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李嬷嬷别提多心疼了! 以为是和离不成闹的,忙出言宽慰小姐,“小姐,咱好好跟大人商量,莫憋在心中赌气。不成再去求求老夫人,想走总是能走成的。” 见小姐这般堪比用刀挖她的心头肉!可顾不上什么百年好合屁的了! 小姐眼睛眨了眨,却不理她。 李嬷嬷心尖都疼,眼珠子一转,把打听来的偷偷告诉她。 “我问侯府的老人,刚外头在闹是侯爷在外头的孩子找过来了。” 柳清卿:“!” 柳清卿果然回了些神,满眼惊诧。 侯爷与嘉姨可是京城中有名的伉俪!侯爷极疼爱嘉姨,恨不得日日与嘉姨一起,怎会弄出个外头的孩子! 李嬷嬷为了勾起小姐兴致,使她心情好些,故作神秘,“而且那孩子瞅着不小,个头长得猛呢,鼻子眼睛跟侯爷如出一辙。说是母亲重病,恳求侯爷去瞧一眼。” 那少年急性沉不住气,见无人出府,直在门口磕头,额头上满是鲜血。 听到这柳清卿心却发沉,怪不得嘉姨在二叔院中也不与侯爷相认。还骗二叔她失去记忆…… 嘉姨有何打算呢? 只想到这,柳清卿便觉疲累,她如今自身难保已顾不得旁人。 又有种兔死狐悲的哀凉,当初侯爷都能为嘉姨去死,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吗? 她与谢琅的感情单薄到风一吹就散了,拍马也追不上父辈,那她被舍弃,简直太过理所当然。 “嬷嬷我累了,让我睡会吧。” 柳清卿兴致寥寥侧身背对着外头,将自己蜷缩一团。 她轻合上眼,好累啊……如果能一睡不醒就好了…… 一睡不醒…… 念头闪过,柳清卿倏地睁开眼,沉寂的眼底终于重新有了光。 柳清卿想起她那枚假死药丸心头一紧,准备蛰伏几天再作打算。 当天晚些时候谢琅便带着外头凛然的凉意回到正房,见她睡着,便去净房洗去一身冷尘后回到床榻上,长臂一展将人揽回怀中。 空落落的怀抱终于被填满,谢琅满足地喟叹出声。 明婚正配 第102节 转念又想到谢从林,就是他爹在外头生的野种。 谢从林,谢从林。 听闻那孩子的母亲姓林。 谢琅不由冷嗤,这名起得好生缠绵。 谢琅一边感受着柳清卿身上散发的温暖热意,一边在心中不屑。 故而他不懂柳清卿为何总是纠结那情情爱爱,情情爱爱有什么好?父亲当初爱母亲爱到恨不得豁出命,最后不还是背叛了母亲,让母亲避出侯府落得“尸横野外”,“隐姓埋名”,也变得家不像家。 还是他的夫人好。 在她因被他冷待便要翻脸和离时他便知晓,她心中有他。 虽说利益与权势比虚无缥缈的情爱坚实,但她心里又有他,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谢琅不是没感受到她僵硬的身体,但他不计较,将脸埋于她柔软的颈窝,将她揽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他想起幼时自己养的那只猫,那猫甚是顽皮,跳出院外受了伤,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回来找他,最后死在他怀里。 柳清卿让他想起了那只猫,他可允她偶尔玩耍,伸出爪子挠他也无妨,但却不能跳出他的院墙。不然受伤了怎么办? 她冷着脸却比过去更加诱人,更鲜活。 令他能窥见她真实的灵魂。 相比于粉饰的伪装,他更愿面对真切的情绪。 谢琅又将她抱得更紧,脸颊紧贴着她单薄的肩骨,长臂如藤曼缠着她,几日难眠,今日终于能睡着了。 翌日醒来,谢琅不在。 柳清卿却觉浑身酸得很,像被人用绳索捆了一整晚似的。 她醒神后面无表情发呆许久,后终下定决心地攥拳砸向床面,带起伤口的刺痛让她更清醒几分! 她将赵盼生叫到跟前,旁人她都不放心。 李嬷嬷年纪大,她不愿让李嬷嬷趟这趟浑水。而青橘性情憨厚,若是知晓实情许是瞒不过谢琅,再让她踏入险地便不好。林眉沉默寡言,忽然张罗这事,也会引人怀疑。 思来想去,就赵盼生适合,她胆子大,有自己的主意,进退有度。想来能将这事办好,她便赌一次。 柳清卿含恨地想,谢琅不是说谢家没有和离,只有丧偶吗? 那她就让他如愿丧偶! 一想到那般场景,心中便一阵激荡畅快! 她想着便痴然笑了,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脸上发凉,抬手一模便沾了一手的泪水。柳清卿低眸凝着掌心的水渍,面无表情。 一抬眼瞧见赵盼生已经站在门口,正担忧地望着她。 柳清卿随意抹去泪水,叫她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饶是胆子大的赵盼生都惊得捂住嘴,那瞪圆的眼要从眼眶中掉出去了似的! “小姐!何至于此!” 赵盼生跪在地上,急得膝行至小姐跟前,顾不得主仆之别攥住小姐的手,“那药可拿得准,怎能胡乱吃,若是有事……” 赵盼生一想到那种可能便慌乱不已,“若是有事该如何是好啊小姐!” 柳清卿早已心如死灰,她知晓自己此刻隐隐疯癫,不顾代价只想离开侯府,离开京城,离开这些没长心的人。 “那便搏一次吧”, 她语气中有股历经千帆的疲惫,她低头看向赵盼生,“若真死了,也是我的命。” “小姐!!!” 赵盼生听不得这个!急得好似生气的兔子要冲上来咬人似的,一双杏眼红彤彤的。 正天人交战之际,她听小姐低声说,“如果你不敢,我再想想办法。” 小姐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她们几个,小姐哪有能信任的人。 一抬头,便见小姐眼神淡漠地望着前方,神情麻木宛若灵魂已经溃烂将死。 看着小姐这副模样,赵盼生脑瓜子嗡嗡响,她觉得自己不应帮小姐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可她又怕,又怕若是她不帮,小姐胡作非为,没个指望的人真将自己坑了可怎么办啊! 思前想后,心底也起了股狠劲! 赵盼生咬紧牙关:“我帮小姐!” 小姐闻言黯淡几日的眼睛终于明亮起来。 “好好好”。 她看着小姐喜笑颜开,“若是你帮我,成事许不难。” 赵盼生心都要碎了。 到底出了何事?赵盼生却不敢问。 她那娇憨憨,赤诚天真的小姐怎么被糟践成这副模样! 柳清卿不知赵盼生心中戚戚,兴奋起来只想着假死一事。她将之前的打算一一将给赵盼生听。 “这药能维持七日,药石无医后自然会将我下葬待停灵七日盖棺下葬之前……” “待……再告知嬷嬷,万不能提前说,不然会露出马脚。” 两人附耳而言,嗓音极低,若不是贴在旁边断然听不见。 柳清卿也是防着谢伍谢六,她想着以谢琅的行事作风,谢六应都不算是他在暗处的布守,应会有更隐秘的人。 赵盼生攥紧拳头,听得认真。生怕自己听漏什么,一只手还在悄悄掐自己的大腿。 没一会儿,她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一一交代好。 赵盼生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仰头看着她,脸上是全然的信任与关切,“小姐,此事真的稳妥么?” 若说有一漏洞,那便是摄政王府。 这药是从应家拿的,想来她那好母亲应是知晓。 但她赌的便是谢琅不会深究,那高贵的王妃也不会干涉。 若是想管她,不用等这么多年,不是么? 思及此,柳清卿重重点头,“稳妥。” 她……她若死了不管对王妃还是谢琅都是,好事。 自是稳妥的。 怎会不稳妥? 明明盼着事成,可真一想能心想事成的缘故,心口还是有点痛。 她抬手捂住那,无奈地轻笑一声。 见赵盼生愣愣地望着她,柳清卿笑眯眯地摸了摸赵盼生的头发,甚至有些俏皮道:“快去准备吧,好了我们就该行动啦。” 赵盼生点头,柳清卿拍拍她肩膀。 赵盼生起身,步伐很慢走到门口,几番犹豫后又折返回来。明知不合礼数还是壮着胆子站到小姐面前,张开手臂将小姐抱进怀里,而后模仿记忆中祖母哄她的样子动作很慢地拍了拍小姐单薄瘦削的背。 她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可小姐看着好像要哭了。 不过几息,赵盼生便说声先去准备便退下了。出去后赵盼生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嘉兰苑角落的树丛里,她对着墙角蹲下,捂脸大哭。 哭过后心情也没好,赵盼生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墙角蹲了好一会儿。等收拾好情绪要起来时却晃晃悠悠没站稳,蹲时间长腿麻了,眼瞧着要倒进树丛里,身后伸来一条健壮的手臂拦住了她。 赵盼生狐疑回头,就见谢伍正站在她身后,一张英武的脸黑红黑红的。见她转过来眼睛更是眨地飞快。 见赵盼生脸色不郁,谢伍自觉动作小心扶住她腰助她站稳后便松了手,规规矩矩站在那,半点都无小谢大人的威风。 近来他是品出味了,他是被大人连累吃了刮落了,他冤死啦! 原来赵姑娘待他如春风,眼中有星辰,现在瞧他……像看混账似的。 “赵姑娘……” 赵盼生本想扭头就走,可腿麻着动不了,再来……她看着谢伍闪烁殷切的目光,忽然莞尔笑了,低声唤声,“谢大哥。” 谢伍立时麻了,磕磕巴巴哎了一声,眉梢眼角遮不住的喜色。 赵盼生面上又染上忧色:“谢大哥,虽说我们不该置喙主子的事,可近来我家小姐实在忧心难过,我瞧着也难受,适才对谢大哥语气不好还请谢大哥包涵。” 谢伍忙摆手说哪有哪有。 赵盼生这才又问:“大人明明与小姐感情甚好,为何之前忽然冷了下来?” 见谢伍面色挣扎,赵盼生没给他细细思索的时间,紧追着问,“可是出了什么事?若真有误会,我们也好帮主子分忧。” 谢伍几番挣扎,看了赵盼生一眼又一眼,“不是我瞒着赵姑娘,实在是我也不知缘由。” 谢伍没骗人,他真不知,怎忽然一夜之间大人就变了似的。 但他有猜测,左顾右盼见无人,他才将猜测说出,“想来大人是真对夫人上心……” 呵。 赵盼生意味深长地凝着他,心中却冷笑。 什么主子带什么人,这是什么狗屁缘由!果真狗嘴中吐不出人话。 这时腿也不麻了,赵盼生冷下脸朝谢伍福了个礼,颇阴阳怪气,“那就谢过小谢大人指点了。” 说罢再不管谢伍,扭头就走。 谢伍:“……” 欸,不是……怎连甜甜的谢大哥都不叫了? “嗨!” 见人快步走不见了,谢伍恼怒直挠脑门。 这都什么事啊! 他说得真话,怎赵姑娘却不信啊! 赵盼生办事稳妥,于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柳清卿在房中歇晌后就没再醒来。 还是李嬷嬷第一个发现异常,近来小姐心情郁郁,虽无法出门,却总在房中捧着不知从哪寻来的医术看。可今天下午却一直睡个不醒。 明婚正配 第103节 临近傍晚,金乌落下,喷香的羊肉汤味钻出小厨房。 见小姐还没醒的意思,李嬷嬷便去叫她。 总不能不吃饭不是。 往常小姐饶是赖床,耍赖哼唧也是会出声响的。怎这会没个动静! 李嬷嬷不管怎么拨弄小姐都睡得沉,不对劲! “小姐!小姐!”她不由扬声喊起来,连嗓音也跟着发颤。 叫了两声还没反应,她强压住惊慌大声喊赵盼生和青橘去找府医来。 “快去!快去!” 府医很快来到嘉兰苑,李嬷嬷死守在一旁,紧盯着,“大夫,我们小姐这是怎了?怎忽然不醒了?” 何止不醒了,动也不动! 李嬷嬷心慌得要命,就在下一瞬看到府医居然伸出手去探小姐的鼻息! 李嬷嬷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在府医收回手正要摇头时立时攥住他的手腕,就着劲也伸手去探。下一瞬手就抖了起来。 “夫人若是七日内醒不过来,许是……不成了。” 也顾不得劳什子尊敬,李嬷嬷听闻此言凶悍拽住府医的长衫,虎目圆瞪,“你说甚!你再说一遍!” 那架势分明是若说了就要提刀砍人了! 府医想到大人的吩咐,硬着头皮说瞎话,“夫人呼吸渐弱,不知何时便会止了,你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准备? 什么准备? 李嬷嬷的天塌了,腿一软就瘫到地上。呆呆片刻又往床榻边爬,探身攥住小姐冰凉的手,一下没稳,小姐的手便脱离磕到塌沿,小姐跟不知疼似的毫无知觉。 李嬷嬷怔怔,眼泪就往下掉。她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后再也忍不住,直锤胸口,痛哭失声。 这声悲鸣令嘉兰苑瞬时陷入诡异寂静。 青橘在一旁咬着手背默默流泪,这般默默地哭,更令人难受。 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青橘第一个回神,她跑到嘉兰苑垂花门,翘首盼着大人回来。 不管怎的,她总觉得大人手眼通天,总能将小姐救回来! 对,能救回来。 她焦急不已,来回踱步。 谢琅回府时嘉兰苑便是慌乱又寂静,他进到正房就见夫人的人都围在那。一向胆小的小丫鬟紧跟在他后头。 李嬷嬷几个围在床榻前,也不让府医走。府医见大人回来,慌忙起身。 别人不知怎么回事,但他与大人知啊,他恨不得自己不知。 府医忙到谢琅面前,低声暗示道:“夫人不知起了急病,忽而沉睡不醒,若是七日不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谢琅往床榻走,闻言顿住,撩起眼皮看向府医,“你说夫人如何了?” 府医直朝谢琅眨眼,谢琅了然,却并未当回事,她那药丸早被自己换过。 她吃的应是掺了迷药的滋补丸,过两日便能醒了。 虽心里有底,但当走到床榻边看着瘦弱的她满面苍白躺在那,心口好像有小蛇窜过去。 她的仆人们哭哭啼啼,令人不忍,也怪……扰人心神。 “下去吧,我陪着她。”说话声却哑了。 此时他还想着,若她有气,不妨陪她闹一场出出气算了。因此唇角还隐有笑意,愈发觉得夫人有趣。 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抬手抚过她的发丝。谢琅觉得近来自己心里头有陌生的情愫日渐沸腾。 指尖掠过发梢,便探了探她的鼻息。 刚还轻松,却真探她鼻息弱后沉了脸。 近来情绪起伏颇大,都不似他了,心情瞬时变得阴沉。 他大刀阔斧坐在那,时而侧眸看她一眼。 忽然踱步到妆匣旁,勾开抽屉,里头的锦盒还好生生躺在那。 他拿起打开,却在看清里面后面色大变! 三颗药丸好生躺着。 他猛地回头看向床榻上沉睡的女子。 那她吃的是什么! “去请太医!” 第62章 “大人!夫人不见了!”…… 太医很快便到,匆匆进了正房给柳清卿把脉。顶着谢大人如盯死物的恐怖目光,起了一背冷汗。都道谢大人克己端方,是京城中难得君子,怎如此一副煞神模样! 待探清谢夫人脉搏后,太医右臂直抖,重重闭眼。 都是得罪不起的王公贵族…… 他起身到谢大人面前,小心措辞,“尊夫人……尊夫人……” 谢琅还有什么不懂,转眸看向安静缩着的府医,府医明显瑟缩。 “你适才……说的什么?”他哑声询问,周身散发着冰冷摄人的气息。 从未有过的怒意从心底喷薄而出,握在手中的锦盒瞬时化为齑粉,将他掌心刺破。 “用得不是备好的药丸,那夫人吃的是何?” 府医扑通一下跪下。 他猜到了,但他不敢说。 落针可闻的房内,忽然响起一声嗤笑。谢琅挥手让府医退下。 正房门合上,谢琅走到床榻边,看着她苍白没有气色的脸,扫过她泛白的唇,气得发笑。 她居然真敢吃那假死药! 她竟早早就给了他来场调虎离山之计! 谢琅好似从未懂她,她在闹什么? 既如此,他便成全她! 深夜,谢琅打开他那隐秘的库房,拾起藏于深处的玄色细锁链。细碎的撞击声令人毛骨悚然,院中下人甚至不敢窥伺。 谢琅回到房中后缓缓将其系在她纤细的脚腕上,另一端紧握在手中。 她不是想走? 那便让她走不成! 从那日起,谢琅日日与夫人同眠。 前两日他还并未当回事,反正人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能闹出什么阵仗来?不过是气性大些,他知晓她心中有自己,待他醒来伏低做小一番,她脾性那般好,定能同他和好。 即便他依旧不知她为何这样闹。 到第三四日,她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了,他便通夜未睡,发现时心空跳一拍。攥紧她的手还不够,转身将她抱在怀中。 她毫无知觉,像没有筋骨的软肉任他摆弄,如同死物一般。 谢琅紧贴着抱紧她,以鼻尖轻轻蹭过她小巧的耳朵。她的耳朵此刻微凉,没有点活人气,令人不悦。谢琅冷峻的目光中多了丝无奈。 谢琅认输,“柳清卿,醒来吧,待你醒来,都依你就是。” 怎气性这样大,以为是只奶猫,没成想是只凶狠霸道极有脾性的野猫。 到了第五日,她还未有醒来的意思。 谢琅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却感被燥意笼罩,几日未能安眠,他淡如霜华的眼眸中布满血丝,惯常有笑意的脸沉郁着,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无人敢接近正房。 摄政王府有人来寻,他也毫不客气将人打了回去,说夫人偶感风寒,离不开人,需他照看。 那种有什么从他指缝中流走的感觉愈发浓重,谢琅沉着脸,在房中来回踱步。只觉胸膛中有什么陌生的玩意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明明她就在自己身边,为何他却觉得她好像离他那样远? “柳清卿,你是否不知原配是何意?” 漆黑孤寂的夜里,响起他不解沉痛的哑声,却无人应他。 要把他推给别人,塞了和离书就正大光明要与别的男人离开。 他还未生气!他甚至并未与她计较太多! 她倒置上气了! 这般不够,她甚至要以死解脱就为了离开他? 一声令人后背生寒的讽笑,攥于手心的锁链被他同样锁在自己的手腕上。 到了第七日,她的脸已变成青灰色,胸膛再无起伏,气息全无。 谢琅立于床榻边凝着她许久,经脉中血液仿佛轰然逆流,扰得他脑子疼。 之前以为她不过是跟他闹别扭,此时才震惊于她居然真起了去意! 为何?为何! 他第一回 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他想起之前她难掩涩意的问他——可是喜爱她。 虽他依旧不解这单薄爱意有何好,谢琅俯身用温帕擦净她的脸,一如近来每天一样。他虽不屑,若她想要,待她醒来后,他也不是不能…… 他如高贵却不懂爱意的神明,终于被虔诚的信徒打动,愿意向她伸出手。 赵盼生透过窗缝悄悄观察里面,见大人又在给小姐擦拭身体,不由汗毛直立。 明婚正配 第104节 从小姐服药“晕倒”后,大人便不假人手,亲自照料小姐,每日都给小姐净身,将小姐腕上不知何时有的伤口处置好。 日日与小姐同眠。 大人那平静的神色,却令人心生恐惧。 大人不让她们再踏进正房半步,她们却总能听到正房中传出的金属碎声。 眼瞧着事情已逐渐脱离预期,赵盼生急得不行。 她不知为何大人还不准备操办丧事,不操办丧失她怎能借机将小姐挪出去? 这几日过去,连伤心欲绝的李嬷嬷都肿着眼接受了小姐骤然离世的事实。 她壮着胆子去问可要备后事。 “别说人还没死呢。” 谢琅撩起眼皮冷眼掠过她,“便是人死了……我谢府,停灵月余。” 月余人都烂了! 整个嘉兰苑都惊了,大人莫不是疯了! 待护卫围住嘉兰苑时,他们才猛然发现,大人已将这消息死死封锁在嘉兰苑中。 连世安苑那边都不知这边出了何事。 算来她也快醒了,谢琅一直守着她,没甚心思出门,忽觉外头好生无趣。 可摄政王的副将亲自来请,说王爷特在王府办宴,宴请百官相商北戎北羌侵扰边疆之事,身为摄政王左膀右臂的谢琅,不得不去。 “我去去便回。” 他坐在床榻上抚过她浓稠的发丝,低声与她说,也不知她能否听见。 谢琅头疼至极,仿佛炸裂。他过去怎不知她脾性这样大。 将要踏出正房,谢琅回眸看向床榻上乖巧的她。 脑中好似有另一人在沸腾叫嚣——好想将她吞入腹中,日日携带。 “一会儿给你们小姐喂些鸡汤。”他吩咐道。 说罢等副将再次催促时,才不得不离开。 正房门徐徐合上。 在终于等不见他的脚步声后,床榻上的女人终于睁开了眼。 这几日虽不能动,却对周遭发生的事隐有感觉。 就被她发现,谢琅心里好像不是没有她。 他甚至好像不知他心中有她。 可是太晚了。 他没想明白,正好。 七日未动,她尚且虚弱,当初表兄说用这药醒来后得缓一会儿,她便不急。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听到了赵盼生与人争吵,终于听明白了。赵盼生行为异常,早被人盯住。护卫跟在她左右,几乎上是寸步不离。李嬷嬷与青橘也是如此。 如此护着她,好像怕她被抢走一般,柳清卿轻嗤。 不知他作的什么戏,许是给 摄政王府看的罢。 忽然,正房门被推开,林眉端着鸡汤进来。 看到小姐睁着眼手肘正拄着床榻仿佛要起身,林眉惊诧不过一瞬便不动声色关上房门,将袭袭冷风与窥探的视线阻挡在外面。 走到床榻边,默不作声将汤碗凑到小姐唇边并无交谈的意思,柳清卿怔了怔,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暖融融的鸡汤进了肚子,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林眉又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个白馒头塞进她手里。 “吃。” 怕外头人发觉有异,林眉用嘴型示意。 柳清卿接过馒头,垂眸时目光扫过脚腕上的锁链,示意林眉凑过来,林眉仔细听着。 林眉端着空汤碗出去,寻了个小丫鬟来,待小丫鬟进门后便一记手刀将人砸晕抱到床榻上,将外衫脱下来递给小姐…… 没想到从前细微的善念却铺就成了逃生之路。 深夜,雨幕深重,林眉一如既往低首下心地把着墙根走,身后跟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嘉兰苑的下人都知夫人身旁有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窝囊的仆妇,平日不声不响的,不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 论处事比不上后头一起进府当差的赵盼生,论情分不如夫人出嫁带来的青橘,更别提是夫人心腹的李嬷嬷了,她总低着头少言寡语,故而大家也并不把她太当回事。 柳清卿试了半天取不下铁链,便将其藏于裤内又穿过衣袖在手中攥着,一路小心,生怕出声引人注目。 事急从权,她也没空揣摩谢琅为何给她栓上锁链。还好锁链不重,也算绝处逢生,也算老天怜惜她。 林眉就在前头带着她,弯弯绕绕出了府。 再踏出侯府的门,柳清卿来不及望天感慨,生怕被发觉,只闷头赶路。 她们得赶在宵禁前出城门。 腿脚不能停,脑袋里也想着法子,将到城门时却见那头卫兵较之前多上一倍有余,又适逢雨天,出城入城的人少。柳清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两个女子此刻孤单单出去,太显眼了。 就在城门守卫转头,搜寻的目光将要落到她身上时,林眉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一旁小巷。跟走迷宫似的在里头弯弯绕绕。 最后推开一座破落的院门,院里野草比人都高,屋门破烂栽歪着,房梁上的蛛丝密布。林眉带她绕到后罩房最东那间,挪开松散的木柜露出一个不大不小却够一人通行的洞。 “小姐,出去就是城外了。” 不过她们这么出去肯定不行,脸上早被雨水打湿,林眉就地取材抹了一手地灰便往脸上擦,扭头还给柳清卿脸上也抹上几把。有厚重的蓑衣蓑帽遮着,避开人应不会引起注意。 林眉不知又从哪搜罗了两个破烂漏洞的竹筐,又从院子里薅上几把野草放进筐里。 见柳清卿惊愕,林眉垂眼躲开视线后解释,“我自幼长在这,小时候总避开人去山上割野菜。后来成亲,又得躲着那人过活。” 便练出了这点求生本领,在这城中,总知道从哪逃跑能安全。 顾不得旁的,俩人得趁天大黑之前走。 林眉先钻过洞后见外头矮木丛里没有异样才让小姐出来,又捡了两根木棍递给小姐。 “累了省力,走在山里也可打打野草,吓走蛇虫。” 柳清卿领情道谢,林眉垂着的眼毛震动两下。 冷雨噼啪砸在身上,冷得浑身颤抖。怕后头有追兵,两人不敢在路上走,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山根走,借着密林掩去踪迹。 忽然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过,林眉拽她蹲下,柳清卿心咚咚跳。等没了马影,两人才起来继续走。 还好有林眉带路,若不然她定得被捉回去。 林眉少言少语,连这时候都半点不问。柳清卿跟在后头,却觉得安心。 也不知李嬷嬷与赵盼生如何了,她给她们留了银钱和信,这回不能带她们一道走了,不然她定会被谢琅捉回去。 一想到回到侯府,想起侯府地下那与摄政王府相连的地道,她就不禁打寒颤。 他们位高权重心思深沉,各有各的思虑,她却不是。她只想关上门好好过日子。 一家人没遮掩一条心,热心热肺的。她现在是怕极了这些玲珑心肠的贵人。 走出离城门足够远,前面两个岔道,一边是往金山寺,一边是往庄子。林眉停住,回头安静等主子做出选择。 柳清卿抬手指向金山寺,林眉便点头,脚步一转往那般去。 别说林眉这性子此时却显出益处,明明是场慌忙的逃亡路,落在她眼中好似寻常去寺庙上香,连带着柳清卿也没那么忐忑。 金山寺在京郊最高的山上,密林层叠。树叶被秋雨拍打,影影幢幢好似鬼影,柳清卿不敢多看。 选这是因为当初她与谢琬琰劳烦主持施粥,还算有些许交情。再,此时谢琅不知。她在寺庙稍加安顿休整便出发,等谢琅层层排查找到这时,她应早已远走高飞。 谢琅虽不知,摄政王府的公子,她那同母异父的弟弟,穆子应…… 哦不,现在应叫他李郢才对。 李郢却知晓施粥一事,当时柳清滢也跟着来,还气恼将头戴的簪子拔出来让他换钱。 柳清卿只能赌他们尚未通气,瞧之前的模样,他们应是各有打算。 这也是一步险招,柳清卿却别无他法了。 果真如她所想,好不易到了寺庙门口,小沙弥见是她,忙将她迎了进去。 道是主持近来正在闭关,无法前来会面。 柳清卿不在意这些,只说是歇个脚等雨停。又问可有干净的衣服? 她们这一道虽着蓑衣,身上早就被雨淋透。 小沙弥给她们安排在一间隐秘的寮房,事急从权,小沙弥拿来干爽的居士服,又燃了炭盆送进来便退下。 林眉便起身要伺候柳清卿脱下外衣,她给烤干。 “都这时候了,我自己来。你也把自己衣服烤干。” 林眉却执拗不干,闷头立在那,仿佛柳清卿不同意她能在这站到天荒地老。 好生倔强的性子。 柳清卿只好顺着她,“你也赶紧换衣,别光烤我的衣服,也烤自己的。” 这回林眉倒听话了。 小姐没说话,她看见那锁链也便装不知。 那边林眉忙,柳清卿正好能静下心思考接下来去哪。 如今各地乱情频发,她总不能逃出虎穴又入了狼窝。思前想后忽然觉得郢城不错! 郢城原叫吴州,是摄政王李缙第一座拿下的边城,后改名郢城,现在是其子李郢的食邑封地。听闻因摄政王对这颇为上心,当地主官治理得很好,民富安康。 不限女子经商的令便是从郢城行的。 想到去处,柳清卿沉郁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光亮。目光落在林眉身上时,便有几分犹豫。 明婚正配 第105节 “请主子让我随行。” 林眉扑通一声实实在在跪在地上,说罢便垂着头等主子发落。 柳清卿思考片刻便同意了,“好,连累你与我吃苦了。” 林眉摇头,难得说多几个字:“在主子身边,我不觉得苦。” 事既定下,待到天快亮时,衣服干了大半,外头下了通夜的雨终于停了。 柳清卿便决意快些出发,等走到下一城时便换水路。 跟小沙弥道谢后,柳清卿二人离开。 昨日安静的山谷水流急冲汇成洪流。 两人不敢走大路,小心走在无人密林中踩出一条野路。下了一夜的雨,土早泞成了泥,一步一步走的艰难。一侧是起伏的山峦,另一边便是湍急的水流,两人走得很小心。 忽然,柳清卿踩进湿泞的黄泥中,鞋被裹住,她一提脚便栽倒,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小姐!!!” 雨幕山丘上,林眉尖利喊出声。 宴席上,谢琅忽然眼皮一跳。 心也紧拧一下,他放下酒杯捂住胸口。 是很奇怪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谢大人怎了?” “莫不是酒意上头了,快去歇歇。” 围在谢琅周围的官员听到这话忙看谢琅面色,果真好似不适,忙让开路。 摄政王居于上首,往那头扫了一眼,悄悄瞥了那头正与家中有适龄公子夫人们说话的王妃,屈指轻敲两下,端起酒杯饮上一口。 一边是他的王妃,另一头是他的肱骨之臣。帮谁好像都不成。 摄政王觉着头疼,索性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罢了,醉了他就什么都不知晓了。 谢琅在摄政王府是座上宾,他这头有异,王府的下人极有眼力见将谢大人引到供贵客休憩的偏院。 周遭静下来,酒气也散去不少,谢琅端坐着,没一会儿又起身。 不知怎的,心慌得厉害,坐都坐不住。 谢伍跟在一旁,还是头一回见大人这般。 待无人后,他凑过去低声询问,“大人,可是有事?” 谢琅闻言看他一眼,却摇头。 谢伍怔住,那是怎了? 歇息一会儿,就得回了,摄政王还在宴上,他不好离席太久。 谢伍见大人无恙,心里也记挂着事,便悄悄出了王府,到王府后巷他吹响了鸟哨。鸟鸣悠长,又过一会儿回来一阵慌乱鸣叫,谢伍登时脸色一变。 果真他回去没一会儿,便又被大小官员热情围了起来。 摄政王不苟言笑又不喜人亲近,可谢琅是摄政王眼前的大红人啊!指不定哪日便拜相入阁了!跟谢大人套套近乎,能得些许消息,那便是极好的了! 谢琅虽心不在焉,但面上不显,强压燥意与众人应酬。 正此时,谢伍不知怎的忽然跑来,失了平日风度却顾不上,挤进人群后到谢琅耳边耳语一番,“大人!夫人不见了!” 谢琅瞳孔骤然一缩,瓷杯跌到地上,尽碎成片。 就当殿中众人查此变故纷纷望来时,却见谢琅居然不顾摄政王与众多官员在场,宛如一道闪电施着轻功便消失于众人眼前。 众官员:…… 这是何事能让端方克己的谢大人如此失态? 谢琅出了王府大门直接落在马背,骏马疾驰,雨滴横扫如刀拍打着谢琅难掩冷意的俊脸。很快便到侯府,马还未停他便翻身而下,疾步入内。 嘉兰苑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细密催命的雨声。 谢琅行至嘉兰苑的垂花门时,却放慢脚步。 踏着雨幕穿过院中,沉重的步伐激起激荡的水花,护卫与下人纷纷垂眼躲避。 那紧闭的正房大门此时大敞四开,李嬷嬷几个正在床榻边满目茫然。 床榻上依稀有睡影轮廓,谢琅只扫一眼便知那不是他的夫人。 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他冰冷的目光凝在跪在榻边的李嬷嬷身上,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小姐呢?” 第63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们也不知小姐去了哪。 最初欣喜于小姐身体无碍!转瞬却又发慌,小姐这是默不作声去哪了?怎不暗示她们一番?就这么自己走了?躺了七日,没人照顾,可怎么办啊。 谢琅冰冷尖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李嬷嬷痛心,青橘茫然,赵盼生强装镇定。 谢琅恍若变了一人,目光森然,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他立时吩咐:“传令大理寺查案,暂将城门封锁,加强排查,任何人不许出城!” “谢伍,你来审她。” 说罢,他指向赵盼生。 谢伍登时一激灵,目光徘徊,硬着头皮领命走到赵盼生面前,低声唤道:“赵姑娘……” 赵盼生目光闪烁:“我也并不知晓……” 正房中陷入诡异静默之中,连空气都好似凝滞住。谢琅攥拳冷呵,骨节发出咯咯声响,令人胆战心惊。惊得几人不敢动。 “你不愿说却也无妨,只想想你家小姐吃了那药又躺了七日的身子可经得住外头这么大的雨吗?” 似怒似怨,忽地,他嗓音变得嘶哑,“她本就怕凉。” 赵盼生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大人。 大人这话何意!怎知小姐吃了药? 大人竟知! 赵盼生后背一阵寒凉,仿佛被鬼神凝视,那这段时日她所作一切岂不是全落于大人眼中? 大人都知晓什么? 好深沉的心思,好生可怖。 恰此时,有暗卫现身,到谢琅身边低语。 “一个时辰前有下人看见夫人身边那个不爱言语的仆妇带着个小丫鬟出了嘉兰苑。” 谢琅登时看过来,白玉似的眼白上竟布满红丝。 “她们去哪了,去查!” 他一字一字吐出。 暗卫快速离去,谢琅坐不住,在正房中来回踱步。 外头雨势渐大,噼啪急雨每一声都砸在屋内所有人的心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屋内蔓延。 李嬷嬷三人凑到一起,在听到是林眉带小姐走时,总算松口气。 要说她们四人,谁最沉得住气,却是林眉。 她身上有一股不惧世俗的老道与不屈。 那时她说甚不跟那赌鬼丈夫过,哪怕挨打,也不肯低头妥协。这才被丈夫一怒之下卖给牙行。 不多时,有人疾步来禀,说是有人曾在城门不远处见到两个可疑之人,那时雨大,却在追过去要盘问时见那二人闪到一旁巷子,他们没寻着,便没再找。 现下有可疑踪迹直往金山寺那去。 谢琅绷紧下颚,疾步如风,在旁人没缓过神时就已不见踪影。 众人愕然。 金山寺。 依旧是那懵懂小沙弥开的门,见来人衣袍华贵气宇不凡,便知是贵人。可为何面如罗刹?好生吓人。 “大理寺卿亲自来寻人,莫阻拦。” 贵人身旁的随从低声威吓,说明来意。 小沙弥一惊,没想到竟牵扯到大理寺。忙将人引去那间厢房。 可怎么想,也不觉得那夫人能是坏人。 那夫人的眼眸是他见过最澄澈的,主持说,只有大善之人才会如此。 那是世间最至真至善的眼睛。 引人到厢房门口,小沙弥便退守一旁。 谢琅疾步入内,厢房早已收拾干净。只有那炭盆还有些许余温,房中有她身上的淡雅香气,都是她……来过的痕迹。 小沙弥守在一旁有些发慌,不知怎这般大阵仗,心中竟隐秘松口气,还好那夫人走得快。 “谢大人,这是怎了?可是有异?”小沙弥佯装不知。 谢琅通夜未睡,身上还着着去王府参宴的玄色锦袍早被雨水浸湿,衣摆还在滴水。 “据我所知,金山寺夜间并不许香客留宿。” 他漆黑的眼闪着幽光,“为何你们留人?” 小沙弥忙答道:“您说那位夫人么?” 明婚正配 第106节 他恍然:“那位夫人是大善人,住持闭关前交代过我,若那位夫人落难,不得旁观。” “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去岁京中来了许多流民,流连在城郊因食不果腹隐有乱象。那日夫人来上香得知此事,便给寺中大笔钱财,托寺庙施粥。虽是稀粥,但也帮许多百姓挺了过来。” 谢琅安静听着,似诧异微微挑眉。 “那时我还跟住持发愁这些流民做不了工,一直施粥也不是事啊。后来听闻那夫人将田庄重种药草,又起了新房子,挑了些好的去她那做工。虽人数不多,但都看到了盼头,旁的主家也雇了些人。这些人瞧着有了盼头,怕主家不要找不着工,便不闹了,多数走了正道。” 谢琅怔忪,恍惚间好似看见她朝这些人和善笑的模样。 她在他不知的地方发着光,照耀旁人。 他却……浑然不知。 她从未与他说过。 她为何不跟他说? 他猛然想起他去田庄寻她那回,应于诚在她左右,可是那时? 应于诚可否知晓? 就听小沙弥感慨,“女子想做这事何其不易,好在夫人嫁了好人家,听闻那夫君性情极好,一直随夫人行事,伴在身旁为夫人保驾护航。” 正由衷夸赞夫人,却不知怎的,见大人目光森然,周身气势黑沉。 小沙弥闭上嘴。 小沙弥的话如洒在伤口上的盐粒。 她的夫君是他! “那不是她的夫君。” 他哑声辩驳,又快声问,“她从哪走了?” 快得好似生怕旁人再问什么。 小沙弥懵懂不知,但知贵人不悦,噤声带路到门边指了指夫人离去的方向。 顺着小沙弥指得方向,谢琅走在前头,目如鹰隼环顾四周。 山中水流湍急,黄土早就成了吸脚的泥泞,还未至山谷便听到隆隆水声,吓人得很。 众人更加谨慎小心。 “这能找到吗?水势这样大,我看前头都将树连根拔起冲下去了,何况人呢?” “凶多吉少,好生找找,一会儿天暗下来,若人晕着,再找不到真不成了。” “莫说了,你们没瞧见大人面色有多难看吗?也不知是哪个凶犯出逃,找得这样急。” “就是啊,应是罪大恶极吧,不然怎会这个天气往这逃。没逃好再将自己的命搭里。” 谢伍从后头赶过来寻大人时便听到这些,厉声凶道:“快将嘴闭上,去干活!” 他到大人面前,见大人怔忪望着下头的洪流,雨水流过大人手上的伤口,红色水珠滴滴掉落。 谢伍嗫喏,低声劝他,“大人,夫人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您……您也关切着自己些。” 谢琅怎都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吃了死遁药刚醒来便不管不顾要逃离他身边,到如此地步! 他心骤痛,他如何待她不好了?让她这般决然? 前面一阵嘈杂,有人捧着东西快步来禀,原来是寻到一只鞋子。 那鞋陷入泥中,被湿泥包裹,已看不清上头的花纹,腕口那有绳索印痕。谢琅骤然红了眼,直接用手抹掉湿泥。 “大人!我来吧!” 谢伍知晓大人最是喜洁,他忙要去接,却被大人侧身躲开。谢伍茫然一瞬,忙看向大人,却见大人眼尾好似红了,心猛地一跳。 如玉的手指抹过脏污的鞋面终于露出了上面的纹路——是她惯爱穿的那双缂丝红纹锦鞋。 他紧紧攥住那鞋,随来人去往找到鞋的那处陡坡。 陡坡泥泞,下头便是滔滔洪流,护卫都是腰搒绳索两人一组才敢下去寻。 那她呢…… 寻到鞋的护卫不知内情,只以为是在奉命缉拿要犯,见此不由面带喜色,“大人!这般情形那人应是跌进河流之中,以下头这激流,人落进去便不可能活着出来,早就将人卷进水底,水性再好都难活着。” 谢琅闻言却后退一步扶住树干,手指紧扣才堪堪稳住身形。眸光如利剑向人射去,护卫立时面露惊惶,不知直接哪说错了话。 “去去去,快去再寻。”谢伍将人赶走。 “柳清卿”, 耳边那激流声扰得他心难安,跳的厉害,谢琅艰涩低喃,“我究竟是如何对不起你了?” 背于身后的手正在轻颤,他面无表情睨着山沟中的急流, 他不懂,他自觉对她不错,她为什么连命都豁出去要离开他? 时间漫长,如割在身上的利刃将人凌迟。 谢琅孤身立于山崖之上,谢伍紧盯着大人。 适才大人说信不过他人,飞身而下,惊得谢伍一身冷汗!若是大人出了事,他得提头去见侯爷! 可惜饶是大人亲自寻找,不死心寻了几个时辰,从天亮又到天黑,却毫无踪影。 “再寻。” 谢伍不由劝他:“夫人那般聪慧,做事有章程,定会平安无事。” 正此事有人来报。 “禀大人,在鞋那处不远的一处树干上发现有锁链痕迹。想来逃犯有可能借力逃脱。” 谢伍闻言不由猛松口气! 钢筋铁骨的人也耐不住几日不眠,谢琅这时踉跄两步被谢伍扶住,谢伍这才发觉大人身上竟这样烫! “快回府中,大人身体无碍,才能继续寻夫人啊!” 谢伍苦言相劝,“夫人应是已平安离开。” 谢琅眼前昏昏暗暗,恍惚间仿佛看见她的身影,正驻足回眸朝他笑。 他朝她伸手,再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帷帐。 高热一场,浑身疲乏。 他忽然想到她之前也曾发热过几次,也是这般感觉吗? 掀开锦被便要下床,转眸却瞧见祖母正在床榻边的矮墩上坐着,不由动作顿住。 “出何事了?” 老夫人淡声:“近来府里热闹得很,却无人跟我这老婆子说一声。” 谢琅拧眉:“祖母,这边……无事。” 老夫人闻言轻笑一声:“无事?那我的孙媳去哪了?怎不来见我?” 谢琅敛眉沉默,整个人好似被浓雾包裹。 见他这副模样,老夫人不由叹口气,她这孙儿还与幼时似的,一根筋总绕不过来。 “琅儿,你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毛病几时能改掉?当初你与魏明昭那样要好,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那时魏家落难,你为了魏明昭不受牵连将他打晕绑着藏起来,他连家人流放最后一眼都没瞧见。后来他母亲与侄女路上丧命,自此你俩分崩离析。你可想过魏明昭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孙媳想要的是什么?” 谢琅不解,他现在仍未觉自己做错。 “可魏家受人构陷,只有留有星火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难不成再让他意气用事也搭进去,那魏家断无起复可能,何谈报仇雪恨。” 自魏明昭入了锦衣卫后,与谢琅联手,以雷霆之势为魏家翻案。但他们却回不到从前。 谢琅却不悔,那时若放魏明昭出去,以他的性格,说不上一道被绑去流放,还不若被他绑呢。 “琅儿,祖母没说你不对,可旁人也是人,也有感情。他们无法做到你这般理智,你做事之前总得问问他们怎么想。那时祖母与你谈过,以为你长了记性,怎想还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回呢?” 谢琅沉默,双手撑在床榻上,垂着头露出的后颈,在祖母面前难得露出些许茫然和难得一见的脆弱一面。 “幼时你就与其他孩子不同,你凡事都有考量。这些年祖母以为你改了,没想到你是伪装得好。” 老夫人叹口气,“那与卿卿的婚事也是如此吗?你打算着拨出自己的时间给她两年为她遮风避雨,又觉不值当在她身上搭上一辈子,便准备三年和离吗?” “孙儿何时说过要与她和离!” 谢琅立时站起震声反驳,身形摇晃堪堪稳住。 他何时说过,他从未说过! 祖孙二人对视。 “现在这般大声有何用?卿卿又听不到。” 老夫人摆手让他坐下,他却未动。 老夫人目光淡淡回忆道:“你若没说过那卿卿为何那般伤心?难道是她臆想不成?想来那是个雨天,卿卿说她那日淋了雨,烧得浑浑噩噩时想了许多。不如你想想,何时说过这话。” 谢琅闻声脑中急转,哪个雨天? 忽地想起那一日柳氏父子来府那天好像雨格外大,那之后她便病了。那时他说什么来着? 谢琅记忆极好,当日说过的话只一想便回耳边! 那日谢琬琰来府,质问他若是和离卿卿无处可去。 他反问——她怎知他无处可去? 在这之前是什么…… 柳许试探他柳清滢可有机会入摄政王府。 他说——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他的夫人入侯府,柳清滢比夫人好,那自然有希望入王府。 一切便说得通了,那之后她推拒同房,她的心如死灰。 忽然一声惊雷,直劈谢琅心头,他跌坐在椅子上。他瞬时想起她红肿的眼圈,她落寞的神情,还有她身上的掐痕…… 明婚正配 第107节 “我不是……” 他想辩驳说我不是那意思,又怨她怎不问问他? 他待她难道不好吗? 秋雨落在屋顶,又沿着屋檐落下,雨柱一般。像谁的悔恨,又像谁的眼泪。 一阵风来,潮湿的水汽吹到了谢琅惊愕的脸上,似有一滴正入眼中,令他红了眼。 “你好好想想,你总觉情谊单薄,你看不上为情所困的人,也觉这小情小爱与你无关。那卿卿已遂你的意离去,你还找她做什么?” 见孙儿茫然痛苦的神情,老夫人还是心软了。 她起身拍拍谢琅宽阔坚实的肩膀,“你已经长大,若是过不下去,既到如此地步,便到此为止吧,莫再寻人。你不是已给她和离书?” 说罢老夫人又长长叹口气才向外行去…… 这侯府外头看着多么气势非凡,谁能知晓里头早已成沙。 脚步声渐远,日头渐落,屋内被暗影笼罩,徐徐爬行的影团将谢琅吞噬。 当外头响起打更的梆子声,仿佛被冻住的男人睫毛才颤了颤。 他起身,腿已经僵了。 谢琅去了听竹轩。 推开门,不顾哑伯阻拦,四下打量后直直进了二院。 角落竹影下,一盏灯燃着,他好久未见的母亲坐在桌旁正在煮酒。 见到他来,也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兔毛锦绣斗篷,“你来了。” 轻飘飘又理所应当的,仿佛她未消失两年,仿佛她不是在二叔的院中。 又仿佛……替他在和离书上签名的人不是她。 谢琅行至石桌前,夏如是将他面前酒杯倒满,谢琅仰头便饮了一杯酒。 便听母亲问:“看来卿卿已走了。” 谢琅强压怒意,搁在腿上的手紧紧攥起,他不解,“母亲为何……” “为何替你签了那和离书吗?” 夏如是却笑:“难不成要让卿卿困在这侯府受尽委屈?她跟日渐蔫了的花似的,你没发觉么?” “你无意情爱,不愿有软肋,也是好事。那就去找同样冷情的人。若是日后朝中需要和亲,你娶个外邦公主,莫得感情,还算为朝中排忧解难了呢。” “……可我们过得很好。” 夏如是却叹气:“琅儿,你何时能懂,好得彼此都觉好那才叫好。一人单说好,那可不定。若是好,卿卿为何要走呢?” 这时夏如是还以为柳清卿是顺顺当当走出侯府的,还不知其中变故。 “卿卿最是好性,不然不能在柳府熬下来。既她说不想与你过了,那便是不想过了。你们能好聚好散也是好事,也算成全了我与她母亲的情谊。” 谢琅垂眸,默然咀嚼着这几个字。 好聚好散? 又是好聚好散。 谢琅心中嗤然,他却不觉得这叫好聚好散。 明明是她头也不回地……将他给抛下了。 他今日算是知道了,祖母知晓她要离去,母亲也知晓。她甚至与她们道了别。 他呢? 他是她夫君,他却不知她早有离意。 她有好多事,他都不知。 他重重闭上眼,逼着自己转移注意说起旁的,“谢从林母亲想如何处置?” 他咽下喉咙,“父亲那边被我瞒下,他还不知晓。” 谢从林便是谢父在外头与旁人生的儿子。 夏如是眼底一道冷光闪过:“这是我与你父亲的事,不用你管。” “我在听竹轩的事你也莫告知你父亲。” 谢琅忽觉头痛,一个两个,她们的主意怎都这般大。 “我二叔如今是何打算?” 夏如是:“哦,你二叔以为我失忆,骗我他是我的夫婿呢。” 谢琅:“……” 头更痛了。 “快走吧,一会儿你二叔回来了。” 谢琅起身:“母亲难道不怕,如此与父亲之间便无回头路?” 夏如是绷紧了脸:“自知你父亲脏了后,我与他之间便早无退路。” 谢琅:…… “不用管我这头,我自有打算。” 夏如是意味深长说道:“你此时最该想的,应是你的事。若是寻不到,便是缘分散了,不要再强求了。” 再看到母亲又挑眉要赶人时,谢琅转身走了两步却停住,“母亲下回莫再如此说,我并未与她和离,她还是我妻。” 夏如是却不管,直往谢琅伤口上撒盐,“那你快些寻她,别待寻到人时她已另嫁他人,喜获麟儿。” 谢琅:“……” 扭头便走。 回到嘉兰苑,来人回禀——那水势太大,便是海边长大水性极好的渔夫落于其中都活不下来。 更别提那山洪尚未减弱,这滔滔洪水,早将人不知冲到何处去了。除非是大罗神仙,不然谁能活。 谢琅怔然立在那,连人何时走的都不知。 不过擦肩而过,怎竟找不到她了? “大人,夜深了,外头凉,快回房吧。” 谢伍来劝。 谢琅仿佛冻住,闻言缓了片刻才默然回房。 “去取点酒来。” 谢琅扫过漆黑空荡的正房,恍惚道:“今夜太凉。” 谢伍僵住,又忙领命去取酒,很快将酒菜送来正房。想起赵姑娘的嘱托,硬着头皮开口。 “李嬷嬷几人请大人允她们离开侯府,去外头的宅子生活。” 谢琅低眸,瞳孔被睫毛的阴翳盖住:“不允。过去她们在嘉兰苑如何过,现在便如何。” 挥手,“下去吧,将门合上。” 已过去一天一夜,柳清卿全无踪迹。 那只鞋上沾的泞土早已干透。 目光只浅浅扫过,眼前便仿佛看到她抓住草丛不得最终跌落水中…… 心如裂开一般。 谢琬琰笑他不通人情,不知疼。现在他好似知晓是何滋味了。 房门合上,正房一片死寂。 只燃了一盏灯,黑暗如怪物张大的兽口吞掉大半,这奢华的正房竟显得些许可怖。 他环视一周,恍惚看到她在无人的夜晚怕黑蜷缩在床榻角落中。 猛地抬头饮一杯酒。 星河月华落在这个可怜人身上,他通夜坐在这未动,直到将酒饮尽,直到天光大亮。 他还是未想通,她为何要走。 这八仙桌,他们一同用过许多顿饭,他们倚靠在这亲吻过,最后她用订亲的玉佩和传家玉镯将和离书压在这桌上。 谢琬琰来时看到便是难得狼狈的谢琅。 他面色苍白,身上还穿着那日参宴时的玄色长袍。庄重的长袍下摆沾的黄泥早就干透,抬手时又瞧见他手腕掌心深可见骨的伤痕。 适才谢伍说,谢琅在山上不管不顾飞身寻人,受伤也好似不知疼。 谢伍求她给谢琅好好处理伤口。 她心疼之余却觉痛快,她早耳提面命劝过他! 他却跟倔驴一般一句不听,好一副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日山洪那么大,断无可能活下来。 虽然没寻到尸身,众人也都心中有数——柳清卿,怕是去了。 一想到这,哭了一日一夜早就哭痛的眼睛又起了热意。 她跟魏明昭也去带人去找,到最后魏明昭朝她摇头。 思及此,谢琬琰大步进步,抬手就往谢琅身上打,颤声怒斥,“让人欺负她无父无母无人倚靠无人疼爱,将人都欺负没了,这回你可满意了!” 谢琅却跟个毫无知觉的假人一般,任她打骂,没有反应,好似只留下灵魂出窍肉身。 一巴掌扇到谢琅脸上,一声脆响,谢琅脸偏了过去,谢琬琰僵住,在看到他微红的眼尾后也扭头猛地抹把泪,“家中可还有她的衣裙?哪怕是个衣冠冢,也总比让她当个孤魂野鬼强。” “为何办丧事!” 刚未有反应的谢琅听到此话却是震怒,“她只是病了!” 谢琬琰目光复杂:“……你这又是为何,难道等人走了,你又在意她了?忽然爱她了?” 明婚正配 第108节 “我并未……” 谢琅茫然捂住胸口,想说并未爱她,可如今却说不出口。 “我只是觉得这,空落落的。” 空到,他要喘不上气了。 自成亲好好过日子后,他从未想过与她分开。 若说爱,他现在都无法说爱是什么。 但从幼时与她定亲开始,他们成亲之后,他就从未想过除了死亡,还有什么会将他们分开…… 从那日后,谢琅仿佛变了个人。 往日人前端方克己的君子谢琅变成了肃杀之人。 若从前算是笑面虎,如今却变成了冷面煞神。 谢大人官升二品兵部侍郎时,有同僚好奇问谢大人怎不见谢夫人赴宴? 谢大人只说,内子正在府中养病。 便连不得不去的应酬都只点个卯,早早回府陪夫人去了。大家也不敢阻拦,京城谁人不知谢大人与夫人感情极好? 谢琅如今夜夜宿在嘉兰苑正房中,随着时间流逝,房中属于柳清卿的味道渐渐淡去。谢琅总做噩梦,梦中又是金山寺的山坡旁,他每每拽不住她的手腕,或是她红着眼流着泪挣开他的手,最终都是跌进那湍湍急流之中。 谢琅惊醒,抓过一旁的匕首看都不看就往手臂上划了一刀,丝毫没手软。 鲜血淋漓,疼痛将他从可怖的噩梦中唤醒。 疼便不是真的,梦都是假的。 他低眸劝慰自己,假的。她那般聪慧,都能在他眼皮子下面装傻玩起调虎离山,应不会出事。 不会出事。 她必得还好生活着。 不过半岁过去,他面颊瘦削,冷冽阴沉,冷漠孤傲的目光再无遮掩。 他每次休沐都会去金山寺,也骑马疾驰奔走寻找她的踪迹。 他不肯相信她已经死了。 可派出去的人如进了汪洋大海,无人报来好信。让他惶恐不安。 他每每望向那条洪水退去重现天日的深沟,心里都像被刀搅动。 却怨她,若有不满为何不与他说? 说都不说挥挥手就轻飘飘地抛下他。 为何? 他曾深觉她浓密的爱与依赖,她追随的目光令他窒息…… 如今她痛痛快快,潇潇洒洒走了,为何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为何? - 遥远的郢城民风淳朴,从官府到民间都有股豁达豪爽的气派。 据说那京中能臣——高山白雪,克己端方的谢大人忽然变了人似的,如今冷肃沉沉,手段狠辣卓绝。原来行事还留三分余地,现在是半分情面都无,堪称玉面阎罗,比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魏明昭更狠。 甚至将岳家都投入大狱,后又赶出京城,传言因为谢夫人闺中受苛责,谢大人这是给其夫人出气呢。 又有人说谢夫人应是遇事了,若不然怎半年有余都没再露过面? 真有胆子大的人关切去问谢大人,谢大人却说夫人只是染了风寒,又因过往在柳府有旧疾,身子还没好透罢了。 柳清卿却是不知,她没打听过,也不关心。 秋去春来,她在郢城已过得有滋有味。 从侯府逃走时除却银票金子,她还带了母亲留给她的羊皮卷和书册。 用着这些她开了间医馆,如今日子过得不说有锦绣前程,也算有声有色。 她托腮望着外头西沉的红日,恍惚已觉在京城是上辈子的事了。来这她就没再打听过京城那边的事,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了。 说来她还要感谢谢琅,那日她从山坡滑下,还是他给她系在脚腕上的锁链挂在坡上的粗壮树干上救她一命,要不然她早掉进滚滚洪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啦。 虽留下深疤现在还未好透,但也是幸事啦。 已过去大半年,其实她现在想来,谢琅待她不错。只是他心思深沉,与她不合吧。再者情爱一事也无法强求,怎能因他不爱自己就心生怨怼呢? 成亲之初她只求有安居之地,能吃热汤热饭,能将母亲嫁妆尽数取回。谢琅已助她做到,后来是她心大了,生了妄想。 心想不同,不再同路。虽最后激烈些,但他们也勉强算是好聚好散吧? 前尘往事,已在柳清卿心里翻了篇。 她衷心祝愿王妃安康,祝愿谢琅觅得佳妇。 算时间柳清滢也已及笄,也不知道现在可要嫁入侯府啦? 她也有了新生,来了郢城后,她随林眉改了姓名,她们对外称作姐妹,她如今叫林轻。 往事轻轻的轻,未来轻快的轻。 柳清卿百无聊赖地闭眼,感受着春风扫过脸颊,好生舒意。 “林姑娘……” 一声清润的嗓音,柳清卿回头望去,看到立于自己身后的男子正目露关切似有担忧,她敛神朝他莞尔一笑。 男子名叫傅修竹,是柳清卿来郢城途中捡到的。本想将人就活就算,没想到修竹会医,正好她们要开医馆,修竹也无处可去。 许是无处可去这四个字触动了柳清卿,她终是将人留了下来。 “傅大夫,可是有事?” 傅修竹听她这样叫他,目光黯淡一瞬,低垂着眼没让她瞧见,弯唇说起了外头都在传的趣事,“听闻今日京中有大官来,左右邻居都去城门瞧热闹去了,林姑娘可想去顺道逛逛?” 可柳清卿光听京中两字便心脏瑟缩,便不接茬说了旁的,“是何等大官能有这般阵仗?” “好似正二品的兵部侍郎谢大人,据说谢大人玉树临风,形貌昳丽。” 听到谢姓,柳清卿不由蹙眉。 似乎是连听都不想听这个字。 又听这位谢大人长得好…… 难道是谢琅?她又觉不能,谢琅明明是大理寺卿,再者公爹任兵部尚书,哪有父子都在兵部的道理。想来是自己想多了,这天下姓谢的哪只一家? 但她还是谨慎地问了问,“傅大夫可知这位谢大人叫什么?” 傅修竹歪头凝想,猛地一拍手,“好似叫谢琅!琅者,美石也。” “谁?” 柳清卿后退两步扶住窗框,瞳孔骤缩。 恰此时,窗外传来热闹喧嚣和哒哒的马蹄声。 第64章 竟是谢琅! 她循声往外一看,那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清俊如月的男人不是谢琅还是谁! 哪怕他化成灰,她都认得他。 她怔然望着他,心脏鼓噪如雷,在他微微侧头好似要抬头望来时猛地侧身躲在窗棂后面。 他怎会来郢城?! 适才还和煦的春风好似忽然裹满潮气捂住她的口鼻,让她瞬时喘不上气。 这才想起傅修竹还在她面前,许是她这一番动作颇为怪异,他正探究又担忧地看着她。 “可是看见了认识的人?” 柳清卿猛地回神,唇瓣微张又合上,咽下满腔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我哪会认识贵人,不过是被气势惊到罢了。” 楼下有人唤傅修竹,他又瞧瞧她,柳清卿挽起勉强的笑容。楼下人又催,他才下去。 柳清卿僵靠着窗边不敢动,这才发现后背早起了一背的冷汗,她紧紧攥住窗沿才没让自己跌坐在地。 正此时一阵急促脚步声,她猛然一惊,只觉腿软得厉害。 下一瞬林眉现身楼梯口,目露忧色朝她走来。 楼下传来小姑娘痴然夸赞。 “谢大人好生俊美无俦,是我此生见到最美的男子!” “莫想了,谢大人早已娶妻,听闻跟妻子感情甚好,你那呀,全是痴心妄想。” “你这人真无趣,我想想怎了……可惜没听着谢大人说话,不知谢大人说话声是否引人去梦呐!” “哎呦你好生不害臊,小心我回头告诉铁牛哥!” “莫说莫说!我不说了还不成。” 林眉行至她面前,蹲下,“小姐,如何是好?” 自到了郢城她们扮做姐妹,柳清卿便改口叫林眉姐姐,不许她叫自己小姐。今日这是林眉也慌了…… 谁会想到逃这样远,还能明晃晃差点撞个正着呢? 柳清卿按下心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眉姐”, 燥意忐忑令她不住地吞咽口水,她攥住林眉的手,满眼惊慌,“……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林眉也怕,但小姐已慌,她就不能表现出来。 “想来谢大人也不会常待于此,不过几天,我们在这好生躲着,必不会被发觉。” 明婚正配 第109节 柳清卿恍然,喃喃道:“对的,躲几日便是了,不会被发觉。” 他堂堂二品大员,必不会来他们这小医馆。 想清楚后,柳清卿被怪兽紧攥几乎要捏爆的心脏终于松散些许。却仍咚咚跳,她极怕。 怕见到他,怕被带回京城,怕他们所代表的一切。 不管是谢琅抑或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如今在她眼中都像是浸泡在权力中没有人性的怪兽。 她甚至觉得,谢琅当初妥协娶她,说不定便是因为摄政王府。娶了她,如投名状。当然他已不需要投名状,但谁不愿意更进一步呢? 林眉见小姐惊慌,便将小姐扶到后院歇息。吩咐小厮不得打扰。 二人都有心事,便未注意到傅修竹藏于柱后探究的眼神。 她们如今在郢城所住之处前面是店铺,后头院子供她们居住。 待打烊关了店门,傅修竹住在前头店铺里头,柳清卿与林眉住在后院。 一如柳清卿所想,谢琅此番来郢城果真掀起一片惊浪。 短短几日,大街小巷全是议论从京城来的谢大人如何独具风姿,如何绰约。 柳清卿眯在店铺后头的院子里,连门都不出了。 她也冷静下来照常吃睡,不就是几日,还能熬不走他? 另一头,谢琅已安顿下来。 摄政王在郢城有别院,特许谢琅来郢可宿于此。举朝哗然,足见谢大人之炙手可热! 摄政王虽名头上只是王,但京中百官谁人不知到底是谁真实手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难不成是那一心玩乐的少帝不成? 既如此,风光无两的谢大人入阁称相便指日可待! 故而谢琅此行刚定,别院外便围满了慕名而来的乡绅世家。 别说郢城百姓胆子是大得很,寻常乡绅都敢来凑热闹送拜帖。 若是能见着呢? 而谢琅兴致缺缺挥手,谢伍便知,肃神去外头赶人去了。 大人的意思是今日不见客。 时隔半年,谢伍瞧着也大为不同。 往日清澈憨直的眼里渗满了苦闷与忧愁。 大人过得不好,他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好,自夫人生死不明后,赵姑娘再也不理他了…… 不仅不理他,看他的眼神冷得让他心颤。 将外头得人赶走后,谢伍又垂头丧气往回走。 行至花厅,便见大人不知何时出去不见人影。他绕了一圈寻人,看到大人正在别院中的湖边驻足,正仰头望着一株柳树。 谢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株柳树……比嘉兰苑的更加粗壮,垂下的柳枝也更有柔顺。 若是嘉兰苑的那株柳树再长十余年,应就是这副模样。 谢伍犹豫一番,还是没上前打扰大人。 大人这半年……过得苦,整夜整夜地熬,肉眼可见消瘦下来,也沉默了。 更甚是,自夫人的七九那一天,大人莫名吐了口血后,便再也说不出话。 下值后便回到正房中,将门关上。自山见寻回的那沾满湿泥的锦鞋还摆在正房的妆匣上,每回他去正房寻大人,正房都未燃灯,大人好似藏于黑暗中的幽灵,不知何时白着一张脸出现,每每那时,他浑身汗毛都会炸起。 大人被浓重的苦涩包裹着,连衣摆都好似浸满了苦瓜汁。谢伍想劝大人早日放下吧,却在每每瞧见大人望着与夫人有关的事物发呆时茫然沉痛的神情又不忍打扰。 晚食又是夫人在侯府惯爱用的羊汤面。 自夫人离去后,大人要么让厨房做夫人爱吃的阳春面,要么是羊汤面。 唉。 早知如此…… 翌日清晨,鸟鸣阵阵,谢伍去叫大人起床,刚踏入房门,便见大人睁开了眼,那双往日风彩夺目的眼此时一片沉寂,布满了血丝。 谢伍便知,大人又一夜未睡。 这回大人来郢明面上是代表摄政王犒劳将士,实则暗中令有要事。 暗桩来报北羌与北戎的探子已到郢城暗中潜伏,大人此行便是以身为饵,大摇大摆来打草惊蛇。 - “大人受了伤,快来人医治!” 医馆外传来焦急的嘶吼声,几个士兵抬人快速冲进医馆,“大人遇刺!从马下救人,将孩童护在怀中,孩童无恙,大人却晕了过去。” 几个士兵将人围住抬到床案上。 柳清卿这两日睡得不好,适才正在柜台后头寻药,因来这些人来得太急,她没及时避开。 如今一听大人两字她就喉头发紧。 却未见那位大人出声,应是真晕过去了。 “大人无法言语,若是痛了出不了声,劳大夫仔细着些。” 听到这,柳清卿悬着的心便放下。 想来不会是谢琅。 医馆现今有两个大夫,资历深些的老大夫姓张,碰巧匆忙出诊去了。下头的县城来人来请,说墙垛子倒了砸伤好几人,张大夫带着左右手一同去了。 现下馆里就剩傅修竹柳清卿还有一个抓药的小厮。 来人不能不救,傅修竹迎过去,只一打量立时肃神,让小厮快去拿药。 人已放在病案上躺着,几个威风凛凛的随从围在前头。 柳清卿好奇望去,只瞧见对方劲瘦的腰身和一双长腿。 “林姑娘,可否来帮帮忙?” 傅修竹唤她,柳清卿回神上前,第一眼便落在这人血肉模糊的小臂上,无数石子碎粒陷在模糊的血肉之中。 “我仔细瞧瞧大人可是磕到后脑了,林姑娘将手臂清理一番,若不然这石子会长进肉中。” 柳清卿一听那哪成,近半年她给张大夫和傅修竹打下手,已会不少。 这伤她一看便知,得先用盐水清洗伤口,再将沙砾细石用热水烫过的刀尖一一去处,最后敷上白玉膏即可。 盐水冲刷伤口不是一般痛,柳清卿还有些紧张,手心都出了汗,生怕得罪人,可这位大人却浑然不觉,丝毫未动。 晕的这样深,可别是真伤着脑子了。 