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之前就分手》 第1章 [现代情感] 《雪落之前就分手》作者:北风习习【完结+番外】 文案: 前期 厌世公子哥vs清醒女学生 重逢后 位高权重京圈大佬vs才华横溢女导演 久别重逢x没破镜但重圆x后期娱乐圈 前后比例相同,非严格意义破镜重圆 “从前我说雪落之前就分手,后来我搬到了一个不会下雪的城市,打算靠回忆度过余生。” 重逢小剧场: 郊外的雨夜里,梁眷身前是灯火通明,等待她回去主持大局的片场;身后是站在阴暗水洼里,祈求她一个眼神垂怜的陆鹤南。 梁眷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要往那片光亮中走。 走了几步,她似是想起什么,略微偏头,语气淡漠疏离:“对了,刚刚忘记恭贺陆老板喜得贵子。” 一向从容矜贵的陆鹤南,在这雨夜里乱了阵脚。 他咬着牙,竭力让自己冷静自持。 “梁眷,你要知道,我没兴趣也没义务,去给别的男人的孩子当爸爸。” “除非孩子的妈妈是你。” 世人都说,公子哥和女学生,听上去就没有好结局。 陆鹤南不信邪,他偏要和梁眷有一个好结局。 女主文案: 梁眷大学时和京州有名的公子哥谈了一场轰轰烈烈却无疾而终的恋爱。 分手那年,她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捞到,还险些搭进去一条小命。 估计是看她实在太惨,那个男人才留给她一句不痛不痒的承诺。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他的人解决。” 老死不相往来的第五年,再联系,是梁眷一脸难为情的找陆鹤南兑现承诺。 ——“可以帮我联系一个港洲的心脏外科医生吗?适合给新生儿做心脏病手术的那种。” 男主文案: 陆鹤南前半生一直信奉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人生信条。 直到二十四岁初到北城,把后半辈子都栽在一个不温柔不体贴的北方姑娘手里,他才斗胆奢望,今生可以长命百岁。 分手后的五年里,每一个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阖上眼,看到的都是她那双带着痛色,却倔强的不肯先流泪的眼睛。 她说:“陆鹤南,我不要同淋雪,共白头的自欺欺人,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她说:“我们彼此都别给对方留念想,也都别给自己留余地。” 从始至终男女主都是正经谈恋爱,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丝毫不正当关系。 女主全过程清醒独立,非一无是处型、非娇妻型、非作精型。 具体排雷见第十五章 作话 欢迎讨论剧情,但拒绝一切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正剧 主角:梁眷,陆鹤南 | 配角:甲乙丙丁 一句话简介:同淋雪共白头,是我的谎言。 立意:做清醒的恋爱脑 第1章 梁小姐 娱乐圈沉寂了小半年,就在各路狗仔暗自垂泪,以为年终奖无望的时候,一家不出名的小报社爆出惊天大消息。 ——梁眷疑似飞港产子。 消息一经曝出,十分钟之内就上了热搜头条第一位。 但点开头条,页面上显示的也仅仅只是一个身形似梁眷的女人站在港洲机场门口的背影。甚至因为拍摄距离太远,连那个背影是否属于梁眷,都没办法予以肯定。 一时之间,港洲街头涌现不少操着大陆口音,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生面孔。他们都是得到消息便来港探查消息真伪的狗仔。 港洲的各个医院门口也乱作一团,唯恐一个不慎,就让对家抢了先,先行拍下梁眷出入医院的照片。 虽然只是一张没头没尾的背影照,可那传闻的主角毕竟是梁眷。 先是以编剧的身份在娱乐圈崭露头角,在名声大噪时急流勇退,沉寂三年,赴港深造学习导演专业。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已经凭借电影处女作斩获最佳新人导演。 第二年又将业内最具有含金量的最佳导演奖杯收入囊中,那部电影至今仍是历史上同类型电影中的票房榜首。 然而今年也只不过是她踏入导演圈的第三年。 港洲街头人头攒动,狗仔们蹲守到晚上却连一张捕风捉影的照片都没有拍到。 而在距离港洲两千多公里外的京都中晟大厦,也刚刚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权斗。 “乔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还以为这是五年前吗!” 会议室的人一散尽,林应森脸上的笑容就彻底维持不住了,拿起桌面上乔嘉泽递来的企划案,看都不看便狠狠摔在地上。 坐在主位的陆鹤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俯下身捡起企划案,掸了掸封面上的灰,随手翻开,扫了两眼便放回远处。 陆鹤南嗤笑一声。 果然,依旧写的和狗屎一样。他就不该对乔嘉泽递来的东西抱有什么期待。 林应森见陆鹤南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焦急,“你听见刚刚乔嘉泽在会上怎么说的吗?他说你是乔家的女婿,自然该事事以乔家为先!” 陆鹤南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他说的也没错啊,我现在不就是他们乔家的女婿吗?” “乔家都要蹬鼻子上脸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林应森翻了个白眼,嗔骂道。 “慌什么?中晟什么时候轮到乔家的人做主了?”陆鹤南漫不经心地松了松领带,语气沉下几分,“五年前他们没折腾出个名堂来,现在就更不可能翻不起什么风浪!” 企划案上乔氏两字确实太过碍眼,陆鹤南抬手将它倒扣过来,又冲会议室外的助理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陆鹤南说的不错,现在早已不再是五年前,收拾乔家对于现在的陆鹤南来说易如反掌。只是林应森不明白,陆鹤南还在等什么? 难不成,是对乔家那位日久生情了?顾念着所谓的夫妻情分,所以才迟迟不动手? 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就又飞快地被林应森自己给否定了。 有那位像是烙印一般刻在心上,陆鹤南又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 林应森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可是想到方才会上乔嘉泽嚣张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踹了一下桌角,骂了一句国粹。 于微站在会议室门口听到这声骂,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每次乔家的那位太子爷一来公司,她的顶头上司林应森肯定要不爽好几天。 不像陆总,时时刻刻眉眼带笑,让人如沐春风,尽管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她名义上虽然是总助,但是工作一般都是直接和林应森汇报。 她攥着笔记本,忍不住紧张起来,心里将一会要汇报的事情又温习上几遍。 “陆总,您叫我?” 陆鹤南低头摆弄着手机,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于微,将企划案递给于微,“拿出去,碎了吧。”复又低下头,滑动着屏幕。 于微接过,轻声应了,翻开笔记本,将陆鹤南接下来一周的行程递给林应森过目。 趁着林应森翻看的间隙,于微偷偷将余光落在陆鹤南的手机屏幕上。 昏暗的灯光屏幕上显示的是今日娱乐新闻头条。 原来高高在上的陆总,休息时看的也不是财经新闻,而是娱乐八卦啊。于微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陆鹤南正在看的是梁眷飞港产子的新闻。 这新闻打她早上上班就挂在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直到现在太阳落山,天已擦黑,还是没有记者能从正面证实消息的真伪。 奇怪的是,梁眷方也没有任何的承认或者澄清。 已经开始有人猜测,这是不是梁眷在为下一部电影提前造势? 但是支持这个说法的人并不多,毕竟梁眷的作品确实优质,主演也都是业内大咖,也自带流量,实在没必要做这么大牺牲。 于微的视线逐渐从陆鹤南的手机屏幕上,转移到陆鹤南的脸上。看八卦头条这件事,为陆鹤南增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于微的心里泛起一片涟漪,乔家那位小姐真是投了个好胎,能嫁给陆鹤南做妻子。 订婚一年,结婚四年。 外界虽然不知道二人情感状况如何,但在婚姻存续的五年间,陆鹤南却是实实在在地没有过任何桃色新闻。甚至连道听途说,都不存在。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陆鹤南的脸上,忽明忽暗的。不知道是不是于微的错觉,她总觉得陆鹤南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好似被黑暗包围。 林应森对着日程衡量再三,手指轻轻点了点笔记本上的一行字,说道:“周三天启的酒会,你让项目部的人去应付一下,走个过场就行。” 于微回过神,还没等应声,就听陆鹤南缓缓开口。 第2章 他似乎已经从那颓败的情绪中脱身,顷刻间,又恢复到往日游刃有余的姿态。 “天启这几年虽比不了以往,但毕竟还是有些地位在的,你就遣一个项目总监去,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了?” 林应森为难道:“我知道天启轻视不得,可是你下周确实该去医院检查一下了,雁南姐催过好几回了,你的...” 不等林应森说完,陆鹤南便沉声打断,“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天启这次名义上虽然只是个年终酒会,可谁不知道这是杨家老爷子在为他儿子造势,杨修平明年就要上台了,这种时候我当然要去给杨家捧捧场。” 陆鹤南顿了顿,接着戏谑道:“难不成,你要我把拉拢杨家这件事,让给乔嘉泽?” 林应森见陆鹤南已有了决断,便不再劝。 “还有别的要紧的事吗?”林应森问道。 “港洲的子公司月末有个揭牌仪式,我已经按照惯例,通知褚总代去了。” 林应森点点头,对于微的做法表示了肯定。 自五年前陆鹤南正式走马上任中晟,集团总裁办上下在摸清陆鹤南的喜好后,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关需要陆鹤南本人出席的港洲一切活动,都可以不必向上汇报,直接推掉。 避无可避的都由副总褚恒代为参加。 中晟上下对外口径一致,只说是陆鹤南不习惯港洲的气候。 可这套说辞也只不过是骗骗圈外人罢了,圈里这些人谁不知道,陆鹤南的伯母是港洲人,初中之前的每个假期都会随伯母在港洲小住,直至学业日渐繁重,去的次数才不再那么频繁。 林应森见于微迟迟不走,问道:“还有事?” 于微思索了一番,还是将下午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汇报给林应森。 “下午两点左右,有一位姓梁的小姐给总裁办打过电话,说是给您打过电话,但您没有接。我看中晟业务往来的企业高层里没有姓梁的女士,就没有及时汇报。” 林应森皱眉,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姓梁的女性商业伙伴,边掏出手机,边轻声嘟囔:“梁小姐?哪位梁小姐?” 陆鹤南呼吸一滞,轻轻开口:“那位梁小姐有说找林应森什么事吗?” 听见陆鹤南的问询,于微和林应森的神情皆是一顿。 林应森脑中的那根弦莫名一紧,滑动屏幕的手指也不由僵住。 梁小姐,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梁小姐值得让陆鹤南亲自过问? 可他偏偏不信,直到看到那个名字——那两个字,赫然出现在未接来电的列表里。林应森才艰难的抬头,与陆鹤南对视一眼,表示默认。 五年来,这个电话号码从没有出现过。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林应森在想到她与陆鹤南的往事时,都只在心里称呼她为那个人,而忘记了她叫梁眷。 已经晚上七点,临近圣诞,港洲大街小巷仍旧灯火通明。 梁眷无心欣赏落地窗外的绚烂,距离她给中晟总裁办打电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小时。可那边却仿佛是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复。 当年,分手半年后,林应森确实有来港洲找过梁眷,而陆鹤南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随着林应森一起来的,还有陆鹤南的一句承诺。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有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林应森处理。 林应森说,这是陆鹤南的原话。 长夜漫漫,已过五载,梁眷不知道这句承诺的效力还在不在。 第2章 困兽 于微见两位大佬的神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闯下大祸。她努力回忆着电话里那位梁小姐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尽力复述着。 “梁小姐说,不知道林先生认不认识心脏外科的专家,擅长给新生儿做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那种。” 新生儿? 听到此处,林应森觉得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小心地瞥了一眼陆鹤南的脸色。 阴影笼罩下,陆鹤南的脸更显得晦暗不明,林应森什么都没瞧出来。 林应森不解道:“心脏外科的医生好找啊,京州这边的医生应该都差不到哪去。” 以今时今日梁眷的身份地位,在京州找一个出色的心外科医生,应该不难。 于微摇摇头,缓缓说道:“梁小姐说一定要港洲那边的医生,产妇临近预产期,不太方便坐飞机。” 话一说完,她突然灵光一闪,梁小姐,预产期,港洲。 这三个平平无奇的词串在一起,再加上今天的新闻。 于微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下午打电话的梁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导演梁眷?梁眷飞港产子的消息是真的? “我记得章家是在港洲做医药代理的,在医院应该也有些人脉吧。”始终一言不发的陆鹤南,终于开了口,语气稍显冷淡。 林应森见他神色如常,也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对陆鹤南的话表示了肯定。 “是,章家在港洲医药界也算是龙头,有名的那几家医院也有能说的上话。” 陆鹤南抬眼看他,林应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打个电话给章又铭,让他费心联系一下港洲那边。” “不。”陆鹤南摇头,不容置喙道:“你亲自去趟港洲,找一下章又铭,把她的事情办利索了再回来。” 林应森点头应了,只是脸色有些沉:“章又铭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帮你办成了这件事,肯定得大张旗鼓的来趟京州,跟你搞一场利益交换呢。” 港洲不比大陆,陆家的手再长,也很难伸进港洲的权利中心。这次陆鹤南求人办事求到章家家门口,章又铭肯定要让陆鹤南心甘情愿的付出点代价。 “这次不用他来,我主动双手奉上。”陆鹤南淡笑着,说话轻飘飘的,“章家不是想把那批进口医疗器械,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五的价格卖进京州吗?” 林应森皱眉道:“是,只不过中晟的董事会一直没通过,章家压价压的太厉害,咱们就没有什么赚头了。” 章又铭为了这批医疗器械,这半年飞来京州不下五回,次次都被陆鹤南挡回去了。提到这个事,再看陆鹤南平静的表情,林应森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陆鹤南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你跟章又铭说,这件事要是办好了,我可以让给他一成。” 林应森表情错愕,硬着头皮商量道:“百分之五已经是章家的预期了,咱们没必要再让百分之五。再说了,董事局那些老家伙也不能看着你胡来。” “应森,求人办事要有点诚意,董事会那边我能压下去,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林应森没法再劝。 “那我现在去订最早一班的机票!”于微终于品出了陆鹤南对梁眷的某些不寻常,赶忙匆匆离去。 林应森正要起身,却听见黑暗之中,陆鹤南蓦地开口。 “应森,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的到了什么不得已的紧急情况。”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中也带了些迟疑,仿佛在说什么很难说出口的话。 林应森停下动作,等着他的下文。 “一定要保大人,别让她瞎胡闹。”陆鹤南嗓音发颤。 林应森心下一紧,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呢,肯定没什么大事!” “应森,拜托了。”陆鹤南说的郑重其事。 林应森敛了敛心神,对上陆鹤南那双漆黑的眼,他知道陆鹤南这句话的分量。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为梁眷而飞往港洲的前夜。 陆鹤南也是如此郑重地对他说,应森,拜托了。 梁眷是当天后半夜接到的林应森的电话,彼时后者刚刚坐上驶入港洲市内的车。一小时后,他们在港洲净和医院碰头。 林应森会亲自来,梁眷并不奇怪。 只是就算做了再充分的准备,再与旧时的旧人见面,还是会尴尬。 “应森,好久不见。”梁眷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看着林应森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她心里既愧疚又感激。 “梁眷,你以前从不说这样的客套话。”林应森语气有些不忍。 “从前年轻不懂事,现在总不能还由着性子胡来。”梁眷眼眶有些湿润,却还是坚持把这份客气贯彻到底。 林应森看出来梁眷是有意在与他们划清界限,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视线下移,他的目光从梁眷的脸上移开,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的……”林应森抬手指了指梁眷的肚子,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词。 “你该不会以为怀孕的是我吧?”梁眷蓦地笑了,“也怪我在电话里没说清楚,是我表姐,怀孕八个月了。上次产检的时候查出来,孩子的心脏可能有点毛病,我们找了几家医院,都不敢接手。” 第3章 知道这个结果,林应森不知为何竟替陆鹤南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说了句:“不是你就好。” “他也以为是我怀孕了?”梁眷捕捉到了林应森语气的变化。 林应森没说话,但是表情出卖了他。 梁眷抿了下唇,请求道:“别告诉他了,替我瞒着吧,就这么误会下去也挺好。” “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太过残忍。”林应森面露不忍,他很想告诉梁眷,陆鹤南这五年过得并不好,并不像媒体上所说的那样风光无限。 可对上梁眷那双沉静的眼,林应森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他替陆鹤南感到不值。 梁眷施施然开口,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又能改变什么呢?不都得把眼前的日子好好过下去。” 林应森没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有些沉,听不出褒贬:“我原以为陆鹤南这五年已经过得够清醒了,没想到你竟比他还要清醒。” 梁眷像是听不懂林应森的挖苦,唇边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毕竟清醒的人才能把日子过得长久。” 章家的办事速度向来令人放心,陆鹤南这次又史无前例的把利益砝码加到这么大,章家更是尽心尽力。 心脏外科医生来会诊的那天,章家现在的实际掌权人章又铭也来了。 病房外,章又铭搭上林应森的肩膀,低声打趣道:“陆总这是对我做事不放心啊?还得把你派过来看着我。” “哪里是对你不放心,只是陆总说了,我们亲自来才能彰显中晟和章家合作的诚意嘛。”林应森淡笑着,四两拨千斤。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敢信,毕竟陆总上位之后什么时候求过人?”章又铭嘴角噙着笑,言语之间,处处想压陆鹤南一头。 林应森不露痕迹的推开他的手,不卑不亢道:“章总您错了,不是求您,是与您合作。” 章又铭不屑的笑了笑:“对对对,是合作。” 林应森脸上依旧和善,只是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点威胁的意味:“毕竟章总眼光长远,应该不是只想和陆家合作这一次吧。” 章又铭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刚想开口挽回点什么,就见病房门被推开,梁眷和心脏外科的专家从病房内徐徐走出,他被迫止住了话头。 梁眷见到章又铭愣了下神,她没想到章又铭也会来。 “章总。”梁眷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一声招呼。 章又铭投资了好几家娱乐公司,这几年发展迅速,手里握着圈内不少资源,算是娱乐圈的大鳄。梁眷在电影界又小有名气,他虽然没有机会合作,但自然也认识。 “梁小姐?”章又铭见到梁眷也是一愣,他把讶异藏在眼底,只等梁眷先开口。 “还得多谢章总这次出手相助,不然我表姐可就在劫难逃了。”梁眷笑着开口,眼底一片赤诚。 虽然章又铭的帮忙是陆鹤南的授意,但梁眷三言两语间把功劳全都归在章又铭身上,一时之间把章又铭架在了高处。 章又铭从没和梁眷打过交道,今天还是头一遭。冷不丁被这么噎了一下,倒让他觉得梁眷这话术圆润,口齿伶俐的样子分明带着陆鹤南的影子。 “梁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的事不必放在心上。”章又铭话锋一转,接着说,“只是我实在没想到,梁小姐的表姐和陆总会有这么深厚的关系。” 章又铭来医院之前,派人给产妇崔以欢做过背景调查。 她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港大毕业之后就留在港洲的金融街工作,既没有背景也没有靠山,算是个无名小卒。 姣好的容貌和出色的工作能力,算是她能拿得出手的两项优点。但这个世界上,漂亮又有才华的女人犹如过江之鲫。 不够独一无二,也就不值得让人念念不忘。 唯一有看头的一点,就是她的这个孩子。 非婚生子,父亲不详。 章又铭的心弦莫名一动,忽然想起陆鹤南也是港大毕业,按时间来说,崔以欢比陆鹤南晚两年毕业。虽然院系专业都不同,但也勉强可以算作是学妹。 该不会是学生时代产生的交集?章又铭甚至都不敢让自己往深处想——豪门秘辛,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章总说笑了,我表姐怎么能和陆总搭上关系?”梁眷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又冲林应森眨了眨眼,“是我和林总算是旧相识,这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我不得不腆着脸求到林总头上,只是没想到陆总心善,他竟自己出面,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 林应森飞快地领悟到梁眷的意思,接过话头:“陆总未来也有往娱乐圈投资的计划,这不是想借着这个事跟你交个朋友吗?” 一套说辞,无懈可击,也不知道章又铭信了多少。 “我说嘛。”章又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推了推林应森的肩膀,“陆总家里有温柔贤惠的乔小姐坐镇,怎么可能会办这样的荒唐事。” 听到乔小姐三个字,梁眷的神色蓦地一滞,笑容也变得有几分不自在。但是不过须臾,就又恢复如常。 梁眷柔柔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谈论八卦时应有的玩味:“我们这些外人都知道,陆总和太太一向恩爱,章总可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送走章又铭已是下午,梁眷也不让林应森在医院多待,只道是人多眼杂,固执地赶他回酒店休息。 车辆汇入港洲川流不息的道路,林应森无力地靠在座椅上,陆鹤南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是林应森到达港洲后的第二十四小时。 “见到她了?”陆鹤南嗓音沙沙的,带着疲惫,像是一夜未睡。 林应森嗓子一紧,言简意赅道:“见到了,一切都好。章家办事还算妥帖,你不用太挂心。” 多说多错,他的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倘若陆鹤南再多问几句,他只怕是要说出实情。 好在那头只是沉默,良久,无声的挂断了电话。 林应森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他只是替陆鹤南感到不公。 梁眷既然已经从往事里走出来了,没理由还把陆鹤南一个人困在原地。 要么共沉沦,要么共醒悟。 第3章 初印象 五年前的十月末,正值季节上的晚秋。而作为最北边城市之一的北城,却被强势袭来的低气温席卷全城,从而正式宣告进入初冬。 而那时,最高学府之一的华清大学,正在筹备它的百年校庆。 彼时二十岁的梁眷正在读大三,还在为室友韩玥如被系里教授性骚扰的事情而奔波。 梁眷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来院长办公室喝茶了。 “哟,又来啦?”院长李伟明对梁眷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给她倒上一杯茶水。 梁眷盯着面前那杯茶,又是千年不变的铁观音,喝的她想吐。 “院长,韩玥如的事,学校到底是想怎么解决?”梁眷端起茶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李伟明照常打太极,“哎呀,这个事你先别着急,校长这不是去外地交流还没回来嘛?等他回来了,学校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的!你们要相信老师!” 梁眷听腻了这些没营养的官话,语气有些不耐,“那麻烦院长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吧!” “校长的行程哪里是我能知道的...” 对着梁眷那双沉静又咄咄逼人的眼睛,李伟明说话的气势变得越来越弱。 李伟明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坦白说梁眷长得真的不错,成绩又好,要不是性子太倔,真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儿子。 “院长,百年校庆可是华清的大事吧?你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惊天大新闻吧?”梁眷混不吝的笑了笑,意有所指。 她原也不想这么破罐子破摔的威胁,可奈何这个事拉拉扯扯了一个多月,学校就是没有什么动作。 李伟明闻言终于有了点慌张的反应,他强装镇定道:“梁眷,这事本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梁眷气急:“道德败坏的大教授性骚扰女学生这个事,您说,怎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人家韩玥如作为当事人都还没这么大反应呢,你这么上赶着是图什么啊?”李伟明脸上的横肉被气得直颤,冷笑着继续挖苦,“难不成被性骚扰的不是韩玥如,而是你?”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手机铃声却在这时突兀的响起来。 李伟明平复了下情绪,接起电话的刹那又是和风细雨的,“今晚五点,世纪酒店28楼包房,放心吧姐夫,我没忘!” 听筒外放的声音极大,梁眷发誓,她绝不是故意听到的。 姐夫?梁眷心下一动,那应该是李伟明那个在市里当领导的姐夫张主任。 张主任不放心的叮嘱:“晚上吃饭喝酒的时候注意点分寸,饭局上还有今天刚从京都来的大人物,人家爷爷还有伯父可是...”那边突然压低了声音。 第4章 再到后面梁眷就听不清了,但见李伟明严肃的神情,她大概能猜到来的是一个他们都惹不起的大佬。 华清的这百年校庆办的还挺有面子,梁眷忍不住撇了撇嘴。 倏地,梁眷心绪一动,既然这个饭局有大人物在,那华清说了算的那几个领导岂不是也都会在?她慢慢垂下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李伟明挂了电话,见梁眷不再像方才那般闹腾,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保证,就让她走了。梁眷心下有了新的合计,也不再与他多做纠缠。 直到晚上四点五十,李伟明坐在包房内正陪着笑,侧过头却见梁眷站在包房门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他才顿感不妙。 包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围坐在一起的众人也顺着李伟明的视线方向看去。 为了避免麻烦,李伟明忙不迭地小跑出去,推搡着梁眷就要往外走。 拉拉扯扯的氛围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张主任看不出其中门道,自以为是的帮李伟明解释起来。 “是华清的学生代表吧?怎么来的这么晚?伟明,还不赶紧把人带进来?” 这下李伟明是彻底被架在碳火上烤了,张主任都发了话,他总不能否认说不是,不然又该怎么解释? “梁眷,这可不是你能随便说话的场合!你可千万不要乱来!”李伟明急得满脸通红,小声劝诫着。 梁眷微微偏头,向包房内报以温和一笑,顺带着用余光扫视一圈。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年轻男人,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这身穿着,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堆里分外扎眼。 梁眷悄悄打量着,这应该就是张主任口中的那位大人物,年纪看上去没比梁眷大多少,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上位者的从容松弛。 穿着打扮一派含蓄低调,却掩盖不住眉眼间骨子里的那份轻狂。 应酬式的寒暄被梁眷这个不速之客硬生生打断,霎时间梁眷和李伟明身上就聚焦了屋内大部分的目光。 之所以是大部分,是因为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从始至终连一个眼风都没有分过来半分。 梁眷这份不合时宜的叨扰,没有影响到他丝毫。 他不过是有了一个抬手摸烟盒的动作,全桌人的注意力就又立刻回到他身上。坐在他右手边的张主任忙不迭掏出打火机,笼着一团火,殷勤的凑到他眼前。 右手抱胸而坐,左手夹着烟,烟雾从薄唇间徐徐吐出,自下而上飘散的白烟渐渐迷蒙住他半张脸。饶是烟雾缭绕,梁眷还是看清了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 是个长得不赖的公子哥。这是梁眷对他的第一印象。 像是感受到了梁眷探究审视的目光,他撩起眼皮,眼神懒散,不带任何感情的朝梁眷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没有聚焦便又移开。 不到两秒钟的扫视,梁眷感受到了那股浑然天成的震慑力,这是对她不礼貌注视的警告。 梁眷尴尬的将目光移向了他的周围。他右手边坐着的是李伟明的姐夫张主任,再依次是几个在北城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之所以不认识,却还肯定了他们的身份,是因为梁眷依稀在电视上看见过。 最末的几个位置,坐的是华清几个学院的院长。 校长确实不在,看来在这点上,李伟明的确没有撒谎。 梁眷小声回应着:“放心吧院长,我不糊涂,我只是想为玥如讨个公道,并不是想让华清完蛋。” 李伟明脸上放松了几分,只是那颗心还没来得及落回原位,便又被梁眷的话给提起来。 “不过我想,你们都得罪不起的这位大人物应该会在华清待上几天吧?”梁眷状作无辜道,“我能保证今天不犯浑,可保证不了接下来这几天还这么安安生生的过下去。” 梁眷话锋一转,反问道:“不过按李院长的处世之道来看,这安生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谁管明天能怎么样呢,是吧?” 屋内张主任轻咳两声,端起酒杯掩饰住自己的慌乱,用眼神悄悄警告着李伟明不许乱来。 “行行行。”李伟明咬着牙无奈妥协,“只要这顿饭能安生的吃下去,我就和你商量处理韩玥如的事!” 直到梁眷带着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跟着李伟明走进来,张主任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都是学生,要不就挨着鹤南坐吧?”坐在主位左手边的伯伯辈的男人打趣道。 梁眷跟着李伟明的脚步停顿住,神色也迟疑起来。 坐在主位上,被唤鹤南的那人神情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听到此处才正眼打量了一下梁眷,玩笑道:“刘叔,您这不是说笑了吗?我这都毕业多久了,哪里还算是个学生?” 也许是刚刚吸过烟,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起话来慢悠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辈恭敬的抱怨和嘲弄。 然而,就是这几分微不足道的恭敬,却让被唤作刘叔的人十分受用,笑骂道:“好好好,就算不是学生了,也都是年轻人吧,坐在一块总比和我们这些老头子有话说!” 底下的人也连忙称是,跟着赔笑。 那人不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笑着,微微颔首表示了默许。 都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的人精,见这一回合推拉完毕,张主任立刻起身把他的位置腾给梁眷。梁眷推辞不过,只得坐下。 梁眷落座后,也并不怎么插话,和她身侧的那人也没有什么交流。只是在别人提及到她学业的时候,不卑不亢的说上两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安静的听着。 在他们说话的一来二去间,梁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隐约知道了坐在她左手边的这个男人,叫陆鹤南。祖父、伯父还有堂姐都是华清的杰出校友,这次是专门从京都赶来北城,代表家里长辈观礼的。 期间,有人提议让梁眷敬在座的各位一杯。一杯酒而已,梁眷没有推辞的道理,欣然举杯,一套祝酒词说下来落落大方。 梁眷不擅长喝酒,一杯白酒下肚已经让她雪白的脸上染上一抹酡红。 可总有那没有眼力见的人多嘴,“我说小梁啊,这在场这么多人呢,只喝一杯可有点说不过去吧?”说完,眼睛还不怀好意般滴溜溜的在梁眷身上打转儿。 梁眷捏着酒杯,酒劲上涌,隐隐有些愠怒,可当着在场这么多校领导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推辞说自己酒量不济。 面对这样的说辞,那人并不买账,“酒量嘛都是练出来的,多喝几次就好了!”说完便端着酒壶站起身,迈步过来,作势就要给梁眷倒酒。 这下梁眷脸上的笑意彻底撑不出了,进退两难之际,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老谢,让女学生练酒量是你最近新培养出来的癖好吗?”陆鹤南抬眼看去,勾起唇角,不咸不淡的开口。 第4章 解围 有人为自己解围不奇怪,梁眷奇怪的是第一个开口的人怎么会是他。 素昧平生,素不相识,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梁眷愕然,机械地转头瞥向陆鹤南,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神,便感觉手中一空。 刚刚还紧握在手中的酒杯已经被陆鹤南伸手接过,然后倒扣在他面前。 梁眷垂下眼睛睫毛微颤,盯着倒扣在他面前的酒杯,心底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 而酒桌上原本轻松的气氛,也因陆鹤南的突然开口而就此沉浸在一种诡异又紧张的氛围。 老谢的职位在市里不算太高,按理来说,这样的场合他的级别还够不上。只是在做背调的时候,履历上比寻常人多上一条——在京州任职时,是在陆鹤南伯父手下做事。因为这点,他才被临时喊来作陪,以此显得北城与陆家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但其实老谢和陆家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在京州任职的那三年,他连这位直系领导的面都没见上五回。而他与陆鹤南本人的关系,说起来就更牵强了。也不过就是在陆家老爷子过寿的时候有过一顿饭,一杯酒的交情,说到底他根本不了解陆鹤南的脾气秉性。 所以眼下他只能壮着胆子陪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给大家助助兴!” “是吗?可我没觉得有多助兴?”陆鹤南语气依旧冷淡,盯着老谢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无端让人心里发毛。 这下陆鹤南的态度意味就很明显了。 气氛在此时冷到了最低点。几个老头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交互推脱着,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陆鹤南的霉头,就怕灭火不成又引火上身。 有好几次梁眷想开口,可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她觉得,她不该去下陆鹤南的面子。 张主任是官场里的人精,瞅着这时陆鹤南已经将大部分火气撒出来,眼下正是需要有人说合的时候,便掐着点站起身来,姿态亲昵地搂着老谢的肩,打起圆场。 “这事闹的,老谢你纯纯是喝多了胡闹呢!” 第5章 老谢垂着头,轻声应着,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张主任边说着,边斜眼观察陆鹤南的神色,见他没有打断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下去,“不如老谢你多喝几杯,给陆总助助兴?” 陆鹤南咬着烟,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再说下去,就是让人难堪的话了。 借着张主任这个话头,又见陆鹤南没有出声反对,老谢涨红着脸连忙称是,忙端着酒杯,一副要给陆鹤南赔罪的架势。 “你不用跟我道歉。”陆鹤南叼着烟冷冷开口。 老谢弓着身子僵在原地,立在他身侧的张主任也不明就里。 陆鹤南夹着烟深吸一口,徐徐吐出,指尖的那抹猩红朝梁眷的方向停顿住点了点,“她才是你该道歉的对象。” 堂堂一个市里领导,如何能卑躬屈膝的当着这么多上级和同僚的面和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女大学生道歉。 老谢瞬间面色铁青,攥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俨然一副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的姿态。 张主任率先从陆鹤南的话中回神,讪笑着开口:“老谢你别不懂事,没看出来吗?小陆总这是给你机会弥补错误呢。” 老谢还是不为所动,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不甘与愤懑。他的年纪跟陆鹤南的父母差不多大,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沉浮,他怎么能忍得了一个小辈对他这般羞辱。 梁眷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如坐针毡,她捱不住那样的打量,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后,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就想开口说算了。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拉拽着,整个人也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手腕上一片温热,梁眷侧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腕上。 陆鹤南虚握着她的手腕,隐隐用了些力才压制住梁眷想再次站起来的冲动。指尖下是一片冰凉的触感,和不易察觉的战栗。 她在害怕? 陆鹤南皱眉,握着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片刻后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够,复又松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笨拙地安抚。 张主任见状,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陆鹤南这是铁了心要玩一出英雄救美了。他只好拿着酒杯生生往老谢的手里塞,低头耳语劝他忍下:“老谢,别犯糊涂,别拿自己仕途开玩笑。” 老谢的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可最后还是强忍下那几分愤恨,再抬起脸,又是往日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不好意思了小同学,刚刚是我冒犯了。” “您言重了。”梁眷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微微颔首。 歉是道了,但梁眷知道这事没完,今日老谢丢的脸面,他日迟早会在她身上再找回来。就算不在她身上找回来,华清也难逃这一劫。李伟明眼中的责怪意味明显,梁眷没法装作看不见。 她垂着头,缩在陆鹤南身边,好似隐形人,连身侧的人跟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陆鹤南早就注意到了李伟明和梁眷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就算反应再迟钝,现下也能醒悟。他貌似给这个小姑娘惹麻烦了。 “你头发乱了,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吧。”陆鹤南耐着性子,压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梁眷下意识的抚了抚头发,小声呢喃:“没有乱吧。” “乱了,是你自己看不见。”陆鹤南按了按胸口,眉眼间有些疲态,可还是温声细语的睁眼说瞎话。 梁眷不愿在这样的事上多做纠结,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陆鹤南按胸口的动作上。 从帮她拦酒到现在,他这个动作至少出现了三次。 是不舒服吗? “快去吧。”陆鹤南小声催促着。 梁眷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乖乖的轻声应了句好,就侧身往门口走去,全然一副完全信赖的样子。 “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梁眷脚步一顿,她已走出包厢两三米远,本应继续往前走的。可陆鹤南的声音穿透力太强,飘进她的耳朵里,勾的她心里痒痒的,她轻手轻脚的慢慢挪回到门口,微微侧头去看屋里的情形。 “我是个小辈,在家里向来万事有哥哥姐姐顶着,这次贸贸然代表家里来北城,有任何做的不周到的,还请各位长辈多多包涵指教。” 陆鹤南端着酒杯皱着眉一饮而尽,微微欠身的立在那,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给足了他们脸面,可下一句话的语气还是不容置喙,主场瞬间又握回到他的手里。 “但是,她就是一个小姑娘。”陆鹤南眼睛里渗出几分寒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我不希望日后听到任何有人难为她的传言。” 屋内安静了几秒钟,有反应快的迅速接话:“陆总,您这话是说到哪里去了?这不是在骂我们这些老家伙小肚鸡肠吗?” 梁眷呆滞住,陆鹤南的话于在场的每一位而言都掷地有声,与此同时也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尖上。 有了他这句话,无论是谁以后也都不敢再拿梁眷做文章。 他竟心细至此吗?大概是酒精作祟,梁眷也变得敏感多思起来。 “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世纪酒店的服务工作向来做的出色,负责这个包间的服务生注意梁眷有一阵了,见她一直徘徊在包房门口,出于职业素养,忍不住出声问询。 梁眷摇着头说没事,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转身,追上服务生的脚步,贴着她耳语。 服务生先是诧异,再是为难,最后对着梁眷那双干净又泛着乞求的眼睛,舍不得说出一丝拒绝的话,还是无奈应下了。 梁眷去而复返没多久,两个服务生就端着白酒走进包房,从门口开始依次分发下去,最后两壶分给了陆鹤南。 又趁无人注意,服务生手法老练的将陆鹤南手边剩的半壶酒悄悄放回到托盘上,可空酒壶混在一起。 待到功成身退,经过梁眷身边时,服务生狡黠的冲着她眨了眨眼,梁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陆鹤南大抵是真的喝醉了,连手边的酒壶被人调换了都不曾发觉。 又有人过来敬酒,看着陆鹤南空空如也的酒杯,梁眷殷勤地替他满上,眼神中透漏着几分雀跃与期待。对着陆鹤南狐疑的眼神,她慌张地将酒递到他手里。 陆鹤南的神志已经变得迟缓,他不多做他想的接过,只是放在唇边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黑色的瞳孔倏地一缩,恢复了刹那往日的清明,然后就神色如常的一饮而尽。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他的目光在梁眷身上短暂的流连片刻,嘴角挂着玩味的笑,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要细究,那抹情绪大概能和情.欲挂钩。 梁眷的余光感受到陆鹤南赤%裸%裸的注视,她捧着温热的玻璃杯,装的若无其事,低头啜饮着,掩饰自己的心虚。 第5章 闲事 这顿接风酒喝到半夜一点才将将结束。 梁眷一直跟在李伟明身后,耐着性子陪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客人,才等来一个李伟明落单的机会。 “院长,这饭我可是安安生生的吃完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李伟明的酒劲已经上头,借着微醺将无赖的本性放大到极致。 “你那也叫安安生生?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还叫安安生生?”李伟明狠狠啐了一口,幸亏那个老谢不是管教育的,这事又有他姐夫张主任兜着,不然华清肯定得跟着梁眷遭殃。 梁眷自知理亏,无奈地辩解:“我那也不是故意的。” “我说梁眷,我真搞不明白你在这忙前忙后是图什么?” 梁眷不做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梁眷不答话,李伟明好为人师的劲头又上来了,“校领导每天日理万机的,没时间处理你们这点小事情!” “女学生被男老师性骚扰难道也算是小事情吗?” 李伟明涨红了一张脸,摇摇晃晃道:“你说是骚扰就是骚扰?有证据吗?那老师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们骚扰不成还诽谤啊!” 梁眷冷冷道:“那倘若我能拿出来他性骚扰的证据,华清是不是就可以给我们学生一个交代了。”她没工夫继续听李伟明胡搅蛮缠。 “那要看你拿出来的是什么样的证据了。”李伟明的神色正经了几分,语气里满是不屑,“实话和你说了吧,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证据,也掀不起来什么风浪。趁早偃旗息鼓,老师们宽宏大量,都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梁眷看着李伟明越走越远,心下气急,一脚踹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这一脚用力用的猛了些,梁眷脚尖吃痛,忍不住弓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幅举动落在陆鹤南眼中,狼狈里莫名带了几分娇憨,站在门后的他下意识的轻笑出声。 梁眷来不及在乎脚上的痛感,心虚地向门后张望。门后的男人施施然走出,左臂上搭着他的黑色大衣,右手指尖上燃着一支烟,正垂眼望她。 第6章 见梁眷回望过来,陆鹤南把手上燃着的烟熄灭,丢进了垃圾桶,朝她又走近了些。 “瞧你在饭桌上那个窝囊样,想不到私下里竟然还是个口齿伶俐,想要为别人伸张正义的侠女。” 陆鹤南迎风站着,北城秋夜的冷风吹得他酒醒了些,看见梁眷大气不敢喘的回到鹌鹑模样,忍不住拿她打趣。 梁眷被陆鹤南呛得有些不自在,她先是觉得窘迫,再是愠怒,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话:“原来陆总也有听墙脚的习惯。” 她刚在李伟明那里吃瘪,心情不爽,陆鹤南方才在酒桌上对她的照顾也全都被抛在脑后了,揶揄的话竟脱口而出。 嘴巴跟不上脑子,说出来之后,她又后悔,陆鹤南哪里是她能随便开涮的人。她缩了缩脖子梗在原地,只求陆鹤南贵人事多尽快离开。 可偏偏今日的陆鹤南不遂任何人的愿,他站在那里,大有跟她耗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听了梁眷的话,陆鹤南不由得在心里替自己大呼冤枉,他哪里是故意听墙脚,不过是喝的有些醉了,趁着司机去取车的空档,点支烟醒醒神。 不过这些话,陆鹤南没必要和梁眷说,他与她之间的关系还没熟稔到需要解释这些。 而在梁眷眼中,那个被戳破听墙脚的人,脸上却连尴尬也不见一分,倚靠在墙上,表情轻松又随意。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陆鹤南比方才酒桌上的他自在了不少。 梁眷的一举一动悉数落在陆鹤南眼里,他微微挑眉,这姑娘怎么总走神?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语调漫不经心,可眼底深处却是戒备与审视。 “我酒杯里的白酒是你让服务员换成矿泉水的?” “是。”梁眷点点头,本就尴尬的脸上又多了几分不自在,她小声为自己的行为分辩,“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再喝酒了。” 陆鹤南呆愣住,然后毫不领情的嗤笑一声:“多此一举。”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饶是梁眷再是个软柿子,现在也憋不住了。她张嘴就要反击,抬眸却见那人抬腿朝自己走来,那双漆黑的眼睛也越逼越近。 梁眷猝不及防的撞进那双漆灵灵的眼里,反驳的话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嗯,她好色,她有罪。 陆鹤南停在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微微俯身到一个可以与她平视的高度,“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不想喝,那个屋里没有人敢逼我喝。”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杂乱的呼吸,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那你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好了。”梁眷错开眼,后退半步,强装镇定道。 一戳即破的纸老虎,就这点胆子,还想去替别人伸张正义呢?陆鹤南不由哂笑,眼底的那丝提防也尽数褪去。 陆鹤南再次戏谑:“下次再多管闲事的替别人换酒,记得别光用矿泉水。” “那用什么?”梁眷呆呆地反问。 “要再掺一些雪碧。”陆鹤南语气悠悠,煞有其事的给她科普,“这样装的才像。” 女人对氛围的感知向来是敏锐的,见陆鹤南话语间对她亲近了不少,梁眷说话也变得大胆了起来。 “那看来陆总在逃酒这方面是很有经验咯?” 陆鹤南哼笑一声,并不正面回答。 梁眷得寸进尺继续调侃:“明明刚刚还说什么……” 陆鹤南滥情的桃花眼染着遮盖不住的笑意,整个人懒散的倚靠在墙上,极有耐心的等着梁眷的下文。 梁眷皱眉努力回忆着,然后模仿刚才陆鹤南轻狂的样子,一板一眼的学起来:“只要我不想喝,那个屋里没有人敢逼我喝。” 北方女孩的嗓音不似南方姑娘那般尖细,却也有着与爽朗不相悖的婉转,落在陆鹤南心上痒痒的,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揉一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旖旎的气氛被陆鹤南司机的出现打破,司机大哥规矩的站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不往他们这边多看一眼。梁眷绞着手指,思索着道别。 “后天校庆典礼结束后,你来找我。” 一道低低的声音落在梁眷耳畔。 “什么?”梁眷迟疑了一下,猛地抬头,然后猝不及防的与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在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带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明明陆鹤南还是俯视的看着自己,梁眷却觉得这次没有居高临下的轻慢。 明明话语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可是这次却莫名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让人安定的力量。 不像是玩笑,倒像是一句承诺。 梁眷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 而陆鹤南好似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他没有给梁眷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和反悔的机会,直接毫不留情的套上大衣,抽身朝司机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事?”眼见面前的人已经走远,梁眷才仿若大梦初醒般,快步追上去。 陆鹤南没有迁就的放慢速度,仍旧我行我素的向前大步走着,双手插进大衣兜里,轻狂又自傲,语气是方才酒桌上熟悉的漫不经心,“你不是要去当侠女,去替别人伸张正义吗?” 梁眷一路气喘吁吁的追到大门口,就见陆鹤南已经坐进了车里,眼见车子就要发动,她大喊:“为什么要帮我?” 陆鹤南放下车窗,梁眷直直地掉进他的视线里。世纪酒店灯牌上黄色的光,柔柔的照在梁眷脸上,给这个冷冽的北方姑娘无故添了几分温柔与楚楚。 挂在她脖子上的米白色围巾,也随着肆意的秋风飘荡在北城寂静的深夜里,像是一株无处可依的浮萍。 从挡酒,到帮她妥善的善后,再到现在,一次又一次帮她…… 成年人利益交换的世界,梁眷懂得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个道理,她也明白。 可是像陆鹤南这样的人,她能拿什么去交换? 自尊让梁眷再不能向前靠近他一步,也再不能开口说一句乞求的话,她站在原地等一个答复,可眼神中的不安还是出卖了她。 “虽然你能帮我。”梁眷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说什么极难为情的话,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但是我不能出卖……”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 离开京州时,堂姐陆雁南还打趣他,说什么北方有佳人。现在瞧着,这话是说错了。北方哪里有什么佳人?只有一个外强中干的榆木脑袋。 寒凉的风吹进车内,他眨了眨眼,迷离的眼睛中多了几分清醒,可最后还是任凭理智败下阵来,他打断了她,只轻飘飘撂下一句,就关上了车窗。 “你想多了,你就当我跟你一样,是多管闲事好了。” 黑色的路虎飞驰而去,偌大的世纪酒店门口,只余下梁眷一个寂寞又狭长的影子,刚刚经历的一切仿佛是一场美梦。 多年后的陆鹤南,依旧死鸭子嘴硬,仍旧把当年的“多管闲事”归功于酒精作祟。 尽管因为某人的“多管闲事”,他白水喝的比白酒还多。 第6章 校庆 直至校庆典礼的当天早上,梁眷依然在怀疑那天所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陆鹤南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他喝多了的一时兴起,还是出于正经考量之后的承诺?如果不幸是前者,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去帮韩玥如?可如果真的是后者,陆鹤南那样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要帮她? 梁眷天生就是一个敏感纠结的人,心里的这些事在脑子里盘旋了两天,也没有个思路。 “眷眷,一会上台发言你要穿哪件衣服啊?我提前帮你熨一下。” 说话的是许思妍,梁眷的大学室友,临床医学专业,为人大大咧咧的,愿意操心,是个最典型的北方姑娘。其余两个室友,都和梁眷一样读的是中文系。当年大一分配寝室的时候,据说是医学院的床位不够了,才把许思妍安排到文学院的宿舍里。 混寝的好处就是,八卦听得最全。 寝室直到上个月人还是齐的,直到韩玥如被骚扰的事情愈演愈烈,闲言碎语也开始传的五花八门,她才不得不休学回家静养。 梁眷从思绪中回神,讷讷地说:“上台发言的标配不都是白衬衫黑西装吗?” 听到这话,正在化妆的关莱探过身子戳了戳梁眷的榆木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不是四五十岁的机关干部做述职汇报!能不能有点青春活力!” 许思妍对关莱的话表示认同,狠狠点了点头,“莱莱,你给她挑件衣服吧!” 关莱略一思忖,贴个假睫毛的功夫,心下就有了打算,“就穿上个月我陪你逛街买的那条白色裙子。” 也不等梁眷应声,许思妍就拍手叫好,“梁眷穿上那条裙子,成晋不更得对你献殷勤了?” 许思妍边上衣柜里翻那条裙子,边挤眉弄眼的打趣梁眷。 第7章 成晋和他们同级,是计算机学院的风云人物,也是最近刚上台的学生会主席。 面对许思妍的打趣,梁眷无奈地叹了口气,“得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她们寝室是刚上大一那年和成晋寝室的人认识的,相识的原因还是因为一块组队去做社会实践,几顿饭的功夫两个寝室的人也就熟识了。 按时间上算,成晋追了梁眷整整三年。三年时间听起来不长,可成晋的室友顾哲宇已经和关莱在一起两年了。 关莱在女生里算是比较难追的那一种,可顾哲宇用了一年时间,还是抱得美人归。而成晋求爱的这三年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到头来还是梁眷口中的好朋友,关系上还是没有任何突破。 说来也奇怪,梁眷不明白成晋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 论明艳与风情,她比不上关莱;论温婉和柔弱,她不如韩玥如;论洒脱与体贴,她也不及许思妍。混在这个寝室堆里,梁眷觉得自己完全就是泯然众人矣! 关莱终于捯饬完了自己那张脸,扔下化妆刷,一手捧着梁眷的脸,一手把玩她的长发,色眯眯道:“我说眷眷,你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迷人呀?” 梁眷身高有一米七,一头清冷女神标配的黑长直头发,皮肤又白,盘正条顺,一双大长腿走在人群里不知道有多吸睛。 抛去最不值一提的外表不谈,梁眷的才华和成绩也是拿得出手的,从大一开始就给杂志社供稿,大大小小的奖项也不知道拿了多少,是文学院有名的才女。 梁眷被关莱看的羞赧起来,一把拍开关莱的手,去试许思妍熨烫好的衣服。 趁着梁眷换衣服的空挡,关莱把昨晚从男朋友顾哲宇那得来的消息,拿出来与姐妹分享。 “我让顾哲宇去跟家里打听了一下,骚扰玥如的那位教授,背后确实是有人,关系还挺硬的。”关莱客观的陈述着。 “有多硬?”许思妍反问。 关莱冷哼了一声,“反正听顾哲宇说,是他家也得罪不起的那种。” 顾哲宇家是做北城房地产生意的,在北城可以算是大富大贵,首屈一指,他家都得罪不起,那想必教授背后的人是个非常难啃的骨头。 “顾哲宇是想让你别趟这趟浑水吧。”再提起韩玥如的事,梁眷已经平静了很多。 关莱啐了一口,骂道:“他顾哲宇畏首畏尾的,我关莱可不怕!” “你俩又吵架了?别为了这事闹僵啊!”许思妍微微睁大眼,暗自在心里叹气。 关莱没应声,只是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安慰人的话还得是梁眷来说,她徐徐开口:“顾哲宇是顾家独子,他那样的家庭,你要理解。而且你是顾哲宇女朋友这件事人尽皆知,说话办事肯定要顾及顾家的脸面。” 梁眷的后半句话不说还好,说完更是把关莱这个炮仗给彻底点着了。 “要我理解他?”关莱点点头,狠狠重复了一遍,“我是要理解他,可我说话办事凭什么要顾及他顾家的脸面?” “我姓关,叫关莱!还没被卖他们顾家,跟他们姓顾呢!” 梁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她糊涂了,好端端的提什么顾家。 顾哲宇的妈妈是出了名的难缠,对关莱这个准儿媳也是万般的看不上,为着这个,关莱不知道和顾哲宇闹了多少次分手了。 好在不用梁眷和许思妍过多安慰开导,关莱自己就平复好了心情。她把梁眷摁在椅子上,给她画上一个素净典雅的妆,不过分招摇,确是耐看至极。 梁眷瘫坐在椅子上,任由关莱在身后折腾她的头发。 “眷眷,今天不披着头发了吧?”关莱梳顺之后,和梁眷打起商量。 许思妍正撕着面包,往两人嘴里各自投喂一口,“为什么?你不是说她披头发最好看吗?” 关莱咬着面包,手上工作却没停,一手拢起梁眷的长发,含糊不清道:“突然发现梁眷是天鹅颈,你瞧这肩颈线多优越啊!” 梁眷穿的是上个月关莱陪她逛街时买的白色连衣裙,裙子整体是偏旗袍的那种样式,但是是改良过的,领子没有很高,袖口也用蕾丝做的比较宽大。 关莱当时一眼就替梁眷相中了,用关莱的话来说,这裙子是乖巧中又透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小性感。是既能讨婆婆欢心,又能让男朋友眼前一亮的那种风格。 关莱当时正愁如何在顾哲宇妈妈那里好好表现一下,所以说起话来,半句不离婆家。 “可是扎马尾和这妆容不搭吧?”梁眷咽下面包,弱弱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看出来了,关莱今天给她画的妆是配合裙子画的,走的是一个古典风。 关莱再次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梁眷的脑袋,“扎什么马尾!把你上学期买的那根岫玉发簪找出来,姐姐今天给你盘发!” 发簪放在梁眷的首饰盒里都快积灰了,上学期她痴迷武侠小说,买了发簪想学古人仙风道骨,奈何手笨,根本没学会,这才搁置到现在,给了关莱大展身手的机会。 给梁眷捯饬完,关莱就坐在那老神在在的玩起手机。 “你不赶紧穿衣服出门?”许思妍收拾完自己,开始催关莱。 关莱不紧不慢的打开手机刷视频,“我十二点上班,现在才九点十五,着什么急?该着急的是梁眷。” 校庆典礼十点开始,梁眷作为演职人员被要求九点半到后台,她确实是该着急。 “今天有校庆典礼,你还去兼职啊?”梁眷蹬上鞋子,匆忙在镜子里瞥了一眼自己,又补上一点口红。 “校庆典礼怎么了?我兼职半天两百八十块,这钱学校又不能补给我!” 关莱从大二开始就在一个奢侈品店打工,梁眷知道她在那工作收入不菲,却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钱。 梁眷惊得吐吐舌,和许思妍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的同时转身扑向关莱,对着她上下其手。 “没想到啊小关莱,偷偷摸摸做着大买卖呢!”许思妍笑骂道。 梁眷也跟着添把火:“快说,你究竟不声不响的攒了多少钱了?” 关莱毫无招架之力,硬撑了一会,只得求饶。 “这周末!川香阁!随便点!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答应请客,那当然得停手了。 还没等梁眷和许思妍从关莱身上爬下来,关莱又反手揽住了二人的肩膀,正当梁眷以为关莱是想趁此反击的时候,便听到她幽幽开口。 “眷眷,思妍,我脑子不怎么好使,比不上你俩,但是需要我出力的时候,一定要喊我,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种事,我关莱也不含糊!” 话题又被引回到韩玥如的事情上,欢脱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许思妍向来不喜欢这样沉闷的气氛,她靠在关莱身上,玩笑道:“说给我听听,你打算怎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啊!” 关莱收起笑意,正色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梁眷眼眶微微湿润,她强忍住眼泪,转过身回抱住二人,“放心吧,我找到法子解决了。” 梁眷和许思妍赶到会场的时候,刚好九点半,场馆内已经坐了一小半的人。陪着许思妍按座位图找座位的间隙,梁眷还抽空寻了一下陆鹤南的身影。 他还没来。 不过也正常,这种大人物一般都是卡点到的。 虽然没看到陆鹤南本人,但梁眷找到了他的名牌。嘉宾的座位总共覆盖在三个区域,a区共有三排,正对舞台中央,b区和c区分别在舞台的左右两侧,各有五排。 而陆鹤南的名牌被放置在a区第一排中间偏左的位置。 梁眷没在前台多等,就回到后台找主持人核对典礼流程。她的发言被安排在第三个,待校领导讲完话后,她将代表华清在读学生讲话。 “你见到成晋了没有?他刚刚还找你呢?” 核对完流程梁眷就想走,却被女主持人拉住,语气里带着点酸味。 “没见到。”梁眷合上发言稿,继续和女主持人周旋。 女主持人李媛媛是外语学院的学姐,梁眷听说过她,但私下里并不熟悉。 李媛媛撇撇嘴,话语间带着埋怨:“他刚刚为了你,可是和王老师大吵一架呢?他这才刚上任,就这样得罪分管学生会的老师,以后工作得多难做啊!” 梁眷眉头蹙起,接着她的话问下去:“为我吵架?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我哪知道?” 李媛媛眼尖,和梁眷说话的时候还能注意到成晋的动向,“成晋在那呢,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 梁眷顺着李媛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成晋正在接待进场嘉宾落座,刚想说等典礼结束再过去找他,成晋却在此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梁眷不得不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眷眷,刚刚一直在忙,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成晋脸上是不知所措的笑。 第8章 梁眷客气答道:“没事,正事要紧。” 成晋不好意思地开口:“刚刚王老师找过我,是关于你的事……” 梁眷应了一声,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其实也不是你的事,是韩玥如的事。王老师知道你们心里有意见,可今天的场合太重要了,她怕你意气用事……”成晋越说越难为情。 “直接说重点。”梁眷打断他。 “她刚刚找我商量能不能换别的学生代表来说话。” 成晋看着梁眷越发那看的脸色,又急忙说,“不过我已经跟她说了临时换人肯定会影响整体效果,并且跟她打了包票,替你作保,说你肯定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学校利益的事情。” 梁眷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什么叫替她作保?他又以什么身份替她作保? 撇清关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对着成晋讨好的目光,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这边成晋还在喋喋不休,满嘴都是为梁眷前途考量的话,殊不知,女孩的思绪又已经飞远了。 梁眷越过成晋的肩头向嘉宾席上看去,陆鹤南的位置还是空的。 他不会爽约不来了吧? 梁眷心里打起了鼓,按照他们纨绔子弟的性子,这样的事情他确实能做的出来。 “眷眷,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今天的典礼一定不要乱说话,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成晋叹了口气,踌躇着靠近了一步,微微俯下身,梁眷额间的碎发甚至可以堪堪擦过他的脸。他从没有离她这样近过。 成晋的呼吸甚至都变得急促起来。 可这样的温存没有持续太久,回过神来的梁眷下意识地就向后退了一步。 “成晋,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我是我,你是你,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负责,谢谢你作为朋友对我的好意。” 梁眷把朋友两个字咬的极重。既然伤人的话早晚都要说,那不如早点,也许那也是对对方的一种仁慈。 陆鹤南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被京州的事绊住了脚步。 京州科技公司那边出了点小小状况,宋清远拿不准主意,又不放心褚恒的决断,这才给出差在外的陆鹤南打电话。 那个公司是他们三个人上大学的时候创立的,是脱离各自家族的存在,甚至连启动资金都是跟家里借的,也就是说无论这个公司盈利还是亏损,都要由他们自己承担。 眼下是公司的第五年,正是面临转型的关键期。 陆鹤南掐着时间挂了电话,走进场馆大门,手机还在一直震动,宋清远还在婆婆妈妈地给他发消息。他简单回了两句,就开了静音,把手机揣进兜里。 再一抬头,还没迈步,又被距离他二十米远的一个身影勾住目光。 梁眷身材高挑,一身素净的白裙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舞台角落的阴影里,像是与外界隔离开来的小小天地,昏暗的灯光下,是一对儿“璧人”在旁若无人的耳语,氛围真是暧昧又旖旎。 他看不清梁眷的表情,但左右不过是热恋中的小女儿情态。 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前天还在为朋友的不公正待遇而愁眉不展,今天就和小男朋友在大庭广众之下谈情说爱了? 陆鹤南轻笑一声,没再多看,快步迈上阶梯,朝席位走去。 第7章 恶趣味 校庆典礼按照既定流程推进的很顺利,对于校方来说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就是梁眷这颗定时炸弹。 而眼下这颗定时炸弹,正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麦克。 ——“尊敬的各位老师、校友,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文学院中文系三年二班的梁眷。” ——“很荣幸可以在华清百年华诞这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同时也非常感谢老师和同学对我的信任……” 梁眷的声音透过麦克响彻整个场馆,朴实无华的演讲稿就着清透的声音,伴随娓娓道来的语速,安抚了在场每一个躁动的心。 a区的嘉宾席上也正在窃窃私语。 “伟明,文学院这两年在你手上发展的很好嘛!”坐在第一排分管德育口的女副校长微微转头对第二排的李伟明低声道。 被点到名字的李伟明听闻,立刻倾身凑上前去,谄媚谦虚道:“校长,您过奖了,这是整个文学院的功劳,我的作用根本不值一提。” 副校长摇摇头道:“谦虚了不是?我记得最近这十年,文学院都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学生代表吧!” “是是,这几年都让计算机学院和理学院包揽了。”眼见话题要往梁眷身上引,李伟明的心莫名慌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副校长对梁眷毫不吝啬的夸赞。 “你们学院的这丫头不错,好好培养!” 李伟明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应声道:“一定一定,就是这丫头的性子太倔,还得磨一磨,再历练历练。” 副校长和李伟明的对话,陆鹤南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那丫头被说性子倔,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向上扬了扬,注视台上的眸色也深了些许。 离得近了些,光束照耀在她的脸上,他才看清她的妆容。 她今天很漂亮,是用心打扮过,却透漏着松弛感的那种漂亮,全然不似前天饭局上那般素净寡淡。 是因为今天要见小男朋友所以才化妆吗? 好一个女为悦己者容。 陆鹤南顿时觉得空气闷闷的,双手插在兜里,捏着烟盒,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抽烟的欲望。端着一张冷脸,吓得旁边想要跟他搭话的人僵硬的转过头去。 ——“我相信,华清校园的每个角落里都烙印着大家的回忆,一草一木也都流淌着大家的青春……” 发言稿讲到这里,已经进行大半,再有一会儿,她就该下台了。 就这么下去了吗? 握着发言稿的手微微用力,本来平整光洁的白纸也在她的手上起了皱褶。 她知道台下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看,生怕她行差踏错一步。 梁眷微微抬头,像是有股引力,视线掠过人海,径直的与陆鹤南的目光交汇。 一上午了,终于见到他了。梁眷下意识的感叹。 他还记得那天随口予以她的承诺吗?梁眷注视着陆鹤南的眼睛,无声的询问,而后者也正一错不错地回望着她。 按照演讲的礼仪,演讲者要有意识的和台下的观众眼神致意。梁眷头一次在心里赞叹这项礼仪存在的必要。 因为打着“眼神交流”的旗号,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陆鹤南的眼睛看。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此刻他的眼中是什么情绪?像是狩猎者对待猎物的虎视眈眈与势在必得,带着掠夺的狠意,可偏又掺杂着几分怜惜。 不通情爱的梁眷,根本揣摩不明白。 ——“自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我们都以自己是华清人为荣。而在不远的未来,我相信,华清也会为有我们而骄傲。” 梁眷扫了一眼发言稿,倒数第二段也念完了,在往下就是祝愿了。她屏住呼吸,环视了一下全场,视线最后又落回到陆鹤南的脸上。 他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表情明明看上去有点冷淡,梁眷却觉得周遭这么多人,只有他是与自己站在一起的。带着这样的心理暗示,她凭空多了一些底气。 梁眷的有意停顿,使此刻这几秒钟的寂静格外与众不同。站在后台主管此次典礼的几位老师,也被这一停顿吓出一身冷汗。 让梁眷上台本就是在赌,现在看是赌错了。 梁眷微微凝神,反手将发言稿倒扣在桌面上,扬起唇角,再次徐徐开口。 ——“自华清建校以来,一路历经风雨。而让华清的好口碑这么多年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我想——是源于信赖的力量。” ——“作为学生,我们一直以来所信赖的是学校的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信赖的是各位老师,各位领导的端方持重;是大事小情的裁决上,你们从未让华清的学生失望!” ——“我相信,这种信赖绝不会凭空消失,它必将历久弥新,延绵不绝!” ——“最后,请允许我再次代表华清全体学生,祝愿华清越来越好!” 台下寂静了刹那,然后响起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其中,尤以文学院的学生反响最为热烈。直至梁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幕后,主持人才再次掌控住全场。 实力不允许小姐:【我说眷眷,你刚刚的发言也太帅了好吧!咱们院的人可都听懂你的潜台词了!我看李伟明这次还装不装鸵鸟!】 刚一下台,梁眷就收到了许思妍发在群里的消息,没过一会,关莱也在群里附和。 是莱不是菜:【确实确实,但是跟我比还是差一点!小梁要再接再厉啊!】 lj:【你都没来你怎么知道我帅不帅?】 第9章 梁眷撇撇嘴,对关莱的话表示质疑。 是莱不是菜:【我虽然没去,但是思妍给我现场直播了啊!姐姐我怎么可能错过我们眷眷大宝贝的高光时刻?】 实力不允许小姐:【难道不应该先感谢我的友情拍摄?】 梁眷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回了个比心的表情包。 是莱不是菜:【不多说了啊,我到点了,得去上班了,晚上回去被窝里聊】 手指无意识的在屏幕上滑动,梁眷盯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发呆,韩玥如最近一次在群里出现还是上个月。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在群里说话了,也不和任何人单线联系。 梁眷定了定心,这件事得尽快解决了。 “眷眷,你刚刚的发言真的特别精彩!” 成晋应该也是刚回后台,见梁眷也在,就忙不迭凑过来。 梁眷淡笑着,客气的回了句谢谢。 二人相对无言,梁眷也不再看他。 本还算安静的后台门口突然涌起一阵骚动,梁眷下意识地看过去,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被一群演职人员围在中间。 “不好意思先生,这里是后台,非演职人员不得进入。”学生会的人指了指门口张贴的告示,对这个面容精致的擅闯者发出友情提醒。 瞥见陆鹤南的身影,梁眷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反复看了两遍,才敢喊出声来,然后快步走上前去。 “陆鹤南?你怎么在这?” 陆鹤南挑了挑眉,视线在她与成晋之间徘徊。 这是在嫌他的出现不合时宜?思忖了一下,他还是双手插兜隔开人群,顶着梁眷欣喜的目光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站在陆鹤南的身边,梁眷才想起来向其他同学解释:“不好意思,他是我的朋友,是来找我的。” 眼瞧着周围人散开,陆鹤南才舒展眉头,哼笑着反驳:“我可没说我是来找你的。” 有了前日相处的经验,梁眷已经摸透了和陆鹤南的相处之道。这人看着位高权重,眼高于顶,其实孩子气极重,像是小狗,要顺毛哄。 眼下,只有把陆鹤南哄开心了,韩玥如的事才有的办。 所以此刻,她扬起笑脸哄道:“是是是,不是你来找我,是我来找你!” “眷眷,这是你朋友?我怎么没见过?”成晋瞧着二人的熟络,心里酸涩。一脸狐疑的走上前,打量起陆鹤南,越看越觉得眼熟。 眷眷?叫的这么亲昵,看来果真是男朋友啊。猜测进一步得到了验证,陆鹤南心里没来由的乱了几分,揣在兜里捏烟盒的手微微用力。 “才认识的。”梁眷不愿和成晋多做解释,简单的回了一下,就又扬起脸对着陆鹤南。 “你怎么会来后台啊?是典礼结束了?嘉宾可以退场了?” 陆鹤南摇摇头,回的敷衍:“刚刚给人颁奖,顺道出来透口气。” 颁奖?梁眷和成晋的视线同时落在成晋手中的获奖证书上。 成晋暗暗舒了口气,怪不得眼熟,原来是刚刚给他颁奖的那个嘉宾。他还以为梁眷在外面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呢。 可是即便如此,他对陆鹤南的敌意也一分都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因为这个人的压迫感太强,让成晋第一次觉得无论是事还是人都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陆先生,这里是后台,闲杂人等是不允许进入的。”成晋笑得和煦,说话却带着寒意,“您还是快回到您的嘉宾席上吧。” 梁眷不满的皱起眉,她还没和陆鹤南说上几句话呢,成晋怎么就下逐客令了? 好在陆鹤南根本没把成晋的话当回事,他的目光始终笼罩在梁眷的身上。 “我去外面抽根烟。”他轻轻说道,像是在报备。 本想转身就走,余光却瞥见成晋胜利者般的笑容。那笑容实在太刺眼,陆鹤南心底最深处的那点恶趣味被眼前这个不知轻重的男孩子彻底激发出来。 “你要不要一起?”他看向梁眷,弯起桃花眼,温和的发出邀请。 第8章 脱轨 “要,当然要!”梁眷甚至没有思索,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说完好像又怕陆鹤南反悔似的,朝他的方向挪了两步,轻轻拽住他的衣袖。 梁眷的动作虽轻,幅度却大,藏在大衣袖子里的胳膊也露出一小截来。陆鹤南盯着那白皙的手腕,沉默的眨了眨眼,出奇的没有挣脱。 这细微的小动作也悉数落在成晋的眼睛里,他心中泛起酸涩。梁眷从来没有对他如此亲昵过,一次也没有。 “那我跟你们一起!”他捏着拳,不死心的继续争取。 “成晋,典礼还没有结束呢,这里还需要你。”梁眷正说着,又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如何继续说下去,“更何况,我和陆先生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陆鹤南答应帮她解决韩玥如的事,还没有确定到板上钉钉的地步。没有谱的事,她不想拿出来和朋友们说,省得大家都空欢喜一场。所以,她用私事来笼统概括全部。 可这两个字,落在这两个男人的耳朵里,确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男人之间的交锋,向来只需要一两个回合。谁输谁赢,高下立见。 “好的,那有事你再联系我。”成晋捏着拳,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自尊。 陆鹤南像是没看见成晋灰败的脸,他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嘴角,不无可惜道:“那就不好意思了小同学,改日再见。” 二十岁之前的陆鹤南狂妄惯了,直到脱离家族庇护创立了公司,和兄弟们一起在事业上处处碰壁,他才渐渐收起自己恶劣的性子,用温润来包装内里的不堪。 男大学生那些孔雀开屏、靠明争暗斗来散发荷尔蒙,以此来讨女生欢心的小把戏,他玩过了,也没兴趣再玩。 可对上梁眷,一切都有点脱轨了。 陆鹤南站在下风口,得到梁眷的允许后,偏头咬着烟,一手拨动着打火机,一手作势去笼着火焰。 秋日里北城的风极大,陆鹤南一连拨动了好几次打火机,都眼瞧着微弱的火焰还来不及把香烟点燃,便被风毫不留情的吹灭。 北城真是哪哪都不好,连风都跟他作对。 陆鹤南叹了口气,打算收回手,就此作罢。打火机还没来得及从烟尾拿开,一双白嫩修长的手蓦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手指生疏的替他笼着火。 陆鹤南掀起眼皮,睨了梁眷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拨动打火机。 一簇橘红色的火苗再次腾起,任秋风再无情的吹过,火焰还是稳稳的被姑娘笼在手中。陆鹤南微微低头,就着梁眷的手,把烟点燃。 抽烟时的陆鹤南是沉默的,他单手插兜立在台阶上,眺望着远处,思绪好像已经游离,让人无端有种距离感。梁眷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主动起了个话头。 “你有比我们大很多吗?一口一个小同学的叫着。” 陆鹤南含着烟,怔住片刻才领悟到她的意思,这是对他刻薄轻慢了她的男朋友表示不满?他扯着嘴角轻笑,又顺着这个思绪想到刚刚争风吃醋的自己,更觉可笑。 “你很在意的我的年纪吗?”陆鹤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微俯下身和梁眷对视,把问题又抛回给了她。 吸过烟后沙哑的嗓音落在梁眷的耳畔,她轻轻蹙眉,强装镇定。她其实不喜欢陆鹤南这个俯下身,迁就着与她平视的动作。 这个动作落在外人眼里,或是出现在情侣中的相处中,有宠溺讨好的意味。 可在梁眷眼里,这个动作无论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是不情不愿的退让,是希望对方偃旗息鼓的逗弄。 她偏不要被逗弄,她要和他势均力敌,棋逢对手。 “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故作成熟深沉罢了。”梁眷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 陆鹤南笑意更深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抬手拍拍她的头顶,掌心悬停在梁眷头发上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若无其事的又揣回兜里。 “谢谢你夸我深沉。”陆鹤南直起身子,毫不在意梁眷话中的讥讽。 身后的场馆依旧热闹非凡,眼前却是萧瑟的秋景,满地落叶,无不荒凉。 陆鹤南走下台阶,皮鞋轻轻碾在落叶上,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要去走走吗?”他突然起了兴致,回头望向梁眷。 梁眷有些犹疑:“不回场馆了吗?你就这么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嘉宾席第一排无端空出一个位置来,真的不要紧吗?做惯了好学生的梁眷,不由得替学校,也替陆鹤南考量起来。 陆鹤南无所谓道:“里面那么无聊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转转透透气,不都说华清很漂亮吗?。” 见梁眷有些松动,陆鹤南眨眨眼,继续在诱惑上加码:“顺便去吃个饭,讨论一下你室友的问题。” 听到这话,梁眷立刻跟上去,所有的顾虑也在顷刻间抛到九霄云外。 第10章 说是要带陆鹤南逛逛华清,其实是梁眷在漫无目的跟随陆鹤南的脚步,只有在他稍稍驻足停留的时候,梁眷才开口为他介绍上几句。 “这是四季园,听说百年前建校的时候就建成了,这几年也一直在翻新。”眼见陆鹤南的脚步有停下来的趋势,梁眷主动为他讲解着。 陆鹤南没有应声,梁眷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只是顺着自己的所见接着说下去。 “这个池子是后建的,按照学校原本的规划池中只有荷花,后来学生觉得这样单调,自筹了些钱,投了些锦鲤,所以这个池子也被称为千鲤池。” 陆鹤南低头朝池子里看去,却连个锦鲤的影子都没有瞧见,他好以整暇地回头朝梁眷看去,目光幽幽。 “我...我可没有说谎。”梁眷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是你来得不太凑巧,天冷锦鲤都被动医学院的学生捞回去了,等到来年春天再放回来。” 陆鹤南夸张的哦了一声,眼眸中的笑意加深,明显是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这是真的,不信你明年春天再来看,那个时候会有很多小情侣过来喂鱼。”梁眷不知怎的,顶着陆鹤南促狭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像是在邀请他明年再来。 其实不必等到明年春天,现在四季园里就有很多逃掉校庆典礼,在这你侬我侬的情侣。陆鹤南和梁眷混在人群里,也与他们别无二致。 “是吗?”陆鹤南终于开口了,他说话还是慢悠悠的,像是在玩笑,“你和他也来过吗?” “谁?”冷风吹得梁眷鼻子红红的,她吸吸鼻子,没反应过来。 “那个在后台跟你说话的小同学。”陆鹤南脸上还是挂着玩味的笑,小同学三个字被他咬的极重。 话题怎么老往成晋头上引? 提起成晋,梁眷就想到那剪不断理还乱人际关系,回怼陆鹤南的话也带着点脾气。 “我为什么要跟他来这?” 陆鹤南顺从本心,继续循循善诱:“为什么不能来?” “我都说了,是情侣过来一起喂鱼!情侣!”梁眷不自主的拔高声音,有点恼羞成怒,“我和他又不是情侣!现在明白了?” 和不熟悉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真的很让人社死,梁眷的脸上后知后觉的蔓延起几抹可疑的红晕。 看着梁眷气急,像是只炸了毛的猫咪,陆鹤南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起初他还极力压抑着眼底的笑意,后来眼见笑意越来越浓,是压不住的趋势,便索性放弃伪装,放肆的笑起来,连胸腔都跟着震动。 笑的间隙还不忘回答梁眷的问题,尾音拖长又缱绻的答:“明白了。” “陆先生,你对我的个人问题很关系嘛!”梁眷倏地向陆鹤南欺近,眼睛睁得圆圆的,强撑着自己装出一副审视的姿态。 这表情落在陆鹤南眼里却可爱的要命。明明身材高挑,却与可爱二字并不违和。 心有杂念者最怕碰上单纯的。 陆鹤南第一次不敢直视梁眷的眼睛,视线下移,却找不到何时的聚焦点,声音喑哑,说话有点有气无力:“你想多了。” “最好是我想多了。”梁眷盯着陆鹤南的眼睛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后退一步,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虽然我没有男朋友,虽然我也很想帮玥如,但是我绝不能出卖自己。” 女人都是发散性思维动物,陆鹤南无心的一句话已经让她引申到另外一个层面上了。梁眷自顾自地转身,开始碎碎念,没有发觉到身后的男人已变换了眼神。 她还真是想多了,明明是想据为己有的藏起来,怎么可能还会拱手让人。 簪子盘发并不牢固,已有一捋头发从中散开。陆鹤南眯着眼睛,才看清藏在发中若隐若现的,是那簪子上雕刻的白茶花。 这花,倒是衬她。 秋风吹过,乌黑的头发在空中打转又落下,堪堪擦过雪白的脖颈,黑与白的相会,勾的人往深处遐想。 陆鹤南那点隐藏在心里所剩不多的破坏欲,又在最深处叫嚣着跃跃欲试。想亲手把她的簪子拆掉,再把头发弄散,遮盖住那引人犯罪的源头。 可惜他有心没胆。 喉头一滚,他生生忍下心里的那点痒意,隐忍地撂下一句话,就快步超过梁眷的步伐,背影萧瑟又决绝。 “去食堂吃饭吧,我饿了。” 空留梁眷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这个男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你知道食堂在哪吗?” 第9章 私事 虽然是饭点,但大多数人还在场馆内看校庆典礼,所以食堂的人并不多。 梁眷挑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刚把随身带的包包放好占座,就听陆鹤南放在桌面上的电话发出震动声。梁眷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褚恒。 陆鹤南没有可避讳的,当着梁眷的面直接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滔滔不绝,而陆鹤南只是简短的嗯了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事情似乎有点严峻,梁眷看着陆鹤南的眉头从舒展变得越蹙越紧,她坐在他的对面也变得局促起来。 帮不上忙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通话持续了十分钟,大概是注意到了梁眷的被冷落,陆鹤南稍稍移开手机,用气音跟她打商量:“抱歉,你先去买饭吧,我这边可能还得等一会。” 梁眷见他手机还贴在耳侧,手机里还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便知还没有结束。她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回答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好啊,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挑你喜欢的来。”他在吃饭这方面向来没什么挑剔,每次吃饭也都是把主动权交给同行的人。 可这话却让梁眷很为难,她斟酌着又问上一句:“那有什么忌口吗?” 又是意料之内的摇头。 得到陆鹤南否定的答复,梁眷也不再打扰,拿上饭卡就去打饭,给陆鹤南留下一个更安静的环境。 安静的环境下,电话里聊得却不是什么正经话题。 电话那头的褚恒一听到有女生的声音,下意识的就闭嘴聆听,可梁眷和陆鹤南说话的声音实在是低,让他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跟女生在一块吃饭啊?”褚恒试探着笑问。 陆鹤南勾着唇角,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完全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褚恒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拿他开涮的好时机,混不吝的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天天跟你混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这我不得跟雁南姐和琛哥汇报一下?” “哪有什么事可让你汇报,就是华清负责招待的学生。”陆鹤南心情愉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击在桌面上,话也多了起来,“我警告你啊,别去我姐我哥那多嘴!” 褚恒啧了一声,根本没把陆鹤南的警告放在心上。 玩笑结束,二人又说回正题。 “清远的性子畏首畏尾了点,我不在的时候,你多担待。”话题又扯回到宋清远身上,提起这个表弟,陆鹤南总是含着几分担忧。 电话那头的褚恒呛声道:“这还用你说?我也跟他一块长大的好不好?他不仅是你表弟,也是我表妹夫好吧!” 陆鹤南无奈应声称是,他没兴趣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候跟褚恒隔着十万八千里,去探讨伦理关系问题。 “总之你放心吧,我马上动身去江城,只是我这一走京州就剩清远自己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顶住那些老顽固。”褚恒收起玩笑,恢复了正形。 论对宋清远的关心,他也不比陆鹤南少。 陆鹤南正色道:“他不行也得行。” 宋家就宋清远一个孩子,十几年后注定要去接他父亲的班。如果眼下这点小事都顶不住,日后可怎么顶起宋家的门楣。 褚恒知道陆鹤南是嘴硬心软,语气尽量轻快:“不过好在你今晚就能回来,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对吧?” “今晚回不去了,最早明天凌晨。”陆鹤南说的平淡。 褚恒瞬间炸了毛:“什么时候改的航班?应森没跟我说啊?” “我自己改的。”陆鹤南像是没听到褚恒的气急败坏,语气依旧平淡。 “为什么要改?不是说不参加酒会,典礼也就是点个卯就撤吗?” “你伯父叮嘱你要拜访的那几位,你不是昨天就去拜访完了吗?” “还留在那干什么?京州一大堆烂摊子还等着你呢!” 褚恒的话像是机关枪一样扑面而来,吵得陆鹤南把手机从耳边微微移开,好让褚恒可以尽情发挥。 事情哪有褚恒说得那么严重,陆鹤南轻轻揉了揉眉心,棘手的事他临行前都处理完了,就算再有突发事件发生,以褚恒的能力也能轻松化解。 这公司,离了他陆鹤南照样可以转。 “计划有变,我得参加完酒会再回去。”为了堵住褚恒的嘴,陆鹤南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上一句。 第11章 褚恒轻哼一声,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计划?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这次陆鹤南回的极快。 可惜褚恒问的速度更快:“哪种类型的私事?” 陆鹤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朝着窗口方向看了看,懒洋洋道:“因为答应了某人一件事,得办完才能回去。” 褚恒作为情场高手,怎么可能听不出陆鹤南话里的缱绻暧昧。 “陆鹤南你是不是人,你哥们我在这冲锋陷阵,你自己在北城和姑娘玩的欢快是吧!” 那边的褚恒不好安抚,这边的梁眷也犯了难。 梁眷徘徊在一个个窗口周围,攥着饭卡迟迟决定不下来。喜好忌口乃至偏好的菜系,陆鹤南一概没说,她连个选择的方向都没有。 华清的食堂特色其实是面条,二十几种面条几乎涵盖了各个省份的所有样式。梁眷心里微动,要不吃面?可万一他不喜欢吃面呢? 这个念头又被瞬间打消。 “你这女朋友做的也忒不称职,连男朋友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啊?”北方人向来热情,打饭的阿姨看梁眷纠结的样子,主动搭话,挤眉弄眼的朝窗边座位上,那个气质极佳的男人身上瞟去。 “不,不是。”梁眷结结巴巴的摆手解释起来,“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就是暧昧期嘛!都一样!”阿姨心领神会,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给梁眷支招,“点几个小炒吧,多点几个,总会有他喜欢的!” 梁眷垂着头,涨红着脸,接受了阿姨的建议。手指划拉着小炒的菜单,有针对性的点了四个大众口味的菜,外加一道紫菜蛋花汤。 食堂备好的菜基本都是提前备好的半成品,放进油锅轻翻几下,就能出锅上菜。 四菜一汤几乎同时从后厨端到窗口,阿姨体贴梁眷拿不了,指了指梁眷身后促狭道:“不喊他过来帮你一起拿?” 梁眷回过身,看见那人还举着手机没有放下,笑道:“他还在忙,不麻烦他了。我多跑几趟,也是一样的。” 梁眷一手端着一盘菜,风风火火地跑回去放下,还没等陆鹤南回过神来,眼前的姑娘又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明白她是又回去端菜,陆鹤南有点无奈,就两个人吃饭,这姑娘是点了多少? 校庆典礼估计是结束了,食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小炒的窗口也排起了长队。梁眷边说着不好意思借过,边侧身拨开排队的同学,重新挤到窗口前。 “阿姨!我一会还得再来一趟,这盘菜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呀!” 排队的人一多,窗口就乱,点的菜被别人拿走的事也时有发生。 梁眷叹了口气,端着菜往后退,心里想着一会跑回来得再快点,然后冷不防地撞进一个温暖坚硬的胸膛。 被撞的人痛得闷哼一声,还不忘单手握着梁眷的肩头,扶着她站稳。 “不好意思同学,真的对不起。”梁眷自知理亏,还没回头就先行道歉。 “道什么歉?”一道熟悉且低沉的声音震在耳边。 回过头,梁眷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尾上翘,眼底还漾着浅浅的笑意。 是陆鹤南。 他左手举着手机通话,右手将梁眷虚揽在怀里。梁眷的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距离近得甚至还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和手机那头隐约的声音。 梁眷心口一紧,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 “今天是还要请别人吃饭吗?”陆鹤南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盘子,笑得狡黠。 “没……没有了。” “那点这么多?”陆鹤南微微扬眉,两个人,四菜一汤属实有点夸张了。 刚刚还心绪难平的梁眷已经满血复活,瞪了陆鹤南一眼,怼人的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我怕你吃不饱,就不帮我办事了!” 这一眼多少有点女孩儿家嗔怪的意味,陆鹤南笑了笑,没再拿她打趣。 “这两个给我,你去拿剩下的那个。”陆鹤南见梁眷站稳才适时松开她,然后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她的大衣兜里,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盘子。 “电话打完了?”梁眷问。 陆鹤南摇摇头:“还没。” “那给我干什么?别耽误你的正事。” 这话说出口梁眷才意识到一种无形的亲昵弥散开来,像是娇嗔。 陆鹤南扬了扬手中的盘子,语气认真正经:“眼下吃饭才是人生头等大事。”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梁眷也不再扭捏,端着最后一道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喂!小伙子!”窗口的阿姨忙里偷闲,喊住了陆鹤南。 陆鹤南犹疑地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去听阿姨的后文。 “那些菜可都是这姑娘挑来挑去,特意为你点的,无论喜不喜欢,你可都得吃完啊!” 听到这话,周围爱听八卦的学生也跟着瞎起哄。 梁眷羞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垂着头,手上用着力去推陆鹤南的后腰,小声催促他快走。 可面前的男人仿若一堵墙,任梁眷手上怎么用劲就是纹丝未动。 梁眷壮起胆子仰头去看,却见男人目光紧锁着她,唇间挂着的还是往日散漫的笑,可那双桃花眼里好像掺杂着几分真心。 她只敢看那一眼,不敢再去确认。 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面前的男人缓缓开口说了些什么,表情带着几分珍重,然后周遭起哄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大了。 在世界寂静之前,梁眷好像听到某人说。 “一定。” 第10章 眼泪 不知道是阿姨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梁眷点的菜真的合陆鹤南的胃口。总之,四菜一汤最后连个菜叶都没被剩下。 酒足饭饱之后,该谈正经事了。 “陆先生,您那天答应我的事,您还记得吧?”梁眷手肘支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瞅着陆鹤南。 陆鹤南擦嘴的手一顿,漆黑的眸子也暗了些。 这妮子变脸变得是真快,半个小时前还在没好气地怼他,现下有求于人了,便一口一个您了。虽然是礼貌用语,可到底是把距离拉远了。 他不喜欢这份疏离感。 “我那天答应了你什么事?”陆鹤南将用过的纸巾丢到一边,神情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的温和。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真的忘了那天许下的承诺。 梁眷见他不认账,心里慌乱起来,拼命帮陆鹤南回忆着:“您那天在世纪饭店的走廊里,说要带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是吗?”陆鹤南皱着眉,一副竭力回忆却徒劳无果的样子,“可我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酒后的诺言都做不得数吗?” 梁眷被噎了一下,哼笑道:“没听说过。” 在说话方面,梁眷还从没落过下风。她不计后果地继续反唇相讥:“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耍无赖的男人。” 她本就不擅长装乖,见他有翻脸不认人的架势,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顾忌。 陆鹤南是存了心逗弄她,看见对面的人表情一点点崩坏,又露出平日里的狐狸尾巴,眼底才染上一点笑意。 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喘匀了,他才能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帮她。 “今晚有空吗?” “什么?”梁眷不明所以。 “今晚七点,麓山会馆有华清校友的酒会,来的人应该不少。” 陆鹤南说的意味深长,但梁眷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言下之意就是梁眷平常见不到的人,在今晚这个场合里都能一齐见到。 梁眷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可置信地问:“这样的场合我也能去?” “你去不了。”陆鹤南睨了她一眼,见她眼里失落情绪明显,才慢条斯理地又跟上后半句,“但你跟着我就能去。” 听到这样的安排,梁眷的脸上露出几分惊喜,但更多的是踌躇,她反问:“我跟着你?” 这份踌躇让陆鹤南会错了意,他敛起笑,声音有些低:“不愿意?” “怎么会?”梁眷急忙辩解,“我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虽然她还不明了陆鹤南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但大概能猜到是非富即贵,不容小觑的那一类。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陆鹤南身边,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总不能办自己的事,给别人惹麻烦。 可女人心里的弯弯绕绕,陆鹤南怎么可能会明白。梁眷口中的添麻烦,他就直观的理解为字面意义上的麻烦。 “没什么可麻烦的,带你去也是顺手的事。” “我以为是我跟您说清事情的原委,您权衡之后,再替我跟校方陈情。”梁眷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 陆鹤南不解:“让你去当面陈述不是更有说服力吗?况且伸张正义这种事,假手于人就没有成就感了吧?” 通过其他手段他当然可以帮她解决,甚至都不用他本人出面,一个电话就能让这个事彻底结束。但陆鹤南觉得那不是梁眷想要的结果。 第12章 梁眷错愕,在今天以前,她想过很多种陆鹤南可能会帮她的办法。但从没有想过是给她创造场合,把亲手解决问题的机会留给她。 “陆先生,真的谢谢您!”梁眷抬起头,眼睛里是十足十的诚恳。 他又变成您了。陆鹤南心里好似被扯了一下,但对上梁眷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失落感又不像刚刚那么强烈。 “不客气,毕竟我不想第一次来北城就被冠上无赖的名号。” 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一双桃花眼里含着几分轻佻,语气里略微带点哀怨。 梁眷咋舌,欲盖弥彰地去找新的话题,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会是七点钟,现在才一点半,接下来您还有别的安排吗?如果您还有别的安排,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梁眷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想丢下他? 陆鹤南闻言哂笑:“按照我的原计划,我此刻该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梁眷更尴尬了,是因为要帮她,陆鹤南才被绊住了脚步。 她在大脑中飞快地组织语言,还没等她组织好,陆鹤南的下一句话又震在她的耳边。 “梁小姐,还没用完我呢,就想把我甩在一边了?” 梁眷尴尬得脸快埋进桌子里,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暧昧。 “我先去……送盘子。”梁眷垂着头,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至于剩下的五个小时要去干什么,容后再议。 陆鹤南伸出手要去帮忙:“我和你一起。” “不用不用。”梁眷抢先一步把盘子摞好,腾地站起身,逃离似的往回收处迈步,却没注意到迎面已经走来三五个端着砂锅的学生。 大脑宕机,等到梁眷再想避开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倏地,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身,手贴在她的后腰上用力揽着她转向,有惊无险的与那群学生擦肩而过后,只有几滴飞溅出来的油滴落在她的手指上。 “同学,你没事吧?”与梁眷撞上的几个学生立即放下托盘去扶她。 梁眷摆手忙说没事,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砂锅,她才感觉到后怕,这是要浇在身上,必是要撩出几个水泡。 被莫名吓了这一遭梁眷有些腿软,借着腰上的外力才缓缓直起身子。陆鹤南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上,见她能自己站稳,才佯装淡定地收回手。 “刚刚谢谢你了,你没什么事吧。”梁眷不好意思地小声问。 今天是和陆鹤南认识的第三天,可梁眷已经数不清自己道过多少次谢了。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在给他添麻烦。 陆鹤南没有应声,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下巴微抬,示意她擦掉左手上的油渍。 纸巾已经递到梁眷面前,她却迟迟没接,只是怔怔地盯着某处看。陆鹤南顺着梁眷的视线下移,然后两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腕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他的腕表上,一块表镜已经破碎的腕表。 这块表梁眷是有印象的,因为造型精致,吃饭的时候她还总忍不住多瞥几眼。那个时候,这块表还是完好的。所以,一定是刚刚扶她的时候,表镜撞在桌子边缘,撞碎了。 陆鹤南见她对这块腕表这么执着,直接解开表扣,摘下后放在她的右手手心里。又牵起她的左手,拿着纸巾一点点擦去她手上快要干掉的油渍。 再晚一点,就擦不掉了。 “这表很贵重吧?”梁眷还沉浸在愧疚的情绪里,指腹在表镜的裂痕上轻轻摩挲,没有注意到陆鹤南越界的动作,也就没有抽回手。 虽是问句,但梁眷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答案。她没买过奢侈品,了解的也不算多,只知道广为人知,普通大众能买得起的那几个牌子。 但陆鹤南这块表的牌子,她还是知道的——罗意仕。 因为关莱就是在这个牌子的旗舰店里兼职。用关莱的话说,罗意仕的表虽是国产,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极具收藏价值。 陆鹤南懒散地笑了笑,语气不置可否:“我大哥送我的十八岁成年礼物。” 成年礼物啊,梁眷眼里登时又酸又潮,那就更不能简单的用金钱来衡量了。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又不用你赔。” 相处两天,陆鹤南和梁眷插科打诨惯了,见她情绪不对,他下意识的就想用玩笑来将这事翻篇。可出人意料的,梁眷没有像往常那般怼回来。 她吸吸鼻子,没忍住,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再抬起脸时,已有泪珠悬挂在下睫毛上,要落不落的,楚楚可怜。 看见梁眷的清泪,陆鹤南呼吸一滞,他向来拿女人的眼泪没辙,愣了半天只得软下声音哄着:“别哭了,还能修的。” 不哄还好,陆鹤南这一哄完,梁眷的眼泪就像不受控似的开始簌簌落下。 “真的吗?去哪修?”梁眷抽噎着问,含着泪的眼睛牢牢缩在陆鹤南的脸上,全然一副不修不行的架势。 陆鹤南被盯着没法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滑动几下,又发了几条消息,好像是在联系什么人。 联系人的功夫,梁眷已经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白嫩的脸上还留着丝丝泪痕。 “走吧,联系好了,带你去修表。”陆鹤南笑的有些无奈。 听到这话,梁眷攥着手表就往门口迈步。 见梁眷止住了泪,陆鹤南微微松了口气,抄起她遗落在座位上的包包,就向前追去。 方才见她哭得那么惨,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像作假,他都忍不住怀疑,刚刚撞碎的是不是她的表? 第11章 隐私 下午两点,黑色的路虎低调地驶出华清大门,缓缓汇入车流中。 这个时间,道路上的车不算多。但大概是他们今日的运气比较背,每一个路口都能恰巧碰上红灯。 梁眷数了数,加上现在这个红灯,正好是第六个。 “咱们去哪修啊?”梁眷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开口。 “金山国际,罗意仕的旗舰店。”陆鹤南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梁眷,见她确实是没有哭的迹象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梁眷一愣,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刚刚是她哭懵了,金山国际罗意仕的旗舰店,那不就是关莱兼职的那个店铺吗? “你应该去过吧?”陆鹤南瞥了一眼车载导航,金山国际附近也有许多其他的商场,看样子这算是北城比较大的一个商业圈。梁眷在这读大学,平常应该免不了和朋友一起来这。 “去过。”梁眷边低头给关莱发消息,边回着陆鹤南的话,“我室友就在那家店上班。” “哟,有熟人啊?那我这块表可就全仰仗你了啊!” 陆鹤南见梁眷的情绪还是闷闷的,斟酌着开了个玩笑。 梁眷被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发热,解释道:“她就是在那做兼职,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她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给关莱发了几条消息,毕竟关莱和罗意仕的店长私交不错,有关莱开口,争取一点额外的关照应该不难。 奇怪的是,平常回消息及时的关莱,这次却迟迟没有回复。 又是一个红灯,陆鹤南不得不停下来。 这段路开的陆鹤南有些烦躁,他降下一半车窗,习惯性的去摸外套的口袋,空空如也。他才恍然想起来,最后一根烟已经在食堂门口抽完了。 “你烟瘾很大吗?”这本不是她该问的话题,可梁眷还是忍不住问了。 “还好,压力不大的时候一天半盒。” 陆鹤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探过身子,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箱。果然没让他失望,里面还有存货。拆开外包装,把香烟叼进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气呵成。 烟雾从唇间徐徐滚出,陆鹤南觉得心里的那点焦躁终于被压下去一点。 梁眷试探着问:“这不是你的车吧?” 陆鹤南眉梢上挑,表情予以了梁眷猜测的肯定。 “怎么看出来的?”他接着往下问了一句。 梁眷指了指香烟的外包装,表情带着点得意:“这不是你平常抽的那个牌子,你应该不会在自己的车里放自己不喜欢的烟吧?”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哪有什么平常?今天才是她和陆鹤南相处的第二天。这大概是学中文的后遗症,说话比较喜欢咬文嚼字。 陆鹤南惊讶于梁眷对细节的观察力,“这确实不是我的车,是我大哥的,他在华清读的本硕,为了方便就在这买了车子和房子。” “毕业后他也经常来北城出差,所以就没有卖掉。”陆鹤南敲了敲方向盘,声音里带着愉悦,“这不就便宜我了?” 梁眷听后不禁睁圆了眼,不愧是有钱人家,果真豪横,读个书也要在外地置办房产。 殊不知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悉数落尽陆鹤南的眼里,眼见她有想歪的趋势,陆鹤南忍不住继续开口替陆琛辩解几句。 第13章 “别把我哥想成败家子儿了,他和我堂姐同级,都是在华清读的书,大四那年他俩一起创业搞了点投资,那阵他们总是半夜回寝室,打扰室友休息,所以就拿第一桶金买了套房子。” 梁眷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她对陆鹤南大哥和堂姐的创业史没有兴趣,陆鹤南的话把她的思维打开,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的第一桶金也用来买房子了?” 陆鹤南失笑:“没有,港洲的房子太贵了,我的第一桶金买不起。” 梁眷再次捕捉到关键信息,“你在港洲读的大学?” “嗯,在港大读的计算机。” 梁眷蹙眉轻声问:“为什么不读华清?” 又是一个红灯,陆鹤南缓缓把车停下,现在他有时间偏头仔细去看梁眷脸上的表情了。 “因为北城冬天太冷了,我不喜欢太冷的地方。”陆鹤南答得轻飘飘的。 梁眷眨了眨眼,这个理由她显然是不信的。 “那你家里长辈也能同意?”梁眷没有直接质疑,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去问。 既然他的伯父,以及大哥和堂姐都毕业于华清,想来陆家对华清是有某种情结在的。那又怎么会纵容这个小儿子去港洲读书呢? 陆鹤南嗤笑了一声,回答的轻描淡写:“他们对我又没什么指望,在哪读,读什么,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所谓?” 三言两语的自嘲重重地砸在梁眷的心尖上,她不再提问,沉默地看着陆鹤南转动方向盘,拐过最后一个路口。 “怎么不接着问了?”态度依旧漫不经心,似乎谈论的不是他的家事。 “再问下去就是你们家的隐私了。”这点礼数,梁眷还是懂的。 “刚刚打听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隐私这回事?” 一路上都是梁眷在问,他现在问回去也不算唐突,顶多算是礼尚往来。 “陆先生,我们到了。”梁眷没接他的话茬,耳朵却红透了。她指了指车窗外,一百米左右,已经能看见罗意仕的牌匾了。 陆鹤南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知道这姑娘脸皮薄,直到停车熄火,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等到陆鹤南把车停好,梁眷跟着他一起下了车,远远地她看见了站在罗意仕门口的关莱。梁眷挥手小跑着过去,陆鹤南慢吞吞地迈步跟在她的后面。 关莱对于梁眷的到来略感惊讶,快步迎上去:“眷眷,你怎么有空过来?校庆典礼结束了?” 梁眷扬了扬手机,嗔怪道:“我来之前都给你发消息了,是你一直没回。” 关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哪有时间摸鱼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店长在,就连大区经理都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见店里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才八卦的又说了几句,“估计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今天下午店里都不接待别的客人了。” “不接待其他客人了?”梁眷的眉头一下子拧起来,“我朋友的表坏了,我是陪他来修表的。” 关莱丢给梁眷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表示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不进去?”陆鹤南在梁眷身侧站定,把手里的包递给她。这姑娘总是丢三落四的,刚刚又把包落在后排座位上。 梁眷自然地接过包,神情有些沮丧:“今天可能修不了了。” 关莱暧昧的视线在陆鹤南和梁眷的脸上流连,不正常。梁眷这丫头和这个长得有点小帅的陌生男人之间,绝对不正常。 “修不了了啊。”陆鹤南淡淡地感慨了一下,脸上倒没有多失望。 关莱暂时抛开杂念,拿出良好的职业素养,扯了一个标准微笑向陆鹤南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真的非常抱歉。今天下午我们有贵宾预约,暂时不服务其他顾客了,如果您有需要,还麻烦您改日再来。” 陆鹤南单手插兜,笑着和梁眷打起商量:“那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心怎么这么大?都修不了了还笑呢!”梁眷看着陆鹤南混不吝的样子,心里气不过,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陆鹤南立刻捂住胸口,佯装吃痛的样子后退半步,却没换来梁眷一个眼风。 “这么失望啊?”陆鹤南不再闹了,他软下声音,语气意味不明,像是温柔的呢喃。 梁眷的眼睛睁的圆圆的,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着微红,湿漉漉的样子大有眼泪要卷土重来的趋势。 陆鹤南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蓦地被刺得麻麻的,那种感觉甚至能顺着血液流淌到指尖。他知道眼下该出声安慰不再捉弄她的,可嗓子却干涩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您是陆先生吧?”大区经理后知后觉地带着人从店里跑出来。 陆鹤南敛去眼中的情绪,转过头微微颔首和大区经理寒暄:“是我,陆鹤南,今天麻烦你们了。” 大区经理笑道:“怎么能是麻烦呢?沈总那边可是特意交代过了,就怕我们招待不周。” 见陆鹤南神色平静没有责怪她们慢待的意思,大区经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的不能怪她招待不周,让贵客在外面白白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能让总裁办专门打电话要求她认真招待的人,出门行事会这么低调,这才迟迟没敢认。 大区经理再一次感叹这才叫真正的有钱人,不像北城的那几个暴发户,买个六位数的表,出门都要前扑后拥的。 陆鹤南被人簇拥着走进店门,回头见梁眷怔怔地站在原地,两个人之间隔了三四个身位的距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在自己身侧。 梁眷被他拽了一个踉跄,肩膀重重地撞在陆鹤南的怀里,耳边是那人用气声在跟她说话:“想什么呢?跟紧我啊。” 周围的店员见状便知二人关系亲密,不用大区经理多说,就自觉的给二人空留出可以并肩而行的位置。 关莱站在外围看的有些懵,趁乱一把拉住店长的胳膊,躲在人群后咬耳朵:“经理刚刚说的是哪位沈总啊?” 店长白了关莱一眼,平常瞅着这丫头挺机灵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她压低声音提点着:“还能有哪个沈总,罗意仕的老大沈怀叙!” 话音刚落,店长就快速穿越人群,站在大区经理身侧,做点端茶倒水的活。 有这样的大佬到访,自有大区经理和店长冲锋陷阵,轮不到关莱这样的兼职生去招待,她站在贵宾室的门口,看见被团团簇拥的陆鹤南,不由得替梁眷担心起来。 梁眷这是上哪去认识了一位大人物,被傻傻的被人玩弄了都不知道。 关莱心里那点替梁眷旖旎遐想的心思彻底破灭,趁着没有人注意,她悄悄跑回员工休息室,掏出手机,拜托顾哲宇去查陆鹤南的底细。 第12章 谜底 坐在贵宾室的梁眷还是有些发愣,她很难将眼前这个窝在沙发椅,姿态从容的陆鹤南与刚刚那个在食堂吃廉价小炒,与她斗嘴的陆鹤南联系在一起。 现在的他倒是能和初见时的他隐隐约约重叠,举手投足礼貌周全,待人接物清冷疏离。梁眷蓦地笑了,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酸涩,这才是陆鹤南的舒适圈。 好险,差点被他纡尊降贵的亲民样子骗去。 不,他根本就没有骗她,是她自己拎不清,差点陷进去。 “怎么了?是渴了吗?”梁眷投射在陆鹤南脸上的目光太强烈,他打断大区经理的话,抬眸轻声问她。 梁眷没说话,只是摇头。 陆鹤南没把梁眷的拒绝当回事,扫视了一圈桌子上的冷饮,转而看向大区经理,礼貌笑道:“麻烦先给她来一杯温水。” 不用大区经理再吩咐,店长立马退出贵宾室,须臾片刻后一杯温水出现在梁眷的手边。直到瞧见梁眷捧着杯子抿了一口,陆鹤南的眉头才舒展开,示意大区经理可以继续。 “陆先生,您这块表得送到总部维修,沈总在电话里说了,劳您务必再选一块新的,不然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区经理躬身转达着沈怀叙的歉意,说完抬手给了门口一个信号,店长立刻会意,将提前备好的腕表放在陆鹤南面前。 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腕表在陆鹤南眼前依次排开。陆鹤南没兴致多看,但又不能拂了沈怀叙的面子。略一抬头,余光瞧见对面俏生生的姑娘正低头看得认真,只是腕表没有朝向她那边,估计也看不到什么细节。 “喜欢哪个?” 梁眷一个人看表正看的投入,陆鹤南冷不防一出声,吓得她身子一颤。 店长眼观鼻鼻观心,听到陆鹤南开口,就忙不迭把桌子上的腕表推向梁眷那边,方便她看得更仔细些。 “我?我不要。”梁眷连忙拒绝,一张脸红扑扑的。 “没说要送给你。”陆鹤南被梁眷的反应逗乐了,“我让你帮我挑。” 梁眷有些局促和窘迫:“可我对腕表没什么研究。” 第14章 “我也没什么研究。”陆鹤南微微挑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一理科生哪有什么审美,你瞧着哪块合眼缘就要哪块。” 梁眷只当陆鹤南的话是安慰,看他过分坚持,就还是硬着头皮在一桌子的奢侈品里挑选起来。带着目的性的挑选不比刚刚无目的的欣赏,买腕表也不是去菜市场买菜,梁眷顿时感觉压力骤增。 其实陆鹤南这话倒不是过分自谦,他对穿戴确实没什么讲究,家里的腕表胸针大部分都是陆琛在拍卖会上拍下送他的。平日私下里倒是能由着他胡来,但是在出席公众场合的时候,还是要佩戴一些彰显身份的配饰,比如今天晚上的酒会。 店长见陆鹤南把选择权交给了他身边的女伴,就移步到梁眷身旁,半蹲着为她介绍这些表的工艺与配色。 梁眷听得一知半解的,店长口中的那些专业名词,她听不明白;各式各样的表堆在她的眼前,也看得她眼花缭乱。 在她眼里这些表都一样精致,款式也大致相同,只是表带表盘颜色不同,大小各异,再贵重一些的,可能会在表圈周围点缀一些碎钻。 店长介绍的口干舌燥,喘气的功夫见梁眷一脸的兴致缺缺,正愁要不要再让人拿一些款式上来,就听一直沉默的姑娘脆生生地开口了。 “我能看看那块吗?”梁眷指了指离她稍远的一块表。 店长咽了咽口水,那块表的价位和陆鹤南原先那块相差太大,她本想放在最后一笔带过的,谁知这姑娘竟中意这块。 不过还没等她有动作,陆鹤南已经先她一步起身,将表递到了梁眷的手里。 “这块怎么样?”梁眷在征求店长的意见。 店长顿了顿,在脑海中飞快的组织语言,还没等她捋顺逻辑,便听大区经理缓缓开口了。 “小姐你眼光真好,这块是罗意仕的冬季季节限定款,所以设计师为表盘的颜色选了蓝色,中间还有着镂空的雪花图案。这款表全球只产了五只,三只在国外,一只在港洲,还有一只就是您手里这个。” 到底还是大区经理经验多,说起话来圆润的很,只字不提价钱,只说它的特别之处。 不过介绍的时候她也有所隐瞒。 这只表其实是一组对表,还有一只与其相配的女款。总裁办的电话里只说是为陆家的二公子选表,没说他会带女伴一起来,所以店长备货的时候没有将那只女表拿出来。 不过做服务业的,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她也拿不准陆鹤南和梁眷到底是什么关系。女朋友?情人?亦或是别的什么,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男女之间的关系种类太多了。 不提对表是无功无过,能完美的向总部交差,万一为了多卖一块表而铤而走险,多嘴说错了什么话,不是她一个大区经理能担待的起的。 思虑再三,大区经理选择了闭嘴。 在大区经理饱受复杂的心里挣扎时,梁眷正仔细端详手中的这块表,别的她一概不懂,她看中的只是表盘中间那朵镂空的雪花。 北城向来以雪闻名,来到北城没有见到漫天飞雪,总归是场遗憾。 人生的遗憾有那么多,可不知为什么,她竟不想他有遗憾。 “你喜欢这块吗?”得到大区经理肯定的梁眷眼睛亮亮的,献宝似的捧着那块表,看向陆鹤南,希望也能得到他的肯定。 陆鹤南眸光一暗,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梁眷脸上移开,最后落在她白嫩的手心上。 那块有着雪花图案的腕表,正静静地躺在梁眷的手心里,它混在一众昂贵的腕表里本平平无奇,此刻却突然熠熠生辉。 他定定地望向那块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嗓音嘶哑,讷讷地答:“喜欢。” 直到跟着陆鹤南走出罗意仕的店门,坐回副驾驶上,梁眷也没看见关莱的人影。 这丫头又跑哪摸鱼去了,梁眷心里存疑,掏出手机正想给关莱发个消息,刚打开二人的聊天框,就见关莱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是莱不是菜:【眷眷,今天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男人,你在哪认识的?】 梁眷按键盘的手一顿,关莱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个?该不是怕自己被男人骗了吧。她一边笑好友的多心,一边又回复着消息让她放心。 lj:【前几天校方有个饭局,他替家里长辈来观礼,阴差阳错的就认识了。】 她和陆鹤南相识的过程说起来复杂,微信上三言两语的也很难说明白。梁眷最后选择了笼统概括,等晚上回寝室再细细地讲给关莱听。 是莱不是菜:【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吗?】 lj:【不算太了解,应该是混京圈的吧,家里应该也是位高权重,有钱有势的那种。】 是莱不是菜:【混京圈的?他们家里哪里还用混京圈啊?那已经可以用主导二字来形容了好吗?】 是莱不是菜:【维保单上,他留的那个地址是京州的一个别墅。我让顾哲宇去查了,那个别墅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梁眷眉头微皱,她不明白关莱焦急的点。 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他陆家有钱有势有地位,和她梁眷有什么关系?有地位当然更好,眼下她正要借陆鹤南的势去解决问题,哪怕是狐假虎威。 是莱不是菜:【他不知道你是韩玥如的室友吧。】 梁眷眉心一跳,心口莫名一慌,没敢正面回答。 lj:【怎么了?这事和玥如有什么关系?】 是莱不是菜:【我之前不是让顾哲宇去打听玥如这件事吗?顾哲宇一直吞吞吐吐的不肯给我说明白,今天我又让他去打听陆鹤南,他以为我知道了真相,才跟我说了实话。】 梁眷呼吸都屏住了,僵硬地按动键盘,不敢去乱想。 lj:【什么真相?】 是莱不是菜:【骚扰玥如的那个教授秦忠,学校一直不敢处理他,就是因为他和京州陆家有关系。】 是莱不是菜:【秦忠是陆家的远亲,所以才敢在学校里为所欲为,有这样的背景兜底,咱们怎么可能扳倒他?】 是莱不是菜:【陆鹤南这次出面,搞不好就是来替秦忠摆平这件事的。】 是莱不是菜:【我和顾哲宇现在就在猜,陆鹤南接近你,是不是就是想让咱们闭嘴啊?】 梁眷看着屏幕上那些文字,只觉浑身冰凉,连指尖都变得麻木了。这三天里,那些数不清也理不清的思绪,在这一刻,突然形成了闭环。 世纪酒店的那场饭局,为什么李伟明在梁眷擅闯的时候那么紧张,一顿饭的功夫又变得那么猖狂?陆鹤南这样一个世家子弟,为什么会耐着性子与她周旋这么久?如此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发善心,要对她们这样的小人物施以援手? 这些问题,突然在此刻就有了答案。 所以那些片刻的温情与照顾,都是山雨欲来前的欺骗与利用。 委屈忽然涌上心头,梁眷的身体似筛糠般地抖起来,眼前也像有水雾迷蒙,她看不清身边人的脸,只觉得现下他手腕上那块她精心挑选的手表如此刺眼。 打梁眷上车,陆鹤南就注意到她一直在低头回复手机消息,渐渐的情绪也不太对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被梁眷吸引走,好在赶上晚高峰,车流量多,车速也并不快。 陆鹤南见她抖得厉害,忍不住出声问:“你是冷吗?” 身侧的人没有说话,陆鹤南顿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暖风,又不放心地伸出手去探副驾驶位的暖风足不足。却没料到梁眷见他伸手,竟下意识的侧身去躲。 陆鹤南的手臂顿时僵住。 这种条件反射的躲避,是源自心底的惧怕。 陆鹤南眯起了眸子,眼中压着几分不快与暴戾:“你怕我?” 旁边的人依旧沉默,这份沉默像是对陆鹤南询问的肯定。 陆鹤南冷笑了几声,将车停在了路边,任后面的车再如何喇叭催促也没有挪开的架势。 他抓着梁眷的胳膊强迫她正视自己。他要问个明白,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回复几条消息的功夫,她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梁眷挣脱不开,最后只得遂了陆鹤南的愿。抬起惨白的一张脸,泪滴悬在睫毛上,梁眷强忍着偏不让它掉下来。 看见眼泪的那一刻,陆鹤南就心软了,可他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冷落,所以还是狠下心,逼自己去问,尽管可能会得到一个自己并不想得到的答案。 “对我有所求的人才会怕我,你对我又有什么所求?” 梁眷忽地笑了,眉眼也笑开,像是在自嘲:“您说笑了,我对您当然有所求,我室友的清白与正义可都捏在您的手里呀,我们如何活,怎么活,不都是您一念之间的事吗?” “梁眷,别相信你听到的,要相信你见到的。” 陆鹤南缓缓开口,嗓子哑的不像话。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他松开梁眷的胳膊,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座椅上。 第15章 第13章 亏欠 梁眷和陆鹤南到达麓山会馆的时候还差十分钟开宴。 会馆门口的人络绎不绝,到场的宾客也都非富即贵。大家却都放下身段不急着进入宴会厅内,而是等着和台阶上的年轻男子握手寒暄。 台阶上站着的是这次酒会的发起人,华清知名校友——任时宁,也是陆鹤南堂姐陆雁南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陆鹤南的车子刚刚拐进路口,甚至还没有挺稳,任时宁便立刻从人群中脱身,走下台阶来敲陆鹤南的车窗。 “是鹤南吧?”任时宁敲了敲车窗,问得有些犹豫。 等到陆鹤南降下车窗,露出面容,任时宁的笑意才彻底蔓延开:“好久不见,要不是认出这是你哥的车,我都不敢下来认你。” 陆鹤南笑了笑,扯开安全带就抬腿下车,把车钥匙抛给候在一旁的门童,自然地揽着任时宁往前走。 “宁哥,是你久不去京州,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 任时宁没急着迈步,若无其事的向副驾驶的方向瞟了瞟,见陆鹤南没有开口介绍的意思,就没有主动张口问,而是顺着陆鹤南的话茬往下接。 “哎呀,这两年忙得我晕头转向的,我哪里有空去京州见你?” “哦,没空去京州见我,倒是有空常飞去江洲?”陆鹤南故作严肃的板着脸,毫不留情地戳穿任时宁,“怎么?你们任家也在江洲开疆拓土了?” 陆家的产业根基本在江洲,随着前些年陆鹤南大伯陆庭析被调任京州,陆家的产业重心才逐渐往京州转移。 但转移几十年的家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目前是陆庭析坐镇京州,陆雁南和陆琛在硕士毕业后接了陆庭析的班,合力掌管江洲。 可任家在江洲毫无产业,任时宁还坚持每个月飞去江洲,只能是为了陆雁南。 听到陆鹤南的打趣,在人前一贯从容的任时宁顿时颓败起来,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笑容苦涩:“弟弟啊,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你姐可给我下通牒了,让我没事别总往江洲跑。” 陆鹤南皱起眉,沉声问道:“我姐不会还在等那个人吧?” 他没在北城上大学,不太清楚陆雁南当年那段感情的内幕。陆雁南从不主动提起,他也没胆量主动去问。知道细节的陆琛与任时宁又和陆雁南同仇敌忾的,从不跟他细说。 所以他只能在大家不经意间透漏出的只字片语里,拼凑出个笼统大概。 任时宁叹了口气,模棱两可道:“我不知道,应该也谈不上等吧。” 陆鹤南重重地拍了拍任时宁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我姐不是在等他,你不就还有希望?时间一久,她自然就知道你的好了!” “随缘吧,我不强求了。”任时宁的语气依旧惆怅,追逐了陆雁南这么多年,他真的有点累了。侧头看见陆鹤南欲言又止,还欲再劝的样子,他开口止住了陆鹤南的话头。 “毕竟有那位珠玉在前,她瞧不上我也是正常。” 陆鹤南不屑的嗤笑一声:“他就有这么好?” “鹤南,你没见过他,你不会懂的。”想起大学时的往事,任时宁不禁开了个玩笑,“我要是女生,我大概也会死心塌地的爱上他。” 这话不是自谦,陆雁南心里的那个人如若换成旁人,他大概还会有与之一争的勇气。 但那人是周岸。 输给他,他任时宁认。 梁眷坐在副驾驶里,看见陆鹤南已经随着任时宁走进了宴会厅内,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一副任她来去自由,自生自灭的态度。 拿着车钥匙的门童也犯了难,他的职业生涯还不算长,但从业这么多年,女伴被堂而皇之地晾在一边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陆鹤南的车停在路口,后面的车已经被迫排起了长龙。梁眷又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门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问。 “小姐,您要下车吗?”今天来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主,门童胆量不足,问的气若游丝。 梁眷思索了两秒,毫不犹豫地拎着包下了车。既然陆鹤南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她倒要看看她能看见什么。 反正也不会有比眼下更糟的情形了。 麓山会馆依山而建,属于任家私人产业,一般不对外开放。所以,今天来的人即使在各行各界里都极具声望,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也都鲜有机会可以踏足这里。 会馆的结构不算复杂,共有五层,二层以上是多层开放的中庭结构,也就是说站在高层可以俯瞰到一层宴会厅的所有动向。 楼层布置上倒没有什么特别,与寻常会所无异。一层是主宴会厅,二层是几个小宴会厅和休闲活动室,三层与四层是客房,五层是任时宁的私人属地,不对外开放。 为了避免宾客会有不熟悉会馆布局而出糗的可能,任时宁贴心地在宴会主厅内安排了几位专职引导员。 梁眷独自在富丽堂皇的主宴会厅转了半天,没看见陆鹤南,也没看见华清的那几位领导。 倒是有不少见梁眷面容姣好,前来搭讪的男人。梁眷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不敢轻易得罪,一连喝了两三杯酒,困在人堆里出不来。 葡萄酒后劲大,初喝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等到酒意上头的时候,梁眷已经脚步虚浮,有点站不稳了。 好在有人扶住了她,把她带离了交际圈。梁眷借着外力站定,睁圆了眼睛回头去看。 这次不是陆鹤南。 心脏骤缩,梁眷心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带着标准化笑容,轻轻扶着梁眷的胳膊,见她站稳后又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梁小姐,您应该去二楼西侧的宴会厅。” 梁眷接过蜂蜜水喝了两口,没有说话,余光朝那个女人胸前的金色名牌看去,那里标着fom莫娟。 front office manager——前厅部经理。 怕梁眷没有听明白,莫娟又不卑不亢地跟上一句:“华清的几位领导都在那里。” 梁眷顿时了然,礼貌道谢后又轻声问:“是陆鹤南让你来的?” “这里是麓山会馆,我们只听命于陆总。”莫娟直截了当的否定了她的猜想。 梁眷蹙眉,她哪里认识什么任总。唯一的可能就是陆鹤南提前打好了招呼,省得她在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陆鹤南虽然把她晾在一边,却还是让人留意了她的行踪。想到这,梁眷竟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在这偌大的会馆里,鱼龙混杂,她除了陆鹤南再无人可依。 再次道谢后,梁眷便往楼梯处走去,却又突然被莫娟叫住。 莫娟指了指她身上的大衣,体贴地建议道:“二楼地暖开得比较足,不如您先把外套给我,等您离开时,会有人再送还给您的。” 理由充分,无懈可击,梁眷没有拒绝的道理,爽快的将身上的大衣递给了她。 二楼的装潢布置和一楼大致相同,只是私密性更好,楼梯拐角处甚至安排了专门的侍应生去接待。其实,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提醒——二楼宴会厅没有特殊邀请,不得入内。 但梁眷一路走来畅行无阻,侍应生见她上楼,也是直接将她带到了西侧的宴会厅,这份待遇应该也是有人专门叮嘱过的。 梁眷竟突然不明白陆鹤南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是先给她点甜头,然后在最后关头再给她致命一击吗?难道要这样杀才算痛快? 梁眷站在宴会厅门前踌躇,正鼓足勇气要迈步时,忽然心有所感的回头望去。 背后空空如也,只有五楼东侧有一扇巨大的单向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她的视线。 陆鹤南被梁眷这猝不及防地回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住了。见她神色如常地转身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前是面单向玻璃,她根本看不见自己。 那一瞬间,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 “诶,我说这姑娘什么来头,竟然能让我们陆老三这么鞍前马后啊?” 任时宁接过侍应生端来的酒,递了一杯给陆鹤南,又站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二楼,刚好见到一抹白色的裙摆消失在二楼西侧宴会厅门口。 “没什么来头,就是华清的学生。”陆鹤南答得淡淡的,不留痕迹的收回视线。 任时宁明显不信陆鹤南这套说辞,呛声道:“没什么来头你还这么做好事不留名地帮她?” 他作为旁观者看得可仔细,自打那个穿白色裙子的姑娘走进宴会厅,陆鹤南就像根木桩似的杵在玻璃窗前。 起初这小子倒也还能坐得住,直到围着梁眷喝酒的人越来越多,任时宁才在陆鹤南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裂痕。 最后,还假模假样地支使他去喊会馆里最伶俐的前厅部经理去为那姑娘解围,做到这份上,任时宁不信陆鹤南能和那姑娘一清二白。 第16章 “谁让我欠了她的呢?”陆鹤南抬手和任时宁碰了一下杯,仰头一饮而尽,说得洒脱,“你知道的,我平生最不喜欢欠别人的。” 任时宁脸色一沉:“情债啊?你不会是让人算计了吧?” 陆鹤南被任时宁的话给逗乐了,胸腔震动,连气息都不稳了:“就她?算计我?”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信不信我现在打电话给你姐?”任时宁急得没法子,只好搬出陆雁南来威胁他。 “又想拿我的事跟我姐套近乎?” 任时宁瞪了陆鹤南一眼,作势就要去拿手机,这一连串动作倒是把陆鹤南唬住了。他长臂一伸,夺过任时宁的手机揣进自己的兜里。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俩认识还不到三天呢。” “哟,看这样子,这三天还发生不少事呢?”任时宁在陆鹤南的这句话里品出了意犹未尽。 陆鹤南垂着头,回想这两天的事,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柔情:“她帮我逃了一回酒,请我吃过一顿饭,帮我选了一块表。礼尚往来,你说我是不是得回报她一下。” 任时宁暗自啧了一声,这么点小事拿点钱就能打发了,值得这么煞有其事的礼尚往来? 骂陆鹤南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蓦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是莫娟去而复返。 “陆先生,这是梁小姐的衣服。” 陆鹤南顿了一下,抬手接过。米色大衣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大衣袖口上似乎还带着一些淡淡的烟草味。 本想转身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却见任时宁正倚在门口抽烟,陆鹤南眸色一暗,最后选择把衣服搭在自己的小臂上。 “她那边怎么样了?”陆鹤南语气不冷不淡。 莫娟略微迟疑,拿不准陆鹤南的态度,斟酌了一下用词:“梁小姐似乎和他们交谈的不太愉快。” “都不太愉快了,您老还不赶紧去英雄救美?”任时宁咬着烟,坏笑道。 陆鹤南冷哼一声,明明眉眼已经松动,却仍旧说得咬牙切齿:“急什么,总要让她吃点苦头。” 省得某人总把他难得一次的善心,当做驴肝肺。 第14章 两清 莫娟说交谈的不太愉快,用词已经算是收敛了。二楼宴会厅西侧的实际情况,已经可以用梁眷被全方面碾压来形容。 “小梁同学,你汇报的这些问题,我听明白了。”华清校长的肖继峰拧着眉,说的煞有其事。 可惜梁眷的一颗心还没有落回远处,就又被提了起来。 “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有结论了,这是韩玥如父母今早送来的调解同意书。” 肖继峰似乎早有准备,他不过一抬手,身边的秘书就立刻将一份文件递到他手上,肖继峰又递到梁眷手中。 梁眷接过后,只草草扫了两眼,就没眼再继续看下去。 那份狗屁不通的文件里,主旨大意就是秦忠对韩玥如绝对没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意思,只是某些动作和话语引起了歧义。经过沟通调解,秦忠给予韩玥如一定的经济补偿,而韩玥如父母也愿意对此表示谅解,日后也不会再追究。 “秦老师是在这破钱消灾呢?”梁眷忍住把调解书甩到肖继峰的冲动,讥笑道。 韩玥如的爸妈,梁眷她们是了解的,出了名的重男轻女、见钱眼开。为了点钱,只怕是把女儿卖了,他们的眼睛也都不会眨一下。 肖继峰的脸上已经有了些不耐烦,尽管李伟明已经给他提前打过预防针,他也没料到文学院的这个梁眷能这么难缠。 “梁眷同学,你说话也不要太难听,这已经是学校多次努力,能为韩玥如同学争取来的最大的利益,也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好一个喜闻乐见的结果。”梁眷捏着拳,不自主的拔高了音量,“拿点钱息事宁人,让韩玥如在学校里继续忍辱负重,任由秦忠那个衣冠禽兽继续站在三尺讲台上,这就是所谓的喜闻乐见?” 肖继峰的眉头越皱越深:“现在明明就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你为什么非要执意给秦忠扣上性骚扰的帽子呢?坐实他的性骚扰,又对韩玥如有什么好处,她是个女孩子,将来会面临多少指指点点?” “韩玥如是受害者,凭什么要受指指点点?难道校长也认同受害者有罪论吗?” “现实如此,你不接受也没办法,这事已经尘埃落定了。”肖继峰懒得再和梁眷继续辩驳,他下巴微抬点了点梁眷手里的文件,“韩玥如的爸妈已经签了字,就具备法律效力。” 梁眷一颗心彻底沉在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调解书上韩玥如父母的亲笔签名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事好像真的尘埃落定,没有转机了。 任她再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也没有想到,华清上下已经可以这样公然沆瀣一气。这里面有李伟明的一份功劳,那陆鹤南的力量又发挥了多少? “下车怎么走的那么急,衣服落在我车上了都不知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震在耳边,如若救赎。 梁眷还没回过神,就觉得身上一暖,那件半个小时前递给前厅部经理的大衣,此刻却由陆鹤南亲手披在她的身上。 陆鹤南垂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梁眷大衣上的褶皱,然后右手顺势搭在她的肩上。姿态亲昵,语气熟稔,仿佛刚刚在车内与他产生隔阂的人不是她一样。 梁眷觉得他当商人或是政客都是屈才,他合该去娱乐圈大放异彩才是。 “小陆总,您认识我们学生?”看见陆鹤南骤然出现,肖继峰的脸上瞬间堆起笑容。 秦忠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去陆家面前邀功,校庆典礼上说话不方便,他本想趁着酒会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说给陆鹤南听,卖陆家一个人情,这样日后升迁也能多一份保障。 “也不算认识,就是有过两顿饭的交情。” 陆鹤南答得淡淡的,仿佛他和梁眷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可他的手却一直搭在梁眷的肩上,从始至终没拿下来过。 “想办的事办完了?”陆鹤南低着头,这句话是对梁眷说的。 梁眷冷着脸,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陆鹤南的存在感太强,梁眷没法忽略掉他那带着侵略意味的气息。 她微微用力想去挣脱陆鹤南对她的禁锢,不曾想那人的手虽只是搭在她的肩上,却也是用了力的。 陆鹤南没在意她的冷漠,耐着性子接着问:“怎么样,顺利吗?” 不等梁眷再答,陆鹤南就自顾自地瞥了肖继峰一眼接着说:“看样子是不太顺利啊。” 肖继峰看着二人的互动,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刚刚只顾着和梁眷逞一时口舌之快,来不及细想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梁眷一个学生是怎么进来的?谁把她带进来的? 陆鹤南松开梁眷,又从她的手中拿过调解同意书。不同于梁眷看时的走马观花,他一行一字都看得格外仔细。 “现在调解这活可真是轻松啊,调解书上不需要当事人签字也行?”陆鹤南眼底一暗,面色平静地调侃。 这份调解书是李伟明请了专门的律师起草的,各项条款的遣词造句都无懈可击,唯一的漏洞就是在这签字上。 听到这话的梁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反问道:“是啊,为什么没有韩玥如的签字,她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有调解书这回事!” 肖继峰一愣,随即又尴尬地解释:“小陆总您有所不知,韩玥如现在情绪崩溃,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所以由她父母做主代签了。” 陆鹤南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梁眷的脸上来回停留,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似刚刚那样紧绷,他才拿出全部的注意力与肖继峰周旋。 “你说不具备就不具备,有医学鉴定吗?”陆鹤南阴沉沉的扫了肖继峰一眼,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肖继峰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没明白陆鹤南这是在怪自己办事不力,给对方露出了破绽,还是来给梁眷撑场子的。 “那小陆总,您说这事该怎么办?”肖继峰低着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来。 陆鹤南心里憋着火,却又不便在公众场合发怒,压低声音干脆的道上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肖继峰惨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应声说好。 和肖继峰说这么多废话已是陆鹤南的极限,他本想拉上梁眷就走,又怕肖继峰那个蠢货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临出门时又补上一句。 “你记住了,我们陆家从不养败类。” 梁眷是被陆鹤南牵出宴会厅的,只不过刚一踏出房门,她又被狠狠甩开,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她的手能烫得他生疼。 陆鹤南那句“陆家不养败类”的话还震在耳畔,梁眷心里蓦地发酸,她自知理亏冤枉了他,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还是快步追上去。 一楼宴会厅的人见陆鹤南从楼梯上下来,本想围过来敬酒打个招呼,可见他冷脸疾步的样子,一时也都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只敢用余光注意门口的动静。 第17章 陆鹤南心里烦闷的很,可又说不清缘由。酒会上既然已经露脸,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必须得耐着性子把过场走完。 如若他不小心慢待了哪个,只怕当夜的事,当夜就能传回京州陆家老宅。 良好的家教让他不能带着情绪去应酬,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他须得自己消化下去。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必得是一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陆三。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只给自己留了一根烟的时间。 梁眷追上陆鹤南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会馆正门口有一会了。 穿在身上的西装外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下来,改成拎在手里,衬衫的袖子也挽上去,露出精瘦的小臂,嘴里含着一根烟,神情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今天的事,对不起。”梁眷沉默地站在陆鹤南身后,想了想又道,“然后,谢谢你。” 梁眷侧头见陆鹤南没反应,当他是没听见,便又凑近几步,嗫嚅的重复上一遍。 陆鹤南吐出一口烟雾,没好气地说:“听见了,我还没聋。” 又是相顾无言,头顶黑夜繁星,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个人周围。 指尖的烟即将燃尽,陆鹤南回过神及时掐灭烟,率先开口:“想办的事既然已经办完了,我们两清,你可以走了。” 两清两个字,像是一种宣判。 梁眷猛地抬头,然后径直撞进他那双冷淡疏离的眸子里,像是在世纪酒店初见那晚,冷得她心里发颤,眼睛也又酸又涩,她却没有眨眼。 她企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口不对心,可陆鹤南眼中的冷漠直达眼底,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梁眷垂着头,掩饰嘴角苦涩的笑。也确实是陌生人,因为本就是陌生人。 她僵硬地抬腿迈步,然后与他擦肩而过,最后越来越远,连影子都不再交汇。 麓山会馆建在北城郊区,白天就鲜少有出租车往这边开,更何况是夜里。荒郊野岭的,一个女生该怎么回市中心。 陆鹤南看着那抹白色裙摆飘荡在无边的黑色夜幕里,心里的那点不忍又泛出来,他只当自己是做好人做上了瘾,想好人做到底。 “出了这个大门,跟人报我的名字,会有人送你回学校的。”陆鹤南清了清嗓子,声音有几分不自在。 梁眷闻声回头,却见那人已经利落地转过身,空留给她一个萧瑟孤寂的背影。 也许是怜惜在心里作祟,她鼓起勇气喊了一句:“陆鹤南,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我不需要。”陆鹤南答。 他脚步没停,连回头都不曾。 第15章 认栽(捉虫) 通往麓山会馆的两侧道路上,是一字排开的梧桐树。已入初冬,只有零星两片顽强的梧桐树叶还悬挂在枝头,只等再来一阵强烈的北风,就能将它们这一季的生命彻底终结。 麓山会馆遍地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就连下山的柏油马路也是灯火通明,每一寸都被柔和的黄色暖光所照耀,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梁眷凭着记忆,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 梧桐树枝杂乱的影子落在金灿灿的地面上,影影绰绰。梁眷盯着那影子愣神,明明是下山的路,可她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 “是梁小姐吧?”一个开着电动摆渡车的门童追上梁眷的脚步,有些不确定地喊她。 梁眷应声回头,前照灯太过刺眼,她下意识地就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中间看清来人。 “有事吗?”梁眷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门童把摆渡车停到梁眷身旁,解释道:“陆先生刚刚吩咐我,让我务必把您送到停车场,他的司机会把您送回学校。” 他这种时候倒是体贴,梁眷扯了扯嘴角,回头朝山下的路望去,一望无际。这要是靠自己走下去,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她没再扭捏,直接上了车。 那段原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路,在五分钟后,就驶到了尽头。 “您稍等一会,我去给您喊一下司机。” 梁眷微微颔首,门童在等到应允后就小跑着往休息室走去。 陪同赴宴的司机都被统一安排在停车场南侧的休息室里,距离不远。梁眷没等几分钟,门童就带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从休息室走出。 梁眷眯着眼睛朝远处看去,她记起这是那天在世纪酒店门口见过的司机。 这位司机在走近后显然也认出了梁眷,他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衣服,恭敬地喊了一声梁小姐后,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梁眷体贴地先开口。 司机抓着衣服的手紧了紧,眼神飘忽的不肯张嘴,直到门童极有眼力见的退到远处,留出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司机才压低了声音急忙道:“陆先生的药忘记拿了。” 梁眷蹙眉反问:“什么药?” 司机思忖了一下,从外套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来,递到梁眷面前。 梁眷从司机的手中接过药,她英文不太好,那写满英文的药瓶上,她只能囫囵看懂个大概——应该是治心脏病的药。 记忆涌现,梁眷的脑海中浮现出世纪酒店那晚,陆鹤南捂着胸口蹙眉的样子,所以他是有心脏病吗? “今天早上的时候,陆先生说白天他自己开车,给我放半天假,让我晚上直接来麓山会馆等他就好。”司机越说表情就越发懊恼,“我七点多到的时候,先检查了一下车,然后发现陆先生把药落在车里了。” “我打了陆先生的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这边的保安也一直不让我进去。” 麓山会馆从内到外管理森严,闲杂人等就算是说破大天也进不去。 这个司机又是从京州来北城陪陆鹤南出差的,在北城的圈子里算是个生脸。他说他是陆鹤南的司机,也没有人能替他证实。门童和保安也没有胆量,拿这点事去叨扰会馆里面的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边说边几欲落下眼泪:“我来北城之前陆小姐再三叮嘱过我,说这药一定要让陆先生随身携带。” “陆先生的记性一向挺好,这两天也一直都没出什么差错,也不知道怎么今天就忘了。” 梁眷越听越心虚,如果陆鹤南的记性一向挺好的话,那今天把药落在车上,只能是因为当时他光顾着跟她吵架置气了。 “您先别着急,我出来的时候陆鹤……陆先生看着还不错,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梁眷回忆起分别时的陆鹤南,姿态从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 司机没被梁眷的话安慰到,语气依旧焦急:“梁小姐,您不知道,这病发作的时候都很突然,没什么前兆的。” 梁眷的心猛地一缩,她努力保持冷静地建议道:“那你把药给会馆的工作人员,他们会带给陆先生的。” 司机的脸上有些为难,他压低了声音道:“陆先生的病,一直是对外保密的。” 梁眷顿时了然,他们这样的人家有点小病小痛都不宜同外人道,更何况是这样性命攸关的大病。如若有朝一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股票价格,人事任免,权力更迭都会受到影响。 “那您还告诉我?”梁眷叹了口气,心里下意识地替陆鹤南责怪司机的冒失,“您也不怕我给说出去。” 司机的表情错愕住,暗自在心里责怪自己经验不足。 他原本只算陆家司机里替补的那一类,碰巧专职负责陆鹤南的那位司机请了探亲假,他才被陆雁南派到北城来给陆鹤南当临时司机。 那天在世纪酒店,他见陆鹤南和这姑娘一道从里面出来,还以为他们是那样的关系。 他又想当然了,司机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也不知道这工作能不能保得住。 “您别害怕,跟您开玩笑呢。”梁眷垂眼,盯着那药瓶笑了笑,“我就是一学生,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定能替你们陆先生保守住秘密的。” 司机进不去,打电话陆鹤南也没接,派人送进去也不行。梁眷攥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哑然失笑,眼下好像只剩由她把药送进去这一条路了。 可想到分别时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睛,梁眷萌生出了几分退意,他怕是也不想再见到她。 “梁小姐,不如麻烦您给送进去吧。”司机大概是从梁眷的脸上看出了她的退缩,急忙挽回,“您不知道,陆先生原本只计划在北城呆两天的,今天这个酒会根本不在他的计划里,因为他最讨厌这样应酬的场合,平时也是能推就推的……” 司机边说边去瞟梁眷的脸色,见梁眷的脸上浮现出愧疚,他才暗叹自己没猜错。从世纪酒店出来的那晚,陆鹤南才突然改了行程,他猜八成是和梁眷有关。 一句话彻底把梁眷架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下不来。她硬着头皮把药瓶放进大衣口袋里,顶着司机感激的目光,坐回摆渡车,迎着北风往山上走。 第18章 冷风簌簌地吹在身上,梁眷却并不觉得冷,一颗心热热的,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不安分地乱跳。 一晚上跟在陆鹤南身边进进出出,梁眷在这麓山会馆里已经混了个脸熟。她刚从摆渡车上下来,就有侍应生一路领着她进门,并贴心地为她指了指陆鹤南所在的方向。 一楼的宴会厅中央,陆鹤南被人簇拥在中间,尽管眉眼间带着些疲态,可嘴角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右手端着酒杯,左臂上搭着西装外套。 梁眷眯着眼睛往陆鹤南周围打量,围在他身边的大都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其中围在前排看起来颇有地位的那几个,正笑意盈盈的同陆鹤南介绍自己身边的女伴,举止行为虽亲密,但不似情人。 梁眷暗自在心里揣测起他们的身份来,她还没有糊涂到不考虑后果就擅自行动的地步。 “陆先生面前的是邵总,家里做采矿生意的,穿红色包臀裙的那位是他的女儿邵小姐。” 没等梁眷猜出来个大概,就有人附在她耳边为她解了惑。梁眷惊讶地回过头,是当初那个给她指路的前厅部经理——莫娟。 莫娟扬唇一笑,向梁眷微微颔首致意。 既然有人肯为她科普,梁眷也不客气,把周围的那几位都问了一遭。 “穿湖蓝色裙子的那个呢?” “石小姐,她是跟着她舅舅郭总来的,郭家主要是做医疗器械代理。”莫娟几乎没有思考,甚至还把梁眷其他问的那个也介绍了一下,“穿黑色礼服的是陈小姐,她们家的品牌一直与陆家的商场有合作。” 梁眷心里有了谱,又碰上莫娟这样知无不言的,问的问题也变得没边起来:“陆鹤南对她们中间的哪一个有意?” 这下莫娟不说话了,她只淡笑着望向梁眷,一双眼睛仿佛能洞察梁眷的内心。 梁眷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是怕我不知轻重,给陆鹤南惹了麻烦。” “您多虑了。”莫娟说得斩钉截铁。 梁眷眉梢微挑,表情上有些许玩味:“为什么?你就对我这么放心?” 莫娟摇了摇头:“我与梁小姐都不认识,谈何放心?” “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不会惹麻烦?” “我不是对您肯定,我是在对陆家肯定。”莫娟笑了笑,像是在笑梁眷的无知,“因为他们与陆家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说完,莫娟没有再给梁眷思考的机会,她下巴微抬,朝陆鹤南的方向点了点。 梁眷顺着望过去,只见那个穿着包臀裙的红裙女郎正娇羞的低着头,手已经附在陆鹤南裸露在外的小臂上。 围着陆鹤南的人太多,梁眷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也许是笑着的,也许是面无表情。 总之,他没有拒绝。 真是碍眼。 梁眷把药瓶攥在手心里,然后利落地脱下大衣递给莫娟。后者下意识地接过,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梁眷。 “多谢你了,外套的用处,还是你教我的。”梁眷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人群走去。 “陆鹤南,你怎么没等我自己就走了啊?” 话一说出口,梁眷也被自己这矫揉造作的嗓音吓了一跳,好在效果不错,各路复杂的眼神一时之间都交汇在她身上。就连陆鹤南那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也闪过几分讶异的神色。 开弓没有回头箭,梁眷硬着头皮,故作从容地向前走,如同奔赴战场。周围的人也被她这架势唬住,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 离陆鹤南还有两三步远,梁眷就自然地拉起他的胳膊,然后不露痕迹地拂开红衣女郎的手,最后顺势把陆鹤南挽在手臂上的那截衬衫袖子放下来,遮住精瘦的手臂。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梁眷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多亏了陆鹤南家教好,顾及彼此体面,没有立刻甩开她的手,这出戏才能接着唱下去。 “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嘛?害得我在卫生间门口傻等半天。”梁眷继续嗔怪,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沁着水意。 刚刚离得远,梁眷还能壮着胆子狐假虎威。可眼下站在陆鹤南的身侧,顶着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周身又被他身上的凛冽气息包围的无所遁形,梁眷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了。 大概是梁眷的心虚太浮于表面,已经开始有人质疑:“陆先生,您认识?” 大有一番陆鹤南前脚说不认识,后脚就有保安把梁眷拖出去的架势。 陆鹤南黑漆漆的眸子紧锁着她,梁眷被盯着面上发热,做贼心虚的别开眼不敢与他对视,揽着陆鹤南胳膊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许。 然而就在梁眷彻底松开陆鹤南的前一秒,陆鹤南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 梁眷心里一紧,难以置信的偏头望向陆鹤南,只见他唇边挂着笑,一副无奈认栽的模样:“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第16章 风月 陆鹤南这算是当众承认了和梁眷的关系。 但是, 不是恋人,是只关乎风月的某种暧昧。 任时宁站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偷笑。 此刻在他眼中, 梁眷颇有一番正宫查岗,逼得别的女人知难而退的意味。任时宁不由得同情起陆鹤南起来,原来看着温婉洒脱的女生,也能扮起撒娇撒泼那一套啊。 梁眷眼下却顾不得去观察周围人的眼神, 她的手还被陆鹤南牢牢地攥在手里,来自他手上的灼热体温也自手背向全身传递, 霸占了她的全部感知。 “我……我有点冷, 把你的衣服给我吧。”梁眷猛地挣开陆鹤南的手,然后尴尬地指了指他臂弯上的西装外套,欲盖弥彰地解释。 陆鹤南看着梁眷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略一拧眉,这叫有点冷?可他饶是心里存疑,还是把外套递给了她。 梁眷飞快地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垂着头把脸缩在衣领里, 藏起那张红的快要滴血的脸。呼吸间, 是他衣领处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烟草味,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呛人。 “哎呀, 咱们这些没眼力见的, 就别围在这耽误他俩浓情蜜意了。”任宁推了陆鹤南一把, 又给梁眷使了个眼色, 吆喝着散开众人。 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扫陆鹤南的兴,更何况任时宁都开口了, 那些想把自家适龄女孩介绍给陆鹤南的人也只能悻悻散去。 不被人包围着,连呼吸都轻快了许多, 只是还没等梁眷喘匀几口气,陆鹤南就转身朝楼梯间走去。梁眷不明所以,可还是条件反射地跟上了他。 寂静的楼梯间里,轻微的脚步踢踏声传来阵阵回响。两个人的脚步声相互纠缠,只不过陆鹤南的沉稳从容,不似梁眷的那般慌乱。 陆鹤南在三楼站定,回身睨了梁眷一眼,似笑非笑地用气音问道:“玩够了?” “我玩什么了?”对上陆鹤南的视线,梁眷莫名有点慌乱,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我看你玩的也挺开心”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鹤南目光下移,看见自己宽大的黑色西装外套,罩在梁眷的白裙上,那截勾人的冷白脖颈也藏匿其中。他眸色渐深,有点心不在焉。 梁眷冷哼一声,边说话,边抬起胳膊恶狠狠地做了一个老虎吃人的动作:“我再不来,你这个唐僧就要被盘丝洞里的妖精活生生的吃掉了!” 陆鹤南轻笑了下,整个人懒散地倚在墙上,漆黑的眸底压着几分轻佻:“我看你比她们还像妖精。” 梁眷被陆鹤南的话吓得手足无措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衣摆,直到摸到口袋里那个小小的药瓶,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松了一口气。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梁眷拿出药瓶在陆鹤南眼前晃了晃,体贴的问,“难受吗?要不要吃药。” 陆鹤南看了那药瓶一眼,眼神幽深,没有伸手去接:“你是为这个来的?” “嗯。”梁眷收回手,把药瓶拿在手里把玩,“你的司机发现你把药落在车里了,他怕你出事,就拜托我送进来。” 陆鹤南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面无表情地怼道:“你好像很愿意做多此一举的事。” 上次是自作主张的给他换酒,这次又是不由分说的给他送药。 梁眷没理会他的坏情绪,眉宇间依旧透露着淡淡的担忧:“要不要提前吃上,以防万一?” “你有没有常识,酒后不能吃药。”陆鹤南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梁眷讪讪的把药放回口袋里,斟酌着再开口:“你的病很严重吗?” 陆鹤南扬了扬眉,哂笑:“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呸呸呸,快别胡说八道。”梁眷急忙上前一步,拽着陆鹤南的胳膊一晃一晃的,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驱散厄运。 陆鹤南没动,只是嘴角翘起,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怎么,这么怕我死啊?” 楼梯间的门被骤然拉开,刺眼的光蓦地照进这阴暗的角落,陆鹤南回身朝门口看去,梁眷下意识的就躲在了陆鹤南身后。 第19章 是任时宁。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清净了。”任时宁脸上紧迫感明显,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 “有事?”陆鹤南淡淡开口。 “如你所料,路敬宇来了。”任时宁耸耸肩,语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人我安排在五楼了。” 梁眷沉默地听着,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在混乱的过往记忆中一闪而过。 陆鹤南冷笑了一声:“来了就好,不枉我等他一晚上。” “她跟着你一起去?”任时宁点点头,眼神瞟向站在陆鹤南身后的梁眷,“她跟着你去也好,今天来的人太多,我总有照看不到你的时候。” “照看什么照看,今天不就是要让路敬宇出口气吗?我今天越狼狈,陆家就越安全。”陆鹤南眼底划过一丝自嘲。 说完,他垂下眼,温声同梁眷打起商量:“小朋友,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可惜梁眷根本不吃陆鹤南这套,她挽住陆鹤南的胳膊,比刚刚逢场作戏时还要用力。 “完没完成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得跟着你,我要陪你一起去。” 声音虽然依旧柔柔的,但是语气坚定,态度坚决,没给陆鹤南留下丝毫拒绝的余地。 陆鹤南没拗过她,也不想拒绝。 三个人坐麓山会馆的专用电梯到达五楼,梁眷悄悄往楼下瞥了几眼,一楼和二楼的宾客正有序地往外走。 看来那个路敬宇确实是个大人物,已经到了需要清场的地步。 梁眷的心里莫名替陆鹤南紧张了一下,他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为什么还要委曲求全的让那个人出气? “害怕了?”陆鹤南注意到梁眷情绪的不对劲。 梁眷摇摇头,笑容明媚又灿烂:“怎么会?有你在我怕什么?” 陆鹤南低头瞧见梁眷的笑容,一时间晃了神,临到要进门时才不放心的叮嘱道:“进去之后,无论谁给你酒,你都不要喝,不要离我太远。”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任宁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宽慰道。 话音刚落,面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推杯交盏的声音一下子扑面而来。 任时宁率先踏进厅内,直奔人群中间而去,脸上堆着笑便开始寒暄:“路伯伯,真不好意思啊,刚刚打发走楼下那些,这才耽误了一会功夫。” 听到任时宁的声音,屋内正聊得红光满面的人自觉让出一块位置,见到任时宁身后的陆鹤南,众人也是神色一凛,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 层层交叠的人影退至一边,梁眷才看清被簇拥在中间的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原来是这个路敬宇,梁眷心里的那片疑云散开。 她在财经新闻和各大报纸上见过,前任中晟集团的董事长,两个月前刚刚退休。退休仪式办的盛大又热烈,报纸上题词,说他是商界难得一遇的领导者。 “耽误不要紧,现在补上也来得及。”路敬宇微抬下巴,点了点桌面上的酒。 任时宁爽朗的笑:“路伯伯,那我就自罚三杯,权当是为您赔罪!” “你这跟我赔罪,我也得跟你说声抱歉,我这不请自来就算了,还带着几个不要脸的老滑头来你这蹭饭!”路敬宇指着围在四周的人笑骂,完全一副和蔼长辈的样子。 任时宁连忙摆手,惶恐谦卑道:“路伯伯您这话说的,您肯带人来就是给我爸爸,给任家面子。” 几杯酒下肚,任时宁把路敬宇捧上了天,打量着他脸色还不错,连推着陆鹤南往前凑。 “路伯伯您看,听说您这些日子来北城疗养,鹤南专程从京州来探望您。”任时宁又推了陆鹤南一把,塞了一杯酒在他手里,“鹤南,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敬路伯伯酒!” 陆鹤南端着酒杯,刚要躬身开口,就被路敬宇直接打断。 “时宁啊,你爸爸他在青州还好吧?” 这是要把陆鹤南晾在一边的意思。 梁眷一口气顶到心窝处,脸上仍维持端庄得体的笑,分神去看陆鹤南的神色。 不只是梁眷,小小宴会厅内,大部分人视线都落在陆鹤南的身上。他们都是跟随路敬宇而来,自然是与他站在一处,希望看到陆鹤南崩坏的脸,期盼这位有名的陆家公子会在一气之下做出点不敬尊长的荒唐事来。 毕竟,陆鹤南做出的笑话,就是陆家的笑话。 不过注定是要让他们失望了,陆鹤南面色如常,神情上一丝一毫的不愉快都让人瞧不出来。 倒是任时宁脸色微滞,看了一眼身侧弯腰僵在原地的陆鹤南,面对路敬宇的“关怀”,他只能硬着头皮答。 “劳路伯伯惦念,爸爸一切都好,只是总跟我怀念您们兄弟几个年轻的时候。”任时宁淡笑着,刻意将兄弟二字咬得极重。 路敬宇意味深长地看了任时宁一眼,清了清嗓子,终于肯把目光落在陆鹤南身上。 “小陆三也来啦。” 路敬宇终究不敢做得太过分,迟疑了一下还是亲手把陆鹤南扶了起来,跟他碰了下杯却没有举杯喝下的动作。 陆鹤南装作没看见,一饮而尽后,恭敬地唤了声:“路伯伯。” “我是真没想到你大伯会让你来北城,不都说你陆三少爷最讨厌这样的场合吗?”路敬宇笑着环顾四周,周围的人立马会意跟着笑起来。 面对路敬宇明晃晃的讽刺,陆鹤南仍旧一脸和气:“大哥和堂姐都忙,陆家上下就我一个闲人,总不能一直在家里混吃等死吧。” 对着陆鹤南和善的脸,路敬宇脸色一沉,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摔,杯中的酒也有大半飞溅到陆鹤南的脸上。 “你是闲人?你陆家哪里有闲人?京州,江洲,北城,你陆家是一个也不想放过啊!” 梁眷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她登时明白,刚刚经历的一切才不过是前菜。 第17章 心疼 路敬宇这话一说出口, 摆明是要当众给陆鹤南难堪。 溅出来的酒顺着陆鹤南的面庞,滴落到他的下巴和衣襟上,濡湿一片, 好不狼狈。他没去接梁眷递过来的纸巾,而是任由那些酒水滑落。 梁眷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那座高高垒起,以为永远不会坍塌的高塔, 就这么碎在自己眼前。 “路伯伯,您消消气, 事情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陆鹤南嘴角噙着笑, 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外面的人都说我们陆家是京派,底下人这么恭维,我们却不能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的。” 路敬宇冷哼一声,脸色依旧黑的难看。 陆鹤南将杯中的酒尽数咽下后又道:“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路伯伯您深明大义,任人唯贤, 宁肯舍了自己的妹夫, 也要让我大伯接您的班。” 这句话一说完, 路敬宇终于有了点反应, 脸上的肌肉绷紧, 一张脸黑了又青, 青了又黑。终是不自在的跟陆鹤南碰了下杯, 咬着牙把酒吞下去。 他倒是小看了这个陆三了,杀人不见血这一招, 竟让这毛头小子用的出神入化。 陆鹤南这是在变相的提醒他,他路敬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就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切莫再要自食恶果,得不偿失。 陆家早些年本也是扎根京州,但陆鹤南爷爷——陆维在权斗的时候下了台,外调到江洲。直到他临近退休的时候,才阴不阴阳不阳的调回京州,名义上算是荣休。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为了不让陆维老无所依,他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也先后调回京州,一个在高校,一个在机关任核心外的职务。 而他的长子陆庭析,接了他在江洲的班,这么多年做的也算颇有起色。 为了避免陆家再起势,最有能力的陆庭析本是回京无望的。但适逢三年前中晟内部——路敬宇和手下的副董搞内斗,上面才把陆庭析调回中晟平衡两股势力。 最后又让他在路敬宇退休后,接替了路敬宇的位置。 但在旁人看来,陆家此举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毕竟路敬宇属意的接班人是自己的妹夫乔振邦,不成想却让陆庭析不声不响地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我大伯刚上台接手,许多事情还不熟悉,届时还得仰仗您和您手下的人多提点。”陆鹤南弓着身又为路敬宇满上一杯酒,礼数做得极其周到,无可指摘。 路敬宇被架在台阶上下不来,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的黄春江淡笑着先开口了。 “鹤南,你这话就说远了,哪有什么提点不提点的,不过是共同商议决策罢了。” 黄春江一开口,陆鹤南的太阳穴不受控的跳了跳。 来北城之前,大伯陆庭析有提点过他——路敬宇本身不足为惧,一直藏在他身后,为他出谋划策的黄春江才是个狠角色。 黄春江与陆庭析在华清前后脚毕业,是名义上的师兄弟,但是关系不算亲厚,平时也鲜有联系。 第20章 陆庭析毕了业就回到江洲,黄春江不知道靠什么路子搭上了路敬宇,从一毕业就去给路敬宇做秘书。 尽管黄春江行动不便,是个跛子,可还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做了许多年,直到路敬宇退休,他才在中晟任了正经高层职位。 黄春江跟陆鹤南碰杯后,看了看路敬宇又望向陆鹤南,意有所指道:“毕竟,不管是路董还是陆董在中晟都不能搞什么一言堂,你说对吧?” 此言一出,才算把今天这顿酒喝到了点子上。 陆鹤南满面春风,避开一言堂不答,把皮球又踢了回去,“不管谁在任上,做了什么样的决策,出发点都和路伯伯一样,都是为了中晟能更好。” 梁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陆鹤南这一杯又有一杯的敬下去,已经喝了不下一瓶。但瞧着这节奏,怕是离结束还早得很。 陆鹤南脸色白的吓人,神情也变得恹恹的。梁眷去扶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挣扎着想推开梁眷的手。 梁眷心里又气又急,小声用气音哄道:“别逞强!” 陆鹤南怔愣片刻,轻笑了一下,终是没再推开梁眷揽在他腰上的手。但身体依旧紧绷,始终不肯泄力靠在她身上。 任时宁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一面温声同路敬宇说话,一面把手背在身后轻摆,示意梁眷把陆鹤南带出去。 “我看这浑小子是喝大了,路伯伯不如放他去外面吹吹冷风,醒醒神再陪您接着喝吧?” 路敬宇没抬头,冷着脸挥了挥手,算是应允。 梁眷扶着陆鹤南往外走,不过刚走几步,原本沉寂的屋里,又响起推杯交盏的声音,其中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讥笑。 “也不知道陆庭析是怎么想的,整了这么个病秧子到咱们面前,这要是一不留神死在酒桌上算谁的啊?” 路敬宇带头,全场哄堂大笑。 梁眷脚步一顿,胸腔里积攒了一晚的酸涩情绪无处发泄,压抑在胸口,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直到肩膀上莫名一沉才让她回神。 强撑了一晚上的陆鹤南,终是任由摇摇欲坠的自己靠在梁眷的身上。 “我没事,扶我出去吧。”他扯出一丝笑,像是安慰。 陆鹤南的这一示弱带走了梁眷的全部注意力,她没空再去理会身后的荒唐事,抱着陆鹤南的腰就往外走。 到了卫生间门口,陆鹤南就推开了梁眷的胳膊,摇晃着撑在洗手池上,吐了一阵,就虚弱地沿着墙边坐下,垂着头把脸埋在胸前。 等在门口的梁眷见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直接就冲了进去。 好在这一层任时宁特别关照过,卫生间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也不会有人再进来。 梁眷用冷水打湿几张面巾纸,跪在陆鹤南身边,轻轻把他的脸从怀里捞出来,一手托住头,一手细细擦拭着。 明明惨白到几近透明的一张脸,却热的惊人。 好在陆鹤南虽是喝醉了,却也还算有意识,也比往常清醒的时候要乖。 虽然闭着眼,难受的连睫毛都在轻颤,但是仍能感受到外界的凉意,一张脸紧紧贴着梁眷柔嫩冰凉的手上不肯移开。 梁眷如此反复擦了四五遍,才稍稍把陆鹤南的体温降下来。 她又起身打湿了一张纸巾,手刚覆在陆鹤南的额头上,就被他牢牢攥住了手腕,止住了她要继续的动作。 陆鹤南缓缓睁开眼,温声道:“歇会吧,我没事。” 没事没事,梁眷已经数不清陆鹤南这一晚上说了多少遍没事。 心弦莫名一动,梁眷鼻头顿时酸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都这样了,还反过来安慰她算怎么回事? “要不要喝点水?”想通了的梁眷心里更难受,她垂着头把水递到陆鹤南嘴边。 陆鹤南接过后喝了几口,努力调整呼吸,然后就定定地望向梁眷。 “看到我这么狼狈,出气了没有?”他的声音有点哑,又有些飘,轻到让人捉不住。 他知道梁眷对他有怨念,怪他兜了圈子骗她那么久。 梁眷怔了下后就拼命摇头,努力睁圆自己的眼睛,生怕会有哪滴不听话的泪落下来。 她觉得此刻,陆鹤南并不需要她的眼泪。 陆鹤南笑了笑,有些无奈:“我都这样了,还没出气啊?” “不是没有出气,是我不觉得你狼狈。”梁眷喘了口气,调整了下情绪,艰难开口。一忍再忍,可一开口,声音还是不争气的发颤。 说完,她生怕陆鹤南不信似的,带着哭腔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你一点都不狼狈。” 其实,现在的陆鹤南狼狈至极,无论谁来门边瞧上一眼,都不会相信这个瘫坐在卫生间地上的男人,会是那个清冷矜贵,眼高于顶的陆鹤南。 但此刻,梁眷不愿意承认,甚至是直接无视掉他的狼狈。 她的手腕还被陆鹤南攥在手里,他无意识地用力,其实攥得她有点疼,但她既不想把手抽出来,也不想开口提醒他。 疼痛能让人更清醒,更能记住此刻。 要记住什么?梁眷其实也不知道,就是无端不想忘记。 可能听到的答案有无数种,陆鹤南没想到会听到这种。 “心疼我了?”他低低地笑出声。 梁眷吸了吸鼻子,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便没好气地怼回去:“我有什么可心疼的。” 安静了几许,陆鹤南垂眼去看,身侧的梁眷静默着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电光火石间,陆鹤南蓦地记起以往,他轻揉眉心,语气里透漏出无可奈何:“别想着一会怎么把我的酒换成白水。” “为什么?”想要故技重施的梁眷,被猜中了心思,说话也变得没底气起来。 “因为里面有不能得罪,需要讨好的人。”陆鹤南说的有气无力,眼睛却黑得发亮,里面翻涌着不加掩饰的狠与恨。 梁眷垂下眼,默默消化陆鹤南的话,不死心的问:“连你也不行吗?” “什么?”陆鹤南没明白她的意思。 “也有你会怕,也有需要你去讨好的人吗?”梁眷努力压下心中复杂不平的心绪,故作平常道。 望着那双干净清澈,对他百分百信赖的眼眸,陆鹤南怔忪一瞬,心跳像是漏跳了半拍。 良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抱歉:“小梁眷,我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梁眷听完没气馁,她状作无谓地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陆同志,那你未来可要再接再厉呀!” 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撑着陆鹤南日复一日,走到失而复得那一天的,都是梁眷这句笑中带泪的——“小陆同志,再接再厉啊!” 第18章 恋爱 直到脚步虚浮无力, 带着困倦睡意坐在陆鹤南的车上,梁眷还在思考——这顿饭吃到最后,能不能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那个叫路敬宇的坏老头, 日后还会不会再继续为难陆鹤南? 恍惚中,好像有一只微凉的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阻断了她的思考。 那只手实在太轻柔, 像是带有一种无法抵抗的魔力,她没能熬住困意, 彻底倒头睡过去。 此时的天空还算不上蒙蒙亮, 只是依稀能见到一点晨光。白日里人潮如织的华清门口,此刻也略显寂寥。 车子停在华清门口已有一阵,后排却始终没有下车的动静。 “不叫醒她?” 坐在副驾驶上的任时宁回头看向后座,上车时还坐得还算规规矩矩的梁眷,眼下已经放肆地枕在了陆鹤南的膝上。 陆鹤南低头看了一眼膝头上的人儿,见梁眷没有要醒的迹象,刻意放低了声音:“华清的宿舍早上几点开门?” 任时宁偏头努力回忆了一下:“我上学那阵好像是六点。” “现在是五点十分, 再等一会吧。”陆鹤南抬起手腕, 看了眼时间。 “其实按门铃叫醒阿姨, 登个记也是能进去的。”任时宁困得厉害, 忍不住替自己争取宝贵的睡眠时间, “我不信你念大学的时候没干过这种事!” “她可是好学生, 怎么能让她去登记, 万一影响以后评奖评优怎么办?”陆鹤南扬眉,说得理所当然。 听到这话任时宁有片刻的失神, 然后不由轻笑:“这话当年周岸也说过。” “什么?”话题突然引导周岸身上,陆鹤南有些没跟上。 任时宁整个人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偏头去看路灯下的华清校门,思绪也穿过层层记忆回到阔别已久的大学时光。 “大学的时候,周岸经常带着一帮人和你姐半夜出去玩。碰上结束得早的时候,其他人都是舔着脸去求阿姨开门,在记录册上登记,然后听着阿姨的骂骂咧咧回寝室补觉。” “那他们呢?”陆鹤南顺着问下去。 “周岸怕影响你姐评奖评优,都是等到六点才把你姐送回去。”任时宁语气悠悠,声音里掺杂着羡慕,“若是春夏季节,周岸就带着你姐去早餐店,买上一份豆浆油条小笼包,坐在店门口最好的位置上看朝霞、等日出。若是碰上秋末寒冬,他就把你姐带到他的那个小公寓里将就一下。” 第21章 本来面色平静,对周岸稍有改观的陆鹤南,听到这眉心跳了跳。任时宁透过后视镜看到陆鹤南铁青的脸,赶忙解释。 “你可千万别想岔了啊,我承认周岸玩的确实是花,但是对你姐可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向来都是你姐睡床,他在客厅打地铺。后来大四的时候你姐和陆琛一起买了房子,周岸就会把她送回自己家了。” 陆鹤南脸色稍霁,良久后,他不得不客观评价道:“那怪不得我姐喜欢周岸不喜欢你。” 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从小到大生活在各种管制与规矩里,容不得半步行差踏错的女孩,在最向往自由的年纪,爱上一个生性浪荡又桀骜不驯的浪子,仿佛是避无可避的必然。 陆鹤南一句话踢到任时宁的心窝处,偏偏这话又挑不出任何毛病。任宁只好咬着牙生生把闷气憋了回去,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就想点燃。 “车里空间这么小,你下去抽!”陆鹤南回过神,瞥了一眼,没好气道。 任时宁拿烟的手一顿,被怼了一晚上的怨念终于要在此刻小小的爆发一下,凭什么要赶他下去吹冷风? 他指了指梁眷,恶狠狠地威胁道:“那你跟我一起下去,不然我就把她喊醒!” 虽然陆鹤南打心眼里没把任时宁的威胁当回事,却也还是跟着他一块下了车。任时宁是个话痨,唠唠叨叨忆往昔,讲起来没完,陆鹤南倒还真的怕他把梁眷吵醒。 “陆三,你对这姑娘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任时宁叼着烟,直勾勾地盯着倚在车旁的陆鹤南,还没等陆鹤南开口说些什么,他就自顾自的下了结论。 “要我说心动也是正常,对一个面容姣好,身材极佳,谈吐学识都是上乘的女人心动,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生理反应。”任时宁挑了挑眉梢,除去外表不谈,他依旧可以毫不吝啬的给予梁眷很高的评价。 “更何况你看上的这个,清醒又强大,世俗又天真,要不是我心里装着你姐,说不定我也会对她产生兴趣。” 陆鹤南夹烟的手一顿,冷冷地扫了任时宁一眼,后者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间侃侃而谈,竟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连忙改口。 “我是在打比方,打比方懂吗?不是真对她有兴趣!” 陆鹤南收回目光,故作懒散道:“就算我真心动了,又怎么了?” 任时宁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心动就心动呗,咱们又不是圣人,能靠强大的意志力不让自己心动。但是这点心动与兴趣,点到为止就算了,时间一长自然就淡了。可千万别因为自己一时的欲望,把人家好姑娘给祸害了。” 陆鹤南听后皱眉,嘴里含着烟,声音含糊不清:“跟我在一起就是祸害?” 任时宁笑笑,口吻随意又轻佻:“那要看是哪种在一起?” 陆鹤南眉头拧得更深,把烟夹在手上,一字一顿道:“还能是哪一种,顺其自然的谈恋爱呗。” 听到恋爱两个字,任时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最后对着陆鹤南认真的神色,实在是没忍住,蹲在路边哈哈大笑。 多可笑呢?他们这样的人也配有恋爱? 能在一起荒唐一阵,就算是老天额外眷顾了。 感情上的事,任时宁没什么经验,活到这个年纪,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追逐陆雁南。但他虽然经历的少,看过的却多。 拿钱走人,好聚好散的是大多数;但也不乏动了真情,要死要活,伤筋动骨,最后搭进去半条命的。 就算搭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还从没见过他们当中有哪一个能拗得过家里。 或许也不是拗不过,是不想去拗了。 他们总会冷静下来,用他们最擅长的权衡利弊去分析、去判断,然后发现什么所谓的真爱真情,跟家族的长远利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陆鹤南和梁眷,公子哥和女学生,听上去就不会有好结局。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内的时候,梁眷终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来不及像往常那样再散发一下起床气,梁眷就强逼着自己睁开眼,起身坐了起来。 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落到脚下,梁眷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是陆鹤南那件西装外套,刚刚一直盖在她的身上。 车里只剩下她和正在驾驶舱里打盹的司机,陆鹤南和任时宁都在车外。车内的暖风开的足,梁眷开门下车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北城的日出要比其他城市晚上一些,不算强烈的光线自东边而来,柔和地照在她的身上,也照在面前那人单薄又挺拔的脊背上。 日光笼罩下,陆鹤南平日里黑硬的头发,也染上了些许亚麻色。 听到声响的陆鹤南回头望向她,声音里压着笑意:“睡醒了?” 对上陆鹤南的灼灼目光,梁眷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啊,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其实你直接叫醒我就好。”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陆鹤南说得随意,仿佛苦等的这一小时真的不值一提。 什么叫没什么事?任时宁听的闹心,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给陆鹤南一拳。所以跟梁眷打了个照面后,他就坐回到车内等陆鹤南。 空旷的华清校门口,冷风簌簌中,无尽朝霞里,长长街道上,只余下他们。 梁眷快步绕过车身,站在陆鹤南面前,把外套递还给他,轻声道:“你的衣服。” 陆鹤南扬了扬眉,伸手接过后,却反手径直披在梁眷身上。 梁眷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想要拒绝,不曾想却被陆鹤南用衣服兜着,反向前走了两步。气息纠缠的太近,她浑身僵住,不敢动弹。 陆鹤南垂着头,专心的替她拽紧衣襟,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早上凉,你还要走回宿舍,我不是在屋里就是在车里,也用不上了。” 