当将刀烫好,要用刀尖剜出石子时,几位护卫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在她的后颈上。柳清卿倒抽口气后凝神,手快又稳,将陷入肉中的石子一一挑了出来。抹上白玉膏后以纱布覆之。 做完这些,那几道目光才挪开,她身上都出了汗。 好强的气势! 却并未出言不逊,想来这位大人管教下属有方。 那边傅修竹正在俯身探查,挡住大半。柳清卿只能瞧着这位大人棱角分明的下颚和白皙的皮肤。 正要起身,却看到大人官服衣襟处有块深色痕迹,以指腹探之,果真湿漉漉。 柳清卿登时绷紧脸,手臂受伤一般无大碍,胸腹处脆弱得很。 她习惯性要去解开衣襟上的绳扣查看是否有其他伤处,却见傅修竹不知何时察觉这边,挡开了她的手。 柳清卿一怔,便见傅修竹已动作熟练将这人的衣襟拉开。 她扫了一眼,不由诧异。 这人好瘦,一打眼便看到嶙峋的肋骨。一道刀伤从胸口斜着贯穿于腰腹,上头的纱布已被鲜血琴浸透。 “此乃大人旧伤,我瞧这位小娘子处置的仔细,劳您再将这重新包扎一番。” 傅修竹瞥一眼,“这位是林姑娘。” 说罢傅修竹又近她一步附耳低言,“我去配药,去去便回。” 领头的护卫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顷刻后心中了然。 想来这二位还未捅破窗户纸,他说姑娘是小娘子,男子不乐意了呗。 柳清卿不知几人心中所想,正揭开湿黏在皮肤上的染血红纱。 肌理优美,冷白的皮肤上蓝色的血管中血流潺潺,有种隐秘却充满力量的神秘感。她顺着那刀痕从头至尾仔细查看伤势,以目光摩挲每一寸伤口,却在看到末尾时忽然顿住。 腰腹出一条横亘绵延的伤疤…… 她不由伸手轻触,沉睡的记忆如睡龙般忽然翻腾跃出水面。她攥紧了手,目光快速掠过他的身体,却止于锁骨之下,不敢再往上看。 怎会有这般巧合? 明明城中有若干医馆,怎就来这了?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从柳清卿脑中晃过。 如同吞了无数寒瓜,瞬时从内到外觉得冷,又像是生生将脏污的抹布咽下去卡在喉咙处,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发抖。知晓有人守着,她强压下寒意。 护卫察觉有异,忙问,“姑娘,怎了?” 浑身皮肤如针刺般沙痛,柳清卿忙垂眼以眼睫遮住眼里的惶恐,“无事。” 那护卫狐疑警惕,即将抬步朝她走来。柳清卿低着头,“大人伤口略深,之前似乎没好好上药。” 护卫闻言被岔走了,又打量她两眼后看向大人斜裂胸腹的长长刀疤,边缘的肉翻开泛白,利刃劈开的肉壑里凝着血块。 的确是没好生照料。 原是被吓得啊,便是他瞧也不敢多看一眼,护卫怀疑渐渐散去。 “那劳姑娘好生处置,大人近来忙,没顾得上。” 边缘翻出来的一些肉都要不得了,这时忽然撤下反倒惹人怀疑,她只能硬着头皮用适才煮过沸水的刀将烂肉剔除,在血流出来之前快速洒上金疮药,再抹一层白玉膏。 明婚正配 第110节 还得给他捆上纱布。 她抻开布条,展开手臂要缠他的身体。 在他身侧张开双臂,好似抱住他一般,他身上的月麟香已很淡,被浓重的血气压制住。他平稳的鼻息喷在她的颈侧,让她不由侧了侧头。 护卫见状忙上前打下手,布条从身上穿过时帮着抬下身子。 即便如此,柳清卿做完这些额头上满是汗珠。 恰好傅修竹取药回来,她便想借故回了后院。 心中只想着,难道升任兵部侍郎后这般忙碌?莫不是都顾不上吃饭。 他这瞧着比当初刚成亲救回来那次都憔悴难言。 柳清卿也只在心中感叹一瞬,并无其他感觉。 都和离了,便是心疼也轮不到她。 她只想着赶紧治好伤后将这尊大佛赶紧送走。 只看一眼便转头去拿药,却听傅修竹让她再拿些上好的金疮药白玉膏。 上好的白玉膏对于顽固不易愈合的陈年伤口有奇效,谢琅只是擦伤手和手肘,哪用得上白玉膏? 白玉膏贵着呢! 不由哽口气,取了药又回到前头。 傅修竹正弯腰低头,瞧着是在处置伤处。还有何外伤?她适才都弄好了。 走过去将瓷瓶递给傅修竹时,目光扫过…… “呀!!” 受惊之下出了声,柳清卿连忙捂住嘴。 瞪大的眼睛却眨都不眨,谢琅的左臂上也有好多道血痕……尤其是手腕那处,瞧那屡次愈合又被撕裂的棕褐色痕迹,当初应是深刻入骨。 谁敢对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谢琅如此? 傅修竹看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忽然失态,她往常胆子大得很。既她惊恐,傅修竹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在踏出医馆时,柳清卿扶着圆柱后头望了一眼,他被人围住,只能隐隐瞧见他沾上泥土的衣摆。柳清卿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外走去,也就没瞧见谢琅忽然痉挛曲起的手指。 回到后院房中,柳清卿合上门后腿便软了,扶着桌边踉跄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 强装镇定终是反了上来,她跟吞了石子似的,喉咙立时肿了起来。 相比于他怎么受伤的,柳清卿第一个却想的是,为何这般巧旁人将他送到这个医馆? 会否是他的试探? 谢琅心思太深,若他不想让对方知晓他想作何,旁人便陷入这虚虚实实的迷雾之中。 她吞了吞口水,慌乱之下腿也不软了,来回在房内踱步。 她想着若不然去乡下躲躲? 正此时忽然有人敲门,柳清卿立时僵在原地。 “是我。” 门外传来林眉低却安稳的声线,柳清卿松口气,忙去给她开了门。 果真林眉将她推进房后,跟做贼似的转身便将房门合上。 第一句便问,“小姐想如何?” 隐隐有急声,武将来回走动的震震声响从前院传来。 柳清卿一狠心,“若不然我们先避一避!” 暮色蒙蒙,一辆简朴的马车便缓缓行出郢城。 - 别院中,昏昏夜色,谢琅徐徐睁开眼,却半晌未动。 他难得睡了自柳清卿消失以来最沉的一觉,脑中如巨斧在劈的剧痛都好上不少。 他醒来却并未急着起身,他好似,梦见了她。 她离开他这么久,他一次都没梦见她。 这梦好生动,他甚至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听到她轻声喊了一声。他被她身上花香掺着些许药香的独特味道笼罩。 在侯府时他从未深究过她身上的香气是何,待她离去后,在每个孤枕难眠的深夜里,他将那股淡淡香气从鼻腔直闻进了每寸血肉,才恍然。 梦中并没有清晰画面,只记得模糊间她好像在他身边徘徊,冰凉的指腹碰触着他,她好似变成了春风轻轻抱住了他。 谢琅抬手,以手臂遮住双眼。 她好狠的心。 好狠的心。 最初他还不信她死了,当得知祖母和谢琬琰都给了令牌时,他便将侯府各地产业都派了眼线,就等着她去寻人求助,而后他好去捉她。他定能捉住她! 可一月,两月……如今半岁过去,并无她的身影。 连母亲与谢琬琰都劝他罢了,甚至魏明昭都提着酒陪他喝上一场,他们都跟他说,人死不能复生。 他压着不肯办丧事。 死未见尸,他不认她死了。 罢了? 为何罢了? 可他还没问明白——她为何要走。 便是死了到地府,他也得去捉她的魂魄好生问问她——为何要走! 他们是结发夫妻,原配,她是否不知原配为何意? 原配,葬也要葬到一起的! 忽然,有人行至门前徘徊,想来是有正事。 谢琅敛神起身,将每每孤身一人时流淌出来的满腹愁肠又收了回去。 他着的月白丝绸里衣,想来是谢伍给他换的。 去开门,门外果真是谢伍,他回身去拿夜行衣。 此番他来郢城另有打算,明面上他今日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正好遮掩暗中行事。 他立于衣橱前听谢伍禀报,一面换衣。 原来他还受下人伺候,自她走后,能自己做的事他便自己做。 连清理嘉兰苑正房也是,下人寥寥草草,他怕他们弄乱了东西,她回来再不高兴。 解开条带,衣襟大开,谢琅低眸扫了一眼却僵住。 谢伍还在一旁禀报,“知府那头我已安排妥当……” 谢琅手指不受控地痉挛颤抖,他缓缓抬手止住谢伍的话,嘶哑问道:“谁,包的?” 谢伍猛然惊住,自夫人离去后大人不语,连去见摄政王时都不会开口,今日是怎了? 他忙过去,只见大人横贯胸腹的长长刀伤被重新处置过,已被干净的布条重新包好。他没看到哪不对啊,面色茫然。 便见大人以指腹重重按住伤处,因太用力,鲜红的血液又在渗出一处红痕,远远瞧着好似寒冬红梅。 “让包的人,来。” 谢伍不知是何,但他忠心听话,生怕大人再做出什么,忙说去寻。 疾步而出,却在转出回廊时回眸又看眼怔立着的大人。 隐隐有种……积蓄洪流的堰塞湖终于不堪重负隐要溃败的感觉…… 大人的神情似怅惘,似疯癫。交织到一起像沼泽中冰凉的黏液。 吓得他不敢再看。 他当时被派了旁的活,没跟大人出去做戏骗人,故而他得寻那时在大人身边的护卫。 转念一想,大人也不算做戏吧,这身上的伤都是实打实的,他也不知大人为何对自己这般狠。 原来就狠。 但自打夫人离去,他有时都不敢靠近大人。 大人……隐隐像疯了一般。 就说今日做戏,坠马做个样子便是,哪能实打实玩真的? 谢伍很快将白日那三个护卫寻来,一行人匆匆赶回去。 回去时,大人还立在那,一动未动,谢伍心咯噔一下,又看大人正以手指轻轻拨弄着身上白色绑带的绳结,那冷漠沉迷的神情,不禁让他头皮发麻。 他做梦都想求求夫人赶紧回来吧!哪怕变成鬼魂都成! 他觉得,他们大人好似要熬不住了。 在大人看过来时,谢伍极有眼色先开了口。 “你们将今日之事细细讲一遍,大人这伤处是何人给医的?” 几人对视一眼,为首的护卫便将今日之事讲了一遍。 “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对,我今日便觉有异。” 医馆他们是随意寻的,在大人坠马晕倒后他们为了显得真,便直接问了聚在一旁的百姓近处哪个医馆可信,百姓为他们指路。 “可是今日为大人上药那女子……” 女子? 谢琅在心中缓慢咀嚼这二字,终于动了,撩起眼皮定定看过来。 明婚正配 第111节 第65章 谢琅走到床榻前,布满血丝…… 谢伍咬牙切齿,想揍人! 他们不知大人不喜女子触碰吗?怎他一眼看不住他们就给他惹祸呢! 他嗫喏着,正想开口,却被大人一记眼刀射中。谢伍立时绷紧脸。 近半年来大人便了甚多……饶是他,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跟大人插科打诨。 大人如今冰冷沉默,似不近人情的冷刃。和他也不像过去那般能说几句闲话。 如今的大人,硬似铁。 谢琅轻挥食指,示意护卫继续说。 护卫憨直,大人说东便东,说西便西,更别提只是问今日何事了。 他继续说,“那女子一开始不知为何发呆,好似非常紧张,额头上都出汗了。我寻思这也没到夏日哪那么热,怕不是窝着的探子?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时却见那女子再动起来就娴熟不少,看着像是处置过这些伤处的。” “长相如何?”谢琅嘶哑地问。 这还是这护卫头一次听到大人现今的嗓音,不禁愣了一瞬,却见大人神情逐渐凝重不耐后立刻回神,磕磕巴巴道:“那女子总低着头,没太看清长相如何,只觉得是个性情温婉的人。” 大人何时这般细致问过女子的事,除了…… 谢伍福灵心至,眼珠子猛瞪溜圆,心都要跳出来了! 谢琅朝谢伍挥手,谢伍便知大人是要亲自走一遭! 他眼瞧着大人放下夜行衣,换上一身月色青竹锦袍,那是夫人曾给大人做的。在夫人走后在衣橱深处碰巧找见的,应是夫人早早做好,却不知为何没给大人。 大人总望着这身长袍发呆,却不穿。 这还是第一回 穿到身上,仔细又绑了纱布,没将血染到新衣上。 谢伍不懂,连夫人未赠之物都这般珍之爱之,夫人若活着,怎会与大人怎会闹到生死不复相见的地步。 毕竟谁不知夫人甚爱大人呐。 出了别院,谢琅没骑马,倒是选择走着去。 却在将至医馆时停住,他仰头看向高悬的牌匾——芝兰医馆。 只有几步就要进去时,谢琅忽然止步,竟有近乡情怯之感。又是他从未体味过的情绪,将他困在那处细细品味。 正此时,有一书生从医馆内走出,摇头晃脑好生失落。 “林姑娘竟不在,今日岂不是白跑一趟。” 那书生与等在街上的同伴低声抱怨,“也不知林姑娘家中可给她定过亲?我已写信恳请家中,若向她求亲……你觉得她可会应?” 一言罢了,那书生却只觉一股悚然,宛若被野兽盯住。 他少年时上山挖野菜被野猪追过,他是真有过经验。 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头,书生连忙四处打量,却撞进一双泛着幽光的深邃瞳孔中。惊得书生后退两步,忙撇开脸拽着同伴逃走。 看来林姑娘爱慕者众,被劲敌碰个正着啊! 谢伍目送人远去,立时紧张盯住大人。生怕大人作何。 近半年离了夫人大人变化巨大,他都看在眼里。夫人宛如大人身上的脓疮一般,不碰都疼,若是碰了,更是…… “去查查她在哪。” “是!” 谢伍领命离去,谢琅却未急于回府。他在街边小摊买了副面具罩于脸上,随意在街上逛了起来,仔细瞧瞧这令夫人流连忘返之处到底有何惊人的地方? 让她都不知回家。 郢城下头的村子风景极好,离镇子也不远。这镇叫神女镇,村子叫神女村,听闻是与摄政王有关。 镇上每旬有大集,柳清卿来时恰巧赶上了大集。之前她听来治病的村人讲过大集之热闹,这还是第一回 深入其中。 除却寻常的蔬菜瓜果,集上甚至有卖活牛羊猫狗的! 牛买了不能吃,是用来干活。羊却是可以。 郢城靠北,离西北近些,羊肉鲜美,百姓便也不嫌腥膻。 有水性好的村人不知从哪处水洼中挖出了鳖,也摆在那卖。那鳖野性难驯,正伸着尖嘴等着咬人呢。 还有各色吃食的摊子,水煮的油炸的都好生诱人,她边逛边买。还有脑袋机灵卖野花的小丫头,她瞧着小孩干瘦可怜,也买了一束。 又碰见卖绢花的小摊子,挑了两朵好看的给她和林眉一人一朵,直接别到发上。 不知哪处的摊贩卖的是卤肉,那香味好生霸道,柳清卿一路嗅嗅闻闻正找呢。 柳清卿笑眯眯地左瞧右瞧,不时有商贩和客人吵嘴,还在一旁驻足偷偷听会缘由。 好生动的日子呀! 不禁摇头,自己之前在京城过得都是甚啊! 她在京中是侯府少夫人,出门在外都是侯府的脸面,哪敢这边恣意。 柳清卿待几天都要乐不思蜀,她觉得郢城甚好,原本还想着游历山河,现在却觉得她能在这头待一辈子! 却忽然停住! 有人好似在看她! 那湿黏的目光令她头皮发紧,寒毛唰地立起,唤醒她刻于骨头里动物对天敌的警醒,她小心,不着痕迹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身后只有穿着粗布麻衣的拥挤人群,都各自在干自己的事,没人看她。 她扭过头压住心底翻腾的疑惑,略有迟疑,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走往前走两步,再回头却撞进一双和善眼中。她往下一看,一张用白布罩住的素朴小桌,旁边挂着幢幡,上头写着——乐天知命故不忧。 桌后之人瞧着已过知天命之年,头戴高冠,冠上缀以珠玉,身着宽袍大袖,袍上绣有精致祥云纹。腰缠丝带上头挂着各种法器物件,瞧着庄重肃穆,颇为神秘。 在这村镇小小集市上甚是格格不入。 原来是算命先生呀。 见她看过来,老先生朝她和善但却矜持地点头。 村里的汉子和婆娘整日想着不饿肚子就成,哪能有闲钱来算命? 故而这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往摊子靠近。更甚者,大家路过时还不约而同地绕两步,好似那有吞人铜板的煞气怕挨着似的。 正此时,明明周遭热闹极了。 她却听到一阵咕噜肚鸣之声。 变故发生太快,她和老先生大眼瞪小眼,眼瞅着老先生不算白皙布满褶皱的脸逐渐胀红。 倒是散了仙风道骨的劲儿。 柳清卿瞥眼望去,这才发现老先生一抹额头,宽袖所遮之处还打着补丁呢。 柳清卿瞧了瞧手里油纸包的胡饼,还冒着热乎气呢。 她想了想,上前两步放到老先生的桌子上。放下转身就走。 “姑娘,鱼儿离了水是不成的。” 老先生犹豫一下,还是唤住她,神秘莫测说道,“不若适时回头瞧瞧,说不定能看到一番新景。” 柳清卿止步,目露疑惑,不解其意。 老先生拿起胡饼,又捋了捋只剩一缕的山羊胡子,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后细细品味,“好饼,好饼。” “姑娘,承你一饼之情,若你信老夫,便尽快家去。” 说罢还朝她摆手,作出一副赶她的模样。 柳清卿懵懵点头。 有这一打岔,高昂的兴致灭了不少。 连卤肉都顾不得找了,便牵了牵林眉的衣袖示意往回走。 这几日柳清卿住在村长家里头,村长新起了宅子还没住,知晓她来赶紧将房子让给她住。全因柳清卿是村子的大恩人。 说起来神女村的地寡不肥,种粮食总不上收成,大家一年又一年勉强挨过去,都不说吃得饱,勉强活着罢了。 不知何时,许是神女村这名有缘分,还真天降神女了。 一日柳清卿找来,商议包下闲田种草药,前一年怕他们心有疑虑,还提前预支了半数银钱。村子一下便沸腾了。 冬日能种什么? 冬日什么粮食都种不上! 与其空着,不如租出去!谁会跟银钱过不去呢? 更何况先给了一半银钱呢。 就是那为数不多的钱,让整个村子都好过起来,起码不用日日吃稀粥,也能吃上干巴饭了。身有旧疾的村民也赶上了好时候,当张大夫来看秧苗时,也顺道给把脉开了药。 如今柳清卿来村里,待遇比村长都好! 但柳清卿还是给了村长借宿的银钱,这便大大方方在村长的新宅出了下来。 说是新宅,也不过是一个小院。 比旁的房子好些,是青砖瓦房,地上也铺了砖块。这样下雨便不会弄个满脚湿泥。 村长家底还是厚实。 听闻村长之子要到相看人家的时候,这才提前备了房子。 故而柳清卿没抢人家的正房,只住了东厢房。 东厢房一瓦三间,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卧房,右头是个暖房。 柳清卿住在卧房,林眉住在右边的暖房。 在集市喝了羊汤吃了馄饨,虽胡饼送给旁人,也没顾得上买卤肉,但肚子已吃得溜圆。 如今洗漱不如在侯府舒适,她也不让林眉事事伺候,想学着自己干些。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明婚正配 第112节 那时谢琅将她独自抓走,令她生了恐慌与后怕。 郢城的寻常宅子没有地龙,火盆也少,刚来时的冬日便给她冻得发了一场热。每每开门时都忍不住缩起脖子躲避比刀子还硬的寒风,现在却是适应不少。 柳清卿给自己打洗漱的热水时,在心中由衷好生夸赞自己一番。 全然忘了现在早是暖融融的春日了。 她与林眉各自洗漱,又阻止不了林眉非得给她倒水,索性便罢了。 她在门口举着烛火等着,待林眉倒了水,又检查门栓后才与林眉一道回房。林眉走在后头,将房门合上后又横上横木。 弄完这些便送柳清卿回卧房,抢先一步上前铺好床,等柳清卿上了床才接过烛火放到一旁的木桌上。 “小姐今日莫看话本了,好生歇歇。” “……” 柳清卿没答,林眉便不走。柳清卿只好应了。 这几月过去,只与林眉在一起,她才发现林眉性子倔得很。林眉认准的事,那便是几头牛也拉不回,就刚刚,若她不应,林眉能在她眼前站一夜。 全因她前些日子贪黑看话本眼睛疼了几日。林眉是为她好,她领情。 林眉走前又仔细检查一番窗户是否关紧,都做好了才走。 柳清卿听着林眉关上卧房的门,跨过堂屋,又走进暖房。 脚步声渐远,最后听不到动静。 每每夜中,惆怅和思念便像巨浪掀起来,将她拍进去。 也不知李嬷嬷她们三个如何了。 谢琅…… 她已很久没想起谢琅,如今几月过去,她其实已不恨谢琅了。 她向来忘性大。 饶是令她痛苦的人或事,她也会用时间消解,翻篇了,便选择遗忘。 她的人生不应耗费在恨上。 当初在柳府如此,如今离京来到郢城也是如此。 她只想好好活着。 几月下来,再回首往事,她已不恨他们。 若她是谢琅,莫名被捆上不映衬又推脱不得的婚事,不说心生怨气,她也做不到谢琅待他那般周全。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他是说了不好的话,可他到底待她如何,如今冷静下来她心中也有数。 当初是被情爱迷了眼,霸道的想在他那拔头筹。 他不爱她便是罪大恶极么? 也不是,那是他的自由。 如今她已给予他最大的自由,这也是她对他的歉意和弥补。 想来以谢琅尚算君子的行事风格,会善待李嬷嬷她们。 虽然前几日一见还是惊到她,不知这半年公务怎忙成这样,他都不如当初俊俏了,倒是显得肃杀。 不过这已经跟她没关系了。 至于王妃…… 他们瞒着自己的事。 她的母亲。 她更淡了。 许是在他们眼中她太轻,不值得坦然相对吧。 在京城的日子对她来说并不美好,已是上辈子,全然翻篇了。 许是谢琅出现还是对她带来些许冲击,柳清卿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睡前还想着不知谢琅何时离开郢城,她还能不能赶上下回的集市,她还没吃着卤肉呢。 至于算命先生神神叨叨的一番话,早被她抛到脑后。 顷刻,柳清卿呼吸平顺,沉入梦乡。 衣柜门无声而开,如玉般的手指按住薄木板上。谢琅走到床榻前,布满血丝的眼眸如钩子一般紧凝着她。 第66章 “夫人,许久未见。”…… 白色烟雾从门缝窗缝漫了进来。 谢琅脱下长袍,如过往在嘉兰苑的每一次一样光明正大地上了床榻。但与当初平直躺着不同,柳清卿此时姿态松缓,正背对他侧躺着,他缓缓往前,将她揽进怀中,将脸埋进她柔软的颈窝之中,用力嗅闻她身上独属于她的香气。 几欲崩裂的头骨,痉挛跳动的太阳穴都乖顺不少。 他紧紧地抱住她,终于找到她。 他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腹骨血之中…… 半年以来夜不能寐,此刻她正好好依偎在他怀中,他紧绞在一起的五脏六腑终于能舒展开来…… 翌日醒来,耳清目明,柳清卿便知睡得好。 可一动却僵住,她松了松肩膀,又转了转手肘,身上怎这般酸痛?左臂动弹不得,左肩也跟针扎似的疼,好似被绳索捆了一夜的难受。 她看向床褥,目光定在软枕上,难道是认了床落枕了? 柳清卿没当回事,起身时带起的气浪将一股陌生的味道送到她鼻腔。她警惕地吸了吸鼻子,却只闻见干净的皂角味,是她惯常用了许多年的。 想来是她想多了。 因昨日那遭,今日便不去外面闲逛,只在村里看看药苗涨势如何。 当初她在京城跟陆老大夫偷学,这半年她跟在张大夫和傅修竹后头偷师,也学了不少。他们看她肯学,都愿意教她。 她如今已能看出秧苗如何,也能哪出了毛病。 村里人和善,见她纷纷给她拿吃食,烤得香甜的地瓜,炒得清脆的黄豆,还有难得舍得用重油炸出来的撒子。 柳清卿一路道谢接了个满怀,村人见她接下别提过高兴。在背地里都说林姑娘是大好人,神仙下凡!自己过得好还惦记着拉巴他们一把,也没贵人的架子嫌弃他们。 柳清卿身边围着一群小豆丁,他们瞅着她怀中的吃食直流口水,却也不会开口要。有小点的馋得忍不住,大点的就怒目而视。 好像他们极喜欢她,喜欢到不敢靠近。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是柳清卿在京城中未怎体味过的人情。 直白地被人珍惜,受人维护。 柳清卿心中暖融融的,她也不馋这些,于是蹲下招呼他们过来。一个个腻在她身边的娃娃现在却跟猫儿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围着她徘徊却不靠近。 “快来,给你们分香甜的烤红薯和油糖撒子。” 吞口水声咕咚咕咚的,她索性就近抓个小孩过来,直接塞她手里,那小孩愣愣的,小声说谢谢姑娘。其他小孩羡慕极了,她挨个叫过来,一人分了一点。 倒是有个赖皮小孩偷偷挤进她怀里,抬头仰慕地望着她。等柳清卿低头,那小孩又掩耳盗铃似的挠头挠耳朵装作不知。以为她不知,还悄悄往她怀里又靠了靠。 是个瞧着三四岁的小姑娘,头发凌乱散着,一双眼睛却黑亮灵动。 很是鲜活可爱,和谢琬琰的一双儿女是不同的可爱。 想起他们,不由心思浮动,略有怅然,也不知那两个小家伙还记得她吗? 忽然,被窥探的感觉又再次出现,那道目光好似勾子,丝丝缕缕勾进她的皮肉经脉之中。 柳清卿僵住不敢动,环住怀里的小丫头,小声在她耳边说,“帮姐姐瞧瞧姐姐身后可有人?” 小丫头点头,乖巧抱着她的手臂往后看,还挺机灵像耍赖似的在姐姐香喷喷的怀里打着滚看了一圈,又挤回怀里。 “有个哥哥在后面。” 柳清卿心咯噔,一惊,后背瞬时出了冷汗。 她咬住唇瓣,知道若是被找到这也躲不过,说不定还会给村民带来麻烦,便硬着头皮回头。却在看清来人的脸时神情骤然放松,不由弯唇甜笑,“傅大夫怎么来了?” 傅修竹见已被发现,便笑着朝她走来。小娃娃们见来了大哥哥,便躲到一旁。傅修竹顺手摸了摸几个孩童圆润的脑袋瓜。 “担心你在村中不适,顺道来瞧瞧。” 说着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她,“路上碰见了一卤肉摊子,闻着怪诱人,给你……与林姐带了一些。” 柳清卿讶异,看看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又瞄一眼色泽红润的卤肉。 “快拿着吧,当初你救我一命,我只是给你买些卤肉罢了,有何推拒客气的。” 说得也是,傅修竹行事大方,若她束手束脚倒短了见识。 柳清卿道谢后接过油纸袋,放到鼻旁深深一嗅,笑盈盈看向傅修竹,“好香!” 傅修竹笑意温和,“喜欢便好。” 两人相视一笑。 忽然,阴冷的感觉爬上背脊,她一僵。 傅修竹忙问:“怎了?可是身体不适?” 柳清卿:“无碍,许是睡落枕了。” 既傅修竹来,午食自然是一道用。 算上林眉,他们三人做了三道菜,还是傅修竹主动请缨给她们做的。再加上一道卤肉,可谓是神仙不及! 傅修竹用公筷给她布菜,见干烧排骨块太小不便夹起,他直接将那道菜挪到她面前。对她可谓是极为照顾。 在傅修竹低头时,柳清卿与林眉对视。 说起来近来此事令她颇为苦恼——傅修竹似乎对她有意。 可她瞧着面嫩,却已走过一些路。她倒不会因此妄自菲薄,却不知旁人会否介意。 明婚正配 第113节 再者傅修竹又未直白表明心意,她若主动提起,又好像脸皮太厚。 经过之前那遭,她倒不会因噎废食非要此生自己孤零零过的。也不会急着再寻男郎,若是碰到合心的那便处着试试,若没有,她觉得现在这般也很好。 用完午食,傅修竹又抢着要去洗碗,这回林眉可没让。倒是端碗走时多看傅修竹一眼。林眉向来冷淡寡言,这一眼倒看得人眼热。 柳清卿午后歇息片刻,傅修竹也没闲着,听闻她想进山去,便在院中将那镰刀粗糙木把以砂纸打磨细致。 林眉又从傅修竹身后路过,以挑剔评判的目光多看一眼。 本来下午想出去,可惜忽然下了雨。也将傅修竹留在了这小院。 还好傅修竹颇为君子,他跟村长打商量,去住了村长老宅子的空房之中。 晚食时,傅修竹又露一手,做了一桌好菜。 今夜许是饱腹,柳清卿刚躺下便困乏难耐,一个翻身便昏睡过去。 待她呼吸平稳后,一道人影仿佛鬼魅般忽然出现,如玉的指骨挑起柳清卿圆润的下巴,那人俯身,凝视着她紧闭的眼眸。 潮湿的目光往下蔓到旁人碰过的地方,张开手掌,缓缓覆盖上去。 忍着太阳穴跳动的疼痛,咬紧下颚,也不敢使劲,生怕惊醒她。 他好像忽然开了窍。 近半年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想从她那得到什么。今日想明白了——他想她眼里都是他,只有他。 若这是爱,那他想要她,爱他。 像过去那般,不,比过去更要爱他。 如疯魔般,他想她的眼里只有他。 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 他又如昨日那般,脱去沾满灰尘的外袍,叠好放到一旁。上了榻后,如藤曼一般将她缠到怀中,也闭上了眼。 这两日,在她身边,他才能睡着觉。京中太医不得法的,那如刀斧凿的头痛也终于转好。 他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嗅闻她,微眯着眼,陶醉地以鼻尖轻蹭过她颈后露出的肌肤。 翌日。 意识回笼那一刻,柳清卿猛地回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空荡的床榻。 她低眸看过去,床褥也十分平整,没有旁的痕迹。 可……她扭扭脖颈,肩膀紧得很。 昨夜好像一直睡在人怀里,枕着人胳膊睡似的,搂抱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做梦? 颈侧发痒,她挠了挠。又觉得有些沙痛。 “嘶,莫不是房中有虫。” 她狐疑瞧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恰好林眉唤她吃饭,她便先去洗漱了。 用早食时傅修竹见她坐不住似的一直来回扭动,便问怎么了? 柳清卿略微害羞:“应是落枕了。” 傅修竹闻言蹙眉,立时放下粥碗,“若姑娘不介意,我给姑娘按压两下便能好上许多。” 柳清卿有甚可介意的,别说她肩膀紧得难受,再者傅修竹推拿技艺了得,在医馆不少患者慕名而来,她有甚放不开的。 见她点头,傅修竹朝她笑笑后走到她身后,垂眼藏起眼中忧色。 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揉捏,“是紧得很,许是换床睡不舒坦。” 柳清卿觉着也是,点头附和。 忽然,傅修竹瞥见她颈侧的红痕,动作顿了一顿,在柳清卿察觉有异抬眼望来时才回神。 不着痕迹地问,“林姑娘怎忽然到村里了?” 怕她多想,又添一句,“若是提前备好枕被,应不会如此。” 这可说进柳清卿心里去了。 不禁暗暗唾骂谢琅,若不是他,她怎会这般屁滚尿流逃到乡下! 但不能与傅修竹说,柳清卿温婉笑笑,只说是兴致所至。 傅修竹没再询问,手上动作没停。 堂屋安静,只有手指用力摩擦布料的声响。 林眉也不说话,怪……奇怪的。 那极具侵略性,宛如劈开利刃般被人看住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忙回头,撞进傅修竹黑沉的眼里。怔愣一瞬,立时扯唇,“好多了,谢谢傅大夫。” 同时悄悄一低肩膀,从他手下挪了出来。 傅修竹盯着空下的手掌,须臾收回手背到身后。 柳清卿心里犯嘀咕,难道之前也是傅修竹看她? “今日天气好,不若一会儿去山里挖些草药罢。” 柳清卿不想再与傅修竹在这狭小小院中相处,遂提议道。 傅修竹自无不应。 三人修整一番便拿着工具背着背篓一道进了山。 三人分散不远,不时呼应一声。 柳清卿埋头寻生乌草,一时沉浸便不知不觉与他们离得远了。 等回过神想回去找他们时,刚一迈步便僵住。 有东西在看她,那目光如阴冷的章鱼爬上背脊,湿黏令人难受。受惊而口中发干,却因惊恐不住地咽下喉咙,好似这般就能将几欲跳出的心脏赶回去。 上回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山上采药时遇见野猪,她攥紧手上的镰刀。悄悄打量周围树木,想着一会儿如何逃,可她今日进的不深,怎会碰见野猪? 身后真有东西,压过草叶的细碎声响。 激得她汗毛乍起,在林中遇见歹人比野猪更可怕! 在身后脚步加快后,她知对方已发觉,她便顾不得,飞快跑了起来。 这林子她来过许多次,还算熟悉,她如林中野兔身姿轻盈地绕过横倒的树木,特地绕到猎户布下陷阱的地方。 忽然,林中起了雾。她却不敢放松,身后那人竟紧追不舍! 她心慌起来,扣住手上装着毒针的戒指。浓雾遮挡她的行迹,也让她看不清周遭,便也不知慌不择路竟走错了路。 眼前再度明晰,前头已是悬崖,她堪堪止步,犹豫一瞬猛地回身,一手握紧镰刀,又将戴有毒戒的手藏于身后。 一道颀长身影从浓雾中朝她走来,身形逐渐清晰。 在看清他的脸时,柳清卿不由倒抽口气。 那张惑人心神的脸,便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来人正是谢琅。 居然是谢琅! 这般青天白日面对面,她才看清谢琅如今这张阴翳沉郁的脸。 如同温润的暖玉失去所有光泽水色,变色干涩崩裂。 她吞了吞口水,双脚不住地往后挪动。 石子坠落崖下,良久砸到遥远的崖底发出噼啪声响。 谢琅的目光宛如寒冰,正落在她脚下。他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可当他抬眼时眼底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夫人,许久未见。” 说罢,他迈步朝她走近。 第67章 “我凑巧来此处,没成想碰…… 谢琅并未想过这般早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不论是医馆门口的书生,抑或是那位傅大夫,都如蝗虫一般惹人厌烦。而她为何不冷脸驱赶他们?当初却对他冷眉冷眼。 待他回过神时,已跟在她身后,却见她在林中慌忙跑了起来。 跑什么? 他心中不郁更重,哽在喉咙让他难以呼吸。强压半年的胸中之火好似碰着了热油,轰地一下燃烧起来,那股戾气几乎直要冲破他的颅顶! 在被刺杀,中毒晕倒时都从未有过这般……炸裂的窒息感! 每每在她面前,他都好似活过来的呢。 谢琅扯了扯唇角,浓雾挡不住他,却让她乱了章程。 在她转身重新看到他,那晶莹明亮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一股诡异的满足感如急流一般冲过他的身躯,每一条经脉,令他战栗,让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低眸扫过轻颤的指尖,踏出最后一抹雾色,在他未想时,唇角已抽搐颤抖着扬了起来,“夫人,许久不见。” 终于又凝视着她吐出夫人二字,他语调中都带着诡异扭曲又满足的喟叹。 可惜她却没有听懂。 柳清卿却浑身颤抖,怎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追到这里! 他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语调轻盈地说,“我凑巧来此处,没成想碰到了夫人。” 那语气自然的好似他们在侯府感情甚好时,好似在这远离京城的荒山野岭能碰到她是多么自然的事情! 可那声音嘶哑无比,仿佛被刻刀深深镌刻过,每字每句仿佛都沾着血,令人生惧。 不说京城离郢多远,便是郢城主城离这村子驾车还需近一个时辰呢! 明婚正配 第114节 她再傻也知他不是路过,肯定是蓄意来寻她的! 可他为何? 难不成是觉得被她下了面子? 前面是缓步朝她走来的谢琅,身后是树丛叠叠的深崖,石子沙砾在她的鞋底滚动,她往后退,有石子被她碰下悬崖,打在石壁伤噼啪两声,便再也听不到了。 柳清卿明知身后悬崖深不见底,但面前的男人更令他恐惧。 她从未看透的,从未真正认识他。 谁知道她当初骤然离去下了他的面子,他会不会在这荒郊野岭对她付诸武力而泄愤! “谢大人”, 她强压哽声镇定道:“我与你已好聚好散,如今桥过桥路归路,京城闺秀多娇,还请大人莫要为难我。” 人在强权前不得不低头,她不得不顶着气说起软话:“我知当初没去退亲事强求姻缘是我不对,可我已有自知之明,随你意还你自由,谢大人高风亮节,想来不会因此小事逼迫我一小女子吧?” 这话语调虽软,可谓是夹枪带棒。 谢琅沉沉笑了,笑她,也笑自己。 她变许多…… 这笑声那声嘶哑至极,在这诡秘森然的密林中令人不寒而栗。惊得树上的鸟儿展翅飞走。 强求姻缘? 有自知之明? 还他自由? 高风亮节?逼迫她? 他来寻他妻,在她眼中竟是逼迫她? 能短短一句话,每声都刺耳难耐,也是她的本事。 谢琅如今已知,她可不是瞧着那般乖顺,她本事大极! “不对。”他沉声。 柳清卿疑惑:“有何不对?” 谢琅却笑得更深,嗓音更哑,仿佛每字都要沾上湿黏的血液裂开一般,“都不对。” 那淡漠的笑看着好生吓人。 他好似在她面前也不必再装作君子模样。 那一刻惊得她竟忘自己置身何地,只想逃,却在往后退时一脚踏空,瞬时往崖下栽去! 快到她连惊叫都不及,却有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闪过揽住她的腰身,下一瞬她就撞进一堵温热肉墙之上。还未反应过来,便一同又砸向陡峭石壁。 眼前便是尖锐嶙峋的怪石,宛如刀锋,正要正面撞上时,眼前瞬时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抬眼只看到谢琅瘦削的下巴。 他正一手拽住干枯树蔓,一手紧箍住她的腰身。 他肃神环顾四周寻找生路,却还分身低眸扫她一眼安慰她,“莫怕。” 说罢宛如他们从未分开一般,甚有闲心地低首轻吻她的发顶。 柳清卿:“……” 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暂且忍下。 她极能屈能伸。 谢琅先是抬眸看向上头,他们现在距离刚刚掉落的位置大概不到一丈。以谢琅的身手自是可以飞身而上,可不过转念之间,他往下看去。 青翠层叠的崖底深山,仿佛只有他们彼此。只觉不上去也好。 在看清下面一处石台时,他紧抱住她以树蔓为点跃过去,却在最后一步手臂一痛没握住树蔓往夏栽去,他将柳清卿护在身前,重重砸到石台上。 一声闷响,两人俱是晕了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头竟下起了雨。 如今春末快要入夏,雨是比往常要多。 雨滴噼啪落在脸上,直接将柳清卿砸醒,她呻吟着醒来,只觉浑身要被震散一般。 还未睁眼要转身之际,却怔住。谢琅的手臂宛如钢骨一般紧紧将她置于他身上,将她护得严密无缝,丝毫未伤。 与之相对,他身下的碎石割破了衣服,有丝丝血迹渗到水洼之中,染红雨水。 柳清卿可谓复杂至极。 她无法否认谢琅冒死救了她,可她……早已不信他,也不敢信他。 她不知他此番作为又有何考量,是否又是苦肉计抑或旁的。她也……再无心力与他纠缠,也根本不信他会有心。 好不易将他手臂挪开,她才发觉他手臂箍得都比摔得痛! 趁他尚无知觉,瞪他一眼! 外头雨势渐大,石台旁有一洞穴,站在洞口里头一片漆黑。她只好壮着胆子先去山洞里瞧伤一瞧,还好她随身带了火折子。 这一瞧倒松口气,洞穴不大,但应够他俩暂时避雨。 角落有干枯的树枝和鸟羽,想来曾是大鸟落脚过,不是能将他们吞入腹中的猛兽就好。 她心思定下,转身去看谢琅。 谢琅还在原地躺着,任雨水拍打在脸上也毫无知觉。她扶不动他,只好将他艰难拖进石洞。 将他扔到一旁不会被雨扫到的地方便转身又用火折子将干燥的碎草点燃引燃干枯树枝。 虽是春末,但衣衫潮湿黏在身上依旧难受得很。 火苗茁壮燃起,舔舐着她潮湿的衣角,她背靠着石壁,坐在火堆前抱膝发着呆。 谢琅就在火堆另一头,她不可避免看到火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若是从前她早心神荡漾,今时却不敢。 心乱得很。 还好春衫较为单薄,本她就正面淋了一些雨,没一会儿衣衫便干了。谢琅因垫在她下面,衣服泡在水洼中,湿了不少。 柳清卿几经犹豫,还是挪到他身边将他翻过来想瞧瞧他的伤势,毕竟他是因救她而受伤的。而且他本胸腹处就有刀伤,刚垫在她下面,别再裂开加重伤势。 柳清卿觉得一码归一码,而且他们也没闹到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境况。在抛却对他爱的渴求后,实话实说,谢琅待她不错,起码能算是相敬如宾,是京中多少闺秀想求的婚后生活。 只能怪……是她贪心过多吧…… 不禁怅然。 昏睡的谢琅闭上那双摄人心神的眼眸,显得安静乖顺不少,周身气势都散去不少。 这让柳清卿也舒服了一些,她解开他的衣襟,果然白纱已被血染红。她抿住唇瓣,又将他翻过来,后背也有被石子扎破的零星血点,好在都不严重。 自开了医馆,她随身都会带些药瓶。 今日进山,自然带了上好的金疮药与白玉膏。 也算是善因结善果了。 她快快给他重新上了药,跟鬼追似的赶紧系上衣襟后立刻退回到火堆的另一边。 石洞内安静非常,外头的雨声淋漓使人昏沉。 阴阴沉沉也不知是何时辰,想走也得等雨停,柳清卿索性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 在她沉入梦乡时,火堆另一旁的男人徐徐睁开眼。 胸口处传来一股浓重的药味,他抬手抚过合起的衣襟,骨节分明的手掌定在那里,好似在品味那处属于她的余温。 她……还是这般心软。 他幽幽的目光越过蹦跳的火苗黏在她脸上,以目光摩挲她白嫩的脸庞。他们已许久未见了。 良久,他起身将火堆挪到角落,忙完转身时却见她已如猫儿一般已卧到地上将自己蜷成一团,许是冷。 谢琅背对洞口坐下,狭窄仅够一人通过的洞口便被他挡住。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侧躺下,朝她敞开手臂,果然她在睡梦中像曾经那般寻找热源,乖巧地滚进他怀里。 空荡荡半年有余的位置终于又等来它的主人,被她填满。 轻轻地,谢琅满足喟叹一声,她自投罗网,他只觉浑身每一处都觉愉悦之极。 他也跟着她睡了过去。 这漫漫天光,只余彼此! 成仙也不过如此! 柳清卿醒来时茫然一瞬,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睡着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也不知自己在何处。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火堆在她面前不远,已快燃尽。 身后竟一片暖融,心中刚起狐疑便注意到自己适才分明坐在对面石壁那,那火堆也是在石洞中央才对。正此时,她一动,温热的鼻息擦过她颈后。 柳清卿大惊!终于知道自己后面是何,下意识低头去寻,果然看到他的手臂正环在她腰间。 一股恼意直冲头顶,她便要推开他的手臂。 若是睡着,应一碰便滑下去。可她推了好几下,最后都不管是否会吵醒他用了实劲,却见那手臂坚如磐石般牢不可摧。 仿佛是山中巨蟒绞杀猎物般严丝合缝,不肯罢休。 身后一声仿佛裹满石粒的低笑彻底惹怒了柳清卿。 她厌恶极了他惯来不言语,又理所应当的行为! 原来在侯府时,他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侯府是他的地盘,她只能忍了。 如今是在郢城!离他的侯府十万八千里!他凭什么还!凭什么还为所欲为! 他想怎样便怎样! 她早已与他和离,不管如何,那和离书是拿在手中的! 他凭甚想如何便如何!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柳清卿气得浑身发抖! 明婚正配 第115节 在他忽然松手之际,转身便是一巴掌打到他脸上,那声响脆极了。 第68章 “夫人可否打够了?再打一…… 昏暗的山洞中,他缓缓坐起宽阔的后背遮住外头大半风雨,棱角分明的脸也一半被黑暗笼罩,一半映着天光。 柳清卿僵住,腾地起身脚往后蹭两下,双手抓住山洞里陡峭坚硬的石壁,满脸紧张,生怕他作何。 谢琅低低笑了,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如鬼如魔,在这几乎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显得格外诡异,令她寒毛乍起! 他起身往前一步,依稀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瞳孔烧得亮如昼,勾连着他洇红的眼尾。离得近,她甚至看清了黏在他颊侧的几根发丝和发丝下已发红的掌痕,以及那湿黏的目光,仿若从妖海深渊中爬出的艳鬼! 柳清卿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如有预感般只觉不好! 更向后靠,可身后已是石壁,凸出的尖利处抵着她的后背。她疼得额头都沁出一层汗,她却不敢往前半点! 她越过他的肩膀,估算着自己有多大可能跑到洞口。可这石洞平台下是一片翠绿,谁知有多深,一不注意可会摔死? 她刚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还不想死。 脑子一片混乱,沸如铁水。 可她这如稚童般的行动哪能瞒过谢琅,他又是一声笑,见她惊惶看过来,看向他,他浑身舒畅! 谢琅不着痕迹向右挡住她侥幸想逃的路,克制地并未碰她,却只与她一步之隔。 “夫人还未答我,我们过得不好么?” 困扰谢琅数月的问题终于找到倾泻的出口,他凝视她的眼睛,“为何要走?” 这话让柳清卿瞬时僵滞,重逢以来,她第一回 直视他的双眸,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她以为谢琅会愤怒,会怨恨她给他添麻烦令侯府丢脸,万万没想到他会轻飘飘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还未离开时,他便挂在嘴边的话。 他们过得不好么? 一句话如长勾勾住她,越过时间的长河,又将她投回到尚在侯府那时。 一时之间竟有些一言难尽无所适从。 好像只要回到侯府情境,旁人还未说甚,她在心里头便将自己低他一头。 “不好。” 她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仿佛那处有过去被他冷待,深夜流泪的自己。 “你与我不过是表面夫妻,并无爱意,能好聚好散已是我们最好结局。虽我不知你为何不肯接和离书,但你我已走到今日地步,早无回头可能。” “是么。” 他低喃。 表面夫妻? 他依旧好脾气似的并未催促,可那如钩的沉沉眼神却不肯放过她。 柳清卿也起了怒气,他这是作何! 这些人有什么毛病?为何她都躲得远远的了,再也不碍他们眼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可我觉得我们过得甚好。” 谢琅嗓子不适,短短一句话说得很慢,有时只能以气发音。 驴唇不对马嘴,她仿佛对牛弹琴。也不知他执拗地想在她这得到什么答案。 淤积的不满,委屈,终于绷开浅浅愈合的伤口倾泻而出。 眼泪扑簌落下。 “可我走之前早问过你是否爱我!” 柳清卿气得发抖,怎都没想到他如今会理直气壮倒打一耙,好似他被抛弃了似的! “你当时说——难道你非得爱我么!当时那般说,如今你又在这作什么戏?” 柳清卿讥讽地看着他,“现下无人看着,谢大人又想让谁看戏?” 差点说出是否想给尊贵的摄政王妃解决她这烂摊子,“谢大人还真是舍生取义呢。” 但她还想给自己留些脸面,起码不由自己的嘴说出自己是连母亲都不要的可怜鬼。 谢琅一直注视着她,一如过去在侯府那些时日。 她偶尔在想,当初谢琅是否也像这般,冷淡超脱地旁观她的痛苦崩溃? 她想说当初她明明那样爱他,一心想与他过好日子。可他呢?是怎样对待她的真心?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不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物件。” 话语中藏不住的讽意刻薄,柳清卿不喜自己这般,便吞下剩下的话侧过头不看他,也不肯再说。 见谢琅还不肯罢休似的,柳清卿认输一般,“如今这样不好么?” 谢琅目光疑惑,里头掺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夫人为何要将我送人?” 见柳清卿不解望来,他以指腹温柔抹去悬而未掉的泪珠,“那日我在竹林后全听见了,夫人问你的妹妹——是否要入府与大人相伴?” “我为何要用她相伴?”他轻嗤。 话说多了,倒顺畅些,就是嗓音不如以往沉润好听,如刻血泪。 都到这地步,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柳清卿已没有眼泪,不甚在意地说:“大人不是更喜欢她么?” “我何时说过更喜爱她?” 空白一瞬,柳清卿思绪晃回那日,那个冰冷的雨天,她浑身颤抖,身冷心更冷。 “你说我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已经无所谓,再提起,心还是骤然刺痛一下。 “柳清滢心思深沉狡诈虚荣,惯会攀咬人。若想进王府与妃妾相斗,你温婉娴雅自然逊于她那满腹的花花肠子。” 柳清卿:“?” 仿佛看懂她的疑惑,谢琅往前一步,趁她怔愣时将人拽进怀中虚揽着她,“那日你许是没听全,柳许想使柳清滢高嫁,他瞄上了摄政王府。我自是捧他一番……成全他才是。” 可惜当初他暗中贬损柳清滢,却没人懂他。 早知如何就不借力打力,他直接将柳许按死给夫人出气好了。 她的耳边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沉稳的心跳声。 发着呆,没想到会是这回事。 若他早告知她,哪怕让她配合做戏,她都会痛快答应。 可他没有,他对她忽冷忽热,让她在每个黑沉的夜中仓皇不安。 得知当初令她伤怀的真相后,柳清卿却并未开怀。 她回神,手撑着他的胸膛,推开他。 谢琅讶然。 他以为说清,她就会回头。 可好像……不是如此。 “我好厌恶你永远这般云淡风轻。” 柳清卿低喃道。 话音微顿,“谢琅,我们今日已说开,今后就算了吧。你去做你的大事业,我也过好我的小日子。” “也许过些年再遇,你我都有子女,还会相视一笑。” 算了吧? 还相视一笑? 怒意过重,却将谢琅气笑了。 “若我不想算了呢?” 谢琅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以舌尖撬开她的贝齿,舌头酸麻,忍不住吞咽口水,正要挣扎,他便利落放开她。 啪。 柳清卿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眼眶通红,“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谢琅侧着头半晌未动,以指腹抹了抹唇角的血迹,“你刚咽下的是我从南疆寻来的蛊虫,名为圣雪。” 柳清卿闻言瞪大眼,激怒之下又想打他,他竟胡乱喂她蛊虫! 就被他攥住手腕动弹不得,只得听他继续说,“你那表兄不是好人,他难道不知暗中送与你那假死药极伤身体?这蛊虫能吃尽残留毒素。” 他好像在她面前再无遮掩他残忍肃杀的真实面目,轻哼一声,“早知当时在他要拐走你时就应一箭射杀他。” 谢琅简直算得上图穷匕见!在她面前不再遮掩。 她仿佛从来没认识过他。 “与圣雪相配的子蛊已在我腹中,若是哪日你想置我于死地,便以晨露煮雪草连喝七日,圣雪死后,子蛊便会冲向我的经脉,直至我身死神消。这般可能让夫人出气?” 柳清卿震惊:“……你这是为何?” 他唇角还有未被擦净的血迹,映着洇红的眼尾,那妖鬼般的感觉又升了上来。 他朝她如过去般温润一笑,将她因打他而散乱的发丝掖到耳后,“我与卿卿说过,我谢家,只有丧偶。” 趁她怔愣之时又牵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侧,“夫人可否打够了?再打一下可好?” 那湿黏的感觉又攀上她的脊背,柳清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不放过她,揽住她的腰更近一步。歪头贴在她的掌心上,“我的命都在夫人手上捏着,夫人这回可消了气?” 柳清卿目瞪口呆! 明婚正配 第116节 好似从未认识他! 说完这石破天惊之语后,他竟不再言语!那双眼却黏着她不放。 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的肉极怕痒。那痒意如钩子直钩她的筋肉,她往后躲,他霸道极了,却不肯放手。 她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她记忆中的谢琅向来冷淡矜漠,是被夺舍了不成?! 谢琅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沉沉目光钉在她身上,微微扬唇。 他另一只手碰到她的指尖,然后她手中便被塞了一枚锦袋,她目露疑惑,她才不要他的东西,刚要还回去,就听他幽幽道:“这是母亲托我带给你的。” 柳清卿僵住,复而抬头看他时仿佛一顿一顿。 谢琅却低眸扫过她颤抖的指尖,眸色发深。 在她以为他会紧追不舍时,他却放开了她的手,“歇会吧,明日晨起便会有人来。” 说罢他转身去了山洞外,一闪身便消失于她的视野中。 柳清卿刚被他连遭奇异举动吓得心跳飞速,这会儿还好他出去,她腿一软跌坐在地,双手拄着地面才没倒地。 不管是蛊虫,抑或是谢琅反常,都好生吓人! 她抬起双手扼住喉咙,想让自己吐出来,可连肚子都是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一想到有蛊虫在她体内,她不由浑身震颤。 哪怕那蛊虫是好的,那也是虫啊! 不知多久过去,谢琅踏着雨幕归来,那粘着水声的步伐好生惊魂。她猛然抬头望去,便见外头天色已暗,暗色无光的天幕仿佛挂在他肩头的披风。他面色沉静朝她看来,好似刚刚发疯的人不是他! 柳清卿贴着石壁不敢动的模样刺痛了他的双眼,谢琅眉心蹙起,嘴唇动了动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这般恐惧他,心却如针扎一般。 他沉默地给将灭的火堆添了柴,在火光大亮时又在柳清卿面前毫不避讳地将一直挣扎鸣叫的野鸡脖子扭折,利落拔毛,以刀划过鸡皮,掏出血色淋漓的内脏。 动作闲适潇洒,如果不看他手上的血,还真是优雅如故。 将野鸡架在火堆上后,谢琅掏出锦帕,面无表情擦净手指上的血迹。 柳清卿瞧着,心里倒想谢琅在外头审案或出公务时会否就是这般?杀起活物干净利落的仿佛阎王再世。 “吓着了?” 柳清卿摇头,倒没被他吓着,她倒不介意与他说上几句闲话,只要他不发疯。 “从京城离开后,一路上我们也会抓活物烤着吃。”她说。 谢琅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住,看向她。 却见柳清卿浑然不在意地耸肩继续回忆,“那时怕你来捉我,我们在山里走,便是累了饿了也不敢进城,渐渐地便会这些。” 一开始是林眉做,后来她胆子大了,渐渐也跟着做。当然最初也被吓得哭过好几场才跨过心里那道坎。 每每杀生,她还祈祷。不得不说那时她还是挺虚伪的。心有不安不也没挡住吃人家肉么。 这样想着,眉眼便露出自嘲讥讽。 她的话,她的神情,都如利剑扎进他心里。 “我在你的心里那么坏?”他问。 柳清卿没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火光将他的脸劈开,一半明一半暗。 他无声笑了,却有水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毫不在意抹了把脸。 柳清卿正低头没看清,抬眼是时只见他的手刚从脸颊离开。目光不禁扫向她适才打过的地方,还红着呢。 柳清卿:…… 不禁想,她也是出息了,连当朝二品大员都打得了。 这一会儿,谢琅带给她的冲击便被她消化所剩无几,她开始神游天外,想着林眉与傅修竹何时能发觉她不在?林眉肯定会想办法寻她救她的。 谢琅何其敏锐,自然发现她心思不在他身上。 摇野鸡的动作手指紧了紧,曾经……她眼中只有他…… 成亲后第一面她以为他做的坏事,壮着胆子问他可要纳美。那双眼晶莹剔透,仿佛他只要点头,她便会哭出声。 可那样对他占有的眼神,没有了。 谢琅压住胸膛中翻涌的酸涩。 他现在依旧不知爱是何,但他…… 肥嫩的烤鸡被火舌舔出香喷喷的油汁,落到火堆里发出噼啪声响让两人均看过去。 谢琅回神,撕开饱满流汁的鸡腿与鸡翅放到用雨水洗净的翠绿阔叶上放到她面前。 “趁热吃罢。” 柳清卿讶异看他一眼。他不再发疯,她便也不敢再触怒他。 谢琅不知她为何讶异,却心里难受。转身回到石壁旁闭目养神。 许是因为伤处泡了水,适才又乘雨猎鸡,他有些难受。 柳清卿见状却未言语,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谢后才拿起鸡腿,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可不做那清高的事,吃饱了才能逃出去。 无论是逃出这深山,还是……他身边。 她垂眼想着事,没一会儿就吃光一个鸡腿与鸡翅。她现在从不会亏待自己。 但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特地给他留了一腿一翅。 她起身将绿叶放到他身旁,吃不吃是他的事。 他好似睡着了,柳清卿可松口气,转身之时便没瞧见他震颤的眼睫。 回到原位,山洞中离他最远的地方,她不由想起旁的事。 他似乎百般纠结她为何冒死离去京城,但她却不想说她曾在地道已知晓她那尊贵王妃母亲的秘密。 暂且就让她可怜地为自己……留些脸面吧。 无人知她已知晓,好似就能她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悲。 她是个连母亲都不要的可怜人呐…… 母亲都不要她,父兄对她不好,好似更理所当然了似的。旁人若知晓,定会觉得她有毛病,不招喜爱。 想着想着,许是腹中暖融令她昏沉,饶是她强挺着不要睡着,却依旧合上了双眼。 柳清卿睡着了,浮浮沉沉的梦境中那被巨蟒缠住裹住的感觉又席卷她。她想起逃来郢城时偶遇的 哼唧两声,在梦里拧着身子想躲开,还真躲开了。那窒息的绞杀感终于散去些。 翌日醒来时,意识刚回笼便觉浑身疼,忍不住轻吟一声。 她睁开眼,高悬的金丝楠木房梁映入眼帘。残存的睡意被吓得干干净净,他正揽着她,将脸颊贴在她的肩上,肌肉虬劲的大腿也贴着她的腿。整个人与她紧密贴合。 她这才想起来,应是被谢琅的人救了回来。 可她怎全无印象? 缓了会神,忍不住腹诽,这从悬崖上掉落,哪怕有人垫着,也好痛啊! 温热的鼻息擦过她的颈侧,扫过她耳后,痒得她忍不住躲了躲。 又拧眉侧头瞥他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变得好似不认识了一般。 既醒来,断无再留的必要。 这昂贵比金的金丝楠木想来是摄政王府别院。 这一跟摄政王沾边,她就跟被针刺一般。与谢琅相比,她甚至更不愿与摄政王府的人有任何牵连。 掀开被子一瞧,身上是干净寝衣。 谢琅睡得沉,连她连动几下都没反应。 她悄悄越过他下了床榻,果真屏风那侧放了一套新的外衫。她拿起比量,应是给她备的。 换好衣,轻轻推开房门。 这别院寝殿富丽堂皇,连这门都高得很,她小心不敢出声响,生怕惊醒他。 虽他救了她,但她也是被他吓掉崖的。更别提她不愿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光是那蛊虫够吓人的了! 外头是个院子,与嘉兰苑相似,这院甚大,也有湖有树还有廊桥,瞧着很美。她在廊下打量一番,周遭无人,想来是因着谢琅不喜人伺候。 倒是方便她走了。 这般想她便疾步而去,瞧着已过正午,林眉应是着急了。 结果刚踏出垂花门还没迈步出去,一排黑衣锦袍男子纷纷从各处现身,利落单膝跪于她面前,“见过夫人!” 柳清卿:“……” 这阵势不禁让她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晨安,请问夫人想用羊汤面?还是阳春面?大夫给您看了诊,说您受惊最好还是用些好克化的,过两日饮食便能如常。” 说话人竟是谢伍,他却与过去的憨直大为不同,整个人好似更内敛无甚情绪。 柳清卿领情但却不准备在别院多留,她想问问谢伍可知李嬷嬷她们如今如何,过得可好。 刚起个话头,“赵盼生……” 谢伍猛地抬头看来,不过几息眼里似乎染上水色。 忽而身后一声沉闷巨响打断了她,她循声望去,却见殿门已被谢琅推开,他正疾步朝她走来。柳清卿目光落在他的赤脚上,又缓慢挪到他苍白如玉的脸上。他神情如平常矜贵持重,可脚步却愈发地快,直仓惶停在她面前。 明婚正配 第117节 第69章 他终于彻彻底底品尝到苦涩…… 谢琅向来喜洁,如今竟赤脚追来,她一时间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不过须臾他就到她面前,兜身转过背对垂花门,将她隔在门内。 他示意护卫下去,随后轻缓以指尖勾住她的,见她未躲开便手指一收攥进手里。 “自夫人离去,府内可是热闹得很。” 谢琅却不说完悬在那处,转而拿话勾着她,“夫人可想知晓母亲如今过得如何?” 柳清卿闻言双眸果然不再盯着门外闪烁,谢琅见之不满轻哼,“夫人与我母亲感情倒是好得很。” 比跟他好。 “我们回去说罢。” 柳清卿犹豫半晌,不知这一会儿谢琅心随她提起。 还是败给对嘉姨和她们的担忧,不情不愿扭头往回走。 好不易将人的心里勾了回来,谢琅不着痕迹松口气。 她却不愿与他并排而行,快步走在前头,踏进回廊便停步回身驻足等他。 日光如刺眼的水波浇在她身上,掀起粼粼波浪,他眯起眼停在那静静望着她。待她眼里起了不耐的褶皱后,他才呼吸微窒,提步上去。 他抬手示意她进到殿中,柳清卿却装不懂,脚跟黏在地上似的不动。 谢琅多智近妖,他有何不懂? 连居一室都不愿了啊…… 最初她明明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上。思及此,腹中绞痛得厉害,面色又苍白几分。藏于背后的手微微蜷起。 柳清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如今只惦记着与她亲近之人,瞧着他情绪好似还可以,便主动开口问,“嘉姨近来可好?” 谢琅既知她知嘉姨的事,再隐瞒佯装不知也没有益处,索性大大方方。 现今柳清卿对待谢琅就如当初在柳府对柳许一般,她冷下心肠后,不再被情爱蒙住眼,便能清醒与他周旋。 她向来擅长此事,她就像野草籽,给她个缝隙,哪怕是墙缝,她也能想法子活下来,努力活好。 她的变化清晰落在他眼里,谢琅垂下眼。 “母亲甚好,还居于听竹轩。父亲……还未发现,不过近来父亲会从兵营回府,想来不久便会知晓。” 