梁眷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冲击的大脑宕机,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任由他继续动作,自己则讷讷道:“那谢谢你。” 陆鹤南先是失笑,然后哀怨的叹了口气,眼睛里充斥着一股受伤的情绪,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梁眷,我们也算共患难一场,你还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听到他语气幽幽,梁眷怕他误会,连忙抬头解释。 可是,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算上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他们相识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四天,客气一点总归不会出错。 梁眷不敢再与他对视,只好平视着去注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半晌后,涨红的脸缩回到衣领里,干瘪地憋出这么一句。 “那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说完梁眷就咬了一下舌尖,他这么忙,一件外套而已,对他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断没有为此再来一趟北城的道理。 所以她又忙改口:“或者,你留给我一个地址,我给你寄回去。” “不用寄给我。” 陆鹤南没有思考,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议,像是在撇清干系。 梁眷心里泛起的酸涩还来不及泛滥成灾,便听见那人话锋一转,沙哑的嗓音不自知的在她心底撩拨。 “因为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19章 陆家 梁眷裹着陆鹤南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 脚步轻快地飞奔在华清校园里。任清晨的寒风再猛烈寒凉,也没能吹散少女埋藏在心底的心事。 陆鹤南的那句再见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过才刚刚分别,梁眷就已经开始期盼下一次重逢。 回到寝室的时候, 关莱和许思妍还没醒。梁眷站在门口平复好呼吸,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直到把陆鹤南的衣服妥帖地挂好,再一一抚平上面的褶皱,她才爬回床上。 还来不及把那颗悸动的心落回原位, 就又沉沉睡过去。 当她还沉浸在梦乡的时候,一夜未睡的陆鹤南已经乘坐最早一班的飞机, 抵达京州。让人意外的是, 来机场接他的竟是本应在江洲的陆琛。 不同于陆鹤南将诧异写在脸上,陆琛从容又自然的接过陆鹤南手里的手提包,放进后备箱里。 “看到我有这么惊讶?”陆琛挑眉问道。 陆鹤南清了清嗓子,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欣喜:“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你怎么回来了?” 陆琛没急着去答陆鹤南的问题,而是先坐回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发动车子。 直到车子汇入车流当中, 见陆鹤南脸上的疑惑未消, 陆琛才善心大发地停下逗弄他的心思, 悠悠道:“不仅我回来了, 雁南也回来了。” 陆雁南是陆家小辈中的老大, 是陆家老二陆庭柏唯一的女儿, 也是陆家上下心照不宣的下一任继承人。 陆琛只比陆雁南小四个月,二人几乎同龄, 自小学到大学都是同校同届。所以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陆琛都甚少喊陆雁南姐姐, 一般只喊她的名字。 第22章 “真是难得,你俩还能想着回来。”陆鹤南虽是困得睁不开眼,嘴上却不忘阴阳怪气。 他降下车窗,手搭在窗沿上无节奏的敲着,闭目养神,“不过我现在没力气跟你俩出去鬼混,先放我回壹号公馆睡觉吧。” “我倒是也想放你回去睡觉。”陆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没看见陆鹤南眼底骇人的红血丝,“但我估计现在全家应该都在嘉山别墅。” 壹号公馆是陆鹤南从港大毕业后自己买的房子,而嘉山别墅算是陆家的老房子,现如今是陆维和陆庭相夫妇共住。 陆鹤南倏地睁开眼,说得咬牙切齿:“别告诉我,这么一大早去嘉山别墅就是为了给你和陆雁南接风洗尘。” “可别往我们两个人脸上贴金。”陆琛冷哼一声,连忙撇清干系,“是你妈,宋若瑾女士的安排。” “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听到宋若瑾三个字,陆鹤南不得不偃旗息鼓。 被临时叫回来的陆琛同样没好气:“我上哪知道,她昨天下午给雁南打的电话,让我俩连夜赶回来。” 听到这话,陆鹤南也没了反抗的劲头,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趁着路上的功夫抓紧补眠。 嘉山别墅位于京州市郊,本身就偏远,陆琛又故意开的比往常慢,磨蹭上一个多小时,刚好够陆鹤南睡个囫囵觉。 “醒醒吧。” 陆琛掐着时间把车停在院里,拍了拍陆鹤南的胳膊。 这边陆鹤南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一直站在屋内落地窗旁张望的陆雁南,听到停车的声响,就赶忙跑出来,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冷风猝不及防地灌进车内,饶是陆鹤南再不情愿,也被陆雁南强硬着拽下了车。 “怎么来的这么慢?”陆雁南小声抱怨着。 陆琛锁好车,闻言朝陆鹤南的方向微抬下巴,大发慈悲道:“还不是怕他猝死,给这小子留点时间睡觉。” 陆鹤南站在冷风口里吹了好一阵,才让混沌的头脑恢复清明,边往台阶上迈,边问陆雁南:“打听出来我妈今天是要干什么了吗?” “我哪敢往小婶身边凑?”陆雁南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陆鹤南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陆雁南一眼,临迈进大门前又收敛好脸上的表情,从容迈步跟在陆琛和陆雁南身后。 “爸,今天高兴了吧,这几个孩子难得都回家了。”二儿媳冯宛玲削了个苹果递到陆维手里,见他们三个人齐齐回家,脸上洋溢着笑容。 陆维满意地点点头,在同辈人当中他头脑不算好用,觉悟也不算高,凭着敢拼命的那股莽劲才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好在长子和孙子辈的这三个孩子都比较争气,让陆家在错综复杂的京圈里不但屹立不倒,还有蒸蒸日上的趋势。 姐弟三人收起平日里的纨绔与不正经,恭谨地朝客厅里的长辈们打招呼。 陆鹤南的眼神最后对上站在厨房门口的宋若瑾,客套的喊了一声:“妈。” 不同于大学教授冯宛玲身上的温婉书卷气,出自豪门世家,自小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的宋若瑾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疏离。 陆鹤南冷眼瞧着,不止一次觉得陆琛和她才该是亲母子。 “三儿回来了?” 听到楼下声响的黎萍忙从二楼书房里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陆庭析兄弟三人。 陆鹤南瞧她在楼梯上走得急,忙迈上阶梯去扶她。 黎萍挽着陆鹤南的手迟迟不放开,直到坐在沙发上,还拉着他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陆鹤南低眉顺眼的听着,脸上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大伯母,您这也太偏心了!陆三他不过出去三四天您就想成这样,我和阿琛可是有小半年没回家了,也没见您跟我俩说上这么多啊?” 陆雁南瞧黎萍同陆鹤南亲昵的样子,有些吃味,当即就靠在黎萍肩膀上撒起娇。 这位平日里在集团最是说一不二,不留情面的冷面雁总,现下却是活脱脱一副娇滴滴的小女儿情态,大有要和陆鹤南争宠的架势。 黎萍刮了刮陆雁南的鼻头,嗔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成日里往江洲寄的好吃的好喝的都进狗肚子里了?” “我反正是没吃到,应该是都进到阿琛肚子了吧。”陆雁南冲陆琛眨了眨眼,嘴硬道。 无辜受牵连的陆琛听到这话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对着黎萍温柔的眼也只是淡笑了一下。 黎萍点了点陆雁南的额头,嘴上虽嫌恶,神情上却是实打实的慈爱:“你瞧瞧你,哪有个做姐姐的样,你但凡能有阿琛一半稳重,我和你大伯也就能放心了。” 黎家人丁稀少,黎萍的父母又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她自己却没有生孩子,所以对待夫家的这三个小辈,向来疼爱。 陆鹤南是她一手养大的,感情上自然与众不同。陆雁南自读书启蒙后,每个假期也被送到她的身边,也算是全了她教养女儿的梦。唯有陆琛,大概是因为身世的原因,与家里人的关系总是淡淡的,说不上疏离,但也谈不上亲厚,成了黎萍唯一的遗憾。 饭桌上,陆家一家人坐的整整齐齐。待陆维用完饭,由保姆陪同回卧室睡午觉后,陆鹤南在北城与路敬宇打交道的事才被拎上来,单说了一通。 “鹤南,在北城没少受委屈吧?”陆庭析放下筷子,沉吟道。 陆鹤南淡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不太在意:“我这哪里能算得上什么委屈?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罢了。” 陆庭析点点头,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早在昨天半夜,路敬宇他们还没有散场,就已经有人给他打过电话汇报了麓山会馆的情况,他当然知道昨夜不像陆鹤南的寥寥数语那么简单。 只是这孩子越长大,心思越变得内敛,又不好抢功,再大的功劳也都是往小了说。 家里的事陆庭柏看不出内里门道,只知道表面上那点事,这厢知道陆鹤南被人下了脸面,立刻皱眉恨恨道:“总不能就这样放过路敬宇那个老狐狸。” 陆雁南的脸色虽然同样难看,说话却还算沉稳:“爸,眼下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中晟的账目查的怎么样?”黎萍问道。 一直没说话的陆琛放下筷子,缓缓开口:“放心吧伯母,该保存的证据我已经保存好了。” 万事俱备,只差陆庭析再用几年时间,彻底坐稳中晟这股东风。 桌上又冷清了片刻,宋若瑾见大家没有再谈公事的迹象,轻咳了几声施施然开口。 “大哥,您看鹤南这次去北城把事情办的这么好,您不如让他进中晟跟着您历练,将来也好做雁南的帮手不是?” 桌上人的神情皆是一顿,黎萍见没有人搭腔,扯着笑接过话头:“弟妹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宋若瑾叹了口气,故作忧心道:“我这不是看他现在成日里无所事事的瞎胡闹,生怕哪一日不留神丢了咱们陆家人的脸。” “怎么能说是瞎胡闹呢?鹤南不是跟你侄子还有褚家那孩子一起开了个公司吗?那公司我听人提过,都说干得不错,有长远发展。” 黎萍没听出宋若瑾的弦外之音,还耐着性子安慰她。只是因为这番安慰没在点子上,宋若瑾稍显意兴阑珊。 反倒是陆鹤南冷笑了几声,毫不留情的直接拆穿:“妈,您有事说事,都是家里人,不用搞外面那套迂回政策。” 关于陆鹤南日后的发展问题,早在八百年前陆家就已经商量过了,宋若瑾万没有再旧事重提的道理。眼下莫名提起这个,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若瑾听他这样说,也懒得再周旋,声音也冷下几分,话语里满是讥讽:“我也没真的指望过你能进中晟做出一番什么大事业。但是事业和家庭,你总得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吧?” “然后呢?”陆鹤南神色淡淡,好以整暇地等着宋若瑾的下文。 宋若瑾对上陆鹤南那双冷漠又玩味的眼睛,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自从这个儿子长大后,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强撑的状态。 她怕他,真切的,实实在在的,打心底里的那种。 就算心里再心虚,宋若瑾还是硬逼着自己拿出做母亲的款儿来。只是气势上略显不足,顶着陆鹤南审视的目光,还没等开口,就要败下阵来。 “我给你相看了几家的姑娘,这些日子你把时间空下来,我给你安排见一下,若是有合适的便直接定下来。” “定下来?”陆鹤南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这样的短命鬼连亲妈都不待见,上哪去找合适的跟我定下来?” 短命二字,字字诛心。既诛他自己,也诛在座的每一个陆家人。 第20章 想念 被儿子这么堂而皇之地扯掉遮羞布, 宋若瑾脸色由青便白,嘴唇翕动,嗓子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 一直任由妻子发挥, 自己却不吭声的陆庭相见状,立即沉声道:“鹤南,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平日里我们教你的那些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第23章 听到训诫,陆鹤南脸上笑意更深, 指桑骂槐的意味也更重:“不好意思,我还真想不起来, 您二位是什么时候教过我的, 梦里吗?” 嘲讽的话就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了第一句就会有无数句。仅凭着内心最后的一点良知,陆鹤南才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陆雁南眼瞅着氛围不太对,忙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来解围:“小婶,我比鹤南还要大上一岁呢,不如您先帮我介绍一个吧?” 宋若瑾神情一滞,陆雁南的婚事哪能轮得到她来做主?全家上下都拿她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她一个小婶哪有资格来置喙。 “雁南, 别跟你小婶顶嘴。”冯宛玲顾及宋若瑾的脸面, 轻声呵斥道。 冯宛玲虽是宋若瑾的嫂子, 也比宋若瑾先嫁进陆家, 但因为家世实在普通, 不能与宋家相提并论, 这么多年来都自觉矮了她一头。 尽管她生了才华横溢,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陆雁南, 也没能弥补内心的自卑,一碰上宋若瑾就自觉露怯。 黎萍见势头不对劲, 悄悄在桌下扯了扯陆庭析的袖子,示意他这个当家人赶紧站出来平息掉这场家庭矛盾。 陆庭析拧眉,有些不悦的开口:“若瑾,鹤南的事你和庭相不用太挂心,我和黎萍会为他好好打算的,必会让你满意。” 一句话,把宋若瑾夫妇从与陆鹤南有关的事情上摘得一干二净。 自打陆维退休放权之后,陆庭析便是陆家的绝对权威。就算宋若瑾心里有天大的意见,也不敢在此刻再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暗地里打算。 这顿全员到齐的陆家团圆饭,最后还是因为宋若瑾这个插曲而不欢而散。 陆鹤南姐弟三人离开嘉山别墅的时候已是黄昏,车辆奔驰在日落大道上,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奔驰到世界尽头的错觉。 车里的氛围还停留在嘉山别墅的争执中,寂静的可怕。 陆雁南不习惯这份安静横亘在他们三个人中间,顶着落日余晖,她主动打破僵局。 “听说你在北城,有一段露水情缘啊?” 坐在后座的陆鹤南头靠在车窗上,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嘴上的攻击力却丝毫不减。 他开口戏谑道:“任时宁跟你讲的吧?他对你还真是忠心,要不你跟他试试得了?” 听到这话,陆雁南果然炸毛,把追问他的事也抛到了脑后:“好端端的,扯我干什么?” 陆鹤南低头坏笑了一下,对于北城的事依旧沉默。 “换表了?”一直安静开车,不参与二人纷争的陆琛,轻声问道。 陆鹤南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口吻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和:“嗯,你送我的那块表镜裂了。” 怕陆琛心里多想,陆鹤南又跟上一句:“送去修了,过几天寄回来。” 陆琛倒没太在意这件事,就算是丢了也没什么,一块表而已,不影响兄弟感情。他的关注点在于,陆鹤南对这块新表的在意程度,可以说的上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方才在嘉山别墅的时候,陆鹤南去厨房帮工,怕水龙头上的水飞溅出来,竟然特意把表摘下,妥帖的放进胸前的口袋里。直到走出厨房,才小心翼翼的重新带回手腕上。 直觉告诉陆琛,这块表绝对与那姑娘有关。 “别人送的?”他旁敲侧击,迂回着问,先探探陆鹤南的口风。 陆鹤南迟疑了一秒,还是选择隐瞒:“自己买的。” 这也不算撒谎吧?陆鹤南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镜,不敢和后视镜里陆琛的眼神对视。毕竟从小到大,他在陆琛面前就藏不住秘密。 可若要追本溯源,细究这表的来历,也确确实实是他自己付的钱。 至于某人,也只是帮忙挑选,贡献了审美能力而已。 听见是陆鹤南自己买的,陆琛神色淡淡的,反倒是陆雁南难掩惊讶的回头去看。不过她只瞥了一眼,就又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 陆雁南在腕表鉴赏能力这方面,虽不如陆琛那个行家,但也比陆鹤南这个愣头青要强得多。只凭一眼,她就能看出来那表虽精致,但也绝算不上名贵。 或许,连腕表收藏的入门级别都算不上。 “你什么时候对腕表有兴趣了?别自己瞎买,改天让你陆琛送你几块好了!”陆雁南这个神经大条的直女,还单纯的以为兄弟俩的话题仍停留在表上。 陆鹤南没接茬,只闷闷的应了一声。就怕多说多错,在人精似的哥姐面前,露出端倪,再搞得家里鸡飞狗跳。 “他应该看不上我那些表吧?”陆琛笑笑,见陆鹤南不愿多谈,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顺着陆雁南的话往下接。 “怎么会?谁不知道你那些表是圈里出了名的难得,该不会是舍不得让给陆三吧?” 陆雁南本在调侃陆琛,但话说到这,也无差别攻击起陆鹤南来:“要我说也是,再宝贝的东西给了陆三也是暴殄天物!” 腕表的话题告一段落,车内又恢复了片刻的寂静。陆雁南又来了劲头,忍不住继续打听那姑娘的蛛丝马迹。 “真不打算说说那姑娘?” 又是意料之中的寂静,就在前排的二人以为陆鹤南不会回答的时候,陆琛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上那个一直假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手指在车窗上乱画着什么。 伴随着陆三少爷涂鸦完毕,陆琛终于听见他悠悠开口—— “她啊,是一只敏感所思,悲天悯人,还总想当大侠的小猫。” 大侠和小猫?陆雁南不由得皱眉,这搭边吗? 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评价,听得陆雁南一头雾水。她本想再接着追问点什么,可抬头对上陆琛制止的眼神,还是悻悻的把满肚子疑问哽在了喉头。 直到下车走人,都老老实实的没在提这茬。 送走了陆雁南,车子又继续向北开了几公里,最后停在陆鹤南所住的壹号公馆门口。 陆鹤南推开后排车门,驾驶座上的陆琛也解开安全带跟着下来,站在路边活动筋骨。 “上去坐坐?”陆鹤南指了指楼上。 陆琛叹了口气摇头:“不去了,我一会直接回江洲。” 陆鹤南点点头,没再跟陆琛客气,道了一句“一路平安”后,就转身挥手往小区门口走去。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阖眼,对于他的心脏来说已是极限。 京州萧瑟的秋风吹刮着柏油马路上的落叶,风起沙沙声,也把陆琛那句漫不经心的提醒带到陆鹤南耳边。 “罗意仕的表防水,下次碰水龙头,不用再摘下来了。” 听到陆琛意有所指的调侃,陆鹤南脚步没停,步伐也依旧沉稳从容。只是那双直视前方的眼睛,慌乱地眨了眨。 在陆雁南面前,陆琛虽然选择看破不说破,却还是忍不住多嘴提醒自己这个傻弟弟,就怕哪天他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这小子关心则乱,竟忘记罗意仕的腕表最初成为行业龙头,就是因为它傲人的防水能力。 十一月的京州也进入初冬,车窗玻璃上满是水雾。 看着陆鹤南渐渐走远,陆琛没急着回到车上,他忍住冷风寒意,驻足在后排车窗前——那是刚刚与陆鹤南座位相邻的那个窗户。 光洁的玻璃上又冻上一层霜,所幸依稀还能看清方才留下的痕迹。 陆琛仔细辨认了一阵。 最终确定,那是个眷字。 陆鹤南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二十八楼。指纹验证成功后,他听着屋内的响动,身形一顿没敢进去。 本该空无一人的房子,隔着房门都能听到一片喧嚣——家里进贼了。 此刻,被当做贼的褚恒正大喇喇地躺在沙发上。 桌面上摆着的,是陆鹤南酒柜里还没来及开封的藏酒,手机也连着陆鹤南花天价,从德国空运回来的那套音响,舒缓的音乐响彻整个二十八楼。 陆鹤南站在门口冷眼瞧着,默默决心要修改公司下个季度的安排与规划。毕竟现在的情况是显而易见,是他决策不当,竟让褚恒过了一个逍遥又自在的周末。 “呀,你回来了?”听见门口的动静,褚恒也没起身,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算是打了这招呼,整个状态宛如在自己家。 整个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记得这是我家。”陆鹤南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次提醒他这一点。 他把衣服挂在门厅,走进客厅内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把音响关掉,只是把音乐的声音调小了一点,最后又嫌恶地打开客厅窗户通风。 冷风猛烈地灌进来,褚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我知道啊,我家在隔壁楼,咱俩当时还是一起买的呢!” “行,没忘记就好。”陆鹤南点点头,下起逐客令,“回你自己家去吧。” 合着是在这给他下套呢?褚恒不满地撇撇嘴:“你这人也忒没良心,我在公司当牛做马的忙了这么多天,在你家躺会都不行?” 第24章 话里虽是埋怨,可褚恒看见陆鹤南憔悴的面庞,还是手脚麻利地抄起衣服,又把手机蓝牙断开,播放到一半的音乐,戛然而止。 音乐中断,陆鹤南的思绪也回笼,他沉吟片刻道:“接下来半个月我负责的那部分工作,我会在一周之内完成。下下周我不在京州,需要我处理的地方尽量都赶在我走之前办完。” 褚恒被陆鹤南这一连串的安排彻底整懵了,他消化了两分钟,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家里又让你出差了?你这身体能吃得消吗?” “不是家里的事。”对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陆鹤南还是多透露了两句,“过几天我要再去一趟北城,京州这边,你帮我瞒着点。” “怎么又要去北城?”抓重点一直是褚恒所擅长的,他皱眉问道。 这次陆鹤南没有再多解释,而是一气呵成地催促褚恒穿衣穿鞋,直至看见他迈出家门。 “对了,你刚才在我家放的那首歌叫什么?”陆鹤南倚在门框上,心不在焉地问。 陆鹤南思维跳脱的太快,褚恒险些跟不上。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翻了一下历史音乐列表,扫了一眼歌名,讷讷道。 “想念拟人化。” 话音刚落,面前的那扇大门就被陆鹤南毫不留情地关上。 第21章 偏航 原本打算回家补觉的陆鹤南,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却彻底失眠。他伸出手,一把捞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输入歌名后, 继续播放褚恒临走时没放完的那首歌。 刚刚戛然而止,被迫中断的旋律再次响彻空旷的房子。 ——“后来听寂寞,说原来想念,也一样失眠。” 初听这首歌时, 让陆鹤南思绪飘散的就是这句歌词。寂寞与想念的关系,让他想到在北城机场, 任时宁临走前的那句话。 ——“其实你对她也没有多心动, 就是这么多年寂寞了而已。” 简直谬论。他能分得清什么是寂寞,什么是想念。 此时此刻,让他失眠的不是寂寞,是想念。 此时此刻,他想她。 离别时陆鹤南所说的再见,这次却迟迟没有再来。 梁眷的生活也重新步入正轨,仿佛与陆鹤南的这番相识相遇, 也只是人生道路上, 一次可以轻易修正的偏航。 陆鹤南走后的第二天, 华清就迅速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 韩玥如被性骚扰的事情, 终于被放在明面上开始调查。 没过几天, 在一个下晚课的黑夜, 离校多天的韩玥如也回来了。 下课后结伴去小吃街的三人,并排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灯光昏暗, 关莱眯着眼睛指了指远处站在宿舍楼门前,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女生, 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是玥如吗?” 梁眷和许思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身形那人确实是与韩玥如相仿,只是头上带着黑色鸭舌帽,脸也被宽大的口罩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五官。 还没等她们再走近些,那个女生已主动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迈步。 在她距离她们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许思妍第一个认出了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主动朝她张开双臂。 韩玥如一个箭步扑在许思妍怀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家人们,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梁眷,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太多,再见面,再不是从前的心境。 韩玥如抱着许思妍抱了许久,待平稳好情绪后,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她。眼泪虽说是止住了,但脸上泪痕明显。 “出了这样难堪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韩玥如语气讪讪,重提这件事,她多少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走在路上面对别人的注视,生怕是对她的指指点点。 梁眷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拍了拍韩玥如的肩膀,温声安慰道:“玥如,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你不需要对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韩玥如眼睛里蓄着泪,重重的点点头,期盼真的可以获得新生。 “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们,不然那个人渣说不定还要再祸害多少人呢!”韩玥如语气狠决,提到秦忠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我俩根本就没出什么力,都是眷眷在为你跑上跑下的。”关莱被感谢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搓搓手,言辞恳切,“她天天不是去院长办公室喝茶,就是跑到校友会上去闹,铁了心要为你讨个说法。” “谢谢你,眷眷。”韩玥如还没听完就上前一步,轻轻拥住梁眷。 她的脸埋在梁眷的颈窝处,眼泪再次溢出,冰凉的泪划过梁眷的脖颈。 梁眷的眼睛忽然也有些发酸,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现如今也只会讷讷地不断重复:“都过去了,回来就好。” 寝室团聚的日子还来不及再温存几天,梁眷就要去邻市参加比赛。 初赛是上个学期末和成晋,以及其他学院的几个人组队参加的。 那时竞争激烈,梁眷以为这个比赛就要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前几天主办方打电话过来,通知他们已经入围复赛。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梁眷洗漱过后在寝室收拾行李,而关莱早早躺在床上,开始刷短视频。不知道刷到了什么,又打开了她的发散性思维。 “诶,你们觉得什么样眼型的男人最好看啊?” 听到问题的许思妍,叼着牙刷从厕所里走出来,声音含糊不清:“必须是柳叶眼啊!柳叶眼的男生最帅了!” 关莱撩开床帘,嫌弃的瞥了一眼许思妍,摆摆手嗔骂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爱豆是柳叶眼,你最爱他了,不用再说了!” 她又把视线落在梁眷身上,好奇道:“眷眷,你喜欢什么样的?” 梁眷边往行李箱中放睡衣,边分神去答关莱抛出的问题:“都有什么样的眼型啊?” 关莱看了一眼手机,照着屏幕上的种类介绍挨个去念:“杏眼,丹凤眼,桃花眼,还有……” “桃花眼!”关莱的话还没说完,梁眷就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关莱先是被梁眷的反应惊了一下,然后暗自啧了一声:“怎么能喜欢桃花眼呢?” “桃花眼怎么了?”梁眷停下手里的活,拔高声音反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又心虚的低下头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好在关莱忙着看视频评论区,没注意到梁眷的异常,她滑动着手机屏幕,懒散地给梁眷科普:“桃花眼出渣男,看狗都深情。” 话音刚落,适逢韩玥如从外面推门而入,自然的接过话题:“什么桃花眼?” “眷眷说她喜欢桃花眼的男生。”在厕所里洗漱完的许思妍走出来,搭上韩玥如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口袋,看了一眼便开始哀嚎,“你怎么大晚上买麻辣烫啊,我都刷完牙了。” “桃花眼的男生?”韩玥如语调上扬,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 许思妍哀嚎的动静实在太大,韩玥如不堪其扰,抬手就捂住许思妍的嘴,把她撂在椅子上,安静片刻后接着说道:“咱们身边好像也没有桃花眼的男生吧?” 韩玥如的这句话本平平无奇,怪只怪关莱八卦嗅觉灵敏。她腾地坐起身,狐疑地趴在栏杆上,边观察梁眷的神色,边给梁眷挖坑。 “咱们身边确实是没有桃花眼的男生,但是某人身边的确是有一个。” 关莱这句话一说完,梁眷的身上顿时吸引住了全寝室人的目光。 梁眷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只是说我喜欢桃花眼,可没说过喜欢桃花眼的男生。” 关莱笑得把脸埋进被子里,这傻丫头果然掉坑里了。 梁眷瞧见关莱猖狂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扔下手里的衣服,就要爬上她的床去揍她:“关莱!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 “我说什么了?”关莱摊摊手,满脸无辜,“我又没说你喜欢他啊?” 韩玥如摸不清状况,在底下急的团团转:“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关莱笑得促狭,指了指梁眷挂在床边的那件男士外套,言语暧昧道:“就是那件外套的主人呗!” 自从梁眷那天早晨穿着这件外套回来,就宝贝的不行,任谁都不让碰。 没受住诱惑的许思妍放下筷子,从麻辣烫里抬起头,一脸的恍然大悟:“啊,怪不得眷眷把衣服挂在这,原来是为了方便睹物思人啊。” 梁眷无力的小声辩解:“我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把衣服还给他。” 韩玥如眼见麻辣烫要见底,连忙抢过来,吃的时候还不忘插话:“不是吧,我就不在这几天,就有野男人把我们眷眷的心给勾走了?” “诶,可不是野男人。”吃饱喝足的许思妍纠正道。 出于正义感,许思妍忍不住替素不相识的陆鹤南正名:“人家是有权有势的大善人,玥如你的事就是他出面摆平的。” 第25章 韩玥如握筷子的手一顿,须臾,抬起头又是明媚的脸,顺着接了一句:“是吗?” 关莱探出头,适时补充道:“不仅如此,还很有钱,人长得还帅。” 心善、长得帅这两点梁眷没法昧着良心反驳,但是有钱? 梁眷蹙眉道:“你怎么知道他很有钱?” “你上次不是带他来我们店里修表了吗,表没修成,你不是又帮他挑了一块?”关莱说的慢悠悠的,故意留了后半句。 “那表很贵吗?”韩玥如放下筷子问道。 梁眷摇摇头,结账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她知道那个表有多少钱,算是罗意仕里比较低端的那一种。 关莱回忆了一下答道:“那款还行,也就二十万。” 二十万,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个大数字。但是对寝室里的四个人来说并没有觉得多稀奇,因为关莱的男朋友顾哲宇也有好几款这个价位的表。 “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你到底看出来什么了?”许思妍看着关莱故弄玄虚的样子,急得抓心挠肝,隔空把枕头扔在她脸上。 关莱侧身躲了一下,缓缓解开谜底:“他新买的那块表虽然不贵,但是他手上之前那块,能买三十块新的。” 旧表能抵三十块二十万的新表。 许思妍听后忍不住咋舌:“要是顾哲宇也去买一个六百万的表,他老爸是不是会把他的腿打断?” “打断他的腿?放心吧不会。”关莱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讽刺意味极浓,“因为他卡里根本就没有六百万。” 寝室里笑作一团,除了韩玥如。 一直沉默的她蓦地开口,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试探:“那眷眷可要好好把握住他啊。” 梁眷本就被关莱和许思妍吵得有些头疼,一时半刻没听出韩玥如的弦外之音,哭笑不得道:“把握什么?”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什么好把握的。 梁眷是在去往邻市比赛的第三天收到了对秦忠的处分结果通知——开除、并扭送司法机关做进一步处理。 与此随之而来的还有韩玥如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韩玥如,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眷眷,你看到那个全校通报了吗?” 梁眷走到僻静处接电话:“看到啦,真是大快人心,这下你也能安下心来好好学习了。” 韩玥如应了一下,又道:“这件事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等你回学校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到时候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电话迟迟没挂,梁眷心里莫名有种预感,韩玥如应该是还有事没说完。 “玥如,是还有别的事吗?” 那边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开口,扭捏了一阵才低声道:“你要不要喊那位陆先生一起?” 说完,像是怕梁眷误会了什么似的,韩玥如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这个事,他也帮了不少忙,我想一道感谢一下。” 第22章 有染 听完韩玥如的话, 梁眷呼吸一滞,攥着电话的手也不由得紧了些。自从那晚提到陆鹤南之后,韩玥如好像就对他很感兴趣。 但是对“恩人”表达感谢, 好像也无可厚非。就算韩玥如真的对陆鹤南有什么额外的兴趣,那也不在梁眷的管辖范围之内。 毕竟,她对陆鹤南而言,应该也同样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梁眷长提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确实是该请他吃饭,但是这件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想到会被梁眷拒绝, 韩玥如顿时愣住, 半晌后才想起来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梁眷笑道,唇边苦涩明显。 说来可笑,约定会再见的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这样啊……” 韩玥如叹了一口气,可是梁眷还是听出她的声音里欣喜大过于失望。 “梁眷!要到咱们上台陈述了!” 成晋气喘吁吁的从场馆内跑出来,见梁眷在打电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等她。 梁眷回头应了一声, 就小声地对电话那头说:“玥如, 马上要到我们了, 我先不跟你多说了,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后的梁眷尽管依旧心绪难平, 却还是强逼着自己从胡思乱想当中挣脱出来。她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又把参赛人员的身份牌带回脖子上, 小跑着奔向成晋。 “抱歉啊,接了个电话。”梁眷一脸愧疚。 成晋连忙摆手:“没事, 你也没耽误什么。”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刚刚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比如校庆典礼的那天,她为什么跟着那个男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为什么有人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食堂里举止暧昧…… 成晋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他忍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去问她,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空间,他还没等问出来,就听到梁眷又公事公办的开口。 “怎么样,前几组的成绩如何?” 成晋怔忪片刻,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才讷讷道:“有超长发挥的,但对咱们来说并不构成威胁。” 梁眷本就是看着气氛尴尬才随口一问,她对他们组的参赛作品有极大的信心。但是听到成晋肯定的话,还是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明媚的笑。 “那就好。” 场馆出口处突然涌出一批帮忙抬器械,维持现场秩序秩序的工作人员,出口狭窄,二十几个人也汇成一股人流。 梁眷侧身躲闪过后,仍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连成晋被人流冲散,没跟上来都没有发现。 成晋被困在原地,看向梁眷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陆鹤南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梁眷还早上几天。对于秦忠的处理意见在全校公告之前,先被发往陆家给陆庭析过目。 陆庭析是在接到电话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个小侄子在北城还办了这样一件事。跟华清的电话刚落,就直接让秘书通知陆鹤南来家里一趟。 陆鹤南刚到紫竹山庄,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就被陆庭析的秘书直接请去了书房。他用眼神无声的向黎萍询问,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陆庭析一大早上喊他来时为了什么。 让秘书用对公电话通知,而不是陆庭析自己的私人号码,这表明将要谈论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 “陆董,小陆总来了。” 陆庭析低声应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陆鹤南自己找地方坐。 秘书把陆鹤南带进书房后,就自觉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偌大的书房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陆庭析写字翻纸的声音。 陆鹤南坐得笔直,不敢像在自己家那样随心所欲,倒不是因为惧怕陆庭析,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 十一月的初冬里,京州还没有开始供暖,书房的落地窗大敞着。陆鹤南穿的单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冷了?” 陆庭析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瞥了一眼陆鹤南:“倒是忘了你怕冷。” 陆鹤南摇摇头:“不冷。” 饶是听见陆鹤南这样说,陆庭析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起身去将窗户关上。冷风被隔绝在外,陆鹤南终于觉得身上有了点热乎气。 “华清校长办公室今早给我来过电话了。”陆庭析批复完手里的文件,终于腾出功夫去跟陆鹤南闲聊。 陆鹤南先是一愣,不过须臾就反应过来是梁眷的那件事。 “你从北城回来之后,倒是没听你提起过。”陆庭析沏了一杯热茶,递到陆鹤南手里,意有所指地接着道。 陆鹤南把茶杯拿在手里摩挲,神情坦荡:“华清这件事说到根上也就是道德败坏的问题,我看这事情并不复杂,责任划分也比较清晰,就自作主张的给处理了。” 这话倒不是在撒谎,是他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可汇报的价值。 “这事办得不错。”陆庭析点点头,语气终于有点缓和,“也算是给那些搭不上边的亲戚提一个醒,看谁以后还有胆量再打着陆家的旗号为非作歹!” 刚夸赞完陆鹤南,陆庭析便话锋一转,又问道:“只不过你出面解决这件事,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家啊?” 华清的电话里把事说得很隐晦,只说陆鹤南到访华清期间一直是由一位女学生接待,且问得含蓄,只关心女学生接待是否妥帖,其他的一概不提。 但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边说得模棱两可,陆庭析却听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他的侄子与华清那位女学生,有染。 或许有染二字用的并不恰当,他在等陆鹤南给他一个解释。 滚烫的茶水已经晾凉,陆鹤南没急着辩解什么,而是捧着茶杯轻珉了一口,待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头滚下,他才施施然开口,眼底一片赤诚。 “为陆家考量是真,有私心也是真。” 陆庭析没想到他能承认的这么坦率,眉梢上扬,更进一步的追问:“哦?能讲讲是什么私心吗?” 第26章 一向从容的陆鹤南脸上浮现出几抹不易察觉的局促,他垂下眼睛,嗓音平缓低沉地同陆庭析商量:“还没有把握的事,就先不跟大伯汇报了吧?” 听到陆鹤南这样说,陆庭析不由得呆愣住,随后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一件事情没有把握,你不是向来对任何事都势在必得吗?” 面对陆庭析的调侃,故作老成的陆鹤南露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窘迫,垂头端坐在沙发上,任由长辈嘲笑也不去分辩什么。 其他事都可以势在必得,唯独她,他拿不准。 笑声传到书房外,黎萍不由分说地推门进来,催促着这爷俩,若是忙完了正经事,就赶紧去客厅里吃午饭。 用过饭后已是下午,陆庭析接着回到书房去忙。黎萍站在走廊里,陪陆鹤南一起等电梯。楼下有几乎新搬来的,电梯被占着迟迟没上来。 陆鹤南自觉站在窗边,为黎萍挡住外面的冷风。明媚的日光照在黎萍的脸上,眼角的几处皱纹也越发显眼。 岁月似乎只能在这个女人的外表上留下痕迹,其余的一切都一如从前。她依旧是那个温婉从容,可以让陆家上下去依靠的长嫂。 “伯母,您和我大伯在一起生活,累吗?”陆鹤南问道。 黎萍蓦地抬头,不解的反问:“你为什么这样问?” 陆鹤南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里的歧义,忙温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嫁给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累吗?” 陆家也许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基因,上一辈里是陆庭析,这一代里是陆鹤南。像是被命运无情的选中,此生都被迫带着不能长寿的诅咒。 “说不累那是骗人的。”黎萍淡淡一笑。 听到这个答案的陆鹤南,心里猛地一沉,那点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也瞬间熄灭。 “该怎么说呢,这种累不是照顾人的那种累。实际上在生活里,是你大伯照顾我更多。我的累,大概是心累,发自于爱,也与恐惧相关。” 黎萍眯着眼睛,回忆往昔,想起那段纠结又挣扎的岁月,她的脸上也依旧带着笑。 “因为太在乎,所以总怕他有一天突然就醒不过来了,怕还没来得及去做完想做的事他就走了。” “但是随着年纪增长,我应该已经学会跟这种累自洽了。” 陆鹤南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地问:“怎么自洽?” “与其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的惧怕未来,不如安安稳稳的享受现在还在一起的日子,起码他现在还在我的身边。” 当天夜里,陆鹤南又接到了陆庭析的电话——华清为了感谢陆鹤南此次指导工作,特在周末于北城设宴。 陆庭析问他要不要去,且不用着急回复。如果手里的工作多,那他过些日子再让秘书去推掉也来得及。 陆鹤南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了。 他要去。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个饭局,他也会去北城。 黎萍对于陆庭析又把陆鹤南派到北城这件事颇有微词。 “我看你是使唤鹤南使唤上瘾了,他自小就怕冷,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往北城跑。” 陆庭析给陆鹤南打电话的时候,黎萍正坐在床上叠衣服。她越听越气,见陆鹤南去北城的事板上钉钉,就重重地把手里的衣服往陆庭析怀里一摔,语气里满是心疼。 “他上次在北城被折腾那么一大顿,还没缓过来劲呢,你又把他往北城撵,怎么了,北城有什么东西勾着你魂儿了?” 陆庭析笑嘻嘻的接过衣服,叠好后放进衣柜里,揽住黎萍的肩膀,打趣道:“北城哪能又东西勾我的魂儿,倒是有人勾着你宝贝侄子的魂儿了。” 黎萍讶异地睁圆了眼睛,催促陆庭析把话说明白。 陆庭析搂着黎萍的腰,老神在在的靠在床头,笑道:“如果这次顺利的话,也许你能多一个侄媳妇儿。” 第23章 捉奸 陆鹤南抵达北城的那天, 正赶上这里下小雨。北城这几日的气温一直在零度左右徘徊,所以这淅淅沥沥、惹人厌的雨一直没能变成片片不沾衣的白雪。 好在机场地勤服务到位,陆鹤南出机场的过程中身上没怎么淋到雨。 他刚走到停车场, 任时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找到车了没有?”那边应该是开会中场休息,背景音里是轻微的拖拽椅子的声音。 “找到了,你这个停车位还挺显眼。”陆鹤南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定下要来北城的当天夜里, 陆鹤南就拜托任时宁把陆琛的那辆车,提前停在北城机场附近的车库里。 任时宁嘿嘿笑了两声, 说起话来毫不谦逊:“那是, 自打这个停车场开始建,我就跟他们老板预定了这个停车位。任家专属懂不懂?这次算是让你小子白蹭了。” “我这次应该会在北城长待,欢迎你随时在我身上蹭回来。”陆鹤南把手机扔到一旁,打开车载导航,定好目的地,发动了车子。 “长待?”任时宁脑回路没转过来,顿时炸毛, “陆家又要在北城开什么项目了?我说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 京州不带我玩就算了, 在北城开业务都不带我一起玩?”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噼里啪啦地砸在前风挡玻璃上。陆鹤南不熟悉北城的路况, 分神打电话的功夫已经拐错一个路口。 只能往前继续多开出一公里再调头了。 “什么时候忘过你的好处。”陆鹤南蹙眉, 把雨刷器又调大了一个档位, “这次是私事。” 私事?任时宁福灵心至,突然想到一周前, 那个在华清校门口与陆鹤南匆匆一别的女孩。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梁。 亏他还以为陆鹤南这次回京州老老实实地过了一周,是听进去他的劝告, 冷静下来了呢。 “呵,你们陆家还真是出情种!”想通了的任时宁,佯怒骂了一句。 陆鹤南不怒反笑,他不痛不痒的回怼,语调里带着点京腔:“哟,您这话是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姐呀?” 任时宁沉默了两秒钟,径直挂了电话。 陆鹤南瞥了眼被挂掉的电话,毫不克制地笑出声来,那点因为下雨而生出的坏情绪也被冲散。没有了任时宁在耳边聒噪,他专心地往世纪酒店开去。 华清此次设宴的地方依旧定在世纪酒店。 他不知道这是华清校方的刻意为之,想营造出一个故地重游的氛围来,还是他们单纯青睐这个地方而已。 无论是哪一种,眼下这个既定的结果都正对陆鹤南的心思。 陆鹤南赶到世纪酒店的时候,天刚刚擦黑,酒店浮夸的led灯光牌匾刚刚点亮不久。还没到饭点,今天天气又差,门口的停车位还算富裕。 华清的人应该也是刚到不久,呼啦啦的一群人聚集在门口雨蓬下避雨。大概是为了拉进和陆鹤南的关系,这次陪同的除了校长就只有几个学生。 少男少女围在一起,一时之间吸引到不少过往行人的目光。 陆鹤南停好车,松开安全带,抬头往人群里瞥了一眼。 人群中有一个女生的穿着风格与梁眷很像,但他只望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梁眷。 又不死心地扫视了一圈,他终于确定,人群里,没有她。 陆鹤南推开车门,等候多时的门童撑伞走过来,举过陆鹤南的头顶。 华清的校长肖继峰隔着几百米冲陆鹤南招手喊道:“陆总,又见面了!” 陆鹤南甫一露面,肖继峰就立刻从雨蓬下小跑出来,淋着雨去迎接。又殷勤的从门童的手中接过伞,一路护送陆鹤南直至门口。 进了大厅,肖继峰收了伞,看见陆鹤南淋湿的肩膀,一脸抱歉:“陆总真是不好意思,您看今天这个天气,还劳烦您从京州过来,路上还顺利吧?” “不过就是下雨嘛,不打紧的。” 陆鹤南淡笑着说不在意,又见肖继峰脸上还有未干的雨水顺着下巴向下滴落,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手掌微抬,示意他擦擦脸。 毕竟是个校长,出门在外,又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总归要注意些形象。陆鹤南懂分寸,知道要给肖继峰留些脸面。 肖继峰呆愣住,然后受宠若惊的从陆鹤南手里接过纸巾。 “陆先生,您好。”一道娇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陆鹤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那个穿衣风格和梁眷很像的女生。他不带什么情绪的收回目光,沉默地微微颔首,算是对她打招呼的致意。 肖继峰略带埋怨地瞪了韩玥如一眼,来之前明明已经安排下去,说好了到饭桌上再表示感谢,这丫头怎么不知轻重的在这个档口表现自己。 可是眼下已经被架在这了,不去介绍一下也不是那么回事。 “陆总,这就是那个……受您帮助的女学生——韩玥如。”肖继峰指了指韩玥如,谨慎地措辞,“听说今天我们今天要跟您吃饭,特意主动要求参加,说是要当面跟您表示感谢。” 第27章 “我没帮她什么,帮她的是梁眷。若非要说我帮忙的话,那我也是帮了梁眷的忙。” 陆鹤南又把目光落在韩玥如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要比刚刚长一些,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你不用感谢我,感谢梁眷就好。” 对上陆鹤南漆黑温润的眼睛,韩玥如觉得自己心跳都要漏跳了半拍,她佯装淡定地回道:“是应该感谢眷眷的,但是她去邻市参加比赛了,所以才一直没来得及。” “比赛?”陆鹤南轻轻蹙眉,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韩玥如刚要接话,一直站在外围的娃娃脸女生先一步开口:“昨天下午就比完了,他们还得参加今天上午的颁奖典礼,典礼结束应该就坐下午的高铁回来吧?” “哪能那么快?”韩玥如没有丝毫犹豫,飞速否定了娃娃脸女生的设想。 她看向陆鹤南,意有所指道:“成晋跟眷眷一起组队参加这个比赛,结束后他们应该会在邻市玩几天!” 娃娃脸女生立刻哦了几声,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成晋喜欢梁眷,这在华清的好学生圈子里,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 学生日常生活的事,肖继峰插不上话,但他不瞎,能看出来刚刚还春风和煦的陆鹤南,不过跟学生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变得低气压了。 出于好教养,陆鹤南脸上的表情才没崩坏。 “陆总,咱们别在这聊了,先进去吃饭吧。”肖继峰推开围在陆鹤南身边的学生,小心翼翼的开口。 如果现在的陆鹤南还是六年前那个纨绔子弟,他此刻会怎么做?跨越了千山万水,却见不到想见的人,应该会黑着脸径直离开,把荒唐都留在身后吧? 陆鹤南莫名有点怀念之前的自己,因为现在的他,要和堂姐大哥一样,把陆家的荣辱与门楣放在心上。 摒弃掉任性,这是站在高位的前提。 陆鹤南把手揣进口袋里,紧紧攥着拳,逼迫自己凝神,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好,咱们进去聊。” “诶,门口那不是梁眷嘛?” 陆鹤南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跟着肖继峰往前挪,就听见身后的学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怪他耳力好,只怪他现在对某个名字较为敏感。 “她旁边的那个是成晋吧?” “我去,这是在一起了?” 陆鹤南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他顿住脚步回过头,把视线投向世纪酒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撑伞走在一起,像壁画中的两个人。 男生一手撑着伞,极有绅士风度的把伞朝女生倾斜;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水洼,提醒女生不要沾湿鞋袜。直到两个人迈上台阶,走到雨棚下,挨得极近的肩膀才短暂分开。 陆鹤南眯着眼睛,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行人中,带队的老师率先走进酒店大堂,见到肖继峰也略感惊讶:“校长?您也在这?” 肖继峰点点头,顾及陆鹤南的身份,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带队老师也没继续多问,直接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 “前些日子在邻市办的那个全国大赛,咱们学校拿了团体一等奖,我寻思带学生们过来吃顿饭,也算是庆功宴了!” 听到拿了一等奖,肖继峰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喜悦,拍拍老师的肩膀,夸赞道:“陈老师,学生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你功不可没啊!” 陈老师连连摆手,谦逊道:“今年的这些学生,真没怎么让我操心!学生的自身实力,也是一顶一的好!” 说完,就冲刚刚进门的四五个学生招手:“你们怎么这么慢?快来跟校长打招呼!” 神经大条的梁眷在进门那一刻,才察觉到陆鹤南的存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有些慌乱,莫名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梁眷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嗫嚅着跟随大家向肖继峰问好。 肖继峰刚一瞥见混在人堆里的梁眷,就立时扭头朝陆鹤南看去。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是什么情况?梁眷和这座大佛闹掰了?肖继峰不由得头痛起来。 早在确定陆鹤南会来之时,肖继峰就给文学院打过电话,将时间地点一一告知,要求他们务必让梁眷陪同出席。 可惜他的电话晚了一步,那个时候梁眷已经坐上了去往邻市的高铁。 学生比赛是正经事,肖继峰就算再想奔前程,也不会拿学生的前途开玩笑,所以这才打消了喊梁眷过来的念头。 可现在呢?两人貌似关系破裂,却又当面碰上了,还要不要把人再往一堆凑? 陈老师是个光搞学术,不懂人情交际的学术派,没看出来肖继峰快写在脸上的纠结挣扎。还一脸乐呵呵的傻笑,自作聪明的给肖继峰递话。 “校长,既然您还有贵客在这,不如您先进去招待,我们就不打扰了。” 肖继峰语塞,正左右为难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陆鹤南替他做了决定,给了他一个解脱。 “不如一起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状况外的人还摸不清头脑,以为就是单纯的两桌并一桌。可大概能猜全事情原委的成晋,脸色却难看至极。 更让成晋受挫的是,梁眷看向陆鹤南时,那双干净清透又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他从没有见过的光彩。 陆鹤南插着兜,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难得的多解释一句:“人多热闹,你们说是吧?” 第24章 情趣 因为陆鹤南的一句人多热闹, 两个局的十多个人被临时凑在一起。原先定下的包厢坐不开,酒店经理又去跑上跑下的挨个协调,终于给成了一个大包厢。 虽然看在陆鹤南的面子上, 世纪酒店对于临时换包厢这一举动没什么异议,但也着实废了些功夫。等到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坐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十二个人,围坐在一个圆桌周围。因为大部分都是学生, 所以在座位上没有那么考究。上半圈坐着的是肖继峰既定陪同的那几个学生,下半圈坐着的是陈老师及比赛的参赛人员。 陆鹤南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主位上, 只不过这次, 坐在他左手边的不是梁眷,是韩玥如。梁眷的位置被有意的安排在陆鹤南对面。 抬头就能看见,低头就能避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菜还没上齐,在场男士的杯中酒已经满上了。 肖继峰端着酒杯,身体朝陆鹤南一侧倾斜,态度真挚又诚恳:“陆总, 这次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我们的工作上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要不是您指点, 我们也不能及时改正, 日后华清还如何自诩做全国示范高校呢?” 几杯酒接连下肚, 五十多岁的肖继峰说话也有些哽咽。陆鹤南今天难得的好兴致, 他拍了拍肖继峰的肩膀, 劝他别想太多。 大概是喝开了,肖继峰借着酒劲吆喝旁边的人给陆鹤南也倒上一杯。 酒杯就在手边, 陆鹤南却没碰,而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面色坦然:“老肖,我今天就以水代酒了,你别见怪。” 肖继峰刚刚缓好的脸色,顿时又僵住。 好在今天的陆鹤南极其善解人意,没让肖继峰提心吊胆太久,就给了他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陆鹤南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口吻轻松又随意:“不是我不领你情,是我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某人嘱咐过了,不让喝酒。” 某人两个字被他说得一本正经,但落在梁眷耳中却是暧昧又缱绻。 她垂着头,像是被陆鹤南拿住了命脉。恍恍惚惚间,莫名感觉陆鹤南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在这强烈的心理暗示之下,她连耳垂都红得发烫。 等菜上齐的时候,肖继峰已经彻底喝醉,人浑浑噩噩地趴在桌子上,却仍拽着陆鹤南的袖子不肯松。尚且还保留理智的陈老师,忙给身边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大学生使眼色。 几个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凑上前,把两个人分开。 陆鹤南刚松一口气,手上夹着烟还没吸上几口,一直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的韩玥如又施施然开口了。 “陆先生,感谢您这次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韩玥如正说着停顿了下,脸上染上一抹可疑的酡红,声音也娇俏了许多,“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在这借着校长请客的光,敬您一杯,以表感谢。” 陆鹤南今天是心情好,但并不意味着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 尊重女性是陆庭析夫妇自小教导他的,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所以此刻,就算陆鹤南再不情愿,也得照顾好对方的情绪。 陆鹤南把剩下的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强打起精神,意兴阑珊地拿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 辛辣的白酒下肚,对于喝酒没什么经验的韩玥如立时轻咳起来。梁眷看不下去,站起身,一连越过手边的两个人,往韩玥如手里塞了一杯白水。 第28章 “喝不了酒干嘛要喝呀?”梁眷关心则乱,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埋怨。 韩玥如不露痕迹地推开梁眷的手,只是笑笑,垂着眼睛,视线仍在陆鹤南身上打转,也没说什么。 有韩玥如开头,来敬陆鹤南酒的人就多了起来,一壶茶水被他喝得底朝天。 成晋排在最后,轮到他时便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客气地说了一套敬酒词,将场面敷衍过去,就想俯身去碰陆鹤南的杯子。 陆鹤南落拓地靠在椅子上,眉眼稍抬,整个人慵懒又自在:“这位同学,不是谁敬我酒我都喝的。” 成晋弓着身子僵在原地。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陆鹤南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刁难成晋。 “愣在这干什么,没听出来陆总是在跟你开玩笑呀?” 安静的包厢内,只有梁眷有勇气开口结束这场本就不对等的对峙。她冷冷地扫了一眼陆鹤南,脸色有些难看,责怪意味明显。 陆鹤南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开玩笑。但既然梁眷说这是玩笑,那便是玩笑。 他总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一杯酒,终是在一个女人的调和下,有惊无险的敬完了。 梁眷扯着成晋的袖子往座位走,小声抚慰:“他这人就这样,跟你闹着玩呢,你别生气,我替他跟你道歉。” 她凭什么替陆鹤南道歉?以什么身份?成晋铁青的脸越发黑了。 和陆鹤南碰完杯的成晋像是在赌气,任谁来找他喝酒都不拒绝,接二连三,一杯接着一杯,把桌上剩余的半瓶白酒尽数喝下。 期间,比赛小组里那个跟成晋关系很好的寸头男生,和成晋头挨头,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可梁眷却无暇顾及。 因为她的一颗心被分成两半,一半在照看韩玥如,一半在偷偷打量陆鹤南,也着实没空再去在意不相干的人。 已经不记得酒过几巡,桌上的人也已经喝趴下大半。落地窗外,对面临街的霓虹灯也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这顿饭终于草草收场。 一行人站在路边等车,两三个神志尚清的男生,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两位老师先行离开,剩余的人继续在萧瑟的寒风里寒暄。 梁眷心不在焉的跟身旁的人搭话,一个没留神,就让陆鹤南消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还没来得及再环顾四周去寻他的身影,就冷不防地被同学的起哄声包围,然后被韩玥如推搡着走到人群中间。 那个在饭局上借故走开的寸头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大束红色玫瑰,从众人的身后跑出来,挤眉弄眼的把玫瑰塞到成晋手里。 成晋接过后,涨红着脸缓缓向梁眷走来。 “这又是在搞哪出?”有人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韩玥如轻笑,像是对眼前的状况早有所料:“应该是成晋按捺不住,要和梁眷表白了吧!” 说完,她有意无意的望向远处。 视线最终落在那个远离人群,站在阴影里,一派从容矜贵的男人身上。他站在背光处,唯一的光亮就是他指尖的那点猩红。 成晋的表白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到位,除了那个和他要好的寸头男生以外,其他人都被瞒的严严实实的,连梁眷事先也没有察觉出一点。 瞒的虽然不漏声色,但到践行的这一刻却又声势浩大。大到要在陆鹤南面前,让梁眷接受他的告白。 短短的一段路,成晋仿若走过一个世纪。站在梁眷面前,心中的那份忐忑更甚。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玫瑰,手指用力地似乎能将花枝掐断。 “梁眷,我喜欢你。”一开口,声音就没出息地发颤。 开场白一说完,成晋就长舒一口气,表白这件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梁眷,我喜欢你。”他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比第一次更斩钉截铁几分,“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大一那年在社团跟你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喜欢你。” 话说到后来,成晋已经不是在说给梁眷听了,像是在说给自己,像是在给自己这三年的暗恋与明恋一个交代。 可他不甘心,万一呢? 成晋鼓起勇气抬起头,祈望能在梁眷的脸上寻到一丝欣喜的色彩。 可他终究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梁眷那双干净又澄澈的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和对他唐突表白的无可奈何。她甚至想回头,去看那个男人的反应。 何其残忍?原来爱情真的不分先来后到。 失恋的痛楚催化了迟迟没上头的酒意,混沌袭遍全身的那刻,成晋几乎要站不稳,好在不远处看光景的同学,及时扶住了他。 到底朋友一场,梁眷不忍心给成晋难堪。即使她很想落荒而逃,却还是给足成晋体面,站在那听完他语无伦次的告白。 她走上前一步,温声与他说了好多。说他们之间单纯的朋友关系,说他们之间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都没有可能,说他以后会遇到一个更好,且能和他两情相悦的人。 絮絮叨叨的说到最后,她说自己现在心里装着一个人了,没法接受他的示好…… 成晋大概是喝醉了,梁眷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他摇摇晃晃的,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只是固执的要把花塞进梁眷的手里。架着他的那两个男生,几乎要按不住他。 “眷姐,你要不先把花收了吧,就当是先敷衍他一下,回头再给扔了也行。” 梁眷叹了口气,只得接过成晋手里的玫瑰。 一场闹剧来得猝不及防,结束的时候也是一片狼藉。看着成晋被人架到路边,梁眷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好失落,一晚上了,她没能正经的和陆鹤南说上一句话。 梁眷不敢回头去寻陆鹤南的身影,耽误了这么久,她不知道陆鹤南有没有走。如果没走,这场戏他又看进去多少? “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去。” 一道沙哑疲惫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梁眷怔住,然后如释重负的回头。 陆鹤南倚在门口的石柱前抽烟,徐徐吐出的烟雾与外面的丝丝细雨几乎融为一体。房檐上滴答的雨水,打湿了他露在外面的肩膀。 黑色的冲锋衣上,晕开的点点水迹像是朵朵透明的花瓣。 不知道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抽了多少根烟。那些还来不及被风吹走的烟灰,悉数堆落在他的脚边。 梁眷被那冷冷清清,泛着破碎感的的皮囊勾.引。明明周身嘈杂的过分,她却能清晰地听见几乎与雨水落地同频的心跳声。 那是属于她的心跳声。 看着梁眷径直朝自己走来,陆鹤南脸上没有丝毫诧异。 他耐住性子,像是个最合格的猎人,连地上颀长的影子都一动不动。只静静的望着她,唇角上扬,勾起一点弧度。 陆鹤南又睨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大捧玫瑰,娇艳欲滴还挂着水珠,同她一样,美艳得不可方物。 不够,还不够,心无旁骛的朝自己走来也远远不够。 他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看别人如何对她示好,还该死的看了那么久,总要讨回来些什么。 占有欲仍在叫嚣着蠢蠢欲动。 夜空之下,梁眷已近在咫尺,陆鹤南沉默片刻,终是选择在梁眷面前,放任自己低劣不堪的灵魂。 “你可以上我的车。”陆鹤南望着梁眷讶异的脸,顿了顿,语气里含着戾气与挑衅,像是一再试探梁眷对他容忍的底线。 “但是他送你的玫瑰不行。” 陆鹤南话音刚落,梁眷的脚步就顿在原地。她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就反问回去。 “为什么?”梁眷冷硬的口吻像是在较劲。 梁眷捧着玫瑰花的手一紧,蹙着眉,加重语气又换了一种问法:“凭什么?”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鹤南,仿佛能把他看穿。 捱不住那样审视的目光,终是陆鹤南败下阵来。他梗着脖子,轻咳几声,声音有几分不自在:“我花粉过敏还不行吗?” 在暧昧阶段里,有情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 可在与梁眷的感情博弈里,陆鹤南从没想过去赢,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输得太惨。 这个蹩脚的答案让梁眷措手不及,她怔忪了一下,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 被心仪的女生轻易看穿,让陆鹤南心里不由得升起一团很重的挫败感,他撂下一句“我去车上等你”,就落荒而逃地转身上了车。 梁眷脸上的笑意止不住,也没急着去追他。她回头瞥了一眼,心里不禁庆幸起来,幸亏成晋在路边吐了一阵,耽误了些时间,同行的那几个同学被绊住了脚步,还没来得及走。 “他还好吧?”梁眷走上前,微微俯身,担忧的看向靠在学弟怀里,早已神志不清的成晋。 学弟尝试扶正成晋的身体,却也只是徒劳,最后尴尬道:“没什么事眷姐,晋哥他就是喝多了,明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第29章 梁眷点点头,又看向站在一旁对成晋恨铁不成钢的寸头男生。 “这花你还是帮我还回去吧,我不能收,也不能扔。” 没接收对方的告白,所以这花她没立场收;到底是对方的一片真心,所以她也狠不下心弃之不顾。 最好的办法,就是物归原主。 梁眷把花递给寸头男生,她记得他住在成晋对门寝室,两个人关系不错。 对方挠挠头,不敢伸手去接:“梁眷,你别让我为难。” “我没为难你,等明天成晋醒了,自然会明白我什么意思的。”梁眷声音虽软,目光却坚定,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好吧。”他没法子只好接过。 接过花后,他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成晋。虽然他看出来梁眷和那个非富即贵的男人关系匪浅,可是为了自己的好兄弟,他还是忍不住多句嘴。 “梁眷,成晋他真的没机会了吗?他真的很喜欢你……” 这话他越说越臊得慌,总不能因为男生放不下,就硬逼着女生点头吧。 “真的对不起。”梁眷叹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她绝不可能松口。 见梁眷又为此道歉,寸头男生更加不好意思了:“害,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谈恋爱嘛,得讲究个两情相悦,总剃头挑子一头热算怎么回事啊?” 寸头男生正说着又停顿了下,在心里骂了自己几遍得寸进尺后,试探问道:“以后你和成晋还会是朋友吧?” 听到他这样问,梁眷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口吻认真又珍重:“如果他愿意,会一直是。” 梁眷这洒脱劲不禁让寸头男生也心神一荡,怪不得成晋这小子追了这么多年,这姑娘确实值得。 “那我先走了。”道过别后,梁眷转身刚走上两步,又猛地想起还没有着落的韩玥如,又回头喊道,“我室友就拜托你们一起送回去了。” “放心吧,肯定安全送到寝室。” 靠在出租车旁的韩玥如冷眼看着梁眷安排好一切,眼神幽深,低声唤了一句:“眷眷。” 梁眷会错了意,以为韩玥如是不想被扔下,温声提议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坐陆鹤南的车回去?” 听到陆鹤南三个字,韩玥如胸口闷闷的。 她抬脚踢踏着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泥水落在她的鞋面上,她的心底更烦躁了:“不用了,你先走吧。” 见韩玥如这么痛快的拒绝,梁眷也不强求。陆鹤南还在等她,她心不在焉地嘱咐了几句,就转身走远了。 陆鹤南上车后等了一阵,才见梁眷小跑着回来,自觉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停留在外面的时间太久,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身上还带着雨后湿润的清冽气息。 等梁眷系好了安全带,陆鹤南才发动车子。夜半时分,空旷的马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在放纵的你追我赶。 陆鹤南揣着心事,所以车速并不快。 他略侧过头瞥了一眼梁眷,还是没忍住内心的燥热,径直问道:“就这么舍不得扔掉那破花?” 刚刚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梁眷把玫瑰递给同学,估计是拜托朋友帮忙带回去。 “嗯,毕竟也是第一次收到花。” 梁眷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回朋友的消息,以为陆鹤南是在说把花还回去的事,诚实答道:“而且那到底是人家对我的一番心意,总不能随便糟蹋了吧。” 陆鹤南冷哼一声,语气有些恶劣:“你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就那破花也能算做什么了不得的心意?那束玫瑰里有好几朵都快谢了,这么不用心的礼物也值得她宝贵成这样? 感受到气氛不对劲的梁眷抬起头,熄灭了手机屏幕,好以整暇地盘问起陆鹤南。 “你刚刚在饭局上为什么要为难他?” “我为难谁了?”陆鹤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梁眷根本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心疼了?”陆鹤南嗤笑一声,情绪剧烈起伏,连心脏都在隐隐作痛,“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他来质问我是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梁眷拧眉,声音也冷了下去。 “那是哪回事?”陆鹤南仍旧不依不饶。 梁眷长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会拿身份权势去压别人一头的人,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那么做呢?” 可是下一秒,陆鹤南的态度又把她心里的火顶了起来。 “你很了解我吗梁眷?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他语气里带着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梁眷,还是在嘲讽自己。 “陆鹤南,别说赌气的话!” 两个人都是暴脾气,火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唯一不继续恶语相向的方法,就是沉默。 可这份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就又被陆鹤南轻易打破,他是铁了心非要把这件事掰扯明白。 “梁眷,是不是每一个喝醉酒的男人,都能让你心疼?” 说完这句话,陆鹤南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心脏也疼得厉害,他不得不单手去握方向盘,好腾出一只手去捂住胸口。 梁眷还在气头上,没注意到陆鹤南的异样,还以为他是要继续抬杠,违心的话脱口而出:“对啊,谁让我博爱?” 博爱二字彻底击溃了陆鹤南的心理防线。 “好一个博爱。”他声音喑哑的不像话,哼笑着低声感叹了下。 车子又低速向前开了几百米,陆鹤南终是撑不住,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梁眷抬头望向车窗外,这距离华清校门还有四五公里。 “怎么在这停了?” 就算是吵架,梁眷也还是信得过陆鹤南的人品。 所以她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车停在这,也不会去想他是要把她撂在深更半夜的大马路上不管。 意料之外的没听见陆鹤南的回答,梁眷疑惑地偏头去看,却见他趴在方向盘上,手揣在兜里费力的在掏什么。 “你怎么了?” 梁眷终于发现了陆鹤南的异常,她心一紧,颤微微地伸手去拽陆鹤南的胳膊,却没料到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她的怀里。 “你要找什么?”梁眷吓坏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是药吗?” “我用不着你对我博爱。”陆鹤南无力地靠在梁眷怀里,喘息都变得羸弱,可他却没忘记梁眷刚才说过的话,仍旧固执的口是心非。 对于陆鹤南此时的嘲讽,梁眷充耳不闻。她一手揽着他,一手去帮他找药。 可是口袋里空空如也。 这下梁眷的眼泪彻底迸发出来,情绪也全面崩溃:“口袋里没有药啊。” 怎么会没有?忘带了吗?陆鹤南思绪飘散,好像真的忘带了。 药盒一般都放在他常穿的外套口袋里,这次出门前,为了让梁眷觉得与他之间没有距离感,他特意没穿看上去刻板的大衣和西装,而是穿了平常不怎么穿的黑色冲锋衣。 出门走得太急,他竟忘了,这件衣服里,没有他的常备药。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梁眷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猛地想到了什么,转而去掏自己的口袋,摸到药盒的瞬间,她不由得感谢上苍仁慈。 “吃几粒?”梁眷紧张的手指发麻,动作全凭下意识,她使劲晃动药盒,让药片滚落在自己手心上。 陆鹤南虽闭着眼,意识还在,低声答:“两粒。” 看着陆鹤南喉头微微滚动,顺利把药咽下去后,梁眷的意识才稍稍回笼,暗骂自己真蠢,为什么不立刻去打120。 120电话的接通速度很快,梁眷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准确地说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和陆鹤南现阶段的情况。 电话挂断,梁眷计算着时间,从陆鹤南病发到吃药再到拨打120,已经过去五分钟。 应该,也许,千万要来得及啊。 车厢里太安静了,无力感袭遍全身,梁眷的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 虽然还在生梁眷的气,可当她冰凉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时,陆鹤南还是心软了。他费力地睁开眼,努力握住梁眷的手,想证明他真的没什么大事。 可他的手冰凉,给不了梁眷什么实质性的安慰。 “别哭,没什么事,死不了的。” 听见死字,梁眷哭得更凶了。 她不停的和陆鹤南说话,却像是徒劳的在空气里攥拳又松开,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还是落得一个什么都没抓住的下场。 陆鹤南最终还是在她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身处在一片混沌之中,这种意识不清的状态,陆鹤南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 只是这一次不似以往那般无助,黑暗之中,有人一直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不希望他就此沉睡。 在有意识的最后刹那,陆鹤南想,为了这个人,他大概也要再努力一些。 第30章 陆鹤南是被小孩的哭闹声吵醒的。 他自混沌的沉睡中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墙皮有些脱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的是熟悉又刺鼻的消毒水味。窗外明媚的阳光径直照射在床上,晒的被子都暖烘烘的。 陆鹤南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吵醒他的是右边邻床,一个体型偏胖的小男孩。小胖子正跟妈妈赌气,闹腾着不肯吃药,把瘦小的妈妈折腾得筋疲力尽。 陆鹤南见状,抬手去拿搭在床尾的外套,掏出口袋里剩下的几枚糖果,倾身朝小胖子那边凑了凑,半威胁半哄骗道。 “别惹妈妈生气,吃完药,叔叔给你糖吃。” 到底还是小孩子,轻而易举的就被糖果给诱惑住。小胖子三下五除二的吞下药后,就眼巴巴地伸手去接陆鹤南手心里的糖。 男孩妈妈本想去拦,但见陆鹤南脸色柔和,同昨晚那位陪床的姑娘一样,看上去都是面善的人,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他的好意,对着陆鹤南温和一笑,以表谢意。 陆鹤南重新靠回床头,打量起这个屋子。 这是一个普通的八人间病房,患者中老人居多。因为医院有规定,每位患者只允许一位家属陪护,所以病房外也聚集着很多放不下心的家属。 屋内屋外,都吵吵嚷嚷。只有他的床边是空着的,一片冷清。 梁眷不在。 陆鹤南胸口一疼,分不清是病理性的疼痛,还是潜意识里的失落在叫嚣。 “小伙子,刚醒就找媳妇儿啊?”左手边隔壁床的大爷是个热心肠,见陆鹤南醒了,怕他寻不到人心里着急,便主动跟他搭话,“她跟我家老婆子一起去买饭啦,一会就能回来。” 被老人家这么调侃,陆鹤南脸上有几分热,但那颗七上八上,快要失控的心还是稳稳落了下来。 最后他老老实实的解释两人的关系:“大爷,她还不是我媳妇儿。” “噢,小年轻还没领证,那不也早晚都得是你媳妇儿嘛!”大爷根本没把陆鹤南的解释当回事,捞过床头柜上的苹果,就自顾自地削起来。 苹果皮刚削了一截,大爷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吹胡子瞪眼道:“咋的,你不会是想不认账?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昨天晚上你被送来之后,我们可都看得真真的,人家小姑娘忙前忙后可对你可上心得很!” 陆鹤南被大爷训的没了脾气,也不敢再吱声分辩些什么,就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坐实自己“陈世美”的罪名。 “饿了吧,来,吃个苹果。”大爷见陆鹤南认错态度良好,主动给他台阶下,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这个大爷和陆庭析年龄差不多,陆鹤南盯着那苹果看了两秒,没多犹豫就接了过来。 病房里的人情世故,向来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 所以,等到梁眷重回病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靠在床头啃苹果,虽失了些高高在上的形象,却多了些人间烟火气的陆鹤南。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梁眷见陆鹤南醒来,眼角眉梢立刻浮现出喜悦。她快步把饭盒放到桌子上,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陆鹤南旁边。 “我没事,昨晚是不是吓坏你了?” 想到昨晚自己狼狈的样子,陆鹤南心底莫名有些紧张。说话时连跟梁眷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紧紧盯着手中的苹果核,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被子。 相较于陆鹤南的局促,梁眷倒是更自在许多。 她自然的接过陆鹤南手中的苹果核,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又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下巴微抬,示意他擦净手指上的果汁黏腻。 “确实是有一点被吓到。”梁眷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开口。 在这件事上,她不想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可看着陆鹤南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灰败下去,她不忍心把话说绝,还是稍稍弱化了昨晚恐惧的程度。 梁眷清了清嗓子,尽量语气轻快道:“不过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你的病情,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不会害怕了,肯定能更有经验的帮你。” 话说到这,梁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有瑕疵,听上去怪怪的,算不上完美。她停顿了一会,直到眉心的郁结彻底疏散开,才补充道。 “当然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让我这些经验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 “好不好?” 少女沉稳有力又无尽温柔的声音震在耳边,陆鹤南于困顿中缓慢地抬起头,眼前的梁眷仿若神祇降临。 那句“好不好”明明是乞求,却偏偏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眼底一片乌青,满脸疲倦难掩,却依旧笑容明媚的梁眷,喉头莫名有些痒,压抑在心底的某种蓬勃情绪,驱使他毫不犹豫的给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承诺。 可他想要她开心,哪怕是片刻。 所以他说:“好。” 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这话若要践行下去,不知道是在成全你,还是在成全我。 到了午饭时间,本就不算安静的病房,更加喧闹。连性格外向,善于交际的梁眷,也觉得这个环境实在嘈杂,不适合养病。 “我要不要去帮你换个病房?”梁眷打开饭盒,看见油腻的菜色又改口,“或者一步到位,联系一家你常去的私人医院吧。” 陆鹤南浑不在意的接过饭盒,口吻随意:“没事,反正今天也就出院了。” 梁眷见陆鹤南吃饭时神色如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说这家伙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出来的,但也不算娇气,在吃饭这方面还从没见他挑三拣四过。 可听见出院二字,她又立刻急得跳脚,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谁同意你今天出院了?医生说了你要在医院观察一个礼拜!” 正好端端吃饭的陆鹤南,被姑娘这声娇俏的呵斥给镇住,拿着筷子的手也不由一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说些什么,右手边的那个小胖子倒先开口了。 “咦,这个叔叔跟爸爸一样,也是个妻管严。” 妻管严三个字引起了屋内大多数男士的共鸣,众人哄堂大笑后,自觉把目光投射在梁眷和陆鹤南身上,眼中也都带着调侃的笑意。 顶着众人打趣的目光,梁眷脸涨得通红,她坐在床边无措的垂着头,脸也快埋进被子里。 及腰的秀发随着主人俯身的动作,也缓缓在被面上散开。乌黑的发尾轻轻滑过陆鹤南的手背,撩拨着他心底深处的那片柔软。 陆鹤南勾起其中一缕头发,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动作轻柔,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摆件。生怕一个用力就会惊扰到它的主人,惊醒这一场春梦。 心情大好的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望向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眼中警告意义明显。 可惜,美人秀发在手的陆鹤南,眼神太过柔和,这个警告软绵绵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小胖子冲陆鹤南做了个鬼脸,又为着陆鹤南赠糖的这份恩情,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要替他多说几句话。 他拿出小孩子惯用的撒娇语气,讨好道:“阿姨,叔叔还在生病呢,你别对他这么凶嘛!” 一声阿姨,像是打通了梁眷的任督二脉。 女人天生对年龄敏感,就算此刻那股害羞劲依旧笼罩在身上,她也还是挣扎着起身去纠正小胖子的措辞。 “不是阿姨,是姐姐。”梁眷鼓起腮帮子,一板一眼道。 小胖子皱着一张脸,视线在陆鹤南和梁眷的脸上来回流连,模样有些为难。 叔叔和姐姐? 虽然他还小,对于辈分关系上理解的也不算透彻,可他知道叔叔和姐姐是不能在一起的。 为了糖果叔叔的幸福,小胖子顶着梁眷期待的目光,还是铁了心,甜甜的喊道:“阿姨。” 梁眷不过二十岁,还是一个在读大学生,就这样被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三番五次的叫阿姨,实在是有点受挫。 不过她越挫越勇,不死心地又教了一遍:“姐姐。” 乌黑的头发无声的从指缝间划走,陆鹤南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听见梁眷认真严肃的语气,他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叫我叔叔,怎么能叫你姐姐?” 听见陆鹤南替他开口解围,小胖子松了一口气,转身投入了妈妈的怀抱。 “谁让你年纪那么大!”梁眷的注意力也顺利从小胖子身上,转移到了陆鹤南身上。 她破罐子破摔,仗着被纵容,说话也带着点无理取闹的意味在:“那我也叫你叔叔好了。” 陆鹤南没作声,只是眉梢上扬,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也就差了四岁而已,在她眼里已经算是年龄大了吗? “叔叔?”梁眷见陆鹤南没反对,不由得凑近了些,低声试探着唤了一声。 梁眷刻意放低的声音,语调婉转的像是耳语,像是挑衅,更像是撩拨。 第31章 陆鹤南眼神微暗,视线也在梁眷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徘徊。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极力克制住想要侵略的冲动。 太快了,还没确定关系,还没有得到许可,他怕吓到她。 可惜再怎么努力压抑内心,一开口,喑哑的嗓音还是将他的欲望暴露的无所遁形。 “梁眷,喊叔叔是什么新情趣吗?”陆鹤南眸色逐渐加深,仅凭一句话,就重新掌握这场暧昧博弈的主动权。 如果是情趣的话,他可以欣然接受这个称谓。 梁眷白净的脸上又重新蔓延一片绯红,她没想到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的陆鹤南,私下里也会说这么露骨的话。 果然,惹谁都不能惹正在兴头上的男人。 “什么情趣?小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梁眷强装镇定,板着一张脸,态度也有些凶巴巴的。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是梁眷的惯用手段。 陆鹤南看破不说破,他叹了口气,软下声音主动示弱:“梁眷,小朋友都说了,我还在生病,你不能对我这么凶。” “哪里凶了?明明很温柔嘛。”梁眷嗫嚅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噢,那你再温柔一下给我看看。”陆鹤南勾唇轻笑,再次悄悄给梁眷下套。 好在这次梁眷没有轻易上当,她抬眼就想反击回怼,可是下一秒对上陆鹤南的眼神,就心口一滞,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止住。 陆鹤南眼中盛着的缠绵缱绻快要将她溺毙。 这个嘴上功夫不如她,却又偏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为什么总对着她放电。 不公平,他犯规。 第25章 没得选 陆鹤南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梁眷, 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安安生生在医院里观察十天。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梁眷换病房的提议,住的还是最初的那个八人间病房。 他这次在北城病发的突然, 为了避免被黎萍召回京州,无论是对陆家,还是对任时宁,采取的都是严格保密的对策。在医院里也行事低调, 避免引起院方高层的注意。 只是这样一来就辛苦了梁眷,没有陆家和其他朋友的帮忙, 她不得不在学校和医院两点一线的奔波。 其实梁眷是想让陆鹤南回京州养病的, 毕竟北城的医疗条件不比京州,这里的医生也不了解陆鹤南之前的病情,她怕会出差错。 “真的不用回京州吗?”梁眷翻看着手里各种化验单与报告单,各项复杂的数值堆砌在一起,不由得让她眼花缭乱。 尽管医生已经说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她也还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陆鹤南倾身,毫不犹豫地抽走她手里那一沓没用的“废纸”, 随手叠了叠就丢进垃圾桶里, 语气满不在乎:“在哪观察都一样, 我回京州也是像这样在病房躺着。” “可是……”梁眷还是有些犹豫。 “没有什么可是。”陆鹤南轻声打断梁眷的话, 给她下了一剂猛药, “难道你不想我待在北城吗?” 陆鹤南停顿了下, 眼底捉弄意味明显, 嘴角向上勾起微小的弧度,又换了一种问法:“还是说你不想在医院里陪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在关心他的身体, 结果他还在这不分时机的贫嘴! 梁眷到底还是年纪小,被陆鹤南几句话就撩拨得满脸通红。 她发现自打陆鹤南这次来北城, 就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这样不正经的话也可以随时随地张口就来。 可潜意识里,她把这种不正经理解为情话。 “能不能正经一点?”想到这,梁眷不由得脸红起来。 陆鹤南挑眉,倒没觉得自己哪里不正经。他嗓音低沉,悠悠的状态像是在撒娇:“可我想有你陪我。”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可眼底的认真又不似作伪,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梁眷嗔骂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隔壁的黄大爷已经拿出大家长的范儿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熟悉,梁眷和陆鹤南已经知道隔壁床的大爷姓黄,他的妻子是病房里最温柔和蔼的李婶。 “咳咳,这还有小孩呢,小年轻谈恋爱也要注意点影响啊!”黄大爷眼睛瞪得溜圆,教训起陆鹤南也是毫不嘴软。 看见陆鹤南吃瘪,梁眷不由得抿嘴偷笑。你在京州北城再厉害又怎样?在这个病房里,不还是得老老实实听大爷的话? “你个小没良心的,看我挨骂也不帮我说话?” 见梁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陆鹤南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悄悄用力扯了扯梁眷的袖子,用气音跟梁眷求救。 梁眷正在收拾要带回学校的东西,被陆鹤南磨的没法子,只得停下手里的活,帮他分担一下黄大爷的火力。 “黄大爷,您可不能瞎说,我们哪里有不注意影响啦?”梁眷故意停顿了下,干净清透的眼珠转了转,随后在陆鹤南期盼的目光里笑得更狡黠。 “我和他可没有谈恋爱,您可别坏了我的清誉!” 梁眷说完,故意没再看陆鹤南,径直拿起包放到离陆鹤南最远的桌子上,低眉顺眼的假装专心收拾自己的东西,空留他独自面对黄大爷的喋喋不休。 病房里吵吵闹闹的,小胖子的妈妈从病房外走进来,瞧着闹哄哄的一片,不自主的拔高了音量:“梁眷,收拾好了嘛?收拾好咱们就出发啦!” 屋内静默了一瞬,片刻后又你一言我一语的恢复如常,只有陆鹤南还没回过神。 下午小胖子的妈妈听说梁眷晚上还要回学校,主动说可以搭她的车回去,她家的方向正好与华清顺路。晚上小胖子的爸爸来陪床,她开车回家收拾些东西,明早再来换班。 “收拾好了,姚女士!咱们走吧!”梁眷拉好棉服拉链,把包跨在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陆鹤南的背影,见他还在和黄大爷闲扯,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她脚步没有停顿,径直往门口走去。 最晚明天傍晚她就回来了,没必要特意去说再见。 梁眷最终还是接受了“阿姨”这个称谓,小胖子的妈妈姓姚,按辈分关系,她顺理成章的要喊姚女士姐姐。 那边的陆鹤南自听到梁眷要走,就有些心不在焉。边应付着唠唠叨叨的黄大爷,边分神去听梁眷的动静,见她走的那么干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 “这个臭小子,你听到我说话没有?”黄大爷端起茶杯,喝下几口润润嗓子。方才的火气还没灭下去,又发现面前的陆鹤南走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了,大爷。” 陆鹤南的嗓音闷闷的,尾音拉得也比以往要长,听上去情绪不佳,勾的梁眷下意识顿住脚步,再次回头去看。 顺毛的陆鹤南靠在床头,身上少了些戾气,窗外皎洁的月色映在脸上,人看上去也温和不少。穿着宽大又不合身的病号服,简直是人在衣中荡,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他太瘦了,虽然不挑食,胃口也还算可以,但好像就是不怎么长肉。 “陆鹤南,我要走了,明天下课后再来。”梁眷脚步旋了个方向,没往前迈步,只是在原地站定,距离陆鹤南大概有两三米的距离。 那个半躺在床上被点到名的男人,仍旧不搭腔,沉默又破碎的状态,像是一只需要顺毛哄的狗狗。 梁眷皱了皱眉,一反常态的没去哄他。 好心的姚女士还在病房门口等她,她不能再这跟这个闹脾气的人,无止境的继续干耗下去。 最后梁眷干巴巴,不带什么情绪的撂下一句:“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发微信也行。” 说来也好笑,共患难这么多次的两个人,终于在今天上午加到彼此的微信。 她这次没再等陆鹤南说些什么,干脆利落地抬腿出了病房。 陆鹤南嘴唇上下翕动,那句“明天见”还没从喉头中滚出来,梁眷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画面落在他眼中,无异于不耐烦的逃离。 晚上六七点钟,正赶上北城的晚高峰。姚女士的车技不算太好,一路上走走停停,让向来不晕车的梁眷,也感到有些反胃。 “想什么呢?”姚女士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头去看梁眷的神色,见她神色恹恹,还以为是为情所困。 她也忍不住跟黄大爷一样,打趣这对年轻人,“刚分开就舍不得了?” “我有什么可舍不得的?”梁眷不动声色地捂着胃,强打起精神去回姚女士的话。 “害,我都懂。”姚女士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气里带着点对过往的怀念,还带着点对当下梁眷的羡慕。 “想当年我和你姐夫也像你们这样,浓情蜜意的,分离一时片刻都觉得是此生不能忍受的极限。” 闲聊也许是能分散注意力,梁眷那股恶心劲逐渐被压下去,她顺着姚女士话头,接着往下问:“后来呢?感情淡了?” “也不算淡了吧。”姚女士笑了笑,忙解释,“你可别误会啊,我们夫妻之间可没从亲情变成爱情。” 第32章 姚女士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不甘:“只是家里有一个得心脏病的孩子,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精力,留给爱情的时间就不多了。” 梁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一阵,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人人都在赶路,人人都有难走的路要走。 姚女士的生活难归难,可她有一个爱她,视她为唯一的丈夫,还有一个活泼可爱又体贴的儿子。谁也不能质疑她的幸福,所以没什么可安慰的。 车子穿越过市中心的喧嚣,最终缓缓停在华清校门口。 姚女士停好车,看着梁眷满脸疼惜,一脸欲言又止。 梁眷注意到姚女士的目光,扯安全带的手一顿。她笑了笑,声音温和:“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心大,不会往心里去的。” 按年龄来说,梁眷和姚女士家最小的那个妹妹差不多大。正是最无所畏惧,最愿意凭心去一往无前的年纪。 她也经历过这种岁月,所以最能明白当下的这个自己,会给以后的自己带来多么不可磨灭的疼痛。 “眷眷。”姚女士低声开口,她没再直呼其名,而是换了听上去个更亲切的称谓,无形之中也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不少。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所以希望她能少走弯路,希望她日后万事顺遂,希望年轻时的她没被感情摔打过。 “此生拥有一个得心脏病的孩子,是我的命。是我选择不了也不能逃避的责任。” 姚女士停顿了下,眼中光波流转,爱意仍存,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不知何时也掺杂了几分冷静。 那份冷静近乎到了冷漠的程度。 “即使和我儿子相处的每一刻,我都甘之如饴,但我也不能否认我比别的妈妈更累,更痛苦。” 姚女士倏地看向梁眷,眼眶通红,已经有眼泪在其中打转:“我被失去的恐惧绑架了,所以也丢弃了为人母最初的快乐。” 梁眷默默的从包中拿出纸巾,递到姚女士手里。她没有去劝姚女士止住眼泪,反倒无声的鼓励她痛快的哭一场。 姚女士接过纸巾,将脸埋进纸里。将梁眷的目光隔绝在手掌外,才任由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埋头哭了一阵,直至纸巾被完全打湿,皱褶成一团,她才缓缓抬起头,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抽噎着再次开口。 “可恋人不是孩子,眷眷,我是没得选了,但你还有得选的!”姚女士眼中还闪着泪花,可盯着梁眷的时候却炯炯有神,“别让恐惧也绑架你,别丢掉恋爱本身的快乐。” 医生查房来看陆鹤南的时候,姚女士在旁边也有听见。 那些医学上专业的名词,梁眷这个门外汉也许听得懵懵懂懂,可她作为一个多年心脏病患者的家属,却是能明白陆鹤南病情的凶险。 稍有不慎,无论于他还是于她,都是万劫不复。 狭小的车厢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姚女士从上头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有多么唐突。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劝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分手。 姚女士看着梁眷依旧和善的眼睛,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她讪笑道:“你就当我……”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沉默的梁眷脆生生打断。 “姐,我喜欢他。” 对着姚女士错愕的脸,梁眷叹了口气,口吻中有一种认命般的从容:“所以我跟你一样,也没得选。” 第26章 陆sir “我喜欢他。”梁眷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她忽而扬起唇笑了一下,看向怔愣住的姚女士,语气轻快:“或许也没有多喜欢。” 相识不到一个月, 既没有深入了解,也没有互表心意,更遑论确定关系。她不能将这份喜欢无限夸大,然后违心的说自己此生非他不可。 还远远没到那种程度。 姚女士被梁眷直白的话震慑住, 半晌才讷讷道:“那就趁着感情还不够深,趁早……” 后面的话, 姚女士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 陆鹤南看上去也是性子冷淡,但病房里的大家也都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是外冷内热。 如若不是这病,与生性活泼又外放的梁眷,倒是良配。 “趁早什么?趁早分开吗?然后再找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梁眷唇边仍挂着笑意,轻而易举地替姚女士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又一连追问了几句, 仿佛被谈论的人与事都与她无关。 “姐, 也许后面会有更合适我的吧?”梁眷越说越怅然, 直视车窗外的眼睛逐渐失焦, 仿佛透过车窗, 真的能看到遥远的未来——一个没有陆鹤南的未来。 “当然会有更合适你的”姚女士以为是自己说动了梁眷, 面上一喜, 继续趁热打铁,却没料到梁眷的下一句话彻底让她的心沉在谷底。 “但那又怎样呢?”梁眷心绪回笼, 她复又转头看向姚女士,这次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再合适又怎样,他们都不是他。” 方才片刻的失神,让她剖开自己的内心,彻底理清思路。 梁眷一字一顿,有条不紊地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以后会跟他怎样,也许感情会越来越深,也许也会跟大多数人的感情一样,两个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分开。” 光是想到分开二字,梁眷的胸口都有些闷。 她靠在椅背上,用玩笑来掩盖自己情绪上的低迷:“但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多说无益,不如留给以后再说吧!” 昏暗的车厢里,姚女士又是在气头上,所以没看清梁眷幼稚的伪装。光是凭这姑娘满不在乎的口吻,就让她心中怒火更甚:“人不能总把决定都放在以后!” “不说以后?那就说现在。”梁眷收起玩味的笑容,脊背挺直,正色道。 “最起码现在,我不愿意因为未知的恐惧就离开他。”说到这,一直沉稳从容的梁眷,吐字竟也有些艰难。 她长提一口气,感受到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温,才继续道:“我不愿意在当下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就和他做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在有情的时候做陌生人,太残忍。 姚女士听的脑子懵懵的,她饶是嗓子干涩,却也还是忍不住多嘴再劝,可刚侧身对上梁眷的眼睛,那些已经滚到喉头的话,就又顺着原路咽回肚子里。 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和她的主人一样,从容又倔强。 明明表面已经波光粼粼,可在那层氤氲的水雾下却是平静的一汪春水,温柔但绝不软弱。 劝了一大顿,全是在做无用功。 姚女士突然感到有些挫败,她一口气喝下半瓶矿泉水,最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虽然她的脸上还是有些不悦,可看向梁眷时还是心软了,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焦急,平和之下反倒多了些调侃:“你这是都想明白了?” “对。”梁眷粲然一笑,任由内心的情感泛滥成灾,自己却岿然不动,“所以我才说,我跟你一样都没得选。” 因为都舍不掉,所以都没得选。 和姚女士推心置腹的交谈,彻底拨散了这两日萦绕在梁眷心头的重重顾虑。 就当她是年纪轻,觉得自己有乱来的资本,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吧!管他什么高不可攀的家世背景、管他什么避无可避的先天性心脏病,都不重要。 当下,此时此刻,能和他相爱最重要。 至于能不能相守,这些由不得自己的事情,就交给以后吧。 下了车,梁眷奔跑在回宿舍的小路上,冷风无情的灌进脖子里,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只觉得四肢百骸中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奔腾。 站在宿舍门口,还没等情绪平复,梁眷就推门而进,然后猝不及防的与坐在椅子上的关莱四目相对。 梁眷心虚的错开眼,扫视了一圈屋里。许思妍还没回来,韩玥如躺在床上,床帘拉的严严实实,不知道在干什么。 关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梁眷一番,见她没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轻笑着开口:“心情这么好?” 梁眷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仅没否认,还变相承认的反问:“有这么明显吗?” “行啊,梁眷,出息了。”关莱拖着椅子坐在梁眷身边,继续大声调侃,“现在都学会夜不归宿了是吧?快跟姐姐讲讲夜不归宿是什么感觉?” 夜不归宿四个字,再配上关莱的语气,显得暧昧至极。 梁眷放下包,犹疑的看了关莱一眼,关莱明明知道她昨夜去了哪里,为何还要这样说? 昨天晚上陆鹤南的情况刚刚稳定,她就给关莱发了消息,说明了陆鹤南这边的情况,并告诉她晚上大概是回不去了,不用给自己留门。 因为陆鹤南的情况特殊,梁眷也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关莱,以免她担心自己夜不归宿,在外面出了什么情况。 第33章 现在旧事重提是什么情况? 关莱看懂了梁眷眼底的疑问,默不作声的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然后眼神上瞟,方向直指韩玥如的床位。 梁眷虽然没有会意,却也还是顺着关莱的话往下说,反正关莱又不会害她。 “你又不是没夜不归宿过!干嘛抓着我不放!”梁眷笑着和关莱推搡,说话也学着关莱的样子,故意模棱两可的。 一直静悄悄躺在床上的韩玥如,突然响起翻身拽被子的声音。梁眷和关莱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可她躺在床上仍旧不声不响的,不过片刻就又回归到寂静。 关莱见好就收,眼瞧着刺激韩玥如的效果已经达到,就也没再硬逼着梁眷说些什么。她无声的指了指手机,示意梁眷晚上微信细聊。 梁眷洗漱完,又熄灭了寝室共用的灯,等到她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时,距离进门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她捞起手机,按亮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就是微信通知,关莱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梁眷向上滑动着屏幕,从未读消息的第一条开始批阅。 是莱不是菜:【对不起宝贝,我知道你想对陆先生的事情保密,可我真不是故意要让你说那么多的。】 是莱不是菜:【我就是想刺激她一下,让她别老瞎惦记!】 梁眷看到这,微微拧眉,惦记?惦记什么?陆鹤南吗? 是莱不是菜:【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她一回来就在寝室里摔摔打打的,我猜大概是为了你的那位陆先生。】 黑夜里,梁眷不由得脸红。关莱这是什么用词!什么叫她的陆先生? 是莱不是菜:【果不其然!今天上午见你还没回来,就一直问我你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是莱不是菜:【我也没客气,直接反问她,一男一女,夜不归宿还能干什么?】 是莱不是菜:【你都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有多难看,真是爽翻我了!】 看到最后,梁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心情大好的她,突然心里又乱糟糟的。韩玥如的事情,可以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情愿是关莱想多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及微。 lj:【唉,会不会是咱们太敏感了?】 梁眷手指抵住屏幕,等了两三分钟,没等到关莱的回复。她支起身子,撩起床帘一看,对面床上早已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关莱大概是迟迟没有收到梁眷的消息,没熬过困意,先睡着了。 满腹心事无人说,梁眷无声的叹气,重新躺回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动,退出和关莱的聊天框,回到微信的主界面上。 陆鹤南的名字静静的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这个人是有多懒,连昵称都懒得起,竟直接拿自己的名字当微信昵称。 梁眷撇撇嘴,自己喊他叔叔还真是一点没错,能把自己名字当昵称的人,梁眷只在自己爸爸那辈人里见过。 下午病房里人多事也多,两个人加上微信后,梁眷就把手机扔在了一旁,还没来得及仔细翻看有关陆鹤南微信的一切。 翻看什么呢?梁眷突然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会不会在朋友圈里发现什么其他女生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梁眷紧张的手指发麻,然后颤颤巍巍的点开了他的头像。 两个人的聊天对话框还停留在加上的那一刻。 陆鹤南:【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聊天框里,他头像的图片既小又模糊,梁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好奇心驱使下,她再次点了一下,将头像放大。 整张图片铺平在手机屏幕上,梁眷才认出他的头像是eason陈奕迅年轻时的照片。 陆鹤南朋友圈的数量也不算多,从头拉到尾也不过寥寥几条,其中绝大多数还是有关eason的单曲分享。 有关女生的痕迹梁眷是一点也没发现,从头像到朋友圈倒是能看出来陆鹤南是eason的粉丝。 梁眷长舒一口气,安心地熄灭了手机屏幕。可刚阖上眼,心跳还没来得及复位,她就又想到了什么,然后重新按亮手机屏幕。 只有生疏或关系不亲密的人,才会直白的用名字做备注。 她想,她与他此刻不算生疏;至于以后,她也不想和他做不亲密的人。 梁眷最近看了不少港片老电影,所以手指按在手机键盘上的那一刻就有了灵感。手指翻动不过须臾,躺在好友列表顶端的那个男人,就被赋予了新的名字。 ——陆sir. 陆鹤南在港洲长大,后来又在港洲上大学。大概是自小的耳濡目染,他平常说话时,普通话里偶尔也会夹杂两句标准的粤语。 梁眷越看越满意,这个备注与陆鹤南本人貌似也格外贴切。 她盯着那备注又看了两秒,本就燥热的心在此刻跳得更加剧烈。这个备注隐隐之中,好像也对应上了关莱那句无心的话——“你的陆先生。” 我的陆先生,这样说会不会太过直白。 不如说是,我的陆sir. 第27章 撒娇 因为心里记挂着独自在医院的陆鹤南, 所以梁眷觉得这一天过得异常缓慢。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下课,她等不及和关莱说声再见,就往校门口飞奔。 好在这阵还没到晚高峰, 天寒地冻,出行的人也不算多。梁眷站在萧瑟的寒风里没有多等太久,就坐上了计程车。 一直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梁眷解锁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关莱给她发消息,问她到医院了没有。 回复完后, 手指一拨, 又回到微信的主界面。 列表里,被置顶的那个人头像太过碍眼,梁眷烦躁的熄灭了手机屏幕。 和陆鹤南的聊天对话还停留在刚加上好友那一条。距离昨晚分别,已经过去足足二十四小时。陆鹤南就像失联了一样,没联系过她。 梁眷忍不住在心底暗骂:简直就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下车的时候,梁眷虽然还在生陆鹤南的气,但一想到医院食堂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 她还是忍不住心软。站在医院门口略一踌躇, 就脚步一转, 直奔商业街而去。 北城中心医院往西再走几百米, 是一个规模还算可以的商业街, 里面有不少食品卫生能得到保障的连锁餐饮店。 其中各项清淡的品类中, 属元宝砂锅粥最为有名。 元宝砂锅粥店的每一份粥, 都是现点现熬的。后厨和就餐区之间也只用一道玻璃墙隔开,方便客人能够观察到粥的完整制作流程。 梁眷下好单, 百无聊赖的站在玻璃墙后,盯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小米南瓜粥发呆。 这家店的工作人员从后厨到前台, 都有经过专门培训。梁眷没有等上太久,就有服务生端着打包好的粥,送到梁眷身旁。 已至十一月末,为保证每一份粥的温度和软糯口感,店家还贴心地为打包的顾客提供了免费的保温袋。 梁眷满意于这周到的服务,柔声道过谢后,就拎起保温袋往门口走。刚走上几步,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锁屏上是微信消息提醒,显示姚女士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该不会是陆鹤南在医院出了什么状况?梁眷心一沉,边继续快步向前走边解开手机。 空旷的聊天框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画质不清,却能让人无尽遐想的照片。 梁眷只瞥了一眼就脚步一顿,将手中的保温袋随手放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然后眯起眼睛,好以整暇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 倒是怪她动作太磨叽,在这个节骨眼上,“献殷勤”这种事竟也能让有心人捷足先登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刚熄灭屏幕,想把手机放回兜里,就又有微信消息进来。是本想卖个关子的姚女士没什么耐心,自己先憋不住话了。 ——“小梁同学,要居安思危啊,我看小陆可抢手的很。” 看见居安思危四个字后,梁眷更觉好笑。 居安思危吗?就算真的要思危,那个人也该是陆鹤南,而不是她。 梁眷嘴上虽是这么说,可顶着冷冽的寒风,一路上却风风火火,步子也迈的极快,一副丝毫不敢耽搁的架势。 等她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刚好照片中的“男女主角”还没有杀青谢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还是上一次陆鹤南身体力行地教给她的。既然如此,那她就站在这好好瞧一瞧,免得日后再说她冤枉了他。 姚女士拍的那张照片,因为拍摄距离过远,所以并不真切,只能依稀看见陆鹤南的后脑勺,和韩玥如明媚的笑脸。 不像现在,是全方位无死角,清晰度为1080p的现场直播。 为了避免和陆鹤南视线相碰,梁眷侧身将身体大半都隐藏在墙后,只敢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忽闪忽闪的眼睛,用以观察病房内的情况。 第34章 病房门口,对于看戏来说视野绝佳。只需稍稍抬眼,就能看见陆鹤南的正脸,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他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 世人常道桃花眼是天生的含情眼,温柔又迷人。 而此刻那双生的极标准的桃花眼,却淬着骇人的冷意和不耐,良好的家教让陆鹤南不得不继续维持眼下还算和平的气氛。 梁眷盯着陆鹤南看了几秒,忽然很想反驳许久之前关莱说过的那句话——谁说桃花眼看狗都深情的? 起码现在,陆鹤南在望向韩玥如时,就冷漠得很。 “陆先生,真是抱歉。”韩玥如显然也注意到了陆鹤南不悦地情绪,她咬着牙强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的事害您生病,在北城耽误这么久。” “我来北城,和你没什么关系。” 陆鹤南大概是没见过这么难缠的温柔刀,梁眷侧耳仔细听着,只觉得他声音无端有些沉,这分明是心情不好,要发作的前兆。 韩玥如没想到陆鹤南能这么直截了当,她装模作样地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尴尬道:“怎么能说没关系呢?你这也是……” 陆鹤南那点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拧眉冷声道:“坦白来说,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兴趣掺和你的那些事。只是梁眷执意要帮你,我舍不得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才顺带手帮你解决了那件事。” “至于,我这次再来北城,也是因为我想再见到她。”陆鹤南不带什么情绪的扫了韩玥如一眼,语气咄咄逼人,“听懂了吗?” 话音刚落,他也不再管韩玥如有什么反应,直接抬眼,懒洋洋地朝门口看去。虽仍板着脸,可声音里却漾着笑意。 “梁眷,看了这么久的戏,该进来了吧?” 梁眷正听的起劲,没想到会猝不及防的被点到名字。她大脑一片空白,竟忘记躲闪,下意识地向屋内望去,莫名有些懵懂与可爱。 和陆鹤南视线相撞的那一秒,她竟没出息的紧张到忘记呼吸。 打从梁眷站在病房门口,陆鹤南就已经注意到她了。只是看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不想进来,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没有戳穿她。 如若不是顾及韩玥如是梁眷的朋友,如若不是想纵着梁眷玩闹,他也不会有兴致在这听韩玥如说这么多废话。 “我刚来啊,哪里有看戏?”偷听墙角,被抓了个现行的梁眷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陆鹤南的这一番话,不亚于表白。那些什么“舍不得”,“想见她”之类的话还久久回荡在耳畔,梁眷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她长提一口气,故作自然地走进病房,不肯分给陆鹤南丝毫眼风,鼓起腮帮子继续嘴硬:“就算是看戏那也是俊男美女,养眼的很!” 这话说的酸味十足,陆鹤南眼底笑意加深,勾起唇角,纵容着她继续胡说八道的编排他。 “你说是吧玥玥?”梁眷语调一转,倏地转头看向韩玥如,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当着陆鹤南的面,这话韩玥如没法接,梁眷也没指望她会接。 梁眷放下手里的几个袋子,脱下来的外套拎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挂起来,就分神和韩玥如继续周旋。 “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该不会你也是来这家医院看病吧?” 梁眷正说着,停顿了下,故意加重语气,把话题重新往陆鹤南身上引:“那你和陆鹤南还真是有缘啊。” 女生之间虚以为蛇的这一套,梁眷会用但从没用过,因为不屑于用。她也从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的第一次尝试,竟用在了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身上。 可这样的人,还能算是朋友吗?不愿和韩玥如撕破脸的梁眷,心里一阵钝痛。 直到手中虚握的外套,被人用力拽了拽,梁眷才恍惚的从思绪中抽离。她侧眼看过去,陆鹤南骨节分明的手正搭在她的衣服上。 二人之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梁眷就立刻会意的松手,陆鹤南垂眼接过后,动作自然的帮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韩玥如本就被调侃的脸色难看至极,又看到眼前二人旁若无人的熟稔状态,内心忍不住泛酸。 她错开眼,手指无措的绞动衣角,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给出一个蹩脚的解释:“我也是无意中知道,陆先生在这里养病。” “哦。”梁眷故意拉长尾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事怪我,竟让你不小心听见了。” 韩玥如怔愣片刻,还想再辩解些什么,可抬眸对上梁眷似笑非笑的审视目光,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梁眷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果跟她继续这么僵持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想到这,韩玥如下意识噤声。 “对不起啊陆鹤南,又给你添麻烦了。”梁眷回过头,直呼陆鹤南大名,模样无辜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这妮子嘴上虽在道歉,眼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愧疚的意味。说话的时候又故意放软了声音,变细了语调。 这哪里是在道歉?分明是在用撒娇拿捏他。陆鹤南眸色暗了暗,片刻后就给出梁眷想要的回应。 “没事,我又舍不得怪你。” 舍不得——这个词他今天说了两遍。恰好,两次舍不得的对象都是她。 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舍不得?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吗? 梁眷正火力全开的和韩玥如针尖对麦芒,可听完陆鹤南的话,假淡定的她心神还是乱了几分。 她知道陆鹤南会配合她,但没想到会这么配合,配合的都有点过头了。 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身边游走,再杵在这看下去,就是没眼力见了。 韩玥如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的客套道:“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可这份客套的体面,陆鹤南也没有留给韩玥如。 “不必了。”陆鹤南拒绝得毫不犹豫,“我养病的时候不希望有外人打扰,有梁眷就够了。” 这话说的直白又难听,韩玥如身形一晃,自尊心受挫几乎站不稳,最后踉踉跄跄地走出病房。梁眷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梁眷只把韩玥如送到了医院大门口,就停下脚步。夜色笼罩下,两个人站在台阶上相对无言。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到底室友一场,梁眷不希望两个人是因为一个男人而闹翻。 “玥玥,你要是喜欢他,就光明正大的,别再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梁眷叹了口气,犹豫一瞬,还是决定把后半句话说完。 “既羞辱了他的为人,也羞辱了你自己。” 韩玥如轻笑两声,回看过去的眼神毫不示弱:“梁眷,你也未必能跟他那样的人走到最后。” 第28章 爱屋及乌 在门口站的太久, 梁眷感觉自己身上都染上一股寒气,她抱着胳膊小跑着回到病房。 梁眷内心强大又清醒,尽管心里稍起波澜, 也并没有因为韩玥如那句近似诅咒的话而影响到心情。 所以她推门而进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任旁人再怎么打量,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除了陆鹤南。 打从梁眷再次进门后,陆鹤南的目光就紧锁着她, 仿佛要将她看穿。 “怎么了?”陆鹤南扬眉,待梁眷走到病床边, 用气音低声问她。 “没怎么呀, 就是外面太冷了。” 梁眷刻意避开陆鹤南的眼睛,走到桌边打开保温袋,将小米南瓜粥和几个小菜的盒子一一打开,放在小桌板上,最后又坐在床边俯身剥鸡蛋壳。 越是不敢对视,就越是心里有鬼。 陆鹤南眉头拧得更紧,他倾身攥住梁眷的手腕, 让她离自己更近些:“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尽管在陆鹤南靠近的那刻, 呼吸纠缠的瞬间, 梁眷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半拍, 可她还是强装镇定的立刻否认。 “没有, 怎么会呢。”梁眷语气轻松, 随后又勾唇笑了一下, “就算她说了,你也该相信我会立刻怼回去的。” 阅人无数的陆鹤南明显不信梁眷的这套说辞, 他嗤笑一声松开她:“你最好能这样。” 直到陆鹤南的气息彻底从身边退散开,梁眷紧绷的身子才如临大赦般放松下来。 “眷眷, 刚刚那个女孩是谁啊?” 姚女士喂儿子吃完饭,刚把碗放到桌子上,就单刀直入的进入正题。这话虽是在问梁眷,可她的眼神却是落在陆鹤南身上。 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陆鹤南觉得她是谁。 梁眷剥鸡蛋的手再次一僵,还没等组织好语言开口,就见陆鹤南放下筷子,轻飘飘却又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啊。”姚女士大声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生怕梁眷一个不专心,没能听见这答案。 梁眷抬起头嗔怪地看了姚女士一眼,后者才狡黠地冲梁眷眨了眨眼,耸耸肩拿起桌上的碗筷,快步走到病房外的卫生间冲洗。 第35章 操心的不只姚女士,还有黄大爷。 可隔壁床的黄大爷就没这么好运,他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梁眷的背影,没看到梁眷和姚女士之间意味深长的对视。 见梁眷默不作声的,他还以为是梁眷还在生陆鹤南的气。 病房里向来看谁都不顺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黄大爷,破天荒的做起了和事佬。只是这项业务他开展的还不算熟练,需要老伴李婶的一唱一和。 “今天这混账小子跟我打牌都不认真呢!”黄大爷对着李婶抱怨起陆鹤南的不是,边说眼神边往梁眷的方向乱瞟。 李婶笑眯眯地接着问:“怎么不认真啦?人家年轻人不是耐着性子,陪你这糟老头子玩了一天?” 黄大爷闷哼一声,佯装不满道:“他早就不耐烦啦!自从过了中午十二点,就一直盯着墙上那表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人家那不是一天没见到小梁了,心里着急嘛!”李婶接过黄大爷手里的香蕉皮,又体贴的把水杯递到他眼前,“你怎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啊?是这样啊?” 黄大爷见李婶说了半天,终于说到点子上,皱巴巴的脸才舒展开,扬起嗓门高声喊道:“原来是在等小梁啊?” 梁眷手中那枚难剥的鸡蛋终于剥干净,她直起身子,将鸡蛋丢进陆鹤南碗里。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净手后,才对着黄大爷飘忽不定的眼睛,无奈开口。 “大爷,您再喊得大声点,隔壁病房都能听见啦!” 被梁眷训斥的黄大爷嘿嘿一笑,讪讪的抿了一口茶。余光见梁眷眉眼带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堪堪替陆鹤南松了一口气。 晚上七八点钟左右,正是休憩前的准备时间,大部分住院部的患者都在卫生间洗漱。陆鹤南所在的病房,屋子里也空了大半。 难得静谧的氛围下,又有皎洁的月光穿过层层窗帘缝隙,柔柔地披在梁眷和陆鹤南身上,这样的景致落在旁人眼中,大概能算得上是岁月静好。 梁眷这次来医院,算得上是前期工作准备充足,连笔记本电脑都随身携带。 把按照要求,逐字逐句修正好的论文发给教授,趁着教授审阅批复的空档,梁眷才抬起头朝病床上瞥了一眼。 穿着病号服的陆鹤南靠在床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属镜框的平光眼镜,多少有点电视剧中斯文败类的感觉。电脑屏幕上微弱的光,隐隐映在他脸上,无端又多了几分严肃与冷峻。 果然,男人只在两种时刻极具魅力。一种是在床上沉溺于情爱中,一种是在床下投身于工作里。 但这话现在看来,好像也不严谨。毕竟,陆某人在床上也能一本正经的工作。 梁眷托腮看了一阵,任由自己浮想联翩。随后又侧头朝他的屏幕上望过去,密密麻麻的数字表格堆砌在一起,确实是她专业以外,难以琢磨的领域。 陆鹤南名义上虽是在住院静养,但也不算清闲。因为旧病复发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告知,所以京州那边的工作他也得按时处理好,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引起那边的警觉。 梁眷偷看得实在太过于明目张胆,陆鹤南喉头不自觉地滚了又滚,握着鼠标的手也顿了又顿。最后他关掉页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偏过头回望过去,语气有些无奈。 “梁眷,你影响到我工作了。” 这锅梁眷可不背。 她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又没说话,是你自己不专心,还往我身上赖!” 陆鹤南摘下眼睛,微阖着眼,揉了揉酸痛的鼻梁,丝毫没把梁眷的解释当回事,声音喑哑,不急不忙的再次开口。 “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能专心?” 这话说得虽无赖,但太过自然,直接把能说会道的梁眷彻底憋住了。僵持了一瞬,生性不爱作的梁眷的脾气也上来了。 “既然这样,那我走好了。” 话一说完,梁眷就作势要去拿包,可这动作幅度虽大,却并不麻利。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可偏偏有人会心甘情愿的上套。 梁眷拿包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到桌子边缘,陆鹤南的手已经先一步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陆鹤南宽大的手掌贴在梁眷白皙的手腕上,无论是位置还是力道,都抓的极有分寸感。但也牢牢的,让人一时挣脱不得。 “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鹤南温软带着哄人意味的嗓音落在耳边,梁眷脸上虽不显,心里却很是受用。她垂着眼,视线落在小桌板的另一端,寻找话题的突破口,势要在今天这场博弈里做一回赢家。 梁眷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可右手手腕还被陆鹤南攥在手心里。她撇撇嘴,想挣脱却没挣开,最后不情不愿的又抬起左手,指了指桌面。 “你怎么把南瓜都剩下了?” 陆鹤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份南瓜小米粥的“残骸”。餐盒里小米都被吃净,光洁的餐盒里只剩下几块金灿灿的南瓜。 “我不喜欢吃南瓜。”陆鹤南静默一瞬,实话实说。 梁眷微微扬眉,继续强词夺理:“可是我喜欢吃。” 不喜欢吃还硬逼着人吃,多少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了。 话一说出口,梁眷就有点心虚。相处时间太短,她还摸不清陆鹤南的心思,不过片刻就忙为自己的鲁莽找补起来。 “不喜欢吃就算了,我明天给你买点别的。” 梁眷抬起那只尚且还算自由的左手,手一伸就想扔掉餐盒,和那餐盒里碍眼的南瓜。 可这项亡羊补牢的“工程”刚进行到一半,就又被陆鹤南给打断。他抬起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截断了梁眷要继续下去的动作。 “干嘛?”梁眷又拽了拽,没拽动,“不喜欢吃,就扔掉算了。” 陆鹤南撩起眼皮,幽幽地看向她,口吻认真又诚挚:“梁眷,浪费可耻。” 梁眷再次被陆鹤南怼得哑口无言。浪费的是他,说浪费可耻的也是他。难不成好人都让他做了? 如若不是在此刻恰好有教授的电话打进来,强行让两个人“中场休息”,梁眷恐怕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一拳打在陆鹤南脸上。 病房内,已经陆陆续续的有病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再在屋里接电话就有些不礼貌了。 梁眷扬了扬手中仍在振动的电话,眼神飘向自己仍被陆鹤南禁锢住的手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无声,指向性意味却显而易见。 陆鹤南后知后觉地松开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手心空荡荡的,尽管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等到梁眷挂断教授的电话,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陆鹤南也重新待上了平光镜,紧蹙眉头,抓紧时间回复邮箱里的工作邮件。 梁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第一眼望见的便是空空如也的餐盒,那些被剩下的南瓜已然消失不见了。既然某人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原则,那么那些南瓜绝对不可能是被他扔掉。 想到这,梁眷的心里莫名一软,心里那种名为愧疚的情绪也忍不住泛滥。在情绪的驱使下,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那你都喜欢吃什么啊?我明天给你带些你喜欢的好不好?” 梁眷稍稍俯下身,长长的秀发飘荡在空气里,其中有几缕不听话的发尾落在陆鹤南裸.露在外的脖子上,勾的他痒痒的。 他极力压抑中内心的那股燥热,分神去答梁眷的话,嗓音却喑哑的不像话。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陆鹤南皱眉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停顿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跟上一句。 “不过从今天起,大概会喜欢南瓜吧。” 刚刚吃的时候,只觉软软糯糯,入口香甜,像是她会喜欢的那种东西。而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梁眷脑子短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干嘛?爱屋及乌啊?”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歧义,梁眷的脸腾地一下迅速变红,抬眼便对上陆鹤南戏谑的笑。意识到自己出糗,梁眷更觉气短。 偏偏陆鹤南还不肯放过她,他循循善诱的追问:“那你说说,我爱的是哪个屋啊?” 第29章 默许(捉虫) 陆鹤南落拓地靠在床上, 过足嘴瘾的他,全身上下都带着放荡不羁的餍足。看着眼前的姑娘耳根渐渐泛红,他垂着头, 竭力掩住眼底捉弄得逞的笑意。 眼见梁眷耳边的红晕渐渐蔓延到白皙的脸上,陆鹤南才大发慈悲地笑着开口。 “好了,不逗你了。” 合着他是在这逗猫呢? 梁眷气血上头,从羞涩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气势汹汹地睁圆了眼睛,瞪了陆鹤南一眼。 可这一眼杀伤力不大, 明明是在宣泄愤怒, 可通红的眼底却让梁眷看上去楚楚可怜。 第36章 眼底的那抹红实在太勾人,陆鹤南看的心里蓦地一软。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摸梁眷毛茸茸的脑袋,可手刚伸到一半,又意识到这动作的唐突。 幸亏梁眷神经大条没注意到这些,他不露痕迹地缩回手,掩在嘴边,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时间不早了, 我送你回学校。” 陆鹤南穿好外套, 手指勾着车钥匙, 又取下衣架上梁眷的衣服, 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小声又催促了她一句。 直到衣服落在肩上的那一刻, 梁眷才语气平平地开口:“我今天不回学校了。” 口吻态度不像是在商量, 倒像是在通知。 不回学校了?听到这话,陆鹤南握着车钥匙的手一僵, 还没来得及深想这句话,就已经先拧起眉。 该不会是跟那个送她玫瑰花的男生出去鬼混吧?一捧玫瑰就能把他的人拐跑了? 陆鹤南越想越气, 眼底充斥着的不爽和嫉妒快要溢出来,喑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霸道强势了许多:“这大晚上的,不回学校你去哪?” 可这份强势却没有强过梁眷。 梁眷微微扬起脸,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鹤南看。这本是个仰视的动作,可她运筹帷幄的气势太强,硬是让她摆出了俯视的意味。 因为有一定能拿捏他的把握,才会有这份势在必得的自信。 梁眷云淡风轻的抱着胳膊,看着陆鹤南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抓狂破碎,那点因被戏弄而产生的气愤,才稍稍释放出来一些。 她又抬手扯下身上的外套,径直塞在陆鹤南怀里,口吻随意又理所当然:“我明天没课,今天留下来陪床。” 这下轮到陆鹤南表情错愕,他条件反射地讷讷反问:“陪床?” “对,陪床。”梁眷迈步重新坐回椅子上,回头见陆鹤南还傻站在原地,勾唇笑道,“怎么?不欢迎?” “那倒也不是。”陆鹤南不愿被看扁,饶是内心已经汹涌澎湃到难以平复的程度,面上却仍不显山不露水的强撑着。 “你怎么突然想留下来……” 陆鹤南一手抱着梁眷的衣服,一手僵硬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陪床那两个字,哽在喉头,无论如何都没法泰然自若的说出来。 好在梁眷正对着电脑屏幕,遮挡之下隔绝掉彼此大部分视线,她没能注意到陆鹤南的窘迫。 “你昨天晚上不是还说,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吗?”梁眷虽在忙着保存页面上的各个文件,却没忘记抽空揶揄陆鹤南。 陆鹤南心口一跳,昨天晚上,他好像确实是说过这句话。他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鼠标点击关机的那一瞬,梁眷直直抬起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鹤南的不对劲。 她嘴角向上弯,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伪装:“陆鹤南,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陆鹤南到底是占了年长几岁的优势,谈笑间又化被动为主动。 他唇边含着笑,眯起眼睛,像是在警告:“还没玩够是吧?还要跟我比一比谁最厉害?” “你让让我又能怎样?”梁眷鼓起腮帮子,小声喃喃,像是在撒娇求饶。 陆鹤南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有一股压不住的热浪自小腹上涌。 他停顿了数秒,整个人俯身贴过来,嗓音嘶哑带着快要崩坏的欲.望:“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哪里是没听见,分明是想再听一遍这姑娘娇软的撒娇。 梁眷心口一滞,眼见他眸色加深,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挑.逗他,连忙拿起洗漱包塞在他手里,催他赶紧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陆鹤南洗漱回来,床边只余下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台灯。那个说要留下来陪床的人,已经先一步躺在医院配备的小床上。 陆鹤南怕吵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想关掉床头的台灯,低头瞥见梁眷身上单薄的被子。他暗叹一口气,抬手就去拿自己床上的蚕丝被,轻轻扯开后作势就要往梁眷身上盖。 这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可躺在床上的那位并不安生,陆鹤南刚把蚕丝被搭在梁眷身上,本好好侧躺着的人儿猛地转过身来,径直对上陆鹤南漆黑温润的眼。 猝不及防的对视把陆鹤南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动作不够轻,吵醒了她。可又见她眼底一片清明,才恍然明白这丫头原来根本没睡着。 “怎么还不睡?”陆鹤南手上动作没停,回过神后,继续给梁眷掖被角。 “我睡不着。”梁眷语气软软的,莫名有些乖。这个状态的她,白日里可并不多见。 梁眷阖上眼,任由陆鹤南动作。可抵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热,她又倏地睁开眼,轻声问道:“陆鹤南,你想睡觉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飘荡在寂静的病房里,像小猫爪子按在心尖上。若不仔细去听,恐怕就要错过。 看了一天的分析报表,又抽空开了几个电话会议,陆鹤南其实有点累了。 可是对上梁眷那双湿漉漉,带着满满期冀的眼睛,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保持俯身弯腰的姿势,等着她的下文。 梁眷的黯淡的眼睛瞬间雀跃起来,她极力压低自己心底的欣喜,小声接着问道:“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原来是嫌这里太闷了。 陆鹤南弯唇笑了笑,既是她想去做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九十点钟,对于住院部的病人来说,是该休息的时间。可在病房以外,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梁眷和陆鹤南并肩走出医院大门,沿着江边,漫无目的的走在笔直的人行道上。 而江水两侧的沉寂与喧嚣泾渭分明。 北城这座城市,被松源江分割成两部分。热闹的地方在江南,而江对岸的江北作为植被保护区,并未被过多开发,还呈现它原有的外貌。 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江北与江南相比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十二月初,北城的低气温再一次刷新往年的历史记录。梁眷冻得忍不住瑟缩,却丝毫没有后悔做出临时出门压马路的决定。 梁眷搓搓手,又往手心里哈气,可这样的热乎气儿对于零下的北城来说,可谓是杯水车薪。 “你冷吗?”梁眷放弃这种取暖方式,老老实实把手放回兜里,偏头看向身侧的陆鹤南。 陆鹤南冷得连声音都在打颤,却还是摇摇头,不扫兴道:“还好。” 两个人又静默着往前走了一阵,梁眷盯着水泥路面上来回碰撞,分开,再纠缠的两个影子,冷不丁轻声开口,语气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我大概知道韩玥如今天会来医院。” 停顿半天,梁眷没等到陆鹤南的回应。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想要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情绪上的反馈。 可结果让人大失所望,这个男人的神色仍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梁眷垂下漆黑的眼睫,乖乖认错道歉:“因为是我故意透露给她的” 白天教室里,梁眷在和关莱闲聊的时候,注意到韩玥如在听她们说话。梁眷顺水推舟,有意无意的把陆鹤南的住院信息透露出来,为的就是要让韩玥如来医院一趟。 总要让韩玥如亲眼见到些什么,才能让她彻底死心。可梁眷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还是利用了陆鹤南。 为了自己的私欲,利用了毫不知情,却一片真心的他。 倏地,一辆驶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自二人身后飞速驶来。 梁眷垂着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就一个踉跄的被陆鹤南揽进怀里。落入怀抱的那一秒,梁眷条件反射的揽住对方的腰。 陆鹤南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梁眷知道此时此刻的姿势,对于现阶段二人的关系来说有些不合时宜。 可她还是想赖在他的怀里,就当她是贪图这份寒夜里的温暖吧。 “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梁眷吸了吸鼻子,冻得通红的小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连声音都闷闷的。 一道清冷又无奈的嗓音落在头顶。 “没生气。”怀里娇软的姑娘不安分的乱蹭,不由得让陆鹤南身体绷紧,手也无措的虚环在她的腰间。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因为我猜到了” 这个答案让梁眷措手不及,她猛地抬起头,若非陆鹤南闪躲及时,只怕要撞上他的下巴。 梁眷来不及平复心绪,紧拽着陆鹤南的衣服,急切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陆鹤南微微低头,迎上梁眷的目光。他抬起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面前划过,有条不紊的将她额前迷蒙住眼睛的长发一一拨到耳后。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道:“因为你来的速度,比我预期的要慢。” 什么叫比他预期的要慢? 陆鹤南读懂了梁眷眼底的疑问,他扬起唇,发出轻微的哂笑:“我知道姚姐给你发照片了,从她拍照片到你赶到病房门口,你足足用了二十五分钟。” 第37章 “你和她是同班同学,没道理会晚到这么久。” 正说着,陆鹤南停顿了下,他目光放空,缓缓解开谜底:“除非,你是故意的。” “所以。”被轻易看穿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梁眷喉头哽住,连继续抱着陆鹤南的勇气都彻底失去。 她慢慢松开陆鹤南,自觉后退了半步,重新开口:“所以,你早就知道了,还配合我演了这么久。” 陆鹤南注意到她这一系列的细微动作,耐着性子继续哄:“你觉得,如果我没猜透你的想法,我会让韩玥如在病房里跟我聒噪那么久吗?” 梁眷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温,可她嗓子干涩的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稚嫩了,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太稚嫩了。之前所有那些自以为是的胜利,其实都是在他不动声色的默许下获得的。 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柏油马路上,车辆飞驰而过时的呼啸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纠缠声。 “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吗?”陆鹤南率先打破沉默。 “达到了。”梁眷垂着头,讷讷地答。 陆鹤南又问:“那你开心了吗?” 梁眷漆黑的眼睫颤了颤,最后还是抬起头,梗着脖子与陆鹤南对望:“开心了。”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梁眷看不明白。 “开心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她总觉得陆鹤南的这句“开心就好”,带着一种如愿以偿的如释重负。 他在替谁如愿以偿,又在替谁如释重负? 第30章 雪落 漆黑的天空又阴沉了几分, 街上的行人也从稀稀疏疏变得寥寥无几。陆鹤南走在前面,步伐迈的比寻常大些。他比梁眷快了半个身位,为她抵挡住大半扑面而来的寒风。 梁眷将脸缩在衣领里, 安静地跟在陆鹤南身后,不似刚出医院时那般活泼。 走在前面的陆鹤南突然顿住脚步,然后转身站定,看着闷得似鹌鹑的梁眷, 下意识皱眉。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陆鹤南的声音冷得发颤,可看见梁眷瑟缩的样子, 还是利落地摘下围巾, 然后一圈一圈绕在了梁眷的脖子上。 围巾上还残留着陆鹤南的体温,梁眷抬起脸紧绷了一瞬,复又低下头,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 注意到梁眷这些细小的动作,陆鹤南给围巾打结的手指一僵,向来从容不迫的眼睛里泛起波澜。 他长提一口气,艰难开口:“梁眷, 别怕我。” 听到陆鹤南又说“怕”字, 梁眷眼睫一颤, 扯起嘴角笑道:“你想多了, 我没怕你。只是觉得有点丢人吧。” “自以为是了这么久, 却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你看透了。”越说到后面, 梁眷的声音越低。寒风卷过二人时, 某些字眼甚至都能与风声融为一体。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静默, 梁眷想再解释些什么,但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简短的几句话, 陆鹤南看透了梁眷的窘迫,然后瞬间会意。他思忖了一阵,谨慎的在脑海中理清逻辑,再措辞。 可脑海中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的组合排列,无论怎么串联在一起,应该都不会是她想要的答案。陆鹤南眉头越拧越深,最后选择听凭内心,说到哪算哪。 “是觉得被我看透很丢人吗?”陆鹤南单手插兜,眼眸微微一沉,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紧紧捏着烟盒。 看着面前的梁眷脸上显现出细微的反应,他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柔和。 “梁眷,倘若我连你的这点小把戏都看不明白,那我在京州那吃人不见血的圈子里,该如何立足?” 看见梁眷的脸色渐渐平和,陆鹤南又徐徐说道:“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知道,我的心计与城府永远不会用在你身上。” 回想到京州圈子里那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糟心事,陆鹤南忍不住错开眼哼笑,像是在自嘲。等到他再次垂下头时,面前的姑娘正定定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大半是爱慕,可爱慕当中还掺杂着些什么,好像是怜惜?陆鹤南没有看透。 陆鹤南捏着烟盒的手又紧了紧,最后还是没能抗住内心的那股燥热。 从未动过心的他把内心的蠢蠢欲动,归结于烟瘾。 掏出烟盒,摸出一根含进嘴里,再到微微偏头握住打火机,熟练到一气呵成。 差错只出在最后一步上。 打从看见陆鹤南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时,梁眷就有些不悦。明明办理住院那天,她就已经仔细搜查了一遍,把他身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全部处理干净了。 那么现在这盒是哪来的?那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梁眷冷脸向前迈了一步,毫不留情地抽走陆鹤南手上的打火机,又不由分说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缴获了被遗漏的那盒烟。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陆鹤南还没有反应过来,梁眷就已经把“赃物”拿在了手里。 “哪来的?”梁眷扬了扬手中的烟,语气生冷。 陆鹤南摸不清楚状况,怔忪一瞬,只得照实说:“今早刚买的。” 早上开电话会议的时候,烟瘾来的急,可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却连烟的影子都没看见。 梁眷拨开烟盒扫了一眼,本就凝滞的脸色更加沉重。早上新拆封的烟,现如今只剩下半盒。这是抽的有多凶,自己的身体不要了? “没想到你在北城人生地不熟的,开车看着导航都能开错路,买烟倒是动作麻利!”火气上头的梁眷,骂人的功夫再次展现出来。 察觉到梁眷不快的陆鹤南耷拉着脑袋,说话也变得瓮声瓮气的:“黄大爷带我去的超市。” 梁眷表情僵硬了片刻,还是捎带脚的把黄大爷也骂了一通:“果然,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在这玩boys help boys呢?” 陆鹤南被她这话给逗笑了,起初那笑意还算克制,只有胸腔在轻微振动,最后笑意蔓延,他忍不住弯下腰放肆的大笑。 只不过因为嘴里还含着那根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所以笑声听上去闷闷的。 梁眷没理会陆鹤南的笑声,她冷着脸抬手抵住他的肩膀,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强行让他直起腰。 被迫直起身子时,陆鹤南的脸上仍挂着懒散的笑。在察觉到梁眷的意图后,他又微微俯下身,放低自己的身段,既方便梁眷动作,也方便自己听见她似娇嗔般的警告。 “都没收了,出院之前别再让我看见你碰烟!” 梁眷一手按在陆鹤南的肩膀上借力站稳,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夺走他嘴里的烟,一齐装进烟盒里。然后拉开包包的拉链,把新没收的半盒烟和打火机一股脑的塞进包里。 陆鹤南弯着腰,唇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眼神在掠过梁眷的包包时,唇角的弧度又向上弯了几分。 待梁眷察觉到陆鹤南的视线,慌乱地合上包后,陆鹤南才不疾不徐地直起身,然后一脸兴致盎然地看向她:“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我的东西?” 刚刚的那一眼虽看得不够仔细,但也让陆鹤南看了个囫囵大概。那包里除了装着女生出门时常带的纸巾和唇膏外,应该还装着他那不翼而飞,到处寻而不得的香烟。 其实也不怪陆鹤南眼神好,怪只怪那香烟外包装的烫金盒子实在醒目。一眼望去,太夺人眼球。 “你怎么知道那烟是你的?”梁眷撇撇嘴,不愿意直接承认。 “据我所知,国内能买到这款烟的人,不超过五个。”陆鹤南挑起眉,语气不置可否,“难不成北城也有这样的人物?那你可要麻烦你给我引荐一下了。” 那烟是陆鹤南的心头好,几乎无代餐,但着实难买,外面寻常的超市商店里几乎见不到。若不是为了应急,他也不会在医院超市里随便买一盒凑合一下。 心事与秘密再一次赤.裸.裸的暴露在陆鹤南面前,梁眷却不似原先那般羞赧。 她扬起头,径直与陆鹤南对视,口稳中带着理所当然:“养病期间,戒烟戒酒,我怕你管不住自己,所以暂时代为保管。” “没有别的了?”陆鹤南再问。 “我真的只拿了你的烟和打火机。”梁眷摊摊手,模样无辜又可爱。说完,生怕陆鹤南不相信,作势就要打开包,自证清白。 陆鹤南拦住梁眷的动作,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哪里会不相信她?又怎么需要她自证清白?这些身家性命,只要她说一句想要,只怕他都会双手奉上。 奈何梁眷仍是满眼疑惑,陆鹤南收起那些旖旎的心思,没再跟这傻姑娘继续兜圈子:“还有我的药吧?” 梁眷怔住,然后乖巧的点点头。 “不过我没想通,你怎么会有?”陆鹤南眸色渐深,语气里带着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的柔情。 病发时,他虽有些意识混沌,但他仍记得那天梁眷是从她自己兜里翻出药的。这事就奇怪了,她怎么会随身带着自己的特效药? 第38章 “那是你落在西装口袋里的。”梁眷小声帮他回忆着,“上次分别时,你把西装借给我了。” “所以你就一直随身带着?”陆鹤南扬起眉梢,眼里又多了几分兴致。 该怎么解释呢?梁眷眨了眨眼,然后长提一口气。 兜兜绕绕她不擅长,她还是比较喜欢打直球:“因为你说会再见面,但没说是哪一天。” 我怕再见面的那天你会有需要,但我却毫无准备。 女孩子天生的娇羞在心里作祟,梁眷还是没勇气把话说完整,但她相信通透如陆鹤南,应该听明白了她不曾说出口的潜台词。 这个答案让人始料未及,陆鹤南瞳孔骤然一缩,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嗓子干涩到让他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那天承诺的再见虽然不是他随口一提,但京州需要他处理的事那么多,各种人际关系让他分身乏术,他没法留给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只怕办不到,再让她空欢喜一场。 只是他没想到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姑娘也跟他一样,对重逢也盼了这么久。 梁眷远没有陆鹤南那么矫情,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后不由得尖叫起来。 “天啊,快十一点半了,咱们赶紧到下一个路口打车回医院吧!” 话甚至还没有说完,梁眷就抬起腿,步伐也比来时快了许多。空留陆鹤南一个人还呆站在原地,回味散不尽的暧昧。 “梁眷。”陆鹤南回过神,看向前方梁眷的背影,大声叫住她,声音喑哑的让他自己都心惊。 走在前面的姑娘闻声回头,飘逸的碎发在风中飞舞。围巾遮住了她大半个面庞,只余下干净又澄澈的一双眼,像小鹿一样,望着他时眼里有光。 陆鹤南心间某处柔软的地方,好似被撞了一下,那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在此刻有迸发而出的趋势。现在表白,应该不算唐突吧? 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了,应该也不会有被拒绝这种可能。 梁眷在前方站定,看着陆鹤南快步追上来。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的心里无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生出几分期待,呼吸顿时也变得杂乱了。 第31章 雪落 陆鹤南的目光紧锁着梁眷, 他明明做足了思想准备,可话到嘴边,他又错开了眼, 漫不经心地开起了玩笑。 “改天我送你个大点的包吧,真怕你这包哪天装不下了。” 他不是怕了,也没有生出丝毫要退后的悔意。只是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临行前一晚, 堂姐陆鹤南给他打电话时说过的那些话。 ——“女生,应该都想要被追得久一点吧?” ——“毕竟, 暧昧期才是最迷人的。” 其他女生在恋爱前拥有的过程与经历, 他不愿让梁眷缺失一丝一毫。慢一点就慢一点,在拥有梁眷这件事上,他势在必得,所以不着急。 听完陆鹤南的话,梁眷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不动声色地敛去脸上的情绪,也以玩笑回怼。 “干嘛?想拿包收买我啊?我可没那么好说话!除非你送我个名牌的, 限量版的那种!” 陆鹤南垂下眼, 看着梁眷淡淡的神情, 心中突然有点怅然若失。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我喜欢你,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终是以玩笑收场。 计程车奔驰在无尽的黑夜里, 梁眷和陆鹤南抵达北城中心医院的时候, 刚好十二点。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晚归的两个人为了不打扰旁人休息, 也刻意将动作放轻放缓。 奈何临迈进病房前时,护士站值班的护士轻声叫住了他们, 她应该枯等他们有一阵了,看见他们出现在走廊的那一刻,黯淡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梁眷以为是要提前告知明天要做的检查项目,就推搡着陆鹤南,让他先回病房,自己去听就好。可身前的男人似山,饶是她如何用力也岿然不动。 陆鹤南虽说是清瘦但并不孱弱,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绝不是梁眷可以轻易较量的。 “我去吧,你先回去睡觉。”陆鹤南看着梁眷眼下的乌青,皱眉坚持道。 可梁眷顾及陆鹤南是个病人需要休息,也丝毫不让步:“我可是打着陪床的名义留下来的,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点表现的机会?” 陆鹤南身形一顿,略一思忖后便没再推辞,只是嘱咐她早点回来。 目送陆鹤南走进病房后,梁眷慢慢挪步到护士台前,眼前的小护士还在哗啦啦地翻看病历登记册。 “怎么了?是明天有什么新的安排吗?”梁眷的手搭在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小护士翻到某一页时停下来,仔细核对了两遍后,才如临大敌似的长呼一口气,又把登记册调转方向,推到梁眷面前。 “麻烦您再看一下,病人的名字是这三个字吧?” 梁眷扫了一眼,见陆鹤南三个字被板板正正的写在册子上,就点了点头。 “他不是本地人吧?” 梁眷警惕的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沉下几分:“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都是入院前的正常登记,你们办理入院那天太急,一些不必要的手续就简化了,现在照例补上。”护士神色如常的答道。 困倦上头,梁眷见护士应对流畅,神情也不似作伪,就没再往更深处思考护士的用意,机械答道:“他不是北城人。”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刻意没提起京州。 “好的,这样就可以了,感谢您配合我们工作。”护士标注上后,合上登记册,没再继续往下问什么,大手一挥,放梁眷回病房睡觉。 梁眷见这么轻易的就结束,也打消了心中那个还没成形的疑虑。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意识也彻底放松下来,迷迷糊糊中,她能感知到有人叹息着为她盖好被子。 可是困意太浓重,她没力气睁开眼,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就彻底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奔波太累的缘故,总之梁眷这一晚无梦,安安生生的睡了个好觉。清晨睁眼的时候,陆鹤南已经买好早饭回来,温热的小笼包和燕麦粥被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她这个扬言要陪床的人,起的竟比病人还晚,梁眷面上一热,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 梁眷坐在床边一边穿鞋,一边小声喃喃,像是抱怨:“你怎么起这么早?也不叫醒我?早饭让我去买就好了啊!” 陆鹤南没说话,早起天凉,他淡笑着为梁眷披上外套,倒是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姚女士接过话茬。 “他哪里舍得使唤你啊?” 这话说的梁眷面上更热,她接过陆鹤南递来的洗漱用具,慌慌张张的撂下一句“我先洗脸刷牙去了”,就逃似的跑出病房。 等到梁眷脚步轻快的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屋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穿白大褂的医生。 早上查房时的景象她也见过几次,可这样大的阵仗还是头一回。乌央乌央的一群人全部围在陆鹤南床边,其他病人和家属都站在一旁看光景。 梁眷顿时心口一慌,腿也有些发软,连拨开人群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鸡蛋剥好了,快过来吃饭。” 熟悉的清冷嗓音震在耳边,梁眷猛地抬头去望,隔着人群的间隙,她抬眼就能对上陆鹤南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对视上的那一秒,她听见了自己心跳复位的声音。 谢天谢地,他没事。 围城一圈的医生们见大佬开口,也几乎同时回头看向梁眷,然后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短短的四五米距离,梁眷在众人的注视与打量下走得异常艰难。 被这阵仗吓到的不只有梁眷,还有同住在这个病房的其他人。虽说大家一早就看出来陆鹤南投足不一般,大抵也能猜到他身份贵重,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但是能让院长携全体领导干部前来慰问的,应该不单单是身份贵重这么简单了。不怪陆鹤南藏得深,还是怪他们这些人的想象力不够丰富。 看见梁眷坐在自己面前,拿着勺子埋头小口小口喝粥,陆鹤南才腾出功夫,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上。 “郭院长,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没听清您说的话。”陆鹤南对着郭院长微微颔首,唇边还挂着歉疚的笑,“还得劳烦您再说一遍。” 陆鹤南这幅温润如玉的样子,无端让郭院长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和这些富贵子弟打交道打了这么多年,像陆鹤南这么通情达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光是通情达理就算了,还平易近人的住普通八人间病房,主打一个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要不是心脏外科的主任,抽调陆鹤南的病历在全院做案例教学,只怕现如今还无人发现陆鹤南这尊从京州来的大佛,竟屈居在这小小的北城医院里养病。 郭院长越想越感慨,忍不住要当场老泪纵横,好在身边的副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讲回正题。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再重复一遍,就听见端坐在上位的陆鹤南又施施然开口。 第39章 “我鸡蛋买多了,要不要再来一个?” 这话总不会是问他吧?郭院长嘴唇翕动,大脑宕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陆鹤南低眉顺眼地俯下身,征求一姑娘的意见。 众目睽睽下,梁眷大气不敢喘,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僵硬的点点头,就又飞速地垂下头小口喝粥,然后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得到许可的陆鹤南拿起鸡蛋朝桌角轻轻一磕,期间还不忘应付一下郭院长这些围观群众:“您不用管我们,接着说就好。” 郭院长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真是没想到您会在我们医院养病,这也是我们前期功课没做好,对您照顾不周了。” 说到这,郭院长停顿了下,状作无意的去观察陆鹤南的神色。 只见陆鹤南仍低头认真地剥着鸡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是一只朴实无华的清水蛋。这样的景象虽诡异,却异常和谐。 而陆鹤南的神情认真到让郭院长不由得以为,他是在完成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郭院长摸不清陆鹤南的心思,只得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您看需不需要我们提前联系一下您在京州那边的医院,做一下病历交接?需要的材料我们已经连夜准备好了,还有什么没准备妥当的,您尽管开口吩咐我们。” 提前打过草稿的说辞终于说完,郭院长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但也不知道这冗长的一番话,陆鹤南究竟听进去多少。 病房内安静到只能听见梁眷喝粥的声音,就在众人以为陆鹤南是在思考时,又见他轻叹一口气,然后对着正吃饭的那个姑娘指手画脚起来。 “别光喝粥,这还有小笼包。”陆鹤南见梁眷只专注于面前那碗粥,有些不悦。说完,他把装着小笼包的餐盒往梁眷面前推了推。 郭院长不由得大跌眼镜,难不成这姑娘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 被误以为是大小姐的梁眷依言放下勺子,然后机械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轻咬了半口。 乖顺听话如梁眷,可陆鹤南还是不肯安生,他又指了指一旁的调料,温声道:“吃小笼包要不要蘸醋?我还给你带回来了点辣椒油。” 装乖装了半天的梁眷彻底怒了。 她狠狠将筷子扔在桌子上,声音听上去有些凶,连看热闹的黄大爷一行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陆鹤南,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别人在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给对方一点回应。” 顾及到这是在外人面前,梁眷还是给陆鹤南留了些面子,止住了想继续嗔骂的欲.望。 被凶了的陆鹤南依旧好脾气,只是口吻隐隐含着委屈:“可我跟你说话,你也没有给我回应。” 他殷勤周到,做小伏低的伺候她吃饭吃了半天,这心狠的姑娘竟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讲。 梁眷被陆鹤南这话给噎住了,她长呼一口道:“早饭很好吃,我都会吃完的,你放心吧。” 话音一落,她眼神瞟向郭院长一行,然后对着陆鹤南下巴微抬,无声的暗示意味明显。 陆鹤南被梁眷逼得没法子,只得敛去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拿出一部分精力去应对这些难缠的不速之客。 “郭院长,没什么可抱歉的,住院的这些日子医护人员对我都很尽心。我也不需要什么特殊关照,医院里大家都是病人,一视同仁就好。” “而且,我只是想在这安安生生养病,所以也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吧。” 听见陆鹤南语气平和,郭院长稍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称是。谁知接下来陆鹤南话锋一转,登时让他变了脸色。 “至于是否回京州,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在北城也挺好的。”陆鹤南说话的速度仍不疾不徐的,他甚至有功夫扯了一张抽纸去擦梁眷脸上的油渍。 “小陆总,您别让我为难。”郭院长声音拔高,顿时急切了起来。 陆鹤南微微一笑,但压迫感十足:“我不为难您,您也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我难堪。” “您这话说的,我们哪敢给您难堪?” 面对郭院长的示弱,陆鹤南并不买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将我的情况告知给了京州那边吧。” 郭院长笑容讪讪,对陆鹤南的话表示了默认。毕竟陆鹤南在陆家还只是小辈,虽位高权重却不是当家人,他哪有胆量不向上面汇报。 不过算时间,现在京州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陆鹤南在北城的情况。 果不其然,没有让郭院长在病房里和陆鹤南僵持太久,黎萍的电话打了过来。陆鹤南有挂任何人电话的胆量,但他独独不会对黎萍犯浑。 “喂,伯母。”接起电话的那一刻,陆鹤南的态度就和缓下来。 梁眷侧耳倾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实在太微弱,实在让人听不真切,她只能从陆鹤南的话语里推测出个大概。 “这次不是很严重,所以我就没跟家里说,怕您和伯父会担心。” “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边又说了寥寥数语,孝顺的陆鹤南就没法再坚持,他轻叹一声,还是应下来:“好,您别担心,我今天晚上就回去。” 陆鹤南在北城不会长待,这件事梁眷心里早有准备。可真到要再次别离时,就算准备再充足,也很难装作若无其事。 得知陆鹤南即将离开医院,小胖子也有点舍不得他。本该是睡午觉的时间,却吵闹着怎么也不肯闭上眼。 姚女士也懒得再管他,毕竟少睡一个中午也不会怎么样。 “妈妈,今年怎么还不下雪啊?”小胖子眼巴巴地望向窗外,稚嫩的脸上也染上忧愁。 听到儿子的话,姚女士下意识看向外面。 明明是中午,外面却是灰蒙蒙一片,,太阳被藏匿在云层里,连带着天空也阴沉沉的。将近半个月都是这个鬼天气,这是大雪将来的前兆。 算日子,今年北城的初雪,确实是比往年要迟上许多。 “哎哟,你也不是南方人,雪这东西也不稀奇。还不是年年都能见到,你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姚女士收回目光,对在北城土生土长的儿子表示费解。 “小陆叔叔这不是要走了吗?”小胖子被妈妈吼了一通,肉墩墩的小脸满是委屈,“他还没见过北城的雪呢!” 这回答让姚女士一怔,片刻后她安慰道:“小陆叔叔是回京州,京州也会下雪的。” 小胖子还在不依不饶地嚷:“那不一样!北城的雪肯定比京州好看!” 听到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梁眷收拾行李的手一顿,鼻头莫名有点发酸。 “嘿,我说你这病房可真让我难找!”一道陌生且聒噪的声音突然在病房内响起。 是任时宁及时的推门而进,打破了屋内弥漫的离别情绪。 “你不会小点声吗?屋里这么多人呢。”陆鹤南回身望去,不满地皱眉,警告意味明显。 见惯了大场面的任时宁,冷不丁被病房里的老老少少凝视,也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向各位一一点头示意过后,才踱步到陆鹤南身边。 “你怎么来了?”陆鹤南撩起眼皮,睨了任时宁一眼。最后连客套都省了,话语里摆明是不待见他。 “萍姨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来医院接你,然后直接送你去机场。” 任时宁耸耸肩,表示这次不是他自己上赶着凑热闹:“而且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过了,要我务必亲眼看你登机。要不是我在北城事多,实在脱不开身,她估计会要我亲自押送你回去。” 听见“押送”二字,一直紧绷着的梁眷也忍不住笑开了,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任时宁,又看向陆鹤南:“你伯母这是有多不信任你啊,还得找个人来押送你回京。” “我跟你说啊,陆鹤南这小子,从小到大阳奉阴违的事干的可不少!” 若要数落陆鹤南,任时宁来了精神头,他正欲对着梁眷再说些什么,却先对上陆鹤南那双漆黑清冷的眼。 陆鹤南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得任时宁心里直打鼓,然后下意识噤声。 得,再说下去,这小爷又得生气,然后憋着坏早晚要他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他都做过什么啊?”梁眷正听到兴头上,收拾好东西就径直坐在陆鹤南身边,继续追问任时宁。 任时宁哪里还有再胡说八道的勇气,他猛地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东西都收拾好了吧?那我就先拎到车上了!咱们医院门口见!” 陆鹤南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一个手提包就能全部装下。任时宁单手拎起包,快步冲出病房这个是非之地。 病房的门再次被合上,屋内重回一片寂静,一分一秒好难捱。 呆坐了一会,梁眷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笑容有些勉强:“你该走啦。” 陆鹤南闻声也瞥向钟表,指针所在的位置实在刺眼,像是在催促他这个外来者赶紧退出梁眷的领地。 第40章 “如果你不想我走,我也可以……” “早晚都是要走的。”梁眷眼睫微颤,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别让家里长辈担心。” 告别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别拖泥带水。 在与病房内朝夕相处好几天的病友一一到过别后,陆鹤南和梁眷也慢吞吞的挪步到医院门口。 医院门前的台阶上人头攒动,两个人的肩膀靠的极近。全身上下被陆鹤南的气息包围住,梁眷分外贪婪这最后的温存。 眼看着任时宁的车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梁眷大梦初醒般停下脚步。 “一块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学校。”陆鹤南见状也停下来,他垂下头,用气音小声征求。 梁眷摇摇头,拒绝的利落干脆:“不用了,华清和机场是两个方向,咱们不顺路。” 不顺路明明是字面上的意思,可陆鹤南却听得心里绞痛。 “快走吧,任时宁还在等你。”梁眷扬起笑脸,又把陆鹤南向前推了推。 梁眷过分坚持,陆鹤南拗不过她,只好听话的向前迈步。 陆鹤南拉开车门的那一瞬,梁眷忽然想起小胖子乐乐说过的那句话,然后下意识喊住他。 “陆鹤南!” 人潮如织的医院门口,陆鹤南应声回头。与梁眷视线相撞的那一秒,他感觉指尖发麻,书中所说的一眼万年,他在此刻突然明了了。 梁眷清了清嗓子,安抚好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万般珍重的开口:“下雪的北城,真的很漂亮。” 你不应该错过下雪的北城。 也不能错过。 就像不能错过我一样。 第32章 雪落 回京之后的陆鹤南在黎萍的强烈要求下, 被迫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安心在家静养。有了黎萍的放话,四九城那些二世祖、公子哥们也不敢再上门叨扰陆鹤南的清净。 除此以外, 黎萍专门还从国外订购了一套仪器,每天实施监测陆鹤南的心脏情况,只差再配备一个二十四小时随时看护的家庭医生了。 陆鹤南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可为了让黎萍安心, 他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在家养病的日子算不上无聊, 在陆鹤南眼中这种吃饱了就睡, 足不出户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舒适。 不用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参与梁眷的生活,了解她的喜好,两个人在微信上的聊天频率也变得频繁了起来。 收拾好书包,刚顺着人流走出教室的梁眷收到陆鹤南的微信。 陆sir:【中午打算吃什么?】 明明两个人有交集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到陆鹤南的消息,梁眷还是心口直跳, 然后下意识将手机屏幕亮度调低, 生怕让别人看见。 梁眷思索了一阵回复:【油泼面吧。】 那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梁眷一手由关莱牵着, 一手在手机键盘上打字, 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不过真的好巧啊, 你每次给我发消息都正好赶上我下课。】 陆鹤南接了一杯温水回来, 再倾身从桌面上捞起手机时,才发现梁眷已经给他发送了两条消息。 巧吗?陆鹤南眉梢上挑, 看着手机相册里,自己大费周章才拿到手的——梁眷这学期的课表, 无声勾起唇。 陆鹤南刚想应和着说上一句“是好巧”,又见聊天框里心急的姑娘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最近怎么样?在家无不无聊?】 陆鹤南按动删除键,又重新编辑了一条回复。 【是有一点。】 lj:【那我推荐你一本书吧!】 看着白色文本框上的感叹号,陆鹤南仿佛能听见梁眷欢脱的语气。 【什么书?】他这次回复的极快,然后静静等待了两分钟,才等来梁眷的消息。 是一条三秒的语音。陆鹤南呆愣住,墨迹了半天才点开。 她应该是已经走了食堂,周身环境很是嘈杂,听筒里的女声却清丽又娇软,尾音上扬,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川端康成的雪国,你看过吗?” 陆鹤南把这条不到三秒的语音反反复复听了三遍,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眯着眼睛在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柜前搜寻了一阵。 最后,在最下面一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梁眷所说的那本书。 《雪国》是川端康成的名作,这本书也向来饱受文艺青年的青睐。 但陆鹤南不是文青,主动买这本书的概率几乎为零。而这本书之所以能出现在他的书柜里,大概是陆雁南买完又懒得带走,随手扔在他这的。 陆鹤南将有些落灰的书从书柜中抽出来,静下心来从第一页开始翻阅。 可这样惬意的日子没维持上几天,因为许久不见的褚恒找上了门。 “哟,褚少爷来了?可有日子没见了啊。” 知道陆鹤南家房门密码的人屈指可数,他不用回头,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褚恒来了。 “现在大家都对我这退避三舍的,你现在来算不算是顶风作案?”陆鹤南专注于书里的情节,没有抬头,随口开了句玩笑。 褚恒轻笑一声算是回答,然后轻车熟路的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瓶水后就直接窝在沙发里,心事重重地转动手指上的扳指。 陆鹤南也没起身特意招待褚恒,直到看完这一小节,才放下手里的书,回头只瞥了褚恒一眼,就下意识皱眉:“你怎么给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褚恒醒过神来,摸摸自己泛青的胡茬,笑容有些牵强:“也还好吧,不就是没刮胡子吗?”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陆鹤南眉头拧的更深。 大概是自小长大的默契,陆鹤南一眼就看出端倪,褚恒他今天不对劲——太正经了。 褚恒没答,低下头继续转动扳指,停顿了一会反顾左右而言他:“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你就直接说吧,你出什么事了!”陆鹤南耐心被磨没,语气也沉下来。 “放心,就算是你现在告诉我陆家倒台了,咱们全都得到大街上喝西北风,我也能撑得住。” “不是我,是清远被扣在容城了。”褚恒苦笑一声,他倒情愿出事的那个人是他。 “清远怎么了?”陆鹤南的心无端一沉。说起来,自从他这次从北城回来,还没见过宋清远呢。 褚恒长提一口气,对上陆鹤南目光灼灼的眼睛,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上个月,就你第一次去北城那阵,咱们不是在融资吗?” 陆鹤南皱眉回想了一阵:“我当时让你去江洲,你不是已经把融资的事解决了吗?” “是,江洲那边的款没什么问题,差错也没出在这。”褚恒越说越后悔,声音也有些不受控的发颤。 “我去江洲之前,让清远留在京州等消息,谁曾想这小子自作主张去容城了。” “容城?”陆鹤南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条件反射地猛地抬头,“他去找乔家了?” 容城,那可是乔家最初起势的地方。乔家现在的当家人乔昱,就是在容城认识了路敬宇的胞妹路敬媛,最后顺风顺水的做了路家的乘龙快婿。 “准确的来说,是乔家钻空子,看咱俩都不在京州,主动找上了清远。”褚恒眼神晦涩了几分,见陆鹤南情绪没有太波动,才把话说完整,“他和乔嘉泽签了一份对赌协议。” 听到对赌协议,陆鹤南的眼皮就直跳,再听到是和乔嘉泽签的,他的心便彻底沉在谷底。 像是猜到了陆鹤南要问什么,褚恒没等他开口,就先一步把细节介绍了个明白。 “那份协议我看了,没什么问题,连下套都算不上,只能怪清远经验不足。” “经验不足?”陆鹤南火气上涌,抬手就把面前的茶杯扔在对面的墙上。 茶杯“砰”的一声砸在墙上,茶水顿时四散开来,最后和碎的不成样子的茶杯一齐落在地上。 褚恒看着那茶盏忍不住肉疼,他记得那是陆琛在拍卖会上花高价拿回来的,现在全碎成渣了。 “他都多大了,还说他经验不足?”碎了一个杯子,陆鹤南仍不解气,口吻依旧恨恨的。 褚恒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开始安抚陆鹤南:“这事确确实实是宋清远脑子拎不清了,但你也别怪他。” 他心里虽然也窝着火,但只能憋着,不能在陆鹤南生气的当口火上浇油。往深了说,这事能怪谁?还不是得怪他俩自己,这么多年把宋清远保护的太好了。 “我没怪他。”陆鹤南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强行让自己平复下来,“乔家这次是冲我来的,清远是替我挡枪了。” 陆鹤南半合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来是路敬宇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忍忍忍!究竟还要忍到何时? “郁真怎么样了?”陆鹤南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始末,突然想起宋清远的未婚妻姚郁真。 第41章 说起自家表妹,褚恒语气上多了几分怜惜:“她和清远在一块呢,我去容城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陆鹤南闻言倏地睁开眼:“你已经去过容城了?” “知道清远出事,我就立刻动身了。”褚恒语气讪讪,“可是乔嘉泽根本没给我什么面子。” 宋清远背靠宋家、陆家、姚家再外带褚家,也算是京州炙手可热的核心人物。乔家这样不留情面的下死手,多少有点打脸的意思。 “乔嘉泽?”提起乔嘉泽的名字,陆鹤南冷哼一声,“那种货色竟然还能在这瞎蹦跶呢?” “乔嘉泽刚娶了万家那位大小姐,此时正风头无两呢。” “万家?”陆鹤南捕捉到关键,“是港洲那个万家?” 陆鹤南一向不关注圈子里这些姻亲关系,各家递到他这的典礼请柬,他也是当做废纸随手扔掉。所以他不清楚乔家新晋的喜事,也是理所当然。 褚恒怔忪一瞬点点头,他没懂陆鹤南激动的点。 陆鹤南漆黑的眼珠一转,片刻后释然的轻笑:“那这么说,乔家和万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港城万家,那可真的算是老相识了。 真是因果循环,没赌到最后,谁都别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最后赢家。万一输了,多难堪。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们总不至于把人弄死。”陆鹤南见褚恒还是愁眉不展的,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话还是咬牙切齿的,“总得让宋清远那个臭小子长点记性。” 见陆鹤南说得轻描淡写,褚恒就知道他是心里有数了。 “反正清远是你表弟,你自己不担心,我担心个什么劲?”提心吊胆了半个月,一朝石头落地,褚恒重重地靠在沙发上,那种吊儿郎当的劲又显现出来了。 陆鹤南冷冷地扫过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也是,大不了就是郁真跟你撒泼呗!” 提起表妹姚郁真撒泼,褚恒就不由自主的后背发麻。 “女人,还真是难缠。要我说玩玩就好,可千万别被套牢了。”褚恒后怕的撇撇嘴,对于和女人相处,他自有一套屡试不爽的成功理论。 对于褚恒私生活上的事,陆鹤南从不发表评价,今天竟破天荒的开口了。 “被套牢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吧?” 正喝水的褚恒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的水迹,一脸讶异地望向陆鹤南:“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被套牢了?” 陆鹤南沉默着摇摇头,按他和梁眷现在的这种情形,应该还不算。他倒是心甘情愿的想被套牢,不过总觉得现在还差了点火候。 褚恒半信半疑地打量起自己的好友,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新买的表?” 陆鹤南“嗯”了一声,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他手上带着的还是初到北城那次,梁眷替他挑的那块表盘上刻着雪花图案的腕表。陆琛送他的那块虽说已经修好,但也就此彻底闲置在家了。 “我怎么看这块表这么眼熟呢?”褚恒眯起眼睛打量,最后索性站起身走到陆鹤南身边,拽起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眼下,仔细端详。 “该不会你也有一块吧?”想到这种可能性,陆鹤南突然有些不悦。 褚恒看了好半天,终于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是在一本杂志上见到过:“我是没有,程家老二倒是差点有一块。” “差点?”陆鹤南反问。 褚恒甩开陆鹤南的手,悠悠科普道:“罗意仕这款对表可挺有名呢,不少时尚杂志都做了宣传。” 原来是款对表,陆鹤南指腹轻轻摩挲着表盘,若有所思起来。 看陆鹤南的神情,褚恒就知道他买表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不会吧,你买表的时候,店员没给你介绍啊?”褚恒顿了顿,又开始嘴贱起来,“也是,可能人家看你孤家寡人的,买了也是没处送。” 贱兮兮的等了半天,陆鹤南竟然出人意料没怼他,一拳打在棉花上,褚恒有些不尽兴。 沉默片刻,陆鹤南又抛出一个问题:“你刚刚说程家老二差点有一块,为什么是差点?” “哦!”褚恒回忆了一下,将酒局上听到的八卦讲给陆鹤南听。 “听说是他新带在身边的那个小明星,想跟他一起带这款表。但这款表是限量的,又有冬天的噱头,最近挺难买的。” “有多难买?” “听说已经炒到四百万一块了。” “四百万?”陆鹤南轻笑一声,神态慵懒,“不算多。” 褚恒啧了一声:“是不多,但到底是翻了二十倍,程家老二怎么可能把钱花在一个小明星身上,多不值当啊。” 他们这些人,是钱多,但人可不傻。才不会把钱用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哪怕是一厘一毫都不可能。 “他们不买正好。”陆鹤南掀起眼皮,摸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火焰腾起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乖乖把烟重新放回烟盒。 褚恒没明白陆鹤南的意思:“什么?” 陆鹤南把刚开封、还没动过的烟径直扔进垃圾桶,再抬头时,语气淡漠:“放消息出去,我要了。” “我要了”,好简单的三个字,但褚恒知道这话自陆鹤南口中说出,便被赋予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含义。 ——他看中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手。 第33章 雪落 梁眷坐在寝室窗前, 对着手机发呆。陆鹤南最近好像突然很忙,两个人联系的频率也从天天变成了隔天。 忙的找不到人的除了陆鹤南之外,还有梁眷的室友们。 自从到了大三, 临床医学专业的课程也变得多了起来,梁眷每天只有在晚上临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匆匆赶回的许思妍。 而爱财如命的关莱,忙的自然不是学业, 而是兼职。 至于韩玥如,自那天在医院门口不欢而散之后, 梁眷就再也没见过她, 连寝室里的东西也无声无息的彻底搬空了。听院办的同学说,韩玥如最终还是申请了休学一年。 若只是大学同学这么简单的关系也就罢了,偏偏韩玥如与梁眷都是滨海人,两家所住的小区也挨得很近。前两年,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因着女儿的关系还时不时走动一下。 出了这档子事,日后还要不要再有来往了呢? 梁眷正思考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时, 倏地, 身后响起推门的声音, 是关莱回来了。 关莱一进门连衣服都没脱, 径直瘫倒在椅子上。梁眷见关莱累的不成样子, 自觉帮她扯下衣服, 又给她接好一杯温水, 递到嘴边。 “眷眷,还是你对我最好啊!”关莱接过后, 一口气喝了半杯,待缓过劲后就抱着梁眷不撒手。 梁眷抬手摸了摸关莱的头发, 忍不住多嘴问:“你们店里最近怎么这么忙?要不你换份兼职算了,大学生不都是在做家教兼职吗?你也去试试?” 关莱把脸埋在梁眷怀里,凭着内心的良知摇头拒绝:“我哪适合做家教啊?搞不好再误人子弟了。” 又怕梁眷担心,关莱接着解释:“也就是最近突然很忙而已啦,总部那边突然要我们协同配合追踪溯源一块表。” “溯源?”梁眷皱眉接着问,“罗意仕的表也会出现质量问题吗?” 作为罗意仕优秀店员的关莱,听到梁眷对品牌产生了误解,忙从她怀里挣扎着起来解释。 “我们罗意仕怎么会出质量问题?” 看着梁眷疑惑的眼睛,关莱叹了口气恨恨道:“不知道哪个人傻钱多的大老板,非得买一款腕表,可那表是限量版啊,上个月就全卖出去了。” 梁眷听后忍不住咋舌:“卖完的表还能再买?” 关莱笑嘻嘻骂道:“要不说他人傻钱多呢,说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手。我们只好追根溯源的去查咯,谁知道那些表几经流转,最后能在内地找到的只有一块了。” “找到了就好,不然你们还得跟着折腾。”梁眷心疼的摸了摸关莱的脸,也暗暗在心里啐了几口那个人傻钱多的金主。 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啊。 “找是找到了,就是那价格真是让我开眼了。”关莱回想起那块表的转让价格,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眷眷,你猜那块表最后的成交价格是多少?” 梁眷摇摇头,有钱人的世界,她想象不出来,只等关莱为她揭晓最终答案。 关莱神秘兮兮的比了六的手势。 “六十万?”梁眷试探问道。 关莱摇摇头,哼笑梁眷的没见识:“是六百万。” “那块表的原价是多少?”这价格让梁眷这个局外人心里也咯噔一下。不过要是初始价格本就很高的话,转手卖六百万好像也无可厚非。 关莱眸色渐深,连语气也变得幽幽:“二十万。” 梁眷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万的表再转手就是六百万!关莱还真是没骂错,那人就是个人傻钱多的败家子儿。 第42章 关莱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喝净,才想起来补充那块表的其他关键信息。 “忘了跟你说,那块表就是你帮陆先生挑的同款女表。” 梁眷听后眼睛瞬间放光,惊叹道:“天呐!我就说我有眼光吧!” 当时在一众高级又昂贵的腕表里,梁眷一眼相中这块被称为“最不具有收藏价值”、“最不起眼”的低端款,还一度怀疑自己良久。 这下被炒到六百万,所谓的“低端款”也成功跻身高端行列。是不是也能侧面证明,她的眼光也还算可以? 望着梁眷那双单纯,从内到外透露着求夸赞的眼睛,关莱不由得在想是不是自己猜错了。虽然那块表确确实实没有被送到京州,而是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容城。 但是她总觉得,花高价买表的人和梁眷的那位陆先生有关。 陆鹤南接到褚恒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容城这个小地方待了一周了,每天和乔家那些狼子野心的小人周旋,真的让他身心俱疲。 虽说手里捏着万家那张底牌,他对这场博弈有百分百的胜算,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打算用。 “喂,怎么了?”陆鹤南站在落地窗前接通电话,顺便眺望远处的大街小巷。 来了这么久他竟没注意到容城在某些地方,竟然和北城很像。小城的人间烟火气,确实是大城市无法比拟的。 “那块表我给你找到了。”褚恒乍一开口就满是邀功的口吻。 陆鹤南撕开外包装,将薄荷糖塞进嘴里,回答的言简意赅:“多谢。” “你也不问问我花了多少钱才替你拿下来的?” “我给你准备的支票不够?” 褚恒的满腔分享欲顿时哑火:“那倒也不是。” 毕竟陆鹤南预备的钱,足够支付四五块那款徒有其表的腕表了。 “那你还费什么话?”陆鹤南平淡无波的语气里,终于起了丝波澜。 “按照你的指示,留的是你在容城的地址。” 陆鹤南“嗯”了一声,又问:“十七号之前能到我这吗?” 今天已经十五号了,这块表务必要在十九号当天送到北城。从容城到北城最慢需要一天,为了防止出差错,他预留出两天时间。 “用不了那么久。”褚恒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瞥了一眼时间,“今天晚上应该就能送到你住的酒店。” 如此最好,陆鹤南放下心来。 当天夜里,罗意仕的送表专员敲开了陆鹤南所住的酒店房门。 “陆先生,这是您定购的那款表,还请您检查一下。” 陆鹤南解开绸带,打开繁复的表盒,躺在盒子中央的那块表,闪烁着如雪花般晶莹剔透的光芒。最重要的是,这块表与他手腕上那块,从构造到设计,如出一辙。 是一眼能看出的般配。 一想到这块表在几天之后,会套在梁眷白嫩纤细的手腕上,陆鹤南就止不住喉头发痒。 “没有什么问题,多谢你们跑这一趟。” 陆鹤南合上盒子,在签收单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就想转身关上房门。 “陆先生。”罗意仕的工作人员冷不丁出声叫住了他。 陆鹤南应声回头,见工作人员欲言又止的样子,用眼神示意他但说无妨。 “您这块表应该是要送人吧。”工作人员指了指陆鹤南手中的盒子,又道“因为腕表比较贵重,一般的快递公司应该也不会承接,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帮您送过去。” 陆鹤南垂眸看了一眼手心里的盒子,又看向门口站成一排,统一身着黑色西装,从身高到长相都几乎雷同的工作人员,下意识皱眉。 送个表搞这么大阵仗?梁眷行事想来低调,应该不喜欢这么张扬的收礼物吧。 陆鹤南没再犹豫,微微颔首道过谢后,还是说:“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就好。” 当夜,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陆鹤南坐在桌前,对着一张空白的贺卡犯起了难。思忖良久,他才拿起钢笔,万般珍重的在上面留下两行字。 梁眷的生日十二月十九号当天,正赶上全天没课。她和关莱两个人一起睡到自然醒,计划中午先靠外卖凑合一顿,晚上等许思妍下课后再一块去校外的饭店吃顿好的。 微信列表里祝福梁眷生日快乐的人很多,早上梁眷刚睁开眼就躺在床上一一回复大家的祝福。等到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半。 梁眷把聊天列表拉回最顶端,置顶的除了爸爸妈妈和关莱以外,还有陆鹤南。 可这人静悄悄的,一条消息也没有发过来。其实不只今天,梁眷已经三天没有和陆鹤南联系过了。 可能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在忙吧?也就认识了两个多月,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很正常吧?梁眷心里闷闷的,却还是下意识替陆鹤南开脱。 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突然振动,梁眷瞥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外地号给她打电话。 “喂?请问找谁?” “请问是梁小姐吗?”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 那边的声音很熟悉,梁眷思索了一番没想起来:“对,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里有您的一份快递,麻烦您下楼签收一下。” “好的,这就来。” 挂了电话,梁眷麻利的从被窝里坐起来,刚要有动作,洗漱完的关莱从卫生间走出来。 “起这么早?” “我的姐姐,都快十一点了,也不早了吧。”梁眷亮起手机屏幕,嗔怪道的看了一眼关莱,“刚刚接了个电话,说我有个快递到了,顺便下去取一下。” 关莱在睡衣外面套上羽绒服,抬手止住了梁眷的动作:“我去帮你拿吧,正好我点的外卖到了。” 有关莱帮忙跑腿,梁眷再次躺会被窝里,可还没等她安安生生的躺上五分钟,关莱的电话拨过来了。 “眷眷,你确定快递是送到寝室楼下吗?我看咱们楼下也没有送快递的小姐姐啊?” “不能吧?她的确说是下楼签收啊。”梁眷腾地坐起来,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换好衣服,“你先回来吧,我下去看看。” 梁眷动作极快,电话挂断没多久,就匆匆跑下楼。 确如关莱所说,楼下确实没有送快递人的影子,连专门配送外卖和快递的电动车也没有瞧见一辆。 梁眷翻开通话记录,刚把电话回拨过去,手机还没响上两秒,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梁眷,在这里!”任时宁站在树下冲梁眷招手,而他身后站着的是莫娟。 原来刚刚打电话的女人是莫娟,那个和梁眷在麓山会馆有过一面之缘的前厅部经理。不过看样子,莫娟现在应该在做任时宁的秘书。 “任总,又见面了。”梁眷小跑过去,向任时宁打了个招呼,又点头向莫娟致意。 任时宁笑笑:“托陆鹤南的福,我这个已毕业多年的校友还能时不时回来看看。” 提到陆鹤南,梁眷心口一跳,想多打听些什么,却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嘴唇一张一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任时宁通透的很,一眼就看出梁眷未曾说出口的话:“他挺好的,就是最近有点忙,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倾身向身后的车座上捞起个盒子,递到梁眷面前。 “这才是我今天来的正事。”任时宁见梁眷一直不接,又递的更近一些,补充道,“他托我带给你的。” 那个盒子看上去实在华丽,梁眷的指尖刚搭上盒子,就觉得烫手,犹豫着想缩回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算是什么性质的礼物?接了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接又会怎样? “传闻陆三公子最近花重金到处求购一块表。”一直静默的莫娟蓦地开口,目光落在盒子上,随后又笑意盈盈看向梁眷,“该不会就是这块吧?” 任时宁也帮腔应和:“为博美人一笑,也算是值了。” 趁梁眷愣神的功夫,莫娟拿起盒子,径直塞进梁眷手心里。 手心里的盒子沉甸甸的,梁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看到盒子里东西的那一瞬,梁眷眼眶突然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块价值六百万的表此刻正落在梁眷的手心里。 而那个被她和关莱笑骂人傻钱多的败家子儿,竟是陆鹤南。 告别了任时宁和莫娟,梁眷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一般,魂不守舍的回到宿舍。 关莱拿起那块表,看了一眼背面的表壳,就确定这是他们花费近一周时间溯源回来的腕表。罗意仕的每一块表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而陆鹤南送给梁眷的这块,编号正与前不久送往容城的那块相同。 一个月前,北城罗意仕大区经理没能卖给陆鹤南的对表,兜兜转转,竟又重新回到了梁眷与陆鹤南手里。 关莱拿着表只顾着感慨,没注意到梁眷正拿着盒子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贺卡发呆。 晚饭梁眷和室友们吃的很是尽兴,三个姑娘稍稍喝了点酒,从前不曾分享过的私房话也借梁眷的生日说了个痛快。直到晚上十点钟,三人才踩着门禁时间匆匆赶回。 第43章 回到寝室后,累了一天的许思妍第一个冲进浴室洗澡,而关莱转头去跟男朋友顾哲宇煲电话粥。 拥有了独处时间的梁眷走到阳台上,手肘靠在栏杆上吹风,妄图吹散身上的酒意。倏地,她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手插在口袋里摸出那张已经被揉捏到发软的贺卡。 落在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是飘逸张扬又带着丝丝克制的行书,梁眷无端觉得这字迹和它主人的行事风格很像。 是克制的张扬。 明明贺卡上的两行字早已烂熟于心,梁眷却像看不够似的,仔仔细细、目不转睛的打量,指腹也来来回回在那两行字上摩挲。 ——生日快乐。 ——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落款处写的是——陆三敬上。 指腹落在某一处时,梁眷忽然觉得这块凸起明显。她低头仔细一看,发现是“眷”字写得格外用力。 是得天眷顾的眷,更是梁眷的眷。 第34章 雪落 梁眷攥着手机心里止不住的纠结, 收到礼物之后该怎么做?就算是普通朋友,最起码也该打个电话表达一下感谢吧?但是这么晚打电话会不会太突兀了? 自两个人加上微信这么久以来,也只是简单的聊上几句, 还从未打过电话。 又犹犹豫豫了有一阵,直到许思妍洗完澡出来,梁眷才颤着手拨通电话。 听筒里是微信默认的铃声,熟悉的旋律传进耳朵里, 梁眷的心里乱作一团,接通之后的第一句该说什么?先说感谢还是先问候? 心里纠结的问题还没思索出个答案, 耳边的旋律戛然而止——陆鹤南根本没接电话。 梁眷悻悻的放下手机, 打电话之前她竟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脚步一旋,手刚握在阳台门把手上,手机屏幕登时又亮了起来。 “喂?”梁眷的嗓子突然干涩无比,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露怯。 那边的环境实在过分嘈杂,吵吵嚷嚷的,不时还响起几声争论。梁眷怕自己的声音太小,陆鹤南没有听见, 刚清了清嗓子想再说一遍, 就听见听筒里又传来那熟悉的清冷声。 “刚刚在开会, 手机静音了, 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陆鹤南向来有条不紊的语调里, 在这一刻竟难得显现出几分慌张。 梁眷心里一热, 他这算不算是在跟自己解释没能第一时间接听电话的原因。 “没关系, 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梁眷紧紧抓着身前的栏杆,也不顾栏杆在寒夜里凉的透骨, 只奢望这凉意能让自己在陆鹤南面前淡定些,再淡定些。 “没有要紧的事最好, 证明你最近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陆鹤南似乎是走到了僻静处,那些嘈杂被远远甩在通话声音以外,彼此的声音在电波的传递下,也显得更加真切起来。 “我什么时候遇到过麻烦?”梁眷鼓起腮帮子,小声辩解。明明你才是我最大的麻烦。 听到小姑娘的娇嗔,陆鹤南发出轻微的哂笑声。他来容城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 身后的会议室里,仍是你来我往的喋喋不休,两方的人唇枪舌战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商讨出个所以然来。屋内的氛围剑拔弩张,若要用两个字来形容,只能是焦灼。 但听筒里梁眷清浅的呼吸声,仿佛能将他从那些烦心事中剥离开。 能忙里偷闲的温存一时片刻,也是极好的。 “生日快乐。” 陆鹤南回过身,不再看身后会议室里的那一片狼藉,专心沉浸在此刻难得的温软。哪怕只能听到她虚无缥缈的声音,也是慰藉。 “你已经祝福过了。”梁眷指那张手写贺卡。 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轻笑:“看来是已经收到礼物了。” “喜欢吗?”陆鹤南又问。 喜欢两字差点脱口而出,但微风拂面酒劲上头的梁眷却突然傲娇,故意刁难起陆鹤南:“我有说不喜欢的权利吗?” “当然。”陆鹤南语气虽无奈,但回答得斩钉截铁,“你要是不喜欢,等再见面,我再送给你一份别的。” “那我手里这份呢?”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语气散漫又坦诚:“那份是为了成全我自己的私心。” 聪慧如梁眷,陆鹤南相信她听懂了自己的潜台词。还能有什么别的私心?情侣对表——想跟你凑成一对的私心。 当天夜里,梁眷因为陆鹤南的那句“我自己的私心”而彻夜无眠。 明明是个适合放松的周末,梁眷却偏偏在早上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翻来覆去了一阵,还是没生出丝毫困意。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简单洗漱了下,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利落地穿鞋出门。这个点,华清的食堂刚刚开始供应早晨。 今天北城气温骤降,梁眷吃了没看天气预报的亏,甫一出门,就被冷冽的寒风狠狠来了一个下马威。 她瑟缩了下,然后不自觉地把脸缩在衣领里。好在食堂离她的宿舍楼不算太远,小跑着过去,不过五六分钟就到了。 早晨七点钟的华清,算不上冷清。虽然是个周末,但通往各个教学楼和图书馆的路上,已经涌现许多自愿上早自习的学生。 梁眷吃完走出食堂的时候,正赶上食堂的第一波人潮。在人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食堂门口,最适合偶遇。 果不其然,梁眷维持着笑僵的脸,在一连跟三四波人打过招呼后,又和成晋寝室的四个人结结实实的打了个照面。 梁眷心里坦荡,自认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同于成晋的扭扭捏捏,她扯着和煦的笑容,就朝那四人的方向踱步。 这四个人,梁眷都认识,但真正熟悉的只有关莱的男朋友顾哲宇和成晋两人而已。在简单打过招呼后,其他两个人就先成晋和顾哲宇一步迈入食堂。 食堂门口的僻静角落里,只剩知道成晋表白全貌的三人互相面面相觑。 “梁眷,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关莱怎么没跟你一起?”顾哲宇瞅着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轻咳两声,装模作样的拿关莱当话题,率先开口。 梁眷扬了扬手里的早饭,随口胡诌了个借口:“想吃早饭了呗,所以起得早,你家关莱估计这时候还没起呢!” “我家关莱可不喜欢吃豆浆油条啊!”顾哲宇笑着打量了一眼梁眷手里的塑料袋,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梁眷啐了一口,笑骂:“放心,买了她喜欢的小米粥和蒸饺!” 顾哲宇和梁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以关莱为中心,把脑海中能搜罗到的话题都提了一遍。眼见话都要唠干了,成晋却仍呆呆地杵在原地,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 时间总能抚平一切,朋友一场,梁眷愿意给成晋这个时间。 她叹了口气,视线从成晋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顾哲宇脸上,轻声道:“我先走了,改天……” 后半句客套的邀约还没说完,就被成晋沉声打断。 “梁眷,那天晚上,对不起。”成晋直勾勾地盯着梁眷看,眼中各种晦涩难懂的复杂情绪来回交织。 表白那晚他虽是喝醉了,但却没有断片。自己说了什么鬼话,做了什么蠢事,在清醒之后,都一一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这句对不起,他该说,谁让他做了混蛋事,让梁眷下不来台了。跟梁眷表白虽在他的计划之内,但定在那天实施确实是临时起意。 准确的说,是临时起意在陆鹤南面前,同梁眷表白。 梁眷不清楚成晋心里的龌龊,还在为拒绝了他而感到抱歉。她一脸单纯真挚的安慰成晋:“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若真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 她的话就此顿住,再说,只怕又要旧事重提。 “没有影响到你和他吧?”成晋垂着头,不死心地咬牙又问了一句。 “什么?”梁眷怔忪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是在指陆鹤南后又甜甜的笑开,“怎么会呢?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梁眷原是一片好心,她怕成晋心里更加愧疚,才故意隐去了陆鹤南对那束玫瑰耿耿于怀的事。 可这话落在成晋耳中,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公平较量,却没想到,原来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做对手。因为他从没在梁眷的心里获得过一席之地,所以连竞争的资格,他都不配拥有。 成晋的肩膀颓败地落下去,站在他旁边的顾哲宇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忙打岔对梁眷说:“你是不是还得回寝室啊,那你先回去吧,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等一下!” 梁眷刚要迈步,却突然被成晋沉声叫住,然后下意识停了下来,偏头等成晋的下文。 “听说他送了你一份非常贵重的生日礼物。”成晋扬起头,眼神中划过一丝鄙夷与玩味。 陆鹤南送梁眷礼物这件事做的极其隐蔽,为了不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连贺卡上的署名都是陆三。 第44章 华清校园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只有梁眷的两个室友而已。而顾哲宇是关莱的男朋友,恋爱期间无秘密,所以他知道这件事情也不奇怪。成晋又和顾哲宇是一个寝室的…… 梁眷抬眼看向顾哲宇,后者正一脸愧疚的望着她:“对不起梁眷,是我在寝室里多嘴了。” “没事,反正都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梁眷口吻极淡,神色也很平和,她没有感觉到被冒犯。毕竟陆鹤南送礼送的光明正大,她收的也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还想说什么,一块说了吧。” 成晋讥笑道:“是因为他有权有势,所以你才高看他一眼对吗?” “成晋!你是不是疯了!”顾哲宇扯着成晋的胳膊,不由得低吼。这一声动静不小,引得路过的许多人侧目观望。 成晋狠狠甩开顾哲宇的手,一向和煦的脸在此刻有些狰狞,他迫切的想要否定梁眷的一切,以此来挽回自己散落一地的自尊。 “还有呢?”梁眷语气依旧淡淡的,眉梢上挑,示意成晋接着说下去。 梁眷波澜不惊的样子彻底击垮成晋的最后一道心里防线,整个人也彻底失控,那些积压在心里,因为顾及体面而从未说出口的话,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他是能送你昂贵的礼物,讨你欢心!随便一出手就能解决我们这些普通学生解决不了的麻烦!他高高在上,想要的东西不用争取,就唾手可得!” “可那又如何呢?他们那样的人不过就是把你当成个玩物,还是巴巴送上门,不用负责的那种!” 梁眷静静的听他说完这一切,从始至终表情没有一丝崩坏。她看着成晋,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成晋,你看轻我了。” 撂下这句话后,梁眷再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 成晋看着梁眷远去的背影,才开始后悔。他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连指尖都在发颤。 可惜覆水难收,他终究变成了一个爱而不得便诋毁的小人。 和成晋大吵一架后,梁眷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每天按部就班的照常上课,去图书馆仔细。闲暇时,再通过微信和陆鹤南聊上两句。 算日子,她和陆鹤南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晚上九点,梁眷熄灭手机屏幕,刚想背着包走出图书馆,手机却又突然亮起来。是移动通讯和新闻头条纷纷发来的提醒——这周五,也就是平安夜那天,北城暴雪将至。 北城这场迟了近一个月的初雪,终于要来了。 平安夜当天,梁眷满课。一天下来,奔波在三四个教室之间,梁眷却始终选择教室里靠窗边的位置。但是从早到晚,天高云阔,哪有一丝要下雪的迹象? 当天的最后一节课,是一位年轻老师的中外文学欣赏。老师年轻没有什么经验,压不住场子,学生们苦熬了一天早已人心涣散,连梁眷都有些走神。 随着教室里男生们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梁眷也抬起头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向窗外。 雪花洋洋洒洒的自天空向下飘落,在这漆黑的夜里,昏暗路灯的照耀下,白与黑的交合更添几分孤寂。起初那雪花还只是伶仃几片,然后毫无预兆的越下越急,不过几分钟外面的青石板路面上就已是白皑皑一片。 让众人盼了许久的北城初雪,终于来了。 看见飘雪的那一刻,梁眷心里想的却是:下雪了,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这课终究是上不成了,见还有二十分钟打铃下课,年轻老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颓败地挥手,示意大家下课。 甫一走到没有遮挡的室外,飞雪也径直扑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梁眷抬手去接新飘落下来的雪花,可还没等她看清雪花的形状,那朵晶莹就已在手心里融化。 梁眷心里一阵怅然,心不在焉的跟在关莱身后挪步,再一抬头直视前方时,才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竟出现在五米开外的树下。 风雪无情飘摇,他的眉眼、肩头、全身上下都覆上了一层薄雪,不知道他究竟在北城的雪夜里站了多久,以至于几乎快和这白茫茫的世界融为一体。 那人明显也看到了她,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冷清乏味的脸上荡漾出丝丝笑意。 正赶上下课,人潮如织的教学楼门口不时有女生朝陆鹤南看去。可他逆着人群,脚步不疾不徐,却目标明确的直奔梁眷而来。 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黑夜里,好像连风雪都格外偏爱他。飘扬纷飞的大雪落在别人身上是狼狈,可落在他的肩上,却平添了一份清冷矜贵。 直到陆鹤南站在自己身前,颀长的身影将她包裹住。梁眷才敢相信眼下的一切不是她臆想出来的梦境,是真真切切正在发生的现实。 “你怎么来了?”一开口,梁眷惊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没出息的发颤。 陆鹤南在梁眷面前站定,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口吻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因为有人说我不能错过北城的大雪,所以我就来了。” 北城的大雪早已是全国预警,大部分线路的飞机高铁也从今天下午开始停运。这一路上必定是风尘仆仆,绝没有他所说的那么轻松简单。 即使他刻意将声音语气放的轻松舒缓,梁眷还是一下子听出他的倦怠。 谁会千里迢迢,不顾风雪,来赴她随口一提的初雪之约? 梁眷心口一疼,再扬起头时眼眶都有些通红,她带着哭腔,像是在咄咄逼人的逼问。 “陆鹤南,你是不是在追我?” 第35章 雪落(捉虫) 话一说出口, 对文字敏感的梁眷就意识到——“追”这个字眼好像不是很准确。和陆鹤南相识的近三个月时间里,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好像也从未有意做过什么讨自己欢心的事情,那些所谓的、让人想入非非的暧昧牵扯也都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 像是在做顺水人情。 可光是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就已足够让梁眷悸动的心千万次死灰复燃。 梁眷垂着头,手指紧紧捏着衣角,决心打破这份现有的平衡。她想要个痛快, 想要这份关系的另一个当事人,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哪怕得知答案后的下一瞬, 便是从天堂坠落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陆鹤南, 你是不是喜欢我?”下定决心的梁眷猛地抬起头,还没等说些什么,眼里的光就先暗下去一半。再次开口时,声音颤抖的像是视死如归。 陆鹤南漆黑的眸子紧锁着梁眷,自她开口向他抛出第一个问题时,他眉眼间的冰雪仿佛都要被那眼底的炙热融化开。 这份动心该从何说起呢?脑海中飞速划过无数个让他情动的片段,向来理性至上, 做事讲究逻辑关系的陆鹤南一时间竟理不清头绪。 既然理不清, 那不如放任。 他微微勾起唇角, 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嗓音却喑哑的不像话:“我本来想把战线拉得长一些, 不过既然你等不急的话……” 梁眷到底是脸皮薄, 还没等陆鹤南的话说完, 她就涨红着脸打断:“谁等不及啦?” 说完,梁眷就佯怒转身要走。 大概是陆鹤南的话给了梁眷些许底气, 她心知陆鹤南必会拽住她,所以她刻意将步子迈的极大, 以显出自己决绝、不可放弃的自尊。 却没想到陆鹤南的动作会更快,梁眷身子前倾,刚抬起腿,脚还没安安稳稳的落回地上,就被陆鹤南一个用力拉拽回去。 梁眷身形一个踉跄,失去支撑的她跌在陆鹤南怀里,后背也重重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梁眷吃痛一声,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站稳,便听到背后的男人无奈的叹息一声。 “是我等不及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震在耳边,像是致命的诱惑,迫着她点头,好让他予取予求。 迟迟没有等到梁眷回应的陆鹤南也不心急,他维持着单手环住梁眷腰身的动作,然后缓缓弯下脊背,将头靠在梁眷的肩上。 温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梁眷的脖颈上,和飞舞飘荡的雪花落在一处。冷热交叠,刺激的梁眷指尖发麻,心也皱缩成一团。 这人实在太恶劣,专攻她的敏感点。 梁眷腿一软,好在陆鹤南的胳膊牢牢禁锢在她的腰间,让她不至于在这雪地里太过狼狈。 察觉到梁眷的难为情,陆鹤南抱着她的手更加用力,然后低低地笑出声,笑她的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被嘲笑的梁眷恼羞成怒,她拍开陆鹤南的手,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转过身直视他漆黑难掩笑意的眼睛。 明明羞涩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朵上,梁眷却还强装淡定,嘴硬揶揄。 “原来陆总告白的时候,也这么高高在上啊。” 梁眷原本也没指望陆鹤南会再说些什么,有他那句“是我等不及了”,在梁眷这就已经算是确定了心意与关系。 第45章 “谁说我刚刚是在告白了?” 喜悦还没持续太久,陆鹤南这句冷冷清清的话宛如一盆冷水,又让她心间的那份火热彻底寂灭。 陆鹤南抬手抵住梁眷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直面自己的眼睛;“梁眷,你仔细听好了,现在才是我的告白。” “什么?” 事情的发展速度的太快,梁眷脑子发懵,还没等跟上陆鹤南的节奏,就听到面前的男人施施然郑重开口。 “梁眷,我喜欢你。” 梁眷心弦蓦地一动,光是听见“喜欢”二字就已经让她沉溺的缓不过神了,谁知这人告白的话里还有下文。 “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一时兴起,不是男欢女爱,与□□相关的欲望,是深思熟虑,反复确认过很多遍的心意。” 梁眷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会惊扰到陆鹤南的思绪,生怕会让这完美的爱慕变得不完美。 “所以,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陆鹤南微微俯下身,让自己与梁眷在同一个高度上。鼻息相对,世界安静到足以让梁眷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从前她认为雪花轻飘飘的,毫不起眼。若没有恰好碰上云层将它们聚集在一处,若没有低垂黑夜心甘做帷幕,若没有狂风慷慨推波助澜,它们也只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给这世界添上一抹平淡无趣的白色。 可在二十岁这年的平安夜里,在陆鹤南说喜欢的那一刻,梁眷忽然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 梁眷清了清嗓子,向来洒脱随性,以独立标榜自己的她,在被表白的这一刻,也难得的扭捏起来。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 如此,从心动到恋爱,才算礼成。 北城的这场大雪仍旧没有停歇,愈演愈烈的样子,全然一副暴风雪的前奏。 飞雪漫天,校园里的学生都在朝宿舍飞奔,梁眷却被陆鹤南牵着走出校门。望着紧紧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梁眷咬着唇瓣,紧张到绷紧神经。 刚确定关系就要跟他回家吗?连亲吻都还不曾有过的梁眷,不敢让自己往更深处去想。坦白来说,她并不是个传统守旧的人,只是第一次恋爱,有些手足无措罢了。 好在老天公平,同样手足无措的,还有初涉情场的陆鹤南。 起初,只是占有欲作祟,想争分夺秒的同她多待一会儿,可不知怎么的,他竟把人带出了学校。到了此刻,明明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他却还是不愿放开她温软的手。 “你明天有课吗?”陆鹤南顺着心意,轻声问道。 自以为猜中后续发展的梁眷僵硬着身子,诚实的摇了摇头。 陆鹤南心下一喜,脸上却强装淡定,继续循循善诱地哄骗:“那要不要跟我回去?” 梁眷低下头,看着被陆鹤南越攥越紧的手,心道:他这哪里是在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明明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给她留下。 到底是稀里糊涂的跟他回了家。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也并能不算是陆鹤南的家,毕竟这是陆琛和陆雁南在大学时买的住处,陆鹤南同梁眷一样也都是借住。 高端小区的服务品质一向都是有保证的。站在二十八楼的落地窗前,梁眷望着社区里与平安夜和圣诞节有关的节日装潢,对于今天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终于有了丝丝实感。 暴雪骤然来临,虽已至夜半,小区里却仍有不少步履匆匆,一身狼狈归家的人。 她略微偏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陆鹤南,低声问道:“今天的雪这么大,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上次任时宁和莫娟来给她送礼物的时候,有提及到陆鹤南是在容城处理琐事。陆家对容城的掌控不比京州,想随心所欲的做些什么,必定很难。 其实陆鹤南到容城处理宋清远的烂摊子,是瞒着京州陆家和宋家的长辈们。所以从京州飞往容城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他搭的是通用民航,没有动用家里的私人飞机。 和乔家的谈判还在僵持阶段,十几双眼睛盯他盯得紧,他是抓着空子偷溜出来的。 容城又是乔家的地盘,不好找朋友帮忙,只怕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乔家人的警觉,所以他只能搭公共交通。 可这次赶上北城大雪,所有的航班和高铁都被取消,他险些赶不过来。 好在在乔家举办的平安夜party上碰见个心善的陌生人,见对方也不清楚他的身份,陆鹤南只好硬着头皮跟对方张嘴,随便胡诌了一个与陆家关系浅薄的身份,借用了她的私人飞机。 “搭朋友的飞机过来的。” 到底是帮了自己的忙,陆鹤南潜意识里把那个一面之缘的女人归在朋友的行列里。 因为的确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已知的信息有限,陆鹤南寥寥数语就把事情概括了个完全。 梁眷垂下眼睫,“噢”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些什么。 “你睡我姐的卧室吧。”见时候不早,陆鹤南指了指身后的一间卧室,神色清明又自在,“我就在你隔壁,有事你就直接喊我。” 所以把她带回家之后,什么都不做吗? 察觉到内心失望的梁眷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怎么谈上恋爱之后,作为一个女生该有的矜持她都丢掉了? 不知女朋友心中所想的“正人君子”陆鹤南,还在自顾自地招待梁眷,生怕她在这里会感到不自在。 “她房间里的睡衣和洗漱用品都有新的,我跟她打过招呼了,你可以随便用。” “知道了。”梁眷踱着步子,闷闷的应了一声,随后毫不留情的“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把陆鹤南的关心留在门外。 当夜,睡觉从不认床的梁眷,失眠了。 她倾身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打开与关莱的微信聊天框。两个人今天的交流还停留在,梁眷报备她与陆鹤南确定恋爱关系的这件事情上。 梁眷按动手机屏幕,慢吞吞的打字。 lj:【莱莱,你睡了吗?】 已经是夜深人静的半夜,梁眷本没指望关莱会回,但那边回复的极快,几乎是秒回的程度。 是莱不是菜:【?】 是莱不是菜:【现在不该是春风一度的时候吗?你怎么还有空给我发消息?】 是莱不是菜:【不会吧?难不成已经结束了?陆鹤南他也不行啊!】 自从知道陆鹤南同梁眷确定了恋爱关系,关莱对陆鹤南就没有那么尊敬了。从前还一口一个陆先生,现在竟然敢直呼其名。 梁眷看着手机屏幕上关莱接连发来的三条消息,满头黑线。 该怎么跟她说呢?她虽然和陆鹤南回了家,但是却是克制守礼的分房睡,连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待遇都没有。 lj:【思妍是不是睡了,好想给你打电话!】 梁眷滑动着收藏的表情包,还没等挑好一个合适的发送过去,关莱的语音电话已经马不停蹄的拨过来了。 “喂?”接通电话的瞬间,梁眷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关莱的声音自听筒里传过来,吊儿郎当的:“思妍她们课题组今天搞团建,今晚不回来了,咱们宿舍只剩我自己独守空房!” 听到关莱的指控,梁眷弯了弯唇角,低声哄了她几句。 “你现在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跟我打电话方便吗?”被哄开心的关莱满血复活,继续拿梁眷开涮。 梁眷攥紧手机,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俩现在没在一起,他睡在我隔壁。”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关莱静默了一瞬,随后不由得感慨:“没想到啊,咱们陆老板还挺纯情。” 和关莱闲扯没几句,梁眷就觉得有些口渴。她蹑手蹑脚的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边往外走边诚恳地向关莱求问经验。 梁眷身边谈恋爱的朋友不多,最值得信任、与梁眷情况又最相似的,只有关莱一个。毕竟两个人男朋友的身份地位,与自身都相差悬殊。 “你平常和顾哲宇是怎么相处的啊?”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冰箱里的冰水可供选择。梁眷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自食其力烧点热水。 可这个房子因为长时间没人住,连烧水壶上都落了些灰。 梁眷回头看了看,见陆鹤南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自己和关莱打了半天的电话,里面也没有出现丝毫的响动,暗自猜测这个房子隔音应该不错。 想到这,梁眷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她把手机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打开外放,保险起见,她还是稍稍调小了些音量。然后借着窗外路灯的亮光,打开水龙头专心冲刷烧水壶。 听见梁眷将顾哲宇和陆鹤南放在一处,关莱有些惊讶,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顾哲宇怎么能和你家陆老板相提并论呢?” 梁眷皱眉反问:“怎么不一样?” “顾哲宇家只能算是抓住风口,发了一笔横财罢了!” “那不都是有钱人?”梁眷还是没明白其中深意。 第46章 “这么说吧。”关莱顿了顿,耐心解释起两人的不同,“陆鹤南可以让有钱人顷刻间变成穷光蛋,也可以让穷光蛋在下一秒变成有钱人。” 水龙头的流水声掩盖掉寂夜里的杂声,梁眷正虚心求教,耳边也只顾听关莱的经验分享,唯恐一个不慎漏掉重点。 直到一道阴影倏地落在身上,周身的空气也被一股薄荷气息所充斥,梁眷才恍然发觉情况的不对劲。 她猛地回过身,后腰差点没撞在坚硬的中岛台上。 之所以说是差点,是因为有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腰上,替她受了这份力。 本该老老实实在房间里睡觉的陆鹤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 陆鹤南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睡裙,紧贴在梁眷娇软的腰上。布料太薄,梁眷甚至能感觉到陆鹤南手心的温度。 这个动作侵略意味太足,梁眷蓦地有些心慌,甚至不敢去看陆鹤南的眼睛。 关莱仍在喋喋不休的讲着,陆鹤南出现时,她的话正好落在“听话、懂事”这句上。 仿佛生怕梁眷没听见似的,贴心的关莱又重复了一遍。 “眷眷,你要是想和他处的长远,就听我的。毕竟他们那个圈子里,不听话不懂事的女人分分钟就被换掉了。” 迟迟没等到梁眷应声的关莱,犹疑问道:“眷眷,你听见了没有?” 梁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下好了,不仅她听见了,陆鹤南也听见了。 第36章 雪落 梁眷回过神, 顾不上挣脱陆鹤南掌控在她腰间的手,就先一步倾身去抓中岛台上的手机。 “莱莱,我这边有点事, 先不跟你说了啊!”梁眷不仅声音急切,动作也慌张。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出什么事? 关莱不知道是不是品出了这边氛围的不寻常, 竟默不作声的抱着吃瓜心态,迟迟不肯挂断。 见通话还在继续, 梁眷气急, 在心里大骂关莱的不靠谱。指望不上关莱的梁眷,只好妄图通过自食其力来挂断电话。 奈何梁眷刚刚在冲洗烧水壶,手上仍湿漉漉的,未擦净的水滴顺着指尖落在手机屏幕上,让向来反应灵敏的屏幕在此刻也变得迟钝起来。 忙上加忙,错上加错,真是越急越要出乱子。 梁眷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 正当她甩干了手想要按红色的挂断键时, 陆鹤南却突然抬起那只空闲的胳膊, 从梁眷的手心里抽走了手机, 转而放在自己面前。 至于陆鹤南的另一只手, 仍执着地搭在梁眷的腰间。即使后者已经有能力自己站稳, 他却仍装作不知似的, 拒绝让对方逃出自己的禁锢。 唯一的变化,大概是陆鹤南手掌的力道。起初还只是安安生生的虚扶, 后来他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放肆的让掌心紧贴在梁眷的腰侧。 至于现在, 似乎掌心的柔软触感也已经不能让他满足。陆鹤南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随后极克制的微动指尖,力道或重或轻,隔着布料仿若在娇软的皮肤上反复流连。 即使内心已经翻滚到波涛汹涌,陆鹤南指尖的动作仍是极其微小的,像是一种自娱自乐。如若不是梁眷腰间软肉敏感,只怕都感受不到这细微的摩挲。 “喂,关小姐,我是陆鹤南。” 陆鹤南接过电话后,思忖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才缓缓开口。只是就算是他有意的轻咳几声,也难掩他喑哑的声音——像是克制难耐,又像是得到了某种餍足。 见通话的人换成了陆鹤南,关莱下意识变得乖觉起来,公事公办又略微放低姿态的语气口吻,像是在罗意仕店面里招待客户。 “陆先生你好,眷眷这么晚还在你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关莱这话说得客套又疏离,但敲打意味十足,无形之中将陆鹤南与梁眷的关系拉远了。见惯了生意场上过招的陆鹤南,自然明白关莱说这句话的用意,这是要他给出一个态度。 关莱是梁眷的朋友,他应当给关莱一颗定心丸。 陆鹤南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缩在他怀里,耷拉着脑袋好似鹌鹑一般的梁眷。见她脸上的红晕慢慢弥散到耳朵上,他微微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 “梁眷是我女朋友,留在我这不是添麻烦,是理所当然。” 因为是女朋友,所以理所当然。 这话重重地震在梁眷的耳边,听得她呼吸一滞。 还没等梁眷把气喘匀,她便察觉到陆鹤南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在稍稍用力意图把怀里的人往回带。不待她做出反应,在那股力道的作用下就已被迫又向陆鹤南靠近半步。 这下鼻息间弥漫的全是他身上的山茶花气味,虽说若有若无,但也驱散不开。 梁眷把头埋向陆鹤南怀中的更深处,欲盖弥彰的吸了吸鼻子,然后竖起耳朵继续听二人交谈。 有了陆鹤南这句话,关莱也能稍稍放下心来,她扯着笑,声音也不再冷冰冰:“是,是我想太多了,你别见怪。” “你也是关心则乱,我谅解。”陆鹤南声音温润,只不过前脚还是包容万物的语气,下一瞬又话锋一转。 “今天还是要感谢关小姐给梁眷分享这么多经验,不过以后这种经验就不必再与她分享了。” 电话那端的关莱没有说话,陆鹤南也没有给她辩白的机会,径直又说下去。 “你教她的这套理论,不适用于我和她的关系。” 说到这陆鹤南顿了顿,环在梁眷腰间的手又用了些力,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梁眷吃痛一声,虽略有不满,也终是顺从地抬起头。 在窗外皑皑白雪的映衬照耀下,梁眷几乎能在陆鹤南漆黑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视线下移,她看见陆鹤南的薄唇一张一合。他说—— “梁眷她在我这,不用听话,也不用懂事。” 电话挂断后,梁眷的内心仍是久久不能平静,连喝水的初衷都忘记了。好在陆鹤南还尚且保留一丝理智,没被怀里的温软冲昏头脑。 他悻悻的松开对梁眷的禁锢,然后拿起梁眷慌乱之下丢进水池的烧水壶。简单冲洗一下后,才接满水、通上电。 待陆鹤南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才注意到默默站在身后的梁眷,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陆鹤南扯过一张卫生纸,擦净手后,见梁眷的目光仍在他身上停留,挑眉问道。 梁眷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其实她只是在无意识地放空发呆,只不过失焦的目光恰好落在陆鹤南身上罢了。 “没什么。” 她眨眨眼,极不熟练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最后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你怎么突然出来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陆鹤南摇头,然后微抬下巴,朝烧水壶的方向指了指:“跟你一样,口渴,出来找水喝。” 他从没有半夜喝水的习惯,只偏偏今天口渴难耐。他突然有些感谢老天的有意安排,若非这样,只怕他会错过今夜发生的一切。 脑海中还回荡着关莱的那句话,陆鹤南蓦地笑了。听话懂事的梁眷是什么样子?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也不愿想象。 生性洒脱随性的姑娘怎能被爱情硬生生驯服?既割裂,又可悲。 热水很快烧好,陆鹤南怕梁眷等不及,犹豫了一瞬,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水。冰水与开水一同倒进玻璃杯里,陆鹤南试探好水的温度,才把杯子递给梁眷。 梁眷捧着玻璃杯,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杯子里的温水。干净澄澈的眸子不安分的转来转去,总有意无意的瞟向坐在身边的陆鹤南。 陆鹤南不像梁眷那般拘束,他落拓地靠在沙发上,一口气喝下半杯后,淡淡道:“想问什么就直说。” 得到首肯的梁眷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微微侧过身,有些怯怯的开口:“你刚刚说的,不用听话懂事,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鹤南睨了她一眼,语气含笑。他不信中文系出身的梁眷会听不懂这么简单的话。 “听不懂,我要你解释给我听。” 屋内昏昏暗暗的,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台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暗夜之中,梁眷的胆子大了些,她把手搭在陆鹤南的腿上,借着力凑上前去,果不其然听到陆鹤南杂乱的呼吸声。 梁眷满意的笑了笑,带着诱哄意味又说了一遍:“陆鹤南,我要你解释给我听。” 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捉弄,陆鹤南还是被勾的心里发痒,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才冷冷淡淡道:“梁眷,我想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看着梁眷惊诧呆住的脸,陆鹤南才觉得自己在这一回合堪堪扳回一局。 可一瞥见梁眷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陆鹤南又不自觉地心软。见反击的效果达到了,他忙跟上后半句:“以后做事的时候,要有一点做我女朋友的自觉。” 说完,陆鹤南就抬手抚上梁眷垂在胸前的长发,细细把玩了一阵才心满意足的抬眼。 第47章 昏暗的灯光下,对着梁眷那双水润到泛着光的眼睛,陆鹤南心弦一动,说话几乎不用思考,全凭当下对梁眷的临摹。 “我喜欢的人,有一颗敏感多思的心,做着悲天悯人的大侠梦。她清高但知世故,清醒却不愿遗世独立。” “我喜欢的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听话懂事,只会事事迎合我喜好的木偶。” 被这么含情脉脉的说了一通,梁眷脸上不由得一热,她不甘示弱的回敬过去:“那请你以后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陆鹤南闻言挑眉,随后视线下移,最后在某一处定格,意味深长道:“我确实是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梁眷后知后觉地顺着陆鹤南的视线望去,看着胸前一片春光大好的自己,表情顿时错愕,下意识便抬手遮住,然后飞快地从陆鹤南身上移开。 被冷不丁这么一捉弄,梁眷连沙发都不敢坐了,她站在陆鹤南身前,娇嗔着瞪圆了眼睛。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殊不知这双带着羞涩怒意的眼睛,在情动的男人面前更勾人。 梁眷的举动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因为她这一起身更暴露了这条真丝睡裙的缺陷——太短。 其实也不能怪陆雁南买的这条睡裙太短,要怪也只能怪梁眷太高挑。长度原本能到膝盖的睡裙,穿在梁眷身上竟只能堪堪盖住两条纤细的大腿。 一晚上了,梁眷白嫩又光洁的皮肤时不时出现在视线里,陆鹤南避无可避,早就有些心猿意马。 如果真的要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作为合法合情合理的男朋友,只怕他今夜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大概是陆鹤南眼底的玩味与炙热太过明显,吓得梁眷匆忙跑开,连放在茶几上的水杯都忘记拿。 看着梁眷慌张跑回屋内的背影,陆鹤南捏拳克制住心底的那股燥热,恨恨道:“梁眷,你还真是只敢招惹,不敢负责。” 第37章 雪落 也许是睡得太晚的缘故, 总之,梁眷这一觉睡得很沉。 直到日上三竿,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两扇窗帘之间的缝隙, 影影绰绰的映在梁眷脸上的时候,她才在睡梦中悠悠转醒。 梁眷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的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刺眼,刺得她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窗外风雪已停, 阳光大好,只余下地面上那厚厚的、还不曾被人踩过的积雪, 昭示着昨晚暴雪的猛烈。 听见身后的客厅里有微弱的声响, 梁眷没再磨叽,简单理了下头发,就急着往门口走。 手指搭在门把手的那一刻,她低下头瞥了自己胸前一眼,犹豫了一瞬,回想到昨晚的尴尬场景,还是转过身在陆雁南的衣柜里拿了一件鹅黄色的衬衫, 罩在睡裙外面。 扣子从颈下第二颗开始, 自上而下一颗颗系好, 梁眷又站在镜子前再三检查, 反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之后, 才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 梁眷拉开卧室房门时, 陆鹤南还在厨房里做善后工作。他敞怀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开衫, 里面搭了一件白t,袖子闲适的挽到手臂处, 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 从前在外面,梁眷只见过陆鹤南身居高位, 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倒没想过他还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桌上摆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碗,因为站得有些远,梁眷没有看清碗里装着的是什么。 陆鹤南洗干净锅,又把面板和菜刀一一放回原位。 他估摸着时间刚想去叫梁眷起床时,回过头便见到睡眼惺忪的姑娘呆呆地杵在门口,不由得心里一软,勾唇揶揄:“哟,我家大小姐终于肯起床啦?” 梁眷被调侃的面上一热,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缓缓移步到餐桌前,只瞧了一眼就不由得呆住。虽然只是一碗平平淡淡的汤面,但用料丰富,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呀,面里还有大虾呢?” 梁眷刚起床,本没什么胃口,但这眼前的这碗面实在太香,成功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她俯下身,深呼吸了两口。 “你海鲜过敏吗?”陆鹤南摆筷子的手一顿,笑容也微凝。 梁眷见他误会了,忙直起身子摆手:“放心吧,在吃这方面,我百无禁忌。” 只不过是有点懒,懒得剥虾皮而已。 “那就好。”陆鹤南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到往日漫不经心的神情,“快去洗脸刷牙,一会就凉了。” 因为今天有陆鹤南陪她吃饭,梁眷洗漱的速度都比平常快了许多,脸上的水甚至都没有完全擦干净,就急忙走回餐桌前。 刚拉开椅子坐下,梁眷就发现自己碗中的那几只虾,已经被人妥帖的剥好。而替自己做好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正慢条斯理的用纸巾擦手,神色淡淡的,一点要邀功的想法都没有。 梁眷的心不可避免的悸动了下,心不在焉地抓起筷子插进面条里,慌乱之下竟把筷子都拿反了。 “别太感动了。”注意到梁眷情绪的陆鹤南撩起眼皮,唇角上扬,把自己那双干净的、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换给梁眷,自己则浑不在意的用起梁眷的那双。 “你男朋友替你剥好虾是应该的。” 陆鹤南这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玩味之意十足。说完,他也不急着动筷子,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观察梁眷慌乱的表情。 左一句男朋友,右一句男朋友,他真的好愿意强调自己的身份。 梁眷脸皮薄,再经受过陆鹤南的语言调侃之后,那还能经得起他这样赤.裸.裸的打量?她垂着头,头低得都快埋进碗里,连鬓边的碎发落在碗里都没注意到。 倏地,一道压迫感十足的阴影自头顶笼罩下来。 梁眷还没来得及咬断嘴里的那口面条,就感觉到耳边有一阵风掠过。她侧眼去看,一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正若有若无的从她的耳边划过。 是陆鹤南看不下去,倾身替梁眷把头发别在耳后。 梁眷被陆鹤南这冷不丁一伸手吓了一跳,嗓子眼一紧,那口还没来得及安安生生咽下去的海鲜汤顿时在喉咙间发作,呛得她直咳嗽。 陆鹤南落回到座位上,递了一杯水过去,似笑非笑道:“跟我在一块,竟让你这么紧张吗?” 耳边,陆鹤南指尖停留时的温度仍在。明明他指尖偏凉,梁眷却觉得耳边不小心被他触碰到的位置,炙热无比,仿若一团熊熊烈火,在下一瞬就要燎到心里。 “我只是还没适应。”梁眷猛地灌下几口水,平复后呼吸后,脸上仍是红扑扑的,嗓子还带着紧张过后的嘶哑。 “没适应什么?” 还没等梁眷开口回答,陆鹤南的唇角就勾起一抹笑,了然体谅的说道:“还没适应跟我在一起?” 梁眷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陆鹤南的猜测。 静默了片刻,正当梁眷以为自己可以就此蒙混过关的时候,陆鹤南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强装出的淡定彻底破功。 “那你可要尽快适应,毕竟我已经适应好了。” 这话说的实在太无赖,梁眷嗔怪地瞪了陆鹤南一眼,谁料后者却一脸坏笑的无辜耸肩。梁眷拿陆鹤南没办法,只好恨恨地戳筷子,拿碗里的面条撒气。 好在陆鹤南就此止住了玩笑,梁眷终于有口喘息的机会,安安生生的接着吃饭。 陆鹤南吃的虽晚,撂筷子却比梁眷要早。他擦净嘴,瞥见梁眷碗里还剩下小半碗,以为她是吃不完,却不好意思剩下来。 “吃不完就给我,别撑着了。”正说着,陆鹤南就伸手去拿梁眷面前的残羹剩饭。 梁眷急忙抬起左手去挡,也不等嘴里的青菜咽下去,就鼓着腮帮子抬眼警告起陆鹤南。 陆鹤南先是怔怔地收回手,随后就被梁眷的表情给逗笑了:“又不是什么大餐,你这么护着干什么?” “我只是吃得慢,又不是吃不完。”梁眷小声辩解着。再说了,刚交往一天就让他吃她的剩饭算怎么回事啊? “中午先简单吃点,下午我去超市买点食材,晚上再给你做顿好的。”在一起之后的第一顿饭就吃的这么凑合,陆鹤南觉得亏欠了他家姑娘。 梁眷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满足道:“好啊,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超市,下午我和你……” 一起去三个字梁眷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声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是褚恒的电话。 “陆老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电话刚接通就是褚恒极压抑的一声怒吼,陆鹤南下意识地把手机移远了一些。 “怎么了?” “你再不回来,乔嘉泽估计要发现你不在容城的事了。”褚恒越说语气越冲,“为了替你遮掩,我昨晚可跟他拼了一夜的酒。” 陆鹤南拧了拧眉心,抬眼看见梁眷那双圆圆的眼睛,已经到嘴边的“我马上回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会尽快回去的。”陆鹤南错开眼不忍再看,只含糊不清的撂下这一句,就挂断了褚恒的电话。 第48章 “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梁眷再抬头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为了不让陆鹤南更愧疚,她尽力扯出笑容,“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陆鹤南出声去拦,只是那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回容城这事势不可挡,几十号人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他不能因为私事停留在这里。 “走吧,正好现在雪停了,如果再下起来,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了。”梁眷站起身,作势要去替陆鹤南收拾行李。 刚向前挪了几步,梁眷就被人钳住手腕,强行调转了方向,下一瞬腰间也被人禁锢住。 陆鹤南双臂紧紧环在梁眷的腰上,因为把脸埋进了梁眷的怀里,所以他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那我就不走了。” 明知道这话实现不了,梁眷却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白嫩的手指悬在空中,犹豫片刻还是插在陆鹤南漆黑的头发里,然后逐渐下移到他的脖颈上轻轻摩挲,像是抚慰。 “不要任性。”梁眷叹息一声,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恋爱什么时候不能谈呢? 虽然刚谈第一天,她就要和陆鹤南分隔两地。 听见梁眷温软的话语,陆鹤南心里皱缩成一团,明明才要她不要懂事……想到这,陆鹤南抱着梁眷的手更加用力了。 这个拥抱没持续多久,梁眷就觉得姿势暧昧腻人,挣扎着要推开。可越推,对方抱的就越用力,梁眷挣脱不得,索性也就随他了。 “梁眷,你怎么都不挽留我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低沉的缘故,陆鹤南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梁眷手指一僵,在陆鹤南看不见的地方苦笑。挽留又没有用,人人都有比男欢女爱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在这一点认知上,她不是懂事,是清醒。 梁眷长提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答:“我又不是黏人精。” 沉默半晌,陆鹤南叹息一声像是自嘲,然后缓缓松开梁眷,手臂徒劳的垂在身侧。那么用力干什么呢?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梁眷明明一直都想挣开这个让她难以呼吸的怀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被放开的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被放弃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个拥抱。 她垂下头,陆鹤南也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只是那眼中的晦涩压抑又浓重,她看不穿,也看不懂。 “可我想让你黏我。” 起码那样能证明,你真的在乎我。 如果做不到太在乎,那就多依赖我一点。 与我而言,你的依赖也是慰藉。 第38章 雪落 直到后视镜里, 梁眷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直至看不见,陆鹤南才堪堪收回视线。 坐在驾驶位上的任时宁用余光去瞟, 见陆鹤南这副情深的样子,忍不住玩笑道:“这么舍不得就留下呗。” 陆鹤南瘫靠在座椅上,阖上眼,用梁眷的话回敬任时宁:“我哪能任性?” 此话一出, 也引来任时宁一声叹息。 他们这样的人,在外人眼里是身居高位, 是风光无限, 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只有身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能明白家族之间的相互掣肘,利益之间的相互制约。稍有不慎,盟友变成了劲敌,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人人都懂,任谁都无法承受大厦将倾的可能性,哪怕是一丝一毫。 没有谁是绝对自由的, 就算你再有权有势也不行。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陆鹤南掀起眼皮, 不耐烦的扫上一眼, 见发消息的人是梁眷, 便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眼底的不耐与阴郁也一扫而空。 lj:【我回学校啦, 家里的碗我也刷干净,放进橱柜里啦。】 看见这行字, 陆鹤南微微皱起眉。 离别的时候,他见梁眷眼底倦怠明显, 嘱咐她在这睡个回笼觉,休息好了再回学校。毕竟白天寝室楼里人来人往的,补觉不方便。 见陆鹤南迟迟不回,梁眷大概是猜中了他心里的疑惑,忙又发来一条消息。 lj:【这到底是你哥哥的家,你不在,我睡在这不合适。】 陆鹤南思忖了片刻,还是妥协了,他好脾气的在聊天框上编辑:【好的,回学校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信息。】 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梁眷性子倔,认准的事情必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也就没有再劝。 lj:【你也是。】 消息发到这就告一段落,陆鹤南却始终盯着梁眷发来的那条消息。因为是哥哥的家,所以不方便。 想通了的陆鹤南熄灭手机屏幕,转头看向任时宁,笑得灿烂狡黠:“宁哥,拜托你一件事呗。” 任时宁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这小子一喊哥,准没好事。 “什么事?我先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办。”任时宁干巴巴的回道。 “哎哟,对您来说是小事。”陆鹤南轻笑一声,顺带着连京腔都冒了出来,“我想在北城买套房子,想麻烦你帮我挑一下。” 任时宁闻言,狐疑地看向陆鹤南,问道:“买房子干什么?你要在这安家啊?” 安家这两个字,正对陆鹤南心思。他点点头,肯定了任时宁这一说法:“对,我要在北城安家。” 他刚刚想了一下,梁眷现在正读大三,就算不在华清继续读研,那么也至少还会在北城待两年。她既然在这,他必定也会常来,总住在陆琛的房子里,确实不太方便。 “你哥在这不是有一套房子吗,反正他基本也不来这边,你就在他那住呗。”任时宁还是对陆鹤南在买房子的想法不太赞成。 买了房子之后就是定居下来,这不就成了金屋藏娇了?若是他们家宋女士知道她儿子陆鹤南在北城谈了个小女朋友,还不得气炸了。任时宁怕宋若瑾怕的紧,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你也说了那是我哥的房子,我这拖家带口的,不方便。” “拖家带口”四个字被陆鹤南咬的极重,话语间都透着不经意的愉快和炫耀。 这炫耀实在太明晃晃,单身许久的任时宁被气得讥笑一声。不就谈了个女朋友,怎么就拖家带口了? “你可悠着点,别哪一天宋老师杀你个措手不及。”任时宁虽在心里怒骂陆鹤南八百回,但嘴上该有的嘱咐,还是一点没少。 提及母亲宋若瑾,陆鹤南已经能够面色如常。他扬了扬眉,勾唇笑道:“我和梁眷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唉,她到底是你妈。”任时宁重重叹气。除了这样老生常谈的话,他不知道还能再劝些什么。 听见这话,陆鹤南忙正色纠正:“可别这样说,她恐怕不想给我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儿子当妈。” “行了,你也别担心了。”陆鹤南不像再继续讨论和宋若瑾的母子关系,他主动向任时宁透露道,“和梁眷谈恋爱这件事,我已经和伯父伯母报备过了。” 任时宁倏地转头瞥了一眼陆鹤南,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当然清楚陆庭析和黎萍这对夫妇在陆鹤南心中的分量,谈个恋爱就向家里最敬重的两个人报备,这表明陆鹤南已经不是玩玩那么简单了。 可是会不会太快了,他和梁眷才刚认识没多久,跟家里说这件事有必要吗?搞得像要板上钉钉似的。 任时宁心里憋不住话,当下就立即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陆鹤南嘴角略微抬起,像是自嘲,“你之前不也说吗,咱们这样的人哪有恋爱的资格?” 他向家里报备,就是为了获得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的资格。 梁眷不是他包.养的金丝雀,也不是他见不得光的秘密情.妇,是他认认真真告白,辗转反侧许多个夜晚,向上苍求来的爱人。 “然后呢?”任时宁接着问。 陆鹤南没太明白任时宁的这个问题,他微微皱眉道:“什么然后?然后就是顺其自然的谈恋爱啊。” “如果顺其自然到最后了呢?”任时宁就是想问这个最后的最后。 是只想轰轰烈烈的谈一场恋爱,还是想要给这恋爱一个细水长流的结局。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陆鹤南就给出了答案,速度之快可以说是毫不犹豫,语气也是一副理所当然:“那就结婚啊。” 脱口而出之后陆鹤南也有些怔住,他和梁眷到底会顺其自然发展到哪一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能发展到结婚的那一天吧? 陆鹤南偏头看向车窗外,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这一天看似很遥远,但又好像近在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结婚二字触动了任时宁,他最终还是咬牙答应帮陆鹤南找一套合适的房子。 答应的那一瞬间,任时宁不由得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他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为陆家姐弟仨鞍前马后的命。 “说说吧,对房子有什么要求?”眼看着就快要到机场,任时宁抓紧时间询问身边这位甩手掌柜。 第49章 在北城买房子是临时决定的,陆鹤南还真没想过有什么要求。 “在华清附近就可以,最好能步行到学校。” 思虑半天,这是陆鹤南唯一能想到的要求。 “华清附近啊。” 任时宁在脑海中飞快的过了一遍华清附近的几个楼盘,表情微滞,语气也犹疑:“华清太偏了,这附近没有什么太高端的小区,基本上也都是小户型,大部分都是两室,零星有几个三室吧。” “高不高端都无所谓。”对上任时宁犹豫不决的眼神,陆鹤南语气随意,“小户型最好,两个人住大房子也太空了。” “两室的话,一间卧室,一件书房,足够用了。” 陆鹤南正说着,突然想到一有亲密举动就跟受惊兔子似的梁眷。他在这想入非非,倒忘了梁眷还没适应身边有他这号人呢。 他无奈的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又道:“还是三室吧,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有陆鹤南这话,任时宁就好办了。 两个半小时后,陆鹤南顺利抵达容城机场。一早得到任时宁通风报信的褚恒,马不停蹄地开车直奔容城机场。就怕一个不留神,陆鹤南这厮又飞走了。 一想到陆鹤南自己跑去北城的当天,把自己派来容城冲锋陷阵,褚恒就气不打一处来。 接上陆鹤南之后,褚恒这个碎嘴子忍不住开始抱怨:“你说你去北城折腾这一趟干什么?” “北城下雪了。”陆鹤南语气悠悠,一副说了你也不会懂得样子。 褚恒果然没听懂其中深意:“所以呢?哪不会下雪?还非得巴巴跑到北城去看?” 陆鹤南今天兴致高,难得耐着性子多解释两句:“因为有人说,北城下雪很好看,此生决不能错过。” 褚恒握着方向盘,正分神思索这个“有人”是谁的时候,余光瞥见陆鹤南在按动手机键盘,眼里的温柔好似要溢出来。 察觉到褚恒偷窥的陆鹤南,不动声色的熄灭了手机屏幕,然后老神在在的回望过去。 被抓包的褚恒,丝毫不见慌张,甚至能面不改色的继续追问:“你这是干嘛呢?” “报备。”陆鹤南缓缓丢下这两个字,笑得无耻又猖狂。 这下就算褚恒真是个傻子,也听懂陆鹤南的潜台词了。 “女朋友啊?” 陆鹤南哼笑一声,算是承认。 不同于任时宁的惊讶,褚恒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平静,没有丝毫反应。若非要说他的脸上有什么波澜的话,陆鹤南只能捕捉到一丝欣慰。 陆鹤南扯了一下嘴角,问道:“你在这高兴个什么劲呢?” 褚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越往后说脸上的笑意越明显:“你找到女朋友我就放心了,不然看你铁树这么多年,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暗恋我了。” 陆鹤南的眼皮不受控的颤抖了下,他就多余问褚恒,真是凭空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走这两天,乔家有什么动作吗?” 谈起正事,褚恒立刻敛去脸上的笑意:“除了乔嘉泽找你找的紧以外,再没有什么太特别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褚恒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了。他这想法只是个人猜测,没有得到多方验证,算不上成熟。 “怎么了?你感觉到什么了。”陆鹤南对上褚恒欲言又止的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感觉这两天乔家的态度软了不少,不只是乔昱和乔嘉泽父子,连路敬宇那个老狐狸都不像之前那么难缠了。” 对手无缘无故放低姿态,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陆鹤南心底一沉,只怕乔家接下来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褚恒刚想摇头,脑海中却蓦地出现再平安夜party上那个一经露面,就备受瞩目的女人。 “算有一件吧,乔家那个一直养在外面的女儿回来了。” 乔家这个私生女,一向不热衷八卦的陆鹤南也略有耳闻,但从未见过。 乔昱作为父亲对这个女儿看管极严,大概是碍于路敬宇的面子,乔昱也从不让这个私生女在公众场合露脸,所以这么多年这个女儿大多数时间都独自生活在国外,大有一种驱逐之感。 这次这么堂而皇之的展现在大家面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注意到陆鹤南神情严肃的偏头望过来,褚恒接着解释;“她来的时候,你刚走不久,刚好错过了。” “她现在还在容城?” 褚恒摇头惋惜道:“今早的飞机又回国外了,听说本来是打算当天来当天走的,但是碰巧她私人飞机出了问题,这才耽搁一晚。” 听到褚恒这样说,陆鹤南莫名想起平安夜那晚,在酒店花园里,好心借给他私人飞机的那个女人。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见陆鹤南脸色凝重,褚恒轻笑着宽慰道:“一个自小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培养的再出色估计也是当花瓶用的,握不到实权,翻不起什么浪。” “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她叫什么来着,我去找人打听一下。”陆鹤南长提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褚恒偏头想了一阵,才缓缓答。 “乔嘉敏。” 第39章 雪落 年终岁尾, 各种节日也是一个连着一个。过完了平安夜和圣诞节,华清的学生们又开始张罗元旦的跨年局。 梁眷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在这两三天天时间里她应该已经推掉五场邀约了。说句欠揍的话, 有时候人缘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诶,眷眷你在寝室啊。”关莱拎着大包小裹的回到寝室,见梁眷穿着睡衣坐在屋里, 有些惊讶。 关莱推门而进的时候,梁眷刚刚做完下周的pre, 正准备将电脑关机。 梁眷合上电脑屏幕, 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笑道:“今天图书馆闭馆,我只能待在寝室里了。” 关莱闻言尴尬的眨了眨眼。虽说她已经是大三老学姐了,但去过图书城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自然是不清楚图书馆什么时候会闭馆。 “外面又下雪了?”梁眷见关莱身上的黑色羽绒服表面浮着一层碎雪花,不由得望向窗外。 这雪下的太小了,若不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飘了点小雪, 不大。”关莱挂好衣服,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状作无意的开口, “眷眷, 你这个元旦有什么安排吗?” 梁眷摇摇头, 实话实话:“暂时还没有。” 之所以是暂时, 是因为她不知道陆鹤南对元旦会不会有什么安排。 毕竟,这是他们俩在一起之后, 将要共同迎接的第一个新年。 话音一落,关莱就立刻明白梁眷口中“暂时”的意思, 她一个箭步凑到梁眷面前,捏了捏梁眷白嫩的脸蛋,语气酸味十足。 “唉,我倒是忘了,已经有人把我家白菜给拱啦!” 被关莱这么调侃,梁眷也不窘迫,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拱白菜的不都是猪吗?” 关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她就算再放肆,也不敢把陆鹤南说成是猪啊。 “干嘛突然问我元旦有没有安排啊?”梁眷被关莱捏的吃痛,忍无可忍之时,一把拍掉她胡作非为的手。 “顾哲宇他们寝室要搞个跨年轰趴,问问咱们要不要凑一块热闹热闹。” 关莱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口吻随意,“其实,我也能猜出来成晋应该是想跟你道歉,毕竟他上次的话说得那么难听,估计也是想挽回和你之间的关系。” 梁眷垂下眼睫。道歉吗?其实没有什么必要,毕竟她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朋友做到这份上,连人品人格都要被质疑,好像也没有再继续相处下去的必要了。 关莱也正是想到了这茬,才没有自作主张的替梁眷答应下来。 “哎呀,不想去就不去,多大点事啊,他们男生搞得局,肯定就是喝酒摇骰子,也没意思得很。”关莱怕梁眷有心理负担,忙搭上她的肩膀宽慰。 梁眷扯起唇角甜甜一笑:“我晚上问问陆鹤南,他要是没有什么安排的话,我就跟你去。” 到了晚上,梁眷洗完澡后却迟迟没有上床。好不容易捱到九点半,梁眷估摸着陆鹤南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太忙了,才攥着手机躲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其实微信打字更容易把事情说明白的,但梁眷不知怎么的,就是突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很想听见他的声音。 接通后那边就是一片寂静,梁眷以为是别人替他接通的电话,所以多余的话一句没敢讲,只试探着唤了一声。 “喂,陆鹤南?” 手机听筒里传来陆鹤南沉重的呼吸声,说话时的嗓音迷蒙又喑哑:“我在。” “你是在睡觉吗?那我就不吵你了,先挂了吧。”梁眷微微皱眉,以为是自己吵醒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挂断电话。 仿佛生怕梁眷会立刻挂断似的,陆鹤南这次回答的快了许多,声音听上去也清明了不少:“没有,刚回酒店,正准备洗澡。” 第50章 梁眷“哦”了一声,正思索着再聊些什么的时候,下一秒陆鹤南的话就扰乱了她故作平静的心弦。 “想我了吗?” 陆鹤南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的,虽然远隔万里只能靠电话联系,但梁眷仅靠他这句话的语气,就能清楚的描摹出他此刻脸上玩味的样子。 这分明又是在故意逗她。 梁眷脸上红得能滴血,心跳加速明显,连呼吸里也夹杂着几分慌乱,嘴上却倔强的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装作没听见似的,语气僵硬的反问他其他问题:“你喝酒了?” 只是梁眷这话题换的实在生硬,让酒局上已喝到极限,神志不算清明的陆鹤南也能一眼识破。 “唉,我家姑娘难得给我打一次电话,却连句想我都不肯说。”陆鹤南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竟隐隐有些哀怨。 梁眷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想不通,陆鹤南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在这个幼稚的问题上不依不饶地与她纠缠。 “我想你行了吧。”梁眷被逼得没法子,只得快速又小声的敷衍他一句。 说完,她做贼心虚般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见关莱和许思妍正专心做自己的事,无暇顾及她这边,才稍稍放下心来。 梁眷的声音又轻又快,若非陆鹤南在心无旁骛的听,只怕都会错过。 得到满意答复的陆鹤南低低地笑出声,伴随着笑声而来的,还有他低沉又勾人的声音:“我也很想你。” 暧昧的话题一经翻篇,梁眷就连忙往正经事上引:“最近在容城顺利吗?” “还可以,有点眉目了。”陆鹤南尾音上扬,语调里是装不出来的轻快。 “那就好。”梁眷替他舒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接着旁敲侧击地问,“那元旦之前能处理完吗?” 那边只是微微迟疑了一瞬,梁眷就生怕陆鹤南会猜透自己的心思,连忙又跟上一句。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想让你把糟心的事都在今年解决完嘛,这样明年就能有个好兆头了。” 也不知道这个蹩脚的解释陆鹤南究竟信了多少,而不擅长撒谎的梁眷,心虚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手机着实是现场情况的最佳记录者。 听到听筒里传来梁眷的慌乱,陆鹤南发出轻微的哂笑声,口吻里满是哄人和不忍拆穿的意味。 他憋着笑应道:“好啊,那就借你吉言。” 其实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梁眷在阳台上也冻得直打哆嗦,可她贪恋此刻的这份联系,不愿挂断。 谁都没有再找什么额外的话题,只静静地聆听彼此微弱的呼吸声。梁眷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不说,氛围也能这么暧昧。 再这样下去,只怕真要通话到天明了。 梁眷清了清嗓子,正想说些道别的话,耳边却传来一声娇软的女声。 起初那道声音还只是隐隐约约,不算真切。后来,随着酒店房门被打开时响起“滴”的一声,没有房门的阻隔,女人的声音也顿时清亮了。 “三哥,原来你在屋里啊。”女人娇嗔着小声抱怨,话语间夹杂着狎昵像是撒娇,“害得我敲了半天门。” 梁眷像是撞破了什么不应该听见的东西,慌乱之下,耳朵竟不小心误触到挂断键。 她盯着被挂断的电话和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中泛起苦涩。现在再打过去的话,是不是就是自讨没趣了? 可心里的另一道声音也在竭力为陆鹤南辩驳,不就是听见女人的声音了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有几个异性朋友啊?总不能就这么武断的给陆鹤南判了死刑。 梁眷指尖颤抖,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她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将电话回拨过去的决心。 “天啊眷眷,你怎么在阳台里还穿这么少?不冷吗?” 本想来阳台收衣服的关莱,见梁眷呆呆地站在那,连衣服也顾不上收,心疼地一把拉过她的手,强行将她拽进屋里。 梁眷被关莱吵得醒过神,她艰难的扯起嘴角,回道:“没事,我不冷。” 关莱根本不信梁眷的这套说辞,咬牙切齿的骂回去:“还说不冷呢!手都冰凉!” 梁眷这才垂眸看了看自己已经僵硬到麻木的手。她分不清这份麻木究竟是被寒风吹得,还是心里太过紧张导致的。 在一旁追剧敷面膜的许思妍见状,连忙起身灌了个热水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梁眷的手里。 直至身体渐渐回温,梁眷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敛去脸上的不自在,语气尽量轻快道:“关莱,帮我跟顾哲宇说一声,跨年那天我也去!” “好啊,正好思妍那天也没有别的安排,咱们三个也算是一起跨年了。”关莱不做他想的答应了,答应过后随即下意识接着问,“看来陆鹤南元旦是没空陪你了?” 梁眷垂下漆黑的眼睫,隐去她眼中的湿润,颤着声音说:“对,他元旦有安排了。” 不知道要陪谁,总之不是陪她。 冷不防出了这么一遭,梁眷也没心情再在床下和室友们闲聊。她佯装困倦的样子,揣着心事径直爬上了床。 躺在床上的梁眷情绪已经从委屈变成了生气,害怕室友为她担心,她也只能靠一拳打在枕头上来泄愤。什么人嘛?一边说想她,一边又跟别的女生暧昧不清。 深更半夜,在酒店里,正准备洗澡,一个声音超级嗲的女生能畅通无阻的进入他的房间…… 这几个信息点聚集在一起,梁眷没法控制自己不往深处想。 冷静的第一方式就是隔绝外界的干扰。梁眷毫不犹豫的将手机关机,然后扯过被子蒙住头顶,强迫自己即刻睡过去。 被这道宛如不速之客的声音吓到的人,除了梁眷外,还有陆鹤南。 他举着手机,僵硬的回过头,一抬眼便见到杵在门口的姚郁真。 陆鹤南自小的玩伴除了陆雁南与陆琛外,还有宋清远、褚恒、姚郁真以及现如今还在国外读博士的林应森。 长大后,姚家和宋家结亲。那个成日追在他们身后的小哭包妹妹,变成了自己表弟宋清远的未婚妻,关系上也就此更近了一步。 因为关系是十足十的亲厚,所以陆鹤南一开口就毫不客气:“你怎么开的门?” 不算宽阔的房门门口,又闪出一个酒店工作人影的身影。陆鹤南捏了捏眉心,实在是有些无语。 “我也是没办法,我敲了半天门你连个反应都没有,我只好找工作人员拿万能卡开门了。” “大晚上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你不老老实实跟宋清远待在一起,跑我这来干什么? 姚郁真咬牙叹了口气,见陆鹤南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也有些火大,圆圆的脸上也隐隐起了薄怒。 “还不是清远担心你喝大了,怕你出事,他自己又爬不起来,所以托我来看看。” “哦。”陆鹤南惜字如金的答了一声。 因为和梁眷的通话被硬生生打断,所以陆鹤南态度依旧冷漠。在听完姚郁真的解释之后,直接下起了逐客令。 “我没什么事,你也看完了,可以走了。” 姚郁真气得直跺脚,连房门都没跨进一步,扭头就往电梯处走。刚走上几步,就碰见和陆鹤南住同一楼层的褚恒。 打过招呼后,两人擦肩而过,褚恒直奔陆鹤南的房间而来。 送走了姚郁真,陆鹤南才发现梁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电话挂断了。再回拨过去时,已经是关机状态。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正好是华清熄灯的时间。也许那姑娘是以为他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所以先行挂断了电话。 陆鹤南打开微信界面,编辑好消息,就发送过去。 【元旦,你有什么安排吗?】 梁眷漏洞百出的潜台词他当然能听明白,小姑娘绕老绕去的是想问他能不能一起跨年,却脸皮薄的不好意思直接张嘴问他。 不过这事也怪他,竟没提前思虑周全。 消息刚被发送,褚恒就推开陆鹤南虚掩的房门,进门之后也毫不客气地径直躺在套房里的沙发上。 “这怎么一到晚上就全往我这里跑?”陆鹤南蹙起眉头,抬腿狠狠踹了褚恒一脚。跟梁眷调.情没有尽兴,他心里本就不痛快,所以这一脚也是用了力的。 被当成出气筒而不自知的褚恒腾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小腿,不满地大声嚷道:“我来找你可是有正事的!你以为我愿意往你这跑啊!” 陆鹤南嗤笑一声,接着怼:“你能有什么正事?” 褚恒梗着脖子,语气里有几分傲娇与得意:“乔嘉泽刚刚给我打电话,问一月二号签调解书行不行。” 陆鹤南解衬衫扣子的手一顿,不容置喙道:“跟乔家的人说,签调解书的时间改在十二月三十号。” 褚恒神情一僵,跟陆鹤南共事这么久,还从来没见他对签合同的时间有什么讲究。大多数都是他去和对方交涉时间上的问题,陆鹤南对此也从来没有过异议。 第51章 “为什么要改,我看一月二号也算是个黄道吉日啊!”褚恒掏出手机,狐疑地查了一下黄历。 陆鹤南将脱下来的衬衫丢在一旁,口吻淡淡的,懒得和聒噪的褚恒多解释一句:“临时有点事,我三十一号要去一趟北城。” 一听见北城二字,褚恒就心领神会的笑了。 他贱兮兮的凑到陆鹤南身边,调侃道:“怎么?北城又下雪了?又勾得您老人家想去看?” 陆鹤南轻笑一声,没回答。 该如何说呢? 只要梁眷还在北城,那么在他陆鹤南的世界里,北城四季都在下雪。 第40章 雪落 这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正赶上周五, 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人满为患。原本就受年轻人欢迎的的黄河路商业街,也更加熙熙攘攘。 黄昏之后,原本道路宽阔的双行道, 也因为大家的违规乱停,而被迫变成了单行道。 顾哲宇定的位置比较偏,去往目的地的道路,只有穿过黄河路这一条。 出租车混在车流里一走一停, 司机没法子,只得把梁眷一行三人停放在商业街口。最后一公里路程, 三个姑娘是手忙脚乱的挎着包, 一路小跑过去的。 顾哲宇定的那家店叫胡同里,梁眷最初没细问,见这店名取得规规矩矩,还以为只是个略有格调的饭店。 直到跟着关莱七拐八拐的穿过热闹繁华的商业街,踏过一条又一条湿滑的青石板路,走至一片寂静胡同处,梁眷才恍然发觉, 原来商业街背后这处不起眼的地方, 也内有乾坤。 而所谓的“胡同里”, 虽顶着古色古香, 极具文人考究意味的古朴木牌匾, 却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寻常饭店, 它内里藏着的竟是一个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 三个女生刚在门口逗留片刻, 气还没有喘匀,繁复又厚重的雕花大门便被从里推开。门厅的光亮很足, 与屋外的漆黑相比宛如烈日高悬的白日。 一个穿着金色开叉刺绣旗袍,乌黑长发用一根木簪子盘在头顶的女应侍, 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从屋内妖妖娆娆的走出来。 见到关莱后,女应侍露出几分熟人相见的客套微笑。 “关小姐,顾先生他们已经到了,我来引你们进去。” 看来关莱是这里的常客,自走进这个狭窄胡同就有些心惊的梁眷稍稍放下心来。 “有劳了。”关莱冲女应侍微微颔首,一只脚刚迈上台阶,才发觉随行的两个人没有跟上来。 她脚步一顿,回头瞥见梁眷和许思妍还站在原地,只得无奈地勾起红唇,向她们招手。 “别紧张,他们家就是爱搞一些故弄玄虚,其实这里就是个合法经营的酒吧。” “谁紧张了?”就差把紧张二字写在脸上的许思妍还在强撑着狡辩,她拽起梁眷的手,心一横就跟上关莱的步伐。 不就是个酒吧吗?有什么不敢进的? 梁眷早有预料她们三个会来的比较迟,但没想到竟是最后一个。 华清的十几个人分散坐在三个相邻的卡座上,桌上桌下已经堆放了不少空酒瓶,看来这酒局已经进行有一阵了。 关莱是华清有名的交际花,来的这十几个人都是顾哲宇的朋友,所以也基本与她熟识。众人一见她迟到,都起哄要她喝酒赔罪,连带着陪同的梁眷也被罚了不少酒。 几杯酒下肚,再加上这喧嚣的环境,错综复杂的灯光,梁眷的思绪就开始飘散,头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凭借着最后的清明,梁眷拽着已经靠在她肩头的许思妍起身,两个人一起挪到卡座边上,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和几个同样不胜酒力的姑娘玩起纸牌。 而带着她们参加party的关莱早已经没影了。 关莱向来是个酒量好的人来疯,梁眷也没指望她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唯一能拜托她的,也不过是散场以后千万别只想着和顾哲宇缠绵,好歹先把自己和许思妍安全送回学校再说。 打牌原本不是梁眷所擅长的,可今晚的手气却是出奇的好,竟一连赢了五把。赢到最后,快感丧失,梁眷有些意兴阑珊。 趁着旁人洗牌的功夫,梁眷推醒身旁的许思妍,示意她接替自己继续玩。位置交换,梁眷攥着手机,悠闲的当起场外指导。 玩过两轮之后,见许思妍已经基本领悟游戏规则,梁眷的注意力也渐渐从她身上移开,转而落在手机屏幕上。 自那次和陆鹤南通话后,已有两天。在这期间两个人没有任何联系,微信消息还停留在陆鹤南问她元旦是否有安排。 那天晚上梁眷将手机关机,强行让自己早睡。早上开机之后,看见这条迟来的消息也赌气似的没有回。 梁眷窝在沙发里,一手握着叉子插起一块菠萝送进嘴里,另一只手恨恨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心里暗骂陆鹤南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知道多问几次。 所以,还是不够诚心。 因为,还是不够喜欢。 桌上的一大份果盘让梁眷自己吃了个七七八八,她悻悻的正要放下叉子,身侧阴影处的某个人恰好又将一盘新的推在自己面前。 “谢谢。” 酒吧暗红的灯光正好照在了这边,梁眷嫌那灯光刺眼,想到身边的人左右不过是自己的同学,也就没抬头,只是轻声道了句谢。 片刻后,面前又伸来那只手,只不过这次推来的是一杯酒。 推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梁眷抬眸正要开口,却见递酒的人是成晋。 梁眷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垂下漆黑的眼睫,拒绝的话在喉咙中滚过几轮。再抬眼,却见到成晋灰败的脸。她略一迟疑心软,还是选择伸手接过了。 见梁眷接过酒杯,成晋才堪堪松了口气。 “梁眷,道歉的话我说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张嘴了。” 成晋捏着酒杯,自嘲地笑了笑。昏暗的灯光掩盖了他脸上的晦涩隐忍,只是声音隐隐颤抖,出卖了他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的波澜。 “全在酒里了。”成晋猛的抬头,带着几分决绝的与梁眷碰杯。 酒杯相碰的虽猝不及防,但在这喧嚣中却无人在意,发出的清脆声音也迅速湮没在这纷纷攘攘中。 梁眷愣了一瞬,盯着手中的酒杯看了几秒,片刻后勾起唇角:“好啊,那咱们就一笑泯恩仇。” —— “要我说今年也真是奇了,平常三番四次的喊你们来北城都不来,今年怎么一个个都爱往我这跑?” 夜里十点正在加班开会,却被一个电话喊出来的任时宁,对着满车的人发起牢骚。 他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猛拍身侧宋清远的大腿:“我都快成你们司机了。” 宋清远收起长腿,往褚恒那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些委屈:“宁哥,我这可是头一次来北城啊,你有气可别往我身上撒。” 听到这话,任时宁下意识咋舌,视线也往副驾驶上乱瞟。心道:你是头一次来北城,可你表哥最近可是常来,但我也不敢拿他撒气啊。 褚恒可不像宋清远是个软柿子,他护犊子的劲一上来,也开始回怼任时宁:“我看这开车的也不是你啊!咱们不是有司机大哥吗!” 正说着,他还抻长了脖子喊:“是不是啊司机大哥?” 司机大哥尴尬地扯起嘴角,他受聘于任时宁,一时之间进退两难,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瞧见前排这滑稽劲儿,坐在最后排的两个女士放肆轻笑,夜晚的困倦也一扫而空。 “要我说,我们可是来对了。”笑过之后,姚郁真拉起莫娟的手,心疼道,“不然这大半夜的,我们莫娟还得跟着宁哥加班!” 这话任时宁没法接。 莫娟淡淡的朝前面扫了一眼,表情略带失望,但语气却十分平和:“我这也是职责所在嘛,毕竟拿了任总不菲的工资。” 职责、任总、工资。三个词,一下子划清和任时宁之间的所有界限。 任时宁垂下眼,不自在的看向窗外的街景。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沉了下来,褚恒见状,回头瞪了一眼姚郁真,示意她别再乱说话。 姚郁真撇撇嘴角,就算心里再不服气,也不敢在这挑战表哥褚恒的权威。 车内的氛围实在沉重,褚恒也指望不上坐在副驾驶,好似游离在众人之外的陆鹤南,只得自己讪讪的开口。 “我看这北城的雪和京州的雪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又是一片安静,褚恒本以为这话会掉在地上,刚清了清嗓子想再开个玩笑,便听前面的陆鹤南老神在在的开口。 “我看是你没品味吧。” 若放在平常,褚恒听见陆鹤南这样怼他,必是要拿出全部火力来与之争个口舌之快的。可当下,听见向来沉默寡言的陆鹤南接话,褚恒感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 “是是是,是我没品味了。”褚恒见有人搭理他,忙放下身段捧场,“咱们陆三哥喜欢的地方,那肯定是此地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第52章 见褚恒这幅文绉绉的样子,任时宁只觉好笑:“稀奇,你这个文盲还会用典故了。” “士别三日,非复吴下阿蒙嘛!”褚恒语气上扬,尾巴差点要翘到天上去。 感觉到车速渐渐变慢,坐在副驾驶上假寐的陆鹤南缓缓睁开眼,才发现车子已经从城郊开到了繁华的市中心。 “先给我送到酒店吧。”陆鹤南抬手揉了揉眉心,口吻有些倦怠,“然后你们再去接着玩。” 司机刚想应声说好,坐在陆鹤南身后的褚恒却先一步大声嚷了起来。 “干什么啊?大家可都是一块来的,你这个东道主怎么还能先跑呢?” 陆鹤南觉得这话好笑,他回过头挑眉道:“你可看清楚了,跟你坐在一排的那位,才是北城的东道主。” “宁哥确实是东道主不假。”褚恒顿了一下,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说话的底气也突然变足了。 “但是我们可都是跟着你来的啊,要不是你说北城的雪好看,我们才不会来这冻死人的地方呢。” 话音一落,褚恒又看向身侧的宋清远,半威胁半哄骗道:“清远,你说是不是。” 宋清远抬眼看了看身侧的褚恒,又看了看身前的陆鹤南,两边都是表哥,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表哥,你别为难我们家清远了。”坐在后面的姚郁真看不下去了,抬手用力拍了一下褚恒的肩膀。 姚郁真向来会一碗水端平,这边刚敲打完褚恒,下一刻就开始央求起陆鹤南。 “三哥,你就跟我们一起去玩吧。反正这么晚了,三嫂的学校也关门了,左右你今天是见不到她了,不如就好好陪陪你的弟弟妹妹们吧。” 姚郁真的话还没说完,褚恒就悄悄回过头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这小姑娘不愧是他褚恒的妹妹,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实在是厉害。 这声三嫂,只怕是叫在陆鹤南心坎上了。 陆鹤南无奈的闭了闭眼,要不是这群人非要跟他一起来北城,上蹿下跳的收拾行李耽误了些时间,他也不会在梁眷寝室门禁时间之后抵达机场。 幸亏没提前告诉她这个计划,不然就不是惊喜,而是空欢喜一场了。 见陆鹤南没有再坚持的意思,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将这群人送到了任时宁事先安排好的地方—— 黄河路商业街后,胡同里酒吧。 第41章 雪落 因为今天人多, 任时宁让人开的是车库里加长七座的那辆商务车。黄河路后面的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街口。一行人下了车, 影子也渐渐隐匿在无边的夜幕当中。 刚走没几步,褚恒的少爷病就开始发作。 “我靠,这北城怎么能这么冷?”褚恒冻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 任时宁扫了他一眼, 见他畏手畏脚的缩成一团便开始无情嘲笑:“怕冷还来什么北城?” 听见这话褚恒有些不服气,他瞪圆了眼睛大声嚷道:“咱们这些人里, 最怕冷的可不是我好吧!” “不是你, 还能是谁?”沉寂了一路的莫娟,在此刻也终于活泛起来。 姚郁真松开宋清远的臂弯,跑上前几步跨上莫娟的胳膊,努了努嘴轻笑道:“当然是我三哥啊。” 莫娟一愣神,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前方陆鹤南的背影。挺拔端正自不必多夸,且连石板路上影子的仪态都雅正的无可指摘,哪有一丝怕冷瑟缩的样子? “想当初他选择去港大上学, 还不就是看中港洲的气候了。”姚郁真看出了莫娟眼里的犹疑, 忙拉长音俏皮解释, “因为那里全年高温, 四季无雪。”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 褚恒抬起一直藏在衣领中的脸, 微微偏头去观察陆鹤南的神情。 这个傻子明明已经冷得脸色发白, 唇间一点颜色都没有了,却偏偏还是咬紧牙一声没吭。 刚抬头看了一眼, 冷风扑面的刹那,褚恒打了个寒颤, 然后就迅速低下头重拾衣领中的温暖。 “爱情还真是伟大啊。”褚恒忍不住在心里唏嘘。 —— 任时宁带着一帮人来的突然,胡同里酒吧的老板事先毫无准备,又赶上跨年夜,本就火爆的酒吧此刻已是被人潮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散台的客人暂且不论,单说今天能坐在卡座上的那群人,都是至少提前半个月付定金定下位置。 “任总,您带着朋友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您看我这…”留着络腮胡的老板回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酒吧,再看看眼前这几个从上到下透露着矜贵的客人,一脸为难。 任时宁是这里的常客,这个酒吧当初能开起来,也离不开他的帮忙。老板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每次任时宁带人来,他都是做足待客之道,提前半天清走闲杂人等。 只是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在跨年的节骨眼上赶其他客人走,实在不太厚道。 “哎呀,生意好是好事,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任时宁拍拍老板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你别紧张,我们的事都是小事,肯定不能耽误你做生意。” 说完,任时宁又转过头看向远道而来的几个朋友,挑眉询问道。 “怎么说,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去我的会馆坐坐?” 站在最后面的姚郁真第一个不乐意了,她踢踏着皮鞋,小声抱怨:“早就听说北城的胡同里酒吧有名,没想到巴巴赶来了,却这么不凑巧。” 宋清远捏了捏她的手心,软声安慰:“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任时宁见众人没有异议,刚想抬脚招呼大家离开,却听见陆鹤南淡淡开口了。 “哪里有那么矫情,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的。”陆鹤南熄灭了手里的烟,敛去脸上的清冷,冲老板笑了一下。 “我们这群闲人,也就是借着跨年的由头来喝杯酒。”陆鹤南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深,口吻也是浑不在意的态度,“所以,有酒就好,有没有位置都无所谓。” 络腮胡老板表情一僵,他没想到在这群人中压迫感最强的人,说话却是这么随和谦卑,让人如沐春风到难以拒绝。 陆鹤南场面话说得足,老板却也不敢心气高到,真让这些贵客和其他散台的客人混在一起。他前脚刚将这些人引到内场,后脚就连忙鞍前马后的亲自与其他桌的客人协商。 几分钟的功夫,就为陆鹤南一行人腾出一个卡座。 “有劳了。”陆鹤南解开外套扣子,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略微颔首向老板致谢。 再一瞥见这桌子上是没来得及收拾的一片狼藉,便知这个卡座的来之不易,复又体贴道:“刚刚这桌客人的酒水钱,我们付了。” 陆鹤南说话的声音极轻,再加上酒吧背景音的吵闹,老板下意识屏住呼吸,才竭力听清他的意图。 “哪里用的着您破费?”老板连连摆手,脸上也诚惶诚恐,“任总好不容易带着朋友来一趟,没招呼到位,是我们的失职,哪还能再让您替我们善后呢?” “行了行了,你别吓到我们大胡子了,他做事靠谱的很,你就放心吧。”任时宁一只手搭上陆鹤南的肩膀,一手轻挥,示意老板可以先去忙了。 络腮胡老板得了令,连忙带着围成一圈的酒保们离开,给这些人留出一个清净。 “他们陆家人啊,一个个都是天生操心的命。”褚恒嬉皮笑脸的给大家倒上酒,见陆鹤南仍是蹙眉紧绷的样子,忍不住嘴贱调侃。 任时宁一脸玩味的扬眉,拿起酒杯和褚恒相碰,对他方才说的话表示由衷的赞同。 酒吧里向来是年轻人的主场,瞧见满场玩得肆意的少男少女,褚恒语气莫名有些酸。 “年轻真好啊,我要是再年轻几岁也能有他们这个精神头!” 姚郁真最看不惯褚恒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她咽下一口酒,狠狠啐道:“表哥,你别在这倚老卖老好不好,你大学毕业也不过就两三年吧?看看我们清远和你也就差几个月,还是一身少年气呢!” 正喝酒的宋清远被夸得不自在的垂下头,姚郁真见他这样,按耐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倾身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褚恒嫌恶地睨了他俩一眼,勾唇冷笑:“宋清远那是傻人有傻福,有我和陆鹤南在前面替他开路,他在后面捡现成的就好,一般人谁能跟他比。” 莫娟轻晃着酒杯,目光无意识的环绕全场,在看到某处的某个人时微微一惊,随后不露痕迹地看向陆鹤南,话语当中意有所指。 “我看那边那些人应该就是大学生吧,瞧着跟梁小姐倒是年龄相仿。” 可惜,陆鹤南神色冷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连抬头望一眼都不曾。莫娟也不急,毕竟一会总有他的苦头吃。 提及梁小姐,围坐在一起的人都看向陆鹤南会心一笑,只有姚郁真是个迟钝的,还摸不着头脑。 “娟娟,梁小姐是谁啊?” 莫娟勾唇轻笑,笑她马屁拍的虽好,却无知。 第53章 她轻点姚郁真的脑门,嗔怪道:“梁小姐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三嫂啊!” 好奇心极重的褚恒,顺着莫娟刚刚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惊叹:“嚯,北方有佳人这句话真不假,怪不得万年铁树的陆老三一到北城就栽了呢” “是吗?让我看看。”原本也没旁人当回事的任时宁,见褚恒反应明显,也放下酒杯抻脖去看。 任时宁不是褚恒,他是见过梁眷多次并且近距离打过交道的。所以,只一眼他就神情错愕住。移开目光后看向莫娟,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的责怪。 莫娟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友情提示过了,是陆鹤南自己不当回事。 任时宁也起了逗弄陆鹤南的心思,他收回视线,状作不在意地问道:“鹤南,你到北城之后跟梁眷联系过了没有?” “没有。”陆鹤南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许是抽烟抽的太凶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今天太晚了,我怕吵到她睡觉,明早我去华清找她吧。” “是吗?我刚刚看到有一个小姑娘长得和梁眷挺像的。”任时宁语气夸张,只差把答案写在脸上,“我还以为她和朋友一起出来跨年了呢!” 陆鹤南摩挲砂轮的手一顿,偏头懒懒地望了任时宁一眼,刚想骂他怎么今天这么多话,就透过他的肩头,越过重重人影,看见一个熟悉的侧颜。 光影变换,昏暗的黄色灯光刚好映在那柔美的侧颜上,陆鹤南眯起眼睛打量,眼中闪过几分冷冽,在确认后下意识勾唇轻笑。 很好。不回他的消息,却深更半夜的在酒吧和那个臭小子拼酒是吧?枉费他大半夜落地北城,还在这担心会不会打扰她睡觉。 察觉到氛围不对劲的褚恒,默不作声的看着陆鹤南铁青的脸,在猜出个大概后,直拍大腿叫好,心情舒畅到同姚郁真连喝两杯酒。 “郁真,能让你三哥吃瘪的人终于出现了。” 陆鹤南和京圈这群同龄小辈相比,自小就多了几分沉稳。就算是在商场上和长辈们博弈,也永远是一派从容,胜券在握。哪怕暂时落了下风,或是被小人使了绊子,也能迅速迎头赶上,行为准则也信奉有仇当场就报。 不像今天——只能咬紧后槽牙,一脸的敢怒不敢言。连心情不爽也不敢随意发泄,全然把梁眷的心情与感受放在第一位。 “表哥,咱们要不要过去。”瞧见陆鹤南低气压的样子,宋清远笑不出来,声音里满是担忧,“我看嫂子好像是喝多了。” “不用。”冷静过后的陆鹤南,环视了一圈梁眷所在的卡座,在看到关莱之后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应该就是同学聚会,我要是过去了,应该会让她下不来台。” 总不能因为和他谈恋爱,就影响小姑娘正常交友吧? 陆鹤南倾身捞起桌上的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 不过须臾,那边就有了回复。 在看到梁眷回复消息的那一刻,陆鹤南紧拧的眉心舒缓了不少。 还可以,起码,没有对他撒谎。 —— 梁眷起初答应和成晋喝了那杯名为赔罪的酒,为的就是所有的恩怨,可以在今天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成晋递来的这杯酒会这么烈,顺着喉咙滚下的那刻,喝酒从不露怯的梁眷也忍不住被辣的轻咳起来。 “你这是喝的太着急了。” 成晋握着矿泉水瓶,作势靠近半步,想去轻拍梁眷的后背。可手掌还没碰上衣料,就被梁眷不留痕迹的躲开。 “我没事,一会就好。”梁眷淡笑了一下以示安慰。 为了躲开成晋的手,梁眷身形晃动,胃里的火烧火燎更加难耐,她不受控地垂下眼睫,难受的闭上眼睛。 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指蜷曲,撑着昏沉到摇摇欲坠的脑袋,大口呼吸,极力想要平复胃中的翻江倒海。 贴身的牛仔裤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 梁眷反应虽迟钝,动作却还算敏捷。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鹤南的微信消息。 【在干嘛?睡了吗?】 隔了这么久,这个人终于又肯给她发消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本就矫情敏感的梁眷在此刻情绪更加泛滥。陆鹤南不过是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就引得她迷蒙了眼睛,眼眶也通红。 她手指微动,照实回过去。 【在酒吧,和同学跨年。】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梁眷就握着手机,静静等待陆鹤南的后文。周遭花天酒地的一切,仿若都再与她无关。 一晚上混在人堆里折腾,梁眷挽在脑后的丸子头已经散开,散落的几缕头发虚虚地垂在脸侧,白皙又带着丝丝红晕的脸颊隐匿其后。 这幅画面落在有心人眼里,自是冷淡又勾人。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追逐了近三年,似白月光一般的姑娘,宁肯把心思放在回微信消息上,也不愿意落在自己身上分毫。 成晋心底那些已经被按压下去的不甘与不忿,又被勾出来重燃。 哪怕自己此刻就坐在她的旁边,也抵不上那个虚无缥缈的男人万一。 凭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酒壮怂人胆,成晋盯着那几缕碎发愣了神,然后颤巍巍地伸出手。不过是手指轻碰发丝就已让他心神荡漾,指尖灼热到像是在进行一种亵渎。 可惜下一秒,一道冷淡又低沉的警告震在头顶,惊醒了这场自说自话的好梦。 “别碰她。” 还在傻傻盯着手机屏幕等回复的梁眷,听到这声熟悉的嗓音,动作竟比思绪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讷讷道:“陆鹤南,你怎么来了?”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跟在陆鹤南身后的褚恒一行人。 上一秒大家还在看他故作大度,装腔作势的说不过是一场同学聚会,可在看见成晋抬手的那一刻,这个自诩镇定的男人就已经冷脸窜到侵略者眼前,宣誓主权。 斥退了成晋之后,陆鹤南敛去脸上的冷意,目光柔柔地落在梁眷身上。他先是俯下身凑近,发现这样根本听不清梁眷说话之后,就极自然的蹲在她的腿边,耐着性子侧耳倾听。 梁眷晃了晃脑袋,她想不通陆鹤南怎么会在这,复又重复道:“你怎么会在这啊?” “我忙完了,所以就来找你了。”陆鹤南唇边漾起一抹笑,略一停顿,才温声去哄。 他原是想说,我太想你了,所以就来找你了。可围观的人这样多,向来不在意旁人注视的陆鹤南,也觉得脸上有些热。 梁眷漆黑的眼睫颤了颤,陆鹤南的温声软语助长了她内心从不外露的娇气。她主动抬手,勾住陆鹤南的脖颈,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 许是知道能护自己周全的人来了,梁眷任凭意识放空,不再独自强撑着清醒。 梁眷这一举动实在猝不及防,陆鹤南毫无思想准备。 在她抬手勾住他脖颈的那刻,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只下意识伸手去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改成半跪,才把娇软的姑娘稳稳护在怀里。 纵是反应迟钝,可在身体紧贴的那刻,梁眷也能感受到陆鹤南身形一僵。可眼下她顾不上他是否情.动难忍,只想尽快结束自己现下的昏沉。 她双臂交叉环绕住陆鹤南的脖颈,整个上半身都半吊在他的身上。 似是维持这个动作实在费力,脸颊贴在陆鹤南身上的梁眷又动了动,直到在他的颈窝处寻了舒服的位置,才安生的安稳下来。 “陆鹤南,我好难受。” “喝这么多酒肯定难受啊。” 陆鹤南尽力控制自己声线的平缓,可在开口的那一刻低沉的嗓音还是掺了些喑哑难耐:“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也没等梁眷答应,陆鹤南就撑着僵硬的身子,将梁眷打横抱起。 一直站在陆鹤南身后的姚郁真和莫娟见状,忙拿起梁眷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 “你要把她带去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成晋,在众人要离开时,才想起来质问。 陆鹤南脚步一停,略微偏头,语气有些嘲讽:“跟你有关系吗?” “人是我带来的,我当然要为她负责!” 成晋虽说得义正言辞,可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陆鹤南的眼睛锐利又阴沉,给人十足的压迫感,他实在没有冲上去与之一争的勇气。 似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陆鹤南来了兴致,回过身,掀起眼皮,睨了成晋一眼。唇边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全然一副没把成晋放在眼里的意味。 许是被这样抱着有些不太舒服,窝在陆鹤南怀里的梁眷突然发出稀碎的嘤咛。 陆鹤南垂眸,抱着她向上颠了颠,为她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见她眉眼平缓松泛,才稍稍放下心来。 直至做完这一切,陆鹤南才分心对着成晋慢悠悠答道: ——“可笑,你带来的,就是你的人了?” 第54章 第42章 雪落 本在场子另一侧潇洒的顾哲宇, 见一个陌生男人不由分说的抱走了梁眷,下意识的就想抬腿去拦。刚迈出两步,就被回过神的关莱一把拽住。 “你拉我干嘛啊?”顾哲宇指了指梁眷离开的方向, 语气有些焦灼,“你没看见梁眷被人带走了啊?” 关莱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人家作为男朋友来接自己的女朋友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就是梁眷的暧昧对象?”顾哲宇愣了一秒,吃惊道,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就是个大嘴巴!”关莱得到机会,对着顾哲宇一通数落, “我要是告诉你了, 你们全寝室还不都得知道了?” 关莱一直对上次成晋为了那块腕表,冲梁眷发火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这件事与顾哲宇没什么关系,但是倘若他不多嘴,成晋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顾哲宇讪讪的摸了摸脑袋,正要为上次的事道歉,便听关莱又冷冷清清的开口了。 “你晚上和陪我一块送思妍回去吧。”关莱望向醉的不省人事,宛如一滩烂泥般倒在沙发上的许思妍, 不由得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顾哲宇心里更加愧疚了, 他手指无措的绞动着衣角, 低声商量道:“莱莱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我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 想让我今晚回家。” “知道了。” 意料之外的, 顾哲宇没听到关莱暴怒的声音。他垂眸去看, 只见关莱一脸平静,连蹙眉都不曾。 明明她已经确如妈妈所希望的那般, 磨去身上的棱角,尽量变得温婉乖顺了。 可顾哲宇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没来由的钝痛。那强烈的痛感,像是能摧毁内心坚实的某一角,可他对此却毫无还手之力。 此去经年,空留满地萧瑟。 好可惜,在还能挽回的这一年,他还不懂破镜难圆的道理。 —— 冷风簌簌,察觉到怀中人的瑟缩,陆鹤南不自觉地收紧了臂弯,脚步也下意识加快了不少。可他怀中的温度,同北城骇人的气温相比,终究是杯水车薪。 “我刚刚打电话又叫了一辆车来。”任时宁指了指街口那辆十分扎眼的保时捷,“你带着梁眷先走,咱们直接在酒店碰头。” 陆鹤南略一点头,没说一句多余的话,抱着梁眷径直上了车。 任时宁手下的人培训得当,念及车内有个醉鬼,几百万的豪车行驶在四平八稳的马路上,应是被开成了稳稳当当的老爷车。 许是车子行驶的平稳,梁眷最初那股天旋地转的难受劲渐渐消散,只是神志还有些迷蒙。 酒精放大了梁眷的所有感知,只要陆鹤南稍有一处没顺她的意,她就立刻像个娇气包一样不安分的在他怀里乱窜。 “开窗。”梁眷挥舞着手臂,挣脱开陆鹤南的束缚,作势就要去按车窗的升降键。 陆鹤南好脾气地收回她的胳膊,将那细细如莲藕的一只重新禁锢在自己手里,耐着性子低声去哄。 “外面冷,有风。” 也不知道怀里这个醉鬼听懂了多少,陆鹤南垂眸去看,只见梁眷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眼底还带着些委屈的潮红。 陆鹤南的心猛地皱缩了一下,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一番。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和梁眷到底是谁更燥热,是谁更需要寒风来拯救。 “暖风已经关了,一会就不热了,乖。” 陆鹤南慌乱的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只怕再看下去,自己会真顺遂本心对她做些什么。 然而,这点淡淡的凉意并不能让梁眷满足。在开窗这件事上碰壁之后,梁眷也不再和陆鹤南硬碰硬的较劲。 感觉到怀里的人消停了片刻,陆鹤南刚想要长舒一口气,就觉得胸前的那片温软又在蠢蠢欲动——梁眷正企图离开他的怀抱。 “干什么?”陆鹤南叹了口气,长臂一伸,把人重新带回怀里。 “你身上热,不想抱着你了。”酒醉过后,梁眷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比白日清醒时要可爱不少。 她言语虽简短,但条理清晰,逻辑顺畅。陆鹤南听懂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是把罪过全怪在他身上了。 可他全身燥热,还不是她胡乱撩拨点燃的?不负责就算了,现在竟还想弃之不顾?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不是听她的尾音还有些发颤,陆鹤南都要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装醉来捉弄自己。 开窗还是放开她?在这件事上陆鹤南不用多做权衡,手就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选择。 他一手揽着梁眷,一手轻按车窗升降键。上下调整了一番,只留出一个狭窄到不易发现的缝隙,供缕缕寒风渗入温暖的车厢。 冷风掠过红扑扑的脸颊,抚平了梁眷酒醉之后的最后一丝难耐,她放下内心所有的戒备,安稳的在陆鹤南怀中沉沉的睡过去。 陆鹤南抬头看向窗外飞驰闪过的街景,在霓虹灯光的装点下,寂夜里的城市也有了几分华灯初上夜阑珊的意味。 北城虽只是个北方小城,但节日氛围极其浓厚,每一个路灯杆上甚至都挂满了红彤彤的,昭示新年来临的灯笼。 陆家从没有过节的习惯,陆鹤南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只差越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就要到达褚恒事先预定好的酒店。 见梁眷睡得沉,他本没打算叫醒她。 可当零点到达之际,街头烟花燃起,腾的一下子升向天空,在最夜幕顶端绽放五彩绚烂的那刻,梁眷像是似有所感般悠悠睁开了眼。 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在看到窗外烟花的那刻,逐渐从迷蒙过渡到清明。 “吵醒你了?” 陆鹤南察觉到怀中人的微动,轻蹙眉头,抬手想要关上车窗,将这份吵闹到惹人心烦的绚烂阻隔在车外。 可梁眷几乎与他同时抬手,然后先一步拦下了他的动作。 她看向他,亮晶晶的眼里满怀对未来赤诚的期待。 “陆鹤南,新年快乐。” 在烟花漫天的这一刻,我祝你新年快乐。 这是我们一起跨过的第一个新年,也许未来还会有很多个,也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个。 梁眷揣着满腹心事,她隐去后半句,只放纵的让自己更紧密的靠在陆鹤南的胸膛上。耳边传来沉稳有力,让人心安的扑通扑通声。 那是为她而心动的心跳声。 “新年快乐。”陆鹤南低下头极珍重的道上一句,也极珍重的在梁眷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用力地揽住梁眷的肩头,像是拼尽全力揽住此生难以割舍的珍宝。 再抬头望向车窗外时,华丽夺目的烟花仍旧没有停歇。 绿灯亮起,车子奔向无边的夜色当中。不间断的烟花爆鸣声依旧落在耳畔,可陆鹤南却不再觉得这绚烂吵闹,只觉它们格外珍贵难得。 —— 彻夜好眠也难以抵消宿醉后的痛苦。梁眷在四肢百骸的酸痛中缓缓睁开眼睛,在看到天花板上那顶繁复的水晶吊灯时,微微愣神。 这里不是宿舍,也不是陆鹤南哥哥在北城的那个房子。 虽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梁眷却没有过分慌乱,因为她确定自己昨晚是被陆鹤南带走的。 跟着他,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房门被轻轻推开,反应慢半拍的梁眷还来不及闭眼装睡,就猝不及防地和陆鹤南那双漆黑清冽的桃花眼对视上。 “醒酒了?” 躺在床上回话的姿势实在太尴尬,梁眷撑着胳膊坐起身,不好意思的回道:“应该吧。” “我看是彻底酒醒了。”陆鹤南勾起唇,眉眼的笑意渐渐加深,他不怀好意的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梁眷一番,而后才不疾不徐道,“你昨晚可不像现在这么矜持。” 梁眷表情微滞,却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也难以分辨陆鹤南话语的对错。因为,她喝多了之后就会断片。 “我昨晚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吗?”梁眷捏紧被角,小心翼翼问道。 陆鹤南眉梢上挑,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惋惜:“看来是都不记得了啊。” 说完,他就转身抬腿走到套房的客厅内,只留梁眷呆呆地坐在卧室床上,对昨晚自己的“荒唐”行径展开无尽遐想。 回过神的梁眷连忙下床,趿拉着拖鞋,紧跟在陆鹤南身后小跑出去。 “我昨晚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梁眷攀上陆鹤南的胳膊,扯着他微微俯身和自己平视。只是这动作虽有压迫感,但在气势上却稍显不足。 “也没有什么吧。”陆鹤南顺从的弯下腰,顽劣地眯起眼睛,好似在认真回味,“也不过就是对我稍稍投怀送抱了一下。” 光是听见“投怀送抱”这四个字,梁眷就已经觉得自己尴尬的无处可躲了。 她松开陆鹤南的胳膊,讷讷地退到沙发角落里坐下。温吞的样子,好似受伤的鹌鹑,平日对着陆鹤南耀武扬威的劲头也荡然无存。 第55章 昨晚客房服务部见陆鹤南带着醉醺醺的梁眷回来,就贴心的送来了解酒利器——蜂蜜。昨晚梁眷睡得沉没喝成,眼下这罐蜂蜜正好派上用场。 陆鹤南扬了扬手中的蜂蜜,温声问道:“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我一会给你冲一杯蜂蜜水好不好?” 意料之内的,他听到梁眷答:“好。” 温热的蜂蜜水冲好后,陆鹤南将玻璃杯放在梁眷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酒店内线电话,和摆放在旁边的宣传册,随意翻动了两下又问道。 “早饭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叫他们送上来。” 陆鹤南略一停顿,在宣传册上挑拣了几样,打算给梁眷列出几个选择,省得她漫无目的的空想,迟迟做不出选择。 “牛奶配三明治,还是……” 一句话还没完整的说完,梁眷就已经先一步应声了。 又是一句——“好。” 今天怎么这么乖,他提什么都说好。 若是他提点别的,比如她认知以外的,她还会说好吗? 陆鹤南放下电话和宣传册,长腿一迈,整个人欺身覆在梁眷身上。宽大的手掌牢牢地压住梁眷铺在沙发上的睡裙裙摆,切断了她所有逃走的可能性。 淡淡的烟草味包裹在周围,陆鹤南身上凛冽的气息实在让人难以忽略。本就不淡定的梁眷,眼底的慌乱在陆鹤南凑近的那一刻更加明显。 “你...你要干嘛?”梁眷紧张到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陆鹤南眉梢上挑,漆黑的眼底压着几分笑,漫不经心的口吻憋着一股坏劲。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说什么都说好?嗯?” 听到面前的人一连抛出三个问题,梁眷本天生迟钝的感官在此刻变得无限敏感,耳边是陆鹤南沉重又压抑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时响起的暧昧簌簌声。 太近了,呼吸纠缠间,梁眷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陆鹤南喉结滚动,眼底溢出一抹难耐的红,那是情.动的征兆。明明此刻就想不管不顾的放肆掠夺,可身下人的战栗逼迫他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是喝酒的后遗症吗?那我以后多给你备点酒好不好?”陆鹤南刻意放缓语气,可声音依旧喑哑的不像话。 为了让陆鹤南尽快放过自己,梁眷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却没想到这句温软退让的“好”,成功勾起男人藏在心底的占有欲。随之而来的,是更让人无法抵抗的变本加厉。 “既然什么都好的话,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手指轻轻划过梁眷泛着红晕的脸,陆鹤南不知道自己还能克制多久。 大概是看懂了梁眷眼底的犹疑,他退而求其次的更换了在梁眷眼里同样恶劣的要求。 “或者我亲你一下也好。”陆鹤南声音沙哑,继续循循善诱。 “不好。”梁眷拼尽全力,才让哽塞的喉咙艰难的发出这两个音节。 可陆鹤南被撩拨的已经在兴头上,哪里肯轻易放过她。昨晚碍于她醉酒意识不清,他才硬生生忍了一夜,被迫做了整晚的正人君子。 现下的一切不过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罢了。 “拒绝无效,我听见你在心里说好了。”燥热冲顶,陆鹤南重重叹息一声,狠下心来不再跟梁眷玩这你来我往,有商有量的把戏。 天旋地转,失重感来临的那一刻,梁眷无枝可依,只能紧紧攥住陆鹤南的衣襟,然后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轻笑。 下一瞬,两个人调转了位置,梁眷被抱到陆鹤南的大腿上。 唇舌覆上来的时候,梁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她凭借着最后的清明,竭力想记住此刻这份悸动。 ——原来,这就是耳鬓厮磨。 第43章 雪落 这个吻实在是甜蜜到腻人。 女上男下的姿势对梁眷来说有点困难, 她没能坚持多久就瘫软在陆鹤南的怀里,随后彻底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 抵在陆鹤南胸前的那双带着欲拒还迎意味的手,也被引领着交叠攀附在他的脖颈上。 直到被哄着张开嘴, 若隐若现的舌尖被勾起缠绕的时候,梁眷迷蒙的意识才堪堪划过一丝清明。 ——男人在这方面是不是都有无师自通的能力? 思绪飘散,窒息无力又身处黑暗的感觉,让梁眷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想去捕捉一份光亮, 寻到一份安全感。 可迷茫失焦的眼睛刚一睁开,梁眷就同那双潋滟着春色, 纵身于□□中的桃花眼对视上。 那是梁眷从未见过的陆鹤南, 眼底无尽的漆黑是化不开的浓重,满满的掠夺情绪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与平日谦和守礼、光风霁月的陆鹤南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这一眼带给梁眷的冲击不小,又气又恼的她条件反射的合上贝齿,想要将这个占据绝对领导权的外来者拒之门外。 奈何牙尖没收住力,梁眷一个不留神,就结结实实的咬了陆鹤南一口。 陆鹤南吃痛一声, 舌尖抵着下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饶是这样, 他也只是微微退开梁眷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接吻时来回流连在梁眷脊背上的宽厚手掌, 此时也停下来, 改为紧紧禁锢在她的后腰上, 不给她一丝一毫退后的可能性。 屋内实在是太静了, 连陆鹤南压抑克制的喘息声也清晰可闻。那冷淡又暧昧的声音, 落在梁眷耳边,分明代表着他妄图卷土重来的前奏。 “你……你怎么能睁眼睛?” 看见陆鹤南唇瓣上洇出的鲜红血丝, 梁眷顿时底气不足。原本占据上风,想要先发制人的她, 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痛意消散,陆鹤南又恢复到往日漫不经心的姿态。只是今天的这份懒散,又平添了些平日不曾外露的浪荡勾人。 他落拓地靠在沙发上,按在梁眷后腰上的手掌暗暗用力,带着她向前倾身,同自己贴的更紧密一些。梁眷挣脱不得,只得软下腰身顺从他的心意。 这份景象如若落在不知晓内情的外人眼中,则更像不谙世事却身形曼妙的梁眷,对着清隽淡雅的陆鹤南主动投怀送抱。 “我在问你话呢!”装乖装到极限的梁眷,凶巴巴地又问了一遍。 陆鹤南仍是不急着回答,直到抱着梁眷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才回过神似的悠悠开口,声音里也掺杂着亲吻过后未能尽兴的沙哑。 “想看。” 好不容易等到陆鹤南开口了,梁眷却只听见他吝惜的撂下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梁眷轻蹙眉头,接着追问:“想看什么?” 陆鹤南眯起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语气里带着怜惜与得意:“想看你沉溺在我身上的样子。” 这话一落地,梁眷白皙的脸蛋登时又染上一抹红晕。 真是作死,干嘛非要执着地问他这个问题?光天化日之下,他又怎么能一本正经的去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陆鹤南最初只是想浅尝辄止的,可颤抖的薄唇刚一轻触到梁眷柔软的唇瓣,就变得急切起来。 吻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或轻或重的吮吸轻碰在男女情.事上,原来也只是前菜。 舌尖深入缠绵到尽兴的那一刻,他想看、想知道、想确认她有没有同自己一样沉溺深陷。 “好甜。” 陆鹤南抬手抚上梁眷的唇角,修长的手指微屈又轻轻划过她的红唇。直到感受到梁眷在他身上战栗,才大发慈悲的停下来,口吻中带着丝丝意犹未尽。 “什么好甜?”这次梁眷学乖了,她抬起头,反应了半晌才警惕性十足的问。 “蜂蜜水好甜。”陆鹤南收回手,眉梢轻扬,看向梁眷时一副面不改色,正人君子的模样,“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梁眷没答,耳朵却先一步红透了。 她回头瞟了一眼桌面上那杯直至被晾凉,都不曾被人动过一口的蜂蜜水,然后在心里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实在懒得拆穿陆鹤南这拙劣的谎言。 因为她听懂了这谎言背后的潜台词。 “接个吻就让你这么筋疲力尽了,这以后可怎么办?” 陆鹤南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着梁眷乌黑的长发,他垂眸,一脸玩味的看向靠在他胸前,还没缓过劲的梁眷。 听见陆鹤南拿她打趣,梁眷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小声嘟囔;“谁要跟你有什么以后?” 电光火石间,她回想到上次通话时,那个一晃而过的娇软女声,脑子短路,鬼使神差地又开口。 “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喊你三哥的人谈以后?” 陆鹤南怔愣了一下,没明白梁眷的意思,所以似笑非笑道:“喊我三哥的人多了,我找哪一个?” 这话的确不假,陆鹤南在陆家这一辈中行三,无论是在京州江洲,还是在港洲北城,但凡是比他小的世家子弟,为了拉进家族之间的关系,都毕恭毕敬的喊他一声三哥。 可这话落在梁眷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种含义了。 第56章 跟他关系熟稔,喊他三哥的女生很多吗? 梁眷垂下头极好的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可心里还是不禁泛起一阵苦涩。二十年的人生里,做事样样拔尖的她,破天荒的第一次感受到不自信,竟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想到此处的梁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原是她头脑发热拎不清了,错把陆鹤南当成了寻常人。他现阶段给的感情太浓烈,以至于她沉溺其中忘乎所以,忘记了这个长年端坐高台的男人,绝不是她能轻易掌控驾驭的。 她不屑于搞雌竞那一套,也清醒的知道她很难在各个层面上,同陆鹤南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但位低,绝不代表她要做小伏低,被迫接受他心的游离。 谈恋爱在梁眷眼中也无非就是一场你情我愿,不掺杂利益交换的等价情感交易。 若是有一天这份感情真到了山穷水尽,不值得挽回的地步,她定不会歇斯底里的寻求乞怜,她要干干净净的抽身,然后绝不留恋的继续向前。 人生漫长,处处都有好光景。决不能因为错过了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男人,就矫揉造作地说自己要抱憾终生。 着实没必要。 倏地,一阵门铃声打乱了梁眷纷杂的思绪。 “你约了客人?” 梁眷从陆鹤南身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被扯乱揉皱的衣服,再开口时又是一副和煦的样子。只是那份和煦里,带了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冷清。 陆鹤南当然看不透梁眷那些百转千回的心绪,但他能感受出来她情绪不高,垂下的漆黑眼睫里藏匿了许多欲言又止。 是不能说与他听的欲言又止。 是因为不值得被信任吗?所以从不向他提及掩埋在心底的心事。想到这,陆鹤南没来由的烦躁,胸腔内憋闷又酸痛。 “也不算什么客人。”听到房门外熟悉的声音,陆鹤南站起身,趿拉着拖鞋,不疾不徐的朝门口走去。 他扯起僵硬的嘴角,接着刚刚的话头开了个玩笑:“就是喊我三哥的那帮人来了。” 房门外的褚恒是个急脾气,见门铃按了两回,屋里也没有任何反应。正当他抬手握拳准备砸门的时候,门忽然被从里拉开。 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陆鹤南的冷脸。 “原来你在屋里啊!”褚恒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侧身在陆鹤南的臂弯下硬生生挤进了屋内,“害得我们在门外等半天。” 褚恒和陆鹤南厮混惯了,自是不把陆鹤南眼中的警告当回事。然而宋清远和姚郁真却没胆量在陆鹤南冰冷的注视下,强行闯入。 好在此时电梯门打开,电梯间内走出姗姗来迟的任时宁和莫娟。 任时宁在门口站定,睨了一眼宋姚夫妇二人:“你俩大清早的在这当什么门神?” 说完,也对陆鹤南的冷脸视而不见,挥开陆鹤南横在门框上的手,抬腿就往里迈步。 有任时宁在前面开路,宋清远和姚郁真忙不迭跟进去。 人群一拥而入,门口只余下陆鹤南和莫娟二人。 莫娟笑的温和,随口寒暄:“昨晚在这睡得怎么样?还得请小陆总多提些意见,方便我们后续改进呢。” 陆鹤南侧过身微微颔首,邀请莫娟进门。 提及酒店设施,他褪去脸上的冰霜,由衷夸赞道:“挺好的,酒店各项服务也很专业,你帮宁哥管理的很好。” 众人昨晚入住的这家酒店,是任家旗下品牌新开的。从选址规划落地,到现如今的管理,都是莫娟在打前阵,把控整体发展方向。 见陆鹤南有意将话引导任时宁头上,莫娟表情微滞,语气也变得淡淡的:“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而已。” 陆鹤南笑了笑,没再接话。 莫娟既有意同任时宁保持距离,他们这些局外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更何况,他俩之间的事,过错确实在任时宁身上。 虽说同任时宁关系更密切一些,但陆鹤南也不能昧着良心偏帮过错方。 “陆鹤南,你墨迹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介绍一下!” 不过是和莫娟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些功夫,身处客厅内的褚恒就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 陆鹤南和莫娟一前一后的走进来,就见任时宁闲适的坐在沙发上,而梁眷站在客厅中央,褚恒和宋姚夫妇三人与她相对而站。 奇的是,梁眷身上不见一丝紧张和慌乱,反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那仨人隐隐有些露怯。 “又在这难为人了?”这话是陆鹤南在问褚恒。 褚恒无辜的耸了耸肩,正欲解释,便听任时宁替他辩白:“谁敢为难你的人?” 陆鹤南单手插兜走到梁眷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懒洋洋的语气里透露着些傲慢。 “这是梁眷,华清中文系大三在读的高材生。做过优秀学生代表,也拿过大大小小无数表彰——” 陆鹤南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有关梁眷的优秀,最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才轻声道:“现在,还是我的女朋友。” 在梁眷洋洋洒洒的人生履历中,是他陆鹤南女朋友这一点,是最不值一提的。 没人能掩盖她本身的光辉,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陆鹤南的话戛然而止,褚恒见他没有后文,又指了指自己:“这就完了?不介绍一下我们?” “你们有什么可介绍的?”陆鹤南扯起嘴角,嗤笑一声。 梁眷见褚恒急得跳脚,悄悄用力捏了捏陆鹤南的手。 陆鹤南没法子,只得对着褚恒殷切的目光,冷淡的开口。 “家里来了些穷亲戚,没见过什么世面,非要跟我来北城看看大雪。” “任时宁和莫娟你之前都见过了。” “这是我表弟,和他的未婚妻。”陆鹤南又指了指站在一处的宋清远和姚郁真。 而看向褚恒时,平静的眼睛里里多了些嫌恶和不耐烦:“这个不是什么亲戚——” “我怎么就不是什么亲戚了?” 褚恒也不再指望陆鹤南能说什么好话,他蹭的一下子窜到梁眷面前,开始自我澄清。 “梁眷你好,我是陆鹤南表弟未婚妻的表哥,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褚恒刻意将“最好”二字咬得极重,陆鹤南扬眉哼笑一声,也没反驳。 梁眷轻笑出声,果然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以攻击彼此为乐。 “你好,陆鹤南最好的朋友,我对你早有耳闻。”梁眷主动向褚恒搭话。 “真的吗?”褚恒看了看梁眷,又看了看陆鹤南,一脸的难以置信,“是因为他总跟你提起我吗?” 梁眷轻挑眉梢,语气略带几分不忍心:“因为每次都是你打电话,把他从我身边叫走。” 话音一落,众人的哄堂大笑声几乎能将褚恒淹没。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装腔作势的轻咳几声:“那个,我下次一定注意。” 冬日里,刺眼灼热的阳光穿过层层寒风,再穿过落地窗,映照在屋内的时候已经变得温和不少。 阳光下笼罩的都是他此生珍视的人。陆鹤南心弦一动,嗓音虽淡却难掩温情。 “我的朋友不算多,今天你算是差不多见齐了。”他把玩着梁眷的指尖,最后索性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梁眷抬眸问道:“为什么是差不多?” “因为我堂姐和大哥没来,还有一个朋友,他叫林应森,正在国外读博士。”陆鹤南眯起眼睛,心里细算着日子。 “最快今年夏天吧,他应该就能毕业回国了。”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在陆鹤南提到林应森的时候,莫娟的表情竟隐隐有些松动。 她不是和任时宁? 梁眷心下起了疑惑,然而不过片刻,就又迅速被别的话题勾住。 陆鹤南牵着梁眷往沙发方向迈步,直至坐下同别人闲聊,温热手心里起了黏腻,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你们大清早的来我这干什么?真是元旦也不让人消停。” 任时宁接过话头答道:“郁真说北城有个清乐寺,许愿很灵的,我在北城呆了这么多年,还没去过呢。” 说到许愿,小女孩心性的姚郁真来了劲头:“三哥,昨晚我们几个都约好了,这不早上来喊你和……三嫂一起去嘛。” 以前姚郁真没见过梁眷,混喊三嫂喊习惯了。可今日见到了本尊,她却羞涩的怎么也喊不出来,只敢细弱蚊蝇的将三嫂二字含糊带过。 再次听见有人喊陆鹤南三哥,梁眷眼睫颤了颤,她垂眸坐着,自然也没注意到姚郁真扭捏的欲言又止。 陆鹤南攥着梁眷的手,自然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和绷紧。 蓦地,他福灵心至,将某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到一起,那些困扰他许久的谜题忽然就有了答案。 陆鹤南攥着梁眷的手用了些力,强逼着她回神,抬头望向他。 “怎么了?是刚刚大家说什么了吗?”梁眷自觉凑近些,大腿紧挨着陆鹤南,心虚地小声问。 第57章 陆鹤南没答,只是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番,盯着梁眷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去清乐寺的计划就这样被定下来。上香许愿宜早不宜迟,所以出发时间定在半小时后。 乌央乌央的一群人退出陆鹤南的套房后,偌大的客厅内又只剩下梁眷和陆鹤南二人。 客厅里,沙发上,陆鹤南身边,梁眷总能联想到刚刚那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我……我也去收拾下,别让大家久等。” 梁眷不自在的从陆鹤南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随即就抬腿快步走回卧室,丝毫没注意到陆鹤南慢悠悠的跟了上来。 “梁眷,我发现你挺能憋的。” 陆鹤南倚在门框上,冷不丁一开口,把俯身收拾包的梁眷吓了一跳。 她窘迫地回过头,就见陆鹤南对着她挑眉,懒散一笑。 “我说那天你怎么挂电话,关机,还不回我消息。” 陆鹤南直起身子,一步步逼近,直至把梁眷逼到床边角落里退无可退,才满意的在她面前站定。 “怪不得刚刚提到三哥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让我去找别人。” 他俯下身来,桃花眼中的柔情缱绻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又低又沉,又带着恍然大悟的轻快释然。 “原来是吃醋了啊。”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遮蔽了本就微弱的阳光。看着陆鹤南逐渐向自己靠近,梁眷的心不可避免的颤了颤,神情有片刻的慌乱和被看穿的不知所措。 不知怎的,她突然又想到了半个小时前,那个缠绵悱恻到让人腿软的深吻。 “那天在电话里,喊我三哥的人是郁真。” 嚣张惯了的陆鹤南略弯下腰,放低姿态,语气认真的解释。 “梁眷,你有质疑我的权利。所以你下次再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有什么顾忌。” “咱俩之间,永远只有你拿捏我的份。” “不用。”梁眷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否定了陆鹤南这一说法,神色也是同他如出一辙的认真。 “我不用拿捏你,也没想拿捏你。” 也拿捏不住你。 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陆鹤南表情错愕住。惊讶之余,更多的情绪是无可奈何。 他爱她的清醒,有时又恨她的清醒。 因为太清醒的人,没法毫无保留地去爱。 梁眷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陆鹤南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真正握住她的心。 握不住就握不住吧,在这场情事中,他多爱她一点,又有何妨? 第44章 雪落 不同于其他寺庙建在偏远的市郊周围, 清乐寺建在北城繁华的闹市区,也就是主干路东西大街的交汇处。 元旦这日,本就热闹喧嚣的街头巷尾更是人来人往。 在任时宁开着车第三次差点撞到过往行人的时候, 坐在后排的陆鹤南看不下去了。 “别继续往前开了,就停在路边吧。” “可是这里离清乐寺还有好远呢,而且外面好冷……”姚郁真看着手机导航上,还余下一大截的行驶路线小声抱怨。 看着姚郁真娇气的样子, 坐在副驾驶上的褚恒轻蹙眉头:“姚郁真,出门在外别给我摆你大小姐的谱, 还不是你闹着要来的!” 褚恒的语气太凶, 姚郁真的脸皱了又皱。 “好了郁真。”坐在姚郁真身侧的莫娟拉着她的手,朝车窗外努了努嘴,示意她向外看。 车窗外,不泛上了年纪的老人,怀中抱着贡品和香烛。虽步履蹒跚,满头银发,但走在刺骨的寒风中仍旧是神采奕奕。 姚郁真愣神的功夫, 梁眷率先领悟到莫娟的意思, 笑道:“咱们走着去, 图一个心诚。” 莫娟回过头, 勾唇笑了笑, 算是认同梁眷的话。 等到任时宁将车停在僻静的角落里, 已是上午十点半。赶在中午之前烧香祈愿是传统, 穿梭在人流中的众人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脚步。 雪后的人行路面湿滑无比,梁眷天生平衡能力不好, 在北城上大学的这两年,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摔倒在冰面上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她虽喜欢雪天, 却甚少在雪后出门,好在今日身侧有陆鹤南稳稳当当地牵着她。 平稳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梁眷终于不在把全部精力放在脚下。 她紧了紧和陆鹤南十指相牵的手,然后放心的抬起头,分心看向还在同褚恒置气的大小姐姚郁真。 正垂眸盯着梁眷葱白手指的陆鹤南,注意到梁眷的视线,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她注视的方向,然后轻声开口,声音清冽的仿佛能同冷风融为一体。 “你不用担心,他们兄妹俩打小就那样,一会就能和好。” 梁眷点点头,而后又仰头看向陆鹤南:“我原以为褚恒会很宠郁真这个妹妹呢。” 今日一看,也不尽然。 陆鹤南挑眉,神情有点讶异:“他还不够宠?在京州他可是有名的妹控了。” “是吗?”梁眷不可置信的反问了下,随即又抛出自己的疑问。 “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家庭,对待孩子都是娇生惯养,千依百顺呢!” 陆鹤南神情一滞,回想自身以及大家年少时的生活,都实在很难和娇生惯养,千依百顺这样的形容词挂钩。 娇生惯养长大的的孩子,日后自然会是绵软脆弱的性格。经不住风雨,支撑不起家族的人,于各家而言就与废人无异。 准确来说,走到今天的他们,应该算是各自森严家规下的合格产物,做人做事自有一套标准的规则与流程。 毕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里,若想拥有一席之地,是容不得一点瑕疵存在的。 倘若一不小心暴露出自身缺陷或是弱点,那么第一个将你淘汰掉的,绝不会是你的敌人,而是你自以为可以同舟共济的家人。 一个漏洞百出的棋子,丢掉也不算可惜。 陆鹤南垂下眼睫,无奈一笑:“我们过得,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自由幸福。” 注视前方的梁眷听到这句话时心间一颤,随之而来的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 等到梁眷再偏头看向陆鹤南时,后者凛冽在寒风中,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表情完美不见一丝波澜。 —— 冬日里的清乐寺虽不像春日里那般草木葱茏,却也是一派宁静祥和。 香烟缭绕下,梁眷跟着大家跪拜了一圈,睁眼起身的刹那,她觉得自己躁动不安的心都平静了不少。 跪拜完毕,大家又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到清乐寺东跨院。 看见树枝上的红色许愿牌迎风飘扬的那一刻,姚郁真不由得小声惊呼:“你们看!许愿牌是在那里挂!” 惊呼过后,姚郁真带着一脸明媚笑容回头去望,企图得到大家的一丝认同。 可刚转过头,对上褚恒漆黑眸子的那刻,她就下意识噤声,举止也变得端庄起来,生怕又听到表哥的训斥。 “行了,快去吧。”褚恒叹了口气,然后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得到应允的姚郁真欢脱的应了一声,然后就一路小跑过去,财大气粗的一口气买下七个许愿牌,再一一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梁眷捧着那小小一张的红色木牌,有些犯难。明明来时还在脑海中列下愿望清单,现下却不知从何写起。 如果写的太多,会不会显得太贪心了?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簌簌落笔,梁眷攥着许愿牌却还是止不住的纠结。 下意识地,她回过头想去寻陆鹤南的身影。 后者正落拓地坐在松树边的长椅上,双腿交叠,手边是一只清乐寺师父们收养的流浪猫。那猫通体白色,看着年幼顽劣,很是亲近陆鹤南。 它安静的趴在长椅上,任由陆鹤南的手掌在它的脊背上摩挲。 温和的阳光落在这一人一猫身上,闲散舒适分外和谐。像是心有所感般,在梁眷望过来的刹那,陆鹤南也抬眸去看。 撞上那双深邃幽静,饱含着浓厚情愫的眼睛,梁眷胸口一悸。 回看过去的这二十年,无论是节日还是生日,她收到的祝福有很多。 可此时此刻,当萧瑟的北风吹过耳畔,勾起往日回忆时,她只能记起二十岁生日时收到的那份礼物。 那张被她翻来覆去紧握在手里,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贺卡,曾被人用力写下一句祝福。 那时他写——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再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梁眷漆黑的眼睫还是必不可免的颤了颤。一直恪守清醒,警惕沉沦的心也隐隐有些动摇。 “三嫂,你还没想好呀?” 已经许好琐碎的愿望,把许愿牌顺利挂在枝头的姚郁真挪步凑过来,见梁眷面前的许愿牌仍旧空空如也,不免有些惊讶。 梁眷回过神来,转头答:“想许的愿望太多了,不知道该先写哪一个。” 第58章 “嫂子是学中文的,遣词造句肯定比咱们有讲究。” 宋清远迈步过来,捞过姚郁真的肩膀,又不好意思的冲梁眷笑了笑:“你就别在这聒噪,打扰她的思绪了。” 听见宋清远这样说,姚郁真果不其然气得跳脚,反手就给了他一拳:“好啊宋清远,你现在敢跟我哥一样教训我了是吧?” 看着一对冤家打闹着跑到院落中央,梁眷眉头舒展,也跟笑了起来。 哪里有什么讲究?学中文出身,日后八成要靠笔杆子吃饭的梁眷,还未学成出山,就要先抛弃职业操守,“抄袭”别人的文字了。 梁眷拿起笔,凝了凝心神,庄重的在木牌上留下两列娟秀的小字。 落笔的笔尖虽有些发颤,可写下的字却带着与她外形不相符的苍劲有力。 ——惟愿所爱之人,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直到虔诚的亲手将许愿牌的红绳挂在枝头,听见木牌间相互碰撞时发出的轻响,梁眷的身心才彻底松快下来。 她掏出手机,对着在风中飘荡的木牌拍照留念,然后才转过身,快步朝陆鹤南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只本赖在陆鹤南手边撒娇的猫咪,现在已经猖狂的挪到了他的腿上,大有继续向上,朝他怀里拱的趋势。 见梁眷这个“外来者”渐渐逼近它的领地,才抬眼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才重新倒回陆鹤南腿间。 “你喜欢猫啊?” 梁眷俯下身来,仔细端详起这只白猫。 刚刚远看不知,现在细看才知道这猫生的确实漂亮。毛发油亮,体型匀称,必是被寺庙的师父们照顾得极好。 听见梁眷开口,陆鹤南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顿,随后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还好,只是觉得这猫像你。” 披着乖顺的外表,内心却野得很,让人有征服的欲望。殊不知,稍有不慎,征服者就会反被征服,让人甘心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什么嘛,哪里有像我。”梁眷只当陆鹤南是在随口胡说八道,没接着往下领会他的别有深意。 陆鹤南不过是分神同梁眷说两句话的功夫,占有欲极强的白猫就感受到自己被冷待。 它不满地“喵喵”叫了起来,胖乎乎的爪子也在陆鹤南的腿上乱蹭,妄图重新夺回陆鹤南的注意力。 梁眷伸出手,想学着陆鹤南的样子,在猫咪光滑白净的肚皮上摸上两把。可她的手刚一触碰上,那猫就狡猾的翻了个身躲开了。 被一只猫无情的拒绝,梁眷顿时有些沮丧。 她收回手,声音有些闷:“它好像不喜欢我。” “是吗?”陆鹤南挑眉,垂眸看了一眼姿态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白猫。 欺负了他的人,确实是有些过分。 他毫不留恋地松开揽住白猫的手,径直抬手摸了摸梁眷的头顶。 或许是梁眷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和刚刚他抚摸白猫时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是把她也当成猫咪了吗? “摸……摸我干嘛?”朗朗乾坤下,青瓦古寺内,梁眷对着陆鹤南玩味的眼睛,神情有些局促。 陆鹤南勾起唇角,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它不喜欢你不要紧,我喜欢你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晒太阳晒得太久的缘故,陆鹤南的嗓音也变得懒懒的。本就不正经的话落在他口中,更显缱绻勾人。 梁眷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呆住,竟真的弓腰任由他摸了一阵。 “许好愿了?”得到餍足的陆鹤南扶起梁眷的肩膀,搂着她的腰身坐在自己身边。 梁眷点点头。 “许了什么愿?”陆鹤南接着问。 想到自己剽窃来的创意,梁眷有些心虚。 她垂下头,鬓边的碎发自然垂下,遮盖住慌乱的眼睛,小声嘟囔:“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陆鹤南只当梁眷还是小女孩心性,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允许她保留一丝神秘,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带回去吧,做个纪念。”陆鹤南随手拿起放在身侧的许愿牌,递到梁眷面前。 梁眷接过那块崭新的许愿牌,前后翻转,看了又看,模样有些呆:“你不求点什么吗?” 陆鹤南弯起眉眼,语气里透漏着一股得偿所愿的舒畅。 ——“老天待我不薄,所求的已尽在身边了。” 第45章 雪落 元旦过后, 华清的学生们也迎来这个学期的考试周。与临床医学系专业课繁多的许思妍相比,中文系的梁眷和关莱过得还算轻松。 看到寝室群消息的时候,梁眷刚匆匆赶到院楼楼下。前几天她答应过系里的徐如洁教授, 考试结束后来帮忙登记成绩。 实力不允许小姐:【家人们,普天同庆!我终于考完了!!】 是莱不是菜:【不是吧,我们成绩都出好几科了,竟然有人才考完试啊?】 许思妍发了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随后又跟上一句。 实力不允许小姐:【别骂了好吧,今天晚上请各位务必抛下自己的男朋友, 都出来陪我吃饭!】 这学期, 寝室里自从梁眷也脱单之后,三个人就很难再凑齐,来一场姐妹局,唯一的单身狗许思妍对此一直都有很大意见。 是莱不是菜:【放心,我正在跟顾哲宇冷战,没工夫搭理他。】 窥屏许久的梁眷见状,也迅速表露自己的忠心:【我也绝对没问题!你们也都知道, 我正在谈异地恋, 谈了跟没谈一样。】 想到已有近一周没见的陆鹤南, 梁眷胸口一滞。 清乐寺祈福过后, 陆鹤南在北城只停留了两天, 就和褚恒一道回了京州。新年伊始, 无论是家里还是家外, 总会有些推脱不掉的公开场合需要他去应对。 梁眷心疼他京州北城来回跑,那段时间又正好赶上她准备期末考试。故而放了话, 要他安心在京州忙自己的事,不必急着回来。 看上去冷心冷情的梁眷, 对此美名其曰为:不要打扰她复习。 话是这么说的,两个清醒、懂分寸的成年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思念难抵,寂夜难捱。所谓一天天按部就班的心如止水,也不过是一场场度日如年的自欺欺人。 回复完消息,梁眷收拾好心情,攥着手机一口气快步爬到三楼。 走廊尽头,徐如洁教授的办公室大门,此时恰好敞开着。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宽大的窗台上摆满了一盆盆长势喜人的绿植。阳光洒进屋内,再配上眼前的郁郁葱葱,倒让人忘了如今是身处在荒寥无际的冬日里。 办公室里正躬身侍弄花草的徐如洁,一身利落素雅的秋冬款祺袍,虽满头银发,但身形笔直硬朗,全然不像是即将古稀的年纪。 梁眷驻足在门口,看了一阵才抬手敲了敲门,口吻恭敬又抱歉。 “不好意思啊徐老师,我来晚了。” “你没晚,是我来早了。” 听见是梁眷的声音,徐如洁没急着停下手中的活,直到将最后一盆绿植喷上水,才回头笑道:“快放假了,不放心我这些花花草草,所以提前来收拾一下。” 想到去年春天,徐如洁要去邻市参加学科交流会议。临行前,将办公室里的几盆花,托付给中文系在读学生中她最信赖的学生——梁眷。 梁眷果然没有辜负徐如洁的嘱托,等到徐她出差结束,再回来的时候,满屋的名贵花草早已枯萎了一半。 回想到过往的糗事,梁眷尴尬的无地自容,只好悻悻的皱了皱鼻子。 “我这实在太笨手笨脚了,不然在养花这方面也能给老师帮帮忙。” 徐如洁叹了口气,没把梁眷蹩脚的理由当回事,她无谓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都太浮躁了,养花是要讲究个耐心的。” 正说着,徐如洁像是想起了什么,剪花枝的手一顿,垂下头怀念道:“不过从前有个姑娘,做事倒是极沉稳。她在学校的那两年,我办公室里的花长得最好。” 梁眷接过徐如洁手中的枯花枝,随口问道:“是吗?是哪一个学姐呀?” 华清中文系每年招收的学生有很多,但能凭才华天赋亦或是后天努力,得专业泰斗徐如洁高看一眼的却寥寥无几。 往上数十届,再加上还没毕业的梁眷,也不过五六个人。 而这几个学长学姐,梁眷也跟着徐如洁在每年的师门聚会上见过。闲暇时偶尔来往,关系也算熟稔。 “你没见过她。”徐如洁摇了摇头,语气里尽是惋惜和怅然,“如果当年一切顺利的话,你入学那一年,她正要毕业。” 梁眷怔愣了下,这话实在伤感。什么叫如果一切顺利? 这世间的事,无论有多么美好绮丽,但凡被冠以如果二字开头,就会变成再无实现可能的希冀。 谈及尘封的往事,徐如洁也没心思再修剪花草,她放下手中的剪子,牵着梁眷的手走到办公室另一侧的书柜前。 第59章 高大的实木书柜里摆放的是一排排专业书籍,和一些有典藏价值的孤本。再往上一排,放的是徐如洁和一些毕业生的合影。 梁眷是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所以那些照片她看过很多遍。只不过每一次都是无意识地走马观花,看过后也没什么印象。 “就是她。”徐如洁打开柜门,将相框从架子上取下来。 徐如洁爱干净,连长年置于书柜中的相框也不见一粒灰尘,但她还是抬手擦了擦,低头望着照片时,眉眼带笑。 “你今年都大三了,那我和她也有四年没联系了。”徐如洁轻蹙眉头回忆着,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各种复杂情绪来回交织。 梁眷将徐如洁眼底的落寞尽收眼底,她带着疑惑,垂眸看向徐如洁手中的照片。 只一眼,梁眷眸光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受控的绞在一起。 怎么会是她? 原来是位熟人,没想到会是位熟人。 “老师,您别太担心。”梁眷平复好心情,主动揽住徐如洁的肩膀,温声安慰,“她那么优秀,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等到梁眷将专业课的期末考试成绩全部录入,走出徐如洁办公室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徐如洁作为梁眷在专业里继续深造的领路人,在梁眷心里的分量与恩师无异。见她因为一位学生的过往而如此伤怀,梁眷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心里记挂着徐如洁,梁眷在下楼梯时有些走神,所以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第二次响起时,她才堪堪听见。 打电话的人,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陆鹤南。 阴霾淡扫,梁眷的神情虽欣喜自然,但也不算轻快。 “喂?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现在不忙了吗?” 她尽量语气糯糯的开口,不愿让声音暴露心事,让远在千里之外,本就分身乏术的陆鹤南更加挂心为难。 听筒那边传来两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漫不经心口吻;“忙啊,只不过有点事可能要麻烦你,你现在有空吗?” 陆鹤南清冷有力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暂且放下心事,莫名变得心安。 后脚听到陆鹤南有事需要她帮忙,梁眷不自觉地敛起笑容,就连下楼梯时的脚步也刻意加快了不少。 “什么事?我现在不忙,你说。” “别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陆鹤南见梁眷急切,声音里的笑意越发明显:“我有一份合同落在北城朋友家里了,你要是不忙的话,帮我去取一下?” 听到只是帮忙拿一份合同,梁眷放下心来,应声答道:“好啊没问题,我现在就去,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攥在手里的手机响起两声振动,是陆鹤南将朋友家的具体位置发送了过来。 梁眷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瞥了一眼,将那地址与门牌号记了个囫囵大概,就又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 “你朋友家离我们学校好近啊。”她随口感慨了一句。 观江府这个小区梁眷有印象,与华清大学南门仅有一条马路之隔。 它虽不是北城最好的小区,却也是处在前列的佼佼者。且放眼华清周围的住宅楼,还没有哪个小区的服务设施能与它相较量。 陆鹤南的声音依旧清透沉稳,他略带惊讶地反问:“是吗?不过离华清近也不奇怪,听说我这个朋友的女朋友正在华清念书呢。” 梁眷停顿了下,随后轻声笑道:“那好巧,改天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电话那头的陆鹤南听见梁眷这样说,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待平复下来后,压着笑意满口说好。 “你今天好奇怪啊。”梁眷悄声嘀咕了一句。 陆鹤南唇上的笑意微僵,他强装镇定,语气平静地反问:“哪里奇怪了?” “说不上来。”梁眷轻蹙眉头,没再往下多说。 只当他是在京州压抑的氛围里憋闷太久,只能趁着打电话的空档喘口气,放纵的做一会自己。 “我一会直接去就可以嘛?你的朋友应该在家吧?” 见梁眷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别的地方,陆鹤南稍稍松了口气。 “莫娟一会去给你送钥匙,你拿着钥匙直接开门进去就好,合同就放在主卧的桌子上。” “莫娟?”梁眷先是一愣,紧接着是迟疑,最后是不解。 “莫娟既然能来给我送钥匙,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去帮你取回来呀?”毕竟观江府的北门,与华清大学的南门仅有一路之隔。 听到这样的质问,商场上与对手交锋,一贯巧舌如簧的陆鹤南语塞住。 女朋友太聪明,逻辑太严谨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被刁难住的陆鹤南沉吟半天,最后声音紧绷道:“莫娟是任时宁的秘书,又不是我的秘书,我也不能总麻烦人家。” “哦?是吗?”梁眷故意学着陆鹤南漫不经心的懒散语调,顺着他的话反问。 陆鹤南心下一紧,以为这个蹩脚的借口没能让梁眷信服,正欲再想些别的借口,就听梁眷又悠悠开口。 “不能麻烦别人的秘书,所以就来麻烦我咯?” 对于刚陷入热恋就异地的情侣来说,几分钟的通话时间,是彼此无法交汇的生活琐事下,硬生生挤出来的。 时间来之不易,梁眷忙着争分夺秒的和陆鹤南调.情,自然是没空去捕捉他话语里的漏洞百出。 “陆鹤南我没想到你还挺有分寸的。” 正说着,梁眷停顿了下,用词斟酌又玩味:“那敢问陆老板,我给你做秘书的工资,什么时候能付给我?” 见梁眷没有丝毫起疑,陆鹤南彻底放下心来,杂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本打算今天正经到底的他,也被梁眷的三言两语勾起了兴致,继续和她周旋。 在调.情这方面,他的确是个新手,但是应对外强中干,一撩就燥的梁眷,还是绰绰有余。 “工资吗?” 陆鹤南有意逗她,所以连尾音里都透露着无处可藏的轻佻。 “那你得问我家老板娘了,就算人人都喊我陆老板,在当家做主这方面,我也得有点自知之明。” 适逢寒假前夕,黄昏前后,通往华清大学南门的那条柏油马路冷冷清清。梁眷走在宽阔的日落大道上,本就纤细高挑的影子也变得更加颀长。 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夹着丝丝缕缕的缱绻暧昧,让她下意识脚步一顿,几抹可疑的红晕也悄悄在脸上蔓延。 一分钟前还在牙尖嘴利的梁眷,顿时落入下风。 可电话那端的人坏透了,明明已经凭借一句话的震慑力反败为胜,却仍不知足,非要再接再厉给她致命一击。 迟迟没听到回应的陆鹤南,以为梁眷反应迟钝,没听懂他的潜台词。所以耐着性子将自己的上一句话掰开揉碎,明明白白的讲给梁眷听。 “是不是啊老板娘?” 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口吻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奈,但老板娘三个字却故意被陆鹤南一字一顿,咬得极重。 仿佛轻柔一点,那个字眼就会在舌尖化开。 被叫老板娘的梁眷睫毛微颤,干净澄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悬在头顶的白云被突如其来的微风吹散,金灿灿的夕阳来得及时,阳光映照在脸上的那一刻,极好的掩盖了她因情动而绽放的红润光彩。 那是独独因他才有的,情动。 第46章 雪落 不出陆鹤南所料, 这声明晃晃、满含暗示意味的“老板娘”,注定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回复。 在长达近十秒的沉默之后,梁眷迎着夕阳, 涨红着一张脸,果决地挂断了电话。无情的将陆鹤南不正经的调侃,隔绝在冰冷的电波之后。 电话刚一挂断,陆鹤南的语音消息就紧随其后, 出现在两个人的聊天框上。 梁眷停下脚步,站在安静的避风口处, 将音量调大后, 才小心翼翼的点击播放,将手机紧贴在耳朵旁。 【又挂我电话?】 耳边传来陆鹤南示弱的调侃抱怨,他似乎也在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几乎要与他的气音融为一体。 难不成京州的风也这么大吗? 寒风拂面,梁眷心下莫名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可冷静自持的本性让她不能,也不敢不切实际的放纵自己展开无限遐想。 作为成年人, 彼此在各自的城市里, 都有各自的正事要忙。 如果有瞬息万变, 容不得一点分心的事业与学业在前面打前阵, 那么这份可有可无, 被视作生活调味品的爱情就永不可能被放在第一位。 于她一介学生尚且如此, 那么想必于稳坐高台之上的他也是亦然。 梁眷压下那颗胡乱猜测的心, 手指翻飞,玩笑着回复:【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挂你电话了。】 攥着手机等了一阵,陆鹤南大概是又忙了起来, 聊天到这里戛然而止。 第60章 梁眷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屏幕,回到微信主页面上,恰好莫娟给她发来消息——她已经到了,车子就停在华清南门门口。 不愿让莫娟在寒风中多等,梁眷收起手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衣衫单薄的莫娟靠在副驾驶门边上,一头干练的齐肩短发飘荡在空中,她的手里还夹着一支女士香烟。 指尖的那一抹猩红在冷风中忽明忽灭,莫娟垂着手,看着华清南门的牌匾似是在愣神。长长的一支香烟,还没被抽上几口,就这样在手中无声的燃尽了。 直到烟蒂的灼热隐隐传到手上,莫娟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着面前乍然出现的梁眷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后将手中那余下的一小截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又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来一支新的。 “不介意吧?”在即将点燃前,莫娟按动打火机的手一顿,指了指含在嘴里的香烟。 梁眷无所谓的摇摇头,烟草味虽呛人,却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更何况,陆鹤南也抽烟,烟瘾程度也比莫娟要大得多。 白色的烟雾在风中飘散开,梁眷站在莫娟身侧,看着她机械地抬手垂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吸上两口,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梁眷顺着莫娟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目光所到之处是华清的一个室外网球场,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结伴清理场地内的积雪。 冬日里虽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可在少年人无畏的青春热烈面前,终是露怯。 所以她这舍不得收回的一眼,到底是怀念,还是不甘? “要不要进去转转?”梁眷垂下眼睫,下意识轻声道。 莫娟神情一滞,烟雾徐徐吐出,片刻后又舒展的笑开。她大概是把梁眷的这句话当做了无心的邀请,整个人也蓦地变得松弛了许多。 “不进去了,大学校园无非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明明白白的把华清与其他大学归为一类,干干净净的同学校里的人与事撇清干系。 莫娟嘴上说的越轻松,梁眷听着就越心痛。 “怎么会没什么好看的?”关心则乱,知晓大致内情的梁眷下意识的拔高了声音。 像是没料到一向情商极高的梁眷会如此问,莫娟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几抹讶异的神色。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唐突,可她不想就此翻篇过去。 话题既已经引到了这里,她作为清醒的局外人想推波助澜一把,哪怕会被深陷的局中人当成助纣为虐。 “就算是同一个地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应该也会有不同的回忆吧。” 话音刚落,莫娟的表情就有些松动,梁眷却觉得还远远不够。她长提一口气,继续咄咄逼人。 “你是怕了吗?” 脑海中无端想起徐如洁教授眼底的那抹痛色,对着莫娟渐冷的眼睛,梁眷眼神紧锁着她,毫不畏惧的接着追问。 “是不想看到物是人非吗?”梁眷停顿了下,不顾莫娟冷若冰霜,带着些许敌意的脸,终是换了个称谓。 ——“学姐。” 不愧是任时宁手下最得力的秘书,这声学姐只让莫娟微微恍惚,而后就又恢复如常。在为人处世经验的基础上,她又占了年龄略长几岁的优势,顷刻间又掌握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手中的第二根烟即将燃尽,莫娟又拿出一支新的,含在嘴里再次点燃。 若不是这次抽的比较凶,梁眷还当真以为,莫娟在面对往事的时候能够做到心里毫无波澜。 “你都知道了?知道了多少?” 莫娟弹了下烟蒂,撩起眼皮睨了梁眷一眼,朋友间的温情不再,更多的是一种事态毕露后的防备。 梁眷还没来得及答,就听莫娟略带嘲讽的问道:“陆鹤南告诉你的?可他知道的应该也不算多。” “不是他。”梁眷摇摇头。 莫娟眼底起疑,脑海中飞快的过了一遍可能泄密的对象:“总不会是褚恒,难不成是郁真不小心……” “别乱猜了。”梁眷听不下去,沉声打断了莫娟的猜测,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你的朋友们都很在意你,若没有你的同意,绝不会跟我讲有关你的往事。” 梁眷薄唇勾起一点弧度,接着照实说道:“在他们眼里,我这个相识不久的人,应该还算是个不能和盘托出的外人。” 听到梁眷这样说,莫娟还以为她心里吃味,怕影响到日后她和陆鹤南之间的感情,顾不上自己周身还是一团乱麻,就忙解释。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和他们相处久了,他们肯定也会拿真心待你。” 谁料梁眷的下一句话,就把她彻底震在原地。 “真不真心的都不要紧,做个面子上能过得去的点头之交就挺好。” 梁眷浑不在意的耸肩,语气闲适又从容的接着道:“我有自己的朋友,也从没妄图踏入陆鹤南的朋友圈。同样的,我也不欢迎他插手我的事。” 谈个恋爱而已,就算是侥幸走到最后,也没必要把各自的社交圈子与对方的融为一体。朋友嘛,大概是除家人以外,最后能够休养生息的避风港了。 如果连这点安身之处都要剥夺,那这恋爱谈得也太不近人情。 “像你这么清醒的人,倒是也不多见。”莫娟轻笑两声,由衷夸赞,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怎么就突然想要插手我的事了呢?” 梁眷垂下头敛去笑意,再抬起头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缓缓又坚决:“这么多年,徐老师很挂念你。她一直都在责怪自己,当年没能拦住你退学。” 提及徐如洁,莫娟脸上的冰霜终于悉数褪去。 对于梁眷来说,徐如洁或许只是如领路人一般的恩师,而对于莫娟来说,徐如洁在她的年少岁月里几乎扮演了同母亲一般的角色。 “我倒是忘了你是中文系的了。”莫娟苦笑一声,再次说话时隐隐带着哭腔,“徐老师,她还好吗?” 梁眷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伤感过后的沙哑:“挺好的,只不过可能和你刚认识她的时候,苍老了不少。” 见莫娟眼泪决堤,她又扯出一张纸巾,轻轻拭去莫娟眼角的泪。可那眼泪仿佛越擦越多,最后顺着下巴簌簌滴落。 “徐老师没有跟我说太多有关你的事,她只是怕你现在过得不好,也理解你这么多年对她避而不见。又说当年你不该冲动退学,不该把朋友的善意拒之门外。” 梁眷长叹一口气,口吻有些不忍:“她说,你大学时的那些朋友每年都来看她,她能看得出来,大家对你还是一如从前,从未变过。” “莫娟姐,去看看徐老师吧,她真的很想你。” “她希望你离开北城,随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北城确实是你父亲犯错的地方,但不该是囚禁你终生的牢笼。” —— 和莫娟分别后,梁眷拿着观江府的钥匙,披着夜色,心情有些沉重的朝马路对面的小区迈步。 临到单元门口,驻足在防盗门前,她才想起掏出手机,打开和陆鹤南的聊天对话框,再次确认一下楼号及门牌号。免得擅闯陌生人的家,闹出乌龙。 微信页面一打开,梁眷才注意到,陆鹤南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到观江府拿文件。 梁眷神色一凛,下意识在心里暗骂自己误事。和陆鹤南认识这么久,他从没催促她做过什么事,想来是这份文件比较重要,故而催得急。 【我已经到楼下了,刚刚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我这就上去!】 将语音发送过去后,梁眷三步并做两步,慌乱地跑进电梯间,按下楼层键后,径直到达观江府顶层二十六楼。 出了电梯门,环视了一圈之后,梁眷才慢半拍的意识到,原先一梯两户的二十六层,现在应该是算作一户人家。 这是在保证楼体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将两户的客厅交界处打通,从而两户并做一户,扩大了整体住宅面积。 瞧见这大手笔,梁眷忍不住咋舌:有钱人的朋友果然也是有钱人,做人做事当真不一般。观江府的户型确实是小了一点,不过这至于豪横的买下两套房子来升级改造吗? 想到还有正经事没办,梁眷没再胡乱感慨,握着房门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旋打开了繁重的大门。 房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刺鼻甲醛味就扑面而来。梁眷举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凭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光,找到了墙壁上客厅大灯的开关。 直至客厅内的灯尽数点亮,梁眷站在门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宽阔的客厅几乎可以用满地狼藉来形容,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各种临时堆砌的桌子椅子随处可见。 各类装修工具和油漆桶散落一地,大白是刚刚刷好的,墙面未干,梁眷甚至能隐隐看到水迹。 第61章 脚下踩着的是光秃秃的水泥地面,提前预制好,供各个插电口所用的电线还裸露在外。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还在装修过程中的清水房。 若不是莫娟亲手递给她的钥匙,顺利打开了身后的房门,梁眷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面前的主卧房门是虚掩着的,梁眷迟疑着走近,犹豫再三没能推开的卧室房门,竟被人从里向内拉开。 “你来得好慢,我已经在这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一道熟悉的抱怨声震在耳边,梁眷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在下一瞬就对上门后那双朝思暮想许久的桃花眼。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 梁眷声音轻颤,虽说陆鹤南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也很难感受到这份真实。 陆鹤南站在原地,望着梁眷却没有说话。 他双手插兜,眉梢上挑,薄唇边挂着一丝笑。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是,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梁眷凑上前一步,白嫩的手指主动抓紧陆鹤南的臂弯,声音娇柔的仿若撒娇:“你什么时候来的北城?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陆鹤南的喉头就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梁眷的手指覆在他小臂上的那一刻,他内心无端升起一份燥热。 就算他再自诩是正人君子,在此刻也很难不心猿意马。 在一起快一个月了,梁眷很少会像现在这般顺从本心,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看来旁人常说的那句“小别胜新婚”,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个小时前到的。”陆鹤南眼睫半垂,长臂一抬将梁眷带进怀里,而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虽然眼下这片刻的软玉在怀,是许多个夜以继日的通宵达旦换来的,但陆鹤南觉得——一切都值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姑娘,在没能相见的这些日子,也是念着他的。 听见这个答案,梁眷心里溢出一丝甜,她抬手回抱住陆鹤南,将红透的脸也埋在他的胸膛上。 所以是刚来北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和她见面吗?不过这见面地址,实在是诡异了点。 “你累不累啊?”拥抱温存过后,梁眷扬起脸,话语里不无体贴。 陆鹤南单手环住梁眷的腰,另一手移到她的脖颈上,粗粝的指腹在细嫩的软肉上细细摩挲,引得梁眷在他怀里一阵战栗,连说话都变了腔调。 “如果我说累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陆鹤南漆黑的眸子下压着几分冲动,揽着梁眷的腰,让她又贴近自己几分。 梁眷被动地向前迈步,随后感受到陆鹤南腿间处那不同寻常的灼热。那处温度太高,烫的她一个激灵,本就连不成调的话,也变得更加稀碎。 “你……你想我怎么样?” “亲一下好不好?”眼见小姑娘越想越歪,陆鹤南轻笑着勾手抬起她的下巴,把人往正路上引。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慢悠悠的,可沙哑的嗓音也透漏着他此刻的情动难耐。 确实是想在她身上索取更多,但不是现在。来日方长,他可以忍。 然而这点退而求其次的愿望,他的姑娘也不愿意让他实现。 在薄唇即将落上的那刻,梁眷微微偏过头,梗着脖子强硬拒绝:“不要。” 想到上次看见陆鹤南睁眼同她亲吻,眼中各种浓厚交织的欲望,也会在那时暴露在对方面前,梁眷就有些羞涩。 点点星火被撩拨的早已有了燎原之势,但亲吻落空,欲望难解,陆鹤南的眼睛里溢出一点难耐的红。 他的喘息更加沉重,落在梁眷耳边无异于声声惊雷。 陆鹤南弯着腰,靠在梁眷的颈窝处,薄唇若有若无的在那娇嫩处来回流连,像是辗转碾磨。 “为什么不要?”感受到梁眷在自己怀里越发柔软,陆鹤南忙里偷闲,抽空问上这么一句。 梁眷被他弄得一阵战栗,她虽也难受得紧,却也不愿放低自己,让他突破这层底线。 忍了半晌,才小声控诉道:“谁让你上一次接吻的时候睁眼!” 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陆鹤南伏在梁眷肩头轻笑,嗓音情.欲难抑,低沉的像是阵阵蛊惑,让梁眷彻底溃不成军,再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宝宝,所以我才要闭眼再来一次啊。” 第47章 雪落 直到陆鹤南拥着她, 气喘吁吁地靠在卧室房门上的时候,梁眷的心尖还在没出息的发颤。 为了那句夹杂着哄骗意味的称谓——宝宝。 从最初相遇相识,到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陆鹤南从来没有这么亲昵的喊过她。 玩笑时,又或是拿她打趣的时候唤她一声“梁小姐”,其余时间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梁眷。 这样喊虽挑不出什么过错,但梁眷的小女生心态作祟, 总是觉得这个称呼不够亲密。 可她脸皮薄,即使心里有再大的意见, 也不好意思跟陆鹤南提这种矫揉造作的想法。 大概是察觉到梁眷的分心, 陆鹤南再次勾起梁眷舌尖的时候,故意用了些力。像是在用行动提醒她,要记得此刻她是在与谁做尽亲密事。 “疼。”梁眷吃痛着睁开眼,推开陆鹤南的肩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这一眼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梁眷情动后的水润眼眸泛着一点点潮红。眼波流转,平常眼中那些带着明显个人情绪的坚硬棱角, 在此时早已化作一汪春水, 荡然无存。 “谁让你不专心。”陆鹤南挑了挑眉梢, 嗓音霸道又无赖。 他单手搂着梁眷的腰肢, 撑着她站稳, 又垂眼看了她半晌, 给足了她喘息平复的时间。最后才意犹未尽的又贴上去, 吮吸着她的耳朵,连说话声都因夹杂着水腻而含糊不清。 “刚刚想什么呢?”即使是卷土重来, 陆鹤南也没忘记问梁眷走神的原因。 梁眷紧张地眨了眨眼,插在陆鹤南头发里的葱白手指也不敢再乱动, 咬牙嘴硬道:“在想期末考试成绩。” 话音刚落,意识渐渐清明的梁眷就想咬住自己的舌尖。 因为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前天她还在电话里跟陆鹤南说,这次几门专业课考得都很不错,自己一点都不担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陆鹤南就捕捉到了她的漏洞。 他停了下来,下颌抵在梁眷的颈窝处,呼吸间喷洒出来的热气烫的梁眷不自觉地瑟缩。被他吮吸过的地方,蓦地暴露在冷空气下也变得酥麻无比。 “宝宝,你在撒谎啊。” 陆鹤南勾起梁眷的发尾,一圈又一圈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说话时含着笑,嗓音沙哑且低沉。 又来? 本就被陆鹤南搞得不上不下的梁眷,被这句话撩拨的更加情动,插在陆鹤南发间的冰凉手指下意识地用了些力。 梁眷以为自己动作轻微,殊不知这一点小小的反馈于陆鹤南而言,是罕见的惊涛骇浪。 “宝宝?”陆鹤南又试探着低声喊了一句,再次确认了梁眷的细微变化后,他勾起唇角,语气悠悠又得意,“原来你喜欢我这么喊你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被戳破心事的梁眷,腿软到几乎站不稳,整个人挂在陆鹤南的肩上,无地自容到无以复加。 一道阴影倏地落下来,彻底隔绝了梁眷与外界之间,所有光与声的联系。 此时此刻,在一片寂静的昏暗中,她只能放松身心,专注的感受眼前的男人带给她的极致浪漫享受。 陆鹤南俯下身来,在梁眷的唇瓣上反复辗转。又将她虚脱无力垂下来的手臂,重新搭回到自己的脖颈上。 “张嘴,再来一次。”陆鹤南压低了声音,而这次也不再是询问征求的语气,而是直白的要求。 两个人额头紧贴着额头,梁眷几乎能在陆鹤南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此时此刻的她,脸上是外人从不曾见过的放纵沉沦。 梁眷不过迟疑了几秒钟,抵在她身上的陆鹤南仿佛是怕她不从似的,再次加重天平上的砝码,像是诱哄她原地就范。 ——“宝宝,张嘴。” 故意拉长,刻意缱绻暧昧的语调让梁眷腿根一软,再没有坚守底线的道理。她顺从地张开嘴,默许对方全方面攻城略地。 在梁眷感觉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一道突兀又急促的微信电话铃声在周身响起。 梁眷第一个回过神来,在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电话铃声后,就急切地用力,将身前的陆鹤南推开。 电话一被接通,空旷的客厅里就回荡着许思妍刺耳的怒吼。 “梁眷,千万别告诉我,你忘了今晚要出来跟我吃饭这件事!” 听到这声质问,梁眷心虚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都怪陆鹤南亲起来没完,害她在观江府滞留了这么久。 “妍妍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的事?二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我保证我肯定出现在饭桌上!” 梁眷边跟许思妍保证着,边整理被陆鹤南揉皱的连帽卫衣。 第62章 通话仍在持续,她顾不得太多,挎上包就急急忙忙地朝门口迈步,浑然忘记了身后那位,在情事上服务周到又体贴的男人。 安抚好许思妍,在电话挂断的刹那,梁眷下意识地就加快了步伐。然而下一瞬,就被陆鹤南抓住卫衣帽子,完全被动的拽回到他的身前。 “非去不可吗?”陆鹤南轻蹙眉头,口吻中满是藏也不藏的不悦情绪。 梁眷点点头,语气异常坚定:“非去不可。” 陆鹤南沉着脸,手指插在梁眷乌黑的秀发间,安静地拨弄着她颈间的头发,将它们一缕一缕理顺,又一一拨到她的耳后。 梁眷正想再说些软话,耐着性子哄一哄这个本在兴头上,却被人无情拦腰斩断的男人。刚想开口,却见陆鹤南在瞥向她颈上某处时,眸光一暗。 随后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锐利压抑的眼神也变得柔和:“那就去吧,我开车送你。” 梁眷面对陆鹤南这突如其来的转性,有点摸不清头脑。拿不准主意的她,还以为陆鹤南是在故意收敛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梁眷心里蓦地一软。 “都是我的室友,你上次都见过的!没有男生,你放心。”梁眷拽着陆鹤南的袖子,温温软软的小声保证着。 “有男生也没有关系。”陆鹤南攥着车钥匙,轻笑一声,在瞥向梁眷颈间时,又改了口,“其实有男生在的话,会更好。” 梁眷没明白其中深意,还误以为是自己哄人的功夫到位,才让陆鹤南这样大度的放自己离开。 寝室聚餐的饭店位置离华清不远,从观江府开车过去,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坐在副驾驶上的梁眷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长舒了一口气,她这也算是遵守了二十分钟之内赶到的承诺,许思妍应该不会再暴跳如雷了吧? 熄灭了手机屏幕,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今天观江府这出闹剧。那个起初在心底只是隐隐猜测的想法,在陆鹤南的一步步暗示指引下,逐渐落实,逐渐成真。 “观江府的那个房子……”梁眷轻轻开口,问的有些犹豫。 陆鹤南答得果断又肯定:“我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猜想被落实,梁眷心里莫名有一种畅快感,连带着说话都不自觉地有些雀跃。而今日的这份畅快,是陆鹤南在不经意间给的。 感受到梁眷兴奋状态的陆鹤南,分心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握紧方向盘,正视前方。 在梁眷急切的目光中,他才悠悠答;“在第一次带你去我大哥家的时候,你说住在这不合适,我就托任时宁帮我买了这套房子。” 梁眷轻蹙眉头,时间间隔有些久,她对自己是否说过那句话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不过,就算是说了,肯定也是无心之言,她没想到陆鹤南会将这种随口的话记在心上。 “今天下午过来签的合同。”正巧赶上红灯,陆鹤南倾身从后座上拿出一个档案袋,扔到梁眷的怀里。 梁眷打开看了一眼合同生效的时间,确实是今天无疑。所以是一拿到钥匙,就让莫娟给她送过来了?这算是什么吗?特别惊喜吗? “就因为我说了那句话,所以你就在北城买了套房子?”梁眷面上强装淡定,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心绪难平。 “不全是吧。”陆鹤南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思索着该如何含蓄的、内敛的向梁眷解释自己所做的这一切。 如果只是因为住在陆琛的房子里不方便,那他们大可以在他来北城的时候,住在酒店里。 平心而论,住在配套服务完备的酒店,或许比住在家里还要方便。 但酒店终究是酒店,到底不是有人情味,有人间烟火气,有彼此生活痕迹的家。 又是一个红灯,这次的时间比较长,察觉到了梁眷情绪上的异样,陆鹤南偏头注视了她许久。 他敛去脸上玩味浪荡的笑,眉梢轻抬,像是有些难为情,可开口时却满是珍重与认真。 “梁眷,你应该知道,我跟你谈恋爱是认真的。” “我知道。”梁眷垂着头,轻轻点了两下。这话,陆鹤南在当初表白时就说过。 她心里虽乱作一团,理不清头绪,却也还是耐心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从没有长期异地的打算,你还在上学,我也不会让你为了我抛下学业。”说到这,陆鹤南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当然,就算我无耻的有这个想法,你也不会这么做。” 在梁眷心里,还在萌芽阶段的情爱,不值得她抛下现有的圆满一切。 无论是有一定时间基础、共同患难过的友情,还是蒸蒸日上、未来形势一片大好的学业,都不值得让梁眷放下,只为追随那无误缥缈,有今日无来日的爱情。 “所以?”梁眷抿了抿唇,接下来的话任她如何鼓足勇气,也很难问出口。 清醒如梁眷,因为深谙深情难许的道理,所以她从不轻易许诺。 她怕辜负。既怕辜负别人,也怕被别人辜负。 陆鹤南像是看透了梁眷心里所想,叹了口气后,主动接过话头:“如果你没法去京州,那么我为你来北城也是一样的。既然决定在这长留,那不如就在北城安个家。” 句句说得轻描淡写,可句句也都如烙印一般,深深砸在梁眷的心上。 那些她原以为会长久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危机,那些她强装视而不见,选择逃避的问题,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已经悄悄被陆鹤南自己一个人解决了。 而她,只需坐享其成就好。 他说,安个家。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算作家? 脑海中各种复杂的思绪来回闪过,不知道为什么,梁眷鼻尖泛酸,隐隐有种想哭的冲动。 莫名的,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陆鹤南给的这样多,爱的这样深,可自己能承受住这样的重量吗? 活得太过清醒是梁眷是人生的诟病,以至于在靠真心才能长久的人际交往过程中,她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有些时候,不是她不愿,是她不敢。 而在爱情里,她怕回馈不了陆鹤南同样深沉的爱意。 时间一久,无限付出的那个人,必会消磨掉所有的爱意与热情,然后失望,最后厌倦。 人人都可以对她失望厌倦,但陆鹤南不行,她不愿让他失望厌倦。 可现实中的阻碍那么多,家世、身份、地位、桩桩件件,逃不开也避不掉。所以,她从没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平安顺遂的和他走到永乐园。 可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梁眷捏着合同的手止不住的发抖,泪水在昏暗的车厢内,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纸面上。黑色的字迹,也被泪水洇开成一朵朵酸涩的花。 想到深处,梁眷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有哪一点是值得陆鹤南去爱的。胆小又怯懦,连相伴一程的真心,都吝啬给予。 情绪上头,她抛下几乎与灵魂融为一体的清醒理智,将手中的合同扔到一旁,主动倾身揽住陆鹤南的脖颈,将自己往他怀里送。 几乎是下意识,陆鹤南抬手回抱住她。 这个拥抱不在陆鹤南的预料范围之内,他以为梁眷看到这份购房合同会欣喜若狂,会满心欢喜的同他计划在北城的将来。 可现实的情况,与他最初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怀中娇软的姑娘仿佛是水做的,冰凉的眼泪一颗一颗,连成线似的落在他的锁骨上,又接连向下汇成细细的一股,划过心脏。 心里的那一小片酸涩泛滥成灾,渐渐走向失控的边缘。 狭小幽闭的车厢内,相拥的是两个为情所困,仿佛此生不能善终的困兽。 原来爱你的过程,是一次又一次撞南墙吗? 可怎么办,我不愿意回头。 即使头破血流。 第48章 雪落 寒假伊始, 梁眷拗不过家里的催促,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回滨海。而此时正值一月下旬,观江府九号楼二十六层的装修进度, 只完成了工期计划的三分之一。 在给房子装修的这些日子,她与陆鹤南几乎天天都在现场监工。 虽说在室内装潢上,两个人都是门外汉,但是看着空旷萧条的房子, 被一点点按照自己的喜好充实完整,内心患得患失的那个空缺好像也在渐渐圆满。 园区内有几个热络八卦的邻居, 看见梁眷和陆鹤南结伴进出, 姿态暧昧又默契,还误以为他们是赶在农历新年前筹备婚房的新婚夫妻。 为此,梁眷不知道有多少次涨红着一张小脸,用力拽着陆鹤南的手躲开人群的探究视线,匆匆回到已经被她视为避风港的二十六楼。 不同于梁眷的娇羞,陆鹤南在应对外人打趣时,就显得游刃有余很多。甚至对于一些中年夫妻慷慨分享夫妻相处之道时, 还能放下姿态, 一脸谦卑的虚心求教。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梁眷都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陆鹤南活脱脱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第63章 梁眷要回滨海的那一天, 陆鹤南恰好不在北城。那阵子适逢任时宁旗下的子公司在江洲上市, 圈子里玩得好的那一批人, 都从各地赶到江洲, 代表家里给任家站台。 陆家虽说有陆雁南和陆琛两个人扎根在江洲,但陆鹤南和任时宁关系要好, 这样的大场合自是不能缺席,否则就要被有心人诟病。 陆鹤南本想带着梁眷一起去, 但梁眷的妈妈催得急,恋爱这件事她也没有向家里报备,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违逆母命,所以她的江洲之行只得就此作罢。 临行的那天,正赶上大学生返乡的人潮。 挤在人群里,一步一挪的过了安检口,梁眷理好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和行李箱,刚在候车大厅里坐好,就接到了陆鹤南的电话。 “到高铁站了吗?” 微弱又低沉的声音自手机听筒里传来,候车厅里太嘈杂了,梁眷得屏息凝神才能听清陆鹤南的声音。 “到了,已经在候车大厅里等车了。” 那边轻声应了一下,一阵沉默之后,梁眷的耳边又响起打火机火轮转动的声音。许是偶尔有风掠过的缘故,火轮被擦动了好几次。 他大概是站在风口在点烟。 梁眷轻蹙眉头,提着一口气,刚想开口要他别抽,就听到手机那端陆鹤南轻笑着解释,声音里掺着吸烟过后的嘶哑。 “放心,我来江洲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根。” 被猜透心思的梁眷,心脏不安分且无节奏的跳动了两下。 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洞察她内心所想,从里到外,体无完肤,毫无秘密可言。 但是这种被爱人轻易看透的感觉,好像也并不赖。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梁眷靠在椅背上,手指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小声嘟囔,像是在撒娇。 陆鹤南含着烟停顿了数秒,像是在经历一场理智与欲望的天人交战。 徐徐吐出烟雾后,他才缓缓道:“梁眷,我永远不会骗你。” 听见永远二字,梁眷身体僵硬了一瞬,连攥着手机的手指都下意识地用力。 这世间的承诺一旦染上永远,都是三分真七分假。而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三分真,到最后大概率也会因为所谓的各种身不由己,而被轻描淡写的翻篇揭过。 所以在梁眷这里,“永远”只是一个一时兴起的修饰词,助兴意味极大,因此要少说、勿信。 陆鹤南的这句永远,效力又是多久呢?她不知道,也不愿意深想。 梁眷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换了个话题。 装修是个极其琐碎的活,梁眷细数着脑海中的各种待办事项,一件一件报给陆鹤南听。 “工钱我已经给工人结过了,已经跟他们定好,初七再回来开工。” “要买的那些涂料和瓷砖,我也联系好商家老板了,也是年后直接送来。” “至于窗帘和地毯的颜色,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选吧。” 因为说的都是正经事,所以梁眷故意将语速放缓,生怕陆鹤南没有听清。可她还没等陆鹤南接茬,就先听见了姚郁真娇俏的声音。 “三嫂!你好贤惠啊,装修这些事你也能安排的井井有条!” 静默地听了半天的姚郁真猛地凑近陆鹤南手边,在手机旁大声夸赞。手机收音效果不错,字字句句都清晰的传入到梁眷的耳朵里。 这冷不防一出声,也给沉浸在通话中的陆鹤南吓了一跳。 他略带嫌恶地推开姚郁真的脑袋,退后半步,一字一句纠正:“可别乱说,我们家梁眷是未来文坛新星,才不是什么贤内助呢。” 听见陆鹤南这么说,梁眷唇角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她面上虽仍是一派泰然自若,心里却早被撩拨得乱了阵脚。 最爱他哪一点呢?梁眷也说不清。 或许就是此刻吧。明明高不可攀,优秀至极,闪耀到任谁都无法忽视的的那个人是他,可他却从未想过掩盖自己的光辉。 即使同他相比,自己会黯然失色好多。 候车大厅的广播开始播报进站通知,梁眷起身看了一眼悬挂在中央的大屏幕,标红闪烁的正是自己要乘坐的那趟高铁。 梁眷拉紧箱子,看着骤然增多的人流,语速不由得急促起来:“我不跟你多说了,要进站了。” 而那边的语速依旧是慢慢的,陆鹤南事无巨细的一一叮嘱:“好,看好东西,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挂了电话,陆鹤南没急着迈步离开,而是点开梁眷发给他的列车运行时间截图,记下到站时间后,才将手机重新放回西装口袋里。 通过阳台光洁的落地窗玻璃反射,他才发现身后原本空旷无人的休息室里,不知何时坐满了人。以任时宁和褚恒为首,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一脸玩味的看向他。 陆鹤南依旧神态自若,寻了空位坐下后甚至还淡定地招手,冲屋外的服务生要了一杯酒。不过他只轻抿了一口,就蹙起眉头,随后放在了一旁。 看来这次的晚宴对任时宁来说,确实是准备的太仓促了,不然这种不入流的酒怎么可能会被拿出来待客。 说到底任时宁的场子,没有莫娟坐镇还是不行。若是今日有莫娟在,这种拼财力就能搞定的事必会被做到事无巨细,让人无可指摘。 “莫娟还没回来?”陆鹤南故意环视了一圈,佯装惊讶。 提及莫娟,一脸和煦的任时宁变得有些颓丧:“她休假半个月,月底应该就能回来。” 陆鹤南垂眸点点头,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行了别嫌弃我的酒了。”任时宁推了陆鹤南一把,哭丧着脸开始卖惨,“好酒都被拿到主宴会厅上了,你们这些自己人就喝些差的吧。” 平心而论,放在休息室里的这些酒也都是名品,实在是陆鹤南的这张嘴被惯得太刁了。 陆鹤南难得好性子的点点头,没再说挑剔的话,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轻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褚恒见陆鹤南挂断了电话,忙凑过来,故意耍贱:“在你说我们梁眷是文学新星的时候。” 陆鹤南挑起眉梢,哦了一声,那看来没听到多少。 不过褚恒这话有歧义,他还是有义务纠正褚恒的错误用词。 “是我的梁眷。”陆鹤南眉眼带笑,只是稍稍加重了语气,像是提醒又或是警告,“不是我们的。” 褚恒瞧不惯陆鹤南这副嘚瑟卖弄的样子,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记重拳,就起身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三哥,听郁真说你最近在忙装修啊?又买房子了?”冷不丁问话的,是坐在姚郁真手边的祁序。 陆鹤南跟祁序不熟,因此他只是抬眼望了一下,懒散的点了下头,算是证实祁序的说法。 论远近,祁家和陆家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只是这两年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搭上姚家做合作伙伴,才连带着和陆家沾上点情分。 穷人乍富,看不出眉眼高低的祁序,自以为找到了和陆鹤南的共同话题。搜刮着肚子里那点不值一提的内幕,就开始聒噪起来。 “在哪买的房子啊?还是京州吗?我看京州最近开发的那几个楼盘……” “哎呀,不是京州,你就别打听了。”褚恒看陆鹤南神色不对,赶忙揽住祁序的肩膀,和他碰了下杯。 祁序也注意到陆鹤南的不悦,但他梗着脖子,也是丝毫不愿意低头的架势。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姚郁真,一脸为难。 褚恒心里虽嫌弃的很,却也还是耐着性子继续为陆鹤南开脱:“咱们陆三哥的嘴严得很,他的投资风向标可从来不轻易向别人透露!”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宋清远也连忙打起圆场:“是啊序哥,你等我表哥大赚一笔的,咱们一起敲他一顿!” 围坐在一团的人,都被宋清远这句玩笑给逗乐了。 趁着众人哼笑的功夫,任时宁抓住时机,偏头凑在陆鹤南耳边小声劝了两句。 “你别板这个脸,祁序搞不好真能和咱们扯上亲戚关系。” 这话的分量有点重,一直垂头把玩打火机的陆鹤南终于有了点反应。 “怎么说?” 说到这个话题,任时宁的表情变得晦涩,看向姚郁真的时候多了些许不忍:“姚家有意招祁序做上门女婿。” 陆鹤南握着打火机的手一僵,瞥了一眼坐在祁序身边,垂头好似鹌鹑似的姚郁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妮子今天消停了不少。 姚家在这一辈里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姚郁舒和小女儿姚郁真。 姚郁真和宋清远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两家联姻,只有利,没有弊。除非某家突然宣布破产,或是主事的人锒铛入狱,否则绝无取消婚约的可能。 而宋家与姚家旗鼓相当,这几年因为背靠陆家,宋家甚至有压姚家一头的趋势。因此,姚郁真嫁给宋清远,算是外嫁。 那么需要招上门女婿支撑家里的,只剩下姚家的继承人——大小姐姚郁舒。 第64章 “郁舒也愿意?”瞧见祁序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陆鹤南还是有些想不通。 高高在上,骄傲似天鹅,才华与手段在圈子里能和陆雁南一较高下,任谁都不待见的姚郁舒能看上这么个货色? 任时宁摇头咋舌道:“姚郁舒你又不是不知道,比你姐都狠,只在意家里的利益,其余的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说完,任时宁摸出烟盒,敲出一支含在嘴里,而后又递给陆鹤南一支,不曾想却被陆鹤南抬手挡开了。 任时宁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立刻会意。陆鹤南这是答应过梁眷,要少抽烟。那么即使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不能食言。 “那怎么就选定祁序了?”陆鹤南抬手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 这八卦太耐人寻味,以致于这难喝的酒也变得好咽了不少。 “姚伯父选的。”任时宁叹了口气,语气悠悠,“上门女婿不好选,只能在高不成低不就的那几个里面拔大个,祁序虽说是一事无成,却也占了个长得凑合又嘴甜的好处。” 陆鹤南挑了挑眉,对任时宁这话表示认同。长得好又会溜须拍马,确实是做姚家上门女婿的不二人选。 “行了,这内幕你也知道了,多少给他点好脸色,就当是给郁真个面子。” “我知道。”陆鹤南握着玻璃杯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再抬眼看向众人时,唇边已经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和煦微笑。 陆鹤南和旁人碰杯的功夫,还不忘分心附在任时宁耳边,用气音低声道了一句。 “但我觉得,祁序这小子和郁舒长久不了。” 任时宁挑眉,神情上有几分诧异,显然是对陆鹤南的这句话不怎么认同。 祁序已经开始逐步接受姚家的产业,目前虽还游离在姚家权力的边缘,但这无形当中也是一种信号。两家联姻之事,几乎可以算作是板上钉钉。 陆鹤南也没急着让任时宁信服,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道:“咱们就走着瞧。” —— 任家子公司上市的事情告一段落,陆鹤南也启程回了京州。与他一道回京州的,还有消失在众人面前许久的莫娟。 简单来说,就是莫娟单方面向任时宁提出辞职,然后无缝衔接去了京州,做了陆鹤南的秘书。 等到任时宁忙完子公司上市的事情,从江洲匆匆回到北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名义上正在休假的莫娟,已经在陆鹤南的公司里办理了入职手续。 说来任时宁确实也该生气,毕竟远在滨海,隔绝在圈子外的梁眷,得知消息的速度都比任时宁要快。 为了莫娟这件事,任时宁马不停蹄地又从北城飞到京州,在陆鹤南那里大闹了一通,砸的办公室里一地狼藉。 连拉架的褚恒也被误伤,为此还进了医院缝了三针。 可怒火难平,最后还是陆雁南的一通电话让任时宁彻底偃旗息鼓。 ——“莫娟当年是欠了你的人情,但她也没被卖给你任家,你任时宁手里也没拿着她的卖身契!” 任时宁在京州停留了三天,也折腾了三天,闹得已经在家里颐养天年的老爷子都听到了些不三不四的风声,勒令他立刻返回北城主持大局。 轰轰烈烈闹到最后,只能是无功而返。 三天里,任时宁连莫娟的面都不曾见到。 陆鹤南开车送任时宁去往机场的路上,两个人沉默了一路。临下车的时候,没好气的任时宁才给了陆鹤南一个正眼。 “陆三,这事你办的不够地道。”几乎三天没有阖眼,任时宁憔悴无比,嗓音沙哑无力,说话全靠一口气撑着。 陆鹤南把车停在路边,回望过去。 他眸光淡淡的,甚至于连语气都是淡淡的:“这么多年,你对莫娟做的那些事难道就地道吗?” “在旁人眼中,她没名没分的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是理所当然?” 这话一问出口,本还情绪高涨的任时宁登时哑口无言。 静默了半晌,他才垂下颤抖的眼睫,捏紧了拳头,口吻中满是不甘与愤懑:“我就是想要她给我个说法。” 陆鹤南哼笑一声,眼底嘲讽意味渐浓:“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纠缠了这么多年,都想要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两个人,终于想起来要为自己讨个说法了? “宁哥,当年莫家出事,莫娟失踪的时候,我姐就说了,莫娟不只你一个朋友,你从来不是她唯一的救世主。” 话说到一半,陆鹤南蹙起眉头又改了口:“这么说或许也不对,莫娟从不需要任何人去拯救。” 话说到这,已经够通俗易懂了。 任时宁徒劳地松开拳头,大概是用力用得有些狠了,手心细嫩处竟渗出丝丝骇人的血迹。 血迹干涸,可他恍若未见。 “是,当年把她找回来,帮她在北城重新站稳直至走到今天,都是我心甘情愿。”任时宁扯起唇角冷笑,可那笑意深处是化不开的苦涩。 “心甘情愿”四个字一说出口,不止陆鹤南,连任时宁都有片刻的恍惚。 两个人关系的性质,也从这一刻,因为这句话彻底变味。 四目相对,陆鹤南重重叹了口气;“任家的根基从不在北城,你这么多年留在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我姐,可你从没想过为她抛下一切去江洲发展。” “宁哥,这么多年到底是谁拴住了你?” 一连三个问题,任时宁一个都没答。陆鹤南也没给他留下回答的时间。 “我觉得莫娟现在待在我这挺好,你们两个都静静吧。” 窗外冷风簌簌,车内虽开着暖风,任时宁却不知为何感受到刺骨的寒。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可以这样不死不休直到永远。 可为什么他去了一趟江州,就什么都变了呢? 陆鹤南看了眼时间,快到任时宁航班起飞的时间了。他探过身子,替任时宁解开安全带。 “回去吧,北城那里还需要你。你也该看看自己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任时宁甩上车门,走的干脆利落。 他没再回头。 直到许多年后,纷纷扰扰的一切琐碎终于尘埃落定,每个人都重新走回属于自己的正途。那时大家才明白,情浓时一场场戛然而止的被迫离别,都不是各自情路上的最终结局。 那些靠回忆捱过的痛苦别离,充其量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人生插曲。 而那些年轻时没能纠缠明白的事情,还需要用一生去继续纠缠,直至领悟到深藏于对方心中,不曾说出口的答案。 这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直到永远。 第49章 雪落(捉虫) 回到滨海以后, 梁眷的生活节奏也彻底慢下来。不用操心学业,也不用挂心观江府二十六楼的装修事宜。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抽空跟陆鹤南闲聊两句。 这确实是一个舒适惬意的假期, 只除了怀揣着和陆鹤南谈恋爱这个天大的秘密,让人隐隐有些不安以外,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好在梁眷在家里的私人空间比较足,回家到现在和陆鹤南彻夜打过这么多次电话, 还不曾被爸妈抓包。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梁眷大姨带着表姐崔以欢登门。各家年后事情都多, 今天的这次见面也算是姐妹俩互相提前拜年。 “眷眷, 今年都大三了吧,谈恋爱了没有呀?” 大姨刚进家门,茶水还没喝上半杯,就已经开始代表家里长辈,对梁眷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表示该有的慰问。 几乎是下意识,梁眷摇头否认道:“没有,没谈。” 虽然和陆鹤南谈恋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梁眷总觉得猛地把他暴露在长辈的视线里, 会引起一场没必要的血雨腥风。 “还没谈啊, 咱们眷眷条件也不差呀, 怎么就没谈上呢?” 大姨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而后又言辞恳切道:“在学校里有合适的就要抓紧谈呀, 不然出了学校遇到的人就不那么单纯了。” 这些话几乎快要成了家里每年的固定节目了,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看向表姐崔以欢, 发出求救的目光。 崔以欢今年刚从港大金融系毕业,毕业后顺利进入港洲一家证券公司工作。作为家里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 这几年也隐隐有了让人不能忽视的话语权。 大抵是梁眷的眼光太热切,让沉浸在电视节目里的崔以欢也能顺利接收到信号。 崔以欢抓起桌面上的一把瓜子,靠在沙发上悠悠道:“行了妈,别催了,在家里催我,来了小姨家就催眷眷,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啊!” 大姨撇撇嘴,对崔以欢的这个说法感到不满。 她正想拿出做长辈的款儿来再说些什么,就又被嘴快的亲生女儿给脆声打断。 “你年轻的时候找的倒是快,可这架不住离的也快啊。闪婚又闪离,您不会想让我和眷眷也来这一套吧?” 第65章 早些年大姨失败的婚姻还是家里的禁忌,也许是岁数大了的缘故吧,对待年轻时那段失败的婚姻也看淡了许多,以至于自己的女儿都能拿这件事随意开涮。 大姨涨红着脸,但却没生气,眉眼漾出笑意,抬手给了崔以欢一记不痛不痒的毛栗子。 “我是失败了。”大姨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嘴,看向妹妹妹夫时满脸艳羡。 “可你小姨不就成功了吗!眷眷,别拿大姨做借口,多跟你爸妈学学。” 崔以欢和梁眷姐妹俩齐齐回头,朝厨房方向望去。两鬓已染上淡淡风霜的梁眷爸妈,并排站在厨房里,一个备菜,一个掌勺。 偶尔有一两句简短的交流,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一个眼神来完成默契配合。 这是天下大部分中年恩爱夫妻的缩影。 梁眷的爸妈是自由恋爱,彼此的初恋,然后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走到结婚生子。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偶有摩擦,但从未伤及感情根本。 可这样简单顺遂的感情,也不是人人都能求来的。 “行啦,你也别再劝她俩了,早晚都能找到合适如意的,急什么!恋爱婚姻这种事,越急越乱!” 梁母洗了些水果端出来,见姐姐又在对两个孩子进行婚姻方面的说教,当下就不满地训斥起来。 被妹妹斥责了的大姨有些气短,瞪圆了眼睛不甘示弱的回嘴:“我这不也是想让她俩上点心!” “上点心是对的,但是也得仔细着点。”梁母小声喃喃,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解下围裙坐在了大姨旁边,脸上带着中年妇女惯有的愁容。 “隔壁楼那个比眷眷就大了两三岁的女孩,去年国庆刚结婚,这第一个年还没过呢,就离了。” 听到八卦,本垂着脑袋的大姨也来了劲头。 “什么情况?难道是有人出轨了?”因为丈夫出轨才离婚的大姨,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缘由。 梁母摇摇头,声音里含着几分不忍和无可奈何。 “那个男生是偷偷跟女孩领的证,男方是独生子,家里是做生意的,有点家产,所以一开始就没看上家世普通的女孩。这下不声不响的结了婚,男方家里就彻底炸开锅了,非说女孩是为了钱才哄骗自己儿子去结婚。” “就这样闹了几个月,闲言碎语太多,女孩撑不住了,只能以离婚自证清白。” 听到这个答案,一向活得随性的大姨也跟着叹气唏嘘:“唉,所以说还是要找门当户对的。” 屏息凝神听的起劲的梁眷,见妈妈和大姨这样说,那点想要把与陆鹤南谈恋爱这件事和盘托出的想法,也被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长辈总把这四个字当做感情可以发展继续下去的第一前提。难道门不当户不对,就不配有个好结果了吗? 再等等吧,等稳定点再和家里说。 想到这,梁眷心里蓦地一酸,连指尖都隐隐有些发麻。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或许根本就不会有稳定的那一天。 这段感情的基调,从一开始,就该是得过且过。 —— 午饭过后,三个长辈约了共同的好友去麻将馆搓麻将。被丢下的崔以欢姐妹俩,也乐得清闲,商量过后,打算一同结伴去滨海市最大的商业街闲逛。 梁眷从北城带回来的行李太多,回家这么多天她也懒得收拾,装着衣服的行李箱也随手放在客厅角落里。 这几天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活动,也不过就是倒垃圾和取快递,在睡衣外面套上羽绒服,带上口罩就可以解决基本出门需求。 但今天不一样,好歹是出门逛街,就算不打扮得光彩夺目,也起码得收拾出个人样来。 梁眷径直在客厅里打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箱子,硬生生从箱子最底下扯出那条在北城买的白色毛衣裙。 这一扯动,让箱子顶端的那个盒子,受力不稳,直接被甩出去,直至飞到大姨脚边才停下来。 看见是那个盒子被甩出去,梁眷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心疼。刚想起身去捡,就见大姨先她一步拾起来,然后当着全家人的面直接打开。 盒内的璀璨光芒在屋外太阳的照射下更加亮眼,让大姨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梁眷当下就忘记了呼吸——因为盒子里装着的,是陆鹤南送给她的那块“六百万”高价得来的腕表。 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女大学生,该如何解释这块腕表的来历。 梁眷原本不想把腕表带回来的。在她眼里,放在空无一人的学校,远比放在家里要安全得多。 但今年假期华清要给各个寝室安装空调,寝室楼里的施工工人也就可以随意进出。故而辅导员三令五申,不得在寝室内存放贵重物品,否则丢失自负。 梁眷没法子,只得一路提心吊胆的把它随身带了回来。 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不成想会在家里出了状况。 梁母先众人一步回过神来,从大姨手中接过盒子,指腹轻抚表镜周围的碎钻,由衷的感慨起来。 “这表挺漂亮啊。” “是,是挺漂亮。”梁眷尴尬的笑了两声,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自然,还装模作样的开起了玩笑,“不漂亮我也不会买啊。” 还没等妈妈打量完,梁眷就想从她手中夺过。可惜,又比大姨慢了一步。 “我怎么看这块表,那么像杂志上女明星带的那块啊?”大姨一脸狐疑,盯着腕表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听见大姨这样说,梁眷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她倒是忘了自家大姨这么多年,都是走在时尚前沿的。 不等梁眷做出反应,大姨就惊呼一声:“嘿,果真是罗意仕的季节限定款!” 完蛋了,梁眷的心又沉下几分,大姨果真识货。 “不过眷眷,你哪来那么多钱买罗意仕的腕表呀?” 梁眷心口一跳,大脑也一片空白,只知道下意识重复大姨的话:“是啊,我哪来那么多钱买罗意仕的表啊?” 品出些不对劲的梁母,一脸严肃的转头问起姐姐:“罗意仕的表,大概多少钱?” 大姨啧了一声,叹道:“最起码六位数起吧。” 六位数,一个女大学生哪来的六位数? 目光一时之间又集中在梁眷这里,她手指无措地绞动着衣服下摆,正思索如何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时,表姐崔以欢开口了。 她懒散随意的语调,像是在评头论足菜市场的大白菜。 “这块是假的。”崔以欢从大姨手中抢过后只看了一眼,就满不在乎的随手丢回梁眷的怀里。 腕表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上,梁眷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假的?”大姨明显不信这套说辞,那腕表的做工实在太精致,围在表镜周围的碎钻,看形状也是被一颗颗精雕细琢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现在的假货都有这样的水准了? “我上司有一块真的,我俩天天待在一起,真表长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崔以欢说得言辞凿凿,三位长辈也只能将信将疑。毕竟崔以欢工作的地方是红圈所,主管她的上司,也是金融圈出了名的大鳄。 他们手上的表,肯定是真的。 或许是跟陆鹤南呆久了,连他那份漫不经心的优雅从容,也让梁眷装模作样,气短心虚的学成了七八分。 有了崔以欢的强有力认证,再次面对大姨的疑惑,梁眷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否认。 “是假的。”梁眷蹙起眉头,佯装努力回忆买假货的价格,“好像也就六百块吧。” 六百万的表被说成了六百块,梁眷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对陆鹤南道歉,还是该对怀里的腕表道歉。 崔以欢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那你还是买贵了,我朋友花四百也能买到跟你差不多品质的。” 听到是六百块买下的,梁眷的爸妈彻底放下心来。而大姨也被崔以欢这句“四百块”,而分走注意力。 “以欢,那你帮妈妈也买一块吧,我觉得眷眷那块表真的挺好看的!” “行,好看的腕表有的是,港洲那边买这种a货都很容易。” 趁着没人注意,梁眷抱着衣服和腕表盒子,退后两步,然后悄悄躲回自己房间。 换好了衣服,梁眷坐在床上,对着面前桌上的腕表发呆。 她长提一口气,在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后,还是决定把它带在自己的手腕上。为了坐实假货的这个说话,放假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她恐怕得时常带着这份沉甸甸出门了。 毕竟,谁会小心翼翼,如珍似宝的对待一块区区六百块的假货? 在收到这份情深意浓,堪比定情信物的礼物后,这还是梁眷第二次戴上。 而那所谓的第一次,也只不过是收到礼物当天,在关莱的起哄声中,几分钟内就匆匆结束的试戴。 第66章 梁眷抬起手腕,修身的白色毛衣裙袖子下,露出白皙的一小截手腕。银色质地的腕表在窗边阳光照耀的下,更显夺目温柔。 此时此刻,他的手腕上,应该也带着这对腕表的另一只吧? 自从陆鹤南买下这对腕表后,梁眷好像就再也没有见他戴过其他的。 即使她从未戴过,他也一直坚持。 一对腕表,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隐隐有了对戒的意味。 梁眷盯着腕上的表,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睹物思人的感觉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第50章 雪落(捉虫) 梁眷和崔以欢要去的那个商业街, 在两条地铁线路的交汇处。赶上节假日,本就拥挤的换乘地铁口此时被围得更加水泄不通。 若不是滨海的地铁安保工作做的到位,梁眷险些要和崔以欢走散。 好不容易安稳的坐上扶梯, 还没等梁眷喘匀口气,站在扶梯上一个台阶的崔以欢就率先幽幽开口了。 “眷眷,你是谈恋爱了吧?” 这话虽是问句,但落在梁眷的耳中, 陈述的意味更大。 梁眷没答,抬头回望过去, 才发现崔以欢的视线没落在她的脸上, 而是落在她的手腕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梁眷的腕表上。 “表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梁眷没承认也没否认,说得模棱两可。 “我妈和小姨又不在这,你就别跟我装了,我又不会去向她们告密。” 崔以欢移开视线,对着梁眷莞尔一笑:“我的上司的确有一块和你一模一样的腕表, 不过她那块是假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这块不是假的?”没被剥丝抽茧的问到最后, 梁眷还是想硬撑一下。 电梯驶到顶端, 崔以欢拽着梁眷的胳膊走到平稳的路面上。一朝离开憋闷的地下车厢, 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畅快了许多。 崔以欢本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可对着梁眷探究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后只得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有幸见过一次真表, 在一个大陆富商那里。”崔以欢眯起眸子,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个月之前的记忆片段。 “我上司看中了这块表, 那天我陪她一起去验货,定金都付了, 三天后那个大陆富商却变卦了。宁肯赔付三倍定金,都不肯把腕表卖给我的上司。” 说到这,崔以欢偏头看了梁眷一眼,一脸戏谑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心中隐隐猜到答案的梁眷,仍佯装天真无知的样子,顺着话茬反问:“为什么?” “因为大陆有人出了六百万来收购这块表。”崔以欢轻笑了下,但语气却十分淡漠,“那可是六百万啊,就算是三倍的定金也不过是六十万,谁会拒绝这样的大买卖呢?” 六百万高价回购,一切都对上了。梁眷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 “还要再接着狡辩吗?”崔以欢勾起红唇,眼底捉弄意味渐深,“眷眷,快跟姐姐说说,把六百万带在手腕上是什么感觉?” 梁眷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兜里,脸上多了几分被看穿的不自在:“就算我这个是真的,也不见得就是你上司看中的那块吧?” 崔以欢唇边笑意加深,自己这个表妹自小就嘴硬,是出了名的不见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妹妹好好科普一下,这腕表的来之不易。 省得白白辜负了送表人的一片心意——无论那人是虚情还是假意,都不要紧,最起码是真的砸了真金白银。 “你知道原价二十万的表为什么会被炒到六百万吗?”崔以欢偏过头,目光紧锁着梁眷,然后不疾不徐的开口问。 “为什么?”梁眷脚步一顿,她这次的疑惑是真的。 收到这块表这么久,她一直想不通二十万的表怎么就能一下子被炒到六百万?总不会是真的因为陆鹤南人傻钱多吧? 崔以欢垂下眼,将梁眷的手从口袋里拽出来,又解下她腕上的表。表盘翻转,将背面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指给梁眷看。 “因为这块表的编号尾数恰好是四个九。” “因为是我上司付定金在先,最终买表的神秘人本不想横刀夺爱,他是在知道这只腕表的编号后,才铁了心要买下的。” 罗意仕的每一只腕表都有一串独属于它自己的编号,编号前几位数字代表了腕表的做工材质、机芯的国家产地、以及珠宝或者镜面的材质。 而最后几位数字,则代表了罗意仕从品牌建立开始,持续近五十年的腕表制作数量。 罗意仕的腕表价格是业内出奇的高昂,而之所以还能受到这么多有钱人的吹捧,就是因为它的制作生产只在于质,而不在于量。 一年只制作不到两百只腕表,而在制作梁眷手里这只的时候,恰好是罗意仕旗下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尾号四个九的情侣对表,自是寻常对表无法轻易比拟的,而被重新赋予的价值与意义也顿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崔以欢说完这一切后,梁眷站在人潮如织的人行道上,沉默良久。 这次,才算是完完整整的知晓了全部内情,和他不曾说出口的全部心意。 再次将腕表重新戴回手腕上的时候,梁眷的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的发颤。这颤抖的来源有很多,喜悦成分居多,其次是感动,再次是惶恐。 给的爱太多,梁眷要道一声何其有幸,同时也要叹一句诚惶诚恐。 在港洲上了四年大学,又工作了半年的崔以欢,也学会了几句蹩脚的粤语。 她卷起舌头,用粤语一字一顿缓声道:“长长久久,果真是带着满满期许的好兆头。” 粤语似乎总会有一种别样的魔力,长长久久四字一出,梁眷眼眶一热,薄薄的水雾彻底迷蒙住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前路。 可看不清前路又怎样呢?风暴来临前,会有人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的。 —— 出发之前,梁眷本以为今天就是姐妹两个人一时兴起的闲逛,直到在商场里完完整整的逛了三层,她才明白,崔以欢今天是带着破财的目的来的。 “姐,你到底是要买什么啊?” 梁眷撑不住了,刚踏进店门,就一屁股坐在成衣店里的沙发椅上。 总的来说,崔以欢拽着梁眷看了很多家店,有男装,有文创,还有香水之类的化妆品店。种类太复杂,梁眷琢磨不出来门道。 “我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崔以欢将一件黑色男士衬衫挂回架子上,又向导购员招手,请求她将衣架上端的那件墨绿色的拿下来。 梁眷忍不住在心底把崔以欢骂上个千百回,不知道买什么还逛这么久?从小到大她最讨厌逛街了。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一会给你买杯奶茶怎么样?小料随便加的那种!” 趁着导购员取衣服的空档,崔以欢忙迈步过来,顺毛哄哄这个闹脾气的小妹妹。 “过了年之后不就是情人节了吗?我这是在挑礼物呢!你难道不用给你的男朋友挑个礼物吗?” 崔以欢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导购员递来的墨绿色衬衫,仔细端详了两眼后还是不太满意,又一脸歉意的递回给导购员。 情人节?挑礼物? 信息量有点大,梁眷直到被拽出店门,走进另一家的时候还有些懵:“姐,你也谈恋爱了?” 崔以欢挑起眉头,哼笑一声,算是回应。 梁眷停下脚步,挡在崔以欢面前,质问道:“那你怎么没告诉大姨?” “你不也没告诉小姨吗?”崔以欢睨了梁眷一眼,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 “我不说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被戳中软肋的梁眷有些炸毛。 崔以欢将梁眷推倒一边,自己俯身接着挑选合适的礼物,语气悠悠又理所当然:“我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了,跟我一样都是谈的见不得人的那种。”梁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有了论断之后,重新拎着大包小裹寻了个空沙发坐下。 崔以欢白了梁眷一眼,还中文系的高材生呢,这都是什么用词?好端端谈个恋爱,怎么就成见不得人了? “我又没找有妇之夫,怎么就见不得人了?”崔以欢越想越气不过,将随身的挎包扔进梁眷怀里,小声威胁道。 梁眷靠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答:“门不当户不对呗!” 恋爱与婚姻要讲究门当户对这条“谬论”,还是今日从大姨和妈妈那里学来的呢,梁眷现学现卖,原封不动的又把这句话回怼给崔以欢。 这次梁眷没等来崔以欢的反驳,反倒等来了她的变相承认。只是这情况,与梁眷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不过我的情况跟你的截然相反。” 崔以欢眯起眸子,嗤笑一声,接着道:“我那个男朋友,别说让他买一块六百万的表了,怕是让他拿六百块钱去吃顿饭应该都很费劲吧。” 第67章 听到这话,梁眷警觉地直起身子,口吻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什么意思?” 梁眷的表情越僵硬,崔以欢就越想调节一下氛围。 她故意掐着嗓子,学着短视频里的腔调,玩笑道:“爹地呀,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眼见梁眷的眼底更加急切,崔以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呀!放心,我不是恋爱脑,心里有数。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有些梁眷也不明白,自己家里是不是真的有天生清醒独立的基因,表姐崔以欢在这方面,同梁眷相比,可以说是技高一筹。 她既说得如此明白洒脱,想来是没有深陷,梁眷也暂时放下心来。 不过既然提到了情人节礼物,也算是给初次恋爱的梁眷提了个醒。在逛接下来几层楼的时候,她也开始给陆鹤南留心合适的礼物。 衬衫,领带,袖扣,这些东西于陆鹤南而言常用,但也常见,以至于送出去毫无新意可言。 琳琅满目的商店货架,让梁眷眼花缭乱,看到最后她竟莫名有些泄气。 陆鹤南那样的身家,自小纸醉金迷,耳濡目染,是多少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矜贵。 于他们而言,无论多么昂贵新奇的东西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只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遑论妄图想要在他们脸上看到一丝欣喜的讶异。 这份挫败感太浓重,是如何使劲浑身解数,也平息不了的。 现实的差距摆在这里,任梁眷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隐隐认同——恋爱要门当户对这句话。 崔以欢刷完卡,拎着精致的纸袋子,在导购员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回梁眷身旁。 逛了一整个下午,崔以欢最终还是决定买下,进商场大门时,在第一家店里,第一眼看中的那瓶男士香水。 “我买好了,你怎么样?还要继续逛吗?” 梁眷仰头望向崔以欢,纠结了一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酸痛无比的小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逛了,回家。” 大概是意识到今天不会买到最为心仪的礼物,梁眷也不再抱有目的性的东望西看。甚至在揽着崔以欢的胳膊踏上下楼的扶梯时,整个人都变得松快了许多。 商场每层扶梯的拐角处,都会卖些琐碎精致的东西。比如在五楼与四楼的交界地带,各种款式与颜色的墨镜,就稍稍吸引住了梁眷的目光。 而在三楼通往二楼的扶梯拐角处,梁眷则彻底停下脚步。 光洁的玻璃橱柜里,是清一色的打火机。 之所以说是清一色,是因为在梁眷眼中,它们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小个,只是在图案或雕刻花纹上有细小的差别。 看见打火机的刹那,梁眷心弦一动,莫名想到了与陆鹤南有关的很多。 人是最典型的视觉动物,她也不能免俗。 回想与陆鹤南初见时,是在北城世纪酒店的二十八楼包厢。他坐在人群中间,任底下的人如何恭维,他的眼底始终都是淡淡的,没牵动起一丝情绪。 半垂眼睫,唇边挂着疏离的笑,轻狂又自傲,好像谁都不能入他的眼。 梁眷蓦然闯入时,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忽明忽灭的一支香烟,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她。 隔着不真切的缕缕烟雾,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时他在想什么?是觉得她有趣,还是对她的擅自叨扰感到厌恶? 大概就是在烟雾缭绕中,在高朋满座、四目相对的那一秒,梁眷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起了不该有的欲念。 然后在见识过他的强大与脆弱后,一步步,情根深种。 因此在梁眷心里,打火机,与陆鹤南该是绝配。毕竟,那是她对他情起的源头。 “想送打火机?” 崔以欢见梁眷停了下来,凑近半步低声问道。 “嗯。”梁眷垂眸应了一声,随即又征询起崔以欢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会显得太低级吗?” “礼物送的是心意,有什么高级低级的?”崔以欢无所谓的摆摆手,而后拍了拍梁眷的肩膀,让她放心大胆的挑自己中意的那款。 导购员见梁眷在玻璃柜台前驻足许久,便极有眼力见的的挪步过来。 “小姐,您要选一款什么样的呢?我可以帮您介绍一下。” 梁眷犯了难,她只是临时起意想送个打火机,至于选择什么图案或者款式,她大脑一片空白,抓不住丝毫重点。 导购员是极其专业的,不过交涉了一两分钟,就看出了梁眷的局促,忙换了个问法。 “您是要自己用,还是送给别人?是老公吗?”导购员低头又瞥了一眼梁眷,见梁眷年纪尚小,才紧跟着补上一句,“还是送给男朋友?” 临近情人节,来买打火机送给男朋友的小姑娘不在少数,所以导购员问的极其自然。 可梁眷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她垂着头,嗫嚅着答上一句:“男朋友。” 开口时羞涩又小心,仿佛要送的对象有多么的见不得人,以至于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步。 “买打火机送给男朋友最合适了,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离手又私密。”导购员淡笑着夸赞起送打火机的好处。 不离手,且私密吗?梁眷心尖颤了颤,她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您可以看看这边,这边都是卖的比较好的款式,送给男朋友都很合适。” 导购员引着梁眷走向柜台中间,将店里的几枚畅销款打火机都从展柜里拿出来,然后再在梁眷面前依次排列开。 梁眷一一看过去,几枚打火机的图案与花纹虽然都大同小异,但她却没有挑到太满意的。连站在一旁陪同的崔以欢,都看得有些意兴阑珊。 “都不太合适吗?”导购员观察着梁眷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片刻后脸上又挂起和煦的职业微笑。 “那您还可以看看这边的几款,虽然是经典款,但是……” 导购员正想引领梁眷走向旁边的展柜,却被梁眷冷不丁温声打断。 “我能看看这个吗?”梁眷指了指玻璃展柜的一角,黯淡无光一整晚的眸子,也终于泛出几抹亮色。 导购员顺着梁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露出几分迟疑,而后还是顺从地将那支银色的打火机从展柜里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初看不怎么令人惊艳的打火机,其实再看也依旧平平无奇。 因为两面都是是暗银色质地,所以机身整体都没有什么光泽。周身光滑平整,没有什么多余的图案。 整个打火机上唯一的装饰,大概就是右下角的那一丁点雕花样式——那是几朵小小的,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只能靠指腹细细摩挲才能分辨出来的雪花。 这枚极合梁眷心意的打火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冰凉的触感,驱散了烦闷一天的燥热。 “您是看好这个了吗?”导购员问得小心翼翼。 梁眷将打火机重新置于盒子内,语气认真又肯定:“是的,我要这个,麻烦你帮我包起来吧。” “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导购员接过盒子,只是动作稍显犹疑。 梁眷正欲摇头,就被崔以欢沉声打断。 “这个怎么了?”崔以欢看出导购员的欲言又止,忙问上几句,“这个打火机是哪里有问题吗?” 导购员连忙摆手:“打火机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个人觉得这个打火机太单调了……” 后面的话导购员没有再说,梁眷和崔以欢却听明白了。 这个心善的导购员,是怕梁眷送出去的礼物,不受男朋友的喜欢,从而影响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所以,您要不要再看看?”说完了心中所想,导购员长舒一口气。 “不用了。”梁眷微笑着拒绝了导购员的好意,眼神沉静又温婉。 ——“他会喜欢这个的。” 等到姐妹俩从商场出来,吃完晚饭打算回家的时候,又赶上当天的晚高峰。想到中午出门时,地铁里的拥堵状态,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决定打车回家。 滨海的交通状态一直是城市建设规划里的弊端之一,出租车一路走走停停,梁眷也跟着有些昏昏欲睡。 “眷眷,你就这么确定,你那个男朋友会喜欢你挑的这枚打火机?” 老实说,崔以欢也觉得这枚打火机有几分单调。但梁眷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她做决定的时候,崔以欢才没有多嘴。 梁眷迷蒙地睁开半阖的双眼,直至崔以欢又将那枚打火机从包装盒里取出来,她的眼神也没有恢复清明。 崔以欢举着打火机凑近梁眷那边的车窗,借着车外微弱的几丝光亮,她才依稀看清打火机的轮廓。 依旧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色。 街边的昏黄路灯接连点亮。 夜幕之下,打火机上零星的那几朵雪花图案,和梁眷腕表表盘中那一朵硕大又闪亮的雪花,有几分相得益彰。 第68章 崔以欢眨了眨眼,看着梁眷恬静的睡颜,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 为了避免再犯和腕表同样的错误,梁眷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将打火机藏在衣柜的最深处。 只等开学回到北城,与陆鹤南见面的时候,再补上这份迟到许久的情人节礼物。梁眷虽然不注重仪式感,但心里还是稍稍有几分惋惜。 好好一个情人节,怎么就过成了离人节。 因为心里时时盼着再见面,梁眷觉得这个新年过得异常缓慢。 大年三十那天,吃完年夜饭,借着朋友之间互相拜年的由头,梁眷在家里光明正大的和陆鹤南聊了许久。 期间陆雁南还接过电话,和梁眷闲聊了两句。主旨大意是客套的感谢她开解了莫娟,并邀请她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江洲做客。 这是梁眷第一次和陆鹤南的家人打交道,说话时也不自觉地恭谨内敛了许多。直到陆鹤南再次接过电话时,梁眷还没有缓过劲来。 “不就是跟我姐说了两句话吗,你怎么紧张成这样?”陆鹤南声音虽低,却压着几分轻佻的笑,这是明晃晃在拿梁眷打趣。 梁眷脸一红,不愿被看扁,咬牙道:“哪有?我平常说话不就这样吗?” 陆鹤南哼笑两声,笑梁眷是个一戳即破的纸老虎,只会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拿捏他。 “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窗外突然升空燃起几簇烟花,陆鹤南轻飘飘的嗓音差点要湮没在这绚烂的爆炸声里。 梁眷分心朝窗外看了一眼,眼底无故起了几抹潮湿,连带着声音都软了许多。 “开心啊。” 如果你在身边会更开心。 电话那头的陆鹤南顿了顿,梁眷吸了吸鼻子,生怕他察觉出什么端倪,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挂断了电话。 黑夜会无限放大人的感官,包括各种孤单或是委屈的情绪。 梁眷睡不着觉,她拉开窗帘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的向窗外张望。 绚烂烟花落寞的时候,时不时有几片洁白轻巧,似羽毛的东西也跟着一同落下,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原来是下雪了。 她倾身拿起手机,在与陆鹤南的聊天框里缓缓编辑了一行消息。 ——【我好想你。】 斟酌犹豫了好久,梁眷还是把这条又矫情又酸的消息删掉,改换为, ——【滨海今天下雪了。】 第51章 雪落 这一晚梁眷睡得并不踏实, 怀揣着心事与思念的她,固执地把失眠的原因怪罪在窗外无辜的爆竹声上。 早上不到七点钟,入睡不过两三个小时, 梁眷就又被妈妈强硬地拖拽起来。还没等神志变得清明,她就又踏上了去奶奶家拜年的路上。 其实严格来说,那个老房子已不再是奶奶的家。 因为就在前年,房子已经被老太太悄悄过户给了梁眷的小叔——那个一事无成, 却偏偏受宠了大半生的小儿子。 他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应该就是替梁家生下了两个男孩。 两个大概率此生, 又将是一事无成的——男孩。 “大哥大嫂, 过年好啊!” 开门的是梁眷的小姑梁昕瑜,一位年近四十未婚未育,财富自由的绝对新时代独立女性。 “小姑?”看见小姑的那一瞬,梁眷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今年要在国外办秀,赶不回来了吗?” “国外在下暴雨,室外的秀场都被淹了, 只能延期到年后了。” 梁昕瑜无奈地耸耸肩, 而后又压低声音, 亲昵的揽住梁母的腰:“要我说淹了也好, 在国外待着还不如回来帮帮你妈, 省得她在这个家孤立无援。” 这话说的不假, 温婉贤惠识大体的梁母, 这么多年从来没斗过,那个撒泼耍赖样样精通的母夜叉——完成梁家“传宗接代”大业的二号功臣, 梁眷的小婶。 一进家门,梁眷就自觉找了个沙发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电视机里放的是重播的春晚节目。虽然无聊,但勉强能够打发时间。 堂哥和堂弟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只余下梁眷和与她不怎么亲厚的奶奶。正当梁眷思索要不要也去厨房帮忙,以此来逃避尴尬时,奶奶率先打破了沉寂。 “眷眷今年就毕业了是吧?” 梁眷抿了抿唇,心底划过一丝失望,脸上强撑着十分恭敬的答:“奶奶,我是明年毕业。” 老太太脸上不见一丝尴尬,嘴上嘟囔着:“怎么念了这么多年,还要念啊?” “妈,咱们眷眷念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可不是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了。”梁昕瑜端着刚煮好的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及时为梁眷解了围。 听到梁昕瑜明晃晃的指桑骂槐,小婶立刻炸锅反问:“昕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眷是你侄女,我儿子就不是你侄子了?” 多说无益,梁昕瑜没理会她,只沉默着递给梁眷一个眼神。 梁眷立刻会意,及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厨房帮梁母的忙,将小婶的喋喋不休隔绝在身后。 直到日上三竿,午饭也准备的七七八八。一直“闭门谢客”的堂哥与堂弟,才懒洋洋的从各自的卧室里趿拉着拖鞋出来。 见到一屋子的亲戚,兄弟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又径直瘫坐在沙发上,等待开饭。 堂哥比梁眷大三岁,高中还没念完,就被学校强制退学。现在的状况,说的好听点是在家待业,难听的就是理直气壮的在家啃老。 而堂弟比梁眷小六岁,今年还在念初三,整日和校门口的闲散人士混在一起,能考上公办高中的概率也不是很大。 好在小婶已经攥紧了奶奶的退休工资卡,昂贵的私立高中也已经付好定金了。 新的一年,从梁家今年的第一顿团圆饭开始,就此拉开序幕,大家也都算是有个“美好”的未来。 “奶奶!你昨天给我的压岁钱又被我妈给拿走了!” 梁眷刚在卫生间洗干净手,还没等在餐桌旁坐下,就看见堂弟抱着奶奶的胳膊,不满的大声嚷嚷。 小婶和奶奶见梁眷走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眷眷都二十岁了,奶奶就不给你包压岁钱了哈!” 眼见场面有些尴尬难看,老太太稍稍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 梁母冷哼一声,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有极大的意见。 毕竟梁眷的堂哥去年还在收红包,这到了二十岁就不发红包的规矩,原是为了她的女儿量身定做的。 坦白来说梁眷家境不错,梁母也不屑于惦记老人那点毕生积蓄,所以嫁进来这么多年,不公平的事那么多,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但同为孙子辈厚此薄彼到这个程度,梁母心疼自己的女儿,心里难免有怨气。 “二十岁怎么就不能发红包了?来眷眷,小叔给你发!” 小叔是个明白人,看不惯自己的老婆与母亲沆瀣一气,作势就要起身去找现金,把红包给梁眷补上。 “显得你钱多了是不是?就你那三个月的工资,能顶上你大哥一个月挣的吗?”小婶筷子一摔,扭过头盯着小叔看,眼睛瞪得溜圆。 小叔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男人的自尊心——他养家糊口的能力,被赤.裸.裸的放在明面上任人羞辱。 静默的氛围里,争执一触即发。梁眷此时的电话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看清屏幕上来电人的那一瞬,梁眷的心有一瞬间的悸动。 因为那是陆鹤南的来电。 可现在这个状况,焦头烂额的,怎么接? 梁眷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踌躇,犹豫着想要挂断。 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的的梁昕瑜注意到梁眷的为难,清了清嗓子,又往厨房方向指了指。 “老师的电话吧?你去忙你的,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沉浸在劝架过程中的梁父和梁母也回过神来,小声催促梁眷,大过年的,别让老师多等。 梁眷攥着手机,莫名有些心虚。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误会了,她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的解释明白。 “喂?”划开接通键,梁眷小心地调低音量,又将听筒紧贴在耳朵旁。 她快速挪步到厨房里,拉上玻璃门。几乎是下意识,她不想让陆鹤南知道这份窘况。 可梁眷人虽躲到了厨房里,心里却放心不下客厅的事。她一边侧耳倾听电话另一端陆鹤南的声音,一边分心注意到客厅里的状况。 大年初一,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因为一个红包而闹成这样。本就没睡好的她有些身心俱疲,所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沉闷。 但陆鹤南的疲惫感似乎更重,说话时甚至还带了轻微的鼻音。 “在干什么呢?”他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 梁眷真心实意的随口答:“在奶奶家吃饭,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陆鹤南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叹息一声,无奈道:“来见一个人,不过看样子,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第69章 “是吗?”梁眷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口吻也不似昨天通话时那么热络。 她眼下没精力逐字分析陆鹤南每句话的深意,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客厅内的实时动态牵制住。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小婶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有和小叔动手的架势。 厨房的玻璃门被梁眷拉开一个缝隙,手指在卡在门缝中,只需轻微用力,就能将玻璃门拉开,然后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 在奶奶家拉架的事,梁眷一家经历过不少,以至于梁眷虽小小年纪,也拥有了一定实战经验。 “奶奶家离得远吗?”在察觉到梁眷那边的嘈杂,意识到她的走神分心后,陆鹤南的语气依旧温柔。 小婶被劝慰着重新坐回椅子上,梁眷长舒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 看来这次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快到尾声了。 这场闹剧结束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梁眷合上玻璃门,将争执再次隔绝在门外。 她收回视线,而后静下心来照实说:“不远,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噢,那确实不远。”陆鹤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答,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 梁眷紧跟着也应和了一声,只当他是无意识感慨。 陆鹤南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火轮轻旋,烟草被点燃的刹那,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半合。耳边除了自己沉重缓慢的心跳声外,就只剩电话里梁眷清浅,却莫名让人心安的呼吸声。 八个小时,几乎没有停歇的高速长途,险些到了他心脏可以承受的极限,以至于此刻他连抽烟提不起兴致。 香烟夹在手指里,烟蒂断裂,而后簌簌的落在他的裤子上,他却恍然未觉。 狭小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呛的让人睁不开眼。 陆鹤南将车窗缓缓降落下来,不算寒凉的微风涌进车厢内,驱散迷蒙云雾的同时,也让他的神志渐渐清明。 这一路奔波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他甚至无暇也无心感受滨海的一切。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现在还不算太晚。 滨海的风远比北城的和煦温柔,但滨海的雪却远没有北城的猛烈动人。一夜落雪的滨海,地上却鲜有白雪的痕迹。 其实哪里都好,只要她在这里就好。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梁眷捏着手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陆鹤南的无端沉默,让她突然有些担心。 良久的沉默让梁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陆鹤南身上,她努力复盘刚刚通话的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鹤南今天状态的不对劲。 最近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太过顺遂,她被照顾得也过分妥帖。依赖感渐深,竟让她忘记了陆鹤南才该是那个需要更多关照的人。 他的心脏。想到这,梁眷拧起眉头,暗怪自己粗心。 “眷眷。” 那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像是无意识的小声呢喃。 舌尖勾起,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想到会如此过分缱绻。 “我在。” 梁眷停下杂乱无章的思绪,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又是一阵沉默。 梁眷的心脏皱缩成一团,成千上百个不好的想法在她心底划过,手心渐凉,却因过分紧张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片刻过后,陆鹤南终于又开口了。温软似抱怨、似撒娇的语调让梁眷有些怔住。 “我现在好累,不想再开四十分钟的车了。” ——所以,最后的这段路,你来见我好不好? 第52章 雪落 相识这么久, 梁眷从未见过陆鹤南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一种完全示弱、甘心被对方予取予求的状态。 即使是当时在麓山会馆,被路敬宇刻意当众羞辱, 以求麻痹对家,使陆家有充足的时间养精蓄锐时,陆鹤南也不从这样示弱过。 那天的交锋,应该算是一场场张弛有度的博弈。 一来一回间, 有输也有赢。最后再顺水推舟,稍留痕迹的让对方险胜一局。既不丢失自己的颜面, 也给足对方想要的噱头。 如果说在北城世纪酒店, 二十八楼顶层包房里,隔着烟云缭绕、众人簇拥的那惊鸿一瞥,是心动。 那么在麓山会馆里,在大厦将倾又倾之际,眼前那个故作从容、妄图以己之身抵抗万般恶言的萧瑟背影,才是梁眷情动的开始。 用关莱的话来说,一个女人, 在见识过一个男人所有的强大, 和片刻的脆弱后, 便再无理由不去死心塌地。 要么死心蹋地的效忠, 要么死心蹋地的去爱。 清醒灵魂下, 仍留存一丝庸俗小女儿情态的梁眷, 固执地选择后者。 那时的陆鹤南即使位卑, 也不曾丢弃傲骨。 即使是喝到酩酊大醉,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丢失风度, 眼底时时刻刻保留一丝清明,好似无人可以挑战的最后防线。 所以, 她现在是突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吗? 想到这,梁眷心一紧,四肢百骸里的血液也跟着共鸣。 直到稀里糊涂的挂断了电话,走出厨房,再到机械地坐回餐桌前,梁眷才后知后觉的魂不守舍起来。 所以他是来滨海了?来滨海做什么?总不会单单只是为了见她吧? 这个念头只怯怯的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就又被梁眷迅速否决。 陆鹤南不是个冲动的人,也绝不会贸贸然做这样冲动的事。 可以轻易压下去的一己私欲,又或是所谓的红颜刹那一笑,都远没有权衡利弊下的家族利益来得实在。 大年初一,正是几大家族相互往来,联系感情的重要关口。他没理由放弃京州大好前途不要,来到这百无一用,连谈情都处处受限的滨海。 除非,滨海于他而言,有更大的利益价值。其余一切的一切,都是其次,或是顺带。 但,就算这场朝思暮想的相见,是顺带又如何? 从遥遥两座,好似可望不可即的灯塔,到可以轻易跨越的同城二十公里。他既已经来到了她的城市,她万没有不去争分夺秒相见的道理。 可以瞬间冷静下来的,是理性的思绪;千千万万次都难以平复且躁动的,才是下意识爱人的心。 “怎么了?”坐在梁眷身旁的梁母,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蹙眉轻声问道。 梁眷神情一僵,正当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罗合适的借口时,家里最最善解人意的小姑开口了。 “应该是老师在电话里,又给眷眷派任务了吧。”梁昕瑜放下筷子,看向梁眷的眼睛里,除了怜爱,便是体贴。 梁眷垂下眼睫,在心里悄悄对小姑说了句抱歉。 再抬眸时,已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起谎来:“是啊,老师着急让我改一篇论文。” 为了让情况看起来更真实紧迫,梁眷眉头紧蹙,白皙的小脸也皱成一团,一副很为难苦恼的样子。 “妈,我能现在回家改论文吗?” “这怎么大年初一也要干活?” 梁母小声抱怨着,和梁父对视一眼,无声的商量过后,挥手放梁眷“先行退场”。 —— 如果是去见你,我一定会用跑的。 这句话在某一时期,曾在短视频里很流行。 但那时梁眷情窦未开,还不懂这句话在用于有情人相见时,是多么的贴切。 直到此时此刻,奔跑在冬日里萧寂但不萧条的街道上,风声也在耳边不断呼呼作响。 梁眷重重喘息,顾不得身后散乱的头发,只恨自己不能更快一些时,才能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深意。 一路从地铁站,到小区大门口,梁眷边跑,边分心张望路边是否停着陆鹤南在北城时常开的那辆车。 她记住了那辆路虎的车牌号,故而一路找过去带着些目的性,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不要说悬挂着北城号牌的车,便是外观或颜色相似的车都少有。 总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可他在电话里明明说了是小区北门啊。 梁眷累得不行,她半俯下身,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想要拨通电话再确认一下时,便听到一道懒散又玩味的声音,从身后的马路对面悠悠传来。 “梁眷,往这边看,我在这呢。” 梁眷闻声直起身子,回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道路对面,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陆鹤南。 便利店门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马路对面的梁眷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通往目的地的过程中,一个擦肩而过无数次,都不值得为之感怀的无用过客。 只有一个人在这长长的街道上徘徊不定,最后在四目相对,视线交织的刹那,心甘情愿地为她驻足停留。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看不清陆鹤南脸上的神情,但见他周身放松随意的样子,大抵总归是在笑的。 第70章 两个人分站在斑马线的两端,渐渐涌上来的拥挤人潮险些将二人湮没。 红灯刚过,陆鹤南不过收回思绪的功夫,就已慢了半拍。刚想抬腿,人头攒动的斑马线上就已蹿出一个娇俏的少女,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拥进怀里的刹那,陆鹤南在这个初次踏足的陌生城市里,终于有了一丝来之不易的归属感。 “这么着急干什么,那些车都还没停稳呢。”陆鹤南轻叹一声,气梁眷过马路的冒失,“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 “怕你等急了。”梁眷靠在陆鹤南胸前,她自知理亏,所以声音有些闷。 陆鹤南细细擦去梁眷颈间的汗,而后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戏谑道:“你确实比我预想的要慢。” “我已经很努力啦。”近一个月未见,扑进陆鹤南怀里的那一刻,梁眷就下意识地想对他撒娇。 她主动向前一步,单纯想要与他贴的更近一些,连胸前的两团绵软在他身上毫无章法的乱蹭,都不曾发觉。 虽隔着厚重的冬装,但那陌生又带着致命引诱的触碰,陆鹤南无法强装视而不见。 生意场上为求自保,各种卑劣狡诈的招数,他用过无数回。所以在做人这方面,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是对着梁眷。 心脏跳动的频率又起了波澜,好在这次不是病理性的酸痛,而是情动时才有的酥麻。 陆鹤南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哪种波动更折磨人。 前者不过是一了百了,后者倒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强忍着冲动,刻意将自己声音放缓,却难抵情.欲上涌带来的喑哑;“你怎么努力了?嗯?” 梁眷吸了吸鼻子,开始细数自己这一路上的种种波折。 大年初一,路上根本没有出租车载客。她从奶奶家出来,站在街口吹了好一阵冷风,也没有拦下一辆出租车,打车软件的界面也一直停留在呼叫“专车”这一步上。 她最后没了法子,只能选择搭地铁。 可地铁进站口和出站口,离两个小区都有一定距离,为了缩短路上的时间,她想也没想,就决定一路小跑。 “冰天雪地,雪天路滑,你也不知道心疼我?” “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才不会这么累呢!我的腿到现在都还疼!” 梁眷温声细语,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陆鹤南也只听进去最后这两句话。 按地理位置来说,滨海也被划分在北方城市的行列里。但这里气温基本在零度左右徘徊,根本无法和最典型的北方城市北城相比拟。 因为气温降不下去,所以就算是飘雪的天气,雪花也基本上是落地即化。哪里有这妮子说的什么冰天雪地,雪天路滑? 就算是有恃无恐,故意骄矜得夸大其词,也着实是有些夸张的没边了。 心上人无意识地撩拨最让人动情。 陆鹤南被勾得不自觉地更用力拥住她,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另一手下意识覆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摩挲。 可这点不入流的排解,不过是隔靴搔痒。 梁眷趴在陆鹤南的怀里,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可一阵沉默过后是更长的沉默。 这是看穿她稚嫩的把戏了吗。 埋头在陆鹤南的怀里,梁眷茫然地眨着眼晴。他的怀抱太宽厚,隔绝了她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眼前是一片漆黑,鼻息间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耳边是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全是来自他所给予的感知,霸道凛冽,让人无所遁形。 错把陆鹤南的隐忍当成她来迟的不满,梁眷鼓起勇气,主动挣脱怀抱,而后退后半步,再抬眸时便撞上那双压抑着浓重情绪的桃花眼。 “怎么了?”怀里莫名一空,陆鹤南下意识蹙起眉头,抬手就想要把她重新按回去。 梁眷挺直脊背,也隐隐用了些力,没让陆鹤南如愿。 “我要哄你。”她轻轻拽着陆鹤南的衣襟,脚尖微踮,神情正经的像是在进行一场预告。 陆鹤南觉得好笑,连带着眉眼也漾出几抹笑意:“怎么……”哄? 可哄字还没说出口,陆鹤南就冷不防被梁眷用力向下一拽,一个踉跄后被迫俯身,燥热的脖颈上也被冰凉微颤的指尖轻轻揽住。 随之而来的,是蓦地印在唇上的柔软,带着与指尖温度截然相反的炙热,和一丝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馨香。 之所以说是若即若离,是因为只一瞬,那炙热就尽数褪去。 一切仿佛重新归位,又仿佛是打散重来。 试图灭火的人,在无心之中助长了火焰的迸发。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让陆鹤南都有些恍惚。 “难得见你这么主动,值了。”他勾起唇,意犹未尽的笑了笑。 “什么值了?”梁眷抬眸,娇羞过后的眼中沁着些水意,湿漉漉的圆眸,像怯生生,要人保护的小鹿。 陆鹤南一挑眉,什么都没说,只是偏头俯身对准那欲说还休的红唇。 方才少女的主动献吻不过是浅尝辄止,不够,远远不够。 他没给梁眷留下任何缓冲适应的时间,唇齿纠缠,带着些狠劲,大有一股不死不休的劲头。 直到耳边响起梁眷细碎的嘤咛声,他才强逼着自己渐渐收力,改为一下又一下的辗转碾磨。 ——什么值了? ——高速八小时,只为来见你,值了。 ——人生本无趣,可有你陪我,值了。 第53章 雪落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太长, 红绿灯已交替闪烁过两回,身侧的行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陆鹤南却还是紧握着梁眷的腰, 宁肯放慢舌尖缠绕的力道,也不肯放过她。 明明只是一个吻而已,梁眷却莫名想到抵死缠绵。 陆鹤南在梁眷彻底窒息前停下来,任由腿软的梁眷沉沉的靠在他的怀里。他单手揽住她, 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脖颈上。 粗粝的指腹一下又一下的划过,既是摩挲, 也是抚慰。 “梁眷, 肺活量不够啊,该锻炼了。”陆鹤南不顾梁眷脸上的绯红,垂着眼盯着怀里姑娘的后脑勺,哑声戏谑。 梁眷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可饶是没缓过劲来,她也不忘回怼陆鹤南。 “我肺活量有两千八,已经达到大学生体质健康标准的及格线了!” 梁眷本说的理直气壮, 说到后来却自动消了音:“是你太厉害了好不好?” 这话无论怎么细品, 都有变相夸赞陆鹤南的嫌疑。梁眷蹙起眉头刚想再找补两句, 就听陆鹤南大言不惭的应下这句夸赞。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他的嗓音还是有些沙沙的, 语调轻快, 尾音上扬。 梁眷脸一红, 搭在陆鹤南腰间的手暗暗使劲, 而后小声嗔骂着:“真不要脸。” 腰间的痛感让陆鹤南倒吸一口凉气,他眉梢上扬, 环绕在梁眷腰间的手自然下垂,牵起她的手, 十指相扣,迎着太阳向前迈步。 直到被陆鹤南牵着走远,梁眷还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想:心脏病患者在情事上这样不节制,真的没有问题吗? 梁眷下意识朝陆鹤南□□看去,还没等看清什么,就又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只是接个吻都能这么卖力,那在床上岂不是……? 被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住的梁眷,拍了拍自己红润的脸蛋,阻止自己继续朝少儿不宜的方向深想。 梁眷任由陆鹤南牵着,漫无目的的在人行道上走了许久。 “你的车停在哪了呀?”一上午运动量过大的梁眷有些疲惫,她止住脚步,声音绵软拖长,“咱们还要走多远?” “停在小区对面的临时停车场了。”察觉到梁眷的停顿,陆鹤南下意识也停下脚步。 他偏头看向梁眷,视线在她红肿的嘴唇上来回流连,一脸戏谑,“累了?要是腿软的话就站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接你。” “瞧不起谁呢?我可是比你年轻四岁、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被看扁的梁眷猛地松开陆鹤南的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快步越过他,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连走出几米远。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小姑娘诚心同他置气,陆鹤南只能无奈一笑。 这话或许是不够心诚,总之,梁眷脚步没停。 陆鹤南站在原地,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和身前梁眷越来越远的背影,有些怔愣。软玉在怀的日子过得太舒心,此时形单影只的时刻就显得格外落寞。 就像是日出东升时亲手拥抱过的太阳,转瞬就来到了日落西山炽热退散之际。 “你怎么了?快跟上来啊!”梁眷回过头,见陆鹤南仍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向他招了招手。 陆鹤南回过神,日光西斜,温暖的余晖重新覆落在他的身上,四肢百骸也渐渐回温。 他盯着重新向他走来的梁眷,扬唇一笑。 好在他的太阳,永远不会有垂暮的那一天。 第71章 “梁眷,我累了。”陆鹤南伸出手,嗓音刻意压低像是耍赖,神情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阳光拂肩,微风也来得恰到好处,卷起陆鹤南的衣摆,也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此情此景,和眼前的这个人,都是难得的松弛与温柔。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她虽是一脸的不情愿,但唇边笑意难抑。 在这场爱意里有恃无恐的,从不止梁眷一人。 —— 冬日里太阳落的早,天一擦黑,风就变得凛冽。在黄昏来临的这一刻,滨海才隐隐有了作为一个北方城市该有的寒冷实感。 梁眷穿得虽厚,陆鹤南却还是急着打开车门,拥着她坐进副驾驶里。 “这不是你在北城常开的那辆车吧?” 还没等陆鹤南在驾驶座上坐稳,盯着车内内饰看了好一阵的梁眷就天真发问。 刚刚上车匆忙,又有陆鹤南领路,她只来得及瞥一眼这车的外型与颜色,可余光下她恍惚注意到这辆车挂的是京州号牌。 “我从京州来,怎么可能会开北城那辆?”陆鹤南摸了摸梁眷的脑袋,笑她的傻又笑她的敏锐。 “北城那辆是我哥的,我从港大毕业,回到京州后着急用车,为图省事就照他的配置买了一辆一样的。” 港大毕业至今已快四年,或是因为个人喜好,或是因为不能推掉的顺水人情,他车库里停了很多辆车,但在私人行程中使用次数最多的就是眼下这辆。 因为它够低调,不扎眼。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源于出生就在罗马的缘故,想要爬到山顶登峰造极,很容易。 难的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隐隐于市。在这点的修行上,陆鹤南还没有参透。 梁眷活的单纯,不清楚这里的弯弯绕绕,她眉梢上扬,还在为自己准确的直觉欢欣鼓舞。 其实两辆车的内饰大体相同,基本都还维持着出厂的模样——简约又内敛。但梁眷就是能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一些不同来。 陆琛那辆是内敛的含蓄,而陆鹤南这辆是内敛的张扬。 她不清楚陆琛是什么样子,但陆鹤南果真是车如其人。 “不愧是兄弟俩啊,连品味都一样。”梁眷话锋一转,倾身往驾驶座边上凑,在陆鹤南的耳边呵气,故意逗他,“不知道喜欢女人的品味是不是也一样?” 梁眷的胆子虽大,但也只够她做到这一步。 刚撩拨完,她没敢抬眼确认陆鹤南的神情,就有些露怯的想退回到副驾驶上。 奈何下巴却被陆鹤南先一步抬手捏住,一时之间,梁眷进退不得,只能任凭陆鹤南用指腹在她的下巴上反复摩挲。 而后手指微屈,勾得她下巴轻抬,被迫抬头注视他那双讳莫如深的漆黑眼眸。 这个动作的掌控欲太足,梁眷被震慑得心尖发颤,连拒绝的话都不敢说。 透过车窗玻璃上反射的交叠人影,梁眷瞧见陆鹤南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发觉自己竟阴差阳错的再一次坐实——“主动”投怀送抱的罪名。 凭什么她投怀送抱,他却稳坐高台,坐怀不乱?梁眷气不过,她要让他乱起来,乱到疯魔、意乱。 “怎么?你还对别的男人有兴趣?” 陆鹤南语气悠悠,听不出任何异样,抛出问题的时候,语调自然上扬,甚至还隐隐透着几分和煦。 和煦到仿佛是真的在询问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话题。 若不是那眼底的漆黑太浓重,藏不掉,也化不开,梁眷还真以为这个男人当真能稳如泰山,毫不在意。 “不可以吗?”梁眷拂开陆鹤南搭在她下巴上的手,平静反问。 这个动作饱含的不平等意味太多,她不喜欢。 感情当中就算是侵略,也该是相互的,而不是由他肆意单方面碾压。 即使是察觉到陆鹤南身上的气压渐低,梁眷也咬着牙,一字一顿,不甘示弱:“人生漫漫,总要多试几个,才知道哪个更适合自己。” 起初这场对话或许还只是调情过程中的一段插曲,一句玩笑,但进行到现在,梁眷也莫名起了同他讲道理的想法。 无论是和谁谈情,她都该是来去自由。关于这点认知,她觉得有必要掰开揉碎,同陆鹤南提前讲明。 免得日后…… 梁眷心一疼,却还是残忍地逼迫自己深想,不许自己放纵沉沦。免得日后分开时,不欢而散,无端玷污了这段情。 她这不算早做打算,顶多算是有自知之明。 陆鹤南的思绪没飘的那么远,他还执着在梁眷无心的那句话上。 他轻哼一声,像是自嘲:“看来梁小姐是觉得学校里那个男同学没意思了,所以现在开始打起我哥的主意了?” 一听到陆鹤南又唤她梁小姐,再听见他提起成晋,梁眷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陆鹤南的不爽还停留在最初的原点。 她轻叹一口气,连继续争辩对错的兴致都没有了。她不明白,商场上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男人,怎么连区区女人心都猜不透。 “对车的品味或许一样,至于女人……” 陆鹤南唇角轻弯,荡起一抹玩味的笑,视线下移,然后意味深长的在梁眷胸前某处停留了一阵,似是在做什么严谨的判断。 “他只怕是看不上你。” 陆琛的情史藏得比较隐晦,媒体深扒过后爆出来的桃色新闻至今也只有一条。虽说是真假难辨,但也实实在在的为人乐道了许多年。 当年那条桃色新闻的女主角,是现在娱乐圈内的大热女星。刚成年时就凭借知名导演的一部情.色片,在圈内崭露头角。 虽说当年是为艺术献身,现在又早已转型,各种正统奖项也是拿到手软,但提起她,各路看客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她那傲人的身材。 这应该不能算作固有印象,而是娱乐圈内最注重的个人标签。 还像个嫩雏没长开似的梁眷,如何能和已经含苞待放,只待人采摘的女星相提并论。 “那我要是非要试一试呢?” 梁眷像是中了蛊,明知这种假设既不可能,也绝不会有,却还是执意以此来挑战陆鹤南的底线。 她想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他究竟能退让到什么地步。现实的差距太大,她需要用这种试探,来确保主动权还握在自己的手里。 陆鹤南垂下漆黑的眼睫,靠在座椅上的身体也下意识绷紧,似乎是在思考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虽说是陆琛的弟弟,却也不知道当年事情的丁点真相,或是丝毫内幕。但这世间的大部分谣言都并非空穴来风,人的喜好也几乎并不能靠一朝一夕而轻易改变。 但那都不是绝对,没人能拿身家性命跟他承诺百分之百。 所以他还是不确定、拿不准,陆琛到底会不会为她而折腰。 毕竟她这么好,好到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原地勾勾手就能轻易将他俘获。那么别的男人,哪怕是他敬重的兄长…… 原来,即使是时时刻刻将太阳抱在怀里,握在手里,也不能阻挡她用余晖去温暖别人。所以,他永远也做不到像她那般有恃无恐。 陆鹤南眯起眸子,几不可闻的笑了笑,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名为占有欲的弦,彻底断了。 他烦躁的顺势摸出外套兜里的烟盒,拨开一看,却是空的。 喧嚣的压抑得不到片刻的纾解,只能更甚。 陆鹤南颤着手,从车里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包新的。 坦白来说,他的烟瘾不大。烟丝点燃的声响、尼古丁气味的四散于他而言,更多的是无聊时刻的消遣。 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如此热切的期待尼古丁用霸道凛冽来熄灭他的焦躁。 故而从拆开烟盒外包装,到敲出一支含进嘴里,陆鹤南熟练急切到一气呵成。 咬着烟的刹那,陆鹤南忍不住庆幸——情绪,还没能控制他的行为。 不然,他怎能面上平静的捱过梁眷此时的冷眼旁观。 太阳彻底隐匿在天际,车顶的照明灯也没有打开。 狭小的车厢内,一片昏暗,两个人只能凭借陆鹤南掌心笼住的那团火焰,来看清彼此的眉眼。 昏黄之下,暧昧缱绻的氛围,拉扯到极致。 陆鹤南偏过头,将火焰往烟尾凑。烟丝点燃的刹那,纷乱的思绪好像也被理清。他收起打火机,车厢内重回一片黑暗。 各类感官中,听觉重新占据主要地位。还没等梁眷适应这片黑暗,就听见身旁的陆鹤南蓦地开口。 ——“梁眷,我不介意,为爱做三。” 他含着烟,声音既低又含糊不清,却平静又干脆,足够让梁眷清晰的捕捉到每一个字眼。 这个答案,足够让梁眷震撼许久。 这个永远光风霁月,哪怕人生当中有一时片刻的行差踏错,也能稳居高台,冷眼睥睨世人的男人。 第72章 这个即使是混在纸醉金迷的富人圈里,也能做到游刃有余,面对世间万物都稍显意兴阑珊的男人。 此刻在毫不掩饰的向她展示,他人性的卑劣。 他说,不介意为爱做三。 在这一刻,梁眷看透了陆鹤南,却忽然看不透未来。 第54章 雪落 为爱做三?梁眷笑了。 这段感情顺其自然的发展到最后, 为爱做三的那个人该是梁眷自己吧? 梁眷做人向来有自知之明,也从不做灰姑娘的美梦。 她不是灰姑娘,所以不需要靠一只水晶鞋的缘分, 来等待王子的拯救。 陆鹤南的圈子,她融不进去,也没想去融。谈这段看上去处处不合时宜的恋爱,也是只为当下真心。 哪怕真心瞬息万变, 她也想让当下的这一点点真,拥有一个短暂圆满的曾经。 那句歌词是怎么唱的来着——我不晓得, 我不舍得,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至于将来,她也许是因为不愿想,更多的应该是不必想。因为所谓的“难测”未来,其实早有它的既定结局。 先不论她和陆鹤南走到相看两相厌,然后一拍而散的概率有多大。就算是有幸将这场情深义重多维持上几年,也逃不脱彼此该有的平行宿命。 无论爱不爱, 有多爱, 他都会为了家族利益的长远和稳定, 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 假使那个未曾谋面的妻子将是陆家的摆设, 但妻就是妻, 有名正言顺同他生同衾, 死同穴的权利。 在世人的旁观注视下, 举案齐眉的过完此生还不够,还要再满怀期待的共许配合默契的来生。 到了那时, 交付身心乃至一切的梁眷又该何去何从?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然后任由真心变成一场钱与欲的交易? 到了那时, 究竟谁是破坏他人感情的第三者,谁又能说得清。 梁眷有她的骄傲,绝不会放任自己走到那一天。 所以尽管她现在爱的深切,也只敢表现三分,然后再用怀疑的目光,审视陆鹤南给予的十分爱意。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唯有陆鹤南的偏执,是她的始料未及。 梁眷曾经或许只是不想放弃当前这一刻,但眼下,陆鹤南的这份偏执,让她有了一点点胆敢期许未来的疯狂。 她不敢赌,却又偏偏想赌。 万一呢,万一侥幸挣脱掉老天赋予的束缚,顺风顺水的并肩走到最后了呢?万一没能获得幸福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爱的时候不够尽力呢? 清醒久了的人,忽然也想体会一下做疯子的滋味。 长长的一支烟含在陆鹤南的嘴里,良久的静默之后只余下短短的一截。 梁眷盯着烟尾的那点橘黄色的忽明忽灭,突然也很想尝试一下尼古丁充斥口腔的快感。 短时间的放空与麻痹,会让她获得意想不到的勇气吗? 梁眷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径直抬手,不顾陆鹤南的茫然无措,干净利落的从他嘴中取走那只剩短短一截的香烟。 而后手法生涩,却不带丝毫犹疑地将烟嘴放在自己的唇畔。 然而还没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见陆鹤南轻笑着开口,带着微微的嘲弄。 “别逞强。” 梁眷停顿了下,然后顶着陆鹤南讶异的目光,将他含过的烟嘴咬在自己的唇齿间。最后目光平平的回望过去,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 “教我。” 陆鹤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刹那就恢复如常。 他思想虽然谈不上开明,甚至还有微微的大男子主义,但对女人吸烟没有什么偏见。抽烟这种合情合法的癖好,人人自由且平等。 他只是觉得梁眷年纪尚小,作为年长者,他有义务对这种恶习进行劝阻或告知。 但也仅止于此。 毕竟梁眷想要尝试的这种小小放纵,还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保她不会误入歧途。 既然他有这种能力,那为什么不纵容她去做? “用力吸一小口,含住。” 陆鹤南靠在座椅上,散漫的语调也让梁眷这个初学者放松下来,静下心仔细侧耳倾听他的下一句。 “鼻子轻呼一口气。” 梁眷认真的样子实在太乖,陆鹤南忍下心底的那股酥麻,竭力凝神注意梁眷的状态。明明吸烟的人是梁眷,可他的嗓音却一步喑哑了起来。 “舌尖顶住上颚,再用嘴吸气。” 梁眷依次照做,好学生善于学习的良好品质,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甚至不用陆鹤南多指导,她就已经掌握了基本技巧。 起初那股呛人的烟草味只是淡淡的,而后铺天盖地的辛辣感占据了她的全部感知,不适感硬生生忍下去的瞬间,无牵无挂的放空感也终于达到了顶峰。 有了第一口,梁眷接下来的吞云吐雾就显得行云流水了很多。香烟在她指尖彻底燃尽的时候,竟隐隐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要不要再来一支?”陆鹤南嘴角噙着笑,作势就要去摸烟盒。 梁眷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陆鹤南的提议。 某些事,有过经验和体会就好,不必养成习惯,刻入肺腑。多可怕,即使是在放纵,她也能做到自持。 她清了清嗓子,再次抬眸时眼里含着笑,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声音平静的仿佛在与陆鹤南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可前半句刚一吐露,就让此刻的氛围破碎感十足。 “陆鹤南,若有一天我们无缘走到最后……” 梁眷顿了顿,用力用左手掐紧自己的右手手心,才堪堪没让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倾泻。 她长提一口气,继续带着一脸明媚微笑,故作轻松道:“我要走的时候,你别拦我。” 相爱时尽情尽兴,分手时冷心冷情,这是梁眷对这段情的全部期许。 每一句话,连同组成每句话的每一个字,落在这寂静的车厢里,都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梁眷表达的清晰明了,陆鹤南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就强撑着自己维持该有的从容。 “梁眷,你放心。” 他下颌线咬得很紧,呼吸也沉重了许多。但回复的却很冷静,冷静到近乎残忍。 “对于爱,我尽力挽回,但绝不强留。” 两个清醒骄傲到不分伯仲的有情人,在大年初一,阖家团圆这天,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个没说破的约定。 一个关乎于离别的约定。 —— 梁眷不知道和陆鹤南在车里静默着坐了多久,久到人行道上的行人都变得稀疏,道路两侧的路灯在夜幕下显得刺眼,她才回过神来。 刚刚的话题太沉重,以至于此刻的氛围还沉浸在冰点。 “很晚了。”梁眷偏过头,小声开口,主动破冰。 言下之意,她该回家了。 “嗯。”陆鹤南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直接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家。” 临时停车场就建在梁眷家所在小区的两三百米外,油门甚至都没带动车辆发动机热起来,就又被刹车熄灭。 梁眷解开安全带,手搭在车门把手上,迟迟没动。明明微微用力就能拉开的车门,依旧严丝合缝的贴在车身上。 “到了。”陆鹤南偏过头低声提醒着,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曜石,语气温柔的像呢喃,“回家吧。” 梁眷本就舍不得,现下更有点于心不忍。 她收回手,侧过身看向陆鹤南时,徐徐叹了口气:“你住哪啊?酒店吗?” “不知道。”陆鹤南答得极淡。 这句“不知道”太突兀,梁眷一怔,旋即蹙起眉头接着问:“那你会在滨海停留多久?” 陆鹤南摇摇头,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道。” 这两句“不知道”也许是有博同情的成分在,但也不算撒谎。来滨海完全是临时起意的私人行程,没有秘书或者助理帮他做好妥帖的行程规划。 他也顾不上那些生活细节上的琐碎,只想着快点赶路,快点见到她。 但是,貌似这场见面,并不尽如人意。 低垂的夜幕下,昏黄的路灯照进车里,也映在陆鹤南憔悴的脸上。 梁眷刚才的注意力全落在与陆鹤南的争辩上,哪怕意识到他声音低沉,也以为是情绪不佳的缘故。 直到眼下看见陆鹤南苍白的脸,她才隐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那是身体上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回想到上次陆鹤南在北城病发时的惊险,梁眷心一紧,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 “是心脏不舒服吗?”没等陆鹤南说些什么,梁眷就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陆鹤南终于起了点反应,他摇摇头,唇角挂着的笑容有些牵强:“没事,跟心脏没关系,应该是感冒了。” 第73章 他走的高速夜路,夜里寒凉,又赶上气温骤降,感冒也算正常。 其实下午刚见到梁眷的时候,他就有些难受。但不过就是个普通感冒,跨越千里相见的喜悦,冲散了病理带来的昏沉。 他也没有那么金贵,有点小痛小病就要小题大做到路人皆知的程度。 听到不是心脏上的问题,梁眷松了一口气。她伸出手去探陆鹤南的体温,冰凉的手指甫一触碰到他的额头,就被那高热烫得心惊。 这是发烧了。 梁眷在医学方面的知识储备实在太少,不知道感冒引起的发热,会不会对心脏病人有什么额外的影响。 不过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你的药带了吗?”梁眷第一时间向陆鹤南确认那瓶特效药的存在,这是有备无患的第一步。 发热让陆鹤南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他垂眸反问:“什么药?” 感冒药吗?谁会随身带着那个? “心脏病的药!” 梁眷懒得同他解释,丢下这一句后,就直接动手在车里的各个储物柜翻找起来。越翻心越沉,各个储物柜摆放的井然有序,就是没有一点药瓶的影子。 “你不会是没带吧?”梁眷抬起眼,声音里含着点哭腔。 陆鹤南当初遗落在她那里的那瓶,也被她放在学校了。也是就是说,陆鹤南一旦在滨海病发,他们将真的措手不及。 “不会,我肯定带了。” 陆鹤南捏着外套口袋的轮廓,刚想再接着说些什么,就神情一顿,语气带着刻意营造出的犹疑。 “应该是在后备箱吧。” 梁眷的一颗心都扑在药上,自然是没注意到他演技的拙劣。蓦地一听到他这样说,还真以为是峰回路转,迎来了丝丝希望。 她果断地拉开车门,绕过车身半圈,快步走向后备箱,连外套拉链没有拉上都顾不得。 冷风拂过面庞,灌进怀里的时候,她甚至不由得感谢这阵寒风来得及时,冷却了她的头脑发热,情绪上涌。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现在要冷静下来。 就算真的没带也不要紧,不要茫然无措,不要关心则乱。 梁眷在走向后备箱的短短几步路里,脑海中飞快地列出几个备选计划。 比如先去医院开一瓶可以替代的特效药,再联系京州那边,派人送来一瓶,亦或是,直接把陆鹤南送回京州去,毕竟在哪都没有在京州保险。 还没等梁眷将计划列的完备,她就已经走到了后备箱前。即使是想好了很多个planb,在按动后备箱按钮的时候,她的指尖还是紧张的发颤。 再多完美的planb,也远不及一瓶药此刻出现在她面前来的心安。 长长的一口气还没有舒完,后备箱抬起的那一刹那,满眼娇嫩又夺目的鲜红色就让梁眷怔愣在原地。 那是一后备箱的、数不清的经典红玫瑰——卡罗拉。 正当梁眷还在愣神的时候,陆鹤南拉开车门,缓缓从驾驶座上下来。 “新年快乐。” 他说话时的鼻音依旧很重,眉眼间的疲态也掩盖不足,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嘴角上扬,勾起一个笑。 梁眷的眼睛有些酸,她抬起眼,在看清他手里紧握的药瓶后,才彻底的全身心放松下来。 “喜欢吗?” 陆鹤南抬腿慢慢走到梁眷的身旁,在看清梁眷眼角的晶莹后,又叹息一声,轻轻拭去那行冰凉的泪。 从京州远赴滨海算不上什么惊喜,当下车内这抹艳丽的红才算。细想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她花呢。 梁眷又哭又笑,陆鹤南越低声哄她,她哭得就越厉害。 哪有人在大年初一送女朋友一后备箱的红玫瑰啊? 不过,送花好像也不分时间和场合,只要情绪到位,无论是一束还是一只,都是难以忘却的心意。 “你不是玫瑰花过敏吗?”冷风簌簌,梁眷替陆鹤南拉紧衣襟,抽噎着开口。 她还记得成晋表白时也送了她一捧红玫瑰,声势浩大的送花场景还让陆鹤南吃味好久,阴阳怪气的说了许多胡话。 最后还以自己玫瑰花过敏为由,拒绝她带着那束花坐他的车。 虽然那束玫瑰远不及眼前这些娇艳艳丽,但也让她念念不忘了许久。毕竟,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玫瑰。 陆鹤南呼吸一滞,眼中暗含的情绪越发浓烈,本就低沉的嗓音在感冒的加持下,更显冷淡勾人。 ——“我只对别人送你的玫瑰花过敏。” 第55章 雪落 梁眷本就对说情话的陆鹤南没有什么抵抗力, 更何况眼下,还有女人永远无法拒绝的红玫瑰在一旁浪漫加持。 所以,明明能舒舒服服地坐飞机来滨海, 为什么要自己开八个小时的高速长途? 就是为了以更惊喜的方式,送给她眼前的这些花吗? 梁眷咬了下唇,那她是不是能想的更大胆一些?也许,他来滨海不是为了家里冠冕堂皇的公事, 只是单纯私人欲望作祟。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不是顺便, 是专程。 颤声开口前, 梁眷想让躁动的心静下片刻。她捏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要情绪化,不要意气用事。 可也只在心里静了一秒,名为理智的防线就已全面崩溃。 “在这等我。” 梁眷简短的撂下一句,而后就小幅度的退后半步,还没等声音弥散在寂冷的空气里,人已急切地转身跑出几米远, 嘴上仍不忘嘱咐。 “站在原地别动, 我马上回来!” 紧张却难掩温柔的语调, 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陆鹤南恍惚了片刻, 盯着梁眷背影的眼睛迟钝的眨了眨, 而后真的依言站在原地没动。 从小区大门到单元门楼下, 梁眷一路上都跑得极快。直到坐上上楼的电梯, 她微微俯身,靠在轿厢上, 才有时间空档重重喘息。 房门打开,家里仍是一片漆黑, 看来爸妈还没从奶奶家回来。 梁眷稍稍舒了口气,她这叛逆期来的虽晚,却也还没法做到若无其事的,当面与爸妈撒谎。 拨通表姐崔以欢的电话后,听到对面的一片嘈杂声,梁眷有些犹疑。若不是手机屏幕上硕大的备注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她还以为是自己手抖拨错了电话。 梁眷试探着开口:“喂?” “什么事?” 崔以欢的声音有些飘,神志却是清晰的。她起身走到僻静处,撑着疼到快要炸开的额头,竭力凝神去听梁眷说话。 “我这几天不在家,给我妈的理由是去找你问论文方面的事了。”听出崔以欢是在忙,梁眷尽可能的长话短说,尽力省去不必要的逻辑关系。 “我妈要是问你,你别说漏嘴了。” 崔以欢港大毕业,是当年的优秀毕业生。在校时,连续四年绩点第一,各种专业比赛的奖项也基本都拿过一遍,论文也是发的得心应手。 梁眷在大一大二时,就没少请教崔以欢有关论文方面的事。 因而刚刚在上楼的时候,抽空打电话跟妈妈,说自己这几天要住在大姨家时,梁眷的爸妈没有起丝毫的疑心。 因为一切都太顺理成章。 “你不在家,是要去哪?” 崔以欢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夜店内的大理石洗手台,她口吻虽清淡,神经却是绷紧的。在这一刻,她平常不轻易外露的做姐姐的样子,终于摆了出来。 帮忙打掩护当然没问题,但是她要有全部的知情权。 梁眷可以去追求想要的自由,但她涉世不深,这个自由的度量,该有人来替她把关。 许是因为年长两岁的缘故,崔以欢照顾这个妹妹,已成为经年训练后的下意识反应。故而此刻,她顺理成章的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可以替梁眷把关的位置上。 梁眷对崔以欢的这份打破砂锅问到底并不排斥,她只是有些羞涩,所以声音小到像嗫嚅。 “他来找我了,我要去陪他。” 崔以欢怔忪了一瞬,在领悟到这个他是谁后,旋即笑开。 原来是那枚打火机的主人,来滨海了。 她不知道这个他究竟姓甚名谁,家世身份到底有多么的高深莫测。她从没问过梁眷,也没必要问,即使是再亲厚的姐妹,也该容许对方有秘密。 更何况她也有秘密瞒着梁眷。 “好好恋爱,小姨那边交给我。” 崔以欢打开水龙头,沁凉的水喷涌而出,哗啦啦得浇盖在她更为冰凉的手指上。然而再刺骨的凉意,也不能舒缓她内心的钝痛。 有两个女醉鬼互相搀扶着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迫使崔以欢从自己的琐事中回神。 她扬起红唇,对镜子中妆容精致,却处处透露着憔悴狼狈的自己视而不见。而后扯出一个笑容,对梁眷做着最后叮嘱。 “做好安全措施,保护好自己。”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带着怜爱。 第74章 挂断电话,崔以欢胳膊绷直,手掌撑在洗手台面上,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于她而言,都有些吃力。 最终只能任由自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带着几乎融进骨血的破败不堪,无力地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她是由衷的、真心实意的,为梁眷处处圆满的爱情感到开心。只是这份处处圆满太刺眼,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处不圆满。 这世间,求仁得仁是侥幸中的侥幸,件件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刚刚进门的两个女醉鬼,上完厕所后,蓦地看见靠在墙角哭到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的崔以欢,都惊恐地退后半步,酒意带来的昏沉也瞬间冲散了大半。 “姐妹,你没事吧?”胆子稍大的那个女人向前靠近一步,只是伸出的手却迟迟没敢落在崔以欢抖动的肩膀上。 没等到崔以欢的回应,女人咽了咽口水,再次问道:“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不用了,谢谢。”崔以欢的嗓音嘶哑得可怕,她抬起仍带着明显泪痕的脸,在平复过呼吸后,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为情所困的女人,在自怜自伤的时候,是不该被打扰的。 曾经身为局中人,现下作为看客的女人对此深有同感,她抿了抿唇,再次确认过崔以欢没事后,拉着朋友悄悄离开。 但秉持着girls help girls的原则,两个人还是留下一包纸巾和一瓶没开过封的矿泉水,并体贴的将“请勿进入”的黄色标志牌立在卫生间门外。 就暂且让这狭小潮湿的卫生间,成为崔以欢的自留地吧。 来夜店的人有很多,有人寻欢,有人消愁。 而对崔以欢来说,她来夜店的原因,是两者兼而有之——靠寻欢,来消愁。 只是这声色犬马,拼命放纵的的日子,对她来说好像并不奏效。酒精麻痹带来的快感和抚慰,在激情退却后,又将一切无情归位。 夜半惊醒,孤独感袭来的刹那,她还是难以忘记叶辞的脸。 —— 本就羞涩的梁眷,被崔以欢这句真情实感的嘱咐刺激的更加难为情。 恼羞成怒的她,拔高声音,娇俏地回怼:“喂!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太多了!” 然而梁眷的一整句话还没说完,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一阵忙音——是崔以欢略显无情的挂断了电话。 刚刚听电话里的背景音,崔以欢应该是在外面潇洒快活。所以就算是被挂断了电话,梁眷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着急回归肆意的主场。 梁眷将手机扔在一旁,在储物柜里翻出一个宽大的手提包,站在客厅中央思考片刻后,手脚就有了行动。她心里虽乱,做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随手在衣柜里扯了几件换洗衣物,又拿出药箱,找出些常用的感冒药,连同衣服一起扔进手提包里。 生活必备品准备完,她还不忘将笔记本电脑也一齐带走,营造出一副真的是去和表姐讨论学术相关的假象。 临出门前,脑海中无端划过那些红色玫瑰的影子,梁眷心尖再次不受控的发颤。 不过迟疑片刻,她就重新钻回卧室里,将那只买了许久,却一直藏在衣柜里,不曾展现给世人欣赏的银质打火机,紧紧捏在手心。 她既收了玫瑰花,自然也该献出一份回礼。 打火机本身质感冰凉,但因为被梁眷牢牢地握在手里,也渐渐沾染上了本属于她的体温。 梁眷一路小跑着回来,在看到陆鹤南的瞬间,渐渐放慢匆忙的脚步。 陆鹤南仍站在几分钟前二人分别的位置上,他垂着头,露出凌乱碎发下的白皙后颈,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昏黄的路灯高悬在头顶,将他本就修长的影子拉的更加颀长。 寂静的冬夜,伴随着阵阵寒风,吞噬掉他身上的压迫与凛冽,也带走他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破碎。 梁眷站在十几米开外,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莫名地,她眼眶湿润,不由得感谢起这低垂到略显压抑的夜幕。 黑夜极好的掩盖掉陆鹤南身上的高不可攀。铅华洗尽,彼此的瞳孔里,映出二人灵魂深处的模样。 梁眷在此刻,也终于短暂的拥有了一下平凡爱人。 一个平凡到,她稍稍踮脚,就能与之比肩的好好情人。 “你怎么不在车里等?”梁眷轻轻迈步靠近,生怕打扰到这份美好。 陆鹤南低眉顺眼,答得很乖:“不是你让我站在原地不动?” 梁眷暗叹一口气,她不信在商场上掌握着众人生杀大权的陆总,会不懂这点变通。她抬起手,再次将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万幸,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体温没有再次升高,想来应该不算特别严重。即使这样,梁眷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咱们快走吧!”她的声音欢快又急切。 咱们?她要跟他一起走? 陆鹤南挑起眉头,表情有些许的不可置信。 他低下头打量着梁眷手里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再抬头时一脸戏谑:“乖乖女今天也要夜不归宿了?” 梁眷被这话调侃得脚步一个踉跄,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局促,嘴唇翕动片刻后,仍固执地选择嘴硬。 “一个成年女性,跟自己的男朋友出去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自然地接过梁眷手里的手提包,放在车子后座上后,又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算是对我的嘉奖吗?” 梁眷的手撑在车门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白皙的耳朵却不知何时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嘉奖二字,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梁眷呼吸一滞,她不敢想,陆鹤南是想要什么样的嘉奖? 梁眷抿了抿唇,藏起自己旖旎的心思后,一字一顿,稍显严肃的向陆鹤南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在意这是否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这顶多是我在向你尽女朋友应尽的责任。” “是吗?”陆鹤南反问的飞快。 他勾起唇,笑得玩味又浪荡,他拽住梁眷的胳膊,阻止她妄图通过上车来逃避一切的行径,逼迫她转过身,正视自己。 ——“梁眷,那你知不知道,女朋友应尽的责任,可不只这些。” 第56章 雪落 直到车子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停稳, 梁眷还在为陆鹤南那句——“女朋友应尽的责任”而惴惴不安。 女朋友哪有那么多的责任需要完成?总体上无非就是两大部分,精神和生理。 在精神层面上,梁眷自认自己情绪价值给得到位, 勉勉强强能有个及格分数;至于生理,陆鹤南之前也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有这方面的需求啊? 至于梁眷自己,她在方面并不算保守,也不排斥, 只要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就好。 那今天,这个时间点, 这个场合, 算水到渠成吗? 刚刚车子奔驰在路上的时候,趁着陆鹤南没注意,梁眷装作刷短视频的样子,悄悄给关莱发了一条求助微信。 梁眷暗暗给自己打气,没有经验也没关系,只要不耻下问,定能勤能补拙。 但今天是大年初一, 清闲时一向秒回的关莱, 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梁眷一手紧紧抓着安全带, 一手紧紧攥着手机。 在车子停稳的刹那, 手机振动, 备受瞩目的军师关莱终于出现了。看见关莱回消息, 梁眷长舒一口气。 是莱不是菜:【眷眷, 男人都嘴硬,不说不代表没有。】 是莱不是菜:【你就听我的, 气氛一到,你就欲拒还迎, 你们家陆老板血气方刚的,肯定把持不住,今晚就给你办了。】 欲拒还迎吗?梁眷盯着这四个字蹙起眉头,刚想让关莱举例说明,表达得再细一些,耳边就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到了,咱们下车吧。” 梁眷身形一颤,在对上陆鹤南双眸的瞬间,下意识将手机息屏。是她求知若渴,太专注,忘记攻略对象此刻就坐在身边了。 “怎么了?”陆鹤南随口问了句,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又倾身去解开梁眷的。 在凑过去的那瞬,接着车顶微弱的照明灯光,他才发现梁眷的脸上潮红一片,睫毛轻颤,在注意到他的注视后,开始慌乱的眨。 陆鹤南在生意场上阅人无数,梁眷的反应明显是做贼心虚。他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的瞬间,明亮的手机屏幕巧妙地息屏了。 他什么也没看清,只恍惚注意到是个微信聊天界面。 又不是在红杏出墙,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聊个天,有这么紧张? 陆鹤南下意识开始进行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大男子主义太重了,才让梁眷有这么多顾及?连和朋友聊天的权利,也在无形之中被剥夺了? “我在和我室友聊天。”梁眷沉默了瞬,闷闷的开口。 她这也不算撒谎,关莱是她的室友,她也确实是在和室友聊天。只是聊天内容,多少有点见不得人。 第75章 “哦。”自我检讨完的陆鹤南点点头。 为了不让梁眷有更大的压力,他只简短的应了一声,没再往下细问。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给梁眷一定的私人空间感。 可梁眷却会错了意,她把陆鹤南的言简意赅当成了不信任。 “是真的。” 梁眷抿了抿唇,而后扬起脸,鼓起勇气直视陆鹤南的眼睛。尽管刚一直视,她的思绪就开始飘散,往不该想的地方乱飘,她也强逼着自己凝神。 “我在问我的室友,心脏病患者感冒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到底还是撒谎了。 梁眷咽了咽口水,强撑一副一脸坦荡的模样,生怕观察敏锐的陆鹤南看出端倪。 在陆鹤南模糊的记忆中,依稀记得梁眷有个学医的室友,是个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好像是姓许,至于叫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许……?”陆鹤南犹疑地开口。 梁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而后抢先一步答:“对,就是她,学医的许思妍!” 两个人一齐笑开,带着百分之百的真情实感。一个为了自己顺利蒙混过关,一个为了自己记得女朋友身边朋友的细枝末节。 “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你别那么紧张。” 陆鹤南摸了摸梁眷的脑袋,为了让她宽心,他又补上一句:“再说了,我已经没事了,药效已经起来了。” 从小区门口出发之前,梁眷按照陆鹤南表现的感冒症状,又根据药盒里说明书的相关指示,用药极其规范的让陆鹤南服下。 但在路上的时间也只不过才半个小时,哪里能那么快起作用?梁眷心里明白,陆鹤南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 “真的。”陆鹤南笑得有些无奈,他抓起梁眷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梁眷的手本就因紧张而起了一层薄腻的汗,被陆鹤南的手掌包裹的瞬间,内心因为关莱的话而泛起阵阵涟漪。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自己和低烧的陆鹤南,究竟谁更热。 —— 遥诗酒店是国际连锁,也是酒店行业中数一数二的龙头。而在滨海开的这一家,无论是设施还是服务,都可以算得上是业内极具示范性的酒店之一。 酒店的选址也有很大的讲究,它建在风景宜人的海边,闹中取静,既没有脱离滨海有名的那几个旅游景点,也没让景区的喧嚣吵嚷到客人的休憩。 若要毫无保留的赞美,这里可以称得上是——酒店中的世外桃源。 梁眷作为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从小到大路过这里无数次,但从没踏进过这富贵迷人眼的酒店大堂——今天由陆鹤南领路,可以算得上是人生头一遭。 “你之前来过这里?” 瞧见陆鹤南对酒店布局轻车熟路的样子,梁眷不免有些疑问。 “没有。”陆鹤南摇摇头,“但每个城市的遥诗建的都基本一样。” 这话说的不假,每一个遥诗酒店基本共用一个装潢模式,从大堂接待的布局,到客房楼层、行政酒廊,乃至对外开放的会议室基本上如出一辙。 陆鹤南和褚恒不只一次给姚郁舒提过意见,建议她不能一味提升已到上限的服务质量,在设计上也要花点心思。免得让各地出差,经常入住遥诗的客人丢掉新鲜感。 对于常年出门的人来说,下榻的酒店不外乎是第二个家。谁又愿意整日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呢? “这样啊……”梁眷拉长尾音,应了一句。 “怎么了?”陆鹤南听出梁眷的欲言又止,办理入住的时候,分心偏头反问。 梁眷耸耸肩,抿唇笑笑:“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这里也是你的产业。”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无所不能的男朋友,走到各处都前扑后拥,狂妄到仿佛世界都已被他踩在脚下。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陆鹤南勾唇笑了笑,笑梁眷的天真,“我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 酒店前台将证件递回给二人,陆鹤南刚牵起梁眷的手,想要往电梯处走。还没迈步,就被一道清亮犹豫的女声叫住。 “陆三?” 配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这道声音也由远及近。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会在滨海看见你。” 陆鹤南还没等转头,眼中就流露出对待老熟人见怪不怪的一片了然。他微微颔首,算是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打了个招呼。 是姚郁舒,遥诗酒店真正的主人来了。 梁眷跟着陆鹤南一起回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子不算太高,但气场很强,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她明明眉眼,唇边都挂着笑,可偏偏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发自真心的笑意。 相比之下,她身边跟着的那个男人,就显得逊色很多。 他们一点也不般配,这是梁眷对此的第一印象。 再细看几眼,梁眷才发现面前这个女人,眉眼处竟和姚郁真隐隐有些相似。尽管是两种全然相反的气质,但这抹骨相与皮相上的相似,是性格也无法掩盖的。 “这是郁真的姐姐,姚郁舒,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察觉到梁眷的走神,陆鹤南紧了紧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微微低头,同她介绍起姚郁舒。 “你好,我是梁眷。”梁眷抬起没被陆鹤南握住的右手,脸上带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 姚郁舒盯着梁眷的手晃了一下神,而后轻轻回握住,紧绷的精神状态在那一瞬也松弛了许多。 “姚郁舒。” 梁眷又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姚郁舒身边的男人,见陆鹤南和姚郁舒都没有要介绍他的意思,梁眷也没有多问。 大概,是个无关紧要、不值一提的人。 “听郁真说你谈恋爱了,我开始还不信。” 姚郁舒目光落在一对璧人交叠的双手上,圆圆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玩味,语调也有些打趣的成分在:“这下也算是眼见为实了。” “有什么不能信的?”陆鹤南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站在姚郁舒身旁的祁序身上,话语间也意有所指。 “你这个女强人都开始筹备婚事了,我谈个恋爱也不算稀奇。” 两个人是自出生就混在一起的玩伴,姚郁舒对陆鹤南的挖苦早已见怪不怪。 她挑起眉头,声音坦坦荡荡:“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你知道的,我对人生还有姚家一直都有我自己的规划和坚持。” 陆鹤南还有话想说,但有外人在这,他只能选择沉默。 不过眼神交汇的瞬间,姚郁舒就领会到了陆鹤南的欲言又止。 她偏头看向祁序,态度既不亲密也不疏离,不像是朋友或者恋人,而像是为利益至上的合作伙伴,还是配合的并不默契的那一种。 “你先上去吧,我和三哥还有话要说。” 甚至连客套婉转的避讳都没有,而是直白果决的让他走开。 祁序的表情有一秒钟的破裂,而后就恢复如常,他甚至能淡定的同陆鹤南与梁眷微笑告别。 梁眷下意识盯着他的脚步看,却连刹那的慌乱都不曾发现。每一步,都很坚定沉稳。 是个城府很深,极能容忍的人,这是这容忍怕是会有倾覆的那一天。 梁眷不由得,为只有一面之缘的姚郁舒感到忧虑。 “怎么来滨海了。” 祁序刚一走远,陆鹤南就冷声询问其姚郁舒。 “你忘了,祁序是滨海人,我这次来,是来见他的父母。”姚郁舒答得轻描淡写,她甚至还有闲心打了个哈欠。 陆鹤南没忘,他是从未关心过。祁序那种人,还不配进入他的视线。 “就确定是他了?”陆鹤南眉心一跳,对姚郁舒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窝火。 “不然呢?”姚郁舒抬眸轻笑反问,口吻中带着淡淡的嘲弄。 既嘲讽多管闲事的陆鹤南,也嘲讽自轻自贱的自己。 “三哥你给我介绍个更好的?又或是回去劝劝宋家,让他们的独子,你的表弟宋清远做我们姚家的上门女婿?” “祁序,那个人明显是对你有所图谋的,你怎么能……” 陆鹤南的语气越说越凶,梁眷察觉到不妙,连忙捏了捏他的手。 收到提醒的陆鹤南重重叹了口气,至于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相信姚郁舒能明白。 “有所图谋又如何?我对他也有所图谋。”姚郁舒抬起头,无畏无惧地直视陆鹤南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作为姚家的继承人,我需要一段看上去完美的婚姻来稳定姚氏的股价,需要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唇边带着得偿所愿的笑:“这一切,祁序可以做到。他想要的钱与权,就是我回报给他的筹码。这是桩交易,两个人都心甘情愿,稳赚不赔的那种。” 好一个稳赚不赔! 姚郁舒言辞犀利,梁眷听得入迷。和姚郁舒相识这一遭,也算是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他们这个圈子里肮脏的那一面。 第76章 情与势,总要割舍一样。二者兼得,那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清醒的人从不认为这天大的幸运会落在自己头上。 梁眷垂下眼睫,盯着和陆鹤南紧握的那只手,若有所思。 陆鹤南被姚郁舒的这套说辞顶住,沉默半晌,只缓缓说出一句:“林应森快回来了。” 姚郁舒的表情有刹那的松动,声音却依旧无波无澜:“与我何干?” 她扬起眉头,神情透露着微微的不耐:“陆鹤南,你还不明白吗?站在我身边,和我结婚的那个男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姚家的未来是一帆风顺的,我一切都可以舍掉。” “你不明白也正常。” 她哼笑一声,看向陆鹤南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屑,而后清了清嗓子,继续有条不紊的说下去,用词也变得更加大胆。 “毕竟你被陆家保护的太好了,你不用像我这般瞻前顾后,因为上面永远有堂姐和大哥替你顶起家族责任,你只要随心所欲的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就可以。”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安稳日子,你能过多久?一辈子吗?你的哥哥姐姐,就永远不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吗?到了那时,你该如何选?” 姚郁舒的接连提问,让陆鹤南敛起脸上的笑意。因为是信得过的朋友,所以即使姚郁舒这样咄咄逼人,他也没有大动肝火。 只是他这么久以来,刻意忽视,当做不存在的地方,一朝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陆家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陆鹤南的神情虽变得淡漠,但语气依旧有些不忍,“我想说的是,你想要的一切,林应森也可以给你。” 听到这话,姚郁舒蓦地笑了。这笑容落在梁眷眼中,可谓是凄美又绚烂。 梁眷想,这大概是这一晚上,姚郁舒唯一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三哥。”姚郁舒语气悠悠,叹息过后又重新唤回三哥。 她收起攻击力十足的锋芒,但不肯完全放下自己的骄傲。或许曾经放下过,但却被不懂得珍惜的人用力碾碎。 姚郁舒咬着唇瓣,平静过后,笑得释然。 “他要是能给,四年前他就给了,不会拖到现在。” 第57章 雪落 和姚郁舒这场不算愉快的对话, 并没有让陆鹤南的情绪山崩地裂。 他虽不是陆家上下选定的继承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过是三两句刺耳的闲言碎语,不足以扰乱他的心弦, 在对陆鹤南的培养上,陆家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分在。虽不是像对陆雁南那般苛求,但也只是放任他去圈内圈外闯荡,而不是要将他放养成一个草包。 放任和放养, 仅一字之差,落在实处上也是大相径庭。 该拨乱反正的时候, 陆鹤南相信, 自己的大伯和父母绝不会有片刻的犹豫。 在港读书期间,和褚恒、宋清远融资创办的公司,京州各大家族最初碍于陆褚宋三家的面子,多多少少也有参股。 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几大豪门能容忍他们浪费精力胡闹到现在,是因为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未来。 换言之,是认可公司话事人——陆鹤南的雷霆手段。 许多不知道豪门内幕的无聊看客, 都在期待陆鹤南——这个年轻一辈中的领头羊, 有朝一日可以继承他伯父陆庭析的衣钵, 将陆家现有的光辉继续发扬光大。 但陆鹤南知道, 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就算陆家来日不幸倾覆重组, 带领陆家东山再起的也该是陆雁南。 富丽堂皇的遥诗酒店, 连电梯轿厢都被装点的雍容华贵。宽大光洁的全身镜映出梁眷的姣好身材, 也映出陆鹤南心不在焉的面容。 太静谧的氛围,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梁眷心一紧, 扯出笑容,接着刚刚姚郁舒提起的话题, 随口问道:“你的堂姐,她很厉害吧?” 陆鹤南回过神来,他沉默着点点头,半晌后又有些心疼的说道:“她也很辛苦。” 作为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女人,想要在这个满是男人的利益世界里,靠不见血的博弈搏杀来拥有一席之地,陆鹤南当然知道这有多难。 他在港洲创业时所经历的苦难与白眼,想来不及陆雁南这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想帮她,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无能为力。 —— 在当今快节奏的生活模式下,留给年轻人用于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 对于已经可以轻松睥睨山巅的陆鹤南而言,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他虽是一时兴起来了滨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因为追逐私欲,而恣意的放下工作。 因此,当梁眷躺在酒店豪华又宽大的浴缸内,用消磨时光的消遣方式,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再有条不紊地吹干头发、抹上护发精油、系好睡袍带子慢吞吞地走出浴室时。 就看见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的陆鹤南,已经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起工作会议了。 外在虽有些凌乱,但神情举止并不慌乱。 注意到梁眷洗完澡出来,他甚至也只是略微分心抬头看了一眼,用眼神无声的示意她随意,就又低下头专注屏幕上色彩单调的图表汇报。 得到行动自由许可的梁眷没急着走动,她站在原地,上半身靠在墙边上,姿态惬意,目光无礼的打量着工作状态下的陆鹤南。 他鼻梁上架着一个金边框眼镜,耳朵上挂着单侧使用的商务蓝牙耳机,面容稍显冷淡严肃。双腿交叠,上半身懒散地倚靠在沙发上。 身上穿着的是遥诗酒店提供的男款黑色睡袍,布料服帖到没有一寸褶皱,腰间的带子也被系得一丝不苟。 从上到下,只有胸前锁骨处一小片的肌肤若隐若现,但也正常社交的尺度之内。 明明一丝暧昧春光也没有外泄,落在梁眷眼中却莫名勾人。 看到这令人血脉喷张、引人无限遐想的旖旎画面,梁眷顾不上脸红,就已开始条件反射的,默默为广大悲催的打工人们鸣不平! 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老板啊?大年初一的深夜里还要让员工汇报工作! 你自己不愿意过年就算了,怎么还能阻止别人阖家团圆? 梁眷边在心里怒斥陆鹤南是个狠心的周扒皮,边挪步到笔记本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里,紧蹙着眉头,满眼同情意味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只瞧了一眼,她就讪讪地收回视线,顶着陆鹤南疑惑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般拿起桌上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坐到沙发的另一端,身体僵硬的小口抿着杯中的温水。 心里无声上演的戏码,也从代表广大群众怒斥陆鹤南的不仁不义,演变为真心实意的向被自己无端误解的陆鹤南道歉。 这是一个越洋会议。 一屋子金发碧眼,挣美金,以英语为母语,工作地点在国外的外国人,想来是不需要国内法定假期的。 会议应该是刚开始不久,视频会议另一端的各个部门,还在依次做着这个季度的汇报综述。按既定流程,还没到陆鹤南该发言提问的阶段。 梁眷捧着玻璃杯,盯着沉浸在会议中的陆鹤南呆坐了一阵,就觉得无聊。 见他一直在耐心侧耳倾听会议内容,手里握着钢笔不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习惯清闲的梁眷在这氛围的渲染下,觉得自己也该找份正经事来做。 好在出门时带了电脑,好在她真的还有一篇待发表的论文没有修改完。 心下有了计划的梁眷站起身,刚趿拉着拖鞋朝套房的卧室方向走了两步,就又一脸谨慎的停了下来。 坦白来说,牛筋软底的拖鞋落在地毯上的声音还算轻微,只稍稍比两个人交替响起的呼吸声沉重了些许。 但梁眷生怕这微小的响动,会影响到陆鹤南的思绪,从而影响到整个会议的效果与进程。 因此,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脱下拖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然后轻踮脚尖,继续小心翼翼的朝卧室方向挪动。 然而陆鹤南远没有梁眷想象中那般专心,工作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犯下作为上位者的大忌——在面对员工汇报时,明晃晃的走神。 这是极不礼貌的表现,稍有不慎就会因为这份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丢掉来之不易的团队凝聚力。 良好的教养逼迫他竭力凝神,以至于连余光都不敢分给“罪魁祸首”——梁眷丝毫。 牢牢握在手中,妄图重新拉回他思绪,起记录与标记作用的钢笔,也随着主人的心不在焉,在纸面上无意识地乱画。 笔尖轻点,漆黑的墨水在洁白的纸面上一处处晕染开,构成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为数不多侥幸留存在纸上的字字句句,也经不起推敲。因为那用词既不连贯,又毫无语序逻辑可言。 所看之处皆是一片混乱,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起了阵阵涟漪。 第77章 心乱的人,是做不了正事的。 可偏偏听觉在此时又格外灵敏。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刻意放缓放轻,落在局外人耳中几乎算是无声的脚步声,在陆鹤南以梁眷为中心的世界里,渐渐盖过了耳机里传来的汇报声。 那脚步声,似春日街头,刚刚抽条的柳枝,在细腻春风的吹拂下,掠过路人的眉梢与眼眶,轻轻酥酥,撩人心弦。 陆鹤南清了清嗓子,为避免暴露太多心绪,他故意言简意赅,连头都没抬。 “地上凉,穿鞋走。” 梁眷顿住脚步,静默了一瞬。 会议里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又温婉,正战战兢兢汇报工作的财务部总监小姐也跟着静默了一瞬。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又有些茫然无措地望向会议室里的投影。 投影上的陆鹤南依旧正襟危坐,但视线与注意力却明显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正在看别人。 这个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透露着优雅矜贵,令欧洲部无数女员工为之倾倒的东方男人,此刻正满眼柔情的注视着屏幕外的某个人。 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有人似乎听到了财务总监心碎的声音。 “你不是在开会吗?”相比之下,反应略显迟钝的梁眷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小声问道。 听到这道清浅、语气熟稔、称呼陆鹤南不用任何尊称的女声,向来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见过大世面的企业高管们石化了一瞬。 在公司创办周年的庆典上,陆雁南曾代表陆家全体,专程来欧洲向他们表达过慰问。虽然已过去两年,但他们至今还对那个洒脱干练,温婉大气的女人保有深刻印象。 陆雁南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这道女声更细,更柔,更缱绻,似娇嗔。 会议室里,以纸张翻阅为掩盖的窸窸窣窣声,几乎没有任何延时的通过蓝牙耳机传到陆鹤南的耳中。 察觉到大洋彼岸的骚动,他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收回想要按动鼠标,以此关闭麦克风的手,而后继续面不改色道:“没关系,他们听不懂中文。” 陆鹤南的语气很随意,带着无可挑剔的真实感。梁眷信以为真,即将崩裂的表情,和僵硬的脊背当下就放松了很多。 她轻叹口气,似如释重负:“你早说嘛,吓死我了。” “宝贝,你放松一点。”陆鹤南软下嗓音,带着诱哄,“我不过就是开一个简短的季度会议,你不用那么紧张。” 几乎都在港洲工作或培训交流过,可以轻松听说读写中文的员工们,彼此面面相觑。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不敢当着老板的面继续窃窃私语,但静默的眼神交流中,透漏出每个人心底的波涛汹涌。 第58章 雪落(捉虫) 见惯陆鹤南平时工作状态的员工们, 在此刻确实该小小震撼一下。 毕竟,面上一派和煦,实则手段狠烈的陆总, 什么时候这样低眉顺眼的跟别人说过话?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哪怕是对待合作伙伴的女儿,他只怕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与关怀。 他最多,只会给那些无足轻重的女人们留下一顿饭的时间。其余的, 全都交给惯在花丛中流连的褚恒来善后。 会议室里的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屏息凝神。纷纷妄图那细微的电波能再传来大洋彼岸的只言片语, 以此捕捉到一丝那个陌生女人的信息。 毕竟, 掌握了陆鹤南的未来情感动向,才能有效投其所好,从而把握住升职加薪的机会。这泼天的富贵,无论是谁,都要拼命接住。 然而,死死拿捏住陆鹤南的梁眷,却没能让他们如愿。 尽管有了陆鹤南的那句发自内心的宽慰, 她也依旧轻手轻脚的走回卧室里。 拿到自己的电脑后, 她从餐厅拖来一把椅子, 安静的坐在陆鹤南对面。 宽大的办公桌, 被两台相背而开的电脑, 划分的泾渭分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各占桌子的一半。 虽是与陆鹤南共用一张桌子办公, 连鼻息都能轻易相互纠缠。但梁眷却连个眼风都没分给他丝毫,一副公事公办, 请勿打扰的态度。 起初陆鹤南的目光还紧锁着梁眷,他眉梢上扬, 饶有兴致地她盯着看了一阵,只等她坚持不下去而破功。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只等来伏案修改论文的梁眷,渐入佳境。 陆鹤南只得讪讪地收回自己灼热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寡淡无趣的电脑屏幕上。 被“薄情寡义”的梁眷这般忽视,陆鹤南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娇软明明就在眼前咫尺,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距离。 再次察觉到陆鹤南的走神,会议另一端的广告部总监体贴地停顿下来,用一口纯正的英式英语温声问道:“lu,do you need a break?” 耳机里传来这声关切的询问,陆鹤南怔忪了一下,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还没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梁眷,而后一字一顿轻笑着开口。 “我不用休息。” 这字正腔圆的五字一出,梁眷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她停下手里的工作,一脸犹疑地抬起头来,懵懂又单纯地望向陆鹤南。 后者强压下想要上扬唇角,刻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一脸闲适的对着电脑屏幕悠悠道:“我们继续。” 梁眷眨了眨眼,足足用了十秒钟才消化掉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陆鹤南刚刚那两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可这偌大的酒店套房内再无第三个人,能相互沟通的对象,只余下总被她忽略掉的会议参与者。 片刻后,回过味来的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可陆鹤南说的是中文,那这是不是说明,视频会议里的那些外国人是能听懂中文的。 那刚才?!陆鹤南是在骗她!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中文,统统都是假的! 果然男人嘴里的话,没一句是能信的。 回想到刚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陌生人听了去,梁眷又羞又气,也没心思再看屏幕上枯燥的论文。 她抢过陆鹤南手边的笔记本,又夺过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钢笔,翻开新的一页,狠狠在光洁的纸面上留下两个大字,和一串叹号。 做完这一系列带着泄愤性质的举动,梁眷才将笔记本重新丢回到陆鹤南面前。 陆鹤南垂下漆黑的眼睫,视线下移,在看到那娟秀的两个字后,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清隽的面容也隐隐漾出笑意。 ——骗子!!! 正在汇报下一季度广告投放安排的广告总监,意识到陆鹤南的开小差,再次适时停下来。 她是个年近五十的法国女人,为了天性使然的浪漫与自由,与名义上的男友,事实上的丈夫谈了近半辈子的恋爱。 对于陆鹤南今日这些难得一见的异样,经验颇多的她,看得尤其透彻。她放下手里还有待汇报的繁杂事项,微笑着打趣。 “lu,you're in love.” 陆鹤南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而后默不作声的盯着笔记本上,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骗子”二字,心弦莫名再次一动。 本不想将私生活展露在外人面前的他,卷起唇舌,回了这位八卦的法国女人一句地道的英语。 “it doesn't feel bad.” 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的梁眷还在兀自生气,她手掌托着下巴,对着陆鹤南怒目圆睁。 而被凝视的对象,也一错不错的回望她,满目深情,让人自觉沦陷。 —— 梁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她的注意力就又重新放在正事上。 随着她偶尔指尖翻飞,带起的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陆鹤南也重新放平心境,投入到繁杂的工作会议里。 寂静典雅的酒店套房内,昏黄沉静的吊灯,散发出来的柔柔灯光,温和地照耀在两个人的肩头、身上。 此时此刻,不可不称作为一片岁月静好。 静谧的冬夜里,时光缓缓流淌。悬挂在客厅一角,不算引人注目的黑色钟表,流光溢彩的指针也已转到十一点。 静下心来做事,进度总是极快的。 梁眷耗时一年,写完的论文初稿,终于在此刻彻底修改完。只能年后开学,再交给徐教授审查,若数据无误,便可着手投稿了。 心里一直记挂的大石头彻底落地,梁眷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僵直的脖子,又放纵的伸了个懒腰,让四肢百骸稍稍轻松一下。 反观坐在对面的陆鹤南,情况就不像她这般乐观。 季度会议已进行到最后一项,此时仍留在会议室里的,基本都是港州总部创立之初的几位高层骨干。 当年为了开拓欧洲市场,陆鹤南和褚恒破釜沉舟,忍痛将这些将才派到欧洲任职。 有了这些人的加持,原先一盘散沙的欧洲市场,才能有序且良好的运转至今。靠着高层们的眼光独到,原先不起眼的欧洲部,在集团里也渐渐有了一席之地。 第78章 故而,在大事小情的商讨上,陆鹤南和褚恒也会先行询问他们的意见。 而现下所说之事,事关宋清远。因此,陆鹤南的神情,比会议前半程要严肃许多。 ——去年下半年,位于港州的公司总部创立了一个新的部门,主要负责欧洲以及北美新兴产业的投资。 这个决策不算突然,在公司创立之初,国外新兴产业的投资,就在陆鹤南和褚恒的规划范围之内。 直至这两年,港洲和大陆的相关产业日渐成熟,他们才敢把紧绷的注意力,稍稍落在其他地方上。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只占其二。靠过往经验来说,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是最合适的。 首要目的,是打算利用这个部门的试运营来试水,方便吸取经验,为日后集团调整原有战略方向提供便利。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了锻炼宋清远的处事及用人能力。 宋家的当家人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作为宋家独子的宋清远,上台主持大局已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 这个新部门,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由宋清远主导。一贯把控全局的一二把手——陆鹤南和褚恒,只起协同决策的配合作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宋清远第一次,独立负责一个完整板块。 这个安排,对宋清远而言,有点拔苗助长的意味在。由此,最近这大半年,恐怕是他养尊处优的人生中最为吃力的半年。 然而,放任宋清远折腾了这么久,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却不见丝毫回报。就算暂不考虑盈利和日后发展的事,单论成本,这个项目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对于这样一个稳亏不赚、回本都难的买卖,集团上下都颇有微词。任谁都不希望看到,集团倾力投入的巨额投资款,就此打了水漂。 本可作为员工年底分红的款项,也变相成了宋家贵公子初涉商场的高额学费。 各种说法满天飞,沸沸扬扬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大有一副民愤难平的意思。其中,业务能力出众的欧洲部,给出的负面反响最大。 陆鹤南凝神端坐着,面容平静地等待他们“声情并茂”的讨伐。 欧洲部的项目投资顾问stephen,是个极具绅士风度的英国华裔。他中文虽说得不够流利,但用词准确,语调语序也还算准确。 “陆总,欧洲风控部门给出的建议是,终止这个注定会夭折的计划。” stephen停顿了下,将事先准备好的汇报材料倒扣在桌面上,长提一口气,而后重重呼出,说出了在场无人敢说的后半句。 “或者,我个人建议换一位部门负责人。” 话音刚落,陆鹤南就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线。 在他们这群集团元老心中,陆鹤南从不是纸上谈兵的无用之才,也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需要受人吹捧的无能之主。 stephen想,陆鹤南该听些真话,他应该也想听些真话。 这么多年,他和褚恒二人配合默契,每一个项目都是从小做大。先是从港洲起步,再渐渐渗透到大陆,直至最后是将欧洲北美收入囊中。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顺风顺水,直到宋清远横插进来,才把这原有的一切搞得乌烟瘴气。 stephen无视掉陆鹤南即将崩裂的表情,清了清嗓子,继续沉声说下去。 “我们认为,如若再任由宋总盲目投资下去,整个资金链,恐怕都会因为这个项目而断裂。” 陆鹤南的眉心跳了跳,漆黑的眼眸中短暂的划过一丝戾气与不悦。 虽然这个投资顾问所说的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但这两句话说得太犀利。 终止、注定夭折、盲目……这是赤.裸.裸的否定宋清远的能力。 即使这是事实,也不该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 若论轻重缓急,项目亏损多少都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如若这个说法被传开,宋清远日后的御下之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一个难以服众的上位者,下台让贤是迟早的事。可人丁稀少的宋家,哪还有“贤者”可让? 若是有,也不会轮到宋清远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接管整个宋家。 陆鹤南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想?” 但凡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肯为宋清远说句好话,事情都不会那么难办。 然而,回应陆鹤南的,只有一片沉默。 顶着陆鹤南咄咄逼人的目光,这本就压抑的沉默更加难捱。 负责统筹欧洲部全部示意的区域总监,只能在此时站出来,一脸为难道:“陆总,刚刚stephen说的那些,是我们大家商量过后的结果。” 早有所料的心,重重的沉到谷底。 陆鹤南没想到,短短半年,宋清远就已经彻底失去欧洲部的民心。满会议室的集团高管,竟无一人肯为他说话。 “你们的这个想法,跟褚总商量过了吗?”陆鹤南咬着牙,想要把难办的决定推给褚恒。 stephen哼笑了一声,讥讽意味十足:“褚总对宋总的溺爱,只怕比您还深。” 这场会议,最终以陆鹤南下周飞往欧洲,接管宋清远经手的全部事项而告终。 人人都得偿所愿了,只除了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三个人。 陆鹤南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这个别无他法的决定,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陆宋两家交代。本是“辅政大臣”身份的表哥,打着培养的幌子一跃而上,顶替了天资不高的“少主”? 人心复杂难测,即使他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兼顾每个人的情绪。 陆鹤南半阖着眼,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焦躁的情绪,最容易勾起掩埋在心底的烟瘾,没什么比现在点燃一根来得痛快。 抵不住欲望的他倏地睁开眼,对着略微杂乱的桌子一通翻找。 “找什么?”以为会议还没结束的梁眷,注意到这边的响动,用气音问他。 还处在焦躁情绪之中,气压有些低的陆鹤南,简短地撂下一个字:“烟。” “在屋里,我去给你拿。” 听出陆鹤南心情不对劲的梁眷怔了怔,而后飞快地回过神来,转身走进屋内,嘴上仍不忘叮嘱:“你接着开会。” 梁眷不想让陆鹤南多等,所以她小跑着钻回卧室,又小跑着回到他面前。 崭新的一盒香烟不过须臾片刻,就被递到陆鹤南手上。 然而他思绪飘飞,注意力完全没落在梁眷身上。直到手指翻动,下意识想拆开烟盒外的塑料包装时,才恍然发现,他乖巧的姑娘已体贴地为他做好了这一切。 陆鹤南盯着那烟盒,稍稍从那颓败的情绪中抽离。 他敲出一根烟,却没含在嘴里,而是拿在手中打转,眉眼似笑非笑,语气不无可惜道:“打火机好像落在车里了,我去打个电话,让客房部送上来。” 然而还没等他站起身,梁眷就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用那么麻烦,我有。”依旧是刻意而为的气音,但从目光到语气,是一致的笃定。 她有?她上哪有?别的男人落在她那的? 陆鹤南蹙起眉,这下他彻底从工作的糟心事中回过神来,盯着梁眷再次跑回卧室的背影,眼神泛起阵阵波澜。 梁眷只顾沉浸在礼物即将送出的喜悦上,全然没发现身后的陆鹤南,从内到外都已释放出名为“危险”的占有欲信号。 直到梁眷攥着精致的打火机包装盒重新回到客厅,目光紧随着她身影的陆鹤南,周身还充斥着一股难以弥散的低气压。 探究的视线在那包装盒上流连了一阵,陆鹤南明白过来,捏紧拳头,故作平静的问:“送我的?” 梁眷捧着盒子,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微不可闻的点点头。 “那你帮我点。” 薄怒过后的陆鹤南声音有些喑哑,他没有放低音量,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话音刚落,他就将烟含进嘴里,整个人懒散落拓地靠在沙发上,好以整暇地回望梁眷,一派安然的等待她的效劳。 站在电脑后的梁眷呼吸一滞,抬手指了指没被合上的电脑:“你……你没关麦。” “所以呢?”陆鹤南勾起笑,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再抬眼时眼底捉弄意味明显。 他口吻慢条斯理的,和梁眷的乖巧慌乱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拿正牌女朋友挡挡桃花,不是理所当然?” 第59章 雪落 梁眷呼吸凝滞住, 在彼此无声似较劲的对望中,她压下眼中的酸涩,语气轻松地问道:“挡挡桃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鹤南没抬眼, 答得干脆利落。 梁眷垂下眼睫,安静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本就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梁眷既没有意愿在这句话上继续深究, 陆鹤南也就没有想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欲望。 第79章 “会议已经结束了,我电脑都关机了。” 陆鹤南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向梁眷招手, 想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见她犹豫不决, 将信将疑的样子,他又将电脑旋转到她面前,向她展示那满屏的静谧漆黑。 “这次是真的,没有骗你。” 梁眷抬眼瞧了一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挪步过去,却没如陆鹤南所愿那般坐在他的身旁。 而是选择在他的面前站定, 腰臀虚倚在办公桌上, 以一种玩味的俯视姿态, 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陆鹤南回望过去, 捏着香烟的手慢慢收紧, 一贯从容冷淡的脸上, 隐隐浮现出迟疑和不确切。 明明那双干净、清澈到动人心魄的眸子里, 仍盛着满满的清浅笑意,陆鹤南却忽然觉得, 梁眷此时的心思根本没落在他的身上。 她在走神。 他就坐在她面前,却吸引不到她的丝毫注意力。 想到此处, 陆鹤南的心中顿时生出浓浓的挫败感。 他将手中的香烟含进嘴里,再倾身抬手,轻拽了一下梁眷手中紧握着的那个打火机,修长的手指带着透骨凉意,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掌心,逼迫她回神。 梁眷被陆鹤南这冷不丁一用力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自觉松手。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枚沾染着她体温的打火机,已经静静地躺在陆鹤南的掌心里。 “为什么突然要给我送礼物?” 陆鹤南垂着眼,视线在那只银色打火机上反复流连,粗粝的指腹在打火机光滑的机身上来回摩挲。 直至指尖触碰到右下角某处不平整的粗糙,他眯起眼睛,抬手仔细辨认了一阵。 当那几朵不起眼的雪花映在他瞳孔中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散漫的神情也在那刹那变得虔诚。 无意识的抚摸,在这一刻好似变得别有用心。 这时的行为完全不受意识所控。陆鹤南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受那雪花精致的雕刻突兀感,还是在感受打火机所承载的少女稚嫩心意。 时间静止在此刻良久,久到陆鹤南已经将那几朵雪花的模样刻进心里,梁眷也依旧没有答话。 陆鹤南收起旖旎的心思,佯装淡定地抬眸、扬眉,吐息,再低低沉沉的温声问道:“梁眷,怎么不说话?” 这声音的频率太低,被唤名字的梁眷条件反射的抬起头,呆呆地眨了眨眼,飘散的意识渐渐回笼。 他是问她什么来着?梁眷心里一空,静下心来仔细回忆了一下,陆鹤南好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送礼物。 可恋爱中的人,送礼物哪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心里记挂着你,觉得它与你合适又相配,才想要买给你。 不过这又酸又矫情的真实答案,梁眷不会说给陆鹤南听。 她选择讷讷地给出一个挑不出错,却也不出彩的回答:“这是情人节礼物。” 然后尴尬的别过眼,生涩地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再装模作样的轻咳几声,消散脸上的那几分不自在。 真实的理由都不能说与他听,她又怎么能承认自己的晃神是因为他呢? ——而且还是因为他把玩打火机时,表情温柔浪荡,指尖用力磋磨的样子,竟让她觉得被这样把玩的,好像不是打火机,而是她自己。 在这一刻,她嫉妒这个由她亲手送出,不具任何独立灵魂与自由意识的礼物。 陆鹤南看不透梁眷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的思绪仍单纯的停留在梁眷给出的那句答案上。 ——这是一份情人节礼物。 某些礼物之所以能够分外动人,皆因情人二字。 陆鹤南宽阔的手掌牢牢地包裹着那枚打火机,属于自己的体温,也隐隐和打火机上,梁眷残留的余温交融在一起,像是一种变相的十指相牵。 “可现在距离情人节还有好久。”陆鹤南虽淡淡说着,眼睫却不受控地颤了颤。 他再次摊开紧握的拳头,将打火机暴露在与掌心相比,略显寒凉的空气中。像是予它以自由,更像是予她以自由。 所有的十指相牵,都是他思虑再三,万般珍重的情不知所起;不是强硬掠夺,再狠心辜负,只顾一时痛快的无情束缚。 “我买早了,但是今天送,好像也很合适。”梁眷吸吸鼻子,后半句说的声若蚊蝇,“你不是也送我玫瑰花了吗?” 在他第一次送自己玫瑰的这一天,她的手里,恰好也有一份勉强可以相提并论的礼物,急待送出。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别样的默契。 送礼物原不拘泥于节日的,只要当下的氛围与情意能够相辅相成就好。 “打火机很漂亮。”直至指尖将打火机的每一处细节都描摹完毕,陆鹤南才悠悠道出由衷的感叹,“我很喜欢。” 他倾身坐直,不由分说地拉起梁眷垂在身侧的手,将那枚打火机重新交回到她手中。 “既然是你送的,第一只烟就由你帮我点。”陆鹤南清冷的语气依旧温柔,但也坚定到不容任何人置喙。 不等梁眷回神,那枚打火机就又重新落回到她手中。她沉默着垂眸,漆黑的眼睫遮盖住她怔愣的神情。 她在给人点烟这方面,还算小有经验。 不知道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癖好,总之她喜欢火焰在打火机出火口处,“蹭”地一下升腾起的那瞬间。 所以在梁眷年幼时,梁父在家中抽的每一根烟,点烟的这项工作几乎都是由她来代劳。 直到她渐渐长大,不再是牙牙学语,整日缠着父亲胳膊撒娇的小女孩,这项增进父女感情的小游戏,才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于梁眷而言,普普通通的点烟,只是打火机火轮拨动的那一秒。 但陆鹤南想要的,亦或是梁眷想给的,绝不会这么普通。 钟表指针轻转,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催促梁眷接下来的动作。而在陆鹤南的时间观里,他留给她思考消化这件事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再任由她这么胡乱思考下去,只怕他会一无所获。像个猎人似的与她周旋了这么久,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算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餍足,也要让他尝点甜头。 “在想什么?是不会吗?”落拓地靠在沙发上,耐心已经彻底耗尽的陆鹤南再次抬手,微微用力拽着梁眷的胳膊,迫着她向前迈步。 陆鹤南虽极力克制着力道,但梁眷本就因心中压不下去的绮念而身心绵软,再由着他这一用力,膝盖竟直接磕在绵软的沙发上。 随后向前倾倒,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暧昧又尴尬的跪坐姿态,跌落在陆鹤南怀里。 梁眷虽跌的猝不及防,可上半身坠空的刹那,她还是下意识地将打火机稳稳握在手中。 好在有陆鹤南垫在身下,梁眷这一摔不算太过狼狈,只是有些丢人。 呼吸在这一刻是乱的,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平复不下来的那一种。 梁眷将情热到发红发烫的脸,深埋在陆鹤南的颈窝处,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他的睡袍带子,竭力凝神,想去捕捉陆鹤南的反应。 听觉在这一刻变得迟缓,还没等她探听到什么有用信息,软嫩敏感的腰间就被一只手牢牢按住。 睡袍的布料太轻薄,薄到极合陆鹤南的心意,贴着睡袍细细抚摸,他几乎能感受到掌下这具身体的完美曲线。 “眷眷,你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肯等的。” 软玉在怀,他甚至还有闲心勾起唇角开个玩笑,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只是细听下来才会发现,这声音有几分不同以往的异样。 腰间那只手给予的温度太灼热,以至于陆鹤南的话传到梁眷耳边,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梁眷虽看不见,但在她的潜意识里,陆鹤南大抵是神色如常,面对这突入起来的“投怀送抱”,他也仍淡定从容的很。 从始至终,他都在以一种观望者的状态,淡定从容地看她一步一步深陷。 梁眷羞耻到,眼中险些溢出泪来。 被撩拨到将要无条件缴械投降的那个人,仅她自己。被圈进在这场以欲为名游戏中的那个人,也仅她自己。 反观梁眷身侧,陆鹤南的神情的的确确是毫无波澜。 纸醉金迷的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之下,他最会控制的就是自己的表情。时时刻刻不悲不喜,平静到绝不让旁人看出一丝可以击破的破绽。 像是个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偶。 然而他的身体远没有他神情上那般放松。 梁眷跌坐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的脊背瞬间绷直,与她紧密相贴的腰腹处,也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叫嚣着迸发。 那股热浪与坚硬,正在一次又一次以渴求之名,向他的理智发出挑战。 到底还是陆鹤南的神志第一个恢复了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指尖夹着的香烟递进嘴里,以此方便他腾出空闲的双手环住梁眷的腰,将她轻托起来,再轻轻放下,为她在自己怀里寻了一个更加安慰舒适的位置。 第80章 “宝贝,你打算在我怀里趴多久?”直到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他才扬起唇角,一本正经地悠悠开口。 梁眷松开紧握的睡袍带子,左手撑在陆鹤南的肩膀上,在他的哂笑声中,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然而,在身形后退时却犯了难。 她的腰臀却仍被陆鹤南紧扣在手中,或轻或重的揉捏,让她动弹不得,也可以理解为不想挣脱。 身体的主动权,在梁眷的半推半就中,交到了不想再做柳下惠的陆鹤南手里。 深深对望的这一眼,发生在呼吸纠缠的那一秒中。 梁眷扬着脸,视线下移,杂乱无章的意识里,身心酥麻到只剩下,想吻上他喉结这唯一想法。 “怎么了?在想什么?” 陆鹤南含着烟,声音虽含糊不清,却也掩不住他口吻上的玩味。 听到陆鹤南戏谑的语气,让梁眷觉得自己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怕都要被他看透。本就不算镇定的脸上,露出几分更加慌乱的痕迹。 若是再被看几秒,她恐怕要当场破功。 “在想这个打火机该怎么用。”拙劣的谎言,梁眷现如今张口就来。 她左手攀在陆鹤南肩上借力,右手拨开打火机的盖子,再缓缓用拇指擦动火轮。 陆鹤南怔怔地含住烟,视线落在梁眷拨动打火机齿轮的手上。 阻止二人呼吸纠缠的,是面前那簇橘红色的火苗。昏暗的火光映在梁眷茫然又单纯的脸上,陆鹤南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那一刻,埋藏在心底属于人性的天生欲望,在冲击着他不算牢靠的心里防线,逼迫他放弃所有想做正人君子的全部坚持。 耳边传来梁眷的小声催促,才让他堪堪回神。 梁眷的视角下看不清烟尾燃烧的样子,见陆鹤南还维持着这个撩人的姿势,她忍不住轻声抱怨:“怎么还没点燃?” “你离得太远了,要再近一点。” 盯着烟尾早已亮起的那点忽明忽灭,陆鹤南哑着嗓子,顺从内心的,在梁眷面前,第一次撒起“弥天大谎”。 第60章 雪落 梁眷不疑有他, 乖乖的又往前凑了两步。眼下的她只盼着能够立刻功成身退,早点结束这磨人的姿势与动作。 严丝合缝的睡袍下摆,随着她上身的前凑而渐渐敞开, 暴露出深藏在布料下,光洁纤细的小腿。 睡袍下若隐若现的阴影,和头顶吊灯的昏黄灯光相互交错。直白但又不便直说的男女欲望,好似也借机披上了一层阻止人看破、猜透的薄纱。 这份可供人无限遐想的万般绮丽春光, 是只要陆鹤南稍稍低头,就能轻而易举领略到的地步。 然而, 此时此刻, 梁眷无意识且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微小蹭动,已经强势霸占了他的全部感知。 陆鹤南眨了眨眼,嗓子干涩到几乎无法说话。竭力压制过后,他顺凭心意,暗暗加重了手掌按在梁眷腰间的力度。 只是腰间软肉的温热触感,就让他餍足到伏在梁眷锁骨处重重喘息。 梁眷的呼吸极轻,注意力也都集中在那簇橘红色的火苗上, 丝毫没注意到陆鹤南的眼中, 划过一抹悠然兴味和压抑难耐。 危险就在眼前, 她却带着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天真懵懂, 恍然不觉。 明亮的火焰在烟尾处轻轻跳动, 梁眷维持着这个姿势又等了一阵, 直至小腿酸麻, 快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才小声讷讷试探问道。 “是不是已经点燃了?” “没有。”说谎话的陆鹤南, 声线依旧沉稳。 “你这烟,怎么会这么难点?” 梁眷对陆鹤南的说辞起了疑心。 她边轻蹙眉头低声抱怨, 然后小幅度的移开攥着打火机的手;边微微退后,作势要去观察烟尾的情况。 然而梁眷刚向后退了不过毫厘,就被陆鹤南用力箍紧细腰,强硬的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可梁眷的眼角余光处,还是瞥见了烟尾那点微弱、却早已亮起的忽明忽灭。 几乎是在“真相”暴露的同一时刻,陆鹤南取下含在嘴里的香烟,单手环着梁眷前移,将香烟摁灭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再用同一只手,轻轻拨动打火机盖子,熄灭仍在梁眷虎口处徐徐燃烧的火焰。 直至一切潜在的危险因素,都被陆鹤南一一亲手扼杀在摇篮里后,他才单手捧着梁眷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压着她朝自己靠近。 陆鹤南的这一系列举动速度太快,梁眷的瞳孔骤然一缩,已经溢到喉咙处的那句“骗子”,还没来得及从唇间吐出,就被带着一股清凉烟草味的唇舌毫不留情的封住。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娇嗔,也化成了红唇边细碎勾人的嘤咛。 一晚上,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欺骗,梁眷心里带着气。 尽管那吻细密又磨人,她也强撑着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手掌故作矜持抵在陆鹤南的胸膛上,意图阻挡住他的肆意进攻。 可陆鹤南给的吻来势汹汹,几乎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梁眷没撑上多久,就没骨气的软了下来,时不时用力推拒的双手,也变成了欲拒还迎的调.情。 察觉到梁眷此刻的乖顺温婉,陆鹤南托着她脑袋的右手也渐渐收力,不再限制她的动作。唇舌交替缠绕,有来有回的深吻也变得更加从容。 携着陆鹤南凛冽气息的烟草味,渐渐弥漫在梁眷的口鼻间。 明明那根被她亲手点燃的香烟,早已在接吻前被陆鹤南抬手摁灭,可梁眷还是觉得自己在一片不知名的烟雾缭绕中,失了智、迷了心。 紧紧攥拳,将打火机稳稳包裹在其中的手掌也慢慢张开,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攀上陆鹤南的肩膀。 想要更多,也想给他更多。 梁眷被吻到意识迷乱,脑海中只剩没经再三思考,没被美化包装后的第一想法——她想将更多的自己送到陆鹤南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身体不断贴近再贴近,耳边的布料摩擦声在此时格外刺耳。一时之间,梁眷分不清,渴求更多的到底是谁? 打火机脱离了手掌的束缚,顺着被揉皱的睡袍不停下滑,直至跌下沙发,滚到沙发后的墙角边缘处,才堪堪停下来。 咕噜咕噜的落地滚动声,犹如不合时宜的中场叫停,惊醒了沉浸在旖旎情.欲中的二人。 两个人额头紧贴着额头,放肆的重重喘息,呼吸纠缠直至融为一体的刹那,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赤.裸.裸的意犹未尽。 想融为一体的,何止呼吸? 梁眷累得全身酸软,伴随着钟表指针的“滴答滴答”声,她垂眸靠在陆鹤南胸前,静静的听着他同样杂乱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同样剧烈的起伏。 “打火机。”顾不上脸上红云密布,她忍不住低声提醒。 陆鹤南叹息一声,揉了揉梁眷的脑袋,像是安慰,更像是诱哄:“我一会找。”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是突如其来的,还没等梁眷反应过来,她就已被陆鹤南轻轻抱起,再轻轻放下。 仰躺着的姿势多少有点让人缺乏安全感,梁眷懵懵的眨着眼睛,喘息了一阵。 平复片刻后,她玩心四起,故意抬手去勾陆鹤南的睡袍带子,将打结后余下的那长长一截,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那一截睡袍带子只缠到一半就已经绷紧,梁眷无意识地撅起被吻到红肿的红唇,眉头也轻蹙起来,像是对眼前的这个结果感到不满。 “你俯身下来一点嘛?”梁眷用力扯了扯,尾音婉转上扬,好似撒娇。 尽管她手上的那点力道,根本撼动不了陆鹤南丝毫,他也还是乖顺的俯下身,好让梁眷得偿所愿。 梁眷不知道,此时自己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有多么勾人,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这个动作,有极大引人犯罪的嫌疑。 直到陆鹤南冷淡又冷静的嗓音冷不丁震在耳边,才终于引起她的一丝丝警觉。 “好玩吗?”他问得极其平静。 梁眷手指一顿,然后僵硬地抬眸。 陆鹤南的神情远不像他声音那样没有波澜,眼中藏匿不住的晦涩与紧绷,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映在梁眷的眼睛里,像是雕刻般,清晰到一览无余。 梁眷喉间用力吞咽了两下,霎时间,她被那炙热的眼神唬住,竟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好玩。”可惜不争气的嘴巴却比脑子更快。 话音甚至还没落下,梁眷就在心里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一道阴影倏地笼罩下来,嘴唇再次欺上的刹那,梁眷条件反射的闭上眼,双手交叉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主动扬起脸迎了上去。 许是梁眷配合的太好,陆鹤南被这从内到外都娇软的姑娘勾得狠了。 在唇瓣一次又一次辗转碾磨的间隙,他低喘着,眉眼含笑的覆在梁眷耳边,低沉嘶哑的嗓音震的她蓦地心悸。 他说:“那就好好玩。” 好好玩是什么意思?梁眷不知道。 第81章 但在意识发散前的前一秒,锁骨处刺骨到钻入肺腑的疼痛,逼迫她睁开迷蒙的双眼,那是陆鹤南俯首在她颈间,身体力行的让她死死铭记住此刻。 梁眷疼到蹙眉发颤,却还是不舍得推开陆鹤南覆在他身上的脑袋。 吻到动情处,梁眷腰间本就有些松垮的睡袍带子骤然松散,春光顿时乍泄。 陆鹤南的手隔着一层睡袍布料,本放肆在梁眷腰间任意摩挲,直至指腹划过一片滑腻的肌肤时,他神情一滞,眸光里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自持,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收回早已指尖发颤的手。 游走在钢丝上,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足坠落深渊的人,在这一刻冷心冷情,剥离掉所有对自己有利的私欲,猛地回神。 陆鹤南轻覆在梁眷身上克制的喘息,额间的汗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滴落,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梁眷的额头、脸上、锁骨处。 不过几轮呼吸的功夫,陆鹤南就好像褪去所有的情.欲,他半撑着胳膊,让自己与梁眷不再贴的那么紧密。 然后屈起手指,再一滴一滴轻柔地抹掉自己不该遗留在她身上的汗珠。 最后侧过头别过眼,合上梁眷大敞的衣襟,勾起手指,小心翼翼的重新系上她腰间的睡袍带子。 许是因为那带子的材质太过光滑纤细,总之,绝不是因为他指尖发颤,才反反复复系了好多次。 从始至终,陆鹤南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让自己的指尖再停留在梁眷的身体上,哪怕一瞬,哪怕一霎。 都是亵渎。 一直处在状况外的梁眷,也终于在此时察觉到陆鹤南心绪的游离。 “陆鹤南,你是不是不行?” 梁眷也不知为何,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好似被人狠心辜负过真心的哭腔。 陆鹤南眼睫颤了颤,平静无波的脸上划过一瞬的动容,只为这一刻梁眷的天真。 他捧在心间上的女朋友,是还没被社会敲打过的乖乖女。她还不会好好隐匿掉自己不便示人的脆弱情绪,所以那委屈做不了假。 她在委屈,为他的不忍。 梁眷红润的面容几乎要与窗外洒进屋内的月光,融为一体。本就沁着水意的眸子,也这天然皎洁的照耀下,更加顾盼生辉,惹人爱怜。 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她的脑后,也散落在陆鹤南的指尖。他抬起手,将散落到毫无章法的碎发,一缕一缕重新拨回到她的耳后。 大概是陆鹤南的动作太过轻柔,轻柔到梁眷的眼睛里不受控的溢出几滴泪。 当那几颗晶莹连成线,再顺着眼角滑到耳廓,擦过陆鹤南的手指,流向发间时,他的心里一阵钝痛。 美而不自知的姑娘,最为动人。 先流泪的人自动被归在弱势地位上,梁眷不要这份带着乞怜的弱势。她挥掉陆鹤南想为她拭泪的手,然后再抬手挡在眼前。 一定是灯光太刺眼了,才让人这么想流泪。 她是在挡住惹人厌烦的灯光,绝不是在遮挡泪流不止的双眼。 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一副想讲道理的态度,“梁眷,别被情迷意乱冲昏了头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在最不该讲道理的时候,和她讲道理。委屈到极致的梁眷,哭腔更重了。 “我……我是在履行女朋友应尽的义务。” 感知到泪水渐渐止住,梁眷移开覆在眼睛上的手,转而重新握住陆鹤南腰间的带子,再一寸一寸向下深入,像是试探,更多的像是决绝。 身体远比话语更诚实。 感受到陆鹤南身体的异样,梁眷带着哭腔的口吻都变得更加笃定了。 ——“陆鹤南,我不信,你不想要。” 第61章 雪落 当梁眷顶着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用柔弱无骨的手指有目的性的、向下深探的瞬间,陆鹤南的身体就不自觉地绷紧,脖颈青筋暴露, 在冷静难以自持的顶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问他想要吗?当然想要。 这个自初识起,就总能在不经意间拨动他心弦的姑娘,此刻正因情动,而一脸媚态的躺在他的身下, 他怎么会不想要? 可他的想要是拥有,不是占有。 在陆鹤南的认知里, 爱的最高境界是拥有。但那不是一味纵容我自私的拥有你, 而是我希望你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彻彻底底的拥有我。 她还太小,而这段恋爱的进程又太快。 “陆鹤南,你不够爱我。” 梁眷想的没有陆鹤南那么多,她心里委屈,所以这话说的是实打实的赌气。蓦地一开口,酸涩的眼睛里就立刻重新蓄满清泪。 “或者说, 你根本就不爱我。”她不顾眼角簌簌滚落的两行清泪, 咬牙继续说着这违背心意的话。 “为什么这样讲?”陆鹤南的语气依旧没有明显的波澜, 他明白她的口是心非, 明白她是心底仗着被爱, 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他垂下眼睫, 答得很慢, 喉结也上下滚动了几次。一番短暂的天人交战后,终是压下心里的骚动, 将梁眷停留搁置在他睡袍上的手缓缓移开,再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移开的那瞬间, 陆鹤南没觉得解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关莱说,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上.床的兴趣,那不一定是爱,但若是连这点兴趣都没有,那就一定是不爱。” 梁眷抽噎着,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陆鹤南屏息凝神,仔细听了一阵,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可听过之后,他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一尘不染,未经世事的姑娘,正在用这世上最简单、最容易克制的人□□望——男欢女爱,来验证他对她的汹涌爱意。 可为什么要验证呢?——大抵是他给的还不够多。 迟疑了半晌,陆鹤南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谬论。” “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欲望,却因为不舍或不忍,生生压制住了,那才叫爱。” “所以你对我有欲望,但被你自己压制住了,是吗?” 梁眷的重点没放在爱上,而是成功捕捉到陆鹤南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那双水气氤氲下亮晶晶的眸子实在太勾人,陆鹤南只目光紧锁看了一阵,就重重地叹息一声:“现在有点压制不住了。”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覆落在梁眷的眉宇间,以此遮盖住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另一只结实的手臂撑在沙发皮面上,作势俯身要吻,在只差一毫厘的时候,却被梁眷无征兆的阻拦住。 她抿了抿唇,语气仍旧有些哽咽后的绷紧,和与生俱来、任谁也无法抹去的倔强:“如果欲望无法压制,那还叫爱吗?” 兜兜转转,她又问回爱了。 陆鹤南这次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擅长诡辩的他,自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 ——“爱你的自由意志,打败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理智与自持。” —— 房间里的氛围,简直缱绻的要命。 梁眷那双善于流泪的眸子,被陆鹤南俯身吻净后没多久,就又被深深刻入肺腑的痛疼逼出新的细碎眼泪。 白皙的小脸缩在陆鹤南的怀里,反反复复无意识的乱蹭,那些细碎的冰凉悉数沾染到陆鹤南的身上。 眼下,此刻,融为一体的,终于不再只有呼吸。 “怎么这么爱哭?” 察觉到锁骨处湿润的陆鹤南,遏制住内心更深的欲望,他停了下来,看着睫毛上都挂着泪珠的梁眷,不禁哑然失笑。 到处都是水。 他的宝贝,难道从里到外都是水做的吗? 听到这声打趣,梁眷恨恨地朝陆鹤南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梁眷是使了全力的,直至耳畔震起陆鹤南极轻的闷哼,她才放轻了力道,唇瓣辗转在同一位置上,或轻或重、若即若离,像是让他求之不得的戏弄。 手指屈起慢慢下移,旋转再挪步到不安分的喉结上,梁眷听见陆鹤南呼吸停顿了一瞬,连脊背都僵硬住,她窝在陆鹤南的胸口处,心满意足的轻笑。 “我以为眼泪会对你有用。”梁眷扬起脸,指腹缓缓在那牙印上摩挲,静静感受着陆鹤南在她指下战栗。 “眷眷,眼泪不是这样用的。”正说着,陆鹤南咬牙停顿了下,胸腔起伏而后难耐地喟叹一声,才悠悠道出后半句,“起码在这个时候对我没有用。” 陆鹤南调笑的口吻虽轻,可眼神与动作却并不柔和。 他腾出那只死死按在梁眷肋骨上的手,顺着她姣好的身体曲线,缓缓向上游移,最后万般珍惜的落在她的脸颊上,逆着眼泪汇聚形成的蜿蜒曲线,一点一点擦去那串为他而流的晶莹。 他来不及顾全自己,只一心想止住梁眷那双泫然欲泣、引人作恶的眼睛。 粗粝的指腹慢慢摩挲过她的鬓角、眉眼,指尖温热的触感,像是一处又一处细密缠绵的吻,将她温柔拼凑,温柔到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第82章 梁眷不明白,温柔与暴烈,身处两个极端的形容词,怎么能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套房卧室内的水晶吊灯,看久了其实会让人眩晕。 可梁眷拼命想记住此刻,她涨红着脸,强打起精神掀起眼皮,水雾让视线变得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圈又一圈昏黄的光圈。 偏头再朝远处去看,光洁的落地窗外,是骤然腾起的一簇簇绝美又易逝的烟花。绚烂璀璨的烟花,伴随着有节奏的爆鸣声,华丽绽放在无尽的黑色夜幕中。 梁眷不忍辜负这副美景,她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烟花,连眼睛都不敢眨,最终在那有节奏的爆鸣声中渐渐晃神。 遥诗酒店的供暖设施优秀到让人无可挑剔,空调热气徐徐吹到床上,梁眷周身被温暖热气所包裹弥漫。她放松、泄力到几乎全身颤抖。连墙壁上层层交叠缠绕的影子,也好像染上了一层让人招架不住的热浪。 她还是她,她又好像不再是她。 意识彻底迷蒙涣散前,梁眷没忘记自己故作大度,装作不在意;实则深埋心底,耿耿于怀的问题。 “你的桃花真的很多吗?” 他说要用她这个正牌女友挡挡桃花。为什么会有桃花?挡哪里的桃花?什么样的桃花?挡几朵?怎么挡?挡得掉吗? 要问的问题太多,可刚抛出第一个问题,梁眷的尾音就变成了细碎勾人的嘤咛。 本该盛气凌人的质问,霎时间气势全无。她只得用力勾住陆鹤南的脖颈,额头紧贴着额头,用湿漉漉、不具备任何杀伤力的眼睛逼迫他坦白。 “多又如何?” 陆鹤南顿了下,心里暗爽,唇边也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笑容张狂到,让梁眷有些被看破的无地自容。 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酸味十足的问题,只是俯下身,亲亲了梁眷汗涔涔的小脸,含笑的声音喑哑又温柔。 ——“我只要你这一朵。” —— 在遥诗酒店的顶层套房里,梁眷和陆鹤南过了三天岁月静好、又与世隔绝的日子。 日落西垂,和煦的黄昏洋洋洒洒的映进屋内,撒在床上。点点橘黄色的光辉,萦绕在梁眷乌黑的长发间、白皙的手腕处,脚踝上。 陆鹤南站在客厅里,单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挂断工作电话,转过身还没等迈步,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黑与白的交替重叠,再加上周身神圣到不可亵渎的夕阳光芒,总能引起不小的视觉冲击。 他眼神一黯,强烈的破坏欲在心底叫嚣。再不能亵渎的人,也曾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任他予取予求。 从古至今,名垂青史的画家有无数个,他不知道有没有所谓天赋异禀的画家着手画过——黄昏美人图。 不过即使是有,再价值连城的名画,只怕都不及他眼前这一副。 陆鹤南收回视线,径直摁灭手里徐徐燃烧,还余下大半截的香烟,抬腿走回卧室床边,刚重新侧身躺下来,就一把捞过躺在身侧的梁眷,不由分说地将她压进自己的怀里。 并不呛人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梁眷翻了个身,亲昵又主动的靠在陆鹤南的怀里,紧闭着眼睛,用力嗅了嗅。鼻息间萦绕着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气味,梁眷再次昏沉到昏昏欲睡。 “古人诚不欺我。”陆鹤南拥着梁眷安静躺了一阵,突然低笑起来,老神在在的道上这么一句。 “什么?”梁眷虽还醒着,但双眸半阖,枕陆鹤南的臂弯上,从内到外都流露出一丝倦怠。 陆鹤南把玩着梁眷的发尾,一脸的玩味:“长恨歌学过没有?” 梁眷猛地睁开眼,口吻隐隐有些愠怒:“陆老板,你确定要跟一个中文系的学生,比古诗词的知识储备吗?” 陆鹤南面上丝毫不露怯,他扬起眉梢,半引诱半激将道:“比比又如何?不然你背给我听听?” 梁眷重新闭上眼,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的背起来。 刚开始背的还算严肃正经,直至背道“芙蓉帐暖度春宵”时,她的睫毛不受控的颤了颤,嘴唇翕动,下一句是无论如何也没法一本正经的说下去了。 “怎么不接着背了?”陆鹤南笑着贴近,沉重的呼吸喷洒在梁眷的耳朵上,他在诚心戏弄她。 梁眷咽了下口水,努力平复杂乱的呼吸,她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可终究于事无补。陆鹤南隐匿在被子下,窸窸窣窣划动,好似到处煽风点火的手,无时无刻不是在挑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接着背。”陆鹤南手上动作没停,他嗓音低沉,宛若自甘坠入地狱的蛊惑。 “春宵……苦短……” 梁眷的嗓音喑哑的不像话,强烈的刺激感,让她绷紧的脚趾无意识地在陆鹤南的腿上乱蹭,像是在寻求低级且不入流的抚慰。 “好乖,接着背。”陆鹤南垂下眼,眸光漆黑一片,手下的动作刻意重了些,像是在慷慨予以听话孩童的奖赏。 “我……我忘了。” 梁眷脸皮薄,身体和语言的双重刺激下,她再难张口,只得破罐子破摔。不背又如何?难以自持的人又不止她一个,她不信陆鹤南能忍得下去。 她再次睁开眼,被水意沁染的眸子,落在陆鹤南的眼中像是对峙。明明软糯到一丝攻击力都没有,可陆鹤南就是心甘情愿的败下阵来。 他叹息一声,主动接过梁眷难为情到不能启齿的诗词。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梁眷的眼睛倏地睁大了,这句引人遐想的诗让陆鹤南念得别有一番滋味,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梁眷挥手拍开陆鹤南停留在她腰间的手掌,义正言辞的指责话语里,尾音还在没出息的发颤。 “陆鹤南,你耍流氓!” 陆鹤南慢条斯理的收回被梁眷无情拍开的手,视线一寸寸下移,像是在打量梁眷能撑到几时? “哪有?论诗也算耍流氓?”他明知故问,偏要梁眷点明。 被激怒的火气渐渐盖过了,被撩拨得不上不下的怨气,梁眷冷不丁撑着胳膊直起身子,抬手将陆鹤南推倒在床尾,再翻身跪坐在陆鹤南的腰间,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在身下。睡袍松散暴露出的宜人春光,她也浑然不顾。 这个一个俯视的视角,可主动权还没顺利握在她的手里。此时此刻的此情此景,不像掠夺,反倒像是一种另类的取悦。 陆鹤南想坐起来,可梁眷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陆鹤南难得乖乖的躺了回去,温柔狭长的桃花眼里,划过一抹兴味有染。 她半眯起眸子,俯下身,手掌压在陆鹤南沉稳有力的心脏上,乌黑的秀发占着天然的优势,先红唇一步抵达目的地。 随后而来的是小心翼翼的舌尖、牙齿。 温柔降落的那刻,陆鹤南呼吸一滞,随后喉结就随着梁眷舌尖的游走而上下移动,像是在进行一场攻守双方皆自愿的追逐游戏。 “就这样?”感受到梁眷的退离,陆鹤南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梁眷的把戏低级。 其实印在喉结上的清浅一吻,对陆鹤南来说着实意外。但他的姑娘好乖,牙齿已然落在喉结上了,都不敢用力撕咬报复,而是或轻或重的辗转轻磨。 然而那些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惩罚,倒像是取悦。 可他仍旧一脸的不动声色,反问的语气里透露着轻慢,像是在无底线的挑衅,更像是在无休止的纵容。 丛林法则告诉他,想要更多,就要学会蛰伏。哪怕短暂的做小伏低,口是心非,也值得。 第62章 雪落 在陆鹤南一错不错的注视下, 梁眷的手心里隐隐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其实是露怯的。杂乱无章的呼吸,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无端染上红晕的脸颊, 无一不再明晃晃的告诉陆鹤南,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从容自若。 可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要放软身段, 举手投降,没有骨气的认输吗? 自小养成的倨傲性子, 让梁眷从不知道什么叫认输。在与男人拉扯纠缠事情上, 也一样,没给自己留下一点可以退缩的余地。 梁眷暗自在心里鼓足勇气,长长的一口气还没有抒完,便被陆鹤南云淡风轻的一番话给打断。 他说:“眷眷,勾人,还是需要点真本事的。” 梁眷跪坐在陆鹤南的腰间,纤细的脊背遮住了天花板吊灯所散发出的大半光芒。 阴影柔柔的落在陆鹤南的脸上, 他垂着眼睫兀自说了一阵, 再抬眼时, 眼睛里不带丝毫惹人沉迷的欲望, 只余一片澄澈的宠溺与温柔。 他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与她讲道理, 而不是口是心非, 拿三言两语来随意抚慰。 “你是在抱怨我没本事?”梁眷会错了意, 反问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嘲讽,眸光也变得锐利了起来。 也对, 对于向来被众星捧月的陆鹤南而言,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曲意逢迎的、大胆直接的、温婉小意的……只怕每一款、每一种, 都好过现如今与他同睡在一张床上的梁眷。 第83章 无力感突如其来,梁眷没觉得自己被羞辱,她只是突然明白,这段感情之所以能跌跌撞撞的走到现在,大概要感谢陆鹤南的包容。 不,也不应该叫包容,应该算作容忍。 都怪她太不自量力了。 鼻腔莫名有些发酸,梁眷收回搭在陆鹤南肩膀上的手,羞愤抬腿欲退回一边,却被陆鹤南收紧胳膊用力箍住细腰,止住了她妄图逃离的动作。 干什么?被睡过后,还要软下腰肢,面不改色的听他羞辱吗? 梁眷忍下眼眶中来的不合时宜的湿润,再不甘示弱的抬眸回瞪过去,却发现陆鹤南的目光依旧平和,对于她责难的语气、摔摔打打的动作,不见气恼也不见不耐烦。 陆鹤南想,低眉顺眼的哄心上人,该是每个男人长大成年后的第一门必修课。只是在这门课上,他启蒙比旁人晚,多少有些学艺不精。 对此,他只能希望梁眷不要嫌弃,也不要怪罪。 陆鹤南抿了抿唇,思索一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口吻里满是无可奈何:“我是说,刻意撩拨人那套,你做不来,也不必做。” 他屈起手指,神情严肃又庄重的替梁眷拢好敞开的衣襟,再系好睡袍带子,修长的手指在梁眷胸前温软处翻飞,却连一寸光洁的肌肤都不曾掠过,最后又抬手将她随意飘散的头发拢在耳后。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才该是世人眼中的梁眷,也是令他心动到自愿沦陷的梁眷。 听完陆鹤南的话,梁眷的表情彻底怔愣住,没来得及细想,她就立即再次反问:“什么叫不必做?为什么不必做?” 正经撩拨自己的男朋友,梁眷并不觉得这样做很掉价。这顶多算是刻板无聊生活中,一些寻常到不值一提的调.情。 梁眷的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让陆鹤南的表情有一瞬间,难得一见的难为情。 “因为你的不刻意,对我已经是极大的撩拨。”他贴近梁眷的耳朵,放缓了音量,像是在用气音说话,语气悠悠,“若是再刻意一些,就有谋杀亲夫的嫌疑了。” 这话虽不正经,眉眼中透露的却是实打实的郑重。言辞与神情的割裂感太强,以至于反射弧本就较长的梁眷,这下是真的呆愣在原地。 “谋杀什么亲夫?”梁眷红着脸,推了陆鹤南的肩膀一下,“亲夫在哪呢?堂堂陆总,用词竟然一点也不严谨。” 陆鹤南退开半寸距离,打量梁眷的眸光中夹杂着一丝好以整暇。 他越慵懒自得,梁眷就越茫然无措。自尊心成功归位,心里高提的大石头也平稳落地,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能保持这个暧昧的动作,继续有条不紊地做些什么。 该如何优雅体面的收尾,这才是梁眷当下的首要难题。 