柳清卿:…… 她真是为嘉姨捏把汗,悄悄觑眼谢琅的面色,想问问嘉姨与二叔现在如何?但当着人家儿子面问这个,似乎无异于摸虎屁。 她想了想,还是闭上嘴。 谢琅见她安静无言,看她一眼后轻叹口气继续低声说,“二叔已发觉我知晓,也知我知他已发觉。” 这话好生绕口,但柳清卿瞬时懂了。 “长辈的事,我等小辈不该干涉。毕竟当初是父亲有错在先,我想着母亲不能白受一场委屈,她做了端庄大方的侯夫人撑起侯府这么多年,让她由一回性子又能如何。” “若是母亲开心,与二叔共度余生有何不可?” 这话堪称离经叛道! 柳清卿倒吸口气。 这还是谢琅第一回 当她面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怎不说便罢,一说便如此吓人!这字字句句连一起,她恨不得听不懂! 公爹刚直强硬,到时若得知,侯府不得翻天啦?! 谢琅才不管是否会翻天,他再无隐瞒,一一告知。 他这半年将他们之间翻来覆去细细想来千百遍,隐隐品出他们嫌隙的开始——他在她面前不够坦然。 故而重逢以来,他便再无遮掩。她可能懂? 甚至没等她问,他继续说起李嬷嬷几个,“她们还住在嘉兰苑如常生活,白日里会去田庄医馆,将你留下的东西照料得很好。她们很认真,没辜负你的嘱托。” 柳清卿神情软了下来,终于有些真切笑意。 谢琅直直看她,忽然问,“夫人为何不问问我好不好?” 柳清卿回神,脸上笑意渐散,“听闻大人官升二品兵部侍郎,手握重权,入阁指日可待,自然是好的。” 谢琅低笑一声,眼中冷寂一片,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万分恨小应氏,若不是她给夫人下了邪药,他们说不定早有了孩儿,怎会走到如今这步。 柳清卿循着他的目光低头,恍然一瞬,虽她这瞧着便未怀孕,想想还是说清楚更好,如今的谢琅较比从前更加让人看不懂,她可不敢再招惹他。 她想稳住他与他虚与委蛇,待寻到机会再想法子逃出生天! 便缓声道:“谢大人也不用担心我会在外头生个不明不白的孩子,我们同房本就不多,最后一次……我吃了药的。” 一开始他还没明白她话中何意,听懂这谢琅猛地抬眸,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住她! “吃了药?是何意?” 不知他为何这般,“……吃了避孕药丸。” 他紧攥住她的手腕,忽然低低笑出声,无甚表情过了半晌却有泪珠滚落,好生吓人。 “那与假死药丸同盒的药丸?” 他嗓音嘶哑,宛如地狱鬼使,“那药丸不是被我换了。” 她不知他竟知晓药丸之事!既是换了,那便是…… 怪不得林眉说大人不信她大限将至…… 柳清卿渐渐品出些味,他似乎,心中不是半点无她。 但已经晚了。 如今他眼中满满的怆然,她只好装作不懂,一如他当初那般。 她撇开眼,“我将那盒藏了起来,妆匣中是假的。大人想来是那时换的。” 一阵诡异沉默,谢琅咬紧牙关,“那日在城门,就该一箭将你那好表兄射死!那几丸药性何其霸道,可是说吃便吃的?!” “……” 知他好意,她只好干巴巴反驳,“不至于如此……” 看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谢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终于彻彻底底品尝到苦涩。 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她不再在乎! 看她清淡如常的目光,宛如过去她提起柳府众人,提起柳清滢一般! 柳清滢反复无常,夫人对这妹妹果真原谅了么? 不过是嫌麻烦,敷衍一番罢了。 当初他看在眼里,觉得夫人甚是聪颖,可现在却落在他身上! 他宁可她对他有恨有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看他仿若无关旁人,如何都可,耐着性子打发掉便算! 而不是当着他的面维护其他男人! 谢琅眼前一黑就要站不住,在陷入昏暗时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浑噩之间感觉到她又栽进他怀中,他用仅剩的余力紧紧抱住她。 柳清卿还未反应过来就跌在他怀中,撑起看到他双眸紧闭连忙喊人过来。 谢琅的人训练有素,听到她喊没片刻便从各处现身,将谢琅抬入殿中。又着大夫来看。 大夫说是:“大人近来几月思虑过重,情思郁结,身上也有伤,可需好生调养一番。哪怕年轻健壮也不禁如此。” 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大夫悄悄打量一眼大人攥着不放手的温婉清丽女子,意味深长留下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柳清卿却不准备做他的心药,她装未听懂,只端着和善微笑。 待谢琅无事后,不管谢伍如何恳求,柳清卿都挣开他如铁的大手,翩然离去。 两个时辰后,谢琅被撕裂的头痛疼醒。 睁眼之时手立刻往旁边一抓,什么都没有,梦中她明明朝他莞尔甜笑,都是假的。 现实如冰冷湖水兜头浇得他透心凉,他猛地睁开眼,掀开薄被便下了榻,疾步出了寝殿。 院中春风和煦,吹拂柳枝。 空荡荡并无一人,早无她的身影。 谢伍不知何时出现,单膝跪在谢琅身后。 谢琅重重闭上眼,“夫人呢?” 谢伍胆战心惊,咽了咽口水。 “夫人……回医馆了。” “何时回的?”他哑声问。 谢伍却不敢再答。 “走罢,去寻她。” 他却从大人平淡嗓音中听出苦涩,他原以为大人是受了伤无法说话,没想到自寻回夫人,大人竟渐渐开口了!虽依旧嘶哑艰涩,却一日比一日好。 可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大人!您身上的伤还需静养!” “若赵盼是生与旁人谈婚论嫁,你会静得住么?” “……” 这话说的,谢伍没法答。 明婚正配 第118节 “谢伍,好多事,我似乎懂得太晚了。” 也……自以为是,做错了许多事。 谢伍去安排车架,踏出院门前回头看见大人依旧立于那处。 那身影,何其寂寥啊…… - 近来郢城周遭来了些陌生人,最初只是寻常百姓,后头渐渐挤在城门口的人均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听闻是北戎军队正四处侵扰,如野狗一般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好生烦人。并且北戎可怖无比,出征只带盐袋,并不许粮草,皆是所到之处以人为食。这些人便是慌忙逃命躲开这些畜生,才这般狼狈不堪。 那北戎军队均高九尺,红瞳怒脸,不知疼痛。便是被刀割枪穿都宛若无感,沉默着继续冲锋、杀人。百姓都惶恐称他们为北鬼,因为人哪能不知痛呢? 这一日林眉正从外头买菜回来,将进医馆时瞧见一身着破衫的女子正躲在医馆旁的巷口贼眉鼠眼往这打量。脸上故意抹了脏泥也难掩其白皙肤色,见林眉看她,那人忙躲回阴影之中。 林眉觉得奇怪,进了医馆便嘱咐小厮找人跟着。 小厮是郢城土生土长,吃百家饭长大的,还跟城门的乞丐堆混过一段时间。他领了命便如灵巧的鱼一般融入人群。 进了后院,林眉推开门,惊得正发呆的柳清卿瑟缩一下。 这两日发生的事超出她的预想,对她冲击颇大。自回到院中,她就发着呆。 林眉眼里瞧着,心中担忧,便趁前头不忙,上后头赶紧问问这回谢大人出现,可会对小姐产生影响。 尤其是…… 她觉着大人此举,好似对小姐情意深重。 林眉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柳清卿听后却笑了。 恍惚间过去在侯府的种种仿佛走马灯般在她眼前快速晃过,“他应是心怀不满罢了,给他些许时日,他散了气便好。” 见林眉拧眉似是不信,柳清卿托腮懒洋洋地说,“他怎会真心爱我?他哪里会爱上人?便是会,也总归不是我。” 柳清卿轻笑一声,“谢大人不过是意气用事,总有清醒时。近来莫得罪他,若是等他回京再想这事心中不郁,再回来做甚就不好了。如今他是身居高位的二品大员,只抬个小手指就能将我们捻死。” “那小姐有何打算?若大人回京,我们还在此处么?” “我知你舍不得此处,我也一样。可若是不离开,我们便得不到自由。” “我瞧着傅大夫对小姐颇为不同,若定下离去,小姐可会告知傅大夫一声?” 单独跟在小姐身旁,若还如过去那般沉默寡言,那便会耽误小姐。这半年当着外人的面,除非必要林眉依旧不怎开口,但单独与小姐时已会说很多。 傅修竹…… 柳清卿还没想好。 林眉又问:“小姐可对傅大夫有意?” 是否有意? 柳清卿闻言不由也思忖起来,傅修竹是她们救的,自然与旁人不同。也有些许好感,不过这是与旁人比,若说倾心,那是没有的。 窗外,谢琅许久未听到她出声否定,目光愈发阴冷森然。 对旁人有意? 对旁人有意?? 谢琅低低笑出声,他还没死呢。 门内,柳清卿悚然一惊,忙看向紧闭的窗。 第70章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柳清卿与林眉对视一眼,刚要起身,却被林眉轻按住肩。 林眉径直往门口走去,回头示意小姐躲进衣柜或旁的地方,转手拿起烛台藏在背后。侧着身用左手轻轻开门。饶是畏惧,她也攥着烛台未松手。 房门徐徐而开,烛火铺洒,照亮门外男人的半边脸。 林眉看清后愕然瞪大眼,她从未想过谢大人会寻到此处! 谢琅却往前一步,在路过林眉时目光从背后的烛台上滑过,却驻足朝林眉郑重颔首,“谢某在此谢过林姑娘这几月将夫人照料得很好。” 林眉怔忪:“大人……” 谢琅如若回到自己的地盘,自然而然俯身拿着烛台另一头,在主仆二人都恍若未觉时已登堂入室并将烛台放回桌上。 “给你家小姐煮些姜茶来。” 这大人一来就不按套路出牌,林眉又是一愣,忙看向小姐。 小姐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大人的侧影,察觉她看来,小姐朝她轻轻颔首。 林眉这才去了,反手将房门紧紧合上。想了想,拐去厨房之前先去了二门确认锁紧了才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往厨房去。 进厨房前又看眼二门的门栓。 虽不知小姐那般好性为何怎都不肯与大人过了。 但她可得看好了,小姐如今可是自由之身,还未到桃李年华。哪怕大人,也不能挡了小姐之后的姻缘。 房中二人不知林眉所想,正一立一坐相顾无言。 还是柳清卿耐不住谢琅直直堪称缱隽的目光,先开了口,“大人怎来了?” 她佯装不懂,如同他过去那般清清淡淡。 这话听得谢琅心口发酸,她的心好狠呐。 谢琅被她退距的态度挡着,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往后退一步,生怕她真如所言那般再潇洒离去。 有了前次那遭,他不敢再赌。 只好寻了旁的理由,垂眼挡住眼中黯然,“那蛊虫离你远,啃得我难受。” 难受是真的,却不是因为蛊虫。 自她离去,那空荡的正房,让他无法安眠。 可饶是如此,别处更不行。只有在正房时,他才有些许喘息之机。 不知她是生是死,可会被山匪掳走,可会受了重伤?若是遇到歹人怎么办?他不敢再往下想。 甚至偶尔夜中因噩梦惊醒,便会硬生生熬到天明。 一时怨她为何那般倔强,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令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他头一回体味到挂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却叫人胆战心惊。 他宁可身负重伤卧床不起,也不愿再过那胆战心惊的日子! 恨不得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是否那样他才能安生些? 只有看着她完好无缺,并未受人磋磨遭过罪的模样,他紧绷的筋脉才能不再痉挛缩紧,褶皱挛缩挤压在一起的五脏六腑才能舒展归位。 在她身边,连呼吸都是轻盈的。 说罢便淡然自若挨着她坐了下来,仿佛这是他的地盘。 柳清卿惊愕,随机气笑了。 “谢大人这是把我这当什么去处了?” 还当过去在侯府呢?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谢琅瞥她一眼,抬手按住肿胀的太阳穴,劳乏地摆手,“你莫与我说这些,你不早已知晓谢府的规矩么?若你嫌我烦,连喝七日晨露煮雪草便可。待我死了,你便自由了。” 她适才当着他面说旁的男人,令他心中郁郁,他强忍住不敢与她发怒,因强压这股气,头脑胀痛得厉害。 “我与你已无可能,谢大人这是作何?难不成谢大人现在非我不可了?” “大人去瞧瞧外头那么多倾心大人的女子,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要不到?为何总要为难我?” 柳清卿也起了怨气,“当初我一心对你时,你嫌我烦。我随你心意,你又不肯了,你到底要我如何才行?” 谢琅气息粗重起来,他垂着眼,搁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那手背成股的青筋一蹦一蹦的。 柳清卿扫一眼,怕激怒他,毕竟他是个男子她不是对手,只好耐着性子想将人哄走,“待经年后,你另娶我另嫁,若领着自己儿女偶然遇见说不上还能叙旧两句。那时再回首,如今还算什么,我们成亲还不到一年便散了,情缘浅着呢。” 柳清卿的意思是,人生那般漫长,不至于纠结拘泥于此。 见他垂眼无声,柳清卿正想着如何劝说。夜色渐深,他留在她房中也不是个事。 正思忖时却听一声闷响。 咚一声,谢琅伏在桌上,柳清卿往前一探,竟是晕过去了! 竟将人气晕了! 柳清卿愕然。 果真是真晕了。 柳清卿连忙让林眉去寻老大夫来,张大夫正在看医书还未睡,连忙随她去了后院。 林眉却想,还好傅修竹不在医馆。却又有念头冒上来——这般晚,傅大夫怎还未回来呢? 张大夫就在前头,来得快。 不知因何晕倒,一时不好挪动。 “这位公子瞧着无碍,实则内里亏空严重,若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糟蹋下去,可是不成。” 张大夫仔细探脉,外头拧眉,好似情形很是糟糕。忽地,张大夫抬眼看向柳清卿,“敢问姑娘可是你的旧识?” 柳清卿犹疑,不想让人知道她与谢琅有旧,如此这般情形只好说,“这是我兄长。” 张大夫眉间松散几分,当作了是姑娘的亲兄。 不经意颔首,“公子旧疾过多,身子已有亏空。我适才把脉时又瞧见公子腕上有伤……这伤多因自抑而为,我曾经碰见过这种伤者,最后都……不是善终。” 见柳清卿讶异,眼里似有担忧,张大夫忙说,“我近来寻到一本古医书,书中讲了此事,我正在探究其解。” “既如此,不如让公子在这好生养养,这头离得近,我也好为他把脉看诊。” 这可把柳清卿难住了,她不好立时回绝,“暂且先如此。” 明婚正配 第119节 待他醒来,他是要走的,柳清卿想。以她对谢琅的了解,他此番前来郢城必是有要事,定然不会在她身边多留。 张大夫点头,又继续探脉。 张大夫师承郢城中医世家,师娘是南疆蛊医,故而他对蛊也略有了解。 仅一把脉便察觉不对,可中原用蛊不多,怎会? 张大夫拧眉挪动指腹又探,略带迟疑地问,“……公子可是与南疆有人相识?” 正此时,谢琅双眸紧闭,眉心也疼得隆起。 柳清卿并未露出丝毫破绽,只装不知。张大夫便继续说,“这似乎是对蛊,那蛊虫吸食宿主身体中宿毒后会将痛楚传给子蛊。与情蛊相似却有不同,这对蛊缘起治病,但渐渐无人愿担旁人痛楚,渐渐便几乎失传,也不知公子怎寻到的?” 这样么…… 柳清卿蜷起手指,却不愿如此。 “那可有法解?” 张大夫却摇头:“我也不知,待我回去翻翻师母的书册看看能否寻到。” 说罢张大夫上前头给谢琅配药,出去前又劝慰一番,“表公子底子强健,虽如今受损严重,但多调养一段时间便好。” 柳清卿没敢让张大夫给谢琅换胸前伤处的药,怕张大夫认出谢琅。 少一人知晓谢琅与她的关联,她就能安生一分。 张大夫出去,林眉还未回,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谢琅猝不及防晕倒,柳清卿没法子将人赶走,她也弄不走他呀。 后院三间房,她一间,林眉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 既如此,只能他住这间,她去林眉那与林眉挤一挤。 她刚坐在床榻边去拿放在里头的册子,一只大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柳清卿低头一看,是谢琅牵住了他。 松松散散却不容挣脱。可抬眼一瞧,他的眼分明还闭着。 柳清卿不懂他为何忽然这样,却已知晓,他心中好似并不是没有她。 可……已经太晚啦。 恍若回到过去,她抬手想抚过他眉间的刻痕,却在将要触碰到他时停住。 他们对彼此都有过真心,那也是一桩好事罢? 虽只剩遗憾罢了。 柳清卿拿过书册后轻柔却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转身出去,将房门合上。 朴素的小室归于安静,依稀能听见她在外头与旁人说话,虽听不清具体,却能听清她起伏的音调。 于如刀窍斧凿的头痛中,谢琅徐徐睁开眼,侧眸看向外面。 窗棂纸上映着她轻盈的身形,她正在院中来回走动,似在忙碌。 谢琅忽然抬起手臂遮住自己骤然通红的双眼,将那滚落的水珠藏了起来。 她还好好活着,一如既往地良善助人,并未因为他而嫌恶起周遭万事万物。 无人知晓谢琅是多么庆幸! 他知自己这般赖下不体面至极,好似那阴暗湿黏的男鬼,他唾弃厌恶自己这般,但他忍不住。 他已无法放开她…… 以往他在军营中听自海边来的将士说家乡海中有一海物叫九脚鱼,那九脚鱼用长满洗盘的触手紧紧吸附住猎物,趁其不被将其紧紧缠绕。 那湿黏的,令人厌恶瞧不起的海物,与他何其相似啊…… 柳清卿在外头本想去寻林眉,正好林眉端着姜茶来找她,两人撞到一起,柳清卿索性在院中将温热的姜茶一饮而尽,果真没片刻出了一身汗,舒服极了! 林眉以目光询问她,柳清卿却无言摇头。后不着痕迹与她说起旁的事。 正此时,傅修竹却不知何时回来,她在院中听到他的说话声,向那头看去。 二门因着张大夫去煮药未归便暂时未关,傅修竹恰好路过,看到她们正在院中似甚为诧异,停住脚后朝她们颔首,“早些歇息。” 二人都笑着点头。 待傅修竹回了自己房间后,林眉又担忧地看向柳清卿。这半年多,二人经历死里逃生,白手起家,已然默契许多。 谢琅在后院之事,能瞒多久是多久。 前院,傅修竹回到房中后刚要脱衣歇息,却觉不对。又系上盘扣转身去寻张大夫,果真在药寮里找到张大夫。 “怎现在还煎药?” 傅修竹嗅闻一番,又瞧了瞧一旁的药渣,“安神药?可是林姑娘休息不好?” 张大夫却摇头:“姑娘一切都好,我今天把了脉,体内积的旧疾也好上许多。” 应是那蛊虫的缘故,但姑娘未说,他自不会与旁人多嘴。 “那怎煎安神药?”傅修竹问。 张大夫不咸不淡觑他:“姑娘的兄长身体不佳,神魂难休,需用此药养一养神。” 再不睡,便是钢筋铁骨也熬不住啊。 兄长?傅修竹挑眉。 又问:“姑娘可说前日去了哪?” 张大夫纳罕瞪他一眼,被连番盘问烦了。 “姑娘去哪怎会对你我说?听我一句劝,心别太高,主家的事莫多问。你没瞧出来?姑娘哪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不说谢琅此前对柳清卿如何。 二人成亲后柳清卿却是养得很好,在侯府中渐渐养出了气势。 虽离了侯府,但这通身气势倒是留下了。 这也是她在郢城立足的原因之一,旁人被唬住,看不出深浅,全当是贵人来此处过新鲜日子的,断不敢招惹。 张大夫说完便不愿再理傅修竹,傅修竹再问什么权当听不见。 傅修竹无法再留,只好回房,却在再次路过二门时朝那昏暗的房间看上一眼。 张大夫煎完药恰好碰见林眉路过,将药送到林眉手中便退下。 他年岁长,见得事多。有些事,装傻充楞才是上佳。 柳清卿与林眉又回房中,谢琅虽睡着,却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林眉看向柳清卿,见柳清卿朝她颔首才上前。 林眉小心将谢琅扶起,以勺喂药。可谢琅却不肯启唇,折腾好一会儿,这药竟然喂不起去! 柳清卿没办法,总不能将人嘴扒开逼人喝啊。 她也不能像过去那般以唇渡之,现下他们之间,不合适…… 既然张大夫说他不得安眠,这好不易睡着了,便不打扰了吧。 “将药碗放在一旁他能瞧见得地方。” 若醒来看见了,应是会用的。 柳清卿歉然:“我今晚只能与你挤一晚了。” 林眉:“小姐莫如此说。” 说罢两人就真将谢琅与药汤子都撂在了这屋,轻飘飘地走了。 待隔壁房门开了又合之后,谢琅才睁眼,眼底全是猩红的晦涩。 他不禁想到当初,在侯府时他重伤隐秘归府,那时她多么紧张他,与他同居一室不敢离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如今…… 如今却。 眼前又起了红浪,谢琅咽下种种苦涩。 罢了,能留下就好,莫起波澜了吧。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视情于无物的谢大人有一日会这般? 许是疲累太过再也顶不住,也是寝被中她清雅兰香令他紧提百日的心终于落下。 谢琅竟真的睡着了。 可他又做了梦。 梦中有人囚禁她,欺辱她,绵绵青山,他根本看不出那是何处! 他仓皇在梦中寻,却怎么都找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吃苦受罪,眼里光芒渐灭,变成一副行尸走肉模样。 谢琅神魂俱裂,手指早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可还是碰不着她…… 梦中一粗壮男子手持利剑横在她脆弱颈前,就那么轻轻一划,瞬时鲜血迸裂! 谢琅口中喊着卿卿惊醒过来,他猛然起身,掀被下床,二话不说便推开隔壁房门。 此时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有瞧见她完好的模样才能活下来。 不大的房间一眼便看到头,林眉不知去了哪,床榻上只有柳清卿一人正在安眠。 他快步过去蹲在窗边,携起她的手捧在掌心。她的手指是温热的。 缓了会,又去轻触她的脖颈,梦中被人刀割那处。完好无损,没有破痕,经脉如常。 他的手指按在那处,感受着脉搏跳动。目光落在那,指尖轻颤不停,谢琅眉眼不动,好似早已适应。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安静顺从跪在她的床榻边。 许久,背后的冷汗浸透衣衫,一阵风吹来,吹得他一身凉意。他才惊觉未合门,怕她会着凉,踉跄起身去关门时却见林眉正惊愕立于门外。 谢琅撩起眼皮不过一眼,当着她的面将门仔细合上后又回到床榻边。 又如过去每一日一般,脱去外衫,上榻,将她抱于怀中。 她的温热的,活的。 明婚正配 第120节 谢琅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吮吸着独属于她的味道。 第71章 我早已倾心林姑娘,兄长可…… 翌日,柳清卿醒来。 果然又是那股奇怪的感觉,明明睡了一夜,怎身上还这样重? 她起床时林眉已不在,想来是早早起来了。 她开了房门准备去洗漱时瞧了旁边一眼,那边房门依旧紧闭,她过去推开门缝看了一眼,谢琅依旧在床榻上睡着。 等她洗漱好,林眉正提着早食回来。 两人撞个正着,林眉目光闪烁想说什么,恰此时傅修竹忽然出现,她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傅修竹笑意盈盈,“今日医馆不忙,林姑娘与我出去跑跑马?” 柳清卿闻言眼睛一亮,连声道好。 她虽未去西北,但策马奔腾的愿望却没落空。自安居郢城,时常去练上一练。傅修竹偶然得知后,便在空闲时与她一道指点她一番。 如今她骑术精进不少! 刚说完这话,傅修竹却转了话头,“家中可是来了客?” 说这话时,目光轻轻扫过身后那紧闭的房门。 被人撞破,柳清卿只好将之前编造好的缘由说出来。 “来人是我兄长,我与家中……关系不睦,故而也不愿与兄长多有交集。可他如今受了伤,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暂且搭把手罢了。” 那日谢琅脸上都是血,还闭着眼,又被护卫挡住大半,柳清卿只好赌一赌傅修竹并未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待谢琅醒来便让他离去,想来也不能碰见。 好在傅修竹并未追问,只是笑着点头,“原是如此。” 用了早食,见医馆暂且不忙,柳清卿便与傅修竹一道牵马往城外走。 谢琅再醒来时,难得清明。 他已许久许久,未睡过这般好觉了。 缓了缓神便要去寻柳清卿。 敞开门,环顾一周,这狭小的后院过于安静。 她不在。 她不在这,这处小院又变得平平无奇无身特别。 谢琅便再无留意,准备去寻她。 关于蛊虫,他并未骗她。却是近些子蛊才会消停些。 张大夫却如鬼魅出现,端着药碗拦住谢琅,“公子今日还未用药,用过药后才能出门。林姑娘早吩咐过我,您是林姑娘的兄长,我自然好生照料。” 谢琅听到他的话一顿,瞥一眼黑乎乎的药汤子,接过来,“兄长?” 张大夫重重点头:“林姑娘说您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 谢琅僵滞半晌,笑了,“亲兄?” 没等张大夫反应过来便又问,“她呢?” 张大夫忙答,“林姑娘与傅先生骑马去了。” 在这郢城,谢琅想寻人并不难,更别提他体内还有蛊虫。 轻而易举找到了她。 她与一男子正立于不远处,周遭围着一群人,似乎是刚救了一噎食的幼童。 她将那幼童揽于怀中仔仔细细瞧着,柔荑轻柔抚过幼童胸口、脸颊,仿若有金光罩罩她身上。谢琅眯眼,极缓慢地滑过她,最后定在她正碰触他人的手上。 “林姑娘真乃善人,这娃娃若不是遇见林姑娘,说不上就活不成了呢。” “可不是,听闻林姑娘包了地还提前付了半年的银钱呢!让村人过了个好冬。” “那傅先生也好生英俊。” 周遭赞不绝口。 “好生般配,仙子仙女不过如此罢。” “这般出色的人,生出的孩子得什么样呀。” “听闻那傅先生早就对林姑娘有意,林姑娘并未阻止还一道出游,想来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呀!我们呀,快要吃上喜糖啦。” 离得远,但谢琅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 谢琅面无表情听着,轻飘飘的话语如刀一下下割在他身上。 她为何说他是亲兄?都不称为表兄? 她是否觉着,在外头给他挂个亲兄的名头他就知难而退了? 谢琅哑声笑了。 她想得美! 如今谢琅依旧无知情爱,但他知晓他是离不得她了。他得时时刻刻看着知晓她安好无碍才行。 忽然扶住一旁垂柳,轻轻咳了咳,一抹血迹从唇角溢出。 谢琅抹掉,垂眸凝着指节上鲜红。 他便是死,也得是她的鬼,也得日日夜夜守着她!若不然,他就是死都不得安宁! 亲兄算得上什么? 他已经受不住那噩梦夜夜折磨了…… “大人!” 谢伍几经周折终于寻到大人,在谢琅身后单膝跪下禀道:“大人,那头有消息了!” “近日发现夫人医馆周遭有诡异踪迹,是个扮成乞丐的中年妇人,瞧着……像是失去行踪的小应氏!” 谢琅听他禀时,丝丝绕绕的目光就没离开她,绕着她打圈。 忽一抬手,“知晓了。” 说罢便直直朝她走去,胸口如裂开一般。 他倒要听听,她要如何当着旁人介绍他这亲兄。 柳清卿正蹲着揽着幼童,给她捋胸口。小娃娃受了惊吓,缓过来后便小嘴一张哭出了声。 她知眼前香喷喷的姐姐是好人,紧紧搂住姐姐的脖子便哭。 傅修竹见状笑意温柔,目光在柳清卿身上定了定后,撩起长袍便在她身旁蹲下。 那温柔的目光宛如春日暖融的阳光。 好似一家人呢。 听闻傅大夫对林姑娘有意,这去医馆献殷勤的人全被他给赶走了。 围在一旁的人瞧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尤其是那已经成婚的妇人,捂唇笑着,直推对方。 这边渐有岁月静好的滋味,那头却闹了起来。 只见一年轻妇人从远处跑来,正仔细瞧着,又听旁人议论,清楚怎么回事后便脱下布鞋便追着往汉子身上恶狠狠地抽,那糙汉正是女童的父亲。 知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躲,缩着脖子任媳妇打。嘴里小声认错,“我下回不给娃娃吃冰糖葫芦了,我看娃娃想得很,便给她买了。” 饶是在郢城,这时节,都快大热了,冰糖葫芦可是稀罕玩意。这家瞧着并不富裕,却舍得给女娃花大钱甜甜嘴。 “是冰糖葫芦的事吗!你姑娘多大的嘴能啃下那么大果子吗?你就不知瞧着点!” 妇人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抹把脸将布鞋往地上一摔不理他了。 那汉子急得满脸通红,跟在媳妇后头不敢说话。 柳清卿瞧着却出了神,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多么好的一家人啊。 虽不富裕,却心中有彼此。 那汉子心大了些,却也立时发现使手指往外抠,只是不得其法。 还好小娃娃嘴小,只咬了一小块。 正想着,却觉有人在看自己,她蹙眉望去,便看见谢琅正立于不远处,俊脸如霜。 她怕他被人认出,慌张扫视一圈。 在谢琅抬步朝她走来时,柳清卿悬起心,紧盯着傅修竹,生怕他发觉什么。动作时不小心碰到傅修竹的衣袖。 落在谢琅眼中却是另一回事,她当着他的面对旁人温情脉脉,这令他心痛难挨。 他的目光定在她刚触碰过傅修竹衣衫的手指上,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故而,面色便难看了些。 不过须臾谢琅已至。兜下的阴影罩住他们三人。 傅修竹察觉不对,仰起头,虽背着光,也能看出这人样貌极为出色。傅修竹心一动,站起身来又自以为不着痕迹挡在林姑娘身前。 谢琅冷眼瞧着,初而似笑非笑,面色却愈发难看。 胸腔里血气翻腾,直顶到喉咙,被他生生咽下。 “这位,不给我介绍介绍?” 以刻薄挑剔的目光扫过傅修竹,谢琅直直看向柳清卿。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都觉不对。不由议论纷纷,许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傅修竹也觉不对,眼前这男人俊美无俦,难掩气势,不是等闲人也。郢城若有这般出类拔萃的人,他怎会没印象? 明婚正配 第121节 他回眸看向林姑娘,以眼神询问。 可这落在谢琅眼中却是当着他的面与他的妻眉来眼去! 谢琅攥紧了拳头,手臂痉挛颤抖,克制着不要挥向这人。若是从前,他毫无顾忌,可如今……却怕柳清卿对他生怒生怨,若她再跑了怎么办。 他谢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单枪匹马冲向敌营斩人敌首! 如今却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在她面前装聋作哑! 霎时间谢琅只觉有一道惊雷将他劈成两半,一半是苦涩,另一半却也是苦涩。 他垂着眼,竟忽地笑了。 柳清卿汗毛倒竖,旁人不知,她还不能不知谢琅近来的反常吗! 她连忙抱起娃娃站起来,一把将娃娃塞进谢琅怀中。 谢琅一愣,唇角还维持着诡异的弧度。 这突然一遭,傅修竹也愣住了。狐疑的目光来回,唇边淡笑也僵住。 柳清卿忙道:“兄长帮我抱下孩子,我手臂痛。” 转头未等谢琅答话,便转身挡住谢琅大半,对傅修竹笑着说,“这是我兄长。” 傅修竹回神又瞧瞧,林姑娘是与这人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眉眼。 立时朝谢琅行揖礼:“见过兄长。” 谢琅:“……” 看一眼柳清卿,她正蹙紧眉头看他 ,谢琅只好瞥过眼闷声嗯了一声。 恰此时那妇人打好了汉子,不知从哪买了一筐果子来致谢他们救命大恩。 直要跪下磕头,被柳清卿拦住。 柳清卿将孩子从谢琅怀中抱过来,送回给她的爹娘。 抱孩子时,指尖划过谢琅胸膛,他忽地颤了颤,抬手就要握住她的手。柳清卿瞪他一眼,趁旁人瞧不见,轻按他胸口完好无伤之处警告他莫要“胡作非为”。 谢琅满心怒火居然就这般降了下去。在这一瞬,他居然难以自抑地欣喜,转念又为自己这般失措感到悲哀。 柳清卿去一旁与孩子爹娘说话,嘱咐他们日后如何照料娃娃。 这边傅修竹目光探究,也与林姑娘的兄长聊了起来,并且是开口便直捣黄龙。 “兄长,自林姑娘救我于囹圄,我早已倾心林姑娘。林姑娘却迟迟避开佯装不知,兄长可否……替我美言几句?” 第72章 比现今的谢琅更像……梦被…… “如今郢城沸沸扬扬,都说林姑娘眼界高。兄长可知是何故?若是知晓,我也能改正不走老路。” 谢琅他闻言这才正眼看向此人。 他自觉向来平板公正,他不喜这人。 眼滑不实,唇笑眼冷,跟他过去一般只是披了张虚伪面皮罢了。 卿卿才不会喜此人。 不然……也不会抛弃她。 思及此,谢琅忍住心中涌起之痛,面色自然地挽起唇:“她过去有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之人。” 想起种种,他垂眼掩下心中愈重的钝痛,“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深,不过是存着些许误会。公子还是莫拆人姻缘罢。” 傅修竹讶异,随即沉默。 谢琅却又上下打量他一眼,好似无意扫过他的腰身:“你不如她心上之人强壮,你常对旁的女子笑,不如那人洁身自好。那人从不对旁的女子和颜悦色。她最喜洁,连身上沾染杂七杂八的脂粉香都不乐意,你是断然不可的。” 谢琅言之凿凿。 傅修竹:“……” 一时愕然,竟不知说何应对! 待柳清卿安抚好那家人,回来时就见二人并肩而立,却面向两边谁都不理谁。 狐疑瞧一眼,便打道回府。 柳清卿刚提步,傅修竹默契跟上。 “姑娘近来驭马之术愈发好了,我瞧着再有段时日,独自起码回京都不成问题!”傅修竹夸赞道。 “傅先生居功甚伟,我也没想到骑马这般快活。风吹过脸颊,爽快极了!”她悦声答道。 两人交谈声时近时远,谢琅面色沉郁坠在后面。 至那栓马的树旁,柳清卿解开缰绳,回头朝谢琅一笑,“兄长不是还有事,兄长莫担忧,我便与傅先生先行回医馆了。” 头痛难挨,谢琅耳朵嗡鸣,眼前几乎看不清,艰难立在原地。 腰腹处伤处又麻又痛,腹腔内那子蛊感受到宿主剧烈跌宕的心绪,正在体内撕开皮肉欢快游走。 只听马蹄哒哒声渐远,属于她的味道也飘远。 曾经眼中只有他的柳清卿,此时竟当着他的面与旁人走了! 一路上柳清卿惴惴不安,不知傅修竹可有察觉,悄悄瞥两眼,只见傅修竹若有所思。 她只希望莫给谢琅添乱,让他办完事快快回京。 自初次山洞后,他又退了回去,变回端方君子,好似那冷厉疯魔的一面只是她的梦。柳清卿不敢招惹他,只想着他没了新鲜劲,赶紧敷衍着赶紧将人哄走。 有风与鸟的陪伴,很快便回到医馆。 马刚停稳,就有人急声唤傅大夫,傅修竹只好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柳清卿佯装不懂,回了后院,想歇息片刻。 没成想推开房门,却见谢琅竟端坐于桌旁。听到动静立时抬头,如鹰隼般宛如实质的尖利目光朝她射来,柳清卿向后一步。 回过神屈膝行礼,“我还有些事要做,恕不能奉陪,大人在此歇息罢。” 说罢便轻轻巧巧又将房门合上了? 合上了? 谢琅愕然。 她竟将他又这般轻飘飘地扔这了! 打不得,骂不得,逼得紧了生怕她再不管不顾跑了。 在朝野中呼风唤雨的谢琅竟拿她没有办法了。 怕她恼怒,怕她生怨。 谢琅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应是真的不再爱他了。 当初他并不以为情爱多么重要,也不稀罕,可此时,心为何如此痛? 痛得他弯下傲骨,痛得他眼角溢出了水珠。 他的衷肠她不听,他的情谊她置若罔闻。 明明已解开误会,她怎还如此待他? 她对他油盐不进,敷衍之极! 敷衍之极! 最初,他还骗自己说只是想找到她,看她无恙。此刻,疼痛都已无法遮掩他想藏起、看不起的爱意。 他也落得他看不上的下场,不,他更惨! 他说的话她不信,他做的事,她装作看不到。亦或是淡淡地瞧着,一如他曾经那般。 板子打到自己身上,才知疼得厉害。他将一切都坦白,甚至那地道,换那人皮面具都不避她,她却不懂。 她不爱他了,他做什么她都看不懂了。 谢琅此生从未这般茫然挫败过。 他到底怎样做,才能让她如从前那般看她一眼呢。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般地步呢。 当初她……也是这般伤心难过吗? 谢琅枯坐等她,直到夜幕降临,外头的梆子响了,都未见她的身影。 她,不归了? 他飞身跃出院墙,几声鸟鸣后谢伍便骤然出现。 “夫人去哪了?” 谢伍咚的一声单膝跪地,喉结来回滚动,却绷着脸不肯坑声。 谢琅拧眉,“哑了不成?” 谢伍一想到刚刚他看到的画面便口舌发麻,头皮紧皱到一起。他惶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重重低头,额上瞬时起了一层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谢琅并不为难谢伍:“不好说,便带路吧。” 谢伍:“……” 他摸了摸口袋中的安神药,思前想后还是干巴巴地与大人说了一句,“大人一会儿,千万莫急。” - 柳清卿却有打算。 她觉着,谢琅向来理智谨慎,知晓怎样行事更有利。现在不过是她走时惊了他,又想不通,等他想通接受他们已和离便好了。 既然谢琅无去意,柳清卿这几日便打算另寻住处。 她在郢城遇见了一位新友,名叫凉栗。 凉家世代经商,凉栗年岁比她还小,但脑袋活泛的很,她跟那姑娘学了不少。 明婚正配 第122节 近来凉栗新开了个馆子,邀她去玩。但她先前风寒,凉栗身子弱,怕再染给凉栗,便没去成。 正好今日去瞧瞧。 她与林眉打了招呼,便独自骑马往那清风馆行去。 清风馆与医馆离得不远,骑马一刻便到。 巷子深处,混沌的暗影中冒出一披着脏麻袋的老妇。 那老妇痴痴笑出声,惹得一旁乞儿吓得往远处蹭了蹭。 这老妇时颠时疯,映着横贯脸上的深疤,好生可怖。 此人正是之前消失的小应氏,在柳清卿生死不明后,谢琅没了耐性,对柳家毫不手软,将柳许整治丢了官。 柳府便开始窝里斗。柳许便与小应氏互相撕咬。当初爱妾流产后柳许便对小应氏不耐烦起来,丢官后更是朝她发泄怨气,斥责全是因她苛待卿卿才将柳府陷入如此境地! 小应氏哪肯认,立时与他攀咬起来,筹谋半生竟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柳许指着鼻子骂!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攀咬起来,小应氏怒而切了他的根,柳许疼到发颤,夺刀将小应氏最珍爱的脸给划了! 开头时狼狈为奸,结尾谁都没落着好。 这乞儿是从寻常农户租来的,扮作祖孙俩。小应氏逃来郢城,一是上头有安排,二却没想到在郢城竟遇见了柳清卿! 真是老天保佑啊! 小应氏阴笑粲粲,竟将柳许的账算在了柳清卿头上。 待她帮贵人成就大业,应家算什么?柳清卿又算什么!便是忠武侯府又是什么东西?全是她脚下的尸骨罢了! 她要把过去一桩桩一件件受的苦遭的罪,全都还回去! 那燕罗丸能起死回生,却不是上头最想要的。 北戎与北羌最想要的是那无痛丸,吃下后便 小应氏探向胸口,里头的药包还在,她邪邪一笑。 若是能一箭双雕,将无痛丸的方子拿到手,再将柳清卿逼死便好了! 到时她便给全城下毒,逼着柳清卿给出药方,再污蔑柳清卿的血是药引子!光吃药没用,得有药引子才成! 全城的人啊!不得将柳清卿身上的血放干! 饶是她三头六臂,还是抵住全城的人不成?一人一口都能给她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 柳清卿目瞪口呆! 怎都没想到凉栗所开的馆子这般惊世骇俗! 清风馆清风馆,却是偷偷藏起绝色男子的馆子。 幽幽几若透明的白纱后头,灯火映在几名强壮男子的身上,那优美的肌理隐隐约约。他们正随乐声起舞。 不若女子舞蹈柔美动人,这舞极有力量,令人血脉贲张! 柳清卿摸摸鼻子,只觉得热血沸腾,鼻血都要喷出来了! 凉栗却捂唇笑着挽住柳清卿的手臂,笑她没有见识胆子小。 “这有什么,这不是还遮着呢吗?” “你这不若不遮!” 那舞动之间,那腰间遮掩的布条随风而动,里头时隐时现。 柳清卿只觉口渴得很,端起一旁的小杯便一饮而尽。结果却是酒,辣得她呲牙咧嘴。 自她与谢琅分开,她已旷了许久。 若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她可是未出阁便看话本子的人啊! 更别提不知为何成婚后,对那事更……了些。 谢琅向来温柔,有几次急了些,她反倒更觉舒爽。 柳清卿别开眼,咽咽口水,直拍发热的脸。 凉栗在一旁咯咯笑,逗她,“你喜欢哪个?我叫来陪你玩乐玩乐?还是都喜欢?” 见柳清卿木着脸,凉栗又说,“你放心,我们馆内的男子只能看不能吃,干净得很。陪你玩也只是喝喝酒,捏肩捏腿罢了。” 柳清卿瞥她一眼,真不知这圆脸杏眼笑容甜甜的小姑娘怎跟蛇妖一般。 可…… 许是这酒惑人心神,聊聊天也是成的吧? 也将谢琅的后路给断了。 以他那般性情,若知此事,断不会再纠缠她。 凉栗瞧见她闪烁的目光,畅声笑了,“姐姐等着,我给你寻最好的来!” 柳清卿果真听话,安静等着。 这栋小楼本就是酒楼改的,房间都不大。 倒被凉栗装扮得极有情调,昏暗的房间,暧昧的灯火,那随风浮动的纱帘都在所有似无地扰动人的心绪。 她这椅子正抵着后头的窗,她托腮望向窗外,远处的红霞与发暗的天色撞到一起,变成一摸粉色的云河。 不多时,门被敲响,她起身去开门,还寻思着凉栗回来怎不直接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口一身形高大男子正戴着面具。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这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曾经的谢琅相似的脸。 不是长相相似,而是气质。 那股端方君子,温润克制的俊美面庞。 “姑娘,可许我进去?” 就连这沉磁含沙都嗓音都如此像,让柳清卿不禁失了神。一时腿软,险要跌倒之际却被人紧攥住手臂。 “姑娘小心。” 柳清卿稳住身形,愣愣地看着他。 说来奇怪,明明长得不像,可这人却更像她少时偷偷憧憬过、想象过的,谢琅长大的模样。 比现今的谢琅更像……梦被撕碎前,她爱过的模样。 第73章 “不让我碰,那让谁碰?”…… 那人又戴上面具,走了进来。 不大的小室瞬时变得逼仄起来,那灯火映在白纱上起伏波荡。 “姑娘便去坐下歇息。” 柳清卿僵着腿走过去,坐下后才发现这人身着月白丝绸长袍。那丝绸如水,在男人强壮的肌理上流淌。 “姑娘好似第一回 来,我也第一回出来见人,不知作何才好,我给姑娘讲讲有趣的故事吧。” 男人便用清泉撞石的嗓音讲起了家破人亡的书生与青梅相扶相携,一步步将日子过起来的故事。 柳清卿托着腮,听入了迷。 不知不觉快到尾声,“姑娘可喜欢这故事?若喜欢,我还有旁的故事。” 许是这故事过于温情诱人,柳清卿半晌还沉浸其中,听闻这话却没答,反而目光落在他身上,“袍内是什么?” 适才未发觉,现在瞧着衣服下头好像是什么细锁链。 男人温柔笑笑,长指一勾便解开那本就松散的系带。 瞬时衣襟敞开,露出里头金色的锁链。 那精致的金色链条从他颈项绕过,下头是镂空的金网罩在他的鼓起的胸肌与腹肌之上。 灯火之下,闪烁如星,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尤其他目光淡然出尘却无半点媚人之意,却更……诱人。 柳清卿哪见过这阵仗,还能这般? 愕然瞪大眼,脸跟冒火一般,倏地侧过头,猛烈咳嗽起来。 男人起身立于她身后,轻她后背。 “下回还能见到姑娘么?” “咳咳……” 柳清卿未答话,男人也并不催促,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缓揉捏。 这也是清风馆一大绝活——推拿做得好。 夜色渐深,柳清卿都不敢看这人的眼,支支吾吾躲闪答道:“下回,下回再说。你先下去吧。” 他走时,柳清卿却忽然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回眸,温柔笑答:“我名叫与润,姑娘。” 她只觉浑身潮热,在房中静了许久。 她这才知晓为何有权势的男人会沉溺声色之地,清风馆甚至不是声色之地,却误打误撞为她编织了早就破碎的梦。 柳清卿出了会神,时辰太晚,便不回医馆了。凉栗不知去了何处,没瞧见她。她便跟掌柜说了声先行到后头的院子里歇息。 凉栗后院给她留了一间单独的寝房。 后院外人一般进不去。 她缓步慢行,一边想着适才,不由捂住胸口。 忽然止步,她抬头望了望天上孤寂的月亮出了神,她是不是……也不该困于过往,该寻新路了? 明婚正配 第123节 后院廊后有花园,她想去吹吹风。 刚饶过去,忽然噗通一声,惊得柳清卿往后退一步,定睛一瞧居然是谢伍! “你怎在这?” 柳清卿讶然。 谢伍仰头望着夫人和煦依然的目光,瞬时眼眶便湿润了。 适才……适才…… 他甚至不敢看大人踉跄的步伐,那冷峻的眉眼好似也红了。 大人明明为夫人做了那样多啊! 可夫人根本不知晓。 他凶狠抹把泛红的眼眶,犹如稚童在外受了委屈到主心骨面前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半年有余,他们嘉兰苑过得什么日子呀! 大人过得不好,赵姑娘过得不好,他也过得不好! 夫人就是他的主心骨,他只知晓只要夫人好,他们便都能好了。 他多么希望大人好起来,如往日那般凛然威风。 “夫人,您可瞧见大人腕内的刀痕?” 谢伍憨直的脸上掩不住的涩然,“那都是大人自己一刀刀割的!自您离去,大人夜夜难以安眠,似总是做噩梦,每每醒来便会划自己一刀。鲜血直流,大人却会笑,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 “夫人!我虽不知大人梦见什么,可我知定是与夫人有关。大人日日回正房,哪怕睡不着,也在正房坐到天明。大人他……很想念您!” “还有那蛊虫,夫人吃了后可觉身子好了?” 谢伍犹豫,继续说,“大人近来身体却不好,总是呕血……” 谢伍恨不得一股脑帮大人将心肺掏出来给夫人看,“夫人生死不明后,大人便起了怒,将柳府一网打尽,柳许被罢了官流放出京,与小应氏闹翻,小应氏不知所踪。夫人…大人替您…出了气了!” “当初小应氏心思歹毒趁您回府下了那药……大人立时便让我取燕罗丸给您,夫人,君子论迹不论心,您看大人为你做的这些事,哪怕刚成亲时,大人心里头也是有您的啊!” “小应氏给我下了什么药?”柳清卿却问这个。 谢伍哽住,却不敢说,“您还是问大人吧…” 柳清卿闻后却怔忪,恍惚间她仿佛透过时光瞧见了他的狼狈不堪。 “你们大人……” 她话音顿了顿,随即开口时带了怅然,她缓慢地说,“……其实是个好人。” 眼底薄薄的悲凉浮了上来,他对她的感情,似乎比她以为的要多上那么一点。 哪怕是因为愧疚。 柳清卿何其聪慧,她都懂,但她此时却只能装作不知。 毕竟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 柳清卿朝他歉意笑笑,“我对你家大人已无当初的情意啦。” 嗓音中带着历经千帆后的洒脱与淡然。 她诚恳道:“当初是我不稳妥太冒进,这才令谢大人仓皇,我们幼时虽不熟但毕竟一同长大,加之嘉姨对我照拂颇多。谢大人以为我骤然横尸,想来冲击较大。如今我手脚齐全,过得也好,时日长了谢大人便会想开了。” 谢伍惊愕跪在那怔然抬着头,他未想到夫人竟咬住不肯承认大人对自己有情! 天道轮回啊。 柳清卿撇开眼,装作没看懂谢伍的神情。 她上前一步弯腰扶谢伍起来,“回去好生照料你家大人,路长着呢,这不过是一团小小瘴气罢了,怎会将你家英明神武的大人困住?你莫多想了。” 言语之间竟轻飘飘便要将此事翻篇。 谢琅在廊后垂着眼,看不清他眼中的阴翳。 这一句句,直往他心里扎。经脉剧烈翻涌,他扶住墙壁堪堪忍住涌到喉咙的血腥。 曾经是他如何都不愿承认他受她牵动,对她有情。 如今却反了过来——无论旁人如何说他心中有她,她全然装作听不懂。 天道好轮回,却看这天道饶过谁? “夫人!您劝劝大人吧!” 谢伍再开口都带了哭腔颤音,“大人那蛊虫……” 那圣雪母蛊吞噬夫人体内的余毒全都传给子蛊,大人因此才会频频呕血啊! “谢伍!” 廊后忽然传来谢琅沉哑的嗓音,谢伍不情愿地闭上嘴,咬紧牙关。却颇有脾性地扭开脸重重闭眼,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他的睫毛已被泪水湿润。 柳清卿未想到谢琅居然也在,借着月光她仔细打量他一眼。 深夜中,他脸反倒愈显苍白。五官照比曾经明明没变化,整个人却瞧着不一样了。好似高山白雪罩上了阴云。 许是今夜宁静,抑或是与润勾起了她的回忆。 再看向谢琅,她居然想起的是成亲后他对自己的那些细致又不易察觉的好。 他还是那样俊美,身姿挺拔,如月神之子依旧能勾动她的心。 转瞬就想到那忽近忽远冰冷孤独的黑夜,她眨眨眼,浮动的眼波便烟消云散。 他行至她面前,两步之遥停住,盯住她的双眼。 却没提适才的事,反倒说,“暂且等我片刻。” 说罢他便当着她的面水灵灵地戴上了人皮面具,熟捻整理一番后朝她走来。 猛一瞧已大为不同,细细再看才能发现些许相似的端倪。 怪不得他这般大胆在外行走。 “走罢,送你回医馆。” 谢琅先行一步,抬手请她走,“正好母亲来了信,我也与你说一说。” 柳清卿本到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嘉姨对她甚好,她不能置嘉姨于不顾。 又看眼他覆于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如今好似不像曾经那般什么都瞒着她了。 他却不知,那粘腻潮湿的目光却更能让她心跳更快。 好似没她不行似的。 可……是谁都不能是他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长记性呢。 她没与谢琅撕破脸便是因为此——若嘉姨真与侯爷闹翻,起码她这也是个来处。 故而她得时刻知晓嘉姨境况才成,不然怎能及时施以援手? “嘉姨近来如何?” 刚行两步她便迫不及待问道。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侧眸向她望去。曾几何时,这般紧张的语调也属于他。可现在呢?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惹人厌的物件罢了。 或许还比不上物件。 谢琅艰涩地挪开眼,“父亲似乎已有察觉,正想法子要查听竹轩。可二叔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父亲并未在听竹轩发现母亲踪迹。” 柳清卿一听仿佛看到当时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她低声,“侯爷怎么寻的?莫不是拿剑寻的?” 谢琅觑她一眼,轻嗤一声,“父亲怎会对母亲拿剑?应是想砍二叔吧。” 柳清卿:“……” 柳清卿心提起,忙问:“那后来呢?” 说话间已出了后院,尽头的树旁有一架马车。谢琅抬手示意她上去,“上去再说。” 柳清卿犹豫再三,不得不上去。 谢琅却未紧随其后,而是在车架旁静立片刻。 他需散开他满心的妒火,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嫉妒自己的母亲! 若从前有人对他说,他肯定断言——何其贻笑大方! 强压住滔滔心火,谢琅才进到车厢。 刚掀开帘子动作便一滞,见她讶异望来,他咬紧下颚,佯装无事坐到她身旁。 她紧挨着车厢,好似生怕碰到他。他瞥见他们之间的空隙。 他是什么脏臭之物么? 她身上有旁人的味道,那恼人的味道萦绕着他,如阴魂般久久不散! 刺激的他脑内血脉直跳,好似双眼都要被挤了出来。 “嘉姨可还说了什么?” 他垂眸一一回答,但答了什么,却记不得了。 柳清卿却转而又问,“小应氏当初给我下的药是什么?” 谢琅隆眉,并不想答。 “我想知晓。” “……不是什么好药,请摄政王府的神医给你看过,神医说了解法,吃了药后,如今已无碍了。” 奇怪的思绪终于拼到一起,恍然大悟。 原是如此。 明婚正配 第124节 “只因那药你便给我吃了燕罗丸?” 柳清卿脸上却无半点羞赧,只是惋惜,“怪可惜的。” “不可惜。”他定声。 柳清卿闻言却出了神,再之后的路程她未开口,谢琅也安静坐于她身旁。 他们之间已许久没有这般安静同处了。 谢琅只觉满足,心脏酸胀要裂开一般。 车中烛火影影幢幢,将他的影子笼到她身上。 谢琅目光幽幽,竟想抬手按住自己的影子! 它凭甚能碰到她?! 却没想到,转瞬便是当头一棒,“一会儿送我回医馆,大人便回别院罢。” 柳清卿并不看他,怕心软,更怕重蹈覆辙。 谢琅撩起车帘望向窗外,却平缓低声与她商量:“近来别院频有刺客,还请夫人收留我两日。” 见柳清卿讶异看来,谢琅继续说,“我此番前来,是立在外头的靶子,先前故意受伤是为了引蛇出洞。不过受伤是真的,并未骗你。” 柳清卿想起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知他没骗人,只是…… “做做样子不行么?” 怎非要这般真刀真枪。 谢琅却笑:“不知探子在哪,作假引不得人。那头的人也奸诈得很,卿卿可听闻北戎有异动?” 柳清卿点头。 谢琅:“那便等不得了,这法子虽直白,却有用。” 柳清卿第一回 听他说这些,望着他不由出了神。 “卿卿不用担心我,我命硬,难死得很,无事。” 谁担心他? 柳清卿扭开头,不再作声。 很快便回医馆,夜已深,两人自后门进了院。 默认将房间让给他,两国许要交战之际,她还不至于一间房让不得。 往隔壁走去时,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她却没有回头。 林眉不在房内,桌上留了字条,说在她书房住几日。 柳清卿默然一瞬,将字条放了回去。 洗漱好后便躺回床上,将锦被拉盖在胸口。 不由想起今日,那好似谢琅的男人,以及谢伍痛陈的话语。 她……没想过谢琅暗中做了那样多的事。 他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怪不得最初到医馆时,陆大夫嘱咐她下回让她带夫君一同来把脉,应是有些话不方便跟她说,要跟谢琅说吧? 她也没想到那般珍贵的燕罗丸在最初他就轻易给她了。 他在说起战事时眉眼锋利,并不以小我,在说起歼敌时,他眼中燃着跃动的火光。 他胸怀宽广,敢为人先,是个好官。这是她没见过的一面。 人,好复杂啊。 唉。 她辗转反侧,叹口气,终是睡着了。 她做了梦。 梦中谢琅依旧待她好,不是当成个物件,当成宠物的那般好。而是将她当个人。 有事与她说,心里不懂为何受她牵绊却难受难耐,也会大方坦然开口询问她。 他们一共解决一个个问题,两颗心愈发亲近。 在梦中谢琅从未冷落过她,反倒是她仗着谢琅喜爱,总耍小性。 梦中柳许也动了让柳清滢进王府的心思,谢琅也计划捧杀他们,却跟她先通了气。饶是如此,哪怕是阴阳怪气,他也未再说出她逊于柳清滢的话。 他连王妃的事都先暗示了她,为她做好心理准备后才一步步解开那秘密,摊给她看。怕她伤心难过,他日日陪伴,给她买花,甚至陪她进小厨房琢磨吃食。 哪怕她怨怒不肯与王妃相认,谢琅也不勉强她。并不因摄政王府就妥协让步。 他爱重她,尊重她,处处以她为先。 这梦太美好,令她心绪浮动,不愿醒来。 她知她在做梦,她在梦中旁观“柳清卿”如何幸福,竟替自己思念起了谢琅。 她想笑,又想哭。 许是心中乱,她睡得不沉。 近来那被紧紧箍住,仿佛海怪缠绕的感觉又来了,几乎令她喘不上气!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有滚烫的鼻息擦过颈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只有一人知她那处何其敏感,她猛地睁开眼。 果真腰腹处被铁臂环绕,在她睁眼那瞬,身后的呼吸也停了。 她极快速从枕下抽出匕首,灵巧翻身滚到床榻尾部后立时蹲好,将尖利的匕首指向对方。 却在月色中看清来人的脸后拧眉愣住一瞬,不过一息,眼底浮现浓重的厌色。 美梦还未在脑中散透,与之对比的现实便显得格外惨烈。 她莫名想起在地道听到王妃与李郢对话那日,他是否像幽魂一般窥探她的狼狈。 她又想起他那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令人生恨的一面! 若不是这般斥然厌恶的目光他还能忍耐几分,谢琅缓缓起身往前。 自重逢以来勉强积压的嫉妒怨念以及如狂思念,如破堤之水汹涌而下。 她见匕首止不住他,他难道还以为在侯府那般想如何便如何吗?! 梦中……他们明明可以那样好,惋惜酸涩止不住地咕嘟咕嘟冒着泡,令她瞬时怒意难遏! 一股冲动,她直将匕首置于颈侧。 “谢大人!你我已和离,若你再碰我,我奈何不了你,但我可奈何我自己!便如此刀!” 谢琅却未想到她竟这般斥他。 为何? 今日那清风馆中所见如火,猛烈炙烤着他的血肉!烧得噼啪作响! 他艰难忍耐着! 那男子身如白玉,而今他身上全是疤痕,她便嫌他了? “不让我碰,那让谁碰?” 他忽地探身抬手捏住她的刀,锋利的刀刃割破他的掌心,鲜血如雨淋漓顺着她的颈侧流淌。又砸到衣料、被衾上。 啪嗒,啪嗒,仿佛书房后竹林中雨不停的那日。 “谢琅,近来我百般忍耐未与你撕破脸,一是看在嘉姨的情分上。二是我知你来此有要事,不能因你我之间的嫌隙因小失大。” 她话音微顿,索性摊开来说,“但你万不该如此逼迫于我,之前你是不是日日都来?” “我逼迫于你?” 谢琅眼睛红了,似逢似笑似不可置信,“我只是想寻回你,与你好好过日子。我哪敢逼迫你?” 柳清卿闻言却无声挑眉,那眸光似讥似讽,宛若箭矢直射进他心里。 他知过去他不对,他……已悔了。 “卿卿,你心中无我了么?” 她从前明明那般爱恋他。 柳清卿目光如水淡淡,她摇头,“没有了,谢琅,我心中早就没有你了。” “自你故意冷着我,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时,我心中便无你。” 她狠了心肠。 温热的血液黏顺着领口流了进去,湿黏难受。 谢琅仿佛不觉痛,拿过匕首掷到地上。在柔软的床榻之上缓慢跪行于她身前,锦缎沙沙,低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抬手覆于她刚置匕首的颈侧,隐约一道红痕,“日后莫再如此了,真割伤怎么办。” 他低声喃喃,“你不是最怕疼么。” 他惊恐后怕,生怕又坠回那茫茫梦境。他怔然地盯着那处,眼前模糊,他眯起了眼。相交于旁的一切,他惶恐于她自伤。 “莫哭”, 柳清卿在看清他眼中水色后先是一愣,见果真未看错,随即心中竟升起一阵畅快她怜悯地垂眸看着他,“刀枪不入的谢大人怎会流泪?” 她屈尊降贵般抬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隐秘的欢愉,怨怒,纠缠在一起缠绕着她。 从未有人对她这般过,她失神地想。 原来是这种滋味…… 这滋味……真令人上瘾啊。 怪不得过去谢琅那般对她忽冷忽热。 明婚正配 第125节 今日见到与润后,她对他本已消失的恨意又浮了起来。 她恨他悔了他们本该幸福安宁的生活! 谢琅目光锁在她脸上,下一瞬居然乖顺地侧头依偎过去,汲取那微弱的暖意。 他竟不知自己落了泪,泪珠随他动作斜落而下,流淌进她的掌心中,烫人得很。 他并未开口,可那目光如火如狼。 柳清卿瑟缩一瞬,回了神,逼迫他,“过去已然翻篇,若大人心怀愧疚,不如日后以兄妹相称,可好?” 竟以这般缠绵的动作,说起了这无情的话。 关于怎样让他死心,柳清卿早想好了法子。 不过是与他过去一般,冷着晾着,等他想开了便好了。 他过去不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么? 她已经……不愿意捧着颗心去傻乎乎地追随谁了。 她在心中措辞一番,觉得宜早不宜迟。 她好像已被他逼得……也不正常了。 她却忽然想让他也尝一尝那心伤不得的苦。 徐缓说出自己的请求,“自大人以兄长的身份来郢城后,近来来医馆媒人甚多,给我徒增许多烦扰。我想着,既是大人惹出的麻烦,便由大人结果。不若由大人出面为我挑选一番,若是能寻到佳婿最好。若是寻不到,也能阻挡一阵子。” 说罢,淡淡看住他。静待他回答。 谢琅缓缓看向她,眼眶红了起来,“让我挑选?挑选你的夫婿?” 他嗓音极哑极慢,一字一字咬得轻,酸杏般令人口舌生津的磁声此刻却裹满尖利的沙砾。 柳清卿神情自若地颔首,“想来是麻烦谢大人了,若是不成,那我便……” “怎么,大人是不肯么?” 软刀子割肉,可真疼啊。 他竟不知她对她无情无爱后竟如此残忍。 他曾嫌恶旁人因情爱疯癫不体面,就如魏明昭,舍下一切脸面不管不顾也要将谢琬琰抢回府去,哪怕当初谢琬琰已与旁人写诗游湖。 他竟落得比他们还不如的下场。 夜像浓稠的墨汁,她的眼睛是唯一的光亮。 “肯……” 谢琅撩起眼紧紧凝住她,她竟这般逼他,却令他更加喜爱呢。 他轻笑一声,“我怎敢不肯?” 第74章 “应少将军将到郢城。”…… 若他不肯,她是不是又要跑?还是要自己去寻个野汉回来气死他? 谢琅进退两难,他能如何? 他哪敢不肯呢? 她红唇的唇瓣每吐一句话,便化为锋利的刀刃,一刀刀直割他的心脏。 “既肯,大人便回去歇息吧。” 