好在这时震起一道电话铃声,平日里分外刺耳的声音,在此刻竟然隐隐有些悦耳起来。 “电话……”梁眷指了指被丢在客厅的电话,像是在提醒陆鹤南到了该击碎这场旖旎梦境的时候。 “是我的电话响了,我先去接电话?”她放软语气,温声同他打商量。 陆鹤南克制的拍了拍她的腰臀,放任她离开:“我听得见,去接吧。” 得到应允的梁眷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她飞快地跳下床,赤着脚跑向客厅。直到拿起手机,看清屏幕上来电人名字的那刻,她唇边勾起的愉悦微笑才彻底顿住。 ——来电的人不是什么无关紧要,救她于水火的陌生人,而是她的爸爸。应对稍有不慎就会露馅,就会“万劫不复”的另一个深渊。 电话两端,是梁眷都不能有丝毫慢待的、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 还没等梁眷平复好呼吸,做好准备,第一通电话就已响到尾声。可她僵硬的脊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因为她知道,还会有第二通。 果不其然,短暂的安静了数秒,第二通似催命的电话就如约而至。 “怎么不接?”陆鹤南拎着一双女士拖鞋,从卧室内缓缓走出。看着梁眷犹豫的神情,他忍不住蹙眉瞥了手机屏幕一眼。 只瞧了那么一眼,不用梁眷多加嘱咐,他也不由得噤声。 惯会主持大局,见过大场面的陆鹤南,在这一刻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空气中都隐隐弥散着一股焦灼的气氛,两个人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放浅,俨然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架势。 “喂,爸爸。”梁眷边踩着陆鹤南递来的拖鞋,边颤着手按下接通键。接通的瞬间,就乖乖低声唤了一句。 “眷眷,怎么接电话这么慢?”梁父的语气很平和,虽是疑问的语气,却不是质问,而是自然而然的关心,“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我跟表姐在一起能有什么事?”梁眷紧张的抿了抿唇,她现在只期望于崔以欢那边还没有露馅。 “哦。”梁父没有丝毫起疑,口吻如常的应了一句。 见拙劣的谎言还处在风平浪静的阶段,梁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把问题抛了回去:“爸爸,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被问到重点上的梁父,嗓音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话也只说了一半,“就是你妈妈。” 提到妈妈,梁眷刚舒缓的眉头立刻又紧蹙起来,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我妈怎么了?” “你妈妈她没什么大事,你别紧张眷眷……”梁父忙解释起来,只是这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母中气十足的嗓音给打断。 “你在给谁打电话呢?眷眷吗?” 接电话的人顷刻间变成了梁母,见妈妈没事,梁眷的心也安稳的落回了原处。 “眷眷,你小婶一家简直太欺负人了……” 听见妈妈又说家里的那些家长里短,梁眷眉心一跳,忙用空闲的那只手捂住电话听筒,又抬腿迈步往阳台走去,生怕陆鹤南会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梁眷不是对陆鹤南有所防备,坦白来说,他是除有血脉亲缘关系的家人外,最值得让她全权交付真心的人。 她也并不认为父母家人是拖累,或者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地方。 但最起码,在此时此刻,梁眷想自私一回。她想光鲜亮丽,没有丝毫瑕疵的站在陆鹤南的身边。 “妈妈,你跟小婶相处这么多年了,也该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实际上没有什么坏心的,所以你老跟她生什么气呢?” “我虽然是气你小婶,但更多的气你奶奶一碗水端不平!”在家里憋了这么多天,突然有梁眷接茬,梁母说话也变得絮叨了起来。 “你小婶刚嫁进来那两年挺好的,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你奶奶纵容的!” 梁眷静默着,听梁母的抱怨从十几年前的琐事,跨越演变到前几天团圆饭上,那件处置不公的“红包事件”。 梁母越说哭腔越重,梁眷听得也是又生气又心疼。 “都姓梁,你奶奶凭什么对你这么恶劣!”说到最后,梁母仍旧语气恨恨,但也真的有眼泪落下来。 隔着电话,梁眷都觉得妈妈的眼泪像是砸在自己的心尖上,可为了让妈妈不担心,她必须摆出没心没肺的姿态来。 “妈!我真的不在意那个红包,你不用替我感到委屈!” 一通没有什么营养,满是鸡毛蒜皮的电话最终还是打了半个多小时。挂了电话,梁眷走出阳台,餐厅宽大的实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饭。 陆鹤南正站在餐桌旁发呆,梁眷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好在什么都没让他听到。 她放好手机,趿拉着拖鞋慢慢挪步过去,也随着陆鹤南的视线,呆呆注视了一会落地窗外,才在餐桌前坐下。 满桌的中式饭菜,定是某人特意关照叮嘱,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可心里记挂着家里那些事,梁眷提不起胃口。 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电话前的难舍难分的缱绻气氛也荡然无存。 “家里有些事,我明天就得回家。”梁眷戳着碗里的米饭,冷不丁撂下这么一句,像是在通知。 梁母的状态实在有点糟糕,她放心不下,打算回家看一眼。最多一周,安抚好妈妈,她就再找个合适的借口出来。 滨海这么大这么美,她还没来得及带陆鹤南好好转转。 陆鹤南拿筷子的手一顿,神情是意料之外的冷静,嗓音沉哑又平淡:“好,那我明早去机场的时候,顺路送你。” 梁眷的呼吸停滞住,她缓缓抬头,圆圆的眼睛中难掩讶异与不解:“机场?你要走了?是回京州吗?” “不是回京州。”陆鹤南抬起眼,不见波澜的眼睛里泛起浓厚的抱歉情绪,“是直接飞欧洲。” 无故在滨海停留这么久,已经引起董事局极大的不满。黄昏时分接到的那个工作电话,就是欧洲部在旁敲侧击的询问他的行程。 “在欧洲要待多久?”梁眷托着碗底的手隐隐有些泄力,连声音都变得又轻又颤。 第84章 与梁眷不同,陆鹤南的声线依旧很稳:“还不清楚,最少一个月。” 宋清远留下的烂摊子远比他想象的糟糕,一个月,已经是陆鹤南尽全力解决这一切的最快速度。 白瓷碗在梁眷手中摇摇欲坠,陆鹤南看不下去。他倾身站起,从梁眷的手里接过白瓷碗,指腹不小心划过她手背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周身冰凉。 稳稳当当的放下碗后,几乎是下意识,陆鹤南再次抬手紧紧攥住梁眷的手指,一点一点将她的柔软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间,企图给她带去一点灼热,消散一点骇人的寒意。 可惜这份亲昵没能维持太久,梁眷笑着从他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连一丝拖泥带水的眷恋都没有。 陆鹤南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发怔,以至于回神后,没能及时看见梁眷唇边苦涩的微笑。 梁眷用力的点点头,算是对他离别的大度回应。 一个月,很好。又要一个月不能见面了,所以这三四天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处算什么?提前给她补偿吗?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梁眷自诩是一个独立又洒脱的姑娘。正式跟陆鹤南在一起之前,她就做好了长时间异地恋的打算。 单身时能独立完成的事,恋爱后依旧能独立完成。 单身时能忍受的孤单,恋爱后也依旧能忍受。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竟为这份谁都不能迁就的分隔两地而感到委屈。 大概是这段日子被娇惯坏了,以至于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了,忘乎所以到已经堪堪学会依赖。 梁眷几不可闻的吸了吸鼻子,压制住自肺腑而来的酸涩,竭力让嗓音做到陆鹤南贯有的漫不经心。 “好,那祝你一路平安。”她故作潇洒的举杯,以水代酒跟陆鹤南手边的玻璃杯轻碰。 大概是跟陆鹤南在一块待久了,梁眷的举手投足都莫名添了几分独属于他的神态。上位者那套不显山不露水,隐藏情绪的惯用手段,也让她学了个皮毛。 陆鹤南什么都没说,顺从地配合梁眷幼稚又低级的置气把戏。玻璃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的那一刻,他垂下眸色渐深的眼睛,掩盖住落寞的心绪。 他明白她在生气,他不想无动于衷,可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也只能无动于衷。 梁眷情绪调整的极快,几轮呼吸的功夫,她的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明。她重新拿起筷子,机械的夹菜、咀嚼、吞咽。 “对了。”兀自吃了一阵,梁眷清了清嗓子,口吻轻松又随意,“那些玫瑰花,你顺手处理了吧?我不能带回家,不太方便解释。” 顺手处理?怎么顺手?又该怎么处理? 陆鹤南理智的思绪里,因为梁眷的这句话有刹那的混乱。她只蓦地留下这么一句,怎么也不肯大发慈悲的讲明白,好歹多指点他几句。 难捱的酸涩感也在四肢百骸中,不分轻重的乱撞。陆鹤南心尖一疼,连呼吸都变得无措起来。 他能答什么? 他只能答好。 第63章 雪落 梁眷其实是喜欢那些玫瑰花的。用喜欢二字来形容, 甚至都不够恰如其分。 该说是极爱。 和陆鹤南在酒店待了三天,她也并不完全算是足不出户。 遥诗酒店作为酒店业的龙头,服务周到自不必多说。但凡是客人提出的要求, 只要在合法合情的范围内,就不会有人觉得你的要求不合理。 故而在下榻遥诗酒店的当夜,跟随陆鹤南自京州远道而来,走过数条高速的那几百多玫瑰, 就被妥善寄存在遥诗酒店的玻璃花房内,每株每朵都由遥诗酒店高薪聘请的花艺师精心照顾。 因此, 在这三天的晚饭后、黄昏时, 十指交错,并肩而行,躬身穿梭流连于玫瑰红海的梁眷和陆鹤南,已成玻璃花房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初见时还含苞待放、不甚起眼的红色花骨朵,已经渐渐长开,簇拥在一块时, 隐隐有了花团锦簇的影子。 许多同住在遥诗酒店的小情侣, 羡慕梁眷收到的这份礼物, 觉得这玫瑰浪漫。 听见这羡慕与嫉妒混合参半的话, 梁眷只神色淡淡的勾勾唇角, 一笑而过,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折下两朵开的正艳的, 送给在玫瑰花从中驻足,冲自己男朋友撒娇索要的姑娘们。 玫瑰浪漫吗?答案毋庸置疑。 但在梁眷心里, 或许,和送花的人共同亲历每个阶段的花开时节, 比蓦地收到完全盛开,只待枯萎的玫瑰,更让人心动。 夜里十点,空荡荡的酒店套房,一片漆黑。屋外万家灯火,屋内难掩寂寥。 皎洁的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洒到床上,梁眷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陆鹤南在吃完那顿不算愉快的晚饭后,就拿着车钥匙出去了。 整整三个小时,不见人影,也杳无音讯。 无声的争执过后,两个人最需要的都是冷静,避免恶语相向,让不值一提的小事伤了好不容易才垒起来的感情根基。 梁眷在这一刻突然感激起陆鹤南的绅士风度起来,起码在这寒冷的漏夜里,他还肯把温暖的房间让给她,而不是沉着脸直接将她扫地出门。 毕竟,是她先无理取闹的不是吗? 房间门铃在此时被按响,梁眷飘荡无边的思绪就此被打断。 在深更半夜敲响房门的人,除了去而复返的陆鹤南,梁眷想不到第二个。 她舍不得让陆鹤南在门口苦等,所以跳下床时,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 “我以为你出门的时候拿房卡了……” 房门打开时,梁眷正倚在门框上,垂头认真穿鞋。直至眼角余光掠过面前的陌生人影,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敲门的不是陆鹤南。 “梁小姐。”站在房门外的侍应生,显然也反应过来是梁眷认错了人。他微微躬身,从容的神色里也闪现过一丝尴尬。 “抱歉,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梁眷轻声笑了笑,随后直起身子,礼节性的拢好衣襟又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姚总刚刚回京州了,这是她临走之间,再三交代我们留给您和陆总的,算是新年礼物。”侍应生边说着,边递来一个黑色压纹的皮箱。 梁眷垂眸打量着,看那箱子的外形与体量,这该是一个红酒皮箱。 暗金色的复古锁扣被侍应生轻轻拨开,两支包装精致的红酒展现在梁眷眼前。 梁眷不懂酒的品质,单从酒瓶简洁的包装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能被煞有其事的作为新年礼物,送到陆鹤南手上的,品质应该不会太差。 最起码,该是姚郁舒的私人收藏。 大概是看出梁眷不懂行,生怕糟蹋自家老板心意的侍应生清了清嗓子,礼貌周到的为梁眷介绍起来。 “姚总几年前收购了西班牙的一个私人酒庄,去年西班牙地区的气候条件绝佳,葡萄的各方面成熟度都不错,所以姚总留了几瓶空运回国,送给朋友们尝鲜。” 在梁眷不带丝毫感情的注视下,侍应生口吻淡定,眉眼间连一丝局促都看不出来。 梁眷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不愧是被称为商界奇才的姚郁舒,手下一个小小的侍应生,都能有这样的气度。 其实关于红酒的这些细节,原不是一个侍应生可以知道的。可这人心细,偶然间从姚郁舒随行秘书那里听来,铭记至今。所以今天在梁眷面前才没有露怯,有条不紊到像背稿子似的一口气说完。 话音刚落,侍应生就忍不住稍稍抬头观察梁眷的表情,见梁眷仍旧神色恹恹,瞧不出一丝欣喜或讶异,上位圈里那套喜怒不形于色,在她的身上竟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仿佛再昂贵的红酒,再不菲的礼物,也入不了她的眼。 传闻都说陆家这位万年铁树不开花的小少爷,一朝春心萌动,倾心爱慕的对象是一个家世平平的女大学生。 对此,有人鄙夷,有人不屑,更多人则是像姚郁舒那般,面上功夫做的到位,心里实则秉持着冷眼旁观,事不关己的态度。 公子哥玩弄女大学生这样的桃色新闻,在这个圈子里已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图钱与图色,谁又比谁高贵上几分?所谓的露水情缘,不过是一桩钱货两讫的交易。 可这几日近距离相处下来,遥诗酒店那些迎来送往,阅人无数的老滑头们,都认为陆鹤南眼光绝佳,梁眷绝不是从前那些出现在遥诗酒店顶楼,昙花一现的女人们——她们只知附庸在男人身边,空有姣好皮囊,实则庸俗又无趣。 而梁眷是乌云间的弯月,半山腰的薄雪,是清高又世俗的存在。 站在梁眷面前的这位年轻侍应生,在这一刻也隐隐认同起师父那日随口说的话:梁眷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她能名正言顺的靠自己站在那个圈子的中央。 “多谢你们姚总,回头我会把姚小姐的这份心意,原原本本的说给陆鹤南听的。” 第85章 梁眷言辞客套的从侍应生手中接过箱子,随手搁置在房门口的五斗柜上,神情举止像随手放置一瓶可乐那样自然。 这是姚郁舒在向陆鹤南释放道歉求和信号,陆家与姚家关系斐然,她不能慢待。 可西班牙去年的气候条件好不好,所产葡萄的品质成熟度高不高,跟她有什么关系?那是她踏足不了,也不想踏足的生活。 多说多问多了解皆无益,不如沉默。 “还有别的事吗?” 梁眷的手腕落在门把手上,她的唇边虽时时刻刻保持微笑,但眉眼倦怠十足,侍应生明白,她这是在委婉的下逐客令。 “没有了,这么晚打扰您,真是抱歉。”他微微躬身,向梁眷道别。 不知道是不是侍应生的错觉,在他退后半步的这一刻,梁眷的身形蓦地放松了一瞬,得体的表情也有了刹那的生动,带着与她年纪相符的天真孩子气。 所以这样假惺惺的社交,也会让她身心俱疲、备受煎熬吗?所以那些表面上的游刃有余,都是强撑出来的假象吗? 是那位陆先生逼她的吗?还是她为了能和陆先生看上去更登对,而狠心逼迫自己呢? 侍应生不由得为萍水相逢的梁眷感到心痛,他忍不住继续深想,想到让自己暗暗面红耳赤——这样孩子气的梁眷,不知道那位与她做尽亲密事的陆先生有没有见过? 这样珍贵的画面,是否是他独享? “没什么可抱歉的。”梁眷的口吻依旧疏离淡漠,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宽慰是否发自真心,“这都是你的职责所在嘛!可以理解。” “那晚安梁小姐。” 侍应生恋恋不舍的再次退后半步,他的手搭在外侧门把手上,作势要为梁眷关上房门。临到房门紧闭的刹那,他又轻声补上一句,声音轻到他都无法确定,梁眷是否听清。 “您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其实这话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话一说口,侍应生就为自己的夸大其词感到羞愧。 论职位,他只是客房部一个不入流的侍应生,无法为梁眷提供多大的帮助;论身份,梁眷是陆鹤南的女朋友,进进出出,自有人会看在陆鹤南的面子上,为她打理好一切。 梁眷也心下了然,这是侍应生客套的说辞,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多问了一句,是随心意而问的一句。 “酒店的花房现在还开门吗?” 虽然是在跟陆鹤南置气,但她心里还记挂着那些玫瑰,以至于下意识就问了有关花房的问题。 “开着的,花房和酒店其他部门一样,都是二十四小时值班。” 见梁眷问询,侍应生立刻停住退后的脚步,房门再次微微敞开,他的声音里也透着欣喜与急切,为这“偷”来的短暂交集。 听到这个回答,梁眷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她想,此时此刻,那些玫瑰,该是开的最烂漫的时候。 花既然已经开了,时间又来得及,自然不能狠心辜负,如同不能辜负他的满腔心意。 “太好了,多谢你。” 梁眷的语气变得松快起来,连表情都放松了不少。她再次拉紧房门,打算回卧室换件衣服,就下楼去花房。见识一下满目红色绚烂后,就同这份浪漫做正式道别,这样才算有始有终。 可房门却被侍应生用力抵住,梁眷一脸狐疑的望过去,不等她开口询问,侍应生就为自己的唐突举动,做出相应解释。 “梁小姐,您是要去看那些玫瑰吗?” 陆鹤南大手笔送出的红色玫瑰,已是遥诗酒店上下,路人皆知的程度。所以侍应生口吻虽是问句,可态度却是十足的肯定。 梁眷轻轻点头,语气虽柔和,心里还是不由得对这个侍应生设下防备:“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今天想再去看一眼。” 这个侍应生的话太多了,已经远远越过他本应做好的职责范围之内,让人不得不起疑设防。 听见梁眷这样说,侍应生蹙起眉,像是在真心实意为梁眷做考量。 “如果您是专程去看玫瑰的话,我劝您还是别去了,免得您跑空。” “为什么?”梁眷握着门把手的手一僵,还没等听到一个确切答案,她的心就猛地下沉。 “陆先生在两个小时前,已经亲自去花房将那些玫瑰处理干净了。” 侍应生的语气依旧很淡,像是在平静的陈述某个事实,可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的嗓音,又仿佛带着深入人心的重点。 他是故意的。 梁眷彻底怔忪住,伪装极佳的干净双眸里透漏着不敢置信。 陆先生、亲自、处理干净。这几句话,这几个词,直击她内心深处那片柔软。 梁眷忽然想笑,笑陆鹤南对她的言听计从,笑陆鹤南听不出她的口是心非,也笑陆鹤南的狠心。 静默的酒店三十二层走廊里,感应灯忽明忽灭,侍应生的一声叹息在此时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你叹什么气?”梁眷咬着颤抖的嘴唇,面无表情的抬眸问。 侍应生耸耸肩,语气无奈:“我只是为那些玫瑰感到可惜,那些花开的正是时候,个个娇艳欲滴的,就这样被扔掉,太残忍了。” 梁眷唇边勾起的笑意更甚,像是在认同侍应生的话。 是好可惜。 在这些玫瑰还属于她的时候,不曾去领略它们的芳华,是该叹一声可惜。 是好残忍。 在那些玫瑰开的正好的时候,不拖泥带水的处理干净,是该道一句残忍。 第64章 雪落 “多谢你告诉我这一切。”冷静过后, 梁眷再起勾起红唇,对着侍应生缓缓开口,“不然我还真的要白跑一趟了。” 白跑一趟其实也无妨。最怕的是满怀期待, 却希望落空,求而不得,才是痛上加痛。 “不客气。”侍应生拖长语调,眼里迸发出的光意味不明,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暗地里背刺老板的朋友,他竟然说是他应该做的? 对着侍应生异样的回答, 梁眷静默了片刻, 而后神色如常的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是有需要的话,直接打前台电话联系你似乎更方便。” 像是没料到会被提及名字,侍应生表情有些讶异。梁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整晚,刚刚这一瞬,大概是这个侍应生第一次表情露出些许破绽。 侍应生顿了顿,迟疑了刹那, 到底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白束川。” 梁眷余光冷眼瞧着, 觉得他倒不像是心怀鬼胎的心虚, 反倒像是, 难为情的羞涩拘谨? 这个想法把梁眷也吓了一跳, 她几不可闻的哼笑了一声, 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就欲伸手关上房门。 “梁小姐。”临别前,白束川再次叫住梁眷。 梁眷关门的手再次顿住, 再好脾气的她,语气也暗含了些不耐:“还有别的事吗?” 白束川像是没感受到梁眷的不愉快, 他微微欠身,眉眼依旧和煦恭敬。 “梁小姐,您要是想看玫瑰花的话,可以去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今天那里在办party,气氛不错,是个夜生活的好去处。” 梁眷一挑眉,为白束川的多嘴感到奇怪,以至于脱口而出的话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遥诗酒店的服务,还真是到位。” 讥讽的话刚落地,梁眷注意到映在白色墙壁上,属于白束川的影子晃动了一毫厘。 梁眷竭力稳定心神,握着门把手没动,透过狭小的门缝她看不清白束川的神态。不过左右还是那般假惺惺的,完美到像是带着个面具。 白束川重新站稳,口吻柔和的让人无可指摘:“梁小姐可能不知道,遥诗的服务宗旨是——尽力让客人尽兴而归。” “是吗?”梁眷眯着眼睛点点头像是回味,再开口时语气复杂,“今晚这一遭,我算是彻底体会过了。” “所以,梁小姐,您要去吗?”白束川抬起头,有些不礼貌的直视梁眷的眼睛,口吻熟稔自然,好似主人一般对她发出邀请。 梁眷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房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她在思考,也在审视白束川的动机。 他貌似很想让她去。 左右这漫漫长夜也无其他安排,左右遥诗酒店还算陆鹤南的地盘,最起码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梁眷懒得再和白束川周旋,她猛地将门推开,微微抬手,示意他带路。 临出门前,她的手里还拎着姚郁舒送给陆鹤南的那两支酒。 毕竟是个party,总归无酒不欢。 梁眷报复性的想,既然陆鹤南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无情丢掉她的玫瑰花,那么她喝掉他两瓶酒,想来也不算太过分。 顶多算是扯平了。 —— 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美则美矣,但在梁眷看来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噱头。 花园倒是真的花园,各个品类的稀有花束簇拥堆砌在一处,种类之多堪比植物园,让人眼花缭乱。 第86章 而所谓的“空中”,也不过是将十八楼整体打通,东西南北四面,除却必要的承重墙,其余眼到之处都是宽大整洁的落地窗。 窗明几净,仿若透视,若不是脚下还实实在在的踩着地毯瓷砖,倒真让人有种置身于空中的飘荡无依感。 窗外华灯初上,屋内百花丛中,环境确实不错。但白束川口中的“party”,有些言过其实的成分在。 蓦地一踏进十八楼,梁眷还以为是白束川领错了路。这里没有寻常party的喧嚣嘈杂,有的只是古典音乐下,暗流涌动的推杯交盏。 与其说这是夜场聚会,不如说是上流社会的信息交换地。 梁眷自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个圈子,既带不来什么有价值的商业政坛信息,也没什么想打听的隐秘传闻,所以她甩开白束川后,兀自寻了个靠窗边的角落坐下。 刚一落座,极富眼力见的酒会侍应生,就带着开瓶器和醒酒器,动作麻利地替梁眷开酒醒酒。待妥善做好这一切,又静悄悄地隐匿在人群中。 红酒不易醉人,后劲却极大。这点梁眷很清楚,但她今夜是刻意买醉,所以她的比较急。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一瓶红酒已经被她自己喝下去一半。 肚子涨得厉害,醉意却没有如愿袭来,梁眷稍稍有些失望。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大半都窝在沙发椅中,纤细的手指用力捏着手机,时不时低头拨动几下,又再次息屏,任由屏幕归于黑暗。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梁眷的微信界面来来回回点开、再退出也有近百次,可被置顶聊天的那个人宛如退网失踪。 陆鹤南今晚没有联系过她,一次也没有。 “你倒是真能沉住气。”梁眷蹙着眉头,语气恨恨地小声呢喃。 相比之下,倒显得她格外沉不住气了。 梁眷左手托着手机,趁着手机自动息屏前,右手食指重重地戳了两下陆鹤南的微信头像。 这个带着极大个人情绪的举动,落在外人眼中莫名娇憨可爱,惹得坐在梁眷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 梁眷猛地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空座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看穿着打扮也算考究,想来也是遥诗酒店的贵客。 “抱歉,没经您的允许,占了您的位置。”男人微微颔首,为自己的唐突向梁眷道歉。注视梁眷的视线,也把握在一个得体的范围之内。 这是公众场合,不是私人所有,何来侵占一说? 梁眷坐直身子,眉眼温和道:“这是公共场合,您请自便。” 短暂的交流过后,梁眷垂下眼睫,再次按亮手机屏幕,点开陆鹤南的聊天框,可情绪还没等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就又被对面的男人朗声打断。 他的言辞和神情都太过礼貌,让梁眷不好意思分心去答他的话, 男人挑起眉头,对着梁眷面前的两个红酒杯,轻声发问:“您是在等人吗?” “没有,就我自己。”梁眷摇摇头,边说着,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应对男人的搭讪。 圆桌上之所以摆了两个酒杯,大概是酒店的侍应生随手搁置的,以防客人不时之需。 “那真巧,我今晚也是一个人。”男人长腿交叠,语气散漫的像是同老友闲聊。 梁眷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觉得男人搭讪的话题实在太过老套。今夜十八楼落单的人有很多,他所说的巧合算不上独一无二。 在经典电影情节里,一个落俗的开场,就隐隐注定他在这场情感“决斗”中落了下风。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的气质长相,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顶顶好的上乘。但在梁眷心里,他也实难和陆鹤南相提并论。 梁眷垂下漆黑的眼睫,忍不住在这一刻开启小差。诗中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描述的是这种意境。 “先生,您需要些酒水吗?”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侍应生,手举托盘,挪步到男人面前。 男人顿了片刻,而后抬手指了指梁眷杯中的酒。 “我要一款一样的就好。” 侍应生和煦的微笑有刹那的破碎,他默了一瞬,而后试图为男人讲明:“非常抱歉先生,这位小姐的酒是她自带的。” 言下之意,你别无可选,只能选择我手中托盘的这几杯。 可男人像是没听懂侍应生的潜台词,他直接抬眸问起梁眷:“可以跟你讨一杯酒吗?” 一杯酒而已,梁眷没吝啬到不能分享。 在她无声点头的应允之下,侍应生拿起桌上剩余的半瓶酒,为男人倒上一杯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回一旁。 梁眷从没有和陌生人闲聊的打算,尤其又是面对一个莫名搭讪的可疑男人。故而这场对话,以男人问询为主,梁眷只挑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随意答上两句。 酒过三杯又三杯,梁眷意兴阑珊到有些昏昏欲睡。 冗长无聊的话题停顿刹那,在这片寂静过后,重新响起的是男人稍显玩味的提醒。 “你要等的人,好像来了。” 梁眷的困意因为男人的这句话而消散了少许,她觉得这个男人属实奇怪。对话开始之初,她明明已经说过自己没有在等人,眼下又何来等人之说? 不过男人直视远方的目光实在太笃定,以至于勾起了梁眷的兴趣,她下意识回头顺着男人的视线去望。 作为背景音的古典乐在此刻正演奏到这一小节的高潮,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流,像是有股魔力般,梁眷径直和陆鹤南不紧不迫的眼睛对视上。 梁眷的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看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他?”梁眷以反问来肯定男人的猜测。 “因为他盯着你看了很久。”男人没有在女人面前撒谎的习惯,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实话实说。 听见这样的回答,梁眷轻笑起来,笑的有些不自信,像是自嘲:“是吗?有多久?” “从他走进十八楼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落在别人身上过。” 梁眷心尖一颤,为男人这句平静的事实阐述。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即使眯着眼睛,也很难将陆鹤南此时的表情描摹清楚。不过,如果可以忽略掉他蹙起的眉头,他此时的表情大概也能称得上温和。 四目相对仿若审视,身前又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梁眷莫名感到心虚。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的转过脑袋。在转过头的最后一瞬,她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陆鹤南好像正抬腿朝这边走来。 只是那一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脚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无端乱了几分。 迟来的醉意在这一刻突然上涌,梁眷的脑袋变得昏沉起来,意识也变得跳脱。她为陆鹤南难得一见的慌乱感到疑惑,难道他也喝酒了吗?所以才会连走路都不稳? “看来今夜的闲谈要结束了。”男人收回视线,对着梁眷垂头笑了笑,口吻里不无遗憾。 还没来得及等到梁眷的回答,他就再次抬起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陆鹤南对望,但话却是一字一句说给梁眷听的。 “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人的话音刚落,陆鹤南也刚好在梁眷身旁站定。原本两个人闲适的氛围,也因为陆鹤南的骤然插入而变得紧张起来。梁眷嘴唇翕动,突然来答话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这个陌生男人仍旧体贴,他打量了一眼陆鹤南,而后视线重新归于梁眷身上。 “不方便就算了。”他耸耸肩,轻叹一口气,为没能得偿所愿而感到可惜。 “我叫程晏清,海晏河清的晏清。” 男人像是没感受到空气的焦灼,他悠悠的道出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有闲心为名字做出相应注释。 “感谢你今日的款待,酒真的很好喝。”男人拿起红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杯中所剩不多的酒,而后一饮而尽同梁眷道别。 “这位投缘的小姐,我们有缘再会。” 梁眷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借着酒劲对着程晏清破口大骂。明明什么都没聊,他凭什么说和自己投缘?谁要和你有什么缘分啊?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憋闷的空气下,神经大条的梁眷,也能明显察觉到陆鹤南呼吸停滞住一瞬。 陆鹤南垂下眼眸,竭力维持着体面,直到程晏清转身潇潇洒洒的走远,他才缓声开口,问得轻描淡写。 “红酒好喝吗?” 即使是在闹脾气,梁眷也不想在小事上撒谎,她诚实的点点头:“好喝。” 陆鹤南听后点点头,深深沉沉的语气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动怒情绪:“好喝就好。” 听见陆鹤南这样说,梁眷眉心猛地一跳,因酒劲而断了的思绪也在此时重连。 用他朋友送他的天价红酒,在他朋友的酒店里,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款待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男人,那个男人甚至猖狂到敢在正主面前公然“示威”。 第87章 这算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红杏出墙? 梁眷一边紧张的咽口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喝彩:梁眷,好样的! 第65章 雪落 和梁眷同住在遥诗酒店的这三天里, 陆鹤南的行事还算内敛。进进出出一切从简,碰到避不开的熟人,也只晦涩的说滨海这趟是私人行程。 私人便是私密, 是不希望被打扰。 大家都是商场的人精,有些话点到为止,自不必再多说多问。但“哑巴”大都眼光毒辣,他们只需将暧昧的目光, 投射在陆鹤南与梁眷十指交错的手上,心里就已经有了个基本成形的猜测。 ——陆家那位自小混不吝, 天不怕地不怕, 一脸厌世模样的小少爷,也开始玩起圈子里“金屋藏娇”那套了。 目光自下而上缓缓挪动,再不留痕迹的在梁眷的脸上停留一瞬,他们不禁在心底暗暗感慨:滨海当真是个好地方,不仅景好,人也娇。 但在陆鹤南这里,低调不意味着心虚。所以他和梁眷之间的亲昵相处一切照旧, 丝毫没有避人的打算。牵手、拥抱、并肩而行皆是坦坦荡荡。 只是陆鹤南的态度越淡定, 那些自认为撞破所谓“秘密”的人, 心里就越七上八下。 拿不准梁眷身份, 摸不清陆家态度的他们, 自然也没有胆子跑到京州, 在陆鹤南母亲——宋若瑾女士面前卖弄一通, 免得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故而这场光明正大的恋爱,在各方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下, 渐渐演变成了宋若瑾女士看不到摸不着的“地下恋”。 梁眷不清楚这背后的事,她只觉得这几日朝夕相处的生活极合她的心意。长久异地, 宛如没有的恋爱,也终于有了几帧有关“形影不离”四字的回忆。 只不过这场来之不易的平和,在这一刻,因为陆鹤南不明显的愠怒而化为乌有。 感情激昂的大提琴古典乐演奏到结尾,前一位演奏者起身谢幕,后一位演奏者登台换曲都需要时间。 在十八楼全场安静的这三分钟里,已经有不少人偏头朝这边望。梁眷捱不住别人审视揣摩的眼神,更何况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真正的“大佛”。 稍有不慎,这场她百般呵护的恋爱,恐怕就要沦为别人口中不堪的谈资。 不用多加犹豫思考,自知理亏的梁眷选择先开口息事宁人。 她坐在沙发椅上没起身,脊背挺直,身体前倾,借着陆鹤南的身形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七七八八,再在一片阴影中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扯了扯,用气音同他打商量。 “你先坐下好不好?已经有人往咱们这边看了。” 陆鹤南仍旧站的很稳,只是那平淡无波的眸光,在梁眷纤细的手指搭上他手腕的刹那,有了几缕不算显而易见的起伏。 眼神的动摇归眼神,感官剥离后再独立,陆鹤南答话的口吻依旧僵硬。 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上翘,暗讽意味明显:“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你见不得人,是我见不得人还不行吗?”梁眷的耐心还没有耗尽,她长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温和。 可惜陆鹤南对她的服软并不买账,他了然地点点头,眉眼中凛冽加深,语气微妙:“梁眷,跟我在一起,还真是难为你了。” 这话一出,梁眷的表情凝滞住,她松开缠绕在陆鹤南腕上的手,身体后仰,上半身重新放松的窝回椅子里,双腿交叠而坐,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陆鹤南,你要是这样说,就没劲了。” 哄人可以,但要适度。 更何况,在梁眷心里,她犯下的“错”,与陆鹤南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凭什么要她低声下气的哄他? 腕间束缚抽离的那一秒,陆鹤南攥紧了拳,疼痛带来的钝感让他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看来无论如何静心修炼,在故作冷心冷情,互相置气这方面,他永远输给梁眷。 且输得一败涂地。 陆鹤南垂下头,静静地望了梁眷一会,而后深吸一口气,主动招手,唤侍应生过来撤走程晏清留在圆桌上的酒杯。 侍应生小跑着过来,将那只碍眼的杯子捏在手里,又在桌面上重新放置了一个新的玻璃杯。顶着陆鹤南冷淡的目光,他畏首畏尾的踌躇些许,正欲转身离开,将这僻静的角落重新归还给梁陆二人时,又被陆鹤南再次唤住。 侍应生脚步一顿,低眉顺眼的等待陆鹤南新的吩咐。 空气憋闷到让人呼吸困难,陆鹤南抬手,下意识地想松松领口的领带,可手指搭在衣襟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几天为了迎合梁眷的喜好,一应穿戴都与平日无关。 正如眼下,他没有领带可扯,脖颈间有的只是梁眷清晨亲自熨烫好的羊毛衫。 他将手重新揣回兜里,脸上从容淡定不见丝毫尴尬,下巴微抬,方向直指程晏清刚刚落座的那把椅子。 “椅子也换走。” 不坐程晏清坐过的椅子,已是陆鹤南所能做的最大妥协。余下的,他只能乞求,乞求老天善待,乞求梁眷不要再为难他。 陆鹤南嗓音已经缓和了不少,可落在谨小慎微的侍应生耳中,仍旧冰的像是沁在冬日结冰三尺的泉水里。 十八楼会场的椅子是有定数的,侍应生左右环顾了一下,眼见但凡目光所及的椅子都已经被人占了,忙不迭的向不远处候着的同伴招手。两个人合力,才堪堪将那张还残留着程晏清余温的沙发椅抬走。 换椅子需要些功夫,但陆鹤南今夜有足够的耐心。 他抬腿走到落地窗边,稍稍停留驻足了一会,而后转过身,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和一只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银色打火机。 烟管掐在他的指尖,忽明忽暗的橘黄色烟火微微跳动,好像也将梁眷寂灭的心重新点燃。 坦白来说,那只打火机并不便宜,价格几乎是梁眷所能负担的极限。但落在陆鹤南的手心里,梁眷突然觉得这份礼物廉价得很。 与他带给她的那些悸动相比,很难相提并论。 “不过就是一把椅子,干嘛这么小气?”梁眷抿了抿红唇,声音不自觉地又放软了。 看见陆鹤南来寻她,她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又见他随身带着自己送他的礼物,她心尖一颤,所有的闷气也几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陆鹤南吸了一口烟,而后重重吐息,仿佛随之而出的还有内心深处积攒的阴郁。尼古丁的气味充斥在口腔肺腑里,强烈的刺激感像是在有意提醒他,要时刻牢记居安思危的道理。 毕竟,就在刚刚,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觊觎他的宝贝。 “眷眷,在你的事情上,我一向小气。”陆鹤南喉结滚了滚,嗓音也变得喑哑。 这话像是一道符咒,不由分说地震在梁眷的耳畔。她心脏一紧,随之而来的是狂风骤雨般的剧烈跳动。 好没出息,又被他的话给撩到了。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陆鹤南抬起眼,眼神同嗓音一样低沉。他的目光紧锁着梁眷,像炽热的心一般,不肯再游离一步。 侍应生的手脚还算麻利,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他们就抬着一张崭新的沙发椅去而复返。 换椅子的架势极大,动静也不小,刚刚收回视线的围观群众,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壮着胆子朝这边瞧,只待陆鹤南这边氛围稍缓,就来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看着陆鹤南不发一语的落座,梁眷那股不自在又后知后觉的重新回归体内。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你怎么突然来这了?” 梁眷知道陆鹤南喜欢清净,如非必要,他绝不会主动朝人堆里凑。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望向梁眷时一脸狐疑,仿佛在看一个演技不佳的傻子:“不是你找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找你了?”为了女人天生的自尊,梁眷急得跳脚,几乎是不经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 陆鹤南深深地看了梁眷一眼,像是在探究梁眷话里的真假,而后熄灭烟头,倾身捞起桌面上的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又将手机推到梁眷面前。 能够摆事实讲明的事,他向来懒得在口舌上分辩。 看清手机屏幕的那一瞬,梁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什么时候“拍了拍”他?误触!绝对是误触!微信的拍一拍功能,真的害人不浅! 梁眷不自然的咳嗽一声,目光躲闪着,而后欲盖弥彰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捧在手心里,直至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才想起来解释。 “应该是我不小心点到的,你别太在意,我没想找你,真的。” 越解释越乱,这话无论从什么角度去听,都怪怪的。梁眷生怕多说多错,咽了几轮口水后,还是选择缩着脑袋当鹌鹑。 陆鹤南沉默了下,舌尖顶着上颌,犹豫了片刻,最后也选择什么都没说。 “小陆总,过年好啊!真是没想到能在滨海遇见您。” 第88章 尴尬的氛围里插入一声不和谐,却极其恭敬的问好。见有人来打破这场无解的沉寂,梁眷在看向来人时,目光中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感激。 陆鹤南也闻声回头,眉头轻蹙,脑海中仔细回忆了几轮,还是没想起来眼前的这位是谁。 “我是田有祥,金茂食品的总经理。”眼见陆鹤南脸上的犹疑越来越明显,自称田有祥的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的堂姐,曾给您的舅舅宋董做过两年的秘书。” 听见这话,梁眷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有惊无险的咽下去后,暗自在心里咋舌:这关系攀的,属实厉害! “您好。”陆鹤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略一颔首后,极给面子的同田有祥碰了下杯。 田有祥家世不显,公司的商业价值也不高。但敢在今天的这个场合里,打头阵与陆鹤南交谈,必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朝远处秘书轻摆,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两个被丝带缠绕的暗红色包装礼盒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田有祥今天出现在遥诗酒店里,不是巧合,是他多方打探后,一手安排谋划的。 金茂食品的牌子,在南方大抵还能称得上是小有名气,但在北方,却是鲜为人知。要想打开北方的市场,需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积累。 但田有祥胃口极大,他想一步登天,所以才求到了陆家头上。只要陆鹤南肯松松手,洒洒水,金茂食品未来在北方的销路,恐怕就不用愁了。 “梁小姐,这是我们金茂送给您的一点小礼物。”田有祥将两个盒子一齐递了过去,笑得谄媚,“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田有祥的话虽是对着梁眷说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朝陆鹤南的脸上乱瞟。他在观察陆鹤南的神色,一旦风向不对,他也好及时止损。 陆鹤南眉毛上扬,心里暗叹:田有祥的消息网还真是够给力,连梁眷的姓氏都被他打探了出来。 “食品公司也做化妆品生意?”梁眷放下酒杯,问的天真。 包装盒上的几句简单英文标识,她还能看的明白。两个盒子里,一个装的是香水,一个装的是成套的彩妆。 那个牌子也算是奢侈品里比较小众的那一种,最近两年在港澳比较风靡,大陆这边的流行速度还稍慢一些。 梁眷只是表现出顶点的兴趣,随口多问了两句,田有祥的脸上就立刻蹙起笑容,耐着性子为梁眷解释。 “不是金茂产的,只是我和这个牌子的老板算是旧相识,所以拿到新品比较容易。” 田有祥又将盒子推近了些,声音拔高:“听说现在是有市无价,我就多留了几盒,想着送给朋友,也省得到港澳那边去代购了。” 等到田有祥介绍完这一切,梁眷点点头,双手交错搁在膝盖上。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田有祥以为她是在等陆鹤南的允许,所以视线转移,渴求的目光落在低调矜贵的正主——陆鹤南身上。 梁眷或许不解其意,但陆鹤南看得明白。田有祥这是觉得从他这里下手无望,便打算从他的身边人下手,搏个好印象的同时,说不准还能换来几句杀人无形的枕边风。 陆鹤南虽也和梁眷一样,活的清高,但他并不排斥反感底下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大家都要吃饭生存,总要给别人留一些活路,让他们看得到一线生机。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陆鹤南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眼下的一切,就还在他的默许范围之内。 “盒子里是香水吧?”一直沉默的陆鹤南终于淡淡地开口了。 田有祥的头刚点了一瞬,陆鹤南的后半句就已经随之而来了。 “不好意思,她有轻微的鼻炎,平时不用香水。” 梁眷眉心一跳,她垂下眼眸,慌乱的眨了眨。这人的心也太细了,这点她从未提起过的细枝末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注意到的。 陆鹤南的拒绝来的猝不及防,本以为会十拿九稳的田有祥身形僵住。但不过刹那,他就重整旗鼓,冲着秘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拿走香水礼盒。 “怪我粗心,这礼物没送到梁小姐的心坎上。”田有祥先是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而后指了指桌面上最后的礼物。 “那这彩妆,还请梁小姐一定要收下。” 第一份礼物吃了个闭门羹,田有祥自信的气势顿时少了一半,二次送礼的口吻变得犹豫了很多。 对于这套彩妆,陆鹤南拿不准主意。梁眷在他面前确实很少化妆,但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就算不喜欢化妆品,应该也不会讨厌。 “喜欢吗?”他侧过头,温声问。 回应陆鹤南的,是梁眷的摇头。 “抱歉,她不喜欢。”陆鹤南将盒子推了回去,拒绝的利落干脆。 礼物重新回到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田有祥的心顿时沉到谷底,连带着离去时的背影也落寞了不少。 瞧见田有祥走远,陆鹤南才沉吟道:“其实刚刚那个礼物,喜欢的话,可以收下。” 不过就是一份人情,还回去的方式有千万种。若能讨梁眷开心,来日合作,他多让一些利益,也无妨。 “我知道。”梁眷抿了抿唇,笑得真挚洒脱,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但我是真的不喜欢。” 她不想让陆鹤南欠人情,所以再喜欢,也要拒绝。 听见“不喜欢”,陆鹤南意味不明的点点头,他有他的打算,所以没再多说什么。 还没等多喘息一会,又有人带头过来敬酒,几杯酒下肚,场面话又客客气气的说上几轮,敬酒的人才不情不愿的渐渐散去。梁眷和陆鹤南的四周,终于又短暂的清净了一会。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忙。”盯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梁眷轻笑着感叹。 梁眷只是单纯感慨,可脱口而出的话,不知怎的还是带着阴阳怪气的意味,让这氛围重新降回冰点。 好在陆鹤南没在意梁眷语气的异样,他微微颔首,态度还算柔和:“还好,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瞧见梁眷的酒杯空了,陆鹤南站起身,拿起醒酒器,朝梁眷的杯中又添上一些。随着他的小幅度动作,梁眷闻到了他袖间的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还当真是亲力亲为,不然怎会有花香染上身? 心里再次绞痛,若有若无的花香,像是在帮梁眷回忆那些“不得善终”的玫瑰。 “是呀,应该还算能忙得过来,不然也不会有空去解决掉那些玫瑰花。” 梁眷勾起唇角,语气喃喃,声音低到尘埃里,以至于陆鹤南坐在她的身侧也没有听清。 “什么?”他偏过头,随口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情绪上头的梁眷,再次条件反射的开启防御模式。 陆鹤南挑了挑眉,他今夜做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人,疲惫得很,所以没再固执地追问。 口感极佳的酒滚进喉头,陆鹤南强打起精神,低声问:“玩累了吗?要不要回去?” “没有。”梁眷只简单的给出两个字作为回应。 陆鹤南顿了下,而后继续好脾气道:“那就接着玩,玩到尽兴。” “尽兴?”梁眷心里气到郁结,所以是诚心刁难,“我想怎么尽兴都可以吗?” “当然。”陆鹤南言辞笃定的撂下这两个字。 他抬起眼,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温柔到可以包容万物。 “但凡我能力范围之内的,都随你。”这承诺给的有多惊涛骇浪,陆鹤南的口吻态度就有多轻描淡写。 梁眷微不可闻的哼笑一声,眸中酸涩蓄满。她招手喊来侍应生,说话时声线绷得很紧,如若不然便会有泪滑落。 “麻烦你告诉一下大家,让诸位今日务必要玩得尽兴,因为今天全场消费,由陆先生买单。” 梁眷说得一字一顿,是肉眼可见的赌气。侍应生拿不准主意,眼角余光瞥向坐在梁眷对面的陆鹤南,奢望从他的眼中判断梁眷的话,是玩笑还是事实。 沉默的数十秒,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拉锯战,直至等来陆鹤南的一声肯定,才算是一锤定音。 “就按她说的办吧。” 侍应生的脚尖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就又听到陆鹤南一声语气沉沉的指令。 “但是我要纠正一点。” 陆鹤南抬起头,目光灼灼,神情虽是漫不经心,但却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距离感。 ——“今天的全场消费,是陆先生为梁小姐买单。” 我没有为别人买单的爱好。 除非那是你心中所想。 我才能心甘情愿。 第66章 雪落 梁眷其实很少闹脾气, 就连年少时代的叛逆期都短得惊人。她擅长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的替别人考虑问题,所以像争执、刁难这样的场面几乎不会出现在她的为人处世当中。 第89章 唯独, 在陆鹤南面前,是个例外。 那些鲜少示人的坏脾气,小性子,在恋爱开始后, 总会润物细无声般,滴滴渗透落进两个人的生活里。 她喜欢赤脚走在陆鹤南心尖上的那种感觉, 喜欢看他气得咬牙切齿, 最后却只能红着眼低头认命的侧颜。 可如今盯着陆鹤南沉沉如雾霭的眼睛,梁眷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得很。 她想大吵一架,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唱歇斯底里的独角戏。 遥诗工作人员的办事速度总是那么令人放心,短短几分钟内,陆鹤南今夜要为十八楼全体买单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就连刚落地京州的姚郁舒也得了消息, 刚坐上接机的车, 还没来得及和身旁的妹妹姚郁真多寒暄上几句, 就耐不住性子拨通了陆鹤南的电话。 “三哥, 你这是什么情况?去年钱赚多了花不完?今年来我们遥诗请客来了?” 姚郁舒语气轻快, 几天前和陆鹤南针锋相对, 不欢而散的阴霾, 早已在这三言两语的闲话中一扫而空。 陆鹤南偏着头,嘴里含着香烟, 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拨动打火机。偶有穿堂风经过, 火苗乱窜忽起忽灭,立在一旁的侍应生想接过打火机帮他点燃,却被后者用眼神拒绝了。 她送的东西,他不愿意经别人的手。 火轮再次在陆鹤南的手中轻转,他的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对面的梁眷。直至焰火擦过手指,带来难以忽略的灼热疼痛,他才堪堪回神。 收回视线的同时,陆鹤南顺带手的压下了心中的苦涩。 梁眷根本没在看他。 整个十八楼会场,谁和谁撞了衫,谁的酒洒在了谁的衬衫上……无论是大事还是小情,只要空气中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梁眷的注意。 独独坐在她对面、满心满眼都装着她的那个人,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干二净。 又费了一些功夫,在姚郁舒话音落地的那刻,陆鹤南的烟也终于被点燃。 “你的消息倒是快。”咬着烟嘴徐徐吸上一口,再缓缓吐出,陆鹤南才腾出功夫回姚郁舒的话。 这一晚上,他心里焦躁得很,不然也不会短时间内,接连抽两根烟。和梁眷在一起之后,其他的细微变化暂且不提,最直观首要的改变就是——他的烟瘾大了不少。 被穿堂风无意撩起,却落不回原位的心弦,总要靠尼古丁来压制。 “遥诗那可是我的地盘,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我能不知道?”姚郁舒疲乏的靠在姚郁真的肩膀上,美目半阖,唇边挂笑。 “大意了,下次一定注意。”陆鹤南轻哼了一声,他虽笑着,但字字沉稳。 京州的交通繁杂,不比滨海。高架桥上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刹车,随着姚郁真的一声惊呼,姚郁舒也猛地睁开了眼。驾驶位上的司机透过后视镜向姚家姐妹道歉,姚郁舒在忙着通话,故而只静默着扬眉,示意司机别放在心上。 听到电话另一端不对劲的陆鹤南下意识蹙起眉头,连笑容都被敛去:“怎么了?” “没事。”姚郁舒边回应着陆鹤南,边安抚似的拍了拍姚郁真的手,声音依旧平缓,“刚刚被刹车晃了一下。” “所以三哥今天搞这么大阵仗请客,是为了什么由头啊?”姚郁舒重新靠回姚郁真的肩头,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口吻中笑意仍在,但也掺了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正经。 姚郁舒既然能这么快得到滨海的消息,陆鹤南不相信她的人没有把他和梁眷的琐事,一并汇报。眼下这些显得多余的问题,不过是姚郁舒在等他给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以应对来日京州那边的追问。 肆意挥霍,凭义气坐庄请客是圈内公子哥的常事。但挥金如土不是陆鹤南的行事风格,落在他的身上甚至还显得格外荒诞。 来日被陆家长辈询问,是迟早的事。姚郁舒现在问的这一切,不是多嘴,而是极有预见性的未雨绸缪。 陆鹤南落拓地靠在椅子上,直至视线落在桌子上并排而放的两个空酒瓶上,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容,才彻底消失在昏暗的角落里。 他单手夹着烟,视线飞速移开的瞬间,薄凉的笑意已噙在唇边。。 “你不是送了我两瓶酒吗?”陆鹤南正说着顿了顿,微不可闻的长提一口气,才接着说下去,“我也得懂得投桃报李啊!” 尽管这酒他一口没喝、尽管这酒被梁眷拿来宴请别的男人,这份不重不轻的情谊,也该他陆鹤南来还。 “你这哪是投桃报李,是投李报桃吧!”姚郁舒不清楚这边的氛围,所以还能一脸轻松的同陆鹤南开玩笑。 “管它桃子还是李子,只要能让大家开心就好。”陆鹤南哼笑了下,他的话说得极轻,只在“大家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梁眷恰好在此刻回过头来,她紧紧捏着拳,呼吸无论如何也稳不下来,显然是明白了陆鹤南话里“大家”的意思。 一同领悟的还有远在京州的姚郁舒,她迟疑了一下,而后飞快笑答:“那我就借着这个‘大家’的光,多谢三哥款待了!” 被支去传话的侍应生去而复返。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竖着耳朵,将陆鹤南和姚郁舒的通话,听了个笼统大概,再看向梁眷时,眼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这姑娘真是天生好命,可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陆鹤南口中的大家,恐怕只含了梁眷一个人。 一掷千金,只为搏红颜一笑,真是浪漫又奢靡。 这话其实说得也不严谨,因为红颜没笑。 梁眷不仅没笑,她鼻腔酸涩,眼眸氤氲到险些落下一场雨。 会场里的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儿雀跃,放眼望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真的都很开心吗?梁眷看不透。如果真的开心,为什么这份快乐没有感染到她?梁眷想不通。 她抬起脸,没留给陆鹤南一个眼风,很干脆的站起、转身、再踱步。除却离开时的脚步微微凝滞,余下的一切连贯到可以称得上是一气呵成。 偌大的遥诗酒店十八楼,推门而进的人摩肩接踵,只有梁眷一路逆行。她仰着头睁大眼睛,抬手拨开人群,生生将眼泪憋回了心里。 梁眷的离开没有任何预兆,饶是打电话时,留了一半心思在她身上的陆鹤南也愣了刹那。等他在反应过来,梁眷已走出几步远。 没来得及跟姚郁舒多解释,他匆匆挂了电话,捞起梁眷遗落在椅子上的呢子大衣,搭在臂弯上,径直追了出去。 好在有如潮水汇聚的人流做阻挡,梁眷步伐虽大,频率却并不快。高挑的人影,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始终牢牢的锁在陆鹤南的视线里。 陆鹤南追得急,待人接物一向和煦的他在这时也没了分寸,直至梁眷被风吹起的发尾扫过他的面颊,遥远的人变得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才重新归于平稳。 右手轻轻扶在梁眷的腰侧,稳稳的将她圈在怀里,隔开人群的推搡,护着她一步一顿的朝门外走。 他知道梁眷在和他闹脾气,所以悬在空中,不敢有丝毫冒犯的手僵硬到发颤。说是扶着她的腰,实际上宽大的手掌和流畅的腰线间,始终隔着若即若离的一寸距离。 这咫尺天涯的一寸,是陆鹤南留给梁眷的壁垒。他要她永远握着把控全局的主动权,进退得宜,胜券在握。 从十八楼电梯门口,再到三十二层行政套房,两个人一路无言,该说些什么,陆鹤南通通不知道。 他只知道梁眷在把身侧的他当空气,而他垂首跟在一旁,连呼吸都下意识变得清浅。 办理入住那天,梁眷还觉得这行政套房太大、次卧多余,眼下却分外感激这空旷的屋子里,还有个除他身侧以外的栖息之地。 共处一室都能让她身心俱疲,更何况是同床共枕? 主卧和次卧房门相对,梁眷没有任何犹豫,穿过客厅,直接向右挪步。手指落在门把手上,手掌下压,次卧的房门被缓缓推开的瞬间,梁眷听见陆鹤南在喊她。 耳朵罢工太久,以至于听到他的声音,梁眷都恍惚到不敢肯定。 “眷眷,新年的时候有许什么愿望吗?”许是沉默太久,陆鹤南问话时声音有些哑。 梁眷顿住脚步,扭过头,看见陆鹤南站在玄关门口,臂弯上仍搭着她的大衣——服帖、顺眼,看上去比她站在他身旁还要登对。 她错开眼,不顾皱缩发紧,怒批她口是心非的心脏,认真反问:“说了就能实现吗?” “不一定,但……”不用梁眷打断,陆鹤南自己就有些说不下去。 成年后就独当一面,游刃有余的他,在望向梁眷那双冷淡如林中晨雾的眼睛时,突然也有了惴惴不安的感觉。 因为他招架不住梁眷眼中的那份冷漠。 局面渐渐脱离了陆鹤南的预期轨道,他的姑娘也隐隐让人琢磨不透了。他不是个好的老师,梁眷却是一个天赋极佳的学生。 第90章 陆鹤南从未想过,隐匿情绪这套手段,有朝一日梁眷会用在他的身上,还用得如此绝妙。 “既然不一定,还说出来干什么呢?”梁眷勾起唇,唇角幅度牵动的虽大,但笑容却并不明显,只依稀能辨别出几分释然。 梁眷垂下眼,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陆鹤南的身上移开,眼波错开的那一秒里,她似乎看见陆鹤南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徒劳的松开,像是松开手中紧握的某样东西。 静谧昏暗的客厅里,梁眷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陆鹤南心脏钝痛,连最起码的感官都丢失掉。他只觉得有风呼啸而过,顺带着将梁眷那句轻飘飘的话送到他的耳畔。 ——“陆鹤南,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说让你为难的话了。” 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就不撒娇卖痴,凭着生命里分量并不重的爱情,将你强留,让你进退两难。 我知道你爱光风霁月,不染风尘的我,所以我就不向你倾诉家里难堪的琐事,让你梦碎难圆。 视野开阔的行政套房,门窗紧闭,何来风? 不过情人呢喃,带来心尖一场避不掉的疾风骤雨。 第67章 雪落 “所以你们是在这里就分手了是吗?” 坐在崔以欢病床边的罗忆初, 听着正起劲,却见梁眷蓦地收了声,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她拉起梁眷的胳膊使劲地摇, 按照过往电视剧中的固有情节,暗自猜测。 梁眷粤语不是很好,所以身边的人为了方便她,都一字一顿的讲着生涩的国语。 罗忆初眼巴巴地望着梁眷, 可梁眷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兀自拿起水杯, 安静的喝了两口。任罗忆初如何咆哮, 就是风雨不动,安稳得很。 被这丫头缠着讲了一整晚,她口干舌燥得很,自然要拿出优秀导演的专业素质,在故事情节的第一个高潮处,留个引人遐想的关子。 罗忆初——港澳三金影后罗卉的独女。十六年前的罗卉和现在的崔以欢一样,孤零零的躺在医院里, 未婚生子, 生父不详。 那时的罗卉风华正茂, 可以趾高气昂, 毫不谦虚的说自己红透大江南北。然而就在她三十岁, 圈内主流奖项取得大满贯的当夜, 港媒小报却报道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大多数影迷都是抱着“不信谣,不传谣”的心态, 一笑了之。毕竟罗卉自出道后,就被封为玉女掌门人。这么多年来, 大大小小的各路桃色传闻,不下数万条。单论每年传出的隐婚生子,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家港媒报社。 可就在这条小道消息被发布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在它即将被新的娱乐圈新闻所淹没的时候,罗卉却临时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公开承认了自己怀孕的消息。在媒体界一向有问必答,凭借性格坦率大方,广受好评的她,第一次对着追问她孩子生父的记者破口大骂。 快门键按动,光影留存。尽管已经过去十六年,那张罗卉在记者会上横眉冷对的照片,现在依旧是黑粉广为乐道的谈资。 正是因为罗卉有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经验,梁眷才选择在崔以欢生产前,请罗卉来跟她闲聊,以宽慰她对未来的恐惧。 罗卉作为梁眷在娱乐圈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答应的极其爽快。只是梁眷没想到,罗卉来的这样急,刚在片场下了夜戏,就驱车来到医院。 更令梁眷没想到的是,正在上学的罗忆初,也会在这深更半夜跟着妈妈一块赶来。 罗忆初眼下正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切缠绵悱恻的爱情都心向往之。 在她的眼睛里,没有丑陋的爱情,只有经不起审视的有情人。 梁眷是五年前来到港洲求学疗伤,硕士毕业后才决定在这里定居。知道她在大陆过往的人并不多。就连关系要好、互相以姐妹相称的罗卉,也仅在梁眷密不透风的嘴里,捕捉到没有价值的一星半点。 罗家母女之间没有秘密。就是梁眷这一星半点的往事,给罗忆初营造出了一个朦胧梦幻的爱情假象。 自两年前,罗忆初过完十四岁生日,她就像是跨过了人生当中,一个漫长的分水岭。从一个只知玩乐的幼稚女童,变成了一个初有母亲当年神韵的少女。 身边成熟女性的爱情故事,她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梁眷——这个未经她盘问开采,却身负谜团的巨大宝藏。 梁眷坚守了整整两年,只在今日面对罗忆初撒娇乞求,故技重施时,突然有了倾诉分享的欲望。 大概是近日京州有故人来,横扫两岸的风,卷起了她深埋于心底的绮念。 “是不是因为对彼此心生怨怼,误会没来得及解开,一气之下就分手了?”罗忆初边说着蹩脚的国语,边摇晃梁眷的胳膊,“小姨,你快说嘛!” 梁眷听见罗忆初的暗自揣测,忍不住替自己和陆鹤南正名。 她放下杯子,一板一眼严肃道:“怎么会呢?但凡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像你说的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你们当时没分手咯?”顺利从梁眷口中套出话的罗忆初,得意地勾起唇角,对着妈妈罗卉俏皮地眨眨眼。 “那玫瑰呢?陆sir真的扔了吗?”罗忆初再接再厉,接着追问。 陆鹤南的身份非比寻常,保险起见,梁眷即使是慷慨分享了前半段所有的恋爱细节,但在讲述时还是故意隐掉了陆鹤南的名字。 时隔五年,他再次出现在身边人的口中,唤的还是梁眷最初给他的微信备注——陆sir. 兜兜转转,好像是又回到了原点。刻入肺腑的过往一切,不知道是释怀过后的过往云烟,还是耿耿于怀的轻描淡写。 意识到被小丫头下套的梁眷也不生气,她莞尔一笑,仅凭借两个字就再次扳回一局:“你猜?” 罗忆初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下意识撅起嘴,抬头的时候,眼眶瞬间变红。企图凭借楚楚可怜的眼睛,在梁眷这里博取怜爱,蒙混过关。 可梁眷根本不吃罗忆初戏精这套,她抬手拿起罗忆初随手撇在病床上的书包,递到罗卉手里,略显无情的下起逐客令。 “太晚了,你该跟妈咪回家了。” 罗忆初回过头,看向罗卉和崔以欢,然而后者们都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嘴长在梁眷身上,她要是不想说,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本来脾气就倔的人,五年娱乐圈的摸爬滚打,早已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性子。 罗忆初不情不愿的跳下床,耷拉着脑袋与崔以欢道别。 “欢姨,那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跟着妈咪来看你!” 罗卉将罗忆初的书包跨在肩膀上,又抬手揽住罗忆初的肩膀,玩味道:“下次再来的时候,你欢姨就顺利卸货咯!” 病房内的大人都笑起来,只有罗忆初牵强的扯了扯唇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动人的“爱情故事”只听了一半,虎头蛇尾,真是令人不爽,今夜只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也许是因为孕激素的作用,一向飒爽的崔以欢也变得母爱泛滥,她摸了摸罗忆初的脑袋,示意她俯身侧耳过来。 罗忆初怔愣了一瞬,而后将信将疑的俯下身,乖乖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崔以欢跟前。 “bb,玫瑰花,没有被陆sir扔掉哦。”崔以欢轻笑着,用罗忆初习惯的粤语,解开即将困扰她一整晚的谜团。 “really?”罗忆初先是不可置信的反问,随后在崔以欢笃定的目光中,咧嘴笑起来。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皱着脸谁都不想搭理的罗忆初,在得知第一幕剧情的结局后,又能和颜悦色和梁眷说再见了。 外面还有不死心的狗仔扛着长枪大炮在蹲守,所以梁眷只将罗家母女送到病房门口就堪堪止步。 房门拉开,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只有林应森一人斜倚着站在墙边,仿佛要与地面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林应森没有任何先兆的骤然出现,把病房里其乐融融,相谈甚欢的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梁眷最先反应过来,讶异反问:“应森?你怎么来了?” 林应森笑了笑,答得随意:“睡不着,不如过来看看。” 虽然五年都互不来往,但在林应森心里,梁眷仍是旧时好友,所以他周身气度放松,一丝棱角与防备都瞧不出来,全然一副熟稔信任的态度。 “抱歉,吓到你们了?刚刚看到你们在聊天,我就没有进去” 林应森站的久,腿脚都有些发麻,他直起身子,又将臂弯的大衣搭在肩膀上,轻声对梁眷道:“你先招待客人。” 而后微微颔首,再极有绅士风度的向罗家母女道别,最后才向远处走了几步,将私密的说话环境重新留给几位女士。 “客人”二字被林应森用的十分精妙,像是剧本中被反复打磨的台词。对字眼向来敏感的罗卉,觉得林应森那句话分外刺耳。 这算什么?旧时好友在新地盘上宣誓主权吗? 第91章 罗卉玩味的挑起眉梢,眯着眼注视林应森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梁眷倒是没有在意那么多,她推了推罗卉的肩膀,提醒她回神:“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这个就是那个陆sir?”罗卉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问。 老实说,这人长得也还算不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待人接物又体贴,确实值得让梁眷牵肠挂肚这么多年。 罗卉虽面上不显,但心里也八卦得很。梁眷一直觉得罗忆初的八卦敏感,是从母亲罗卉那里直接继承来的。 还没等梁眷回答,罗忆初就恨铁不成钢地否定了罗卉不靠谱的猜测。 “妈咪,你什么眼神嘛?这人一看就不是啊!” “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怎么知道不是?”罗卉白了罗忆初一眼,咬着牙为自己努力争取。 罗忆初清了清嗓子,骄傲的昂首挺胸,一一列举出眼前人非梁眷心上人的证据。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里,没有纠葛,对望的时候太清白了,一看就没有相爱相杀过的往事。” 纠葛?清白?这哪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能脱口而出的词?他们现在的词汇量已经这么大了吗?梁眷下意识蹙眉感叹。 不过罗忆初说的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bb,你观察的好仔细啊!” 听完罗忆初的分析,罗卉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而后忍不住冲她竖起大拇指。 虽然两个人猜测的一切,还没有得到梁眷这位当事人的肯定,但凭借罗卉多年演戏的经验来说,她觉得罗忆初说八九不离十。 眼神往往最能出卖内心的秘密——爱意与挂念,是藏不住的。 罗卉偏过头,眼巴巴的看向梁眷,恳求她给个答案:“眷眷,妹妹说得对不对啊?” 思绪回笼,梁眷终于明白罗忆初刚刚说的那句话为什么那么熟悉。 “罗忆初!” 随着梁眷压低声音的一声怒喝,罗忆初缩着脖子,退后了半步。 都怪她蓦然到了自己擅长的情感领域,一时之间太得意忘形,以至于露出马脚,让梁眷这个神经大条,反射弧极长的人起了疑心。 “说!你是不是又看我新写的剧本了!” 梁眷眉头蹙得更紧,她向前一步,将罗忆初逼到墙角里,双臂抵在墙上,让她无处可逃。四目相对,梁眷的目光仍习惯性的向下锁住“嫌疑人”。 但只朝下偏离了一毫厘,就被少女娇俏的脸阻碍住。 罗忆初这几年长得极快,过了十四岁后,就像柳树抽条一般。从前还只到梁眷肩膀的妹妹仔,现在已然有了和梁眷齐头并进的趋势。 没有了俯视带来的天然压迫感,梁眷质问的气势都锐减了不少。 罗忆初趁着梁眷走神的功夫,微微弯腰,从梁眷小臂下的空隙里钻出。逃离“包围圈”后,罗忆初的措辞又变得大胆起来。 “小姨,我觉得陆sir要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哦。” 她抓着罗卉的胳膊,先是试探性的撂下这么一句,瞧见梁眷脸色如常,才大着胆子喊出第二句。 ——“如果他还单身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哦!” 梁眷呼吸凝滞,即使后背抵在墙面上借力,她也身形不稳到险些滑落。 罗忆初的话,就像是微不足道的一根刺,扎在心尖上,不起眼到难以寻觅。还没等根除,就已和血肉融为一体。 每当心脏跳动,那根刺的余威都会在胸腔内久久震荡。 单身的话,要好好把握。 那已婚的呢?要放弃吗? 把握什么呢?能把握的,早在五年前就把握了。 又放弃什么呢?该放弃的,早在五年前就放弃了。 第68章 雪落 直至罗卉和罗忆初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幽长的走廊里, 梁眷才回过神,双臂抻直,放松的伸了个懒腰, 然后转身朝病房方向迈步。 林应森仍站在原地,眼睛里红血丝弥漫,但精神尚好。手里拿着两罐咖啡,一副做足准备要与梁眷彻夜长聊的意思。 崔以欢已经睡下, 梁眷站在病房门口,轻手轻脚的朝屋内张望了一眼, 就拽着林应森的胳膊走到楼梯间的长椅上坐下。 自主贩卖机的咖啡口感不佳, 但勉强能提神。梁眷摩挲着罐身,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却被林应森低低沉沉的声音抢先一步。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俩的这些恋爱细节,倒是有趣。” 这话没有丝毫作假的嫌疑。 从梁眷和陆鹤南在北城相识相恋,再到两个人在滨海爆发第一次算不上争吵的争吵,林应森都远在美国念书。 男人之间鲜少像女孩子那样,事无巨细的同好友分享每一寸恋爱细节。陆鹤南本就是个沉稳不愿多谈的性子, 再加上他与林应森之间的十二小时之差, 本就不多的分享欲大打折扣。 故而那几年, 林应森只知道陆鹤南交了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女朋友, 其余细节一概不知。 直至他毕业回国, 又火速在京州中晟总部赴任, 那阵又恰巧赶上梁眷大学毕业在京州工作, 几场饭局下来,他与梁眷才算彻底熟识。 可熟识归熟识, 梁眷学生时代与陆鹤南的那些往事,就好似甜蜜的过眼云烟, 被后来阵阵带着痛意与苦涩的风轻易吹散。 留在原地,供无聊看客调侃唏嘘的,只余不堪入目的萧瑟狼藉。 空旷的楼梯间里,林应森的声音久久回荡。 他轻笑着,棱角分明的脸面色是难得的柔和,说话时的神情也不像昨日与梁眷重逢时那般,带着戾气与埋怨。 梁眷握着易拉罐的手先是一僵,而后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最后浑不在意的笑。廉价咖啡的黏腻感挂在喉头,止住了她发音辩解的能力。 沉默了半晌,梁眷堪堪稳住止不住发颤的手腕后,才意味不明的勾唇反问。 “你都听见了?听见多少?” 林应森侧头瞥了一眼梁眷,语气淡淡,打破梁眷所有的希冀。 “从你刚开始说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门口了。” 那就是都听到了。铝箔硬挺的易拉罐被梁眷紧紧捏在手里,用力到好似要从罐身中间生生掐断。 她长提一口气,继续佯装轻松道:“随口编的故事,哄小孩子玩的,别太当真。” 林应森压平唇角,眉间的讥讽一闪而过:“不愧是拿奖拿到手软的一流大导演,随口编的故事,细节感都那么强。” “毕竟后半辈子要靠这个吃饭,总要专业……” 梁眷欲盖弥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冷脸的林应森强行叫停。 “所以你也没忘的,对吧梁眷。”林应森没抬眼,抬手却准确无误地夺过梁眷手中紧握——犹如救命稻草的易拉罐。 大家都是旧相识,何必带着面具,玩敷衍旁人的那套故弄玄虚? 被林应森这样不留情面的一枪戳破,梁眷繁杂的心绪突然静下来。她声音渐冷,带着在娱乐圈和别人周旋时惯有的懒洋洋语调。 “我又没到得老年痴呆的年纪,忘不掉不也正常?” 商战中一向口齿伶俐的林应森被梁眷这句话噎了一下,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得这样直白,所以脸上错愕明显,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手里的咖啡早已在这场对白开始前喝完,但林应森还是抬起僵硬的胳膊、将空空如也的易拉罐放在唇边,再装模作样的轻珉一口,轻咳几声才有勇气重新开口。 他想回怼,就算是个没得老年痴呆的正常人,只怕也不会将八年前的琐碎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大到在哪条街上驻足接吻,小到那天的日落时分有没有晚霞,她都能如数家珍, “所以,后来呢?” “什么后来?”破罐子破摔后的梁眷倒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她周身放松的倚在椅背上,偏过头望向林应森,一脸狐疑。 “那些玫瑰,他扔掉了吗?” 林应森边随意说着像是闲聊,边站起身,将两个易拉罐扔进楼梯间拐角的垃圾桶里。“叮当”作响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被无限放大。 梁眷本就不够平静无波的心,再次被过往的记忆激起阵阵涟漪。 “你怎么跟罗忆初那个小孩一样?”梁眷哼笑着叹了口气,双手揣进兜里,窸窸窣窣的摸了一阵。 “罗忆初?刚刚病房里的那个小姑娘?”林应森挑起眉,将这个名字挂在舌尖,语调自然上扬,带着疑问轻轻重复了一遍。 罗卉将罗忆初保护的很好,以至于外界连一张罗忆初的正脸照都找不到。林应森对这个名字陌生,也很正常。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深知娱乐圈血腥肮脏的罗卉,以后并不打算将自己唯一的宝贝推进那个深不见底的牢笼里。 哪怕这个圈子里可以日挣斗金、扬名立万,她也不稀罕。 所以,哪怕罗忆初已经长到十六岁,哪怕她像千万个港洲同龄孩子一样,自小照常上学下学,照常旅游度假。无孔不入的港媒却如有震慑般,从未打扰过罗忆初的生活。 第92章 就算是不小心拍到罗忆初跟随在罗卉身边的照片,再无良的狗仔和媒体,也会贴心的为其打上一层马赛克,厚重到足以辨不清五官。 罗卉在这其中付出了多少金钱和资源上的努力,梁眷不知道,也没有多打听。她想,即使她再爱这个独女,那段不为人知的情感经历,总归是罗卉不愿多提的一道疤。 “对,是影后罗卉的女儿。”梁眷点头,为了保护罗家母女的隐私,她稍显言简意赅的答道。 梁眷倒不是不信任林应森的为人,只是觉得在未经允许下,不多提不多说,是她对罗卉应该持有的一种尊重。 好在林应森本身也不是个多八卦的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在浅显的知道谁是谁后,就又将话题重新引回到梁眷身上。 “还不是因为梁导随口编的故事太动人,让人欲罢不能?”他勾起唇,借着刚刚梁眷那个蹩脚的谎言,开了个不算玩笑的玩笑。 可梁眷笑不出来,她将上衣和裤子的口袋都囫囵摸了一遍后,终于接受自己身上没带烟的这个事实。 “有烟吗?”梁眷扬起脸,很自然的向林应森开口讨要。 这是林应森今晚第二次在梁眷面前呆愣住。从前那个一见陆鹤南抽烟都要蹙眉的女孩子,现在竟然主动问他有烟吗。 “什么时候学会的?”林应森怔怔的将烟和打火机一并递过去,神色已然回归平静,只是声音还带着讶异过后的惊颤。 “来港洲之后吧,具体什么时候记不太清了?可能是我第一次做执行导演那年?” 梁眷眯起眼睛,拧眉思索了一阵,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些连不成线的片段,妄图给林应森一个准确答案。 可她在港洲的这五年,无论日子得意还是失意,都是得过且过。抽烟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她根本没挂在心上,所以没法脱口而出,更不能凭记忆侃侃而谈。 林应森沉沉地望了梁眷一眼,看着她熟练的含住烟、偏头打火,喉咙中想要溢出的那几句话,也变得晦涩不忍。 “梁眷,你还真是变了好多。”咽下不该说出口的长篇大论后,林应森心里只余下这一句索然无味的感慨。 梁眷咬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后,在一片烟云缭绕中轻笑:“是吗?那你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隔着缥缈的白色烟雾,林应森看不清梁眷的表情。曾经陆鹤南所深爱的那份天真直率,在这张没被岁月太为难的脸上再难寻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疲态与克制,也变成了梁眷灵魂的底色? “不知道。”林应森眨了眨眼,答得坦然。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经年流逝下,每个人不得已的变化,都不应该用单纯的好坏二字来形容。 变化就是变化,是岁月打磨下的顺水推舟,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 梁眷失笑一声,为林应森这一刻不该有的傻气。 这声笑感染力极强,强到莫名止不住,笑到最后梁眷轻咳起来,连带着眼角有几滴泪滚落。她镇定地掐灭烟,再无谓地抬手将这两滴泪擦去。 梁眷把这几滴不合时宜的泪归功于人体构造、生理作用下,避无可避的结果,而不是情感自然的流露使然。 毕竟,自五年前一别,她再没有什么真挚的情感可以自然流露。 “那些玫瑰,他没有扔掉。” 吸过烟后,梁眷的嗓子变得有些喑哑空洞,可提起往事,声音还如过往一般柔和。就像是被拔掉刺的玫瑰,美丽且不具有攻击性,像是丢掉了引以为傲的灵魂。 “你知道在我一个人待在遥诗酒店的时候,他去干什么了吗?” 林应森没有吭声,怕打断梁眷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思绪,他只敢静默着等待梁眷给出下文。 “大年初四的夜里,大街小巷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在我跟他闹脾气之后,他把那些再有三五天就要凋谢的玫瑰,一捧捧、一束束,一点一点搬回车上。” “再一路开回我家的那个小区,找到物业的值班室,跟负责人说,这些玫瑰是新年特别礼物,每户业主都可以领上一枝。” “那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来推销鲜花的骗子,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就要把他往外撵。直到后来,他在滨海的朋友着急忙慌驱车赶来,才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 梁眷说到这忽然笑了,连带着心里替二人苦涩的林应森也跟着笑了。自小就高高在上的陆鹤南,低眉顺眼的遭人白眼,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梁眷和林应森,这两个自诩最熟悉他的人,都觉得难以想象。 陆鹤南那样的家庭出身,自小被教育的第一准则就是要低调做人,以免给家里带来难以招架的灭顶之灾。 若是在自家产业下,胡作非为,搞一次浪漫也就罢了,偏偏梁眷所在的那个小区,和陆家的产业链搭不上一丁点关系。 梁眷不知道,陆鹤南那一路上要打多少个电话,辗转通过多少人脉,以后要再还给他们多大的人情,才能抵掉她一次无理取闹所带来的深刻代价。 可他通通不介意,甚至还为只能让梁眷名正言顺的拿回一朵玫瑰而愧疚。 梁眷本就白皙的脸,在窗边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就连眼窝下的点点泪痕,都有些不够真切。 “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林应森的嗓子都变得酸涩。 “他怎么会主动跟我说这些?”梁眷撩了撩头发,低头散漫地笑,“是排队领花那天,值班的工作人员说给我听的。” 理科出身的林应森,在感性方面天生有一种钝感力。再浪漫的事,他也要讲究一个逻辑完整,所以感慨过后,他也有前后因果上的质疑。 “那你怎么能确定安排这一切的人,就是陆鹤南。” 梁眷扬起头,抬起眼,干净澄澈还泛着泪光的眸子里,映出窗外的细碎冷月。她的声音也很轻,轻到在楼梯间里都很难听到回音。 “因为那天,随着红玫瑰一起送到我手上的,还有一个红包。” 那个烫金红包,是梁眷独有。 红包里塞得,不是什么落俗的支票或者银行卡,而是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字条上只简简单单写了两句话。 ——新年快乐。 ——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这次的祝福没有“陆三敬上”的署名,可这样的祝福,梁眷平生只收到过两次。一次在二十岁生日当天,一次在二十岁这年的新年。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有气味相近,花形相似到难以分辨的玫瑰,但那纸条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梁眷绝不会认错。 大年初一,没有从奶奶手中接过的红包;大年初四,不能名正言顺带走的满屋玫瑰。在情人的偏爱下,终于兜兜转转,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普天之下,能这么准确的揣摩出自己心思的人,除了陆鹤南,梁眷想不到第二个。 普天之下,除却父母亲人,能这么真心希望自己能得偿所愿的人,除了陆鹤南,梁眷也想不到第二个。 第69章 雪落(捉虫) “梁眷, 从前我觉得你是咱们这群人里活得最通透、最简单的。”林应森倒吸一口冷气,牵起唇角,笑容有些颓丧。 “可现在, 我看不透你。” 林应森深知——梁眷方才所说的字字句句,是被她斟酌思虑再三,在脑子里仔仔细细推敲上几轮,才小心翼翼说出口的。 但迟钝如他, 还是能从那不经意的字里行间,找到梁眷不敢忘记、却也不敢再爱的蛛丝马迹。 梁眷的内心深处藏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但, 即使是被褚恒誉为最会洞察人心的林应森, 也琢磨不透。 梁眷没把林应森的话往深处想,以为他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她笑得单纯,答得也天真。 “林生。”倾诉过后,梁眷忽的来了兴致,用拗口的粤语一板一眼的喊林应森,俏皮生动的表情, 颇有当年二十岁出头, 跟在陆鹤南身边, 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要是我三言两语间就能让你轻易看破, 那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圈, 该怎么立足啊?”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每一个成年人都懂。 可港洲娱乐圈里的人也都知道, 大陆那位才华横溢的女导演,腰杆子硬得很。回话的态度虽十足十的柔顺, 但那也只是四两拨千斤,绝无委身于他人的可能。 熟人之间的闲聊很容易磋磨时间。点点月色消散在渐亮的天际, 黎明时分,随着旭日东升,昏暗的天空也渐渐泛起鱼肚白。 两个经常加班,习惯昼夜颠倒的人,就这样没合眼静坐了一夜,倒也精神尚好。 “天快亮了。”梁眷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要不要跟我去吃个早饭?净和的早饭做得真的很不错。” 凌晨五点,距离净和医院供应早餐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从住院部出发,一路慢悠悠的走到餐厅,时间刚好。吃完饭后,还能顺路给崔以欢带回她最喜欢的牛肉馅饼。 第93章 梁眷在时间安排上精打细算,只差林应森点头。 “好啊。”林应森点头,答应的没有任何迟疑 左右接下来也没有别的工作,他没有不接受“东道主”妥善安排的道理。 可惜他交叠搭在左腿上的右腿,还没等平稳的落到地面上,就被梁眷急促的手机铃声所打断。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梁眷起码有三百天泡在片场里。片场人多嘈杂是常事,为了不漏掉工作电话,梁眷设置的手机铃声都与温和二字无缘。 屏幕上闪烁的是佟昕然的名字。 她的电话,一般都与十万火急的工作有关,梁眷不能不接,可林应森还在这里。她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将阔别许久的朋友丢在这。 梁眷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刺眼又刺耳的手机,轻声解释:“经纪人的电话。” 林应森的目光根本没在梁眷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也不在乎她给出理由的真假。 他只是淡定的将右腿重新落回到左腿上,又极有绅士风度的耸耸肩,示意梁眷先忙,自己会在原地等她。 梁眷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和林应森多客气,握着电话就匆匆推开楼梯间的门,小跑到走廊另一端,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推门的那一瞬,梁眷走得急,没有看见林应森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机,拨通了到港后的这几天里,唯一会拨通、有联系的号码。 —— 在电话里,佟昕然急吼吼地问崔以欢的住院楼层,说她此刻就在净和医院门口的时候,梁眷还以为她是大清早没睡醒,来自己这里寻开心。 直到在医院走廊尽头,亲眼见到拎着大包小裹的佟昕然时,梁眷还不可置信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净和医院方圆一公里之内,都被狗仔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梁眷简直无法想象,佟昕然是怎么在这个草木皆兵的节骨眼上,堂而皇之地踏进净和医院的大门。 “你从哪个窗户翻进来的?怎么连口罩也不带一个?” 梁眷从上到下打量了佟昕然一圈,企图在她的身上搜寻到一丝狼狈的痕迹。可这厮,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精致到就差闪闪发光,完全不像是从逼仄窗户钻进来的样子。 “难道净和医院还有我不知道的小门?”梁眷蹙起眉,摸了摸鼻子。 佟昕然将手上沉甸甸的补品礼盒一股脑的塞到梁眷的手上,手掌在红彤彤的脸庞周围煽动,可这风太微弱了,压不下去她绯红的面庞。 即使是太阳还没露头的凌晨五点,港洲也闷热非常。下了车之后,她一路上都走得很急,脊背上又出了一层薄腻的汗。佟昕然在心里叹了口气,早上那个香喷喷的澡算是白洗了。 听完梁眷的话,佟昕然啧了一声,才悠悠答:“什么翻窗走小门啊,我可是正大光明从正门进来的好不啦?” 佟昕然是古城人,先是大学毕业后在京州打拼,五年前又跟着一拍即合的梁眷来港洲开辟新天地。去的地方多了,口音也变得杂起来。 只是这若有若无的江洲话?从何而来的? 梁眷压下心里最初的疑问,先抛出这个浅显到就浮在表面的问题。 “你怎么还蹦出两句江洲话了。”说到这,梁眷顿了下,嫌恶地瞥了一眼,“说得还那么难听。” 佟昕然丝毫没在意梁眷嘴上的嫌弃,揽着她的肩膀往前慢慢踱步。 “最近见了一个江洲来的制片人,可能待在一起的时间有点久,口音也耳濡目染了。” “制片人?什么制片人?”梁眷眉梢上扬,眼底浮现出些许不解,“我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表姐这边的事没尘埃落定,我是不可能出去工作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着急。” 佟昕然压着梁眷的肩膀,强行让她在长椅上坐下,以便平心静气的听她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帮你接了个综艺,大陆那边的……” 光是听见“综艺”二字,梁眷就眉心一跳。佟昕然注意力都在梁眷身上的,自然也看见梁眷欲言又止的脸,她抬起手掌,示意梁眷先听她说完。 “我知道你专心搞艺术,不屑于参加那些有剧本的综艺,刷没用的存在感。”佟昕然敛去笑容,问话时的神色也严肃正经了不少。 “梁眷,这么多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私自给你接过你不喜欢的工作?” 梁眷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她强压下满腹疑问,点点头,肯定了佟昕然的这一说法。 佟昕然长提一口气,眉眼间的忧愁凝重到散不掉:“但这次这个综艺不一样,咱们现在面临的情况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梁眷抓住佟昕然喘息的空挡,语气快又轻的抛出第一个问题。 佟昕然瞧见梁眷如临大敌的样子,轻笑出声,连带着紧迫的氛围都弥散不少。 她带着抚慰意图,轻轻拍了拍梁眷的脑袋:“你是在问哪个不一样?” “自然是咱们面临的情况。”梁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佟昕然问得多余。 梁眷虽然对大陆综艺有抵触心理,但也没到百分百不能接的地步。 更何况共事那么多年,佟昕然名义上是她的经纪人,实际上是合伙人。五年来,梁眷之所以能够好无后顾之忧的在片场拍戏,是因为佟昕然坚守后方,负责工作室的一切运营。 矫情点说,梁眷与佟昕然是能坦然将后背交付对方的存在,她自然不会蠢到去怀疑佟昕然挑节目的眼光。 “你别那么紧张,其实就是舆论方面有点压不住了。” 佟昕然口吻故作无谓的安慰着,到嘴边的话一次又一次生生咽下去。私心作祟,她不想让梁眷知道世道的残酷,只要她肯听自己的安排,有把握将局面反转。 “昕然,你不用瞒我” 可惜佟昕然的微表情逃不过梁眷的眼睛,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佟昕然看。 “没什么要瞒你的。”佟昕然先是叹了口气,再往下说时语气莫名有些沉。 “坦白来说,就是现在的舆论,仅凭我的人脉根本压不住。你想等到以欢平安生产后,再做生子有关的澄清,我理解,可公众不会给你留这么长时间。” “各种对你名声不利的传言在不断发酵,昨天晚上《风月场》的出品公司联系我了,电影预测的上座率,比上个月所预测的跌了近二十个百分点,而且还有继续下跌的趋势。” “照这样看……” 佟昕然一口气讲清了所有的利害关系,唯独在说到这的时候,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因为《风月场》这部电影,可以说是梁眷近两年的全部心血。 两年的时间,一年筹备剧组,一年片场拍摄。在此期间,没拍一部捞金的商业片,没接受任何采访,电影界宛如再没有梁眷这号人物。 有人说她江郎才尽,才有自知之明的急流勇退。可只有《风月场》的剧组人员明白,梁眷是在尽心竭力的准备一部极具社会价值的文艺片。 这样的片子,不能如约呈现在大屏幕上,就连佟昕然这个锱铢必较的商人都有些遗憾。 佟昕然硬生生止住的话头,被梁眷神态自若的接了下去—— “照这样看,《风月场》只怕不能如期在春节档上映了,对吗?” “是,出品方不是慈善机构,他们考虑利益得失也无可厚非。”佟昕然艰难的点了点头,她怕梁眷伤心,所以眼神一刻也不肯从她的脸上移开。 “我明白。”梁眷攥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后,手掌已然平和的摊放在膝上。某些突破个人喜好的决定,总会在被逼入绝境时狠心定下。 她抬起眼,眼中又恢复到惯有的从容,语气不紧不慢,压迫感却很强。佟昕然神色一凛,静下心来认真听梁眷所说的话。 “昕然,以欢平安生产后再做澄清的计划,不能变,这是我答应过她的事,也是我唯一的底线。” “除此以外,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尽管安排。” 佟昕然的眼眶有些热,她不习惯这样惹人伤心的氛围,所以咧着嘴推了推梁眷的肩膀,阴阳怪气地打趣。 “干嘛啊?这么苦大仇深的!不就是让你接个综艺嘛!这个综艺很好的,排播时间定在春节前后,到时候你光鲜亮丽的镜头前亮相,未婚产子的谣言不轻轻松松不攻自破?再顺带着宣传一下《风月场》,那票房还不是分分钟大卖?” 梁眷睨了一眼兀自做美梦的佟昕然,故作冷漠道:“我还不是怕你见钱眼开,随便接个综艺,把我卖了?” “你不放心我就算了,难不成还不放心程晏清吗?” 佟昕然把脑袋倚在梁眷的肩膀上,话音刚落,就感觉梁眷身形一僵。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见梁眷的质问。 “这个综艺跟程晏清有什么关系?” 迎着梁眷的低气压,佟昕然尴尬地抬起脑袋,心虚道:“这个综艺的导演是程晏清的大学室友,这事能成也是他牵的头。” 第94章 一听见程晏清的名字,梁眷就头大。五年里的桩桩件件,再加上送上门来解围的综艺节目,梁眷简直数不清自己究竟欠了他多少人情。 佟昕然以为梁眷还在为综艺而苦恼,放软音调接着解释道:“眷眷你放心,无论是导演的人品,还是节目的质量都是有保证的。” “我知道,我不是不放心这个。” 梁眷撩起垂在耳侧的头发,对着佟昕然正色道:“昕然,咱们以后一定要少麻烦程晏清,少跟他有牵扯。” “我以为你和他……”对着梁眷的冷脸,佟昕然说不下去。 “绝无可能。” 梁眷否定的毫不犹豫,冷冰冰的语气扼杀了佟昕然心里对二人关系的所有猜测。 “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从正门进来的?”梁眷收拾好心情,才有心思问刚见到佟昕然时心里的疑问。 “就这么进来的啊。”佟昕然答得直白。 梁眷蹙起眉问道:“狗仔和娱记都走了?” 佟昕然直起身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梁眷:“罗卉姐昨天在群里发的消息你没看见?她昨晚带着忆初从医院走的时候,狗仔就都不在了,我和卉姐还以为是你解决的。” 梁眷边听佟昕然说着,边打开微信翻看聊天框里的内容。昨晚她只顾和林应森彻夜闲聊,微信里的消息一概没看。 了解了事情大概后,梁眷自嘲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让狗仔一夜消失。” 她要是能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被困在医院一周不敢出门,更不会因为找不到一个出色的心外科医生,而求到前男友头上。 “那这能是谁的大手笔啊?该不会是哪个大佬想讨你欢心,才这么默默无闻的做好事吧?”佟昕然挤眉弄眼,冲着梁眷一顿奸笑。 梁眷大脑宕机。做好事的大佬?楼梯间里不正有一个? —— “应森——” 梁眷丢下一脸呆滞的佟昕然,三步并做两步,急切地推开楼梯间的大门。房门推开,呼吸还没有平稳,就和错愕的林应森四目相对。 看见林应森贴在耳边的手机,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的并不是时候。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她退后半步,打算将这个僻静的地方还给一看就在处理正事的人。 听见手机传声筒里那人明显沉重的呼吸,林应森放下手机,保留着内心所剩不多的仁慈,他没有挂断电话,同时也止住了梁眷想要退出门的脚步。 “没事,不过是个闲聊的电话,你先说你的事。” 梁眷停下脚步,站在楼梯间门口,笑容明媚。或许是因为唇角带着笑,语调也自然上扬,任谁听了都能猜到,这姑娘心情很好。 “医院门口的那些狗仔,多谢你。” 林应森呆愣了一下,视线不留痕迹地扫过自动熄灭的手机屏幕,再抬眼时语气淡淡:“你谢错人了,我没有那么细心。” 不是林应森帮的忙?梁眷的心脏漏跳了半拍,尽管再不愿深想,她也还是能将这极合她心意的一切,同陆鹤南联系起来。 “是他对吗?”梁眷垂下眼,短暂的勾了下唇角,说得客套又官方,“替我多谢他。” “怎么谢?要不要亲自谢?” 林应森扬了扬手中的电话,将手机递到梁眷面前,玩味的目光紧锁着她乌黑的眼眸,看着她瞳孔倏地一缩。 温婉如秋波的眼睛里充斥着两种情绪——既惧怕,又……期待。 多荒唐,她竟也还有期待。 第70章 雪落 梁眷深呼吸后再深呼吸, 直至心跳与呼吸同频,才优雅地拂了下面。看着林应森递来的电话,犹疑的脸上覆上了一层一戳即破的平静。 要接吗?接过来说些什么?该道谢的事情那么多, 该从何开口? 林应森没给梁眷留下太多思考时间,他不由分说地将手机塞在梁眷手里,就退到楼梯间角落里,不安的来回踱步。 心里究竟在不安什么?林应森自己也不知道。从未来长远安定的角度出发, 他不该让陆鹤南再听到有关梁眷的任何事。 因为,梁眷是陆鹤南心里的引线, 一碰即燃。 可从朋友情感角度考量, 林应森希望梁眷能带给陆鹤南丝丝慰藉。不求起死回生,但求余生不再做一个淡漠的行尸走肉。 过分轻薄的一个手机,落在梁眷手心里仿佛有千金重。明知手里握着的是一个会灼伤她的烫手山芋,该毫不犹豫的立刻甩掉。 可梁眷舍不得。 分别五年来,除却传统报纸上,娱乐版块和财经板块的紧密相连,这大概是两个人靠得最近的一次。 多难得。所以应该好好珍惜。 梁眷稳了稳心绪, 缓慢抬手将手机轻轻贴在耳边。那边静谧得吓人, 静到她都忍不住怀疑, 电话另一端是否真的有人存在? 时间在彼此沉默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捱不住漫长等待, 经不住内心自我审视的梁眷, 选择自己做这个人。就勇敢这一次, 或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次。 梁眷紧紧攥着衣角,像是攥着平生所有的勇气。徒劳松开的瞬间, 像是丢掉平生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尊。 “喂?” 她压低声音,带着试探发出微弱的单音节。明明做足了思想准备, 可开口的那一瞬莫名染上委屈,嗓音低微到像是小猫在呜咽。 带着哭腔的话音还没落,梁眷就先慌了——不该让他担心的。 怕暴露更多异样的梁眷不敢让空气凝固在这里,她来不及压下鼻腔的酸涩,就语调上扬,飞快地又跟上一句。 “我是梁眷,好久不见。”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对面响起的只有沉重又突兀的呼吸声,方才的隐忍绵长仿佛不复存在。 那声音明明是从千里外传来,可偏偏又近在咫尺,像是在暗暗昭示,此刻心绪难平的,不只梁眷自己。 有人在义无反顾地陪着她,丢掉清醒,放纵沉沦。 尽管陆鹤南一句话都没有说,尽管只是听到了他克制压抑的喘息,梁眷的心还是没出息的狂跳了一下。 胸腔里久久回荡不愿平息的,是阔别许久、既陌生又熟悉的悸动节拍。 无声的通话只持续了十几秒,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适逢北京时间六点整。 散发无限灼热,给人带来无尽希望的太阳,终于冲破层层云雾,驱散头顶的无边昏沉。旭日东升所带来的和煦阳光,也懒懒地洒在梁眷的身上。 天亮了,这场荒唐梦,也该醒了。 梁眷捏着电话缓缓走向窗边的时候,林应森正在抽烟。前者不声不响的骤然靠近,吓了他一跳。 “电话打完了?” 林应森掐灭烟,没仔细打量几眼梁眷的神情,就从她中接过电话,径直揣进兜里。 梁眷点点头,敛去几分不算显而易见的悲伤,勾唇笑道:“他挂断了。” “挂断了?”林应森蹙眉,轻声嘟囔了一句,而后视线牢牢地锁在梁眷的脸上,“他说了什么?” 梁眷抬起头,从容不迫地回望过去,乌黑的眼眸沉静非常,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氤氲朦胧的样子。红唇一张一合,给了林应森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什么都没说。” —— 当林应森的电话第三次打进总裁办办公室时,秘书于微终于坚持不住了。 铃声再次响起的瞬间,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在工位上原地站起,毕恭毕敬的等候电话另一端林应森的安排。 “让陆鹤南接我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林应森没等于微开口,直接开门见山。 于微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机械重复道:“林总,陆总还在开会。” 很明显,林应森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他压低声音,尾音带着揶揄:“一个小时前,你就说他在开会。” “现在是真的在开会。”察觉到林应森不悦的于微,硬着头皮答道。 反应迅速的林应森迅速抓住漏洞,直接反问:“那看来刚刚不是咯?” 于微苦着一张脸,挺直的脊背泄气一般塌了下来,语调也终于变得生动:“师父,你们大佬打架,能不能不为难我们底下的人啊?” 陆总要是肯接你的电话,你又怎么会打到总裁办?于微长提一口气,在心里怒骂林应森八百遍。 “小于微,我这才走几天啊,你就长本事啦?” 听见于微的埋怨,林应森不怒反笑,耐着性子同她周旋。 于微自大学毕业,就被聘到中晟总裁办工作,名义上是陆鹤南的秘书,实际上是林应森的秘书。因为她的年纪,比京州圈子里最小的妹妹姚郁真还要小上四五岁,所以林应森对她是十足的宽容,工作上也尽心尽力的指点。 故而私下里,两人都是以师徒相称。 “我哪敢。”只猖狂了半分钟的于微,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第95章 “不敢就好。”林应森哼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接着给于微下达指令。 “你不用管屋里开会的是谁,现在直接敲门进去,把电话放在陆鹤南桌子上。” “真的吗?”于微犹豫的口吻里掺着几分跃跃欲试。 林应森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偏头含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当然。” “陆总的办公室里,无论是谁都不要紧吗?”站在办公室门口,于微顾念淡薄的师徒情分,再次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林应森。 林应森扬起眉梢,拨动打火机火轮的手僵了一瞬。能大清早来陆鹤南办公室开会的,左右不过是集团里那几个觉少的老骨头,怎么就能让这小丫头忌惮成这样? “陆鹤南办公室里都有谁啊?”火轮擦动,林应森还是顺着于微的话头随口问了一下。 于微莞尔一笑:“姚总。” 林应森眉心重重一跳,不死心的问:“哪个姚总?” “遥诗集团的大姚总,姚郁舒。”于微提着口气,一字一顿答,只在姚郁舒三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随风跳跃的火苗,在右手虎口处乱窜,林应森顾不上手上的灼热,连忙道:“那你先别敲门!等他们开完会再说!” 他能有几个胆子,敢拿闲事打扰正在工作中的姚郁舒? 这次轮到于微的耐心用尽了,伴着林应森急切的嗓音,于微抬手屈指,有条不紊地在宽大的办公室房门上敲了三下。 房门打开的极快,开门的正是刚刚被林应森挂在嘴边的姚郁舒。 “什么事?”姚郁舒倚在门上,垂眸看了一眼于微。 洒脱干练的姚郁舒可以说是业内所有职场女性的偶像,对着她,于微不自觉地挺直脊背,神情也是远超平日的严肃恭谨。 “林总的电话,林总要我务必现在将电话递到陆总手中。” 姚郁舒顿了一下,他能有什么正经事? 嘲讽的话几乎是下意识滑到嘴边,姚郁舒脑中的弦却莫名一紧,思虑到林应森此刻是在港洲,如此千万火急、刻不容缓,大概是与梁眷有关。 事情但凡与梁眷有关,无论大小,都是陆鹤南的正事。 “进来吧,正好我这也完事了。”姚郁舒侧了下身,给于微腾出一个位置来。 “三哥,那我先走了?”姚郁舒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和陆鹤南道别,“等事情办完了,我再联系你。” “多谢了,辛苦你跑着一趟。”陆鹤南站在窗边略微颔首,唇角挂着极浅的笑。 想到刚进门时,陆鹤南通红的眼眶,一向强势的姚郁舒也不由自主的放软了语气,叹息道:“谢什么,都是应该的。” 陆鹤南没再跟她多客气,他指了指于微递来的电话,似笑非笑:“不跟他说两句?” 姚郁舒收回放飞的情绪,不屑地啧了一声:“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电话还没等贴近耳侧,耳边就传来林应森气急败坏的声音,陆鹤南淡笑着,任他发泄,也不回应。甚至还能分心吩咐于微,麻烦她领路,带姚郁舒去财务部门拨款。 “你给郁舒拨什么款?中晟和遥诗最近有合作了?”林应森静下来,狐疑问道。 陆鹤南否定的言简意赅:“没有。” “我说也是,遥诗最近几年的产业都在娱乐圈,中晟又没有进攻娱乐圈的打算。”话说到这,林应森心底的疑问又慢慢升起,“所以你给她拨什么款?” 与姚郁舒的事情,他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鹤南指尖掐着烟,一脸淡漠:“净和医院门口的那些狗仔,不拿钱会走的那么干脆?” 林应森闻言笑了:“我就知道这事是你办的,梁眷确实没谢错人。” 光是听到梁眷的名字,陆鹤南的呼吸都变得稍显急促。烟雾来不及被徐徐吐出,一时之间全堵在喉咙里,呛人的尼古丁气味在体内四散,陆鹤南弓着腰,将手掩在唇边,剧烈的咳。 还没等呼吸平复,他就故作轻描淡写的问:“她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顾念到陆鹤南的心情,林应森破天荒的说了很多,“你都不知道,梁眷都已经被困在医院一周了,这下终于能出去松口气了。” “高兴也要适度。” 陆鹤南想笑,却发现嘴角根本扯不起来,抵在桌沿的指骨用力到青白:“到底是要做妈妈了,总要稳重一点。” 林应森的心猛地一沉,笑容也悉数僵在脸上。差点忘了,陆鹤南还不知道“港洲产子”的女主角,并非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跟梁眷的电话打得好好的,你怎么给挂了?”林应森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换了个话题。 陆鹤南沉默了下,盯着指尖忽明忽灭的烟尾发呆。酸涩强势袭来,清晨刚湿润过的眸子,也有被再次波及的预兆。 他扬起脸,声音喑哑又凝重:“我不想她为难。” 陆鹤南深深明白,和一个已经结婚的前男友,不清不楚的藕断丝连,简直是在挑战梁眷□□的道德防线。 他不愿让她为难。 —— 毕恭毕敬地送走姚郁舒后,于微去而复返。 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习惯性地先向陆鹤南的办公室里张望一眼。一道玻璃墙之隔,视线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于微想,一定是她看错了。 一向无坚不摧、没有弱点,多少次带领中晟死里逃生、东山再起的陆总陆鹤南,怎么会哭呢? 他不该掉眼泪。 第71章 雪落 跨年那天晚上, 林应森是陪着梁眷和崔以欢在医院过的。元旦当天,佟昕然和罗卉结伴前来,身后还跟着生性活泼好动、自带搞笑特质的罗忆初。 小小的一个病房里, 除却各种碍眼又惊人的医学监视器,倒也还算热闹。 携着旧朋新友一同跨过新年,陆鹤南在不经意间留下的那点点涟漪,也渐渐散去。现如今的梁眷, 满心满意所期待的,就是崔以欢能平安顺遂的生下孩子。 距离崔以欢的预产期还有不到十天, 虽然有妇产科和心脏外科的专家在净和医院二十四小时值班待命, 但梁眷依旧不放心。 除却必要的外出,她推掉所有工作,几乎全天候的守在崔以欢身边。 佟昕然带着新的采访大纲,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崔以欢正默不作声地靠在床头看书。而梁眷正躲在病房角落里,蹙眉和家里打视频电话报平安。 “妈,我上个月不就跟你说了吗?我今年不回滨海过年了。”梁眷转了转眼珠, 一本正经的撒谎, “我要工作啊!那剧组大大小小百十号人呢, 我怎么回去?” 因为是单人病房, 也是为了方便周围的人打掩护, 所以梁眷没带耳机, 开的免提外放。故而梁家母女的对话, 一字一句的也都落入了佟昕然的耳朵。 这一年,梁眷还没过二十八岁生日, 而梁母也已经将近六十。从前温婉知性的贤妻良母,自退休上了年纪后, 也变得有些唠叨难缠。 梁母显然是没把梁眷的工作借口放在心上,理所当然的反问:“农历新年,那可是正经的法定节假日!你还整什么工作啊?从前也没见你因为工作过年不回家啊!” 梁眷平日里孝顺的很,就算是入了导演这行,也从没在剧组和剧务人员苦哈哈的一起吃年夜饭。 除却投资人出品方对此有苦难言外,其余工作人员,无论是不起眼的剧务还是大腕明星,无一不感激梁眷的体贴。 就算是前年,碰到了个极讲究时间效率的出品方,梁眷也是我行我素的买了大年初二的机票,开机仪式在大年初三雷打不动的举行。 片场里少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少了梁眷。 没办法,只要电影片头导演的位置上,挂的是梁眷的名字,无论是晦涩难懂的文艺片,还是没有大ip加持的文学作品改编,都一定会票房大卖。 在流量为王的时代里,梁眷算是给日渐不景气的导演行业添了点脸面。 满脑子计算收支进出的制片人即使心里痛极,在大年初三见到姗姗来迟的梁眷时,还是不得不陪着笑脸,生怕她撂挑子,又不声不响地跑到鸟不拉屎的大山里拍空镜去了。 毕竟,从前就有这样的先例。 不知道是哪家的玩咖小少爷,仗着自己老爹在娱乐圈有点话语权,在制片人的默许下,为了个带资进组的花瓶女演员,三天两头给选角副导演施压,要他把一个只有几幕戏份的小配角,生生抬成分量不低的女三号。 副导演哪里有这样的权利?最后被磨的实在没办法,只好在开机前的饭局上,和梁眷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件事。 梁眷知道这个圈子里的潜规则,倒也没有让副导演太难做人。虽说改成女三不太可能,但是多给点戏份,让女演员在电影里多露点脸刷刷存在感,还是在梁眷容忍的范围之内。 但那少爷蹬鼻子上脸,为了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枕边风,直接闹到电影的开机仪式上去。梁眷见谈不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领着自己的团队向制片人请辞。 第96章 这件听上去不太光彩的事,没多久就惊动了行业幕后大佬——电影投资占了足足七成的出品人。 娱乐公司的会议室里,不是演武场,也不是断案台,它只讲究一个利益最大化。 最后由出品方牵头,制片人带着小少爷以及小少爷的老爹,跑到梁眷的工作室请罪。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个上午,却连梁眷的影子都没看见,只看见了闲来无事,来工作室浑水摸鱼的佟昕然。 佟昕然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知道梁眷受了委屈,对着他们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所以头不抬眼不挣,三言两语就给这群人挡了回去,给出的理由是——梁眷一周前就带着设备,和几个默契合拍的摄像,跑到通讯全无的北疆,体验风土民情去了。 一周前?制片人眉心一跳,那不正好是开机仪式那天?合着撕破脸的当天,咱们的大导演就已经计划好下一步安排了。 带着核心团队,义无反顾地跑到杳无音讯的北疆。制片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盲目猜测,这是梁眷在告诉他们,这件事无解。 这个“噩耗”在行业里可谓是惊天动地。人头攒动的会议室里,出品方、制片方、监制一行人足足商讨了七天,也没有想到能接手这部戏的合适导演。 就在大家以为投资即将打水漂的时候,梁眷又潇潇洒洒地带着她的团队回来了。与她一同归来的,还有历时半月拍下的绝美空境——那正是电影当中要用到的素材。 失联的这段时间里,梁眷没有耽误任何一位演员的档期,只是让制片方白白焦头烂额了半个月,顺带手让他们损失了不到千万的场地费。 当然,这点场地费,与梁眷后续所带来的实际电影收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数十家投资公司都对梁眷的大人有大量,感激涕零。开机仪式的片场里,梁眷发扬风格主动与制片人握手,一笑泯而愁。 “你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握着制片人汗涔涔的手,梁眷笑容明媚到无懈可击,“最起码的合作意识,我还是有的。” 那张模糊不清、角度刁钻出自不入流狗仔之手的照片,甚至一度超越当年所有明星艺人的红毯靓照,成为娱乐圈年度最有价值性的定格瞬间。 “梁眷带头拒绝剧组潜规则,整治娱乐圈”的词条,更是被挂在热搜,长达半个月之久。梁眷社交媒体账号的粉丝数量也因此疯长,一度媲美当红流量小花。 梁眷这招用的极妙,投资圈与路人盘两手抓,既赚了名声,也立了威名。 罗卉说:这叫恩威并施。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任谁也没有胆量敢在梁眷的组里玩权利游戏那一套。毕竟,谁又敢保证,梁眷下一次不是真的玩消失。 梁眷在外是炙手可热的大导演,但在妈妈面前,还是要夹着尾巴,低头做她的乖乖女儿。 听着梁母在向她科普法定节假日的种种,梁眷忍不住替这个行业里的大多数人辩解:“妈妈,这是娱乐圈诶!没几个人交社保的!谁管你春节是不是法定节假日啊!” 谈及不擅长的领域,梁母有些露怯,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有些不死心:“所以今年真的不能回来了吗?” 梁眷见梁母有松口的趋势,忙给佟昕然使眼色。 “眷眷,这是编剧那边重新送来的剧本!”成功接收到信号的佟昕然抱着文件,坐在崔以欢身边扯着嗓子就开始喊,“那边要跟你和演员再敲定一下!” “昕然也在?”梁母沮丧的脸上映出点笑意,“我也跟她打个招呼吧,好久没见到她了。” 还没等梁眷答应,佟昕然就已经颠颠的凑到手机屏幕前,甜甜的笑开。佟昕然哄长辈开心很有一套,所以梁眷放心的把手机递到她的手上,自己闪到一边长舒一口气。 佟昕然接过手机,将手里的文件在前置镜头前一晃而过。 “阿姨好,我是来给眷眷送剧本的。”佟昕然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采访大纲。剧本和采访大纲,本质相同,反正都是工作嘛,在阿姨面前这样说,应该也不算撒谎。 “以欢呢?以欢也不放假吗?”梁母蹙起眉,语气哀怨,“这姐妹两个,港洲到底有什么勾着你们的魂儿了?一个两个的都不回来。” 佟昕然不留痕迹地瞥向躺在床上,肚子宛若山丘的崔以欢,面不改色道:“以欢姐确实有假期。” 梁母的眸子刚亮起一瞬,就又被佟昕然接下来的话给熄灭。 “但是阿姨,我和眷眷都不会做饭呀!您难道忍心看我和眷眷大年三十,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你们可以点外卖……”梁母语气弱弱。 “外卖多不健康啊!”佟昕然继续在理由上加码,睁着眼睛瞎编,“再说了阿姨,眷眷接下来指导的这部戏和金融界有关,以欢姐算是我们半个顾问。” 最后,在梁母不放心的嘘寒问暖声中,电话终是挂断。 “喏。”笑僵了的佟昕然瘫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紧握的厚厚一沓文件丢到梁眷怀里。 梁眷一脸犹疑的将文件倒转过来,随便翻了两页:“什么啊?” “采访大纲。”佟昕然喝了口水,喘息了下才接着道,“昨晚送过来的,我仔细检查了一遍,删掉了一些敏感的私人问题,剩下的这些,算是比较能引起讨论度的。” 梁眷明白过来,这是佟昕然借着程晏清的人情,给她接的那个可以扭转舆论形势的综艺。说是综艺,其实更像是个比较专业的访谈类节目。 节目的保密效果做的也极其到位,梁眷手里的这份采访大纲甚至连个带着名字的扉页都没有。翻开空白页,里面罗列的是密密麻麻的采访问题。 梁眷的指尖落在喷墨的纸张上,对着那行小字,一字一顿念出声:“现实当中个人的情感经历,会是你创作剧本的灵感来源吗?” 光是听见“情感经历”四字,崔以欢就嗤笑一声。伴随着笑声,佟昕然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周身敛去老神在在的散漫感,圆润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明明把有关感情的事都删掉了啊?”佟昕然一把夺过采访大纲,咬牙切齿道,“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说完,她从包里翻出黑色签字笔,在这个问题的编号前重重地画了个叉,而后笔尖划过题干,直至字迹变得模糊才重新丢到梁眷手上。 梁眷神色如常的低下头,按照提纲上问题的编号顺序,重新轻声念起来。 “您的公开履历上写明您本科就读于国内知名高校华清大学,学的也是该学校的王牌专业——汉语言文学,为什么硕士深造时选择攻读导演专业呢?谁是第一个支持您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他是否给您的人生带来深刻的影响?” 梁眷抿了抿唇,屏息凝神,强迫自己接着念下去。 “大陆也有不少导演专业过硬的高校,作为土生土长的大陆人,您为什么选择只身赴港深造呢?” “在港毕业后,您为什么不选择回大陆继续发展电影事业,而是选择在没有根基的港洲从头开始呢?是觉得港洲的职业生态更好,还是大陆那边另有隐情呢?” 薄薄的五页提纲,梁眷连第一页都没有看完,就笑着合上。 盯着梁眷唇边的笑容,佟昕然莫名紧张。 说实话,梁眷的感情经历在佟昕然这里一直是个迷。她只知道梁眷与京州的一个大佬,有过难舍难分的一段情,但其中细节她了解的并不多。 佟昕然曾以为,程晏清或许会是梁眷的真命天子,毕竟被誉为导演界的“金童玉女”,如何登对是各位看客有目共睹的。 但在港五年来,任凭程晏清如何围在梁眷身边鞍前马后,梁眷与他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客套又疏离。 今日程晏清帮了梁眷一毫厘,梁眷来日必要绞尽脑汁的将这份情,数以百倍的还回去。 不牵扯、无瓜葛,是梁眷与程晏清相处的唯一宗旨。 崔以欢与梁眷姐妹一心,平日与佟昕然关系虽然要好,但对梁眷从前的往事也是闭口不言。 佟昕然有心了解,却并无渠道。当然,她的这个“想要了解”,并不是抱着八卦的心态,而是为了更好的和梁眷配合工作。 正如眼下,她并明白,这些各方面听起来都很正常的采访问题,究竟哪里惹到了梁眷的逆鳞。 “眷眷,是有什么问题吗?”佟昕然咽了咽口水,问得小心翼翼。 梁眷抬头扬眉,脸上的笑容虽然玩味,评价的却很客观:“写这份提纲的编导挺有水平的,没问一个多余的问题。” 问的是挺好,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每一个问题都与他有关。 自二十岁后,她世界里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第72章 雪落 做导演并不是梁眷的初衷, 讲故事才是。 大学选择学汉语言文学,是想用文字来叙述;而转行做导演,是梁眷发现——镜头传达出来的感情, 或许会比文字更通俗明了。 第97章 世人体会他人情绪之心有敏感迟钝之分,有的人能轻松体会到字里行间的作者留白,而有的人通过生动直接的视觉画面,才能堪堪领悟。 但是对梁眷而言, 故事是怎么阐述的并不重要,纸笔也好, 镜头也好, 有人看后为之喝彩才最重要。 夜深人静,自孕期就注重生活习惯的崔以欢,早已进入了梦乡。 而她隔壁床边的那盏阅读灯,还在散发着柔和宜人的灯光。梁眷靠在床头,手里还攥着佟昕然下午来时带来的采访提纲。 不愿意回答是真,不能不回答也是真。 梁眷拿着彩色标记笔在纸面上勾勾画画,从一百道广袤无边的采访问题里, 斟酌地挑出三十道, 留给主持人做最后备选。 可无论再怎么挑选, 为何改行选择做导演这个问题, 都避无可避。既然避不掉, 不如提前想一个适合呈现给观众的答案。 若要认真细究这个问题, 梁眷想, 时间应该还要回溯到大三那年。 —— 大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个月,于梁眷而言, 异常缓慢。 草长莺飞的三月已至末尾,滨海匆匆一别后, 陆鹤南还没有从欧洲回来。隔着七八个小时的时差,两个人聊天框里的生活分享,都被迫带上一种天生的钝感力。 久而久之,好不容易得来的恋爱实感,都被这大洋两岸的狭长距离所消耗殆尽。 然而思念只占据了梁眷三月其中的一半,另一半都被突如其来的工作所填满。 那时能力不够,措辞却极严谨,说是工作。 可若要让已经二十八岁,作为正式导演,连续策划拍摄三部院线电影的梁眷回头来看,当年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未出社会的小打小闹。 华清大学的艺术学院在国内算不上显山漏水,说是中庸都实在勉强。但占着华清的名头,艺术学院的一举一动在社会上的反响也极大。 说是跟风可能带着贬义,但在国内几所拔尖的电影学院,轮番举办校内微电影节、电影展之际,华清大学的艺术学院也迅速启动类似策划。 不出一周,微电影节就从策划案上空洞的几行字,变成了如火如荼的实际景象。就连北城晚报的娱乐版块,也专门给这次活动留下不小的篇幅。 这个微电影节从专业相关性上来说,本与梁眷无关。但奈何艺术学院的大艺术家们虽然演戏掌镜都很有一套,但创作出来的原创剧本却差强人意。 短时间内,再从茫茫文章中找到一份版权清楚、适合被无偿改编成微电影的短篇故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故而艺术学院极富创造力的导演们,一时之间都将目光投向了擅长用笔杆子吃饭的文学院众人。 而手里握着不少在刊小说的梁眷,几乎可以说是导演们争相邀请的头号对象。 梁眷从不公开卖弄自己的才华,但在如象牙塔一般的学校,好事与坏事的流传速度都不可估量。 当刚上大学还不满三个月的梁眷,收到第一本成稿小说的出版录用通知时,在向来以才学论资历的文学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久而久之,这份声名也渐渐传到了华清的其他学院,艺术学院就是其中之一。 梁眷最初对文学改编成影视剧这件事,并不反对,也并不热衷。 直到她第一次跟着导演系的同学们走进微电影的拍摄现场,看到同班同学落在纸面上的人物与情节,在镜头前荧幕上变得活灵活现时,她承认,她心动了。 在众多抛向她的橄榄枝里,梁眷犹犹豫豫,选择了她认为最能领悟她文章深意的导演——苏月吟。 小说被改编成剧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力求完美的门外汉梁眷而言,更是难上加难。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做惯好学生的梁眷也开始在专业课上阳奉阴违。 哪怕那是恩师徐如洁教授的课。 下课铃声响起,徐如洁极不尽兴的合上书本,透过老花镜看向座位上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学生们,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挥手,示意他们下课。 关莱的书包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已经收拾好,她单肩挎着书包站在梁眷身边,还没等张口,就等来梁眷的扫视。 梁眷只瞥了关莱一眼,就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电脑屏幕。 “你先走吧莱莱。”梁眷压低声音,生怕让讲台上还没离开的徐如洁听到风声,“我这还差一小节,想一口气改完它。” 已经一周没跟梁眷共进晚餐的关莱早已习惯这样的安排,她耸耸肩,答得远比第一次被拒绝时利落:“行,那我先走了,你别整太晚。” 关莱走后,梁眷重新理好停滞的思绪,然而指尖还没等落在键盘上,就又被一声沉沉的呼唤给打断。 “梁眷,你过来一下。”徐如洁站在讲台上朝她招手。 梁眷没办法,只好将文件保存,电脑半合,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直到教室里的人尽数散去,徐如洁才清了清嗓子,正色着开口:“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分心的状态有这么明显吗?梁眷心虚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嗫嚅道:“也没忙什么吧。” 将近六十岁的徐如洁,满头银发,穿着考究。她摘下眼镜,混浊的眼睛射出寒光,审视起自己这几年来最得意的学生。 梁眷在这一届学生里,科研和绩点是样样出挑,拿到硕士推免名额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就是这对自己前途不上心的态度,没来由的让徐如洁干着急。 “各大院校的夏令营最快还有一两个月就能举办,最近你们专业有不少人找我给他们写推荐信。”徐如洁捧起茶杯,轻珉了几口,才接着悠悠道,“你什么时候来啊?” 梁眷松了一口气,神态也自然了许多,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我还没有想好……”没被戳破“不务正业”秘密的梁眷,答得坦然。 她确实是没想好。在受邀当微电影的编剧之前,她是没想好究竟要报哪所院校。异地恋实在太痛苦,她总要和陆鹤南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然而现在,除却距离,她竟斗胆想换个专业。 “没想好什么?”徐如洁拧眉打断了梁眷的话,倏地又松开,“是没想好研究生读哪个大学?” 想到这,徐如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将国内那几个中文专业最好的大学,像报菜名一样一一报给梁眷听。 “如果单看专业排名的话,我的建议还是首选滨海大学,但是如果你未来想去一线城市发展的话,江沪大学和京州大学也都很不错,他们的研究方向和你本科参与的那些科研经历,也很对口。” “当然选择权还是在你,不过这几所大学的教授,我都有认识的,将来你联系导师,我也能帮你说得上话……” 梁眷的话被噎住,她原是想实话实说。可眼下徐如洁还在兴头上,她不想骤然泼恩师一盆凉水。 “好的老师,我会考虑一下的。”梁眷咬着唇,终是垂眼藏起心绪。 等到徐如洁为梁眷规划完未来三年的硕士学业,再放她离开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一个小时前创作剧本的热情,已经被赤.裸.裸的现实毫不留情的击碎。 所以,终究是要把好不容易发掘出来的天赋与兴趣当做爱好吗? 梁眷收拾好书包,满怀心事的朝教学楼西门走去。 陆鹤南的电话正是这个时候拨进来的,梁眷彼时正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煎熬着,因此接电话的时候,欣喜之外声音还是沉闷。 “你现在怎么有空打进来?”梁眷扯起唇角,内心换算着眼下英国的时间,“你那应该是十一点半了吧,吃午饭了吗?” “还没。”陆鹤南声音温和,似是觉得这样答太过冷漠,停顿数秒,他又接上一句,却故意把话留了半截,“在等人。” 梁眷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对于他要等谁并不感兴趣,只当他是在等需要应酬的对象。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听上去不太开心”只聊了两句,陆鹤南就听出梁眷情绪上的不对劲。 陆鹤南语气沉沉的一连三个问题,打得不善撒谎的梁眷措手不及。 “什么事都没有啊。”梁眷心虚地停下脚步,睁大眼睛辩解着。 想到陆鹤南远在英国什么也看不见,梁眷立刻沉下气来,甚至还调动身上的所有情绪,开了个玩笑:“我刚下课,有谁上课会开心啊?” “刚下课啊。”陆鹤南有意无意地将梁眷给出的回答呢喃了一遍,而后又问道:“下课之后,准备干什么啊?” 梁眷抬头,看了看前路,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窸窣声也没有多想,乖顺又诚恳的向陆鹤南汇报自己的行踪。 “还没出教学楼呢,打算去西门的小吃街上买点晚饭。” “去小吃街买点好吃的,心情会变好吗?”陆鹤南举着电话吐字慵懒,像是真的在随口问问题。 梁眷的脚步再次放缓,她沉默着想了一瞬,像是在思考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最后耷拉着脑袋诚实答:“好像不会。” 第98章 不过三言两语,陆鹤南就将梁眷用心粉饰的太平看了个底朝天。电话那头,陆鹤南笑得不能自已,连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缓语调都跟着尾音上扬。 他笑他姑娘的单纯,也感谢自己这些年来被迫与人相处、打交道的经验不算毫无用处。最起码,他还能及时看出梁眷的情绪低迷,不至于让她独自捱过。 “原来我们眷眷真的心情不好啊?”陆鹤南顿了顿,没等到梁眷的回复,又反问了一声,“嗯?怎么不说话?” 那声眷眷似乎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缱绻到让梁眷隐匿在夜色里的白皙脸庞,都无故染上一抹诱人的酡红。 “那如果。”陆鹤南欲言又止,故意卖了个关子。 对着未知的事情,梁眷果然来了精神,立刻接上话茬反问:“如果什么?” 脑海中那根松弛的弦蓦然绷紧,梁眷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如果……梁眷彻底停下脚步,纵容自己继续深想——如果此刻他在身边就好了。 “如果我现在出现在你身边,你的心情会变好吗?” 陆鹤南说得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在随意做一个可能实现的假设。 可他的声音光是通过电波震在耳边,就让梁眷的呼吸蓦地停滞了一瞬,她生怕呼吸声会惊扰到这场来之不易的绮梦。 可即便没有呼吸声,也有胸腔里紊乱的心在不安分的咚咚作响。 时刻关注梁眷一举一动的陆鹤南,适时提醒:“记得呼吸宝贝。” “你回来了是吗?”梁眷咽了咽口水,问得小心翼翼。 “宝贝,今天是愚人节。”陆鹤南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真挚的同梁眷say sorry,“愚人节快乐。” 而落在梁眷耳边,她只觉得陆鹤南连道歉都是从容不迫的。哪怕他明知这是戏弄,哪怕他明知她不喜欢这个玩笑,哪怕他明知她会伤心。 世界上究竟为什么要有愚人节?为什么要在今天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梁眷慌张无措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到真的忘记了呼吸。脑海中因无限情动而绷紧的那根弦,也就此断了。 她想,自己明明没有一双会迎风流泪的眼睛,为何偏偏此时流泪? 第73章 雪落 早春晚风簌簌, 穿过楼宇间的微风,褪去寒意,自脸庞拂过眼尾, 在无意间吹起几滴盛在一汪平静湖水中的晶莹。 梁眷强忍着,眼泪滑落本无声,可透过手机听筒传至陆鹤南的耳畔,却是掷地有声。 “你哭了?”陆鹤南握着手机, 喉结滚动,心里没来由的心慌。 怎么办?他好像又弄巧成拙了。 陆鹤南声音急促, 连带着步伐也加快了许多。听脚步声交替的频率, 梁眷想,他应该是在小跑。可是,不是说在等人吃午饭吗?他跑什么? “对不起眷眷,是不是这个玩笑不好笑,其实我……” 没等到梁眷回应的陆鹤南,对着一片沉默兀自解释,可话还没说完, 就被梁眷一道发颤的声音给径直打断。 “没事, 你别担心。”梁眷扯起唇角, 抬手擦了擦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是我最近太情绪化了, 跟你没关系。” “愚人节快乐。”梁眷微笑着, 回复陆鹤南那句不合时宜的祝福。 通话重新归于死寂, 听筒两边传递的,除了彼此交杂的轻微呼吸声, 就是两人接替响起的赶路声。 自教学楼西侧出发,去往学校西门小吃街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灯火通明, 笔直又繁华的大路,而另一条是人丁稀少的绿荫小路。 小路虽有千般不是,但终究是占了个省时省力的好处。 外面的天虽然已经擦黑,但梁眷今天身心俱疲,还是选择偷了个懒。出了教学楼大门后,拐弯踏上十几米高的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走,顺着台阶再右拐就是绿荫小路。 “怎么不说话?” 陆鹤南好似是在一处站定了,语气虽然还含着哄人的小心翼翼,但声音飘进传声筒里的时候,终于不再是伴随呼啸的风声而来。 “在想事情。”梁眷回过神,答得言简意赅。 她不是在撒谎找借口,而是在实话实说。愚人节被捉弄的委屈还在,但相比之下,堆在头顶上还没来得及改完的剧本,更能带动她的全部情绪。 正经事都没做完,哪还有时间去想什么没有营养价值的儿女情长。 陆鹤南听不出她是不是在敷衍,只好压低声音,耐着性子接着问:“在想什么?” “在想……”梁眷顿了下,在“剧本”二字脱口而出之前,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跟陆鹤南细说华清微电影的事。 正当,她清了清嗓子,想从头跟陆鹤南讲起自己当编剧的来龙去脉时,却突然脚底一滑。 春雨之后,湿哒哒的青苔覆在石阶表面。夜色笼罩下,那青绿色几乎要与石阶融为一体。梁眷脚尖刚点地,就发现了脚底的湿滑异样,可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踩空楼梯的瞬间,伴随着手机听筒里的一道倒吸凉气声,梁眷条件反射地抓住身侧的楼梯扶手。 亏她反应灵敏,不然这几米高的台阶摔下去,只怕要好几天不能出门。 “小心点,下台阶时看路。” 梁眷垂着头重重喘息,分神听见陆鹤南这声略带嗔怒的劝告不由得蹙眉。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下台阶?而且这带着颗粒感的声音听上去太真实,真实到清晰有力的吐字似是从几米外出来,而不是通过那虚无缥缈的电波。 惊魂未定之下,梁眷牢牢地握着身侧扶手,生怕再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可好奇心在心底作祟,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向四周张望。台阶之下,繁茂树枝后,阴影笼罩里,站着一个身形挺拔、气质沉静的男人。 然而夜色晦暗,即使梁眷站在几米高的石阶上眯着眼睛,也辨不清那人的面容。 可熟悉感是那么强烈,强烈到她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 但梁眷不敢喊。这一晚上扫兴的事太多,失望过一次的人,不敢让自己再失望一次。 晚上六点半,整个华清的路灯准时亮起。 光线来的刺激又突然,梁眷分不清,让自己恍惚的究竟是这突如其来的灯光,还是在灯火阑珊处淡笑着望向她的那个男人。 那个站在石阶下,让梁眷心底希望与失望并存交织的男人,终于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摘下了他神秘的面纱。 陆鹤南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手散漫地夹着烟。唇边挂着和煦的微笑,深邃的眼眸在与梁眷对视上的那一瞬,才染上深入眼底的笑意。 梁眷静静的望着他。他还是优雅从容的,只是周身弥漫着一股疲惫的风尘仆仆。 “怎么了?看傻了?”陆鹤南抬手将烟递进嘴里,烟雾徐徐突出后,才故作含蓄地开口。 低低沉沉的声线,好像自两个声道而来。一个来自面前的咫尺距离,一个来自冰冷的手机听筒。两股声音同时迸发,汇在梁眷耳边时才再次重叠。 真好。虚幻与真实重叠的严丝合缝。 这一个半月里,只在手机和梦中出现的男人,终于又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和过年那阵相比,他似乎瘦了好多,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瘦削立体。那双桃花眼虽然仍旧亮的出奇,但眼窝凹陷,眼底一片漆黑,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梁眷心疼得紧,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石阶青苔带给她的恐惧,松开扶手,三步并做两步跳下最后几节台阶,不管不顾地扑进陆鹤南的怀里,一解相思之苦。 只是她这猛地一扑,给模样从容的陆鹤南吓了一跳。他慌里慌张的掐灭手里的半支烟,张开双臂,终是稳稳的将梁眷固定在自己怀里。 梁眷环腰抱住陆鹤南,将自己整个都往他怀里送。明明已经和他紧紧相贴,近到仿佛能隔着胸腔听见他的心跳声,梁眷却觉得还不够。 ——她想要更紧密的契合。 不过他确实瘦了,梁眷的下巴靠在陆鹤南的肩上,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却莫名觉得被硌得生疼,但她舍不得松开。 更何况陆鹤南又抱的那么用力。 “你怎么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发散的心绪暂且被压下去,梁眷抿着唇低声问。 黑夜里,被故意压低的娇俏女声在无心之间沾染上暧昧情.色,尾音上扬又婉转,落在男人耳边,征服欲之外是想要重重击碎的渴望。 陆鹤南顺着心意在梁眷的细腰上重重摩挲了两下,微不可闻的喟叹了一声,才悠悠开口。 他没答梁眷抛出的问题,只在薄唇吮过她耳边的时候反问:“想我了没有?” 他的半张脸都埋在梁眷的颈窝处,本就喑哑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沉闷,像是低声耳语。 耳边濡湿的存在感和沉重的呼吸无孔不入,梁眷身子绷得很紧,却也咬牙没正面回答,只轻声抱怨。可紧绷之下,平稳的语调无端染上一股可疑的战栗。 第99章 “不是说一个月就能完事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在欧洲工作的时候不认真,白白耽误了时间。” 陆鹤南听见这话,明知梁眷是在拐弯抹角的说想他,可还是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丫头好没良心,他紧赶慢赶,昼夜颠倒到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来工作。若非如此,他也不能仅用一个半月的时间解决掉宋清远留下来的烂摊子。 在陆鹤南面前,梁眷胆子大得很,玩笑的话说起来疯的没边。借着陆鹤南轻笑愣神的功夫,对着他那双温柔怔忪的眼睛,梁眷撅起嘴,泰然自若的接着说下去。 “不会是欧洲对哪个女人一见钟情了吧?她漂亮吗?身材……唔。” 可惜,身材好不好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在酸味十足的空气里见光、消散,就被陆鹤南悉数堵在梁眷的喉咙里。 陆鹤南就势吻上的那一秒,就得到了梁眷生涩的回应。 这吻来得蛮横又不讲道理,唇舌交接,空气掠夺的窒息感,梁眷几乎招架不住,抵在陆鹤南胸前的手也渐渐绵软。 欲拒还迎的手一旦脱力,就给了陆鹤南更多的发挥空间。 习惯点烟的手,自然擅长点燃一切。 陆鹤南一手揽住梁眷,另一手自后腰向上游移,在背后的搭扣上停留了一瞬后,才缓缓向前,拨开后再轻轻托住,或轻或重的揉捏,像是在刻意留下他的体温。 光是亲吻,梁眷就有些轻微战栗,几经拨弄之下靠在陆鹤南怀里抖得更加厉害。脑海中自认理智的思绪彻底紊乱,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喉咙间只时不时溢出几声嘤咛。 她只来得及庆幸。 ——庆幸今天偷懒,选择走了这条鲜有人踏足的小路,无人看见这一地零碎的月光和树影间凌乱的旖旎。 ——庆幸今天穿的是轻薄的衬衫,料子轻薄宛如蝉翼,胸前的云母扣一扯就开,不至于辜负他眼中难清的氤氲。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书声琅琅的校园里,顾及梁眷的名声和清誉,陆鹤南到底不敢玩的太过火。 在梁眷仍旧意识迷离的时候,他先一步清醒过来,脸埋在梁眷颈侧,沉舒几口气,喉结也不自觉地来回滚动,像是在竭力平复刚刚荒唐的一切。 最后,他的目光紧锁着梁眷那双满目春色的眼睛,意犹未尽的将粗粝的指腹从浑圆柔软处缓缓移开,又单手将那崩开的扣子一颗颗系好。 他亲手扯开的,自然要由他亲手系好。 等到一脸潮红的梁眷恢复到平日里光风霁月的模样时,陆鹤南才慢条斯地的俯身重新贴近,视线自梁眷的红唇间慢慢下移,目光在刚刚指腹辗转过的地方停留。 她今天穿的衬衫真的很薄,清冷月光照耀下,透过那片碍眼的布料,陆鹤南甚至都能看清他留下的杰作。 梁眷被盯得心里发紧,荡漾着水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回望过去,她不安的咽了咽口水,等待他的下文亦或是评判。 “别人长得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陆鹤南语气淡淡地撂下这么一句,而后勾起唇,语调上扬,带着延迟的餍足与舒慰。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与我的手,刚好契合。” 他故意退后半步,将手抬到梁眷面前,逼迫她看着他攥拳握紧又松开,像是邀请她一起回味几分钟前的一切。 这个动作暗示意味极强,说出口的话也几乎让梁眷的精神防线全面崩溃。 看着梁眷通红的眼底,陆鹤南眸色渐深,贴近她的耳侧,声音放纵到沉哑,可偏偏语气又是那么的一本正经。 他问:“不知道你的手,与我的是否契合?” 他说:“我们今晚试试,好不好?” 第74章 雪落 观江府的那套房子早在梁眷三月开学没多久, 就已经装修完毕。但正式验收的时候,陆鹤南还在欧洲出差,故而那天从工人手中接过钥匙, 推开新家房门的只有梁眷自己。 自交房后,梁眷每个周末都会来观江府,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一尘不染的房子,却连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因为梁眷从不在这过夜,像是在做某种无谓的坚持——陆鹤南还没回来, 观江府的这处房子, 大抵还不能称作是家。 梁眷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自出了电梯,就被陆鹤南彻底扯到腰间上。身前雪白还没来得及感受空气中的寒凉,就被另一种温暖紧紧包围。 两个人身形交错的倚在房门上,梁眷靠着房门浑身使不上力,手也抖得厉害,在身上窸窸窣窣摸了半天, 也没把钥匙摸出来。 “你手里既然有家门钥匙, 为什么开学之后不住在这里?” 陆鹤南忍不下去, 他喘息着, 放过梁眷的唇瓣, 改用手指一下一下的辗转。另一只搭在梁眷腰间的手, 却改道向前, 手指微屈,从她裤子的右侧口袋里, 勾出一串钥匙。 摇晃间,金属质地的钥匙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叮当作响。 声音感应灯闻声而亮, 骤然亮起的灯光逼得陆鹤南下意识眯起了眼,眼睫半阖,掩住欲色浓重的眼睛。 他怕吓到她。 从前端方持重、清冷禁欲的男人,有朝一日竟也会尝到孤枕难眠的滋味。他想念滨海夜夜娇软在怀的感觉,想念呼吸纠缠间的迷离…… 想念到近乎痴迷。 这一个半月,求而不得的种种,他都要在梁眷的身上讨回来。但要不动声色,不能有今朝无来日。 要徐徐图之,要细水长流。 楼梯间里的感应灯是物业公司刚换过的,甫一亮起,视线之内所有尽心掩盖的隐秘晦暗,都无所遁形。 包括梁眷脖颈间的艳.色和胸口处的红痕。 光是看见,不用深想,陆鹤南的心就彻底乱了。就胡来这一次,是不是也没有关系? 梁眷紧闭着眼睛,手借力般贴在陆鹤南的肩膀上,红唇微张大口呼吸,像是被人狠心丢到岸上的鱼。 陆鹤南单手搂着梁眷,与她调换了个位置,自己站在门边,手指牢牢地攥着钥匙,径直插入锁孔中,转动钥匙的间隙,他还不忘提醒梁眷回答自己的问题。 “嗯?怎么不说话?” 只有他们一户人家的二十八楼静得厉害,感应灯也忽明忽灭。还沉浮在情.潮里的梁眷,身体放空到有种置身于末日之感。 陆鹤南深色的眼眸牢牢地缩在梁眷的脸上,环在她腰间的手也一寸一寸的收紧,像是在用心感受她身体上的变化,感受她呼吸上的起伏。 梁眷咬着唇又静默了几秒,再睁开眼时,眼里虽仍泛着水光,但眼神早已褪去所有情.欲,恢复到一片清明。 情话,总要在床笫之外说,才显得动听。 梁眷松开环在陆鹤南脖颈上的手,修长温热的手指划过陆鹤南的面庞,替他细细擦去额间的薄汗。 红唇在陆鹤南温和的目光中轻启,声音虽娇俏到有些露怯,但目光却十分坚定,坚定到不容许陆鹤南有一丝退缩与回避。 ——“因为你还没回家。” 陆鹤南静静地听梁眷说完这句话,然后世界骤然静止,仿佛被一锤定音。他鼻腔蓦然有些酸,接着忍不住轻笑,有自嘲,有释然,笑到最后眼角竟真的有几滴眼泪滑落。 那几滴不算显而易见的晶莹,在漆黑的夜里触目惊心,梁眷心里一痛,下意识就像抬手帮他擦眼泪。 梁眷想,陆鹤南那么无所不能,不该有人看见他的脆弱,哪怕是深爱他的自己。 “你怎么哭……唔!” 梁眷的手指刚拂过陆鹤南眼角的那串冰凉,就猛地被拽着向前踉跄一步,下巴被陆鹤南用力钳住,随之而来的是唇舌间灭顶的痛觉。 这次的吻来得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发了狠。梁眷惶惶到有些茫然无措,尽管痛觉与呼吸都已到达了难以忍受的极限,却也还是被动承受着,不舍得推开他。 那抹自他眼角而来的湿润,也被梁眷紧紧地捏在手心里,用力碾碎,像是毁尸灭迹。 —— 或许是因为小别胜新婚,又或许是互诉情意时透露出的真心,让暧昧的氛围达到了顶点,总之,陆鹤南这一次远没有第一次那般克制自己。 夜凉如水这个词,大抵只能唬住情窦初开的少女。梁眷被硬生生折腾到后半夜,数不清眼下到底是第几次,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如在文火慢烤,既舒服又难耐。 飘逸干爽的的长发被汗水浸湿,随意的披在身后亦或是挂在陆鹤南指尖把玩。句句讨饶的话,伴随着声声嘤咛也破碎的不成样子。 陆鹤南还不肯结束这满屋荒唐,梁眷却觉得自己已经濒临昏厥。记忆的最后是她呜咽着看向窗外,惊觉日出已至,床上笙歌却迟迟不肯停。 凌晨四五点,日出东升带来的微弱橘黄暖意,透过清透的白色纱帘映在泥泞不堪的床上。梁眷白皙的手腕,也虚虚地垂在床边。 梁眷微弱的呼吸频率同几小时前相比虽然宁静绵长了不少,但仍双眉紧蹙,一眼就能看出她睡得不算踏实。 第100章 陆鹤南有想继续不管不顾做畜生的心,可当他垂下欲色浓重的眼睛,梁眷单纯红润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上,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即使是再难以遏制的欲望,也该在此刻收手。 哪怕他还没有灭火。 陆鹤南半撑着身子,和梁眷微微拉开距离。 许是一朝离开了持续温热的来源,梁眷在半梦半醒间有些不适应地发出几声呢喃,最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鹤南刚披上睡袍,正打算将梁眷抱到卫生间,回头却见她懵懂地冲自己眨眼,一脸承欢之后的娇憨。 “吵到你了?”陆鹤南垂下变黯的眼睛,沙沙的嗓音里略带抱歉。 梁眷怔忪到答非所问:“天亮了?” “是啊。”陆鹤南顺着梁眷的话茬抬起头,朝窗外看,“天亮了。” 梁眷抬手扯过被子,将赤.裸在外的身子整个藏进被窝里,低声嘟囔:“那该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天亮了和该睡觉了,有什么必然联系吗?陆鹤南满头黑线,却也还是耐着性子将梁眷揽在怀里,不和即将梦会周公的小朋友计较。 他温声同梁眷商量:“我先抱你去洗澡,再去睡觉好不好?” 说是商量,可还没等梁眷出声应和,陆鹤南就已经掀开被子,一手抱住梁眷的腰,另一只手从梁眷膝盖下穿过。 即使是在困倦中,梁眷也是知道好歹的。 还没等被抱离床面,她就极其配合的抬手勾住陆鹤南的脖颈,另一只手自然下垂,在掠过某处时,感受到那不寻常的紧绷,她脑子短路的勾手握了一下,然后听见陆鹤南倒吸了一口凉气和一声被困在喉咙间的闷哼。 陌生的刺激感来得猝不及防,陆鹤南正欲发力欲将人腾空抱起的双臂,和向来强劲有力的腰也登时软了。 梁眷这下彻底醒了。 脑海中无端划过昨夜在学校时的某段记忆,他问她,不知道她的手,与他是否契合?想的这,梁眷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了。 一语成谶。很显然,她的手与他,无缘契合两字。 “你……”梁眷开口就是带着哭腔的哭诉,惊惧之下连手都忘了缩回来,“一晚上了,你怎么能还没好?” 陆鹤南仍维持着拦腰欲抱起梁眷的姿势,理智尚存的他,上半身虽伏在梁眷的身上重重喘息平复,却也克制地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娇软的身躯让人上瘾,再贴上,他只怕真的要失控到过火。 听完梁眷的话,陆鹤南眉头一挑,哑着嗓子分心和她开玩笑:“你这话说的,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梁眷手腕酸痛,她笑不出来,却也不敢丢掉。缩在陆鹤南怀里,娇气的撅起嘴反问:“那现在怎么办?” 他不舒服,她知道。她想帮他,可真的有点有心无力。 自制力极强的陆鹤南已经兀自平复了大半,可梁眷的无意识的娇媚语气,手心温热的触感无一不是在挑弄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陆鹤南闭了闭眼,再仰起脸时,那句已经划到嘴边的“我自己来”,变成了“你帮我,好不好?” 涉世不深的梁眷呆愣住,脸上的绯红也渐渐蔓延到耳后。陆鹤南的潜台词,她听懂了。 梁眷在迟疑,陆鹤南看得出来,可他会继续在不容拒绝的理由上加码。 身体间刻意留下的距离被陆鹤南粉碎的彻底,他任由自己覆在梁眷的身上,揽在她膝盖后的手缓缓上移,然后径直捉住她的手,引着她握住更合适的位置。 梁眷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宛若静置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眷眷。”陆鹤南压着冲动握了握梁眷的手,暗示意味明显,“好疼。” 陆鹤南的嗓子喑哑的不像话,梁眷壮着胆子,侧头瞥了他一眼,却见他难耐到额上沁着汗,眼尾一片猩红。 爱来爱去爱到最后,其实就是舍不得。舍不得他受一点苦,哪怕这点苦是他自作自受。 梁眷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羞赦地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与平时无异,然后顺凭陆鹤南的心意,生涩地揉捏起来。 “你快点。”手上工作不停,梁眷嘴上也不忘督促他。 这哪是他想快就能快的?陆鹤南哑然失笑,可调侃的话他不敢说,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惹恼了梁眷。 喉结滚动几番,他只能答:“我尽量。” 过了一会又玩味地跟上一句:“这事主要看你。” 被骂不努力的梁眷不再说话,只暗暗加重了力道与频率。 在这件事上,她不算无师自通,可听见陆鹤南舒缓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又局促,她才发觉出某些门道——能拿捏住陆鹤南的门道。 陆鹤南压抑克制的喘息声震在耳边,本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梁眷也有些心猿意马,忍到最后竟偏过头主动去寻陆鹤南紧抿的唇。 薄唇相贴,只是轻蹭,带着些点到为止的意思。 梁眷难得一见的主动让陆鹤南思绪停止,他睁开眼深深地凝望了她片刻,才抬手抱住她的脑袋,用力往自己的怀里带。 唇舌纠缠,点到为止怎么够? 太阳悠悠升起,灼热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屋里,可再明媚纯净的阳光,也驱不散这满室暧昧旖旎。 又过了一阵,郁结消散,白光闪现的刹那,陆鹤南紧抱住梁眷,然后难以遏制地发出长长的喟叹。 去他的自制力,他要死在温柔乡里。 第75章 雪落 胡作非为的事一旦有了开头, 就会上瘾到难以收尾。 梁眷在半梦半醒间,混沌的脑海中飞速划过的就是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的情绪转变的也极快, 起初葱白手指还堪堪覆在汗涔涔的脸上,眉眼间是遮不住的半羞半怯。可温婉没能持续上多久,梁眷就稍稍有些恼了。 可生气归生气,骂人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意识正被困意所蚕食, 所有的清醒都在梦会周公那一刻荡然无存。 梁眷这下是彻底睡过去,清醒的陆鹤南却是苦不堪言。 “眷眷。”他侧过头, 摩挲着梁眷散在床面上的头发, 低声唤了一句。 盈盈日光下,梁眷白皙的小脸上,泛着水光的唇瓣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怪只怪她此刻实在绮丽,让陆鹤南本就波澜未平的眼睛眸色渐深。胀痛到极致的那一刻,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着那抹嫣红,起了犹如禽兽一般的歹念。 歹念只起了一瞬,就被陆鹤南飞速压下去。 陆鹤南倒也不是守着什么君子应该端方持重的古板陈旧, 而是他私心认为, 若是她醒着, 泛泪的眼睛迷蒙着张开, 红唇一张一合间才算张弛有度。 多恶劣。他才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 怀里温软的人呼吸绵长又安稳, 是沉睡且丝毫不设防的单纯模样。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撩拨点火的人是她, 故作好心答应帮忙灭火的也是她, 狠心撂挑子不干,任由这火势蔓延将他吞噬的, 更是她。 陆鹤南越想越气,最后哑然失笑。 他撑起身子, 将自己从梁眷身边退离,又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小脸,嗔骂道:“小没良心的,丢下我不管。” 被骂的人在睡梦中乖顺得很,不像白日清醒时那般张牙舞爪。 陆鹤南话音刚落,梁眷似有所感般主动朝陆鹤南的怀里凑了凑,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乖顺安抚。 陆鹤南眸色一黯,搂在梁眷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好暖和。”梁眷的脸上染上红潮,脊背舒缓放松,无意识地小声呢喃。 梁眷身上没穿衣服,刚刚覆在身上的蚕丝被,也在情动时被陆鹤南毫不留情地扯掉。如今热浪褪去,白嫩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这姑娘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凉意。 “乖,一会就不冷了。” 陆鹤南低笑一声,他抽回手,温声哄着,然后扯过床边一张干净的毯子,将梁眷整个包起来,再小心翼翼地从她的双臂间抽身。 最后认命般的走下床,将那件被他亲手甩在地上的睡袍捡起,重新搭在身上。 梁眷的满身狼藉和卧室床头床尾的一片旖旎,让陆鹤南顾不上自己的难耐。 好在梁眷累极,从陆鹤南抱着她走进卫生间,再到把她洗净擦干抱出来,只在刚躺进浴缸中时睁过一回眼。 干净的眼眸在陆鹤南的身上直打转,还没等聚焦,就又脑袋一歪,枕在陆鹤南的胳膊上睡着了。 主卧的床濡湿泥泞睡不了人,陆鹤南只得将梁眷抱到次卧的床上。 说是次卧,但是房间大小、结构布局、装潢设计上都与主卧别无二致。毕竟决定买房子那阵,梁眷和陆鹤南才刚谈恋爱不久。 那时光是蜻蜓点水似的亲吻,都让梁眷羞赦的不成样子。 陆鹤南不愿为难她,这才拜托任时宁在华清附近找一个三室。那时的他,做足了分床而睡的打算。 第101章 北城是个经济不算太发达的二三线城市,华清又在北城市郊附近,位置更加偏远。故而周边小区都是有年头的小户型,而观江府算是这附近最高端的小区了。 观江府的房子户型虽比其他小区要大,但三室以上也属凤毛麟角。 每栋楼仅有的那几套,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家家幸福安乐,过着踏实富足的小日子,短期内自然没有置换房子的打算。 人家没有卖的打算,任时宁自然不能强硬的强买强卖。 但陆鹤南坚持做正人君子,不肯放弃三室的底线。这才逼得任时宁买下将二十六楼的两户齐齐买下,从相连处打通再加固,这才有了梁眷和陆鹤南在北城的安稳小家。 滨海遥诗酒店里那场不在陆鹤南计划之外的亲密无间,曾让陆鹤南一度认为观江府的这个次卧有些多余,但眼下看,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主卧遍地潮湿凌乱又如何?反正他们还有干爽的次卧可以安身。 安顿好梁眷,再收拾好主卧床上床下的满目琐碎,已是早上七点多,天彻底大亮。 陆鹤南轻手轻脚地推开次卧房门,倚在门框上无声张望。 梁眷仍一脸恬淡的睡着,胳膊和腿也都安安生生地缩在被子里。陆鹤南怕吵到她,略一迟疑还是轻合上门,抬腿朝阳台走。 他没有丝毫困意。 二十四岁,一朝纵情贪欢,闹得再凶也尚在他的理智范围内,所以谈不上是从禁欲到重欲的颠覆。 若要细究再细论,这份不合时宜的无眠,不是情绪上涌的亢奋,而是心绪难平的低潮。低落到,竟想用尼古丁来助兴。 这一夜,让陆鹤南玩得过火,几度到达失控边缘,皆因梁眷被按在房门上,和他抵死纠缠时,那一句无心却真心的话。 次次沉腰下潜,阖眼吐息间,那句轻飘飘的话都在陆鹤南的耳边久久回荡。 ——他问她:“既然有钥匙,为什么不住这里?” ——她说:“因为你还没回家。” 家这个字眼,究竟该如何定义?在陆鹤南心里,一直没有个确定的概念。 思虑到此处,陆鹤南一向温和从容的脸上,浮现出几抹悲凉和自嘲。他握着打火机点烟的手,也不受控地颤了颤。 渺小的火苗跳跃的幅度极其微弱,但映在陆鹤南的脸上,却是一片巨大的昏黄影子。 他仿佛要被那股黑暗所吞没。好在背后有光。 人生二十四年,只要能达到字面意义上的“遮风挡雨”,只要能在那三尺之间睡个囫囵觉,哪怕不算安慰,他也将那些不怎么有人情味的的地方称为家。 所以自小随伯母回港小住时,港岛的那幢小洋房,是家;逢年过节总会停留上几天的陆家老宅——嘉山别墅,也是家;大学毕业回京州后,朋友帮忙置办的壹号公馆,尽管一个人住有点冷清,称它为家有些牵强,但也是他工作之外的避风港。 平心而论,有过陆鹤南生活痕迹的每一处房子,都比北城观江府的这处要更大更奢靡,但都不够让他心安。 而在梁眷的认知里,家,不止能掩盖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丑事,还要永不消散的爱意,和携手走到底的勇气。 何其有幸,在世俗家庭下长大的陆鹤南,有生之年还能侥幸踏入,梁眷精心营造,宛如梦境一般的现实。 在这个寒冬与飘雪占据四季近乎一半的城市,他与梁眷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 这个休生养息的觉到底没能让梁眷睡到尽兴。虽然客厅里的手机铃声,只响起几秒就被陆鹤南不由分说的按下静音。 可梁眷心里记挂着微电影节的事,几乎是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她睁开了眼。 “是我的手机响了吗?” 梁眷趿拉着拖鞋,推开次卧的房门时,陆鹤南正捧着来电汹汹的手机不知所措。 他很少不知所措,唯独梁眷的事除外。 这个电话,他不能坦然自若地替梁眷接了,因为不礼貌;也不能自作主张地替她挂了,因为也不礼貌。两条路都不能选,所以不知所措。 “是。”陆鹤南应声回头,边说着边朝梁眷迈步,将手机递了过去,“来电的人是方煜尧,已经打了两遍了。” 方煜尧,一听就是个男人名字,还是个他从没听说过的男人名字。 陆鹤南不悦地垂眸瞥了一眼再次亮起的手机,冷冷补充道:“现在是第三遍。” 梁眷点点头,抬手示意陆鹤南噤声,然后径直按下接通键。 “喂,尧哥。”梁眷清了清嗓子,电话接通的瞬间就勾起唇角,熟络地喊人。 听见这熟稔的称呼,陆鹤南眉心一跳。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然后机械地在沙发上坐下。手边是温度正好的咖啡,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亮着的是急待他处理的公司文件。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有他的神情明显不专心。 电话另一端的方煜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眷本漾着笑意的眉眼渐渐凝重起来。 又静默着听了一阵,梁眷长提一口气,对方煜尧的话做总结陈词:“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苏月吟因为资金的事,想原地将大家解散是吗?” 苏月吟?陆鹤南眉心又是一跳。他才离开一个半月,梁眷怎么就认识这么多新人? 方煜尧正喋喋不休的说着,梁眷这冷不丁一关键词总结,倒给他噎了一下。 凝神停顿数秒,他才讷讷答:“是,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本就没怎么睡好的梁眷,再听到这个糟心的消息后更加头痛欲裂。她不安地在客厅里走上几个来回,然后挨着陆鹤南在沙发上坐下。 膝盖相碰,肩膀紧贴,距离的缩短倒也为正在听墙角的陆鹤南提供了便利。 “大家都是怎么想的?” 平复好情绪,理智也渐渐回笼,梁眷的声线也平稳了下来。 “大家也都想跟着苏月吟解散吗?”还没等方煜尧开口回答,梁眷就又紧跟上一句,矛头直指平静假象之下的最终结局。 提到这,方煜尧松了口气,语气既欣慰又无奈。 “想走的倒是少数,主要演员都不想就这么散了,咱们准备的时间虽然仓促,但大家也都是投入真感情了,谁也不想忙活一场,连个成品都看不到。” 梁眷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开,方煜尧这么说,倒也让她稍稍心安不少。只要人心还没有涣散,这个电影就还有的救。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电话撂下,梁眷和陆鹤南两个人都是静默的。 一个在盘算回学校后如何力挽狂澜挽回局面,另一个在仔细复盘刚刚那通电话里的每一个细节,竭力拼凑出那个因为他缺席而造成的未知。 “我要回学校一趟,出了点急事。” 时间不等人,梁眷只想出个大概,就握着手机腾地站起身,在各个房间里来回踱步,找昨天四散满地的衣服。 陆鹤南看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跟着站起来,眉头轻蹙,变相挽留。 “可今天是周末。” 他言语上虽有些不情不愿,可脚步还是妥协地走向卫生间,再出来时手臂上已经搭着梁眷出门时要穿的衣服裤子,甚至还贴心的为她准备好,用于遮盖脖颈间暗红吻痕的丝巾。 昨夜衣服被揉得不成样子,早上闲来无事,他顺手扔进洗衣机里洗好再烘干。没想到,在此刻他这份贴心倒也派上用场。 “我知道是周末。” 梁眷从陆鹤南手中接过衣服,抿着唇,愧疚地眨了眨眼:“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陆鹤南没有多问,只会意地点点头,洒脱道:“那就去做,我送你去。” 梁眷决定要做的事,他拗不过,所以只挽留一次。在此之后,他能做的,只有顺从她的心意,尽力配合,尽力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谁都有抛不下的工作或爱好,抛不下也并不意味着,两个人之间的爱情经不起考验。 有情饮水饱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现实点没什么不好。 梁眷为了安抚好陆鹤南,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大份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可那份说辞的开头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世,就被陆鹤南柔和的目光止住。 “这么大度呢?” 梁眷嗓子有些紧,想到在滨海时,自己为陆鹤南执意要去欧洲处理工作而作天作地,莫名有些心虚的鼻酸。 他太好了。他越好,就越显得自己不够好。 “你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事吗?”梁眷抬手撩了撩头发,顺带着不留痕迹地抹去几滴多愁善感的清泪。 “你如果愿意说的话当然可以。” 余光中瞥见梁眷的眼泪,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打趣道“”“不过时间紧迫,我还是建议你在路上跟我说。” 听着他尾音上扬的玩笑,梁眷破涕为笑。 或许是因为有陆鹤南在身旁,沉重的事讲起来也不再那么沉重。 第102章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他们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草台班子里,苏月吟是导演,她的追求者方煜尧算是执行导演。 因为苏月吟相中了梁眷手里的那篇短篇小说,所以苏方二人携手邀请梁眷加盟做编剧,将文学色彩浓重的小说,改变成更适合镜头表达的剧本。 最后在方煜尧的牵线下,又找了同在艺术学院,但专业是影视表演的华玲玲一行人做演员。 就此,片场的几个主要职能部门算是凑齐。 几个愣头青学生围在一起,将这个戏筹备了近一个月,上周刚刚拍完前几场。这些日子课多,拍摄的事情不得不暂时暂停,这正好也给了梁眷修改后几场剧本细节的时间。 所有的事情都进行的按部就班,直到今天,那个暗藏在平和之下的雷,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爆了。 这才有了今天上午,方煜尧催命般的电话。他自知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所以才找了另一个主创——梁眷,拿主意。 微电影的前因后果,梁眷说了一路,说到最后她与陆鹤南两个人刚好走到华清大门口。 听完这一切,陆鹤南的面色仍旧平和,语气甚至还带着点凉薄的漫不经心。 “所以,那个苏月吟因为资金不充足这个事,想不拍了是吗?” 梁眷受挫地点点头。 拍电影需要钱。即使是再简陋的电影,也需要钱。 大家都是穷学生,哪里会有什么钱。但各个院校的艺术学院大多都带着桃色,即使是冠上华清的名头也很难免俗。 其他参赛组别的主创成员,通过各种渠道都能和社会上的名利资源搭上边、通好气,眼看着竞争对手都找好了各自的坚硬靠山,自诩清高的苏月吟心里不平衡也正常。 但陆鹤南大学毕业已有两年,即使是还在港洲念大学的那四年,他和褚恒也没安安生生的待在学校里,做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社会经验,他不敢自称丰厚。但最起码,资金,在他的世界里,是他认为最不需要担心的事。 首先,他有。 如果没有,那就努力去拥有。 第76章 雪落 但这种狂妄到没边的话, 陆鹤南不会说给梁眷听。他垂眸凝神,略微思索片刻后,才沉声委婉答。 “总归不是什么多难解决的事。”陆鹤南顿了顿, 欲言又止,“别太着急。” 必要的时候,他会用他的方式出手,因此不需要梁眷为这样一点小事伤神。 这种俗套的安慰, 开解不了生性多思的梁眷。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学校门口走。 时间接近中午十一点, 华清校门外虽然谈不上是车水马龙, 但临近中午饭点,踩着截止时间送餐,在校门口疾驰的外卖餐车比比皆是。 梁眷垂着头,心里盘算着一会见到大家该如何开口,没注意到周身这复杂的交通情况。倏地,一辆速度不低的外卖电动车迎面向她驶来。 肩头擦过,梁眷只感觉到有风掠过, 下一瞬, 她就如刻枯树枝头的落叶般, 轻飘飘地落在了陆鹤南的怀里。 梁眷还处在状况外, 陆鹤南却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紧紧环住梁眷腰间的手像是要镌刻进骨子里, 嗓音也隐隐有些动怒。 “看路。” 慌忙躲避过去的外卖小哥明显也是心有余悸, 电动车已经驶出去十几米远,还频频回头张望。 “梁眷, 不要这样慌里慌张的。”陆鹤南皱着眉,抱着梁眷的手松了几分力, 语气既无奈又气恼,“没有能让天塌下来的大事。” 就算有,也不怕,因为有我帮你顶着。 梁眷嗫嚅着应了一声,抬眸没等到陆鹤南的下文后,蓦地笑了。 “你笑什么?”陆鹤南眼底划过一丝不解与不安,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 梁眷扬起脸,随着红唇勾起,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加深。可那笑容落在陆鹤南眼里,是一种别扭的倔强,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距离感。 实在刺眼。他很难喜欢。 “我刚刚好怕你会说,这些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梁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 尽管那份生动,来自于她的自嘲。 梁眷微微用力,挣脱陆鹤南双臂带来的束缚,又退后半步,拉开自己与陆鹤南之间的距离,而后无畏地对视。 “好怕你会说,你不用那么着急上火,我帮你解决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陆鹤南心里颤了一下,他怎么能承认,这些话的的确确划过他的脑海。 “幸亏你没说。”梁眷长舒一口气,深深地望了陆鹤南一眼,随即脚尖轻踮,整个人重新落入陆鹤南的怀里,带着如释重负。 陆鹤南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异样。 “为什么怕我说那些话?”他低声用气音问。 要让他知道个原因,未来才不至于糊里糊涂地惹了梁眷不快。 梁眷缩在陆鹤南怀里深呼吸了几口,直到鼻尖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才抿唇轻声道:“因为你没将那些话说破,我才能觉得自己与你是平等的。” 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也清高到冠冕堂皇,梁眷的脸上却尽是难堪。 难堪是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在陆鹤南面前就渺小到毫无平等可言了。眼下还追求什么口头上的平等? 底线坚守到最后,简直毫无下限。 约会时的豪车接送,频繁进出的高档餐厅,价格不菲的房子,出手阔绰的礼物……桩桩件件,都不是梁眷一个普通女大学生可以消费得起的。 梁眷突然觉得自己又当又立,享受完了上流社会带来的一切便利,又想要追求人格上的独立。 说得难听点,简直有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嫌疑。 她想要平等,那就得还。怎么还?乖乖张开腿,趁自己对他还有丁点吸引力的时候,让他有偿的睡上几觉吗? 那还算什么恋爱,不如说是钱色交易。 纠缠到最后,梁眷给自己的最后底线就是——绝不张口向陆鹤南讨要恋爱关系以外的东西,包括钱,包括权。 至于在恋爱关系中,那些避无可避的“小便宜”,只要她不说,他也不提,她可以劝自己装聋作哑的糊涂下去。 这不是轻易丢掉自己的自尊,是她实在难以割舍这份时刻让她心悸的爱情。 “陆鹤南,我知道,在我眼里宛如天蹋一般的大事,或许都不值得入你的眼。” 梁眷吸了吸鼻子,完整的一句话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哭腔而断断续续。 “但我求你,永远退守在寻常恋人该有的红线之内。” 泪水几乎在尾音落下的那刻夺眶而出,梁眷怕眼泪沾染到陆鹤南的衣服上,故而稍稍抬起头,不敢再紧贴到陆鹤南的宽阔有力的胸膛上。 梁眷的话还没有说完,稍稍抬头的空档给了她几秒喘息的机会。 “三哥。”梁眷垂下眼睫,挂在睫毛上的几滴泪,也因为失重而在空中滑落。 她很少学京州的那帮人叫他三哥。 “三哥”这个称谓,从别人口中说出,大多带着尊敬与讨好的意味。但在梁眷口中,调.情是大多数原因,故而在床上喊的最多。 可今天这两个字,落在陆鹤南耳畔,却莫名让他震耳欲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梁眷在讨好他。 在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傲骨打碎再糅合,只为讨好他。 陆鹤南心痛到难以名状,周身尖锐的喇叭声和嘈杂的小贩叫卖声,也都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只能听到梁眷清浅的呼吸,微弱的低语。 感官全盘听凭心意,只跟着眼前的人来回游离,原来是这种感觉。 “三哥。”梁眷抬起头,又郑重的唤了他一声。泪水悉数洒落在水泥路面上,白皙的脸上,只有几行泪痕存留。 “我要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主动插手过问我的私事。哪怕那些事对你来说,只是随手而已。” 我想要我的爱情永远干净纯粹。相爱时的拉扯与纠缠是平常事,我可以坦坦荡荡地欠你的爱情,但决不能不清不楚地欠你恩情。 此情非彼情,爱不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报恩。 已经将自己判刑,并钉到耻辱柱上的梁眷,乞求的声音紧绷到像是即将断了线的风筝。 好在下一瞬,拴着风筝的那根随风飘荡的线,就又稳稳地重新落回了陆鹤南手中。 梁眷的这些话,让习惯从容的陆鹤南彻底呆滞住。自空气而来的浓厚酸涩感,借着呼吸的便利涌入五脏六腑,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尽管今天的时间地点都不合时宜,陆鹤南也还是听明白了梁眷的言外之意。她在一字一句诉说她别扭的清高、易碎的自尊。 心间的绞痛简直到了难以舒缓的地步,陆鹤南艰难地抬起头,注视着梁眷用泪水洗净过的澄澈双眼,提着一口气,一字一顿,为自己发声。 第103章 “眷眷,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有点难。” 哽在喉头间许久的烦闷,也在这句话落下时,打开了闭塞多时的宣泄口。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几番呼吸的功夫,主动权就又不动声色地攥回到他的手里。 他抬手,掌心贴着梁眷冰凉的脸庞,手指一寸一寸掠过她的鼻梁、眼窝,将即将干涸的泪痕一处一处抹去。 再开口时,陆鹤南的神情依旧温柔,但也暗含着些许不容置喙:“做不到的事,我没法给你保证。” 梁眷没说话,只静默地看着他。 对着那双眼底通红又倔强的眼睛,陆鹤南在心底提前打好的那些草稿,顷刻间烟消云散。 习惯在旁人面前有一说一,气势全面碾压对方的他,在这一刻,对着个还没出社会的小姑娘,他连解释时的口吻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怕自己传达不明白心意。 他也怕梁眷领悟不到真谛。 什么是寻常恋人该有的红线?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在陆鹤南的认知里,他与梁眷之间,没有束手束脚的红线。 “眷眷,你想要平等,我明白。” 陆鹤南深吸一口气,尝试将自己的观点用委婉温柔的词句来堆砌。 “你口中所说的平等从宽泛含义上来说,就是公平。” 陆鹤南越说语气越复杂,一直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左手,不安地来回把玩那枚银质打火机。 质地冰凉的打火机,也渐渐染上了他心底的温度——燥热难耐。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陆鹤南言之凿凿,对梁眷梦寐以求的公平下了个不易被世人理解的定论。 “尽管我也提倡你口中的那种平等,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自出生起就占尽了家族光芒所带来的红利。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我唾手可得;别人为之奋斗一生的高位,只是我哥哥姐姐从业的起点。” “可那能怎么办呢?难道我要因为真正意义的公平和平等,为了成全世界上大多数人所期待的公平,就脱离我的家族,就此决裂吗?” “我明白,要不然,怎么会有人说投胎也是门学问呢?”沉默许久的梁眷,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在陆鹤南说话喘息的间隙,及时给予回应。 可平淡的语调刚落地,她就抬起头,话锋一转,予以陆鹤南稳步推进的防守重重一击:“可你说的公平平等,与我跟你说的,不一样。” 陆鹤南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怎么不一样?” 不待梁眷开口再辩解些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又说下去:“世界上的适龄男女这么多,光是小小的一个华清,就有你的追求者。” “可你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陆鹤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梁眷却突然哽住。爱很难说清,为什么爱他,她答不出来。或许只是碰巧相遇那天微风怡人,月色正好。 可在相同的微风与月光之下,她却也不一定爱上其他人。只是恰好那时那刻,遇到的人恰好是他。而她又恰好撞见,他所有的骄傲与破碎。 梁眷咬着唇,眼睛一眨一眨的,这些毫无头绪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理顺说给陆鹤南听。 好在陆鹤南也没真指望她答些什么,他只是借这个问题展开后续。 “你选择我,想必不是因为我的钱与权,也不是因为我名字前冠着的陆姓。” 陆鹤南说得轻描淡写,没有丝毫迟疑。他从不怀疑梁眷的真心,时至今日,梁眷只怕也不明白,京州陆家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上。 她不明白,他们要面临什么要的风雨飘摇和钱权诱惑。 “所以呢?”陆鹤南语气徐徐,说话从容又和缓,可字字句句深入人心。 “因为我与生俱来又无法割舍掉的那些东西,与你心里的平等相悖,你就要放弃爱我吗?” 陆鹤南太擅长诡辩,这话的杀伤力又太大,逼得梁眷拼命摇头,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又簌簌地落下来。 对着梁眷的泪水,陆鹤南难得没有缴械投降,停止逼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粉饰太平毫无意义,不如剥皮抽骨,早早让彼此看清现实。 在这一刻里,他唯一的温情,大概就是任由梁眷温热的眼泪打湿他冰凉的指腹。天知道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有多紧张,暖风拂面的四月里,他紧张到如坠冰窖。 “那么,在你看来,街边的小猫小狗,人潮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们都可以随便并心安的接受我的帮助,但我心爱的女人不行。” “为了所谓爱情中的平等,我必须要对她的困苦冷眼旁观。” 陆鹤南咬着牙,狠心问道:“是这个道理吗?梁眷?” 第77章 雪落 在陆鹤南一板一眼叫她名字的瞬间, 梁眷就不自觉地挺直脊背,手指也紧张的蜷缩在裤缝边上。 疑问过后漫长的沉默,像是在对梁眷进行一场无声的审视。 陆鹤南的逻辑强大到无懈可击, 每字每句都斟酌用词,一环紧套一环,让梁眷抓不住丝毫漏洞,简直辩无可辩。 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意志力, 早已在心上人的春风化雨间,无声无息地被蚕食殆尽。 自愿妥协, 似乎是梁眷当下唯一的宿命。 梁眷已有点头退让的态势, 可陆鹤南仍不依不饶地与她讲道理,低沉的语气冷漠到近乎无情。 没说清的道理要在此刻讲明,没解决的问题也要在此刻化解。从今以后,他与梁眷之间,只能有一路坦途这种结局。 陆鹤南抬手拨开梁眷额前的碎发,微低下头,继续循循善诱:“你不想我干涉你的事情, 干涉你的人生, 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的人生或多或少, 也与我有关呢?” “就算这样, 面对你的困境, 我也要置之不理吗?”陆鹤南不给梁眷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径直逼问,“梁眷, 你告诉我,是这个道理吗?” 他说, 她的人生与他有关。 梁眷呆滞住,连眼睛都不敢眨。这场与她而言不过一场少时情动的恋爱,在他那里,早已是人生的高度。 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里,究竟哪种结局配与人生相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在梁眷的心里掠过一瞬,再往下,她不敢想。 清丽的面庞在几行泪痕的衬托下更显羸弱,酥麻感在四肢百骸内随血液流动。身体不受控的异样,让梁眷连抬头与之对视的力气都没有。 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心绪,声音也轻到仿佛要融进风里:“我只是,不想亏欠你。” 爱不该染上世俗利益,一旦沾染,就是无法等量偿还的亏欠。她不要这份爱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也不要这份爱有被质疑的可能性,哪怕是短暂的一时片刻。 “没有亏欠。”陆鹤南否定得毫不迟疑。 他上前一步,握住梁眷的下巴,手指轻抬,逼她与自己对视。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温柔缱绻的字眼,毫无阻碍地落在梁眷心尖柔软处,宛若凌迟。 “怎么会是亏欠?”陆鹤南叹息着反问,而后勾起唇,笑容苍白又无力,“有的只是我的力所能及和心甘情愿。” 力所能及,心甘情愿。 好绝妙的形容词。 梁眷竭力睁大眼睛,遏制住流泪的冲动,也遏制住此刻想扑进陆鹤南怀里的欲望。 “所以,我求你,别拒绝我。”陆鹤南俯下身,刚刚强撑着的所有好似局外人的理智与淡漠,也在此刻尽数崩塌覆灭。 只有陆鹤南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气定神闲。即使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易懂,他也怕,怕梁眷仍固执地要将他推开。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被狠心丢下的人,在满目疮痍的爱里又该如何自处? 他爱梁眷的清高与自尊,可有时也恨极那不懂变通的清高与自尊。 陆鹤南低声下气的乞求,让梁眷本就柔软的心瞬间皱缩成一团。她鼻腔蓦地一酸,眼泪有再次决堤的预兆。 濒临极限的那一秒,她顺从心意,呜咽一声,任由自己扑进陆鹤南的怀里。 华清校门口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是陆鹤南平生经历过的最艰难的谈判。 权斗场上那些恩威并施的手段,他不敢用在梁眷身上;那些暗流涌动的凶险博弈,他也不敢将自己和梁眷代入。 合该并肩而行的恋人,怎能就此站到对立面上? 陆鹤南紧紧抿着唇,梁眷落在他怀里的分量轻飘飘的,轻盈到仿若不堪一击的梦境。直至有湿润冰凉打湿他的肩头,他才堪堪从一片死寂的灵魂中抽身。 游离许久的心跳节拍,也在这一刻勉强恢复到往日的从容。 好险,又好幸运。 兜兜转转,老天又善待了他一次。 “永远永远,别拒绝我。”陆鹤南紧紧拥着梁眷,像是在用力环抱自己灵魂缺失的一角。 永远永远,别拒绝我的爱。 第104章 那是我心甘情愿、诚惶诚恐奉上的全部。 —— 艺术学院坐落在华清的西南角,不算人迹罕至,但也远没有文学院楼前那么热闹。 尽管已经念至大学三年级,梁眷踏足艺术学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托了筹备微电影的福,置身于布局设计极其复杂缭绕的艺术学院里,梁眷挽着陆鹤南的胳膊,纵然脚步匆匆,也还算是轻车熟路。 位于三楼,供学生讨论创作的教研室是个套间。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公共讨论室,再往里,一扇门之隔的是较为私密的会议室。 “那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刚止住眼泪的梁眷,有些难为情地松开陆鹤南的胳膊,而后极不自在地指了指身后会议室的大门。 “他们都在里面等我呢。” 陆鹤南整个人倒是落拓很多,目光随意地环视了一圈讨论室里的环境,又朝梁眷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冷淡地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去吧。”他温柔地抚了抚梁眷的头发,耐心叮嘱,“不要着急,不要随便跟同学发脾气,有话好好说。” 陆鹤南仍对梁眷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感到心有余悸,故而这声嘱咐全然来源于他的真实经验与体会。 在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里,除却她的父母与他,再没有人能真心实意地迁就他的宝贝。 人心二字,他不愿评之为险恶,只笼统地说其复杂。占着四岁年龄差,陆鹤南下意识的以上位者的姿态,教梁眷如何妥帖的与陌生人周旋。 “停!”梁眷抬手止住陆鹤南的话头,方才暧昧旖旎的成年人氛围也才此刻烟消云散。 不过是仗着比自己大四岁,就开始说教!她也是成年人了好不好!梁眷忍不住暗自腹诽。她才不会让陆鹤南知道,那些让人忍无可忍的矫情、任性与幼稚,是仅他可见。 “我真的要进去了。”梁眷推着陆鹤南的脊背,把他安顿在讨论室的沙发上,“这个屋子是属于我们剧组的,那边架子上有书,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 被工作牵动心绪的梁眷干劲满满,刚刚还要死不活的儿女情长,转瞬就被她抛在脑后。一同被她抛在脑后的,还有与她上演儿女情长的另一位主演。 陆鹤南坐在沙发上,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的背影看。 十几步路里,梁眷不曾回头看过。 一次也没有。 —— 会议室的隔音很好,屋内的人不曾听见房门外梁眷同陆鹤南的交谈,而梁眷在屋外也不曾听见屋内的丝毫响动。 推门之前,梁眷是做足心里准备的,就算屋内吵的鸡飞狗跳,她想,她也能笑得安然。 房门徐徐打开,被掩盖在隔音墙后的各种声音,也渐渐浮出水面。 没有吵闹,没有横眉冷对,氛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派和煦。 梁眷默了一瞬,若不是坐在会议室中央,拿着扑克牌笑得灿烂的那几个人,是朝夕相对的熟面孔,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坐在人堆里的女主演祝玲玲,甚至还能在牌面上分心刹那,冲梁眷笑了笑。 “梁眷来啦!”负责摄像的胖哥听见推门声也抬头睨了一眼,看见梁眷像看见救星似的,不由分说地从牌局里起身,一把将手里的扑克牌塞到梁眷手里。 “快快快!替我一把!上趟厕所憋不住了!” 接过扑克牌的刹那,梁眷回过神来,平和笑笑,依言坐在胖哥之前的位置上,出过几把牌之后,状作随意地开口。 “尧哥现在都会谎报军情了啊!”梁眷不动声色地又将屋内扫视了一个来回,没找到期望之中的那两个身影后,略微失望地垂下头。 从她进门起就注意到,会议室里乌央乌央一群人,独独缺了导演苏月吟和执行导演方煜尧。这两个拿主意的人不在,把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扔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微电影的男主演杨一景观察了一眼祝玲玲的神色,玩笑道:“尧哥那可是个老实人,什么时候谎报军情过?” 围在一处的人听到杨一景打趣方煜尧,也跟着笑。梁眷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把目光又投向祝玲玲。 这群人里,也不算群龙无首,最起码祝玲玲没有撂挑子跑路。 “别找了梁眷。”感受到梁眷视线的祝玲玲,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很给面子地开了口。 她将手里仅剩的两张牌扔在临时拼凑的牌桌上,身子后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只雍容华贵的猫咪。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捞起牌桌旁的外套,窸窸窣窣地抖了一阵,白嫩的手心里登时多了一盒女士香烟和一把打火机。 “来一支吗?”祝玲玲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含进嘴里,又冲梁眷扬了扬手里的烟盒。 祝玲玲觉得自己纯属没话找话,自讨没趣。像梁眷这种打眼一看就是乖乖女的好学生,怎么会抽烟? 要她说,梁眷跟他们这堆注定在娱乐圈混不出名堂的废物混在一起,纯属浪费时间。什么微电影节啊,不过是草台班子过家家呢。 询问的话音甚至还没落下,祝玲玲就面色如常地妄图收回拿着烟盒的手。有些躲不过去的场面客套一下就可以了,她又不会逼着好学生抽烟,搞得像逼良为娼似的。 可收回的手只后退了一毫厘,就冷不丁被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握住手腕。 “干嘛啊?”梁眷轻笑了一下,灵动的眼睛里闪过几分狡黠,“问都问了,还不舍得给我啊?” “我想你应该不会。”祝玲玲轻蹙眉头,面对梁眷的主动,那双向来冰冷的含情美目里隐隐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情绪。 长年被风雪覆盖的眉眼,好似在渐渐融化。 梁眷没注意到祝玲玲情绪上的变化,她抓着祝玲玲不松手,甚至还有些从容不迫地逼进了一寸,揶揄反问:“你不给我怎么知道我不会?” 平心而论,祝玲玲不喜欢这种亲密,但真真切切地感受下来,好像也不那么反感。 梁眷这把温柔刀缠人缠得厉害,抵挡不住的祝玲玲节节败退,最后只得将烟盒和打火机一股脑地丢进梁眷的怀里。 拿到烟盒和打火机的梁眷,毫不留恋地松开了祝玲玲的手腕,不知为何,祝玲玲尝到了一丝意犹未尽的滋味。 不该那么快给她的。这是祝玲玲的第一想法。 在祝玲玲一错不错的注视下,梁眷有条不紊地敲出一支香烟,送进自己嘴里,拨动打火机的时候,甚至还有闲心同祝玲玲开玩笑。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怕我不会抽,糟蹋你的烟啊?” 祝玲玲讪讪地收回目光,抿着唇,没说话。 看来真正的祝玲玲根本不像传闻中那么冷若冰霜,这说话作态哪里有一点冰山美人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个一逗就害羞的小女孩。 梁眷嘴里含着烟,一手拨动打火机,另一手笼着微弱的火苗,没往自己口中的烟尾送,而是先往祝玲玲那边凑。 祝玲玲愣了一瞬,随即后知后觉地配合倾身。 “你给人点烟很熟练嘛。” 祝玲玲暧昧地看了一眼梁眷拨动打火机齿轮的手,烟尾点燃的瞬间,她咬着烟嘴,极轻的哼笑了一下。 “是吗?”梁眷笑着反问,握着打火机的手依旧很稳。她微微偏头,又将橘红色的火苗往自己指尖的烟尾送。 吞云吐雾间,梁眷毫不避讳地答:“我男朋友也抽烟,经常给他点。” 或许是陆鹤南今日的乞求见了效,再提及到那位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男人,梁眷心里一片坦然。 第78章 雪落 看着梁眷神态自若地含着烟深深吐息, 祝玲玲脸上讶异神色加深,连烟蒂顺着裤子掉落在脚边都恍若未见。 梁眷抽烟的动作与姿态虽然还有些生涩,但脸上却不见一丝局促与不适。 原来她是真的会。 祝玲玲看了一会兀自笑了, 抬手拂掉膝盖上残留的烟蒂,随口问:“抽烟也是他教的?” 梁眷愣了一瞬,回想陆鹤南来滨海找她那天,自己仗着被爱为非作歹, 从他嘴里生生夺过半截香烟,顶着陆鹤南震惊的目光, 故作淡定地含在嘴里, 逼他教她。 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光景,再回头望,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梁眷收起回忆,掸了掸烟灰,意味不明地笑答:“算是吧。” 听完这个答案,祝玲玲敛起笑意,冷脸啐了一声:“男人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教你什么不好, 教你抽烟。” 祝玲玲的这声骂来得突然, 梁眷怔愣着挑了挑眉, 条件反射地替陆鹤南辩解:“他不一样。” 这句解释太干瘪, 注定等不到祝玲玲的回应。 被质疑眼光的梁眷不屈不挠:“他就在外面, 一会带给你看看。” “傻子。”久在情场与男人周旋的祝玲玲睨了梁眷一眼, 摁灭烟头,低头笑笑, 只当梁眷的话是玩笑。 与人亲昵交流终归不是祝玲玲所擅长的,略显尴尬的私人寒暄不过持续了几分钟, 就又被她带回正题。 第105章 “微电影的事,你怎么想的?”祝玲玲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一手将长长的卷发往后撩,一手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压抑住想抽第二根烟的欲望。 很少有人知道,她骇人的烟瘾,来自久治不愈的抑郁症。 梁眷心里静了静,挂在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不怎么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祝玲玲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而后轻哼一声,抬高音量:“那就是听苏月吟的话,把我们这群人原地解散咯?” 围在另一处玩闹的艺术学院同学,听见祝玲玲猛地发声,霎时间一齐回头朝这边张望。 梁眷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余下的这些,基本都是表演专业的学生。导演系的那些人,跟着苏月吟和方煜尧一块消失了。 华清艺术学院有两大风云人物,一个是凭借才华自视甚高的导演系苏月吟,另一个则是恃靓行凶,追求者无数的表演系祝玲玲。 风云人物与风云人物之间也有区别。 苏月吟人缘欠佳,三年里只有一个方煜尧任劳任怨的为她鞍前马后;而祝玲玲除了被众多追求者众星捧月外,也不乏一群性格相投的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寻欢作乐。 关于苏祝二人的八卦与不和谣言,远在文学院的梁眷也略有耳闻。 据说和苏月吟一同考入华清的青梅竹马,甫一开学入校,新生开学典礼匆匆一瞥后,就跪倒在祝玲玲的石榴裙下。苏祝二人因此结仇,好在两个人不在同一专业,大学三年里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有这样不可逾越的往事做前提,被邀请做编剧的梁眷,在最开始对于苏祝二人的合体就倍感惊讶。惊讶过后,还傻傻以为两个人是要以微电影拍摄为契机,冰释前嫌呢。 冷不丁被表演系的人齐齐凝视,势单力薄的梁眷心里慌了一瞬,可想到陆鹤南就在门外,梁眷顿时又恢复到往日的落落大方。 “都站那么远干什么?”梁眷朝远处个个面容冷漠的同学招手,“微电影的事,是大家的事,总要一块商量商量。” 梁眷不合时宜的优雅从容,倒是真把这群纸老虎唬住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真的依言坐在了祝玲玲与梁眷周围。 “尧哥今早给我打过电话了,不然我也不会周末过来。”梁眷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安静地等待其他人表态。 负责摄像的胖哥率先嘿嘿笑了两声,在一片寂静中打起圆场,只是这话里话外都含着刺。 “两个导演已经决定好的事,我们这些打杂的哪还有什么话语权啊?” 这自嘲的问句一出,围坐在一处的几个男生挤眉弄眼,轮流推搡着胖哥的肩膀,笑骂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个上不了台面的摄像。 一直躲在暗处的齐刘海女生,也捏着嗓子玩味开口:“导演的权利可真是至高无上啊,说不拍了就不拍了,我们几个要不是看在玲玲姐的面子上,谁稀罕跟她苏大导演组团队啊!” 苏月吟平日里自视甚高,团队里的几位成员对她也是不满已久。 梁眷静静地听着,手里紧紧捏着被她一口气喝完的矿泉水瓶,塑料吱呀吱呀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分外刺耳。 就是在这样刺耳的声音中,梁眷沉住气,接过那个齐刘海女生的话茬,悠悠开口。 “导演的权利是很大,但我们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对吧?” 一直沉默的祝玲玲在这一刻终于抬起头,将自己向来吝啬的目光分给梁眷些许,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人群中,视线的焦点再次对准梁眷。 梁眷站起来,在狭小闭塞,几乎没有多余落脚地方的会议室里慢慢走上几步,浅口皮鞋在老旧的实木地板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她越是不急不缓,不骄不躁,越能磨平屋里这些“狠角色”的棱角。 一个团队里,可以允许有不同声音存在,但前提是这些声音完全可控。梁眷想,掌控并不难,但她需要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秒针在钟表盘上足足走了三圈。人群中叽叽喳喳,不明所以的讨论声,也渐渐沉下去,空气里静的只能听见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这阵仗营造的声势浩大,说话一贯不给别人留情面的祝玲玲竟也不敢开口催促。 梁眷倚在窗台边上,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视了屋内每一个人,居高临下的神情里又带着点违和的温柔包容。 若是华清这群学生里,有人见过陆鹤南,一定会在此刻感慨梁眷与他的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天上的上位掌控者,一个是被上位者精心浇灌饲养出来的玫瑰。 一朵带刺的、永不凋谢的、永远带着他烙印的玫瑰。 “老实说,在微电影节之前,我对拍电影,写剧本,灯光、镜头、演员、台词,所有与笔杆子无关的东西都不感冒。” 三分钟静默之后,这是梁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看来陆鹤南所说——留足时间卖关子是完全有必要的,毕竟艺术学院这些个个心比天高的刺儿头,眼下真的都在耐心听梁眷讲话。 “直到我认识你们,直到我真的试着着手开始修改我的小说,试着将它改成剧本,亲眼见证文字堆砌的第一个情节,出现在活灵活现的镜头里,我才明白电影创作对我的意义。” 这番话,梁眷是动了感情的。会议室里在场的每一个人,作为剧组成员的元老,也基本都见证了剧本雏形的诞生。 比起梁眷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这些自十六七岁就与镜头艺术作伴的学生,对自己亲力亲为创作出的电影,更有无法割舍的感情。 其中有几个年纪轻,更为感性的小姑娘,也因为梁眷三言两语的渲染,而悄悄红了眼眶。 祝玲玲不发一言地垂着脑袋,卷曲的睫毛轻颤,掩盖住眼睛里易露的情绪。她手里紧攥着打火机,拇指来回拨弄打火机盖子。 打火机盖子“啪啪”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倒是与她眨眼同频。 梁眷大抵能猜到祝玲玲在想什么,但她没在此刻点破。 祝玲玲,这个与梁眷交集不多,说是朋友都很勉强的女孩子,梁眷忽然觉得自己与她很投缘。只是缘深缘浅,还有待来日考证。 梁眷收回停留在祝玲玲脸上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强撑的嗓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没有那么自信,所有的从容都是逼不得已的伪装。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起码我不愿意让大家满怀期待的寄托,死在摇篮里。” 也许是从方煜尧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开始,梁眷成为了能盘活这盘死棋的唯一可能。 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曾和她通宵达旦过的朋友,梁眷不忍心让他们成为残忍资本斗争下的弃子。 资本竞争哪里都有,梁眷避不开,哪怕是陆鹤南也躲不掉。但这里还是华清,是学校,还算是个不然杂尘的乌托邦。 那些血淋淋的残酷,不该在此时出现。 “你怎么想的?”一直沉默的祝玲玲清了清嗓子,望向梁眷时的目光依旧平静,可那平静下,尽是藏不住的暗流涌动。 祝玲玲或许是觉得这句话的分量还不够,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你说,我们都跟着你做。” 有了祝玲玲开口,本就情绪上涌,按耐不住心情的其他人也跟着连连应和。那架势,颇有要造反起势的意思。 “别那么紧张。”梁眷勾了勾唇,莞尔一笑,“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梁眷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道清亮又刺耳的女声骤然在会议室里响起。 ——“说得真好啊!” 紧闭的会议室房门缓缓打开,消失许久的苏月吟和方煜尧站在门后。 梁眷眯着眸子打量着他们,一时分不清这屋内屋外,究竟谁才是外来者。 “眷眷,几天不见,好大的口气啊。”妆容精致的苏月吟踩着高跟鞋,一步一顿的朝人堆里走,锐利的眼睛直直望向梁眷。 梁眷没在意她,只平静地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方煜尧。梁眷对他还是心存期待的,哪怕他是一个没什么主见,任由苏月吟拿捏的老好人。 “眷眷,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月吟在梁眷面前站定,下巴微抬,颇有挑衅的意味,“你这是对我不满意,要把我换掉了?” 祝玲玲本就是个不能忍的火爆脾气,她和梁眷交情虽然不深,但她私心里是把梁眷看做朋友的。见一脸温柔的梁眷被苏月吟刁难,当下就坐不住了。 只是屁股刚离开椅面一公分,她就被梁眷径直又按了回去。 梁眷一边将手搭在祝玲玲的手腕上,耐心轻抚,一边四两拨千斤的将苏月吟给挡了回去。 “怎么会换掉你呢?你也说了是道不同才不相为谋,咱们难道不是在同一条道上吗?” 面对梁眷的调笑,苏月吟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紧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她顿了顿,长提一口气,维持好脸上得体的笑容,重新拿回话语权。 第106章 梁眷不与她争,只平静地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梁眷,你是学文学的,对拍电影这些事可能不是那么了解,唯一的那点了解,估计也是全凭想象。” 苏月吟的脸上划过一丝明晃晃的讥讽,再开口喊梁眷时也没有往日那么热络。 “不是我泼你冷水,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现在宣布解散,不是我心狠,只能说我有远见,懂得什么叫及时止损。” —— 在会议室里耗了将近三个小时,那些隐匿在水面下的各种潜规则,也被掰开揉碎一一展现在梁眷面前。 屋里的氛围太压抑,全面交谈过后,梁眷是第一个走出会议室的。祝玲玲怕梁眷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紧跟在梁眷身后,快步走出去。 “喂!你走这么快干嘛!”祝玲玲见梁眷情绪稳定地站在窗边,这才停下急促的脚步。 梁眷收起阴郁,回头笑答:“屋里太闷了,出来透口气。” 祝玲玲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而后耸肩打趣:“我还以为你是着急出来找男朋友呢!” 提及男朋友,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鹤南不在。 电话拨过去,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该不会是有事先走了吧?梁眷轻蹙眉头,握着电话,下意识地推门朝门外走。 悠长寂静的艺术学院走廊里,每扇窗户都敞开着。洁净到反光的白色瓷砖地面上,只映着一个颀长又笔直的影子。 梁眷顺着那影子追本溯源,终于看见了那位短暂失联的男人。 他站在窗边,自窗外而来的春风吹乱了他额间的碎发,凌乱的美感和平添的少年感,让他少了些平日面对工作的凌厉与戾气。 右手夹着烟,左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前的窗台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纸质材料。左手时不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将面前的几页薄纸翻上一翻。 陆鹤南学生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惊艳了许多怀春女同学的青春岁月?这是恋爱后,梁眷常常会想的问题。 眼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79章 雪落 梁眷站在门口, 望着窗边陆鹤南的侧影一时出神。 祝玲玲亦步亦趋地跟出来,顺着梁眷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一个深沉内敛, 气度不凡的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但周身气质清冷又沉稳,不见一丝少年人的幼稚与软弱。 学表演的人大多从别人身上找表演灵感,找情绪共鸣。即使祝玲玲学艺不精, 可这短短的惊鸿一瞥,已然能让她清晰的感受到——那个男人满身都是故事。 祝玲玲向来对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不感兴趣, 她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 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射在梁眷身上。 “这就是教你抽烟的男朋友?”祝玲玲轻轻推了推梁眷的肩膀,好让这个思春的傻姑娘赶紧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愣神发呆,可不是什么矜持的表现。 梁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红唇勾起,白皙的脸蛋也染上一抹红。她虽有些难为情,可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一眨一眨的, 仍不受控的朝陆鹤南身上乱瞟。 “不错啊。”祝玲玲发自真心地点点头, 然后凑到梁眷耳边, 压低声音, 用气音暧昧道, “他看上去和你很登对。” 在陆鹤南所不知道的角落里, 梁眷因为祝玲玲这句话,再次悄悄红了脸。 登对。世界上大多数恋人, 最想要得到的评价,不外乎别人口中的登对二字。 梁眷先是低头羞涩, 再抬起脸时,平静又遗憾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对未来的向往。 “玲玲。”梁眷亲切地开口唤祝玲玲。 祝玲玲脊背一僵,却对这个陌生的称呼并不反感。她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容,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我距离和他登对,还很遥远。”梁眷的眉眼仍含着笑意,望向陆鹤南时,眼睛里的爱与崇拜,藏都藏不住。 爱与崇拜下,还有一份淡淡的、已经妥协到干涸的不甘。 “我还要做很多,走很远,才能真正的和并肩站在一起。”梁眷偏过头,对着一脸不解的祝玲玲,说得虔诚又认真。 “到那时,我或许才能勉强担得起一句,和他看起来很登对。” 梁眷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习惯靠冲动去爱去恨的祝玲玲很难理解,她只觉得梁眷活得疲惫。 爱哪有那么多假设条件与基本前提?爱足以让两个天渊之别的人看上去登对。 更何况,梁眷并不差。只是无论谁对上那个压迫感极强的男人,都有些莫名天然的心虚气短。 一支烟燃尽的时间并不长。 陆鹤南捻灭了烟头,散尽烟味后,才合上走廊的窗户,而后拿起窗台上还没来得及看完的那沓材料,抬腿朝教研室的方向走。 转身的刹那,四目相对的瞬间,陆鹤南平淡无波的脸上,漾起一丝笑容。那笑意很深,从唇角,直达眉眼深处。 “开完会了?”陆鹤南先开口问。 他仍慢悠悠,步履从容地朝前走,不似梁眷那般急切欢脱的小跑。 骨子里难以泯灭的矜持与优雅,在距离陆鹤南还两三步时突然归位。梁眷抬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抓住身后祝玲玲的手腕,不自在的解释。 “这是我的朋友祝玲玲!”梁眷咽了咽口水,不顾祝玲玲僵硬的胳膊,接着眉眼弯弯道,“也是我的女主角!” 陆鹤南微微颔首,唇间的笑容礼貌又疏离。 “你好,陆鹤南。”他自我介绍的极其简短,随后跟上的夸赞与评价也非常客观,“你气质真好,和眷眷笔下塑造的陈灿仪也很贴切。” 祝玲玲仍沉浸在梁眷那声“我的朋友”当中,对于陆鹤南的真心评价,也仅一笑而过,只当他这声谬赞是爱屋及乌的真假参半。 小情侣谈情的时间,不容别人打扰。 活得通透的祝玲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轻声多嘱咐了梁眷几句剧组的事,就随便寻了个由头,和陆梁二人说再见,不再杵在这碍手碍脚。 梁眷反射弧极慢,直到祝玲玲走出几米远,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劲来。 “你怎么知道我笔下的女主角叫陈灿仪?”她拽着陆鹤南的袖子,一脸犹疑地质问。 娇憨的梁眷,陆鹤南抵挡不住。他挣脱梁眷的束缚,抬手用力箍住梁眷的细腰,拥着她朝大门的方向走。 “快说嘛!你怎么知道的!”梁眷越问越急,最后隐隐有陆鹤南要是不答,自己就不挪步的架势。 小姑娘闹脾气,陆鹤南没法子,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只是宽厚的手掌仍停留在梁眷的腰间。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扬了扬手里那沓被梁眷忽略的文件,语调轻快道,“剧本写的很不错,人物刻画的也很好,引人入胜,我真的看进去了。” 梁眷应声看向陆鹤南手里紧握的东西,熟悉的封面几乎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宕机前最后的清晰意识是——他看过她写的剧本了,所以知道女主角的名字。 知道的也许不仅有女主角的名字,还有更多更多,暗藏在字字句句中的细节与暗喻。 这个真相让梁眷毫无准备,措手不及的最坏结果就是她几乎难以维持住脸上得体的表情。红润的脸霎时变得青白,不知道是羞是惧还是怯。 对着气鼓鼓的梁眷,陆鹤南不免失笑。他抬手想揉一揉梁眷毛茸茸的脑袋,不曾想却被梁眷偏头躲开。 梁眷拂开陆鹤南的手,底气不足地先发制人:“你怎么能随便看我写的剧本呢?” 陆鹤南垂眼看一看她,觉得这声疑问又好气又好笑。天晓得,他有多么的无辜。 “不是你说的吗,我要是觉得无聊,架子上的书可以随便我看。”陆鹤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耐着性子解释。 恍惚又残缺的记忆里,梁眷记得自己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但她很快抓住漏洞,呛声怼了回去。 “对啊!是书!我说得是书!”无力挣扎到最后,梁眷的语气好和情绪都低了下去。 教研室的书架堆放着很多可以随便打发时间的名著古籍,但再具好评与名望的著作,也抵不上心上人亲手所著的吸引力大。 临时打印的剧本,简陋封面上,作者一栏里明晃晃的“梁眷”二字,足以让陆鹤南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陆鹤南不明白梁眷为什么生气,被改编成微电影的原著短篇小说,早在去年就已经见刊,现在着手要拍的微电影,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展现给世人。 人人都能欣赏的东西,凭什么他看不得? “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看?”陆鹤南眯着眼睛,问得意味深长,难辨喜怒。 梁眷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她夺过陆鹤南手里的稿子,苍白无力的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 “微电影节要保证原创性,在正式拍摄上映之前,剧本都是不对外公开的。” 第107章 这个理由太冷冰冰。 梁眷顿了两秒,硬逼着自己扯出笑容,语气活泼道:“就算是男朋友,也不能例外!” 阅人无数的陆鹤南,怎么可能会听不出这拙劣的谎言。 不过在为难自己和让为难梁眷之间,他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那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陆鹤南生生压下心里的空落落和面上的不悦,洒脱道歉。 为了让梁眷宽心,他又哄孩子似的加上一句:“不过你放心,我还没看完,还不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 听到这句话,梁眷紧蹙的眉头果然舒缓了不少,她抬起脸小声问:“真的吗?” 真是败给她了。 陆鹤南笑了笑,长叹一口气后认命般点头保证:“真的,时间太短,我只来得及看完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梁眷在心里悄悄回忆计量了一下。重点的那部分在结尾,他应该是没看到。 梁眷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是真放下心来,还是自欺欺人地将自己安慰明白。 该怎么解释这用心掩盖,生怕陆鹤南看出端倪的一切呢? 文字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心绪和潜意识。有心的读者透过字里行间,自会描摹出一个“衣不蔽体”的作者。 尽管现实中早已衣不蔽体过,但梁眷还是想在陆鹤南面前,保留一点神秘感。 她不想他那么快就将她看透。从肉.体到灵魂,她想保留一点,不被他所知的爱。 更何况,他们要拍的剧本虽是从小说改编而来,但被改编的那部分,写的尽是她与陆鹤南异地时,少女心底的绮念与妄想。 妄想二字的前面,总会被冠上“痴心”这一形容词。 既是痴心,让人看破猜透,多难堪。 梁眷对陆鹤南自然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他说是看了三分之一,那就是三分之一,绝不会多一页一行。 守住秘密的梁眷放下心来,拽着陆鹤南的胳膊,小跑着奔向大门外。 如乌云般密布的心事,也从梁眷的眉眼间,转移到陆鹤南的心脏谷底。 落石重重沉下去,顾及身边人的心绪,陆鹤南不敢让心底激起一点浪花,哪怕一丝涟漪。 —— 接下来的日子,梁眷依旧很忙,至于忙什么,梁眷不主动提及,陆鹤南也不主动过问。 这份繁忙也有唯一一点好处,避开梁眷白日出门的时段,余下的时间,陆鹤南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解自己的迷。 陆鹤南自认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有在商言商这句话,他也很少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夺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而这为数不多的一次撒谎,他没想到自己会用在梁眷身上。 梁眷竭力不想让陆鹤南看见的剧本,他几乎没费什么多余的力气,就从活动主办方那里拿到了剧组提前上交以供审阅的样稿。 坦白说,梁眷创造的那个剧本,艺术效果很好。少年人的爱情动人又凄美,躲不掉、避不开的现实因素环环相扣,竟让“分手”成为有情人之间的无解之局。 面前的剧本只余最后一页,陆鹤南不明白,梁眷竭力隐藏,不想让他知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纸张翻开,这个虚构的故事也终于迎来它的最终结局。 故事的最后,是陈灿仪与年少时的恋人擦肩而过,相忘于人海。无止境、不闭环的柏油马路,和越不过去的层层人潮将曾经亲密无间的登对爱人,生生分割,再难重逢。 又一年初雪落下,白雪染头。故地重游,泪中带笑的陈灿仪早已释怀曾经种种,放下所有恩怨,忘记被世俗磋磨殆尽的爱情。 最后的最后,青春不在,白雪与华发共存的她只记得热恋时许下的真切愿望。 ——“我要在二十岁那年恋爱,然后与他熬过漫长、甜蜜、纷争不断的七年之痒。在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要与时间长河中,不曾走散的恋人,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 盯着纸面上的这四个字,心如止水的陆鹤南心弦一动,眼眶蓦地一酸。 执笔的人,究竟会不会与笔下的人物产生情绪共鸣,亦或是灵魂共振?陈灿仪的人生进程,犹如走马灯一样闪过陆鹤南的脑海。 二十岁恋爱的人,是陈灿仪,也是梁眷。 想要与爱人修成正果的人,是陈灿仪,也是梁眷。 与爱人走散的,是陈灿仪…… 那么梁眷,陆鹤南胸口一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是觉得,会与自己走散吗? 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滴滴落在繁华落幕的剧本结尾上。修成正果四个字被泪水洇开,渐渐看不出从前面目。 就像陈灿仪面目全非的爱情一样。 第80章 雪落 梁眷因为微电影节的事脱不开身, 为了方便和剧组的同学交流筹资进度,不得不在寝室住了整整一周。 一周后的傍晚,她提着行李, 灰头土脸的回到观江府二十八楼。 “回来了?”在书房里听到动静的陆鹤南,分神朝门口张望了一眼。 梁眷见陆鹤南面前放着的是他办公时常用的那台电脑,空旷寂静的书房里,音色极好的外放音响时不时响起各个部门leader交流讨论的声音, 便知他是在忙工作。 她将行李箱送到卧室,又趿拉着拖鞋走回书房门口, 绞着手指, 无声站了一会,纠结了一阵,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梁眷再细微的情绪变化,也逃不开陆鹤南的眼。 在梁眷挪步离开前,陆鹤南端起杯子,轻珉了一口,而后施施然先开了口:“有事?” 梁眷停下脚步, 清澈的眼睛亮了一瞬, 随即又黯淡下去。 视频会议的另一端, 几个高层听见陆鹤南这道与项目投资会议毫无关系的问句, 面面相觑了几秒, 而后同时在心里暗暗肯定了欧洲部同事, 上个月自大洋彼岸传来的“桃色八卦”。 做人清风朗月, 做事光明磊落的陆总果然在北城干起了“金屋藏娇”的“勾当”。 梁眷不确定陆鹤南有没有关掉麦克风,为了不影响他的名声, 挣扎了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用气音示意他先忙。 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书房的门。 “咔哒”一声,隔绝掉与梁眷有关的一切声与光。 黄昏十分,无人打扰的静谧氛围,简直是工作环境的不二首选,可陆鹤南却盯着被合上的书房大门发呆。 今天的会议事关公司日后在房地产行业的发展,他该收心的。 但会议此时进行到什么流程,他一概不知。 和褚恒在大学时代合开的公司——普惠,起初只做国内外的软件开发领域,毕业那年公司日渐成熟,资金往来,人事部署算是真正走上正轨。 手上的流动资金一旦活络起来,两个天生不愿意躺在舒适圈里的公子哥,便将目光瞄准了国民经济支柱产业——房地产。 房地产投资不同于软件开发,陆鹤南和褚恒想要不靠家族庇荫,在房地产圈子里站稳脚跟,就要做好开天辟地的准备。 满打满算,普惠进军房地产行业已有两年。可无论是账目流水,还是社会名望都是不温不火。 耗时两年,名与利,普惠一样都没捞到。 白白做慈善,不是陆鹤南的行事风格。他可以容忍放长线钓大鱼的窘境,但等待的过程当中,他要看见泛起涟漪的死水。 普惠房地产领域的业务板块,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为四个大区,再加上个地处中部的华北,共计五个大区。 按流程顺序,位列最后的东北地区负责人做完下个季度的项目投资计划后,就该轮到陆鹤南做总结陈词。 东北地区按经济发展实力,在国内五区里虽不是数一数二,但在解决自身温饱的基础上,努力创收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现在还有上面的政策扶持,只待有眼光的人抓住这难得一见的风口,从此走上行业前端。 可经济腾飞的大好环境,却并没有将普惠囊括其中。很显然,东北大区的负责人,并不是这个有眼光的人。 早在今日会议正式开始之前,东北大区负责人金守臣已经做好了引咎辞职的准备。 陆鹤南的铁血手腕名声在外,同为普惠高层,其他四区的负责人念及多年同事情分,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不禁为金守臣捏了把汗。 即使是隔着电脑屏幕,陆鹤南的压迫感也不容小觑。 金守臣捏着行政秘书早在三日前就润色好的发言稿,刚开口讲上两句,嗓子就干涩地不像话。原本逻辑层层递进,情绪饱满有力的字字句句,也被他念得磕磕巴巴的。 好不容易照着稿子有惊无险的念到了结尾处,掌管着生杀大权的陆鹤南却依旧沉默。 金守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靠揣测圣意走到今天的他,错把陆鹤南因私走神的不发一言,当成他对公事不满的表现。 捏着念无可念的发言稿,金守臣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展望普惠未来在东北的发展前景。 第108章 离开专业文秘的提前打磨,金守臣几句话说得驴头不对马嘴。就连待人一向温和的莫娟,也不由得蹙了蹙眉头,犹豫着要不要替陆鹤南提前叫停。 她在干什么呢?客厅里怎么突然没声音了?行李收拾完了?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 陆鹤南皱着眉头,右手指尖的笔转个不停。目光无意识地掠过电脑屏幕,他才后知后觉地看见金守臣欲哭无泪的脸。 “晚餐时间,大家先休息一下。”陆鹤南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手里一直紧握的钢笔也被他随意丢在书桌上。 同在视频会议里的各个高层皆是一怔,茫然地看向会议界面里的其他人,寻求眼神肯定。就连一贯擅做表情管理的莫娟也呆愣了几秒,以为自己是在高压工作下出现了幻听。 陆鹤南刚刚说什么?休息?好陌生的词汇。 这两个字,什么时候在有陆鹤南出席的会议里出现过? 大家共事这么久,谁不知道他是个时刻高速运行,事事工作为先,讲究时间效率,从不需要休息的永动机? 今天太阳是打东边落下的?真是见鬼了。 没时间揣测下属心思的陆鹤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公事公办地斟酌交代:“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再继续。” 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后,他径直移动鼠标,关掉会议运行界面,只留下要陪他“共创江山”的高层隔着屏幕大眼瞪小眼。 陆鹤南虽退了出去,他的秘书莫娟却还在。会议室里的氛围虽不再那么凝重,却也不敢过分活跃。 “老金,是不是你稿子念得不好,惹得咱们陆总不痛快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在陆总主持的会议上休息呢,还是你面子大,咱哥几个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待遇?” 业绩好,胆子大的华北大区负责人率先拿金守臣开涮。 听见这句嘲讽,其他大区的负责人也跟着笑。 金守臣没理会同事的挖苦,他皱着一张脸,巴巴地看向还停留在视频会议里的莫娟。 “莫总,你帮我跟陆总说两句话呗!真不是我不努力,我真尽力了!” 莫娟名义上虽只是一个空降不久的秘书,但顾及她与陆家姐弟,还有任时宁的旧情,普惠上下再大的领导见到她也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句莫总。 论能力,论手段,这声莫总,莫娟担得起。 “公司决策上的事,我怎么替你张嘴?”莫娟笑着打岔,退出会议之前还不忘安慰金守臣两句,“你放心,咱们陆总念旧情,不会太为难你的。” 笔记本电脑刚合上,莫娟的微信消息就弹在手机屏幕上。陆鹤南攥着手机,边看莫娟发来的微信消息,边抬腿往书房外走。 莫娟:【真难得啊,跟着咱们陆总开会还能有休息的时间。真是枉费褚恒提前给我打的那些预防针了!】 抛却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私人生活里,莫娟和陆鹤南一行人也是朋友。离开任时宁之后,说话也变得没有那么多约束与顾及。拿陆鹤南打趣,也渐渐变得信手拈来。 陆鹤南哼笑了一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褚恒就是这样跟你编排我的?我也很体恤下属的好不好?】 论体恤下属这一点,普惠的两个大佬都没的说。 褚恒性格好,平易近人,底下人再难以启齿的心声也敢在玩笑间说给他听。他虽然表面上笑哈哈的,没个正形,在办事效率这方面却没得挑。但凡他出手解决的事,效果都是立竿见影的。毫不夸张地说,褚恒是打工人梦寐以求的领导。 至于陆鹤南,他虽长了一张温润和煦的脸,却有着一种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感。底下的人对他是又敬又怕,且怕比敬要多。唯恐自己心底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耽误大佬运筹帷幄的进度。 然而再冰冷的陆鹤南也占了个心细的好处,在他身上,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这一点,在与梁眷谈恋爱时亦然。 眼见着三言两语间就要将狗头军师褚恒,暴露在“敌人”面前。秉持着不出卖队友的原则,莫娟没有和陆鹤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话锋一转,在聊天框里抛出新的问题。 【我刚刚好像听见梁眷的声音了?】 这个问号加的多余,她明显是肯定的措辞。 【耳力不错。】陆鹤南简短地夸了莫娟一句,算是对她的猜测表示默认。 【帮我带声好。】莫娟静下心来,珍重地在键盘上敲字。 她顿了顿,略带难为情地又跟上一句。 【替我多谢她。】 如若没有梁眷的“多管闲事”,她也不会鼓起勇气去见徐如洁教授。没有徐如洁教授的开导与劝慰,她也不会破釜沉舟般离开任时宁。 如若没有忍痛离开任时宁,她也不会获得此刻的新生。 于情于理,于逻辑闭环,莫娟想,她都该好好谢谢梁眷。 陆鹤南停住脚步,盯着手机屏幕上新收到的两条消息,迟疑了几秒才按键盘回复。 【问好可以替你带到,不过道谢还是本人当面说比较有诚意。】 消息刚一发送,陆鹤南就熄灭手机屏幕,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可刚迈出书房半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身把手机重新取出,放在书桌上。 再重新抬腿迈步时,书房的房门也被他连带着关上。 所有与恋爱无关的事情,都被他止步于书房之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他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的二人世界。 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也不容任何人打扰。 第81章 雪落 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街道的点点昏黄灯光,伴着皎洁月光影影绰绰的洒进屋内。 梁眷正呆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发呆,连陆鹤南何时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周身披着纯净月色, 梁眷身上那件白色睡裙也好似镀上了一层银色光辉。宽大的裙摆四散在身子周围,仿佛一朵已经完全盛开的白色玉兰花。 纯白无暇的花瓣,再加上眼眸深处那点恰如其分的愁思,足够引得陆鹤南就此驻足停留, 做一回附庸风雅的赏花人。 只是玉兰的花期一般都很短,大多数时候来不及被人欣赏赞叹, 就要迎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结局。 思绪蓦地停留在这里, 陆鹤南呼吸顿了顿,随后怅然地笑了一下。 瞎想什么呢?她不是还好好地盛开在那里吗? 但凡是她的所到之处,都将是他目光所及。视线范围内的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将是最适合饲养玉兰花的温室。 开在他掌心的这朵玉兰,永远不会有零落枝头的那一天。 黑夜越发低垂,微弱的月光渐渐映不清梁眷的面容,陆鹤南站在墙边, 径直抬手按下客厅吊灯的开关。 屋内明亮的吊灯骤然亮起, 梁眷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回头望向陆鹤南时, 平静的眸光闪过一瞬间的欣喜。 “工作结束了?”看见陆鹤南, 梁眷的脸上带着笑, 连带着语调都自然上扬 “还没, 只是中场休息一小时,总要给大家留点休息时间。”陆鹤南垂下眼睫, 实话实说的姿态俨然一副好好老板的样子。 只是梁眷不知道,这份实话里, 刻意掩盖了他工作时的心猿意马。 陆鹤南迎着梁眷炽热的目光,宽大的步子迈得不疾不徐。 在距离只剩下两三步的时候,瞥见梁眷身下,陆鹤南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梁眷的胳膊,微微用力拽着她站起来。 他轻声命令:“地上凉,别坐地上。” 不情愿起身的梁眷小声嘟囔:“这地上不是铺着地毯嘛。” “那也不行。”陆鹤南垂下眼,口吻平淡,仅用四个字就再度将梁眷的托词挡了回去。 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梁眷拗不过陆鹤南。短暂挣扎未果后,她只得撅着嘴,借着陆鹤南手上的力道,撑着自己从地面上站起来。 陆鹤南牵着梁眷的手,缓缓往沙发边上走,然后先梁眷一步在沙发宽大的沙发上落座。 “坐。”他捏了捏梁眷的手,注视梁眷的目光也波澜不惊到人畜无害。 梁眷心里一片澄澈,乖顺地挪步靠近,想也没想就要坐在陆鹤南身边的空位上。 然而不可控的外力来得突然,曲线流畅的腰臀在即将“着陆”的前一秒,被迫改了既定航线。梁眷惊呼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坐在陆鹤南怀里。 “你……”脑子短路,梁眷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蹦出来这一个字。 虽说现在天色已晚,算不上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但陆鹤南出门在外,好歹也是一身矜贵做派,怎么进了门满脑子全是这种事? 上次的红痕还没来得及完全消下去呢? 想到自己被迫带了一周碍事的丝巾,梁眷向来温婉的眉毛不由得轻蹙起来,然而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悉数堵住,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原位。 第109章 这个安静纯情,不带一丝杂念的吻,熄灭了梁眷心里所有的火气,连带着僵硬的身子也自觉软了下来,不再对这个姿势又任何抵触,甚至还主动地勾住陆鹤南的脖颈。 其实哪里是梁眷主动?实在是她被吻得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只得虚虚地靠在陆鹤南身上,平复杂乱的呼吸。 陆鹤南却不管那些,他只在意当下暖玉在怀的惬意。 “想我没有?”他一手搂着梁眷的腰,一手搭在她的背上轻抚,帮她顺气。 果然,就算是接吻这种事,也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不过短短一周没温习,梁眷就生疏了不少。从前还能竭尽全力撑上两分钟,现在却连一分钟都很勉强。 不知道在床上,那些更深入,更抵死缠绵的片段,她还记得多少?如果忘记了细节,他不介意从头再教一遍。 “想了。”被吻过的梁眷安生了许多,她垂下眼,小声答。 或许是这样的调.情太过让人难为情,梁眷红着脸,咬牙倔强的补充道:“不是每天都有见面嘛?” 听到这话,陆鹤南挑了挑眉,眸色暗了下去,搭在梁眷背上的手也缓缓移到了她红润的唇间,指腹微捻,用力揉搓。 看来还是亲的时间不够,不然怎么还嘴硬? “是吗?” 陆鹤南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反问着。箍在梁眷腰间的手也动作不停,顺着白色睡裙的下摆探入、游移、摩挲。 每天都在见面?那算哪门子的天天见面? 如果每天中午在华清的食堂里,束手束脚,规规矩矩,在梁眷众多同学的陪同下,面对面地吃饭也算见面的话,那他们也的确算是每天都在见面。 不知道是陆鹤南问得压迫感太强,还是白色裙摆的起伏太过剧烈。梁眷呼吸一紧,妄图狡辩的红唇微张半天,也只溢出几句细碎的嘤咛。 “怎么不说话?” 陆鹤南仍旧问的不动声色,直至怀里较软的人儿从眼底到脖颈,再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沁上暧昧的水意,他才神色一滞,望向梁眷的目光里带着得逞的深意。 梁眷艰难地睁开眼,迷离的眸子嗔怪地瞪了一眼陆鹤南,无声怒骂他的明知故问。 察觉到梁眷身体上的异样,陆鹤南笑得越发轻佻,手指再深入一寸,另一只手臂也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脊背,逼她与自己靠的更近了些。 唇舌也恶趣味的在梁眷鬓边与耳廓上游走吹气,而后心不在焉地撂下一句。 ——“宝宝,我们好像还没有试过在沙发上。” 皮质的沙发虽没有卧室的双人床宽阔,但顶着身侧两大扇落地窗的开阔视野,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 实在是,值得一试。 这话带来的刺激感太强,善于想象的梁眷脑中顿时有了画面感。她羞耻得脚趾绷紧,轻轻抵在他胸前的手心也渐渐向上,用力攀住他的肩膀。 梁眷软身跌坐在陆鹤南怀里的姿势,给了他既隐秘又盛大的发挥空间。 胡作非为的宽阔手掌隐匿在睡裙深处,除却梁眷那张细汗密布,潮红非常的脸,从外边竟看不出丝毫端倪。 梁眷心里带着气,舒爽过后的水润眸子里,盛着一汪即将倒转倾泻的春水。 凭什么她衣衫半褪到任人予取予求,他还寸缕未乱到衣冠楚楚? 不服气的梁眷发了狠,含着委屈的情绪,扬起头径直朝陆鹤南的脖颈间咬上一口。 陆鹤南吃痛的闷哼一声,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几番。很显然,梁眷自以为是的报复,只激其陆鹤南内心深处的更多□□。 玉兰花瓣深处,究竟有什么样不可言说的秘密? 多荣幸,这个答案,只有他知道。那个宛若天上人间的秘境深处,也只有他曾旁若无人地抵达过。 紧紧相拥的视角盲区,让梁眷看不清陆鹤南的表情,也摸不清他心中所想。所有的感官也早都缴械投降,被陆鹤南据为己用。 视觉上的未知,让原本薄弱的听觉越发灵敏。 陆鹤南平稳无恙的呼吸,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急促起来的? 心中不安的梁眷,揽着陆鹤南脖颈的手不由得暗暗用力,唇舌在脖颈上的撕咬报复,也因走神变成了暧昧地吮吸流连。 “别急,马上。”陆鹤南会错了意,言简意赅地诱哄。 什么别急马上?梁眷顿时慌了,挣扎着想要起身拒绝。 可那只余气音的推拒,落在陆鹤南耳边,则更像小姑娘娇羞地欲拒还迎。 男女力量又相差悬殊,陆鹤南也早被撩得眼眶通红,宛若在钢丝上游走,下一刻就要跌落深渊的野兽。 望着那双早已忍到极限的眼睛,梁眷蓦地心疼,拒绝的话滚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别胜新婚,她也想要,但不是现在,她还有满肚子正经的话没说呢。 那样的话,不能在床上说,否则会变味。 “你……”梁眷被动着又承受了一阵,直至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猛地一紧,合适的借口也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现在只是中场休息一小时吗?” 这句断断续续携着动人嘤咛的话,是梁眷强撑着喊出来的,虽不带什么逼人的气势,却也占了一个声音大的好处。 陆鹤南的身子果然僵了一瞬。 梁眷把重点落在中场休息上,细碎的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委婉地示意陆鹤南,一会还有工作要处理。 可情.欲上头的陆鹤南却把重点落到了别处,他把下巴搁在梁眷的肩头粗重喘息,在她身上窸窸窣窣,胡乱点火的手也停了下来。 “眷眷,你提醒的有道理。”呼吸平复,陆鹤南覆在梁眷的耳边轻笑。 陆鹤南笑得意味深长,梁眷心里莫名发虚,不由得朝他怀里深处缩了缩。 “有什么道理?”她的身子仍因情动而战栗着,话也问得颤颤巍巍。 陆鹤南不舍的将一直浸在潺潺温柔乡的手掌取出,抬起梁眷躲在他怀里藏无可藏的脸,手指拨开她面上遮挡住视线的碎发,逼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梁眷没法子,只得鼓起勇气抬眼正视,听陆鹤南温柔语气里的致命蛊惑。 “一个小时?” 陆鹤南故意将这个四个字拉长语调,而后勾起唇,笑容意味深长。 “确实结束不了。” 第82章 雪落 一个小时, 不够吗? 梁眷的脸上闪过明晃晃的质疑神色,那副怀疑对方捏造夸大的模样,莫名让陆鹤南气极反笑。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梁眷, 每次在床上的时候,她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时间概念。再宽大柔软的床,与那时的她而言,也更像是四处破败漏水, 无处可依的一叶扁舟。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她迎着抵不住的风浪, 忍着避不掉的黏腻潮湿感, 摇摇晃晃,只盼望覆在她身上的掌舵者,能在无边的暴烈中,再多一丝温柔,再多一些体贴。 “看来我有必要,让你再好好体会一下。” 陆鹤南腾出那只隐隐有些发酸的手,改用另一只手环住梁眷的细腰, 温润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要不下次, 给你在床头放个计时器, 方便你考察我的……时间。” 陆鹤南一本正经的温声提议, “时间”两个字被他故意咬得暧昧又缱绻, 甜蜜的仿佛要在舌尖化开。 那是引诱梁眷的致命毒药。 “不必, 不必。” 自制力极强的梁眷红着脸, 连连摆手,而后又怕自己的拒绝引来更凶狠的暴烈, 只得紧抿着唇害羞迂回:“咱们改日再试。” 陆鹤南挑了挑眉,没再刻意为难她。 改日再试就改日再试, 来日方长,就算是猴年马月,他也等得起。 眼见安抚奏效,梁眷挣了挣陆鹤南双臂间形成的牢笼,继续软着语调同他南商量:“你先放我下来,我有正事跟你说。” 陆鹤南浑不在意的拍了拍梁眷的腰臀,把玩着睡裙胸口处飘逸的流苏,和流苏下若隐若现的白玉浑圆,姿态慵懒又随意。 “就这样说。” 这怎么说?这哪是个正经谈事的姿势? 梁眷不满地嘟了嘟嘴,而后破罐子破摔,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陆鹤南的身上,再抬手拂过他的脖颈,指尖一寸寸划到喉结,轻柔追逐,让他逃无可逃。 “陆总——”梁眷笑着看那喉结不安地上下乱动,然后故意倾身凑近陆鹤南的耳朵,气若幽兰的质问,“平日里也是这样跟合作方谈业务的嘛?” “梁眷。”陆鹤南稳了稳心神,认真开口唤她,只是那沉稳的嗓音里,掺着点难耐的哑。 玩在兴头上的梁眷,分神应了陆鹤南一声:“嗯?” “我突然想起来,会议也可以改天再开。”陆鹤南忍着喉结处的燥热,目光沉沉地望向墙壁高悬的钟表,似是在向梁眷展示他提议的可能性。 言出必行,是陆鹤南为人处世的绝对代名词之一。 第110章 梁眷不敢挑战他为非作歹的底线,连忙听话的收了手,乖巧地眨了眨眼,巴巴地望向他。 “我是真的有正经事跟你说。” 小姑娘噘着嘴,真挚的口吻里带着隐匿不掉的嗔怪。陆鹤南笑了笑,替她笼了笼被扯得凌乱的衣襟,视线刚随着指尖下移,他就眸光一暗。 梁眷似白玉般无暇的细颈上,暗红色的旧痕上又添了几道鲜红的新痕。好可怜的姑娘,旧伤未愈又添欣赏,这么看他倒真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陆鹤南逼自己抽离视线,专心替梁眷笼好衣襟,抚平皱褶,而后又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望向那过分刺眼转动不停的指针。 他给自己留下的那一个小时,已经所剩不多了。再折腾下去,只怕真的要误事。 即使他真的很想很想放纵地误事一把。 误事了又怎么样呢?陆鹤南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陆家的天又塌不下来。 大概是温柔乡太过惬意,怀中紧抱的幸福感太重,陆鹤南一时忘记了惯用的伪装,那抹自嘲的笑,径直映入梁眷明亮的眼中。 “你怎么了?”梁眷压低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该不会是因为没能尽兴,被憋坏了吧?不然她再用手帮他一下? 梁眷咽了咽口水,柔弱无骨的手刚搭上陆鹤南裤子一角,还没等再继续什么动作,她就被陆鹤南托住腿弯,轻轻移到了他身侧沙发的空位上。 情.欲抽离得毫不拖泥带水,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不愧是陆家仅次于继承人的陆三。 可做得再好,也抵不过那个始终差半截的形容词——仅次于继承人。 片刻前还被充实到满当当的怀里,现下只剩空落落的残香余温。陆鹤南半阖着眼,竭力控制住想要抽烟的欲望。 梁眷并着腿,双手交错,在松软的沙发上坐立难安。 沙发原来真的没有他怀里舒服,梁眷怔忪着望向眼前人,如是想着。 “眷眷,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过几轮呼吸的功夫,陆鹤南就稳定了心神,再抬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甚至还有闲心和功夫,同梁眷开一个小小的玩笑:“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只剩十五分钟的陈述时间了。” 两相对比,做贼心虚的人反倒是梁眷。 她不知道自己还没说出口的这个提议过不过分,也不知道从陆鹤南这里入手,同微电影节的其他竞争对手相比,算不算是走捷径。 世界上的捷径这么多,唯有靠男人这一条,最令人不齿。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梁眷也不绝会打破自己公私分明的底线。可打破归打破,荒唐的要求她不会提。 此时此刻,梁眷不将陆鹤南视作亲密无间的男朋友,只当他是她在机缘巧合下认识的贵人,一位抬抬手,就能带她脱离苦海的贵人。 可现实中,贵人该如何回报?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明算账吗?还未真正踏入残酷社会的梁眷,生怕自己把握不好这个尺度。 “我们的那个微电影,现在出了点小问题。”梁眷咬着唇瓣,斟酌用词,艰难开口。 其实怎么能说是小问题,导演跑路,军心涣散,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距离关门大吉只有一步之遥。如此种种,怎么能轻描淡写的说是小问题? “资金的问题是吗?”陆鹤南答得极快,他抬起脸,眉眼当中丝毫不见诧异的神色。 他从没有什么刻意听墙角的爱好,隐秘消息的准确流传,也只能怪老天赐予的机缘巧合,和有心人的处处留心。 那天在华清艺术学院的教研室,梁眷孤身进去后,会议室的大门恰好没有关严,她同学那几句“夹枪带炮”的交谈,恰好传进陆鹤南的耳朵里。 他当时兀自听了一会,再三确认梁眷掌控了全局后,才悄悄退到屋外抽烟。 梁眷遇到了麻烦,若按陆鹤南从前的脾气秉性,早在梁眷开口之前,那些算不了什么的麻烦应该就已经被他不动声色地解决掉。 呼吸之间的事,何必让她劳心挂念那么久? 可一想到梁眷那次泪眼朦胧的争取平等,陆鹤南就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生怕伤了梁眷的自尊心。 他在等,惴惴不安地等。 他没自信、不确定,梁眷究竟会不会将这件事说与他听。 余生幸福他不妄图与梁眷共度,他只愿往后困苦可以同梁眷共尝。 那日推心置腹的乞求过后,他仍不敢确认,自己在梁眷心里,是不是那个陪她共度余生困境的第一顺位。 那个位置太高,他触及不到,只敢斗胆奢求。 陆鹤南的开门见山,倒让梁眷怔愣住。心里那些堆砌好的铺垫,在这一刻,竟毫无用武之地。 果然是她不够坦诚明了,弯弯绕绕的哑谜,原本就不该说给亲密的人听。 梁眷长舒一口气,勾起唇,说话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对,是资金的事。”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声音里掺杂着奔波多日的疲惫,“我们找了北城当地的很多企业,但都……” 梁眷顿了下,顽皮地耸了耸肩:“被人拒之门外。” 对于这个令人惋惜的结果,梁眷并没感到丝毫意外,她甚至觉得是理所应当。如若是她站在企业决策者的位置上,想必她也会想也不想,就将他们这群心比天高的大学生挡回去。 一没深厚背景,二没人脉关系,只有一身不知是朽木还是璞玉的才华。 可这个世界上,从不缺真正有才华的人。那些已经被社会规则打磨好的金子,还被放在玻璃柜台里待人挑选。 他们这些满身棱角戾气的傻子算什么? 花时间花精力投资他们,简直毫无意义。还不如将这笔钱投到慈善机构,来的更有价值。 这些道理梁眷都明白,可她还是带着少年人的闯劲,和同她一样不甘心同学们,撞遍了北城的每一面南墙。 直至现在。 直至伤痕累累的梁眷,带着最后的期望,走到自己的退路面前。 “所以呢?”陆鹤南隐隐猜到梁眷的下文,可他仍似笑非笑装作不懂不知。 惴惴不安的心随着梁眷的几句话归回原位,他现在有足够的耐心与底气,同梁眷有条不紊地周旋博弈。 那个共度往后余生的票券,他好像已经堪堪握住一角。 “我想请你当我们的伯乐。” 求人的底牌一旦亮出,再说其他的话好像也不再那么难。 梁眷重新理清逻辑与思绪,带着全部的客观与冷静,与陆鹤南分析起投资他们的利与弊。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大势所趋,学生圈子里的比赛,也不再那么公开透明,作品的好坏在背后资本面前,也渐渐不再那么重要,这应该也是当今娱乐圈的缩影。” “和我合作共创的同学们,也基本上都是毫无根基的本分学生,再拼名利这方面,我们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为了某种公平起见,也为了我们的作品能得到应有的展示待遇,我们决定为自己找一个靠山。” 梁眷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鹤南,言辞恳切到不容陆鹤南拒绝:“你就是我们想找的那个靠山。” “靠山”这个词,在不同的语境里,褒贬不一,陆鹤南一时分不出这个自梁眷口中吐出的词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 “靠山?”陆鹤南落拓地靠在沙发上,将这两个字轻轻含在舌尖,小声重复了一遍,缥缈的笑声几乎要隐在窗外的风声里。 他只走神了刹那,带着个人情感的笑意也没能在他的脸上多做停留,就被飞速敛去,随之而来的是温润的、淡漠的疏离语气。 “给你们当靠山,我能有什么好处?” 在这一刻,梁眷恍惚中仿佛看见陆鹤南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样子。永远潇洒从容,永远胜券在握,任由对手飘飘然地走向他提前设好的圈套。 此后,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再不会出现在陆鹤南竞争对手的字典里。 陆鹤南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梁眷紧绷又难为情的心脏,彻底放松下来。 在这一刻,她可以短暂的欺骗一下自己——陆鹤南真的有把她当做一个共站同一平面的独立个体,而不是闲时来了兴趣,逗弄两下自己的附属品。 “当然有好处。”梁眷深吸一口气,开始为即将成为自己甲方的陆鹤南一一罗列成为剧组赞助商的利处。 “挺进八强的参赛作品,会被北城电视台在最佳时段,循环播放三天。此外还有中心商业圈,led大屏幕的播放展示,这些都相当于免费的广告位。” 听见“广告位”三个字,陆鹤南心弦一动,连带着神色都有些微弱的变化。如何做好广告宣传,如何深入民心,这些都是普惠在东北地区所面临的困境。 总要想个办法,将名声打出去。 梁眷惯会审时度势,抓住陆鹤南的这个破绽后,她省掉心里暗暗准备的其他托词,继续在广告领域上进攻。 第111章 “我们会在作品的开头与结尾,注明赞助商的企业名字……” 梁眷还没说完,就被陆鹤南抬手打断,她噤声,既惶恐又期待的等待陆鹤南开口。 “这些还不够。”陆鹤南手指轻点沙发扶手,略微沉吟后,站在普惠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们的微电影里,还要植入普惠的相关产品,或有关普惠二字的任何东西。” 他看过梁眷写的剧本,按剧情设定,软广的植入应该并不难。片头片尾的插入太僵硬,耐心观看片头片尾的人应该也寥寥无几。 既然已经决定做这个投资,就要将利益发挥到极致。共赢,才是陆鹤南希望看到的局面。 要求提完,陆鹤南一字一顿为这场合作谈判收尾:“如果你们做到我所提到的要求,我就可以按你所说,做你们的靠山。” “当然可以!”梁眷想也没想就直接应下,声音里还压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梁眷蓦地笑起来,瞥见那眉眼弯弯,陆鹤南也跟着笑。 “那就合作愉快,梁小姐。” 他伸出手,给予既是自己女朋友,又是自己合作方的梁眷最大的尊重。 “陆鹤南。”梁眷没伸手,她眨了眨眼睛,郑重其事地喊他的名字。 “嗯?”陆鹤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投去目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好端端坐在他身侧的梁眷,已经倾身凑近,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梁眷想,这一刻,她不该是他口中疏远的梁小姐,而是时刻灵魂共振,风雨共度的恋人梁眷。 她抬手,紧紧揽住陆鹤南的脖颈,就算他头发抵在脸上,刺得生疼,也不肯放手。 “谢谢你。”这句感谢莫名带着哭腔,也带着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 单手拥着梁眷,陆鹤南忽然有些难为情,他垂下眼睫,下巴放在梁眷单薄的肩头,藏住不便示人的脆弱情绪。 “是我要谢谢你。”沉默几秒后,他闭上眼如此答。 谢谢你,肯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我。 第83章 雪落 普惠在东北地区的办公大楼, 设在距离北城五百多公里外的盛州。盛州地处东北地区中腹部地带,虽不如南方城市繁华发达,但相较北城而言, 还算走在发展前列。 在盛州待惯了的金守臣,是被陆鹤南一句话喊来北城的。 那天会议临结束前,国内其他四个大区的负责人,都故作为难、半推半就地签下下个季度的“军令状。” 只有畏畏缩缩的金守臣,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是真为难。 从公司历史进程上看。 普惠最初是由陆鹤南和褚恒在港洲创办,而后又在港洲挂牌上市, 多年发展, 普惠这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早已深入东南沿海地区的人们内心。 后来随着陆褚二人毕业,普惠的总部也不得不迁到京州。一直沉闷,迟迟得不到根本性突破的华北地区也就此跟着分了一杯羹。 只剩个永远搭不上便车的东北地区,和它的负责人金守臣,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绩效发展、产业创新、管理模式样样垫底。 再说回金守臣本人。 严格来说,他是空降来的。并不像其他四个大区的负责人那样, 在普惠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 跟着陆鹤南与褚恒打天下, 再被一手提拔, 名正言顺的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金守臣最早是跟着陆家的大小姐, 未来的掌权人陆雁南的。后来普惠总部迁到京州, 打着人手不够的旗号, 陆雁南直接将这位自己信得过的“老臣”,送去帮扶自己的弟弟。 那时的普惠在京州算是初来乍到, 人手不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 是金守臣隐隐猜测,还未得到证实。 ——或许是是因为当前掌权人陆庭析还健在,陆家的豪门继承人之争还未板上钉钉。身份上容易受人诟病的陆二公子陆琛,已然出局。而这位家世、样貌、能力样样出挑的陆家小少爷,怎能甘心将这偌大的家产与权力拱手让给自己的堂姐? 现代豪门斗争的血腥与残酷,一点也不亚于康熙九子夺嫡的艰险。 而陆雁南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派到陆鹤南身边,想必是要他打着帮扶的幌子,实则做个深入敌营的探子。 而这一点,也在后来人力资源分配的时候,隐隐得到证实。国内五大地区的高层空缺有这么多,陆鹤南凭什么要将他发配到了毫无优势,最不好带队伍的盛州。 还不是因为看出他是替陆雁南卖命,是个感化招降不了的硬骨头? 怀揣着这个猜测,金守臣在普惠的这两年,可谓是过得如履薄冰。 他事事注意,桩桩留心,只待等来陆雁南的“召见”,他才好事无巨细地将陆鹤南的弱点与把柄汇报给自己的老东家。 然而奇怪的是,自金守臣被陆雁南调派到普惠后,他再没等来过和陆雁南的私下会面。 久而久之,空有一身力气,却被迫做差生的金守臣,也跟着佛了起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成了普惠上下在东北的行为准则。 “陆总,不是我不想做出点成绩来,实在是这个地方限制了我的发挥……” 视频会议里的金守臣苦着一张脸,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的他,硬是给自己光滑平整的脸上挤出几道皱纹来。 陆鹤南恰到好处的抬手,止住了金守臣刻意营造出来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难处。” 陆鹤南顿了顿,透明的平光镜后眸色深沉,商场上圆滑惯了的金守臣视线乱瞟,愣是没揣摩明白一丝一毫陆鹤南当下的情绪。 陆家的这位小少爷,究竟是真体恤下属,还是山雨欲来前的欲抑先扬啊? “多谢陆总……” 金守臣心有戚戚的擦了擦汗,奉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陆鹤南又语气平淡地施施然开口。 “我给你想了个补救措施,这周五晚上,你来北城,在麓山会馆,我和你当面详谈。” 时间地点一应俱全,容不得金守臣说一个不字,只得怔愣着应下。 贤惠的金太太听闻他要出差,还自以为是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短途,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轻便的换洗衣物和必要证件。 只有金守臣自己知道,商务行李箱的夹层里,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他的请辞信。 补救措施?还能有什么有补救措施?对于一潭死水的盛州来说,唯一的补救措施大抵就是阵前换将。 金守臣想,他大抵是猜透了陆鹤南未说明的潜台词。 —— 陆鹤南给金守臣定下的会面时间是周五晚上,携着好聚好散心态的金守臣却也不敢拿乔摆谱,真掐着时间周五晚上才到。 早在周三的清晨,他就乘坐普惠专用的商务机,提前抵达北城。连着两天,他没有闲情逸致感受北城的风土人情,只顾闷头提前踩点。 从他下塔的遥诗酒店,到麓山会馆的三条路线,他亲自开车,两天时间里,来来回回走上好几遍。哪条路上有学校,适逢学生放学,是否会堵车耽误路上时间?哪条路附近在修缮,高峰期间是否需要绕行? 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与差错,金守臣都细细在脑海里过上一遍,以此确保“面圣”路上的万无一失。 饶是这样,等他揣着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辞职信,诚惶诚恐地提前半小时踏入麓山会馆时,侍应生却告诉他,陆鹤南已经到了。 “金总,您从这边电梯上去,直达三楼,陆总已经在会客厅等您了。”侍应生接过金守臣身上的外套,微微躬身,替他指明路线。 金守臣咽了咽口水,没急着迈步,小声反问:“陆总什么时候来的?” 回答这个问题不算透露隐私,侍应生略一思忖,实话实说:“大概是半个小时前。” 半个小时前? 听到这话,金守臣头上的汗更多了。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的踏上电梯,出了电梯后又一路狂奔,凌乱慌张的样子瞧不出一点龙头企业高层的样子。 会议室的门是半敞着的,金守臣略微平复了下呼吸,敲门走进的时候,除却陆鹤南,麓山会馆的主人,任家的公子任时宁也在。 “哟,是老金来了啊。”面朝大门而坐的任时宁第一个注意到金守臣,他站起身,热络地招呼。 金守臣和任时宁哪里相熟?不过是在几场峰会和企业开业剪裁的时候,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缘分。 “任总好。”金守臣放下公文包,讪笑着擦了擦汗,将所有的人际圈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一遍,而后自作聪明地寒暄。 “常听莫小姐提起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金守臣冷不丁提起莫娟,任时宁神色凝滞,连笑容都僵硬在脸上。这时候的他和莫娟还没有和好,莫娟的不告而别仍是他心头久拔不掉的一根刺。 金守臣不知道莫娟和任时宁的前尘往事,心事重重的他也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垂着头,仍兀自与任时宁说着有关莫娟的种种。 第112章 “莫小姐在普惠,可以说是我们陆总的左膀右臂。有她在,普惠的行政安排都顺畅了许多呢!” “是吗?”任时宁咬着牙应和,回头望向陆鹤南的眸光里,也迸发出几抹寒光。 普惠的行政管理是就此顺畅许多,可任家在北城却是乱成一锅粥了。 “好了,老金。” 一直憋笑的陆鹤南躲开任时宁的审视,重重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揽住金守臣的肩膀,温声打岔。 “你改日再和任总聊我们普惠的莫小姐,现在该借任总的风水宝地一用,聊点和普惠有关的其他事了。” 普惠的莫小姐被陆鹤南说得别有一番风味,任时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只得恨恨地退出门去。 任时宁一走,宽阔复古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寂静。 金守臣跟着陆鹤南在沙发上落座,两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后背僵直,双腿并拢,活脱脱像他二十多年前,刚去陆家求职那般模样。 陆鹤南看出金守臣的紧张,倾身拿起桌案上的茶杯,亲自为金守臣倒茶。 “我约的另一个人,还没来,咱们先聊。” 金守臣捧着茶杯,苦笑着点头称是。 陆鹤南约的其他人?大概是要接替他位置的亲信吧。普惠在盛州一处再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能将这好山好水的地方,砸在他手里。 金守臣如是想着,芳香四溢的茉莉花茶滚进他的喉咙里,他也只品出茶底的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老金,你在普惠也有两年了吧。”陆鹤南眯着眼睛回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的做派也轻松随意了许多,语气温和的像是闲聊。 谈及过往,金守臣的鼻腔也有些酸:“有两年了,我是在陆总大学毕业那年,进普惠工作的。” “是,我记得。”陆鹤南点了点头,又倾身往金守臣空了的茶杯了添了些茶。 “那时候普惠的总部刚迁到京州,还没在大陆站稳脚跟,堂姐怕我没有可用的人,所以才把你调派到了我这里。” 听到陆鹤南毫不避讳地提到陆雁南,金守臣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恍若未觉。 陆鹤南不动声色地将金守臣的无措看在眼里,他扯起嘴角,轻笑起来,口吻抱歉:“我记得你是江州人,这两年拖家带口的住在盛州,实在是委屈你了。” 眼见陆鹤南要说到正题,自尊心极强的金守臣垂下眼,放在膝头的手向后伸,想去拿放在背后的公文包。 还没等金守臣摸到公文包的一角,他就听见陆鹤南清了清嗓子,沉稳有力的给予他救赎。 “你是堂姐派来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不然我也不会把东北大区交到你手里。” 用得发旧的公文包被金守臣牢牢地攥在手里,只要拉开拉链,轻轻一扯,那张道尽二十年辉煌与心酸的辞职信,就要被交到陆鹤南手上。 陆鹤南将金守臣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知道让金守臣千里迢迢来北城一趟,会让不少人会错意。 但他对金守臣业绩不满意是真,对他仍旧给予厚望也是真。 在陆鹤南这里,驭下的第一条就是要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言简意赅、不让把说明说透,让金守臣揣着心事,提心吊胆地思虑一路是威;等金守臣自己想通这两年的得与失,他再放低姿态予以谅解,这是恩。 “外界那些有关陆家的传闻,你不用信,也不用觉得夹在我和堂姐中间左右为难。你要知道,我陆鹤南的陆,与陆雁南的陆是同一个陆。” 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哪有那么多供看客闲聊消遣的你死我活? 陆鹤南垂眼转了转腕表,再抬眼时,一片微风和煦:“普惠未来在东北地区的发展,还要多靠你费心了。” 金守臣握着公文包拉链的手一僵,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久久不能回神。 一片死寂的会客室骤然投射进几缕亮光,紧闭的房门打开,是任时宁去而复返。 跟在他身后的,是刚刚下课的梁眷。 陆鹤南起身去迎的间隙,金守臣别过头,飞快地拭掉眼角的两滴清泪。 “人我给你领来了啊!”对着陆鹤南,任时宁仍旧没好气。 陆鹤南先是牵住梁眷的手,而后拍了拍任时宁的肩膀:“多谢宁哥。” 任时宁冷脸拂开了陆鹤南的手,口吻认真又淡漠:“要是真想写,就早点把我的莫娟还回来。” 对着任时宁这话,陆鹤南哑然失笑,笑意哽在喉头,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辩解。还是梁眷先反应过来,为他解了围。 “时宁哥。”梁眷学着陆鹤南的样子,唤任时宁唤得亲近,却没注意到陆鹤南平静的眸光中神色一暗。 自小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任时宁,这个时候绅士风度十足,见梁眷开口劝和,崩坏的面庞,也有了几分温和的表情。 可这温和的表情还没多维持上几秒,就又被彻底敛去。任时宁倒是忘了,陆鹤南的女人,怎么会是个任人拿捏的小角色? “首先,莫娟姐不是你的所有物,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与她除却淡泊的同学情分之外,再无任何私人瓜葛。” 任时宁眉心重重一跳。他与莫娟将近七年的纠缠,在梁眷这里,竟然只配得到一句淡泊的同学情分,毫无瓜葛。 震怒的呼吸还没等喘匀,任时宁就又听见梁眷冷冷清清地开口。 “第二点,莫娟姐如果想回来,没人能拦得住她。她现在既然不愿意回来,也没人能逼她,就算是她深爱的你,也不行。” 这算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任时宁气极反笑,瞥向梁眷的目光里,半是玩味,半是嗔怒。 “我倒是忘了,让莫娟从我身边离开的始作俑者,是你。” 向来伶牙俐齿的梁眷蹙了蹙眉,满肚子劝解的话也都被任时宁的态度憋回原处。 任时宁的视线在梁眷和陆鹤南的脸上反复流连,最后咬着牙,语气恨恨道:“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丘之貉,般配得很。” 梁眷被这句“一丘之貉”气得噎住,又因那句“两口子”而羞红了脸。那张俊秀的脸上,一时间精彩纷呈。 陆鹤南到底是占了年纪大,性子沉稳的好处,听见任时宁的怒骂,还能垂下眼,姿态谦卑的卖乖。 他捏了捏梁眷的手心,语气温柔的教导:“眷眷,还不赶紧谢谢宁哥,他平日里可是很少夸人的。” —— 金守臣这一周的心情,可谓是像坐了一次过山车那般精彩。 饭碗不保带来的冲击,是哀大于惧。而此刻看见陆鹤南和那个年轻活泼的女大学生并排坐在一处,确实十足十的惊恐。 陆鹤南最近身边有个女人,这事普惠上下无人不晓。但这种豪门秘辛,也是他能看见的?不会饭碗又不保了吧? 和梁眷四目相对的刹那,老滑头金守臣连忙移开视线。 “陆总,那……你先忙,我就先走了。” 就算并肩坐在沙发上,陆鹤南仍牵着梁眷的手不放,拇指轻轻揉搓梁眷娇软的虎口处,而后向金守臣射出一记眼风。 “去哪?人我是给你请的,你走了,她跟谁谈合作?” 金守臣差点没惊掉下巴,茫然地抬起头,呆怔问道:“和谁谈合作?” 陆鹤南姿态优雅的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指了指坐在他身旁的梁眷。 “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梁眷。华清大学在读的学生,也是微电影的编剧,现在算是我们普惠的合作方之一。” 郑重其事的说完了一大串正经名头,陆鹤南才意兴阑珊地抬起头,沉稳的语气里,相比比刚刚多了些不多见的温柔。 “除此以外,她还是我的女朋友。” 金守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对着陆鹤南不该有的坦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 虽然他已经受陆鹤南感化,也了解了陆家姐弟的情深,明白做探子什么的,不过是他电视剧看多了,过分脑补出来的剧场。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给陆雁南打一通电话,一五一十的汇报一下陆鹤南这看起来略显荒唐的举动。 陆鹤南像是猜透了金守臣心里所想,他哼笑一声,语气悠悠的开起玩笑:“放心,不会杀你灭口,我谈恋爱这件事,家里人都知道。” 作为“陆家老臣”,金守臣多嘴又问得更深入了一些:“这个家里人是指?” 陆鹤南蹙起眉,看向金守臣时像在看一个傻子:“还能指谁?我堂姐,大哥,大伯与伯母。” 他语气轻飘飘,说到大伯与伯母时,也是一派理所当然。 金守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慌乱地眨了眨,片刻后又恢复从容。 有了陆鹤南这句话,他可以坦然地坐在梁眷对面。望向梁眷时的眼神,也不自觉地掺了些天然的敬重,就像看向任何一位陆家人那样。 第113章 陆雁南和陆琛的知晓,或许有可能是小辈之间的相互袒护。但陆鹤南大伯陆庭析的知晓,则是为这段不被豪门世俗所容许的恋情,盖棺定论。 梁眷这个家世平平无奇,不被世人所看好的陆家儿媳,竟被陆家当前的掌权人陆庭析,点头承认了。 在这其中,陆鹤南为此做了多少努力,又付出了多少代价,金守臣不敢想,也想不到。 这些话陆鹤南从未与梁眷说过,只当这是一段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被长辈看好的恋爱。梁眷蓦地心里一酸,连带着手心也濡湿一片。 第84章 雪落 普惠与梁眷的具体合作商谈事宜, 是金守臣的主场。层级更高的陆鹤南也没有喧宾夺主,只安静的坐在梁眷身边,端茶倒水, 做个合格的摆设。 金守臣一开始顾及着梁眷与陆鹤南的关系,在利益方面不敢太得寸进尺。博弈了两个回合,眼见陆鹤南没有为梁眷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才渐渐拿出平日里压价碾压对手的气势。 商场上的合作, 自然各为其主,谁管你是谁的女朋友。 梁眷到底是个未出茅庐的大学生, 面对气场全开, 讨价还价杀红了眼的金守臣,她渐渐也有些吃不消了。 饶是这样,她也没向坐在身旁的陆鹤南开口示弱。 其实,他们与普惠的合作,无论怎么算,都是普惠更吃亏。念着这一点,梁眷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陆鹤南临时为东北地区接下的这份合作, 让金守臣毫无准备, 他只能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 起草一份合同初稿, 把最基本的要求先行定下。 其余细节, 可以等他回到盛州后, 由秘书再做补充。 聊了一大通, 最后的最后,金守臣才想起来问梁眷微电影的名字。若不是微电影的名字需要写进合同里, 想必他永远也想不起来询问。 毕竟电影叫什么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只要普惠能从中得利就好。 “梁小姐,刚刚忘记问了,你们的微电影叫什么名字?”金守臣敲击键盘的手没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梁眷捧着玻璃杯,指腹不安地在杯身上摩挲,而后笑了一下,缓缓答:“忆兰因。” “忆兰因?”金守臣敲击键盘的手一顿,小声呢喃了一遍,而后好奇地反问,“是兰因絮果的那个兰因吗?” “对。”梁眷笑了笑,放下玻璃杯,一字一顿答,“我起名的缘由,就是因为兰因絮果这个成语。” 作为一个出色的原创工作者,梁眷耐心地回答着金守臣的疑问,眼角余光丝毫没注意到陆鹤南的怔忪。 “好文艺的名字。”金守臣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可薄薄的透明镜片下,也隐隐含着名为惋惜的情绪。 他刻意扬起语调,语气故作轻快地调侃:“看来这个电影的结局,不算太好。” 兰因二字永远离不开絮果,既是忆兰因,那想必絮果已经结成。 梁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金守臣是无心随口问的,并不是真心对电影结局感兴趣,她也就没多费口舌的解释。 微电影的名字既然已经知道了,合同的相关空白处也被一一填完。金守臣滑动鼠标滚轮,大致检查了一下合同的雏形,自认没什么问题后,才抬头向陆鹤南请示。 “陆总,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您需要看一下吗?” 金守臣小心翼翼地问着,手指推动电脑,将屏幕的方向朝陆鹤南那边拨动。 “不用了。”陆鹤南抬手止住了金守臣推动电脑的动作,声音缓缓深入人心,“你做事,我还是信得过的。” 为了这句信得过,年近五十的金守臣差点泪洒当场。眼泪积蓄的同时,他又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遍前两年在其位,不谋其事的自己。 “那陆总,您先去忙,我在这继续完善一下合同的其他细节。。” 受到重用的金守臣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原本打算回盛州丢给秘书的工作,也决定在北城亲力亲为。 “好,那就辛苦你了,有事随时联系。” 陆鹤南心里有疑问,急着带梁眷离开,便也没留下继续和金守臣寒暄。捞起梁眷扔在沙发边上的挎包,没等她和金守臣多说几句道别的话,就牵着她的手急冲冲的往外走。 社交场合离别时不成文的规定之一,就是目送。 看着那对步履匆匆,却也养眼般配的背影,金守臣心里止不住发笑。直至陆鹤南带着梁眷走远,他才任由自己放肆的笑出声来。 看来在下属面前时刻沉稳得体的陆总,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愣头小子。 金守臣边笑,心里边止不住发酸。他在普惠工作时间虽不长,却是个实打实的陆家心腹老臣。早在当年大学毕业,他沾着是陆庭析学弟的这层关系,直接进入陆家名下的企业工作。 工作上,他与陆庭析虽是层级相差很大的上下级。实际的私交里,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却也掺杂着年少时的师门情谊。 也正是为了对得起陆庭析的这份情谊,他才先后做小伏低,跟随在陆雁南、陆鹤南姐弟俩麾下,替陆庭析用心扶持小辈。 如若金守臣说,陆家三姐弟是他看着长大的,没人会觉得他恬不知耻。因为,事实如此。 尽管陆梁二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镜片后,浑浊的一双眼,仍固执地望向远方。直至眼眶发酸,真的有泪要落下,金守臣才讪讪地眨了眨眼,笑自己真是越老越矫情。 拭泪的电光火石间,他好像突然明白,陆庭析为什么默许这段注定会惹其他豪门嗤笑的恋爱了。 豪门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强强联合,讲究利益共生。一段长远又完备的婚姻所要考虑的所有前提条件,归根结底,都与其背后家族的长久稳定有关。 只要名字前冠着的那个姓氏,仍是通往金钱与权力的唯一有效符咒,就无人会关心名字下的那个人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具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或许更能赢得家族掌权人的欢心。不具备自我思想、不再对未来抱有期望的傀儡,才能更为自己所用,才能创造更稳定的价值。 陆庭析是具有铁血手腕的陆家掌权人,可他也有豪门当中难得一见的舐犊情深。 他要陆家永远蒸蒸日上,却也不愿看见三个小辈成为陆家通天的垫脚石。 陆雁南和陆琛手腕上的桃花红线,或许还在空中飘荡,悬而未决。而陆鹤南手腕上的那条红线,却早已尘埃落定到嵌进骨血。 将陆鹤南抽筋剥骨,剔除红线的代价,陆庭析赌不起。他唯有默许、祝福,这一条路可选。 空旷的会议室里,金守臣长吁短叹的独自感慨了好久。直至一通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来电的是一个属地北城的陌生号码。在北城,与金守臣唯一有瓜葛,有牵扯的人,只有合作伙伴梁眷。 电话接通,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道清丽干练却也陌生的女声。 “喂您好,是金总吗?” 不是梁眷的声音,金守臣内心的猜测被否定,蹙眉反问:“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苏月吟。”电话另一端的女人顿了顿,笑着为自己的身份添砖加瓦,“是《忆兰因》那部微电影的导演。” —— 金守臣可以不在意微电影的名字,陆鹤南却不能不在意。 梁眷执笔的那个剧本,他是真真切切地从头看到尾的,他分明记得,剧本扉页标题那栏的三个字,不是稍有留白的忆兰因。 而是一个更赤.裸.裸的悲剧化名字——误终生。 故事的结尾,是形单影只,人到中年的陈灿仪,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与年少时的男友擦肩而过。曾经那段过分刻骨铭心的爱情,造就了陈灿仪的悲情结尾。 尽管他很不喜欢这个结尾,他也不得不承认,误终生这个名字对剧情的整体诠释,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今天麓山会馆客人众多,为了不耽误任时宁迎来送往,陆鹤南事先将车停在了山脚下。 为了和梁眷有一段清净的路,他拒绝了侍应生用摆渡车将他们送下去的提议,而是选择握着梁眷的手,迎着月光一步一步,慢慢向山下走。 早春夜晚,微风中仍带着点点寒意。陆鹤南指尖掐着烟,冰凉的指尖贪婪地享受着这唯一的一点温存。 可手里的烟总有燃尽的时候,余生的温暖总要靠身边人与他相互依偎。 陆鹤南掐灭烟,下意识紧了紧与梁眷十指相牵的那只手,问话时的声音里,掺着些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抖:“电影的名字,什么时候改的?” 误终生、忆兰因,那被过分美化的真相与结局,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吗?陆鹤南任由自己走进早就闭环好的逻辑旋涡里,周身的种种隐秘指向,让他没胆量拨开迷雾。 梁眷闻言脚步一顿,口吻讶异:“你还记得电影之前的名字?” 第114章 “当然。”陆鹤南一贯从容冷肃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自嘲。 他怎么会不记得?陈灿仪的爱情轨迹,与梁眷当前的人生步伐空前一致。他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将虚幻的陈灿仪,视为梁眷自以为的人格缩影。 陈灿仪因为年少不可得的一段情而误了终生,那么梁眷呢?都说作者的笔下情绪,是作者的真实内心写照。那么梁眷也觉得与自己相识相爱,是误终生吗? “我一周前改的,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跟组内的同学商量一下,还没有经过赛事组委会的同意呢。”梁眷垂下眼睫,答得随意。 一周前?陆鹤南心弦一动,冥冥之中与缘分相关的时间线也蓦地对上。一周前,正是他陪梁眷去找剧组人员开会,他恰好翻阅剧本,撞破梁眷笔下秘密的那天。 心中向来不准的直觉忽然那么强烈,强烈到让他有了狂妄的底气,认为这有变数的一切是与自己有关。 陆鹤南停下脚步,偏过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梁眷,仿佛要将她望进心里:“为什么要改?” 月色下,梁眷本就白皙的脸显得过分柔和。被陆鹤南这样盯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为情。 “原小说是我在大一的时候写的,那个时候还没谈过恋爱,所以笔下的一切与爱情有关的悲欢离合,也仅靠臆想。” 梁眷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绯红也渐渐染到耳廓:“可现在,我谈过了。” “谈过之后呢?”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问的咄咄逼人。 梁眷歪了歪头,踢踏着脚下山路上的石子,脸上带着小女孩独有的娇憨与羞怯:“谈过之后,会怀疑自己当时写的结局,是否符合人物的感情逻辑。” “什么逻辑?”陆鹤南紧抿着唇,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梁眷,生怕她要改掉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 “陈灿仪真的会觉得自己被误了终生吗?”梁眷的脚尖踩在石子上,却迟迟没有踢出的动作,她屏住呼吸,轻声反问。 陆鹤南声音干涩,讷讷地答:“我不知道。” 梁眷倏地抬起头,接着问:“人海中与恋人擦肩而过的那刻,她还恨吗?她真的释怀了吗?她真的放下了吗?” 没再等陆鹤南回答,梁眷一锤定音般给出答案:“深切爱过,不得善终的人,怎么会释怀?怎么能放下?” 情绪天翻地覆的转变不过一瞬间,陆鹤南心里绞痛,他忽然又拿不准了。最后只得用梁眷提到的字眼,犹疑地试着给出答案。 “所以,是恨?” “不。”梁眷否定的干脆利落,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眉眼弯弯。历尽千帆终不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模样,仿佛要与她笔下的陈灿仪彻底重叠。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要与这自山间穿过的风融为一体。可她的目光又是那么坚定,坚定的像是永远不会倾覆的长河。 温柔的包容一切。 她说:“她仍爱着。” 就算此去经年,不得善终,她也仍爱着。 深爱着。 所以没有误终生,只有忆兰因。 回忆没有絮果的兰因。 第85章 雪落 横亘在《忆兰因》剧组最大的拍摄阻碍, 已经被顺利解决。这件事距离板上钉钉,也只差明晚金守臣将起草好的合同打印、签字、再盖章。 有陆鹤南在其中作保,梁眷不认为会再出现什么差错。 高悬在心尖上的石头轻轻落地, 弥漫在梁眷头顶的阴霾也被彻底横扫。进了家门,就将身上的外套、手里的挎包通通丢到沙发上。然后赤着脚一路小跑,钻进卫生间的浴缸里。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能彻底放空、舒舒服服的泡个澡了。 陆鹤南笑得无奈,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梁眷身后,将外套与挎包一一归置好, 又提着总被梁眷抛之脑后的拖鞋, 推门走进卫生间。 听见推门声,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的梁眷,猛地睁开眼惊呼一声,而后欲盖弥彰地捂住胸前,嗔怪地望向陆鹤南。 “你怎么不敲门?”轻柔的嗓音里,尽是埋怨。 “我在自己家里,敲什么门?”陆鹤南将拖鞋放在浴缸旁, 直起身后佯装讶异地挑眉, 笑得无赖。 “再说了。”陆鹤南顿了顿, 灼热的视线仿佛能越过浴缸里若隐若现的泡沫, 径直在那片无暇的雪白上, 来回游移。 “说……说什么?”明知是在做无用功, 梁眷却仍固执地双手捂住胸前, 颤声问。 看见陆鹤南那双眸色渐浓的眼睛,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连带着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那如浓墨般的幽深无尽,她只在床上起起落落的瞬间, 零星见过几回。 可现在这样的场景……梁眷越想心里越没底,床上的经验她还没攒够呢,她不想现在就玩得这么花。 陆鹤南失笑一声,笑梁眷的外强中干。他垂下眼睫,哑声戏谑道:“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 梁眷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交叠抱胸的一双手格外碍眼。四散缭绕的水蒸气下,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眼波流转,似羞似怯,落在陆鹤南的眼睛里,分外勾人。 “你继续,我先出去了。”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了两番,察觉到焦躁压不下去后,陆鹤南垂着头,沉声撂下这么一句。 房门重新合上,作为擅闯者,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观江府二十八楼静谧的平层里,陆鹤南身后是极尽暧昧,惹人遐想的潺潺水声,身前是清冽的溶溶月色。 指尖夹着烟,缥缈的白色烟雾萦绕在朦胧月色前。陆鹤南掸了掸烟灰,一个从不重欲的人,正强逼着自己从那水声中回神。 人生头一遭,他竟觉得挂在天际,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月亮,也不过如此。 大伯陆庭析的电话,正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视线下移,落在手机屏幕的名字备注上不过一瞬,陆鹤南就掐灭了手里的那半支烟,连脊背也下意识挺直。 “喂,大伯,您还没睡。”陆鹤南笑着开口,口吻亲昵又恭敬。 陆庭析哼笑了一下,没答陆鹤南的问题,不痛不痒地反问:“回国了?” “是,十天前回来的。”陆鹤南捏紧手机,答话的声音里掺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一问一答的局促架势,倒让一贯从容沉稳的陆庭析怔忪了片刻。 他蓦地想起了七八年前,陆鹤南还在读高中,因为讲不知轻重的兄弟义气,和隔壁学校的男生打架,被两边学校的领导在胡同里抓了个正着。 那时的陆鹤南虽然被母亲宋若瑾接回了家,却因为多年的隔阂,与父母并不亲近。故而家校联络表上,还是习惯性的留下陆庭析与黎萍的电话。 接到学校的电话后,放下手头所有工作的陆庭析和黎萍几乎是同时到的。两个人在学校大门前碰头,提着气做足了思想准备后,才挽手踏进学校。 进了学校,见到所谓的一应领导,层级远在他们之上的陆庭析自觉卸下架子,以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家长姿态,脸上陪着笑道歉。 而黎萍虽说在外也有自己的事业,但到底还是有慈母之心的妇道人家,见到脸上带伤的陆鹤南,就忘记了陆庭析的事先嘱咐,当着众人的面,带着哭腔就扑了上去,生怕陆鹤南的心脏出一点波折。 陆鹤南就读的是京州有名的公立高中,学校也一直奉行公平公正做教育,故而从来不在私下里对学生做背景调查。 一通电话,冷不丁喊来陆庭析这尊只在电视屏幕前才能见到的大佛。自认见惯了大世面的校长边鞠躬,边擦冷汗。 到了最后,连京州教育局的几位领导也被惊动,以为是陆庭析私访慰问,心惊胆战地驱车赶到后,才知道是一场乌龙。 场面一时之间,滑稽到了顶点。直至陆庭析黑着脸,强打着精神,和教育界的一行人,吃了顿不痛不痒的饭,这事才算堪堪了结。 自知理亏的陆鹤南揽着黎萍,从上车到下车,一路上都不敢和陆庭析有丝毫的眼神交集。 直至临睡前,被书房里伏案处理公务的陆庭析沉声叫住,两个不是父子,却亲如父子的男人,才迎来那夜的第一次对视。 今夜,隔着一通电话,陆鹤南紧张答话的样子,让从不沉湎回忆的陆庭析,短暂地思念了一下往昔。 那个最初被黎萍抱回来,只有小猫那般大,时时刻刻需要他看顾庇护的孩子,早已在眨眼间长大。 所以眼下这难得一见的承欢膝下,要格外珍惜。 “十天前就回国了,也不知道回家里看看,你伯母很想你。”陆庭析压下温情思绪,硬逼着自己摆出家长的谱。 在家里,他与黎萍向来分工明确,严父慈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么多年,哪怕小辈的这三个孩子,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项默契也从未被打破。 第115章 陆鹤南抿了抿唇,小心措辞:“大伯,我现在在北城,打算回京之后再回家探望您和伯母的。” “北城?”陆庭析冷哼一声,不辨喜怒,“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被调侃的陆鹤南面上一热,脸上隐隐有些挂不住。沉默许久后,仍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令人左右为难的问题。 亲情与爱情的比重该如何确定?不在同一个赛道上的两种情感,不该被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来回衡量。 好在过来人陆庭析没再继续为难,他放软声音,不自在地再次开口问:“那姑娘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陆鹤南停顿了下,记忆堆砌,很多话哽住喉咙,可淡笑过后,他也只是多补充了一句:“我和她都挺好的。” 不过就是三个字,陆庭析却忽然放下心来。他在心里静了几秒,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忽然也松了。 挺好的就好。再多华丽辞藻形容铺垫,也比不过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和她都挺好的。 陆庭析不擅长说温情的话,电话被一直静默侧耳聆听的黎萍夺过去。 “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 不等陆鹤南回答,黎萍又笑着说道:“早点定下来,我和你伯父也能彻底放心了。” 她的口吻很急切,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在这一刻,与其他盼望子女早日成婚的中年妇女相比,别无二致。 黎萍一开口就有抚平人心的能力,陆鹤南见电话那头换了人,周身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沉沉的舒了一口气,勾唇调侃:“伯母,见家长这种事,不是应该男方先去女方家吗?” “哦!对对对!”黎萍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的唐突,赶忙找补,“你去姑娘家的时候,手脚麻利一点,嘴也甜一点,给人家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别像你大伯似的不会来事!” 教育侄子的同时,黎萍不忘朝身侧共度半生的丈夫投去一记白眼。 吵吵闹闹中,陆鹤南笑着应下一切经验之谈,直到身后水声渐停,房门打开,陆家那位板上钉钉的儿媳妇,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探头探脑地朝阳台投来视线。 电话也在此时恰好挂断,陆鹤南放下手机应声回头,隔着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和梁眷视线交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梁眷站在原地,她被陆鹤南看得心虚,以至于没敢向前迈出一步,只敢轻声喃喃地问。 陆鹤南将手机扔到沙发上,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朝梁眷走去,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就是被家里长辈私定终身了。” “是吗?”梁眷没听出这是个玩笑,她心里一抖,强装镇定的应了一声,低头咬着唇,面上瞧不出一丝波澜。 梁眷的模样太过云淡风轻,就连善于洞察人心的陆鹤南也险些被她骗过去。若不是她擦弄头发的手莫名顿住,陆鹤南还以为这姑娘对此当真毫不在意。 “失望吗?”走至梁眷身边,陆鹤南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垂眸认真擦起捧在手里的长发,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手上的毛巾被男人夺去,梁眷只能低头拨弄睡裙上的带子来分散思绪。抽离掉心里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人感情,理智与自尊重新掌控梁眷阔别已久的灵魂。 “有什么可失望的,做不了主的感情,就要好聚好散。”她唇边噙着笑,一字一顿,答得不卑不亢。 这句好聚好散被梁眷说得太冷冰冰,逼得陆鹤南眸色晦暗,下颌线咬的很紧,擦弄梁眷的头发时,手上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明明头皮被扯得生疼,梁眷偏咬着牙,一声不吭。 陆鹤南被气急,在黎萍那里得来的好心情也被这句好聚好散给击的粉碎。沉默半天,语气恨恨带着嘲讽:“你倒是看得开。” 梁眷心里忽然也来了气,她微微用了力道,梗着脖子,挣脱陆鹤南的掌控后,不甘示弱地回头去望。 四目相对的那刻,她陷进那双冷漠的桃花眼里,所有引以为傲的勇气也在刹那间被全面击溃。 此时此刻,站在陆鹤南身前的梁眷,不再是初见时,那个为替室友讨公道,仅凭借一腔孤勇,就敢挑战整个华清权威的侠女。 她患得患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爱让人胆怯,也能让人一退再退。 “看不开又能怎么样?”梁眷带着哭腔反问。 姣好的面庞上有两行清泪划下,陆鹤南心里顿时慌了,眼中冰冷化开,怔忪间竟忘记抬手替她拭去眼泪。 轻飘飘的眼泪,不管不顾地重重砸在地上。 梁眷扯起唇角,边哭边笑:“你要是真的有了合适的人选,我除了给她腾位置,让自己不那么难堪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难听的话,终于在今天点破。 早该清醒的,哪有什么平等?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第86章 雪落 歇斯底里到最后, 梁眷是缩在陆鹤南怀里,哭着睡着的。 原本个子高挑的一个人,身子蜷缩在床上一角, 抬眼望去只余小小一个,像玫瑰的花蕊,漂亮也易枯萎。 看见梁眷在睡梦中仍紧蹙眉头,陆鹤南想, 他大概不是个合格的养花人。 卧室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屋子里, 唯一的光源全部来自窗外——那高悬在无尽黑夜的月亮。皎洁的月光穿过层云, 不由分说地洒进屋内,然后轻轻映在梁眷的脸上。 今夜的月光过分柔和明亮,照亮了梁眷脸上残留的泪痕,也照亮了陆鹤南心里的缺口。深深一道,像山巅处突兀的断崖。 陆鹤南半撑着胳膊坐起来,而后轻轻侧身将梁眷身子放平。 蓦然脱离陆鹤南的怀抱,梁眷睡得有些不太安稳, 陆鹤南怕吵醒她, 只好撑着身子, 维持着那令人不舒服的动作。 等待的间隙, 陆鹤南一错不错地望着梁眷, 审视怀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久久停留。 他不是在审视怀疑梁眷, 而是在审视自己, 审视这份爱来得是否不合时宜,也怀疑一切自以为是的行动。 多可笑, 一个极度自信到病态自负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把握, 竟是因为自己的爱情。 一场漏洞百出的爱情。 察觉到梁眷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绵长,陆鹤南抬手活络一下自己酸麻的手臂,而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再绕到梁眷平躺的那一侧,径直坐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爱哭啊?” 陆鹤南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叹息一声,指腹轻轻划过梁眷的脸庞。自下巴开始,一寸一寸上移,仔细拭掉早已干涸成伤疤的泪痕。 “谈恋爱之前,好像也没怎么见过你掉眼泪。” 泪痕拭去,他却久久不愿意收回手,粗粝的指腹停留在红嫩的唇瓣上,似抚摸似摩挲。陆鹤南半眯着眼,像是陷入回忆。 初见时的梁眷,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生命力。面对斗不过的校领导,竟然敢自毁前程地追到饭局上,用那双执着又有韧劲的眼睛,为自己的室友讨一个公道。 那时她的气场虽然稚嫩,却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然,让瞻前顾后的上位者都下意识地为之一震。 可现在,梁眷明明还好端端地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内,陆鹤南却猛地发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剥夺她最为耀眼的生命力。 “是因为我吗?”他语气喃喃地发问,带着深深的不确信。 夜凉如水,能清醒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陆鹤南自己。 他扯着嘴角,笑得很牵强:“原来光是和我谈恋爱,就已经让你这么累了,那结婚之后该怎么办呢?” 豪门的女人不好做,更何况陆家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拿金钱堆砌出来的豪门。 梁眷心里以为的那些堪比沟壑的差距,还是太小。 站在宛若无人之巅的高位上,手里紧握着世人平生都难以企及的资源,一举一动,自然皆受公众瞩目。 每一个微小无意的举动,也能被轻易捕风捉影,然后放大、深扒,让深藏的隐私变得无所遁形。 就像年轻时的黎萍,本与陆庭析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一场家世相当又有真心真情的婚姻,却因为多年无子,而备受社会舆论质疑。 圈子内人人赞叹的贤内助,在外却是世人看客口诛笔伐,嬉闹取笑的对象。 千金贵胄般的黎萍尚且如此,那么梁眷呢? 这个家世平平,无实在底气傍身的姑娘,该如何在这复杂虚伪的环境里自处?想必自嫁进陆家的第一天起,就要成为无良媒体笔下的常客。 这个还没真正踏入陆家,就已经深深陷入自我怀疑的姑娘,该如何守着这份不被世人祝福看好的爱情,与陆鹤南走到地老天荒? 其实豪门哪有那么多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秘辛?不过是蜷缩在豪门里小心生活的普通人,敌不过一浪高过一浪的人言可畏。 一次又一次的遍体鳞伤后,猛然发觉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勇气,不够度过余生,只够亲手了结自己。 第116章 可就连化蝶解脱的那刻,也是凶手口中唏嘘不已的丑事。 支离破碎的豪门惨案,陆鹤南见过不少,他简直无法想象成婚后的某年某日,梁眷也会成为这本诀别诗中的一章。 陆鹤南无力地倚在床边,胳膊搭在膝头,垂眸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低沉的嗓音一开口就自动温柔下去。 “我不想放你走,可我也不要你这么累。” 又静了半晌,陆鹤南咬着唇,回眸望向梁眷安稳的睡颜。深深沉沉的一眼后,无声逼自己妥协。 他抬起手,不带任何情欲的抚一抚梁眷的脸,而后整个人倏地颓然下去,颤着声音小声开口,像乞求:“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这乞求像是无止境的索取,不带任何能拿得出手的诚意。陆鹤南怔忪片刻,反应过来后,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眼睫轻颤,右手紧紧攥拳,带着股不怕疼的狠劲,哪怕红痕下隐隐有血渗出,他也依旧笑得很平静。 几轮呼吸间,陆鹤南平复下来,他用没沾染血的那只手去轻触梁眷的脸庞,眼神温柔眷恋,像是在预演告别。 但开口时,他却说得很平淡,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如若到了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放你走。” 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去过没有我的日子。 去过你本该拥有的,拥有无限生命力的好日子。 有些承诺,需要泣血。 可我保证,决不食言。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可注定不是令人得偿所愿的满月。 —— 夜里将近一点,周身疲惫的陆鹤南才看见来自金守臣的三个未接电话。下意识地回拨过去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有压榨下属的嫌疑。 手指刚要落在挂断键上,那边却接了起来。 “陆总?”金守臣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清明,不像睡熟后被吵醒的模样。 陆鹤南含着烟,声音嘶哑地反问:“还没睡。” “有事憋在心里睡不着。” 夜深人静的时刻,再紧绷的人也不自觉地懈怠下来。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后,金守臣连忙找补:“主要这件事,事关梁小姐,所以有点为难。” 陆鹤南的脸色凝重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后,波澜不惊地反问“怎么讲?” 金守臣咽了咽口水,对着陆鹤南的这份冷静,他心里莫名有些慌。果然冷心冷情的人才能成大事,听到跟自己女人有关的事,也能口吻如此冷淡。 “昨天下午,您和梁小姐离开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忆兰因》的导演苏月吟,挂了电话后,我又让人核查了一遍,打电话的确实是导演本人。” 导演?陆鹤南对电影剧组的导演没什么印象,那天在艺术学院,与梁眷一同从会议室出来的女生好像也不是导演,而是演员。 他掸了掸烟灰,轻轻应了一声,示意金守臣继续。 “那位导演的意思是,由于个人原因,《忆兰因》她将不负责后续掌镜拍摄,所有拍摄班底也会在近日撤离剧组。普惠与其投资一个注定会流产的微电影,不如投资一个各方面都更出色的,也方便普惠在东北地区做品牌宣传。” 金守臣言简意赅地传达完苏月吟的话,然后静静等待陆鹤南的决断。 “那位导演开出什么条件了?” 陆鹤南回的很快,问话是煞有其事的正经模样,让金守臣真的有那么一时片刻以为,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陆总真的要为利舍情。 金守臣明明提着口气,却越说越不自信:“对方需要的资助款项,比梁小姐提的要少三层,电影中的有效广告时长不变。” “条件开的确实很诱人啊。”听完金守臣的话,陆鹤南笑出声来。 一支烟也恰好燃到尽头,他捻灭烟头,公事公办地询问:“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考虑私人感情的话……”老奸巨猾的金守臣,为了保险起见,朗声打起官腔。 陆鹤南想也不想就打断金守臣的话,眉眼间尽是冷肃:“不用考虑私人感情,就考虑普惠利益。” 这话听得金守臣心里直打鼓,脑海中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老老实实答:“如果考虑普惠利益的话,理所应当应该与那位苏导演合作。” “为什么?”陆鹤南再问。 金守臣不自觉地挺直脊背,隔着一通电话的距离,他却好像觉得自己身处在普惠的会议室里,接受陆鹤南咄咄逼人的询问。 “团队完整性、能力成熟度、获奖可能性,以及利益转化率,这几点综合考量下来,梁小姐不占任何优势。” “说的不错。”靠在阳台栏杆上,陆鹤南垂眸点了点头。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意兴阑珊,让惯会揣摩圣意的金守臣也拿不准陆鹤南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要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就和自己的女朋友起不痛快? 陆鹤南不是个小气的人,这么做没道理。 “所以陆总,您的意思是?”拿不准的事,中流砥柱金守臣只能耐着性子问。 回应他的,是听筒里传来的“啪嗒”一声,陆鹤南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香烟。 今晚烟瘾很大,以至于破了戒。 长长的一支香烟掐在指尖,陆鹤南却没往嘴边送,他盯着那徐徐燃烧的橘红色烟尾愣神。直到一支烟燃烧大半,他才语焉不详地反问。 “老金,你说东北地区有这么多擅长做营销宣传的公司,我为什么放着现成的不用,去投资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 金守臣答不上来,从业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于无条件地执行上面的决策,却对背后决策的原因从不深究。 不常用的脑子,早就生锈了。 但他大概率这辈子都坐不到决策者的位置上,所以就不操那份心了。 可眼下陆鹤南问到了他头上,他不能不想。 “因为……”金守臣皱着眉头,支支吾吾说不个所以然来。年近半百的人了,脸憋得通红,活脱脱像个十几岁被老师问住的学生。 陆鹤南掐着烟,笑着打趣,语气还算温柔有耐心:“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只是为了哄女朋友开心吧?” “怎么会呢?”金守臣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里的小人却忙不迭直点头。 陆家的这几辈人里,只有陆鹤南的父亲陆庭相无财务能,还是个混不吝。虽然娶了来自高门大户的宋若瑾,但婚后这么多年花花肠子还是不少。 有时望着那相似的眉眼,金守臣忍不住想陆鹤南会不会也走他父亲的老路。这辈子,都与忠贞二字无缘。 陆鹤南没空跟金守臣搞什么循循善诱,关子没卖太久,他就一字一顿地给出答案。 “因为民心,因为容易被无限放大的社会舆论。” 电光火石间,金守臣忽然明白一切。 勤勤恳恳的老百姓最注重的就是教育,从助力来自高等学府的学子“拍电影圆梦”入手,那宣传效果比包圆商厦的led显示屏,不知道要强上几百倍。 可既然这个出发点带着善意,它背后就不能隐藏着丝毫上不了台面的事,比如:背信弃义,在与梁眷签订协议之际,转投苏月吟。 让利再大又如何,易被反噬的大船,陆鹤南从来不上。 哪怕梁眷的这个剧组,真的濒临解散,那普惠的最好做法也是清清爽爽地从华清电影节中抽身,转做其他宣传。 投资苏月吟,于公于私,都绝无可能。 陆鹤南的这一环套一环的逻辑,让金守臣心惊。这样的心计与前瞻性,丝毫不亚于陆庭析选定的接班人陆雁南。 “陆总,我明白了。”体悟过后的金守臣敛去玩笑,声音里透露着内心的折服。 停顿数秒,他又委婉问道:“那苏月吟这边,需要我去帮梁小姐处理一下吗?” “不必。” 陆鹤南拒绝得毫不迟疑,例行公事的样子,任谁听了都隐隐替梁眷感到心寒。 “ 他们自己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如果《忆兰因》这部微电影拍摄中间出现任何问题,致使预期目标无法达成,那么普惠有权终止一切合作。这一点,要在合同中落实。” 梁眷永远都是梁眷,是靠自己站在台前受人瞩目、受人检阅的梁眷。而不是被冠上男人姓名,隐匿在陆鹤南身后,轻描淡写掩掉一切痕迹的无名女人。 她因爱他而丢掉的自信与生命力,他会尽全力,一丝一毫都还给她。 他可以是不完整的,但她必须是。 第87章 雪落 梁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情绪一切如常。她和陆鹤南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插曲,那些心绪难平的种种,也被视为没被说破的心照不宣。 第三视角下, 一对有情人拼命相爱、努力相拥的样子,像是在同不喜欢圆满的老天赛跑。 擅长做规划的梁眷,人生头一遭希望,这看似平淡的日子可以得过且过。能多爱一天, 便多爱一天。 第117章 不求来日地久天长,只求今朝平稳无别离。 苏月吟背刺整个《忆兰因》剧组的事情,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梁眷起床还不到半小时, 早餐刚吃了一半,祝玲玲的电话就打来了。 开门见山的第一句,就让梁眷直接怔住。 “苏月吟带着整个导演组走了。” 祝玲玲的语气带着一种漠不关己的轻飘飘,通知般的口吻让梁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那种随意感,倒也恰到好处的抚平了梁眷内心的不安。 松弛感在祝玲玲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梁眷将手机放在餐桌上,打开免提, 然后尽量慢条斯理地夹起陆鹤南刚刚煎好的煎蛋, 塞进嘴里, 好奇打趣。 “导演都跑路了, 你这个女主角, 倒还挺镇定的。” 祝玲玲应该是刚走进教学楼里, 甩掉呼啸的风声, 周身都安静了不少,以至于她清冷的声音传进梁眷的耳朵里, 不由分说地激起阵阵涟漪。 “你不是还没跑路吗?”祝玲玲脚步顿了下,站在人去楼空的研讨室里, 踩在一片“废墟”上笑容明媚,反问的理所应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祝玲玲不是个喜欢矫情的人,消息传达到位,她就利落地收了线,只留梁眷垂眸盯着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兀自发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身后冷不丁传来声响,梁眷的肩膀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怔怔地回眸望去,是陆鹤南端着牛奶从厨房里缓缓走出。 “你也知道了?”梁眷接过玻璃杯,递到嘴边轻珉一口,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陆鹤南拉开梁眷对面的椅子,点点头,说得轻描淡写:“没比你早知道多少,昨天半夜老金打电话我才知道。” 一杯牛奶梁眷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听到陆鹤南提金守臣,她放下玻璃杯,状作随意地反问:“怎么会是老金告诉你的?” 陆鹤南看透梁眷心里所想,倒也直言不讳地将苏月吟背后的动作悉数抖了出来。 “她做事倒是够狠的,就是没什么头脑。”梁眷冷笑一声,而后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 梁眷的思绪乱糟糟的,扯不出丝毫头绪。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电影界闭幕式已然迫在眉睫,她要尽快拿出一个对策。 “为什么说她没头脑?”陆鹤南问得很慢,像是在随口接梁眷的话茬。 “因为她太心急了。”梁眷蹙眉抬头,细数苏月吟这番举动的漏洞,“撬墙角也是个技术活,可惜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不仅不能达成目的,倒能让别人一眼看出她这个人,不牢靠。” 梁眷顿了下,自暴自弃地冷哼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这个人不牢靠。” 陆鹤南微不可闻的点点头,压下眸中的肯定与赞赏,继续不紧不慢地追问:“既然知道她不牢靠,为什么最初还要选择和她合作?” 话说到这,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陆鹤南这是在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不动声色地替她复盘、再入局。 被戳到痛处的梁眷垂下眼,脊背也松弛下来,她讷讷答:“因为在众多上门求合作的导演里,只有她给我的小说写了一份厚厚的述评。” “述评里情节详细,感情饱满,我以为……”梁眷顿了下,用力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这幼稚的话在陆鹤南面前坦白,分外难堪。 在喜欢的人面前,说话做事,总会过分露怯。红唇不安地翕张,那些哽在喉头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他已经站在金字塔尖习惯性低头俯瞰,她却还站在塔底意气用事。 “你以为她是跟你兴趣相投的知己是吗?”陆鹤南读懂梁眷眼中的为难,体贴地笑着接下去。 “梁眷。”陆鹤南忍不住叹息,而后认真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口吻无奈,“看人不能只浮于表面,在我看来,拥有这样心性的人,应该写不出能打动你的述评。” 陆鹤南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梁眷只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微电影的事情还需要你去解决,你该走了。”陆鹤南屈指敲了敲桌面,眉梢上扬,提醒梁眷注意时间。 润物细无声的复盘指导蓦然停止,梁眷还隐隐有些没出戏。 她抿着唇,不安地问:“你不问问我打算怎么做?” 这一刻,依赖心来得莫名其妙又地动山摇。梁眷抬起头,望向陆鹤南的眼神里,带着丝期望。 她想让陆鹤南继续追问下去。 她想让陆鹤南评价她接下来的做法,哪怕是否定。 对上梁眷亮晶晶的双眸,陆鹤南深吸一口气,言辞笃定,让梁眷的希望径直落空。 “我相信,你能解决好的。” “可要是我解决不好呢?”梁眷破罐子破摔,不死心地问。 陆鹤南静了静,抬手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起桌面上梁眷吃剩的残羹剩饭。顶着梁眷炙热迫切的目光,他仍不慌不忙到没忘记细嚼慢咽的家规。 “你怎么不说话?”对着沉默的空气,梁眷忽然没有底气。 被催了两遍的陆鹤南轻轻放下筷子,抬眼时一派矜贵疏离的样子,难掩资本家唯利是图的底色。 梁眷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一错不错地等着陆鹤南的下文。 作为普惠的执行董事,陆鹤南清了清嗓子,声线冰冷的为梁眷提出的这种可能性,做出最后判决。 “你如果解决不好,那么普惠将考虑终止与你的合作。昨天老金与你约定的一切,都将不作数。” 陆鹤南话音落下的刹那,梁眷躁动的心忽然也静了。像置身于迷雾,辨不清方向,也像置身于深海,无力喘息。 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也是一个意料之内的结果,可梁眷却并没有像自己预想中那般开心。 她想要他一视同仁,可也想要他为她破戒。 女人真的好麻烦。梁眷垂下头,为自己别扭又磨人的心,暗自无声苦笑。 “我知道了。”她咬着唇瓣,逼迫自己爽快点头,然后作势起身要走。 “知道什么了?”陆鹤南抬手,不由分说地拉住梁眷的手腕,压着她重新坐回原位,“我话还没有说完。” 梁眷敌不过陆鹤南手上的力量,只得委屈自己,顺从他的心意重新在餐桌前落座。 “你还要说什么啊?”蓦地开口,梁眷的鼻尖都有些酸楚。 意识到自己在闹脾气,梁眷别过头,将自己放在与普惠合作的低位上,艰涩地保证:“你放心,我肯定能将这件事处理好,不让你和普惠上下为难。” 此刻在陆鹤南眼中,梁眷就好像是陆琛家里那只自出生就被娇生惯养,撒娇示弱惯有一套的狸花猫。 狸花猫是仗着有人宠爱,所以无所顾忌的为非作歹,而此时的梁眷,大有撒娇而不自知的意味在。 陆鹤南重重叹息一声,松开对梁眷手腕的禁锢。两相静默了一会,他又抬起那只仍残留着梁眷体温的手掌,捏住她的下巴,不容置喙地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作为普惠的董事,我当然希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可作为你的男朋友,你不用在乎我是否会为难。” 陆鹤南这两句宛如绕口令一般的话,让梁眷脑子发懵,条件发射地问道:“什么?” “能够处理好当然最好,处理不好也不要害怕。”陆鹤南扯起嘴角,怜惜的目光凝在梁眷的脸上,一字一顿,语气温柔缱绻又掷地有声。 “普惠可以不投资《忆兰因》,陆鹤南会。” 这话的分量其实并不重,但为了让梁眷心安,也为了摆脱自己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嫌疑,陆鹤南还是挑起眉头,煞有其事地补充上一句。 “你放心,走的是我的私账,与普惠利益无关。” 我说过,希望你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但就算老天不让你如愿,也不要怕。 老天不让你得偿所愿的事,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 陆鹤南自认不是个擅长讲情话的人,用心给出的承诺也大多与华丽无关。或许梁眷也不明白,但凡他说出口的话,都是暗自衡量自身所有后,能倾尽全力给予的全部。 但,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不怕枕边人的花言巧语,只在乎当下的那一丝真情。 梁眷觉得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她任由陆鹤南牵着走出家门,再并肩一步一步从观江府走到华清门口。 “就送到这里吧。”梁眷垂着脑袋,说话时隐隐有些难为情。 “好。” 陆鹤南答应得很爽快,十指紧扣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校门口人来人往,这样旁若无人的暧昧,让脸皮薄的梁眷有些难为情。她轻微的挣扎了一下,却换来陆鹤南的用力一拽。 梁眷猝不及防,脚步一个踉跄,只差一寸就要跌在陆鹤南的怀里。 “说个再见而已,也不用这么投怀送抱吧?”陆鹤南扶着梁眷的手臂,帮她站稳,动作绅士体贴,嘴边却噙着得逞的笑,俯下身低声打趣。 第118章 弯腰的幅度越来越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在无法再近的前一秒,梁眷下意识闭上眼睛,然后静静感受唇瓣间似有若无的柔软。 大庭广众之下,陆鹤南的吻浅尝辄止,就克制地偏头退开。 紧紧相拥的短暂间隙,凭借女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梁眷觉得,暗处有人在默默窥探。 回头去望,却是一片祥和的车水马龙。 第88章 雪落 时隔不过短短一个晚上, 梁眷再推门踏进《忆兰因》的专用教研室时,大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从前只觉得这个屋子很小,如若需要剧组全体人员到场开会的话, 那必是人挤人的盛况。经常迟到的那几个拖延症晚期选手,不得不踮脚站在门外,推搡间屏息凝神才能听清人群中间的开会内容。 然而眼下,拍摄组的一应设备全部撤走, 梁眷觉得这个狭小的屋子都变得亮堂了不少。 拍电影的设备虽少了大半,人却勉强还算是齐的, 其中尤以演员组来得最全。 甫一见到梁眷推门进来, 屋子里群龙无首的几个人立刻起身,挪着脚步凑到门边。 空荡荡的屋子里,再配上每个人宛如丧家之犬的表情,氛围也变得沉闷下来。 梁眷提起精神,脸上洋溢着明媚笑意,温声打趣:“我还以为大家也都跑路了呢!” 这句玩笑开得恰到好处,心事重重的剧组人员, 也跟着露出几抹阔别许久的笑颜。 一座高山翻过, 还有另外一座高山。电影投资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导演却率先跑路, 说出去只怕会是整个艺术学院的笑话。 男主角杨一景清了清嗓子, 率先回应梁眷的话:“就算是跑路, 我们也不可能跟着苏月吟那样的人跑啊。” 杨一景在表演系里说话还算是有点分量, 他一开口,底下年纪轻, 心直口快的那几个也跟着交头接耳的相互应和。 “就是就是!她这是什么人品啊!” “电影节赛事都快过半了,她一个当导演的, 现在撂挑子不干了!” 正在说话的这几个梁眷叫不上名字,她对着稍有陌生的面孔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坐在飘窗边上,迎着风口抽烟的祝玲玲。 听见学弟学妹们的抱怨,祝玲玲冷艳的脸上泛出几分不悦,落下手腕捻灭烟头,长腿撑地,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人群。 她板着脸,手上克制着力道,抬手就给骂的最欢的学弟一拳。 “行了,都在哪学的背后说人的毛病!” 冷不丁挨了一拳的学弟也不恼,垂着红透的脸,只顾嘿嘿傻笑。 梁眷也跟着笑了下,视线投向祝玲玲:“玲玲,你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祝玲玲仍是一脸无所谓的冷漠姿态,耸肩淡然地答,“你要是想拍,我就拍,你要是不想拍,我就走人。” 祝玲玲长得很漂亮,一脸冷淡厌世的模样是广告界的宠儿。 她在外面光是随便接几个没技术含量的广告,就能挣得盆满钵满。如今肯放下身段,留出时间待在学校做这前路未卜的“义务劳动”,也是梁眷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之一。 或许是因为她今年大四,快毕业了,除却例行公事的毕业大戏外,想在学生时代再留下些有价值的镜头记忆? 毕竟苏月吟的人品虽然令人唏嘘,但才华与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如果没有找投资这档子事,由苏月吟执导的微电影,挺进电影节四强应该不成问题。 到时最为华清首届微电影节四强之一的女主角,祝玲玲的大学生活也算是圆满落幕了。 “当然还是想拍的。”梁眷垂眸,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导演都走了,还怎么拍啊?” 从观江府到华清的这段路,梁眷思绪不停,却也没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苏月吟中途退出的原因,梁眷隐隐能猜到,却无处能落实。 许是梁眷的这声叹气太过明显,一向待人冷漠的祝玲玲神色迟疑了一瞬,犹疑地上前靠近一步,问得小心翼翼:“你哭过了?” “啊?”梁眷茫然地抬起头,没明白祝玲玲的话锋一转。 看着梁眷通红的眼底和眼尾的红痕,祝玲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不知所措,安慰的话也显得也旁人格格不入。 “不会吧,就导演跑路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偷偷哭上这么一场?早知道你这么脆弱,我上午就不该给你打电话!” 梁眷眼睫轻颤,酸胀干涩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明晃晃的讪讪。 的确是狠狠掉过一次眼泪,可她该怎么解释,眼泪是昨晚流的,暧昧的红痕也是陆鹤南昨晚轻声哄她时,一遍一遍吻出来的。 梁眷昨晚的眼泪像是断线珍珠,止也止不住,陆鹤南心里疼得狠了,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所谓的“私定终身”不过是个玩笑。薄唇再一次又一次轻触眉眼,轻柔地吻掉那惹人心碎的冰凉晶莹。 可是谁家吻痕在眼尾啊?这种解释一旦说出口,必会引起群嘲。梁眷紧抿着唇,手指尴尬地绞动衣摆,任由祝玲玲给她扣上一顶“脆弱、不堪大用”,也不主动辩解上一句。 “好了好了。”梁眷被祝玲玲数落的险些要在面前抬不起头来,她扯了扯祝玲玲的袖子,示意她给自己留些面子。 祝玲玲睨了梁眷一眼,虽住了嘴,却也仍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导演不在了,怎么能是小事呢?”梁眷的嘴角噙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半晌,她软下语调,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你们放心,电影一定可以照常拍摄。” 杨一景虽不解,但见梁眷想好对策,口吻难掩雀跃:“梁眷,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办法,算是有吧。”梁眷莞尔一笑,神色淡然,不见一丁点难堪,“我会去把苏月吟和她的团队重新请回来的。” 听见这话,躁动的屋子霎时间又静谧下来,杨一景和负责摄像的胖哥一脸错愕,而祝玲玲径直脸色铁青。 “你所谓的办法、对策就是卑躬屈膝的把苏月吟请回来?”祝玲玲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 卑躬屈膝?梁眷眉梢一挑,她刚刚的措辞里,应该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吧。 梁眷抬眼,毫无怯意的与祝玲玲四目相对,温柔的声线里是满是坚定:“如果我卑躬屈膝的去求,她就肯回来的话,也可以。” 只要苏月吟肯回来继续执掌大局,哪怕是要梁眷退出,梁眷只怕也会点头同意。 梁眷是个有脾气的人,但不是个任性的人。她自认与苏月吟之间,顶多是话没说开的私人恩怨,与剧组其他人员无关,也与电影无关。 为电影与艺术让路,梁眷想,就算这次她真的弯腰求人,应该也不算太丢脸面。 就连处在高位上的陆鹤南都有颔首求人的时候呢,她这点算不上委屈的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晚了。”祝玲玲不懂梁眷的权衡,她冷哼一声,径直浇灭了梁眷重新燃起的希望,“苏月吟已经向赛事组委会提交了新的报名组队申请,组委会通过了。” “什么?”这样的结果让梁眷猝不及防。 祝玲玲蹙起眉,声音里浸着烦躁:“我不明白你对苏月吟为什么就那么执着?” 同样的问题,就在两个小时前,陆鹤南也问过,他问,梁眷既然明知道苏月吟是个不牢靠的人,为什么还要坚持与她合作? “因为她当时来找我合作的时候,带了一份非常详细的小说述评。”梁眷语气徐徐,面对祝玲玲的疑问,她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我想,能读懂文字的人,拍出来的镜头描述,应该也不会太差。”说到最后,梁眷笑了,只是这次她笑得很牵强。 苏月吟既然已经找了组委会重新报名,那就意味着她真的不会再回头。 在这个不上不下的节骨眼,艺术学院里其他有意向参加赛事的导演系学生,估计也早都找好剧本,正式投入拍摄了。如若这样,《忆兰因》恐怕真的没有在屏幕上问世的机会。 “述评?” 听完梁眷的话,胖哥忍不住小声呢喃,而后小幅度地推了推身侧杨一景的胳膊,低声问,“我怎么不知道苏月吟还给小说写过述评这回事呢?” 杨一景对这事也摸不着头脑,垂下头压低声音答:“我也感觉奇怪,我只知道祝玲玲为原小说写过述评,没想到苏月吟也写了一个。” “她怎么可能写过?”祝玲玲勾唇冷笑,这话虽是回答杨一景与胖哥的疑问,可她却是对着梁眷说的。 梁眷心弦一动,脑海中隐隐有了个不成型的猜测。 “她拿给你的那份述评,是我写的。”祝玲玲语气缓缓,为梁眷心里的那个猜测画上圆满的句号。 “怎么会这样?”梁眷的心跳蓦然加快,饶是心里早已做好思想准备,可在真相揭开的这一刻,她也还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祝玲玲半勾了下唇,笑梁眷的单纯:“梁眷,你或许不知道你写的小说在艺术学院有多抢手,各个制作组筹拍之前,无论是导演系和表演系,都想拿到忆兰因的拍摄权。” 第119章 抢手这件事,梁眷知道。那阵子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寝室敲门,搞得关莱和许思妍在自己寝室都不得安生,只能跑到图书馆里躲清静。 上门求合作的人很多,可大多数人都只看中了梁眷才女的名头,和《忆兰因》原著《误平生》的名气,真正读懂梁眷笔下情愫的人寥寥无几。 梁眷算是个对文字有情怀的人,不愿意自己的心血被别人糟蹋了,所以任艺术学院的上门者磨破嘴皮子,她也迟迟没点头。 直到苏月吟带着那份打动她的述评出现。 “华清微电影节正式启动的时候,我还在别的城市拍广告,一时之间赶不回来。”祝玲玲半眯着眼,似笑非笑,“但那时候我就认定,如果我作为演员,拥有剧本选择权的话,我一定要选你的作品。” 梁眷怔怔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刚发表那一年我就读过,写得不错,我很喜欢。” 祝玲玲的夸赞不过寥寥数语,可梁眷盯着她的眼睛,莫名明白祝玲玲言语间为尽的真心实意。 “那为什么你的述评会在苏月吟的手上?” 默不作声的杨一景咬牙切齿地接过话茬:“因为她两头骗呗!” 与祝玲玲关系密切知晓内情的胖哥也倏地明白过来,猛地双手合十,气得跳脚。 “我明白了!玲姐喜欢《误平生》那部小说,几乎是艺术学院公开的秘密,苏月吟应该是看见导演系的人个个无功而返,明白梁眷不是个轻易点头答应的人。她这才想起玲姐,假意跟玲姐说已经得到梁眷的同意,拿到了《误平生》的拍摄权。借着邀请玲姐当女主的由头,把玲姐写的述评骗到手,再靠着这份述评,来打动梁眷点头。” 怪不得原先互不对付的苏祝二人,会在同一个剧组,原来是苏月吟心中另有盘算。 怪不得祝玲玲会说,只要梁眷不跑路,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只有她才是真的喜欢那部原著。 一环接着一环,好缜密的设计。这样的局,头脑简单的苏月吟想不出来,应该是她背后的执行导演方煜尧替她想出来的。 想到这,梁眷的心凉了半截,亏她还对方煜尧真心相待,没想到最开始决定算计她的人,竟是这个人人称颂的老好人。 梁眷莫名想到了陆鹤南今早的那句笑谈:看人不能只浮于表面,拥有这样心性的苏月吟,应该写不出能打动她的述评。 竟真让他猜中了。 早就想明真相的祝玲玲仍旧姿态松弛又随意“所以梁眷,知道真相后,你还打算去找苏月吟求和吗?” 梁眷怔愣住,而后扬起唇角,笑容明媚:“绝不会。” 那笑容太明媚,以至于祝玲玲都忍不住怀疑,梁眷眼底那一瞬间的冷意与狠厉,是不是她的错觉。 绝不低头的狠话是放出去了,可接下来这场乱局该如何收尾。没有导演的剧组,还如何能继续拍下去? 祝玲玲明白梁眷心里的纠结,她抬手搭在梁眷的肩膀上,一脸云淡风轻的说着令全场人都惊涛骇浪的话。 “梁眷,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导演。”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比你更懂你笔下的文字。所以,没有人能比你更好地用镜头诠释这个故事。” 第89章 雪落 祝玲玲的询问, 几乎没给梁眷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更何况身负野心的梁眷,本就对掌控剧组全局的导演位置蠢蠢欲动。 但她顾及着自己专业素养方面的欠缺,所以从不敢对那个位置有丝毫肖想, 只敢在没人时,做做无法实现的白日梦。 《忆兰因》剧组一路被迫走到现在,其余的人或许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两两茫然相顾到最后, 竟全票同意了祝玲玲这个略显荒诞的提议。 不会有比眼下更糟糕的结果了,既然这样, 不如让梁眷一试。 职位与人员上的巨大变动, 并没有影响剧组接下来的工作状态。苏月吟与方煜尧的中途退场,好像也只是短暂打乱了《忆兰因》拍摄的节奏而已。 既然求变,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苏月吟在时,掌镜拍摄的那几幕戏,也被祝玲玲毫不留情地清空、删掉。 对上梁眷与胖哥的讶异的目光,祝玲玲只俏皮地耸了耸肩,口吻也理直气壮。 “我觉得那几场戏拍得不够好, 正好有了新导演, 就该从头开始。” 胖哥和祝玲玲是老相识, 自然明白祝玲玲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苏月吟既然敢撂挑子不干, 祝玲玲就敢让《忆兰因》从此和她毫无瓜葛。 梁眷眨了眨眼睛, 面上含笑, 忍不住由衷夸赞:“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祝玲玲眯起眼睛微抬下巴, 语气毫不谦虚:“承让承让。”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盼望着早下班的男主角杨一景。 他与祝玲玲是同班同学, 在校外也合拍过不少封面广告,作为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拍摄时默契合拍,私下里说话也无所顾忌。 听说了祝玲玲“一键清空”的大手笔后,杨一景铁青着一张脸,在教研室里追着她一顿哀嚎。 梁眷心不在焉地和大家笑着看了一阵,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捏着手机悄悄退出屋外,直至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才放心地小跑起来,奔向艺术学院门外。 她想给陆鹤南打个电话。 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迫不及待、刻不容缓。 与刚接到导演这个“烫手山芋”时的惊喜慌乱不同,现下的梁眷是一种平静的诚惶诚恐。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怕自己担不起大任,以至于需要个能够放心倾诉的宣泄口。 陆鹤南就是那个宣泄口。 电话忙音持续了十几秒才被接起,与梁眷这边的静谧不同,陆鹤南那边吵吵嚷嚷的。梁眷耐着性子等了将近一分钟,才听到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他似是走到了一片无人处,背景音里的嬉笑声也渐渐淡去。 “喂?怎么样还顺利吗?”陆鹤南沙哑的声音里,掺着一丝倦怠,问得也很简短。 梁眷坐在艺术学院楼后的石凳上,捧着手机,轻轻“嗯”了一声。 陆鹤南大抵是知道她有话没讲完,所以只勾唇轻笑了下,就点燃嘴里含着的香烟,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你是在忙吗?”在开始长篇大论之前,梁眷忽然扭捏起来,她隐隐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喊他。 好在是个声音厚重的男生,看来不是不是背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厮混。 “还好。” 同样听到声响的陆鹤南应声回头,朝站在宴会厅门口的男人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耳边的电话,示意他先回去,不必在意自己。 “是清远来北城这边谈生意,任时宁在麓山会馆组了个局,给他接风洗尘,我不能不来。” 招呼完朋友,陆鹤南回过头,懒散地靠在大厅栏杆处,专心和梁眷解释。他嘴里含着烟,噙笑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哦。”梁眷拉长声音应了一下,而后警觉地反问,“你没有喝酒吧?药带了没有?” 坦白说,陆鹤南只在梁眷面前病发过一次,但那次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以至于梁眷到现在都心有戚戚。 陆鹤南微微低头,不用深呼吸就能闻到身上浓重的烟酒味,伴着梁眷急切的嗓音,他平静撒谎:“放心吧,药一直在我身上,酒我是一口都没喝。” 听见这话,梁眷紧抿着唇,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喝?骗鬼呢? 好在现在天色还不晚,华清大学距离麓山会馆也不算太远,梁眷垂眼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估摸着一个小时之后动身出发去接他就好。 既不会扫了陆鹤南朋友的颜面,也能让自己稍稍放下心来。 陆鹤南自知自己那点骗人的伎俩,在梁眷面前撑不过几个回合,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就着急把话题重新往梁眷身上引。 “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陆鹤南掸了掸烟灰,强打起精神照顾梁眷的情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梁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满地小声嘟囔,像是撒娇:“难道在你心里,我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宴会厅里的那几杯酒还不足以让陆鹤南昏昏沉沉,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吵嚷恭维的氛围,但碍于任时宁的面子,还是强逼自己坐到现在。 可现在,梁眷温温柔柔的两句话,好像穿堂风从身边经过,陆鹤南忽然觉得自己醉了。 明明上午才分别,眼下也不过十几个小时的光景,思念感怎么会这么重?到底还是因为这姑娘太会勾人。 “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陆鹤南低笑一声,忙不迭道歉。 梁眷着急把今天的事分享给他听,自然不会太在意这点矫情的小事,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还是把换导演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陆鹤南听。 “当编剧写剧本和当导演拍电影,这到底不是一回事,你说我能做好吗?”梁眷越说越心虚,声音也渐渐低到尘埃里。 第120章 陆鹤南心里静了一瞬,不答反问:“你喜欢当导演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梁眷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只能向陆鹤南描述自己此前作为旁观者的心里状态。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这件事,但我知道,我是向往的。之前看苏月吟做导演,在片场指挥调动演员的情绪,一帧一帧还原我写的那些情节桥段,我一直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在。” “明明是我写的故事,可在被影视化的时候,我却好像是一个与此无关的旁观者。” “可如果我作为导演,我就有机会参与到影视化的整体始末,所以我是向往的。但我不确定,真正投身其中之后,我还会不会喜欢这件事。” “你能明白吗?”毫无停顿地说了一大通,梁眷长舒一口气,偏头低声问。 “明白。”陆鹤南言简意赅地给出两个字,而后捻灭烟头,慢悠悠地给出自己的想法。 “眷眷,人其实很难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能有幸去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陆鹤南说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但其实他的心里在隐隐作痛。 因为验证这句话的被试者不算多,除却自己,身后宴会厅里那几个忙着推杯交盏的公子哥与大小姐们,也恰好是其中之一。 就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们,在面临婚姻、面临工作、面临人生规划的时候,也完全轮不到自己做主,更谈何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梁眷对未来人生的向往。 “既然做导演、拍自己写的故事,是你所期待的生活,那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要瞻前顾后呢?” 梁眷咬着唇瓣,声音里依然带着些许的不自信:“我对这个领域一点了解都没有,我怕我做不好。” “不了解就让自己变得了解。”陆鹤南沉声,毫不留情地推翻梁眷那站不住脚的理由。 “梁眷,你在瞻前顾后些什么?”陆鹤南的语气莫名变得有些焦急,连带着眉眼也染上几分凛冽。 他想他此刻要是在梁眷的身边就好了,这个没什么用的劳什子酒会,简直就是在耽误他恋爱温存的时间。 隔着这样一通虚无缥缈的电话,根本无法彻底安抚梁眷内心的不安。言语上再多的劝慰,也比不上面对面的诉说,更比不上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来得实在。 梁眷飘荡游离了一下午的心,在此刻忽然静了。陆鹤南这半是劝慰半是训斥的话,竟真的让她萌生了些许迎难而上的勇气。 回看以往,梁眷其实是一个喜欢待在舒适圈里的人。 因为高中就喜欢并擅长文学,所以高考报志愿时,专业也不敢太跳脱,即使她对别的方向也很感兴趣。 因为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家世平常的普通人,一双眼睛所能领略到的同龄人爱情,也是那种微小的平淡幸福。以至于当她的爱情轰轰烈烈地找上门时,她会因为身份不匹配而患得患失,而萌生不该有的退意。 在这个人人都在求变的世界里,只有梁眷,唯恐这世界逃离自己的预期。 可无论是人生事业还是恋人爱情,竟都与她所预想的大相径庭。 梁眷的沉默,让陆鹤南更加心慌。他握紧了栏杆,大有一种回身要与众人告辞,然后立刻驱车赶往梁眷身边的冲动。 与其说是此刻梁眷需要他,不如说是陆鹤南觉得梁眷此刻需要他。 这种被需要的时候,陆鹤南想,他不该缺席,也不应缺席。 “三哥!电话还没打完啊?是不是躲酒呢?” 宴会厅里的人,见陆鹤南久久不来,隔着长长的一条走廊,嬉笑着扬声打趣。 陆鹤南蹙眉转头,道别的客套话已经哽在喉头,可下一刻耳边传来的温软坚定女声,又让他的眉头舒展开,连带着那些不礼貌的离席腹稿,也就此销声匿迹。 “三哥。”梁眷勾唇,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别人对陆鹤南的称呼,“你快回去吧,别让朋友久等。” “那你……”陆鹤南还是有些迟疑。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我一定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说话时,梁眷不由得握紧拳头,这话她既是对陆鹤南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许是生怕陆鹤南还有没说尽的长篇大论,话音刚落,梁眷就立马收了线。 熟人圈子里人多眼杂,消息的传递速度也非比寻常,总不能让向来清风朗月的陆鹤南,被扣上个儿女情长的帽子。 梁眷自以为体贴的挂断电话,却让陆鹤南心里止不住发痒。 三哥? 这句三哥,可没有在床上的那几声娇媚。但撩拨陆鹤南,却是足够了。 □□从心而起,趋势却是向下蔓延。陆鹤南捏着手机,在阴暗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身下的忍耐几乎让他到了胀痛的地步。 回北城这么久,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股令人醉生梦死的抵死缠绵,属实是久违了。 第90章 雪落 几乎是挂断陆鹤南电话的同时, 祝玲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按下接通键,梁眷从石凳上起身,抬腿朝艺术学院楼前走。 “你躲哪去啦?我的大导演?大家都散了, 你一会不用回来了。”因为和杨一景斗嘴,祝玲玲的嗓音听起来沙哑了不少,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剧组的人已经解散,梁眷也没有再回艺术学院的道理, 她调转脚步方向,直奔华清大门。现在出发去麓山会馆接陆鹤南, 时间恰好。 梁眷垂眸朝前慢吞吞地走着, 边在软件上叫车,边笑答:“没有躲,就是出来打个电话。” 听见这话,祝玲玲立刻心领神会,她拉长语调调侃:“是跟男朋友打电话报备去了吧?” 梁眷面上一热,没多说什么,只哼笑了一声表示默认。 祝玲玲嘴巴不饶人, 心里却并不八卦。她自然地岔开话题, 抱怨了几句杨一景后, 就又将聊天内容引回正题。 “距离上交最终电影素材, 还有将近两个半月。时间虽然有些紧, 但也还是够用的。” 祝玲玲在纸上写写画画, 粗略地将拍摄周期和后期剪辑的时间都算进来, 零零散散算到最后,才发现真正留给梁眷适应导演身份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为了不让梁眷泄气, 祝玲玲刻意略掉困难,只挑一些好听的话说给梁眷听。但梁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自然明白祝玲玲的话里,安慰成分居多。 “不用担心我。”梁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反过来安慰起祝玲玲,“我会尽快掌握拍摄节奏,到时候还要请你多帮忙。” 祝玲玲虽然是表演系,与校内导演系的同学并不算熟识,但凭借着在校外拍摄广告与微电影的经历,也算是在娱乐圈边缘地带积累下来些许人脉。 眼下这些人脉,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那些导演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或许很难崭露头角,但向梁眷这个门外汉传递些基本知识和拍摄手法,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点你放心,人我肯定能给你随叫随到。” 祝玲玲停下在白纸上乱涂乱画的手,握着签字笔,略一沉吟,簌簌在纸上落下几个名字,然后报菜名似的念给梁眷听。 “王海源你听过吗?” 梁眷混沌的记忆里,对这个名字还算有点印象:“好像听说过。” 祝玲玲在王海源三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做好标记,然后清了清嗓子为梁眷做起科普。 “他在业内拍小众的文艺片,算是比较有名。我刚刚看他朋友圈,发现他最近恰好就在北城出外景,我一会打电话约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占用他一周时间,给你个做个速成辅导。” 祝玲玲的语速极快,几乎没给梁眷留下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将这件事拍板。 “普惠的款项什么时候能到?”祝玲玲又问。 打电话商量事情的功夫,梁眷已经从艺术学院附近走到了华清大门口,软件上约的出租车还没到,她站在路口处,边向远处张望过往车辆的车牌,边分心答祝玲玲的问题。 “我明天和金总签合同,合同签完,投资款项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能到。” 钱的事情一被解决,祝玲玲彻底放下心来,说话的声线也不自觉地放柔。 “那刚好,你跟着王海源学习的这段时间,胖哥可以带着剧务去重新置办设备。” 之前拍摄微电影的设备是苏月吟和方煜尧自备的,昨天他们连人带设备火速撤离,为的就是打《忆兰因》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和普惠的合作谈的及时,也算是让大家有了片刻得以喘息的机会。 祝玲玲这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剧组里需要什么设备,梁眷这边却被十几米处的两个身影勾住思绪。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姿势算不上多暧昧,但看样子两个人大抵还是熟稔的。 第121章 因为有着朝夕相处两年的经历,所以那个女生,梁眷绝对不会认错——那是休学至今,许久不见的韩玥如。 至于那个男生?梁眷眯起眼,努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些。她应该是不认识那个人的,但为何会对他的眉眼轮廓那么熟悉? “灯光设备咱们就不用买了,能省一点是一点。”从电影女演员转行做会计的祝玲玲,还在摆着手指头替剧组精打细算。 梁眷手里攥着电话,视线却仍紧锁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个人影,做不到一心二用的她只能机械地问:“为什么不买了?” “你怎么忘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电话那端的祝玲玲不满地抬高音量:“胖哥的舅舅是你的老乡,在滨海有个制造灯光设备的厂子,随便让舅舅送咱们一套就好啦!” 滨海。遥诗酒店。 电光火石间,梁眷心弦一紧,倏地将那个已经消失在视线内的身影,与埋没在记忆里的某些片段重叠。 如果她没记错名字的话。那个男生应该是在遥诗酒店,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束川。 他不是遥诗酒店的侍应生吗?为什么会在北城?又为什么会和韩玥如牵扯在一起?梁眷捏着手机,祝玲玲喋喋不休的话落在耳边,却渐渐听不清了。 她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 陆鹤南看到梁眷微信消息的时候,刚被任时宁拉着喝下半瓶酒。 手机屏幕的骤然亮起与不合时宜的震动声,让环境昏暗的宴会厅蓦地静了一瞬,而后不过数秒就重新归于喧闹。 这抹亮却让陆鹤南隐隐回神,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抬手挡住任时宁发起的新一轮攻势后,就捞起随手扔在桌面上的手机,落拓地坐在门口沙发上吹风。 微信聊天框里,梁眷问他还记不记得白束川? 白束川?对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陆鹤南蹙起眉头,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后,就凝神专心在屏幕上打字。 【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酒店侍应生吗?】 两个月之前的事,他隐隐还有些印象。 这个人是在他与梁眷冷战那夜莫名出现的,说话办事处处可疑。梁眷当时虽在气头上,却也留了个心眼,故作无意的问出那个人的名字后,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直到第二天离开遥诗酒店,酒醒后的梁眷才想起来打电话和陆鹤南说明。 陆鹤南从没和白束川直接打过照面,所以对这个人的长相性格一概不知。唯一的了解就是来自梁眷紧张兮兮的描述,和姚郁舒提供的客观评价。 当时既是为了谨慎起见,也是为了让梁眷安心,在去往机场的路上,陆鹤南就给姚郁舒打了个电话,将白束川的档案查了个底朝天。 遥诗酒店用人相当严格,哪怕是最底层的酒店侍应生,在正式入职前也会进行一套严格的背景调查。 调查结果一般都有留存,回头再找也很容易,再加上姚郁舒办事速度极快,陆鹤南从滨海出发,去往欧洲的飞机还没有落地,姚郁舒的调查结果就已经发来了。 概括来说,白束川,二十四岁,高中学历,单身,在遥诗酒店入职已有四年,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无过往犯罪记录,个人与家庭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过往人生中,也没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总之,是个一清二白也没什么大出息的老实人。 这份调查结果在陆鹤南的意料之内,在他看来,这个白束川所带来的威胁与隐患,远没有程晏清带来的大。 毕竟程晏清是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搭讪梁眷的。 知晓了这段插曲后,姚郁舒在帮陆鹤南调查白束川的间隙,还顺带手地送上了有关程晏清的调查报告。 相比于对白束川的意兴阑珊,陆鹤南在了解程晏清时,是用了心的。 “三哥!别低头看手机了!我们这几个大活人难道还没有手机有意思?” 思绪莫名打断,陆鹤南稍有不悦地撩起眼皮,朝人群中央睨了一眼。 说话的是宴会厅里嗓门最大的胡正勋,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二世祖。玩女人、败家业,下三滥的桩桩件件,他几乎样样都沾。 若论私交,他和姚郁舒的未婚夫祁序玩得最好,可以算得上是臭味相投。若论家里渊源,胡家和任家的生意往来最为密切;而与陆家,既不是对手,也算不上同盟。 陆鹤南和胡正勋并不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重要往来,是见了面点个头问声好,就能擦肩而过的那种淡薄。 胡正勋成日里没个正形,但与他熟识的人都知道,同龄人里他最怕的除了天生气压低的陆琛外,就是陆琛的弟弟陆鹤南。 他怕陆琛是情有可原,谁让他玩女人玩到了陆琛头上。陆琛又碰巧是个睚眦必报的阴暗性格,胡正勋第一次在太岁头上动回土,花花肠子就因此少了半截。 而他怕陆鹤南,大抵是听说了陆鹤南不仅有与陆琛极其相似的冷淡眉眼,还有如出一辙的狠辣手腕。 眼下,胡正勋这样明目张胆地与陆鹤南搭话,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许是喝醉了,连刻在骨子里的惧意都淡化不少。 梁眷冷不丁发来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微信,陆鹤南回过后再没等来下文。 想到她刚做了导演,大概率是被手头上的事分走了注意力。陆鹤南也没再多想,熄灭手机屏幕后,就双腿交叠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然后煞有其事地抬起头和胡正勋四目相对。 宴会厅里也因为胡正勋这突兀地一嗓子,而骤然陷入沉寂,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下意识偏头朝这边望。 视线毫无阻碍地交织在空气里,顶着陆鹤南稍含压迫性的注视,大喇喇地站在桌子旁的胡正勋,酒意瞬间没了一半。 他抿了抿唇,傻笑了两声,没什么底气的重新坐回沙发上。他带来的女伴也是个跟他一眼,没有眼力见的。见胡正勋呆坐那冷落了她,就忙不迭挺起胸前绵软,娇滴滴地凑过去。 “勋哥,你干嘛呢?快陪人家喝酒呀?” 女伴在这旁若无人地撒娇卖痴,胡正勋却顾不上寻欢作乐,陆鹤南的审视目光还没有弥散,他着急为自己的糊涂开口找个台阶下。 落在耳边的温软女声,蓦地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陆鹤南在北城交了个女友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何不拿这件事来打开话题? 胡正勋咽了咽口水,吞下手边的半杯酒给自己壮胆后,就颤声开口:“三哥,你女朋友不是也在北城吗?怎么不喊来一起玩?” 正说着,他敌不过女伴在身侧搔首弄姿的引诱,抬手揽住女伴的细腰,在宛若无骨的腰身上用力揉.弄了两把,换来女人不间断的娇嗔后也依旧没有停手。 陆鹤南嫌恶地收回视线,于阴暗处不留痕迹地蹙眉,言简意赅地反问:“郁真不是也没来吗?” 宋清远这次来北城谈公事,姚郁真也随行而来。 但任时宁今天组的这个局,鱼龙混杂,像胡正勋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多少藏匿了些男人们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所以任时宁特意嘱咐宋清远别带姚郁真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陆鹤南才没主动跟梁眷提及这个酒局的存在。 听见陆鹤南提及姚郁真,胡正勋怔愣了下,脑袋靠在一片绵软的温柔乡里,他说话又变得有些飘飘然。 可就在这份漫不经心的飘飘然里,还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理所应当。 “郁真和她们能一样吗?”胡正勋哼笑着反问。 姚郁真可是姚家的二小姐,宋清远板上钉钉的未婚妻。其他女人是什么货色?玩腻之后,随便打发掉就可以了,怎么能跟姚郁真相提并论? 陆三可真是糊涂了。 第91章 雪落 听到胡正勋借着酒劲大放厥词, 宋清远和任时宁的脸色俱是一变。今天在场的其余人或许不明白梁眷对陆鹤南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二人怎会不知? 任时宁甚至没有用眼角余光去判断陆鹤南的反应,就下意识站起身来, 夺过胡正勋手中的酒杯,扬起眉梢,疾言厉色。 “胡正勋我看你喝多了!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 装着半杯酒的玻璃杯,被任时宁重重地丢在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清脆刺耳的声响引得在场的女士们, 不自觉地掩面小声惊呼。 场子里顿时交头接耳,乱作一团, 唯有坐在昏暗角落里的陆鹤南, 双腿交叠,手里掐着长长的一支香烟,仍旧不为所动。 他坐的位置实在是太暗了,以至于距离他身侧只有两个身位的宋清远都无法确定,自己这位坐惯高位,永远从容的表哥,有没有一时片刻的分心, 朝闹剧中央望上一眼。 任时宁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除非是碰上有关莫娟的事, 不然很少见他和别人如此横眉冷对。 这样的架势, 胡正勋从没经历过。他一脸呆滞地松开女伴, 在众人的目光汇集中, 脸色青了又白, 白了又青,酒意也彻底消散了。不明所以的怒气憋到最后, 全成了愤懑的尴尬。 第122章 胡家虽不像陆家与乔家那般,与上面关系匪浅, 擅长权力制衡;也不像姚家与任家那样,在商场上根基深厚,门第显赫,但好歹也算是在京州有一席之地的大姓。 今天在场的男男女女,不乏削尖了脑袋来凑热闹,意在结交权贵的小门小户。当着他们的面,被任时宁这样下面子,胡正勋有些下不来台。 可胡家的生意还有需要倚仗任家的地方,胡正勋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平复好呼吸,扯着僵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把握说话的语气态度。 “宁哥,你这是怎么了?”胡正勋垂下眼,不耐烦地将碍眼的女伴推倒角落里,自己倾身往任时宁那边凑。 “怎么发这么大火啊?我又喝多了酒,说错话了?” 这里人多眼杂,没必要将陆鹤南的私事拿到明面上来给大家做科普,任时宁冷脸睨了胡正勋一眼,只冷淡地吩咐他,要他给陆鹤南敬酒赔罪。 这么多年胡正勋早就听惯了吩咐,当下也不管自己是要赔哪门子的罪。任时宁既给他指了条明道,他就忙不迭端起酒杯,绕了沙发半圈,快步走到陆鹤南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在同龄人面前豪横惯了的胡正勋半弯下腰,一脸谄媚地向陆鹤南道歉。 “三哥,刚刚是我犯浑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指尖徐徐燃烧的香烟,陆鹤南一直没往嘴边送,只让那点微弱的橘黄烟火在指尖慢慢燃烧、跳跃。 那是陆鹤南身边唯一的一点明媚光亮,却照不清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突然觉得没劲极了,既为这个一向拜高踩低的圈子,也为不得不在其中敷衍度日的自己。所以,这令人厌恶的一切,在梁眷眼中是不是也同样索然无味? 毕竟,她的生活与她身边的人,都是那么的鲜活。而他与他的世界,用寡淡二字来形容,都很勉强。 陆鹤南心里一痛,手腕不自觉地微弱抖动,让长长的烟蒂簌簌落下,堆砌在胡正勋的脚边。 胡正勋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眼睛眨都不敢眨,垂头盯着那簇烟灰,只差把光洁的地面盯出一个洞来。 陆鹤南一时片刻的走神,让胡正勋白白地惶恐了好几分钟。 他的腰弯了有一阵,陆鹤南却迟迟不肯接茬。胡正勋摸不着头脑,只好茫然无措地去寻任时宁的下一步指示。 可任时宁也不是陆鹤南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也看不透陆鹤南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是故意要给胡正勋难堪? 这个念头在任时宁心里站不住脚,因为陆家小辈的这三位,为人处世一向低调,也深谙打人不打脸的道理。 胡正勋言语上虽然多有冒犯,但到底没指名道姓的说到梁眷头上,陆鹤南就算要借题发挥,也师出无名——他从不做授人以柄的事。 牢牢扣在掌心的手机又发出几声简短的振动声,陆鹤南的呼吸蓦地停滞了一下,而后从思绪中回神,划开手机屏幕的同时,抬手捻灭烟头。 唯一一个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未读消息。 【你们结束了吗?】 陆鹤南修长的手指搭在手机屏幕上,‘没有’两个字刚打出来,还没等发送出去,梁眷的下一条消息就已经紧随其后的出现在陆鹤南的视线里。 【我在麓山会馆门口等你呢,如果结束了就快点出来~】 小小的一个波浪号,陆鹤南仿佛能透过屏幕,听见梁眷撒娇的声音。 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线映在陆鹤南的脸上,胡正勋想,此刻的画面应该不是他腰酸背痛的错觉——今晚从进门起就意兴阑珊,连微笑都吝啬示人的陆鹤南,此刻在勾唇轻笑? 手机软件推送的笑话现在都这么好笑了吗? 胡正勋抬袖拭了拭头上的冷汗,因为陆鹤南这抹清浅的笑意,他周身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陆鹤南故意没回梁眷的消息,只当是给她的姑娘留下一个悬念。 消息虽然没回,想走的动作却丝毫不避人。他熄灭手机,从沙发上起身,伸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外套后,就随意地搭在小臂上。 然后朝站在光亮处的任时宁微微颔首:“宁哥,我先走了。” 对上任时宁探究的视线,陆鹤南才无奈地补上后半句解释:“她在门口等我,不好让她多等。” 这句话宠溺意味太足,勾得在场不愿八卦的人,心里也泛起阵阵涟漪。 这个她是谁?好想追到门口看看。 知道答案的任时宁会意地点点头,挥手放他离开:“帮我带声好。” 陆鹤南拎着衣服,抬腿临行前,宋清远捏着酒杯,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两声,引得陆鹤南犹疑地回过头,与宋清远四目相对。 顺着宋清远飘忽的视线,陆鹤南这才注意到杵在一旁的胡正勋。 任时宁也是在这时才明白,方才的沉寂哪里是什么意味深长的态度,不过是陆鹤南破天荒地走了一次神罢了。 陆鹤南盯着胡正勋怔忪了几秒,刹那后心里就有了决断。 陆家没有与胡家撕破脸的必要,树一个敌人也远比交一个朋友要更容易。 饶是再不情愿,陆鹤南也还是拿起桌面上的酒杯,微微俯身与胡正勋手中的杯子相碰,喉头滚动,喝下这杯名为赔罪的酒。 “别想太多。”陆鹤南撂下杯子,拍了拍胡正勋佝偻的肩膀,又抬眼扫视了一圈其他人。 “今天是我扫大家的兴了,改日得空了再请大家来家里聚。” 陆鹤南这话说得实在漂亮,底下的人也不敢真的舔着脸问他再聚的时间地点,只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起身,面上堆笑地送他出门。 胡正勋眼观鼻鼻观心,一向粗笨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活络起来,站在原地迟疑上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说了多蠢的话。 陆鹤南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会是玩玩而已? —— 北城的四月份,夜里还是有些寒凉的。 没有登记过的外来车辆,没有驶入麓山会馆的权限,所以通往山顶的最后一段路,梁眷只能下车步行。好在走到一半时,碰巧遇见了巡视的摆渡车,借着顺风车的便利,梁眷到达麓山会馆门口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快一些。 两条已发送的微信消息,好似石沉大海。梁眷双手环胸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越等越不安。 该不会已经走了吧?来之前打声招呼好了,搞什么惊喜嘛?白白冻这么久。 梁眷在夜风中转身,吸了吸鼻子,用力地踩了两下路灯下自己的影子。 “再等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回去。”梁眷语气恨恨地说给自己听。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声响。 肩膀上莫名一沉,原属身外的温暖,比那道熟悉的声线更快一步地抵达梁眷身边。无情掠过肩膀的晚风,也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悉数挡在身后。 梁眷披着陆鹤南的衣服,垂眸盯着地面上两个不断重叠再重叠的影子,呆呆地兀自看了一会,才难为情地扭头望向陆鹤南。 “等我就这点耐心?”陆鹤南勾唇轻笑了下,耐心替梁眷笼好衣服后,才撩起眼皮,温声拿她打趣。 梁眷不好意思地别看眼,嘴硬道:“我从不等人的。” 陆鹤南轻笑了下,放下手臂自然地牵起梁眷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咱们坐车下山好不好?”牵着那只小小又冰凉的的手,陆鹤南下意识皱眉。 梁眷固执地摇了摇头,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眼里流淌着动人的光彩。 “咱们走下去吧。”梁眷又偏头去望被月光照耀的林间小路,清冷的嗓音渐渐柔和。 “你看这条路,像不像我第一次和你来麓山会馆那天?” 第一次来麓山会馆?那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陆鹤南顺着梁眷的视线去望,映入眼帘的是他走过很多遍,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他看不出今日与昨日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出今日与去年有什么相同。 麓山会馆的这条路行车过人、经年不变,今日头顶的月光也与平日别无二致。在旁人眼中日复一日的景色,落在梁眷眼里却好像是带上一层无法复制的滤镜。 陆鹤南收回视线,目光转而落在梁眷的眉眼处——那是一双会爱人的眼睛。 “是,很像。”他垂眸,违心又真心地应和梁眷的话。 梁眷眉头舒展开,看着陆鹤南甜甜地笑起来,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朝山下走。 “如果是现在是冬天就好了。”走至半山腰处,梁眷冷不丁冒出一句。 “为什么?” 陆鹤南心里莫名一悸。春天满眼生机盎然,不比冬天的荒芜更迷人? 梁眷垂下眼睫,很好地藏住心事,只讷讷地笑答:“因为冬天会下雪。” 陆鹤南笑了一下,呼吸依旧平稳,脚步也没停。他只当这个年纪轻的姑娘是天马行空,望着皎洁月色联想到了皑皑白雪。 第123章 可那又如何?四季更迭,年复一年,总有再到冬日,共迎飘雪的那一天。 —— 冬天会落雪。 在你牵我手的时候,如若雪落满头,那将好似白首。 梁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今天猝不及防地看见意料之外的白束川与韩玥如? 她没来由的心慌,也没来由的希望这条寒凉的夜路,永远永远没有尽头。 第92章 雪落 不知道是不是陆鹤南常说的那句祝福起了作用, “得天眷顾,万事顺遂”这八个字,在拍摄《忆兰因》期间, 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梁眷身上。 祝玲玲帮梁眷认的师父王海源年纪不算太大,三十五岁出头,娃娃脸,鼻梁上架着厚重的黑框眼镜, 周身带着一种少年老成的诙谐感。 见面的第一天,好奇心极重的梁眷站在祝玲玲的身侧, 偷偷对着面前的男人横看竖看, 愣是没看出来一点艺术家的气质来。 直至自我介绍那串车轱辘话讲完,再在祝玲玲的陪同下局促入座,王海源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语气生动地教起电影专业知识时,梁眷才猛然明白坐在她面前正侃侃而谈的男人,是个多么有价值的宝藏。 深受电影世界震撼的同时, 梁眷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以貌取人的陋习。 第一次课程还没结束, 梁眷就已经和王海源打成一片, 玩笑话也是张口就来。祝玲玲见两个人处的合拍, 第二次上课的时候, 也就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 对于拍摄电影, 梁眷这个门外汉虽然是第一次上手, 但却很有悟性,进度之快完全超乎了王海源的预期。 在《忆兰因》正式拍摄之前, 适逢五一长假,已经“学成出山”的梁眷还是拎着行李住进王海源的剧组, 全天候地杵在监视器旁,边听边看,少说多做,实际感受了一下镜头艺术带来的巨大魅力。 梁眷情商高人又漂亮,剧组上下从主演到后勤没有不喜欢她的,只除了见到她就习惯性臭脸的师父王海源。 赖在王海源剧组,和工作人员同吃同住的第五天,天天被迫回答十万个为什么的王海源,觉得自己的耳朵每天都在备受煎熬。 好不容易捱到假期最后一天,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就如同王海源彼时的心情一样。 可惜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以为可以重新拥抱清净日子的王海源,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踏上剧组大巴,一声“人齐了就出发”还没等说出口,就见到了抱着马扎,坐在后排混在人堆里,笑得一脸灿烂的梁眷。 众目睽睽之下,王海源敛起脸上僵硬的笑容,直接当着梁眷的面将一通电话打到祝玲玲那里,嚷嚷着要她立刻马上把梁眷带走。 电影拍摄现场在北城邻市郊区的湿地公园,就算祝玲玲挂了电话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赶,最快也要当天下午才能到。 王海源没法子,凭着最后一点良心与师徒情分,还是不情不愿地先将梁眷带到了片场等待。拍摄的过场当中,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王海源的心不在焉。 坐在监视器后的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日落时分,在一片芦苇荡中见到了红裙飘飘,连长发都在风中飘荡的祝玲玲。 马路与片场中间隔着大片芦苇,车子开不进来,只好停在马路边。 祝玲玲是从车后座上下来的,脑子活络的人立马反应过来车上应该至少还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下一瞬气场盖过祝玲玲嚣张的红裙倩影,施施然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神色略显冷淡,气质沉冷的年轻男人。 哪个深藏不露的大佬来探班了?这是王海源剧组上下齐刷刷的第一想法。 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轻轻合上,那个男人却没有像祝玲玲一样款款向大家走来,而是堪堪在车身前站定,然后逆着黄昏的柔和光线,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扫向片场中央。 他在找人。 “我靠,这是谁啊?”管后勤的李哥听到动静也撇下手里的活,挤到前面来,胳膊推了推身侧的场记,语气八卦。 “我上哪知道。”场记白了一眼好事的李哥,而后又蹙起眉低声猜测,“不会是玲玲新找的男朋友吧?” “看着不像。”抱着胳膊不发一言的选角导演摇了摇头,一脸笃定,“这俩人看着不搭。” “确实不怎么搭。”李哥不由得为选角导演的话投上一赞成票,“而且,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玲玲怎么不坐副驾驶啊?” “不搭吗?男帅女美,我看着挺搭啊。” 喜欢抬杠的场记不信邪,抱着场记单,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芦苇荡里那个举手投足都从容优雅的男人。 “咱们在这猜来猜去有个什么劲,直接找梁眷问问啊,她是玲玲的朋友,肯定知道点热乎新鲜的猫腻。” 摄像组的人也撂下设备凑近,寻了个最佳视角,看起热闹。 “对啊!”李哥猛地一拍手,转头环顾四周,“梁眷干嘛去了?” “不会是让咱们王导给打包送走了吧?”刚加入王海源团队,摸不清他心性的年轻摄像,忍不住在各位前辈面前小声打趣。 “老王才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呢!你还真以为他是不喜欢梁眷啊?”跟着王海源很多年的李哥冷哼一声,懒得多辩解些什么,扭头去后面人堆里找起梁眷。 “梁眷!眷眷!” 李哥拉长语调,围着片场走了大半圈,终于在剧务组那里找到了缠着剧务主任,闷头苦学的梁眷。 “怎么了李哥?” 梁眷敷衍地抬头应了一声,而后又把手里的笔记本递到剧务主任眼皮下,请她检查一下自己的笔记是否有错误。 “玲玲来接你了。”李哥心里急得很,面上仍故作淡定。 “哦,玲玲来啦,你让她多等我一会。”梁眷的眉眼间有一瞬间的欣喜,只一瞬,她就又微微俯身去倾听剧务主任的教导。 李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上前一步,低声补充道:“一块来得还有一个男人。” 梁眷握笔写字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眼睫微颤,那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就被否决。 她动身来找王海源的前一天晚上,京州那边恰好出了事,不过一通简短的电话,就让喜怒不形于色的陆鹤南变了脸色,随后就连夜回了京州。这才五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 这五天陆鹤南大概很忙,电话总在临睡前打来,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又匆匆挂断。思念占据了梁眷的内心,她只能不停在剧组里打转来分散注意力。 “是杨一景吧?”梁眷重新握紧笔,下笔不停。 “杨一景我能不认识吗?我俩五一之前还见了一面呢,他还拜托我在组里好好照顾你!”见梁眷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李哥的口吻有些急了。 不是杨一景。梁眷的心再次乱了。 “来了个男人有什么可稀奇的?”说话的是年近四十,未婚未育,风韵犹存的剧务主任。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李哥嘿嘿笑了两声,故弄虚玄地挪步到两位女士身边。 “来个男人确实是没什么稀奇的,就是那个范儿看上去太不一般。” 李哥来了兴致,一双手在身前身后来回比划,可只情绪高涨地比划了两下,看见映在地面上宛若跳梁小丑般的影子,他就莫名泄了气。 人和人之间,果真不能乱比。那都不是自惭形秽,是自取其辱。 “你们自己去看吧!我学不出来!”李哥朝远处摆了摆手,失落的口吻里八卦仍在,“我们都在猜是不是来哪个来探班的大佬。” 大佬!梁眷的心跳彻底停拍。 王海源这个默默无闻,在娱乐圈里掀不起丝毫风浪的剧组,哪里值得大佬千辛万苦的跑上这么一趟? 在情场得意惯了的剧务主任对男人提不起丝毫兴趣,轻笑两声,刚想偏头同梁眷说方才没说完的话,却见到这个永远满满生命力的姑娘,此时正一脸失魂落魄。 剧务主任嘴唇翕张,还没等说出来点什么,便被梁眷的话给堵了回去。 “秦老师,我想出去一下可以吗?很快就回来。” 梁眷抓着笔记本的手隐隐用力,记满笔记的硬.挺纸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暴露了无数少女充满希冀的心事。 剧务主任从没见过这样的梁眷,当下没醒过神来,只怔怔地挥手同意她先走。 李哥到底是上了年纪,望着梁眷衣决飘飘的背影,反应过来一阵才想起来拔腿追上去看热闹。 可人一老,手脚倒腾的就慢,等他再绕过大半个片场,重新挤在人群前面的时候,只见到身着白衬衫外套的梁眷,在一片随风飘荡的半人高芦苇丛中,不顾一切地跑向那个清风朗月的男人。 “我靠,这什么情况啊?”李哥一来就见到这大场面,登时惊得下巴差点都合不上。 所以那个身份或许可疑,气势却无疑的大佬,不是祝玲玲的男朋友,是梁眷的? 第124章 选角导演长叹一声,欣慰地看向芦苇丛中放肆相拥的一对男女,得意地拍了拍刚刚还在咬牙嘴硬的场记,故意调侃。 “怎么样?我就说那个男人和玲玲不搭吧。”选角导演揽着场记的肩膀,朝远处微抬下巴,“看没看见,这才叫登对,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选演员挑角色,是跟你闹着玩呢?” 梁眷的白色衬衫料子又柔又薄,里面也只穿了一件打底的吊带,陆鹤南宽大的手掌紧紧贴在她的脊背上,仿佛能越过衣衫,直达细腻光洁。 “你怎么来了?”梁眷的唇角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可一开口,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明晃晃的委屈,细听下去,竟还有哭腔。 好没出息。梁眷一边瘪嘴暗骂自己,一边用力紧了紧环在陆鹤南腰间的手。 阔别五天,连最为熟悉的温暖怀抱,都稍显陌生疏离。温软归位的刹那,陆鹤南不由得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放任自己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 沉默半晌,他才嗓音喑哑地答:“我猜你有点想我。” “你不想我吗?”梁眷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眼角那串不算太显眼的亮丽晶莹,恰好蹭在陆鹤南的衣袖上。 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自己,那双被眼泪洗刷过的眼睛清澈的过分,陆鹤南甚至能从那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的眼中只有这一个人,也只能看见这一个人。 她问得真挚又执着,让陆鹤南不得不耐着性子,俯身低声去哄。 “我不是有点想你。”沉缓的声音,缱绻的语调,字字温柔。 被幸福感包围的梁眷却听到一个不字,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呼一吸间,即将退潮的眼睛又要卷土重来。 陆鹤南无奈地叹息一声,改用单手环住她,而后抬手捂住那双引人犯罪的眼。 最后俯下身,鼻息掠过怀中人的眉眼,再掠过鼻梁,而后在那抹嫣红处停下。直至交融的呼吸彻底同频,他才珍重地任由自己在那抹嫣红降落。 “是很想你。” 第93章 雪落 陆鹤南不是空手来的, 他牵着梁眷的手,越过半人高的芦苇丛,重新回到剧组中间时, 就将车钥匙递给了负责后勤的李哥。 “后备箱与车后座的东西,就麻烦李老师找人搬一下了。”陆鹤南语调沉稳,见到李哥时微微颔首,给足颜面。 这声沉稳含蓄的“李老师”让梁眷眼皮重重一跳, 茫然无措间,她甚至都忍不住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逢人就喊老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娱乐圈的一种传统。可这种传统, 向来只看财经板块的陆鹤南竟然也知道? 这里到底是别人的主场,梁眷又是在这偷师学艺,陆鹤南下意识的就将自己的位置放低。说话时唇角带笑,连眉眼都带着笑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平日那么冷肃。 可就是这份谦卑得体的态度,让在片场里一向混不吝的李哥,都拘谨了不少。 大佬为爱做小伏低, 这种情节只怕在话本里都少见。 被尊称为“李老师”的李哥诚惶诚恐地从陆鹤南的手里接过钥匙, 一脸不解:“这是?” 陆鹤南脸上笑意加深, 握着梁眷的手也隐隐更用力了些, 哼笑答道:“梁眷这不是要走了吗?为了感谢大家, 临走前想请大家吃个下午茶, 这才托我带来。” 一段话被陆鹤南说得大有夫妇一体的意思, 从他的来意再到梁眷的谢意,都被囊括其中。 听到下午茶李哥眼睛一亮, 可当着陆鹤南的面,他还是故作沉稳, 拿出后勤主任的应有的气度,耐着性子,同陆鹤南开起玩笑。 “下午茶?”李哥笑着反问了下,然后抬头望向天边低垂的黄昏日落,壮着胆子打趣,“该是吃夜宵了吧!” 祝玲玲和王海源寒暄完,并肩朝这边走来,看见李哥没多憋上几分钟就暴露本性,连忙上前打岔。 “行了李哥,有的吃就不错了,大字不识的一个人,还在贵客面前咬文嚼字起来了?” 这声咬字极重的“贵客”让有些飘飘然的李哥醒过神来,都怪陆鹤南太平易近人,让他都张狂的有些忘乎所以了。 看见导演王海源和祝玲玲都在陆鹤南面前站定,李哥极有眼力见的握着车钥匙退后几步,走远后才扯着嗓子开始吆喝,说梁眷请大家吃夜宵了,而后挥手招呼手下几个年轻的崽子,要他们赶紧把东西搬出来。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剧组里,只有梁眷面上一热,讪讪地垂下眼睫。 假期五天时间里,一门心思扑在拍电影身上的梁眷,哪里有空想过这些人情世故?赖在剧组白吃白喝的日子,过得太惬意,竟让她忘记了,做人不能无下限地消费别人的善良。 人与人之间,互利互惠,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自大学毕业后就在娱乐圈沉沉浮浮的王海源,也算是阅人无数。甫一见到陆鹤南他就知道,这个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贵重的男人,不是那种时常光顾娱乐盛典,以选妃为乐的公子哥。 真正有身份、有权势的人,从来不会光顾这种易落人口实的地方。 娱乐盛典尚且如此,电影片场亦然。 “什么时候走?”他们这样一座小庙里,装不下这尊大佛。 王海源屏住呼吸,从头至尾视线都没有和陆鹤南交汇过一次,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站在他身边的梁眷。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让向来心大的祝玲玲都不免蹙起眉头,略带责备地看向王海源。然而王海源神色不变,只是那双固执紧锁梁眷的眼睛,不知道何时沾染上了些许怜悯与同情。 本该屹立在巍然山巅,用余生去仰望的天上月,变成了朝朝暮暮间,替她抵挡风雨的靠山石。 可风雨又是从何处而来? 梁眷风调雨顺的平坦人生里,或许本没有那么多风雨,唯有月亮坠落在她手心的那刻,命运簿之外的风雨也将随之而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谁都不知道这份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拍惯文艺片中悲欢离合的王海源,想到这不由得心有戚戚。 祝玲玲和王海源接下来还有电影合作计划,三言两语间一时说不清,正好赶上这次会面,祝玲玲顺理成章的在剧组多停留两天。 需要立即动身回北城的人,一时只剩梁眷与陆鹤南两个。 李哥的钥匙送回的也很及时,陆鹤南握着钥匙先去马路边发动车子。迎着夜色,梁眷和王海源并肩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回去好好拍,别以为自己是业余的就可以糊弄。”王海源还是那副老古板的模样,只是声音里带着点离别时该有的异样。 王海源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还有很多,国内国外到处跑,只是目的地再也没有北城。自此一别,生活回到正轨的两个人,再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知道。”梁眷忍下鼻腔酸涩,点点头,笑靥如花。 王海源垂着头,故意没看梁眷的笑脸:“遇到困难就及时联系我,别自己在那憋着。” “哎呀师父,我都要走了,你怎么还这么唠叨啊!”受不了离别场景的梁眷赶紧打断王海源的话,用力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唯恐会有不听话的眼泪落下。 “这时候嫌我话多了?”王海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漆黑的夜色极好地藏匿住他同样湿润的眼眸。 梁眷和他在片场里胡闹惯了,自是不把他的生气放在眼里,轻笑一下,就继续向前走。 “梁眷。”王海源顿住脚步,望着梁眷越来越远的背影,蓦地喊了一声梁眷的名字。 “怎么啦师父?”梁眷应声回头,在一片光亮中站定。 王海源长提一口气,缓缓开口:“拍电影讲究的是剧情的完整与情绪的表达,不是刻板教条的书本知识。那些都是别人的经验,只做某种程度上的参考,它们不一定适合你。” 风声将王海源发颤的嗓音递到梁眷的耳畔,她的心蓦地静了一瞬。猛然间,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抱着笔记本一字一句记录,将剧组前辈随口一说的话奉为圭臬的模样。 梁眷忽然明白了。 明白王海源为何执意要将她送走。因为,她差点就本末倒置,学偏了。 和煦的晚风再次拂过梁眷苍白的脸,风过留痕,这下真的有一行清泪随着风离去的脚步,簌簌滚落。 距离隔得实在是有些远,天色又暗,王海源没看见梁眷脸上的一行清泪,对着光亮处静默的人影,他兀自继续说下去。 作为前辈,作为梁眷在导演行业的第一位领路人,王海源把能教的都教了,眼下这种时候,还要在说些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一言一行,全凭内心。 “电影人要走的路还很长,你才刚开始,未来要慢慢来,不要着急。” “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永远不要浪费自己的灵气与才气,我等你在电影界大放异彩。” 话说尽了,王海源的嗓音也哑了。他看见梁眷抬手抹眼泪的动作,失笑一声,挥手要她赶紧上车。 第125章 “照顾好自己,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陆鹤南一个人在车里安静地坐了很久,直到清冷的月色映满整个车顶天窗,他才等来满脸湿润的梁眷。 “怎么了?”陆鹤南没急着发动车子,侧身拿了纸巾仔细地替梁眷擦掉眼泪。 可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陆鹤南越软下声音去哄,梁眷哭得越凶。 在梁眷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话语里,陆鹤南听明白了个大概——她受不了离别的场面,尤其是重逢之日遥遥无期的那一种。 离别是成人世界里,永远高悬,任谁也无法打破推倒的规则。哪怕是人生一片坦途的陆鹤南,也无法抵抗这种宿命。 他劝不了,也不能说些徒有其表的漂亮话来哄梁眷开心,叹息不忍到最后,只能不停地替她擦眼泪。 抽噎颤抖地哭了一阵,梁眷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想通了,她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泪眼朦胧的眼睛虚虚地看向陆鹤南。 “你说,我光是和相识不久的师父离别,就难过成这样,要是和你离别呢?” 梁眷静静地将这种离别假设,代入到自己与陆鹤南身上。 陆鹤南也静默地望向她,喉结滚了滚,漂亮的桃花眼眨了又眨,终是在一片死寂中脸色沉沉的开了口。 “你和我,永远都不会有离别的那一天。” 陆鹤南一字一顿,说得很笃定,笃定到不容置疑,笃定到生来如此。他的气场太过强大,让人下意识臣服且信服。 然而梁眷不知道,陆鹤南很少给予人承诺,更遑论在这份承诺里加上一个“永远”。 什么是永远?永远又是多久? 永远不是从生到死的此生,更不是生生世世的轮回。而是从相遇到分离,你陪我走过的这一段,就是你与我的永远。 梁眷低低地笑出声,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光亮不足、视线不明的道路,热泪险些要再次从眼眶中滑落。 王海源曾经说越感性的导演,越能和大多数观众产生情感共鸣,这样才能拍出好的电影。这话空洞又没有说服力。 梁眷从前不信,且嗤之以鼻,现下却信了。 因为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她望着漆黑一片的不明前路,眼前像是闪过五彩斑斓的走马灯一般,闪过她和陆鹤南的所有,包括令人唏嘘的结局。 梁眷这没来由的沉默和轻笑,让陆鹤南莫名焦躁。 他降下车窗,发动车子,凉风灌进车内,月色被甩在身后的那一刻,那些萦绕在心头迟迟不得解脱的束缚,忽然有了崩裂的迹象。 “梁眷,和我回家见一下我的大伯和伯母吧。” 第94章 雪落 见家长这种事, 讲究个情到浓时的水到渠成。可陆鹤南在今时今日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梁眷隐隐嗅出些不同寻常。 “怎么了?”她轻轻握住陆鹤南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答反问, “是京州出什么事了吗?” 陆鹤南深深地舒了口气,晦涩的目光径直望向前方平坦空旷的马路,手腕下压,将梁眷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是什么大事。”陆鹤南笑了笑,笑得很牵强。 可惜陆鹤南再细微的表情, 也逃不开梁眷敏锐的眼睛。从刚见面的时候, 她就注意到了,他很疲惫,倦怠的眉眼下是强撑着的宁静从容。 “跟我也不能说吗?”梁眷没径直逼问,只语气柔柔地诉说。 陆鹤南呼吸一顿,握着梁眷的手越发用力。半晌,他平静道:“梁眷,我大伯病了。在召开中晟高层会议的时候, 心脏病复发。” 梁眷心里一惊, 下意识偏头反问:“人怎么样?”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好在是抢救过来了。”陆鹤南的嗓音仍压抑得紧, 上扬的嘴角里无端挂上几抹苦涩。 回北城的路是一条路况和照明都不算太好的乡道, 天色暗视野不好, 剐蹭这种小型事故也是时有发生。 梁眷和陆鹤南这次的运气不太好, 从剧组开出去还不到十分钟,就被堵在了只能单向行驶的马路上。 前面发生了交通事故, 一时半会走不了,陆鹤南索性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和梁眷在一片宁静的月色中深深对望。 “眷眷,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 “没有。”梁眷讷讷地摇头。 决定自揭伤疤的思考时间不过短短一秒钟,明明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是覆水难收,可陆鹤南还是想说,就在此刻。 他降下车窗,点燃手指间的烟,手肘搭在车窗上,说话时神情淡漠。 “我堂姐陆雁南是我二伯的独生女,而我大哥陆琛与我同父异母。在我妈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爸养在外面的那个情人,抱着孩子闹到家里,我妈一气之下早产了。” 同父异母、养在外面、情人……私生子,这几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让家庭和谐,父母恩爱的梁眷大气不敢喘。 “陆家有家族性心脏病遗传史,几乎每一辈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被老天无情选中。”陆鹤南淡笑了下,讽刺意味明显。 “或许是因为有早产这一遭吧,这一辈里得病的人是我,上一辈是我大伯。”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声音如常的接着说下去:“就是因为心脏病遗传的概率太大,所以我大伯和伯母才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 蓦然听见陆家这些隐秘的新闻,梁眷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却是心疼 “没有自己的孩子。”梁眷怔怔地低头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大伯和伯母,才会对你们姐弟三个视如己出。” 即使是从没见过,梁眷也在陆鹤南有意无意的描述提及中,渐渐描摹出了陆庭析和黎萍的影子。 那该是一对很恩爱的传统夫妻,严父慈母,舐犊情深。 “是,大伯和伯母对我们三个都很好。”提到陆庭析与黎萍,陆鹤南冷淡的眸子漾出一点温柔,“但是最受宠的肯定还是我。” “因为你是姐弟三个人里面最小的吧!”见陆鹤南眉眼间有破冰的迹象,梁眷松了口气,笑着打趣。 陆鹤南咬着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严格意义上讲,我是大伯和伯母养大的,如若剥离掉绕不开的血缘关系,他们才该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父母。” 梁眷静静地听着,亮晶晶的眸子迎上陆鹤南玩味的视线。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父母健在,却还要劳烦大伯和伯母来抚养吗?” “他们肯定有……他们的难言之隐。”梁眷紧紧抿着唇瓣,心里暗自思索着一切有可能的原因。 低头搜肠刮肚间,却听到陆鹤南一声冷笑。 “难言之隐?”这四个字缠绕在陆鹤南的舌尖,紧紧束缚的样子,像是他不被父母所爱的前半生。 陆鹤南靠在椅背上,不紧不迫:“他们的难言之隐,大概就是运气不佳,生下了一个先天患病,永远无缘继承人角逐赛的弃子吧。” 梁眷的瞳孔骤然一缩,心口无端发沉。难道这就是豪门大姓,风平浪静下的阴私与龌龊吗?利字当前,孩子也可以被视为棋盘上的棋子。 而陆鹤南这颗于他父母而言无用的棋子,连出现在棋盘上都不配。 “可你的大伯,不也是现如今陆家的掌权人吗?”梁眷不解。 “今日不同往日,三十多年前的陆家,还不像现在这样如日中天,爷爷的三个儿子里,只有大伯最具谋略与手段,选他继承家业是当时的陆家唯一的出路。” 而现如今,一个枝繁叶茂,根系深厚,兢兢业业走上坡路的家族,不能由一个有今朝无明日的话事人来领导。 恍惚间,梁眷忽然间明白了一切。 明白为什么继承家业的担子,会落在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身上。陆琛私生子的身份容易被人诟病,而陆鹤南的身体,让陆家上下不敢将所有的砝码都押注在他身上。 两相权衡之下,家里唯一的女孩——陆雁南是唯一的选择。 可一个在别人眼中于家族无用的弃子,难道就不配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不配拥有父母完整的一份爱吗? 梁眷的心里蓦地酸楚非常,她解开安全带,倾身往陆鹤南身边去凑,然后用力揽住他的脖子,脸深深的埋在他的颈窝处,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熟悉的令人安心。 “陆鹤南。” 梁眷喊得十分郑重,她闭紧眼,不愿让眼泪沾染在陆鹤南的衬衫上。 “嗯。”陆鹤南搂着梁眷的腰身,下巴放在她的肩头,轻声应了一句。 “带我去见你的大伯和伯母吧。”梁眷将话题又重新引回到陆鹤南最初的邀请上。 她想去见见。见见在这个世界上同她一样,不考虑利益得失,不考虑荣辱沉浮,只凭借一颗真心去爱陆鹤南的其他人。 陆鹤南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又松弛下来,用气音无奈道:“我以为你会不愿意,还想着接下来再打一下感情牌呢!” 第126章 “我有什么可不愿意的。”梁眷不满地趴在陆鹤南怀里,小声冷哼。 “我怕你年纪小,不想这么快就定下来。”陆鹤南轻抚梁眷的脊背,语调沉缓。 可宽厚的手掌还没等在那姣好的曲线上多做流连,怀里就猛地一空。 “什么定下来?”梁眷的脸上染上几抹红晕,欲盖弥彰地解释,“只是去见一下你大伯和伯母,怎么就成了定下来了?” 她的终身大事,可绝对不能被男人的三言两语就给哄骗了。 “也是,现在还太早了。”陆鹤南不置可否地挑眉,拽着梁眷的肩膀将她重新揽在怀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该在二十八岁那一年嫁给我。” 梁眷的心弦莫名一动,她心下隐隐有个猜测,可她不敢确认,只不安地摩挲着陆鹤南的领带。 “为什么?”犹豫半晌,她终是颤着嗓音问出口,“为什么是二十八岁?” 陆鹤南半眯着眼睛,努力一字一句复述那些早已刻在他心底的文字。 ——“我要在二十岁那年恋爱,然后与他熬过漫长、甜蜜、纷争不断的七年之痒。在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要与时间长河中,不曾走散的恋人,修成正果。” 这是《忆兰因》剧本里的最后一句话,是女主角陈灿仪此生不得圆满的绮梦,也是梁眷人生路上有关爱情的全部期许。 那些极力隐藏的少女心事,他到底还是看见了。 “相爱的第八个早春时节,恰好是你二十八岁那一年。”陆鹤南口吻很慢,慢条斯理地将梁眷引到他的人生正途上。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那时你还爱我,我会在那一年向你求婚。” “你少说了一个如果。”梁眷小声纠正他。 “什么?”陆鹤南没明白。 “你的假设,少了一个如果。”梁眷从陆鹤南怀中微微抬起头,补上他少说的那半句。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那时我还爱你,如果那时你也恰好还爱我,你会在那一年向我求婚。” “不存在第三种假设。”陆鹤南抬手将梁眷重新压回自己的怀里,珍重地吻了吻她落在耳侧的头发。 “我会永远爱你。” 他又说永远,梁眷的心尖猝不及防地颤了颤。 带着那股不可名状的悸动,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微微抬头,手指从喉结处缓缓上移,最后勾住他的下巴,将他朝自己唇边带。 陆鹤南眸色一暗,垂下头,就势吻上去。 今天开的车子实在太宽,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之间的距离犹如不可跨越的天堑。