柳清卿目光滑过他血淋淋的手,知他正在瞧自己,却瞥眼不看他。 待他下了床榻走到门边时,柳清卿却忽然出了声,“从明日起,我便唤大人兄长吧。” 谢琅被钉住,他未回头,只嗓音低哑地说,“莫唤我兄长。” 不等她再开口,谢琅利落离去,反手将门合上,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那沉沉的目光透过渐窄的门缝落在她身上,直到房门紧闭,再也瞧不见。 谢琅立在门外,垂着眼半晌未动。 过去祖母、母亲和谢琬琰,哪怕魏明昭都与他说过,他会后悔。 那时他不信。 如今刀落在身上,可真疼啊…… 院中寂静,谢琅环顾一周,目光定在那紧闭的后院二门上。 那前院的傅先生,谢琅直觉不对。 又看眼那房门,他屈指敲了敲,“我出去一趟,晚些回。” 屋内柳清卿讶异望过去,这才发现他居然没甩身就走。 清冷的月色将他挺拔的身形映在窗纸上,如画一般。 “可听到了?我需离开片刻。” 宛若适才的交锋都不存在般,他极有耐性地低声嘱咐她,“你关好门窗,莫出房门。” 静立在那等她回答。 良久,才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竖起耳朵,听到他指节轻叩窗棂两声,便是要走的意思了。 抬眸望去,影廓消失。 冷静过后,她躺回远处,转头看向之前他躺过的地方。 忽地长长出口气,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腾地转身背对过去,抻起锦被将自己裹住,闭上了眼。 - 趁着夜色,谢琅潜入别院不远处的一处民居。 那民居瞧着不起眼,实则与别院以暗道相连。 谢琅从京中带来的人已潜伏到郢城各处。 共十支队伍化整为零,除却各处要紧攻势,在茶寮、酒居、城外寺庙也都有他的人。 若有行迹奇怪的人自会第一时间发现。 别院已变成老鼠毡子,正将北羌北戎的人一波波引入。 谢琅此次前往郢城明面上是因发现硕鼠贪财亏空军库粮草,实则郢城军库为摄政王心腹把控,何谈亏空,不过是为了让敌方放松警惕罢了。 北羌北戎联手收买了一些朝中官员,他与魏明昭也没闲着,那头自然也有他们的人。 也传回一些消息。 此时便是水面上风平浪静,深处早已污浊涌动。 双方都不知对方会以何处为点爆发。 另一方面还需分化二者,借力打力。 若北羌北戎真联手,还真不好对付。 “暗卫可全到了?” 谢伍点头。 自大人在郢城发现夫人踪迹后便连忙将京中暗卫调遣过来,暗中严密保护夫人,生怕再重蹈覆辙。 “全派倒夫人身边。” “大人,那您……” 谢琅静默良久,才低声说,“她无事,我才无事。” 这是他付出惨痛代价才知晓的道理。 半年以来,他未有一日能安眠。每每好不易入睡,都被噩梦惊醒。 无人知晓见她活生生出现于他的视野中时他何等欢欣畅快! 那一刻,他好似才品出爱的滋味。 那便是她好。 哪怕她眼中暂时无他,但见她好好的,被勒着颈项痛苦悬在天上的他才终又双脚落在地上,活过来了。 嘱咐完柳清卿的安排,谢琅才召人进来共商对策。 “已有人中了计,近来城中有暗桩终于动了起来。” “那小应氏也到郢城,近来在夫人医馆旁晃悠过两回,我们都暗中盯着呢。她雇了个孩子装作乞丐,在城南有个落脚的地方。” 谁都没想到小应氏会与湖广总督有牵连,湖广总督临剩一口气时吐出小应氏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更多便脑袋一歪死了。 他们会用小应氏这深宅夫人作何?谢琅一时却无甚头绪。 小应氏唯一有异的便是贩卖生乌草,但之前医馆在她手中,她来回倒腾药草也不算奇怪。 谢琅指腹轻敲,“盯紧她,之前小应氏就曾对夫人不利,今次定要防住,可知晓?” 对方连连点头。 “抓住的人可审出什么了?” 有人潜入别院,那头还真怪执着,双方几乎是明牌了。 进一个抓一个,进一双抓一双,却还是源源不断往内试探。 晕着的谢琅好似味美的唐僧肉,勾得他们欲罢不能。 下属却摇头,“来人性烈,每每被抓住都咬破藏于牙中毒药。困于网下还不及捉出之时人就死透了。” 谢琅轻叹,“这回来势汹汹,怕是不能善了了。” 明婚正配 第126节 下属却有他事禀报,“魏大人已到郢城。” 谢琅挑眉沉吟一声,以示知晓。 “魏大人约您今日见一面。” “今日?” 谢琅指指天上高悬的月色。 下属点头,“许是有要事。” 既如此…… 谢琅蜷了蜷手,右掌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疼痛唤回他的心神。 本想早些回医馆,也不知她睡着了么? 她好像在他身上种上了极细的丝线,一头在他身上,另一头被她捏在手里。她一动,他的身上便有丝丝缕缕的欢喜与刺痛。 却令他沉迷。 他能感受到蛊虫在他体内正思念着她的圣雪,与他一样。 虽定亲的玉佩被她还了回来,可他们独有一对蛊虫,怎不算是相携相印呢? 若是谢琬琰听到这话,非指他鼻子骂他疯癫! 可难不成他是头一日这般吗? 一时间她好似掌心拖着一只团成团的小刺猬。 让他碰不得。 是他并未见过的另一面,他却觉得甚好。 柳清卿喜爱他端方君子一面,却不爱他昏暗的另一面,令他难耐,令他心口绞痛。 那是不成的。 她应该……像他一般才是。 下属又低声唤他,谢琅这才回神。 之前公务繁忙不得归家不觉有碍,好不易失而复得,他只想时刻让她在自己身旁。 “他在何处?” 谢琅想着快去快回。 下属指路,好在离此处不远。 谢琅急着回医馆耐不住,推开门直接跃身房檐,便闪身消失。 下属:“……” 夜深茫茫,向来游刃有余大人怎忽然这般急? 魏明昭这般急,果真有要事。 等谢琅推开门时,魏明昭已等在桌旁。见他进门,魏明昭居然一反往常的讥讽冷然,满脸急切地迎了过去。 惹得谢琅一脸狐疑,“何事这样急?非要今日见。” 魏明昭扯着他让他坐下,为他满上酒。却在谢琅抬手时看到他掌心新鲜的伤口时手一转又将酒杯捞了回来。 扬下巴,“嫂夫人弄的?” 谢琅悦然颔首,好似无奈低叹,“除了她还能有谁。” 如今在朝在野,除非谢琅心甘情愿,不然谁还能近战从正面伤到他的手呢?还割的那样深。 与有荣焉的骄傲,让人拿刀划了还能满足?谢琬琰曾说他不似常人,魏明昭反倒觉得忠武侯府没一个省油的灯。 看得魏明昭呲牙咧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怎记得谢大人曾经说过若柳氏想和离,自是放她自由。这话可是谢大人说的?” 谢琅闻言却斜他一眼,面冷下去。 魏明昭哽住,又忆起当初柳清卿生死不明时他去侯府,嘉兰苑安静极了,仿佛没有活人。路遇的下人噤若寒蝉,半点声响不敢出。 天已冷,正房大门却大敞四开。迈步进去,往日风光无限的谢大人却坐在床前踏板处双眸猩红沉郁地望着前头摆在柜上那沾满泥土的绣鞋。 月白色的长袖沾满了血,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满是新鲜的刀痕,正往外流着血。 “你这是作何?”当时他问。 谢琅却未看过来,眼底弥散一层浓重雾气,“梦中她……不好。” 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魏明昭哑然。 那是自柳清卿消失后他第一回 听到谢琅开口,声如磨砾。 刚到郢城便听闻属下禀有喜事,告如今谢大人复又能言。 魏明昭听着,已往日清越,像被墨迹染过的白练,再也洗不净。 熬了半年差点熬掉半条命终是见着人,他肯放过自己便好。 魏明昭想起往日那幕,见他如今眉眼间的活泛气,难得没有开口再刺他。见他不耐,只好说起正事,“你夫人可知晓摄政王妃的身份?” 谢琅蹙眉,“为何这般问?” 魏明昭低声,“今次王爷爱子李郢公子随我一道来的,我便想问问你,当初你夫人离去时可知晓这事了?若是知晓你提前做好应对之策,若不知晓,猛地揭起来你夫人会如何想?” “知晓了,多谢。” 谢琅起身便要走。 却听魏明昭忽然出声,“谢大人这算终是吃到自以为是的恶果了么?” 谢琅停住。 魏明昭却无其他想法,转开话头又问了一句,“再见她,你可与她道歉了?” 他打眼一瞧就从谢琅隆起的眉头中看出谢琅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得其法,要不怎能被人划了一刀还开心呢? 魏明昭想起当初他求谢琬琰原谅他时可是脸面骨气俱是不要,死皮赖脸。他觉着谢琅许是拉不下这脸。 他却不知谢琅早不端君子模样,如鬼魅般日日潜入寝房,将佳人藏于怀中。 “你倒好好想想明明当初日子过得好,怎么走到今日这遭的。” 见谢琅长眉挑起,魏明昭与他做了十余年兄弟,便知晓他想的甚,忙打断他,“她有手有脚,若想走总是走得成,你还能困她一辈子不成?” 为何不成? 他以眼神反问。 “那你是想她如从前待你,还是想她冷眼相待?” 这倒将谢琅问住了。 “那应……如何?”谢琅拧眉。 “那谢大人可问着了,这事我卓有经验。” 魏明昭甚是骄傲扬起下颚,“如今你瞧你姐姐与我多好?” 谢琅:“……” 瞥他一眼,艰难将奚落之语咽了回去。 “夫妻一体,不看说的,要看做的。你想她如何待你,你便先如何待她。自小你便将心事埋于心底,不与人说。不若先踏出一步想想你的夫人值不值得你改了这遭。” 谢琅闻言,若有所思。 “还有就是”, 魏明昭左右瞧瞧,才压低嗓音,竟开始教起旁门左道来,“女子也爱男色,得学会讨她欢心。让她得到旁处寻不得的欢愉,喂饱了。吃惯大鱼大肉,自然不看旁的。” 谢琅:“……故而你总将谢琬琰捉回府中?” 魏明昭登时脸色大变,抬手直赶人,“我本好心你竟刺我,快走快走!” - 另一头。 寂静夜中,郢城角落一处破败民房,一灯如豆。 小应氏佝偻着腰身,恭敬地等人说话。面前一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子,隐能瞧出他高耸的眉骨间显露出的异域之俊美。 “药方可寻得?” 此人对小应氏目露失望,“你潜入柳府多年,当初信誓旦旦能得手,药方呢?” 男人高大,气势迫人,使得小应氏暗暗颤抖。 “我已寻到那丫头的住处,大人再给我些时间,我定能逼问出来!” 男人不耐斜她一眼,“那你快些,羌军的玄丸已尽。若是没有,两军交战,羌军便会落于下风。” 现今用的阿芙蓉虽有相似效用,但用了上瘾,将士一旦沾上到最后便会颠之如狂。不是长久之计。 “若我此事办好了,可否让我见檀郎一面?” 小应氏忙点头应下,拧着手鼓足勇气喏喏请求,“我这十余载只与他书信往来,许久未见过檀郎呐,不知他过得可好?” “你办事不利,需得本王亲自出手,你有何脸面在此跟我提条件?” 小应氏被气势压得不敢言语,哪有分毫在柳清卿面前的嚣张跋扈? “若成了,不止见他一面,送你去与他共度余生都可。” 小应氏闻言瞬时激动不已,感激涕零跪下磕头,咚咚几声,眼睛立时红了,在这横亘刀疤的脸上令人厌恶。 男人挪开眼,“给你七日时间,若办不成,别怪我不留情面。” 男人挥手要让小应氏下去时,忽然顿住。 “你可见过谢琅谢大人?”男人问。 “谢大人他……瞧着如何?” 明婚正配 第127节 小应氏忙殷勤堆笑:“自是见过,谢大人温润俊美。” 温润俊美么,那他想来是看错了? “知晓了。” 郢城堪为副都,若郢城乱起来,在京城的那些权贵自然无法置之不理,便能将他们拖下水来! “快些行动,剩下听我指示。” 小应氏颔首表示知晓后退出昏暗的房间。 再门合上后,男人摘下面具,露出那温润俊美的脸。 竟是傅修竹! 他抬眸向窗外看去,隐约能瞧见小应氏模糊的影子。 她口中那令她念念不忘的檀郎早就成亲生子,妻妾成群。早就将她抛到脑后,她却还以为檀郎还被困着等她救呢。 也是个可怜人啊…… 待小应氏消失不见后,傅修竹换身衣裳,将面具藏于怀中,开门潜入这茫茫夜色之中。 悄然回到医馆,傅修竹盯着那后院紧闭的二门出了神。 那林眉将后院看得紧,等闲不让人进。 傅修竹陷入沉思,这忽然出现的男人果真是林姑娘的兄长? 他却只听过谢琅的名声,没见过他。 听闻谢琅端方克己,最是君子。 可这人却冷若冰霜,目光森然。再者那日谢大人送来时脸上全是血,周遭护卫守得严,挡在前头他眼神不在伤处护卫便凶巴巴问他看哪呢。 弄得他竟然没看清近在咫尺的谢大人是何模样。 若说来哪日这人脱了衣衫,他倒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转念想到谢大人伤重正在别院躺着养伤,据探子来信还未醒来,想来不是一人。 应是他想多了。 但也不能这等儿戏,他得派人去寻谢琅的画像来看看。 想清楚后,傅修竹才回了房间。 将门合上,便等明日到来。 - 谢琅不知正被数人惦记,这头理好事后便悄然回到医馆后院。 如今她一时不在自己眼前,他便心慌。 他擅隐忍。 至于那讨厌媒人选的夫婿,他还能让其成真不成? 那紧闭的房门令他燥意难耐,他静立于房门前,闭上眼从茫茫之中寻到她平缓的呼吸声。 心静下。 推门而入,床榻上隆起的小鼓包映入眼帘。 谢琅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他走过去,蹲在床榻旁。 床上的姑娘好似有感应一般,翻身过来。 他痴迷地以鼻尖轻蹭她的,将脸颊贴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鼓噪扭曲闷声尖叫的灵魂终于不再像疯狗一样冲撞他的太阳穴,跟着静了下来。 泡在冰潭中的四肢百骇寒气侵人,可一贴近她,仿佛暖阳照拂,瞬时就好了。 他不由想起魏明昭的话,喂饱了才好么。又想起今日那清风馆中…… 以犬齿轻咬她掌心嫩肉,想用力咬醒她,又怕她醒。 谢琅贪恋她的滋味。 又想起魏明昭所言——李郢跟着来了。 夫人尚且不知上一辈之事,原来还在京城时他想着顺其自然,若王妃将卿卿寻回去,她有依仗也是好事。 现今他却品出旁的滋味,他的卿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 连他早前那话都耿耿于怀,若知晓母亲尚存人世却不与她相认,该多伤心难过? 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好受些呢? 忽然窗棂被轻轻叩响,谢琅骤然沉下脸,尽是被打断的不悦。 恋恋不舍抬头离开她的手心,开门出去。 谢伍正在门外,知晓应是打扰了大人,头皮发麻。 自夫人离去,大人阴晴不定。他原以为寻回夫人后大人会恢复往日光风霁月,却没成想怎愈发…… “何事?” 谢琅出声打断谢伍思绪。 谢伍回答之前却往前一步,这是生怕旁人听到。谢琅也肃神。 谢伍以几不可闻的气声,“大人,前头有人来报,应少将军将到郢城。” 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说谁来了?”谢琅蹙眉绷脸。 谢伍低头不敢看大人:“应少将军距郢城还有三十里,明日晚些便能进城了。” “明日便进城?” 谢琅冷哼一声。 第75章 堂堂谢琅谢大人竟有不敢的…… 好烦。 谢琅心中第一回 升起这般属于寻常人的情绪。 “他属狗的么?” 鼻子怎这样灵。 不过转瞬便想了明白,应于诚先前应是在他这边埋了人。 也是小瞧了应少将军。 至于夫人是否知晓,他本想徐徐图之,慢慢试探。可李郢和应于诚匆匆而至,似是不给他时间呐。 幸而现今体内有与她相连的蛊,谢琅居然堪破许多曾经未懂的情绪。 强悍如谢琅,竟头一回心有酸涩之感,却是替她感到酸涩。 站在她的角度,该多难过啊。 胸口处沉甸甸的,喉咙处也发紧。 他心疼她。 谢琅掀起眼皮望向紧闭的房门,重若有质的目光沉甸甸仿佛要穿破窗纸落在她身上。 “知晓了,先莫让他靠近医馆。见与不见,先问过夫人才可。” 她连他的闲气都不忍,又不被富贵迷眼,若是知晓亲生母亲尚在人世却不与她相认,应很伤心吧。 待谢伍离去后,谢琅又推开房门,悄然进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中,和着清脆鸟鸣唤醒了她。 柳清卿睁开眼在床上缓了片刻,昨日种种涌回脑海,她正面向谢琅躺过的地方。她并未着急起身,反倒翻个身对着外头用锦被又裹住自己。 金色阳光照清飘浮的浮尘,柳清卿发了会呆才起身洗漱。 目光扫过隔壁,那房门合着。 他如今倒是听话。柳清卿目露嘲讽。 她还真没骗谢琅,自她来郢城落脚后,上门的媒婆真不少。 谁不想娶个富足的媳妇呢。 许多人暗中盯着呢。 她早就被塞了许多画像,搪塞拖沓着。 洗漱过后她就将沉在箱底的画像都找了出来,摆在书房桌上,柳清卿立于桌旁头一回看得仔细。 外头有人叩门,柳清卿推开窗瞧见是林眉,便问何事。 “张大夫闲下来,您不是说要诊脉?” 柳清卿颔首绕过去将门打开,刚迈出去想了想,让张大夫来书房吧。 不一会儿张大夫便到,院子小就是有这好处。 “张大夫,我近来疲乏,您帮我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掩下曾中药的事,不好明说。 张大夫闻言凝神把脉,沉吟一瞬又有些犹疑,先是看她一眼,又歪头再探。 柳清卿心头一紧。 “可是不好?”她忐忑试探。 “倒不是不好……姑娘好似中过邪药,因解得差不多我已摸不出来。若是姑娘不知,那便是家里人暗中想法子给姑娘补了身子。” 话音微顿,“不过这药并不易解,姑娘家人应是用了大力了。再就是姑娘的身子较比上回好上不少。就是会……” 明婚正配 第128节 “会如何?”柳清卿忙问。 “可能对另一方微有损伤。” 柳清卿怔然,谢过张大夫便让张大夫先去歇息了。 她靠在椅背上将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心里有个数。倏尔,轻叹口气。 他为何不说? 转念又轻嘲,他何时对她说过什么。 在他眼里,她无知晓的必要,不管跟她有关无关都不会告知她。 就跟养猫养狗似的,有甚需要猫狗同意的。 起伏的心又凉了下来。 她在柳府,在小应氏手底下委曲求全十余载,最会的便是揣摩人。 褪去对谢琅的那层爱意后,她便清晰看清了谢琅残忍直白冰冷至极的真实一面。 她那间房依旧安静,她便从画柜中将之前媒人送来的画像都拿了出来。 虽郢城富庶,但为了相看人家能特地置画像的门户都不能差到哪去。她第一回 认真看了一遍,有温润君子,也有瞧着桀骜不驯的。 看了一会儿,又用了早食,那房中人还未醒。 好生奇怪。 思忖再三,正犹豫着,林眉从前头端着药碗来。 “是给大人的药。” 柳清卿颔首,在林眉将要递来时却没接,“你送进去吧。” 说罢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林眉望着小姐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愣了愣,转身先叩门,见无人应又壮着胆子推开房门。 “啊!” 一声惊喊。 林眉素来沉稳,从不会大惊小怪难道出事了? 柳清卿连忙回身快步过去,扶住门框抬腿迈过去,却在看清里头时怔住。 果真出事了! 清风霁月的谢琅正靠着床榻狼狈跌坐在地上,他头垂着,那月色寝衣上的点点血色如寒冬红梅,瞧着触目惊心! “快将门关上。” 柳清卿快步进去,嘱咐好林眉走过去。 谢琅可不能在这出事,不管从医馆考量,还是他的身份,都不能在这出事。 谢伍去哪了?怎这样多的血,难道是在外头又被人刺杀了还是昨夜趁夜被人伤了? 此次谢琅是来郢城查军需,不能是硕鼠暗中下黑手了吧? 种种猜测在脑中起伏,涉及朝廷的事她不能问。但她分得清轻重缓急,若谢琅死在郢城,整个郢城百姓都得跟着吃刮落。 不知内情如何,一时不敢让张大夫来。 还好这半年她长进不少,不是曾经什么都不会的闲人。 是以她慌忙从柜中翻出药匣,里头装着她常用的药粉药膏。 端着匣子蹲到他身旁,先探鼻息,见如常才松口气,正要解开他衣襟查看伤情。 适才慌张,小心拎起松散的衣襟后,她便发觉不对劲。胸口上的刀伤恢复地极好,不得不说谢琅身体极为强健,若是她这般折腾早没半条命了。 正想着,要查看何处出了这样多的血,却撞进他眼中。 他竟醒着的! 这双优美的眼里滔滔苦涩,混杂着她一时看不懂的情绪令她定住。 自她进来,在她忙碌时,谢琅便抬起头寻她去,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梦境惨烈,夜夜折磨着他。 她在他的梦中以各种方式被害惨死,他发疯似的救她,却每每在紧要关头却被透明的膜隔住,她绝望地看着他,眼里有祈求与希望。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今日她被水匪横刀颈项,那水匪的刀极利,手臂向后一甩割开颈项,温热的血便全溅到他的脸上!烫得他发抖! 谢琅惊醒,竟分不清此时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有时他刚梦见柳清卿被杀,转瞬一幕便是她换个情景出现于他面前。 可他之前,一直无法触碰到她。 宛如可怕的梦魇,他只能用尽全力从梦中挣脱,而后用刀狠狠划开手臂。皮开肉绽的痛却能让他清醒过来,能短暂安慰他鼓噪的心脏,扭曲尖叫的魂魄——梦里都是假的。 此时,他怔然地望着她,眼却倏地红了,他朝她伸出手,贴到她的脸颊上后手臂猛地一震,连带着指尖也不住颤抖。 “没受罪吧?” 柳清卿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劲,他面色惨白,眼下的青灰颜色愈发深浓。 他目光黏在她脸上,说话时唇舌都在抖,“刚刚疼么?” 柳清卿怔住,忽然想到谢伍与她倾诉过的话。 谢伍那时说——那都是大人自己一刀刀割的!自您离去,大人夜夜难以安眠,似总是做噩梦,每每醒来便会划自己一刀。鲜血直流,大人却会笑,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 恰此时,有眼泪从他洇红的眼角滑落,坠到沾血的寝衣上。 她垂眸握住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掀开广袖。 瞳孔骤缩,果然手臂处新鲜的割痕,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深处竟可见骨!伤处正在淌血。 他的手臂依旧在轻颤着,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旁的。 每一回,每一回这只手都抓不住她。近时可擦过她的发尾,却也最终错过! 谢琅在她人前想来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何时这般狼狈过? 哪怕重逢那日在山洞中,他虽落泪,却依旧强势咄咄。 哪有过这般模样? 她心中却不是滋味,轻轻低喃,“你这是何苦呢?” 不再看他,柳清卿拿出白玉膏抹在伤处,又洒上金疮药粉。 洒上药后血可算不流了,她才松口气。 又以纱布仔细裹上。 这般好药加之谢琅强健的身体,想来几日便能结痂愈合。 温热的指腹来回滑过他的皮肤,药粉洒落时的刺痛令谢琅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眸依旧黏着她,目光是他不知的沉溺湿黏。 重逢以来,就无青天白日离她如此近过,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的金色绒毛。她呼吸时起伏的胸口,颈侧血脉的轻跳,颈窝处那点小痣。 她好好活着,处处都那样地好,连皮肤上的褶皱都甚合他的心意。 他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瞥见她颈项上那条血印,想起她昨夜的猛烈挣扎,他竟然不敢了。 堂堂谢琅谢大人竟有不敢的事情了,若朝堂政敌知晓,定要幸灾乐祸地嘲笑他。 他难耐地蜷起手指。 目光徐缓往下,却忽地定在她的脚踝之上。 如今已然快要入夏,因适才匆忙,裙摆掀起大半叠在腿上,便露出脚踝的伤处。当初被锁链所救,也是被锁链多伤的位置。 谢琅手掌握住她脚踝上的伤处。过了半晌想碰却不敢似的。 “这是如何弄的?” 柳清卿系纱布的手一顿,抬眸睨他一眼,这才发觉他已清醒过来。扫过脸颊那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再看眼他的目光已恢复如常。 柳清卿不着痕迹收回手,又将裙摆拨弄过去,重新盖住脚踝,便要起身。 可谢琅竟一反适才不敢,此刻没有用力却虚虚圈住那不肯放手。 “怎么弄的?” 他声轻却坚定,紧追不舍。 “从山坡上脚滑跌落,锁链挂到了树上。”她答。 他涩然地问,一字一句好似非常艰难才从唇中吐出,“是我那条锁链吗。” 他明知故问。 柳清卿看他一眼,轻声应了,却见他骤然攥拳,腕间的纱布又被染红。 他的手腕,如玉般的手,哪还有一处好肉了? 她也割过自己的手腕,她知道有多疼。 “都过去了,不必如此。” 她的嗓音微凉,不若之前排斥,反倒有心思与他打趣,“还要谢你给我系了锁链,不然我早跌进激流中,定然活不下来。” “柳清卿!” 他忽然厉声打断她,在她惊讶看来时,谢琅轻轻攥住她的指尖,嗓音放得极轻,“莫要如此说。” 无人可说她死,她自己也不可。 柳清卿凝视住他,是再见后第一回 这般认真仔细地看他。 重逢以来,她难得心平气和。 在侯府最初她很是幸福,只是后来不大好。 他呢,在她离去后好像也不好。 如玉公子啊,竟在人后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可是京中多少少女梦寐的郎君,是一等一的清风君子啊。 这场婚事,他们各得了好,也品尝到了不同的苦涩。 明婚正配 第129节 她想,这场婚事到最后好像并无赢家。 他们……也都该走出来了。 不管是同情或愧疚,亦或是旁的。 她发觉她在他心里头好似有些重量。 她想被人浓烈的爱,可是谢琅这人永远不会。他理智,体面,不近人情,若是值当,他都能以身入局。 可即便知晓他不会,他这副模样却令她心里升起诡异的、微妙的满足感,如干瘪的腹部被塞满棉花,胀胀的。 曾经羞于开口的话便不那么难了。 她不再夹枪带棒,反倒有股淡然。 “过去的便过去了,我不再为难自己,你也是,好么?” 谢琅猛然抬眼看向她,心口倏地一空,好似有什么就这样从他指间流出,他抓都抓不住。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的嗓音变得极哑。 他想对她加倍好,为何她却不肯要了? 第76章 这是谢琅第一回听她心中所…… 都到如此地步,憋着好似再无甚意义了。 都不爱他了,还在乎他怎么看自己么?不了。 便是他将她看成不安于室的浪□□子也无碍。 这么一想,心又透亮几分。 却也有几分……想看他会如何的好奇。 再抬眼看谢琅时,眸底是她自己并未察觉的旷达坦然,却令谢琅心头一紧。 “都和离了莫叫我夫人了,谢大人。” 柳清卿声虽轻缓却很坚定,“我们走到今日这步,也不能全赖到你身上,我也有不对。” 惨烈的分崩离析后,这还是他们初次平心静气说心里话。她忽然想对他说说过去的心里话,当作结束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情死后亦是如此。 “我那时在柳府过得不好,你也知晓小应氏不好相与,我能在柳府好手好脚的也靠与你的婚约。在你不知时便照拂了我。” 柳清卿朝他恬淡笑笑,气质美如兰,谢琅不由看住了。 “父兄偏心柳清滢,但你每每过府遇着她撒娇扮痴向来不理,总是站在我这头,我只觉心里畅快!渐渐地,我总盼着你去,你去时护着我,我便好过些。后来嫁给你便是我唯一的期望,我觉着你待我不同,给了我从未得过的偏爱,哪怕一点点。” “而且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不少捏在小应氏手里,父亲冷眼旁观,我只能寄希望于你。嫁给你后扯着你的虎皮行事将嫁妆要回来。” 她摊开给他,她不是什么高洁的人,细究下来这般庸俗,有自己的小算计。 绝了他的念想,也绝了她的。 看他这般她不是不动容,她却更不想重蹈覆辙。看他流泪,看他为自己受伤,她却觉爽快,一股诡异的满意如浪潮一般席卷着她…… 她觉得自己好似也不大正常。 掩下心思,柳清卿笑着觑他一眼,想到从前轻喃感叹,“那时还不敢让你知道呢,怕你看轻了我。” 说罢话音顿了顿,竟有股时光恍然的清淡,轻笑着摇头垂下眼。 日光透过窗洒到她身上,勾勒出七彩光晕。 谢琅却无师自通从那唇角品出了苦涩,他手指颤了颤,轻轻勾住她的指尖。柳清卿察觉到,并没躲开,仿佛沉浸到了过去一般继续说她过去的心境。 “成婚后虽初初有些坎坷,后来却觉着真幸福啊。你对我甚好,连俸禄与私库都全交给我,半点不藏私,不怕你笑,那时我晚上都不敢睡着,生怕醒来是场梦。怎都不敢想真梦想成真的呢。” “可是后来……不知你为何疏远起我,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哪不对。想来那时我发觉嘉姨的事,疏忽了你?那时有些难过,心里头也发慌,那时觉得成了亲夫君就是天,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慌的见天睡不着,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呢。” 真是过去了,说起这些竟然笑出声来。 柳清卿却未见谢琅狭长眼眸血丝更重。 “后来呢?” 他哑声问。 这还是他第一回 听她心中所想。 “后来那一日,我偶然听说柳许来了府中”, 不再伪装贤良模样,甚至直呼起父亲的大名。柳清卿讥诮道:“我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给你添乱便悄悄去了。” 又顿了顿,“未曾想听见你说,我温婉娴雅,逊于清滢。那时你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支柱,听你这般一说,天都好似要塌啦。” 柳清卿笑了笑,眼中却有泪光,她骄傲地扬起脸,在泪珠坠落之时便以掌侧朝上抹去。竟没让谢琅瞧见她滚烫的泪珠。 “之前便想着要走?” “嗯。” 低眸扫过,见伤处不再淌血,柳清卿流了泪,心情也不好了,不愿再跟他说了。 索性直接给话收了尾。 “日后若与旁人过日子,莫再这般。人心隔肚皮,若是不说谁知晓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不对?有什么还是两人商量着来好些。” “当初若是我们彼此有商有量,说不上会过得很好。” 柳清卿起身望向窗外,倏地摇头轻笑,“可那时我们无甚感情,谁信得着谁呢?” 是啊,他们那时谁信得着谁呢? 表面瞧着挺好,实则都有自己考量,心都不在一处,如何能过得好? 骗人,也骗过自己的一场笑话罢了。 说罢便不等谢琅开口,提步出去,转身之际垂下眼连看都不看他,便将门合上。 柳清卿回到书房,刚坐下,房门就被嘭的推开。柳清卿抬眼不由愕然,谢琅竟追来了。 虽套上外袍,但他赤脚踩在灰暗的地上,洁白明净的皮肤上沾上了灰尘。柳清卿目光顿住。 “之前怎不与我说?”他嘶哑地问。 柳清卿听到这话却出了会神,而后笑了笑,“可能因为那时……我甚爱你吧。因为爱你,故而谨小慎微,生怕被你厌烦。” “如今呢?” “强扭的瓜不甜。” “若我强求呢?” 柳清卿眼角微微扬起,反倒说起旁的,“大人可知我爱吃什么,喜爱什么,厌恶什么?” 谢琅一时并未言语,柳清卿未给他反驳余地,继续说,“大人尚未了解我,却说爱,那大人的爱也太浅薄了。” 说罢,目光往下一落,扫过摆在桌上的画册。 门外傅修竹捧着药草进了后院,正要在院中晒药草,路过书房时往里瞧了一眼。 她越过谢琅挺阔的肩膀瞥一眼后,朝他挥手,“兄长来瞧瞧。” 谢琅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时之间与傅修竹四目相对,抬手便将书房门合上。 捏着门板的手指紧了紧。 几息后转身朝桌边走去,以为是什么,过去一瞧却沉下脸。 一沓男子画像叠在一起,好不碍眼! 他只一瞥便嫌恶挪开眼,她爱看奇异话本,好色嘴馋,定不会看上这般寻常瘦弱男子。既无财色,也无力气。 他刚松口气便听她说。 “如今我已不求太多,能寻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是极好了。” 柳清卿随意抽出一张给他看,“兄长觉得此人可好?我瞧着长得和善,听闻此人家中只有老母,母亲是令人称赞的贤德好人,若是嫁过去应是好相处的。” 谢琅却没想到她竟是说真的! 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勉强将翻滚的苦涩压下,定定看向她。那目光好似千言万语,里头掺杂的痛苦与情谊让她不忍再看,说着不忍看,却抬眼又看一眼。 “等我片刻。” 谢琅撂下这话转身便走,又仔细将门合上。 书房内归于安静,柳清卿往后靠到木椅背上,轻叹口气。 她抬手捂住胸口,说不清里头是什么滋味。 像是得偿所愿,又似恍然若失。 傅修竹正放好最后一根药草直起身来,谢琅刚关门转身便与傅修竹四目相对,傅修竹弯唇,“兄长。” 这是随着柳清卿叫的。 狼子野心! 谢琅脚步一顿,冷淡矜漠道:“唤我林公子便可。” 竟给自己冠了姓。 傅修竹扫过对方松散的衣襟,却没瞧见伤处。便好脾气笑着颔首,“知晓了林公子。” 一场争锋便无形之中落下帷幕。 待谢琅回房,傅修竹收回目光,捻了捻手指。 应是他想多了? 听闻谢大人锦衣玉食,想来也不会窝在这质朴小院吧? 可却没听说姑娘的兄长是如此出色的人,他还需令人打探一番才是。 柳清卿在书房托腮发着呆,听到外面他们的说话声。 明婚正配 第130节 没再看那画像,反倒捞起一旁倒扣的书来看。 是林眉给她新寻的书册,说是近来市井最火的,柳清卿却无最初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看。 没一会儿谢琅便归,回来时已穿戴妥当,又复往日体面。 “兄长。”她低声唤道。 谢琅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却未应声,现在听这两字跟针刺一般,他抿紧唇瓣。 他手持一紫檀木匣,将其放到桌上,好似凑巧正将那劳什子画像严丝合缝压在底下。 “上回你从京中走得急,这些都未带,我使人送来了,今日刚到。” 谢琅往账册上轻点一下,“这是近半年的账册,你先看看可是有异。” “之前宫中的赏赐和金锭原本放在库房中,我怕你着急用,先换成银票。” 打开木匣,俱是百两的银票,里头一沓厚厚! 柳清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馅饼砸得头昏脑胀,说实话,自从京城那般离开后,她就没想着京中那些还会与她有何关联。只能遗憾地落在那,但还好能给李嬷嬷她们傍身罢了。 没想到还会回到自己手中! 柳清卿怔然将手搭在木匣上,谢琅又将账册挪到她手边,仿佛凑巧盖在她的手上,不过一瞬便收了回来。 “这是半年的进项。” 柳清卿若仔细看,便能瞧见他的手指在轻颤着。 一时顾不上他,柳清卿拿起账册便看起来。 不知医馆与药田收益如何,若是进项好,那李嬷嬷几个也能好。 心神都投进了账册中,感觉到有人触碰她的脚踝却一时没抽出心神。 谢琅正捞起她的腿,细细观察她脚踝上的旧伤。 见她没反应,整个人裂成两半。 一半觉着庆幸,好好看看她的伤,不然她恐不让他近身。 另一半却令他口中又酸又苦,曾几何时,只要他在她身旁,她的目光何时挪开过呢。 撩起裙摆,那脚踝的伤处便见了天日,暗红溃缩的肌肤与周遭完好处相比……惊人得很。 他以指腹轻缓触之,明明早已愈合长了新肉,指尖却颤着怕弄疼她。 谢琅拿出一枚玉瓶,里头的药膏是他父亲所赠。 这是父亲驰骋沙场却屹立不倒的依仗。 这药极难得,有数的,越用越少。便是箭矢刺穿,多抹些在伤处便可长肉愈合,还有解毒之效。 这药除却生死之际,不允使用。 谢琅挑出一块药膏,以指腹均匀抹在她的脚踝上。 这回动作大了,加之药膏性辣,柳清卿难得抽出心神,一低眸却见他单膝跪在她腿旁,苍白如玉的脸庞满是淡然。 依旧那清风霁月的高贵模样。 若不是他正拖着她的腿。 她立时大惊要缩回腿,谢琅却如有预料般紧紧桎梏着她。 他盯着她脚踝的伤处不放,他的目光令她那片皮肤发麻,那股感觉直往上击到她的小腹之上。 “不说我是你兄长?” 谢琅看她,“兄长给你上药不可么?” 一句话竟将她给堵住了。 好在谢琅并未贪恋逼迫她,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将药膏涂好,便将她的裙摆合上。 此前之事让谢琅长了记性——断不能将她逼急。 外头日光渐盛,谢琅心中却坠着另一回事。 应于诚将要到了,他知多少? 此事却等不得了。 从前他未记挂这事,如今却怕她因此事郁郁。 而柳清卿,她到底是否知晓王妃是她的母亲呢? 他缓缓起身立于她身旁,低眸注视着她。 向来行事果断的谢大人竟犹豫起来,不知如何试探才能不惊到她。 却也不知,若她不知,究竟是瞒她好,还是坦诚相待的好? 这一会儿,前头医馆渐渐嘈杂起来。 柳清卿立时敛神,不再管他,理下裙摆便疾步往前面去。 往常晌午医馆人并不多,此刻不断有捧腹之人到医馆中,好似腹痛一般直疼得喊叫! 进的人愈发多,张大夫和傅修竹忙得直转圈。 柳清卿见状便要上前,却被谢琅拉住。 他不知从哪变出白纱,给她戴上,又拍拍她肩膀,“小心着些。” 柳清卿怔住。 这人……时常给她好生割裂之感。 这朗朗白日下,他多像她梦中的君子。可之前在山洞中,在夜里的寝房,他又像幽魂妖鬼。 令人看不懂。 柳清卿正要过去,又听到外头一道朗润男声。 “叨扰了,请问贵医馆可有一位姓柳的姑娘?” 第77章 应于诚从未这般后悔!…… 应于诚晨起进城,将马寄存于客栈,并让小二好水好粮喂起来。 他便在城中逛了起来,跟早市的摊贩打探起来。 他只知谢琅忽而来郢有异,有一试的念头罢了,没成想还真让他试了出来! 谢琅发现他安排的探子后将人甩开,若无心虚,为何甩开他的人? 父亲常说他做将军不够血性,心慈手软。过去他并不认,并不认为杀欲过重是好事。那时父亲只朝他摇头,说日后你便会懂。 现在他懂了。 应于诚从未这般后悔! 他当时为何犹豫?这悔恨令他夜夜难眠,应不管不顾将表妹掳走才是! 总好过坠入激流生死不知! 他派人紧盯谢琅,好在谢琅权势太盛,盯着他的人可多,债多不愁。他的人便如混入江海的一滴水珠,并未打草惊蛇。 等了半年,终于…… 好在他尚算了解表妹,也是上天助他,让他在馄饨摊听到旁人议论医馆与药田之事。如一道惊雷劈到头上,豁然开朗,他顾不得旁的,匆匆一路打听而来。 到了医馆门口,却发现这医馆生意颇好,一股骄傲升起,他的表妹便是如此坚韧,不管落到何处,都会迎风长成。有他应家人的傲骨! 柳清卿听到声音先是与谢琅对视一眼,听清唤的是柳姑娘后心头一紧,忙迎上去。 谢琅瞧着她迫不及待的步伐,眸色幽深,紧随她也抬步跟了上去。 应于诚立于医馆门口,先是看清表妹红润的面庞后先是不禁一喜。下一瞬便见到谢大人那刺眼的玉面,应于诚先是一愣,后在心中冷嗤。 竟又晚谢大人一步! 谢琅坠于柳清卿身后,站定后朝应少将军弯唇。 应于诚倒吸一口气,不再看他挪向表妹,以目光摩挲她脸上的每一处,见无伤处才松口气。 一语未言,却好似已有千言万语。 谢琅眸色发沉,目光落在柳清卿脸侧,缓慢地由可爱的耳朵尖蔓到脸侧。 柳清卿并未侧头便能感觉到这股沉甸甸,像是冬日里沾了墨的狼毫,黏腻冰凉扫过她的颈侧。令人颈项发麻。 应少将军红了眼,柳清卿略微惊讶,谢琅面色不善。 一时之间,三足鼎立却无人开口。 傅修竹正巧扶一位病患出门,路过时瞥一眼不由讶异一瞬。将人送走转身回来时却不请自留,竟在他们旁边停住了! “可是林姑娘的故交?门口嘈杂,不若进去聊?” 说罢在应于诚与谢琅之间打量。 “这位是兄长”, 傅修竹笑容和善,看向柳清卿,“那这位是?” 一时之间,这医馆门口竟诡异静默。 应于诚沉默一息,瞥向表妹,目光又滑过表妹身后男人不郁的脸,旋即一句拗口的话令谢琅与傅修竹也都陷入沉默。 “我是曾差些与表妹定亲的表兄。” 柳清卿:“……” 谢琅:“……” “怎听表兄刚寻的是柳姑娘?可是说错了?” 应于诚这才正眼看向这俊秀男子,蹙起眉,这温润的语调竟与从前的谢大人那般相像,只觉令人腻烦得很。 应于诚神情淡淡:“那想来是听错了罢。” 明婚正配 第131节 傅修竹:“……” 怎说几句话便冒起火星子了。 柳清卿只好将应于诚先引入后院,两人走在前头,路过谢琅谁都没斜视。谢琅眼底起了层幽幽之火,顿了顿,缓步跟了上去。 三人前后进了书房,这逼仄的小屋虽说叫书房,可与嘉兰苑的那间可差得天上地下。 两个高大的男人互不相让都进来后,便将这房间挤得要裂开一般。 屋内陈设简单,除却桌柜,能坐的只有两张竹藤椅。 一个在木桌后,一张在角落矮几旁。 两人并肩立于她面前,均沉目看向她。 柳清卿:“……” 往那角落处瞥一眼,一时陷入犹疑。这两人她谁都得罪不起,若是从前与谢琅感情甚好时,她自是让表兄落座。 可今,在她眼里二人都是外人。 忽然,房檐上头咕咕两声鸟叫,谢琅眉眼微动。 柳清卿却猛地松口气,轻声唤他,“大人”。 未想到她一听便知是他的人。 谢琅胸口热起来,他的夫人何其聪慧! 下一瞬却见她蹙眉望向自己。 没明说,谢琅却知她在催促自己去处理旁事。 她是嫌自己碍眼了,谢琅瞳色瞬时冷了下去,手指收紧带得筋脉俱痛,心也空落落的。 但他哪肯让应少将军看他笑话,只好强强咽下苦涩,仿若无事朝她轻轻挑眉一笑,“知晓了。” 他倒渐渐不一样了,目送他出了书房,要走时却侧身看过来。谢琅没将门合上,见柳清卿清秀的眉心又隆起,谢琅抿唇将门往回关了一半,却未关紧。 应于诚是差点议过亲的表兄,自然要男女有别,不似他是亲兄呢。 透过缝隙朝她扬眉,柳清卿轻轻颔首。 谢琅也学着她的模样点头,随即又沉沉看眼应于诚,才在鸟鸣又起时不得不离去。 这一幕全然落在应于诚眼中,他们的默契令应于诚蹙起眉。应于诚启唇想说什么,却在表妹看来时又合上。 待谢琅离去,柳清卿朝应于诚笑笑,抬手请他在藤椅上落座。 另外只有一张空椅,适才真是尴尬,还好谢琅先行离去。 心里却冒个念头——谢琅今日好生乖巧,像神女村村长家养的大狗一样。 她忽地想起曾经李嬷嬷跟她讲过,与男人过日子就跟驯狗一样,乖了便哄着,呲牙便给一鞭子。 李嬷嬷没与男子成亲过过日子,她以为嬷嬷说笑呢,怎…… 她摇摇头,将这滑稽的念头暂且甩出去。 一抬眼却见表兄正凝着自己,那目光说不出的愧疚难过,柳清卿连忙敛神不再想那些旁的。 却也没开口,唇边衔笑等表兄。 表兄应是知晓她母亲如今贵为王妃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表兄,表兄对她是好,可帮着瞒了她,心里头怪复杂,像酸汤面里掺上了红薯粥,奇奇怪怪的。 再者,她与表兄浅薄的情谊能比得上摄政王府么? 她不愿再落空一场。 应于诚眉眼染上一层伤感,“许久未见,表妹近来可好?” “甚好,表兄如何?”柳清卿客气应承着。 柳清卿不知,他出了后院,转身便跃于房上。悄然掀开瓦片。 他自恃光明磊落,向来不屑做这事,或让谢伍去做。如今却……不愿假人之手。 他得亲自瞧着才行,他恨不得将她含在口里,咽入腹中,时刻在他眼皮子底下! 应于诚望向她的目光柔如水波,谢琅颈侧青筋迸发,真是恨不得将应于诚的眼给戳了! 可她不愿,他怕她自伤,竟只能忍着了! 哪怕内里痛得痉挛,焦躁不堪。谢琅握紧手,被她仔细包扎那处刺痛,令他好受不少。 树上忽然鸟鸣不止,谢六又在树上催他,应是有急事,向来醉心政事的谢琅谢大人竟升出恋恋不舍。 他近来……体会到许多曾经未有过的情感。 最后看眼她在的屋顶,因她在其中,平平无奇的屋顶都顺眼几分,咽下不舍,谢琅闪身便消失不见。 谢琅潜回别院寝殿,换上沾了血的寝衣。 “大人,脸还需苍白些。” 大人刚从夫人那回来,满面红润,瞧着实在不像重伤不起的模样。 禀事的人正在殿外等着,谢琅靠在软枕上一副勉强起身的样子,闻声想了想,将手腕刀痕又撕开,瞬时刀口破裂鲜血直流,痛得他脸立时变得苍白透明,额头出了冷汗,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寝衣也黏在了身上。 谢伍脸也跟着白了,伸手没拦住,欲言又止。 谢琅瞥他一眼,“让人进来。” 谢伍便咽下话,出门让人进来。 来禀之人是当地知府的心腹,却真是出乎意料的信。 “大人,潜在北羌的暗哨来报,北羌二王子已半年没露面。我们那头的人怀疑北羌二王子就在郢城!” 谢琅掀起眼皮:“为何如此推断?” “那北羌二王子乃与北戎大公主联姻所生,但大汗并不喜爱,听闻大王子性情暴烈,仗着母亲与大汗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向来看不上旁人。并已放话,若登顶,必将旁人赶走。这个旁人是谁,似不言而喻。” “那二王子有北戎支持,想来是想打一记翻身仗。上回先帝与侯爷率军击退北戎大汗,若此次二王子能一雪前耻,自然会让大汗高看一眼。” 谢琅颔首:“知晓了。可有二王子画像?” 那人却摇头:“二王子深居简出,说是脸上有伤,在外常戴面具,不爱画像。旁人知二王子忌讳,便也不去触目他。” “好了知晓了,下去吧。” 待人退下,谢琅陷入沉思,这郢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上几分。 一时片刻怕是不能善了,隐隐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转念谢琅却想起旁的,若郢城有变,他定要护住她。可她会听自己的么? 先抓几个活人探探虚实才是真章。 “吩咐下去,让郢城藏于暗中的将士化整为零沉下去。尤其是军草火库附近,旦有生面孔先暗中尾随,若有异变听令再动。” 近来他在别院寝殿装死,果真暗中有势力等不及动了起来。 他派人盯住,别的不怕,就怕别成了叛徒成里外合围之势。 将这头的事处置完,谢琅给摄政王了道折子。 近来朝中大婚立后声渐起,少帝拧起性子,心思愈发不在政事上。虽本就摄政王把持朝政,但若少帝要退,文武百官中定将有许多不同意。 退与不退有时哪是少帝一人所想?他后头的人各怀心思。过去政见不合,摄政王有段强硬,有少帝挡着还好,生怕摄政王大权独揽后清算他们。 二来…… 王妃已昏迷半年了。 自柳清卿“猝然离世”的消息传入王府,传到王妃的耳朵里,王妃亲自带人去寻,那时柳清卿早逃出京郊,自然一无所获。 王妃又慌不择路去请招魂灯,那灯火摇曳,勉强燃着,却在王妃松口气时倏地熄灭。王妃便血脉上涌,过于激动直激起脑中沉伤,昏了过去,这一昏便未再醒来。 此番李郢强随魏明昭来兴许跟这有关,之前他还是京城时李郢便频频登门,逼问他可知姐姐下落。若是知晓让姐姐去见母亲,母亲最是挂念姐姐,若姐姐来,母亲自会醒来! 唉。 谢琅轻叹口气,只觉里外都乱成一锅粥。 谢伍在一旁瞧着,却惊异非常。 自大人成婚,到夫人消失……大人愈发有人味了。 若是谢琬琰瞧了,定会拍掌嘲笑谢琅总算像个人了。 将这头的事都处理完,外头天色渐暗,谢琅便再也待不住了。 多个时辰未见着她,谢琅心头空落发慌,勉强到此时已是他有正事! 换上月白长袍,谢琅自地道离开别院。 行至地道另一端的小院,将要推开铁门之际,谢琅却止步,朝谢伍使个眼色让谢伍退到他身后。 院中寂静,只有寥寥风声。 来人却不知谢琅耳力极佳,有一道沉稳呼吸声潜藏于风中。 谢琅朝后伸手,谢伍立时将长剑交予他手中。 谢琅攥紧剑柄,猛地推门飞身而出,却见来者居然是熟人——应于诚! 那应少将军手持长刀,循声举刀,直疾步迎去。 在应于诚举刀之际,谢琅早先他一步持剑飞身跃起,凌空转身便是往下一劈,竟一眼不合打了起来。 刀剑撞击,火光四射。 安静院中,铮铮之响。 虽在郊外,这声响却惊扰到远处街坊家养的狗,犬吠不止,二人只好恋恋收手。 应于诚倒没旁的心思,他只恨当初没将表妹带走! 谢琅看他怒目而视不禁冷笑,“应少将军竟有脸找我发难?” “我还未问你,夫人那药是你给的吧?应少将军,你可知晓那药多伤身?” 谢琅冷声幽幽问道。 明婚正配 第132节 应于诚闻言却怒气冲冲,“那药是给表妹保命之药,生死之境才可用。谢大人作何欺辱表妹竟让她用此药也要死遁离开侯府!” 两人俱是不服,对视一眼便起身施展轻功飞出坊市。 在无人烟的郊外摄政王的行山之上,暗卫护于外围无人敢近身,两人刚落地,便是刀光剑影。 “那是表妹母亲给的药!王妃岂会害亲生女儿?” 应于诚竟将这心知肚明之事直接掀到台面上,足见他对谢琅之不郁不满! “你说我岳母是王妃便是王妃?” 谢琅竟不认! “那我说我爹是托塔李天王,我岂不就是哪吒?” 谢大人竟如此混不吝,应于诚愕然瞪大眼! 双眸相对,熊熊如雷。 两人均持刀剑,不服彼此! 应少将军眼中如火,在黑夜中好生刺眼。谢琅眸底却是冰霜一片。 应少将军双手攥住刀柄,迅速举起,用尽全力便往下劈去! 便见谢琅本能闪身躲过,却以剑身堪堪接住。谢琅往后连退数步,步痕深入草地带起堆土才堪堪停住。 谢琅忽地侧身呕了一口血,鲜血自唇角流下,在那苍白的脸上,猛然一瞧,好似山中妖鬼。 他目光森然地看向应于诚,抹净唇角血迹后又仿佛淡然自若低笑一声,“想从我手中抢人?应少将军可别做梦,那是我妻。” 谢琅旋即冷笑,“应少将军,我还没死呢。” 说罢趁应于诚怔愣之际便飞身消失于茫茫夜色。 应于诚眨眨眼,满腔怒火倾泻的人跑了,忽然落了空。 他看向尚在一旁并未跟着一道离去的谢伍,疑惑问,“你家大人?” 怎打着打着,明明能打过却跑了? 谢伍却是摇头,又向应于诚抱拳行礼后也跟着离去。 空留应于诚在此处,他竟有股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言无语。 趁着夜色,谢琅潜回到医馆后院。 犹豫再三,手指蜷了蜷,还是推开她的房门。 不看到她,他心中难安。 柳清卿睡得沉,却忽然梦见林中一粗壮蟒蛇,正直起身子盯着她瞧。 那红彤彤的眼,阴冷森然的目光,令她骤然惊醒。 她睁开眼后便觉不对,屋中有人。 她侧眸望去,便见床榻边立着一道人影。 她可太过熟悉了! 曾还在侯府时她这般被吓了多少次! 柳清卿起了怒意,翻身而起。 便听他咳嗽两声,柳清卿再抬眼望去便见他唇角益处的血。又迅速打量一圈,饶是这屋中无烛火,借着泠泠月光也能瞧得清他身上的血。 怎又受伤了? 柳清卿还未问,便见他向她张开手,鲜红的血液早已凝成血痂。可随他展开手掌,伤口又裂开渗出鲜血。 想斥他怎又想来就来,可看到他的血,还是轻叹口气。 他站在床榻边并不说话,幽幽沉沉的目光如钩子一般钩在她身上。见她望来却又往前一步好似站在月河下,又将手往她眼下递得更近,好似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好似在外头打架受伤回来找安慰的大狗,那目光好生可怜。 柳清卿这才看的更清,晨起包好的伤处又坏了,正要动时,却忽然有人轻叩房门。 “表妹?” 房外应于诚轻唤,瞬时谢琅回眸盯住房门,气势威压倾泻散开。 第78章 “难不成大人喜欢上我了?…… 好生黏腻的赖皮狗。 柳清卿从未见过谢琅如此有人味的神情,讶异纳罕之余又看一眼,才往门口走去。 擦身而过时,却被握住手腕,黏腻的血贴在皮肤上的怪异感,如同蟒蛇冰凉腥气的鳞片,令她脊背挺直。 她望向谢琅,谢琅也正低眸看向她。 那双如山巅寒雪的眼中此刻蕴含许多,他执拗地圈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他可忍耐许多,他硬生生生生咽下许多不知的酸涩苦口滋味。 茫茫深夜他们向来属于彼此,不应插下旁人。 清透的月河在他们头顶飘荡,让他们彼此眼中潜藏的情绪一览无余。 柳清卿轻轻推开他的手,动作温柔却坚定。 “大人从后窗回罢。” 从后窗?让他回? 凭甚让他回?! 他与她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配夫妻! 惊怔之下,他竟放开了圈住她的手! 眼睁睁看着她往门口走去,湿黏的目光恨不得粘在她身上,中间仿佛有透明发白的胶丝。 她要赶他走。 她竟赶他走!? 凭甚赶他走?他不走! 谢琅鼻息粗重,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圈后,余光瞥见床榻,脱去黏着泥土与血的外袍便大马金刀坐于床榻之上! 幽幽目光如鬼黏在她身上。 那冰凉粘腻,令脊背战栗的感觉又来。 这回柳清卿终于反应过来之前那目光属于谁了,僵着背却未回头。 她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瞧,便撞进应于诚关切的目光里。 “表妹可好?” 应于诚想从门缝里往里瞧又顾及男女之别。 柳清卿笑着颔首。 谢琅目光沉沉,脑中嗡鸣更甚,眼前骤然一片血红。他攥紧了拳,手掌刀疤崩裂都浑然不觉。 只有一个念头——她竟当着他的面走向别的男人! 他甚至想让目光变成绳索拴住她,不!他甚至想自己变成那绳索,紧紧捆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可高高在上的谢琅谢大人不敢! 他在心中冷嗤一声,如今她胆子大得很! 他怕她再不管不顾跑了,也怕她自伤,有一道伤疤就够了。 可妒火烧着他,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燃烧殆尽! 整个人如被烈火焚烧,又浸入刺骨冰川。 “表妹若是不妨,让我帮表妹可好?西北那边我已安排妥当……” 她与表兄交谈之际侧眸往谢琅那处瞧了瞧。 只一眼却惊住,夜色中他那总傲然的眼尾竟红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体内竟激荡起一阵痉挛的快慰。 说话间,前院亮了灯,两人俱是望去。 “夜已深,表兄,不若我们明日再谈。” 应于诚了然,怎也不能给表妹添麻烦,于是点头又打量表妹一眼后才闪身跃过围墙。 表妹神情恬淡,谢琅应是未来。 柳清卿合上门,转身之际便瞧见谢琅的眼眸在夜中发亮。 眼眸中藏着的情绪她好似懂,却不想懂。 她点燃烛火,桌上铺着一沓纸张,似是画。 谢琅随她过去,规矩极了。却在看清画时,眸光骤然沉了下去。 “既然睡不着,不若帮我再瞧瞧画像罢。” 柳清卿抬眼看向他,意味深长地唤了声兄长。 谢琅这才确认桌上果然是那沓在书房见过的画像! 骤然转眸看进她眼里! 放在书房便罢,怎还拿回寝房之中! 在寝房之中与她同息同眠?他们怎配! 妒火焚烧着谢琅,血液在耳边被烧得噼啪直响。 他整个人不对劲,眼底戾气一闪而过,置于桌上那如玉的指节正不受控地痉挛颤抖着。 明婚正配 第133节 柳清卿扫一眼,心如擂鼓,冲他莞尔一笑,“兄长可是悔了?不肯帮我选夫婿了?” 他抬眸死死盯住她。她那红润温软的唇瓣怎吐出的都是恶寒之语?! “兄长也知我爱看那些书册,想来也不想枉费时光。” 柳清卿甚至于他调笑,“不如再选个好郎君成婚做些快活的事,兄长觉得可对?” “还是说兄长觉得清风馆也可?” 胸腔中心脏撞击着肋骨,钝痛蔓延。 他感觉到自己的底线一点点退却,却依旧无法随她所言。 可什么…… 哪个都不行。 他抬手便按在画像上,血淋淋的印子印上那朗秀君子的脸上,瞬时沾满血污,瞧着好生可怖吓人。 柳清卿瞥过,忽然添了句,“表兄是好人,莫要伤了他。” 这话宛如利剑插入胸腹又来回搅动一般! 应于诚是好人,那他就不是了? 所以应于诚伤他便可,是么? 整个人被人劈开那么痛。 他想说这伤就是应于诚伤的! 一时之间竟不敢了,怕听到她护着应于诚。只一想,便心神俱裂。 他便这样看着她,托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柳清卿的手上沾了他的血,也将素来如皑皑白雪般冷寂的脸给弄脏了。 柳清卿眼眸闪了闪。 “不好。” 他嘶声说,喉咙哽住,仿佛挤满了棉花和沙砾。 本来能言了,这一阵火蹿上来,嗓子又发干哑极。 他眼中翻腾的痛苦竟然看住了她,可他却不说如何不好。 是那些男子不好,是清风馆不好,疑惑是不让他伤表兄不好呢? 见他眼如漆黑漩涡,憋出两个字又不言语了。 柳清卿忽觉无甚意思,抽回手,“时辰晚了,大人回去早些歇息罢。” 转身便回到榻上背对着他躺下,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 可她在清风馆那日分明不是这样! 她不惧他,不爱他,眼中兴味而过后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不愿多看他一眼! 可他竟奈何不了她! 她看重的人,李嬷嬷她们,他圈在眼皮子底下好生养着。她看重的生意,他好生护着,不让他人染指。她厌恶的人,他也抓了错处不顾体面全都给惩处了! 可她为何还不肯多看他一眼? 为何? 为何为何? 甚至要当着他的面,逼他为她挑选新夫君。 她对他何其残忍! 他被应于诚伤了,她也不肯多关切他一句,明明当初不是这样。 当初她…眼里明明只有他。 谢琅只觉她偏心于应于诚。 为何对应于诚比对他更好? 明明他们更好,不是么? 脑中恍若有另一人一直不听说——她不爱你了她不爱你了你完了。 你完了! 恍恍惚惚不知时辰,谢琅枯坐到天亮,到天亮! 她都背对着他,不肯看他一眼! 看吧。 脑中那人讥笑——她果然不爱你了。 翌日醒来,那凳上的人已不知所踪。 连带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画像。 一连两个日夜,都未见谢琅身影。倒是在她桌上留了字条,说有急务晚些归。 谢琅这般她简直无法更熟识了,总这样拍拍屁股便消失。 柳清卿没当回事将纸条送到烛火旁,任火舌舔舐。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 医馆这两日病患翻了几倍,张大夫脚不沾地,忙得满头是汗。 虽生意好是好事,心里也泛嘀咕,总觉得不对劲。 来的病患均是上吐下泻腹中绞痛,疼得脸都青白。 连带着她也跟着忙了起来,脚不沾地,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吃。 这日下午有小娘子来求诊,说是家中老父已吐得起不来身,求她他们去瞧瞧。 张大夫和林眉正在忙,恰好这会儿有空,柳清卿便随傅修竹走这一趟。旁的她帮不了,打打下手还是成的。 一出医馆,还未行几步,她便放缓步子回眸打量。 近来柳清卿觉得有异,被窥探的感觉迟迟不散。可每每回头,又什么都每瞧见。 “怎么了?”傅修竹驻足随她的目光望去。 柳清卿迟疑着望向四周的青砖瓦房,周遭无树藏不了人。她摇了摇头,应是她想多了。 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倒是忽然想到这两日表兄怎没来? 不过待到了老伯家,也顾不得细想了。 傅修竹查诊,也是那莫名缘故。 便给开方,好不易将药汤灌了进去。 看着老伯瘫软在床铺上这剩一口气的惨状,柳清卿心也提起来,“到底是何病症如此霸道?真就解不开吗?” 傅修竹无奈摇头:“此番病患与以往不同,先用着药,能不能好,全看天意。” 见柳清卿目露疑惑,傅修竹微微俯身到她耳边,却在她要避开时忽然开口,“此次来源不明,我瞧着……好似是毒。” 柳清卿僵住,猛地抬眼看向他。 竟是毒? 怎会是毒? 柳清卿莫名心慌起来。 渐渐地,不知怎的。 城中竟有传言,说京中圣女身怀奇方,可解百病。又说有一方更如神赐,可驱除一切病痛。 因着心慌,柳清卿便在暂在医馆不出去了。 她从羊皮卷上寻到踪迹,在母亲留下的医书上找到了燕罗丸的方子,虽有残缺,但她可一试。 当初谢琅偶然说过燕罗丸能解百病,那是否也能解此毒? 她在书房中试了又试,这回也长了心眼,没敢直接将这珍贵药方直接给医馆的张大夫或傅修竹瞧。 待谢琅或表兄来时,问问他们。 他们两人对这应该颇为熟悉。 可奇怪的是,接连两日,这两人都跟消失一般,谁都没有现身。 柳清卿还不知外头已隐隐出了乱象。 在距离郢城远些的小村中,有人染了此怪病不能起床后,便有人学草莽野汉蒙着脸趁夜潜入家中,将贵重物品抢了个鞭! 最初做坏事还避讳着,到后来愈发无法无天,随着患病人多,青天白日便直接踹开院门冲进去大肆抢夺! 抢了还不算,还将剩余带不走的东西都给砸了! 好生霸道!这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一时之间,民怨渐起。 乡野闭塞,这些还未传回郢城,当地官衙暂且不知。 与柳清卿想象不同的是,谢琅却并未离开。 他一直藏匿在她身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如黏胶一般紧在她身上。 他躲在房间里,藏在树影中,在一切她瞧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她,可他不愿再听她说别的男人,让他给她挑选其他人的画像。 他一直在想,她到底想要什么。竟然发现,她几乎不表露喜好,她喜爱什么? 趁夜,他才敢推开衣柜。好几日没触碰到她,他已经难受得如千万只蚂蚁啃咬着他,蛊虫咬得他难受,他再也忍耐不住。 在终于碰到她那刻,他想哭,也想笑。 明婚正配 第134节 谢琅看着她在书房中潜心研究药材时还时不时往门外瞧,她看的是谁?盼的是谁? 谢琅绷紧了脸,想到她面前问她,却又觉得她说出的话他应是不爱听。 趁她休憩时,谢琅如鬼魅般现身,却一反常态没贴到她身边,而是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后走到桌旁,以长指拨弄放在桌上的药材。 他拿起置于鼻前一一嗅闻,心中有了数,再看向她的目光中浮上复杂。 她在试燕罗丸的方子。 他竟嫉妒起这郢城百姓。 她对他们都用尽心思,为何不多想他一点? 还好谢琅他记忆力极好,当初摄政王赐他燕罗丸后,他自然使心腹医师分析破解。 方倒破了,可有几味不易得。 他将那药草按顺序摆放好,又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上剩余药草和难处。 就是陈芥菜卤不好得,需想些办法。 他也在纸上言明。 写好后,他放下笔。 指腹上沾了墨汁,他静立桌前垂眸捻了捻手指,提布往床榻边走去。 今次却未上榻,只用湿黏的目光盯着她。 