陆鹤南吻到最后隐隐失控,环住梁眷的腰,用力一带,转瞬间就将梁眷从副驾驶位上带离。 梁眷跪坐在陆鹤南的身上,肌肤隔着布料紧紧相贴,身下不断上涌的温度,与外溢的潮湿,让她隐隐有些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只得用无力的手掌握住陆鹤南的领带。 前方的小型交通事故责任划分明显,没多久道路就重新恢复畅通。听到后面急促的喇叭声,梁眷第一个从情迷意乱中回过神来。 “该走了!”梁眷偏过头躲开陆鹤南的吻,连滚带爬的重新回到副驾驶位上坐好。 陆鹤南重重喘息着,明显是有些意犹未尽。领带松散开,出门时还很服帖的衬衫,现在也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始作俑者梁眷,却连目光都不敢投向身侧半分。 太荒唐了!这可是在车里!陆鹤南的手指刚刚已经探向了那潮湿幽深的地方,只差一点……梁眷羞涩地闭上眼,不敢再回忆数秒前的情难自已。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静默的空气里仿佛能闻到差一点欢好的气息。 梁眷降下车窗,企图让这股暧昧旖旎随风散去。 裤子上是一片难耐的湿润黏腻,陆鹤南低头瞥了眼黑色裤子上那抹不正常的光亮,清了清嗓子,想打破沉寂:“你刚刚……” “不许说。”梁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红着脸,恼羞成怒。 陆鹤南忍不住失笑:“我还没说什么呢!” 梁眷不答话,只气鼓鼓地望向车窗外。他还能说什么?左右是些让自己难堪的话。 走过乡道,驶入主干路的立交桥,就算彻底进入北城。 夜里十一点,正是这个城市华灯初上,灯火通明的好时候。梁眷怔怔地望向车窗外,一盏接一盏飞驰掠过的路灯,只在她的眼眸中留下片刻光影。 北城原来这么美,转瞬即逝,不可方物。 “陆鹤南,等我二十八岁那年,你在北城跟我求婚好不好?” 关于携手相伴的以后,关于更进一步的婚姻,梁眷第一次鼓起勇气展开无尽遐想。 “时间嘛,最好是在冬季。”梁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声音柔缓的继续说下去,“身边还要有许多许多的玫瑰。” 惯用理性思维考虑事情的陆鹤南下意识蹙眉搭腔:“冬天玫瑰花怎么存活啊?” “我不管,我不仅要玫瑰,我还要江南江北两侧,同时有烟花燃放。” 梁眷甚少任性,也从不提过分的要求。在陆鹤南面前,这是平生第一次。 修成正果的那天,她要轰轰烈烈,要世人皆知。 —— 二十八岁,玫瑰花香四溢的北城冬季,盛大烟火落幕的那一秒,如果你还爱我,请记得向我求婚,许诺余生。 第95章 雪落 《忆兰因》重整旗鼓开机那天, 风和日丽,一扫北城多日来的阴雨连天。 早上八点,梁眷和祝玲玲赶到第一幕戏片场的时候, 杨一景和胖哥早已等候多时。 这两个专业气氛组,瞒着剧组上下,连夜悄悄搞了一个小型的开机仪式,上香剪彩, 红包条幅一应俱全。 祝玲玲和杨一景大学期间也参演过不少小成本电影和电视剧,开机仪式上的诸多事宜, 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梁眷却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经历, 她站在众人最中间,余光望向身边的祝玲玲,照葫芦画瓢依样燃香鞠躬、拜四方、静心许愿。 做惯了这种事情的祝玲玲,早没有了十八岁时第一次站在开机仪式上的虔诚与忐忑,随便应付两下了事后,她就笑眯眯地看向还躬身未起的梁眷。 祝玲玲静静地等着,不发一言, 直到梁眷缓缓睁开眼睛, 才温声去问。 “许了什么愿啊, 我的大导演?” 自从梁眷接手《忆兰因》导演这一职位后, 祝玲玲就总拿“大导演”这样的说辞来打趣, 久而久之梁眷也被喊成了厚脸皮, 眼下已经可以神色坦然的接受这一称呼。 梁眷走上前, 恭恭敬敬地将手上的三支香插在香炉里:“当然是希望咱们拍摄可以一切顺利啦!” “有我们在,怎么会不顺利?”祝玲玲握住梁眷的肩膀, 安慰性的拍了拍,揽着她走向万众期待的片场中央。 演员是电影的描述者, 而驱动他们演绎的灵魂,是荧幕后洞察一切角色内心的导演。这份难以承受的重量,牢牢压在梁眷的肩头。 直到站在摄像机前,握着红布的那一刻,梁眷其实仍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有这种能力。即使王海源说她是他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即使祝玲玲说这个职位非她莫属。 “眷眷,我们没有退路了。”祝玲玲拽着梁眷的衣袖,凑近覆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梁眷的手抖了抖,蓦然回神,然后在一片喧嚣吵嚷中渐渐恢复理智。 胖哥握着小型dv想记录下开机仪式上这神圣的一刻,然而视频里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梁眷握着红布一角,迟迟没有继续的动作。 “梁导!快掀啊!”站在镜头后面不清楚状况的胖哥,忍不住大声催促。 梁眷应声望去,唇角上扬朝镜头笑了笑,然后心一横,在众人一片的欢呼中,扯下尘封在摄像机上,寓意美满顺利的红布。 摄像机上的红布一经掀开,在杨一景中气十足的一声“开机大吉”中,梁眷算是已有半只脚踏入导演界的大门。 陆鹤南是当天下午四点多,在京州疗养院的走廊里,收到梁眷发来的开机视频与照片。陆庭析的病情仍旧凶险,陆鹤南没等到梁眷电影正式开机,就又匆匆赶回了京州。 缺席梁眷的人生大事,不可谓不是他人生的遗憾之一。 视频里众人的欢呼与吵嚷声,渐渐成为不太真切的背景音。人头攒动的镜头里,陆鹤南却只能看见身穿白t蓝色牛仔裤,妆容也故作低调,全然不想遮盖演员风头的梁眷。 看着手机屏幕里梁眷的笑颜,陆鹤南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三儿,看什么呢?”黎萍扶着陆庭析慢慢从诊察室里走出来。 手机视频的进度条还差几分钟才结束,陆鹤南强逼着自己移开目光,将手机揣回口袋里,扶住陆庭析的另一只胳膊。 “梁眷的电影今天开机,她刚刚给我发来了开机现场的视频和照片。”陆鹤南放慢步子,跟着陆庭析的步调,一步一挪,缓缓往前走。 第127章 梁眷的名字,在陆庭析和黎萍这已经不算陌生。听见陆鹤南提起梁眷,因为病情而一直神色恹恹的陆庭析顿时来了兴致。 陆鹤南和梁眷谈恋爱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这大半年里两个人聚少离多,细说起来竟连张合影都没留下。 陆庭析和黎萍也只在陆鹤南的口中,听过有关梁眷的事情,可对这个姑娘的样貌身形,却是一概不知。秉持着对姑娘家的尊重,夫妻两个也一直忍着,没有让手底下的人去滨海调查梁眷的家庭底细。 他们如同世界上的其他普通父母一样,对未来的这个“儿媳妇”满怀期待与憧憬。 刚走进病房里,陆庭析还没等在病床上躺平稳,就忙不迭指挥陆鹤南把手机拿出来:“照片和视频给我也看看!” 陆鹤南没法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只得低眉顺眼地将手机递过去,视频的进度条也被陆庭析拉回原点。 黎萍将陆庭析的眼镜递过去,身子也下意识地探向丈夫手里的手机。 “你挡住我视线了。”陆庭析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不满地推了推黎萍的胳膊。 看“侄媳妇”心切的黎萍,也同样没好气,冷哼道:“你就不能把手机往我这边凑凑?” 妻管严的陆庭析瘪了瘪嘴,不情不愿的将最佳视角分给妻子一半。 两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人,像是个不愿错过电影情节的年轻人。斗嘴不过持续了几秒钟,两个人就又极默契地抬手将进度条重现拽回起始点。 有关梁眷的一帧一瞬,他们都不愿意错过。 陆鹤南静静地站在病房窗边,眉眼带笑地注视着这“夫妻和顺”的一切。 “梁眷就是这个姑娘吧?” 视频仅播放了三分钟,陆庭析就有了论断,按下暂停键,他抬头询问了一下妻子的建议。得到黎萍的点头肯定后,他才望向陆鹤南确认正确答案。 视频的前半段陆鹤南是看过的,他很确定,在前十分钟里,没有任何有关演职人员的介绍。所以,陆庭析和黎萍的猜测,只源于无从说起的直觉。 陆鹤南眉头一挑,将信将疑的走过去,俯下身朝陆庭析手指的方向一瞥,落在视线里的正是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几个男生在条幅前耍宝逗乐,笑得开怀的梁眷。 这是她在这个视频里的第一个镜头,站在右下角里,再偏一点点,镜头就要框不住她了。 不等陆鹤南开口给出答案,心思细腻的黎萍光是从他眉眼间的变化,就能判断出个大概。 年轻时她也被这样深沉的爱过,热恋时,陆庭析注视她的神情,就如此刻陆鹤南这般——眉眼温柔,珍重虔诚。 “你猜对了老陆!”黎萍收回视线,推了推陆庭析的肩膀。 陆鹤南点点头,替陆庭析按下播放键:“大伯,你好眼力啊!怎么看出来的?” 陆庭析边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边分心去答陆鹤南的话:“这姑娘看着就跟其他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她够沉稳也够清高。” 他养大的孩子,他知道。太俗套的女人,入不了陆鹤南的眼,更谈何走进柔软内心。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饶是有足够的信心,陆鹤南开口问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显而易见的紧张。 都说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可紧张的心情不知为何落到了陆鹤南的头上。他认准的人,他希望大伯和伯母也能发自内心的满意。 视频再次被陆庭析暂停,对上他深沉冷淡,不辨喜怒的目光,陆鹤南下意识屏住呼吸。 “看上去很不错。”陆庭析面色不变,说得言简意赅。 听见陆庭析这样说,陆鹤南几不可闻地长舒一口气,高悬的心也放下一半。陆庭析其实很少夸人,能得到他一句“很不错”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还没有正式见面,只是从模糊不清的视频里简单审视了解,就得到这样的评价,陆鹤南已经是非常满足了。 陆鹤南藏得再深的微表情,也逃不过陆庭析的眼,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这个侄子的傻气,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就被一个女人吃得这么死? 就算是心里再恨铁不成钢,陆庭析也还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夸赞:“配你简直是绰绰有余。” 心脏彻底平稳归位。在梁眷的不知道的视角下,她已经平稳顺利的通过了陆家最高掌权者的考察。 陆鹤南身体一僵,然后怔怔地抬起头,在陆庭析波澜不惊的目光里,他看见了自己不可置信到失态的眼睛。 陆庭析冷哼一声:“到底是年轻气盛,这么沉不住气!” 黎萍自然是见不得陆庭析说自己养大的孩子有一点不好,明知道这话只是玩笑,不带着指责的怒气,她也还是极其不爽的打了陆庭析一巴掌。 “你沉得住气!”姿态守序的大家闺秀黎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二十四岁的时候,还不如我们三儿沉稳呢!” 在小辈面前被妻子这样数落,陆庭析多少有点没面子,装腔作势地轻咳了两声,就嗓音僵硬地招呼黎萍继续看视频。 黎萍本不愿给陆庭析台阶下,但奈何有关梁眷的视频被陆庭析捏在手里,她只得半推半就的顺了陆庭析的心意。 视频的后半段陆鹤南也没有看完,他拖来一把椅子,坐在黎萍身侧,三个人头挨着头,互相依偎着看完全程。 聊天框里视频后面是几张照片,有梁眷手拿红包的单人照,也有她和剧组人员的的合照。 陆庭析一张一张翻到最后,长叹一口气,眼中满是遗憾:“你要是在那就好了。” 这些照片里,本该有一张陆鹤南与梁眷的合照。 话说到这,黎萍的情绪也有些低落:“还不是你这个糟老头子不争气,好端端地非整生病这一出,这下好了,三儿刚谈的女朋友都得被迫撂在一边。” “伯母,你别这样说。”陆鹤南抿着唇,蹙起眉头。 同是女人的黎萍自然能照顾到梁眷的情绪:“眷眷她没有生气吧?小姑娘要是跟你闹脾气也正常,谁谈恋爱总异地恋啊?你得用心去哄!” “你放心吧,她没跟闹脾气。”陆鹤南拉过黎萍的手,温声安慰,“我来京州,就是她催我来的,要不是拍电影的事太匆忙,她本打算跟我一起回来的。” “可别让她来!年轻人还是工作重要!”黎萍当下就有些急了,“等她忙完了,你大伯的病也好了,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呀,大嫂您今天也在?” 推门声在门后响起,一道清亮熟悉的女声,打断了这含情脉脉的一家三口。 黎萍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不留痕迹地拿过陆庭析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熄灭,梁眷笑靥如花的照片,也被隐匿在一片漆黑的屏幕之后。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鹤南的母亲——宋若瑾女士。 第96章 雪落 即使知道自己站在病房里会显得格格不入, 会让自己难堪,宋若瑾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嫁进陆家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怨过恨过、歇斯底里过。无能又花心的丈夫, 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不被陆家看好的儿子,让她追逐权利的梦次次覆灭。 每当在各种杂志晚报以及媒体头条的新闻上,看见被众人簇拥的黎萍, 宋若瑾的心里总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因为黎萍今日所拥有的瞩目地位,本该是她的。 论家世出身, 黎萍在嫁给陆庭析之前, 黎家正在走下坡路,而宋家那时早已在京州站稳脚跟,大有冲天之势。所以最早和陆庭析谈婚论嫁的对象,是宋家的大小姐——宋若瑾。 那时的宋若瑾算是京圈有名的名媛,才情与容貌在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追求者自然也不在少数。可面对着一众空有其表的青年才俊,宋若瑾提不起丝毫兴趣。 豪门大姓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们人品如何, 能力如何, 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背后的家族没有倒台, 那么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就会前仆后继的赶来为他们效力。 二十二岁那一年, 宋若瑾的婚姻第一次被正式列为宋家的待办事项。 明知道重男轻女的父亲将自己的婚姻, 视作一场可以为弟弟铺路的交易, 心高气傲的宋若瑾还是点头同意了,只因为父亲为她挑选的结婚对象, 是陆家早已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陆庭析。 宋家有名无实的大小姐,宋若瑾做够了, 而未来陆家话事人——陆庭析妻子的名头,听上去似乎更有分量。 然而,陆宋两家的联姻,在宋若瑾第一次正式与陆庭析见面那天,彻底宣告破裂。 那是一场年末例行举办的慈善晚宴,一向自负不肯用华丽装扮来取悦男人的宋若瑾,破天荒的听从母亲的建议,换上法国奢侈品品牌送来的高定礼服。 就算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宋若瑾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天的裙子做工很繁琐,束胸紧的让她险些喘不过气。 裙子的点睛之笔在于裙摆,灰绿色由珍珠相称的宽大裙摆在宴会厅吊灯的照耀下,像一块温润无暇的青玉。甫一出场,就收获了在场大多数男士的目光。 第128章 宋若瑾本不喜欢这样淡雅的颜色,但据说那是陆庭析的最爱,所以她甘愿投其所好。这样的退让,宋若瑾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是爱。 可再亮眼的裙子,陆庭析也依旧意兴阑珊,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海,宋若瑾没能盼来他的侧目,哪怕一次,哪怕一眼。 直至慈善晚会行至尾声,大合照结束之后,宋若瑾才等来与陆庭析独处的片刻时光。宴会厅外的露台夜凉如水,陆庭析单手夹着烟,面对娇羞不知所措的宋若瑾沉默良久。 “陆先生。” 在交际圈里应对自如的宋若瑾,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怯,站在陆庭析的面前,她甚至只能怯生生地唤上这么一句。 陆庭析听后静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直到一支烟在指尖彻底燃尽,他才堪堪开口。那晚,他只跟她说了三句话。 “宋小姐,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在结婚之前与你讲明。”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据医学检测分析,遗传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我并不打算要孩子。如果与我结婚,将会剥夺你作为母亲生儿育女的权利,这对你并不公平。” “因此,结婚这件事情还望你慎重考虑。如果你打算退婚的话,我保证你的名声绝不会受损,责任全在我,双方父母那边,我也会亲自讲明这是我的一意孤行,与你绝无关系。” 他的姿态是那样的绅士,字字句句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考量,可宋若瑾在陆庭析的眼中,没有看到一点应有的怜爱与惋惜。 退婚,到底是陆庭析的用心良苦还是别有用心,宋若瑾已经没空细究。因为直到那时,知晓全部真相的她才缓缓明白,原来她的父亲,是真的不在意她的人生。 豪门婚姻里可以没有爱,但是决不能没有可以作为未来寄托与倚仗的孩子。 宋若瑾没有那么光风亮节,耗尽半生心血得来的权利与财富,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孩子,继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宋若瑾拎着繁重的裙摆,扬起骄傲的脖子,选择如他所愿。 陆宋两家的联姻事宜刚刚宣布“流产”,时隔不过三个月,宋若瑾还没有从退婚风波中彻底走出,陆家就又有喜事传来——陆庭析与黎萍订婚了。 身处陆黎两家的订婚宴上,坐在脸色沉沉的父亲身侧,宋若瑾全程心不在焉。 望着宴会厅中央从外表到气质都格外般配的一对新人,她只觉得黎萍身上那件灰绿色的中式改良旗袍分外刺眼。 陆庭析也许真的很喜欢灰绿色吧,不然目光怎么会牢牢的凝在黎萍身上,温柔注视,一瞬也不曾移开。 新人全场敬酒,轮到自己所在这桌的时候,宋若瑾垂眸捏着酒杯,忽然很想问问陆庭析。 ——你决定娶这个女人之前,也有跟她讲明那些事情吗?她又是如何答的?你真的舍得,不让她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宋若瑾眼眶酸涩,泪珠顺着脸庞坠进酒杯里,情投意合的新人已经走了,留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的只剩陆庭析最小的弟弟,陆庭相。 曾几何时,陆庭相也在宋若瑾的追求者之列,但宋父瞧不上他浪荡的做派,又因为他无缘继承陆家产业,所以从不将陆家这个小儿子列在联姻范围之内。 “宋小姐,你没事吧?”风流倜傥的陆庭相蹙着眉,满目关怀,抬手递上手帕。 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弄花妆容是极不得体的,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不得体的宋若瑾,说了一句更离经叛道的话。 “陆先生。” 颤着嗓音喊出这句称谓的那一秒,宋若瑾有片刻的恍惚。此时此刻,她唤的到底是谁,她竟也有些分不清了。 宋若瑾抽噎着接过手帕,柔软无骨的指尖在陆庭相的掌心,似有若无的划过,撩得陆庭相本已沉寂的心,莫名一动。 她差一点成为大哥的女人,带着这份不可亵渎的禁忌,陆庭相觉得自己死灰复燃的心动,宛如在钢丝上游走。 “怎么了?”陆庭相的手掌仍悬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收回。 宋若瑾将陆庭相递来的手帕团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拭掉眼角的清泪,又恰到好处的留下几抹湿润:“请问你最近,有结婚的打算吗?” 大概是心里较着劲,和陆庭相的婚事刚刚定下来没多久,婚礼的事项就被紧急排上议程,甚至豪门该有的订婚这一环节,都可以被略掉。 结果终是如宋若瑾所愿,她赶在黎萍嫁给陆庭析之前,先一步嫁进陆家。 然而这场表面风平浪静的婚姻只持续了两年,就被陆庭相风流在外的桃花债所打破。 宋若瑾不确定,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宿命。 她因为陆庭析的心脏病,而无缘与他结为夫妻,兜兜转转,她生下的孩子却也带着相同的残缺,这份残缺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陆鹤南的降生是宋若瑾心里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痕,但却也填补了陆庭析与黎萍夫妻二人,终生无子的遗憾。 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有人不争不抢,圆满就唾手可得;然而有些人拼尽全力,也得不到老天片刻垂怜。 近三十年已经在陆家蹉跎而过,命运始终没有馈赠宋若瑾丝毫,她决定不再等待老天怜悯的那一天。 病房里总共四个人,看起来最自在的反倒是小辈陆鹤南。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宋若瑾讪笑两声,拎着鳄鱼皮手提包,缓缓走进病房内。 看见宋若瑾这副假惺惺的作态,陆鹤南下意识扬眉冷哼两声,果不其然下一秒就遭到黎萍一记警告的眼神。 “若瑾来啦。”黎萍赶忙起身去迎,拉着宋若瑾的手坐到陆庭析的病床旁,又忙不迭递给她一杯水。 宋若瑾捧着玻璃杯,笑得和煦:“宣传部那边的年中总结会在这边召开,正好顺道上来看看大哥。” “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黎萍赶忙接话。 又是一顿没什么营养的家常闲聊,直到玻璃杯里的水喝了大半,宋若瑾才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来意。 “大哥这病,是不是得静养挺久啊?”宋若瑾又将杯子递到唇边,假意抿上几口。 她这次没再将目光投向黎萍,而是毫不避讳地径直望向病床上的陆庭析。从她进门起,陆庭析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陆庭析点了点头:“这周末出院,然后会去古城的疗养院住上一阵。” “古城?”宋若瑾佯装讶异的反问,“那还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黎萍多多少少猜到了宋若瑾的来意,抬了下唇:“是,就是因为那个地方好,上面的人让你大哥去那边住上一阵,好好养养病。” “那大哥养病这阵子,中晟可怎么办啊?”绕圈子绕了半天,宋若瑾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还没等陆庭析说些什么,陆鹤南先讥笑着开口了:“中晟那边,自然有堂姐顶着,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若瑾险些被儿子怼的哑口无言,长提一口气后才柔柔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心疼你姐姐?江洲那边还一摊子事呢,总不能让她京州江洲来回跑吧?” “那若瑾你的意思是?”黎萍淡笑着,迂回地问了一下。 宋若瑾放下茶杯,姿态施施然:“陆家这几个孩子里,也就鹤南还没个正经事干,不如大哥养病的这些日子,就让他先进中晟顶着吧。” 黎萍没想到宋若瑾会说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呆呆地望向陆庭析。 进中晟这件事本就非同小可,而于陆家而言,谁接手中晟就意味着谁接手陆家。按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来说,此时接替陆庭析位置的,该是陆雁南。 陆庭析半垂着眼,面上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诡异的沉默不过持续了十几秒钟,宋若瑾就隐隐有些不安。 “大哥您要是觉得不合适的话……” “没什么不合适的。”陆庭析抬起眼,一锤定音。 “大伯!”陆鹤南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喉结滚了滚,一时之间他竟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陆庭析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压迫感太重,逼得陆鹤南不得不噤声。 “三儿,我不在中晟的这段日子,你来顶我的位置,我会跟上面打报告,想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陆鹤南梗着脖子,眼睛却不敢看向陆庭析:“这是堂姐该做的事,不是我。” “这件事,没有你不同意的余地。” “我也有正经事要做。”陆鹤南的思绪是乱的,几乎是想到哪说到哪,“普惠刚上市没几年,运转的也不算太好……” “普惠就交给清远去打理。”陆庭析语气沉沉,口吻不容置疑,“褚家那小子也还没接他老爹的班,平日里也能精力多帮衬着些,你可以放心了。” 陆鹤南张了张嘴,还欲再辩。 “陆鹤南!” 陆庭析直起身子,止住了陆鹤南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浑话。这一声怒吼耗费了他不少力气,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透明。 第129章 没人能拿陆庭析的身体健康开玩笑,陆鹤南只好偃旗息鼓。 “只是让你暂代!暂代懂吗?”陆庭析挥了挥手,示意陆鹤南靠近。 陆鹤南低着头,慢慢挪步往床边凑,垂下眼睫,看着陆庭析伸手将他衣服上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别让我失望。”陆庭析紧紧攥住陆鹤南的手腕,他很想用力,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 “别让我失望。”陆庭析怔怔地又重复了一遍,“让他们看看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底有多出色!” 这话说得太轻柔,陆鹤南眼眶一热,差点有泪滴落。还没等他回握住陆庭析的手,陆庭析就先松手泄力。 “去吧,下楼送你妈妈回家。”陆庭析上半身重重地靠回床头,冲陆鹤南笑了笑。 陆鹤南点点头,眼神和嗓音一样晦涩:“大伯,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往病房外走时,宋若瑾跟在陆鹤南的身后,刚走上两步就被陆庭析叫住。 陆鹤南脚步一顿,没回头也没多问什么,低眉顺眼接着往前走,按照陆庭析的吩咐,下楼提车,一瞬也没有耽搁。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三个长辈,褪去在孩子面前和颜悦色的伪装,三个年过半百的人都感觉自在了不少。 “若瑾,你太心急了。”陆庭析勾唇,说得很中肯。 黎萍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静默着坐在床边,没有搭腔。 “是吗?”宋若瑾踩着高跟鞋在屋内走上几步,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音仿佛震在她心里,“忍了这么多年,我还觉得自己动作慢了。” “忍”这个字眼深深刺痛了黎萍的耳朵,她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站在宋若瑾面前,毫无畏惧的与她四目相对。 “三儿是我和陆庭析亲手养大的,说是侄子,其实更像是儿子,我们怎么可能会亏待他?你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吗?” 宋若瑾轻哼一声,眉眼间的讥笑藏都藏不住。 “你也说了,他只是你侄子,再像儿子也不是儿子,没人能比我这个当妈的,更向着他!” “那二十四年前,陆鹤南刚被确诊的时候,你这个当妈的,在干什么?”黎萍冷笑,反唇相讥。 宋若瑾呼吸一顿,腿一软,倔强地转过头,强撑着一步一步缓缓走出病房。 二十四年前,抛弃自己出生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儿子,或许是宋若瑾这辈子唯一不能被原谅的错事。 宋若瑾拎着包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陆鹤南正靠在车门旁抽烟。看见宋若瑾面色惨白,他也仍旧静默,唯有不含丝毫感情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瞬。 “我终于进中晟了,你满意了?” 烟蒂簌簌地落在脚边,陆鹤南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母亲。 对于陆鹤南的讥讽,宋若瑾恍若未闻,她平复好情绪,在一片暮色中,望向从头到脚都分外陌生的儿子。 这是一场无声的母子对峙,宋若瑾知道自己注定会输,但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痛痛快快的赢。 不过须臾,她的脸上就又有了血色,勾起唇,眼神无尽冷漠:“她叫梁眷,对吧?” 第97章 雪落 陆鹤南从未想过, 自己会在今天这种场合,从宋若瑾的口中听见梁眷的名字。无能为力的惊惧感流经四肢百骸,他望向宋若瑾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 宋若瑾的雷霆手段, 陆鹤南是清楚的。 自二十四年前,陆琛的母亲抱着尚不足一岁的儿子,敲响陆家大门之后,父亲陆庭相身边的风流债、烂桃花, 就再没有持续超过三个月以上的。 那些前仆后继的女人,去了哪里?结局如何?除了不得善终的当事人, 只怕只有稳坐高台的宋若瑾知道全部真相。 “你打算做什么?”垂在袖子里的手掌不自觉地攥拳, 陆鹤南的声音冷静的吓人。 儿子眼中明晃晃的敌意,宋若瑾没法视而不见,她冷哼一声,缓缓开口:“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有要解决掉她的打算。” “那你提她干什么?”陆鹤南咬着牙,神经紧绷,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我只是要提醒你。”宋若瑾慢慢朝陆鹤南的面前挪了两步, 眼神锐利到不容侵犯, , “你想要学你大伯, 娶自己想娶的女人, 我没有意见。” “但是——”宋若瑾话锋一转, 勾起唇, 似笑非笑,“做决定之前, 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陆鹤南深深地舒了口气,手掌撑在车身上, 忍受着心脏蚀骨般的疼痛:“你什么意思?” “没有筹码的人,不配在牌桌上提条件。”宋若瑾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言语讽刺意味极重,“这个道理,难道你满心敬爱的大伯和伯母,没有教过你?”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宋若瑾眉眼舒缓开,怔忪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更像是在笑陆鹤南的不自量力。 “你觉得你大伯这幅病怏怏的样子,还能护你多久?陆家又还能纵容你多久?” 坦白来说,宋若瑾落在陆鹤南肩膀上的力道其实并不重,但却让他险些站不住。暮色深沉,站在背光处,陆鹤南冷汗直流、毫无血色的脸恰好可以隐匿其中。 宋若瑾没发现陆鹤南身体上的异样,只当他用沉默无言来应对自己毫不留情的咄咄逼问。 母慈子孝的画面维持不下去,自以为体贴的宋若瑾也绝不让陆鹤南为难。 “你是要回壹号公馆吧,那跟嘉山别墅不顺利。”宋若瑾收回手,姿态优雅的将小羊皮手套重新带回手上,“你就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陆鹤南眯着眼睛,牢牢地盯着宋若瑾的背影,直到确定她彻底走远,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他才放任自己,顺着车身慢慢滑落,大口喘息。 一手轻轻贴在心脏上,一手去外套口袋里摸索。 多可笑,这个自诩他母亲的女人,竟连他心脏病发都看不出来。陆鹤南捏着药瓶,囫囵吞下两粒后,垂下眼睫轻笑出声。 谁能想到,人人艳羡的高门大户之内,尽是不入流的荒唐事。 接到梁眷电话的时候,陆鹤南刚刚平复好呼吸,蚀骨般的难耐疼痛也渐渐褪去,变得酥酥麻麻,如电流穿过。 他扶着车门站起身,眩晕感散去后才抬腿坐到驾驶座上,确认自己声音没有任何异样后,才按下屏幕上的接通键。 “喂?”陆鹤南喉结滚动,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的发出一个单音节。 梁眷坐在监视器后面,见电话接通,她一边捂着听筒,一边朝清净角落里快步走去。 “你在干什么呢?怎么接电话这么慢?”听见陆鹤南的声音后,抱怨的口吻下,梁眷微不可闻的长舒一口气。 今天是梁眷正式做导演的第一天,《忆兰因》是出自她笔下,所以情节布局与感情走向,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无论是拍摄进度,还是新团队之间的磨合一切都很顺利。唯有黄昏降临,夜色渐浓的那一刻,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坐在监视器后面,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拍完今日戏份的祝玲玲看出梁眷的不对劲,却也只当她是神经紧绷了一整天,压力太大。 剧组总会对新人导演格外包容,见梁眷状态不对,场务也适时将晚饭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以便给梁眷留出充足的时间充电回血。 心神不宁的梁眷没有吃饭的胃口,杨一景送来的盒饭也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 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给陆鹤南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药有没有一直带在身上? 眼下电话接通,隔着一千两百多公里的声音,通过电波平稳地传到耳边。两人对话间静默的刹那,梁眷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归位的声响。 陆鹤南手指轻轻摩挲药瓶,故作轻松地笑了两下:“刚从医院里出来,外面太吵了,没听见手机在响。” “哦。”梁眷拉长声音应了一下,然后熟稔开口,“大伯的身体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就是不算太平稳。”陆鹤南将药瓶放回口袋里,勾手划了划紧蹙的眉心,“过几天要去古城的疗养院静养。” 祝大伯身体早日康复这样的苍白话,梁眷说不出口,沉吟一阵后,只轻声道:“那你也跟着一块去古城吧,陪在大伯身边,大伯也能舒心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体贴的姑娘,面对异地恋也不哭不闹,只静静地替他做打算,生怕他左右为难。 陆鹤南的心静了几瞬,心脏的酥麻酸痛感也被梁眷的轻声细语渐渐抚平。 “我不去古城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陆鹤南抬手打开车灯,车里骤然亮起的灯光,让他不适应地眯了下眼。 陆庭析在陆鹤南心里的分量非同小可,在这种节骨眼上他竟然不在病床前尽孝,梁眷下意识蹙眉:“是接下来有别的安排吗?” 第130章 陆鹤南对梁眷的聪慧丝毫不意外,他声音虽有些倦哑却沉稳非常:“眷眷,未来的日子,我可能要长留在京州了。” 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梁眷大致听懂了。她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怎么了,只体贴的妥协。 “你本来就是京州人。”梁眷捏紧手机,嗓音莫名干涩,“留在京州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此刻的境地,陆鹤南觉得尚且不能用走投无路来形容。只是宋若瑾今日的话,算是给他侧面提了个醒。 他想效仿自己的大伯,抵抗利益至上的家族联姻,却忘记估量自己是否有那样的能力。 彼时的陆庭析做人低调内敛,做事张扬外露,短短八年时间就让处在核心之外的陆家,也能名正言顺的站在权利中心,同其他家族明里暗里推拉博弈。 明面上他虽然是陆家的长子、未来的话事人,可那时陆家老爷子陆维已是半隐退的状态,话语权早已更迭到自己的长子手里。 陆家上下,一时之间没有人有资格替陆庭析做主,敢同他较劲,所以他能轻轻松松和宋若瑾退婚,再风风光光的把黎萍迎娶进门。 直到这一刻,陆鹤南才觉得自己从前是有多么不自量力。作为一个不受重用的儿子,他竟然还妄想不被家族献祭,以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可筹码这种东西,从无到有,谈何容易?陆鹤南神情悲凉的望向车窗外,万家灯火,车水马龙的热闹,他竟感受不到丝毫。 他别开眼,抬手拧了拧领带,生硬的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吗?” 梁眷抿嘴没答,陆鹤南屏息凝神,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也只能听见梁眷清浅的呼吸声。 “陆鹤南。”梁眷轻轻唤了他一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固执地自说自话,“从北城到京州,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 陆鹤南喉头一哽,眼眶虽然酸涩,心里却忽然有了底。 隔着电话梁眷看不到陆鹤南的神情,继续用温婉的语调,一字一顿说着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我虽然不知道京州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没空来北城找我,那我就去京州找你。” 恋爱这件事,讲究一个双向奔赴,面对陆鹤南一时的困境,梁眷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想让他明白,她爱他,很爱他,但她并不是阻挡他前行的后顾之忧。 她也绝不会停留在原地,安安分分地做一块毫无意义的望夫石。她要亦步亦趋,不为并肩,只为让陆鹤南撑不下去的时候,有枝可依。 “好。”陆鹤南垂下眼睫,扬了扬唇角,闷声应了一下。 这个单音节太过简短,梁眷判断不出陆鹤南此时的情绪,可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她莫名觉得这个总被人倚仗的男人,气场倏地松弛了许多。 留给梁眷畅快谈情的时间并不多,在祝玲玲精准的时间把控下,片场已然从休息时的混乱,转变为各司其职的有条不紊。 梁眷拿着电话,后知后觉地偏头朝光亮中望去,蓦然发现这份有条不紊里,似乎还带着某种严阵以待。 “我的天,你怎么躲在这了?”负责摄像的胖哥,慌慌张张地跑来。 赶在胖哥在自己身边站定前,梁眷同陆鹤南飞快地道别,然后不留痕迹地挂断电话。 收起手机,梁眷快步迎上去,揽住胖哥的肩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评委组来视察了!”胖哥咽了咽口水,指了指不远处,“玲姐已经在招待他们了。” 微电影节的评委组来视察,也不算多稀奇的事。前些天,被视察过的那几个剧组,就已经和祝玲玲通风报信过了。因此《忆兰因》剧组上下,也算是做足了准备。 可现在是晚上七点多,这种时间突然造访,总透露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 胖哥在前面领路,等梁眷赶到的时候,搭棚里祝玲玲正同评委组聊得热烈。梁眷勾着唇迎上去,在祝玲玲的依次介绍下,礼数周到的同各位评委握手问好。 这个是某某话剧团的某某首席,那个是某某电影界的终身评委,各式各样的名号绕的梁眷头晕,好在她机灵,无论面前是谁,都只在姓氏后加上老师二字。 毕恭毕敬地喊老师,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搭棚里的白炽灯实在刺眼,梁眷强撑着睁大眼睛,随着祝玲玲手指的方向慢慢转身踱步。视线内的昏暗角落里,坐着个姿态懒散的男人。 他垂着头,认真翻看着膝上的文件,对周围的寒暄客套,漠不关心。 只是他坐的位置实在晦暗,梁眷眯着眼睛也辨不清他的面容,只注意到他手里翻阅的是布满自己笔记的剧本。 未经他人允许,私自翻阅,梁眷稍有不满地蹙眉——这是个不怎么讲礼貌的评委。 “这位是程晏清导演,他的作品《苦春》在上个月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 在祝玲玲抑扬顿挫的介绍里,梁眷的心弦也不由得颤了一下。她没怎么注意听这位导演姓甚名谁,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祝玲玲的后半句上。 那可是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啊!虽然只是入围,但这份含金量也够内娱讨论上个一年半载。才华是这世道永远有效的通行证,那些无伤大雅的不礼貌也在梁眷心中尽数散去。 她扯出笑,伸出手,真心实意的一声“程老师”还没等从喉头滚出来,脸上的笑容就先一步凝滞住。 正月初四的夜里,滨海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那个莫名其妙,非要说和她有缘再会的男人,竟是目前华语电影里,最炙手可热的导演——程晏清。 第98章 雪落 在梁眷神情错愕的收回手之前, 程晏清先一步抬手轻握她的指尖,尺度分寸在正常的社交范围之内。 “又见面了,梁小姐。”程晏清歪头笑笑, 神情自在的像是阔别已久的熟人见面。 评委组的其他评委闻言,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程导,您这是认识?” 程晏清顿了顿,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剧本, 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与梁眷的缘分,还没等开口, 就听见一道极清冷的女声。 “我哪里能跟程老师认识呢?”梁眷从怔忪中醒来, 自然地接过话茬,恰到好处的避嫌,“就是在电影点映会上向程老师提过有关电影拍摄手法的问题。” 《苦春》是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片子,梁眷向来对这类辛辣讽刺的电影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才对程晏清的真实身份后知后觉。 不过程晏清的作品既然已经入围威尼斯电影节,那想必点映会之类的活动应该已经在线下开过几轮。 这个谎撒的并不高明,但还算能经得起推敲, 再加上梁眷说得言之凿凿, 一时之间到真把在场的众人给唬住了。 连同祝玲玲在内, 都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只当这是一场由作品早就的缘分。 听到梁眷的这番说辞, 程晏清撩起眼皮,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玩味地审视。 梁眷回望过去,眉眼带笑却不经眼底:“没想到程老师记性这样好, 不过一面之缘,再见面竟还能认出我来。” 这是在给他递话?要他陪她把不熟的戏码接着演下去?程晏清垂眸转了转腕表, 笑得意味深长。 “记性好谈不上。”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揶揄梁眷,“只是梁小姐着实太让人难忘。” 评委组仿若突然袭击似的检查,其实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形式主义。匆匆绕着片场走上一圈,象征性地关怀上几句,就算是完成赛前检查的任务。 这样的社交场合是祝玲玲与杨一景的主场,梁眷这个导演乐得清闲,只背着手像个老干部似的,悠悠跟在大家的后面。 她垂着头,专心致志地踩着地面上的影子,连程晏清什么时候驻足站在她的面前,都没有留神注意到。 直至布满青苔的青砖上,颀长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两个,形单影只变成了层层交叠,梁眷才堪堪回过神来。 “程老师。”梁眷不留痕迹的后退一步,半垂着眼,仍唤程晏清在人前时的称呼。 祝玲玲和杨一景正跟其余评委讨论的热烈,没有人注意到昏暗的胡同巷尾,有两个人已被甩在人群后。 “梁眷?”程晏清勾唇,唇齿生涩的慢慢咬字。 滨海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里,匆匆一别前,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她始终不肯透露她姓甚名谁。时隔三个月,他也算是有长进——最起码知道了她的名字。 “程老师是要跟我讨论《忆兰因》的拍摄吗?”梁眷客套梳理地淡笑反问。 “我其实对于当评委没什么兴趣,华清邀请过我很多次,但都被我拒绝了。”程晏清不理会梁眷的公事公办。 他顾左右而言他,问得不疾不徐:“你知道为什么我又来了吗?” 梁眷眸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没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因为她不好奇。 空气无端静了几秒,被梁眷这样晾着,程晏清也不气馁,轻叹一口气后,自问自答。 第131章 “因为华清最后一次邀请我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份参赛人员情况介绍,而我在那本宣传册里,看见了你的照片。” 梁眷知道那本从封面到内容都很浮夸的宣传册,那是华清为了引资招商特地做的。每一个参赛小组都会有两页版面,一页放导演的照片与简介,一页放电影男女主角的剧照。 而宣传册内页刊登的照片,是梁眷从手机相册中千百张照片里精心挑选的。 那张照片无论是构图还是灯光角度,都算不上完美,但梁眷选它的原因只有一个——那是陆鹤南亲手拍的。 ——观江府书房的落地窗前,窗外的月色与桌面上昏黄的灯光交相辉映。 梁眷上半身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光.裸的下半身隐匿在虚虚垂落的白色衣摆之后。她跪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手掌抵住椅背,痴痴地望向窗外高悬的月亮。 陆鹤南懒散地倚在书房门框上,手里举着手机,目光温柔地注视了一阵梁眷的背影,然后轻轻开口唤她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从景色中抽离的梁眷,下意识应声回头,皎洁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肩上,轻薄的白衬衫也仿若透明。 窗外的晚风吹起白衬衫衣角,眼神聚焦镜头的那一刻,快门键也猝不及防地按下。 华清的宣传册要得急,印刷厂为了赶时间进度不得不放低对印刷质量的把控。故而内页的照片上,除却能隐约看清梁眷的人影外,其余背景都是模糊一片。 如果有人有幸见过原片,定能从照片的左下角、落地窗的倒影上,依稀辨认出一个身形高大又修长的男人侧影。 那是白衬衫的主人,亦是照片主角的心上人。 程晏清不知道照片的出处,更无从得知这背后的旖旎故事。照片中的模糊夜色下,他只注意到那张清纯勾人的面庞。 像是怕梁眷没有听懂自己的潜台词,程晏清耐着性子低声解释:“我是因为你才来的。” 梁眷收起回忆,俏皮地眨了眨眼,仍与程晏清装糊涂:“程老师,那你的专业性可真不怎么样,请你做评委算是华清看走眼了。” 程晏清蓦地怔了怔,他没想到梁眷会这样说。 “整个赛事组委会谁不知道,这么多参赛队伍里,只有我这个导演是最业余的。”梁眷耸了耸肩,笑得坦然又无谓。 程晏清被她这句阴阳怪气给逗笑了,刻意营造的暧昧氛围被面前的姑娘亲手打碎。他收起自己炙热外露的心绪,眼下的目光大抵可以算得上是一片澄净。 “不送我出去吗?” 程晏清偏头朝前方看了看,前路空荡荡,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在两人的谈话间走远。 “继续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转,再往前走三百米左右就是大门。”梁眷后退半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还要和男朋友打电话,就不送你了。” “你的男朋友,还是那个男人?”程晏清脚步一凝,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 梁眷笑了笑,双臂环在胸前,一副疏离戒备的样子。 “程老师,我眼界很高,除却我男朋友,再看上别人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而且,我不滥情,也不花心,所以没有脚踩两条船的打算。” 没等程晏清再说些什么,梁眷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连中国人刻进骨子里的注目礼都没撑上几秒。 她今天没有聊天叙旧、开玩笑的兴致,更何况她和程晏清也没有旧事可叙。 初进六月的京州已经可以用炎热二字来形容,室外灼热的空气暖流似乎也在大门的一开一合间带进中晟大楼内。 抬眼望去,各个楼层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仍旧有条不紊,可就是在这份秩序井然下,总能隐隐品出些暗流涌动。 今天是中晟改头换面的大日子,每一位中晟员工对此都心照不宣。 毕竟,自陆庭析在上个月的例行会议上病发晕倒后,中晟大楼里就再也没有齐齐出现过这么多大佬。 上到执行副董乔振邦、首席财务官凌雪丽,再到平常不怎么露面的几位董事局监事,还有负责各部门运作的总监,都齐齐候在二十八楼——执行董事办公室外的会议厅里。 中晟办公区的每一处地面,但凡行人都铺满地毯,为的就是落地无声。平日里就算是女员工踩着高跟鞋来来回回走在上面,也鲜少能听见“哒哒”的高跟鞋声。 可今日,坐在由隔音玻璃围成的会议厅里,乔振邦仍能听到几声急促又沉闷的脚步声。 会议厅的拉门一经推开,屋子里论资排辈围坐在圆桌前的几位中晟高层,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颔首低眉悄悄朝门口投去视线。 这种境地,仍以沉稳做派坐在椅子上的,只有坐在主位的乔振邦,和坐在他左手边的儿子乔嘉泽。 “小蔡!你搞什么嘛!吓死我啦!我还以为是陆董来了!”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企划部总监的助理alice,她是个南方人普通话说的不算太好。早年在港洲上学,算是陆鹤南的半个校友,可就算是有着这层还算亲近的关系,她也不管随意套近乎。 蔡成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空理会alice的抱怨,脚步匆匆的径直朝坐在主位上的乔振邦走去。 “乔董,陆董马上就到了。” 乔振邦连眼都没抬,端起面前的茶杯,装腔作势地问:“说清楚点,哪个陆董?” 蔡成斌对这话摸不着头脑,还能是哪个陆董?陆庭析去古城疗养院养病,能来的肯定是已经有上面红头文件签字派遣的代理执行董事——陆鹤南。 可这话,秘书蔡成斌不敢对乔振邦说,他咽了咽口水,斟酌用词:“自然是老陆董的侄子,小陆董了。” “啪嗒”一声,陆庭析手里的杯盖落回杯子上,他抬眼,赞许的拍了拍蔡成斌的肩膀。 “下次说话要说清楚些,称谓这种东西可不能出差错。两个陆董如果都叫陆董,那这中晟还不乱套了?” 不仅是蔡成斌,满会议室的高层听到这话,心都是重重一沉。 会议室距离直达二十八楼的专用电梯很近,这边众人的心脏还没平稳回落,那边的电梯已经响起“叮”的一声。 窸窸窣窣的一群人正朝会议厅缓步走来,在椅子上还没多坐上几分钟的alcie一行人又屏息垂头站了起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乔家父子仍旧是不为所动。 蔡成斌看了眼乔振邦的脸色,咬着牙赶在一行人正式到来前站定。 带着压迫感的颀长影子落在眉眼前,蔡成斌垂着头,不安地咽了咽口水。而身后乔振邦的视线,似锋利的刀尖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 明明已经如芒在背,自身难保了。可对着眼前这个连鼻息都很温和清浅的男人,蔡成斌却没有胆量唤一声“小陆董”。 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挣扎,汗水滴在锃亮的鞋面上,蔡成斌终是颤着嗓子艰难开口。 “陆董。” 那个好似下马威一般的“小”字,终是隐匿在他的喉咙里。 第99章 雪落 被唤“陆董”的男人没有说话, 倒是站在他身后,好似副手打扮的女人没忍住,站在人群里噗嗤一声笑。 这声带着松弛感的笑在一片死寂中, 显得太突兀,勾得会议室中垂首的人不由得抬头偷瞄几眼。 中晟现如今的老员工不算太多,所以熟悉各家小辈的人也变得少之又少。 而今日,坐在会议室门口的营销部总监张国文恰好是其中之一。他抬起头, 仔细辨认了一阵,才犹疑地冲着人群中喊了一声。 ——“莫小姐?” 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有传闻, 说是跟在任时宁身边许多年的莫娟, 忽然被调到普惠做了陆鹤南的秘书。这个传闻被说的有鼻子有眼,但张国文一直不信。 毕竟京州圈子里谁不知道,莫娟本是林应森的未婚妻,后来莫家倒台,树倒猢狲散,与莫家向来交好的林家也大有不想认这么亲事的嫌疑。 若非任时宁顾念与莫娟多年的朋友情谊,只怕莫娟现在也自身难保。这样暧昧难言的男女关系, 怎会一朝破裂?所以对着这个大有空穴来风之嫌的消息, 张国文也只是一笑而过。 可现在?陆鹤南任职中晟执行董事的聘书前脚刚到, 莫娟后脚就出现在了中晟大楼里, 难不成传言是真? 张国文暗自这样想着, 落在莫娟脸上的视线也跟着飘忽。 “乔伯伯, 您手底下的人眼神也不怎么好使嘛!连人都能认错。”莫娟轻笑着, 抬手挥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踩着高跟鞋缓缓踏进会议厅。 乔振邦虽年近六十, 但还算耳聪目明,张国文那声不太真切的“莫小姐”, 也清晰地传至他的耳边。 京州或许会有很多个莫小姐,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这样大张旗鼓地走进中晟大楼的,只有陆鹤南的现任秘书——莫娟。 作为秘书跟着一块上任中晟,这件事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所以乔振邦神色未变,双腿交叠,仍旧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假寐。 第132章 直至听见莫娟这声调笑,乔振邦才蹙起眉头,慢慢睁开半阖的眼睛,眼珠转动,神色倦怠地朝门口瞥了一眼。 和站在会议厅门口的男人四目相对的刹那,乔振邦平静的脸色,才终于有了些许破裂的迹象。 那个站在人群最前面,大张旗鼓出场的男人,竟然不是陆鹤南。 乔振邦心里不由得有些愠怒,浑浊的眼睛不留痕迹地瞥向门口的人群,环视一圈,也没有看见陆鹤南的身影。 乔嘉泽就远没有他的父亲那么沉稳,众目睽睽之下,就将诧异表现在脸上。 “林应森?你从国外回来了?” 乔嘉泽这声询问让愣在一旁的张国文堪堪回过神来,怪不得那个男人看上去那么眼熟,原来是四年前去往国外读博的林应森。 距离莫娟和林应森上一次同框,大抵还是莫家刚出事的那一年。眼下两人合体出现在京州中晟,不由得让乔家父子心中生疑。 难不成林莫两家的关系回春?被搁置的婚约也要被重提?如若这样,陆家的人脉与关系网又要进一步扩大了。 张国文的心里倒没有这么多烂俗的戏码,他复杂的目光在林莫两人的身上来回游移。郎才女貌,性情温和,看上去确实是天赐的良配。 他只是忽然想为任时宁抱不平,这么多年的庇护,终究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怎么是你们两个?陆鹤南呢?”乔振邦脸上有些挂不住,那声陆董终究是喊不出来。 林应森没答,只纵容无奈地望向莫娟,将即将血雨腥风的第一枪,慷慨让给在场唯一的女士来打响。 莫娟边走边解开手里的档案带,将一式三份的红头文件递到乔振邦面前。 围坐在会议圆桌旁的人瞧见那抹红,条件反射地抻长了脖子,妄图看清文件上的内容。 “任命林应森为中晟执行总裁,代行一切行政经营事宜?”坐在乔振邦左手边的乔嘉泽只草草看了那文件上的两行,就急得跳脚,扬声质问。 中晟的前一任总裁刚刚荣休,乔振邦本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无论是内部关系运作,还是文书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差陆庭析签字盖章,就可以向上递交。 谁知陆庭析中途病倒,签字盖章的事也就不得不一拖再拖,这倒恰好让陆鹤南钻了空子。 乔振邦眼皮不安地跳动了两下,他极力稳住心绪,将那份文件对折再对折,再妥帖地放在西装胸前的口袋里。 这是陆鹤南上任后,给他乔振邦送的第一份大礼,他当然要好好保存,才不辜负晚辈的一番心意。 “陆董在哪呢?我们也是知道陆董今天赴任,所以才把各个高层聚到一起,想着为陆董介绍一下。” 乔振邦平复好呼吸,终是咬牙换了称谓,而后睨了一眼乔嘉泽,警告意味十足。 莫娟扯着唇角,争锋相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林应森拽着袖子止住了声音。 杀鸡儆猴这种事,过犹不及。再多,就会失了民心。 “陆董说了,大型内部会议,等他彻底熟悉中晟内部之后再另行召开。”林应森清了清嗓子,语气口吻若即若离,把握的刚刚好,“接下来三天,陆总会依次找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谈话,熟悉大家手里的项目进度。”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陆总有需要可以随时call我。”从不站队的人事部总监听完,第一个响应号召,甩给助理一个眼神,就起身抬腿往外走。 助理也是个机灵的,手脚麻利地抱着电脑,眼观鼻鼻观心,跟在自己的leader身后,亦步亦趋。 有了人事部总监做榜样,其他中立的高层,或本就隶属陆家这一派系的人,也忙不迭关电脑,端着咖啡杯,和林应森简单的点头示意后,快步走出会议厅。 短短三分钟之内,人满为患的会议厅里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莫娟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将他们的职位及部门悄悄记在了心里。 在这种高压情况下还不赶紧拎包走人的,不是脑子不好拎不清状况,就是铁了心要与乔家同仇敌忾。 盟友还是敌人,天堂还是地狱,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林应森见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走上前两步,微微躬身,姿态刻意放低:“乔伯伯,鹤南在办公室等您呢。” “等?”乔振邦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哼。 林应森直起身,态度仍旧温和:“他知道您肯定有事要问他,所以一进二十八楼,就在办公室候着了。” 二十八楼这四个字,被林应森刻意咬得极重。 中晟的二十八楼是这座大厦的顶层,内部只设了一间办公室,一间会议厅,以及一间会客厅。有资格在二十八楼办公会客,召开会议的只有中晟历任执行董事。 乔振邦在京州苦心经营了大半生,退休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将副董里的副字给摘掉,然后名正言顺的搬进二十八楼。 眼下被陆鹤南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给捷足登先,乔振邦再没法维持表面平静。 他铁青着脸,没说什么,只踉跄着站起身,艰难迈步朝二十八楼尽头走去。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陆鹤南想,他这次走马上任,不算声势浩大,看似愈演愈烈的火势也只是让乔家有个皮外伤罢了。 收到莫娟通风报信的微信时,陆鹤南正在收拾二十八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布置与中晟大楼内的装潢一脉相承,隶属中式的低调风格,颜色偏暗却并不沉闷,宽大肃穆,既有包容万物之感,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为陆庭析量身定做的桃花心木办公桌面上,还保持着陆庭析在时的模样。批阅到一半的文件,没来得及合上的签字笔,喝到一半的茶水也只剩下几片早已风干的茶叶。 陆鹤南抬手将袖子挽到手肘处,将大伯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妥帖地放进办公室门边的柜子里,只待陆庭析病愈回归,物归原主。 许是带着对陆庭析早日从古城回来的盼望,陆鹤南随身带着的东西并不多。办公用品按序拜访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也只堪堪站了一半的位置。 整个办公室里,仅存的生活气息大概就是陆鹤南放在电脑旁的那个相框,洁净到反光的玻璃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灰尘。 他屈起手指,用指腹细细拂去。 门锁倏地转动,“咔哒”一声,成为这空旷会议室里唯一的声响。紧接着响起的是皮鞋落地的声音,故作沉稳,却还是略显急躁。 陆鹤南没抬头,敢在中晟有胆量不敲门就进二十八楼办公室的,除了乔振邦,他想不到第二个。 “乔伯伯,您来啦?”陆鹤南没起身,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相框上移开,倚靠在椅子上,笑意盈盈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乔振邦。 乔振邦扯过一把椅子,隔着一张办公桌,坐在陆鹤南对面,仔细打量了一阵后,才悠悠开口。 “你还真是跟你母亲说的不太一样。”乔振邦微微一笑,对着许久不见的世侄下了一个定论。 陆鹤南呼吸一滞,面上是强撑的淡定。他的母亲宋若瑾怎么会跟乔家的人扯上关系? “不过你大伯也真是好福气,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侄子和侄女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羡慕不来。” 乔振邦抬眼,满是风霜的眼睛带着审视,再次在陆鹤南的脸上停留。 陆鹤南避开这个话题没答,只抬手拿起一个杯子,请乔振邦喝茶。 “我有一个女儿,叫乔嘉敏,一直生活在国外,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 乔振邦没接他递来的杯子,只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轻笑开口,视线却是毫不避讳地落在陆鹤南桌面的相框上。 注意到乔振邦视线的陆鹤南,手猛地一抖,茶水飞溅出几滴,落在整洁的桃心木桌面上,显得触目惊心。 再想去将相框收起来,已然是来不及了。 相片里,那个穿着白色衬衫,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的姑娘,已经被乔振邦尽收眼底。 这就是软肋吗?乔振邦勾唇笑了笑,再望向陆鹤南时,眼里多了些不愿隐藏的轻慢。 果然还是个刚出山的毛头小子,铁血手段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不懂得收敛锋芒,把弱点明晃晃摆在对手面前,是在寄希望于对方的人性吗? 乔振邦接过陆鹤南手里的杯子,茶杯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甚至能感受到杯中茶水的温度——水温适宜,正适合温水煮青蛙。 他将茶杯抵在唇边,轻抿一口,对着陆鹤南莞尔一笑:“你母亲很中意嘉敏,有时间你们也可以认识一下。” 第100章 雪落 华清首届微电影节的闭幕式和颁奖典礼在同一天举行。虽说赛事结果尚且处于保密阶段, 还未正式对外公开开放。 但胖哥是个消息通,早在组委会集中阅片的当天晚上,就已经搞到了一手消息——据说名次不好不坏, 虽与特等奖无缘,但勉勉强强能得个一等奖。 第133章 梁眷对着参赛名单,仔仔细细数上好几回,如若是擦边得到一等奖的话, 那应该是在第八名左右。如若《忆兰因》真的可以挺进八强,也算是兑现了两个月前与普惠签订的协议。 出于公事公办的角度, 梁眷想还是应该先将拿奖这件事告诉普惠的金守臣。 普惠东北分公司作为华清微电影节的赞助商之一, 消息来源渠道要比他们这帮无权无势的学生更可靠。 电话里,听见梁眷保守的措辞态度,金守臣轻笑一声,悠悠答:“梁小姐您过谦了,你们取得的成绩要比你们想象的还好。” 梁眷一怔,面上略带诧异:“是吗?看来您已经知道最终结果了。” “今年特等奖和一等奖总共有十个名额。”金守臣带上银边眼镜,眯着眼睛, 视线在电脑屏幕上反复流连, “按成绩来排, 你们是第六名。” 第六名。确实是个不好不坏的成绩。 梁眷长舒了一口气, 倚在教研室外的窗台上, 眉眼带笑的看着屋内早已闹成一片的朋友们, 还好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 “梁小姐, 公映在商圈led屏幕上的影片,按校方规定是可以做小幅度更改的。” 金守臣关掉电脑屏幕上的排名文件, 又点开今早广告部新交上来的企划案,清了清嗓子, 与梁眷谈起正事。 梁眷下意识挺直脊背,低声道:“您说,有哪些地方需要我们调整。” “不用那么紧张,都是一些小问题。” 金守臣先是温声安慰了一句,而后盯着电脑屏幕上无从下手的调整事项,稍有抱歉道:“广告部的事我不怎么插手,不如让广告部的人直接和你对接吧。” “也好。”梁眷从包里翻出便利贴,作势就要记广告部的联系方式。 “不急。”金守臣顿了顿,看了眼桌面上邀请函的日期,“这周六的颁奖典礼,我会带着广告部总监一同出席,等到仪式结束,你们可以当面详谈。” “是您出席颁奖典礼啊?”梁眷压着内心的失望,佯装随意地问了一句。 金守臣显然没明白梁眷的潜台词,毫不自谦地笑道:“我这个级别参加这种仪式,确实有点小题大做的嫌疑,但是没办法呀,陆总很看重这次活动,收尾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梁眷装作不在意的笑了两声,又客套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金守臣这种级别参加颁奖典礼都是小题大做,那想必陆鹤南就更不可能专程为了这件事从京州回北城了。 陆鹤南回京州的时候是五月十二号,而今天恰好是七月十二号。梁眷垂眸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不算太活络的心瞬间被酸涩感湮没。 整整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因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所以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都少得可怜,更遑论通话次数。 周六颁奖典礼结束后,要不要直接去趟京州?颁奖典礼最迟下午四点结束,时间充裕,当天坐高铁去往京州完全来得及。 梁眷打开订票软件,指尖在付款键上悬空,迟迟没有落下。不打招呼就去,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你傻站在这干什么呢?”关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冷不丁出声,给游神纠结的梁眷吓了一大跳。 梁眷肩膀一抖,下意识回头去看,连手机屏幕都忘记熄灭。 “你怎么来了?”看清是关莱,梁眷的怒气消散了一半,口吻半喜半嗔。 “来给你送饭。”关莱没好气地将日料店打包回来的寿司丢到梁眷怀里,一脸傲娇,“顺便看看你是不是又在和祝玲玲卿卿我我!” 自从梁眷全身心地投入到微电影节上,成日和祝玲玲腻在一起,关莱就稍微有点吃味。 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丝毫不比恋人少,关莱想,如若自己再不努力刷存在感,只怕她自封的“梁眷最好闺蜜”的头衔,也要保不住了。 关莱那点别扭又不肯直说的小心思,梁眷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急忙把手机和寿司丢到阳台上,亲热的挽住关莱的手臂,自然的撒起娇来。 “哎呀,你这个正宫娘娘怎么还拈酸吃醋起来了?” 关莱心里虽然受用的很,嘴上却并不买账:“我是正宫娘娘?那你们家陆先生是什么?” 梁眷讪笑了两下,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关莱:“乖,你俩不是一个评价体系!” “终于要买票去京州了?”关莱的视线越过梁眷的肩头,落在窗台的手机屏幕上,手机页面还停留在订单确认这一环节。 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关莱的颈窝处,梁眷闷闷地答:“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可没想好的?” 关莱下意识蹙眉,一手揽着梁眷的肩膀,一手捞起梁眷的手机,手指轻触屏幕,三下两下就为梁眷选好了席位。 梁眷没注意到关莱的动作,她阖着眼,舒服地靠在关莱的怀里。 “他最近很忙,我怕我过去会给他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你是生活不能自理了吗?需要时时刻刻要人照顾?”关莱静了一瞬,面无表情地问。 梁眷呼吸微不可闻地顿了顿,她悄悄攥紧关莱的衣角,摇摇头,没说话。 眼见这样说不通,关莱深吸一口气,选择换一个打法。 “梁眷,你有没有想过,陆鹤南虽然分身乏术实在赶不回来,但他却很想见你。” 很想见她?梁眷的身体像是受惊般抖动了一下,静如春水的心底,也终于泛起些许涟漪。 关莱扶正梁眷的肩膀,又适时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努了努嘴,示意她付款。 梁眷犹豫着接过,长长的睫毛不受控的轻颤。六位数的密码依次按完,购票成功的短信几乎是瞬间弹出。 今天是七月十二号星期二,距离见面还有……梁眷紧抿着唇,努力压下内心的雀跃。 还有四天。 这么长又那么短的四天。 而对于莫娟来说,来到京州的这两个月,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高强度的工作负荷,让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来气。 最近这几天的工作节奏,更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 莫娟的办公室设立在陆鹤南正对面,办公室是新设的,墙面粉刷虽用的都是环保材料,但还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味道。 为了尽早呼吸新鲜空气,莫娟办公室的大门不得不大敞着,虽少了些私密的空间环境,但好在视野开阔,陆鹤南办公室门前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尽收眼底。 眼见林应森从陆鹤南的办公室里出来,房门还没等虚掩上,莫娟就扔下手里的策划书,板着脸快步走上前,握住门把手。 “你这是怎么了?”林应森被莫娟的脸色吓了一跳,俯下身细细打量,“谁惹你了?” 名义上是未婚夫妻的两个人,私下里确实关系极好的朋友。虽说林应森在国外待了许多年,但这也并不妨碍两人快速重拾“旧情”。 莫娟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林应森没有眼力见。她回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抱怨口吻极重:“我这哪是秘书啊?我简直是被资本家剥削的劳苦大众!” 林应森看见莫娟堆成小山似的办公桌,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还是在任时宁身边轻松吧。”林应森挤眉弄眼地冲莫娟笑了笑,“要不你就给任时宁个台阶下,赶紧回北城算了。” 时至今日,任时宁仍是莫娟的死穴。她敛起笑,冷冷地扫了一眼林应森:“我最近没有给你带绿帽子的打算。” 说完,也不再给林应森丝毫眼风,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推门走进办公室。 进门的时候,陆鹤南正站在窗边打电话,手机撂在桌面上,开着免提。他指间掐着烟,面色有些凝重,回头瞥见莫娟进来,无声示意她先坐。 通话还在继续,莫娟屏住呼吸,三步并做两步挪到沙发上坐下。还没等坐稳,她又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整个人顿时都变得局促起来。 有些人,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自己的心绪。 莫娟捏紧自己的手心,笑自己的不争气。 “你让我留心的那件事,最近有眉目了。”任时宁今天的声音是难得的沉稳,一字一句里透漏着某股严阵以待。 “怎么说?查到什么了?”一支烟燃尽,陆鹤南捻灭烟头,又拿起桌面上的烟盒,重新点燃一支。 顾及着屋里还有女生,他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自己也迎风而站,烟雾还没等在屋内弥散,就已顺着夏日微热的风飘出窗外。 “最近的确有人在跟踪梁眷,一男一女,但是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就是几乎每天都蹲守在观江府门口,我的人判断是在拍照片。” 陆鹤南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两下,一股莫名的焦躁顺着血液在四肢百骸内流散。 听见任时宁说有人在跟踪梁眷,莫娟的脸色顿时也变得煞白,猛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陆鹤南。 第134章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半阖眼眸,冷漠的声音里是极易察觉出来的颤抖:“查清楚了没有?是我妈的人吗?” 第101章 雪落 陆鹤南对于宋若瑾的猜测, 算不上是恶意揣度。 虽然陆鹤南不知道宋若瑾与乔家私下里究竟达成了何种合作,但他明白,梁眷的存在与他们而言, 绝对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任时宁沉默了一息,而后犹疑道:“应该不是宋姨的人,我最近一直有帮你留意京州的动向, 清远那边也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是吗?”陆鹤南轻笑了一声,带着些嘲讽。 按照宋若瑾的性格, 她怎么会任由自己坐以待毙?怎么会允许事态的发展方向与自己的谋划背道而驰? 任时宁也不信, 可现在时间太短了,想要查出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还需要时间。 “任总。”秘书抬手敲了敲门,规矩地立在门边,“那两个人的档案,我已经整理好发到您邮箱里了。” 任时宁滑动鼠标点开邮箱界面,先是将文件随手转发给了陆鹤南,再眯着眼睛在屏幕上简单扫了两下, 挑了些重点讲给陆鹤南听。 “那一男一女原来是表兄妹关系, 男的叫白束川, 女的叫韩——” “韩玥如?”陆鹤南掸了下烟灰,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不假思索道。 任时宁吃惊反问:“你认识?” “谈不上认识, 女生是梁眷之前的室友。”陆鹤南垂下眼眸, 忽然有些精疲力尽。 这些防不胜防的冷枪冷箭, 究竟从何处而来?一桩桩一件件,整齐划一地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齐齐发生, 陆鹤南真的很难将它们归为非人为而产生的意外。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鹤南勾了下唇,声线寒凉彻骨:“宁哥, 不要打草惊蛇。” “我明白。”任时宁的语气也沉了下来。 男人之间的通话简短又迅速,电话被任时宁率先掐断,陆鹤南放下手机,抬眼看向坐在沙发上仍旧一脸惊魂未定的莫娟。 被跟踪这样的事,早些年莫娟经历过不少,那种提心吊胆,神经紧绷的日子,她简直不愿意再回想丝毫。 切身体会过的人,才最有资格在这种时候发言,可还没等莫娟张口询问些什么,陆鹤南沉稳的安慰声就已经先一步抵达她的耳畔。 “不用担心。”陆鹤南努力牵起唇角,笑了笑,“事情还在我们的掌控范围之内。” 莫娟点点头,手指仍不安地绞动着衣摆,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忘记了原本的来意。 “娟姐,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陆鹤南抬腿,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莫娟面前。 什么忙,还需要陆鹤南用请字来开头? 莫娟怔怔地抬头:“什么忙?你直说就好” “我想请你接替我在普惠的位置。”陆鹤南的语速极慢,漫不经心的语调里不知为何带着些好似“托孤”一般的荒凉。 “为什么?”莫娟有些没反应过来,望向陆鹤南的眼神不免带着些天真,“普惠那边不是还有褚恒在管吗?” “普惠这几年的业务板块在不断拓宽,方方面面都需要有人留心,但褚恒还要操心褚家自己的产业,难免会分身乏术。” 陆鹤南的这个理由乍一听很冠冕堂皇,但莫娟的逻辑思维很好,不过刹那就抓住了他极力掩盖的漏洞。 “褚恒有褚家的事要忙,那清远呢?”莫娟轻蹙眉头,温柔的语气里掺杂着不慎明显的质问,“据我所知宋家还没有要他接手家族产业的打算。” “娟姐。”陆鹤南抬眼,勾唇笑了笑,选择避而不答,“咱们这群人里面,有能力有精力,还能让我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有能力有精力的人好找,难就难在信得过。 莫娟抿了抿唇,聪慧如她,忽然就明白了陆鹤南未能直白说出口的一切。那些血脉相连,情分非常的同胞兄弟,怎么就成了信不过的人了? 就因为他姓宋吗?莫娟脑中一片空白,不愿深想。 对于莫娟即将接替陆鹤南的位置,掌管普惠这件事,褚恒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还专程抽空从江洲赶来,当面对莫娟表达谢意。 仰躺在中晟二十八楼办公室的沙发上,褚恒猖狂的像城门楼底下晒太阳的大爷。 陆鹤南懒得管他,开完当月的高层总结会,推门快步走进办公室,视线也只褚恒的身上匆忙停留了一瞬,就静下心来坐在桌前处理自己的事。 倒是褚恒先躺不住了,自觉没趣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又讪讪地走到陆鹤南对面的椅子旁,拉进两人距离,重新坐下。 “莫娟进普惠这件事,我没有意见,甚至还很赞同。”褚恒拧着眉头,一脸为难,“但你是不是得和清远商量一下,你这一声不吭直接通知他算怎么回事啊?” “普惠的创始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你和我,我连你都没商量,还和清远商量什么?”陆鹤南笔尖不停,语气如常到连头都没抬。 褚恒被陆鹤南的话给堵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清远跟你告状了?”陆鹤南哼笑了两下,眉眼间压着写不耐。 “没有。”褚恒长叹了一口气,满脸都写着自己有苦难言,“是郁真跟我说的,说清远最近不太痛快。” 陆鹤南握着钢笔批阅公文的手莫名一顿,抬眼望向褚恒的眼睛里透漏着讳莫如深。 “你有空关心他心里痛不痛快,不如好好关心关心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陆鹤南这话的语气有些重,褚恒神色一凛,噌的一下拖着转移凑近,径直反问:“他最近又闯什么祸了?” 闯祸?陆鹤南不由得冷笑。 瞧瞧这个用词,是该用来形容一个二十四岁,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正常男性吗? 褚恒平日里看上去虽是个混不吝,但对着家里的这些小辈确是异常关爱。他对宋清远的滤镜实在太厚,陆鹤南三言两语间也和他说不清楚。 更何况,陆鹤南现在心底介怀防备的一切,还都是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再理智的人,也有能牵制住逻辑的情感。 自负如陆鹤南,在面对自己的弟弟,也不愿做零口供办案的法官。 “他最近在港洲挺好的啊。”褚恒还在那翘着腿,兀自猜测着陆鹤南对宋清远的不满,究竟是从何而来。 港洲?陆鹤南放下笔,看着褚恒的目光里隐隐有些不忍。 “清远最近没在港洲。”陆鹤南选择告诉褚恒真相。 褚恒愣了下,而后倏地转过头:“那他在哪?” “在北城。”陆鹤南顿了下,而后又杀人诛心的一字一句补充道,“早在两个月之前,宋清远就已经在北城了。” 七月十六号,周六当天上午十点,华清微电影节的闭幕仪式暨颁奖典礼在华清校园最中心的学生活动中心大楼如期举行。 这座大楼名义上虽是学生活动中心,实际上确是校方迎来送往所用的礼堂。 作为高考入学那年就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梁眷,跟随校领导踏进礼堂大门的次数自然不在少数。 但像今天这般,拉着行李箱,一路跟行人跌跌撞撞,风风火火踩着时间坐在席位上,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梁眷拎着箱子,甫一从侧门出现,坐在西侧看台上的祝玲玲就忙不迭向梁眷招手。 祝玲玲一袭玫红色的吊带裙处在一众黑白灰的单调人群里分外显眼,梁眷眯着眼睛不用多费力寻找,就锁定了祝玲玲身旁的空位。 “你平常不是挺有时间观念的吗?我还以为你对名次不满意,连颁奖典礼都不来了呢!” 祝玲玲起身接过梁眷的行李箱,经过其他同学时微微欠身,又将行李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才赶回来挨着梁眷坐下。 梁眷知道时间仓促,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眼下呼吸还没有平复,她断断续续地去接祝玲玲的话。 “要带走的行李太多……昨天晚上没收拾完,今天早上特意早起一小时,谁知道还是差点晚了。” 祝玲玲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梁眷擦汗,又体贴地抬手为她扇风,打趣抱怨的话没再多说。为了这次去京州寻爱,梁眷可谓是做足了准备,祝玲玲心疼得紧,却也没阻拦。 “瞧这架势,我觉得你晚来半个小时,也来得及。” 说话的是杨一景,胖哥走在他身边,两人勾肩搭背,一块从礼堂外回来,又齐齐坐在祝玲玲和梁眷身后。 “又去抽烟了!”祝玲玲闻到烟味,下意识回身给了杨一景一拳,“还骗我说是去上厕所。” 杨一景有天生的哮喘病,本该与尼古丁气味无缘的他,却偏有极重的烟瘾。每每点燃指尖香烟,都如同走钢丝一般玩弄自己的生命。 嘴硬心软如祝玲玲,正统的关心话讲不出来,只好一错不错地盯着杨一景,杜绝香烟,打火机一类的东西出现在杨一景的身上。 第135章 挨了一拳的杨一景佯装吃痛抱着肚子缓缓坐下,不敢为自己分辩,倒是胖哥嘿嘿一笑,主动替杨一景解围。 “杨一景确实是去上厕所了,是我去抽的烟,他上完厕所就站在旁边陪我来着。玲姐,我佐证,杨一景真的一口都没抽!” 两个男生默契地对了下眼神,大有一副是好兄弟就一起扛雷的架势。 祝玲玲知道他们的把戏,众目睽睽之下,也懒得再搞出些与大喜日子相悖的“家庭命案”。 梁眷将纸巾捏在手里,有意平息祝玲玲怒火的她,自然地结果杨一景方才的话茬。 “你刚刚说再晚来半个小时也来得及。”梁眷抬手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距离十点开场只剩十分钟了,“为什么这么说啊?” “看见那个空位没有,有一位大佬还没来。”胖哥朝前面努了努嘴,示意梁眷朝前看,“刚刚在门口,我听见校长办公室的秘书在打电话,好像是在跟对方确认时间。” 不过一个小小的校方电影节,还能有什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大佬? 嘉宾席的名单早在前天晚上就已经公布在微信工作群里,为了留意金守臣的位置,梁眷在今日出门前,还特意打开看过一眼。 所有嘉宾,被分为娱乐圈专业评委与商界赞助商两类,论资排辈,分别坐在校长与书记的左右两边。 娱乐圈最具重量级的除了十年前毕业于华清表演系的一位大青衣外,就是受邀做评委的导演新秀程晏清。 而商界里,像金守臣这样的分公司老板也不在少数。 普惠的名头在大陆还不具备什么国民度,但或许是顾及他背后陆鹤南的颜面,金守臣的席位也被安排的比较居中,距离坐在正中间的书记只差两个身位。 凭借着记忆,梁眷微微垂眸望向第一排各个座位所对应的桌牌。视线从右向左依次扫过去,原属于金守臣的桌牌位置上,贴的却是嘉树置业赵总的名字。 嘉树置业是北城有名的龙头企业,按资格他该坐在仅次于书记的左一位置上,怎会突然被放在了左三?而原属于嘉树置业的桌牌却是一片空白。 这么大的场合,行政处做事应该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梁眷拧着眉,眯着眼睛将各座位前的桌牌仔仔细细看上两圈也没看见金守臣的名字。 难道金守臣不来了?梁眷心中疑惑更深。 距离闭幕式正式开场,只余不到七分钟的时间,可台前的嘉宾席处依旧是乱哄哄一片。 不仅是校方的各个领导,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那几个富商老板,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如临大敌起来。 这种推杯交盏,疲于伪装的权利世界,与梁眷的清净世界无缘。她只操心了一瞬,注意力就又被身后胖哥新讲的笑话分走。 偏头与祝玲玲相视嬉笑的刹那,脚踩高跟鞋,身穿旗袍的礼仪小姐正捧着新打印好的桌牌,急急忙忙跑下台阶。 梁眷的眼角余光只看了一瞬,笑容就僵在脸上。 许是距离太远,她眼花了吧?不然怎么能从那张纸上,凭空看出一个陆字? 第102章 雪落 【你还在忙吗?京州还好吗?】 坐在嘈杂纷扰的礼堂会场内, 梁眷整个人如坐针毡,她手里牢牢握着手机,垂着头, 静地等待微信聊天框里另一个人的回复。 拿着桌牌的礼仪小姐只是在自己面前匆匆走过,时间只够梁眷依稀辨认出一个“陆”字,后面的字,她没来得及看清, 也没有勇气看清。 “陆”又不是个多么罕见的姓氏,更何况世界上姓陆的人那么多, 有资格受邀作为嘉宾出席的人, 也不只他一个。 聊天框里迟迟没有收到应有的回复,梁眷不敢让自己期望太多,只怕满怀期待的自己会在下一刹那,因为失望坠落深渊。 九点五十七分,偌大的华清礼堂内仍没有彻底安静下来。控场经验极其丰富的两位主持人,也站在幕布后捏着主持稿,彼此面面相觑。 理应沉稳的各位校领导以及北城有头有脸的那几位大人物, 也互相交头接耳, 紧张的神情里, 还透露着某股跃跃欲试的期待。 于他们而言, 这场名不见经传的校园微电影节还真是来值了, 毕竟有些人, 也并不是仅靠天时地利人和就能遇见的。 陆鹤南的时间观念很重, 无论是对上还是驭下都没有迟到的习惯或传统,这次卡点姗姗来迟, 纯属是褚恒人为造成的意外。 原计划在七月十六日,从京州飞抵北城的只有陆鹤南与莫娟两个人。 相对来说, 普惠在东北地区的项目系统最为单一明了,所以莫娟全面接手普惠工作的第一站,选在北城也算是理所当然。 而陆鹤南,他明面上虽打着协助莫娟尽快适应普惠的旗号,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所谓的公事公办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他忙里偷闲又极其低调的赶来北城,是掺了私心的。 至于从上飞机那一刻就将不痛快写在脸上的褚恒,来北城的原因,纯属是为了打出生起,就处处软弱不争气的宋清远。 姚家的长辈向来看重家族的长远利益,宋清远无才无能,算不上是姚郁真的良配。但拗不过两人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宋清远背后又有陆鹤南与褚恒帮忙出谋划策,宋姚两家的联姻才没有走到破裂的那一步。 陆鹤南那日在中晟的办公室里,随口阴阳怪气了那么一句,心大的褚恒却将那句轻飘飘的话放在了心上。 大抵是靠着自小一起玩到大的默契,褚恒几乎是立刻明白,宋清远在北城绝对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触碰到了陆鹤南的逆鳞。 但陆鹤南作为表哥,对宋清远的容忍程度一向很高,褚恒想不明白,宋清远究竟会是在什么地方惹了陆鹤南不痛快。 留给褚恒专心思考的时间并不多,还没等他想好具体对策,人就已经先一步跟着陆鹤南来到了北城。 接机的车是任时宁安排的,benz s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北城柏油马路上,还算内敛低调。 不过令褚恒始料未及的是,陆鹤南抵达北城后的第一站不是普惠的办公大楼,也不是收到消息就严阵以待的商务会所,而是好似儿戏一般的华清微电影节颁奖仪式现场。 整个华清从里到外氛围浓厚,红彤彤的充气拱门下,站着个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黑褐色的卷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说是工作人员,其实也是华清行政处处长级别的人物,在学校里也算有头有脸。 从业至今已有十几年,对于李丽萍来说看报喝茶已成为工作常态,至于像接待这样低级的工作该如何开展进行,早已被她忘到脑后。 只是校领导交代的急,又再三叮嘱这位客人的级别很重,千万不能怠慢。李丽萍一时没法子,在这个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她只好亲自上场。 车子还没等停稳,李丽萍就已经条件反射地弓着腰,眉眼含笑的围上来了。 时间紧迫,待下一向和善的陆鹤南也顾不上寒暄,微微点头略一颔首示意,道了句“辛苦”后,就紧抿着唇,抬腿往大门内迈。 “这是什么情况?” 直至下了车,跟在步履从容又匆匆的陆鹤南身后,褚恒仍旧一头雾水摸不清状况,不由得小幅度地扯了扯身侧莫娟的袖子。 莫娟勾唇笑了笑,回答的循循善诱,语气还算温柔有耐心。 “我说褚少爷,你是不是在江洲呆的时间太久了,脑子都变得迟钝了。”莫娟压低声音,故意揶揄他,“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梁眷在华清念书。” 褚恒闻言猛地一拍脑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讪讪的。他不是忘了陆鹤南和梁眷谈恋爱这件事,而是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散了。 其实这也实在怪不得褚恒,毕竟陆鹤南这两个月成日坐镇京州中晟大楼,开会、走访、见高层,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谈恋爱该有的你侬我侬的影子? 华清行政处处长的级别放眼整个北城,职位不算太高,但人到中年,纵横官场这么久,李丽萍也自认见过些许大世面,但具有如此压迫性气场的人,她却是没见过几个。 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大好未来还没有定数。 李丽萍紧绷着心弦,一路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直至距离礼堂门口只有十几米远时,她才壮着胆子偷瞄了两眼这位一路沉默寡言的男人。 许是察觉到了这份不礼貌的视线,男人也偏头瞥了她一眼,平静的目光后是已经有所收敛的锐利。 “陆先生,咱们到了。”李丽萍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她不清楚陆鹤南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姓陆。 陆鹤南收回目光,再次点头:“多谢。” 礼堂的台阶不过十几层,陆鹤南习惯性地抬手抚了抚衣袖,抬腿迈上台阶最顶层时,礼堂复古式样的雕花木质大门适时被向外拉开。 被拉开的礼堂正门是唯一的缺口,霎时间,光线昏暗的礼堂内出现几束交织而来的光圈。被树影掠过的阳光并不刺眼,照在陆鹤南的身上,却足够成为全场毫无疑问的焦点。 第136章 礼堂内蓦地静了一瞬,然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窃窃私语。枯燥憋闷的场馆内,迎来今天的第一场小高潮。 “我靠,这谁啊?这么大排场?”后排大嗓门的体院男生率先嚎了这么一嗓子,响彻整个观众席。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压低声音两两交谈的同学,也不由得放肆地扬起声音。 “我的天,这气质!娱乐圈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气场这么强,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哪里像是娱乐圈的人啊?”花痴归花痴,到底还是有人清醒地提出反对的声音。 有人擅长一碗水端平:“不是,你们发没发现,站在他旁边的那一男一女也好养眼啊!” 在一片喧嚣讨论声中,随着校领导起身迎接的刹那,梁眷也退出微信聊天框,收起手机,然后逆着光,下意识抬眸望向被簇拥环绕在人群中间的男人。 辨清面容的那刻,梁眷噌的一下站起身,全身紧张到僵硬,脊背几乎是下意识挺直,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她只能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目光紧紧锁住,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会暴露出异样的情愫。 他为什么风尘仆仆的?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疲惫? 两个月不见,他瘦了好多,下颌线也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梁眷的眼眶莫名一酸,看来那些电话里,那些自称自己过得很好的话,都是骗人的。 骗子。 眼前是聒噪又谄媚的一张张笑脸,抬眼再望又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真正想听的声音听不到,朝思暮想的人见不到,在外一贯好脾气的陆鹤南,眉眼间不知何时夹杂着些许不耐。 褚恒站在陆鹤南身边将这一切瞧得真切,他不动声色地伸手隔开众人与陆鹤南之间的距离,三言两语间又将谈话的矛头指向自己,给了陆鹤南片刻的清净。 在场的几千人中,认识陆鹤南的人不算多,除却一同参加过些许饭局的校领导外,能将陆鹤南的脸和名字对上号的,也只剩在评委席上坐得安稳,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程晏清,以及与陆鹤南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忆兰因》剧组。 整整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剧组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梁眷和陆鹤南的真实关系。 尽管陆鹤南的骤然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尽管有满腔的惊讶堵在喉头来不及感慨,但为了不给梁眷添不必要的麻烦,《忆兰因》剧组全体都强撑着面不改色。 就连平日里嘴巴最闲不住的胖哥和杨一景也下意识闭嘴噤声,拿出表演系学生的专业素养,伪装成全然不知情的懵懂样子。 “玲姐,这人你认不认识啊?”八卦之心愈演愈烈的后排女生,忍不住戳了戳祝玲玲僵硬的后背,打探起消息。 祝玲玲人脉广,消息多是出了名的,在这种时候问她这种问题也不算太奇怪。 “这有什么不认识的?”祝玲玲蹙起眉头,嫌恶地睨了一眼多事的女生,“那桌牌上不是写了吗?陆鹤南,怎么你眼镜度数不够了啊?” 问话的女生也是个没眼力见的,被祝玲玲冷言冷语的地怒怼了一通,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朝前凑。 “我这不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头吗?” “知道这些干什么?” 胖哥到底还是没忍住搭腔,但问话时的眼角余光,还是有意识地瞟向梁眷的面庞。 女生暧昧地挑了挑眉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当然是想办法拿下他啦!长得这么帅,谁不想跟他有一段露水情缘啊?” “放弃吧,你没戏了。”静静看了半天热闹的杨一景回过头,看向女生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怜悯与同情。 杨一景觉得,他实在有必要为这个女生默哀一秒钟,毕竟玩梗玩到正主面前,这么小概率的事件也能让她碰上。 “为什么说我没戏了啊?”偏偏那个女生还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格,听到杨一景的盖棺定论般的结论,脸上隐隐有些不服气。 没戏就是没戏,有什么好解释的。杨一景懒得理她,倒是坐在隔壁区域的另一个女生轻笑了一声后主动接过话茬。 “看见他手上的腕表了吗?那是罗意仕的限量情侣款。” 这道熟悉的声线声音虽轻,但信息量却极大。周围屏息凝神的吃瓜众人不由得眯起眼睛,打量起陆鹤南手腕上的那只表。 奈何台上台下的距离实在太远,大家抻长了脖子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腕表的简单轮廓,而后将信将疑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 腕表所流露出的端倪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梁眷的手指不受控地颤了颤,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腕也不由得缩回袖子里。 那块表实在太贵重,若非陆鹤南提及,梁眷主动带出门的次数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 可异地的这两个月里,或许是为了睹物思人,梁眷竟破天荒地日日带着那块表,几乎到了不离手的程度。 然而今日,这份“睹物思人”倒是差点让梁眷被抓了个“现行”。 梁眷竭力稳住心弦,状作不经意的偏头朝隔壁区域瞥了一眼,而后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四目相对。 是韩玥如。 进场这么久,梁眷倒是没注意到韩玥如的座位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韩玥如眨了眨眼睛,勾起唇角,冲梁眷和善的笑了笑,而后目光自然下移,最后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梁眷的左手腕间。 礼堂内的冷气开得很足,手腕即使是缩在衬衫袖子里,也还是能感受阵阵刺骨的凉意。 梁眷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可她平生最讨厌被威胁。在这种无声的威胁与警告之下,她忽然觉得周身轻松,甚至连掩盖腕表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和陆鹤南之间的恋爱光明正大,清清白白。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也没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不要让自己陷入自证的怪圈里,更何况真心相爱的人,何惧流言蜚语? 梁眷哼笑了一下,转过头,嘴角勾起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几分轻蔑。 微电影节闭幕式的开场时间,终究是比原计划迟了五分钟。 陆鹤南放慢脚步,步履从容优雅地走至自己的座位前,而后徐徐站定,伴着校长邀请就坐的手势,他佯装漫不经心地回头,朝人群中张望了最后一眼。 这一眼看得太懒散随意,就像是在朝全场师生颔首致意。 可当幕布升起,观众席灯光彻底沉下去的那一秒,隔着攒动无尽的汹涌人潮,有一场满含深深眷恋的灼热视线,暗自交融交织,无人察觉。 第103章 雪落 推迟将近五分钟的颁奖典礼, 终于在陆鹤南的款款落座后正式拉开帷幕。 大会典礼的第一项通常是校领导或赛事主办方的总结致辞,台下认真倾听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梁眷也在旁若无人的开小差。 “你不是说陆总最近在京州很忙吗?”祝玲玲不动声色地往梁眷身边凑近了几分, 自觉压低声音耳语,“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梁眷挺直腰背端坐着,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宛如一只惊弓之鸟。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讷讷答, 视线却牢牢地锁在台前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 手机微信聊天框里的信息,还停留在梁眷问陆鹤南京州情形如何。绿色的聊天气泡占据满屏, 时隔上一条消息的发送已有半个小时, 可陆鹤南却一直没有回复过。 台上发言致辞的人已接连换了两个,梁眷垂着头,划开手机屏幕,思忖片刻后,还是重新编辑了两条消息点击发送。 【你怎么来北城了?】 【你一会要作为颁奖嘉宾上台颁奖吗?】 坐在陆鹤南左手边的校长肖继峰一颗心不上不下,本应正视前方,保持良好微笑的他, 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自己右侧的陆鹤南。 一路飞机奔波而来, 却西装革履处处平整, 不带一丝风尘仆仆的狼狈。双腿交叠而坐, 面容虽平淡却也称得上和煦, 台上发言的人讲到高.潮精彩处时, 也会跟随其余人一起, 微笑点头并鼓掌示意。 明明大佬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一举一动, 一派从容优雅,处处给足华清脸面。肖继峰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以至于让他觉得,陆鹤南有些意兴阑珊。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想通这点,肖继峰垂下眼眸,无意识地打量着手里那份赛事获奖名单,直至圆滑锐利的目光落在某个名字上,他才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放在身前桌子上的手机忽然接连振动了两声,专心听台上嘉宾发言陆鹤南轻蹙了下眉头,一脸不耐地倾身捞起。 直到看清手机页面顶端的那个名字,眉眼处的薄冰才有了渐渐融化的迹象。 陆鹤南勾着唇角,只静了一瞬,拇指就在屏幕上点击滑动,简短的回复了一句后,又将手机调成静音,重新倒扣在桌子上。 坐在后排的梁眷,借着地形带来的天然优势,将台下台前的事一览无遗。从陆鹤南身形微顿,拿起手机的那一秒开始,梁眷就将坐立不安的局促写在了脸上。 第137章 光洁的手机屏幕服帖的贴在掌间,短暂的震动声似乎能透过骨肉,穿过血脉,精准直击梁眷的内心最深处。 似是为了掩盖那股做贼心虚,梁眷刻意在震动声响起后,多停留了半分钟,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吐息、垂眸。 聊天框内,依旧是满屏属于梁眷的绿色聊天气泡,只在最低端多了一行突兀的白色。 面对梁眷的两个问题,陆鹤南避重就轻,只回答了第二个。 【我只给第一名颁奖。】 梁眷的心性谈不上淡泊无争,但也绝对与追名逐利无缘。可唯独在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些惋惜,甚至愤懑。 为什么自己不是第一名?以至于失去了人生中第一次在闪光灯下、在诸多镜头前、在万众瞩目里,光明正大与陆鹤南同台并肩而立,笑迎各方来宾的机会。 台上的致辞环节已经接近尾声,梁眷收起思绪,镜头扫过台下参赛者席位的那一刻,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扬起唇角,笑颜定格在礼堂两侧的分屏上。 华清的摄影摄像设备算不上专业。 尽管捕捉台下动态的镜头,在梁眷面前不断推进再推进,尽管身侧的人也一点一点沦为无足轻重的背景板,梁眷眼底的那抹压抑和怔忪却始终没有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颁奖的流程是琐碎又复杂的,梁眷在自己的座位上,还没来得及屏息凝神端坐太久,就被礼仪小姐引领着走向后台后场。 同一时间,同获一等奖的其他剧组导演都起身前往后台,梁眷揣着意难平的心事,脚步放得缓,渐渐落在人群之后。 通往后台的回廊笔直幽长,以至于本该隐匿在杂乱脚步声中的回音都被无限放大,让人不自觉地神情一凛。 “梁眷。” 这声清脆冷淡不含一丝感情的女声刚一响起,梁眷以及同行的许多人都应声回头。站在不被阳光照耀包裹的阴影角落里,对方面无表情的清秀面容隐隐让人打了个寒颤。 华清的安保工作一向做的到位,可尽管如此,身侧的其他几个女孩子还是不自觉地揽住梁眷的胳膊,一脸担忧。 “梁眷,你认识她吗?” 梁眷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背,温声安慰:“放心吧,她之前是我的……” 话说到这梁眷莫名顿了顿,她勾唇自嘲地笑了一下,到底还是用朋友二字来称呼她。 韩玥如。时至今日,就算不再同路,梁眷也还是不愿,也不忍与她泾渭分明。 幕布后的舞台前,传来主持人铿锵有力,情绪饱满的声音——颁奖仪式刚刚进行到为三等奖的获奖团队颁奖。 仔细算来,候场的时间应该还算宽裕,梁眷向礼仪小姐稍稍点头示意,然后抬腿朝韩玥如所站的方向走去。 在即将转身离开的那一秒,梁眷听见了两声窃窃私语。 “我认出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而后压低声音和旁边的人耳语,“那个是文学院的韩玥如吧?” “韩玥如?谁是韩玥如?” “就是那个被教授性骚扰的女生啊!” “我去,原来是她啊!她不是办休学了吗?” 女生的话音刚落,又有男生的声音在回廊里响起,自然的接过话茬,带着些许不尊重人的玩味。 “当时这件事闹得也不算小了,也不知道那个教授到底得没得手?” 梁眷背对着他们,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声音背后,那些不怀好意的审视与探究。她脚步下意识停顿住,虚虚垂在身侧的手也渐渐用力,紧紧攥拳。 又有男生嘿嘿一声笑:“要是得手了,那就该报案强.奸了吧!” “什么强.奸啊!到底是不是性骚扰都还难说呢!” 毫不避讳的嘲讽声在人群中缓缓流动,更恶劣的话也随之而来。 “万一人家是勾.引不成,反将一军呢?” 直到这时梁眷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竟然能毫不设防地将学校视为可以保护学生人格与尊严的象牙塔。 殊不知,她所认为的偏安一隅,不过是这世间恶意与流言蜚语的冰山一角。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在没有阳光投射的阴暗潮湿中,韩玥如或许承受忍耐了更多世人难以接受的不理解、不体谅。 受害者有罪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了冷眼旁观者心照不宣的某种默契? 梁眷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彻底置身事外的韩玥如,她忽然觉得心痛难忍,窒息感也随之铺面而来。 脚步彻底顿住,而后脚尖一旋,梁眷沉着脸又抬腿走回人群中间。 “怎……怎么了?”做了大半天长舌妇的几个男生,见到梁眷转身回来,到底是有些心虚与后怕。 “没怎么。”梁眷摇了摇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很淡,“就是想感谢一下你们,给我提供了不少创作灵感。” “什么灵感?”面对梁眷的温声细语,几个男生有些怔愣住。 “从前我也只是在书本中领略过说三道四,颠倒黑白的刻薄形象。”梁眷长提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今天见了你们,才算是对他们的恶心,有了实感。” 恶心两个字被梁眷咬得极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啐到几个男生的脸上。方才还在说笑的几个男生,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敢怒不敢言的隐忍样子,越发显得梁眷云淡风轻。 礼仪小姐见氛围不太对,清了清嗓子,打起圆场,忙扯着几个男生走向后台。 窸窸窣窣的拉扯声之后,幽长空旷的回廊,一时只剩下梁眷与韩玥如两个人。空气里所弥漫的寂静,让梁眷隐隐有些喘不过气。 她垂着头,一步一顿,缓缓走向曾经的朋友。 “都过去大半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的……”韩玥如顿了下,不屑与纠结在脸上来回交织闪现。 “没想到什么?”终于走至韩玥如面前,梁眷勉强笑了下,低声问她。 “没想到你还是喜欢替别人打抱不平。” 这话自韩玥如口中说出,嘲讽意味极重,敏感如梁眷自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可她失笑一声,没说什么反击的话。 梁眷只觉得韩玥如可怜。 明明是受害者,明明过往的糟糕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妄之灾。为何还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承受灭顶的伤害?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大抵是梁眷的怜悯目光溢出太明显,韩玥如平淡无波的脸上竟也有了丝丝裂痕。 “其实我想不明白。”梁眷垂下眼,再抬头看向韩玥如时,眼神一片清澈,“我真的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韩玥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是在笑梁眷的单纯,“想不明白,明明是你帮了我,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对你吗?” 梁眷抿着唇,身形不动,只用沉默来当做回应。 “可能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吧。”韩玥如冷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任何与波澜有关的情绪。 “不公平?”梁眷眉心轻蹙,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韩玥如的话。 她没明白,韩玥如所指的不公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很好很善良,这么多和我交好的同学当中,当时也只有你,肯为我说话,为我奔波,为我讨公道。” “对于这一点,我谢谢你。” 说到这,韩玥如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受到伤害的人是我,得到一切美好的人却是你呢?” “我得到什么了?”梁眷的笑容也渐渐冷下来。 “你所拥有的完美爱情,体贴恋人。”韩玥如边说边抬腿,一步一步向梁眷逼近,“都是在为我伸张正义的时候,顺手得来的吧?” “所以,凭什么呢?凭什么被说三道四的人是我,处处圆满的人却是你呢?” 话说到这,梁眷愣了一下,脊背发凉,看向韩玥如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晦涩。原来这才是她介怀的一切根源。 “玥如。” 许久没有这样亲昵的叫她,梁眷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变得有些僵硬。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有机会将一切重来,如果可以让你不用遭受这一切,我情愿一辈子都与陆鹤南无缘。” 第104章 雪落 华清对于首届微电影节的颁奖仪式很是重视, 行政部的主任为了造势,更是攀关系、花重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才邀请到国内首屈一指的管弦交响音乐团出席此次典礼。 金守臣算是管弦乐的半个行家,自然明白这个乐团的含金量——华清这次邀请来的乐团在业内可以称得上是声名赫赫,一票难求。 若非乐团演奏的吸引力太大,金守臣也不会甘愿自降身份, 前来参加学生仔的劳什子颁奖仪式。 理想是美满的,现实却着实差强人意。 金守臣是在驱车赶往华清的路上, 接到了陆鹤南的指示电话, 彼时陆鹤南的专机刚刚抵达北城机场。 第138章 在电话里,陆鹤南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传达的内容也很简单,只笼统地告知金守臣,颁奖典礼不需要他出席参加了,到达华清之后,任时宁会给他安排新的今日行程。 陆鹤南说话做事从不会给对方留出任何思考的时间, 而金守臣也没有任何敢于开口拒绝的勇气。 不到一分钟的简短通话, 就让金守臣盼望一周的管弦乐美梦化为泡影。 按时间与既定流程来看, 颁奖典礼应该已经进入了正题。坐在演播室对面的屋子里, 金守臣的脸紧贴着隔音玻璃墙, 却连乐团演奏的半个旋律都没听见。 又兀自站了一阵, 金守臣在感叹世态炎凉的同时, 顺带着骂了一句“资本家”陆鹤南对自己的剥削压榨。 “行了老金,快回来坐着吧。” 任时宁看不下去, 对着一身颓丧的金守臣唤了一声,而后慢条斯理地抬手沏茶。 金守臣脊背塌下来, 活动了一下站到酸痛的两条老腿,低下头看到自己衣冠楚楚的一身礼服,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任总,你说陆总这突然来北城是什么意思啊?”金守臣转过身,重新坐回任时宁对面,捞起桌面上任时宁刚刚倒好的茶,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 任时宁还没等答,金守臣又自顾自地又问了一句:“你说陆总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要换掉我?我看他这次还带着莫小姐一起来的。” 私下单独相处时间虽然不过一个小时,但金守臣能感受到任时宁是个极其随和的人,以至于在他面前,金守臣更能放松身心,毫无挂碍地坦然做自己。 不像在陆鹤南面前,要时刻屏息凝神,生怕行差踏错,哪怕一步。 听到金守臣提到莫娟,任时宁手腕不受控地一抖,不过吐息的功夫,又面不改色的继续给自己倒茶。 “老金,这就是你想多了。”任时宁随口安慰了一句,抿了口茶,又朝窗外舞台方向努了努嘴,“你们家陆总是为了私事来的,他忙得很,没空找你工作上的麻烦。” 陆鹤南和任时宁的关系有多铁,那是众人皆知。有了任时宁的这番话作保,金守臣一直悬着的心也顺利落回原位。 “任总,那咱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茶壶里的茶已经沏过三轮,在舌尖晕开停留的浓重茶香也渐渐变得寡淡。一把年纪仍旧生性好动的金守臣,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金守臣到达华清的时候,任时宁已经到了有一阵,得到吩咐的随行秘书甚至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陆鹤南大概是提前和任时宁打过招呼,还没等金守臣说清自己的来意,任时宁的秘书就已经点头示意他跟上。 瞧见秘书冷峻严肃的神情,金守臣还以为是北城出了多大的乱子,心有戚戚,大气不敢喘的一路跟着,再七拐八拐地穿过礼堂条条走廊,堵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还没等喘匀,秘书就已经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脸轻松加愉快,邀请他赶紧入座的任时宁。 搞不清头绪的金守臣,提心吊胆的跟着任时宁喝了半天茶,平和轻松的氛围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此番来意。 “咱们现在啊?”任时宁笑了笑,偏头看了看对面的演播室,柔和目光里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寒意,“是在等鱼上钩。” 和韩玥如的叙旧耽误了些功夫,梁眷再回到后台时,没多等太久就被礼仪小姐引领着迈上台阶,站在宽大的酒红色幕布后。 梁眷站着的位置算是舞台的左后方,无论是一会要上台领奖的选手还是颁奖嘉宾,都要从这一侧走上舞台。 台上荣获二等奖的剧组代表还在对着提词器上的发言稿侃侃致辞,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梁眷听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稍稍侧过身,嘴上说着诚恳的道歉,脚下却不停,一路挤到一等奖队伍的最前端。丝绒质地的幕布划过她的手背,站在这里,恰好能将整个台下第一排的嘉宾动向一览无遗。 梁眷手里攥着幕布,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去,视线不用左右徘徊,只消一眼,她就能锁定写有陆鹤南名字的淡粉色卡牌。 然而处在c位的卡牌后,却只有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陆鹤南不在。 梁眷的呼吸凝了一瞬,收回目光的同时,松开手里已经攥出折痕的幕布,勾起的唇角稍稍透出几分牵强的意味。 他不在也很正常吧?一等奖的获奖选手与颁奖嘉宾已经在后台候场了,那他作为特等奖的颁奖嘉宾,应该也已经由礼仪小姐引领着去往后台。 梁眷不自觉地捏了捏手心,没察觉到自己的这番自我安慰有多么的寂寥难言。 学生代表的生涩致辞行至尾声,经验老到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走上台前,熟练地接过学生代表没来得及说全的致谢。 清丽的女声透过音响震在梁眷耳边,让她不由得定了定神。端庄得体的笑容刚凝在脸上,就被礼仪小姐催促着走上灯光闪耀的舞台。 直至上了台,对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一片,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过区区一个校级微电影节颁奖仪式,竟也吸引来了这么多观众。 观众席的座位划分也算是有些讲究,《忆兰因》剧组作为本次赛事的黑马,座位被刻意安排在视野良好的a区前排。 尽管如此,梁眷站在台上,想要看清祝玲玲手里的镜头,再对之微笑,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一二等奖的获奖选手交替上台的间隙,举着手机和摄像机拍摄的人有很多。 梁眷现在虽然还不是公众人物,但也无惧镜头。只是在垂眸眨眼的刹那,眼角余光冷不丁注意到嘉宾席位的某个清冷身影,竟也握着手机,对着舞台按动快门键。 是刚刚颁完奖,还没来得及重新落座的程晏清。 梁眷错愕了一瞬,连笑容也彻底僵住,似是没想到程晏清会有这样的举动。 借着镜头,程晏清在手机屏幕里看见梁眷明晃晃的怔愣视线,他状作无意地又拍了几张,才慢条斯理地移开手机,回以台上明媚微笑。 那副举动太过从容平静,以至于让梁眷觉得,程晏清简直就是一只优雅善良,不屑于隐藏自己狡猾心性的漂亮狐狸。 梁眷没兴趣和程晏清搞什么人海对望,主持人三两句串场词的功夫,她就已经回过神来,然后自然地错开视线,勾起唇角和身边的人寒暄。 幕布之后,片刻前梁眷驻足停留的地方却不像舞台上这般岁月静好。 “陆董,现在要颁的奖项是特等奖,现在台上才刚刚进行到一等奖。” 说话的是负责把控前后台交接的导演,姓张。不过转头的功夫,张导就看见本应坐在嘉宾席上的陆鹤南蓦地出现在这,对人一向颐指气使的他,不由得慌张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组织了半天语言,张导才僵着嗓子说上这么一句。话说得不算透彻明了,是实打实全靠言外之意来揣测。 和陆鹤南比,张导算不上人精,这点人情往来的表面功夫,陆鹤南一眼就能看透。 他没抬眼,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早有了解:“我知道。” “那您这是?”张导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打量陆鹤南的神色。大佬总不至于是来后台,视察华清工作的吧? “原野传媒的陈总突然有些不舒服,我是来替他颁奖的。” 陆鹤南抬起头,不留痕迹地睨了张导一眼,似是在责怪他的多嘴多舌,复又低下头,一本一本翻阅着一等奖获奖证书的内页。 “啊,是这样啊,那还真是麻烦您了。” 陆鹤南挑了下眉,有礼有节地回:“不麻烦。” 张导虽是这样说着,心里却直打鼓。 按理来说,颁奖嘉宾调换这样大的流程调动,控场台下的导演事先该跟他通口气,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张导捏着对讲机,在人头攒动的幕布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陆鹤南本人就在他面前,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在这种时候,通过对讲机质问前台导演的工作不严谨。 然而越过厚重的幕布,隔着光洁的镜片,张导猝不及防地与端坐在嘉宾席上——原野传媒的陈总,四目相对。 原野传媒也算是圈内有名的资本大鳄,张导自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结识陈总这样的大人物,这场四目相对纯属因缘际会下的某种巧合。 陈总淡淡地收回视线,然后继续偏头与坐在身旁的好友谈笑风生。哪有一点身体不舒服,以至于无法上台颁奖的样子? 想到这,张导额头上的汗,渗出的更多了。 “陆董,给一等奖选手的颁奖流程,大致与特等奖一样,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提前去做的吗?” 没想通其中关窍的张导,满脸都写着紧张和僵硬,以至于声音都有些不自知的发颤。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陆鹤南摇摇头,翻阅一等奖内页的修长手指,仍旧没停。 第139章 张导一直垂着头,手里的流程计划书也被卷成一团,整个人不安到连眼睛都无法找到合适的位置聚焦。 “获得一等奖的剧组有七个,我一会是要给哪位选手颁奖?”陆鹤南翻阅证书内页的手蓦地停顿了下,而后抬头,状作不经意的问。 “啊,这个……”张导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解释,“陆董,这都是随机的。您放心,证书就算和人员错位了,学生私下里也都能互相交换回来。” “随机的啊。”陆鹤南拉长语调,意味不明的重复了这么一句。 张导的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一直低垂飘忽不定的视线,在此时恰好停留在陆鹤南翻阅证书的手指上。 这陆董是在找什么呢?思忖间,陆鹤南翻阅纸张的手也停了下来。 电光火石下,张导忽然尝到了福灵心至的滋味。 他猛地抬头,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陆鹤南拿在手里的获奖证书,确认了证书上的某个名字后,才堪堪开口。 “陆董,不随机颁奖,也是可以的。” 第105章 雪落 相较于二三等奖赶场似的颁奖领奖, 一等奖的流程就显得讲究许多。除却校方事先准备好的华丽颁奖词外,还在每部获奖微电影中,节选了一小段在颁奖现场公开播放。 《忆兰因》作为整场赛事的第六名, 高潮片段的播放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 华清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其到位,校方究竟会节选电影中的哪个片段,梁眷事先毫不知情。 以至于《忆兰因》的宣传曲在场馆内响起的瞬间,梁眷也不自觉的提起裙摆, 怔忪着回头去望。 大屏幕里,雨水淅淅沥沥, 落在青石板上掷地有声的样子, 仿若重重砸在心尖——原来是祝玲玲和杨一景在暴雨中做最后分别的那场戏。 此时此刻的礼堂内,算不上绝对安静,台前台后人员交替攒动,分走了台下观众不少注意力。 而梁眷,作为一个已知电影既定结局的人,却定定地站在台上,看得入神。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梁眷的眼眶蓦地一酸, 竟也无端生出几汪泪来。 聚光灯下对着自己的电影情节公开落泪, 到底有些难为情。 借着两部影片衔接播放的昏暗间隙, 梁眷别过头, 赶紧抬手拭泪, 指腹划过眼角的刹那, 却蓦然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带着几分莫名怜惜的轻叹实在太过轻柔,挥之不去般萦绕在梁眷的心上, 勾得她下意识偏头去望。 布料平整、不见一丝褶皱的西装裤距离自己的鹅黄色裙摆只有几寸远,再往上是质地考究的黑色衬衫, 裁剪合身又服帖的袖子被挽到小臂处,露出骨感十足的白皙手腕。 泪眼朦胧的一双澄澈眸子,无论看什么,都带着些不够真切的虚幻。 梁眷止住呼吸,紧紧咬着唇瓣,放任自己的目光继续不礼貌的向上游移。直至与那双满目深情的桃花眼,毫无阻碍的暗流交织。 原来美梦成真的这一秒,人真的会失去对现实的分辨能力。 “乖,别哭了。” 陆鹤南见梁眷怔怔的,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好自己又向前迈了一步,低声的口吻里是足以包容万物的无可奈何。 靠近的这一步不远不近,还停留在两个“陌生人”该有的正常社交尺度范围之内。可梁眷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浑身僵硬地后退了半步,像是在恪守某种不容打破的禁忌。 她在避嫌。 陆鹤南愣了一下,透明镜片后的深沉眉眼闪过几分迟疑与审视。不过最终,他还是选择如梁眷所愿,没再向前靠近一步。 最后一部影片的剧情集锦播放完毕,礼堂内的灯光也有序的重新依次点亮。还没能适应光亮的梁眷,眯着眼睛,浑身拘谨又局促地站在陆鹤南旁边。 “你怎么来了?”梁眷垂着头,刻意压低的声音也隐匿在管弦乐的音符中。 “来颁奖。”陆鹤南答得没有任何迟疑,回应的语气态度也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梁眷咬着唇,像是赌气:“你不是说只给第一名颁奖吗?” “梁眷。”陆鹤南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梁眷的脸上,声线沉了下去,“你明明知道我是为谁来的。” 梁眷的肩膀不受控的微颤了一下,避开陆鹤南的视线,做贼心虚般重新正视前方。 随着陆鹤南一起上台为一等奖剧组颁奖的,还有省里统管文艺宣传口的一个领导,人称冯主任。 镜头传递的内容往往是无声无息的。为了立好自己关爱学生的和蔼人设,冯主任在经过梁眷与陆鹤南身边时,特意短暂地多停留了两分钟。 冯主任先是冲陆鹤南颔首示意,而后勾起唇角,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梁眷。 “梁眷是吧?”冯主任犹疑地问,在得到梁眷肯定的眼神答复后,才再次悠悠开口,“真是了不起啊,非科班出身,还能拍出这么优秀的作品。” “冯主任,您过奖了。”梁眷淡笑了一下,客套地敷衍。 “现在的学生,都是谦虚的很啊!”冯主任摆了摆手,又转过头,妄图得到陆鹤南的肯定,“陆董,您说是不是。” 陆鹤南没应声,只轻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那点隐忍的不快也都被不动声色地藏进眉眼深处。 这个人好聒噪,站在这好碍事。 主持人留给台上众人寒暄的时间还有空余,冯主任的谈兴来得也很突然。见梁眷一副和陆鹤南不熟的样子,忙热络地当起中间人。 “小梁,你还不认识站在你身边的这位颁奖人吧?” 冯主任的措辞完全没给梁眷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的瞬间脸上早已堆满了甜美的笑容。 “是呀,我还不认识呢。” 梁眷的答复正中冯主任的下怀,好为人师的劲头一旦上来,让他没有心思顾及身边大佬的晦暗神情。 “哎呀,今天给你颁奖的那可是中晟新上任的执行董事,陆鹤南陆董。” 话说到这,还没等梁眷做出什么反应,就到了主持人宣布授予证书的时候。 身边其他剧组的证书交接的都很顺利,唯独他们这里,暗流涌动的格外明显。见惯世面的冯主任,颁完自己手里的奖,再偏头朝这边望时,心里也不免“咯噔”了一下。 梁眷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鼓起勇气,主动抬手从陆鹤南手中接过证书。 她怯怯地唤他在外人面前的称谓,哪怕脸庞紧张到发红发烫。 她说:“今天多谢陆董。” 下场后,重回观众席的通道很窄,路口又很多。没有了礼仪小姐的指引,方向感不好的梁眷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前的陆鹤南,缓缓向前走。 其余领奖的人大多都是艺术学院的,彼此相识,故而三五成群结伴同行。而其他的颁奖嘉宾,论资历与咖位,也都没资格与陆鹤南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见陆鹤南脚步放的慢,他们也不自觉地加快自己的步伐,唯恐耽误了陆鹤南的雅兴。久而久之,两个人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那个……咱们是不是得走快一点。” 梁眷将获奖证书紧紧圈在怀里,踮起脚尖,越过陆鹤南的肩头,见其他人都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不由得小声提醒。 都怪那个冯主任画蛇添足似的横插一脚,搞得她和陆鹤南之间的氛围都变得怪怪的。 陆鹤南脚步略一停顿,直至正前方的最后一个人拐进下一个岔路口,他才不置可否地转过身,不带丝毫情绪地盯着梁眷看。 “你现在叫人,怎么都不带称谓?” “啊?有吗?”梁眷被问得发懵,条件反射地反问过去。 “陆董?” 陆鹤南哼笑了一下,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疏离的不能再疏离的称谓。直到此刻,梁眷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陆鹤南的症结所在。 “刚刚那不是有别人……唔!” 梁眷妄图辩解的话被悉数碾碎,破碎的语调消散在难舍难分的唇齿间。 陆鹤南的吻来得又凶又急,梁眷踩着高跟鞋,被迫昂起头,踮起脚尖,一手抓着证书,一手攀住陆鹤南的肩膀,堪堪承受住陆鹤南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整整两个月,这具娇软到让人忍不住犯罪作恶的身躯,终于再次回归到自己的掌下。 “叫我什么?” 得到些许纾解的陆鹤南,抓住为数不多的理智,微微偏过头,给梁眷片刻喘息的余地后,复又重复刚才的话题。 梁眷好似累极,她半阖着眼睛,梗着脖子,整个人虚虚地靠在陆鹤南的怀里,牙关却紧闭,愣是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陆鹤南勾唇轻笑了一下,抬手抚上梁眷的耳垂,或轻或重的揉捏,然后静静感受她在自己指尖下慢慢战栗。 下一场颁奖环节迫在眉睫,留给陆鹤南重温旧梦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还是无所顾忌地与梁眷僵持、对峙。 第140章 “你想让我说什么?” 梁眷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澄澈的眸子染上几分不和谐的情.欲。 说话时的嗓音也软的不成样子,明明是义正言辞的口吻态度,可落在陆鹤南的耳畔,却分明带着几分勾.引放纵的意味。 “嗯?陆董?” 察觉到陆鹤南的失神,梁眷笑得狡黠,她故意喊他不想听到的那两个字。然后单手抵着他的肩膀,指尖状似不经意地划过他的喉结,最后步步紧逼,迫着他一步步退到墙角。 “你怎么不说话?”梁眷的身体紧贴着陆鹤南在墙边站定,听着他压抑的喘息声,故作懵懂的反客为主,用他方才的话回敬他。 在无人注意的昏暗角落里,陆鹤南的眸色微不可见的暗了暗。 很好,他的姑娘果真有一百种方法撩拨他,让他醉生梦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功夫见长啊,谁教你的?” 陆鹤南深吸一口气,一手圈在梁眷的腰间,一手托着她的脑袋,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什么功夫?”冷不丁被这样问,梁眷有些心虚,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低声反问。 不过几秒钟的寂静,落在梁眷的世界里,却像是漫长的半个世纪。陆鹤南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没答,而是突兀的转向另一个话题。 他声音沉哑,却字字沉稳,带着某种情绪即将迸发破裂的前兆。 “你知道吗?” 正说着,陆鹤南忽然顿了下,俯身将脸埋在梁眷的脖颈,克制地喘息了一阵后,才缓缓道出后半句话。 “你在台上的时候,程晏清一直在看你。” 那样炙热无畏的眼神,陆鹤南很熟悉——那是爱慕,是妄图染指,是想彻底占有。 梁眷的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而被她一直牢牢护在怀里,代表无上荣光的证书到底还是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震得幽静空旷的回廊里发出经久不息的回响。 梁眷却顾不上弯腰去捡,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人,搭在腰间的那只手,早已强势占据了她全部感知,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她也不想分心。 借着昏暗的环境,陆鹤南其实将自己的嫉妒藏得很好,怪只怪梁眷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没有错过任何一帧转瞬而逝的情绪。 她深爱的男人,在吃醋,在抓狂,在企图确认那份不会动摇的爱。 梁眷想说些安抚的话,可直到她徒劳的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干涩到发不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陆鹤南闭了闭眼,放任自己窝在梁眷的怀里。 一片无人打扰的寂静之中,终是他先开了口。 ——“我讨厌他那样看你。” 第106章 雪落 颁奖仪式的重头戏行至尾声, 重新回到舞台的陆鹤南颁完特等奖,刚顺着右侧台阶走到后台,还没等寻到梁眷的身影, 就接到了任时宁的电话。 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陆鹤南敛去脸上的笑意,快步走至回廊无人处,压低声音, 接通电话。 “怎么样?抓住了吗?” 任时宁笑了一下,语气虽然谈不上活络, 倒没有那么严肃紧张。 “本来是要抓住的, 可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白束川没动手。” “没动手?”陆鹤南脚步微凝,而后轻蹙眉头,站在窗边点燃了手里的香烟,徐徐吐出烟雾后才接着追问,“是我们打草惊蛇了吗?” “应该不是。”任时宁飞快否定了陆鹤南的这一猜测,“是白束川想动手的时候, 韩玥如来了,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最后韩玥如拽着白束川走了。” 陆鹤南静了一瞬, 轻掸烟灰, 朝最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方向去问:“这是清远的意思?” 话音刚落, 陆鹤南半阖着眸子, 心里闪过几分易逝的挣扎与纠结。果不其然,下一秒任时宁的声音震在耳畔, 随之而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否定答复。 “不是,我这边的人一直盯着清远呢, 他最近在北城没什么动作,也没有联系过韩玥如。”说到这,任时宁顿了一下,半眯着眼睛,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 “选择收手,应该是韩玥如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讲?”陆鹤南问得很平淡,只是脸色依旧阴郁得吓人。 “韩玥如在去演播室之前,见了梁眷一面,我的人跟得有些远,没太听清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两个人情绪波动都挺大,可能是把话都说开了吧。” 猝不及防的在这场对话里听见梁眷的名字,陆鹤南愣了一下,烟蒂簌簌掉落在脚边。他没再追问些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眼前的烂糟事虽然已经解决,但那股浓重的不安感却仍旧盘桓在任时宁的心头。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 “那清远那边——” “褚恒也来北城了”陆鹤南掐灭了手里的烟,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让他去处理吧,我就不去见了。” 任时宁和陆鹤南的通话时长不算短,金守臣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起初还算轻松惬意,直到听见宋清远名字的时候,登时被吓得大气不敢喘。 没头没脑地被陆鹤南安排到任时宁身边待了一上午,金守臣的反应就算再慢,也能隐隐品出些平静之下的不同寻常。 白束川和韩玥如这对表兄妹,大抵是与梁眷有些私人恩怨。偷偷跟在梁眷身边两个多月,拍了不少捕风捉影,引人遐想的视频与照片。 为的就是在今天这个宾客众多,你来我往的节骨眼上,让梁眷深陷桃色风波里。 一个光风霁月、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一旦被标上被包.养,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标签,哪怕再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歪,也难逃被人指指点点的命运。 陆鹤南一直强忍着按兵不动,就是碍于师出无名这一点,蛰伏纵容这么久,只等今日来个人赃并获。 可宋家那位小少爷怎么会参与进来?他不是陆董从小护到大的表弟吗?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金守臣想到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时值七月盛夏,于北城而言是个炎热多雨的时节。 梁眷孤身站在礼堂侧门的石阶上,身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自云间而落,身后是礼堂内时不时传来的雷鸣掌声。 盛大的颁奖仪式还在继续,梁眷却没有心思再坐在观众席上欣赏不属于她的热烈。 低调离场前,她给陆鹤南发了消息,约他下台后在侧门见面。 算时间,他也该来了,难不成是找不到路? 梁眷捏着手机,正思忖着要不要再发一条消息的时候,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低沉柔缓的声音。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淋雨?” 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梁眷晃了下神,转过身后才发现,说话的是本应坐在嘉宾席上的程晏清。 “在等人。” 梁眷的唇边勾起一丝笑,不留痕迹地退后半步,再微微垂头,算是颔首示意。 程晏清拉长语调应了一声,没再说些什么,也没有要抬腿离去的意思。 他是个聪明人,平日里的为人处世虽谈不上圆滑,但也勉强算得上是耳聪目明。可偏偏今日,他明知道梁眷是在等谁,却还是固执的停留在原地,与她共淋同一场雨。 程晏清笑了一笑,自然地扯起新的话题:“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梁眷怔忪着偏过头,望了程晏清一眼,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要继续做导演吗?还是只把它当做兴趣爱好?” 程晏清说话时提着一口气,迎上梁眷视线的时候,紧张到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拳头。 “我还没想好。”梁眷摇摇头,笑得明媚又坦然。 这话不是在故作客套,梁眷是真的没有想好。自小一路勤勤恳恳的走到现在,要她如何仅凭热爱,就摒弃掉现有的一切成就与经验,去走一条全新未知的路? 她是有很多很多的勇气,但并不足以承受失败后从头再来的毁灭性打击。 太过骄傲的人,很难从谷底爬起。 “你拍的《忆兰因》我看过,我也拿给业内许多同行看过。”程晏清停顿了一下,口吻故作轻描淡写,“大家都觉得你拍得很好,都认为你适合走进电影圈子。” “是吗?”梁眷淡笑着反问了一下,脸上一丝惊讶也找不见。 她只当程晏清是在说些不具有任何公信力的恭维话。 程晏清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眼角眉梢也流露出几分年轻人该有的局促与慌乱。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在骗你——” 梁眷偏过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正视了程晏清一眼。 “程导。”梁眷抿着唇笑了一下,对着程晏清眨了眨眼,“谢谢你。” 程晏清没理会梁眷的道谢,而是垂眸盯着台阶之下的水洼,一字一顿向她发出邀请。 第141章 “我接下来还要再拍一部电影,算是圈外人常说的那种大制作吧。” 程晏清扯起僵硬的唇角,试图用自我揶揄来平复内心的紧张不安。 再备受瞩目的导演界新秀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害怕被眼前人拒绝心意。 梁眷没打断程晏清的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几步远之外,看着他如何长舒一口气,接着娓娓道来。 “正式开拍前,全剧组都会接受为期一年的集训,如果你摇摆不定的话,可以来我的剧组感受一下,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空旷的室外连廊里,静得只能听见雨水砸在水泥路面上的声音。 携着黏腻潮湿感的穿堂风从程晏清面前拂过,他正视前方兀自站了一会,才敢微微侧头去观察梁眷的神色。 可梁眷一向淡雅靓丽的面庞,此时此刻只能用晦涩二字来形容。 “程导,谢谢你的好意。”梁眷眉头轻蹙,似是在为难该如何继续措辞,“只是——” “只是什么?”程晏清接过话茬,冷清的话语里,难免紧张。 梁眷定了定神,几缕闷热的微风吹过,携着冰凉的雨珠簌簌飘来,一滴接着一滴,渐渐打湿她的肩头。 她对着程晏清莞尔一笑,真诚之外更是疏离:“只是我不习惯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善意。” 陌生人、无缘无故。 听见这两个字眼,程晏清自嘲地笑了一下,手掌牢牢地撑着身旁的石柱,才没让自己狼狈地向后踉跄。 怪他太着急了。 “你就权当我是在还新年夜里,你请我喝酒的那点情分。”程晏清垂着头,搜肠刮肚好久,才想起来两个人的那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渊源。 这份比纸还薄的情分说出口实在太过牵强,梁眷静默着,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时候,身后蓦地传来些许声响。 “一杯酒而已,实在不值得程先生记挂这么久。” 那道冷肃沉哑的话音还没落下,梁眷就先一步条件反射地转身回头,讷讷地朝前走了两步后,跌入一个她片刻前为之沉迷的怀抱。 骤然打断这场不合拍的搭讪后,陆鹤南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虚揽着梁眷的肩膀,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向程晏清走近。 陆鹤南没那么低级,他没有宣誓主权的兴趣,他只是来接他的姑娘回家。 程晏清的气势莫名落了下去,他淡笑了一下后主动伸手:“陆董,久闻大名。” “不敢。”陆鹤南左手揽着梁眷的腰,伸出右手短暂的与程晏清回握了一下,“我和程先生不在同一个圈子里,毕生所求都截然不同,如何担得起这句久闻大名?” 这话不过是社交场合里最寻常的一句客套话,可程晏清心有涟漪,愣是从最寻常里听出几分不寻常。 “陆董言重了,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毕生所求,我和陆董一样——” 话说到这,程晏清故意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瞥了梁眷一眼后,才缓缓道出后半句。 “都只看重现世安稳。” 陆鹤南哼笑了一下,连周身气息都没有沉下去丝毫,一派从容大度的样子,似是没有把程晏清的挑衅放在心上。 可唯有梁眷深深明白,此时此刻,陆鹤南搭在她腰间的手,有多么用力。 雨越下越大,烟雨如烟渐渐模糊了三人的眉眼,却无法凛去陆鹤南字眼间的势在必得与不容置喙。 ——“安稳除却你情我愿之外,也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程先生若执意追求,不如去别处另寻。” ——“我这里,没有你能得到的安稳。” 第107章 雪落 华清这场颁奖仪式办得冗长又繁琐, 陆鹤南没等结束就提前离席,褚恒也一样。 所以,等到任时宁处理完演播室那边的事情, 再低调赶到台前时,嘉宾席前排只剩下一脸意兴阑珊的莫娟。 “他们怎么都不在?” 时隔半年,猝不及防地再见面,任时宁浑身僵硬地坐在莫娟身边, 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褚恒不知道去哪了,陆鹤南应该是去找梁眷了吧。”莫娟摇了摇头, 相比于任时宁的局促, 她倒是落落大方许多。 任时宁垂眸应了一句,偷偷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了莫娟几眼,见她脸上没有厌烦自己的意思,悬着的一颗心才堪堪落回原位。 莫娟端坐着,跟随其他人鼓掌的间隙,顺势偏头望了任时宁一眼。就是这谈不上温柔,称不上缱绻的一瞥, 竟让繁花阅尽的任时宁险些落下泪来。 “你瘦了不少。”莫娟收回目光, 抬手拿起身边的矿泉水, 旋开盖子的时候, 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任时宁双肩一颤, 那滴一直蓄在眸中的清泪应声滑落, 顺势掉落进滚烫的脖颈间。 “你——” 他只静了一息, 就迫切的想要诉说更多,可哽在喉头的话刚吐出一个字, 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喂,怎么了?” 任时宁压低声音敛去情绪, 偏头抬手,将脸隐匿在暗处,然后不留痕迹地拭掉垂在睫毛上的泪珠。 手机那头的声音很轻,莫娟有心去听,却也还是什么都没听见,只看到任时宁的脸色越来越沉,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凸起。 “人没出什么大事吧?”任时宁闭了闭眼,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边又低声说了些什么,莫娟依旧没有听清,但总归是些还算能入耳的话,因为任时宁的脸色没有继续凝重下去。 “把具体位置发给我,我马上到。” 电话收了线,任时宁撑着座椅扶手踉跄着站起身,眼神躲闪着望向莫娟,告别的话还没等说出口,就被莫娟先一步脆生生打断。 “出什么事了?”她问得单刀直入。 任时宁抿着唇,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莫娟状似无意地攥住了任时宁垂在裤边的左手。她的手很小,只够将他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里。 任时宁心弦一动,心头的最后一丝挣扎也彻底散去。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选择实话实说:“褚恒把清远给揍了。” “那小子确实该揍。” 莫娟眉眼微动,从喉头里发出一声哼笑,胳膊虚虚垂下,搭在任时宁掌间的手也重新放回膝头。 “是,可我总得过去看看。”任时宁的下颌线咬得很紧。 随着莫娟收回手,任时宁本就不好的情绪也彻底低落下来。他垂着头,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他自己。 “走吧,我送你过去。” 任时宁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什么?” “你这心神不宁的样子,怎么开车?”莫娟站起身挑了下眉,说得理所当然。 豪门兄弟之间拳脚相向的场面,算是丑闻,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按照任时宁的谨慎性格,他肯定不会带外人过去,那么开车这件事就需要亲力亲为。 莫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清楚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怎么了?” 莫娟拎着手提包向前走了两步,回头见任时宁还杵在原地,还以为是他对于两个人独处这件事不自在。 “我之前给你做秘书的时候,不是也经常帮你开车吗?你如果不习惯的话……”莫娟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任时宁抬起头急切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莫娟长舒一口气,眉眼弯弯,将那抹不易示人的受伤情绪隐藏的很好。 她说:“已经不重要了。” 任时宁和莫娟驱车赶到的时候,会所包房走廊里聚集了不少年轻稚嫩的熟面孔,任时宁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也懒得去想。 他只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向最里端的包房。 莫娟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任时宁的身后,只离他半步远,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任时宁既在前面唱白脸,她倒也乐得在后面唱红脸。 只是和别人微笑示意,颔首对视的功夫,莫娟就已经不动声色地记起了今日在场诸位的名字,并将他们家族背后的姻亲关系从头复盘了一遍。 所幸今天在场的都只是些需要依附别家的小门小户,不然,褚宋两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岂是任时宁一个尚未完全掌权的小辈就能平息的? 莫娟偏头朝前张望了一眼,辨出前面男人的面容后,伸手捏了捏任时宁的掌心,压低声音小声提醒。 “前面的是祁序,姚郁舒的未婚夫。” “我知道,前几个月刚见过。”任时宁的脸色依旧很冷,唯有指尖柔软,稍有眷恋地回握了一下莫娟。 见到祁序之后,莫娟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高度紧绷,她没注意到任时宁掌间的这点细微变化,注意力全在任时宁紧蹙的眉眼上。 莫娟知道任时宁心气高,眼下只好放软声音,温声去劝。 “别人也就算了,看在姚家的面子上,你总得跟他打声招呼。” “这婚到底还是没结成,他祁序什么时候也能代表姚家的面子了?”任时宁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142章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祁序面前,莫娟没再说话,只重重捏了一下任时宁的手心,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他一眼。 任时宁没法子,只好板着僵硬的一张脸,不阴不阳地瞥了祁序一眼。 “宁哥,娟姐你们来了。”祁序上前迎了几步,主动张口。 任时宁冷淡地点点头,还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莫娟虚揽着任时宁的胳膊,自然地替他接过话茬,半喜半嗔道:“你们电话打得那么急,我们也不敢慢点来啊。” 祁序垂着头讪笑了两声,引着他们继续走向走廊深处。 越往前走人越少,这个会所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比得上任时宁的麓山会馆,但主事的人应该也是极有眼力的。知道今天挥拳动粗的两位,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公子哥,所以早早遣散了其他客人,以免之后落人口实。 短短的一段路,三个人虽一路无话,但皮鞋落地的声音动静不小。尽头包房内的人听到动静,主动推开虚掩的门,犹疑地探头向门外看——是跟在任时宁身边多年的行政助理陈川。 褚恒来北城来得匆忙,任时宁怕他身边没有人照应,临时把陈川派到褚恒身边做事,这才给了陈川今日及时打电话通风报信的机会。 “任总,您来了。” 见到任时宁,陈川话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如释重负,而看清任时宁身边的人后,脸上又显出微微讶异。 “莫小姐,您也在。” 陈川算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任时宁只稍稍抬头,和他对了下眼神。而被唤了一声的莫娟,就没有那么自在,松开任时宁的胳膊,僵硬着身子略显局促的冲他笑了一下。 “现在里面情况怎么样?”任时宁拧着眉,烦躁地转了转腕表。 碍于还有祁序这个外人在,陈川眼观鼻鼻观心,只挑些不怎么重要的场面话来讲。 “没什么大事,褚总应该已经消气了。”正说着,陈川勾起唇看了祁序一眼,“至于宋总,伤势也不算太严重,还要多谢祁总的医生来得及时。” 任时宁和莫娟不留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几乎同时领悟到了陈川话里话外的意思——对于褚恒今天来教训宋清远这件事,祁序是早有准备。 至于这背后到底是祁序的把戏,还是姚家的手笔,任时宁和莫娟还不得而知。 “今天还真是给祁总添麻烦了。”莫娟弯了弯唇,替她和任时宁开口。 祁序脸上的笑顿时僵住,故作镇定道:“娟姐你这一口一个祁总的,多见外啊。” “再说了,念着郁舒和郁真姐妹俩的关系,我和清远也算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谈什么麻烦呢?” 莫娟垂眸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再抬眼时话锋一转,只是嘴上唤祁序仍旧疏离。 “不过祁总还是要保重身体啊,毕竟家庭医生随叫随到也不能算是件好事。” 莫娟故意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明媚,煞有其事地征询了一下祁序的意见:“你说呢祁总?” 剥皮剔骨的话再继续说下去,就只有不留情面这一条路了。 祁序稳了稳心神,没接莫娟的话茬,淡笑了一下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任时宁也没留他,甚至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肯。轻哼一声,就要抬腿走进包房。 “宁哥。”祁序朝前走了几步,蓦地转身,对着任时宁的背影,突兀地喊了这么一句。 这声宁哥喊得任时宁心里嫌恶,他只顿住了脚步,没转身。 “陆三哥,他还好吧。”祁序站在原地,状作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好似随口寒暄。 还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任时宁忍住想要抚平眉心的欲望,长提一口气,施施然转身,淡笑回话。 “鹤南新官上任中晟不久,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哪能有什么不好的机会呢?” “那就好。”祁序小幅度点点头,略勾一勾唇,“只是老话说得好,赌场得意,情场就要失意。三哥久居高位这么多年,这点浅显的道理肯定也都明白。” 任时宁的脸色彻底沉下来,如若现如今的祁序脑袋上没顶着姚郁舒未婚夫的头衔,任时宁只怕要丢掉自己所有的涵养与家教,对着祁序破口大骂。 祁序知道自己站在这碍眼,散漫地打量了两眼任时宁,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再次转身离去前,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再帮我给梁小姐带声好。” 寂静的包房内,褚恒和宋清远相对而坐,两个人中间隔着五六米远。 任时宁和莫娟走进屋内,陈川轻轻关上房门,谨慎地守在房门外。 房门刚一关上,褚恒强撑的平和表情霎时又变得破裂。 “那个祁序刚刚说了什么,你听见没有!”褚恒站起身,气冲冲地刚走上前几步,就被莫娟拦了下来。 宋清远皱着一张脸,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吸了吸鼻子,没敢应声。 “这个会所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说话还是注意点。”莫娟睨了宋清远一眼,瞧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指责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褚恒这次是真的下了狠手,丝毫没顾及兄弟情面。 自出生就被各家兄长爱护的宋清远,应该也没见过这样的褚恒。他神色讷讷的,见到任时宁和莫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还有什么可注意避讳的!人家都已经挑衅到咱们脸上了!”任时宁倚在窗边,指尖掐着刚点燃的香烟,勾了勾唇,将讥笑写在脸上。 褚恒被莫娟压着肩膀,重新坐回沙发上。眼中波涛汹涌的怒火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痛心的恨铁不成钢。 “从前我和你表哥都觉得你胆子小,扛不住事,想着把你带在身边多历练几年,你总会长大的。” 听见褚恒提起陆鹤南,宋清远本还有些光亮的眼睛,瞬间寂灭。 褚恒长叹一口气,脸上挂着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陆鹤南。 “谁承想我们俩捧在手心里的竟是个狼崽子,长大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想要把你亲表哥置于死地!你下一个要下手的对象是谁?是我吗?” “我没有——”宋清远猛地抬起头,泪水之下,依稀还能辨认出几分年少时的倔强模样。 “你没有什么?”站在褚恒身边的莫娟也忍不住大声质问。 宋清远梗着脖子,拼命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害表哥。” 莫娟气极反笑,快步走上前,一字一顿问道。 “你敢说你没私下调查过梁眷的人际关系?你敢说你不清楚韩玥如和梁眷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敢说韩玥如和白束川尾随梁眷半个月,拍的那些捕风捉影,坏人名节的视频不是你指使的?” 宋清远垂着头,沉沉地埋在膝盖之间,声音抖得很厉害。 “我……可我没想害表哥,也没想害梁眷,我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任时宁直起身子,顺势掐灭手里的烟,“是宋家还是姚家?姚家那对姐妹知情吗?” “郁真从不参与这些事。”宋清远倏地抬起头,急着为姚郁真辩解。 “姚郁真不知情,那看来是姚郁舒知情了?”莫娟声音平淡的接过话茬。 宋清远的脸色白了又白,紧抿着双唇,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一切突然都能说通了。怪不得白束川会突然出现在北城,除却恰巧是韩玥如的远房表哥之外,他还是遥诗酒店的员工,是姚郁舒手底下的人。 那么祁序骤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姚郁舒有意安排。 可是光凭一个根基不算太深厚的姚家,恐怕没有敢于和陆鹤南叫板作对的胆量。 空气中静了只有半分钟,任时宁率先抓住环环相扣间的某个漏洞。 “清远,你姑姑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这么大一盘局,这么精彩的一场戏,惯会浑水摸鱼,于不经意间博取利益的宋若瑾女士,断没有不插手其中的道理。 三十度的高温天气,哪怕室内一直开着空调,也有热浪在门窗的一开一合间缓缓流动。就是在这样的闷热环境当中,宋清远却被问到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挣扎、纠结、逃避、难堪也都不复存在。 “你们斗不过姑姑的,哪怕是表哥也斗不过她。” “她很中意乔家那位姑娘,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扬言要她做儿媳妇。”宋清远昂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没让眼眶之中的那滴泪顺势垂落。 懦弱了这么多年,他唯有在这一刻才像圈内人口中——腰杆很硬的宋家人。 “所以——” 偌大空旷的屋子里,蓦然响起第五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冷也很平淡,像在对陌生人诉说。 但宋清远见识过那道嗓音温柔慵懒,低沉含笑的样子。 他僵了一瞬,然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好不容易挺直的腰背瞬间又变得塌软无力。 第143章 房门只被陈川推开了半扇,剩下半扇由陆鹤南亲手推开。 他牵着梁眷的手慢慢踏进屋内,却也只是踏进屋内,没有再向前迈出一步。 陆鹤南在原地站定,顶着错综复杂的各路视线,问得很轻描淡写。 “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 第108章 雪落 陆鹤南面上有多镇定, 心里就有多波涛汹涌。梁眷攥着他的手,只觉得他浑身都在发抖。那不是惊惧,看透所谓真心之后的失望。 褚恒与陆鹤南有多疼爱照顾这个相差只有一岁的弟弟, 梁眷是知道的,一朝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任谁也无法坦然接受。 被陆鹤南毫不留情地扯掉了遮羞布,宋清远的脸灰败下来, 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陆鹤南,大喘着气, 又哭又笑。 “表哥, 我这也算不上是背叛吧。”宋清远停顿了一下,目光转而投向站在陆鹤南身侧的梁眷。 盯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宋清远弯了弯唇,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我这顶多算是,拨乱反正。” 什么是乱?什么是正? 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又想扭转什么乱象?归于哪门子的正道? 陆鹤南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连一丝破裂都瞧不出来。听完宋清远的话, 他垂眸静了两秒, 然后转头对着褚恒从从容容地笑。 那笑容看得褚恒遍体生寒。 “阿恒, 拜托你帮我把这个弟弟送回京州宋家。” “没问题。”褚恒没有任何犹疑, 一口应了下来。 “再帮我给我的舅舅捎句话——” 褚恒顿时谨慎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地心顿时又被提到嗓子眼:“什么话?” 陆鹤南微微颔首, 不顾梁眷的阻拦, 执意拿出放在西装口袋里的烟盒,取出一支含在唇间。梁眷拗不过他, 只好松开他的手臂,一手握着打火机, 一手笼着火苗,帮他点烟。 在一片挥不散、躲不开的烟雾缭绕中,陆鹤南指尖夹着烟,半垂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冷淡模样。 “你告诉他,我陆鹤南从来就不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摆布的性子,如若有一天我与宋家不走同一条路了,我不介意失去宋家这个可有可无的助力。” 梁眷不可置信地偏过头,看向陆鹤南的一双清澈眼睛里满是心疼。不止是梁眷,就连见过大风大浪,在继承决斗中厮杀过一番的任时宁,表情也有些许的怔忪。 陆鹤南这是要弃了宋家。 可时局终究易变,假以时日,究竟是谁弃谁也还未可知。任时宁想,陆鹤南这步棋,终究是走得莽撞了。 “表哥……” 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宋清远,却是真的有点慌了,他踉跄着站起身,却没有勇气靠近陆鹤南一步,只敢怯生生地唤一句“表哥”。 耐心彻底用尽,陆鹤南没有留在这与宋清远继续纠缠谁是谁非的兴致。他垂着头,抚慰似的拍了拍梁眷的手背,牵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 “表哥!”宋清远又大声唤了一句,沙哑的嗓音里尽是歇斯底里的狼狈。 “大权旁落的滋味并不好受,你如今处在中晟那个位置上,如果你没能让他们称心如意的话,血脉相连的宋家也就罢了,乔家的人是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陆鹤南脚步没停,梁眷却被这话嚇得脚步一个踉跄。她紧抿着唇,条件反射地望了陆鹤南一眼。 “走稳些。”陆鹤南搀着梁眷的手微微用了些力,他甚至还有功夫同梁眷勾唇笑一笑。 宋清远没追出来,一脸失魂落魄地跌回沙发上。莫娟留下来照看他,以防出什么意外,褚恒和任时宁对望一眼,默契抬腿跟出门外。 屋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让人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 北城夏日的夜,裹着微凉的风,隐去白日里让人难以忍耐的潮湿闷热,好似老天开眼,留给被生活重压、却始终不得开解的人们,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 陆鹤南指尖的那支烟还没有燃尽,驻足在昏暗的街口,他望向梁眷时依旧眉眼温柔。 “你先去车上等我一会好不好?”陆鹤南将钥匙递到梁眷手中,没给她任何说不的机会。 梁眷垂着头接过钥匙,心不在焉地摩挲了一下钥匙上的按键,看到追出来的褚恒和任时宁二人,终是讷讷地点了点头。 “三儿,你今天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看见梁眷走远,任时宁挂在唇边的笑容才慢慢敛下去,然后压低声音,略带埋怨的开口。 “你指哪句话?”陆鹤南抬手掸了掸烟灰,眯着眼睛笑得玩味。 他在明知故问,任时宁又何尝听不出来。 “宋家虽然这几年看上去式微,但你外公宋老先生名声到底还是在的,积攒下来的人脉也不会凭空消失,你何必要跟宋家过不去?” 任时宁越说越来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恨铁不成钢的继续道:“更何况宋家还是你的母家!你总要顾及一下你妈妈的面子——” 陆鹤南掐灭烟,来不及被捻灭的火星四散在黑夜里,而后轻轻坠落到他的脚边。 直至此刻,他的脸上才终于染上一点寒意。 “我妈妈的面子?”陆鹤南哼笑一声,唇角只牵起一半,“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姓宋,你觉得我会纵容宋家胡作非为到今日吗?” 任时宁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语塞。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他还想再劝些什么,可陆鹤南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宁哥。”陆鹤南的气势弱了下来,低声唤了一句,拿出将心比心的口吻。 “八年前,莫家出事的那一年,任家的那些长辈拿家产继承来威胁你,逼你和莫娟姐划清关系,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就范?” “京州那几个玩得混的王八蛋,把莫娟姐绑走,要她以身替父抵债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那几个人打得半死?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把各家的面子放在心上?” 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任时宁彻底偃旗息鼓,没了再劝的立场。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么能满嘴仁义道德的逼迫陆鹤南去做? “我今天已经够能忍的了,如果今天梁眷的名声真的毁在那帮人手里,我不介意跟他们同归于尽!” 陆鹤南的声音越说越低,但眼底交织的那抹狠与恨却愈演愈烈。 一直静默着的褚恒被这话彻底震撼住了,他和陆鹤南是自小玩到大的情分,所以他深深明白,陆鹤南口中的同归于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所谓玉石共焚,陆鹤南绝不止是说说而已。 在场的三个男人当中,唯有褚恒还不曾热烈的与人交付过真心,不明白浮世三千,唯有不问出身的真心,最是难能可贵。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一向没有烟瘾的褚恒,也忍不住伸手向任时宁讨了一支烟。 “我也不知道。”陆鹤南半垂着眼眸,喑哑的声音里流露出一股茫然,紧蹙的眉头在瞥向前方路灯下的某个颀长身影时,蓦地舒缓开。 好傻的姑娘,明明要她去车里安安生生地坐着等,非要固执地站在路灯下。 在梁眷第二次俯身揉捏酸痛的脚踝时,陆鹤南突然觉得与好友的闲谈有些令人难捱。 告别的话刚滚到嘴边,偏头就对上褚恒躲闪犹豫的眼神,陆鹤南抬手捏了捏僵硬的脖颈,长舒一口气,略有勉强的多拿出几分耐心。 “还想说什么,赶紧一块说了吧。” 褚恒打量了一眼陆鹤南的神色,咬着唇瓣,斟酌自己的措辞。 “清远今天这事虽然办得混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道理?”陆鹤南的眼神连同声音,都一齐冷下去。 对上那道冷漠的目光,褚恒突然失去了继续往下说的勇气,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话既然开了口子,就得咬着牙坚持说下去。 “陆伯伯的身体不好,趁势逐步隐退已经是必然的结果,雁南姐和琛哥还没来得及在江洲站稳脚跟,放眼整个陆家,能在这个时候撑起场面的,只剩你自己了。” “所以呢?”陆鹤南撩起眼皮,示意褚恒继续。 瞧见陆鹤南这幅不着调的样子,褚恒突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陆鹤南,像你我这种人,最应该明白,做人不能既要又要。现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乔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江山和美人你总得舍一个!” “所以你是想让我舍了梁眷。”陆鹤南微微勾着唇,用很平淡的口吻替褚恒说完没来得及说出的后半句。 褚恒没答,然而他躲闪的眼睛已然出卖了他心中所想。 停顿片刻,陆鹤南固执地继续逼问:“对吗?” “其实也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话时褚恒咬着牙,他明白接下来他所要说的话,无异于在陆鹤南心尖凌迟。 “什么法子?”陆鹤南果然问了,只不过他问得意兴阑珊。 “京州圈子里,被养在外面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只要你陆鹤南还没有倒台,就没有人敢对着梁眷指指点点。” 第144章 褚恒顿了顿,有意避开陆鹤南如刀尖般锋利的视线。 任时宁扯了扯褚恒的胳膊,暗示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可褚恒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头,对着陆鹤南漆黑的眸子,字字沉稳,一字一顿。 “只要咱们几个心里清楚,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谁不就好了?乔家的那位你娶回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只当是家里请了一尊需要日日上香的王母娘娘,出门在外媒体面前,演演恩爱夫妻,回家之后关上门就各过各的。” “脸面给到这个份上,我就不信你妈妈,还有乔家,还能再说一句你的不是!” 陆鹤南垂着眸子还没说什么,任时宁先忍不住怒喝一声:“褚恒!”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迂回的余地,褚恒极力掩盖住眼底之中属于朋友的那丝不忍,极力用一个陌生人的目光毫无感情地盯着陆鹤南。 “梁眷她如果爱你,就应该明白你的难处!既然明白,那为什么不肯为你妥协迁就一下?有没有那个名分又怎么样?” 好一句有没有那个名分又怎样?陆鹤南的手指抖了抖,心尖不受控地颤了颤。 任时宁秉着呼吸,一手扯着褚恒的胳膊,一手随时准备伸向陆鹤南。他已经做好了拉架的准备,可意料之外的,陆鹤南很平静。 其实今天从头至尾,他都很平静,平静的过分,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们讲过,我和梁眷是怎么认识的?” 陆鹤南没接褚恒的话茬,而是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褚恒一口气接连说了那么多,再没有开口应声的力气,任时宁清了清嗓子,偏头替他应了一声:“没有。” “我第一次来北城,就是替大伯来北城应酬,接风的地方就在前一条街口的世纪饭店,那天梁眷壮着胆子,闹到包厢门口,想要为她的室友讨个公道。” “然后呢?”热风拂面,褚恒也静了下来,他半倚在任时宁身上,提着兴致问了一句。 陆鹤南笑了笑,畅快又自在的样子,让褚恒不自觉地晃神。 “咱们这种人,打从娘胎里就是个硬心肠,不知道什么叫做恻隐之心,可那天在世纪酒店的回廊里,我看见她被校领导为难,孤立无援又不肯低头认输的样子,忽然就心软了。” 心软是种什么滋味,任时宁深刻体会过,正因为太深刻,所以至今都没有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源于那冥冥之中的惊鸿一瞥,从此失控成为漫长人生当中的主旋律。 “我的心脏病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都清楚。”说到这,陆鹤南垂头自嘲一笑。 “于你们而言的人生三万多天,于我而言不过是得过且过的在这世间走一遭,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不在意,也没能力在意。” “三儿——”想到陆鹤南的心脏病,任时宁的一口气憋闷在心里,看向他的眼睛里不自觉地带着痛色。 可陆鹤南的口吻依旧温温柔柔,所有压迫性的气场也在某个瞬间无声消散,眼神平和的仿佛一切未知都已尘埃落定。 他神色郑重的给自己的人生,下了个与梁眷有关的结论:“可遇见她之后,我真希望我能长命百岁。” 哪怕老天无情,没能让他实现长命百岁的美梦,那么至少也要陪她走到人生白头。 褚恒呆滞地张了张嘴,空气热到让他恍惚,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可摊开手,却又什么都没留下。 空旷热闹的街道蓦地寂静了两秒钟,像是在给陆鹤南的人生留白。 他重新抬起头,月光之下,侧脸更显清冷。他的嗓音依旧很平稳,带着某种不容置喙,也带着某种如释重负。 “梁眷她也许怜惜我这条命,愿意抛弃尊严与底线,没名没分的跟着我,但是我不能那么作践她。”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那我会放手,让她清清白白的过日子。” 哪怕我的人生从此之后,再无满月。 第109章 雪落 这条街道算是北城闹市区的边角, 有着难得的清净。昏黄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光交相映在陆鹤南的肩膀上。 他的脚步故意放得很轻, 以至于走到梁眷身侧,还有四五步时,她才慢吞吞地发现。 “怎么聊得这么久?”梁眷笑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走过去, 牵起陆鹤南的手,手指顺势向上, 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异地恋实在太难捱, 再自诩清醒洒脱的人一旦陷入情网,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娇养出一个黏人温吞的性格。 “我跟宁哥也是好久没见了,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聊。”陆鹤南屈起手指,撩起梁眷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稍有倦怠的眼睛。 “倒是辛苦你在这等我。” 听到辛苦两个字,梁眷心里咯噔了一下。毕竟陆鹤南从前,从不跟她说这样客套的话。客套的像是要竭力保持距离。 梁眷垂着头抿了抿唇, 没多说什么, 并肩同行了几步, 然后松开他的臂弯, 坐进副驾驶。 两个人一路无话, 车厢内也冷清得吓人。 车子穿梭进闹市街区, 来往行人众多, 陆鹤南不得不将车速放低。梁眷半阖着眼,碎发拂面, 额头抵在车窗上,静静地感受外面五彩斑斓的led灯光。 那是今夜唯一的一抹光亮。 直至车子在观江府地库停稳, 梁眷解开安全带,手掌紧握包包的金属制链条,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问。 “临走前清远那句,乔家的人不会放过你,是什么意思?” 终于问出来了。梁眷长舒一口气,偏头望向陆鹤南时,带着某种战战兢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陆鹤南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犹疑,面上也仍旧是一派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即将要与乔家决裂的人不是他。 平和假象不足以宽慰人心,所以他不愿在梁眷面前粉饰太平。 “眷眷你怕了吗?”陆鹤南沉了一息,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落在方向盘上。 梁眷倏地抬起头,答得不假思索:“当然会怕。” 她弯了弯唇,口吻是十足的玩味:“我的命就这么一条,世上在乎的人除你之外,也有父母亲人,至交好友。” 陆鹤南的身体僵了一瞬,转过头望向昏暗光线中,梁眷那双越发明亮的眼。 “陆鹤南,我很怕痛,也很怕死的。”梁眷的视线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一错不错。 车厢内静了两秒,而后就被陆鹤南略显突兀的笑声划破。 “眷眷,你是不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他伸手将坐在副驾驶上的梁眷带到自己怀里,娇软紧密相贴,不知道是在安抚谁。 ——“没人要你的命。” 只要我还在这,就没人敢拿你做文章。 梁眷窝在他的怀里没有答话,只闭着眼,静静地聆听他铿锵有力的心跳,用力感受这份难得的温存。 “程晏清的那个提议,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陆鹤南冷不丁开口。 “嗯?”梁眷睡眼惺忪地应了一声 车内实在太安静,封闭的车厢里空气又很稀薄,梁眷双手环着陆鹤南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胸前,不知道是缺氧,还是险些睡着。 陆鹤南却清醒的很,他微微低头,亲了亲梁眷的脸。 “梁眷,人能找到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容易,既然有机会摆在眼前,不妨多试试。” 梁眷这下彻底清醒过来,她仍紧闭着眼睛,环在陆鹤南腰间的手却松了松,头也没抬。 “你也觉得我该去做导演?” “不是我觉得你该去,是你自己想去。”陆鹤南的语气依旧很平稳,措辞上也好似带着一股已经确认事实的笃定。 听见陆鹤南这样说,梁眷的双肩不受控地轻颤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相恋这么久,她再一次臣服于他洞察人心的强大能力。 早在《忆兰因》的拍摄过程当中,她有关未来职业规划的天平,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偏向做导演那一便。之所以对外还一直闪烁其词,是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是能够不顾一切破釜沉舟,接受阅尽千帆之后一无所有的决心。 “陆鹤南,我有点害怕。”梁眷闭了闭眼。 陆鹤南怔了一下,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指骨,反问:“害怕什么?” “害怕舒适圈以外的全部,害怕无法掌控的未知。”对着陆鹤南,梁眷总是表现得过分诚实,她毫不避讳地诉说自己的软弱。 默默地听完梁眷的这番话,陆鹤南静了几秒,似是在思考。 “你这句话有歧义。”他如此纠正她,拿出上位者的从容口吻。 “怎么说?”梁眷从陆鹤南的怀抱中稍稍抬头,然后直起身子,重新坐回到副驾驶上。 陆鹤南撩起眼皮,毫无波澜的目光凝在梁眷的脸上,他问得循循善诱。 “什么样的地方算舒适圈?对待一件事要拥有多少把握才算完全掌控?” 第145章 梁眷蹙起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下,各式各样可以用于辩驳的答案浮现在脑海,但她却不能说出口。因为那些答案都太过苍白,她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 连自己都无法成功说服的话,更谈何说服陆鹤南呢? 他繁花阅尽,经历丰富,梁眷害怕在他面前露怯,害怕被看轻,更害怕他会觉得自己幼稚天真,不是那个可以和他比肩并行,共担风雪的人。 她不想永远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陆鹤南留给梁眷思考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给足梁眷思考的时间。在他看来,与其放任她漫无目的的瞎想,不如直接言简意赅的为她指明答案。 能够紧握在手里的时间短暂到令人局促,他怕来不及…… “梁眷。”陆鹤南长提一口气,认真唤了这么一句,迫着梁眷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舒适圈不是固定唯一的,也不是永恒的,那都是每个人靠着摸爬滚打一步一步,硬生生走出来的。只有当你在这个圈子里可以立足,可以生存的时候,你才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这是我的舒适圈。” “至于无法掌控的未知——” 陆鹤南垂眸笑了笑,借着地下停车场里昏暗的光线,梁眷总觉得那抹笑容很凄凉。 “无论是谁,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他都无法带着百分之百的把握去做事情。” “你也一样?”梁眷蓦地打断他。 陆鹤南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当然,我也一样。” 梁眷也跟着用力点点头,似是在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全新的认知,接受这个无法再改变的结果。 “所以面对乔家日后的为难,你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是吗?”梁眷话锋一转,突然又旧事重提。 陆鹤南整个人都陷在低迷地情绪里,梁眷冷不丁将已经翻篇的话题重新带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更多的是毫无准备。 “咱们现在是在讨论你的事。”他软下声音,试图通过示弱来避而不谈。 “可你的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梁眷正了正神色,没给他逃避的机会,“我想我应该有知情权。” 陆鹤南抿了抿唇,在梁眷明亮的视线下,他终是选择妥协。 “眷眷,对于乔家,我不是没有完全的把握。”陆鹤南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半边唇角,声音压得很低,“我是完全没有把握。” 虽然陆鹤南接手中晟才两个月,但现实情况却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几年前的中晟是一盘散沙,那时候的掌舵人还是路敬宇。资本下行最严重的那几年,中晟险些沦为权利资本的弃子。 上面的人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把中晟交到陆庭析手上,也没指望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势单力薄的陆庭析,竟然真的盘活了这盘棋。 带着中晟在行业里站稳脚跟之后,他想的就是如何推陈出新,让中晟这个套着腐朽面具的集团企业,可以在新市场新环境中越走越远。 “推陈出新”难逃一个“变”字,若要变,就是要与中晟的其他几位话事人,也就是过往的既得利益者撕破脸皮。 共同的利益即将土崩瓦解,之前互相看不顺眼的几位股东也不得不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最近几年陆家的势力越来越深,上面的人秉持着坐山观虎斗的姿态,对于这种厮杀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集团变革开展的过分艰难,进程僵持在起步阶段,陆庭析的心脏本就不好,重压之下更是承受不了这种负荷,这才病倒在中晟的会议室里。 陆庭析在黎萍的陪伴下去了古城养病,听随行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所以陆鹤南也不敢拿着有关工作的事情去随便叨扰。 每周打电话的时候,他更多的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京州圈子里那些人脉关系,资源置换总是瞬息万变,任时宁带着任家离京太久,就算是想插手也有心无力。 至于褚恒,这么多年来褚家的重头戏与精力从来没放在中晟上,所以对于集团内部的往来渠道,错综派系也都只是一知半解。 若非情况如此紧急,远在国外的林应森也不会申请提前毕业,进入中晟给陆鹤南做帮衬。 眼下,陆鹤南所能依靠的只有陆庭析留给他的“残兵败将”,以及被派遣到江洲,一时无法“带兵回城”的陆雁南与陆琛。 可他要面对的却是以乔家为首的这支牢不可破、毫无弱点的“老牌劲旅”。 “陆鹤南,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梁眷的眼眶有些酸,她说得很慢也很认真。 无能为力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梁眷决不能接受自己活在由陆鹤南缔造的岁月静好里,然后眼睁睁看着身侧只有一寸之隔的他身陷囹圄。 “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相信我,我能处理好这一切。” 瞧见梁眷泪眼汪汪的样子,陆鹤南心里酸痛得紧,他抬手将梁眷重新带回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垂着眼睫。 “我只希望在我顾及不到你的时候,你能好好生活,有底气、有能力地去过你自己真正喜欢的那种生活。” 顾及不到是什么意思?梁眷的心尖不受控地颤了颤,但她没敢问。 她蓄在眼眶中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顺着鼻梁,经过下颌,然后一颗接着一颗滑落,最后悉数落在陆鹤南的脖颈上。 “我会的。”梁眷闭着眼,发紧的嗓子答得很用力,“我一定会生活得很好,一定会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她一连用了两个一定,天晓得她是哪里来的笃定。 如果不能给予他强大助力,那就努力让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负担——不知道究竟是从哪时哪刻开始,这句话突然变成了梁眷的人生信条。 “听说程晏清那部电影未来是要在港洲拍?”陆鹤南抬手仔仔细细地捋顺梁眷的头发。 “是啊,先在京州带着剧组集训一年,再去港洲正式拍摄。” 梁眷扬起唇角,缓了一下情绪,硬生生按下快要溢出喉咙的哭腔:“我还没去过港洲呢。” 陆鹤南弯唇笑了笑:“港洲很漂亮的,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如果拍摄不忙的话,你可以去我读大学的地方逛一逛——” “再漂亮我也不稀罕!”梁眷打断陆鹤南的话,答得赌气。 陆鹤南觉得好笑:“为什么?” 梁眷咬着唇,殷红落在眼角,说话时隐隐有些难为情。 ——“因为港洲不会下雪。” 自从与你相识在善于下雪的北城之后,我爱上了每一座时常飘雪的城市。 第110章 雪落 在正式迎来金秋九月之前, 站在北城微热的秋风里,梁眷先送别了自己的两位好友,也是她人生第一部 电影的男女主角——祝玲玲和杨一景。 他们两个比梁眷大一届, 华清微电影节颁奖仪式结束的那天,也意味着他们青涩无知的大学生活走到终点。 早在领取毕业证书之前,下一部戏的邀约就已经递到了两个人的手上,只等褪去学生身份, 换上戏服,走入人人艳羡的光鲜亮丽之中。 快门声定格在身穿学士服的那一秒, 自此之后, 便是两颗娱乐圈冉冉升起的新星。 “眷眷,我真的为你高兴。” 机场航站楼前,祝玲玲甩开手里的行李箱,上前一步,与梁眷紧紧相拥。 面对离别,作为在场唯一男士的杨一景,是克制又内敛的。他无奈地接过被祝玲玲丢下的行李箱, 红着眼眶望向眼前这两个相拥而泣的姑娘。 梁眷安抚似的拍了拍祝玲玲的肩膀, 泪珠挂在眼角, 明知故问:“为我高兴什么?” 一向洒脱的祝玲玲却突然变得扭捏起来, 窝在梁眷的怀里, 支支吾吾闷声道:“也不算是为你高兴, 我应该是为华语影坛高兴。” 感谢老天恩赐, 让华语电影界自此多了一位有想法、有能力的女导演。 “我说祝小姐,我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梁眷挑了挑眉, 对待祝玲玲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别把我捧到那么高的位置上, 我怕登高跌重。” 祝玲玲固执地摇了摇头,她松开梁眷,顾不上说话,只忙着别过头擦眼泪。 “梁眷别过分看低自己,程晏清算是近几年业内最出色的导演了,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急于转型的流量明星想要参演他的电影,哪怕是一个戏份并不重的配角。” 杨一景一边给祝玲玲递纸巾,一边温声宽慰梁眷。 “他既然肯邀请你去他的剧组参与创作,肯定是看重了你的才华。” 察觉到杨一景又要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梁眷赶紧接过话茬:“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梁眷嘴上虽是这么说的,行动却与承诺背道而驰。 在确定自己想要涉足电影界之后,对于要不要拿程晏清的邀约做跳板这个问题,梁眷想了整整两个月。 第146章 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和陆鹤南住在北城观江府。白天两个人一人独占一间卧室,陆鹤南处理来自京州的件件公务,而梁眷在他隔壁看完了二十部电影。 其中有两部,出自程晏清之手。 九月中旬,面对董事局的兵荒马乱,陆鹤南不得不重回京州,执掌中晟大局。与他一道同行的,还有做足思想准备,可以平静接受任何结果的梁眷。 纸醉金迷的京州于梁眷而言,更像是一个梦魇。这里是陆鹤南生活的地方,她迟迟不肯踏足,就是在怕那躲不开的禁锢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撕咬吞噬。 如若真的到了苟延残喘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紧握住什么? 爱情吗?梁眷将头抵在后座车窗上,看着宽阔柏油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无声地笑了笑。爱情恐怕会是她在这场不对等的博弈当中,最先失去的珍宝。 “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回复完工作邮件的陆鹤南注意到梁眷的走神,他合上电脑屏幕,轻声问。 梁眷回过神来,下意识想撒娇,可转过头瞥见驾驶位上手握方向盘的司机,和副驾驶位上正襟危坐的行政助理,那些私人情话又原封不动的咽回肚子里。 怪她反应迟钝,竟然忘了——这里是京州,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北城。 “没事,可能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有点犯困。”梁眷垂下视线,勾唇笑了笑,看起来很是得体大方。 陆鹤南蹙起眉头,梁眷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在他眼中飞快闪过,他没能抓住,只觉得身侧的人情绪莫名低沉了下去。 京州的一切,竟让她这么难捱——这是陆鹤南的第一想法。 “我晚上七点有个会,不知道几点能结束,你不用等——” 陆鹤南长提一口气缓缓开口,然后牵起梁眷放在膝头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可下一瞬,梁眷偏过头,打断了他事无巨细的诉说。 “没关系。”梁眷的脸上仍维持着笑意,目光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剧组那边应该也很忙,你不用担心我。” 陆鹤南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静了一息后,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直至下车,合上车门前,透过不算宽敞的缝隙,他才鼓起勇气再次深深望了梁眷一眼。 “梁小姐,咱们现在去壹号公馆放行李?” 副驾驶位置上的行政助理刘琳琳没有跟随陆鹤南一起下车,车子重新汇入车流,她转过头,毕恭毕敬地征询梁眷的意见。 “不,先带我去骊山影视城。”梁眷闭了闭眼,拒绝得不假思索。 刘琳琳咬着唇瓣,没有应声,她紧紧攥着手心里的手机,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犹疑。按理来说她只听命于陆鹤南,可这位梁小姐看上去与陆鹤南关系匪浅…… 梁眷的话,一时让刘琳琳有些拿不准主意。 没等到回应的梁眷缓缓睁开眼,弯了弯唇角,笑得很温和:“放心吧,你们陆董知道这个安排,他很忙,咱们就不要再打电话打扰他了。” 骊山影视城地处京州,算是国内最大的电影电视剧拍摄聚集地之一。行业资本与娱乐圈大咖云集的地方,豪车自然也不在少数。 但当一辆挂着京州本地连号车牌的迈巴赫,出现在骊山影视城的共用停车场时,还是给影视城内的工作人员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这又是哪家影视公司的大小姐微服私访了?” 常年驻足在广场上的群演,指了指迈巴赫旁衣着简单的梁眷,低头问向身边的选角导演。 被问话的选角导演从业有些年头了,大大小小的席面参加过不少,在行业内也算有些人脉。但梁眷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脸生。 然而能从迈巴赫上下来的,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应该是吧,我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了。”选角导演看重面子,嘴硬死撑,故意将话说得不置可否。 另一个剧组的场务不声不响,目光直直地打量着停车场内最扎眼的那辆车,略显迟疑的低声开口。 “我记得这个车牌号好像是陆家的。” “陆家的?”一位岁数大点的制片条件发射地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前方梁眷的背影。 “看身高倒是挺像陆家那位大小姐陆雁南的,但是我上个月才见一场招标会上见过陆小姐,她那时候还是利落的齐肩短发啊。” 操着南方口音的动作指导浑笑了两声,接过话茬:“那看来就不是陆家大小姐咯?” 众所周知,陆家年轻一代里,只有陆雁南一个女孩,排除掉这唯一的选项之后,广场上围成一团的人默契地寂静了几秒钟。 “会不会是乔小姐啊?”在场的人当中,总有几个豪门通,掌握着不为人知的一手消息。 还有人游离在状况外:“哪个乔小姐?” “不会是中晟副董乔振邦一直养在国外的那个私生女吧?”脑子灵光的人霎时间通过一个寻常的姓氏,串联起未说明的一切。 “乔家的私生女也配跟陆家产生关系?”质疑声层出不穷。 最开始提起乔家的那个男人,傲慢地啧了两声,在一片满含求知欲的目光中,虚荣心爆棚的他挺直腰杆,对着众人娓娓道来。 “这就是你们无知了吧,现在的陆家那可是四面楚歌,今非昔比。趁着陆庭析病倒,陆家无暇顾及中晟的那阵,乔家已经趁势拉拢了中晟将近六成的股东。” “怪不得呢——” 人群外围有人拉长语调,喊了这么一句,顿时又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前几个月的慈善晚宴和各种公开庆典上,陆家的那个二儿媳宋若瑾一直站在乔小姐身边,这是陆家要与乔家求和啊?” “我看不只是求和那么简单吧?”有人拧着眉,与说话的人意见相左。 “那还能是什么?” “搞不好中晟内部是要联姻咯——” 流言蜚语被梁眷甩在身后,刘琳琳咬着唇,不确定走在她前面的梁眷究竟听见了多少。 负责接待的人昨日就得到消息,刚过午后就早早地等在影视城的侧门边。 “梁小姐是吧?我是《寻屿》的场务徐永昌,是程导让我在这等您的。” 徐永昌将挂在脖子上的胸牌递到梁眷眼前,梁眷只象征性地扫了一眼,就礼节性地弯了弯唇与他寒暄。 瞧见梁眷似笑非笑的样子,徐永昌还以为梁眷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没等她先说什么,就慌忙为程晏清找补。 整个《寻屿》剧组的人,都知道大导演程晏清有多期待梁眷的到来。 “程导在带着演员进行剧本围读,这才没亲自来接您。”徐永昌边轻声解释着,边注意着梁眷的神色。 梁眷轻笑了两声:“没事,我是来跟着你们程导学习的,没耽误他的正事就好。” 徐永昌用眼角余光再三确认梁眷是真的不在意之后,那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回原处。 “咱们走吧。”梁眷抬了抬手,率先朝门前迈步。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梁眷身边的刘琳琳见梁眷有了动作,也忙抬腿跟上。只是脚后跟还没等落地,就被徐永昌伸手拦住。 “怎么了?”梁眷顿了一下,转过头。 “梁小姐不好意思,受制片方条约限制,闲杂人等都不允许进入《寻屿》片场。”徐永昌的手仍旧横在刘琳琳胸前,挂着道歉笑容的脸却是偏向梁眷。 “好的,没问题。”梁眷眨了眨眼,言语上一丝挣扎都没有。 