他才不给她发难抛下他的机会。 至于那惹人厌的应少将军,想来养伤还需几日。 他需好生想想。 她睡着,他舍不得藏起。 这两日离她太远了,只能瞧着她,体内的蛊虫咬得他难受。 自喂她蛊虫,他懂得一日比一日多了。可与之相较的却是,心脏如被人攥住想,一日比一日攥得紧,攥得疼。 柳清卿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轻缓的脚步声。她不想承认,但她能认出他的脚步。 她听他犹豫徘徊着,却黏着她床榻旁不肯走。 柳清卿心念一动,转过身去,便撞进他那双盛满苦痛的眼里。 她怔住,谢琅却也未动。 半晌,他往前,又复前两日那般,沉默执拗地将手掌递到她眼前。 “难不成大人喜欢上我了?” 柳清卿扬眉问道。 第79章 他嗓音哑极,“还是夫人觉…… 谢琅定定的凝视着她,那湿黏的目光,仿佛要撕开她的血肉,钻进她心里! 他不信她看不出来,为何又这般奚落嗤然的语气说出来!? 好似他喜爱她是多么大的笑话一样! 顶着他的沉沉目光,柳清卿却忽然轻嗤一声,“谢大人可是要说——我为何要爱你?” 一如当初他反问时多么理直气壮,为何要爱她。那语气好似她是个什么廉价的物件,配不上他高贵的爱。 “我为何不不能?” 他哑声反问。 柳清卿忽觉意兴阑珊,又躺了回去,冷淡瞥他一眼,“高高在上的谢大人,哪里能爱人呢?” 说罢便拢起被衾转身背对他。 好似他是什么脏污的恶心东西,看他就脏了眼!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她逐渐远去的恐慌箍住了他。 脑中血液被炙烤地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慢些,再慢些,不可吓到她。 她如脱兔一般,就知跑!就知跑! 谢琅缓步上前,一如往日脱下外衫慢条斯理叠好置于床尾。 柳清卿听到布料细碎的摩擦声疑惑转头,却见他只着里衣立于她床榻边。 不由蹙眉,这人什么毛病,怎总爱跟鬼似的不声不响站她床榻边上! 刚抬手要赶人,手腕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攥住,紧接着就跌进了他怀中。 “我为何不能?” 他抱得极紧,好似要将她生生揉进骨血之中。 这是重逢以来,第一回 抱住清醒的她。 刚一碰触,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在血管中呼啸逆行。 不一样。 与之前悄然抱住睡梦中的她不一样。 如之前每一个悄然靠近的夜晚,他这回光明正大重复那时的动作,他双臂交错将她抱得紧,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之中。 娇小的她正正好好陷入他的怀中。 怎会不相配呢? 柳清卿微僵,怔然地望着眼前,过了须臾,眼睫颤了颤。 他抱得太紧了,那力道好似没有她就不能活了似的…… 是种……怪新奇的感受。 此生至今,她向来可有可无,从未有人这样对她。 她出了会神,脑袋一片空白,没想什么。 如今她的一息一动都逃不过谢琅的眼,在她身后的谢琅自然感觉到她走神了。 这般时候,她居然走神了! 胸腔中跳跃的心脏停了一拍,而后仿若被人捏爆的番茄,疼得他红了眼。他将脸埋得更深,贴她贴得更近。 却觉不够!还是不够! 如果他能剖开自己的身体,能将她塞进去再缝上,该多好啊。 “若谢大人能将过去说得话吞回去……就好了……” 寂静夜色中,传来柳清卿怅然的低喃声。 可说出去的话如何吞回去呢? 谢琅只觉双目刺痛。 他对她毫无办法,对她毫无办法! 有时他甚至想,若是他没吞那蛊虫,他会否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余光瞥见柳清卿握住匕首时,谢琅动作迅捷起身按住。 低眸撞上她冰冷疏淡的目光,谢琅喉结滚了滚,“莫自伤。” 谢大人有了软肋,终于学会畏惧。 他从未怕过什么,此刻竟怕她……怕她一时冲动伤害她自己。 谁都不能伤害她,她自己也不行。 胸口裂开,长出新的心脏。 终于有人凌驾于居高临下的谢大人头上。 他的手臂肌肉轻轻痉挛着,带着指尖没有规律的颤抖。 轻飘飘的目光重若千钧,他竟被她的目光压着,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柳清卿收回目光,又翻身过去变成刚刚背对他的姿势。连目光都吝啬,不再理他。 谢琅枯坐于床榻边,凝着她的背影,直至天明。 翌日柳清卿醒来,睁开眼未回头,便知晓他已不在。 洗漱好后本要用早食。 桌上乱糟糟的,被她摆着药草。 要过去收拾一番,却见药草上头的变化和置于一旁的字条不由怔住。 不过柳清卿没时间坠入其中,医馆忙得很,病患简直如过江之鲫。原本还欣喜于生意好的小厮都渐渐开始恐慌起来。 这般多病患,绝不是好事。 近来郢城渐有乱象,那些上吐下泻的病患吃了汤药缓了两日之后却开始呕血!趁机打家劫舍的人也不断增多。 且城中渐有三两百姓凑到一起说那传言——神女可救命。 那神女是谁? 隐隐地,他们有个猜想又无法确认。 更何况,自这医馆开门以来,给了百姓不少帮助。 但一旦当性命攸关之际,人类便会被私欲蒙蔽双眼露出野兽模样。 我想活,若需有人献祭,那不是我就行。 竟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柳清卿近来在医馆没怎出门,在书房中置一药炉试炼,药丸初有模样。 明婚正配 第135节 她一时欣喜,却不知与人诉说。这药应是不能散去,她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 当初那锦盒中还有第三枚药丸,她想着再寻下第三枚药丸的方子。 在此之前,她偷偷将药丸掺在一锅给病患的汤药中,又细细观察,果然好上许多。但却未全好。 她不着痕迹去找张大夫打探,张大夫却满面忧愁又神秘地跟她低声说,“此乃毒,需得解药才行。旁的都是延缓罢了。” 张大夫瞧瞧外面的天,轻叹口气,“这样多的百姓一同中毒,郢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柳清卿心中大惊,“衙门可知晓?” 张大夫摇头:“知不知晓有何用?衙门也无解药。” 柳清卿忧心忡忡,忽有一股风雨欲来的不安。 便这时,应于诚匆匆上门,邀她去游湖。 “游湖?”她讶异。 应于诚低声:“湖中彼人耳目。” 柳清卿了然,便随表兄出了医馆。 一踏出医馆,那股被窥伺的感觉又来。此次竟是从四面八方,柳清卿微惊,草草环视一圈,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行至湖边,已有一乌篷船候在那。 船上只有一撑杆船夫,是应于诚安排的自己人。 扶着她上了船,应于诚便低声致歉,“这回太急,未寻到好的画舫。让表妹委屈了。” 柳清卿于他对过坐下,笑着朝他摇头,“这样已很好。” 乌篷船行至湖中,便是再耳清目明也不会知晓他们谈话内容。 应于诚这才放了心,时间有限,便紧着问她,“先前的事是我疏忽太多,此次我暗中安排了许多人,表妹可要随我去西北?” 这般单刀直入,倒于从前不同。 相交于这个问题,柳清卿想问,表兄可知王妃身份? 可转念一想,那燕罗丸寻常不得,到底如何,还用她再问么? 在表兄看来这是她母女之间的事情,再者那位如今又贵为王妃,表兄又能如何呢?难道初初相认便为了她与王妃之命对着来吗? 这样一想,心中刚升起点怨气便散了。 无论从情感上抑或是为官之道,无论表兄还是舅家,应该与王妃更近。 她早无当日幼稚单纯,表兄也许是好意,但她此去,说不上会给表兄添麻烦……也会,惹人厌烦。 柳清卿便笑着朝他摇头。 应于诚忽然感到表妹待他较之前冷淡许多。 表妹那般聪慧,想来是猜出什么。 他急得俊脸通红,想到将要说的话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 “表妹嫁我可好?” 柳清卿怎都没想到会听到这话,讶异瞪大眼,“表兄为何……” 应于诚探身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在指尖碰触时猛地僵住,耳朵红似滴血。 “上回自离开京城,我便心中不安。知晓表妹生死不明后更是悔恨难当,此番寻得表妹,心中喜不自胜。若表妹不嫌弃,嫁与我随我去西北。我应家虽不及侯府权势滔天,但在西北地界,表妹想如何便能如何。” 柳清卿怔然,似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呆的。 应于诚双眸紧盯着她,“我知表妹有顾虑,也知谢大人并不死心。我不急,表妹好生考虑。但我有一事想让表妹知晓。” 柳清卿:“何事?” 应于诚:“谢大人此人性情霸道刚硬,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表妹放心,我应家尚可应对。” 见乌篷船迟迟不靠岸,湖边树上一道人影闪身飞出,往摄政王别院而去。 不过一会儿,应于诚见表妹眉头拧得紧,知这不能急于一时,便让船夫先靠岸。 岸边三三两两的百姓徘徊,见船靠近,目光闪烁往这头看过来。 应于诚送柳清卿回医馆,他伴行于车侧。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循声望去竟是熟人——魏明昭与李郢。 李郢正催马紧随魏明昭身后。 应于诚瞧见,以指节轻叩车厢。 柳清卿收到信号,掀开车帘往外瞧,循着表兄的目光望去,不由蹙眉。 连忙放下帘子。 应于诚绕到车厢另一边。 远远的,李郢却如有所感般忽然勒紧缰绳回眸望去,只见一寻常车架晃晃悠悠自街市而过,一旁便是寻常百姓,无甚特别。 柳清卿回到医馆,应于诚扶她下车。 送她进门时忍不住轻圈住她的手腕,“表妹好生考虑考虑。” 这已是他所能争抢的极限。 柳清卿驻足,朝他轻轻颔首,“知晓了表兄。” 目送表兄离去后,林眉便前来在她身旁低声耳语,“有媒人等着呢。” 柳清卿纳罕,又听林眉说,“又是高门大户。” 怪奇怪的,怎接连几日总有高门大户? 柳清卿甚有自知之明,她又不是天上仙女,一家便算了,怎会连得几家高门大户青睐?其中必有异。 “去瞧瞧。” 后院,寝房中。 谢琅匆匆归来,胸口痛到撕裂般,他将身形隐匿。 如今他早已练就出耐性。 将她放出去碰着应于诚,还是眼睁睁看她应酬登门的媒人。 都不是他愿做的。将她放出去碰着应于诚,还是眼睁睁看她应酬登门的媒人。 都不是他愿做的。 进到媒人那屋时,柳清卿忽然停住。 因着林眉拽住她的衣袖,忽然问她,“小姐真与大人无可能了么?我看着小姐似是原谅了大人。” 若是真与媒人定下,再无回头路。 林眉倒不是觉得小姐一定要与大人和好。 她只是在外飘荡半年后,察觉到郢城不对劲后,觉着大人能护住小姐。 不若敷衍敷衍,待不危险再说。 若说她真原谅他了么?却也不是。 如同过去对柳清滢那般,柳清卿只是将谢琅翻篇了。 与其较真争执,不如顺着他的意,虚虚实实糊弄过去便罢了。 她从不跟不值当的人较真。 “在他一次次否认后,他便是不值当的人。” 他听到她对林眉说。 她说——他可别觉着她真对他旧情难忘。 说罢她便掀开帘子进了内室,那媒人面露喜色起身,热情迎了上来。 这一回的媒人可厉害,竟替三家做媒! 媒人极尽能事,这人不行还有那人。 媒婆手指青天,“只要姑娘说出喜欢甚的,我自上天入地都给姑娘寻来!” 这媒婆甚是能说,红的都是说成绿的来,居然将柳清卿给拴住了。 将将日暮才将媒人送走,柳清卿与林眉对视一眼,只觉头脑嗡鸣。 头回遇到这般能说会道之人,她按了按太阳穴,朝林眉无力摆手,“我回屋中歇息片刻。” 夜幕中,柳清卿推开门,却见谢琅坐于桌旁,正沉沉看来。 “相中哪个公子了?” 起身向她走来,玉般的手指勾住她的圆润小巧的下巴。 他嗓音哑极,“还是夫人觉着,表兄更好?” 第80章 “谢琅,表兄说要娶我。”…… 他眼中的水波令她不由想起离京那日金山寺旁的滔滔激流。 那她险些坠入丧命的急流。 敛神要抿起微张的唇瓣,却念头刚起时眼前一暗,惊愕来不及便觉他的舌尖如灵巧的小鱼般温柔勾勒着她,“他们都不如我。” 他侧头吻住她的耳尖,往下以鼻尖轻蹭她小巧饱满的耳垂。 感觉到她震颤一下,他微顿一瞬,又往下,以嘴唇细密摩挲她的颈侧,又托住她的脸颊,轻吮吸她的后颈。 果然她腿一软就要跌倒,可他怎会让她跌倒? 长臂一捞,紧揽住她的腰身,直将她往怀中带。手指轻柔摩挲着,他强迫自己缓缓起身,眼中带着熏然醉意,他摸过她泛红的眼尾。 “对不对?不如我,只有我才知你爱什么。” 明婚正配 第136节 他的幽幽嗓音如夜中惑人的妖鬼。 柳清卿躲闪不及遭了他的道,抬手便要打他。明明因她无力栽歪只能打到他的肩膀,谢琅见状就势将她往上一捞,那巴掌竟一分不差落到了他的脸上! 屋内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柳清卿怔住,却见他如那村头没有主人的野狗一样合着眼,万分陶醉似的直将脸颊往她掌心里蹭。 那股诡异的感觉又袭来,如洪浪一般卷积着她。一阵酥麻战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清卿哽住一瞬,却不想低他一头。 “大人怎知日夜相伴后,他们日后会不知?” 她渐渐清醒,目光澄澈,言语便带了讥讽挑衅。 谢琅徐徐睁开眼,目光定定,又将她带回怀中,“莫这样说,光想想,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谢琅不由想到今日呕血回别院,魏明昭不请自来时对他说得话——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低头不丢人。 他捞起她的手按在胸口上,让她感受到自己因她而鼓噪的心跳。 谢琅恍若出神,初次这般,虽艰难,但一字一句说得都很清楚,“真想让你将它掏出来,让你看看它里头只有你。可惜今日来不及。” 谢琅多想与她多叙闲话,如今无了空闲,却恨往日不知珍惜。 这话中不知名的意味如石块砸进平静的水波,柳清卿猛地抬头看他。他那脸颊还红着,隐约能瞧见她的巴掌印。 那怅惘的语调,好似真为不能将自己撕开而遗憾似的! 他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正要细想是哪处不对劲,他已牵住她的手将她引至桌旁。 一反常态冷静下来说起旁的。 可他的手还在颤抖,柳清卿瞥过他牵住自己的手。 抬眼后,柳清卿这才发现上头摆着一套素朴的新头面,恍惚想到除却那祖传的双翠玉镯,谢琅好似从未送过她什么首饰。 正想着,就听他低声说,“这是新制的毒粉与□□,都藏在头面之中。比之前的效用更好,藏在手镯中,这手镯能拆开。有卷草纹镯子里头是□□,卿卿记好。” “还有这耳铛里……” 这都是这两日谢琅回别院亲手制的。 如今凡是关乎她的事,他信不着旁人,只信自己。 谢琅又将带来的暗器交给她,一一细讲给她听,“这是毒针,按住射出去即可,里面有十针,用时需得小心一些。” “这珠钗上头沁了毒汁,上头有暗扣,用时拨开即可,若戴时莫大意。” 谢琅其实话一向不多,饶是重新寻到她,他也很少一口气说这般多的话。 此刻他正望进她眼里,又非常耐心地讲给她听,“可记清了?” 柳清卿忽然想到今日在船上,她试探了表兄燕罗丸与那最后那枚药丸。 表兄却神情严肃与她说——莫碰这些,危险得很。 “为何告知我这些?”她狐疑问他。 谢琅却低头为她将这些又拢到一起,又摆弄一番排列整齐,好似心里不安,有心事。 “我无法时时在你身旁护你,便将希望寄托于这上罢了。” 倏地,他抬眸看她,“在家中交给你的家传棍法可还记得?” 柳清卿怔然一瞬,而后点头。 不光记得,在逃离的每一天,到郢城后若有空她便会练上一遍。 “我需出城一趟,这两日未来便是因此。” 谢琅上前一步握住柳清卿的肩膀,低眸直视她,满腹全是对她放不下,可…… “北戎北羌有合围之势,打头前军正往这来。我需前去看看情况。此行不知几日能归。” 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金属令牌塞到她手中,“我的私卫来郢有二十余人都在你身边暗中护你,这是令牌,我已嘱咐过谢六若我不在便听命于你。” 柳清卿一听有二十余人在她身边眼皮跳了跳。 “我已命他们,见你如见我。” 柳清卿愣住。 见她,如见他么? 他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外面鸟鸣几声,谢琅瞥过一眼,知晓是谢伍在催了。 谢琅却未急于离开,反倒又放轻嗓音说,“药丸制好了?” 柳清卿点了点头,并未瞒他,反倒拿出来给他闻嗅一番,问他可对? 谢琅看向她,眼底全然是纯粹的欣赏,“卿卿好生厉害。” 略一思忖又道,“藏好了莫要旁人知晓。此次城中人中的是毒,燕罗丸救不了命,我已安排人暗中去寻解药。应是那边潜伏的探子做的,就盼着让郢城乱起来。” 家国大事前,没有儿女情长。 如今大敌当前他要为国征战,她不会在此刻与他闹。 “我不在这几日,你要护好自己。” 谢琅与她话别,此刻倒有了从前未有过的夫妻温情,他恨不得事无巨细地嘱托她,“餐餐要先用银针仔细验好。” 说罢,窗外又有鸟鸣。 谢琅还攥着她的指尖,又快速将那副头面的机要与她又讲一遍,生怕她记不住。 眼里盛满了担忧,眼尾似乎都红了,“前方不知艰险,兴许一碰面便会打起来,我无法带你同去。” “近来郢城有些许传言,是小人在后做鬼,我已派人在查了。应与北戎有关,你小心着些。” 他又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低眸望向她,又用那湿黏的目光沉溺的包裹住她,“过去都是我不对,我知错了。” “若我全须全尾回来,可否与我静心好好叙叙话?” 柳清卿莫名想起刚成亲他被人抬回嘉兰苑那回,心高高悬起。 有许多话来不及说,他抿唇,最后他却说,“可能往我手臂划上一刀。” 柳清卿惊愕瞪大眼,这人又在这说什么胡话呢!前方艰险还敢主动找伤受,一时不查便会影响性命!可是能开玩笑的! 她低声斥他,“怎这般无理取闹!” 谢琅却低低笑了,“可我怕这是我的一场梦……脸颊不碍事,不如划到脸上,耳朵上也可。我若想你,碰碰便好了。” 每每碰触的疼痛让他知晓这一遭是真的,她还活着。 那眼中的沉迷痴恋令她怔然。 疯子。 她在心里喃喃,却不敢说出声。 谢琅又笑,胸腔震颤着,“知晓夫人颇为喜爱我这张脸,那便不划脸,耳垂也可。” 柳清卿:“……” 谢琅竟一副她不划便不走的架势! 柳清卿缩着手不肯,却看他转身去床榻边拿了那匕首送进她手中。柳清卿挣脱,却被他用力按住,便眼瞧着他强硬按着她的手在耳朵上划出一道清晰鲜艳的血痕。 尖利的刀尖划破血肉,鲜红的血在夜幕中格外刺眼。 他双眸紧凝着她,松开手,匕首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鲜血如雨滴般不停滴落,好似催人性命的滴漏。 谢琅以目光勾住她,又以指节轻触耳垂那绽开的血肉,转而抹到唇上,又趁她出神之际捞过她吻住她。 这一回吻得却万分珍惜,轻轻碰触,如蝴蝶扇动翅膀带的微微水波,几不可见。 徐缓起身,他的眼底弥散着惊人的红潮。 他紧紧凝视着她,几息后用力捏捏她的指尖,喉结滚动着想想再说什么,却又抿紧唇。好似生怕留恋,最后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谢琅”, 她忽然轻唤他的名字,“表兄说要娶我。” 那道身影忽然停住,豁然转身又朝她走来,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回她感觉到他不在遮掩的热烈情谊。不,不止热烈,更如狂风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势凶狠无比。那熊熊火光好似要将他们彼此都烧为灰烬。 他恋恋不舍地退开,鼻息可闻。 又俯首轻啄一下她的唇瓣,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似要将她刻入心里。 忽而,他跃出院墙,墙边绿叶簌簌。 柳清卿扶住门框出了神。 唇中有血腥味,不知是适才留在唇瓣上的,还是他在她舌尖咬出的口子。 他再对不起她,他也是为国为民的将领。 她希望他能好好的……回来。 趁乱她将制好的燕罗丸塞进他的怀中。 谁都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城中渐有骚乱,逼近医馆。竟隐隐有要将医馆围住之势。 傅修竹最先察觉不对,连忙打样,与小厮一道将木板将门窗封住。 他面色肃然看向柳清卿,“等不得了林姑娘。” “我们需得再做打算了。” 傅修竹提议需得去乡下避避,“不如就去神女村,都相熟,去那也安心。” 柳清卿也觉如此,那暗中窥伺的目光令她不安。也许去乡下会好些。 就这样草草收拾行囊后,一辆马车便趁夜匆匆驶出郢城。 入夜,行在小路上,不时遇见推着独轮车拉扯一家人逃难的老汉。 明婚正配 第137节 柳清卿心慌起来,世道竟在一息之间好似真要乱了,也不知谢琅那边如何了。 他那一身伤,可会全须全尾地回来? 第81章 “谢夫人,醒着呢?”…… 谢琅夜行出城,果然在距郢城百里之外的山坳处发现北鬼踪迹。 北鬼擅奇袭,不带军需,皆就地捕猎,若无猎物,便食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故而简装便行,行军速度极快。 此刻他们正生火烤肉,一口肥肉一口烈酒,好生凶莽。 北鬼被百姓如此称呼便是因为他们不知疼痛,行事作风不像人。甚至刀枪扎穿腹部,肠子掉落,也好似不知疼痛般挣扎起身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此北鬼小队不过千人之数。 而郢城守城之军也有两千人,按理无可惧,可现今郢城皆因怪病所累,人心惶惶。 据他的人来信,北羌这次如此急切一是因为王庭权力更迭,二是因为北羌的密药要没了。 那药吃了可让士兵不知疼痛陷入癫狂,奋勇无比。 这在谢琅眼中却是穷途末路的挣扎,若一击毙命,正挫挫他们不知死活的狂莽之气! 谢琅在心中盘算带兵将这些人全歼的可能性,连夜赶回。 千里马也行千里,夜风如刀刮过耳侧的伤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谢琅弯了弯唇,忽然抬手重重按住,将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又按裂了开! - 柳清卿一行人已到神女村。 忽而这么多人来,不少村户都躲在门后墙头悄悄打量。瞧见是林姑娘,才松口气。 莫不然村里不让寻常生人进呢。 这回人多,柳清卿推辞了里正的好意,住在了一处破败的空院。 此番也不知住多久,不好再占人家的新院子。 安顿好后,心里头发慌也待不住,她去药田见走了一遭,居然撞见了凉栗! 凉栗见是她,高兴地跟花蝴蝶似的跑来,歪头打趣她,“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看来凉栗家中灵通,也得了些消息。 她们此番相遇不算巧,柳清卿能在神女村包地便是托凉栗,凉栗家中长辈与神女村有些渊源,这才帮忙从中牵线搭桥。 与润也来了。 “旁人都有去处,就他无家可归,便随我来了。” 与润朝她矜持颔首。 今日与润身着湖蓝长袍,倒有些许贵公子的矜漠高贵模样。 尤其是每每俯首侧头时,她都恍惚好似瞧见了谢琅似的。 凉栗将她拽到一旁,跟她说起城中近来的传闻。 “自腹痛之症开始,便有传闻说京中有圣女有神药可救人性命。” 凉栗左右打量,见无人,凑近她耳边说得更小声,“近来传得愈发邪乎了,说将圣女献祭,便可去除一切病痛,喜获长生。” “这桩桩件件都指着你,你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柳清卿心中大惊,她来郢城后不抛头露面,怎会得罪人? 她忽然想到谢琅离开前说到那传言与北戎有关。 可她素来不算抛头露面,怎会有北戎牵扯上? 柳清卿茫然摇头。 凉栗狐疑摸摸下巴,又扭头看她,“你那院子里有男子同住吧?若无,便让与润去陪你。” 凉栗朝与润那边扬起下巴,她声音不小,与润听得清清楚楚,他撇开脸垂下眼眸,睫毛在风中颤抖。 柳清卿心中有事,未发现这些许不对劲,怔忪着点头,“医馆小厮回家了,但张大夫和傅修竹都在。” 凉栗安慰道:“那就好,神女村偏僻些,躲过这段风头便好了。我与你住得不远,有事你便着人喊我。” 躲过风头就好了么?那风雨欲来的恐慌感又席卷全身。 柳清卿再无看药田的兴致,草草看两眼便回到院子里。 傅修竹正在破败的木门前守着,见她回来,眼中的担忧才散去,快步朝她迎来。 “姑娘怎脸色如此白?可是遇见事了?”傅修竹关切问道。 柳清卿轻缓摇头,勉强挽起唇角,“无事。” “真无事?可与我说说,便是帮不上忙,说不定能顶个臭皮匠呢。” 柳清卿犹豫一瞬,还是拒绝了傅修竹的好意,“我去看看林眉。” 傅修竹颔首,“好。” 柳清卿匆匆离去,便没瞧见傅修竹骤然幽深的目光。 - 夜色寥寥,神女村安静沉入黑夜,只有风吹草树的细细簌簌,和不知哪户人家的犬吠声。 按理来说这般静谧早该睡着,可柳清卿辗转反侧,怎都没有睡意。眼皮子早就酸沉,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捂住胸口,总觉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而此事,神女村边角的一处窝棚中。 脏污的汉子满脸是泪,盯着疼得蜷缩着发抖的婆娘满脸挣扎,最终在她呕出一滩黑血后大步走到墙边捡起屋中唯一的镰刀,掀起帘子便出了屋。 不大的院中,蹲了好几个人。 见他出来,几人起身围了过去。 压低了嗓音,“大哥!” 他们眼里燃着奇异的火光,眼睛通红,“都这般还犹豫什么!将那女子抓住献祭,大家伙的病便能好了!” 大汉咬牙,缓缓扫过他们几人的脸。 他们近来都不容易,家中有人甚至活活腹泻而死,他们虽还好,但全仗着过去膀大腰圆,如今早瘦的脱了相。 他们看不起大夫,近日有人去郢城听到这传言,虽不知是真是假,可家中人都要死绝了!有可能便得试试。 就是对不起待他们甚好,有善心善念的林姑娘了! “走!” 深夜,神女村忽然起了火,火光冲天。 趁人们纷纷涌出来救火时,一伙人悄悄潜入那小宅院,拿破麻袋往床榻上一套,便将人搂进来,轻飘飘往后背上一甩便跃上墙头往山林中跑去。 柳清卿好不易睡着,忽然听到一阵声响,刚睁眼还没来得及瞧见什么便被臭烘烘的麻袋罩住,并往嘴中塞了破布团子。手刀砍在脖颈上,随后便是一阵颠簸。 不知多久,柳清卿被冻醒,还未醒透还以为是在家中,刚要动便听不远处一声,“老大!既要献祭,可先让我们爽快爽快!” 霎时间,柳清卿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似的,都想起来了。她适才好不易刚入睡,便被人掳了出来。 说话那黄牙汉子目露邪光,摩挲着手掌左瞧右瞧想揽同伙。可其他三人均是低头不出声。黄牙汉子,“难道你们不想?这般高贵女子我们何时能碰上,此生便这一回了!” 他跟魔鬼般在几人耳边吹风。 忽然,啪一声脆响。 黄牙汉子不可置信瞪大眼盯着打他的大汉,“老大!” 大汉拧眉撇开头,“做出这般事已是丧良心,怎可再做这般畜生下作之事!” 黄牙汉子沉了脸,“那老大准备如何做?将人烧了还是沉河?” 自古以来献祭只有这几种,黄牙汉子腹诽,都将人掳来了还装什么良善。 柳清卿咬紧牙关听着,后背早被冷汗浸透。她适才轻轻动了动,手腕脚腕都被捆住。 想悄悄挣脱手腕上的麻绳,那麻绳却系的极紧!根本脱不开半分,若这样不论是给她沉入河里还是火烧,她断无逃生可能! 那几人正在研究如何将她送死,柳清卿脑中各种念头纷繁复杂,挤得她头痛! 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鸟鸣。 柳清卿僵住,她知晓这声,是谢六惯常用的信号。谢六在她便不怕了,她朝外轻轻摆了摆脚尖给谢六传递信号,让谢六暂且稍安勿躁。 因着有人故意散播,她想看看可否借机打探出什么蛛丝马迹。 虽谢琅说有暗卫护她,她却并未当真。 原来真的在啊…… 心怦怦直跳,谢六在,她心踏实不少。紧张的身体瘫软下来,她趴在地上压住身体,生怕如擂鼓的心跳声被人听到。 便听那几人疑惑地说,“奇怪,什么鸟怎这个时辰叫?” “在哪呢?我拿石头打死!” “没瞧见,等再叫再说罢。别引旁人发现就成。” “发现又怎?若真将这怪病治好,他们谢咱还来不及呢!” “老大可想好了?如何?” “沉河吧,火烧太惨了。” 柳清卿此时听这话却不由嗤然,火烧太惨,活生生沉河便不惨了? 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居然信什么献祭可治病的鬼话! 紧接着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行至她面前,绕是知晓谢六就在附近,柳清卿也不由绷紧身体。 他们连破麻袋都未拆去,她什么都瞧不见。 忽然,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几声极重的叩头声。 明婚正配 第138节 “姑娘,对不住。” 除了黄牙,另外三人也闷头跟着跪下磕头。 “姑娘,我们不想如此,可我们也得活。” 那大汉扛着麻袋走到河边,谢六在暗处悄然逼近,抽出长刀刚要冲出时,却见那大汉又停住脚步。 他又往回走了两步,粗糙的脸上全是纠结。 正此时,一道人影乘着夜色极快出现,手握长剑。 傅修竹忽然现身,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朝他们弯唇笑笑,动作极快将对面三人割喉,腥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最后便是扛着柳清卿的大汉。 傅修竹持剑指他,歪头挑眉打量他,“胆子挺大,人可醒了?” 大汉往后两步,“未醒。” 说话间却悄悄割开绑在柳清卿手腕脚腕上的麻绳。 几声闷声后,她听到傅修竹清润如水的说话声,柳清卿瞪大眼睛,便想挣扎着引他注意。却在大汉解开她绳结时察觉不对。 傅修竹轻飘飘瞥一眼,讥讽轻笑,与他平日温润君子模样大不相同,讥诮尖锐。 “这是作何?都到这般地步,又舍不得将人弄死了?” 大汉抿唇,“我也是迫不得已。” 傅修竹拍手朗声大笑,“好一个迫不得已。” 话音将落未落之时,一柄飞刀嗖地射进大汉胸膛。大汉瞠目,低头看一眼胸口血流成柱,便倒在地上。 倒下时居然还记得伸出手臂回护了一番扛在肩头的姑娘。 大汉捂住胸口,傅修竹漫步过去踢了一下他的脸,弯唇微笑,“还得谢你们帮我顶了这由头。” 这话令她心腹下坠,柳清卿呼吸悬滞,骤然变故,不敢动分毫。 又一阵鸟鸣。 柳清卿知晓谢六的意思,让她莫怕,他跟着呢。 傅修竹也听见了动静,循声往那头看了眼,果然不过须臾见几只鸟儿从空中飞过。 就是天色晚,瞧不清是什么鸟。 等鸟扑扇着翅膀飞远,傅修竹慢条斯理走到脏污的麻袋前。 那麻袋不知曾装过什么,都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傅修竹弯腰瞧瞧,后蹲下,反手以剑柄轻轻碰了碰她,“谢夫人,醒着呢?”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谢琅正欲上马时忽觉胸口骤然一痛,他忙肃神望向郢城的方向。 第82章 “你看看你那好夫君是会选…… 转身便抱起麻袋,飞身离去。 柳清卿只觉一阵颠簸,她趁此时壮着胆子拧开戒指,那戒指中装得痒粉,她悄悄从破布缝隙中洒到傅修竹的脖颈处。又小心将戒指合上。 没一会儿便又被放下。傅修竹将她放在墙角。 远处似乎传来嘈杂声,还有火烧的气味。 柳清卿不敢动弹。 在听到脚步近时连忙闭上了眼。 果然下一瞬,麻袋被从上抽了出去,擦乱她的发丝。 眼前骤然有光,她眯起眼,待适应后便见傅修竹正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自之前他那就话,她便知晓装晕已无意义。 “你究竟是谁?” 她直视傅修竹的眼睛,“那时救你,便是从那时设的局么?” 傅修竹索性在她身旁坐下,好似老友交谈般跟她聊了起来。 那时他倒不是装的,他出了王庭,好兄长自然对他下手欲以绝后患。便强撑着提早在她会经过的地方晕倒,没想到他运气甚好,真叫他等着了。二是谢夫人心善,还救他一命。 若不然等在那,早就失血而亡了。 隐去身份,捡着能说的说给她听。 柳清卿安静听他说完又问,“傅大夫,让我死也死个痛快吧。城中那传言是否也是你让传的。” 傅修竹笑得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谢夫人聪慧得很。” “为何又不装了?” 傅修竹笑:“自然是才认出谢大人。早就听闻谢大人爱妻甚深,得了软肋不用,岂不是傻子?” 本来最初是蓄意,但瞧她毫不留恋位高权重的谢大人后倒是高看了她。故而王庭那边事还未了,便未急于如何。不然趁谢大人未发现之前,将林姑娘,哦不,柳姑娘直接绑去王庭便是。 他便不信严刑拷打之下会有问不出的事。 “为何捉我?我只是寻常百姓。”柳清卿不解。 傅修竹却笑:“姑娘可是谢大人的心头肉,怎会是寻常百姓。” 听到这话柳清卿垂眼,似是黯然,“傅大夫想多了,若他心中有我,我怎会抛却一切来到郢城重新开始。” 傅修竹又笑:“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明明是一张脸,此刻却像便了个一样。 柳清卿吞咽喉咙,强颜欢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傅修竹起身,垂着眼,“失不失望,我说得算。” 院中灯火在他背后燃着,令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说罢攥住柳清卿的手臂,轻而易举将人提起,推开东厢房门,将她扔到床榻上。 柳清卿迅速挪到角落,傅修竹见状笑了笑,扭头出去,身上忽然痒,想来是这衣衫太过粗陋。 透过窗户,她瞧见傅修竹手一抬,便有一队护卫出现守在东厢之外。 那架势,便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进来。 柳清卿心中一紧,知晓此次是很难善了了。 也不知谢琅此时在何处,可知晓她这……出事了? 柳清卿心中惶然,却不知谢琅会如何。 也不知谢琅可会看到她给的信号? 却不敢抱希望他会不顾一切……救她。 傅修竹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需从长计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一圈才发现这竟是里正的院子! 这一出灯下黑玩得好,谁能想到她被藏在这处呢? 她需得想想办法自救才是。 怕有耳目,柳清卿拉开被衾盖上,在被衾的遮掩下摸着手镯,耳铛与发簪。 还好,都还在。 如今想的便是如何用上这些药。 谢六在暗处,应会告知谢琅。 但她也得做两手准备。 柳清卿全是心事,便未注意到窗缝中探进的竹筒,那竹筒中一阵白烟。不过须臾柳清卿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外头天已大亮,意识回笼,她悄然打量四周,心咯噔一声骤然沉下。 眼前这奢华的拔步床,她已不在里正那小小的厢房了。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柳清卿连忙合上眼。 那人已走到床榻边,一阵熟悉的茉莉花香飘了过来,柳清卿攥紧手,呼吸不由一滞。 那是小应氏的味道,过去夜夜使她做噩梦的味道。 “我的好女儿,知晓你醒了。” 小应氏嗓音里含着诡异癫狂的笑意,“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特邀你前去一看,快起来吧。好戏不等人呢。” - 谢琅疾驰回郢,便赶往医馆。 却见医馆人去屋空,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不过片刻,便有一道人影出现落在他身后。 “大人!夫人去乡下避风头去了。” “何处?” “便是那神女村。” 谢琅得了去处,便又上马往神女村赶去。 路上一个日夜未得空歇,他从未这般急迫过。他得去见柳清卿,见她一切都好他才能好。 分别几日,隐约之间他好似又有感悟。 他虽说不上情爱具体是何,但他已知晓他若有情,只会是她! 他想告诉她,自他从西北后在柳府见她的第一面,他便没想着不管她。 明婚正配 第139节 谢琅好似开了些许情窍,让她眼中能看见他还不成。 他想让她教教他。 她喜爱如何,教教他。 想到她身边那扰人的蚊虫,谢琅眼中郁郁。 他才是最合她的男人! 他不知疲累般奔向神女村,却在靠近时瞧见那通天火光,心失跳一拍。 不好的预感席卷全身,令他如坠冰窟! 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掌心伤口又裂开,鲜血浸湿缰绳,他却无知无觉。 近些后,果然看到村人正端盆拿桶的来回奔波着盛水灭火。 “快些!再叫些人来!” “林姑娘还在里头!快些!快些!” “这样大的火势,怎能救出来啊,早就烧黑了吧!” “莫要胡说!” 谢琅脑子嗡地一响。 他仓皇下马,朝那头跑去。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不是不想要他,又……跑了? 不顾阻拦便朝满是火光的院里冲去,火舌吞噬着破败的木屋,照亮大半夜空,陈旧老木被烧得噼啪作响,整个正房摇摇欲坠。 来往者甚众,错肩而过时谢琅竟瞟见了清风馆那叫与润的男子。 她竟到乡下都到带着那男子吗! 谢琅心口揪痛,踉跄两步扶住一旁的院墙咳出两口血。此刻顾不得旁的,心中酸涩剧痛,将血一抹便要往正房那快步而去。 正房里早已火光冲天,熊熊烈火吞噬掉一切,根本看不到半点桌椅摆设。 谢琅将面巾往水缸一浸,捂在口鼻便不管不顾提步往里跑去。 忽然一阵鸟鸣,可谢琅顾不得细想。 藏于暗处的谢七见大人都要踏上台阶,再也等不得,将布帘往脸上一围便装作村民模样趁乱混进人群,拦住大人,“大人!” 谢七满面焦急,生怕挡不住大人。 果然见大人冷脸,嗓音嘶哑极地说,“放手。” 谢七瞧见大人通红的眼睛一愣,这就错过些许。眼瞧要拦不住大人才回神,连忙低声说,“夫人不在此处。” 谢琅止步,猛地侧眸,喉结滚了滚,“你说什么?” 谢七忙道:“夫人不在此处。” 谢琅刚松口气,还未来得及问她在何处,便听谢七又惭惭禀告,“大人恕罪,夫人被人绑走了。” 霎时间一口气哽在喉头,谢琅额头青筋爆起! “先前谢六想先救回来,夫人却指示莫动。现下夫人被转移走,谢六他们也随之而去,只剩我在此处等大人归来。” 谢琅刚好没多久的嗓子忽然极哑:“她在何处?” 暗卫附耳低语,他挥手让暗卫退下,独自缓了会,待心口稳下。 他竟慌张至此,竟忘了询问暗卫。 低头看眼颤抖的手指,谢琅缓攥成拳。 不远处,林眉满脸黑灰正端着水盆仓皇往回跑。 看到大人后不由愣住,放缓脚步,直盯着大人。见大人朝她略微颔首,林眉往后退了两步,手一松,水盆便掉到地上。而后捂住嘴,哭了起来。 见大人如此便知小姐无事。 还好小姐无事,要不然她该怎么跟李嬷嬷她们交待呀! 谢琅看眼渐亮的天色,需得尽快去寻她。 哪怕知晓谢六带着整队人在暗处守着,他也无法安心。 她怎胆子这般大!居然还敢以身为饵。 她当初将令牌交予她是为了让她做这事的吗?! 越想越生气,匆匆离去前,谢琅与与润擦肩而过时,绷紧脸瞥他一眼。 又在暗中给柳清卿记了一笔。 赶回别院,管家交给他一副拜帖。 谢琅展开,待看清里头写得字后,不由蹙眉。 - 城中一处宅院中,柳清卿被关在偏院中,正昏睡着。 烛火明亮的书房,小应氏柔顺谦卑跪在傅修竹面前,壮着胆子低声请求,“我有一计献给王子。” 傅修竹挑眉,“说来听听。” 小应氏一想到此计成行,可怖的脸变得扭曲,“柳清卿心结便是我的女儿,不若由我女儿离间他们二人,若柳清卿心灰意冷,说不定会因含恨想报复,会将我们所知通通交代!” 傅修竹眼珠一转,略一思忖后颔首,“那你去办。” 他对小应氏这草草计谋并不感兴趣,却忽然想看到“林姑娘”对谢大人彻底死心的模样。更想看到谢大人惶然无措。 他轻嗤一声,自几年前谢琅斩杀北羌名将一战成名后,父汗话里话外嫌弃他是个废物,艳羡不已说这是他儿该多好。 父汗与谢侯爷是老对头,父汗有多羡慕,他这几年就多难受,日日被戳脊梁骨。待谢琅忽然被调回京城远离战场后才好些。 谢琅不是无所不能吗?不是很行吗? 他倒要看看,不是废物的谢大人挽不回妻子的狼狈模样。 小应氏压不住浑身躁动的兴奋劲,连忙去做准备。 造成她此生苦痛的嫡姐早已离世,她这满腔恨意只能倾泻到嫡姐的宝贝女儿身上。若是嫡姐在天之灵瞧见女儿因她遭受这般多苦难,定然红了眼吧。 小应氏低低笑出声。 看着她的血脉吃苦受罪,她便痛快了! 她顺着长廊拐到一处小院,这是她在郢城的落脚处。 小院不大,只几间房,光秃秃的连甚草木都无。 推开房门,阳光倾泻铺洒,落在端坐于桌边的少女脸上。 少女往门边望去,竟是柳清滢! 柳清滢一改往日娇憨,此时绷着脸,沉默地看着小应氏。 小应氏心神甚好,将水蛇腰扭得甚有滋味。她过去坐于女儿身旁,“乖女曾说想要谢琅那般男子,如今还想吗?” 柳清滢:“母亲为何如此问?” 小应氏噗嗤笑出声,欣喜地捂住唇,娇声道,“明日我就将谢琅送到你面前,那柳清卿宝贝不得的人,母亲那给你玩玩。” 柳清滢眸光微闪,“母亲为何总与姐姐过不去?” 小应氏闻言觑她一眼,冷了脸,“怎过不去了?我是毁了她亲事还是夺她嫁妆了?不是都给她了么。” 小应氏冷哼,仇恨蒙住她的眼,即将报仇雪恨的痛快令她无法沉静,小应氏幽幽劝她,“若能让你姐姐痛苦难挡,你去不去?这事旁人也能做,但只有你,才能击溃你姐姐。” 柳清滢垂下眼:“我去。” 小应氏大喜,从怀中摸出一白玉瓷瓶,“明日晨起,将此水洒到身上即可。旁的莫管。” 小应氏握住柳清滢的手,“你信母亲,母亲定能护住你。” 柳清滢面无表情看着母亲。 从前爱她甚深的母亲自柳府被降罪后便日渐疯癫,整日神神叨叨,有时她都听不懂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给完瓷瓶,小应氏便没再留。 望着关上后从外面锁住的门,柳清滢握住白色瓷瓶。 -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柳清滢。 柳清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姐姐,我真嫉妒你。” 柳清卿没想到会是这个开头,缓了缓神,讶异看过去。 没看错,果真是柳清滢。 下一瞬便见柳清滢扫过她腕上的锁链,略一蹙眉似是不忍,却还是挪开了眼。 “姐姐,我从未与你谈过心。你可知晓,你是我见过生命力最强的人,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法打到你。我没有这份心性,好生艳羡你啊。我总愿与你一起,可你却不愿搭理我。我嫉妒你,又羡慕你,有你这高贵的嫡姐在,衬得我显得那样不堪。” 柳清滢心头百种滋味,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我实在喜欢你,便忍着这些靠近你。可当你莫名消失,连话都不知会我一声时,冲天的怒意直冲我头顶,我那样看重你,你将我当作什么!是什么猫儿狗儿吗?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扬起声,带着哭腔的颤抖。 “姐姐,你对不起我对你的满腔情谊。那就莫怪我也对不住你。” 柳清卿:“……” 不懂她说得是甚。 可柳清滢好似也不指望她说什么,探身往她鼻下送了一瓶,她不设防一闻,竟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心中凛然,小应氏母女似的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不知多久,恍惚间好似噩梦重现,鼻前被隔了什么东西,柳清卿嗅了嗅,意识回笼,渐渐清醒过来。 朦胧不止,好似置身云朵之上,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却忽然被按住脖颈,“快瞧。” 身后响起小应氏扭曲兴奋的嗓音。 明婚正配 第140节 小应氏?怎是小应氏! 柳清卿在暗处重重掐住腿上软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悄悄摸摸手上的戒指与手腕上的手镯。 还在,她不由松口气。 而此时小应氏不遗余力压着她的后颈,迫她往外看。 她这才透过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色网纱往外看去。 是一处空院,再仔细瞧,石桌上好像摆着点心美酒。 柳清卿不动声色,想要看得更清楚。 这一处视野甚窄,看不大清,但角落有茂密树冠被风吹得婆娑。谢六他们许会藏身于此。 柳清卿安慰自己莫怕,却依旧心如擂鼓,口舌干涩。 而小应氏正瞧着继女那娇嫩如花的脸,曾几何时,她也如此这般。 她怔忪着抬手摸摸脸,却只摸到了脸上可怖的沟壑。 那都是拜谢琅所赐! 小应氏眼中燃起熊熊火光。她从不吃亏! 她这继女看似淡然,如她那惹人艳羡的嫡姐一般。 但实则呢,在她这十几年的侵扰下,柳清卿最忌讳不被人挑选,也更不愿旁人在她与柳清滢之间选柳清滢。 这是小应氏亲自种下的因,自然知晓果是什么。 这是小应氏苦心铺垫十余年获得的果实啊,一旦涉及柳清滢,柳清卿就会跟狗似的护食! 可再护有什么用?她就要柳清卿瞧着她的女儿是如何一点点将她的东西都夺走的! 她恨啊。 小应氏笑,笑着笑着却有泪珠滚落。 为何姐姐当初能得好婚事,族中长辈却将她与檀郎棒打鸳鸯? 她当时腹中明明有了檀郎的骨肉,族中长辈却说姐姐成婚在即,莫碍了婚事,竟生生给她灌了一碗药将孩子给打了! 她那可怜的孩子便化为了血水,被家中仆妇倒进了肮脏的下水道中,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而檀郎被族人捉了起来,困在院子里。又被他的家人捉了回去。 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被生生拆开! 生生拆散! 她不忿!她恨得发狂! 就这般过了几年,檀郎悄悄来找她,说她嫡姐手中有神药。若得此药,他们便可飞黄腾达,永生永世在一起。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得到它! 檀郎求她,说他想她想得睡不着。 哭诉衷肠,死也要与她死在一起。 她便下了狠心,便利用嫡姐心软,进了柳府。 柳许性情温柔,每每笑时她便不由看住了。柳许笑着的侧颜让她想起檀郎,和煦如春风的柳大人与檀郎何其相似。 一时恍惚,竟过去这么久了…… 外头传来说话声,小应氏回了神朝外看去。是她的女儿来了。 她处处被嫡姐压着,将柳许抢了将嫡姐气死可算出了口恶气。可还不够,她要让柳清卿也瞧着,她们母女都不行。 她们母女有的都留不住!都会被她抢走! 以报当初之仇! 她低低笑了,可怖的刀痕将她的脸抻出扭曲的褶皱,在光影之下吓人得很。 不过片刻,又一阵脚步声。 柳清卿便见谢琅走进院中。 小应氏附耳轻语,“你看看你那好夫君是会选你,还是会选你的妹妹?” 她对柳清卿说,好似也透过时光在对她的姐姐说。 失焦的眼睛看向柳清卿白皙的脸蛋,小应氏回神,往她脸上摸了一把,凑到她耳边往她心头扎刀,“从未被人选过的感觉,难受吧?” “你的父兄不选你,你的夫君也不选你,你就算贵为柳府嫡女又怎样呢?连天上的柳絮都不如啊。” 小应氏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这院中有熏香,她也让柳清滢往身上喷了香。 那香便如引子一般,若闻见自会勾了魂。 她想让柳清卿瞪大眼睛好生瞧着,她系在心头上的好夫君选了旁人。 墙外头,院子中,谢琅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却在看清来人时沉下脸。 柳清卿一口气哽在喉头,她蹙眉撇开脸不愿看。 却被小应氏一把捏住下巴,强硬逼她看向前头,那两人逐渐走近。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应氏又凑到她耳边,“说起来还不知你与谢琅闹了什么别扭躲到郢城来?可是当初我给你下的药惹他嫌弃了?” 柳清卿心头一紧,“什么药?” “那药啊……最是下作,再端庄的女子用了拿药都不如勾栏中的玩意儿呢,为君子不耻。” 小应氏幸灾乐祸,“便是用了那药后,才惹了高贵的谢大人厌恶了吧?这是我送给你的成亲礼,你可喜欢?” 柳清卿闻言,睫毛颤抖地望着远处两人,心猛地坠下。 第83章 “柳姑娘觉得谢大人可会选…… 她忽然想到成亲之后回柳府那次。 小应氏派人说修葺母亲放置牌位的宅院,她回去后却未见哪里不对。她心怀疑虑并未用柳府餐食,却在房中莫名昏睡过去。等醒来时已在马车之上,被谢琅抱于怀中。 后来谢琅语焉不详地说她是中了药,却怎都不肯说中了何药。 她想起他因克制而滚动的喉结,想起他每月两次多出后卿卿推开她的手。 原是如此么? 在她尚不知时,他那时如何看她? 可是觉得她……浪荡不堪? 竟一瞬便仿佛回到过去,惶恐不安。 小应氏看她变了面色,别提多开心。拧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往外瞧,“你看看,看看这谢大人可是非你不可?” 每句话都如魔鬼絮语,满是尖刻嘲讽,“柳清卿啊柳清卿,你何其可怜。你这辈子不就在谢琅那处能赢过清滢一点半点吗?你瞧着,如今你连这一点半点都要没了。” 仿佛回到那个冰冷的雨天。 他在书房中淡声说,“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回到幼时每一个被忽略,被嫌恶的瞬间。 柳清卿忽然开始浑身发抖,她咬住舌尖却根本止不住。 院中,柳清滢与谢琅越走越近,已到面对面。 隔着朦胧的白纱,视线恍惚间仿佛看到他们身影叠到一起。 心中所想和眼见为实是两回事,忽然一阵恶心,柳清卿干呕两声。 小应氏瞧着,愈发欢快,那眼睛亮如天上金日。 “若你交出一件东西,我便放你一马,不让你看了。可好?” 小应氏歪头,唇衔恶笑,“难道你想瞧着你的夫君与旁人在你眼前上演活春宫?” 柳清卿神情难受,开口要说话,却先传来撞齿之声,落在小应氏眼中,她眸色愈发深。 “你想要什么?”她颤声问。 小应氏在她耳边幽幽地笑,“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中有医书与药方,你应找见了吧?” 小应氏一双眼黏在她身上,“若你将它们交给我,我便不让你继续看了。” 说罢又拧着她的下巴往前,“你瞧,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了。” 宛若毒蛇吐着信子,“若你不肯,我可喊人进来了。这等两人在一起被旁人看到,可无回环之地了。” “那是你的女儿!”柳清卿怒道。 小应氏却满脸无所畏:“我的女儿又如何?人生在世,就是有舍才有得。这旁人瞧见,说不定谢大人为了脸面就将清滢娶进门了呢。你们母女,与我们母女,也算一场佳话呢。” 柳清卿心中一阵恶寒,恶心得很,竟不知小应氏已疯癫至此! 却也有了眉头,原来他们果真是为了药方而来。 在这风寒便可要命的年头,可那药方几乎算是能起死回生。那医书中还有许多她未解的,断不能给小应氏。 虽不知小应氏与傅修竹背后到底是谁,但总归不是好的! 想清楚,柳清卿便垂眼佯装茫然,“我不知什么医书。” 小应氏不可置信,没想到到这般柳清卿竟油盐不进!她都舍下清滢了,还捏不住她的七寸! “没有医书你怎会开医馆,莫再骗人。”小应氏试探道。 可无论小应氏怎么说,柳清卿都咬死了不知晓。气得小应氏一抬手,便见一股白烟飘进院中。忽然一阵风来,又将白烟彻底吹散于这小院方寸之间。 小应氏用力拧住柳清卿的下巴,都将她那捏红了。 小应氏恶狠狠道:“既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让你撞了南墙好死心!” 明婚正配 第141节 果然在小应氏话落时,就见柳清滢步伐虚浮,晃悠两下便朝谢琅倒去。 “你瞧着吧……我这药猛烈着呢。” 竟下了药! 柳清卿心头骤紧,这一刻她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心底起的酸涩直冲脑顶,令她眼皮发胀。 真要瞧见他不再属于自己了…… 竟然好难受,泪珠噼里啪啦往下落,还好涌起的泪水挡在眼前,让她看不清。 可一会儿她是否会听到声音? 一想,心要裂开般。 她也才知晓,即便走到今日二人已不是一路,谢琅在她心中还是不同的。 明明已是初夏,她的手脚却无比冰凉。 整个人抖得更厉害。 她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 忽然,一声闷响。 小应氏呀一声起身,连带松开她的下巴。柳清卿这才看清柳清滢竟倒在地上,谢琅毫不客气以长剑指向柳清滢,“快滚。” 柳清滢眯着眼,挣扎起身,好似猛兽闻见猎物似的要往谢琅身上扑去。 便见谢琅半点不留情,将人踢开。 柳清滢哪受得住这劲?头一歪,晕了过去。 谢琅往后踉跄两步倚靠在红柱之上,以剑撑地,晃了晃头,似是极晕。下一瞬果断抬剑往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直流。终是清醒一些。 谢琅眯起眼,又晃了晃头,打量四周。 在快看过来时,小应氏低头看到柳清卿怔然出神的模样,又看到自己的乖女狼狈倒在地上。 谢琅竟不怜香惜玉至此!小应氏恨得咬牙,直接一记手刀将人砍晕过去! 趁谢琅发现之前,连拖带拽将人挪走。 - 院中,谢琅以剑划破血肉后清醒一些。 他察觉异样,卿卿似乎就在不远处。他从怀中摸出一瓷瓶,仰头倒入口中,喉头滚动咽下药粒。过了一会儿便清醒过来。 他握住长剑,朝预感之处走去。 对面廊下有一间小室,他推开木门。第一下竟没推开,抬腿便踹开,一扇白纱屏风挡在前头。谢琅绕了过去,仔细打量,便瞧见地上有水渍,他蹲下以指腹抹少许送到鼻前。 体内蛊虫翻腾,绞得他胸口痛难耐。 竟是她的眼泪。 先前她就在此处。 她,哭了? 为何哭了? 谢琅蹲到白纱屏风前,向前望去便见伏在地上的女子。 一口气险些哽住。 她都瞧见了? 恐惧瞬时如浪涌上来,箍住他,让他喘不上气。 手臂的伤口顺着往下滴血,落下后染红了地上的水洼。 他瞥眼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伤疤,忽然想起清风馆的那小倌。 那小倌身上干净无疤如完美玉石,不似他这般……疤痕错结,难看得很。 原先他不觉战场上留疤如何,那是将士英勇的勋章!此刻竟……不安起来。 是否因此柳清卿高看他一眼,连去乡下躲着也要带着他? 她是否由此……嫌他恶心? 种种猜测令他心中酸涩难耐,不由红了眼。 谢琅轻吸口气,又重重咽下。 便是如此,他上天入地也要将人给寻回来!至死绑在身边! 想与旁人双宿双飞,她做梦! 她做梦! 汹涌的怒意几乎要掀翻他。 现下要紧是先找到她。 谢琅勉强静下几分。 忽然,天降大雨。 他再闻不见她的味道,谢琅握紧剑,绷紧下颚。 谢琅手一挥,藏于暗处的暗卫得令纷纷从各处落于谢琅身后。 “去寻!” “是!大人!” 可他们将这宅院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柳清卿的踪迹,她恍如一阵云烟,又轻轻巧巧地消失了。 到最后,谢琅他几乎分不清此刻是真实还是他的噩梦。 谢琅颤着手指撕开手臂的伤口,看着鲜血混着雨滴从指尖淌落。 是疼的,不是噩梦。 谢琅持剑立于雨中,周身威压倾泻而出,猩红的眼角令他更显冷峻颠然。 他得尽快寻到她才行。 将这宅院翻了个底朝天! 却没想到这些阴沟老鼠跑得这样快。 谢琅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谢六见状连忙上前肃声保证,“大人冷静些,我们定会寻到夫人。” “若大人倒下,我们如何能寻到夫人啊……大人万万不能倒下。” “不倒下……” 谢琅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他扶住木门,低语喃喃,“卿卿胆子小,得尽快寻到她……若不然她误会了我该怎么办。” 大人何时这般仓皇失措过? 谢六重重撇开脸,与谢伍一对眼色,互相了然。 “尾巴可跟住了?”谢琅低声。 谢伍忙答:“跟住了!” “那便去会会他们,切记,万事以夫人为主。” “大人……” 谢琅微微沉声,颈侧青筋都凸了出来,忽然咳出口血,他毫不在意抹去。 “以夫人为主!有她才有我!” 这句话何其重,谢伍谢六闻言均是心神俱震,忙领命,“是!” 头痛欲裂,谢琅喉结滚动,“到如此地步,北鬼应是离得近了。让潜伏于城门处的将士做好准备,城外山林中的也是,断让他们,有去无回!” “是!!” - 原来此院落竟离原来的村子不远。 柳清卿再醒来,眼珠动两下,连眼睛都不敢睁。 远处传来训斥之声,她侧耳仔细听。 听着像傅修竹清润的嗓音,此时却凶悍冷厉。 “这就是你说的好计策?那处隐秘宅院都要被谢琅翻个底朝天了!” 他们被谢琅如阴沟老鼠似的赶,若不是提前备有密道,根本逃不脱谢琅追捕。 谢琅气势好生吓人! 小应氏冤枉啊,她怎都没想到谢琅会这般! 明明柳许之前回府时与她洋洋得意炫耀过谢琅夸赞清滢比柳清卿要好。 哪会有男人投怀送抱都不中计的呢?她还下了药的! “不若再给我次机会……” 小应氏扑上前跪在傅修竹脚下,抱住傅修竹的脚恳求,“二王子,再给我次机会罢!” 傅修竹阴沉睨着她,腿一抬毫不留情踢开她,扫过她脸上的深疤厌恶撇开眼,“我看你此生是见不着你的檀郎了。哦对了,你的檀郎重病呢,怕是不能活着等你归来了。” 小应氏闻言浑身一颤,惊极瘫在地上。 屋内,扑鼻的发霉草木味。 她眼前蒙着布,手脚又被绑上,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柳清卿听完这几句信息量极大的话后勉强平稳呼吸,生怕有武功高强之人在周围会听气息。 小应氏唤傅修竹二王子。 北羌行二的是王后所出的公主,北戎有二王子。 柳清卿心猛然瑟缩,怎都没想到北戎二王子竟化名傅修竹在她身边如此久。 明婚正配 第142节 柳清卿不傻,是否那次被救便是故意的? 她咽了咽喉咙,怎都没想到竟卷入这种争斗中。 心脏如同挂上铁块不断往下坠。 若是情情爱爱,她信谢琅会救她。 可与郢城数万百姓搁到一起,谢琅怎会选她? 柳清卿心怦怦直跳,脑中各种思绪快速转动,她得想办法自救才成。 不由安慰自己,当初那般惊险都从谢琅手中跑了出来,今日也会顺遂。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风送来了血腥的味道,柳清卿又是一凛。 “柳姑娘,将药方给我,我便放你自由。” 傅修竹在她身旁蹲下,环顾一圈,“柳姑娘何时沦落到在柴房的地步了?都怪谢大人。” 他幽幽说服她,“你不是最想要自由,我将你送到谢琅寻不到的地方可好?若我出手相助,他断不会再找到你。你瞧,这回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你运出来啦?” 见她还无反应,傅修竹唇角拉平,“我知你是醒的。” 柳清卿只好睁开眼,“我并不知先生所说的药方是什么。” “是么。” 傅修竹沉吟,伸手抬起她如今沾了灰尘略显狼狈的脸。 这一通折腾,簪发早散开,与往日淡然自持不同,怪引人怜惜。 傅修竹眸光闪了闪,“将药方交予我,再随我走如何?柳姑娘,你惯会装傻,我知你都听到了,不跟我走,我也不会将你交还给谢大人的。” 傅修竹干脆坐到她身旁,活生生一副要跟她畅谈的架势。 “不如我们赌一把?若谢大人肯救你,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能不能再捉住你,我们各凭本事。” 明明还是那张脸,傅修竹却变了个人似的,不复曾经温润,满眼邪佞,“若我捉住你了,你总该听我的了罢?” “医馆我也带人搜了,没发现什么呢。柳姑娘倒是厉害,真能藏得住东西。” 傅修竹拍拍她的脸,往外瞧瞧,“好啦,好生歇息一番吧,明日还有场大戏等着你我呢。” 说完起身,朝外挥手,小丫鬟端着餐食进来小心摆在柳清卿面前。 柳清卿低眸一扫,居然色香俱全,正中的碗中摆着鲜香四溢的卤肉。 一时间竟心绪复杂。 抬头时正好傅修竹挪开眼,两人目光错开。 柳清卿手被绑住无法动弹,那小丫鬟极有耐心,一块一块喂她。 已近一日一夜未进食,腹中饿得很。柳清卿咽下口水,撇开脸。谁知这里头有没有东西,她怎敢吃? “柳姑娘难道是想我亲自喂吗?” 头顶传来傅修竹轻佻的说话声,“若要我喂,可不就是用手了。” 他意味深长说道。 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柳清卿挺直脊背,不得不张口咽下饭肉。 仔细品尝,果然有股子怪味,她眸光闪烁,“既已下了药,先生可否将手上的绳结解开,勒得太紧,疼得很。若不放心,用锁链锁于身前也可。” 不知是否是小应氏绑得她,竟提防她至此,将双臂反剪身后绑住手腕。 几番挣扎之下,那处皮肉早被粗绳磨破了皮,隐有血印。 傅修竹扫一眼,轻轻敲了敲粗绳,略一思忖,“待你将饭食吃完。” 待用完饭食,柳清卿自会晕厥,到时绑到前头也无碍。 柳清卿闻言颔首,“知晓了。” “你为何脾气这般好?怎不问问?不后悔白白救我一命吗?” 柳清卿虽之前被拘在柳府见识少,但好在她看了许多话本子。虽然是情情爱爱的,但有些写得极好,她从中窥探不少人情世故。 父母没教给她的,她都从那里学了。 “我一弱女子落于你手上,若硬碰硬伤得还是我,我何苦非要撞南墙呢?” 傅修竹闻言眸色又变,颇为欣赏地深深看她一眼,“倒是识时务。” 说罢朝小丫鬟扬起下巴,“待柳姑娘吃完饭睡下,便给她绳结解了重新绑在前头。” 见柳清卿一口接一口吃得甚是乖巧,傅修竹甚是满意,转身便去安排明日要事去了。 待脚步声渐远,柳清卿眼睫颤了颤,又吃两口后便朝小丫鬟摇头,“吃不下了。” 小丫鬟喏喏。 这慌忙寻得民宅,破败不堪。旁的屋子连窗都没了。 小丫鬟只好将这柴房收拾一番,用干草给柳清卿铺了张“床”,扶着她躺下。 见柳清卿望过来,小丫鬟才比划着,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脸侧,又指指她的手,意思是等“睡着”后才能解开绳索。 这小丫鬟竟然口不能言,柳清卿只好憋着不耐,别扭着侧趴在“草垛”之上。 不一会儿药劲就上来了。 不知是否因为体内有蛊虫,她昏昏沉沉,但竟没完全晕过去。比之前小应氏给她闻那什么药是要好。 这会脑子清醒后忽然想起谢琅说那戒指中有一味能解寻常毒药的药粉。 柳清卿轻轻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恍惚中感觉到绳索被解开,手臂被挪到身前,但又换了冰凉的铁链。 挨着她手腕破皮之处,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过一会儿又听到傅修竹的询问声,他进来侧了侧她的鼻息。见她鼻息缓慢平稳,又仔细打量一会见无异才又退出柴房。 待月明星稀,院中人都陷入沉睡时,柳清卿缓缓睁开了眼。 - 今日城外红面怒眼的北鬼忽然压城,气势汹汹! 饶只有千数之多,他们食人肉啖人血的名声在外,早令郢城百姓惶恐不安,仓皇躲在城内,生怕出去被北鬼捉住生吃了! 戴着面具的傅修竹一声令下,使人将守城将士打晕后便大摇大摆将柳清卿绑到城楼之上。 一路上柳清卿仿佛被浸在水中,周遭朦朦胧胧都不真切。 待到城楼之上,傅修竹往柳清卿嘴中塞了颗药丸,她睁开眼,渐渐明晰。 见她清醒过来,傅修竹打手一挥。 便听几声尖锐锣响响彻附近街市,惹得街上的百姓惊得往上瞧。 “我们便在此处等谢大人来,若谢大人不救你,这男人还有什么意思,你便随我走罢。” 傅修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眼眸黏在她脸上,“我瞧你有趣得很,适合在草原展翅飞翔。” 能屈能伸,坚韧不拔,不被富贵迷眼,想来不易被收买,适合交予后背,共筑大业! 不过片刻,便见骏马疾驰,马上男人英姿勃发,明明隔得甚远,却好似能瞧见那人怒目如火! 傅修竹忽感痛快极了,父汗称赞不已的英勇威武的谢大人也不过如此嘛。 傅修竹又贴近她的耳垂呵呵笑两声,“柳姑娘觉得在郢城百姓与你之间,谢大人可会选你?今日之赌,你我谁会赢呢?” 第84章 可那滚滚激流,哪还能看到…… 柳清卿不觉自己会赢。 她从未被选择过,也没那般好运气。 她从来只能靠自己。 虽不知为何并未全然晕过去,但好在这会腿不软了。 她环视四周,这城墙高约三丈有余,外侧是极深的护城河,因前日连绵雨势,此时河水湍急,水声呼啸。 城楼两侧各有通道,此时被傅修竹的人持弓守住。 内侧城垛处也有挽弓之人,外侧因紧挨护城河,傅修竹好似没安排人。 许是因为铁链绑着,这回并未绑得像麻绳那般紧,她两个手自然垂着,锁链远端被傅修竹握在手中。 她悄悄拧松戒指,里头有谢琅装进去的迷粉。 谢琅说,若有风,两丈之内的人均会晕上几息。若是遇到危险,几呼息便足以救命。 谢琅不救她,她也不会可怜兮兮坐以待毙。 她准备趁乱之际,跃下城墙,扑进那护城河中。 自从京城逃跑路上险些坠水后,林眉水性好,要教她。她到郢城后便学了泅水,苦练之下,应有五成把握能活下来吧! 傅修竹不知柳清卿心中打算,他正幸灾乐祸等谢大人出丑呢! 虽前锋只有千余人,但傅修竹自信能击溃郢城守军,挫挫谢大人的锐气! 什么少年将军,不过如此。 他们北戎的先锋军用着阿芙蓉,根本不知疼痛,一人能顶三天使!武力好些的,能挡五人! 郢城守军不过区区两千,何以抵挡他们凶悍的千人之军? 傅修竹捏住她的下巴迫她往前看,“快瞧,谢大人将到城下了。” 那骏马带起尘土飞扬,“谢大人瞧着好生焦急呢。” 柳清卿:“……” 她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见谢琅冲破人群已到城墙下极近之处,那狭长眼眸中全是遮掩不住的急切,不由怔住。 明婚正配 第143节 “傅修竹!放开我妻!”谢琅怒意昂扬,长枪指去,带起凌厉之风。 傅修竹嘲讽笑道:“谢大人这回不装作兄长了?” 周遭百姓却是哗然,没想到医馆中不声不响的林姑娘竟然是当朝二品大员之妻!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大人怎可如此鱼肉百姓!既有解药为何不拿出来,此前那病患用了医馆的药病情好转,那医馆明明有药!” 傅修竹端得面色沉重,“若有药,为何不肯给百姓用?这钱可是我等医者能挣的?” “奸人下毒,与我妻何干?” 竟是毒吗? 百姓大惊,张皇失措起来,一时之间有人带头跪下后呼啦跪下一大群,哭着喊着求谢大人救命。 魏明昭做得是暗处搅弄“风云”的活,带着李郢颇有些碍手碍脚。 今日他刚从客栈出来,昨日派人去寻谢琅,没找到人,也不知他回来了没。 压下心事,他正带李郢在街上闲逛,说是闲逛,实则教李郢如何识人。 “这郢城埋伏的探子甚多,若眼力好,能瞧见不少。你看这茶寮中眼珠子来回瞟的寻常男子,就很异常?” “哪里异常?” “他那茶已泡了许久,茶碗都没沾过嘴。且你瞧他衣襟那处是否不同?衣襟里应是藏着把刀。” “还有那边那乞丐,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头上没油没虱子,衣袍还能看出颜色来,谁家乞丐养得那般好?” “咦……” “那为何不全抓起来?”李郢好奇。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罢了。若都抓起来,如何得知上峰是谁在何处?怎还能顺藤摸瓜?” “那他们不也能摸咱们的瓜么?” “这就要比谁眼尖利,” 忽然,听到一阵刺耳锣声,不一会儿一阵急马而过之声。 知晓应是出事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去瞧瞧。” 两人都有武底子,行得极快。 片刻便到城门处。 前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乌乌泱泱,挡得他们看不大清。 两个人拨开人群往前挤,最前头一对士兵持长枪挡在那。 魏明昭察觉不对,往前看去,果然再往前几丈便瞧见谢琅正手持长枪指向城楼之上。颈项青筋暴起,谢琅向来淡漠体面,何时这般过。 魏明昭暗道不好,朝城楼上看去。 果然那远远的窈窕狼狈的身影瞧着像谢夫人。 旁人不知,魏明昭能看出谢琅持枪之手已然不稳。 往旁边一瞧,看到熟悉的身影,是谢伍。 魏明昭悄然挪过去,与谢琅说上一句话后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而李郢不知魏明昭已然离去,他紧紧盯着城楼上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少顷他抹把通红的眼,低声轻喃,“姐姐……” 姐姐还活着…… 喉头立时哽住。 可这是怎么回事!姐姐竟被绑至城头! 连忙抓住一旁的人,“这是为何?” 那人也是个半大少年,与李郢年岁差不多,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说话时便有些幸灾乐祸瞧热闹的劲。 李郢气得胸脯都要炸开! 他的姐姐岂是这帮人可欺负的? 不寻歹人错处,怎好意思逮着一弱女子欺负! 瞧着是磕头请命,不就是将姐姐放火上烤吗! “若你将药方给我,我就将解药交给你。我们一换一,百姓也不会为难你。” 傅修竹一顿,“若不然就算放开你,你又不跟我走,众口铄金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该怎么办啊?” 谢琅只能看到傅修竹贴近她的脸颊,她难耐地侧开脸。 谢琅胸痛难挡,那噩梦仿佛成真,他已两日两夜未曾休息,恍惚间不知这是真是假。 忽然一声鸟鸣,谢琅快速环视一圈,知晓在他拖延之下,谢伍谢六已做好快准备。 等再鸣一次便是时机! 谢琅肃容冷面,一双凌厉眼眸扫过他们,“难道因为她对你们好,就要将人吃了成全自己?” 周遭信过传言的百姓有些心虚,有些却理直气壮,壮着胆子说,“若牺牲一人换全城性命,也是值当的!” 谢琅肃神望去,红眸仿若吃人的鬼,那人一惊,立时闭嘴。 傅修竹这时还在不遗余力挑拨离间。 若是从前对谢大人的妻子只是好奇,受伤被救后也是佯装倾心,在将人绑了后倒真起了兴致。 他仰天狂笑,那笑声悚然至极,温润的脸上却浮起邪佞笑容,“谢大人!此时你说甚都无用,饶是你再有理,这城楼下的百姓可会容自己命丧于此?” “他们便是一人一口,也足以将你夫妻二人吃干抹净!” 傅修竹沉迷于嘲讽谢琅出心中积攒许久的恶气,以为自己守于城楼万无一失,一时得意忘形。 “将药方交予我,我便饶你一条生路!” 由下攻上几不可能,傅修竹老神在在,几乎算是胸有成竹。 他想这般再逼迫一番,柳清卿应就挺不住了。她现下腿就在抖,再如何特别也是个弱女子罢了。 又一声鸟鸣。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起尘土,傅修竹眯起眼。 柳清卿终于等到时机!轻轻跃起将头用尽全力往后一撞,撞得傅修竹连退两步,同时拧开戒指将那迷药朝四周扬去。 同时谢琅看准缝隙用尽全力将长枪往傅修竹身上掷去,噗呲一声穿透傅修竹左肩! 掩藏于屋顶的谢六带着人挽起弓箭,箭矢如急雨一般射中城楼上的人。除却柳清卿周遭,仿若有无形结界。 “跑!” 她听到城楼下谢琅朝她大喊! 柳清卿不敢拖沓,扫视一圈看向近处出口的人已中箭倒下,腿软一瞬便朝那头跑去。 长长的锁链落在地上发出细碎响声,她忙捞起铁链抱于怀中,沉得很。 “柳清卿!” 身后响起傅修竹暴怒之声。 这还是傅修竹初次喊她,再无半点遮掩,宛若地府恶鬼,令人生惧。 忽然身后响起刀剑碰撞之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谢琅已跃上城头,看她一眼便持剑于缓过劲的傅修竹激战起来,刀剑撞击,发出铮铮之响。 夺妻之恨与噩梦叠在一起,谢琅招招要命。 不过十招后傅修竹便顶不住煞气满满的逼人剑气落入下风! 在梦中柳清卿被长剑割破喉咙,那鲜血溅在脸上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回放。谢琅五脏六腑都拧到一起,使得谢琅愈发凶狠,双手握住剑柄,一跃而起便朝傅修竹天灵盖砍去! “敢欺我妻?” 傅修竹跌坐在地上,望见谢琅如火燃烧的目光一怔,顾不得狼狈以右臂撑地迅速往后蹭去。可谢琅哪肯饶过他! 这一剑下去足以将人劈成两半! 谢琅手上伤口尽数破裂,鲜血滴落,宛若从地狱爬上来的煞神。 紧随其后上城楼的魏明昭已带人将其他人处理干净,见状连忙一剑挡住,被凶狠剑气震得手臂发麻“此人留着还有用!” 谢琅太阳穴直跳,却也知晓,虽没将人诛杀也没手软,剑身一转,利剑噗呲一声刺进傅修竹胸口,并快速拧了一圈。 利落抽出后又毫不留情一刀砍断他适才掐过卿卿下巴的手臂! 鲜血溅了他们二人一身。 傅修竹立时再无适才的嚣张气焰,整张脸迅速苍白。 谢琅掀起眼皮:“没死。” 留了活路,脏腑搅烂却也活不太久。 魏明昭看着:“……” 此战极为迅速,不过转瞬之间。 谢琅不再恋战,心心念念去寻柳清卿。只有将她抱入怀中他才能喘口气。 转身便去寻柳清卿,可在走到适才她在的位置却没看到她人。 谢琅登时慌了起来,“卿卿!” 他扬声大喊。 他从未如此慌过,饶是刚刚他也并未慌到这般地步。 人怎忽然不见了。 他仓皇疾步要下城楼,却在不经意一瞥瞧见那熟悉的裙角时顿住。 城楼之上,下面是滚滚河水,白色浪花层层叠叠,没半点平静水面。 小应氏已经疯了,她躲在暗处,待他们互相残杀后渔翁得利,不管不顾将柳清卿推搡直城楼边上。 “我得不到,你们也休想得到。”她疯癫大喊。 明婚正配 第144节 “姐姐?王府公子为何喊你姐姐?” 适才小应氏躲在暗处,眼睁睁瞧着那李郢公子红着眼,不管不顾拼了命的往上冲。连身上中剑也好似没感觉。 为何这般,小应氏不敢想,也不愿想。 她痴痴笑了,笑得花痴乱颤,随即握住柳清卿的脖颈,用力将她推到歪头。小应氏扶着城墙,大半身子探出墙外。 她豁出去了,不怕被人捅刀,反正她一松手,柳清卿断无活路。 李郢握剑不管不顾冲上城楼,却见柳清卿一脚搭在墙上,几乎悬在空中。 “姐姐!” 他愕然大喊,便朝那冲去。 听到急促脚步声,一回头,竟是谢琅与李郢先后都到了。 小应氏呵呵笑出声,来得倒快。 “你瞧,我一松手,你们的心头肉就要死了。你们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若是求我,我说不定会饶她一命?” 才不会。 再看向他们二人时,小应氏又改了主意,“若不然给我你们跪下吧。或一命换一命都可。” 小应氏已彻底疯了。 不管是谢琅还是李郢,死哪个她这辈子都捞着了。 她颠颠笑了,却有眼泪落下。 柳清卿被扼住脖颈,悬在空中用力挣扎着,脸瞬时通红,眼睛胀起,脸上的血管也全部爆开。马上要喘不过气了。 趁小应氏发癫时挣扎着从身后抽出发簪,便朝小应氏手背刺去! “啊!” 发簪几乎刺穿手背,小应氏吃痛喊出声,下意识松开手。松手之际却反应过来,“不!” 那是她的保命符啊! 柳清卿向后跌去,她抬眼想朝谢琅笑笑,感念终于有人坚定选她一回。 可适才双眼胀痛让她看不大清。 她张开手臂,等待坠入湍急水流之中。 今次许是没命了。 她浅薄的人生如走马灯般于眼前晃过,有一瞬她也想过谢琅也许会救她?可转念又想到谢琅此前受伤极多,张大夫百般嘱咐过万万不可沾水,不然一旦伤处起疡,会有生命之忧。 正眷恋又怅然,她还没活够呢。 可她……真的累了,歇息一下也算好事吧? 却在合眼之际看到一道人影于城墙内窜出……她愕然瞪大了眼。 护城河外。 应于诚知晓北鬼来袭,早早领兵守在城外,丝毫不让! 身后城中人声鼎沸他也知晓,可离得远,听不大清。 忽然,一声撕裂惊恐的喊声,“卿卿!” 应于诚闻言一凛,回头望去,扫见吊于城头上的人影时不由一愣。 “卿卿……” 他惊愕低喃。 他想策马向城内奔去,可前头是虎视眈眈的北鬼! 握住缰绳的手松了又紧。 正犹豫之时,就见她从城头坠落,只听噗通一声巨响。 “卿卿!” 他仓皇朝河边跑去。 可那滚滚激流,哪还能看到人影? 第85章 “莫要吓我。” 谢琅眼眸…… 还未跌入水中时,就有一坚实手臂捞过她,随即双臂收紧将她揽入怀中。又快速将锁链往手臂上缠了两圈。 身体反转,温热的胸膛贴在她身后,她能望见朦胧的天空,与趴城墙边嘶喊的人影。 “屏息。” 趁被浪头冲起时,她听身后人嗓音嘶哑。 将坠入激流时,她屏住呼吸。 滔滔河水瞬时吞没他们。 起起伏伏,身后那人一直托着她的腰身举出浪头。呛了好几回水后才逐渐学会随水流将她冲出水面时猛吸几口气。 有几回他们险些被激流冲散,男人紧攥锁链不肯松手,咬紧牙关又艰难将人拉了回来。绕过她的腰身紧紧攥住她的手。如被藤曼缠绕,极用力,她的手骨好似都要断了。 这郢城的护城河说是护城河,却并未绕城一周,多半流过城前后便汇入江流。 他们便跌跌撞撞流入更广阔的江水中,失去落差后,江水反倒缓和些,虽水下依旧有暗流。 前些日子的山洪未尽,江水黄滚滚满是细沙。 飘飘浮浮失了力气,她好累,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冰凉的水里,甚至有点想放弃了。可一直为她挡住急流的男人却不让,用尽办法托她举她将她送出水面。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恼怒急切。 如今两人货真价实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柳清卿只好提起精神,用尽最后的力气游了起来。 他紧攥了下她的手指,似是激动。 忽然,一粗壮树干被水流冲向这边,眨眼便到眼前! 已躲避不及,谢琅猛地转身已后背护住柳清卿,巨大冲击,一口血涌到喉头,被他重重咽下。 这般大的冲击,柳清卿哪能不知,她回手摸了摸他,不知碰到哪处,碰到哪便算哪了,轻轻拍了拍。 而后就要掰开他的手,若不带着她这累赘,他定能逃脱。 察觉到她的动作后,谢琅心头一跳,跃下城楼时都无这般惊怕。 谢琅手臂如铁,他却不肯松手。 可江面开阔,两边是陡峭的山崖,连上岸的地方都无。 倦意席卷全身,再无半点力气挣扎。 “柳清卿!” 她听到他含混喊她的名字,“再坚持片刻,片刻就到。” 似乎有声颤抖哭音,“求你,坚持片刻。” 她又被他往后捞了捞,在冰凉的江水中她如同没有灵魂的死鱼,轻飘飘的,一捞便过去,重新抵靠上他滚烫的后背,明明入夏,可江水怎么还这样冷呀?她又怎会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呢? 晕过去之前她狐疑地想。 柳清卿失去意识那刻,便往水下一沉。谢琅立时察觉,瞥向远处好似有浅谈,迅速翻身将她放置于身上,向那游去。 跃下城楼拽住铁链时抻了手臂,每挥动手臂一下便剧痛无比,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不一会儿后背便疼出冷汗,与冰凉的江水和在一起,难受至极。 那江水浸破他身上伤口,将江中鱼怪吸引来,巨鱼闻着血味追着他游,不时想咬上一口! 他怀中有她,不能再让她有半点差池。 忍着痛,借着暗流终于冲上浅滩。 谢琅顾不得自己,便将她放平,挤压胸口,直到她将腹中污水吐出后才松口气,跌坐在地。他已用尽全力,轻轻抚过她的脸庞便在她身边晕倒过去。 彻底晕去那刻,又攥紧她的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在一处浅滩上。 意识回笼那一刻便只觉浑身要裂开那般疼,身下的沙石也硌得难受。她呻吟着想坐起来,咬牙起身,这一会儿便疼出一额头的汗,身体又冷又烫,好像打摆子了。她右手拢起僵硬的左手,听到金属撞击声才反应过来,忙看向锁链那另一端…… 男人如玉的指节血肉模糊,几乎能见森森白骨,他却依旧执拗地攥着铁链不肯松手。再往上看,他合着眼,衣衫早就脏污的不成样子。 她艰难挪过去,仔细看他,他的唇角还有依稀血迹。低头看见自己被揉的凌乱的衣襟又扭头看向江滩她躺过身旁的水迹。 谢琅身边没有,被江水泡迟钝的脑子终于动起来,连忙双手叠在一起,以掌根挤压他胸口中央。铁链硌在他的胸口上,出了两处小坑。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 可过了许久,谢琅都无反应,双唇发白,柳清卿心愈发地沉,眼前也起了水雾。 她不肯放弃,更加用力! 过去种种,以及在郢城相遇后的每一幕在眼前晃过。 水雾凝成泪滴,坠到他的脸上。谢琅置于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心头无比酸涩,她如何也想不到谢琅会随她跳下来。若他有三长两短,她怎与嘉姨交待? 他怎这般傻啊?! 不管过去或现在怎都这般憨直? 过去不会骗人,现在也不知妥协…… 见他脸白如纸,胸膛几乎不再起伏,柳清卿含泪咬牙,用了狠劲! 终于他唇一张,吐出污水。柳清卿连忙托住他的脖颈,令他侧身,待他将所有污水尽数吐出,她才觉胸口绷得难受,她才发现自己适才不敢呼吸。猛吸口气,又长长散出。 “怎这般傻啊……” 柳清卿低声喃喃。 最后一点力气都无,只觉整个人晕眩好似在飘。她失力一倒便在紧挨着他躺下了。 明婚正配 第145节 又不知多久。 雨滴砸在身上,细微刺痛,柳清卿睁开眼,叹了口气。 夜幕将要落下,远处的晚霞燃烧如火。 竟只在他们这不大的地方下雨。 还好下了雨,起码将身上脏污冲一冲,泥沙裹在身上,难受得很。 她又缓了一会儿,去叫谢琅,握住他还算好的那条手臂摇晃他,“谢琅,快醒醒。” 他们现今是无法赶路了,趁天黑前得找个地方安身。柳清卿扫眼那倾轧的山林,绿油油黑漆漆,树影婆娑间好像藏着吞人生魂的怪物,也却有野兽。 柳清卿起了一背冷汗,斟酌着又比刚刚多用些力气,还是怕伤到他。 他双眼却紧紧闭着,令她心生惶恐。整个人头发昏。 她才发现即便刚刚这般惨,他在自己身边,潜意识中她并不怕什么。可他现在不醒…… 柳清卿一颗心跳到喉咙口,忽然攥住他的手指。 “谢琅!” 她忽然哑声喊他的名字。 不会不醒了吧? 忙去探他的鼻息,“谢琅!” 这声便带了哭音。 “莫哭……” 谢琅手指收拢握住她的,眉心微隆却未睁开眼,好似在梦中一般费劲全力从唇中挤出几个字,“卿卿莫哭,这就醒了。” 说着醒了,眼睛却比秤砣还沉似的,睁不开。 “谢琅!!” 柳清卿 谢琅艰难弯了弯唇角,脸转向她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好听。卿卿喊得真好听。还是第一回 听你叫我的名字。” 竟有些难掩的欣喜。 喉咙又酸又麻,宛如塞了棉花。 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唇一扁眼泪便扑簌落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抬手想往捶他,可他身上哪还有块好肉啊! 柳清卿举起的手又落下。 “莫哭。” 他伸手去寻她的脸颊,却因看不到碰不到,柳清卿抿唇,往前送了送,侧头贴在他掌心。 终于碰到她, 他不敢奢望她真会为他流泪,能不排斥他的触碰已然够了。 “走吧”, 谢琅艰难起身,回手牵住她的手,“我看不大清,卿卿帮我带路。” 那手血肉模糊,可他好似不知疼,攥她攥得极紧,指节伤处又崩裂溢出血珠。 柳清卿这才发现他睁着眼,却未聚焦。 瞬时捂住嘴,怕被他发现自己哭了。 “过会便好了,不碍事。” 谢琅牵起她的手往唇边碰了碰,无声安抚她。 柳清卿却一阵酸涩,他身上都快无一块好肉了,怎还安慰她? 谢琅一手牵着她,一手以树枝探路。 他走在她身前,他挺直的脊背为她挡住大半风雨。柳清卿口鼻好似被油纸封住了似的,那口气哽在胸腔里头,胀得她好似凤眼果,成熟时便要裂开。 谢琅此时虽看不大清,但她无恙却令他心神安宁。 终于堪破噩梦中的情景,无人知他今日是多么恐惧。生怕她被利剑割开喉咙,如梦中那般血溅到他的脸上。 绕来绕去,行至山腰,层层叠叠的树木与雨幕很好地掩藏他们的踪迹。 遇一山洞,洞口瞧着黑漆漆的,柳清卿打量两眼。就见谢琅站定,回身捞了捞她的腰身让她与自己并肩,随即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试,果然泡水太久无法燃了。 谢琅先进山洞探了一圈,忽然脚步一顿,便唤柳清卿进来。 “若怕黑,便在洞口遮雨处等我片刻。” 不说被雨淋透,在江中沉浮那般久,身上哪还有干的地方? 可听到他这样说,柳清卿心绪止不住的复杂,平静的心湖终于被吹出丝丝涟漪。 现在是考虑她是否淋雨的境况么? 但她乖顺听从他的建议,立于洞口巨石下遮雨。 雨大天阴,天光只照进洞口些许,隐约能看清他在摸索寻干草和干燥木条。 见状她便要进去,却被他闻声制止,“卿卿莫急,片刻就好。” 说罢他动作更快了些,以指腹在粗糙的地面摩挲,将干草攥于掌心。 谢琅出身侯府地位显赫,在人前何时这般狼狈过?柳清卿心中酸涩更重,宛若吃了千个未熟的酸杏,酸的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谢琅不知她所想,却不觉如何,在战场时食过生肉,啃过草根,为她做这点活算什么?再说燃了火堆,他不也一道用? 怕天黑凉下来,谢琅加快动作,没一会儿就钻出火苗,漆黑的山洞终于亮了起来。 两个人疲累不堪,依偎在一起坐到火堆前头,终于能喘息片刻。 这会儿柳清卿才有闲心打量四周,这山洞……却看着有些眼熟。 火光照亮角落炭火燃完的痕迹。 她想起来,竟是之前的那个山洞。 他们竟在被水冲出这么远! 既是老地方,她心里松快些。 “他们可会追来?”柳清卿担忧不已。 谢琅摇头:“那头早已安排好,应于诚与魏明昭会带着当地守城之将将其尽数消灭。” “真的?”她眼睛亮了亮。 “之前他们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回的饵我可做得甚好。” 忽然谢琅话头一转,攥住她的手,“就是对不住连累了你。” 柳清卿闻言,唇瓣微张,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 谢琅受了伤,紧绷着的心弦松开,被横木撞过的肩膀连带着后脑酸麻胀痛,之前都是强撑,说了几句话便倚靠在她肩上昏睡过去。 柳清卿却未如之前那般推开他,反倒靠在石壁上,用掌心托住他的脸颊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她安静地看着洞口淋漓雨幕,听着风雨之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琅醒来。 再睁开眼,已能看清大半,他不由松口气。 不然看不清,如何才能照料好她? 他缓了会,见她还未醒,将半干的长袍脱下罩在她身上,轻轻将她放倒。 她这几日应吃得不好,他便想出山洞去寻些吃的,看是否能些山鸡野兔,或是鱼也可。 心中记挂她,谢琅速度极快。冒着大雨在岸边捞了两条鱼,又捉只山鸡后便往回走。 途中望见树上高悬的果子,好似郢城这头叫它沙果。 不知她会否喜欢,也摘了两个。收获满满回去山洞,他觉着这些应是够吃了。 行至山洞口,便见她乖巧蹲在火堆前头撑着他的外袍烤着火。 谢琅胸口暖融融,好似她烤得不是他的衣袍,而是他。 柳清卿循声紧张回眸,见是他才松口气。 借着光瞧见他身上着的淡粉里衣?念头刚一闪过,整个人却僵住,哪有什么淡粉里衣,明明是被他的血染的! 她连忙起身接过东西,将他换衣。 “快将里衣脱了,外袍差不多干了,快换上。” 谢琅接过里衣却犹豫一番。 被柳清卿瞧出,她立时嗔怒,“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瞧见过?” 话音落,两个人的脸都红如沙果。 “现在不好看。”他垂眸低声。 柳清卿闻言攥着啊木枝的手一紧,心里不是滋味,却佯装不懂立时转过身,“那我不看便是,你快换了就是。” 谢琅这才接过外袍。 脱里衣时,有的伤处血肉已与布料黏在一起。只好撕开,撕开时他咬牙没有出声,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怕她察觉,很快便将外袍换好,并将里衣团成一团扔到角落。 柳清卿听到动静转过来,看到在角落的里衣,“给我,我给你洗洗烤干。” 谢琅哪敢让她碰那满是血污的东西,“先吃饭吧。” “饿了?”柳清卿问。 谢琅颔首。 明婚正配 第146节 柳清卿也跟着点头,“那便先吃饭。” 这一打岔便将里衣抛到脑后了。 她按住他,不让他动。 无锅无盆的,只能将野鸡与鱼都烤了。 “你身上伤处多,莫要吃鱼了,多吃些鸡肉吧。” 柳清卿将鸡腿都递给了他,他半晌未接,她蹙眉望去,却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眸之中。 柳清卿眼睫颤了颤,垂下眼。 这是谢琅吃过最美最香醇的一餐。他双眸如有钉子般钉在她身上,她却不如往日躲避。 虽无盐,鸡肉腥涩,他唇角一直高高扬起。 本以为等待明日谢伍谢六带人来营救便好。 在谢琅故意糊弄之下,柳清卿便未发觉他身上伤处严重。 他身上……难看得很,哪像与润那般干净如玉? 他藏起来,不想被她看到。 可谢琅的好打算在夜半时分便“功亏一篑”,他忽然发起热。 他昏睡不醒,她只好解开他的衣襟想为他用雨水擦拭,带走热气。 这才发现他身上本来几乎愈合的伤处又裂开! 因长时间泡在污水中,那肉边缘被泡得发白,几要烂了。 “怎会,怎会这样……” 柳清卿红了眼,嘴唇颤抖着,恨恨地拍了拍自己额头! 她怎这般粗心,之前都未发觉! 居然以为他的伤早尽数好了。 她连忙拆开手镯,将里头分隔的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处上。 可小小手镯隔间才装了多少药,哪能将他这些伤处全都照顾到? 柳清卿急得冒着冷汗,直发抖。 又将自己藏于耳铛中的粗糙燕罗丸尽数塞进他口中。 是她之前照着药方做出的,有不完全一样的药草被她用相近代替。 她本是想危机时刻自己用,赌一把罢了。 才将原本如南海珍珠那样大的药丸分成了小丸藏起来。 又避开谢琅身上的伤处给他擦身。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好的人怎给自己糟践成这样? 身后的那片淤青又哪来的? 她只记得在江中有一下冲击极大。 谢琅是被生生苦醒的。 舌下被塞了几十粒小药丸,缓慢化开。 他蹙眉睁开眼后,第一眼便瞧见柳清卿正在自己身边可怜兮兮的流眼泪。 他缓缓抬手去抹她脸颊上的泪水,“怎哭了?” 因虚弱,动作极慢。问得也极轻。 柳清卿僵住,喉头更堵,眼睛更酸。 不知怎的,忽然俯身抱住了他。 柳清卿都不敢用力抱他,虚虚拢住他痛哭一场。哭得他眼睛都红了。 他不顾伤处,用力将她按进自己怀中。 终于抱住心甘情愿的她,谢琅身上每一处都叫嚣着快意。 “莫哭”, 他感受到她好像在心痛他,心开心的要胀开。 谢琅侧头轻吻她沾满泥沙的鬓角,“莫哭,莫哭。” 这般说,在他眨眼时,却也有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 她乖巧依偎在自己怀中,令谢琅欢欣不已。他以手臂轻轻拢住她,小心翼翼以鼻尖碰触她的鬓角发丝。动作丝毫不敢太大,生怕惊醒她。 柳清卿却悄悄往后挪一挪,想要避开他的触碰。睁开眼后用陌生茫然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公子……是谁?你我为何在此处?” “莫要吓我。” 谢琅眼眸登时红了,他在她陌生疏离的目光中动弹不得,半晌在她身旁跪下,俯身轻抚她耳边鬓发,眼中湿黏翻涌,极小声似不可置信,“卿卿适才叫我何?叫我公子?” 他嗓音忽然嘶哑至极。 第86章 “摄政王妃已到城外,马上…… 他不信上天跟他开了这样巨大的玩笑。 昨日明明她态度已软了下来,会心疼他,会为他流泪,会抱他!! 他如在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 今日她怎能就这般痛快将他忘了!! 谢琅不可置信,他从不信鬼神,此时却想是否他做了恶事,故而才被如此惩罚? 好不易见了天光,却告诉他是场笑话? 他神情变得扭曲可怖,整个人不可控地蜷缩起来细细颤抖。 柳清卿更加讶异,她醒来是不记得很多事了…… 但是。 她指尖蜷起,忽然在看到他要撕开手腕内侧的刚要结痂的伤疤时蹙起眉,只觉得心里塞了许多石子似的难受。 尤其看到他看着极严重的指节贴在粗糙的地面上,正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轻微磨蹭着,地上都红了,是他的血。 他……看起来很难过。 柳清卿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便看到他颤抖的脊背猛地一凛,她有些怕了,想收回手时便被他用力反握住。 随他动作,他的指节狠狠划过地上细碎的石子,流出血来。 不知为何,柳清卿看见却心头瑟缩,急了,忙拽起他的手送到自己眼前,略含薄怒,“怎这般不小心,你身上还有几处好肉够你糟蹋?” 话音落,却是一愣。 这话说得好不客气! 便小心抬眼想看他的脸色,在这狭小山洞中,这男人想碾死她轻而易举,她怎能口出狂言,这一想,脸上便起了懊恼。 一抬眼便撞进他阴沉湿黏的眼里,柳清卿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明明那样吓人,她却看看出他眼尾泛红时只觉得难过,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所措眨了眨眼,刚要说话,便见这飘逸出尘、英俊非凡的男人红了眼眶,面无表情却泪珠滚滚而落。 柳清卿人还怔着,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扑过去抱住了他。 男人一愣,沉郁的目光空洞一瞬,“为何抱我?不是怕我么?” 他低头看向安稳窝在自己胸口前的女人。 “不知,只是看你哭,我心里头难受。” 她声音闷闷的,“不想你哭。” 谢琅重重闭上眼,收紧手臂紧揽住她,将她往怀中带,恨不得将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低垂高贵的头颅,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温热的水珠顺着颈窝滑过锁骨,继续往下滚。 柳清卿小脸一红,犹豫一瞬,却也没挣开他。 他看着……太可怜了,好像她幼时偷偷养过又被柳清滢抢走的小狗,被她养得圆墩墩胖乎乎的小狗看她的最后一眼就这般——好似她不要他了似的。 等等,柳清滢? 迷雾浆糊的脑袋有一瞬变得清晰。 却还没想起来,他是谁?她自己又是谁呢? 柳清卿明目张胆溜着号,哪怕他抱自己抱得都要喘不过气,溢出声响。 这人长得太好看了,鼻子眼睛,处处长在她的心尖上。 好看到……她那都有点湿润了。 “为何让我抱?” 他沉哑的嗓音她在颈侧响起,震得她右耳连带着头皮往后一阵酥麻。 我的老天爷呀,她在心里尖叫。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话音落,这不大的山洞又陷入诡异般的死寂。 好人? 明婚正配 第147节 谢琅听到这话,心都要裂开。 她感觉到她颈侧的布料湿的更多了,连忙补了一句,“我好像……很依赖你。” 男人滞了滞。 “嗯。” 高大的男人在她肩头闷闷嗯了一声,听着怪惹人怜惜。 她抬起手在半空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我脑子不大好,忘了些事,你别多想。” 谢琅又嗯一声,却依旧抱着人不松手。 可叫他如何不多想? 将他忘得彻彻底底,他心都要碎了。 “我们为何在此处?” 她疑惑问他,眼中却是她自己不知的全然信任。 让他心头一热。 谢琅怕刺激到她,并未隐瞒,而是捡能说的告诉她,让她心中有数。 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外头雨停了,他们休息一晚也回过神,得回去了。 昨夜像世外桃源般,竟让谢琅舍不得离开这个野外山洞。 又过须臾,男人才松手放开她。 而后立刻转身,她都没看清他的脸。 他在收整东西,山洞角落有一断了的铁链被他拾起。 柳清卿看着脸都皱到一起。 他俩……什么关系? 再傻她也察觉他俩兴许有感情纠葛,瞧着这人对自己感情还挺深。 可玩得,这般……狂野吗? 她正腹诽,忽然扫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板起脸来。 “怎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上这么多伤不知上药吗?” 她这恩人莫不是脑子不好? 柳清卿不解又嫌弃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心中恼怒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抱起手臂小声自言自语,“长得这般好看,怪可惜的。” 谢琅动作顿住,失落垂下眼。 收拾妥当,便要上路了。 夏日的密林中满是蚊蝇,昨日又下了雨,这一会儿烈日便将水汽蒸腾起来,闷得难受。 山路也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一没注意便踩进泥里。 谢琅行得快,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可没一会儿她便累了。 她打量着他的背影,只觉他好沉默,不时望来的目光也带着水色,令人心头泛紧。 她好像喜欢看他哭,又舍不得他哭。 难不成在不知晓的时候,她已这般变态了么? 明明从前谢琅在她心中是天上月啊! 适才她踩空一脚,他连忙转身接她,她额头撞到他坚实的胸膛上后便想起来了。 她叫柳清卿,他叫谢琅,他们青梅竹马,早早定下婚约。 “走不动了。” 她试探着,止步往后拽他的手臂。 谢琅回眸便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眸,晃得他心跳骤然加快。在他回神之前,已经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那可好。 柳清卿毫不客气跳了上去。 按理说她不该这样的,在她记忆里他们虽早早定亲,却鲜少说话。每每见面她也不敢直直看他,都偷偷瞧。 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变得这般亲近,她却忘了。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脸颊乖顺地靠在他肩上。 耳边是风吹过树叶草丛的沙沙声,还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柳清卿抿了抿唇,还是没挡住悄悄扬起的唇角。脚丫也不由自主晃悠两下。 “怎么了?” 他侧头看她,眸似深潭,“可是颠簸不舒服?” “……谢琅,你长大后变了好多。” 跟她小时候想象的不一样呢,怎变得这般阴沉,怪吓人的。 谢琅闻言猛地停在原地,因忽然停,晃得很,她赶紧攀紧他的颈项。 她探头去看他的侧脸,却见他眼眶红了。 柳清卿纳闷,“我想起你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 他沉哑回道,“开心。” 柳清卿抬手温柔摸摸他的眼角,“那莫哭了好不好?谢琅你长大了怎么变成哭包了呢?” 想打趣他让他换换心情。 却听他又嗯了一声。 这般纯粹娇憨,如此信赖他。 让他欢喜,也令他心碎。 他之前倒是是做了什么蠢事!伤她至此! 仿若心口被利剑捅穿,又来回搅动。 穿出密林,路旁已有马车候在那。 见他们二人现身,谢伍谢六连忙带人迎了上来,满脸担忧看向二人,“大人!夫人!” 惊到柳清卿,不全的记忆中哪有过这般场面。 一群锦衣护卫持剑疾疾行来,护在周遭。 谢伍谢六忽然噗通一声跪地,抱拳行礼,“小人护主不利,还请大人责罚!” 柳清卿被吓得瑟缩躲在谢琅背后。 “声小些,吓到夫人了。” 谢琅嗓音淡淡。 可谢伍谢六何其了解自家大人,除却疲惫,能听出大人心情尚佳。 那便是无大事,若不然他们提头都不行! 大人与夫人都全须全尾,二人心中欢喜。谢六耐得住,谢伍眼圈却红了。 还好夫人无事,要不然赵姑娘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 柳清卿躲在谢琅脖颈后头悄悄往外看,怪好奇。 适才抬头之际没错过他们眼中的惊诧,才反应过来她与谢琅好似过于亲近了。 那样多眼睛看得柳清卿羞赧,便拍了拍他肩膀想从他背上下来。 谢琅却恍若无觉,并不放她,反而老神在在与谢伍说起正事,“傅修竹如何了?可还活着?” 谢伍忙点头:“魏大人说大人火候掌握得好,人虽苟延残喘,但还能支撑些时日,就等着大人回来审呢!” “城外北羌前行军如何了?” “应少将军以大人计策,与联合守城将军瓮中捉鳖,已尽数伏诛。北鬼并将怪得很,到最后疯疯癫癫,作战根本不得章法。” “知晓了”, 谢琅行至马车前,小心将她抱到身前,又护着头将人送进车厢里。 万分珍视的模样。 随后也一道上去,一声令下,“先回别院。” 谢伍腰板挺得可直,手一挥,“回别院!” 细细簌簌草丛细碎之声,柳清卿撩开帘子好奇一瞧,这才发现除却刚刚那队护卫,暗处还有不少! 哇。 她在心里惊叹。 从前未在外头与谢琅会面过,只知他前途顺遂,却不知是这般威风凛然! 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她放下车帘回头看他。 他那目光是她参悟不透的晦涩粘腻,但她瞧着倒怪喜欢的。 好像……他没了她不成似的。 “谢琅,我与你成婚了?” 凑过去一双水灵灵的眼盯住他,小小声地问。 如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般。好像一说就会美梦消失一般。 谢琅掩下复杂的心绪,朝她颔首,牵住她的手,“嗯,我们成婚了。” 柳清卿脸颊微红,也强装无意地嗯了一声。 明婚正配 第148节 怪不得她从前还有点怕谢琅,这回却自然而然贴近他呢。 原来是成婚了呀。 她眼珠转动。 便没瞧见谢琅蹙起的眉心。 他想到神女村那个名叫与润的男人……她如今失去记忆,他都不能问她为何要带那人一同,就那般喜欢? 昨夜未休息好,马车晃晃悠悠,柳清卿依偎在他怀中睡着了。 抵达别院时还未醒,谢琅将她抱去寝殿,一路上不时有人偷偷看,而后笑着抿紧嘴唇。 放到床榻上,她还没醒来的意思,谢琅便将召大夫来给她诊了诊脉。 无甚大事,只是受惊虚弱一些。 “那怎忘了事?” 大夫:“应也是受了惊,许是在激流中撞了头。大人已说尊夫人不时想起一些,过段时日便能全然记起。” 谢琅望向她恬静的睡颜,心倏地一沉。 若她想起来,会否便又如从前那般疏远他?去找那个名为与润的男子? 思及此,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形不由一晃。 “大人!” “大人!” 谢伍与大夫均上前扶他。 大夫正好握住他的手腕,只一轻触后便满脸惊愕,“大人!!” 谢琅抬手打断他们,“小声些,夫人还在睡,出去说。” 说罢又看眼她,才不舍地转身离去。谢伍与大夫对视一眼,紧跟在后头。 大夫给谢琅诊脉后,神色凝重复杂,不由上前低言几句。 正这时,却见适才离去不久的谢伍竟又匆匆折返,步履焦急。 大夫见状抓紧空当嘱咐两句:“大人万万不可这般,再如此那就……” “知晓了。” “大人需得听劝呐,唉!” 这时谢伍已到眼前,“大人!摄政王妃来了。” 谢琅敛眉,迅速侧脸不可置信沉声反问,“谁?” “摄政王妃已到城外,马上便到别院了!” 摄政王妃此时来,怕是来者不善呐! 第87章 “你之前……是否总这般看…… 谢琅转眸看向寝殿紧闭的门,心倏地沉下。 “王妃不是昏睡不醒?” 谢伍凑近,“魏大人来信说,王妃醒后得知夫人还在人世便匆匆赶来。说是定要见夫人一面。” “大人……” 谢伍犹豫。 按理他没资格置喙这事,可大人从前走过的弯路太惨烈了,他不愿大人再次受苦,只能硬着头皮谏言,“这事,可要与夫人说一声?” “说什么”, 谢琅横她一眼,“非亲非故,有何可说?” 谢伍惊愕,眼瞪得猫儿圆。 “此时暂不告知夫人,我出去一趟,谢六!” 谢琅嗓音稍大,谢六便如鬼魅般出现于二人身前,“大人有何吩咐?” 谢琅:“你带暗卫护好夫人,谢伍去寻套好些的宅院,我去城门迎王妃。若是夫人醒来,立刻派人去寻我。” 二人领命。 谢伍随谢琅出别院,将到门口二人分开时,谢琅嘱咐他,“定要快,今夜我们便搬走。” 谢伍再次愕然,后在大人沉沉的目光中连连点头,“大人,我知晓!” 在去城前的路上,谢琅心情并不佳。 靠近城门街道上上还有未洗净的血迹,是这两日留下的痕迹。 出了城门,跨过城桥。 果然在高处能瞧见远远一富丽堂皇的马车渐渐而来,隐约能瞧见那马车四周装裹的丝绸与车身上镶嵌的奇珍异宝在日光照耀下发出了七彩之光,豪奢至极。 他之前听闻王妃有一珍奇车架,但从未见王妃用过。 今次从京城遥遥而来,却驾着这车…… 谢琅心头不由一紧。 此番怕是不能“善了。” 他不禁叹口气,如今卿卿因受惊忽然忘记些事,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对于这事的想法。既不知她所想,他便不能替她将这母亲认下。 如今他们二人看似弥合,实则如那珠翠,不禁硬物碰。 他哪里敢冒险呢? 在马车将近之时,谢琅挡在唯一路旁。 为王妃驾车的护卫乃摄政王亲兵,自然识得谢琅,回头好似低语两句。那车厢上的木窗便从内打开,探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来。 应懿见着谢琅全须全尾立在那,心便放下大半。 神知晓当她醒来得知女儿还活着有多欢喜,却旋即又听闻女儿跌下城墙,落进那湍急河流中,又是生死不明! 她当时便又晕过去,待醒来后不顾李缙阻拦,死也要亲自来郢城一趟。 她要亲眼看看她的女儿可好。 自上回,应懿便知女儿在谢琅心里位置甚重。 若女儿遇险,谢琅定不会这般淡然。 “王妃”, 马车停在他身前,谢琅挽手,躬身行礼。 应懿连忙招手,“谢大人上前说话。” 谢琅便领命行至马车窗下。 “卿卿可好?”应懿迫不及待地问。 谢琅再次施礼:“谢王妃关心,内子状况尚可。” 应懿在权势浮华中沉浮多年,已有心得,听这话便察觉不对。 她敛起面上急急之色,打量起谢琅来。 谢琅好似恭顺垂眼,却公事公办,并无对岳母的亲近。 应懿冷下脸:“谢大人这是何意?” “回禀王妃,内子虽身子尚好,却因受惊忘了些事。大夫让她静养,莫要烦心。” 应懿闻言身子一闪,忙扶住窗框稳住身形,“这是何意?难道我想见见她还不成?” 谢琅轻轻摇头:“内子不便见客。” 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尤其是贵客。” 她咬牙低声:“你明知我是何人!” 谢琅却摇头:“王妃便是王妃,至于旁的,王妃与我说得皆不算。” 应懿怔住。 那谁说得算呢? 自然是柳清卿。 “恕谢某无法伴行,我还需回去陪伴内子。内子胆子小,怕黑。” 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应懿暗恨,却自知理亏奈何不了谢琅。 却见谢琅本已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走了回来。 “又要训我?”应懿冷哼。 “谢某哪敢。” 谢琅行礼,英眉蹙起仿佛犹豫,还是启唇,“内子瞧着性情柔顺,实则认死理,胆子大得很,还记仇。” 他抻开衣袖露出手腕层层叠叠的伤处给王妃看:“便是如此,她之前生我气,都未待我心软。” 话虽如此,谢琅神情却柔和下来,“王妃瞧她的性子如何?” 应懿怔住。 谢琅却说:“我觉甚好。” 说罢便给王妃再行一礼:“别院我已使人理顺妥当,我与内子怕扰了王妃已搬去别处,王妃好生歇息。” 应懿:“……” 见人走远,她还未回神。 明婚正配 第149节 竟被小辈夹枪待棒训了一回。 她仓皇无措,焦急难安的心绪却难得静了下来。 “王妃?” 驾车护卫询问。 应懿敛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便如谢大人所言,先去别院歇息吧。” 倒让谢琅提了醒,她再急于见女儿,也得看看女儿身体状况如何。 - 柳清卿醒来已夜色浓重,她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好生舒爽。 往外瞧瞧,又仔细听听,屋内只有她自己,并无其他动静。 谢琅去哪了? 等等? 她瞪大眼睛打量着这处素朴小屋,这肯定不是富丽堂皇的别院寝殿呢。 这床这桌,倒是有些眼熟。 她起身便瞧见放在床尾的干净衣裙,换上后往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便见眼前是个不大的见方小院,可比嘉兰苑小多了,都没谢琅书房那小院大。 等等。 嘉兰苑? 嘉兰苑是何处? 头骤然痛,她敲了敲脑袋,又晃了晃。 再睁眼,却见谢琅不知从何处出现,正立于她身前含笑望着她。 摸摸她温热的脸颊,他紧绷的身体才得到些许放松,“怎跟迷糊的小猫一般?” 柳清卿觑他一眼,忽然问,“嘉兰苑是何处?” 话音落,便见他神情僵住。 “怎了?”她忙追问,“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他紧凝着她,在她心里,嘉兰苑不好的地方么? 可却是他心中至纯之地。 咽下喉头酸涩,他朝她轻缓摇头,“是我们的家。” 家? 柳清卿含混吞下这个字。 她从未有过家,倒有些好奇。 “对不住,我忘记了。” 话音落,却被他紧紧揽入怀中。 气氛凝滞,就跟她在柳府似的那般喘不上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周身潮湿,好似要哭了似的。 她便贴心转移话题,“这是何处?我们何时来的?” 谢琅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闷声答,“是你的医馆,王妃来了郢城,我们不便再住别院。看你睡得沉,便未叫醒你。” “那我怎么过来的?” “我抱过来的。” 柳清卿红了脸,心里刺挠挠的,好似有小猴在挠。他说话声震得她身体里如水浪一般,一波接一波的麻。 怕被他发现,她连忙说,“我饿了,可有餐食?” 那自然是有的。 谢琅一抬手,便有下人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放进适才寝室的圆桌上。 他甚至还埋在她颈侧没抬头! 柳清卿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不由轻叱他,“你长大后怎这般黏人?这都让人瞧见了!” 颈边却传来他低低笑声,却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柳清卿恼得脸庞红如芙蓉花,双臂被他禁锢着,没得法子,直接上口咬到他肩上。 谢琅身子猛地一震。 柳清卿立时不敢动了。 她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再说再这般缠腻下去,她腿都要软成面条站不住啦。 待听下人禀告菜肴摆好,她连忙推他,“快松开我。” 一抬眼却见坠在后头一女子抬头朝她笑着颔首,那感觉颇为熟悉。 她怔了一下,又推他,“那是谁?” 谢琅这才恋恋不舍起身,回眸看一眼,“是林眉,你的心腹。” 柳清卿闻言,便朝那女子咧嘴笑了笑。 林眉一愣,眼眶瞬时红了,连忙转身,好似抹了抹眼睛。 还在想呢,谢琅已牵她行至桌前。 “不是饿了。” 他今日身着白衣,安静坐在桌旁。 好似在哪有这般景象似的。 但模糊印象中好似是个女子? 她抬眼看住谢琅,谢琅正为她布菜,察觉到以目光问询。柳清卿摇了摇头。 这一餐吃得舒坦顺口,柳清卿心满意足。 谢琅却好似心事重重,她刚轻唤他一声他都没听到。 “卿卿”, 谢琅握住她的手,“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柳清卿眸光一闪,很是好奇,“何事?” 谢琅:“谢琬琰有一好友,自幼母亲离世。结果近来却发现她母亲并未离世,而是有些苦衷不能与其相认。现下经历许多又想与其相认。那人现下拿不准主意,便想询问下旁人想法。你同为女子,若是你,你会如何?” 这一奇事听得柳清卿一惊一乍。 “跟话本子似的。”她低声喃喃。 说罢便察觉谢琅还在看她,沉吟片刻,还真认真思索一番。 犹豫看谢琅一眼。 谢琅便低声鼓励她:“有何想问的?问就是。” 低磁的嗓音怪温柔的,令人心里头暖融融的,柳清卿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才说起正事,“那她幼时自母亲离世后过得好吗?” 许是她过得不好,便也不由关切旁人。 谢琅微哽,垂眼遮住眼底复杂与痛惜,轻轻摇头,“想是不好。” “啊……不好啊……” 虽意料之中,但也不好受,老话都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她以为自己运气糟糕,却希望旁人会好,因为那滋味甚是糟糕。 想起从前,她心里头不太舒服,缓了一会儿。 谢琅不忍心,不愿再继续,捏捏她的手指关切打量她,柳清卿却摇摇头,又问,“之前不能相认,如今为何忽然能了?难言之隐忽然消失了吗?” 谢琅:“……” 却将他问住了。 她那澄澈好奇的目光,却令人心中狭隘的算计甚得都无所遁形。 难言之隐忽然没了吗? 失去记忆无所顾忌的柳清卿好生犀利。 看到谢琅难以言喻的神情,柳清卿心中便有了数。 她在柳府“寄人篱下”,伏低做小,惯会看人脸色,不得不对人情世故这些了解多一些。 “那许是有难言之隐,却在未消之时忽然又能相认。那这难言之隐好似也不是那样令人寸步难行……之前应是不那么想认罢了。” 柳清卿鼻头酸酸,替那姑娘感到难过,心里也起了一股劲,“既如此,不认便不认吧。那姑娘的母亲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吗?好像我们就是街上的可怜流浪狗,旁人勾勾手指就没皮没脸贴过去么?” 她想起自己,“受的苦也不是白受的,哪能一笔勾销?” 谢琅目露怜惜,眼眸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悲凉与情意,在她看过来时,他连忙撇开眼。 他甚至不敢看她这双清澈眼眸!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不是个好东西。 “夫君觉着呢?” 听到夫君二字,谢琅身体一震,只觉喉头发酸。见她狐疑望着自己,他狼狈撇开脸,“听你的便是。” 柳清卿讶异:“为何听我的?不是说旁人的事?” 谢琅不禁沉默,哑声嗯了一声。 她如此澄澈如粼粼日光,将他照得如此自惭形秽。 明婚正配 第150节 自成婚以来,他何时问过她心中的真切想法?总以为她有所求。 在摄政王妃要与她见面时,他与旁人一样,都理所应当以为若得知亲母如今身份如此尊贵,她定然开心。 结果……却是不然。 “夫君,我们为何匆匆搬走?” 柳清卿的疑问打断了谢琅的思绪。谢琅朝她笑笑,“之前只是借住而已,既王妃已来,我们自得将这还与主家。” 谢琅紧紧盯住她:“可想见见王妃?” 柳清卿闻言却不住蹙眉,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听谢琅说起王妃,怎心里头跟有泥鳅钻过去似的,一疼一疼的。 她茫然地摇摇头后又问,“难道我与王妃过去熟悉?” 见她不似作假,谢琅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说,“我们成亲后,见过几次面罢。” 倒是实话。 吃完饭,谢琅便牵着她在院中散步消食。 倒是柳清卿凑巧看到谢琅手腕上好似有伤,睡前她想给谢琅擦药时,却听谢琅说他需得出去一趟。 这有甚的。 先睡便先睡。 可谢琅却未着急走,坐在床榻边上,生疏轻拍她的后背,一副不将她哄睡便不走的架势。 柳清卿只好合上眼。 谢琅长大后真的好黏人啊,她在心中腹诽。 白日睡多了。 好不易睡着,却浮浮沉沉,好似做了梦。 那梦沉沉的,像古时将女子沉塘时往腰间系的巨石。 夜半时分,柳清卿口渴醒来,一侧头却惊得一瑟缩。 谢琅正侧头看着她,诱人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却幽如深潭,那目光湿黏缠人,好似要将她吞下。 猛然间,柳清卿眨了眨眼,她好似想起些“新的事”。 “你之前……是否总这般看我?” 第88章 柳清卿望着午后还盛的阳光…… 说来奇怪。 柳清卿失去些许记忆后半点不怕谢琅。 明明待字闺中时她甚至不敢直接看他呢。 明明这般粘腻令人窒息的目光,却令她心中悄然欢喜。 他奇怪,她自己也好生奇怪。 她话音一落,她便见他好看的瞳孔似乎颤了颤,旋即竟眼睫微垂挡住了它! 柳清卿饶有兴致往前趴了趴,离他更近,不肯让他躲。 堂堂谢大人现下面对她哪有还手之力?他只好顺从她的心思,抬眼将心中所想一览无余。 他心痛她。 那眼里的疼惜丝丝缕缕缠绕着她,竟让柳清卿一震,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为何心痛她? 她这般想便这般问了,“为何这般眼神看我?你心痛我?” 她澄澈的目光便似头顶金日之光,将他们心中俗念照得无所遁形。 “是啊,痛惜你。” 谢琅试探着张开手臂,果真她瞧他一眼便细细簌簌钻了进来。 怎就这般乖呢?令他心头发软,让他眼前发酸。 王妃怎就舍得将她这个软乎乎的面人扔在柳府那豺狼虎豹的堆里? 他……亦是,之前怎脑子进了水似的觉得若是与王妃相认,有个尊贵的母亲对她是件好事呢? 他痛惜她,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怕提前告知她,她会伤心。明明现下不记得那事,为何再要提起? 又怕她撞见王妃后忽然记起,会更伤心。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怕他说了她会怨他。 怕他不说,日后她也会怨她。 此刻她软乎乎依偎在他怀中,对他全心、不设防的依赖令他只能狼狈合眼。 在心中唾骂自己,之前怎敢伤她心? 之前竟敢伤她心? 悔恨惆怅,恐惧担忧,百般心绪团成了个棉花团子,哽在喉头。 他将她往上抱了抱,一低头便将脸埋进她温热的颈窝。 每每这时,她活着,并肯亲近他这件事才有实感,才能抚平他燥热不安的灵魂。 颈侧湿润,柳清卿抬起手悬在空中片刻,又放回远处。 谢琅敏锐感知到,脊背僵住。 下一瞬她的手掌又抬起,落在他的背上,他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 这之前求而不得的寝房,她终于心甘情愿地与他同眠了。 谢琅手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也将脸埋得更深。发丝掠过细嫩的皮肤痒得柳清卿低笑两声,谢琅听着沉沉的心也跟着浮起来,察觉到她软化的态度,他却没做旁的,只是抱着她。 他悄悄弯起唇,不敢动,也不愿出声打破这片恬淡温馨。 两人便这样像草原上的兔鼠一般,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翌日醒来,柳清卿习惯性摸向身旁,那已空了。 半梦半醒之间,倏地一股恐慌笼罩住她,紧接着便是兜头而来的失落。她忙睁开眼,侧头向一旁看去。那边还有谢琅睡过的痕迹。 她捂住猛跳的心口,却狐疑,为何有这般感觉? 好生奇怪。 她起床洗漱时一直想着这事,没想明白。却隐约明白了另一件事——谢琅有事瞒她。 这简直太显而易见了。 桌上放着他写得字条,上头说有公务。 柳清卿弯唇将字条折起,放回妆匣内。将妆匣合上时,动作微微顿住,手指蜷了蜷。又豁地拉开妆匣,里头摆着素朴首饰,并未有什么特别。 她按按眉心,狐疑着侧头咦了一声。 总觉得这里头好似藏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是什么呢? 似有似无,飘渺无边,她想不起来。 用完早食后,她重新打量起这小院。 这两日从山中逃出生天,先前的事情又不记得,只觉得累。埋头苦睡,直到今日才觉精神过来,有精力去探究旁的事情。 谢琅说这是她开的医馆。 倒是奇怪。 听他的意思,与旁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早已成婚。为何远远跑到郢城开了这不大的医馆呢? 看寝房模样,她似是住在这,虽那房间里也有谢琅的东西,但处处透露着怪异。 但他任其放在那,并未藏起隐瞒她。好生矛盾。 忽然一道人影晃过。 是谢琅昨日提过的林眉。 前头医馆里好似很忙,柳清卿安静等着,等过了午时松闲下来变晃荡到前头,张大夫与小厮正在处置最后几个病患,林眉暂时无事,她便朝林眉招招手。 林眉寂然的眼睛瞬时亮了,快步朝她走来。 两人走到无人处,柳清卿下意识左右瞧瞧,却又顿住,不知自己是在瞧什么。 她摇了摇头,看向林眉,“我有些事想问你,你可能一五一十告诉我?” 林眉忙点头:“全听小姐吩咐。” 两人在树下密语一番,柳清卿眉头紧蹙,越听眉心蹙得越紧。不时因惊愕红唇微张,瞪圆了眼。 “竟与话本似的。” 饶是林眉怕刺激小姐只捡了能说的说。 柳清卿听完不禁喃喃自语,没想到自己竟经历这般多。 暗处,男人眼中晦涩,喉结无措地滚动着。 他也不知这样是对还是错,日后自己会否后悔。 但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愿被隐瞒。 他静静转身,只余萧瑟背影。 明婚正配 第151节 张大夫不知她失忆,只当姑娘遭了大罪性情有变。 问完诊正要去净手用午食,见姑娘终于露面不由神情大好,连忙上前仔细看了看姑娘的面色,捋着山羊胡不住颔首。 “姑娘身子养得不错。” 张大夫欣慰不已,看姑娘的目光全是慈爱。 令柳清卿有些羞赧,后变是涩然。好像从未有长辈这般看她。 不。 好像也有。 记忆深处,也有长辈待她甚好,甚至越过亲子。 是在何处来着? 柳清卿使劲想,想得脑袋都有些痛。 “姑娘!” “小姐!” 她回神,不得不止住。 这两日张大夫已知晓谢大人与姑娘的关系,实打实的夫妻,而不是兄妹。 那谢大人的事便得与姑娘好生说道说道了。 犹豫再三,张大夫唤住柳清卿,“姑娘,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与你说的蛊虫一事?” 张大夫细细打量柳清卿的神色,但柳清卿早已与谢琅练就波澜不惊的本领,饶是此时忘了事,这却没忘。 张大夫便没察觉端倪,继续说道,“我查了师母留下的医术,那蛊虫倒是对母蛊宿主无害,但对另一方会有损害。” 柳清卿不知这说得是什么,反正先套话再说,“有什么损害?” 张大夫略微靠近,放低嗓音,“若吸附毒素过多,挤压静脉,可能会影响求子。” 柳清卿:“!” 树上,藏于茂密树冠中,将来回听得清清楚楚的谢六呲牙咧嘴。 犹豫再三,还是鸟鸣两声换人来,他悄然往大人那处而去。 暗牢里。 魏明昭将傅修竹与小应氏关在隔壁,每每将人拖出审讯时,那潺潺流动的鲜血便会经过他们门前的地沟。 与寻常暗牢不同,谢琅命人将其中摆满火把。这不分昼夜几若白日,饶是魏明昭进来不过须臾便被烤得口干舌燥,更别提这般光亮,连角落跑动的老鼠身上有几根毛都照得清清楚楚,他们本浑身是伤,眼睛被刺得都疼,哪睡得着。 小应氏这两日疯疯癫癫,受完刑后便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连傅修竹训斥她,她都不理。 傅修竹也被魏明昭折腾的精疲力竭,胸口被刮得没处好肉,刮完就给他上顶好的金疮药,待血肉黏在一起后,再给生生撕开。 而那被谢琅活活砍掉的手当啷着,魏明昭就当看不着! 傅修竹哪想这二人这般敢下黑手,半点不顾及他王室二公子的身份,将他磋磨就剩半条命。 待柳清卿睡安稳后,谢琅才去地牢。 傅修竹的牢房在里头,小应氏靠外。 “解药呢?” 谢琅立于牢房外头,看小应氏的眼神如看阴沟老鼠一般。刺得小应氏直往里躲,这两日,自柳清卿在她眼前跌下城墙,谢琅又紧随其后,她便如入了地狱。 锦衣卫大人下手真狠呐,好似与她有私仇一般! 小应氏拧着头不肯说,静默片刻,她紧提着心,头皮发麻。 便听身后那人说:“难不成还等你的檀郎呢?” 那轻缓的语调,似讥似讽。 小应氏猛地回头,撞进谢琅沉沉眼中。 “你的檀郎性命便在你手中了。” 说罢,谢琅却不再停留,反倒直去了隔壁。 那傅修竹听到声响, 曾经装扮成端方温润的君子,此刻满脸狰狞,眼中俱是不甘。 他是王庭尊贵的二公子! 却被谢琅断了手,饶是幸而回去,也断无承继可能。 他何其恨谢琅,何其恨! 猛地往前冲到栅栏前,狼狈撞上去,拼命从空袭抻出手要抓谢琅。只见谢琅轻飘飘掸了掸衣角,只后退不到半步,他就再也碰不到了。 谢琅轻飘飘掀起眼皮看向傅修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这个手下败将。那轻盈的目光却如尖刀,每过一处好似要划开他的血肉! 傅修竹竟心生胆寒! 谢琅轻轻抬手,便有狱卒打开牢门。谢琅慢条斯理脱下柳清卿为他准备的外袍,交予狱卒,“收好,莫弄脏。” 说罢谢琅便一言不发走进牢房,竟敢对卿卿动手。 傅修竹他好大的胆子,管他是谁。 隔壁,小应氏被吓得恨不得挤进墙角的砖缝之中。 暗牢脏污气闷,周遭扑鼻的血腥腐臭味。 谢琅出暗牢透透气,刚立于廊下,便瞧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单膝跪于他身前。 定睛一看,竟是谢六。 谢琅脸沉下来:“不是命你保护夫人,来此处作何?” 谢六眼珠转动,靠近一步,低语一番。 谢琅狐疑,闻之后骤然变了脸色。 - 柳清卿托腮望着那半晌未动。 还是林眉察觉不对,犹豫再三还是早早过去问,“小姐,今日晚食想吃什么?” 既已无藏匿身份的必要,林眉断不肯与小姐再以姐妹相称。 柳清卿望着午后还盛的阳光:“今日十五,便吃羊肉面吧。” 林眉讶异,自来到郢城,小姐便再未吃过羊肉面。 而且也已入夏,吃热面也热得很呢。 之前林眉也曾提过给她做羊肉面,小姐却说,“羊汤火大,日后便不喝了罢。” 林眉知晓这在嘉兰苑惯常的羊肉面是勾起了小姐的愁绪,后来便不再提了。今日小姐竟主动说羊肉面了?! 林眉狐疑,却不敢问。小姐若想起事想告诉她,自然会说。 柳清卿察觉到,笑着问,“怎么啦?” 林眉犹豫之后却是摇头,可是…… “可要给大人留一碗?” 第89章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柳清卿眸光微闪,“自然是要留的。” 她倒很期待谢琅看见这羊肉面会是何反应。 因之前落了水,张大夫说多少有些寒凉,便让她白日里多晒晒太阳。 谢琅命人去给她寻了舒适的躺椅,又连夜给她打磨一番。 柳清卿正在院中晒太阳,暖光洒在身上,她舒适地合着眼昏昏欲睡。这两日谢琅忙得很,又审人又练兵,一股风雨欲来之感。 此番将人家二王子抓住,又将前头军歼灭大半,怕是不能善了。听闻京中已有动静。 这时候不能给谢琅添乱,柳清卿安静得很。 忽然外头响起兵器相接的脆响,连带着少年怒喝。 “我姐姐在里头,凭甚不让我见姐姐!” 柳清卿听到动静撑起身子往外打量,隐约瞧见影影幢幢的人影,好似不只一人。 紧接着便想起一道温肃之声,“劳请去问问表妹可方便见客。” 这声也有些熟悉。 果然过会儿谢六便匆匆行至她面前,恭敬问道:“夫人可是听见了?外头有两位……贵客想见您。” 柳清卿看谢六一眼,又看一眼,忽然问,“你从何处冒出来的?适才并未看见你呢。” 谢六哽住。 他也摸不清两位主子如今是什么状况,只好含混说,“如今郢城状况不明,大人命小的在暗中护您。” 柳清卿拖长音哦了一声,谢六低头感受到夫人盯着他瞧,没一会儿后背便出了一背的汗。 失去记忆的夫人怎比从前还不好招架? “那便让他们进来吧。” 柳清卿思索片刻,既谢六能来问,而不是断然拒绝。以谢琅现在看护她这般紧的劲,这两人应不会害她。 一进来,李郢一路小跑在前头,看见柳清卿后眼泪变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紧随其后的应于诚虽尽力克制,但也红了眼眶。 柳清卿目露好奇,半点无见到故旧的喜悦。 之前两天谢琅已派人分别警告他们柳清卿忘了些事,需得静养,莫刺激她。 故而李郢哪怕再难耐,有许多话想说,此刻也只得咽下。 明婚正配 第152节 应于诚也是如此。 因都有疑虑,三人反倒没说什么。 李郢和应于诚刚进来没片刻,谢伍便进来赶人了。 “二位公子已看到我家夫人,这便请吧。” 李郢与应于诚俱是无语,可柳清卿并未出言阻拦,他们也不好赖下去。 柳清卿笑得怪不好意思:“忘了些事,待我想起定去寻二位。” 二人只好不舍拜别。 李郢是那日没抓住姐姐,心中有愧。 应于诚更是觉得没脸,那日他若没犹豫,是否接住表妹的就是他? 故而这匆匆走一遭,却令柳清卿有点迷糊。 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 她唤住谢伍:“你家大人为何对这二人严防死守?” 大大方方随她回医馆住,瞧着也不是不愿她与过去接触的模样。 “……” 谢伍忙狼狈别开眼,“回头您还是问大人吧。” 往前走两步,谢伍忽然止步,犹豫再三还是回头忍不住问道:“夫人,可还记得赵盼生?” - 柳清卿只觉这名字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外头又热闹起来。 门口有百姓来磕头道歉,求林姑娘,哦不,谢夫人原谅。 有之前那一遭,如今连郢城的狗都知道医馆的林姑娘原是兵部侍郎谢琅谢大人之妻! 谁敢招惹她? 又知晓柳姑娘一直暗中散药缓解他们症状,不由唾弃自己之前真想算计柳姑娘的心思。 尤其那药田被谢大人属下接手之后,再无以往优待! 他们悔恨不已,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这些柳清卿却都不知,如今谢琅好似将她护在透明的结界之中,那些纷扰都不让污了她的耳。 吵得柳清卿脑瓜疼,她与林眉对视一眼,“今日是静养不成了。” 她小声嘟囔。 林眉讶异看向小姐,小姐失了忆,大不同了。以前何曾这般抱怨过? 倒有了这年龄的活泛劲,之前太沉闷了! 林眉心中动容,便带她走小门悄悄出去。 “我往常都去何处?” 林眉想想,“小姐与清风馆的凉栗姑娘感情甚好,不如去那坐坐?” 柳清卿颔首,两人便往那去。 待到清风馆后,柳清卿看清这是什么馆子后不由讶异,瞧着怪有趣的。 不禁瞪大眼想看得更清楚。 绕过回廊便见一对男女离得极近。 那男子……的模样,猛地一瞧倒跟谢琅有些相似。 那男子正跪在凉栗面前,目光戚戚。 凉栗神情却有些冷。 “你喜欢,我成全你,如今这又是什么做派?” 这姑娘长得似甜果子,说出的话却如针如剑能让人出血!柳清卿喜欢。 柳清卿不愿打扰他们,悄悄退了出去。 临走时,回眸又瞧眼那男子的侧颜,只是猛地一瞧罢了,现今是不大像了。 今日柳清卿见了许多人,有自称是她表哥的清润儒将,有说是她弟弟的那鲜衣怒马的少年。 她之前的生活……还挺多姿多彩。 本要回医馆,却一转念想去寻谢琅。 谢琅走时留的字条写了,若有事可去寻他。 柳清卿便与林眉往衙门那边走去。 - 暗牢中,傅修竹被挪开,吊在一间封闭牢房中,那断腕处已腐臭不堪。每日有狱卒应付着往那洒金疮药。 与傅修竹预想不同,谢琅并未再对他施以极刑,反倒开始攻心。 谢琅施施然坐在他面前,先是复述近来王庭对大王子的嘉奖,傅修竹冷嗤,并不当回事。 权势而已,起起伏伏,只要他不死,便有东山再起之日! 谢琅瞥他一眼,又抽出第二张密件。 “这是今日从你们都城来的,还新鲜着呢。” 谢琅居然心善起身,将信件递到傅修竹鼻子底下给他闻闻,“可有草原的味道?” “你那青梅竹马的爱妾被你兄长浸泡在污水中生生溺死。” 傅修竹瞬时眼眶通红,青筋暴起,“不可能!你信口胡言!” 谢琅瞥他一眼,继续往下看,拖着长音,“哦,下人将人装殓时发现那女子似刚生产不久。” “什……什么?”傅修竹如遭雷击。 谢琅一挥手,谢伍便快速上前将一席血衣与一串绿松石颈链递给傅修竹。 “你那爱妾被溺死前似是遭了大刑。这串绿松石给你,便留给你当个念想罢。” 傅修竹心神俱裂,怔然接过,手抖得稳不住。 “还忘与你说,你母亲也与你的爱妾一道被大王子借机溺死了。” 谢琅嗓音低下去,眼中是对傅修竹的怜悯,“傅修竹,你为了北羌冒死潜在郢城半年,他们给了你什么呢?” “——家破人亡么?” 暗牢中,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小应氏的牢房也迎来贵客。 这两日听闻女儿在郢的连番遭遇后,应懿恨得牙痒。 谢大人将女儿牢牢护住,话里话外不认她这岳母。应懿一方面觉得气闷,转念又觉得谢大人此番倒比之前长精神头了。 若她能……,女儿也不会遭这么大罪。 故而这两日应懿除了在医馆外头徘徊偷偷看上女儿一眼,还真没以王妃身份压人。 暗中使人查明后,将那檀郎绑了过来。 她甚是了解小应氏,迫不及待要给她这妹妹一个好惊喜。 “听闻你想见我。” 小应氏听到记忆中温柔的女声后身子一震,猛地回头。 却见那早已死的嫡姐竟站在她面前! 雍容华贵,气势非凡。 而她?赃物恶臭,连吃带拉都在这间逼仄牢房之中! 嫡姐看她的目光一如过去,仿佛看只肮脏的蚂蚁! “我给你准备了些许惊喜。” 应懿话音刚落,便有狱卒打开牢房,将她毫不留情往外拖。 小应氏不知这是作何,一双眼紧盯着应懿。 她可真美啊,怎这么多年并未老去? 心里恶毒恨意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忍不住了,死到临头也要开口刺她! “王爷可知姐姐您曾在柳府多么可怜,如何为那柳许哭么?” 应懿高高在上瞥她一眼,那眼中戏谑轻慢。 很快便到牢房旁的一处古朴小院。 “开门。” 小应氏不知应懿里头给她准备了什么豺狼虎豹对付她,瑟缩往后躲。 却在木门徐徐打开,透过门缝看清院中静立的那清俊男子后,怔住了,红了眼。 “檀郎……” 她低声喃喃,眼泪如珠滚落,流过脏污的脸颊,留下一道痕迹。 小应氏也猛然想起这些日子根本未曾净身净脸,忙侧身以衣袖擦拭脸颊。又将长发重新拢起。 理了理衣襟,还好之前为了隐匿踪迹她穿得深青襦裙,瞧不出脏得很。 勉强整理一番,她这才看过去。 那院内男子好似有所感应一般,回身望来,目光先是落在那邋遢女子后头的夺目贵妇身上,眼睛一亮。见那贵妇护卫无声抽出利剑,男子忙挪开眼,这才看清令一女子。 贺檀眉心微蹙,略有犹豫不敢认似的,“……蕴儿?” 一听闺名,小应氏更是忍不住,眼泪扑簌落下。这些年谁还记得她的闺名,不过是因姐姐在她上头,勉强叫她一声小应氏罢了! 明婚正配 第153节 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应蕴! 小应氏感动不已,直冲向贺檀,眸中情深似海,趁贺檀怔愣之际便扑进他怀中,“檀郎!我好生想你!你可知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么?” 小应氏娇娇依在贺檀怀中,便没见贺檀猛地屏气。 那酸馊腥臭之味扑鼻而来,贺檀好悬没吐出来! 若不是不愿那贵妇瞧见,他非得扶住树干呕出昨夜晚食来! “檀郎,檀郎你可想我?是来郢城寻我的么?” 小应氏抬眼,痴痴地盯着贺檀。 贺檀已老了,酒色早就掏空他的身子,可他并未发福,瞧着便还成。隐约有年少时的些许影子。 便是那一分影子,便让小应氏醉了。 他们何曾在人前这般拥抱过,便是下一瞬死在檀郎怀里,也值了。 她就当这是死前他们夫妻相聚了! 她知道应懿是不会饶过她的! 索性将心里话全说给檀郎听。 “你可知我给你生了个女儿?女儿像你也像我,伶俐得很。” 见贺檀瞪大眼,脸上全是惊愕,小应氏抚过贺檀依旧伟岸的胸膛安慰他,“檀郎莫怕,我早将女儿藏了起来,旁人寻不到的。” “我今生只愿与你同生共死,今日是否能如愿了?你我早已是夫妻,如今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了吧。” 这小院不大,此时又静得很,风将这轻柔话语送到每个角落。 贺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过年少时他为了办事钓来的露水姻缘,怎过了这些年疯癫成这个样子! 他早有爱妻美妾,谁要与她同生共死?! 多少年前的事了,难道就这般赖到他身上吗? 贺檀撕开她的手臂,便要往后退。 “蕴儿莫要玩笑,那时你我少不更事,哪知情贵?切莫胡言了。” 小应氏愣住,过了几息,满脸柔情淡去,她错愕地盯着目光躲闪的贺檀! 正此时,小院里唯一一间房的房门被猛地踹开。 小应氏缓慢扭头,便见柳许踹开房门冲了出来,满脸扭曲朝她跑来。 柳许抓住小应氏的头发便厮打起来。 “你这毒妇!我为你做到这般,你可有良心!我为你害了发妻,你竟给我戴绿帽!柳清滢是谁的女儿,你跟我说她是谁的女儿!” 自诩温雅君子的柳许不大会骂人,打人时倒是半点没放水,没一会儿柳许手上一缕缕的黑丝,全是小应氏的,小应氏头顶更是被薅光一块,秃着呢! 小应氏被打得顾头不顾脚,她哪打得过男子,忙喊,“檀郎救我!” 贺檀装没看见,他听明白了,忙劝道:“你们夫妻间的事,莫要牵连旁人。” 登时,小应氏的眼就红了! 转身便朝贺檀扑去,“你这是何意!我为你受了那么多年的罪!” 她抓住贺檀衣襟不松手,这时倒有了力气,来回晃他。 贺檀被晃得头晕,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吃了一拳。 “奸夫□□!” 柳许猛一冲将二人压到地上,“看我不揍死你们!” 柳许被赶出京城后流离失所,为了一口饭食,竟练出了些许力气。 一向养尊处优的贺檀与小应氏竟不是对手,不过一会儿便被打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柳许将两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后,跌坐一旁喘着粗气。 他看向房中惊怔的柳清滢,抿了抿唇到底低哼一声撇开脸。 应懿转身走后,便听身后院中又厮打起来,鸡飞狗跳。 柳清卿躲在影壁后的回廊,怎没想到来一趟便看了一场大戏。 头忽然痛得很,眼前一花,她连忙扶住林眉才勉强立稳。 再抬眼看清那雍容华贵妇人的脸时,她猛地攥紧林眉的手。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细碎画面涌入脑海之中。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90章 谢琅合上房门,便将外衫退下…… 昏暗逼仄的牢房中,腐臭味令人作呕。 只有窗缝中泄下的些许光亮才让人知这不是地狱,还是人间。 那倾泻的月光只好铺洒在他的断腕上,此时上头有蛆虫蛹动,恶心至极! 傅修竹撇开眼,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腕,他只觉自己仿佛是个笑话。 想起远在北羌的那胆小至极的女子,她……真死了吗? 还有他的母亲…… 傅修竹抬手抹把脸,早无当初伪装的温润与暴露后的张狂,眼里翻腾着滚烫的仇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回北羌看看。 他死也要与老大同归于尽,死在北羌的土地上! 他想回去问问,汗王也是他父,为何如此对他! 不是应承他要护着他府上的人么? 他府上一共就两个人! 一共就两人! 傅修竹死寂的眼中燃起熊熊之火,便是死,他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 柳清卿恍恍惚惚回了医馆。 再踏入这居住半年多的小院,推开寝房门,谢琅趁虚而入,里头已有许多他的痕迹。 那桌上的书册信笺,他挂于墙上的长剑。 他随意放在屏风上的月色长袍。 处处都是他黏人的痕迹。 柳清卿僵着腿回到床榻边,腿一软边跌坐上去。 记起一切后,柳清卿把自己关在房中,安安静静地想了许多事。 最先想起的却是傅修竹抓住她时嘲笑她的天真,神女村易守难攻的要势,他们这些外人怎这般容易进去抓住她?为何能将她关在村长的新屋里? 钱帛权势动人心啊! 她怎都没想到竟是村长出卖了她。 她也怎么都没想到谢琅会追她跌下激流,就为了救她。 心里头酸酸涨涨的,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滋味? 柳清卿心里也有点复杂,怎都没想到自己失忆时竟如此娇憨缠人。 谢琅也与记忆中大不相同。 他们终究都变了。 忘记一切时浑身轻盈,现在想起来,周身又跟罩上一层坚硬的石头壳子似的。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又想起了王妃。 不在她面前的王妃高贵肃杀,果真一抬手便能要人命。 她如今却觉得——这权势果真令人着迷啊。 而她在见识过外头的自由与残酷后,并不如过去那般拘泥于旁人的爱。 世界太大了,她可做的事情很多。 也知晓了残酷的现实——她独身在外护不好自己。 令她之前难耐的小应氏,不过在王妃的抬手间便如蚂蚁一般不得翻身。 那王妃之前为何不救她呢? 柳清卿裹住被衾翻了个身,如今夏日,身上早就出了汗,可只有裹着被子她才有点安全感。 又是股涩然,不过较比之前已很淡了。 在谢琅跃下城墙朝她伸手将她拖入怀中时,她心里头有什么已经变得不同了。 这几日她忘了事,还以为他会趁虚而入。 没想到这回谢琅竟端起了君子架子。 只是抱他,连亲吻都无。 她变许多,他亦是。 还有那蛊虫,这回她可算知晓谢伍之前的未尽之语是什么了。 何苦呢? 她之前对他又不好。 明婚正配 第154节 一时之间竟心生茫然。 她不愿重蹈覆辙,却也觉得现在他在身旁淡淡的陪伴很好。 不过柳清卿也知晓这不是长久之计,京中还有大好天地,他怎会留在郢城呢? 眼睛忽然变得潮热,她埋在枕上直来回蹭去眼角溢出的水珠。 这心一悬一提,许是腹中又饱又暖,柳清卿竟昏昏沉沉睡着了。 谢琅得了信匆匆回到这处小院。 一路悬提的心在看见院中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躺椅时定了定。 他说不清这股折磨着他又令他上瘾的滋味。 他只知晓,只要她还在就好。 正要往寝房走时,林眉追过来,谢琅驻足看去。 “大人,可用了晚食?” 谢琅摇头,又指了指寝房,“不急。” 他得先去看看她。 林眉掠犹豫,望望紧闭房门,又看向大人。 “大人,小姐给您留了羊肉面,可要用一碗?” 谢琅闻言却浑身一凛,猛地掀起眼皮看向房门,那灼灼目光似要透过门板烫进去! “那便来一碗吧。” 谢琅哑声道。 得知她许是睡着了,谢琅并未进房打扰她,而是让下人搬了一张木桌摆在院中。 羊肉面喷香,嫩羊肉弹牙。 谢琅却吃不出滋味,如同嚼蜡。柔软的面条好似哽人的粗石粒。 他朝头上望一眼,谢伍也跟着看,什么都没看着。 “大人?”谢伍疑惑出声。 谢琅摇头,他在看悬在天上,那是旁人看不见的铡刀呢。 断头饭莫不就是这滋味罢。 林眉说羊肉面有余,谢琅便让谢伍也去捞了一碗。 谢伍端着面碗蹲在廊下,闻着鲜香的面,低眼看见面上头青翠的葱碎。仿佛透过澄澈的面汤看见了赵姑娘,谢伍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抬眼望眼月亮,心生无限怅惘,也不知赵姑娘此刻干什么呢。 此时他还不知,不过两日他便能见着他心心念念的赵姑娘了。 谢琅不知属下正悲春伤秋,他已自顾不暇。 好不易将这碗羊肉面咽了下去。 银月圆如盆,高悬在天。 再拖沓,也总有行刑的时候。 谢琅又坐了一会儿,才撩起衣袍起身向寝房走去。 小心推开房门,敏锐听见她平缓的呼吸声。 果真睡着了? 他步履轻轻,恨不得施以轻功行至床边。 果真睡得正沉。 难道是没想起来? 他脱去外袍上了床榻,看她如这几日一般娴熟赖进他怀中,谢琅竟又拿不准了。 一时间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她好似在他周身勾了丝丝缕缕的钩子,让他这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她喜他便喜,她忧他便忧。 他垂眸睨着她恬静的睡颜竟不敢问了。 生怕惊醒她,小心翼翼将人拢进怀里,如神话故事中的恶龙环抱它的珍宝。 待他睡熟后,怀中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记忆呼啸如洪流,冲得她头昏脑胀,再想起这些时日在他面前娇憨率直有些“跋扈”的做派,与他的一味纵容,这一时半刻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柳清卿悄悄捂住脸。 翌日谢琅早早醒来,见她还未醒,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起身。 心绪烦乱,但也有正事要做。 他骑马行至郢城名声最响的酒馆,未让谢伍去,而是亲自下马。 “店家,哪种酒最烈?” 店家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伯,耳朵背,眼也不清。 不知贵客竟是近来城中人人称道的谢大人,反倒实心实意做起生意。 “买酒何用啊?” 谢琅牵唇,“送给旧友,旧友有些郁结难解的烦心事。” 老伯一闻来了精神,忙从角落里头挪出一陶罐。 “你闻闻这可行?我制得最烈的酒,旁人不敢买呐!你那小友酒量如何,可能喝得进去?” 谢琅掀开盖子闻了闻,呛得咳嗽两声,满意极了。 “就要这了!谢老伯!” 甚至让谢伍多付了一两银钱。 谢伍狐疑:“大人要去寻魏大人么?” 这郢城里能称上大人旧友的也就是魏大人了。 哪想谢琅却摇头:“去探望表兄。” “表兄?”谢伍疑惑。 谢琅微笑:“夫人的表兄。” 谢伍扫扫大人亲自拎在手上不让他碰的陶罐:“……” 应于诚郁郁寡欢。 北鬼尽灭,他便吃些酒,仿佛醉过去心里才好受些。 才能不想起他那日的犹豫。 他还有什么脸面对表妹? 有谢大人舍身相救在前,他怎还有脸说要娶表妹? 经此一事他已看出,表妹与谢大人之间更加紧密,已不是旁人插得进了。 应于诚难受,李郢也没好受到哪去。 他坐在四方桌的对面,表兄说他没到年岁不让他喝酒,他只能趴在桌上出神发呆,一遍遍懊恼自己怎就没抓住姐姐? 他若之前好好练武是否便能抓住姐姐了! 李郢懊恼直拍脑门,啪啪直想,额头都被他给敲红了。 应于诚这才回神,见他如此忙阻止,“这是作甚?” 李郢眼眶通红:“表兄,我们出去练武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应于诚发懵。 “走吧表兄!” 应于诚反被李郢拽起来,两人行至门口,门却被推开,露出一张均是他俩噩梦的脸。 应于诚神情微僵:“谢大人怎来此处?” 他俩寻了一处破房,谢琅怎寻来的? 谢琅闻言却轻笑一声并不答,反倒举起手中陶罐。 “今日与二位痛饮一场,如何?” 应于诚:“……” 李郢:“……” 两人眼眶俱是通红。 谢琅又一句仿若无意击中二人的心。 “此番夫人忘却你们二人不是夫人所愿,全因夫人受惊。还请二位莫要怪罪夫人,不然等哪日夫人记起,该伤心了。” 这话轻飘飘,却如软刀子。 应于诚掀起眼皮盯着眼前这仿若心情甚好仿若孔雀开屏的男人,他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恣意。 哪是之前冷峻酷厉的谢大人。 二人都未应声,便听谢大人又说,“夫人还记得与我成婚,她近来又不愿见外人,此番致歉只好由我来。” 谢琅弯唇笑得怪好脾气:“谢过二位对卿卿惦念,我与卿卿感激不尽。” 话音悬住,拿起陶罐倒满三碗酒。 谢琅率先端起一碗,明明这是应于诚的地界,谢琅却跟东道主一般向二人致意,而后便痛快利落一饮而尽! 守在门口的谢伍胆战心惊,大人这句句龊人心口肉,真生怕打起来啊! 李郢还好,瞥谢琅一眼便闷着不肯作声。 明婚正配 第155节 应于诚却与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般,立时起身也端起酒碗痛饮! “谢大人客气,不论如何,卿卿是我表妹。” 李郢闷闷一句:“还是我亲姐。” 哈。 针尖对麦芒。 这俩人竟还不死心。 谢琅再仰头饮酒时便侧过身,仿若不小心露出颈侧的红痕,余光瞥见应于诚瞳孔骤缩,立刻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谢琅心里舒坦不少。 非不让黄河不死心。 李郢刚喝了半碗便伏案咳个不停,被辣的呲牙咧嘴。 谢琅也觉辣,长袖下攥紧了手,但他面无表情。 “来!喝!” 谢琅广袖一晃,“今日让我们,不醉不归!” 应于诚:“……” 李郢:“……” 谢琅醉着回医馆。 勉强还记得将自己洗涮干净,闻闻身上没味后才走到寝房前。 豺狼虎豹,周遭全是豺狼虎豹。 她又不似原来一颗心都在他身上…… 静立良久,谢琅竟不舍得推门。 一推开门,便能看见她。 这是何等美梦? 清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脊背上,他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他甚少喝这多酒,深一脚浅一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今夜他看清了应于诚眼里的死寂与麻木,他心情甚好! 他可还记得应于诚曾大放厥词,说要娶卿卿呢。 做梦! 近来他偷偷用白玉膏,身上的疤痕淡去不少。 谢琅合上房门,便将外衫退下,想了想,又将里衣脱了。 酒壮人胆。 他咽了咽因烈酒而干涩的喉咙,朝床榻走去。 柳清卿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些许声响,便循声回眸。 还未定睛,便白玉般的身体晃了眼。 柳清卿:! 这人怎忽然这般做派! 第91章 “是不是又要弃我而去呢?…… 四目相对。 谢琅漆黑的眼底掀起潋滟的波浪,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最终停在床榻前。 柳清卿眨巴眨巴眼,察觉到他不对劲。 “怎……” 下一瞬视野便被遮住。 “为何想起来却不与我说?” 她被他拥进怀中,“是不是又要弃我而去呢?” 他闷闷的嗓音在她颈侧响起。 这是从哪说起的? 有些冤枉人了。 她是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谢琅,却无再逃的想法。一是知晓世道要乱了,二是……再无旁人会如谢琅这般豁出命待她了。 她又不是甚狼心狗肺的东西,只是曾经她斩钉截铁撂下狠话——与他生死不复相见。 这失忆后又那般粘腻赖着她,猛地一下子,她不得缓一缓么,她也是要脸要皮的人啊。 “胡说什么。” 她嗔他一句。 有些事彼此都知,就不能糊弄着过去么? 柳清卿竟未发觉她何时变了。 她原来在情爱上是多么较真执拗的人啊,如今竟与谢琅掉了个个,变成过去的他了。 她也知晓,无权无势的人在今就跟那渺小的蚁虫一般。 种种原因含混在一起,她愿与他重新试试。 他洁身自好,以命搏之,再没更好的选择了,不是么。 但她却不太敢如过去那般爱人了,那……太痛了。 可谢琅何其聪明,他哪能不知她心中所想。 所以心中酸涩更甚。 他想她如过去那般珍之爱之,而不是这般与他凑合。 他与她一路走来,怎能是凑合! 谢琅难受,委屈,又掺杂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万幸她未选旁人。 若不然,他真会疯的…… 他这般想,变这般说了出来。 柳清卿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轻声细语,感受着他拽过她的手覆到他的胸口之上。 “这样不是挺好么?” 她低声。 “不好”, 他以鼻尖轻蹭她颈侧、而后,闷闷地说,“一点都不好。” 柳清卿闻见酒味,知道他许是醉了,并未关切与人喝了酒,为何他一向不爱饮酒又喝了那么多。 既然说开了,她只能耐着性子哄他,“你过段时日就要回京城了……” 谢琅听懂她未尽之意,猛地抬头,“夫人何意?难道不与我同归?!” 柳清卿神情略为难,谢琅一看就懂了。 他张扬恣意的凤眸红了一圈,漆黑的眼睫湿漉漉的,如山林中受伤的小鹿。 一句未言,却又说了千言万语。 柳清卿轻叹口气,无奈道:“那你要我如何做呢?” “我要你爱我。” “我现在不爱你么?”她问。 “哈”,谢琅竟忽然笑一声,再无甚表情垂眼时,泪珠却坠到她的脸颊上,他以指腹抹去,慢条斯理道:“卿卿,我见过你爱我的样子,莫要骗我。” 柳清卿:“……” 这人竟油盐不进起来。 柳清卿望眼外头高悬的冷月,揉揉眼睛,后拍拍他裸露的肩膀。 “快睡吧,明日还需早起呢。” 谢琅定定看她。 柳清卿叹口气:“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急什么。” 说罢又去揽他的脖颈,那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谢大人便轻易栽进了她怀中。 知晓不能再逼迫她,谢琅长臂将她揽进怀里,如山中巨蟒一样把她缠进怀里。 柳清卿直拍他:“你不热么?” 谢琅闷闷:“不热,松开你就跑了。我好不易寻见你的。” 这好不易,不知是说得重遇郢城,还是跌入激流,抑或是他的层层噩梦。 感受到她柔软下来的身躯,谢琅向来坚硬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承认想起一切后还甘愿与他同睡一榻,是个好兆头。 不是么? 谢琅自欺欺人地想。 翌日醒来,一阵头晕。 明婚正配 第156节 想来是昨日喝了烈酒的缘故,谢琅阖眸缓了一会儿。昨夜怎么回的小院,又怎么回到床榻上的,他有些记不清了。 下回不喝这么多了。 哦不,没有下回了。应于诚应是死了心。 想抬起手按按肿胀的眉心,却在刚动时整个人僵住。 她正如这段时日一般缩在他怀中睡得香,近来天渐热,怕她嫌热不肯与他亲近。他早暗中令谢伍备好冰盆置于寝房内。 如今因圣雪功效,她身体好了不少,不似以往怕凉。 除却那…… 谢琅低眸,望见她的手松散勾着,竟一时热了眼眶。 忙以手臂遮在眼前。 有多久了?自她不肯与自己亲近后。 会否是梦? 昨夜的记忆也在这时涌回脑中,烧得谢琅内心一阵激荡! 她应了! 恢复记忆却没不要他。 他激动,晨起的小谢大人也跟着激昂起来。 他低眸扫过她的手,忙又仰起头,喉结不住滚动着,瞧着好似在火上炙烤一般,燥热无比。 他侧头极轻地吻了吻她濡湿的鬓角,万分珍视。 他瞥见手臂内侧将要愈合的刀痕,就想那撕开,只有疼痛能撕开迷雾,令一切变得真实。 怕吵醒她,谢琅轻轻撕开那处,疼痛混杂着喜悦袭来。他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却在再睁眼看她时怔住,不知何时她醒了,正面无表情盯着他手臂那处。 谢琅忙想藏起来,可这如何藏的起来。 下一瞬他猛地起身,却被她拽住。 她仰头望着他,鲜红的血滴在她身上,顺着她白皙的皮肤往下淌,触目惊心又美至极。 谢琅不由迷眼,看住了。 柳清卿却忽然咬他完好的手臂一口,他身子猛地一震。 正好瞥见他颈侧的红痕,柳清卿蹙眉又看一眼,“这蚊子咬得怎还没好?不给你抹药膏了?” 谢琅目光沉沉凝视着她。 柳清卿瞪他一眼:“谢大人若再自伤,便不要与我同榻而眠了,我闻不得血味。” 说罢便下了床榻。 “知晓了。” 他从后而来,轻轻拥住她,“我以后不自伤了。” 良久,柳清卿轻轻嗯了一声。 - “大人!不好了!” 谢伍匆匆赶来,面色惊惶直闯进小院书房,“傅修竹逃了!” 额头上那豆大的汗珠直顺着脸颊往下滚。 谢琅正在写书信,闻言连手中紫豪都未放下,眼皮都未掀淡淡说句知道了。唇角似乎还衔着笑。 还衔着笑?! “大人……” 话还没说完,谢伍便反应过来,怔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 谢琅这才看他一眼,“他如何逃的?” 谢伍:“暗牢的院子走了水,他的人趁乱将傅修竹救走。我们无人伤亡,他们那头折了仨人。瞧着一共不过十人,勉强为之,现下魏大人的手下已去追捕。” 谢琅颔首:“知晓了。” 谢伍怔怔。 便听大人又问,“这两日那金疮药给他洒了吗?吊命的汤药可给他喝了?” 谢伍忙答:“洒了,汤药也喂了,全是按大人吩咐做的。” “好,下去吧。” 谢伍刚走两步却被谢琅唤住,“这段时日盯着些书信,若有来信,第一时间给我送来。” 谢伍领命。 待谢伍离去,没过片刻信也写好了。 谢琅装好信笺,刚踏出书房,谢六便忽然现身,取过信笺又消失不见。 谢琅想了想,转身去了寝室。 脱下外袍躺上床榻,被褥里全是她身上淡雅的香味,闭上眼仿佛她就在身旁。 谢琅闭眼假寐。 不过几息倏地睁开眼,她不在。 有她的味道她也是不在。 有火炙烤一般,看不见她,他极为难受。 今日早食后,她便出去了。 说是去与友人逛逛街市。 他断无阻拦的道理。 虽然他胸腹中已被利爪挠出了血肉丝,却只能在她的小院干巴巴地等着。 是否还是他臆想的梦? 其实她并未回到他身边,这全是假的。 不过转瞬,谢琅便娴熟摸出她枕下常放的那只匕首。刷地抽出,刀刃寒光四射,他抻开衣袖露出伤痕斑驳的小臂。 想划下去,疼痛会令他好受许多。 可转念想到她冷着脸不许他自伤。 可若不是自伤呢? 她可会多看他,多惦念他,多怜惜怜惜他? 捏着刀柄的手轻轻一松,尖利的刃尖扎进手臂,侧跌着划了过去。 他有事甚至恨自己怎伤恢复得那般快,她给自己没上两次药便好了。 这不是他故意的,是他……没拿稳。 夜色低垂,落日将云彩烧成了耀眼的金红之色。 可她还未归。 谢琅再等不及,他要去寻她。 街市的小摊旁,她与一男子并肩而立,正轻松谈笑。 那男子背对自己,可谢琅一眼就看出那是与润! 是她逃往乡下也要带在身旁的男子。 可是嫌他丑了? 谢琅竟又后悔适才给自己划出了新伤,他自欺欺人地将右臂背到身后。 谢琅躲在暗处,竟觉自己如同那见不得人的幽鬼! 不安与恐惧又不讲道理地席卷他。 他转身回了小院。 召谢伍前来,“将那打好的金锁拿来。” 谢伍闻言瞳孔地震,忙垂眼领命。 柳清卿迟迟而归,不过手中捏着一串冰糖葫芦。 今日晾了他一整日,需得安抚一番。 不知谢琅瞧见会否喜欢? 她向寝房走去。 谢琅一席白衣大刀阔斧坐在床榻旁,见她推门,沉沉向她看来。那矛盾的清雅与武将的雄浑混在一起,勾得她心失跳一瞬。 再定睛一看,白衣衣襟松散,露出大半胸膛。 那肌肉线条若有似无露出来,令她头昏脑胀。 柳清卿忙攥紧门框,她明明只用了两杯甜酒?难道她已不胜酒力至此? 谢琅却扫过她泛白的指节,这般用力,不想进来么? 他垂眸掩藏住眼底的昏沉,忽而抬手,手指拽住系带,轻轻一扯。 和与润穿过的那锁链不同,这是能工巧匠用金子造的。 除却话本,她最爱黄灿灿的金子。 近两日才到,他本想待他们心意相通庆祝一番,并不想这般早拿出来的。 衣襟敞开之际,柳清卿下意识进到房内,反手就将门给合上。 一副断不能让别人瞧见的模样。 明婚正配 第157节 谢琅这才笑了,胸腹里紧缩成一团的五脏六腑终是舒展些许。 “为何关门?” 谢琅低声。 柳清卿闻言瞪他一眼,竟问她为何关门?他这副模样如何给别人看!他还要名声不要了! 他却起身行至她身前,瞥过她手中的冰糖葫芦,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糖壳尽碎,随着他缓慢咀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明明没吃,舌尖却好似尝到了酸与甜。她不着痕迹咽了咽口水。 他今日怎这般做派,让她……有些把持不住。 “那便不要把持了”,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要不要尝尝这果子是何味道?” 她何时竟说出声了! 除却衣衫,红彤彤的糖果子滚到了身上。 柳清卿瞪圆了眼,“这……” 不好,男色动人,她有些……撑不住了! “你要作何?” 她瞥眼颤声,后退两步贴到门板上。 谢琅忽而又到她耳边轻喃一句,柳清卿白净的脸蛋霎时红如他手中的红果子。 第92章 不好啦,她这是彻底将谢大…… 你。 他说。 柳清卿倏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瞪着他。 不好啦,她这是彻底将谢大人给逼疯了! 谢琅在此事上向来不是放荡不羁,何时,何时这般“大放厥词”过! 柳清卿的心噗通噗通直跳。 冰糖葫芦的糖壳又脆又甜,以犬齿轻咬,便会露出一道缝隙。 一如柳清卿冰封的心。 舌尖将糖壳卷了进来,温热的唇齿渐渐划开冷硬的壳,一时之间,糖汁蔓延到口中每个角落。 甜得腻人。 谢琅勾住她的唇,将这份难得的甜蜜同她分享。 他一直遗憾她没吃到那日他买的冰糖葫芦。 柳清卿头晕腰软,倒进他怀里。 与他一道品尝。 她与他那事做得多,这般纯粹亲吻却少。 他的手规规矩矩只揽着她腰身,吻她好似吻易碎的琉璃,可这般轻轻地,却更令她头皮发麻,脊背战栗,连手臂上都爬上一层细细疙瘩。 不知多久,她的唇舌都发麻了,他才恋恋不舍放开她。 额头抵住她的颈侧。 她发现了,他跟猫儿似的,好喜欢窝在她颈窝。 此刻难得温存,她也察觉到格外精神的小谢大人。 磕磕绊绊重新开始,她不想太快。 倒还真想到一件事,“小应氏当初给我下的那药为何不与我说?” 谢琅闻言起身凝视着她,那沉溺的目光里只有她,看得她心头发颤,炙热浓烈,仿佛潮湿的火焰,令她甚至想挪开眼。 谢琅顿住,低头吻净她唇边的糖渣,不甚在意说道:“能给你解开,不想让你烦心。” 柳清卿撑住她的胸膛:“你当时对我并未有情意,为何不愿我烦心?何不卖个好?” 她真是好奇,眼睛亮晶晶的。 谢琅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尾,爱惜不得地吻上她的眼,哑声说,“我也不知,当时只有这个念头。医好你,但不能让你知晓。你脸皮薄,知道了定会难过躲避。” “躲避又怎了?” “许多事我从前都不知晓,用了蛊虫后倒开了窍了。” 谢琅蹭蹭她的鼻尖,似喟叹似低喃,“怕你躲避,不理我。” 柳清卿心头又是一颤,她捧住谢琅俊美之极的脸颊。他比过去更加惑人心神,甚至湿黏溺人的目光,她也更喜欢。 再说下去便要止不住了。 柳清卿便窝在他怀中与他说起正事,“小应氏如何了?” “她不是喜欢,让她喜欢个够。” 这是什么回答? 她从他怀中扬起头看他。 “好奇?” 谢琅拢住她的肩膀,“好奇便明日去瞧瞧。” 翌日两日分道扬镳。 谢琅逼问出解药,需得坐镇备药发给城中百姓。 柳清卿醒来后便想去看看小应氏如何。 柳清卿刚出医馆,便瞥见对过看似寻常的马车。 连着几日这马车都停在这处。 好生奇怪。 刚要挪开眼,便见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芙蓉面。 竟是摄政王妃。 柳清卿却与她不知说甚,相对于母亲……母亲这二字已经在她心里极淡了。 她现下看应懿只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摄政王妃。 应懿下了车,朝她走来,在她面前止步。 “谢大人可将你护得紧,我想见你都见不着。” 应懿佯装轻松的语调。 柳清卿却在回神后朝她屈膝行礼,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中淡淡无波。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 应懿敛下唇边僵硬的笑。 “拨冗时间与我聊聊,可好?” 柳清卿点了点头。 两人到河边的茶亭。 柳清卿瞧见远处的涛涛水波,轻轻蹙了蹙眉。 应懿也对她说出的心里话——她愧于见她,也不愿见她。 柳清卿的口鼻长得都像柳许,每每看见,便仿佛看见柳许,看见在床榻边柳许与小应氏做那事时痴颠的神情。 那是她此生作呕的噩梦。 她听着这些难处,心里却波澜不惊。 人人都有难处,她应理解。 柳清卿心中再无所求,便也不再怨她。 那些错综复杂的过去,都过去了…… 应懿瞧见女儿眼中的淡漠不在意,心中骤痛,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两步。 水眸盈盈,令人止不住怜惜。 柳清卿却无甚感觉。 可托旁人照料,哪有做母亲自己照料得好? 柳清卿表示理解,不过也仅限如此了。 见女儿无甚反应,应懿哽住,艰难咽下喉头酸涩,撇开脸擦了擦眼角。 柳清卿垂眼装作不知。 应懿不知女儿下回可愿与她相见,便急着问下一件事。 “你可想与谢琅分开?” 应懿凝视着女儿,“若是想,交给母亲。” 柳清卿狐疑看向她。 “谢大人护你护得倒是紧,我拿王妃的身份压他,他都不低头,不肯让我见你。” 应懿怅然,“做得倒是比我好。” “你呢?你现今如何想?” 这还是她这位王妃母亲第一回 问她如何想的。 她如何想的呢? 明婚正配 第158节 “我只知,谢琅肯豁出命救我。他好似……无我不行。” 柳清卿蹙了蹙眉,“我愿与他重新试试。” 听到女儿这句他无我不行,应懿的眼泪便止不住,她忙以锦帕遮住。 柳清卿垂眸一言不发。 待应懿缓好情绪,见女儿低头出神,心中苦涩更甚。 都不如从前那般待她热忱。 她这女儿,如她一般,记仇得很。 应懿又是庆幸,又是难过。 她猛吸口气,勉强压下滚滚情绪。一抬手,守在外头的大丫鬟北枳便端着一厚实的木盒进来。 “你聪慧得很,母亲知晓你已发现医书。应家医书自是传给你,你好生拿着,闲来无事多读读,对你有益处。” 应懿接过紫檀木盒放在石桌上,推直柳清卿面前,“这都是给你的,你瞧瞧可喜欢?” 柳清卿低眸一瞧,一厚沓子的地契、房契。草草看一遍,哪处都有,多是富庶之地。 “都是你能落脚的地方,留着罢,过往是母亲对不起你。” 既如此。 “谢过王妃,民女无福消受。” 柳清卿甚至起身朝王妃福身行礼。 “我手中银钱,够花。” 应懿唇角痉挛着,连勉强笑都做不到了。 她挥挥手,“去玩罢。” 柳清卿又行一礼后便毫不犹豫离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应懿这才忍都忍不住了,遮住脸痛哭出声。 整个人崩溃在抖。 “王妃,莫要如此哭,您的身子经不住啊!” “北枳,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之前她不知我身份时还给我做香包,如今却不愿理我,我是不是真做错了?” “王妃!王妃!” 应懿晕了过去,一阵混乱。 柳清卿不知她走后那头如何了,她也不关心不好奇。 她倒是好奇小应氏如何了,她去了那小院外头。 尚未靠近便能听到里头嘈杂尖锐的争吵声,小应氏似疯了一般哭了又笑,骂完这个又骂那个。 “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我也是瞎了眼,这便宰了你二人随我一道死了算了!” 那小院里有刀有枪。 小应氏发起疯来拎着到一会儿追着贺檀跑,一会儿又追着柳许喊打喊啥。被两人联手制下才算消停。 柳清卿推开门,门内人均是一静。 一排护卫守在柳清卿前头,让这几人靠近不得。 这也算谢琅多虑了,应懿每日只让送一碗稀粥,还是隔夜的。早发馊沤臭,几人养尊处优多年,那肠胃娇贵得很,喝了便腹泻不止。 不喝又饿得慌,早没劲了。 如今这满院的野草都被薅光,连那小树都不知何时被扒了皮,瞧着可可怜怜的。 “女儿!” 还是柳许眼睛尖,看到柳清卿后踉跄着朝她跪爬而来,他一松手,小应氏便持刀挣扎着又要来砍贺檀,贺檀勉强应对。 柳许被护卫挡住,他便扒着护卫的腿朝柳清卿伸手,“救救爹啊!救救爹!” 柳清卿冷漠地看着他。 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算什么爹。 柳许何时被大女儿被这般看畜生的目光看过?一时竟怔住了! 她还未说什么,护在她身侧的谢伍谢六便一人一脚将他踢开。 这两脚可用了实劲,柳许连滚了好几圈,撞上院中的石桌才停住。他瞪圆了眼,下一瞬头一歪栽了过去。 刚还按着小应氏的贺檀连忙撒手,见这架势赶紧躲在小应氏后头。 小应氏躺在地上,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怔怔望天。 柳清卿走过去,这才看到小应氏此刻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她身上也被划开许多刀,瞧着像抢刀时误伤的。 柳清卿到她面前蹲下:“你说……” 她徐徐开口,小应氏眼珠子颤了颤。 “待大家饿极之时,这院中有刀,会如何呢?” “你当时让我看着谢琅选谁,这回呢,你觉得大家会选谁?你的两位情郎,会否将刀锋对与你?” 小应氏身子猛地一颤。 “我很期待你们茹毛饮血的日子。” 说完这句,柳清卿便起身。 这话一落,院中霎时寂静。这三人又忽然动起来,纷纷去抢那两把菜刀。 柳清卿未管,她又往更深处走。 小屋侧面的缝隙里,有一道人影面对着墙。 瞧着有些熟悉。 柳清卿定睛一看。 没想到柳元洲竟也在此,他已极瘦,在柳清卿看来时撇开了脸。 他从前窝囊不敢护着妹妹,此刻也没脸求妹妹。 他知自己不对,这是他的报应。 而柳清滢双臂环膝躲在墙角处,目光呆愣愣的。见眼前一道人影,她缓缓抬眼,便看见了嫡姐的脸,眸光闪了闪,又抿紧唇瓣挪开眼。 她似乎不是姐姐的妹妹,以往那些计较都成了笑话。 她也是笑话! 柳清滢的手臂上全是被她自己抓挠的红痕,她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液。 这些日子被困在这,她才知晓日子能多难过。 当初姐姐在柳府过得就是这般吗? 察觉到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柳清滢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臂弯中。她此刻就像个缩头乌龟,一句话都不想说。 柳清卿收回眼,对这二人一句未说,转身向外走去。 那小院的门便在他们眼前徐徐关上。 听到吱呀一声时,柳元洲红了眼眶,躲在自己臂弯里的柳清滢合上眼,任泪珠滑落。 离了小院,见当初苛待自己,又想要自己命的人得到报应,痛快之余便是怅惘。 谢琅已跟她说过小应氏此前侵入柳府的原因——居然是因为情。 与旁人的情。 她怎都没想到小应氏瞧着精明,居然是个狗脑子。 小应氏这心心念念惦记多少年的男人,早就妻妾成群了,谁等她了? 再说,她也不信小应氏对柳许没半点情谊。 而她……居然被一狗脑子压了那么些年。 只能说有时一点点的权势啊…… 能让人死,能让人生。 柳清卿的心情不算好,出了小院便未上马车,反倒在街上闲逛起来。 出了小院仅谢伍跟在后头,剩下护卫均化整为零,各自藏起踪迹。 谢琅此次是怕了,饶是如今尚算安稳,也不敢让她离开眼皮子。真如心头肉一般,护了又护,若不是他忙,都想时时刻刻亲自护卫。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小姐!小姐!” 那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便见两个小丫头从悠悠行进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朝她跑来。待马车堪堪停住时,一个老妇也紧跟着下来。 柳清卿眼前瞬时盈满泪水,一眨眼就被抱了个满怀。 “我就知小姐福大命大肯定无事!” “小姐!小姐!” 几人就这般抱在一起,当街哭了个痛快。 待周遭围观的人多了,谢伍不得不来提醒,“夫人,回吧。” 赵盼生听到夫人二字扑棱一下直起脖子瞪住谢伍,谢伍哽住,嘴唇张张合合竟不敢再说话了。 却也红了眼。 这也不是回事,几人连忙回了医馆。 林眉见到她们也是高兴,连忙去张罗晚食。 李嬷嬷见了却笑:“倒是变了不少,想来能将小姐照顾得当。” 明婚正配 第159节 主仆四人回到房中。 柳清卿将所发生之事一一将给她们听,她们听得认真,又哭又笑,不时瞪大眼紧张万分。 听到小应氏,李嬷嬷痛骂,“我就知晓她不是个东西,早知当初我怎不毒死她!” 待听到谢琅随她坠入激流将她救起,几人面色变了又变,纷纷打量小姐神情。如今瞧着面色红润,倒比在侯府最好时更好! 这才有闲工夫打量一番小姐如今的住处。 这一看可不得了,这几人都在嘉兰苑伺候过,谁不知谢琅谢大人的东西是什么样。 这桌上,床榻上摆着的不都是眼熟的旧物? 赵盼生想得多说得快,“小姐不是与大人和离了?如今是怎么回事?” 见柳清卿看过来,赵盼生也痛痛快快道:“过些日子小姐可要随大人一道回京?” 谢大人和自家姑爷待遇那可不同。 几人都屏气凝神等待小姐回答。 得信匆匆赶隐匿在暗处的男人也提起一口气。 “回京么?” 他听到她低语喃喃,“我却不想回京呢。” 谢琅霎时僵住。 第93章 “不是不愿与我说话吗?这…… 第一句说出口,后面就不再难了。 “如今这样,我觉得……很好。” 听闻小姐好似还没拿准主意,几人就不再问。 索性不再提了,正反小姐开心才是真章。 小姐在哪她们便在哪。 柳清卿忽然想起,问赵盼生,“妹妹可寻到?” 赵盼生眼睛亮晶晶,“寻到了,妹妹一切都好。” “那便好。” - 李嬷嬷三人一道来了后,医馆可热闹极了。 重逢的欢欣萦绕着她,柳清卿半点顾不上谢琅。 她带她们去逛郢城的街市,去看乡村大集,又带她们去看了与京郊相似的药田。 将她段时间的见闻都分享给她们,她们听得津津有味,李嬷嬷更是红了眼。 只有老天知晓自小姐生死不明后,她的日子多难挨。当初她的小姐离世前只交她一件事,变是将小小姐照料好。 她却未做好,假以时日,哪有脸去地府见小姐呐? 有一日李嬷嬷竟撞见旧人,她惊愕不已。 被丫鬟引直一处静谧小院,听小姐说了之前的机缘和随后发生的事,李嬷嬷怔愣呆住。 反应过来竟毫不留情将应懿说了一通。 她是活到本了,便是一会儿给她赏壶毒酒,过过好吃好喝的好日子她也够本了! 却将小姐说哭了。 应懿以锦帕捂住脸,泪珠落下。 李嬷嬷直叹气,她知晓卿卿的性子,良善但记仇,母女这是离心了。 怨柳许,怨小应氏,连带着逃避惨烈的过去。 可卿卿小姐何其可怜呢? 还好谢大人跟坠魔了似的寻卿卿小姐,要不然她都不知卿卿小姐该多难过。 柳清卿不知李嬷嬷已见过母亲。 便是知晓她也不会如何。 她心里倒是记挂着另一件事——谢琅近来有些奇怪。 这几日谢琅早出晚归,夜夜倒都是回来,因为她每夜都会被他滚烫的怀抱给憋醒。 他抱得实在太紧了…… 半梦半醒之间又能感觉到他在轻吻她的颈侧、肩膀。 万分疼惜,好似她是那一碰就碎的白豆腐。 可每当她晨起醒来时,他那边早就空空荡荡。 最初柳清卿以为他忙,后来倒是品出点味了——这人好似闹别扭了。 可若说闹别扭,又有些不像,每夜他实在太过黏人,恨不得变成狗皮膏药黏她背上。 可为何忽然这样?他不说她哪知? 让她想起还在侯府他忽然冷下来疏远她的不好记忆。 一来二去柳清卿也来了气,有话不能好好说?他爱如何如何! 她还不理他了呢。 想是这般想,却也惦记他身上那些伤处,还有他背后那大片淤痕。 这不上不下的,一时之间竟来了真气。 这日柳清卿回到医馆,却见林眉朝她挤眉弄眼,还以为是谢琅早归了,她蹙了蹙眉。 结果刚踏进二门便隐约瞧见敞开的寝房门中,一道纤细身影,她脚步一顿,又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令房中倩影转过身来。 柳清卿看清了脸,惊喜不已:“姐姐!” 竟是谢琬琰! 谢琬琰瞧见她先是上下打量她,见她处处都好才放心,却红了眼圈。正好走到跟前,谢琬琰毫不客气打她肩膀一巴掌,“跑得倒远,让我们好顿找!” 柳清卿嗫喏,不知说何。 不管之前与谢琅如何,嘉姨和谢琬琰对她实打实得好。 “给你的令牌怎不用?” 谢琬琰环视一周,“就住在此处?” 柳清卿觑她一眼,没敢应声。 “怕谢琅知晓?为何我得知你的消息会告知他,你未免太不信我。” 谢琬琰恨铁不成钢瞪她一眼,挽住她的手,“走,请我吃顿饭。我这刚到,还饿着肚子呢。” 柳清卿连忙应下。 柳清卿连忙带她去郢城知名的酒楼。 掌柜的一看是柳清卿来,连忙去叫在后院躲闲的东家。东家热情迎上来,亲自送柳清卿去最好的包厢。 百姓愚钝,他们这些经商之人最为活泛。 他们都知这回能得了解药没死透,全赖柳姑娘的面子。 谁不知晓谢大人将其夫人算是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两人到了酒楼。 好生巧,这酒楼中也有嘉兰二字。 “听闻这是摄政王府的产业。” 谢琬琰说。 柳清卿后知后觉,那嘉兰居,莫不也是王妃的产业? 见她神情如此淡然又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知晓了?” 谢琬琰探头好奇问,柳清卿神色复杂地颔首。 见她这般,谢琬琰就知晓她想的甚,直拍她肩膀,那两下动作颇有江湖儿女的豪放劲。 “觉得心烦吧?这有何烦的?反正是她对不住你,给你好处你便拿着,谁嫌弃钱多呀?” 谢琬琰说得全是大不敬的话,柳清卿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可听她这样说,憋闷的心绪却好了不少。 柳清卿掩埋在心底的茫然散去不少。 恍恍惚惚,竟觉得也有道理。 “我也是你们成婚后才知晓的。” 谢琬琰牵着柳清卿的手,说起这事,“最初还是谢琅暗中探查,被魏明昭发现。魏明昭手里探子眼线那么多,虽然前头都被清扫干净,但多少留下些端倪。就叫他俩查着了。” “我不是替谢琅说话,我也是才知晓的。” 谢琬琰满脸复杂,伸手指了指脑袋,“前些日子母亲才告诉我,谢琅脑子……有点问题。” 柳清卿:“啊?” 柳清卿敛神后却是先问,“嘉姨如今如何了?” 谢琬琰闻言神情更加复杂,精巧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不知如何说,你回去便知晓了。” 她实在不知如何说京中诡异的情形。 “那嘉姨可好?” 明婚正配 第160节 谢琬琰这倒是点头:“母亲甚好!” 不好的是旁人。 “那便好。” 柳清卿放下心,这才问起前头那句,“谢琅脑子怎么了?” 谢琬琰打量着卿卿,听着她现下如此自然喊谢琅名讳,不禁在心中为胞弟竖起大拇指。这家伙也不是吃干饭的,也有两把刷子。如今瞧着,二人比在京中时亲近不少。 原来的“亲密”,不过是水中繁花罢了。 “母亲怀谢琅时,侯府还未立,祖父与父亲都在边疆,故而有人暗中趁母亲临产时给母亲投毒。母亲发现后立时决定催生,可那毒素到底留下些,当时医者给瞧了,说是大多无碍,许会在某些事上怔愣些。” 谢琬琰满脸嫌弃,“他幼时瞧着伶俐,母亲说还当医者给看错了。长大了倒是瞧出来在哪处怔愣了,令他连跌两个大跟头。” “两个大跟头?” “嗯,他与魏明昭曾极好。” “那为何后来生疏了?” “……当初魏家被抄家流放之际,谢琅偶然得知,我父亲也暗中保人。故而上头没寻到魏明昭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谢琅便将魏明昭绑着藏了起来。” “这是好事啊。”柳清卿疑惑。 “当时看倒是,” 谢琬琰叹口气,“但后来魏明昭母亲与家中女眷不堪路途遥远,在路上殁了,魏明昭错过与母亲最后一面……” “啊……” 柳清卿竟是无言。 这其中对错,哪说得清呢? “瞧见了吧?谢琅就是这般,脑中跟缺根筋似的,过于理智,不知情贵,便会做错事。” 谢琬琰该说得都说了,便一挥手,“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好久未见,今日喝些酒庆祝一番!” “小二!上酒!” 郢城酒淡,还有加上各色花朵酿的甜酒。 柳清卿便没当回事,喝些酒喝些。 可她心里头有事,没想到一喝就喝多了。 许久,也不知二人到底喝了多少。 谢琬琰趴在窗口试着唤了一声:“有人没?你们夫人喝多啦。” 果真下一瞬便有一道人影从房顶晃过,扒在房檐上,“见过大小姐。” 谢琬琰:“……” 谢琅果真狗东西。 “送我们回客栈。” 谢六:“……不回医馆吗?” 谢琬琰横他一眼,谢六连忙告罪。 李嬷嬷几人也一道而来,不过是在楼下听书。 谢六跃下房檐,从正门进了酒楼,唤青橘帮忙。青橘纳罕看谢六一眼,跟着上去了。 谢琬琰住的客栈离酒楼不远。 马车上,清风从帘子缝隙徐徐吹进来,轻拂着脸庞。柳清卿半梦半醒如飘在云端,舒坦得很。她撩起帘子往外看,带着疑惑的鼻音,“嗯?姐姐不去找姐夫么?” 谢琬琰僵住:“不去。” 柳清卿眨巴眨巴眼。 谢琬琰垂眼:“魏家族老要给他纳妾。” 柳清卿愕然,却想起魏明昭的黏人劲,蹙眉摇头,“姐夫应是不会。” 谢琬琰却长叹口气,“今日不会,明日不会。他颇为敬重那长辈,总有一日会被说动。” 谢琬琰摇头:“不说这事了,今日是来寻你,明日再去找他吧。” “过些时日回京,可要一道?”谢琬琰问。 长久静默,柳清卿轻言,“我暂且不想回呢。” 谢琬琰静了静才又说,“谢琅可知?” 柳清卿摇头。 谢琬琰托腮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清卿也心生怅惘,谢琅自是要回京的,她若不回,他们兴许好不上几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说深也深。 说浅比丝线都浅。 不过片刻便到了客栈。 这客栈是郢城最好的客栈,与传统上房不同,这家除了上房还有独院。 谢琬琰住的便是独院。 推门进去,比医馆后院还大,几间小房别致清雅。 这一会儿谢琬琰已酒醒大半,令人将柳清卿送入她旁边的房中。 自己则松散躺在床榻上想事,一想魏明昭要纳妾,族老说已与魏明昭商议过,魏明昭并未反对。 一想到要与别的女子用同一男子,谢琬琰便恶心作呕,扶在床榻边便真干呕起来! 就这时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匆匆而来,扶住她。 “怎了这是?” 谢琬琰僵住,抬眸觑他一眼,“你怎来了?” 魏明昭大掌捋在她的后背上,动作轻柔。 瞥向她的目光却凉凉的:“为何不去寻我?” 谢琬琰:“……谢琅可知卿卿在我这?” 魏明昭眼中不郁更甚:“他随我一道来的。” “……哈,谢琅那狗东西,恨不得将卿卿拴在身上……” 谢琬琰低声说他坏话,“变态一般,就卿卿性子好,才没跟他翻脸。” 魏明昭:“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谢琬琰疑惑:“我怎了?” 魏明昭:“记得小声些,若让他们听到,倒便宜了他们。” 谢琬琰惊呼一声便被吞没。 隔壁。 柳清卿隐约听到动静,便要起身,撑起身子却见门口一道高大人影。 那人背着光,傍晚霞光在他周身勾勒出金粉之色,好似不是凡人。 她闭上眼又把自己摔回床榻上,竟然发觉心口痒痒。 脚步声停在床榻旁,那人伸手扒拉她肩膀,柳清卿肩膀一抖不让他碰。 “不是不愿与我说话吗?这是作何?” 谁还没脾气了? 半晌没听到声响,忽然,布料细簌掉到地上的声响。 她不知为何心道不好,忙回头,却见那房门还没彻底合上,他竟将外袍扔到地上。 柳清卿回眸之际他已解开里衣衣扣。 她忙要下榻去关门,他却长腿强硬挡在她腿前头不让她动。 “你又发什么疯?” 她低声斥他,却撞进他寂然的眼里。 里衣落地。 第94章 “你为他打我?” “你瞧,疤没了。” 谢琅转身,后背发青的淤痕也淡去不少。 柳清卿眼睛黏在他身上,这白玉般的肌肤上不知粘了什么,动静之间竟泛着好看的微光。仔细瞧还能看到隐约的痕迹,却像虎豹暗纹,极野性魅力。 柳清卿情不自禁伸手,轻触着几若不见的纹路。她手指碰到哪处,哪处就绷紧往回收,抬眸瞥他一眼,手上却未停,好玩极了。 房内气息浓重,他仰头看着房顶的花纹纹路,喉结却不听话,滚动地愈发快。 她的手指交错跳跃,徐徐往下。 终于……他一把攥住她的手。 “疤没了,不看别人了可好?” 黑眸如火般烧灼着人。 柳清卿顿住,狐疑看向他。 “看谁?” 谢琅绷着下颚撇开脸,他不愿说出那人的名讳,也不愿她的唇舌中吐出那两个字。 明婚正配 第161节 “清风馆那男子。” 谢琅咽下喉头酸涩,转眸看过去,“我知你喜欢,但我更好。” 柳清卿蹙眉,将手缩回来。 “我喜欢什么?我喜欢谁?” 谢琅又闷住不肯说了。 柳清卿来了气,推开他就要走。 但喝了酒,动作轻飘飘跟云朵般柔软。 扰得谢琅一颗心啊……想化成一滩水,想起那男子,又转瞬冻成冰。 “清风馆那男子,你不是……喜欢。” 他垂着眼,俊美的脸上淡漠至极,可眼里却委屈得很。 “我何时说过喜欢他?” “你躲灾带他,逛街市带他,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你从未带我一道……” 那虚晃的语调,隐隐指控她。 “我何时?” 柳清卿吸口气,她从前觉得谢琅不张嘴令人气闷,没想到他开口能言后竟也这般气人! 她若喜欢与润,还与他夜夜同眠,他将她当成什么人了? “那你既如此说,我便顺了你的心意,去跟他过算了!” 柳清卿喝得多,脑中思绪时断时续,索性“大放厥词”! 说罢使了真劲要推开挡在身前的男人,嘴里嘟囔着,“不是说我喜欢他,那我自要找喜欢的人去!跟你成日在这胡扯个甚!” 她不过是没想清楚未来与他如何,他倒好,竟往她脑袋上扣上这般大的帽子! 谢琅不让她走,虚虚圈着她的腕子,沉默挡在她身前。 左晃右晃,都逃不过这墙似的男人,柳清卿恼怒不已,抬手就往他身上打,毫不留情,噼啪直响! “你为他打我?” 他眼底一片黯然。 听到这话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柳清卿抬起手就朝他肩膀去。柳清卿想起谢琬琰的话不由想,这人果真脑子不好! 啪一声。 谢琅竟又俯首以脸颊接住这巴掌。 “你这是什么毛病!” 柳清卿嗔怒不已,这时来的真气。 “卿卿待我不好”, 谢琅牵过她的手覆在自己微红的脸颊上,“卿卿整日与我一起,还想旁人,我哪里不好?” “你成日胡思乱想就不好!” 柳清卿扫过他的脸颊,拧眉抿唇,“与你说不到一起,你自己静静罢。” 竟要抛他而去。 谢琅攥住她,一把将人带进怀中,俯首盯住她。 柳清卿摔进他坚硬的胸膛上,眼冒金星,眨巴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一抬眼就撞进他晦涩沉郁的眼睛里。 最初他的眼睛像广阔无垠的海,清凌凌,什么都没有。 现在海面破裂,倒是藏了许多东西,却令她瞧着心里难受。 她轻轻踮脚碰了碰他的唇角,感受到他僵住的身体,柳清卿轻嗤一声。 嘴上说得倒厉害。 谢琅忽而抬手按住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吵着吵着,两人竟吻到一起。 柳清卿也存了气,一下将他推到。谢琅今夜身段颇为柔软,直接倒在地上,还捏着她的腰,护她没摔到。 谢琅伸手将门合上,木门吱呀吱呀。 柳清卿将他按在下头,不时捧着他的脸看她一眼,骂他,“谢大人好生小肚鸡肠。” 谢琅沉沉嗯,一副说甚都可的模样。 忽然,嘭一声巨响。 吓得柳清卿一哆嗦,下意识钻进谢琅怀中更深,谢琅也跟着一颤。 “莫……太紧……” 直拍他手臂,“喘不上气了。” 柳清卿紧紧箍住他,吓得四处看,“莫不是放火炮了?” 声响这般大! 二人连忙收拢衣襟,将门开道缝。 竟然是隔壁床榻塌了。 柳清卿:“……” 谢琅:“……”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被打断,二人再无适才的劲。 柳清卿回眸看到他松散的衣襟,抬手给他系上,又白他一眼。转身往床榻走,谢琅在她身后。 柳清卿坐在床榻上拍了拍,“我们聊聊,你为何如此想。” 谢琅在她身旁坐下,“偶然听闻你不愿回京城,想来更喜欢郢城罢。” 喜欢郢城的什么呢? 花?草?……抑或是人? 谢琅垂眼,安静到寂寥。 柳清卿看着,不由轻叹口气,她不知这一遭过后,怎患得患失的人变成了他。 她勾住他的指节,索性与他借机说开了,“我是不想回郢城,我也没想好你我日后如何。” 他骤然攥紧她的手,红眸望向她。 “可是我也没要与你分道扬镳,我们就慢慢来好么?” 在经人背叛,知晓女子的无力,权势的重量后。她现在倒是不排斥回京城,反倒有空近乡情怯之感。 “那我每月休沐都来看你。” 谢琅勾住她的手不肯放,“医馆中我的东西莫要丢弃,我回来还与你同住那屋。” 柳清卿讶然:“我以为你不会应。” 谢琅却笑:“我哪敢不应呢,你我之间,你说得算。” 这一抹掺杂遮苦涩与释然的笑却让柳清卿看住了,她的心怦怦直跳。 他们打算甚好,可时局骤变,并未给他们岁月静好的机会。 夜间便有京中急报——打起来了。 北羌北戎联军正向郢城推进,谢琅与应于诚领命抗敌,魏明昭归京令有它用。 这一下子柳清卿不得不回京城。 那些小儿女的情肠只得被抛下,她再任性也知生命可贵。 回京之前,谢伍来饼那小院境况。 柳许与贺檀连两位小辈的粥食都抢,两个人当初一人夺到一把菜刀,倒成了院中“霸主”了。 小应氏心狠手辣,趁两男子抢了她的粥食腹泻虚脱后,趁夜寻到菜刀,生生将二人给煽了! 果真不是省油的灯。 那夜哀嚎嘶鸣,据说血流了大半院子。 小应氏也没落着好,“搏击”时眼睛被戳瞎了,上回被柳清卿拿带毒发簪捅破的嗓子因无解药,渐渐溃烂无法出声,只能整日如乌鸦般咿呀。 每每恢复些精力,三人就会重新缠斗到一起,跟养蛊一般,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倒不似人,更像动物了。 柳清滢与柳元洲倒是安静,就是安静的如同死物。 什么情情爱爱,父慈母爱,全都被惨惨撕裂。 据说那柳清滢到了夜中又哭又笑,怔怔然地不大正常。 柳清卿安静听了,不知是何滋味。 已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悲哀,他们终其一生所求的,最后竟落到这般境地。 只觉得……无人疼无人爱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 柳清卿扶住酸痛的腰,神情复杂。 昨夜谢琅过于粘腻,这还没做甚呢,这日后要真做甚可如何是好。 过去在侯府时,房事上他规矩克制,从不胡作非为。 现下却是从不规矩克制,竟是胡作非为! 给他们收整的时间不过一日,柳清卿将燕罗丸的药方交给谢琅。虽没那珍贵药材,可寻来顶用那一味也能有八成效用,能救人命。 “昨日我已让张大夫将医馆中药材理好,药田里成熟的全都收回来,这些日子你使人抓紧时间制好。” 明婚正配 第162节 谢琅未想到她会如此,攥紧她递来药方的手,“可会后悔?” “人命要紧,银钱哪有赚够的时候呢。” 她嗔他一眼。 这着急收拾行囊,谢琅又去军营整备,两人整日没碰上。 再见面便是离去这日。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驶出城外,混杂在奔出逃命的百姓之中。 权贵又如何?战事起,不过也与百姓一样,都是一条寻常人命罢了。 谢琅骑马伴于车架侧,柳清卿的手伸出车窗,碰了碰他。 送出三里,该回了。 谢琅沉沉看向她,忽然从怀中抽出一精致书卷,轻声嘱咐她,“回京再看。” “好。” 周遭全是人,再是不舍他们也只能相望。 “等你归来。” “嗯。” 这场仗,也不知要打多久。 柳清卿扒在车窗上,看着他越来越远,眼前模糊竟渐渐看不清了。 “小姐,小姐。” 赵盼生在后面拽她衣裙,柳清卿只好缩回头。 她展开手中书卷。 赵盼生:“大人不说回京再看?” 柳清卿摇摇头,她心里头不安生。 待看清上头的字后,柳清卿满脸愕然,眼泪旋即落下。 “停车!” 她抢过护卫的马便奔了回去,疾风将她脸上的泪水吹散。再看见山坡上那道人影时她暗恨不已,他竟还未走。 驱马过去,谢琅已连忙朝她迎来。 “怎又回来了?可是哪不舒服?” 一句话又令她泪眼朦胧,柳清卿暗自咬牙。 利落下马将和离书扔到他身上,卷轴啪地落地。 “你这是何意!” “此番征战怕有不测”, 谢琅好声好气捡起来,掸去上头的土灰,“我怕将你困于侯府,你会过得……不开心。” 话音稍顿,“你本就不愿回京,若我不在,困在那作什么。” “若无事,不也用不上。” 见她气得脖颈梗直,谢琅叹息着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合眼,“我也不愿用得上,我好不易才将人缠回来。” 他也知晓,她不如从前爱他了。 可他愿佯装不知。 可她竟愿回来,不喜这和离书,是否心里头属于他的位置多了一点? 他想问,此时却再不适合问。 怕若他有不测,会徒增她的伤悲。 他才惊觉,生死之前,与纠缠一起相比,他更希望她余生过得舒心。 强忍的泪意止不住,柳清卿趴在他怀里闷闷哭起来。 从脖颈上摘下无事玉牌给他戴上,“会无事的,莫胡说。” 竟生出无边的眷恋,她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她想在他怀中,一直在他怀中。 “等你回来,我与你说件事。” “什么事?” 柳清卿踮脚吻上他的唇角,“现下不告诉你,待你回来。” 谢琅紧攥住她的手,眼尾也红了,深吸口气颤声答,“好,等我回来。” 谢琅骑马将她又送回马车队伍中。 柳清卿上了马车,扒着车窗望着他,朝他挥手,“回京见!” 谢琅也学着她的样子朝她挥手,“回京见!” 谢琅立于那处一动不动。 直到柳清卿翻过山巅,再也看不见那一人一马。 第95章 夏去冬来。 他还未归。…… 一路赶回京城。 生怕战事起,一路走得又急又快。 摄政王妃的车架一反常态没被护在车队中央,反而守在柳清卿那小小不起眼的车架后头。 一路上摄政王妃的下人对柳清卿一行人颇有照顾。 可她没心思搭理,她一闭眼就会想起离别时谢琅那抹笑。 笑得令人难受。 路上倒是谢琬琰总来找她,那夜急召,魏明昭连夜便赶回京城。 战事起,伏尸百万,怎都不是好事。 两个人均是心神不安,闷闷不乐。 不过谢琬琰想得开些,“谢家人总要上战场,这是每任主母都要走过的路。谢家男人要能上得了战场,谢家主母得在家中当好那定海神针。” “此番回去可回侯府?” 本来柳清卿不想回侯府,可老夫人年岁已高,嘉姨那处又情况不明,于情于理她都得回去帮衬一番。 她想了想,“不回去住,白日过去瞧瞧吧。” 谢琬琰颔首:“这样也好,让那小子好生长长记性,将妻子气跑哪这么容易让他蒙混过去。” 旋即话音微顿,满脸嫌弃,“虽是他脑子不好,也不能轻饶了他。” 柳清卿:“……” 两人对视俱是笑起来,可笑了没两声,又均陷入沉默。 “只希望将士都能平安归来。” “是啊。” 谢琬琰又扬起下巴暗示后头的奢华车架上头尊贵的人,“那头你准备如何?” 柳清卿微怔:“能如何?这么多年过来,各过各的罢。” 都走到现今了,再重新母女情深,她可不再那般天真。 她想了想,“面上过得去就行。” 她自守本心。 她也早已不是渴求母爱与呵护的小姑娘了。 谢琬琰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惜:“你能想得通便好。” 这样不过几日,他们便回到京城。 车架驶入城门时,柳清卿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京城人声鼎沸,与之前变化倒不大。与郢城惶恐不安不同,还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并未受战事影响。 凉栗也随她一道来京,同路的还有与润。 最初谢琅得知时还颇为吃味,后来得知凉栗与与润同吃同住,倒不再如之前那般计较。 起码面上瞧不出了。 凉栗富有,到了京城自能安顿好。 只随行一路求个庇护罢了。 于是进了城她便来道别,说是快些去买个宅子去。 柳清卿与谢琬琰一道回了侯府。 侯府肃然高悬的牌匾一如往日威严,她们先去世安苑请安。 去了又回,去世安苑的路上柳清卿紧张不已。 近了世安苑便听老夫人中气十足地喊,“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这般顽皮,小心我告与你们母亲!” 两个小家伙俱是告饶,奶声奶气喊着祖奶奶,老夫人佯装无奈叹气,听着热闹极了。 将要迈过门槛时,柳清卿稍有犹豫,谢琬琰一把拽住她的手,利落将人拖了进去。 “祖母!您看是谁回来啦?” 老夫人循声一瞧,见着柳清卿后眼睛骤然一亮,紧跟着笑起来,“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慈爱的手抚过她红润的脸庞,“看来在外头过得挺好。” 柳清卿心悬起,便听老夫人感叹,“好生羡慕你,我这老婆子何时也能上外头走走。” 明婚正配 第163节 两个奶娃娃缠着谢琬琰撒娇去了。 老夫人颇为欣慰地瞧着,又朝柳清卿挤挤眼睛,“我们琅哥还挺会哄人?表现可好?” 柳清卿本就忐忑紧张,一听这话瞬时闹个大红脸。老夫人瞧着,朗声大笑。 “祖母!” “好好好!你们小年轻的事,祖母都装不知道,都装不知道。” “今日大喜!让厨房那头备上宴席,让我们好生相聚。” 柳清卿心里惦念着嘉姨,可谢琅与谢琬琰都说不好说,回来便知。她这当着老夫人的面也不好问呐。 老夫人见着柳清卿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她能归,这家便未散,侯府主母在,才能传下去。 柳清卿在老夫人心中地位高着呢。 都能制服谢琅那小王八犊子,治家还在话下? 侯府还能再兴三代! 这一开心,老夫人便抓着柳清卿不放手,好奇问她在郢城见闻,听后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若祖母想去,等战事停了去瞧瞧,那头风土人情与京中大为不同呢。”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满心欢喜,“之前我倒出不去,现下你回来了,说不定我真能去瞧瞧呢!” 柳清卿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了。 想说她与谢琅说好走着瞧呢,可一想起谢琅不日便要上战场,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夫人一反之前寡言情态,今日话可多,足见其高兴。 安嬷嬷在一旁瞧着,一张老脸笑成了花,笑着笑着又抹把眼睛。 欢聚时间过得甚快。 下人知会晚食妥当,一行人便前去前厅用餐。 一路上柳清卿被老夫人牵着,走走瞧瞧,怎都没看到嘉姨,心里起了急。 但看谢琬琰一副闲适模样,又勉强稳住。 却没想一进前厅便见了自己朝思夜想之人,她急急上前,“嘉姨。” 眼睛瞬时红了。 夏如是听到动静也连忙起身,疼惜地抚上她的脸颊,想说句瘦了,可瞧着卿卿这面色红润的脸庞一时哽住,怎都没说出来。 “过得顺心便好。” 说罢看向谢琬琰,朝谢琬琰伸出手。谢琬琰磨蹭两下才过去,不大高兴的模样。 “卿卿都知晓,可母亲当初瞒着我呢,我可是要吃醋的。” 夏如是最是知晓女儿性格,得理不饶人得很,又嘴硬心软,晃荡着女儿的手讨饶,“你不会装相,被发现就不美了。” 说话间老夫人也到了,几人落座。 柳清卿这才反应过来嘉姨如今竟是过了明面了? 以目光询问谢琬琰,谢琬琰轻轻朝她摇头,嘉姨朝她安抚笑笑。 老夫人已举起酒盏,“今日我侯府有大喜——卿卿归来。家里的汉子们都去了军营,如今侯府仅剩我们女眷,此番境况这是第三回 ,他们在战场拼杀,我们也不是吃闲饭的!我等定要也尽一份力!护好京中百姓,护好侯府!” 一席话激荡人心。 四个人对视一眼,扬声,“护好百姓,护好侯府!” 一顿话吃得欢畅不已,老夫人问了不少郢城的事,听到小应氏居然吃里爬外为北羌做事,还因着情情爱爱,不由啧啧感叹,“脑子不好,都不是良人,她脑子里装得都是水不成?” 哀叹一声,“这便是家中无贤妇的下场。” 好好的柳府,闹得家破人亡。 老夫人有分寸,旁得没问。见她们似有话要说,便借口疲累先回去休息了。 将要走出院子时,老夫人扶住石壁往后瞅了瞅,苍老的眼中波光闪动。 安嬷嬷扶着她,有些激动道:“您是熬出来了!” 老夫人闻言却笑笑,并未答话。可眉梢眼角遮不住的恣意啊! 饭后,两个奶娃娃有段日子没见着母亲,缠着谢琬琰不撒手。谢琬琰只好先行一步,带他们回自己的院子里先哄他们睡下。 而柳清卿跟随嘉姨去听竹轩。 最初柳清卿还不大好意思,可嘉姨说,“你二叔与侯爷都去了军营,你进来看,无妨的。” 这句话就很有韵味了。 什么叫都去了军营? 待柳清卿进了听竹轩,看到房间后头的残垣断壁,中间有两个军帐,不由愕然瞪眼张嘴。 “这……” “哦”, 夏如是拿着扇子摇了摇,“侯爷发觉我在听竹轩那日,便将这与正院相连的墙给砸了。” 柳清卿眨巴眨巴眼睛。 “随后便在这中间空地搭起了军帐,你二叔不知怎么想的,也跟着在一旁搭了一个。” 还能这般? 嘉姨果真英勇豪爽。 柳清卿又想,能怎么想,离得近守着,防着侯爷呗。 可二叔防侯爷,这话说出去谁信呐。 柳清卿偷偷瞧一眼嘉姨的神情,便没再问。 长辈之间这事,实在太复杂了…… 她这小脑袋瓜想不明白。 “在郢城如何?琅哥那傻瓜忽然出息了,将你哄好了?” 这很难说。 嘉姨到底是谢琅母亲,一想他在郢城做出那些事,尤其是给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又随她跌下城楼差点没命,柳清卿就不知如何说。 倒是夏如是了解自己亲儿,轻摇团扇,左瞧右瞧遮住红唇,“定是跟主子不要的疯狗似的吧?” 柳清卿:“……” “瞧你这护犊的样儿”, 夏如是以团扇轻点她的鼻尖笑她,“说他是疯狗你还不乐意啦?” “嘉姨,我没不乐意……” “哎呦哎呦,好啦,急得脸都红啦!那嘉姨知晓了,没不乐意,哈哈哈。” 这一弄,柳清卿脸更红了,目光躲闪,后受不住嘉姨注视,索性自暴自弃捂住脸。 夏如是笑得更开心啦! 不过笑归笑,还是得将正事说了。 “你母亲那事,我也才知不久。这事是你母亲糊涂,做得不对,你可不要让我吃她的刮落啊。” 还有另一件, “你这回回来,不管是受形势所迫还是真心想回,嘉姨都不问你,你从心就可。人生几十年,不逼自己,知晓么?” 柳清卿红了眼眶,轻轻颔首。 “今日住哪?” “嘉姨,我想住自己的宅子……” 夏如是闻言看眼天色,痛快道:“那快回吧,天色晚了。” 柳清卿颔首,与嘉姨拜别。 往外走时,路过了嘉兰苑。 柳清卿在垂花门前停住,透过门缝能瞧见里头与从前别无二致。 好似被冻住,不过是她一转身罢了。 一时之间,竟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再提步走时,谢六忽然闪现,“大人说您回来不管住在何处,让您回来用他的书房就是。” 柳清卿脚步顿了顿,“知晓了。” 战事焦灼。 虽傅修竹身负重伤,但不知怎么说服王兄,竟同意他上了战场。 夏去冬来。 他还未归。 第96章 日后,她会否想自己? 会…… 这段时日京中情势变化很大。 借着战事,平静的朝堂上隐有暗流涌动。 少帝派想借机从摄政王处夺回权柄,摄政王的人定是不干,两伙人暗地里掐得热火朝天。 随着战事焦灼,京城外也积聚了越来越多逃难百姓。 京中世家与富户全都开始施粥,老夫人年老不便折腾,嘉姨不便出面,柳清卿便代侯府行走。 施粥的棚子与魏府挨着,索性连成一块。 明婚正配 第164节 柳清卿与谢琬琰日日同行,从最初的闲有余裕,到近来俱是沉默。 这半年,魏明昭未归,谢琅亦是。 最初几月还有报平安的家书,谢琅写得甚多,每每柳清卿收到时,大家都会打趣她,直将人弄得脸红若桃李才肯罢休。 可近两月,家书都无。 随着伤亡越多,京中气氛渐渐浓重。 来领粥的百姓都如行尸走肉般,眼睛直愣愣地,好似已无灵魂。 之前入秋时,柳清卿去看了农田。 周遭山坡上还有许多荒地,种粮不大适宜,但有些药材不这般挑剔。 她想了想,难得主动去见了王妃。 若暂将荒地派给逃难百姓,由他们开垦,药苗医馆提供。 土坯房不算贵,起房子也快。 便在开垦出的药田边让他们自己出力起自己住的小屋。 将逃难百姓定在药田旁有事做,有盼头,循序渐进过起日子,生事的人就能少。 最初起步的银钱她可先垫上。 不过她那点家财就算散尽也不过杯水车薪,还得群策群力。 柳清卿与老夫人和嘉姨商议这事,她们都夸赞她胸怀百姓,并不约而同让她牵头做件事,她们在后头打配合。 虽不愿见王妃,但事关重大,有捷径不用白不用。她还是递了拜帖,后将信笺递上,说了这事。 王妃与王爷商议一番后便将此事交予柳清卿去做。 自回京以来,柳清卿就没来见过王妃。 再这般面对面见到女儿,应懿泪水盈盈,何有不应的? 柳清卿要走时,王妃忍不住出声唤住她,“卿卿,留下一起用午食吧。” 柳清卿闻声脚步一顿,却朝她恭敬行礼,“谢过王妃,但此事甚急。” 说罢便翩然离去。 应懿望着女儿渐远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她因一己私欲做了错事,到底遭了报应。 女儿是不是……跟她彻底不亲了? 柳清卿不知应懿心中所想,她忙得很。 寒冬将至,易得风寒。若病患太多积一起变成时疫就不好了。 这事需得尽快做成。 柳清卿与谢琬琰一道奔走,还好谢琅与魏明昭的名头都极为好用,这事推行得顺利。 最初倒是有人怀疑,但不知从哪漏了消息,说谢夫人与魏夫人正是当初假托金山寺之手施粥之善人。 有好事者去向寺庙求证,得到肯定。 哪还等什么?有这能在京城落脚的好事!他们之前不过是怕被官家富户耍弄,白干罢了。 粮草源源不断输往前线。 有这事忙起来分散注意力,柳清卿倒觉得好些。 可过了月余,这头步上正轨,谢琅还没消息…… 没得忙了,柳清卿总是出神发呆,心神不宁。 最初几月柳清卿还住在之前自己买的那处小院,可随着局势复杂,那处小院虽离着衙门近,也不算安全。 老夫人与嘉姨特地登门,一起接她回侯府。 怕她害羞,还直接递了台阶给她。 “魏府也不安全,一会儿我们一道再将琬琰他们娘仨一起接回去,你们日日同出同进还是个伴儿,不还要一起做事?” 柳清卿心中触动,就这般回了侯府。 又回到嘉兰苑。 李嬷嬷几人赶紧去忙活,青橘去小厨房生火,赵盼生与林眉去收拾正房。 柳清卿环顾一圈,在院里逛了起来,处处与之前一样。 她进了正房,却见李嬷嬷欲言又止,随她目光望去,便见置于单独高几上沾满泥土的锦鞋。 随着时间推移,鞋上的湿泥早都干透皲裂,落在几面上。 李嬷嬷见她出神,过来低声说,“之前我们都以为小姐不在人世,大人怎都不认,接连几日将自己关在正房里,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这锦鞋。大人便是那时消瘦下去的。” 李嬷嬷望着小厨房房顶升起的炊烟,忍不住惆怅,“也不知如今前头是个什么境况,怎半点音信都无呢?” 说完发现柳清卿怔神,忙拍自己的嘴,“莫听老奴胡说,莫听老奴胡说。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这些时日,谢琅不在身旁,书信频来,恨不得隔日一封。 最初柳清卿并未觉得如何,毕竟之前已分别半岁有余,适应地很。 只偶尔从梦中惊醒时会摸上身侧,空荡荡的,不过一转身便又睡了。 再后来,书信渐渐疏了。 她半夜醒来时醒来的时候也长了。 再到现在,柳清卿躺在床榻上,伸手捞过月河,却怎么都睡不着。 每每睡梦中总梦见他中枪中箭浑身是血,眼中带泪地凝望着她。 他何时回啊? 她竟……有些想他了。 忽有一日,京中起了风波。 据闻北羌军高层不知染了何毒,将帅渐渐倒下。我军大胜,连夺五十城池。 坏消息却是,大军监军谢大人与北羌第一大将厮杀后一同滚下山崖,身中数箭,不知所踪。 侯府得到消息时,女眷们正凑在一起用晚食。 战事累长,家中男人都不知如何,气氛一时凝滞。 老夫人看得开些,行军入伍,便是如此。 一有战事便是刀尖上舔血。 她经历甚多,早已锤炼出钢筋铁骨与意志。 可两个年轻的姑娘不是,两人脸上愁绪愈发浓重。 正用完餐食,将要起身时,却见谢六匆匆而来,满脸焦色。 谢六向来神出鬼没,何时这般过? 柳清卿一瞧,心咯噔一下,心念回转间谢六已行至她们面前,噗通跪下。 几人俱是站起。 “何事?” “可是出事了?” 谢六哽咽,嗓音颤颤,“前线来信,大人在追敌时与对方一同跌落悬崖,如今寻不到踪迹。” “大人?哪位大人?” 众人急问。 “谢琅大人。” 柳清卿那心中紧绷多日的弦霎时绷断,她只觉头晕眼花,何时跌坐,又被谁扶住才堪堪未倒都不知。 柔弱的心脏如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让她无法呼吸。 当谢琬琰含泪为她擦去满脸泪水时,她才知,她对谢琅好似不只是再试试而已。 边疆。 一处寻常山巅早被层层鲜血浸透,看不清原本石土颜色。 北羌第一大将是大王子的人,名为图兰。 是北羌第一壮士,身形魁梧如小山。不似传闻中的傻大个,为人极为狡诈。 在谢琅将图兰踹下悬崖时,图兰竟在空中灵活一转,拽住谢琅的腿,将他一同拉了下去! 空中响彻图兰得意大笑。 “有我一命换谢大人也值了!反正我也活不不了几日!” 谢琅惊后,随即反转身体,一把攥住图兰手中长枪,将其垫在身下。 怪石嶙峋,二人砸中巨石后又弹开,各砸到一边。 忽然听到那头发出声响,谢琅勉强抬头,便见图兰艰难爬起来,朝一旁吐出摔掉的牙,便捡起身旁的石块朝他而来。 “竟这般都不死?” 谢琅以剑堪堪撑地,撇脸吐出口中血沫,不禁唾骂一句。 此人与狗熊一般,血肉好生厚! 谢琅手直抖,好似攥不住剑柄。 图兰甚至举起石块小跑两步,谢琅一副疲于应战的模样。 他的脸颊上溅满鲜血,额头与下颚处皆有刀口。 与图兰如熊般的体魄相比,谢琅近似仙君。 仙君又如何? 明婚正配 第165节 图兰冷笑一声,大喝一声便朝谢琅扑去。 谢琅身形极快侧身躲开,却不慎踩到碎石跌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图兰已紧随其后,踢开长剑后便按住谢琅的肩便挥起手中石块。 那石块四周尖利如刀,若重重砸下,不立时死也会脑浆迸出! 却在这时,谢琅忽而露出袖刀,直直刺入图兰脖子! 剧痛袭来,图兰立时僵住。 “嗬……嗬嗬……” 热血又溅谢琅一脸,图兰捂着脖颈砸到谢琅身上。那血如潺潺小溪从图兰指缝中流出。 没想到谢大人君子之风居然会留这一手。 谢琅推开图兰,图兰死死盯着谢琅,眼球血丝密布,似极为不服。 “劳谢大人告知我一事。” 谢琅瞥眼看他。 “谢大人好算计,竟给傅修竹留了一条命让他回来。” 鲜血从图兰口中涌出,话说得艰难,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瞪得极大,“劳谢大人告知我……真相,为何我军将领均中奇毒。” “那是傅修竹带给贵军将领的礼物。” 谢琅淡声。 竟是如此。 图兰没想到竟如此简单,他咧开嘴无声笑了。 却未闭眼,似是死不瞑目。 不过一瞬,便再无生息。 谢琅弯腰抹下他的眼睛,可一抬手,那已黯然的眼珠却扔瞪得浑圆。 竟真死不瞑目。 这般忠诚之士,是个坦荡的好对手,竟从昏庸之主。 好生可惜。 做完这些,谢琅也没力气。 力竭躺在凹凸不平的石粒上,只觉浑身撕裂般疼。 他仰头望天,天上竟下起了雨,令他想起成婚后第一回 中了湖广总督的道,泡在泥水里动弹不得,却因吃了她给的点心捡回一条命。 又想起跌落山崖的那场雨。 她现在在作何?这些日子可想他? 今日做局将图兰引来击杀,胜利便在眼前。 可他好似回不去了…… 她好不易原谅了他,回了侯府,回了他们的家,好不易对他态度软下来。 真舍不得啊…… 真疼啊…… 若她看到,说不准会真心疼他。 可转瞬又想到她红透的眼,她瞧着像刺猬,实际最是心软。 算啦,不想让她哭,就别看到了吧。 日后,她会否想自己? 会否怪他食言? 眼皮沉重,雨水混杂着鲜血流进眼里,视野中一片血红。 谢琅缓缓闭上了眼。 第97章 “谢琅,我只有你了。”…… 厅堂死一般寂静,谢六依旧跪着,若仔细瞧,能看到其震颤的肩膀。 谢六向来稳妥胆大,从未这般过。 柳清卿直愣愣盯着谢六的头顶,攥紧桌角,掌心被尖锐的木角硌出血印。 她从未,从未想过谢琅会死,会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脑中嗡鸣不止,身旁的人好似都变成了幻影。好似这茫茫世界只剩了她。 只剩她一人…… 柳清卿忽而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得去看看他。” 只一声,虚散的眼中渐渐凝出光芒,她一一看向老夫人,嘉姨与谢琬琰,话音坚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若我不去,定会后悔。” 她陷入自己情绪,没发现谢六身子一震,猛地抹把眼睛。 但她也记着正事,转而问谢六,“如今战事如何,我去可会添乱?” 谢六连连摇头,“谢大人将图兰大将军引入深处,图兰大将军一死,下头便乱了。那块腹地已被我军收服,残军不日被歼灭。” “那便好,我去收拾行囊,即刻出发。” 柳清卿匆匆回嘉兰苑,只捡了两套换洗衣服,剩下装得都是这些时日陆老大夫与张大夫制出的新药,各色药丸满满登登装了一包。 嘉兰苑外头,青橘捧着一袋点心去找谢六。 青橘胆子小,这还是青橘第一回 跟谢六主动说话。谢六正背对垂花门以拱卫姿态站着。 “谢六哥……” 谢六闻言回身,青橘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一下就不那么怕了,将点心包袱往前递了递,“这是近来新制的点心,劳您带在路上。” 谢六扫一眼,接过,“谢青橘姑娘。” “大人真的……不好了吗?” 谢六垂眼,“还未寻见大人踪迹。” 青橘便不再问,一双手拧在一起都快成了麻花,半晌憋出一句,“大人定会无事。” 似希冀,似鼓励。 谢六看她一眼,“嗯。” 这一会儿柳清卿已收拾妥当,换上利落的骑马服,系上锦裘斗篷。 与侯府众人草草拜别便上马,疾驰出城。 侯府门口,夏如是眼圈通红,望着柳清卿消失的方向,直到看不见。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定然无事。” 谢琬琰早就无声哭成了泪人,虽这弟弟蠢,但也是她亲弟呀! 千里马一路疾驰,驿站换了三回马。 不眠不休不到一昼夜便已直四百里外。 柳清卿满身风霜,连眉毛与眼睫已挂上白霜。 谢六护在柳清卿身后一步,瞧见夫人这副模样,心中却想,夫人心中不是没大人的,若大人知晓,该多高兴啊。 谢伍得到消息早早候着,看到夫人的身影眼睛一亮便迎上去。 他现在见了夫人便如同见了主心骨。 夫人救过大人一回,定能救大人第二回 。 这是谢伍心中最朴素的愿望。 故而一见到夫人,说话声便发了颤,“夫人……” “大人可还好?” “还未寻见大人!” 柳清卿本想问怎还没寻见人。 可一踏入北地,望见这漫天白雪,地上如铺了银毯一般,心里猛然一坠。 竟下了雪,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雪何时下的?” “今晨才下,虽不久,但雪急。” “最后是在哪处?带我去瞧瞧。” “大人骑马将人引开奔上山崖,我们断后,后面寻找只找到图兰尸首,并未看见大人。” 谢伍瞧着夫人,稍作犹豫,“夫人可要歇息片刻?” 柳清卿摇头,“不歇了,寻人先。” 众兵将才知这是谢夫人,瞧着如此年轻竟冒险前来,又要上山寻夫,不禁心生敬佩。 怪不得行军途中每每提到家中夫人,冷硬的谢大人总会眸色柔软下来。 生死之际,被人这般挂念,众人不由艳羡! “不愧是能让谢大人放到心上的女子,原来也是个厉害的人儿!” “希望谢大人无事啊!上回还是谢大人将北鬼挑开,要不然我早死了!” 柳清卿硬顶着一口气,想着不能堕了侯府脸面,与众人颔首致意后便上了山。那冷静持重的架势,竟让众人看住了。 到了谢琅跌落的山崖,谢伍谢六一左一右护着夫人。 明婚正配 第166节 谢伍指给夫人看:“大人便是在此处与图兰一道跌下,我们在下头巨石那处发现图兰的尸首。那时已开始落雪,因图兰出血过多染红雪地才显眼。” 话音微顿,谢伍才又说,“但待我们下去时,并未寻见大人。” 山顶寒风如刀,刮得柳清卿眼痛。 她低眸看去,山崖陡峭,纯白的雪覆在嶙峋石海上,哪能看出半点他的踪迹呢。 上上下下许多人还在寻。 柳清卿瞥见一旁的绳索,拿了起来系在腰上。 “夫人!” 柳清卿看向谢伍,她的脸颊与眼睛被冷风吹得通红,“再等下去,你家大人就要被冻死了。你二人护我下崖。” 向来有主意的谢伍此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看向谢六。 “夫人,若你有不测,我们如何给大人交待啊!” “再等下去你家大人没了,便不用交待了。” 谢伍竟不知夫人说话能如此噎人。 “快些!” 见谢伍谢六都红了眼,知晓他们是担心自己,她轻叹口气,“你家大人体内蛊虫与我的有些许感应,我下去寻能快些,还能有希望。莫再拖了,你们好生护住我便是。” 柳清卿目光坚毅,嗓音平淡,仿佛并不急迫。 若她攥着绳结的指节没有用力到泛白,旁人还真被唬过去了。 谢伍吸了吸鼻子。 大人若知晓夫人这般紧张他,大人该多开心啊! 可大人在何处呢。 每刻都急促,既如此,谢伍谢六连忙给自己也系上绳索。一前一后将夫人护在中央,下头还有其他护卫,几人下到寻到图兰尸首的地方。 柳清卿捂住胸口,心怦怦直跳,后背也起了冷汗。 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她也加入搜寻中。 柳清卿不是唬人,谢琅喂给她的圣雪的确与他体内的子蛊有细微感应。她感触浅些,谢琅好似更明显。 下到这,燥热难耐的感觉终散去些。 她环顾一周,刺目的白,望不见边际,可谢琅在哪呢? 谢琅谢琅,你到底藏在何处呢? 她在心里急声问。 不知寻了多久,谢伍来问了几回让她休息,也递给她水囊与遣人下山买的还温热着的肉包子。 柳清卿摆手未接,她没有胃口。 一寸一寸寻找,心里急却不得不小心,怕踏上覆雪巨石再滑下去。 忽而,体内圣雪躁动起来,她看向那侧。 那有一处石穴。 她扶住石壁就要往那走,整个人几乎已被冻透。 “夫人,那处寻过了。” “我去瞧瞧。” 这处石穴不大,前头厚厚的枯草被雪覆盖。 她刚踏过去就觉不对,忙停住蹲下,慌忙撇开枯草,尖锐的树枝刺破她的手,鲜血溢出,她浑然未觉。谢琅苍白几若透明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柳清卿僵住,忙扬声唤人,“谢伍!谢六!” 同时忙将锦裘退下盖在谢琅身上,她扑过去,他身上脸上都是血。柳清卿颤着手轻拍他完好的脸颊,她手上鲜红的血迹印上他的脸颊。 柳清卿轻声唤他,“谢琅,快醒醒,快醒醒。” 可谢琅那双好看的眉眼一动不动。 后背不知何时出了一背的汗,忽而一阵寒风,吹得透心凉。 在谢伍谢六将谢琅抬出时,柳清卿腿霎时软了,跌坐在地上,饥寒交迫瞬时袭来,只觉眼前一片白。她撑在冰凉的石头上,却见上头一层干涸的血迹。 柳清卿眼睛发烫,赶路的疲累也一同袭来。她深吸口气,凛冽的空气进入腹腔,冰得她起了一层疙瘩,也精神不少。 强撑一口气站起来,一双眼紧盯着谢琅。 便见谢伍谢六刚抬他走了几步,他的手臂就垂了下来。柳清卿眼睛被烫到一般,连忙上去握住,冰凉得很。 无事无事。 柳清卿在心中祈祷,请求老天,他定要无事啊! 回到军营,一阵嘈杂。 众多将领与士兵迎过来,挤在帐子里头,柳清卿握着谢琅的手坐在军床边。 “谢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这回好生凶险,我瞧大人唇都白了,快让军医来瞧瞧。” 说什么的都有,听得柳清卿脑胀。 谢伍见状连忙拱手,“多谢各位关怀,大人已归,还请放心。军医这就得诊脉了,需静些,各位大人便去忙吧。” 就将人全都给请了出去。 等人出去后,谢伍才跟柳清卿解释,“军中说不上有敌方耳目,也需让他们眼见为实,震慑一番。” 柳清卿颔首,却问,“军医何时来?” “已快到了。” 没想到掀开军帐进来的却是熟人,是摄政王府的神医,上回就是他将谢琅救回来。 见是他,柳清卿悬着的心才稍有安定,也只是稍有罢了。 颔首致意,老神医匆匆行至军床前,放下医匣便问。 “可给大人用过燕罗丸了?” “用过了。” 她将手中仅剩的那些细丸全都化成药汁喂给他。 老神医探查一番,神情却愈发凝重。 柳清卿屏气凝神,目光来回扫动。 军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谢伍谢六也都憋着气,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半点声响影响到诊病。 老神医却是摇头,“谢大人伤势甚重,失血过多又受了凉,需得尽快暖起来。身上伤处多,还有箭伤,还好有燕罗丸将人勾回来。可大人体内又有淤血,到如何程度,还需看天意啊。” 说着老神医瞥见谢琅紧攥成拳的另一只手,“怎不打开?别冻僵了日后伸不直。” “大人手一直攥着不成,快给打开。” 谢伍忙说,“刚试了一下,大人丝毫不放呢。” “我试试吧。” 柳清卿过去,摸了摸他发凉的鬓角,“谢琅,松手给我瞧瞧。” 过了一会儿,谢琅眉眼动了动,拳头松动。谢伍连忙小心扒开,众人便看到掌心中那洁白的无事牌。 柳清卿只看一眼便忙撇开脸,泪珠却如线般坠落。 众人都知这是夫人赠给大人的无事牌,见之无不触动,均红了眼。 老神医见柳清卿身子微颤,上前一步先是告罪,后给她把脉。 不着痕迹叹口气,“夫人也得好生歇息,如今急火攻心,我给夫人开副方子。也赶紧去给大人的药准备出来。” 好在柳清卿药带的全,还真给用上了。 一番整治后,谢伍与谢六也退出军帐。 厚厚的锦被里塞了许多汤婆子,可他的手还那样凉。 谢琅向来体热,何时这般凉过。凉的……好似死人一般。 人都走了,柳清卿褪去外衫,不顾他身上寒凉,钻进厚重的锦被中,小心躺在他身侧。 他跟冰块似的散发着凉意,冻得她瑟缩。 适才上药,他左肩有箭痕,胸口的肉也被刀给豁开。 柳清卿只能依偎在他的右臂旁,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敢轻轻贴着他,环住他的手臂。 她的体温许是徒劳,可她想抱抱他,挨着他。 眼皮酸涩沉重,离得近,柳清卿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划痕,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无声呜咽着。 满腹沸腾的情绪烧灼着她,体内的蛊虫倒是安生了,她哭得难以自抑,瘦弱的身躯仿佛秋日枯叶,无力地颤抖着。好似冷肃的秋风一吹,便将解开树枝,落到茫茫大地之上。 “我只有你了”, 柳清卿不顾寒凉,饶是因他冰凉的身体轻轻颤抖,她也想离他近一些。 离得更近一些,她将脸颊贴在他尚算完好的肩膀上低声喃喃,“谢琅,我只有你了。” 泪水洒落,洇湿了他的肩膀。 第98章 俊朗至极的脸瞧着倒有几分…… 这次果真惊险,谢琅连烧三日,并未有醒来的意思。 柳清卿日夜守在谢琅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离京来此不过四五日而已,衣衫已宽。 不假人手,亲自守着谢琅照顾。 明婚正配 第167节 恍惚竟好似回到了他们初初成亲那时,他那回伤得也很重,被人秘密抬回府中。 怕他人知晓,便藏在嘉兰苑正房里小心照料。 那好似是他们头一回日日夜夜在一处,也是自那一回后,他们之间变得不同。 这回她亲自来后,才发觉,哪有什么顺遂的通天大道呢。哪怕是谢琅的家世,也是真刀真枪拿这一条命实打实拼出来的。 他在外头有多难,他从不说,好似一切轻而易举似的。 柳清卿发觉,她也没那么了解他。 他在外头是个多么勇敢坚毅的大丈夫。 在她面前却小心翼翼,只想求得她的目光,她的原谅。 柳清卿心头发酸,难受得很。 万分懊悔在郢城分别时为何没给他句准话? 她肯回京城,便是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了呀! 他这人在公事上机敏,有股闪转腾挪之间的余裕。可在他们二人之间,他愚钝得很! 她之前为何不说两句话让他安心呢? 端着架子抹不开面子,跟他当初犯傻有何异? 有何异! 柳清卿担忧又懊恼,整个人如没有养分与阳光的花,迅速枯萎,整个人都变得苍白憔悴。 好似天上的纸鸢,风一吹便会消失不见。 谢伍瞧着心里发急,若大人醒来看夫人瘦这般多,这般憔悴,定要心痛! 这可是大人的心头肉啊! 若夫人再倒下,到时待大人醒来,他们提头来见都不得行! 只得求夫人多少用些吃食。 柳清卿知晓他们好意,喝了鸡汤,却再吃不下别的了。 谢伍瞧在眼里急得没法子,只得去求神医给夫人熬些补身子的汤药。 神医日日来好几回,可眉心却蹙得愈发深,几乎在眉间留下一条沟壑。 他直摇头叹息,“谢大人体内这淤血不除,一时片刻是醒不来的。” 他看看双眼赤红的谢伍,又看看仿佛怔神的纤弱女子,怎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姑娘竟冒险下山去寻人。他是摄政王府的人,自是知晓一些内情,便更心生怜惜,这姑娘也不过是他孙女那般大,还是个孩子呢。 不禁劝慰她,“谢大人向来刚毅,那么多次险境都能熬过来,吉人自有天相,此次也能无忧。” 柳清卿眼底弥漫上一层无期,领了神医好意,“借您吉言。” 可日出日落,谢琅还未醒来。 白日里除了谢伍来送餐送药,军帐里安静得很。 外头寒风呼啸,厚厚的军帐挡住风雪,却挡不住巨大的声响。 可还好这些风声掩住了她的抽噎哭泣。 柳清卿守在谢琅身旁握着他的手,难得这般静下来,回想他们这一路走来。 其实若已如今的心境,就算在书房后头听到他说出那句——逊于清滢,也断不会走到今日这步,她非得去问问他到底哪不如了,说的什么鬼话。 可那时她将他与情爱看得太重,谨小慎微,怕招他厌恶,好似侯府宅院四四方方的天里头只有他。 后来又破罐子破摔,一走了之。 而他呢,多数时嘴硬得很,少数时也没长嘴。 她如今能看清,当初他并非对她没有情谊。 后来呢,他又入了魔障一般,跟她颠倒过来,换成他将情看得重。 他们一前一后,错过了彼此最炙热的时候,果真遗憾。 他的掌心因之前攥着无事牌硌出了深痕,几日都未消。 好不易去掉疤痕,又添了新伤。 “傻子。” 她骂他,眼泪却落下。 头重脚轻,一口气顶着只觉疲累不堪。 她趴在他身侧,摸了摸他泛白的脸颊,“何时醒呢?怎还不醒呢?” 她指腹上被枯枝划伤的伤口结了痂,摩擦蹭过他的肌肤。 “你若不醒,我该怎么办呢?” 好不易有个人非她不可,郢城一别,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后话呢。 老天对她这般残忍。 柳清卿拉过他的手,将脸颊贴上去,徐徐闭上眼。温热得掌心激得她双眼更是发酸。她便这样抵着他睡了过去,这些许体温才是这冰天雪地中她的寸土安稳之地。 她睡得不安,濡湿的眼睫在他掌心轻轻颤动,男人如玉般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许是老天听到她的祈求,翌日醒来终于有了好消息。 神医照常来给谢琅诊脉,今日手指一搭却眉眼舒展。 “谢大人体内这蛊虫倒是干了好事,竟将体内淤血蚕食尽了!” 神医大喜,“想来谢大人就要快醒来了!” 一听这话,悬了几日的心气霎时断了。 柳清卿昏倒在他身侧,霎时间军帐内又乱作一团。 老神医连忙把脉,松口气,“无大碍,心思太重,之前又不曾歇息,将自己熬透了,好生歇息两日便好了。” 老神医瞧着,捋捋胡子,“这对小夫妻倒感情甚深,猛然分开反倒不美,便将这军帐以屏风隔开吧,先让你们夫人好生睡一晚。省得灯火晃了你们夫人的眼。” 谢伍便照着办,倒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挪来一扇半透纱屏风,又搬来另一张军床放在屏风另一头。怕烛火晃了夫人,谢伍又在屏风上耷上长袍。 将夫人安顿好,又仔细瞧过大人,谢伍谢六才退下。 柳清卿疲累不堪,倒下后便陷入沉眠,她做起了梦。梦中回到嫁入侯府的第一日,她身着大红喜裙,握着他的手跨过侯府大门…… 谢琅醒来,还以为在山崖之下,浑身肌肉紧绷,还未睁眼便伸手就去寻身旁长剑,却捞了个空。 察觉不对,睁开眼,竟在军帐中。 谢琅缓了缓神,按了按肿胀的眉心,没想到他们还寻到了他,怪厉害的,这事办得好,救他一命。回头得好生赏他们。 下瞬只觉掌心空落落,忙四处探寻,果真在枕头下头摸见了无事牌,他捞回掌心,细细端详一番。 甚好,无伤,没摔坏它。 握在手中把玩着,离她甚远,只能用这小小无事牌一解相思之苦。 环顾一周,没瞧出什么异样,瞥向一侧,倒不知什么时候新添了屏风作何。 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他昏睡了几日,战事如何了? 掀开被衾,谢琅想下军床,撑着床榻使劲竟一时没站起来。 谢琅蹙眉,这回真是超出预料,还好夫人不知。 只能扬声叫人。 谢伍听到动静立刻撩开帐子,冷风呼的灌进来。 守在外头的谢伍听到动静以为是夫人要什么东西,刚喊个夫字,便看清大人好好地坐在那,眼睛瞬时红了! 谢六反应快,“快合帐,别着凉。” 大人这只着一身白衣,大伤初醒,哪敢冻着呢! 两人赶紧入内,听到大人低咳两声,谢伍连忙将放在屏风上的锦裘拿下来给大人披上。 谢伍谢六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大人问,“战事如何?” “回大人,我军大胜,前头分成三路已驱入他们王庭,成合围之势。” 北羌军队人心溃散,难掩败事。 有谢琅使计将其高层将领一锅端,如今群龙无首,疯狂撕咬不过是穷途末路罢了,坚持不了多久。 那便好。 谢琅颔首,又问,“我昏睡几日?” “大人从崖下回来到今日已有五日。” 谢琅闻言点头。 “我受伤之事没告知家中吧?” 谢琅拧眉,“此等小事切莫告诉夫人,省得夫人担心。” 谢琅还只当是寻常,他自幼练武,少时从军,受过得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便是此次也没怎当回事。当然最初他以为自己要在这无了,可心中挂念着夫人,好不易让她回头,他断不能轻易放弃! 这伤养养不日就好了,到时差不多也到回京的时候,他全须全尾地回去,想来夫人不会察觉异样。 这般情况下就不用让夫人担忧。 本想搏她心软,可到临头担心她哭。 谢琅摇摇头,算了。 谢伍与谢六对视一眼,又瞥眼安静的屏风。 大人醒来除了战事便是夫人,这是好事,夫人听了定会开心。 可是……他俩都觉得夫人听了这话应不会开怀。 不过片刻,谢琅便觉累了,这回还是伤了,他瞥见屏风,隐约能瞧见另一头也有张军床。 许是谢伍睡在那方便照顾他,以前也有的,谢琅便没当回事。 明婚正配 第168节 他刚匀两口气,再抬眸时便见谢伍谢六二人僵在原地。 “发什么呆呢?” 谢伍哽住:“大人不知?” 谢琅:“知什么?” 谢伍往屏风那头悄悄看一眼。 “你们在何处寻到我的?是何人寻的?我得好生感谢救命之恩。” 谢伍:“……” 谢六:“……” 二人竟俱是沉默。 谢琅又说,“近来被战事所累,一直未给夫人写书信,也不知夫人可会担心?应少将军近来没回京城吧?” 谢伍:“……没回。” 谢琅点头:“没回便好。快将笔墨拿来,我给夫人写封信。再有派人打听下军中将领家可有适龄女儿,可给应少将军介绍一番,若寻到合适的,我也给他去封信。” 谢伍:“咳,咳。” 谢琅撩起眼皮:“咳什么?可是受凉了?去寻军医瞧瞧。” 说罢话音一顿,嘱咐起二人,“这回定要瞒住京中,尤其是夫人。” 半晌二人竟无应答之声,谢琅拧眉,刚想说这两个小子欠收拾了不成,便听屏风那头有细碎响声。 “谁?!” 谢琅肃声。 紧接着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谢琅先惊后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怎会? 这分明是卿卿的脚步声。 正犹疑着,便见自屏风后头,露出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谢琅惊愕不已,狭长的凤眸瞪成了猫眼。俊朗至极的脸瞧着倒有几分滑稽。 第99章 长长久久。…… “近来夫人可有音信?我竟生了幻觉,好似瞧见她了。” 谢琅恍恍然看向谢六,这才回神一般,“不对,你怎在此处?不是让你留京守着夫人?” 谢伍与谢六纷纷侧身背对屏风那头,不约而同朝谢琅挤眉弄眼。 谢琅英挺的眉心隆起,他觉得不可能,干涩的唇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转瞬便向那头看去。 他朝思暮想的人还立在屏风旁,虽眼眶红着,眼中噙着泪,可看向他的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几次三番叮嘱谢伍等人要瞒着她受伤的事。 反应过来,谢琅立时便要起身往她那去。 她一动,帐内三人均动起来,柳清卿快步过来扶住他的手臂,又轻按住他的手肘让他坐好。 谢琅仰头,怔怔望着她,“竟是真的。” 不是做梦。 “快快去寻神医来。”柳清卿对谢伍说。 “是!夫人!” “不至如此……” 什么不至如此? 柳清卿瞪他。 哪想谢伍竟更听夫人的话,脚一抹油,直接溜出军帐。谢六也紧跟着退下。 谢琅小心翼翼攥住她微凉的指尖,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般怔然,倏尔醒来似的,又捞起她另一只手握在掌心,紧连着问她,“怎忽然来这了?是否谢伍说了我受伤才赶过来?这天寒地冻的,你瞧你都瘦了,可是吃了苦头?都怪他多嘴。” 话虽如此说,一双眼却黏着她不肯放,那眼里的欢喜化为星光都要溢出来。 看得柳清卿不禁心软,这人一如既往嘴硬着呢,明明欢欣雀跃。 柳清卿瞪他,却反攥住他完好的手指,谢琅身子一震。 他对她的细微变化都极其敏锐,不知为何,她变得不同了,目光、神情与态度都对他比之前更加亲密。 具体来说,便是原来竖在他们之间的高墙好似塌了,不再有。 他正想着,便见她抬起手。谢琅坐如松,一动未动,眼睛都未眨。 柳清卿想捶他,可他身上哪有好肉,气得只好一拳击在军床上。 “还要瞒我?” 她眼圈红红,“都这般了还有心思处心积虑来瞒着我?” “看你这信手拈来的模样,过去也瞒过许多罢。” 她似嗔似怒,那眼神看得他心都软了。 谢琅忙捞起柳清卿的手,一瞧她白嫩的骨节泛着红,自己要挨打没甚反应,此时倒起了急,“可疼?怎这般冲动,往我身上打不好吗?” 谢琅不说还好,这一说柳清卿眼就红了。 “往你身上打?你身上还哪能打?” 眼泪氆氇氆氇落下,宛如透明的玄珠。 这还是谢琅第一回 见柳清卿这般哭,这般因痛惜他而流泪。 她眼里的心痛与怜惜那般真切,竟叫他看住了。 “卿卿可是,心痛我?” 他哑声问道。 柳清卿闻言又软软瞪他一眼,泪珠随着她的动作悬而落下。 谢琅见状抬手擦去她脸颊的泪,喉结因激荡的心绪不住滚动着。 苦求不得的珍宝终有一日主动奔向他怀中,他的心好似要炸裂一般,一时间也湿了眼眶。 他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让她感受自己癫狂直跳的心脏,他热烈的喜意。 “我心里头,好生欢喜。” 柳清卿轻轻嗯了一声,抬起的眼睫软乎乎地仿佛刷在他心上。 “下回莫要如此了,你可知这回有多凶险?” 军帐外头。 风雪交加,不过一会儿头顶便成了白色。 神医被寒风吹得直缩脖子,双手也掼在厚厚的棉袖里,他瞅着面前两个门神。 “不是说谢大人醒了,怎不让我进去?” 谢伍傻呵呵笑着,回头瞅一眼,心想这不是大人与夫人互诉衷肠呢吗?他们大人多难才盼来这一日呀! 神医看着这小子憨笑又不让开,气得直嘿呀。 还是柳清卿惦记这事,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让神医快快进来。 几人闻声赶紧进帐。 柳清卿要起身给神医让位置,谢琅攥着她不撒手,一双眼也黏在她身上挪不开。那双眸灿若星辰,看得她脸热。 神医进来瞧见,打趣地哎呀哎呀两声,见小姑娘脸更红,谢大人也蹙了眉,还是感叹一句,“小夫妻感情甚好。” 一句话就捋顺了谢琅,谢琅朝神医颔首,“您说得是。” 神医:“……” 只浅浅打量一眼,还未诊脉便知谢大人这道坎已跨过来。 瞧谢大人这面色红润,眼眸发亮。 果真一诊脉便是如此,“高热这几日,蛊虫已将大人体内淤血吞噬尽,这是好事啊!其他皮外伤,照常医治便是,不过这回到底亏了身子,得仔细小心好生将养。” 虽依旧有憔悴之相,但不日便将大好。 又忍不住打趣,“谢夫人堪比仙药呐!” 见好不易醒来的谢大人眼睛都挪不开,怎好打扰这对好不易贴近的小夫妻? 见谢大人这副模样,神医忍笑,索性直接嘱咐谢夫人,谢夫人听得仔细。 说完这些,确定谢大人性命无虞后,几人便极有眼色退出军帐,将这处小小天地留给他们。 连换得药都留给了柳清卿。 怕呆久了惹谢大人不快呀! 几人退去,军帐又重新静下来,合着外头呼啸风声,反倒显得里头有了几分静谧。 帐子里各处摆着火盆,柳清卿正在备药膏,谢琅看她为自己忙碌的身影,仿佛置身暖融泉水之中。 “躺好。”她睨他一眼。 谢琅顺从躺下。 在她要解开他衣襟系带时缓过神,忙攥住绳结不肯撒手。 二人无声抢夺,那如玉的手指指节因用力都发白了。 若旁人瞧了定得说——好一个强抢美男的巾帼女英雄。 柳清卿目露不解,不知这人又忽然怎了,自从谢琬琰跟她说过谢琅脑子不好后,她待谢琅包容许多。 明婚正配 第169节 “我要给你换药。” 谢琅目光闪烁,耳朵起的红潮直顺着脖颈钻进领口里,“怎好夫人动手,叫谢伍来就行,之前都是谢伍来的。” 柳清卿攥住绳结,定定看向他,这时也品出些许不对劲,无甚表情地凝着他,忽而一笑,“这回都是我帮大人换的药。” 谢琅惊怔之下手松了劲,柳清卿眼疾手快微一用力就将衣襟掀开。 动作利落掀开纱布换起药来。 浓重的药膏混杂着血腥味不好闻,被成日捂住的伤口更不好看,谢琅猛地回神,手忙脚乱便想将自己裹进被衾中藏起来,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身上脏污恶心的伤疤。 刚攥住被角就被她拍了手背,又瞪他一眼。 轻柔潋滟的眼神直连到他心里,掀起层层波澜,他没动了。 躺在那出神,看她以指腹粘上药膏轻轻抹在他已结痂伤疤旁泛红的肉上。 柳清卿便见她指腹扫过的肌理痉挛颤抖着,没看清再看一眼,果真如此。她撩起眼皮看他,他眼眸微合,好似难耐地仰起头,喉结凸起,一道诱人的线条。 无意间扫过精神的小谢大人,柳清卿微滞,忽然想到之前在郢城时张大夫说那蛊虫对男子这方面不好,许会不行,需得克制,好生将养才成,说不定有痊愈可能。 也仅是可能而已。 这事对男子比天还大,她想了想他这般躲藏是因为那个。 “还想这事?” 他此番伤重,她不愿他再思虑太重,故而软声安慰他,“便是不行,我也不嫌弃你,莫装样。” 谢琅闻言霎时僵住,只觉周遭寂静,耳鸣不止。 什么不行? 他何时不行? 她这柔软的唇瓣怎会吐出这般冰冷言语? 他一把拽过她的手按上去,“我何时不行?” 非要有个说法似的,“为何说我不行?” 果真是摸了虎屁,柳清卿无奈,只好低声敷衍他,“谢大人听错了。” 竟又叫他冷冰冰的谢大人! 谢琅最听不得她这般叫自己! 只觉脑中被烧得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一下就将她拽入怀中,她怕他砸到他身上的伤处,连忙躲,只好瞬时跌在他身侧的空隙中。 还好没砸到他,柳清卿松口气。转瞬便见谢琅攥住她的手不放。 “为何说我不行?”他低声问,一副不知不罢休的模样。 柳清卿叹气,只好将这来龙去脉说了。 原是如此,谢琅颔首以示知晓,但他没不行。 说着便要身体力行让她莫要胡思乱想,吓得柳清卿连声退让,“好好好,没不行,没不行。” “真没不行!” “真没不行!”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明气氛略有紧绷,却在柳清卿弯唇时,两个人均笑出声来。 “真的”, 谢琅揽住她肩膀,“待我伤好,你便知晓。” 闹过了,柳清卿还惦记着他的伤处,又将刚覆上的纱布掀开看眼,见伤口没绷开才放心。 转眸见他眼巴巴盯着自己,她便又躺回他身侧。 “觉着好些了么?” 谢琅正揉捏着她的小手,闻声颔首,“醒来时还觉有些虚,现下好多了。” “我听说傅修竹死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听闻他死前将大王子拖下马,两人被一杆枪贯穿而亡。” “后几月怎没你书信?” “急行赶路,这边没我军驿站,也怕流露行踪,便没再寄信。” 换成了谢琅问她。 “这几月你在京中可好?” “挺好,大家都很好,就是惦记你们。侯爷和二叔也不知怎么样了。” “都活着呢。” “母亲可好?” “嘉姨很好,在府中自由走动呢。” 谢琅卷着她的发丝,听到这句笑了笑。 两个人好似从来没这般凑在一起说过话,之前在嘉兰苑有一段有过类似情景,不过那时两人交情浅,各怀心思,谈不上交心。 柳清卿与他一道挤在温暖被窝里,小心着不碰他的伤处。 有他温热的体温烘烤着,紧悬几日的心又放下,柳清卿没一会儿便歪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谢琅卷着发丝的手指轻轻蜷起放下。微向左靠以脸颊贴住她的额头,轻轻合上眼。 谢伍谢六进来送餐食时便看到的是这一幕,端着木板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此时,见谢琅朝他们摆了摆手,二人赶紧进来。 谢琅小心将她放到软枕上,起身下床。 缓了这一会儿,身体已好上许多。 他到桌前坐下,低声问些军中事务,谢伍看眼床榻方向。 谢琅:“不碍事的,我给夫人闻了安神香,不会吵醒。” 谢伍:“……” 他想得倒不是这事。 转念便禀起正事。 “那图兰大将厚葬了吧。” “是!大人。” “还有此次骁勇作战的北羌将领都厚葬。” “是!大人!” 正事说完,谢琅示意谢伍退下,谢伍都已转身,却又走了回来。谢琅目露诧异。 “还有何事?” “大人,您还不知吧?此番是夫人将您亲自带回来的。” 谢琅惊诧,“这是何意?” 谢伍没想到夫人竟没告知大人,便细细讲来,“大人失去踪迹那日……” 谢琅怔忪听着,眼中却荡起笑意。 “夫人当真那么说的?” 谢六忙点头,“自是!夫人当即便说——我要去寻他。然后就回嘉兰苑收拾行囊,可快了,不过片刻便出发。大人,夫人心中有你。” 谢琅弯唇,心满意足道:“夫人心中自然有我。” 谢六闻言一哽,想到若干画面,又看见大人还显苍白的面色,到底什么都没说。 “家中受惊了吧?我醒来的消息可传回去了?” “已第一时间传了回去。” “那便好。” 谢琅看看这澄碧的天,心里有了念头。 “今日我再写封信,你走一趟,亲自送回侯府。” “是,大人!” “大人,摄政王那头问您何时归京?” 谢琅倏尔一顿,“我伤甚重,起不来床,说不定需得静养几月。” 谢六:“……” 知晓了,这是一时半刻不想回京的意思。 待二人退下后,谢琅回到军床旁,却缓缓蹲下,凝着她的脸。 她正安静睡着,睡颜恬静。 想起谢伍谢六之前所言,他仿佛能看见她焦急的神色与勇敢的身姿。 他捞起她的手,看见她指腹上新结的痂。 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是为救他而伤的。 她心中有他。 心绪激荡过后,却有种历经千帆的安心。 他知晓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聪慧、坚韧、勇敢,有股不被世俗所累的超脱,也有堪比男子坚强的意志。 她好美色,也喜金银,极为鲜活。 她不太在意旁人看法,她不同的活法照亮了他无趣的人生。 谢琅如过去每夜那般,俯身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上,温热潮湿的眼眸贴着她的掌纹。 明婚正配 第170节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这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都不足为道! 几日之后,京中传来旨意,因谢琅抗敌有功,特封一等武安侯。 柳清卿被封为护国公主。 连谢磐都被封为留侯,一时间谢府竟一门三侯! 京中哗然,都说谢府日后荣宠更重,恐是今朝第一家了! 谢伍谢六激动不已,可两位正主却没当回事。 甚至不急于回京。 从摄政王府分别来了书信给夫妻二人。 柳清卿合起王妃那言辞恳切的书信,收了起来。随后又让谢伍带回一封,面上让人挑不出错处便罢了。 大人身子好些后,整日给夫人牵马,带夫人闲逛。 一提回京,大人便说——身子不佳不便赶路。 人后,柳清卿问他为何。 他说战事了了,该到各股势力争功劳的时候了,不如这头安生。 又一日,柳清卿掀开纱布,见他的伤处大好,终于不用再上药。 这段时日紧绷的心可算放下,一时不察竟说漏了嘴,“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是好。” 自伤了她的心后,虽和好,但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 她几乎不会再跟他说甜话,虽事事待他好,看向他的眼里也重新燃起光亮,可还是与最初不同。 他心中失落,不敢表露。 猛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先是僵住,随后将她捞进怀中紧紧抱住。 谢琅哄着她,“卿卿再说一次可好?” 她闻言却抬头俏皮看他,佯装不知似的,“大人可是听错了?我之前并未开口说话。” 谢琅眸色急急,“我怎会听错!我明明听见!” 她被他束得紧,仰着脸对着他。 她忽然笑笑,谢琅见状眉心略微舒展,“我并未听错,对不对?” 她也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踮起脚亲吻他颈侧因她激昂而急速跃动的脉搏,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此生我也不能没有你。” 他闻言僵住,浑身振颤着。 倏地将脸颊埋进她的颈窝,瞬时那处布料变得温热潮湿。 柳清卿被他哭得也喉头发酸,她越过茫茫雪原看向远处升起的金色阳光。 如同天空与大地,阳光与雨露。 初初虚伪平和,中间形同陌路,最终……谁也离不得谁。 他们的命运也早就缠绕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