被拦在门外的刘琳琳顿时急了:“梁小姐——” “没事的琳琳,我自己进去就好,你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梁眷亲昵地唤了她一声,“只是一会要麻烦你,帮我把行李放在门口。” 话说到这,梁眷又看了一眼徐永昌,徐永昌立刻会意道:“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把行李送到剧组酒店里。” 震惊这个形容词在刘琳琳的脸上顿时变得具象化。 “梁小姐,您……您不住壹号公馆了?” 行政助理平日里的工作并不轻松,但陆鹤南今天交给刘琳琳的任务只有两个。 第一,陪同梁眷适应骊山影视城的环境;第二,工作结束之后,将梁眷送回壹号公馆。 可现如今,两件事她竟一件都没有办成。 刘琳琳咽了咽口水,望着已经远去的梁眷背影,心如死灰的拨通了陆鹤南的电话。 第111章 雪落 程晏清是业内有名的工作狂, 一旦电影正式进入到封闭筹拍阶段,无论是谁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私事来打扰,肯定都会吃到闭门羹。 像今天这样不发一言地从剧本围读现场离席, 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啊?”摄像指导冯晓双盯着程晏清的背影愣神,又偏头看了看窗外,“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完成接人任务的场务徐永昌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空调口旁, 边擦汗,边对着不明所以的众人挤眉弄眼。 第147章 “程导今天有贵客。” 贵客是个什么意思?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都怪程晏清平日为人太过正直, 从业这么多年来, 谁也没见过他和哪个女人暧昧不清过。 所以即使徐永昌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围坐在会议桌前的大家还是一脸正色,没有想歪一毫厘。 “又有投资方要找咱们合作了?”制片主任将平光镜重新架在鼻梁上,抬起头问的天真,“我这边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徐永昌手里拿着杯子,听到这话,刚滑进喉咙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可这终究是程晏清的私事, 分享欲爆棚的徐永昌想了想, 只能非常委婉的说:“今天来的贵客是个女生。” “女生怎么了?”制片主任对着徐永昌翻了大大的白眼, 像是在嫌弃他大惊小怪, “你之前没见过女投资方啊?” “什么投资方啊!你们这些榆木脑袋!”徐永昌顿时急了, 脸涨得通红, “人家二十岁出头, 大学还没毕业呢!” “程导的亲戚?之前没听说过啊。”没体悟到其中深意的冯晓双拧着眉,体贴的把空调又调低了两度。 徐永昌两眼一黑, 一声国粹含在唇间还没等骂出口,就被《寻屿》的女主角罗卉温温柔柔的安抚下来。 “晏清是谈恋爱了吧?” 这一年的罗卉三十五岁,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还不明显。 还是卉姐聪明,徐永昌在心里暗自肯定了一声,可当着大家的面,他还是摇了摇头——梁眷还不是程晏清的女朋友,他能看得出来。 八卦归八卦,他才不屑于去造谣。 “那就是心上人了?”罗卉挑起眉,又道。 徐永昌这次没有答话,甚至连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但偌大的会议室却因为这句心上人而沸腾一片。 同样久久不能平息自己心情的,还有坐在梁眷对面的程晏清。 “我还以为你是拒绝我了。” 程晏清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抬起半边唇,故作心平气和的开口。他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只说拒绝,却不说拒绝什么。 梁眷怔了怔,了悟到程晏清的意思后,从容地抬起脸,清晰明了的把话讲明。 “程导抛出来的橄榄枝,不是一般人能拒绝的。”梁眷笑了笑,自嘲的时候也维持着温婉大方的姿态,“我定力不够,还得跟在程导身边继续修行。” “你非要把话讲得这么清楚吗?”程晏清沉默了一瞬,挂在唇间的笑容有些苍白。 连做梦留白的机会都不肯留给我。 “程晏清,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讲明比较好。”梁眷挺直脊背,眨了眨眼睛,从声音到神情都是满是坦然。 程晏清抬了抬手指:“你说。” 得到许可的梁眷长提一口气,对着空气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她在来时路上理好的清晰思路,想好的委婉措辞,都因为影视城外的那些闲言碎语给扰成一团。 她的心不在这,所以才会如此如坐针毡。 “怎么了?”程晏清问。 “没什么,我在想该如何说才会不伤你我之间的情分。”梁眷回过神,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程晏清轻哼一声,笑得刻薄,不知道是在笑梁眷,还是在笑他自己。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咱们之间没有什么情分。你应该是在想,该如何说才会不伤及我的自尊。” 微电影节颁奖仪式那天,他说他与她有新年夜那一杯酒的情分,可是就是那么点微不足道的情分,也被陆鹤南轻易抹杀掉了。 梁眷垂头笑了笑,没理会程晏清指桑骂槐的这茬。 “那天在华清礼堂门口,我跟你说我不习惯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善意,这句话是真话,不是在跟你故作客套。” 梁眷语调沉缓,程晏清摒弃掉脑海中那些翻涌的杂念,竟真的将她的一字一句听进心里。 “我与你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今天也不过是我和你见过的第四面,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有何长处,值得电影界大名鼎鼎的导演高看一眼。” 程晏清张了张唇,想为自己的示好辩解,又怕说出口的话会招来梁眷的轻慢。他深呼吸一口气,欲盖弥彰地扶了扶眼镜,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娱乐圈美女如云,想来你也见过不少。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娱乐头条每天更新换代,我却从来没有在那上面见过你的花边新闻,想必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能如程导的法眼。” 梁眷捋了捋眼前的碎发,自谦的话讲起来信手拈来:“我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长相,总不会真的盲目自信的认为,你是在遥诗酒店里对我一见钟情吧?” 程晏清的眼神倏地变黯,手指紧紧捏着沙发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她这招四两拨千斤,以退为进用得很妙,不留痕迹地阻碍了他所有绮丽暧昧的前路。从此以后,在剧组里朝夕相处的每个日夜,他都能只能以朋友或者领路人的身份自居。 这是谁教她的?陆鹤南吗? “看来梁小姐对自己的定位真的很准。”程晏清艰难开口。 梁眷莞尔一笑:“当然,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要有的。再说了,有谁会不希望自己是靠才华吃饭呢?” 休息室里气压低的过分,隔着光滑柔软的布料,程晏清紧紧握着放在衣服口袋里的烟盒。香烟虽然时时揣在身上,但其实他的烟瘾并不大。 准确来说,他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感受过尼古丁的气味了。 可眼下,烟瘾袭来,他竟然会不受控的手抖。 “我先走了,剧本围读还没有结束,他们还在会议室等我。”程晏清站起身,垂下眼眸。 梁眷也跟着站起来,微微颔首,自然地问:“我什么时候跟着你进组?”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没问题,明天见。”梁眷撑着门,送程晏清走到休息室门口,眼中微微流露出倦怠。 梁眷是今早搭陆鹤南的专机抵达京州的,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现下得了空,休息室内又恰好没人,脊背塌软下来,想借程晏清的风水宝地暂时歇脚。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程晏清握着门把手,倏地转过头。 他只有一只脚踏出房门,另一只还停留在休息室内,所以算不上是去而复返。 “你说。”梁眷勾起唇角,强打起精神。 程晏清转过身,苍白的脸隐匿在昏暗的走廊光线里:“你来我的剧组,他同意吗?” 这个他是谁,程晏清没指名道姓的说明白,但他知道梁眷与他都心知肚明。 梁眷先是怔了怔,明白过来程晏清的意思之后,一字一顿说得很漫不经心,却又很用力。 “程导,你的内心戏也太多了吧。”梁眷轻舒了口气,抬起半边红唇,“我梁眷,在什么时间去谁的剧组,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程晏清挑起眉梢,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问。 “可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与能力,他完全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平台,我这点娱乐圈的资源,他恐怕瞧不上吧?” 梁眷的脸色是顷刻间冷下来的。 良久,她抬起脸,眼睛一错不错地地锁在程晏清的脸上,只是神情要比刚刚为自己辩解时严肃许多。 “程晏清。”梁眷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情绪地喊了一声,作为接下来的开场白。 “我在你们自我感觉良好的上流圈子里,没名没姓,所以无论你怎么想我,我都不在意。但是他不一样,你不应该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公私分明这件事,是梁眷与陆鹤南心照不宣的恋爱底线。两个人克己复礼从未打破过的自尊禁忌,梁眷决不允许这段关系以外的第三个人轻易亵渎。 临从北城出发前,莫娟有来观江府做过一次客。 饭桌上,她也曾不理解陆鹤南为什么要让梁眷去程晏清的剧组学习,毕竟程晏清的心怀鬼胎就差写在脸上。 就算是爱情中再自信的男人,恐怕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己的竞争对手朝夕相处吧? 站在厨房里,一道玻璃门之隔,梁眷听见陆鹤南轻描淡写的口吻,和那口吻之下宁静清隽的嗓音。 ——他说。 “我给的,和她靠自己赢来的终究不一样。” “她现在看起来艰难,是因为还在走上坡路。在她还有能力向上攀爬的时候,我不能多此一举地伸手搀扶她。否则她登顶那天,我无意中的伸手将会变成扑面而来的诋毁与诟病。” “我决不允许她的成功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更不允许那个瑕疵是我自己。” 下意识的维护骗不了人,对着梁眷冰冷的眼睛,程晏清晃了下神。 梁眷握着门把手,轻轻向内拽了拽,闭门送客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 被门推着,程晏清被迫踉跄了几步,他承受不住梁眷那样冷漠的目光,自知理亏的他,自尊心仍叫嚣着隐隐作祟,临转身前还是忍不住呛声噎了梁眷一句。 第148章 “抱歉,确实是我想太多了,错把你当成豪门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也错把他当成不爱惜鸟儿羽毛的养鸟人。 陆鹤南早在下午会议进行的时候,就接到了刘琳琳的电话。会议室里,当着董事局那群面和心不和老狐狸们的面,陆鹤南敛掉眼中的情绪,在电话里只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刘琳琳跟着陆鹤南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太能够揣摩出老板真正的心意。见电话那边句句有回应,她竟天真的以为,陆鹤南是应允了梁眷的做法。挂了电话,就依言将梁眷的行李转递到了徐永昌的手上。 中晟的会议排的很满,从下了飞机的那一刻起,陆鹤南就在连轴转。心不在焉地结束了最后一场越洋视频之后,他捏着手机,却连给梁眷拨通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知道京州的一切让梁眷局促,但他拿不准这是不是她拒绝住进壹号公馆的理由。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陆鹤南垂眸盯着屏幕——是梁眷打来的视频电话。 “在干什么?”电话接通,四目相对的刹那,梁眷咬着唇先打破沉寂。 屏幕内梁眷的脸占据了绝大部分,但陆鹤南的视线却是落在屏幕边角。背景板里,是酒店一贯的装潢。 原来她真的没去壹号公馆。 陆鹤南的呼吸顿了顿,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梁眷的脸上,声音低哑:“刚开完会,还在办公室里。” “今天还顺利吗?”他又问。 梁眷将被子拥在怀里,小幅度地点点头。她没说话,却睁大红血丝满布的眼睛,竭力捕捉陆鹤南的神色。 他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累,所以不该再让他劳心劳神,所以不能再去向他求证那些捕风捉影听来的传言。 梁眷捏着被角,感觉自己的指尖在一点点泄力。 电话挂断。一夜无眠。 同在一座城市,隔着屏幕对话的两个人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一个不问众人口中风姿绰约的乔小姐到底是谁,一个不问京州的这个家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 第112章 雪落 陆庭析的病情在一年后的冬天有了莫名的好转。 这个消息的真伪外界无法验证, 但传播速度却愈演愈烈。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中晟年底面对全社会召开的商业答谢酒会,阔别已久的执行董事陆庭析也会照常出席。 而这时的梁眷已经大学毕业半年,程晏清的电影剧组《寻屿》在京州为期一年的集训也已到了尾声。全剧组去港洲正式拍摄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就在元旦之后。 离京赴港前,剧组上下每个人都有一周的假期。时间不长不短,不够回家叙旧,只够在京州附近随便选个旅游热榜上的小城镇, 来个三五日短途游。 剧组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居多,电影女主角罗卉不愿意跟他们凑热闹, 她把女儿罗忆初从港洲接来, 母女两个在这一年的年终岁尾终于短暂的团圆了一下。 与罗卉一样,懒得去团建社交的,还有在酒店里补觉补到天昏地暗的梁眷。 酒店大堂里,猝不及防的与罗卉母女迎面相遇,这是梁眷第一次见到罗忆初。 第一次见面实在太匆忙,以至于五年后的梁眷,很难将身侧这个与她身高比肩的少女, 和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重叠。 “卉姐, 这是你的孩子?” 酒店大堂里, 梁眷指了指站在罗卉身侧高挑又纤瘦的女孩, 愣了愣神。 坦白说, 她和罗卉的私交并不密切, 朝夕相处的一年里, 除了工作上的正常交涉外,见了面也只有隔空点头寒暄, 眼神短暂交汇的情分。 罗卉年轻时未婚生女已经算是娱乐圈内的公开秘密,但冷不丁看见这么大一个孩子出现在她身旁, 梁眷还是有些微微吃惊。 “怎么?不像吗?”罗卉弯了弯唇,佯装诧异道,“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梁眷张了张唇,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罗卉与罗忆初的脸上来回徘徊——她们的确有一双极其相似的漂亮眉眼。 那时的罗忆初刚刚在港洲过完十周岁生日,正是玩兴大的时候,笑容甜甜的与梁眷问了一声好,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酒店内的安保措施做得很健全,罗卉不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罗忆初身上,她放心地转过头,揽着梁眷的肩膀,随意找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不怕有狗仔盯梢吗?”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梁眷,回头见罗忆初跑出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砰砰”乱跳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凡有点职业敏锐度的狗仔,应该都知道我把孩子接来京州了。”罗卉笑容淡淡的,声音也很轻。 “所以?”梁眷有些不解。 “所以酒店方圆三公里之内,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家媒体的镜头出现。”罗卉莞尔一笑,“不然我在圈里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怪不得罗卉生子的消息在网上乱飞这么多年,却没有一家媒体放出孩子的照片,哪怕是打了马赛克的版本,全网也找不到一张。 不是他们拍不到,是他们不敢拍。 好有实力,不愧是港洲一姐,大满贯影后罗卉。梁眷咽了咽口水,端起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觉得我很厉害是吗?”罗卉搅动了一下咖啡杯,抬起头望了梁眷一眼。 梁眷捧着杯子,脸上有些局促。 良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你看起来很单纯,眼睛里藏不住心事。”罗卉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头,“这说明你被保护的很好。” 保护?不知被说单纯是夸还是贬的梁眷眨了眨眼,眼底迷茫更甚。 罗卉挂在唇边的笑容变得更明显,娓娓道来的平缓声线,像是在照着剧本一字一顿地念白,只不过今天这场“戏”的剧本,写在了梁眷的脸上。 “娱乐圈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每天在酒店进进出出,这么多剧组,这么多资本,没有一个人敢打探你的底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眷摩挲杯身的指尖一颤,她心里莫名想到什么,可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罗忆初气喘吁吁地从行政走廊尽头跑来,蓦然闯入罗卉的视线,让罗卉有片刻的走神。她站起身,向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而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梁眷身上。 “每周五晚上雷打不动出现在骊山影视城门口的那辆迈巴赫,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只拿它当摆设?” 罗卉将女儿搂在怀里,温柔的一双眼睛却望向梁眷。 她曾经以为梁眷会与程晏清有一段缘分,直至一个傍晚,房车缓缓驶出影视城的大门,她无意间转头瞥向窗外时,看见了停在大门口的迈巴赫内有一对男女,在后座吻得缠绵。 自那天起,罗卉默默收起了当红娘的心思——因为有人与梁眷更相配。 作为一个理智又客观的成年人,罗卉今天本不该这么多话的,可她偏偏还是说了。只因为那双清澈懵懂,无知又无畏的一双眼,太像年轻时的她。 年轻时,满身戾气竭力守护的自尊,会让自己错过生命中不该错过的那个人。 “傻姑娘,那才是你在娱乐圈里的保命符。”罗卉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梁眷的发顶。 秘密只有在即将被戳破前的那一秒,才能算作是苦心守护的秘密。 对于梁眷拒绝入住壹号公馆这件事,陆鹤南嘴上没有任何异议,行动上也没有任何过分越轨的举动。 而对于常年扎根在骊山影视城门口讨生活的人来说,近期唯一一件古怪的事,大概就是每周五晚上八点左右,有一辆京州连号车牌的迈巴赫,会准时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影视城大门外。 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周周如此。 梁眷曾经对陆鹤南的张扬做法颇有微词,她想不通在北城处处低调的一个人,回到京州之后怎么会突然换了一副做派。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京州的夜晚仍旧当得起一句金碧辉煌,站在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前,整个人都好似被绚烂的灯光所包围。 明明是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梁眷却莫名觉得有些惆怅。拨通莫娟的电话,几乎是手指下意识的反应。 大学毕业之后,关莱追随男朋友顾哲宇的脚步去了南方工作,许思妍继续留在华清读研。 形单影只的梁眷来到京州之后,借着徐如洁教授的那年薄弱的情分,莫娟成了她微信联系人里的常客。 只是莫娟正式接手陆鹤南在普惠的职位之后,在不在京州,能不能聚首,也全凭缘分。 “喂?还没睡?”梁眷的口吻里稍显愧疚。 电话接通之后,梁眷才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夜里将近十二点,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该在这个时间点拨打对方的电话。 “我哪有那个命睡啊?”莫娟踩着高跟鞋走出会议室,高跟鞋“咔哒咔哒”的背景音下,她语气轻松的开了个玩笑。 第149章 听见电话那边文件翻阅不停的声音,梁眷就知道她还在开会,轻笑了一下,随口问:“什么时候回京州?一起吃个饭。” 莫娟沉吟了一下,抬手翻了翻摆在办公桌前的行程表。 “这周五中午怎么样?” “可能不太行,周五关莱要来京州,中午我要去机场接她。”梁眷蹙起眉,有些犯难,“不如咱们晚上一起?” 合上行程表,莫娟耸了耸肩膀,无奈解释。 “晚上不行,周五晚上中晟要开年会,陆伯伯也会从古城回来,我得去跟他老人家打声招呼,陆鹤南没跟你说这件事吗?我还以为他会让你和大伯见一面呢。” 梁眷呼吸顿了顿,直至挂了电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周陆鹤南确实有问过她这周五的行程安排。 那时她以为陆鹤南不过是每周例行公事般来找她约会,这一天又恰好赶上关莱到京州找她。周周都能见面的恋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难得一见的朋友重要。 怪不得那天在视频电话里,他会那么肉眼看见的失落。 梁眷重重地叹了口气,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陷入深深的纠结里。 京州也算是典型的北方城市之一,四季分明。十二月末的京州已经步入初冬时节,街头巷尾也摆满了冬日里才有的各类圣诞装饰。 只差一场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便可彻底迎来隆冬时分。 冬季的阳光虽然看上去比夏日和煦,但透过云层,穿过酒店薄如蝉翼的纱帘,映射在酒店床上时,仍带着一层灼热的温度。 周五早上,只差三分钟,十点的闹钟就要准时响起。 梁眷踢掉被子,手抵在额前半遮住窗外刺眼的阳光,再用另一只手将窗帘拉开——漫天飞舞、堆砌而成的雪白蓦然闯入她的视线。 与大雪一起到来的,还有关莱飞机航线的延误通知。 对一个土生土长、十分恋家、非必要不离开北方的女生而言,再大再缥缈的雪也是冬日里常见的家常便饭。 梁眷对窗外刺眼的白提不起任何兴趣,她将手机扔到一边,而后扯起被子蒙过头顶,将关莱鬼哭狼嚎一般的语音隔绝在被窝以外。 语音结束的那刻,空气周遭都变得清净。在一片昏暗中,梁眷睁开眼睛,她忽然很想知道此时此刻,中晟大楼外的宁德路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是像往常一样车水马龙吗?还是已经拉起警戒线,全面戒严? 梁眷想不出,她想亲眼去看看。 第113章 雪落 莫娟接到梁眷电话的时候, 中晟的年底商业答谢会还没正式开始,宴会厅里互相敬酒寒暄、递名片也只能勉强算作是“开胃小菜”。 普惠这一年在莫娟的手上发展的不错,业务版图不断扩大, 想借此机会来分一杯羹的人有很多,莫娟被缠的脱不开身,梁眷的电话来得犹如及时雨。 “喂?怎么了?”莫娟压低声音躲到露台上,转身的功夫也不忘同擦肩的熟人颔首示意。 也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 今日的北城格外像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 就算梁眷裹着长款羽绒服, 也难逃冻得瑟瑟发抖的命运。 “我在宁德路街口,出来接我一下呗,这边戒严得挺厉害。”梁眷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如果你忙的话,随便找个助理出来接我一下也行。” “宁德路街口?” 莫娟下意识拔高了音量,引来旁边几位吸烟男士的侧目之后, 才讪讪地捂住话筒, 提着裙摆, 低调地抬腿往出口方向走。 “你来中晟了?” “今天下大雪, 关莱的飞机延误了。”梁眷吸了吸鼻子, 欲盖弥彰地解释, “我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出门转转。” 大概是梁眷的语气和态度都太过诚恳,自小就有一颗玲珑心思的莫娟, 也没在话筒里品出几分破绽。 直到五分钟之后,她开着自己的红色扎眼的迈凯伦超跑, 擦着警戒线的边停在宁德路的十字路口。 再下车微笑着跟工作人员解释梁眷是她的朋友,也是受邀参加答谢会的一员,只不过是邀请函忘了带而已。 “要不我现在找人去她家取?”莫娟勾着唇,装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只不过她家住的有点远,这一来一回的有点耽误时间。” 莫娟这张脸在中晟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工作人员又有几个胆子敢耽误她的事? 数九寒冬的大雪天里,工作人员愣是给自己说出一头汗:“莫总,哪有那么麻烦,您都亲自出来接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邀请函啊?” 莫娟先是将梁眷塞进副驾驶里,再施施然转过头与工作人员寒暄。 “你们也真是不容易,大雪天还要出外勤工作。” 负责外围的工作人员笑着应了几句,知道莫娟还要赶回会场,车里又有“贵客”,应了几句后,就极有眼力见的将莫娟送回车上。 “平常还真没见过你这副做派呢。” 梁眷将手塞在羽绒服口袋里,饶是在车上吹着暖风,已经坐了三五分钟,说话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做派?”莫娟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动作丝滑地将车头调转了一个方向。 梁眷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睨了莫娟一眼,轻声答:“就是那种纡尊降贵的亲和模样,和他很像。” 莫娟怔了怔,分神偏头看了梁眷一眼。 “纡尊降贵?”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而后玩味的问,“这应该是个褒义词吧?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骂我和陆鹤南?” 梁眷被莫娟的话逗笑了,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在中晟大楼门口停稳。门童接过车钥匙,莫娟站在石阶上,牵起梁眷的手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异常。 “手怎么这么凉?”莫娟担忧地望了一眼身侧的梁眷,“北城不比京州冷?” 梁眷借着莫娟手腕的力道,慢吞吞地在石阶上走了几步,答话时鼻音很重:“可能是因为今天穿的有点少。” 穿的有点少?不是都已经穿着羽绒服了吗?莫娟边带着梁眷向上迈步,狐疑的目光边在她身上打转。 长及脚踝的羽绒服,梁眷的拉链拉得并不严实。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起羽绒服下摆,莫娟眼尖,几秒钟的功夫就看出了端倪。 看尽里面的风光后,她饶有兴趣的将视线移到梁眷的脸上,中肯评价道:“不错啊,颜色跟我的跑车也很配。” 梁眷眼睫颤了颤,咬着唇瓣,没有答话,只垂着头兀自往上走。 这台阶怎么建这么多层?怎么还没有遇到一个熟人来将莫娟拉走?忘恩负义的梁眷踩着高跟鞋,在台阶上越走越快。 “穿给陆鹤南看的?”话一问出口,莫娟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梁眷的脸倏地红了,梗着脖子偏过头,嗔怪地瞪了莫娟一眼,压低声音,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我也没想穿成这样,是我们剧组里的卉姐给我挑的裙子。”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中晟宴会厅第一道大门的门口。莫娟干净利落地脱下外套,递给站在大门一侧的侍应生,又鼓励地朝梁眷眨了眨眼。 参加大型商业宴会,该如何着装,梁眷完全没有头绪,更别谈经验。 甚至就在三个小时之前,她还素面朝天,身上穿的也不是华丽繁复的礼服,而是快销品牌里最基础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 即使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得体,但梁眷总知道自己这一身是不合时宜的。所以她带着自己衣柜里所有有可能得体的衣服,壮着胆子,敲响了罗卉的酒店房门。 罗卉在娱乐圈里除了影后的名头响之外,久唱不衰的另一点就是超绝的时尚品味。于她而言,着手改造梁眷,就如同在一张未经描绘过的白纸上作画一样简单。 她毙掉梁眷带来的所有衣服,又从品牌方提供的高定里面,挑了一件自己从未穿过的。 笑眯眯地看着梁眷浑身不自在地穿上裙子后,她说:“年轻真好,我如果现在还是二十多岁,就不会忍痛割爱,把裙子让给你穿。” 梁眷不懂时尚,但她逼着自己相信罗卉。可眼下在见到莫娟的着装后,她对罗卉给予的造型感到深深的怀疑。 会不会太夸张了一些? 因为莫娟今日的穿着,与其说是裙子,不如说是进阶版的职业套装。 梁眷长提一口气,在侍应生微笑注视下,慢慢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黑色厚重的长款羽绒服里面,是暗红色丝绒质地的低胸鱼尾裙,裙子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多余繁重的设计,唯一的装饰就是腰身处用褶皱做出了蝴蝶结样式,简洁却不单调。 很衬梁眷的气质。 宴会厅门口人来人往,不是可以放轻松说闲话的地方。 莫娟被迫收起惊艳的目光,挽着梁眷的胳膊,款款迈进通往主宴会厅的回廊里。这条回廊很长,足够梁眷适应所有的灯光与视线。 第150章 “卉姐指的是影后罗卉吗?” 感受到梁眷的不自在,莫娟接着刚刚的闲聊,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是,她是程晏清那部电影的女主角。”梁眷小声应了一句。 莫娟会意的点点头:“我知道,她在时尚圈里很有地位,那些被封为时尚教母的杂志主编,有不少都是模仿她的风格。” “是吗?”梁眷下意识反问,口吻中的怀疑丝毫不减。 “梁眷。” 临走到主宴会厅的第二道大门前,莫娟认真唤了一声。然后猛地顿住脚步,走在她身侧的梁眷也不得不配合着停下来,歪头看向她。 “怎么了?”梁眷问得很乖,与她这一身靓丽的红很不相符。 但“乖”这个字,从来不足以形容梁眷,她是多变的,是有自己的骨气与骄傲的。就比如今天、眼下,她就不该畏畏缩缩地走入面前这扇门。 “你也觉得我这一身太夸张了是吗?”梁眷又问,问得很难为情。 莫娟答得诚实:“看跟谁比。” 梁眷心里默默地想:就是站在你身边,才显得我夸张了。 “眷眷,你不能跟我比,严格来讲我是个商人,是要在满是男人的圈子里努力站稳脚跟的。就算我再提倡呐喊并坚信男女平等,但我也得明白现如今的世道,女人在男人面前,就是有着天然的劣势。” “所以,过分女性化的衣服,与我而言不是点缀,而是累赘。” 莫娟笑得很松弛,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听得梁眷喉头发紧,她想去牵莫娟的手,却无力到抬不起来。 太容易共情别人,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好了,别为我难过,我得到的东西远比我付出的要多,所以我很知足。”莫娟主动牵起梁眷的手,语调连同步子都很轻快。 “就算你相信罗卉,最起码也该相信我,我敢很确定的说,你今天的漂亮完全掌握在尺度与分寸之内。” 梁眷机械地跟随莫娟移动脚步。 第二道大门两侧的侍应生已经微笑着向二人点头示意,隔着近在咫尺的厚重房门,她隐隐约约听见门后的乐团演奏声。 急促的呼吸还没有平复,眼前的这扇门已经被缓缓拉开,随着耀眼灯光一起闯入梁眷感知的,还有莫娟轻飘飘的一句话。 ——“要记得,挺胸抬头,无论他有没有望向你。” 宴会厅内的人越聚越多,就连许久不曾出现在中晟大楼里的陆庭析都已经出现在宴会厅的中央。 执掌中晟将近两年的陆鹤南却仍没有出现。 “这是什么情况?老陆董一回来,小陆董就要下台了?” “什么下不下台的,那还不都是姓陆?中晟这座金山啊,逃不出陆家的手掌心,咱们就别操心人家的家务事了。” 另一个男人闻言轻笑一声,带着些不屑:“就算是姓陆,也得分是哪个陆吧?陆雁南的陆和陆鹤南的陆,可不是一个陆啊!” “这难道还有什么说法?”先前说话的男人凑上前问。 “陆雁南那可是陆家老爷子一早选定的继承人,人家那是名正言顺!而陆鹤南这一年多代管中晟,不过是钻了他堂姐陆雁南在江洲分身乏术的空子。现在陆庭析回来重新执掌大权,咱们这位冒牌的小陆董,不得乖乖把太子的位置腾出来还给他堂姐?” “古代监国的王爷多了去了,难不成个个都封为太子啊?” 众人哄笑起来,刺耳的声音逼走了不少在露台小聚的女人们。 “可是他们姐弟三个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啊。” “豪门的那些血脉亲情,看看就行了,你可千万别当真!” “怪不得宋若瑾最近和乔家打得火热呢,这不就想借着联姻给自己的儿子争些胜算和砝码吗?”有人后知后觉地品出味来。 月光下,站在宴会厅露台上抽烟的这几个男人,借着微醺的劲,飘飘然地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踩在脚下。 露台位置闭塞,再加上他们不够耳聪目明,没注意到二楼挑空客厅上的几个人影。 宴会厅的挑空式设计很有讲究,一楼对公作为主宴会厅招待宾客,二楼的挑空客厅则是私人场所,大多数房间被开辟为女士的换衣间,少数几个被设为休息室与吸烟室。 陆鹤南倚在换衣间门口的栏杆上,等得有些意兴阑珊,但还算气定神闲有耐心。 因为换衣间里的是他的母亲宋若瑾。 不知道是陆庭析夫妇这几日重回京州的缘故还是其他,总之宋若瑾最近收敛着性子,无论是在嘉山别墅还是出门在外,行事都很低调。 陆鹤南对这个名义上的生身母亲谈不上有多亲近,但该周全的礼数他一点也没有落下。所以当宋若瑾提出,今天要与他一同入场时,尽管再不解,他也还是沉默着同意了。 “鹤南,等久了吧。”宋若瑾挽着手拿包,施施然从屋里走出。 陆鹤南直起身子,没什么表情但口吻恭敬:“还好。” 宋若瑾不在意儿子的这副冷淡模样,她弯了弯唇角,走上前几步,象征性地朝栏杆下的宴会厅望了一眼。 乌泱泱的人群里,只有一抹不算太扎眼的暗红色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真没想到今天来的人还挺多。”宋若瑾眸光暗了暗,语气意味不明。 宴会厅内的场景这么多年都是千篇一律的无聊,陆鹤南没兴趣回头扫上一眼,自然没听懂宋若瑾的弦外之音。 “应该都是冲着大伯来的吧,毕竟大伯已经很久没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也许是吧。”宋若瑾用力抓住身前的栏杆,强逼着自己收回视线。 陆鹤南偏过头,目光极快地扫视了一下宋若瑾全身——妆发、珠宝、高定礼服、手提包、高跟鞋,一应俱全,不应该还在此处停留。 “咱们要现在下去吗?”他问。 宋若瑾摇了摇头,端庄得体,好似经过专业训练的笑容依旧挂在唇角。 “再等等。”她说得很语重心长。 还等什么?陆鹤南的眉间划过一抹郁色。迟则生变的道理他最明白,理智告诉他不该放任宋若瑾在二楼继续停留。 但她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臂,阻止意思明显。 陆鹤南拧着眉,视线锁在宋若瑾的脸上,他不敢太用力的挣脱,怕一不小心伤了她——她到底还是他的母亲。 “等什么?”他又问,声音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我为你挑了一个女伴,她一会就来。”宋若瑾答得很自然,只是攥着陆鹤南的手越发用力。 陆鹤南散漫地笑了笑,声线冷了下来:“乔嘉敏是吗?” 宋若瑾没说话,陆鹤南权当她是在默认。 “这一年的时间里,无论是我刻意创造的机缘巧合,还是顺应天命的偶遇邂逅,都被你想方设法的躲掉了。” 宋若瑾勾了勾唇,用她一贯高高在上仿若能包容世间万物的眼神盯着陆鹤南。 “没关系,我只当你年纪轻不懂事,只是今天,我不能再纵着你瞎胡闹了。” 陆鹤南深深舒了一口气,眼神锐利又冰冷:“你知道我对她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宋若瑾轻哼一声,带着蔑视。 陆鹤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保护欲在心底作祟,他不敢直白地在宋若瑾说出梁眷的名字,尽管他知道这个名字在宋若瑾心里已经根深蒂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辆迈巴赫的行踪,但你要记住了,那是你爷爷送你的成年礼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没资格坐那辆车。” 说到这,宋若瑾向楼下瞥了一眼,而后高冷地讥笑一声:“更没资格出现在今天这种场合。” 电光火石间,顺着宋若瑾的视线,陆鹤南蓦地明白一切,他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望向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灯红酒绿的名利场里,有人如鱼得水,有人寸步难行。 这里是万千人纸醉金迷的京州,这里也是让她格格不入的京州。 悬在天花板上流光四溢的吊灯在刹那间失去所有颜色,一片单调寡淡的黑白世界里,用一双眼去捕捉一抹亮色何其容易? 只是用尽全力盛开的玫瑰,美丽但也失真。 陆鹤南站在高处,不动声色地望着,静静感受心脏停拍那一瞬间,带来的灭顶颓败。 她看起来好孤单,红裙加身却形单影只,像是一个落单的新娘。 第114章 雪落 乔家的大小姐是自小养在国外的私生女, 这一点,京州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乔家的人手脚干净,处理事情也是雷霆手段。乔嘉敏刚一出生, 就被专人专车护送回京州。而那位与她有过短暂十月母女情分的女人,也在生产后第三天带着“巨额劳务费”被迫飞往国外,再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这是豪门一贯的行事作风,无所谓孩子的身世, 毕竟稳坐高台的当家主母永远只有一个。 第151章 乔嘉敏虽然是个不受家族待见的私生女,不满一岁就被保姆抱着远走异国他乡, 好在乔振邦在金钱方面并没有亏待她。 随着乔家这几年在京州的地位越发稳固, 乔嘉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出门在外别人恭恭敬敬的一声“乔小姐”,她也能昂着头坦坦荡荡的受了。 自出生起就高悬在她头顶的私生女身份,渐渐变成了大家不能说出口的事实。 二十多年流水似的真金白银砸在乔嘉敏身上,终是养成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名媛模样,接人待物的隐约间很有宋若瑾年轻时的风范。 而宋若瑾与她交好,在众多背靠权势的名媛里, 一眼相中她做儿媳妇, 也不排除有这一部分原因的加持。 圈内人瞧见这幕戏码纷纷笑称, 乔家这次主动抛出联姻的橄榄枝, 是投其所好投到了宋若瑾的心里。 至于陆鹤南对这个只差临门一脚的“准未婚妻”满不满意, 没有人知道。 乔嘉敏来得有些迟, 一身精心搭配的香槟色的礼服在声色犬马的名利场里算不上瞩目, 只是那双八厘米高的同色系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随着袅袅婷婷地身段,发出“哒哒”的声响, 勾着别人侧目去看。 “乔小姐。”有反应快的,抓住这难得一见的机会,拨开人群先行问了声好。 乔嘉敏对着那生面孔愣了一瞬,不过片刻她就笑着答:“泰恒药业的张总是吧?真是好久不见。” 被唤张总的人满脸都写着“受宠若惊”,他一个名不见经传、还在苦恼如何上市的小公司老板,如若没有求爷爷告奶奶讨到这一张邀请函,恐怕连中晟的大门都蹋不进来。 他这样的人,究竟何德何能,能被乔嘉敏记住姓名? “乔小姐,小陆董和宋老师在二楼呢。”人群中的另一个人也见缝插针主动递了话。 尽管乔嘉敏自进门起就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清冷做派,但谁都知道她是为谁而来的。 “哦?是吗?宋老师今天也在?”乔嘉敏挑眉,佯装诧异地反问了一句。“那我得去跟宋老师打声招呼。” 冠冕堂皇的声声细语,只字不提陆鹤南。 乔嘉敏转过头,先是确认了一下陆鹤南的方位,再侧过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失陪一下,各位请自便。” 一离开闲杂人等紧密的探究视线,乔嘉敏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没有那么从容。 像陆鹤南这样的男人,会对什么样的女人动心?乔嘉敏根本不在意。听说他在外面还养了一个女大学生?那也无伤大雅。 如若他真的喜欢,结婚后一辈子养在外面,她也能欣然接受。 作为父兄手里用于联姻的一颗棋子,她只去争取有把握的,比如陆家上下的认同。至于陆鹤南的心——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垂眸思忖间,长长的回转阶梯上有人紧蹙着眉头,步调沉稳却也急促地迈下阶梯,而后带起一阵风,吹乱乔嘉敏额前的几缕碎发。 乔嘉敏怔了怔,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三哥?” 然后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乔嘉敏不知道自己该喊他什么,所以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唤他。 至于伸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视线错综复杂的公开场合里,贸然伸手拦住一个男人的去路,是失礼的。 但乔嘉敏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注定要与她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对她视若无睹。 他怎么能对她视若无睹?他怎么敢对她视若无睹? 她可以不走进他的心,但自尊与骄傲绝不允许自己被轻飘飘的无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路,陆鹤南走得很急。如若不是顾及着中晟的脸面和陆家的身份,他恨不得即刻飞奔到梁眷的身边。 然后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眼睛,再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来这?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好看?是因为他吗? 可就在最后的十几米远处,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袖,止住了他的脚步。 向下垂落,仿若银河瀑布的水晶吊灯悬在陆鹤南的头顶,他被迫停顿在原地,转过头时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被扯到紧绷的衣袖,最后停在了乔嘉敏的脸上。 那道目光的警告意味太足,乔嘉敏慌了下神,手上的力道也在刹那间泄了。 “有事吗?”陆鹤南不留痕迹地抽回手,活动了下手腕。 因为不清楚对方姓甚名谁,保险起见,他在问话时没有加上称谓。 直至这一刻乔嘉敏才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做足功课,竭力靠近,以谋求更大默契的“合作伙伴”,竟然对她一无所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乔嘉敏稳了稳心神,象征性地抚了一下散在背后的长发。她没有自取其辱地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而是稍有余地地说:“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陆鹤南愣了一下,而后勾了勾唇,把乔嘉敏当做自己生意场上的某个合作伙伴,“不好意思,我们上一次见面是——” 他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乔嘉敏抬起半边唇,莞尔一笑,半是揶揄半是提醒:“看来小陆董已经忘了,三年前平安夜,您在容城那晚的窘境了。” 三年前的平安夜?陆鹤南蹙了下眉,那是他与梁眷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那天全国多地暴雪,他被困在容城,急着去赴与梁眷的初雪之约。 记忆里,是一个未曾谋面过的陌生女人,在容城的雪夜里主动借了自己的私人飞机给他,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陆鹤南真的很难将眼前的女人,与记忆中的模糊面孔层层重叠。 “是你?”他犹疑地问了一声,满是提防冷漠的眉眼,在此刻也终于染上些许和煦。 乔嘉敏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眼见两个人的关系因为往日的善举而正式破冰,她歪了歪头,露出自己线条更为流畅的左脸。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她落落大方地重新伸出手,长提一口气,“你好,我是乔嘉敏。” 乔嘉敏这三个字,在陆鹤南最近度过的这一年中,不可谓不如雷贯耳。 无论是宋若瑾的耳提面命,还是圈内人的调笑打趣,大家好像都在将一件还未发生的事,默认成已经发生的事实。 陆鹤南盯着面前那只软若无骨的手,一句话也没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良久,他回过头,逆着光线眯着眼睛,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用眼神向阶梯上的宋若瑾致意了几秒。 在宋若瑾平和淡定的上位者俯视目光里,陆鹤南明白——这一局,算是宋若瑾赢了。 “真是有劳乔大小姐,这么费时费力的走到我面前。” 陆鹤南的目光重新落在乔嘉敏的脸上,他散漫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褒贬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乔嘉敏怔了怔,讪讪地收回手。她不傻,自然能听懂陆鹤南的弦外之音。 “陆先生言重了,不过就是抽空与你见一面,属实谈不上什么费时费力。”乔嘉敏笑了笑,不过吐息的功夫,她就又回到往日的镇定。 正说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为难无奈的模样:“不过就是可怜宋伯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心。” 这番伶牙俐齿的措辞让陆鹤南挑了挑眉,微不可见的诧异与不耐,在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里转瞬即逝。 “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迂回的话。”陆鹤南冷笑一声,嘲弄地看着惺惺作态的乔嘉敏,“既然已经面对面了,何必还说那些兜圈子的话呢?” “好吧,我知道陆董时间宝贵,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乔嘉敏笑着向前迈了一步,尺度把握在宽大裙摆恰好能与陆鹤南的皮鞋相碰。 陆鹤南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乔嘉敏接下来要说的话上,没注意到脚下这点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陆鹤南,你就这么笃定和我结婚不会获得幸福吗?” 作为女人,乔嘉敏的内心最深处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成为一潭死水。她微微抬眸,注视着那双冷漠至极的桃花眼,下意识问出了自己计划之外的问题。 陆鹤南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站在这,静静等了片刻后,没料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个问题。 他勾了勾唇,垂下眼,无意识地转动隐藏在西装袖子下的腕表,说得轻描淡写。 “也许从前会。” “什么叫从前会?什么是从前?”察觉到突破口,乔嘉敏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一连两个问题,问得有些迫不及待。 陆鹤南转动腕表的手忽然停了,神情专注的模样似是在仔细衡量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遇见她之前,都是我人生的从前。” 乔嘉敏怔了怔,竭力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破碎的迹象。 她挺着僵硬的腰身,报复性地倾身向陆鹤南靠近了几寸,鞋尖顶着鞋尖,一直散在背后的长发垂在脸侧,遮住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风光。 第152章 于旁人眼中,两人无异于交颈。 在陆鹤南蹙眉撤步之前,乔嘉敏先发制人。 ——“怎么办,你的心上人,好像正站在台阶之下看着我们呢。” 第115章 雪落 乔嘉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许是心里莫名而来的嫉妒让她抓狂, 也许是那颗自认拎得清的心,此刻正在风口浪尖摇摇欲坠。 早在今天这次正式会面之前,她就全面了解了陆鹤南人生前二十七年的所有。比如:他喜欢抽什么牌子的香烟?喜欢什么产地的红酒?大学时创办普惠的初心? 当然, 深刻了解的全部,也包括他与华清那个女学生恋爱的全部细节。 他这么好,又这么会爱人,所以爱上他, 应该也不丢人。 陆鹤南眼中的震惊与嫌恶丝毫不避人,乔嘉敏赶在他伸手推开她之前, 先一步后退回原位。她捏紧手心, 笑容有些苍白。 一整晚了,面前这个周身气度从容松弛的男人,只在方才她倾身凑近、话音落下的刹那,有过片刻的怔忪与慌乱。 看来他真的很爱她。 “看来我猜对了,她竟然真的在下面。”乔嘉敏装模作样的理了理头发,只是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颤。 纸醉金迷的宴会厅里人头攒动,把酒言欢的男男女女又那么多,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陆鹤南深爱的是哪一个。 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不过是故意诈他, 可他还是信了。 或许是因为自尊心在心底隐隐作祟, 纵使是知道他们恋爱的全部, 乔嘉敏也刻意不让自己去了解那个女生的姓名与长相。 她怕比不过, 更怕比得过。 “嚯!那是小陆董和乔小姐吧?” 一楼宴会厅里有人冷不丁倒吸了一口凉气, 望着楼上身形交错的两个人影,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其实他的声音并不大, 但梁眷偏偏对他口中的两个字眼天生敏感,条件反射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望。 梁眷目光所及之处, 是熟悉的背影,是宽阔的双肩、挺直的脊背。再往下,是插进裤子口袋里的一双手,只留下一截白皙的手腕,冷淡又勾人。 越过这个背影再往前看,是妆容精致、楚楚可怜的一张脸。 她就是所谓的乔小姐吗?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眼睛虚焦,无意识对视的那一刻,梁眷愣了一下神。 “眷眷,你别误会。”莫娟显然也注意到了二楼的动静,抬头瞥了一眼后,就急忙收回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梁眷的身上。 “误会什么?”梁眷回过神,自然地错开视线,抬起唇角笑得无谓,“他们什么都没干,我有什么可误会的。” 站在高处的人自然备受瞩目,宴会厅里齐齐安静了一瞬,各路复杂的视线默契地落在了台阶之上——短暂合体后又迅速擦肩的两个人身上。 在这一年的中晟年会上,乔嘉敏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十五秒。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承受了或戏谑或艳羡的审视目光。然后带着得体大方的微笑,直视前方,静静注视陆鹤南的背影,看他如何无措地快步走下楼梯,看他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女人。 乔嘉敏没有自虐倾向,提前知晓前情,和亲眼所见真相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陆鹤南跻身走入人群的前一秒,她还是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再转过身,一步一顿地走上楼梯,方向与陆鹤南背道而驰。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要他的一辈子。 看见陆鹤南脚步沉稳地直奔梁眷而来,莫娟的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稍稍向前挪了一小步,不动声色地将梁眷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先是扯着笑容与陆鹤南僵硬地寒暄,再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小声提醒。 “鹤南,这里人多眼杂,千万别做出格的事。” 什么算是出格的事?陆鹤南怔了怔,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拥抱吗? 面对莫娟的没话找话,陆鹤南分神应了两声,与工作无关的题外话他一句都没说,只是深深沉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胶着在梁眷的脸上。 他什么都不能做,连这样的注视都显得格外奢侈。 但是对于一对陌生男女而言,这样一错不错的注视是极不礼貌的。 可这里是中晟的年会,没人敢在陆家的主场挑陆鹤南的不是,屏息凝神用眼角余光看热闹的人,也只当是梁眷长相明艳,甫一见面就扰乱了陆鹤南的心弦。 而静静站在莫娟身后的梁眷,也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般自在。和陆鹤南的对视刚过五秒,就像受惊一样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不安地乱眨。 “见过大伯了没有?”陆鹤南捏紧拳头,喉结上下滚了滚,移开视线轻声问。 明知道他是在问梁眷,莫娟还是勾唇故作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去跟陆伯伯打招呼。” 陆鹤南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好似不经意地随口邀请:“要不要一起?” 梁眷呼吸一停,脊背下意识挺直,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点微小的风吹草动逃不开陆鹤南的眼睛,察觉到梁眷不安的视线,他复又垂下眸,眼神温柔又缱绻——这是最好的安抚。 莫娟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像这样低级的暗示一听便立刻明白,忙接话:“好啊,正好我和陆伯伯也是好久没见了。” 中晟的实际掌权人陆庭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镜头焦点,随意朝宴会厅里扫一眼,不用过多寻觅,人群围绕最密集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陆鹤南在前面领路,为了照顾身后的两位女士,脚步被刻意放缓了不少。而梁眷由莫娟牵着,踩着不甚熟悉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走得很生硬,只是步调与陆鹤南出奇的同频。 现如今的陆庭析算不上久病初愈,站在最熟悉的名利场上与来来往往的人谈笑风生,也渐渐变得吃力。 如若不是黎萍在旁边搀扶着,恐怕他都没有力气站到现在。 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今天是陆庭析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上走神。 隔着层层人群间的两三寸空隙,他先是注意到了走在前面的陆鹤南,短暂的视线交汇后,他又将目光投在后面两位姑娘身上。 右边的那位是莫家姑娘,模样和去年没有什么太多变化,只是举手投足间沉稳了不少,作为长辈的陆庭析心底划过一丝欣慰。 至于左边那位……陆庭析迟疑了一瞬,然后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打量,这应该是张生面孔。 不仅于他,于黎萍,于整个京州而言,这都是一张生面孔。 只是这份陌生里还流露出些许熟稔——他与妻子曾在一段电影开机视频中,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清秀的面庞,黎萍显然也是想起了些什么,她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在场,抬起头急着寻求陆庭析的肯定。 “庭析你看!” 陆庭析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黎萍的手背,要她稍安勿躁。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在儿媳妇面前这么沉不住气可怎么行? “大伯,伯母。” 密不透风的人群见陆鹤南缓步起来,自觉后退了几分,为三个人让出一条路来。陆鹤南在距离陆庭析两三步时停住脚步,礼数周到的微微颔首打了一声招呼。 当着众多外人的面,陆庭析没多问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虽不如黎萍那样热切,却也还是久久环绕在梁眷的身上。 总要有人来打破这场僵局,莫娟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开口。 “陆伯伯,好久不见。” 陆庭析笑着应了一声,转瞬想到几分钟前刚跟他打过照面的任时宁,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怎么没跟时宁一块来?他刚刚还在这到处找你。”陆庭析虽是一把年纪了,却也还是忍不住揶揄一声小辈。 听见这句浑话,黎萍不由得替莫娟嗔怪的瞪了陆庭析一眼。 被打趣的莫娟脸上升起一抹可疑的绯红,她适时地拽住身侧梁眷的手,拿她当挡箭牌:“陆伯伯,我今天有朋友在这,哪里能顾得上他?” 焦点被莫娟顺理成章的转移,陆庭析和黎萍的目光这才师出有名,徐徐而郑重地落在梁眷的脸上。 爱意虽起落无踪,但唯有真的见过梁眷本人,才会明白陆鹤南深沉内敛的爱来得有多具说服力。 这姑娘看着比视频里更加生动,清冷温柔的一颦一笑下是需要细细琢磨,才能品出来的炙热与倔强。 掌权近三十年的陆庭析和黎萍,是天生的上位者。即使目光和蔼,笑容和煦,也难以掩盖周身那股冷肃的压迫感。 光滑服帖的礼服布料被梁眷紧紧攥在手心,力度大到险些攥出几道碍眼的折痕。她屏住呼吸,很谨慎地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自认为最大方得体,容易讨长辈欢心的微笑。 清高从容如梁眷,这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怯,也是第一次妄图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得到某些人的青睐。 第153章 陆鹤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了梁眷的身后,绕过擦肩的刹那,他抬手轻轻握了一下梁眷的手,虚虚实实轻碰只有一瞬,让看得并不真切的旁人误以为是自己眼花。 随着陆鹤南在自己身侧站定,清淡熟悉的烟草味包裹住全身的那一秒,梁眷稳了稳心神,杂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又绵长。 “大伯,伯母。”陆鹤南顿了顿,偏头望了一眼一身红裙的梁眷,一贯波澜不惊的嗓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就是梁眷。” 她是梁眷,和她就是梁眷,仅一字之差的两句话,意思却是千差万别。 在场能领悟到这句话的人不算多,不过陆鹤南此生最为在乎的这几个人而已。 “我知道。”陆庭析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仍在,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一双人,似是在欣慰某种圆满。 高朋满座宾客尽在,西装红裙登对合拍,谁人敢说一句不圆满? 陆庭析平复了一下呼吸,携着黎萍向前迈了一小步,主动递出右手:“很高兴见到你,我还以为会来不及了。” 梁眷忙用双手回握,来不及体会其中深意就下意识乖巧地答:“怎么会来不及。” 指尖轻碰的瞬间,梁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好凉的一只手,苍白手背下的青色血管尚且清晰可见,血管里本该汹涌流淌的血液,却好像已经渐渐凝固成冰。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来不及? 梁眷不敢让自己毫无顾忌的深想,只是心尖不受控地颤了颤,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望着陆庭析瘦削的脸,眼眶蓦然有些酸涩,恍惚间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陆庭析会说来不及。 “大伯。”梁眷垂下眼睫,生生将眼泪逼回,然后按照陆鹤南对他的称呼,轻轻唤了一声,带着很浓重的鼻音。 控制不住的哭腔让每个字眼都在发颤,察觉到失礼后,梁眷扯起僵硬的唇角,笑得用力又明媚,浑不在意又哭有笑之下的巨大割裂感。 她一字一顿,声音放得很轻但很真诚:“见到你真好。” 晚上八点,京州的暴雪仍旧下得猛烈,气象局连发暴雪黄色、寒潮蓝色、道路结冰黄色三个预警。各路新闻媒体在报道这场大雪时,措辞口风是难得的诙谐且一致。当家主持花旦坐在各自镜头前,纷纷笑称这场大雪的百年难得一遇。 京州的相关部门应急措施处理一向得当。白雪覆盖,高速限行,市内的道路交通虽不复往日畅通,但也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影响到市民的正常生活。 唯一繁忙且拥挤的只有各市的机场大厅与航站楼。 关莱原计划从江洲飞往京州的航线,从推迟起飞再到取消航班,中间间隔足足两个小时。 接到关莱电话的时候,梁眷仍端坐在中晟的年会现场,彼时董事局主席陆庭析的发言刚刚结束,代理董事陆鹤南正准备上台。 手机仍在掌心振动,梁眷无奈地冲莫娟眨了眨眼,握着手机再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低调走到宴会厅门外。 年会正式开始之后,站在门外两侧负责做路引的侍应生也齐齐消失。 梁眷倚在宴会厅大门正对面的墙上,厚重的大门她刻意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隙,刚好够她看清台上人的动向。 “喂?”梁眷的情绪掩盖的很好,声音落在电话里丝毫听不出刚刚哽咽过的痕迹。 江洲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外,关莱拖着箱子找了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用力吸了吸鼻子,平静的嗓音听不出悲喜:“航班取消了,我去不了京州了。” 明明是再平和不过的嗓音,梁眷却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些许说不清的异样。 她捏紧手机,问得很镇定:“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就是我和顾哲宇分手了。”关莱无力地笑了笑,顺着墙边缓缓蹲在地上,“本来想去京州找你疗伤的,这下也去不成了。” 听到分手两个字的时候,梁眷无端舒了一口气,毕竟分手对于关莱和顾哲宇来说是家常便饭,热恋的时间恐怕都没有冷战的时间长。 但就是这样处处流露出不长久的一对情侣,熬过了大学四年的青春躁动,也打破了毕业就分手的魔咒。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让我给你算一个卦哈,我猜你俩用不了一周就能复合!。” 梁眷笑着打趣,期间还分神瞥了一眼宴会厅内,陆鹤南仍站在台前,代表中晟管理层向广大员工致辞。 “眷眷,这次是真的,他要结婚了。”不同于以往的歇斯底里,关莱说得很平静,在说到结婚时,语调甚至还能不自觉地上扬。 梁眷闻言怔了怔,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她看不见关莱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也看不到她流泪流到枯竭的一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你俩去了江洲之后不是挺好的吗?他跟谁结婚?”梁眷平静不下来,惊怒之下,嘴唇颤抖不停。 “也不算突然吧。”关莱抬起半边唇角,自嘲一笑。 “毕竟他妈妈在我们谈恋爱之前,就一直在帮他物色结婚对象,这次好不容碰到一个合适的,估计是怕人家姑娘家反悔,所以就想抓紧时间定下来。” “顾哲宇就没有什么反应?”梁眷握着手机,急忙问。 “他能有什么反应?”关莱笑容加深,面色平静的像是在诉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俩连结婚证都领了。” “这个王八蛋!”眼眶湿润,梁眷忍着泪意,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别为我难过眷眷,对于这件事,我算是早有准备的。” 透过听筒,听出梁眷声音的不对劲,关莱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反过来温声安慰梁眷。她蹲的有些腿脚发麻,不得不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撑在机场大厅的地面上,让自己缓缓坐下来。 梁眷听不进去安慰,嗓音隐忍到沙哑:“你能有什么准备!顾家这群王八蛋!” “怎么能说没有准备呢?”关莱垂眸笑了笑,指腹抹去眼角的湿润,再扬起头时,还是美到无懈可击的一张脸。 ——“毕竟他妈妈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我,论家世,我也的确配不上他。” ——“再爱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仗着那份自以为多珍贵的爱情,就去毁掉人家的大好前程吧?” ——“多不值当啊,我都替他觉得不值当。” 心是在哪一刻突然静下来的?梁眷也不知道,就像是不知道眼泪究竟是在哪一刻倾泻而下的一样。 她只是忽然非常憎恨自己这份善于推己及人的能力,此时此刻她的境地,与彼时受人掣肘的关莱相比又有何两样? 宴会厅内掌声雷动,面对数不清的人潮人海,陆鹤南的新年致辞也已到了尾声。他放下话筒,走下主席台阶梯时,眼神漫不经心又不留痕迹地扫视全场——像是在一寸寸寻觅。 梁眷知道他在找谁,可她站在宴会厅门口一动不动,仿若一个失去牵引的木偶。 流光溢彩的宴会厅里,层层而至的下位者止住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名与利的纠缠,让他不得不停留驻足在自己的圈子里,与人博弈周旋。 一门之隔好似泾渭分明的天堑,蓦然四目相对,越不过的人海,走不到尽头的十几米远距离,梁眷不确定陆鹤南有没有看见自己的泪眼朦胧。 可是看见了能如何?看不见又如何? 逃不开,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走不进,因为那是她的宿命。 第116章 雪落 梁眷离场的时间有些长, 电话又打不通,莫娟放心不下,本想拉上陆鹤南一起去找, 回身却见他被中晟几个分区老总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看样子短时间之内绝对无法脱身。 中晟内部如今正是不太平的时候,陆鹤南在京州举步维艰,连带着陆雁南和陆琛在江洲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所有利益无关者都在等着陆家垮台, 希冀京州的局面可以自此改写。 好在这么多年陆家积累下来的口碑与根基还在,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被轻易瓦解的。 名利场里, 权利中心的交替是常事, 如若不想被更新迭代,就要牢牢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民心”。 而对于陆鹤南来说,中晟内部各位董事的支持,和各个分区一把手的站队,是他当下应该竭力争取的全部砝码。 在莫娟的心里,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 她站在人群外踌躇了几秒,对上陆鹤南视线的时候, 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纠结, 不过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快地眨了眨眼, 遥遥举杯示意了一下后, 就拿上手提包, 独自走到宴会厅外。 中晟在京州的产业园区很大, 面朝正门的两座高楼是平日里的办公楼,中间以连廊相连。办公楼后面, 一座花园之隔,是中晟旗下的商务酒店, 和一个配套使用的商务会所。 声势浩大的年会便是在这里召开。 第154章 脚下踩着的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梁眷不熟悉路况,出了宴会厅之后也不敢走太远。从侍应生手中取回羽绒服后,也只是在中晟的小花园里徘徊打转。 莫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失神地坐在台阶上,披在肩上的羽绒服沾染着来不及随风飘散的残雪,脚边是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瓶。 是十分的美,但也带着十分的破碎。 眼前的画面让莫娟的眼中划过几分不忍,她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踩着高跟鞋慢慢走上前,故作混不吝的开口。 “里面乱哄哄的吵得我头疼,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个好地方。” 梁眷的双肩轻颤了一下,她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宽大的羽绒服下摆刮倒身侧的酒瓶。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中,梁眷望向莫娟,笑得有些难为情。 莫娟在台阶边站定,只迟疑了一瞬就与梁眷一同坐在白雪覆盖的石阶上。 “还有酒吗?”她散漫地问。 “你在里面还没喝够?”梁眷的表情短暂地活络了一瞬,垂着头在一片空瓶中,找了一瓶还没开封的递给莫娟。 莫娟利落地起开瓶盖,挑了挑眉:“主动喝酒和被迫喝酒可是两回事。” 梁眷抬起半边唇,敷衍地笑了笑,然后抬手和莫娟碰了下杯——为尚且还能握在自己手中的喝酒自主权。 “他还在忙吗?”又是半瓶酒下肚,梁眷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莫娟怔了怔,不得不诚实地答:“对,陆伯伯身体撑不住,提起离席了。今天算是中晟的大场面,鹤南总得留下来为陆家周旋。” “大伯他……” 梁眷的睫毛不受控地颤了颤,抿着唇用询问的语气轻声开口,只是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莫娟自然明白梁眷是在问什么,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指尖用力抓着酒瓶,用又轻又抖的气音去答梁眷的话。 “陆伯伯的情况不太好。”莫娟说得很含蓄,她抬起头,任由刺骨寒风掠过眼眶,只是不曾想会加重那股难以忍受的酸涩感。 “怎么会不太好呢?”梁眷垂着眼睛,一字一顿问得固执,“我看他今天状态挺好的呀。” 莫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良久,终是揽着梁眷的肩膀,缓缓道破真相:“心脏科专家说,这也许是他的最后一个新年。” 最后一个新年? 梁眷的心皱缩成一团,像是被人用力捏住,痛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让她窒息。 “别难过梁眷。” 莫娟勾了下唇,强迫自己松弛下来,语气轻到近乎自说自话。 “陆伯伯说他这是解脱了,让我们都别为他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那是养育了陆鹤南二十多年,如师如父的大伯。 梁眷窝在莫娟怀里,身体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她用双手掩住脸,在寂静的雪夜里,为自己、为陆庭析、为诸多不得圆满的繁杂事,哭得泣不成声。 雪越下越大,落在梁眷和莫娟身上的白雪也越来越多,两个人相互倚靠着坐在石阶上,虽被冻得瑟瑟发抖,但谁都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中晟花园里的路面早已被铺天盖地的白色覆盖,看不出丝毫原本的模样。路面上的雪还没被踩实,不带一丝尘埃的皮鞋鞋底落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弱声响。 莫娟也有些醉了,整个身子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倦怠。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还以为是来送酒的侍应生。 她没回头,只懒散地轻轻道:“我们不需要酒了,谢谢。” 身后脚步声未停,莫娟轻蹙眉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带着愠怒的男声止住。 “你们两个这是喝了多少?” 又冷又醉,大概是真的恍惚了,莫娟勾唇笑了笑,不然怎么会听到任时宁的声音。 “诶,梁眷,你说好不好笑,我好像听见任时宁的声音了。” 靠在莫娟肩膀上的梁眷只来得及嘤咛一声,就又迅速陷入昏睡。 “莫娟。” 任时宁这下是真的动了怒,站在莫娟身后,一板一眼地唤她的名字:“你转过头来看看,我是谁?” 莫娟身子一僵,还没等转过头确认,嚣张的酒劲就已经消散不少。 “你怎么来了?”看到任时宁铁青的脸,莫娟的语气渐渐变弱,“我是来陪梁眷的。” 任时宁闻言,目光不善地睨了身侧的陆鹤南一眼,因酒醉而迟钝的莫娟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鹤南竟也在。 “她睡着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莫娟咽了咽口水,又心虚地替梁眷解释了一句。 陆鹤南轻声应了一句,手撑在膝盖上慢慢蹲下来,抬手抚了抚梁眷脸上快要凝结成冰的泪痕——她又哭了。 “娟姐,今天多谢你。”陆鹤南眨了眨眼,飞快掩掉眼中的脆弱情绪,再伸出手,将靠在莫娟肩膀上的梁眷紧紧抱紧怀里。 他很久没抱她了,久到连动作都变得生疏。 雪后的鹅卵石路面很湿滑,陆鹤南抱着梁眷一步一顿,穿过花园,慢慢走向地下停车场。寂静无声的雪夜里,他贪婪地听着怀里的人儿绵长平稳的呼吸,走得四平八稳。 暴烈的风雪被抵御在大楼之外,在距离车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梁眷悠悠转醒。冷冽的风霜掺着若有似无的烟草香,隐隐萦绕在她的鼻尖。 意识比眼睛,先一步认出他。 “陆鹤南。”她没睁开眼,只是双臂用力地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低声唤,声音轻得好像林中小兽在呜咽。 陆鹤南顿住脚步,偏头去看梁眷脸上的细微反应:“怎么了?” “你放我下来。”梁眷吸了吸鼻子,缓缓睁开眼睛,映出一片澄澈清明,看不出一丝酒醉后的痕迹。 陆鹤南没松手,只是很平静地问:“为什么?” 梁眷笑了一下,也回给他平静:“会被人看到。” “那就让他们看。”陆鹤南心里憋着一口气,字字句句说得斩钉截铁,“我们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别闹了。”梁眷叹了口气,冷静得异于往常。 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我们连光明正大的牵手都不能,更遑论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越轨的举动。 梁眷垂下眼睫,静静地让自己消化一切。她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一寸一寸,轻碰他紧蹙的眉眼。 他已经很难了,我不该再用办不到的事情为难她。 纤薄的指尖落在额头上的刹那,陆鹤南自觉闭上眼睛,任由她慢慢触摸,也任由胸腔里的心脏重重下坠。 京州的暴雪仍在继续,被大雪湮没的柏油马路还没来得及被完全扫净。夜里十一点多,道路上的车辆不算多,但受交通管制的影响,行驶的并不快。 坐在驾驶位上的陆鹤南没有征询梁眷的意见,只是静默地握着方向盘,顺着前面的车辙线,慢慢开向壹号公馆。 《寻屿》剧组下榻的酒店位于骊山影视城附近,与壹号公馆相比,一个出市一个入市,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梁眷的方向感虽不好,但也不至于体会不到南辕北辙。 “咱们是要去哪?”梁眷转头望向车外,问得漫不经心。 陆鹤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分神瞥了一眼梁眷后,波澜不惊地答:“回家。” 她在京州哪里有家?梁眷勾着唇,无声地笑了。 来京州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陆鹤南位于壹号公馆的那处住所,是梁眷一直未曾涉足的地方。 京州不是北城,在梁眷的潜意识里,壹号公馆也不是观江府。 地处市中心的立交桥是通往壹号公馆的必经之路,往日的快速车道上在今天却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排在队伍前面的车,也时不时有几辆耐不住性子,调转车头,在对向车道上加大油门,另寻小路驶离。 等待的间隙,梁眷点开手机推送的新闻,才知道雪天路滑,京州大桥上发生了连环车祸。 “前面事故挺严重的,咱们先把车停路边吧。”梁眷收起手机,神情恹恹地闭上眼。 车子一步一停,晃得她头晕。 方向盘缓缓转动,陆鹤南寻了个偏僻无人的小路,顺着路边停下。这里离主干路有些远,没有路灯的庇护,他甚至有些看不清身侧梁眷的脸。 “你今天不是要接关莱吗?”陆鹤南停好车,偏过头淡淡地问,“怎么会来中晟年会。” “全国暴雪,关莱的航班取消了。”梁眷仍闭着眼。 陆鹤南没应声,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看。 航班取消了,接不到朋友,那你也可以去做别的事。这些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是你来这的初心。 即使是阖着眼,即使是在昏暗无关的环境里,梁眷也还是能清楚地感知到陆鹤南灼热的视线。 在中晟花园里冻到失温苍白的脸,在此刻终于恢复到正常的潮红。 第155章 她慢慢睁开眼,咬着唇瓣,明亮的视线徘徊在陆鹤南的脸上,四目相对,她捏着手心,逼着自己不许躲。 “我之前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去见大伯与伯母。” 说到这,梁眷顿了顿,怅然与释然一同汇聚在眉间:“我今天也算是履行与你的约定了。” 自此之后,再没有亏欠你的任何事。 “梁眷,谢谢你。大伯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陆鹤南笑了笑,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自持。如若忽略掉尾音那微不足道的哽咽,这道声音大抵可以算作如往常一样平和又低沉。 梁眷不动声色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再脱掉身上碍事的羽绒服,身子边向驾驶座上倾斜,边循序渐进地问:“那你高兴吗?” “当然——” 陆鹤南的声音蓦地止住,瞳孔也骤然收缩,虚虚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梁眷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碍事的暗红色鱼尾裙裙摆,甚至已经随着她的动作,被迫移到了腿根。 红与白的交汇,让人不能不忘最深处遐想。 “回答我,你高兴吗?”梁眷俯身吻住陆鹤南的喉结,舌尖轻轻在那处凸起旋转。借着喘息的功夫,她又问。 “眷眷——”声音简直喑哑的可怕。 陆鹤南当下失去所有应有的反应,被动仰起脖子的他,只能凭借残存的意识,和身体的肌肉反应牢牢钳住梁眷的腰身,像是在紧握唯一的浮萍。 车内可供活动的空间很小,以至于梁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清浅的呼吸,落在陆鹤南敏锐的感知里,都被无限放大。 梁眷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保守又内敛,哪怕是在最熟悉的观江府主卧的床上,她也很难真正放得开,更别谈什么新奇的花样与姿势。 腰带被纤纤细手拨弄开的那刻,陆鹤南仍旧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让梁眷起了兴致?酒精吗?可她看上去分明是很清醒的模样。 “你在走神。”梁眷停下手上的动作,客观地提醒他。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答:“没有。” 梁眷轻笑一声,拉起陆鹤南的手,让他宽厚的掌心温柔地降落在某处柔软。 “梁眷,别这样。”陆鹤南嗓子发紧,连带着陷入禁忌地带的指尖,与腰下蛰伏的某处都紧绷得厉害。 “为什么?”梁眷问得直白。 陆鹤南稳了稳呼吸,试图让梁眷褪到一半的裙子归回原位,可僵硬的手指不受控地掠过光滑细腻的雪白,让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自制力,瞬间土崩瓦解。 “没有那个。”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的厉害。 “用不上。”梁眷撩起长发,牵着陆鹤南的手指缓缓解开系在颈的带子。手指修长灵活,连这种私密位置的绳结,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开。 红裙自上而下跌落,垂挂在脚踝上的那刻,梁眷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温软嗓音低声诱哄着:“今天就在里面,好不好?” 所有的理智思维在这一秒悉数停滞,再冷静自持的人也会这一刻遵从本心。 暴雪快要将车子湮没,这是他们相爱的第三年。 第117章 雪落 暴雪凛冽, 漫天飞舞的雪花被寒风拍打在车窗上。 车内暖风开得很足,梁眷满脸潮红地侧坐在陆鹤南的怀里,光洁滚烫的脊背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车窗外朵朵形状分明的雪花,也渐渐模糊了它们本来的形状。 车外的雪仍在簌簌地下,车窗上的雪却正在慢慢融化,就像她刚刚差点融化在他的坚硬炙热中一样。 斜前方调转方向的车子蓦地变多, 刺眼的前照灯齐齐射来,陆鹤南下意识扯起落在车座的衣服, 稳稳地披在梁眷裸.露的肩上。 “前面封路了。”感受到灯光的梁眷微微侧头, 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应该是立交桥被封了。”陆鹤南低下头,扯了几张干爽的纸巾,仔细地擦去梁眷身上斑驳的水痕。 “你的家——” 对上陆鹤南晦暗的眉眼,梁眷噤声一瞬,改了措辞:“壹号公馆离这里还有多远。” 陆鹤南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眷一眼,他没继续逼她改口,只是周身气息莫名沉了下去, 连弥散在呼吸间的餍足气味都淡了不少。 “过了立交桥就是。” 擦了两下大腿根处就变得濡湿的纸巾, 被随手扔在脚下。陆鹤南靠回到座椅上,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 敲出一只含在嘴里, 而后屈指拨弄了两下打火机。 微弱的橘黄色焰火在虎口处剧烈跳动, 车厢闭塞, 空气也不流通,他只垂眸盯着那簇火苗失神, 并没有俯身点燃。 梁眷知道自己扫了陆鹤南的兴致,因为他答得很平淡, 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恢复到平日里意兴阑珊的模样。可她一句示弱的软话都没说,只是勾唇笑笑。 “那咱们走回去吧。” 整夜睡在车里并不现实,就算外面雪路难行,也总归是要回去的。 梁眷打开顶灯,一手攀住陆鹤南的脖颈借力,一手借着灯光捞起被乱丢在车座下的贴身衣物——掌心无端沾染上一种陌生的黏腻感,梁眷只当是衣服上还未消散的汗。 价格不菲的高定礼服终究是不是私人化、生活化的产物,梁眷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在参加中晟年会之前,特意给自己从头到脚备了一身可随时替换的常服。 之所以是从头到脚,不是从里到外,是因为几个小时前的梁眷,没料到自己会有眼下这种全身赤.裸湿透的光景。 不过就是参加时长几个小时的宴会,哪个正常人会想到贴身衣物也要提前准备一份,留作备用? 梁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将就手里现有的。 她先是将内裤撇在副驾驶座位上,又将肩带囫囵挂在肩膀,最后只差内衣的搭扣,无论如何都系不上。 车里能活动的空间实在有限,梁眷施展不开,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语气生涩僵硬:“帮我一下。” 陆鹤南垂下目光,散漫地瞥了一眼,纡尊降贵般抬起手,从梁眷的手中接过细细的两根内衣带子。只是指尖刚一触碰到布料,他就不自觉地蹙起眉。 那种黏腻的触感,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 “别穿了。”陆鹤南捻了捻指腹上残留的湿润,嗓音无端发紧。 “为什么?”梁眷狐疑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妄图躲闪的手指上,又问,“怎么了?” 陆鹤南生硬地避开梁眷探究的目光,嘴里含着烟,声音含糊不清:“太湿了,穿不了。” “湿就湿吧,将就一下。” 梁眷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从来不矫情,她浑不在意地扭过头,示意陆鹤南继续。 不过是几个内衣搭扣,陆鹤南却系的格外缓慢,梁眷提着一口气,耐着性子,倦怠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面前的副驾驶位上。 时间已至下半夜,道路上扫雪作业的铲车也变得多起来,几十米开外的前照灯倏地亮起。 白炽光径直映射在皑皑雪面,将副驾驶位上——险些被扯成几块碎布、带着白色浑浊、斑驳到无以复加的内裤照得无所遁形。 直到此时,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片刻前掌心湿润的触感、陆鹤南口中的“太湿了,穿不了”是什么意思。 来自他与她的,交融在一起。在挺身凑近时,被狠狠嵌入灌进;在低喘撤离时,又顺着来时的路,一股一股随着脉搏跳动慢慢流下……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特殊狭小的陌生环境,又或许是因为摆脱掉了那层毫米之厚的束缚,更或许是因为梁眷今日的格外热情。 ——总之,陆鹤南今天失控得厉害,他深埋在里面,让层层温润的包裹,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敏感的神经,直至此刻也不舍得出来。 梁眷别开眼,没脸再看。临下车之前,眼睛又无意识地瞟向那处,只犹疑了一瞬,梁眷就咬着牙下了车。 她宁肯下半身真空,也不想再把那个东西穿在身上。 这一天虽谈不上万事顺遂,但也算得到了老天眷顾。 轰轰烈烈下了整日,一直没有停歇征兆的暴雪,竟在梁眷顶着寒风,推开车门的那阵莫名小了许多。 车子被陆鹤南丢在立交桥旁一个闲置的停车场里,两个人沿着桥下的人行道,肩并着肩,慢慢向前走着。 一路无话,一路没有牵手。 在遇到第十二个路灯的时候,梁眷蓦地停下冷到失温的脚。她驻足在原地,回身望了望走过的路。一望无尽的平整雪地里,唯有两列清浅的脚步被定格在这个瞬间。 可梁眷明白,用不了多久,这点微不足道的痕迹,这些她与他并肩走过的证明,就会被被卷土重来的新风雪,轻易掩盖。 没关系,消失就消失,她从来不屑于用仅自己可见的回忆,来证明曾拥有过的曾经。固守回忆的人太可悲,她才不要做千人同情、万人扼腕的可怜虫。 第156章 梁眷捏着手心,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将过往悉数斩断在背后——从今以后,她只看前路。 “陆鹤南。” “嗯?”陆鹤南在风雪中微微侧过脸。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散步过了。”梁眷笑了笑,用很平静的、陈述事实的方式缓缓诉说。 在京州的这一年里,两个人地处京州的一南一北,用各自百分之九十的精力,沉湎于各自无法脱身的琐事,再用为数不多的那十分之一,聊表相思。 雷打不动的每周五约会,也越来越像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例行公事。在北城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激情与爱意,最终蹉跎消磨在京州的相对无言里。 “元旦之后,我就要去港洲了。” 梁眷勾唇笑了一下,试图用这个表达喜悦的简单动作,驱散驻足在眉眼间、长久不散的阴霾。 陆鹤南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阵,才启唇说:“我知道。” 不等他话音落地,梁眷就故作轻松地再次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玩笑与俏皮。 “去了港洲之后,你就不能再用你那辆扎眼的迈巴赫为我撑场面、保驾护航了。” 陆鹤南怔忪了一下,周身紧绷的气息在这一刻莫名变得松弛,他错把梁眷的这句话,当做短暂离别前的撒娇与依赖。 “港洲的电影圈比大陆要复杂,如果你想要清净,我也可以——” “不用。”梁眷摇了摇头,沾染飞雪的面庞神情柔和。 “你在京州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分心留意我。”抬眸瞥见陆鹤南紧蹙的眉,梁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改了措辞,软下语调。 “就算你能,也总有你周全不到的地方,总要让我自己去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这一套说辞可以称得上是行云流水、无懈可击的典范。 陆鹤南抿着唇,沉默了一阵,坦坦荡荡里流露出几分难为情。他抚了抚梁眷的碎发,声音沉哑:“我知道该放手让你去吃些苦,可我又害怕你吃了太多的苦。” 明明是该与他共担风雪的恋人,可相爱的三年来,面对事关人生的大事小情上,陆鹤南总在潜意识里把梁眷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来对待。 她走过的路没有他远,经历的事情没有他多,他多照顾她一些,多保护她一些,多替她周旋一些,总是应当的。 离别在即,忽然很想抱抱她。 陆鹤南叹息一瞬,呵出来的气在空中旋转飘落,而后化作白烟随风而逝。 隔着风雪四目相对,心脏停拍的刹那,他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内心的欲望与本真,将梁眷扯到怀里。 “陆鹤南。”被温暖裹挟的梁眷闭了闭眼,又低声唤。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之前和你说,我很怕疼,也很怕死,你还得吗?”下巴搭在陆鹤南的肩膀上,梁眷的声音是那么轻,可一字一句又是那么的用力。 听到这,陆鹤南不由得失笑,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他们还在北城,他对此不置可否,只笑骂她是狗血剧看多了。 梁眷抓紧陆鹤南的衣襟,稳了稳呼吸,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问道:“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怕了,你会信吗?” 在人生多到数不清的必选项里,你要相信,你必须要相信,曾有些许堪称人生镜头的数秒,你站在我心里无人可以撼动的首位。 你要知道,在理智丢盔卸甲的某个瞬间,我是真真切切愿意为了爱你,坦然割舍一切的。 陆鹤南听后怔怔地,怔怔地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感受梁眷从他的怀抱中抽离。随后下意识伸手,却只将冰冷的空气攥在手心。 一向冷冽锐利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流露出一丝不多见的迷茫与无措 “这场雪真的好大,你头发都白了。”梁眷踮起脚,笑着抬手去拨弄陆鹤南的头发。 陆鹤南回过神,用寒冷沁染过的沙哑嗓音开了一个应景的玩笑:“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梁眷摇摇头,携着刻进生命当中的固执。眼眶在开口前突然变得酸涩,所以她扬着头,让未曾滚下的湿润与雪花凝结。 “陆鹤南,我不要同淋雪、共白头的自欺欺人。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她顿了顿,冷风无情地灌进鼻腔,再开口时,带着轻微的鼻音。 “如若真的走到分手那一天。”她又停顿下来,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们都别给对方留念想,也都别给自己留余地。” 看似一眼望不到头的前路其实并没有太远,只差一半,或许连一半都没有,只差几步。 只差几步,我们就可以一路坦途地走到这段路的终点。 暴雪止于黎明到来之前,这是我们不能相守的第一年。 第118章 雪落 大陆持续近一周的罕见暴雪, 并没有波及到深圳湾另一侧的港洲。电影剧组《寻屿》抵达港洲机场的时候,港洲仍是一如既往的艳阳高照。 这种好天气,对于头顶昏暗云层近半月的人来说, 真是久违了。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拖着箱子,带上事先准备好的鸭舌帽与墨镜,隔绝所有的闪光灯与探究目光, 垂着头走在人群最后。 粉丝机场接机对电影电视剧剧组来说,是最有性价比的宣传方式之一, 也是目前《寻屿》想要重新走入大众视线, 所要迈出的第一步。 毕竟为了专业集训,整个《寻屿》剧组从导演到主演在京州沉寂了近一年。 从里到外,无论是口风还是行动都保持高度一致,不出席任何晚会,不接受任何采访,不签约任何一家代言。 留有悬念的同时,也是真真切切主动拒绝了所有流量曝光。 程晏清在电影界虽然年纪轻, 论资排辈也属于后辈, 但在对艺术造诣的追求上, 却很有十几年前老电影人的样子——不在意上座率, 也不在意票房是否大卖。 他们只在意大屏幕上的艺术呈现, 是否达到了严丝合缝的完美。 制片方看重程晏清的才华, 却也不会一直纵容他封闭式的创作。因此今天这场声势浩大的机场“走秀”, 算是资本与才华博弈下的最优平衡解。 临下飞机之前,梁眷算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可等到她穿过机场回廊, 正式见到路人与粉丝,看到数不清的“长枪大炮”, 听到震天尖叫的那一秒,还是没什么出息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她消息闭塞,小看了罗卉的影响力了。从默默无闻的小花到大奖拿遍的大花,长红将近二十年,电影电视两不误,男女老少同吃的影后,国民度不只是说说而已。 “被吓到了?”罗卉偏过头,笑着捏了捏身侧梁眷的脸。 来接机的车子驶出机场已经有一阵了,梁眷却仍是一脸惊魂未定地望向车窗外。 她不好意思地垂眸笑笑:“有点。” “你总要习惯的,我未来的大导演。”罗卉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梁眷,语气平缓又笃定,“刚刚人群里已经有人认出来你了。” “啊?怎么会?”梁眷一口水差点被喷出来。 她哪有什么知名度和曝光度,从机场出来的路上也不过是伪装成罗卉身边的工作人员,脚步匆匆地上了车罢了。 “这有什么很奇怪的?”罗卉耸耸肩,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昨天晚上《寻屿》的官博已经官宣演职员表了,编剧那一行里有你的名字。” 程晏清没跟她说这件事啊,梁眷呆愣住。 在骊山影视城集训的那一年,《寻屿》的最终剧本还没有完全敲定。她确实有协助过组里的编剧老师调整剧情细节,毕竟这是她的老本行,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可那只是顺带手的事,没有占用她太多的时间。突然被告知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官博里,梁眷觉得自己有些德不配位。 “放轻松,baby,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罗卉操起更为熟悉的粤语,温声安慰,“这是程晏清一贯的做派,他绝不会亏待跟他共事的任何一个人。” “他人呢?”梁眷眨了眨眼,自从下了飞机之后好像就再没见过他。 罗卉闻言朝翻了个白眼,看向前方的车流:“他不喜欢被闪光灯包围,应该是抛下我们,自己去走vip通道,提前去取景地确认了。” 这样的举动很符合程晏清一贯独来独往的做法,梁眷会意地点点头,目光瞥向车窗外,倒也没有觉得有多奇怪。 港洲的大街小巷和京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双层巴士较多,行人路上比较拥挤,行车道也不像大陆那般宽阔。但夜幕降临时,都是一样的繁华璀璨。 正如临别前他所说的,港洲很漂亮,她一定会爱上灯火通明的这里。 《寻屿》的拍摄地是在一个单独的小岛上,那里远离港洲市中心,和机场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下了飞机之后需要先乘车到岛屿对岸的码头,再乘坐每周一趟的轮船赴岛。 第157章 长途飞行舟车劳顿,商务车里同行的五个人,除却梁眷和司机都脑袋一歪,趁着路上的间隙小睡一会。 梁眷身上的倦怠感也很重,但她没有丝毫睡意,只失神地望向窗外。 “不给他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某个急刹之后,睡得不沉的罗卉悠悠转醒,扯下眼罩后,瞥了一眼梁眷忧郁的侧颜,压低声音冷不丁开口。 受惊的梁眷目光一动,垂下眼睫,轻轻道:“下飞机的时候有发过信息。” “只是发信息?”罗卉轻挑眉头,玩味地确认了一遍。 梁眷侧过脸莞尔一笑,勾唇反问:“不然呢?难不成还要再煲一个电话粥?”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罗卉顿了一下,为难的拧起眉头。 在港洲土生土长的罗卉国语并不好,一时之间任她如何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梁眷。 坐在前排副驾驶的陈冰莹应该是被两个人的对话吵醒,她拢着衣服坐直,无奈接过罗卉的半截话——“你还真是比我们想象的还有清醒独立。” 陈冰莹做了罗卉将近七年的助理,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凡是经她手上的事情都被料理的面面俱到,没有人能比她更懂罗卉的脑回路。 “对!就是这个!”罗卉两眼放光,猛地一拍手,一板一眼地学着陈冰莹的样子发音,“清醒独立!” 对着梁眷从未经历过人生风霜的清秀面庞,罗卉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而后长叹一口气。她放弃于她而言无比饶舌的普通话,改用粤语来发表感慨。 “妹妹仔,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和男朋友黏在一起。” “他很忙。”梁眷咬着唇瓣,试图为自己的不黏人辩解。 罗卉神色复杂:“可是无论他是否和你谈恋爱,都改变不了‘他很忙’这个事实。” “那不一样。”梁眷淡笑着摇摇头,“没有我的打扰,他能更游刃有余一些。” 这句话不是撒谎,也不是托辞。 中晟年会上精神抖擞的陆庭析,在年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夜里,就因为骤然昏厥而被救护车重新送往京州市中心医院。入院后十二小时不到,就被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icu病房外人满为患,围在黎萍身边装模作样掉眼泪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梁眷站在无人注意到的楼梯拐角,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场以悲戚为基调的狂欢。 那时距离去港洲的出发日期已经迫在眉睫,梁眷躲在医院楼梯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本不想走的,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她想她应该陪在陆鹤南身边——哪怕是只能站在暗处,哪怕是见不得人。 可最后的最后,饶是再不情愿,她也还是被陆鹤南亲手送上了飞机。 京州的机场大厅人来人往,这里一天究竟会上演多少场双目含泪的离别?陆鹤南不知道。周身纷纷扰扰,他牵着梁眷的手慢慢走到安检口,只觉得心里平静。 粗粝的指腹轻轻掠过眼前人泛红的眼尾,陆鹤南眸光晦涩,却并不挣扎。 他说:“眷眷,永远别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挡住自己的前途。” 哪怕是我,哪怕是我们的爱情。 梁眷听后破涕为笑,哭到泪眼婆娑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清明。她一边放任眼泪静静滚落,一边勾唇倔强地笑。 她说:“那你我一定都要做到。” 一点一点松开十指相牵的手,再一步一顿地迈入安检口,离开京州的这十几米路,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 《寻屿》是场时间跨越极大的年代戏,从场地布景,再到演员的戏服与说话走路时的作派,都要严格符合大众对那个年代的认知与记忆。 好在全剧组在京州耗时一年的封闭集训,在第一幕戏开拍的时候,就初见成效。无论是演员入戏的速度,还是摄影组与灯光组对镜头与光线的尺度拿捏,都极符合程晏清的心意。 剧组拍摄的场地费每天数以万计,指针一划过十二点,便意味着又有大把的钞票“哗啦啦”地流向本地人的口袋。 然而程晏清对电影的质量要求极高,别的剧组一天能从头到尾拍完三场戏,到了程晏清这里能全须全尾的拍完一场都是极难得。 时间进度被一拖再拖,故而在正式开机的第七天,电影投资方的代表就铁青着脸站在片场中央。他不敢拿程晏清做文章,指桑骂槐的本事却是不在话下。 一时之间,搞得整个剧组都如临大敌,唯恐拍摄进度在自己所在的部门出现差池。 唯一与这紧锣密鼓氛围格格不入的,只有梁眷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南北环境差异太大的缘故,梁眷在抵达港洲的当夜就有了咳嗽与鼻塞的苗头,谁都没她的这点小病小痛当回事。直到第三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直接让梁眷陷入半昏迷状态。 病症来势汹汹的样子给住在隔壁的程晏清吓了一跳,没等到天亮就亲自开着车,把梁眷送到了岛上唯一一家私立医院。 一套完整的检查做下来,当地的急诊科医生说她是水土不服,简单开了些退烧药后,就将他们请出了医院大楼。 开车回去的路上,梁眷合着眼,脑袋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上,程晏清握着方向盘也一路无话,唯有在临下车前,看着梁眷明显凹陷下去的空洞双眼,讥讽地说了一句—— “我看你哪里是什么水土不服,分明是害了相思病。” 梁眷装作没听见,紧闭着眼,脑袋隐匿在暗处,默不作声地流泪。 港洲的医药也算发达,只是和大陆不是一个体系。医院开的药梁眷一连吃了好几天,或许是因为药不对症,总之就是没有见好的样子。 直到两天后,一箱自京州而来的快递,带着唯有北方才有的风霜寒意,被快递员格外郑重地送到梁眷的手里时,她的‘相思病’才好像有了对症下药般的起色。 “是谁寄来的?” 场务徐永昌忙完手里的活,大喇喇地坐在梁眷身旁,抻着脖子朝桌上的快递箱张望。 梁眷抿着唇笑了笑没答,只趁着徐永昌转头跟别人搭话时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撕下纸箱外面的快递单。 巴掌大的一张快递单被梁眷对折后再对折,直至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衬衫口袋里——紧贴着胸口处,她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其实那张快递单完全没有避人的必要。 因为那上面什么重要的私人信息都没留下——寄件地址写的是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至于寄件人也只是被一个二字化名代替而已。 陆三。 知道名字出处与含义的人不算多,茫茫人海里,梁眷恰好是其中一个。 “怎么寄来的都是些药啊?”陪着罗卉刚下戏的陈冰莹,跨步迈进屋内,垂眸朝快递箱里瞥了两眼,言语里尽是失望。 陈冰莹也是大陆人,虽然给港洲人罗卉做了七年助理,但总的来说在港洲工作生活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并没有来得及习惯这里的口味与饭菜。 小岛不比港洲市内,物资相对而言比较匮乏,陈冰莹饿了将近一周,天天盼望着月末可以跟着制片主任坐船出岛,去买些符合她大陆胃口的饭菜。 在片场里听到梁眷收到了从大陆而来的快递,她就兴奋地直跳脚,兀自以为是哪个有心人体贴地送来了故乡的味道。 梁眷被陈冰莹这一连套生动的表情给逗笑了,平静的嗓子倏地又有了发痒的感觉,她撑着桌下弯下腰,边咳边笑。 “痴线,就知道吃!”走在后面的罗卉睨了陈冰莹一眼,用粤语笑骂一句,而后抬手轻拍梁眷的后背,帮她顺过那口气来。 “他知道你在这过得不好。”罗卉扶着梁眷直起身子,顺势附在她耳边低语。 梁眷听得眼眶一热,嘴上却仍坚持:“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 作为过来人的罗卉笑了笑,给梁眷留了些许体面,没拆穿她。 病好之后,梁眷在剧组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而那个扰乱她心弦的快递也并不是昙花一现,此后每逢周四码头开放日,送快递的专用电车驶向剧组方向时,岛上的原住民都会下意识会心一笑——大陆的梁小姐又有快递要收了。 又是一个周四,天刚蒙蒙亮,陈冰莹就已经开始眼巴巴地坐在剧组大院门前张望了。自第二周起,也就是梁眷病好之后,快递盒里的花样就变得多了起来。 真空包装过的卤牛肉,酱板鸭、和调味料一块打包过来的叫花鸡、带着冰碴的江鱼…… “眷眷,你男朋友这周会给你送些什么啊?”陈冰莹摸了摸撑到圆滚滚的肚子,满脸雀跃地问。 站在院子里刷牙的梁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最近很忙,她与陆鹤南聊天的兴致都不高。除却隔三差五问候一下陆庭析的身体状况外,两个人已经有近一周没有正经打过一通电话了。 第158章 “希望这周还能有江鱼吃。”陈冰莹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朝天拜了拜。 扛着机器从屋内走出的摄像指导冯晓双,闻言吃惊反问:“你还没吃够啊?” 坦白来说,那江鱼实在鲜美。毕竟是自打捞上来就被冰块冰封住,再快马加鞭地送到港洲,快递箱拆开的时候那冰块甚至还没融化完全。 但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冯晓双昨天就留意到,大前天午饭时,红烧过的江鱼刚一端上来,梁眷就吐了。 估计是反胃的劲太严重,自那天起梁眷就一口荤腥没动过,只就着清爽小菜,勉强喝些清淡的粥。 每天电影一开拍,组里的闲人就只有陈冰莹一个。可这个注定不寻常的周四,她从日出坐到黄昏,抻长了脖子站在街头巷尾四处张望,也没看见快递员的影子。 这是两个月以来快递第一次不守时,但组里的人都忙忙碌碌,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回事。 夜里收工的时候,徐永昌安慰陈冰莹:“可能是前几天大陆下暴雨,快递在路上耽搁了。” 这声安慰只让陈冰莹的心情平复了两天,因为直至周六晚上,这份合该出现在剧组的快递,仍旧杳无音讯。 “眷眷!你的男朋友是不给咱们寄东西了吗?”不想再空等下去的陈冰莹小跑着回到院子里,急匆匆地推开梁眷的房门。 房门刚一推开,陈冰莹就下意识顿住脚步,因为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梁眷,而是自己的老板罗卉。 “卉姐,你怎么在眷眷屋子里。”陈冰莹咽了咽口水,问得很心虚。 好在罗卉现在的注意力没放在她身上,抬头瞥了她一眼后就随口答:“眷眷身体不太舒服,我来看看她。” 视线下移落在床面上,陈冰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梁眷苍白的脸色,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窝。 “眷眷,你怎么了?”陈冰莹犹疑地向前挪步。 “没什么事,是卉姐小题大做了。”梁眷勾唇笑笑,然后自然地岔开话题,“是快递还没收到是吗?” 陈冰莹点点头:“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如果寄来的是生鲜,这么久不到会坏在路上的。” 说完,她小心地抬起头,用眼神无声地征求了一下罗卉的意见。 好在罗卉这次难得和她意见一致,她轻抬下巴,目光隐晦地落在梁眷的小腹上:“打个电话问问吧,顺道把另一件事告诉他。” 另一件事是指什么?陈冰莹转了转眼珠,没想明白。不过须臾,她的心绪就又被梁眷拿起手机的动作牵制住。 微信页面里,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上周日晚上,他告诉她大伯一切都好,中晟运行的也很平稳,让她在港洲放心。 原来已经一周没联系过了吗?梁眷有些迟钝地想。 拨通电话,铃声响起又挂断,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梁眷眨了眨眼睛,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在身体里弥漫。没关系,梁眷捏紧手机,指尖再次落在拨通键上。 急促地铃声再次在空旷地房间响起,又是一片短暂又漫长的等待,就在陈冰莹失望地以为又是无人接听的时候,电话另一端骤然有了声响。 “喂,眷眷。” 是莫娟的声音。 梁眷愣了下神,好不容易归位的心,顿时又没有了可依靠的地方。察觉到电话另一端的不对劲,罗卉反应极快,动作迅速地拽着陈冰莹走出门。 私人空间这种东西,没有人能比罗卉更明白它的珍贵。 “娟姐,怎么是你?”屋内只剩她一个人,梁眷僵硬地抬起唇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她又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问得很准确,也很直接。她没有问陆鹤南呢?也没有问为什么是她接电话?而是直接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种准确和直接让见惯大风大浪的莫娟,险些招架不住。 电话被任时宁接过去,沉默的那几秒里,梁眷依稀能从听筒内听见莫娟的呜咽声。 为什么要哭呢?梁眷的心在这一刻蓦地静了,最坏不过就是那种结果,她和他早就做好准备了。 “宁哥,出什么事了,如果我有知情权的话,就告诉我吧。”左手指甲堪堪嵌进掌心血肉里,梁眷努力放稳声音,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冷静。 梁眷不愧是善用文字的高手,不过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很低的谦卑位置上,任时宁顿了顿,想不出自己要瞒着她的理由。 “鹤南他心脏病突发,现在还在医院。”任时宁喘了口气,急忙跟上后一句。 “但是你放心虽然还没醒,但是已经抢救过来了,医生说已经平稳度过危险期,没有生命危险了。” “好,没有生命危险就好。”梁眷徒劳地笑了笑,左手掌心缓缓张开,红色的血悉数蹭在被子上。 梁眷很自然地接着问:“他怎么会突然病倒了?” 任时宁没答,寂静的留白里,更显得莫娟的呜咽凄厉动人。 “大伯怎么样了?”梁眷稳了稳呼吸,换了个突破口,又问。 任时宁的呼吸在这一刻有了明显的急促破碎,梁眷紧抿着唇,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走神,她生怕会因为自己的恍惚而听错答案。 又过了十几秒,她依稀听见了任时宁颤抖的嗓音。 “大伯他走了。” 有些事,就此一锤定音。 梁眷怔愣了一下,不敢眨眼,继续问:“什么时候?” “上周日下午两点。”任时宁吸了吸鼻子,似是在极其痛苦的回忆里挣扎。 “你骗人。”梁眷否定的很快,口吻笃定到不容许有任何质疑 绝对不会是上周日下午。 明明上周日晚上,她还和陆鹤南有联系,他告诉她大伯一切都好,中晟运转的也很平稳,他要她放心。 小腹没来由的钝痛,转瞬,梁眷就又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任时宁没有欺骗她的理由。 只有那个傻子,只有那个自以为能搞定一切、每时每刻都将你放心挂在嘴上的男人,才会跟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他怎么敢拿这样的事骗她?他怎么忍心放任她对他的困苦一无所知? 一直清醒权衡利弊的人太痛苦。 去他妈的狗屁前途,她要回到他的身边。 第119章 雪落 “乔家那边怎么说?” 陆雁南埋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齐肩短发别在耳后,显得瘦削的脸格外苍白。 自陆庭析病逝, 陆鹤南住进icu病房,陆家一直是她在主持大局。 任时宁的脸色也同样沉重,他坐在陆雁南的身边,听到问话冷笑一声, 十指交握,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我去了三次, 乔振宇一直都是避而不见, 就连他那个混蛋儿子,我也没找到。” “港洲那边呢?”陆雁南长提一口气,抬起脸又问。 靠在墙边站着的莫娟吸了一口烟,主动接过话茬:“褚恒已经带着信得过的人登岛了,目前还在进行地毯式搜索,暂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结果。” “雁南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吗?”姚郁真急躁地抓了抓头发, 鼻腔酸得不行, “等鹤南哥醒了, 我们该怎么跟他交代啊?” 是啊, 她该怎么跟陆鹤南交代?陆雁南怔了怔, 垂眸转动腕表, 一向冷静锐利的目光有一时片刻的失神。 现在是五点半, 距离梁眷失踪,已经整整过去十八个小时了。 《寻屿》剧组拍摄所在的那个小岛算是港洲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孤岛, 与外界往来的唯一方式就是每周四通往港洲主城区的轮船——行驶路线单一、出发时间固定,凡是登船的人都要做详细的身份登记。 最近一趟班次是在这周四, 那时梁眷还在剧组里,陆家的变故于她而言还是未知的秘密。所以从事实逻辑上来推断,梁眷就算想出岛,也要耐着性子等到下周。 若是排除掉已经出岛这个选项,搜寻的视线范畴就要集中在岛屿内部。 这个小岛的基本设施比较落后,又因为交通不便、地方偏僻,所以旅游业也算不上发达。 常年生活在岛上的基本都是些本地人,街头巷尾住着的,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老街坊老邻居,一旦有生面孔长时间停留在岛上,势必会引起本地人的注意。 但褚恒亲自带人层层走访下去,大家的口径却是出奇的一致——都说最近几天没见过什么生人。 想要买通一个人很容易,想要买通一群人却很难,乔家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大手笔,却没有做这件事的耐心。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乔家会在哪里动手脚?陆雁南拧着眉,她实在想不明白。 宋清远来医院的时候,陆雁南刚刚结束与陆琛的通话。 自从陆庭析再次住院,被医生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陆雁南和陆琛就放下江洲所有事务,赶忙飞回京州——他们害怕见不到陆庭析的最后一面。 第159章 好在老天有眼,陆庭析离世的时候,陆家的这三个小辈都齐齐守在他的病床前。纵观他与黎萍这一生,虽无子无女,但儿女缘分却并不浅薄。 离世前,最大的遗憾也不过是没亲眼看到三个小辈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陆庭析的离世近乎给陆鹤南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火化结束当天,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累到心力交瘁的他抱着骨灰盒,刚下车,就蓦然倒在了陆家老宅——嘉山别墅的大门口。 心脏停拍、血液回流。陆鹤南痛到昏厥,丧失所有清醒意识晕倒在地的那一秒,还条件反射地牢牢抱着陆庭析的骨灰盒不放。 最该在此时坐镇中晟的人突然住进icu病房,而陆雁南作为陆家长女,理应在嘉山别墅操持陆庭析的后事,迎来送往也着实抽不开身。 两相权宜之下,回到权利中心,替陆家上下斡旋的重任也只能落在陆琛的肩上。 宋若瑾虽然对这种安排颇有微词,但也抵不住陆雁南在陆家拍板说话的分量。更何况这件事还有黎萍的默许,她再不愿意也只能将满腹委屈咽进肚子里。 “表姐,是琛哥的电话吗?”宋清远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观察陆雁南的神色。 那日在华清给梁眷使绊子,差点毁掉她名节的事情,宋清远不确定陆雁南是否知情。倘若陆雁南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幕,宋清远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以后在京州的路要如何走。 毕竟,相比于清风霁月的陆鹤南,和玩世不恭的褚恒,他更怕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借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厚着着脸皮唤一声表姐的陆雁南。 陆雁南看上去虽是个长相温软的女生,但自小作为豪门继承人来培养——冷静理智的思绪、不留情面的狠决、当断则断的魄力,她一样都不缺。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能更上一层楼。 所以宋清远打心眼里怕她,尤其是在怀揣着亏心事的时候。 陆雁南收起手机,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宋清远,客套地答:“是,我问问阿琛中晟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宋清远讪笑了两声,硬着头皮道:“有琛哥在中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陆雁南挑挑眉,不敢有丝毫的如释重负:“但愿如此吧。” 说完,她就转身朝病房套间里走。陆鹤南病倒昏迷的这些日子,病房套间的客厅,简直就成为了陆雁南在京州的第二个办公室。 宋清远脚步顿了顿,表情犹疑着,他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跟上前去。多说多错,现在总归不是在陆雁南面前露脸的好时候。 “清远。”临迈进病房前,陆雁南冷不丁扭过头,轻轻唤了一声,并朝宋清远招了招手。 听到陆雁南叫他,宋清远回过神来,赶忙快步走上前去,跟着她一起进了病房。 套间客厅里坐了许多人,除却意料之内的莫娟与任时宁,宋清远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姚郁真也在。 “乔嘉泽最近在做什么呢?你知道吗?”陆雁南清了清嗓子,语气平缓地问。 她的这个问题问得很随意,且没有任何针对性指向,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是在问谁。 满室沉寂,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好端端吃饭的姚郁真,第一个坐不住了。 “雁南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大声质问,未经世事的圆眼睛里满是委屈。 姚郁真不知道宋清远曾经的错事,秉持着不知者无罪的原则,陆雁南只睨了她一眼,多余的话一句没讲。 靠在沙发上的任时宁也静默着点了一支烟,风雨如晦的眼睛直直望向站在门边的宋清远。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站出来打圆场的人,只剩下莫娟。 手里没拿到证据,还没到要和送宋姚两家撕破脸皮的地步,莫娟嗔怪地瞥了一眼陆雁南,眼神里无不是在责怪她的意气用事。 “乔家最近处处为难我们,我们不也得了解一下对方的动作吗?”莫娟揽住姚郁真的肩膀,低声哄劝着。 “你们想要知道乔家的动作,为什么要问清远啊?”姚郁真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眼角顺势滚落下几滴泪珠。 莫娟耐着性子,斟酌着措辞,话里话外给足宋清远体面。 “清远之前不是总跟他们在一块搓牌嘛!虽然现在不跟他们来往了,但总归还是会有些人脉在的,打探个消息不比我们容易?” 姚郁真的泪渐渐止住,她抽噎着,泪眼朦胧地望向宋清远,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清远的心里一片乱麻,面前坐着陆雁南这尊大佛,他没有一丝一毫撒谎的勇气。数不清的真相与事实里,他只能挑些不重要的来说。 “我也好久没和乔嘉泽联系了,听他们说,他最近盘下来了一个游艇俱乐部,正在海上飘着呢。”宋清远垂着头嗫嚅着开口。 陆雁南没给他喘息机会,径直逼问:“哪个游艇俱乐部,知道名字吗?” 宋清远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答:“我也没细问,应该是容城的一家吧。” 容城是乔家起家的地方,乔家的大多产业基本都驻扎在那里,说容城,总不会出什么错。 “撒谎。”任时宁徐徐吐出烟雾,从容地捻灭烟头后,他和陆雁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容城是一个内陆城市,没有江没有海,甚至连个面积大点的湖泊都少有,哪来的什么劳什子游艇俱乐部。 以宋清远的脑子,应该想不出这么像‘游艇俱乐部’这么具体的托辞。如果游艇俱乐部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容城这个地方就只能是他胡编乱造的。 游艇,大海,港洲。 电光火石间,陆雁南猛地串联起一切。搜寻的时候,他们一直将目光局限在那个狭小的孤岛,却忽略了孤岛之外更广袤的地方。 宋清远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他浑身像筛糠般剧烈颤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雁南拨通了褚恒的电话。 “褚恒,不要在岛内打转了,梁眷应该不在岛内,她应该在一艘游艇上。”陆雁南紧抿着双唇,斩钉截铁地在港洲两千多公里外下命令。 ——“让直升机飞到海面上去找!任何一处海域都不要给我放过!” 傍晚六点,高悬在天边的红日半垂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橘黄色的温热光线映射进游艇内,坐在沙发上半梦半睡的梁眷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她被带到游艇上的第十九个小时。 在这漫长的十九个小时里,除却门口那个代行监管之职的女服务生外,梁眷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所以直至现在,她依旧对始作俑者的意图一无所知。 是打算跟她先礼后兵吗? 船尾的甲板上在此时突然传来些许声响,梁眷心里警觉了一瞬,搭在小腹上的手掌不自觉地用了些力。然后偏过头,平静地望向那个姗姗来迟的男人。 那是一张很阴柔的面庞,白皙的脸,高挺的鼻梁,还有掩在金丝边框眼镜之后的眼波流转——梁眷想他应该比大部分女人还要漂亮。 梁眷确定她从没见过他,连茫茫人海之中的擦肩而过都没有。 “梁小姐,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 男人双腿交叠,整个人落拓地坐在梁眷对面,字里行间虽是抱歉的意味,但口吻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 梁眷没应声,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毫不避讳自己对他的打量与审视。 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对峙,许是知道自己胜券在握,所以面对梁眷冰冷的目光,男人的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从容。 “先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乔,乔嘉泽。” 乔?梁眷怔了一下,眼睛轻眨,倦怠的眼睛里闪过片刻的恍惚。 乔嘉泽的乔和乔小姐的乔,是一个乔吗?梁眷勾唇笑了笑,在刹那间明白一切乔嘉泽未说明的话。 “我好像并不认识您吧。”梁眷捏紧手心,浑身僵硬地开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不知乔先生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竟值得让您搞这么大的阵仗。” 乔嘉泽挑了挑眉:“梁小姐毕竟是陆三放在心尖上的人,我们想要求你办事,这样的阵仗不算太过分。” 梁眷轻舒一口气,做出懵懂乖顺的模样:“生意上的事,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我也做不了他的主,你们找我算是找错人了。” “您太自谦了。” 乔嘉泽微微颔首,声声笃定,带着不留余地的残忍:“说服陆三接受与乔家联姻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心有准备和亲耳听到是两回事,梁眷眼睫颤了颤,面对乔家堂而皇之的无耻行径,不由得失笑:“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 “陆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梁小姐只怕是还不清楚。”乔嘉泽歪了歪脑袋,抬手点燃手里的香烟,吞云吐雾的时候望着梁眷漫不经心地笑。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不介意耽误点时间,给你好好讲一讲。” 梁眷没应声,乔嘉泽也只当她是不拒绝,顺着自己的话茬自顾自地讲下去。 第160章 “陆庭析病逝,陆鹤南那个病秧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跟着住进了医院。现如今是陆雁南撑着陆家,陆琛顶在中晟。” 乔嘉泽顿了顿,手里夹着烟,不置可否地问。“这样的布局谋划看上去很无懈可击对吧?” 谈恋爱的这三年里,梁眷很少过问陆鹤南有关陆家的事情。不过记忆之中,陆雁南和陆琛的事业中心似乎不在京州,而是在江洲。 南与北,利与权,这或许才是陆家在豪门圈子里亘古不衰的最大法宝。 如若陆雁南和陆琛长久地停留在京州,梁眷不确定是否会顾此失彼? 乔嘉泽不是一个擅长卖关子的人,还没等梁眷想明白,他就将背后的全部关窍和盘托出。 “这样的部署看上去完美,但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除非陆家愿意舍弃自己在江洲的势力,把全部的砝码都压在京州。” 说到这,乔嘉泽勾起唇,讥讽地笑了笑:“但我想陆家老爷子陆维是不会愿意的。” 京州江洲,如若能全部紧握在手中,谁又能心平气和地丢掉其中一个?无论少了哪一个,陆家都不再会是现如今风光无限的陆家。 “但是——”梁眷抬眸轻吁一口气,敏锐地抓住乔嘉泽话里的漏洞,“陆鹤南也不会一直住院,雁南姐和大哥也不会缺席江洲太久。” 不过十天半个月而已,等京州尘埃落定之后,陆雁南和陆琛再回江洲,只怕也来得及。直至这一刻,梁眷的思绪还是清晰的,她没有被乔嘉泽的三言两语唬住。 果真是个冷静又聪明的女人,乔嘉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对梁眷的赞赏。 可她注定还是要输的,乔家若不是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飞到港洲来,和这个家世平平的女人搞什么谈判。 “你说得很对,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乔嘉泽点点头,言语中尽是揶揄,“但他们陆家在这一局里似乎总是少了那么点运道。” 梁眷挺直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她屏住呼吸,静默地等待乔嘉泽的后文。 “就在刚刚,我登船之前,上面刚派了新的拟任文件,任命我父亲接替陆庭析的位置。”乔嘉泽抬手捻灭烟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得意的光。 “至于陆鹤南这个代理董事,也是时候该光荣卸任了。” 布局谋划里,什么叫棋差一着?梁眷颓败地闭上眼,静静感受小腹的绞痛——那种疼痛让她清醒。 她在此刻算是明白了,就算陆鹤南能够今日痊愈,偌大的中晟,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如此看,你们大获全胜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和陆家这个输家联姻?”梁眷缓缓睁开眼,一字一句问得很平稳。 乔嘉泽莞尔一笑,他今天心情好,有着十足的耐心来给梁眷答疑解惑。 “梁小姐,权利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所谓输赢也都只是一时的。”乔嘉泽叹了口气,再话锋一转时,口吻里带着些许怅然和不甘。 “我父亲年纪大了,执行董事的位置,他最多只能再坐三年。三年过后,上面的人就会在他们中意的对象里,另选一个作为接替,其中胜算最大的就是陆鹤南。” 梁眷在一刹那忽然想明白所有。 对于乔家来说,这场胜利只有三年的时效,他们想要争取的是长久的高枕无忧。与其耗时三年去重新培养一个可能的接班人,不如将最有可能的陆鹤南纳入自己的麾下。 自古以来,强强联合的惯用方式就是联姻。 如若陆家拒绝乔家抛出的这根橄榄枝,那么乔家就会利用这三年,铲除陆庭析在中晟的所有人脉。届时,陆鹤南再登台上任,想要顺利重掌大权,就要耗费十几年重头再来。 真是好谋算好心计,乔家以共赢为饵,赌的就是陆家绝不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能想明白,陆鹤南自然也会想明白。”梁眷抬头冲乔嘉泽笑了笑,笑容有些许苍白,“他是个惯会权衡利弊的人,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已经让我们失望了。”乔嘉泽语气沉沉,笑容阴森。 陆鹤南为什么会气急攻心住进医院?陆庭析的遽然离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咬着牙,绝不肯向乔家低头妥协。 他不愿意、也绝不接受——用梁眷来换所谓的大好前途。 “那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梁眷抬起脸,抚了抚面,很淡地笑了笑。 “当然。”乔嘉泽点点头,语气笃定。 ——“他爱你,所以不肯因为陆家舍了你。但你也爱他,所以绝不忍心看着他如此两难。” 梁眷被这话惊得身子颤了颤,她没料到乔嘉泽会有这样一双善于洞察玲珑人心的眼。 京州的冬夜带着北方城市惯有的干冷,云层密布,是有一场暴雪来临的前兆。 陆雁南仍枯坐在医院套间里,静静等待一个自港洲而来的缥缈讯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替陆鹤南等到。 病床之上,陆鹤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大伯还在,梁眷也还没有远赴港洲,他仍随心所欲地做自己,陆家上下也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不过转瞬,这份美满就出现了裂痕。绞痛的滋味似是从心底传来,痛到陆鹤南几乎无法在梦里聚焦前路。 白光乍现,再睁眼时,梁眷蓦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穿着一身红裙,仿佛是鲜血染就,蹲在地上捂着小腹,哭到浑身发抖,泪眼朦胧。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陆鹤南张了张嘴,却警觉自己在梦中竟无法出声,他只能听见梁眷温柔的、疲惫的、字字泣血的声音。 ——“陆鹤南,我也算是为你死过一回了。” 凄厉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陆鹤南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回到现实,陆家的所有人都齐齐围在病床前。就连上了年纪之后,甚少出门的陆维也拄着拐杖坐在一旁。 “醒了!醒了!快叫医生!”黎萍第一个反应过来,双手紧握住陆鹤南的手,对着众人又哭又笑。 陆鹤南仍沉浸在梦中的怅然若失里,他怔怔地接受医生的所有检查,也注意到陆雁南躲避的视线。再偏头去看任时宁与莫娟,无一例外,无人敢与他对视。 那股陌生的不安感再次袭来,他张了张嘴,用以熟悉自己干涩的嗓音。 “梁眷在港洲还好吗?”陆鹤南径直问了出来,毫不在意宋若瑾是否坐在床前。 屋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愣,陆雁南清了清嗓子,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被陆琛拽住手腕,后者无声地冲她摇了摇头。 梁眷的事,不该再瞒着他。 “梁眷她失踪了。”陆雁南咽了咽口水,垂着头讷讷答,“但是你别太着急,褚恒已经在港洲了,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有消息。” 梦里的画面正一寸寸照进现实,本就先天病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缓慢地跳动,陆鹤南却麻木到感受不到丝毫。 他僵硬地转过头,死死盯住一脸岁月静好的宋若瑾。 “是你做的,还是乔家?”他问得很不客气,恪守二十七的孝道尽数抛之脑后。 “你放心,乔家只是用她来威胁一下你,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的。只要你答应娶嘉敏,乔家自然会放了她。”宋若瑾笑得从容,显然是没把儿子的心惊放在心上。 陆鹤南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乔家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么样?”宋若瑾不自觉地拔高音量,厉声反问,“你告诉我!陆家的哪个人又惧怕威胁?” 是,陆家在权利旋涡里争斗了这么多年,男女老少,拎不清的只有他陆鹤南自己。 “鹤南,不要任性!”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维猛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胸腔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落在陆鹤南病弱的脸上,不见一丝真情,唯有数不尽的审视。 “就算你不在意陆家的生死荣辱,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大伯在中晟苦心经营半辈子的成绩,毁在乔家的人手里吗?” 听到陆维的话,陆鹤南扯了一下唇角。爷爷他真不愧在官海里沉浮这么多年,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疼。 “伯母。”陆鹤南抬起头,紧紧握着黎萍的手,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未亡人身上,“你告诉我,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黎萍死死咬着唇瓣,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时候,沉默就代表了一切。陆鹤南徒劳地松开手,任由此生珍贵的一切在手中一点一点流逝。 “伯母,你是见过她的。中晟年会上,你和大伯明明都对她很满意。”陆鹤南环视着病房里的这群人,苦笑着喃喃自语。 “三儿!现在不比从前,已经今非昔比了!”听到陆鹤南提起陆庭析,黎萍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她双手掩住面庞,小声啜泣着:“伯母知道,这件事是陆家对不起你,但又有谁能一辈子随心所欲呢?” 第161章 “你就当作是你和那个姑娘,有缘无分吧。” 好一个有缘无分。 所有相爱但不能相守的恋人,最后是不是都可以用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将过往难以泯灭的一切,一笔带过? 明知有缘无分,为何还要爱呢?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病房里蔓延开来,宋若瑾扫了一眼屏幕,坐在位子上接通,听筒抵在耳旁听了不过数秒,她就将手机塞到了陆鹤南手上。 陆鹤南怔怔地将手机放在耳边,听筒传来声音的刹那,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亮丽的光彩。 “陆鹤南?” 微凉的海风掠过发顶,梁眷站在甲板上,手上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岸边的光亮如何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游艇已经在往回开了。因为口口声声说自己最不喜欢权衡利弊的那个人,在经过缜密的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向乔家妥协。 “我在。”喉结滚动,陆鹤南强迫自己的嗓子发出声音。 可是这道声音听上去那么孱弱,那么沙哑,会不会吓到她?会不会让她担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眷最放心不下的事,也有了着落。 她稳了稳呼吸,将视线投射到不平静的海面上,像往常通话时那般自然的寒暄:“听说你病了,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了。”左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发麻,陆鹤南下意识地换了右手接过电话,浑不在意针管内血液回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是如此诚恳地道歉,可从今以后,她再没有了为他担心的资格。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梁眷笑了笑,抬起头试图忍住即将滚落的某串晶莹,“以后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再让我——” 她顿住,换了说辞:“不要再让大家担心。” “大伯的葬礼定在什么时候?”再提起心里隐隐作痛的事,梁眷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栏杆。 “下周三。” 梁眷垂眸应了一声,口吻抱歉:“剧组的事很多,我就不过去了,葬礼上,你记得要帮我跟大伯解释一下,再替我多献一束花。” “好,大伯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怪你的。”陆鹤南勾了勾唇,他预料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心里的那个潜意识。 “葬礼结束之后,你的生活就又回到正轨了。大伯养你一场,你别辜负他。所以,该你去做的事,你千万不要推脱,该你承担的责任,你也不许推卸给别人。” 热泪迎风流下,梁眷却梗着脖子,任由它沿着脸庞滴落。 “眷眷——”陆鹤南急切地唤了一声。 他想问,什么是他应该去做的事,什么又是他该承担的责任。她都没有将话说清楚,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陆鹤南,我不要你为难,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受人掣肘。”轻声说到最后,梁眷勾唇笑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三年前在北城初遇的那晚,他在酒桌上被人刁难,所有的自尊骄傲悉数化为别人脚底的狼狈不堪。 她哭着为他鸣不平,可他却说——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再委屈,也只得噤声咽进肚子里。 那时的心痛是怎样的感觉?梁眷从不敢忘记,所以她不愿再经历第二遍。 她爱上的男人,合该一直意气风发、清风朗月直至满头白发,走到生命尽头。绝不该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弯下腰,对着敌人摇尾乞怜。 “陆鹤南,你之前说过的,永远别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挡住自己的前途。”梁眷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抬手抚了抚湿润的脸,“你可千万不要食言。”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笑笑,握着电话的手暗暗用力:“你放心,绝不会。” 梁眷会意地点点头,如此,她就可以如释重负的放手了。 “那就这样——”梁眷停住话,喉头莫名在这一刻发紧,似乎是身体出于某种本能,在竭力阻止她即将要说出口的告别。 “陆鹤南,我只陪你走到这里了。” 面前是强劲不平的风,脚下是波澜剧烈的浪,一声高过一声,一层高过一层。海水打湿她的鞋面,可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平静、沉稳、没有一丝跌宕起伏。 电话挂断的最后,陆鹤南只听到呼啸而过,久久不肯停息的风声,带着南国的热,与窗外不知何时而来的漫天飞雪、裹挟着无尽的寒,相织相融。 他忽然忆起京州上一场暴雪时,梁眷在桥下笑说的那句:“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又一场雪来,未曾想,一语成谶。 大梦三年,一场雪落,回头看,他仍是一无所有。 港洲港口众多,飘在海面上的船只游艇也有千百个。夜已经彻底深了,褚恒站在岸边,用对讲机指挥着直升机盘桓在海面上,搜寻将近两个小时,几乎冻到失温。 与他一起等待的,还有站在几十米之外的罗卉与程晏清一行人。 游艇停靠在岸边的时候,褚恒有片刻的失神,他上前几步,没看到乔嘉泽,只看到眼神清明,不见一丝失魂落魄的梁眷。 她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没朝他的方向迈步,转而调转鞋尖,小跑着跌进了罗卉的怀里。 “卉姐,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梁眷闭着眼,眼泪打湿罗卉的肩膀。 “好,我们先回去。”罗卉隐忍着应了一声,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陈冰莹的一声惊呼。 “姐!好多血!眷眷她流了好多的血!” 自那晚在罗卉的怀里失去意识,梁眷在港洲中心医院里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关莱一个人。 “莱莱,你怎么在这?” 关莱已经在无人处哭过好几场,可见到悠悠转醒的梁眷,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眶还是不自觉地泛红。 她只是照常在一个夜晚拨通梁眷的电话,却不曾想会听到这样一个噩耗。 “别哭了,我已经不疼了。”梁眷笑着抬手,擦了擦关莱眼角的泪。 病房里的白色窗帘随着窗外的风飘落、旋转,似是给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披上了一层皎洁的白,似雪,更似梦。 “莱莱,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梁眷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唯恐惊扰什么似的,轻声问。 关莱放下暖壶,专心收拾着桌上的杂物,连头都没抬:“怎么会呢?港洲从来不会下雪。” “是吗?没有下雪吗?”梁眷怔怔地问。 她赤着脚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向窗边,抬手拉开窗帘的刹那,艳阳高照的港洲刺痛了她的眼。 分手那天,有人在港洲等一场雪来。 一海之隔,有人却再也无法走出京州的雪夜 第120章 雪落 回忆最是让人伤筋动骨。 梁眷抬手擦了擦眼角的几滴泪, 再顺手关掉笔记本电脑上的所有页面。 经纪人佟昕然带来的那份采访提纲,梁眷熬了个通宵,才堪堪整理好每一个采访问题所对应的答案。 再用微信回传给负责这个节目的编导时, 港洲的灰白色天际已经迎来了新一轮的红日东升。 “你这是一夜没睡?”一夜好眠的崔以欢在病床上悠悠转醒。 随着越发临近生产期,梁眷觉得崔以欢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就连平日里翻身起坐也都成了问题。 见崔以欢要挣扎着坐起来,梁眷忙丢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 一手扶着崔以欢的脊背,一手扶着她的胳膊, 又找了两三个闲置的枕头垫在她的身后。直至手忙脚乱的做完这一切, 梁眷才长舒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我哪敢睡啊?一直在准备年后的那场采访呢。”梁眷将电脑放在床头桌上,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快趁着现在清净,赶紧上床睡一会吧。” 港洲净和医院每天上午九点例行查房,相关科室的医生和护士届时会乌央乌央站满整个屋子,到时梁眷再想睡可就难了。 崔以欢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蒸汽眼罩递给梁眷,反手合上抽屉时,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采访大纲扉页的节目logo上——这个访谈节目很出名, 播出时间在每周六晚上九点半, 接档当下最流行的热播剧。 然而这个节目隶属大陆某家电视台, 节目组的办公区和演播室也都设立在京州。别人或许不清楚, 但是崔以欢清楚地知道, 梁眷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踏足过那里了。 这里的“没有踏足”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娱乐圈内熟悉梁眷工作风格与喜恶偏好的人都知道, 才华横溢的大导演梁眷在工作和生活上主张万事随意、不拘小节。 唯一一件不成文的避讳就是——绝不接受京州、北城两地的工作。 搞艺术的人都有点不被常人理解的小怪癖,梁眷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矫情病”, 放在繁杂盛大的娱乐圈里,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从业将近五年, 无论是粉丝还是业内的工作人员,竟无一人妄图探究背后的隐情。 第162章 崔以欢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这个节目要在京州录啊?” 距离进入梦乡只差临门一脚的梁眷,被这句话惊醒,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崔以欢,轻声答:“是啊,人家只在京州有演播室。” “你不是从来不接在京州的工作吗?”崔以欢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蜷缩在隔壁床的梁眷身上。 “关莱二月六号要在京州举行婚礼,我不能不去。”梁眷顿了顿,喘了口气又说,“你生完孩子之后,不是还要去京州参加经济论坛峰会吗?正好我跟你一起去,孩子也能多个人照应。” 借口,全部都是借口。 “不怕遇见他了?”崔以欢无声地抬起半边唇角。 梁眷摘下蒸汽眼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脑袋缩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京州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多么苍白的理由,不知道完美地蒙蔽了谁。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崔以欢圆滚滚的肚子在三天后莫名有了发作的迹象,从时间上来看,比预产期提前了足足一周。 好在医院上下早有准备,应对起来也不算太过兵荒马乱。梁眷和林应森守在手术室外,一门之隔,门内是产科手术和心脏外科手术在相邻两张手术床上交替进行。 历时九个小时,随着“手术中”的指示灯蓦然熄灭,那个天生孱弱,还未降临世间就被判处“死刑”的男孩子,在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内重获新生。 崔以欢给孩子取名为崔懿康,小名康康,取健康平安之意。 康康在icu特护病房里住了三天,直至确认各项生命指标趋于平稳之后,就被转入普通病房,回到妈妈崔以欢身边。林应森放心不下,执意要让孩子在icu里多住些日子,被梁眷义正言辞地以“占用医疗资源”为由给挡了回去。 七天后,在主治医生的签字确认下,梁眷正式给崔以欢办理了出院手续。 医院地下停车场里一片寂静,四处都透露着被提前清过场的痕迹。梁眷左右环视了一圈,见没有可疑的人员与车辆后,才长舒一口气,摘下口罩,拉开车门,将抱着孩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崔以欢送到商务车上。 反手关上车门,梁眷回过头与林应森告别:“什么时候的飞机?” “真是无情啊,用完我了就要赶我走?也不说请我去家里吃顿饭?”林应森沉着脸拧着眉,佯装生气地开了个玩笑。 梁眷将碎发别到耳后,闻言抿着唇,弯了弯眉眼,笑起来温温柔柔:“京州事多,没有你帮他,我怕他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听见梁眷如此平静地提起陆鹤南,林应森不自觉地扬起眉梢:“我还以为你会说家里有人,不方便让我进去。” “原来你是想听我说这个?”梁眷抬眸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半嗔半喜,似是在责怪他的越界。 林应森愣了下,没意识到自己掉进梁眷的文字陷阱,不过晃神的功夫,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又听见梁眷柔柔的嗓音。 “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太在意。” 生孩子的虽不是梁眷,但林应森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与五年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变了,他又实在说不出来。 从表面上看,她变得内敛温婉,懂得藏拙,学会拿捏人性,更知晓如何进退。 但若剖析其内心,便会发现,陆鹤南口中——那个敏感多思,悲天悯人,总想当大侠的姑娘,早已在断情绝爱的五年中,磨平所有棱角,变得更加世故。 那份让陆鹤南为之着迷许多年的清高倔强,林应森不确定是否还能在梁眷身上重现。 客套的话早已在这一来一回间说尽,再僵持下去也只能是将往事重提。 可若是再提往事,难免会忆起旧情。干柴烈火,又是一场覆水难收。林应森想,即使是现在,梁眷也依旧不适合再出现在陆鹤南的生活里。 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红包,双手奉上。 梁眷的视线在那封红包上仅停留数秒,就自然地移开。 她没接,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隐晦地提醒:“你已经给过了。” “我知道。”林应森点点头,轻抿着唇,长长的眼睫掩盖住眼睛内的几分闪躲,一脸煞有其事的固执解释,“但是这份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他给的?”梁眷怔愣住,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只烫金封面的红包上,她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是,他给孩子的。”林应森顿了顿,拔高声音,继续画蛇添足的解释,“毕竟他以为是你生的孩子。” 平稳绵长的呼吸骤然变得短促,梁眷抬起头,试图通过林应森的表情辨认这件事、这句话的真伪。 可林应森的神情是那样的真挚,口吻是那样的自然,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在替另一个无法到场的共同好友,送上最简单的红包与祝福。 她找不到任何破绽,哪怕是一时片刻的自欺欺人。 旧情人已成老友,每逢人生大事,互送红包聊表心意,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是她想得太多,在乎的太多了。 “他也太客气了。”梁眷提着一口气,重新弯起唇角,笑容平淡,“记得四年前他结婚,我都忘记封红包给他。” 端庄姣好的笑容僵持在脸上,梁眷咬着舌尖,一字一顿,用很客套疏离的语气:“红包既然是给孩子的,那我就替孩子收下了,替我多谢他。” 那抹刺眼的红就在面前几寸远,梁眷麻木的伸手接过,将红包牢牢握在手心里。光滑平整的红包纸面上,险些被她捏出几道容易暴露心事的折痕。 等到梁眷再次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上,崔以欢刚把孩子哄睡不久。 崔以欢听见动静,抬头望了梁眷一眼,压低声音问:“怎么聊了这么久?” “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总要多说些感谢的话。”梁眷将脸撇向车窗一侧,用力吸了吸鼻子,妄图忍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酸涩。 “你怎么了?”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崔以欢,几乎是在一瞬间警觉起来。 “没事!就是和老朋友刚见面就要分别,有点感伤而已。” 梁眷勾起唇,爽快地回了一句,殊不知她这副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坚强姿态,落在崔以欢眼里全然是一副强颜欢笑、故作潇洒的受伤模样。 商务车缓慢地驶出地下停车场,上午十点,正是阳光大好的时候。阳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内,习惯昏暗环境的梁眷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眼角处那串不知何时留下的湿润晶莹,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暴露得无所遁形。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坐在后座的崔以欢抱着孩子也有些昏昏欲睡,冷不丁的,耳边蓦然响起梁眷问话的声音。 “姐,如果你的前男友结婚生子,你会给他送红包吗?” “什么?”话题转变的太快,崔以欢陡然睁大了眼睛。 梁眷转过头,柔和的目光落在康康的睡颜上,她换了一种更加设身处地的问法。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康康父亲的下落,如果他那时候恰好要跟另一个女人迈入婚姻殿堂,亦或是他那个时候正满心欢喜地等待另一个孩子的降生,你会送红包给他吗?” “不会。”崔以欢冷着脸,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梁眷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眼睫也跟着轻颤了一下,心里明明有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可她还是执着地低声问。 “为什么?”梁眷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直揣在大衣口袋里,牢牢紧握着红包封皮的那只手,指骨用力到泛出清白。 崔以欢叹了口气,垂眸望向孩子时眼神复杂,既带着怜爱,又带着些前路未知的不知所措。 她语气徐徐,纠结与释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悉数糅合在接下来的话语里。 ——“因为我还没放下他,所以我没法大度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走入人生下一个重要阶段。” 那种纠结和释然,没有人能比梁眷更懂。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仍爱你,所以纠结。 兜兜转转,阅尽千帆,我只爱你,所以释然。 第121章 雪落(捉虫) 天气预报说京州近几日有小雪, 崔以欢还一直担心飞往京州的航班会延误,好在到了出发那一天,京州万里无云, 是老天眷顾的晴朗好天气。 整整五年没有北上过,舱门一打开,冷肃的寒风吹进机舱,梁眷一手拢着大衣, 一手拎着随身携带的行李,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许是因为骨子里还残留着对北方的记忆, 梁眷下了飞机, 呼吸着阔别已久的干冷空气,她只觉得周遭无比亲切,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陌生感。 对于梁眷返京这件事,最高兴的当属关莱。 梁眷和崔以欢刚推着行李架走到出站口,就看见了穿着墨绿色羊绒大衣,带着夸张的墨镜,笑起来风情万种的关莱。 第163章 “哎呀, 小宝贝, 我是关莱阿姨呀, 叫姨姨~” 甫一走近, 关莱就急吼吼地摘下墨镜, 一个箭步凑到康康身边, 捏着嗓子扮作温柔和蔼的样子, 做起鬼脸。 张开双臂准备迎接拥抱,却惨遭无视的梁眷嫌恶地睨了关莱一样, 站在车门边上阴阳怪气道:“他才一个月,还不会说话呢。” “不会说话怎么了?不会说话姨姨也喜欢。”关莱没抬头, 仍执着逗弄崔以欢怀里的孩子。 直到抱着康康的崔以欢冲她挤眉弄眼,关莱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梁眷话语间的醋味。 “不是吧,眷眷,小孩子的醋你也吃?”关莱揽着梁眷的肩膀,又亲手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殷勤周到地护送她上车。 “这又不是上大学那阵,你乱吃祝玲玲飞醋的时候了。”梁眷俯身坐进车内,心里虽受用,嘴上却仍没轻易放过关莱。 虽说已经大学毕业将近六年,听见梁眷蓦地提起祝玲玲,关莱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梁眷,我可不仅仅只吃大学时候的醋,你就说最近这两年,是咱俩在一起的时间长,还是你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长?” 关莱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嘴上仍喋喋不休地抱怨。 “人家可是三度成为你梁大导演的荧幕女主!我这种没名没姓、无关紧要的人哪里有资格跟人家大明星相提并论?” 梁眷垂眸笑笑,将关莱的满腔委屈和无处抒发的占有欲,一并收下。 六年时光飞逝,曾经龟缩在华清研讨室里和梁眷一起研读剧本,对待看不见一点星光的曲折前路,仅凭着对表演的满腔热爱,就敢跌跌撞撞闯进娱乐圈的祝玲玲,也早已在这个更新换代极快的圈子里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五年前,程晏清的电影《寻屿》在港洲刚杀青,随着杀青宴一块到来的,还有梁眷港大导演系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入学不到三个月,还未从情伤里走出来的梁眷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缘际会下开始着手筹备新剧本新电影——《适逢其会》。 和大学时小打小闹的《忆兰因》不同,《适逢其会》算是梁眷入这行以来,真正的大荧幕处女座。 即使电影上映后,无论是票房还是奖项,在同期都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媒体也称梁眷为新一代文艺片掌门人。 但倘若回头看,便会发现《适逢其会》的诞生,远远称不上是一路坦途。 因为尽管有《忆兰因》这部“珠玉”在前,也有程晏清合作编剧的名头做幌子,但对注重利益转换率的制片方来说,梁眷也只是一个刚刚在业内露脸的新人。 ——既没有过往票房做保证,也没有过硬的后台可以为她的失败买单。 再绝妙的艺术灵感,没有制片方的青睐,最终也难逃“胎死腹中”的结局。 意料之内的,第一个向梁眷伸出援手的人是程晏清。 《适逢其会》剧本写好的那天,程晏清带着他御用拍摄团队,约了梁眷在港大校门外的咖啡厅里叙旧。 坦白说程晏清所能提供的资源与平台着实诱人,但梁眷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因为程晏清想要的东西,她这辈子都给不了,所以不能欠。 第二个联系梁眷的人是罗卉。 得知梁眷要攒局拍电影的那天,罗卉在片场抽空给梁眷打了一通电话——先是如往常一样温温柔柔地关切梁眷的身体恢复的如何,心情有没有变好。 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直至电话挂断前夕,罗卉才避开人,压低声音,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正题。 在那通电话里,梁眷静默着犹豫了很久,可最后还是咬着牙,隐晦拒绝:“卉姐,如果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跟您开口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亏欠是有来有往的。 今时今日,名利双收的罗卉已然站在万事不求人的上位者圈子里。梁眷将自己里里外外狠狠打量了一番,然后不得不承认——假使再给她十年,她也无法回馈给罗卉相应的等价交换。 朋友就是朋友,梁眷决不能接受自己在一段关系中一昧索取,那样会玷污了‘朋友’这个神圣的名词。 一连拒绝了身边最有能力的两个人,就在梁眷以为自己就要走投无路的时候,前脚还在电视节红毯上“大杀四方”的祝玲玲,后脚就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梁眷在港洲租住的小公寓里。 她带着一纸投资合同,笑得见牙不见眼,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要“带资进组”,自荐参演《适逢其会》的女主角。 彼时的祝玲玲小有流量,刚在现偶古偶中稳坐s级电视剧女主角的头把交椅,凭借无可指摘的颜值和中规中矩的演技,拥有了一定数量的粉丝基础和路人缘。 但也正是因为一直在电视剧圈里打转,在时尚代言和业内咖位方面,她也渐渐成为流量明星行列里,一种很尴尬的存在。 一个急于靠高逼格电影转型的女明星,一个满腹才华只差平台资源的女导演,在港洲破旧的筒子楼里——那处不到三十平方的狭小公寓,一拍即合。 因为是祝玲玲找来的投资,梁眷打心眼里信得过,所以那份早已压箱底的投资合同,她至今都没有从头到尾细看过,哪怕一遍。 甚至连主要投资方的公司名字,梁眷也没记住。只依稀记得,那好像是江洲某家名不见经传的房地产公司,控股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老板。 姓氏也很别致,让人印象深刻,梁眷记得——她姓阮,阮镜齐。 “行了,别抱怨玲玲了。”眼见关莱越说越激动,梁眷赶紧止住她的话头,“人家还托我给你带新婚礼物了呢,就在我行李箱里。” 关莱被迫闭嘴,良久,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啊?” “挺好啊,就是公司威胁她,要么公开承认和杨一景的恋情不实,要么解约赔偿巨额违约金,然后封杀。”梁眷降下半边车窗,说得轻描淡写。 “这还叫挺好?”关莱一脸愕然,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她到底能不能解决啊?要不然我让我们家老沈,给她运作处理一下?” “瞧瞧咱们关大小姐现在的口吻,不愧是嫁给资本家了啊,说话都变得这么豪横了!”梁眷啧了两声,故意转过头问,“你不是跟她不对付吗?怎么现在又要帮她?” 关莱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说话也有些不自在,抚了抚头发,扭扭捏捏道:“我那还不是怕她出事,耽误你《风月场》正常上映。” 梁眷和祝玲玲的第三次合作,就是今年年后要上映的这部——《风月场》. 电影在拍摄阶段可谓是一路坦途,独独在这即将上映的节骨眼上 ,导演和女主演接连爆雷。 先是梁眷未婚生子的传闻迟迟没有正面回应,再是处在上升阶段的祝玲玲,自甘堕落,和劣迹艺人杨一景关系不清不楚。 一时之间,《风月场》的黑稿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满天飞。 “没事,不用替我们担心。”梁眷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扭头岔开话题,“你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对了,你给我推荐的那个室内场地真心不错。”关莱正说着,不自觉地重重点头,“老沈也很喜欢。” “喜欢就好,娱乐圈里有不少明星的婚礼都是在那办的。” 梁眷扣了扣指甲,屏住呼吸,又小声问:“你俩的婚礼都请谁了啊?你家老沈那边应该也请了不少人吧?” 关莱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分神转头睨了梁眷一眼,又无声地在后视镜里和崔以欢对望几秒。 梁眷话里话外是在着重问谁,她们都心知肚明。 关莱的未婚夫沈怀叙,是奢侈品品牌罗意仕的掌权人,论财力和家世地位,也是京州业内名流。能够受邀出席参加他婚礼的人,也必定是非富即贵。 不用过度细想,梁眷也知道,陆家与乔家一定在受邀之列。 关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适逢路口红灯,她轻踩刹车,然后微微偏头,小心观察着梁眷的脸色。 尽管做闺蜜这么多年,在这一刻,关莱忽然看不透梁眷讳莫如深的眼睛——她不确定,梁眷是否做好准备与陆鹤南重逢。 “陆家和乔家的请柬是我亲自去送的,乔家那边我提前打听过,乔振宇和乔嘉泽最近都不在国内,能来的人只剩乔嘉敏。” “至于陆家。”关莱顿了顿,口吻变得谨慎斟酌,“我也不清楚会是谁来,但是沈怀叙跟我保证了,陆鹤南绝对不会来。” “为什么?”梁眷垂着头怔了怔,下意识问出声。 为什么?乔嘉敏不是婚戒从不离手?娱乐媒体不是都说他们是恩爱夫妻吗? 绿灯骤然亮起,关莱边启动车子,边回答梁眷的问题。 “因为陆鹤南在最近这五年里,很少出席这种无意义的私人社交场合,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参加宋清远和姚郁真的那场订婚宴。” 第164章 “还有一点。”关莱咽了咽口水,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叙述听上去沉静平稳,不带分毫私人感情的雀跃起伏。 “陆鹤南在婚后从来没有和乔嘉敏公开同台过,既然乔嘉敏会来参加婚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 关莱加重嗓音,拉长语调,隐去不言而喻的后半句——有乔嘉敏在的地方,陆鹤南绝对不会来。 “是吗?”梁眷会意地哼笑了一声,眼睫轻颤,心脏也蓦然剧烈皱缩了一下。 停拍的那一秒里,梁眷分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望向车窗外,对着车水马龙的京州大街小巷沉默良久。 而后忍着鼻腔的酸涩感,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她勾起唇角,说到某两个字眼的时候,一字一顿用力的样子,宛如亲手判处自己心尖凌迟。 ——“他们这对夫妻,做事还真是古怪。” 夫妻,不是你和我。 与你相配的那个女人,老天另有人选。 第122章 雪落(捉虫) 崔以欢要出席的那场国际经济峰会论坛, 恰好与关莱的婚礼在同一天。 幸亏看顾康康的保姆在来京之前就已经提前找好,不然梁眷就要抱着不满两个月、需要时时喂奶的婴儿,见证关莱的人生大事。 那样的场面有多滑稽, 梁眷简直不敢任由自己深想。 关莱和沈怀叙的婚宴定在喜落半山,名字里虽含半山,其实不过是个位于京州西南郊区某做山上的一座欧式庄园。 因为占地面积较大,庄园占地面积几乎覆盖了整个山顶, 才夸张地叫做半山。 至于喜落二字的出处,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官方解释。 梁眷想或许是因为落日时分, 黄昏洋洋洒洒地落在高耸的山峰上, 波光闪闪金灿灿的样子,仿若古时新娘子红盖头上的绣着‘喜’字的金线花纹。 余晖映山,喜从天降,倒也是个十足十的好兆头。 其实能够承接大型婚宴的场所,在装潢布置和服务水平上都大同小异。 喜落半山之所以能够受到豪门与娱乐圈的青睐,除却它名字精妙寓意好之外,就是因为安保工作做得极其到位。 狗仔想要趁乱混进来, 简直是难于登天。 梁眷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才放心的把喜落半山推荐给关莱。 豪门结婚最是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省去无意义的接亲环节, 所有的重头戏全都放在中午十二点整的那场午宴上。 梁眷前一晚和关莱一起住在喜落半山的套房里, 第二天一早不到十点, 上妆、盘发、穿婚纱这些琐碎的先前准备工作就已经悉数完成了。 新娘关莱昨夜兴奋得几乎一晚没睡, 眼底的乌青足足铺了三遍粉才堪堪压下去,不过坐着闭眼上妆的功夫, 人就已经昏昏沉沉地靠在颈枕上睡着了。 梁眷心疼得紧,见关莱窝在椅子上睡熟, 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喊她,只好压低声音,让化妆室里的工作人员去隔壁的会议室休息,给关莱留出一个安静补觉的地方。 喜落半山庄园,以前后并排建立的两栋古堡为界,分为前半区与后半区。 梁眷和关莱自昨夜提前入住以来,活动范围就一直处在主人自用的后半区,至于前半区则是用来招待受邀的宾客。 婚宴的主宴会厅就位于前半区古堡的一楼。 梁眷安顿好关莱,拿着手拿包,顺着一路地标指示,匆匆忙忙走向前半区。 因为二十分钟前蒋昭宁给她发微信,说她已经到婚宴现场了,问梁眷怎么还没来,她想要把男朋友介绍给梁眷认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梁眷算是蒋昭宁的伯乐,因为她的第一部 出道作品就是梁眷第二部电影中的女三号。 彼时的蒋昭宁还只是京州电影学院里寂寂无名的女大学生,而梁眷已经凭借着大荧幕处女座《适逢其会》在文艺片里有了一席之地。 以参演梁眷的电影为起点,蒋昭宁的星路走得也算是顺风顺水。而且这姑娘爱惜羽毛,片约接得都很谨慎,出道后虽然算不上高产,但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 梁眷上一次和蒋昭宁见面,还是在八个月前三大电影节之一的颁奖典礼上,那时梁眷是颁奖嘉宾,而蒋昭宁则是那届的最佳女主角。 出道不过四年,最具含金量的影后奖杯就已经成功收入囊中。梁眷想,蒋昭宁大概就是圈内前辈们常说的——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那种人。 娱乐圈里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梁眷是沈家未来女主人闺蜜这件事,早已是娱乐圈里公开的秘密,所以梁眷会出席这场婚礼,对业内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 至于蒋昭宁,梁眷没想到她竟也会在受邀之列。 毕竟沈家产业虽多,但还是以各种品类的奢侈品为主,而在娱乐影视方面,沈家几乎没有任何投资,今天有幸到场的娱乐圈同仁也寥寥无几。 或许是看中了蒋昭宁新晋影后的名号?想请她当下一季度的品牌代言人?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梁眷想不明白。 “眷姐,我在这呢!” 甫一迈进主宴会厅大门,站在会场中央,被众人簇拥,穿着淡紫色一字肩收腰礼服,长相明艳的姑娘,就一脸雀跃地同梁眷招手。 梁眷下意识眯着眼睛望了一眼,认出是蒋昭宁后,才硬着头皮,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垂头向前走。 围在蒋昭宁身边的人太多了,梁眷不确定会不会遇到熟人。 许是因为要和梁眷说些不适合为人所知的私密话,蒋昭宁勾着唇,一脸歉意地和周围人耳语了一番后,提着裙摆,快步朝梁眷走来。 “昭昭,好久不见。”见迎上来的只有蒋昭宁自己,梁眷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蒋昭宁挽住梁眷的胳膊,极其自然地嘟嘴撒娇,“害得我在那跟她们装了那么久的塑料姐妹。” 她笑容自然地与梁眷寒暄,没问梁眷一句有关“未婚生子”传闻的事。梁眷想,娱乐圈内就这点好处——八卦适度,人与人之间再亲密,也界限分明。 “我一直在后面陪关莱穿婚纱呢。”梁眷拍了拍蒋昭宁的手,耐着性子安抚,“不是要把你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吗?他在哪呢?” 蒋昭宁这才想起正事,牵着梁眷的手,蹙着眉环视全场。 刚刚还占据大半个宴会厅的男士们,不知何时退出了场外,蒋昭宁寻了一圈,也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明明他刚刚还在这呢!”蒋昭宁不高兴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能是又被他们拽去喝酒了吧。” “没关系。”梁眷捏了捏蒋昭宁的手心,眉眼弯弯地安慰,“婚宴要办好久呢,总能遇见——” 梁眷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一声极清丽的女声打断。 “昭昭!”是很亲昵的一声呼唤。 蒋昭宁和梁眷齐齐回头,那人站在背光处,逆着光线,梁眷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倒是先听到蒋昭宁的一声抱怨。 “好烦,忘了她今天也会来了,还得过去打声招呼。” “是谁啊?”梁眷眯着眼睛,低声问。 蒋昭宁一边扯出假笑,一边咬着牙,恨恨道:“一个比我还会演戏的女人。” 演戏?难道是圈里哪个女明星?那确实该打声招呼。梁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脑海中不停地思索,试图将那道声音与娱乐圈的某个人对应。 垂眸思忖间,那个女人已经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到两人面前。 对于这场情非所愿的邂逅,蒋昭宁率先做出反应,她松开挽着梁眷的手,走上前去,带着虚假的热情与对方拥抱了一下。 “嘉敏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听到这声称呼,梁眷的身体不由得一僵,抬起头,越过蒋昭宁的肩膀,她犹疑着和对方颔首对视。 只一眼,梁眷就好似受惊一般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认得这个女人——五年前中晟年会上,隔着人群遥遥一瞥。 彼时她是光鲜亮丽的乔小姐,现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陆太太。 梁眷心里紧张了一瞬,连带着手心也起了一层冷汗。可再次对上乔嘉敏的探究眼神,梁眷又倏地放下心来。 因为乔嘉敏不认识她。 严格意义上来说,乔嘉敏只知道陆鹤南在婚前有一任前女友,却不屑于知道那个前女友是谁。 有些人天生好命,只需安安稳稳于家中待嫁。至于人生平坦路上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绊脚石,自有父兄去她铲除。 “嘉敏姐,这是梁眷,《适逢其会》的导演。”蒋昭宁重新站回梁眷身侧,牵着梁眷的手,笑容甜甜地同乔嘉敏介绍。 梁眷分神瞥了蒋昭宁一眼,只觉得她快笑僵了。 “昭昭,不用介绍的这么详细。”乔嘉敏勾了勾唇,笑得很是端庄大方,她主动伸出手与梁眷问好,“娱乐圈名头正盛的大导演,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 第165章 “不敢当,是您谬赞了。” 梁眷淡笑着,抬手轻握了一下乔嘉敏的指尖,指腹在不经意间,碰到她无名指上那枚金属质地的指环。 钻石硕大坚硬,险些硌痛她冰凉颤抖的手。 娱乐媒体在最近这五年来,为乔嘉敏这枚婚戒拍过许多特写图片,其中钻石的细节更是被不断放大再放大、不断深扒再深扒。 媒体的说辞或许有捏造的成份在,但梁眷想,他们总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豪门贵公子一掷千金,十克拉全美方钻陆乔结亲。 一朝想起过往那段难堪的回忆,梁眷的眼睫不受控地轻颤,好不容易平稳无波的心弦,再次乱了。 乔嘉敏没注意到梁眷神情上的异样,还继续接着电影的话题侃侃而谈。 蒋昭宁想,乔嘉敏应该是真的看过梁眷的电影,并且看得很仔细。 毕竟两年前上映的电影中,那些微不足道,连参演者都差点遗忘的隐藏细节,她竟然还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地说出来。 “我先生——” 像是无端想到了什么,乔嘉敏蓦然顿住,眉头轻蹙片刻又自然舒展开。 她整理好措辞,又回到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优雅又笃定地重新开口:“我非常喜欢您拍摄的片子。” 梁眷垂眸敷衍地笑了笑,自刚刚短暂的指尖轻握之后,她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乔嘉敏的无名指上。 至于乔嘉敏后来那番主语变换的恭维话,她没听进去多少。 乔嘉敏今日的谈兴很高,许是没注意到梁眷的意兴阑珊,亦或是不在意。 她停顿数秒,视线掠过梁眷平坦的小腹,说话时语调不自觉地上扬,压着几分不该有的好奇与戏谑。 “你的肚子……” 坦白说,娱乐头条与明星八卦乔嘉敏关注的并不多,但是这条霸榜长达一个月的新闻,她自然也没有错过。 眼下碰见正主,趋于人的本能,她下意识地想求证。 梁眷愣了一下,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抬手轻抚了一下小腹。 乔嘉敏扬了扬眉,自以为看透了什么,而后由衷感叹了一句:“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三个人又假惺惺地说了许多没头没脑的话,在蒋昭宁的假笑即将崩坏之前,她清了清嗓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同乔嘉敏暂别。 “嘉敏姐,我还要带眷姐去见一下阿琛。”她皱着脸,做出为难的样子。 和乔嘉敏相对而立的每一秒都让梁眷如坐针毡,听到蒋昭宁如此柔柔开口,梁眷屏住呼吸,几乎是瞬间挽紧了蒋昭宁的手臂。 有些话点到为止,乔嘉敏没空在意蒋昭宁这句话背后的真伪,她点点头,转身离去前还体贴地为二人指路。 “大哥在宴会厅右手边的那个休息室里。” 通往休息室的回廊寂静又幽长,蒋昭宁穿着高跟鞋,鞋跟轻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昭昭,你看上去跟乔嘉敏很熟。”梁眷走在蒋昭宁身边,谨慎地下了这个论断。 “我和她很早之前就认识,不过的确是最近这两年才变熟悉的。”蒋昭宁边说着,边浑不在意地拨弄了一下头发。 梁眷拉长语调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再多嘴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不过关于这场对话,蒋昭宁明显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两个人走到休息室门前,掌心落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蒋昭宁俏皮地冲梁眷眨了眨眼,脸上蔓延出几抹清浅的潮红。 她有些羞涩,说话时更甚。 ——“因为乔嘉敏是我男朋友的弟媳。” “你说什么?”梁眷一脸愕然。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冲击力也太强,还没等梁眷反应过来,蒋昭宁就已经先一步推开了休息室的房门。 光线昏暗的休息室里云烟缭绕,搓牌的声音比说话声还要大。 房门被擅闯者蓦然推开,屋内默契地静了一秒,各路错综复杂的视线齐齐投射在梁眷和蒋昭宁身上。 在娱乐圈混了也快有五年,现如今的梁眷最不怕就是被陌生人注视打量。 来不及消化蒋昭宁方才的那句话,梁眷就习惯性地挺直脊背,勾起唇角,迎接那些赤.裸.裸的目光。 屋内有不少人将她认出来,隔着些距离,礼貌地微笑对视。 “行啊昭昭,这是来查岗了?”靠近门口的牌桌上有个陌生男人对着蒋昭宁打趣。 蒋昭宁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怼:“姜哥,我看最需要被查岗的人就是你吧!要不哪天我给嫂子打个电话,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基地都透露给她?” “我的小祖宗你快放过我吧!我这辈子就这么点玩赛车的爱好,你可别给我搅黄了!”被唤姜哥的人听见这话,忙扔下手里的牌,双手作揖,做出求饶状。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梁眷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这才明白宴会厅里的男人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都聚集在了这里。 男女主场泾渭分明,哪怕是在沈家的婚礼上,也毫不例外。 蒋昭宁扬起下巴轻哼两声,表示自己会大人有大量地放过他。而后迈着步子转了半圈,却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她径直扭头问:“陆琛呢?他没跟你们在一起?” 姜哥闻言抬起头,边朝牌桌上扔牌,边向自己左手边方向努了努嘴:“他们都在里边呢。” 他们?蒋昭宁蹙了下眉,还有谁? 梁眷顺着姜哥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休息室左边,一道屏风之隔,竟还另藏玄机。 被男朋友冷落许久的蒋昭宁心里生出几分不快,大小姐病发作的她沉着脸,拉着梁眷的手,穿过一张又一张牌桌,直冲冲地绕到屏风后面,扯着嗓子大声叫嚣,一点也没有红毯之上明艳女星温柔内敛的模样。 “陆琛!你来这里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找你找了那么久!” 蒋昭宁今天穿的是一条拖地长裙,梁眷生怕她会自己绊倒自己,故而一路垂眸,小心翼翼地替她留意着裙摆。 直至蒋昭宁在屏风后稳稳站定,梁眷才长舒一口气,慢慢抬眼。 大概是某种天然的吸引,最先落尽视野里的是一个清隽挺拔的背影,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指尖夹着根烟,右手把玩着面前所剩不多的牌,举止浪荡却也优雅。 梁眷呼吸顿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那个背影。 屋内的时间好似静止,除他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梁眷身上。 骤然沉下去的气氛没有影响到他丝毫,唯一多余的动作也不过是微微抬眼,笑骂身侧人出牌动作迟缓。 “怎么不出啊?等什么呢?” 冷淡慵懒的嗓音,既陌生又熟悉。 梁眷站在原地,只距离他几步远,声音落在耳畔,险些听得热泪盈眶。 “小舅,有……有人来了。” 被骂的男人目光直直地望向梁眷,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是谁来了?”他漫不经心地反问,而后转过头,掀起眼皮,朝屏风处懒散地望了一眼。 许是望向他时太过贪婪,梁眷湿润的眼睛迟了半拍,长睫不停地轻眨再轻眨,终是没能躲开和他的对视。 视线焦灼在冷清的空气里,画面定格。 唯有夹在指尖的香烟缓慢燃烧,烟尾橘黄色的光亮忽明忽灭,烟蒂簌簌地落在脚下柔软的地毯上。 可两个人都恍若未觉。 他看着她,一错不错,只是目光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仿佛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有预谋,有准备的重逢。 第123章 雪落 眼波流转, 在湿润即将带来之前,梁眷率先错开眼,躲开了与陆鹤南的对视。 她是最合格的前女友, 明白再见面相对而视时,表现得要比陌生人还要冷淡三分。 —— 重回京州的决定不是心血来潮。 梁眷想过他们会遇见、会重逢,但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也没想到会是在这里——在这样一个狭小蔽塞的空间,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距离。 关莱不是说,他婚后从来不在公开场合与乔嘉敏同台吗? 那今天又为什么会蓦然出现? 还是说豪门圈子里那些广为流传, 有关他们夫妻不和的说法, 不过是捕风捉影。被传言蒙蔽住双眼和判断力的,只有她自己? 梁眷一时想不出,只得垂下眼,讷讷地被蒋昭宁强行拉拽着,坐在牌桌后的沙发上——这个位置,刚好抬眼就能看到陆鹤南的侧脸。 他瘦了好多,面容苍白, 眼底淡青, 甚至还带着几分病态。 已过而立之年, 眼角处也添了几道不算太明显的细纹。 年华易逝又无情, 直到这一刻, 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是真真切切在陆鹤南的人生中缺席了五年。 第166章 是日历一页一页揭过, 成为废纸,堆砌而成的五年。 分别的这五年里, 也曾有几个没能被工作填满、难捱又漫长的寂静长夜。梁眷站在卧室窗边,对着和北城如出一辙的港洲月色, 心胸狭隘了一瞬。 ——她希望陆鹤南的婚姻不幸福,最起码不要光明正大的幸福。 又或者,她退而求其次。 ——最起码不要让我知道,离开我之后,你和她很幸福。 恶毒肮脏的想法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也仅停留了这一瞬。 在眼泪风干之前,纵使心绪难平,我也还是希望你幸福,永远幸福。 哪怕余生无我。 —— 因为有乔嘉敏在这,所以沈怀叙没想到陆鹤南会来。 可冥冥之中那份不受理性控制的潜意识,又偏偏认为他会来,因为这里有梁眷在。 屏风之后,也唯有坐在陆鹤南正对面的沈怀叙洞若观火,知道自进门起就一言不发坐在牌桌上的陆鹤南,有多心不在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等待。 至于等待什么,但凡知道他那段旧情的人,都应该心知肚明。 直到伴随着蒋昭宁吵嚷的声音,有一串清浅的脚步声在屏风后响起,再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像湖面涟漪,不知道拨乱了谁的心弦。 陆鹤南夹着烟的手不自觉地一颤,令人捉摸不透的冷倦面容上,划过片刻的怔忪与温柔,很微妙,很细小,片刻后才堪堪神魂归位。 于他而言,这种心脏悸动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在梁眷和蒋昭宁闯入之前,屏风后的牌桌上只坐了四个人——坐在主位的沈怀叙,正对主位而坐的陆鹤南,以及坐在沈怀叙左手边的陆琛。 至于坐在沈怀叙右手边,那个因出牌太迟被陆鹤南笑骂的那个年轻男人,梁眷压着紧张的心情,好奇地多瞥了几眼,最终还是没认出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梁眷的视线,年轻男人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耳廓也慢慢变红,搓牌的手僵硬到有几分不自在。 陆鹤南面无表情地抬起半边唇,睨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良久,又一把牌局结束,年轻男人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抬手揉捏脖颈,故作深沉地开口。 “昭昭,我打不动了,你过来替我两局。” 蒋昭宁在打牌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天赋,只是人菜瘾大,见有人主动在牌桌上给她腾位置,嘴上虽说着自己技术不行,屁股却很实诚地挪到了对方的椅子上。 然而,牌桌之上无父子,更没有什么劳什子男女朋友。 刚刚还和蒋昭宁腻在一块你侬我侬的陆琛,见对家换成了自己的女朋友,温和的牌风竟不动声色地变得凶残狠决起来。 陆琛在诚心逗她。 一把牌还没有打完,蒋昭宁就一连在陆琛那里跌了两个跟头,手肘撑在牌桌上,她苦着一张脸,软着嗓音撒娇请求外援。 “眷姐,我打不过他们,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掌掌眼!” 而后指了指她进门后所坐的那把椅子——紧邻陆琛的同时,也紧邻着陆鹤南。 被点到的梁眷呆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链条包的带子,举手投足间有着见惯世面的大导演不该有的局促。 除蒋昭宁之外,牌桌上剩余的三个人齐齐僵硬了一瞬,连带着刚从牌桌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和梁眷搭话的年轻男人也呆滞住。 “我……我打得也不太好。”梁眷咽了咽口水,推辞的时候声音里流露出几分紧张。 她不想坐在他的旁边,不然她竭力隐藏好的思念,会在顷刻间,通过呼吸、通过眉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的无所遁形。 可蒋昭宁坚持不懈地劝:“那肯定也比我打得好!” 年轻男人似是看出了梁眷的问难,除却私心以外,也忍不住替她抱不平。 “行了昭昭!人家都说了自己打得不好,还这么为难人家干什么!” “谢斯珏!昭昭也是你叫的?”本就因为打牌而心烦意乱的蒋昭宁怒了,随后嗤笑一声,高傲地扬起下巴,戏谑示意,“叫声舅妈来听听。” 这是什么辈分关系?梁眷一脸愕然,目光在陆琛垂眸轻笑的脸上停留了刹那,又条件反射地移到了谢斯珏的脸上。 这男孩看着和蒋昭宁差不了几岁,左右不过二十岁上下,怎么就能成了陆琛和……陆鹤南的外甥? 二十岁的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更何况又是在自己最喜欢的导演面前。谢斯珏登时就从沙发上坐起来,脸涨得通红,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 他哼笑一声,迅速抓住蒋昭宁的弱点,拔高声音反唇相讥:“蒋昭宁!你还没嫁给我舅舅呢!喊什么舅妈!” “谢斯珏。”陆琛闻言放下手里的牌,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警告。 不怒自威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骤然和陆琛四目相对,从辈分上论,本就矮人一头的谢斯珏下意识噤声,不情不愿地‘顺势’坐到梁眷身边。 梁眷还沉浸在这场对话所带来的巨大的信息量里,没注意到不过眨眼的功夫,谢斯珏就与她挨得如此近。 可有人注意到了,只是面上不显。呼吸平稳过后,垂眸敛去眼中的晦涩,兀自点燃了一支香烟。 “梁导您好,我叫谢斯珏,是陆琛和陆鹤南的外甥。” 谢斯珏在梁眷身侧坐的端庄,自报家门的时候,手掌放在膝盖上,乖巧天真的样子,活脱脱像个来面试角色的演员。 他顿了顿,许是觉得‘外甥’这个身份有些掉价,又一板一眼着重补充道:“是远亲的那种,已经出五服了。” 随后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在梁眷面前比了一个‘数字五’的手势。 梁眷被他给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真心实意,带着很真实的生活化样子。 “你好,我是梁眷。”她伸出手,主动轻握住谢斯珏悬在空中的那只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谢斯珏受宠若惊,紧张之下竟忘了刻在骨子里的绅士礼仪。 他牢牢攥着梁眷冰凉的指尖,迟迟不肯放,青涩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你拍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包括你在大学时拍的那部《忆兰因》!” 说到这谢斯珏顿了一下,视线投向陆鹤南,兴奋道:“我记得《忆兰因》的赞助商,还是我小舅舅最初创业时创立的那个公司呢!” 心弦莫名一紧,梁眷压抑在心底的酸涩在这一刻悉数迸发,顺着冷到快要凝固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普惠、北城、忆兰因。 那是她回不去的绮梦,也是任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忘掉的过往兰因。 当年提笔时,梁眷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自己笔下女主角的影子——固守回不去的曾经,以至后半生惶惶不可终日。 “是吗?”强行止住思绪,梁眷轻声反问。 她垂眸轻笑了一下,明明眼神怯得不敢投向陆鹤南分毫,偏偏说话时语调平静,轻描淡写的像是在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时间过去的太久,我都有些忘记了。” 都怪她一字一句说得实在太过笃定,让有心去听的人晃了下神,手腕泄力,竟失手在牌桌上捻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 火星飞溅,嚇得蒋昭宁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她竟在陆鹤南的眼中看到一丝茫然。 “三……三哥,你怎么了?”蒋昭宁没缓过劲来,下意识地像从前那样唤他。 “没事。”陆鹤南轻眨了一下眼,喉结滚动,声音有些莫名的喑哑轻颤,“就是感觉自己好像要输了。” 蒋昭宁不顾游戏精神,趁势抻长脖子,看了一眼他的牌面,低声抱怨:“怎么会呢?你摸到的牌明明都很好啊。” 今天赢得次数最多的人就是陆鹤南了。 “摸得好有什么用?”陆鹤南自嘲反问,随即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试图压下去那股自鼻腔而来的酸涩。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不知道是放过了谁,语气释然又无奈,:“终究是我技不如人。” 在狠心这件事上,我承认,是我技不如人。 —— 方才的一切好似一段插曲。 谢斯珏与梁眷虽是初见,却很是投缘,并排坐在沙发上聊得火热。除却陆鹤南的意兴阑珊之外,牌桌上的气氛在蒋昭宁的带动下也勉强回温。 全场唯一觉得谢斯珏吵闹的人或许只有一个。 呼吸凝成焦躁的一线,忍无可忍之时,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朝沙发上扫视一眼,然后拧着眉轻声开口。 “斯珏,我前些日子让你看的财务报表,你看得怎么样了?” 听到陆鹤南喊他,谢斯珏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停下与梁眷的对话,而后正襟危坐,满脸恭敬地答:“小舅舅,我已经看完一半了,剩下的两天之内应该可以看完。” 第167章 陆鹤南重新点燃一支香烟,随后修长的指尖指向自己身侧的那把椅子,面色平和,命令的口吻不冷不淡。 “你坐过来说,我听不见。” 听见陆鹤南发话,满脸不情愿的谢斯珏也只得将满腹委屈咽进肚子里,略带抱歉地冲梁眷眨了眨眼,然后站起身,快步坐到陆鹤南身旁。 谢斯珏在国外出生,是个十足十的abc. 二十多年前,母亲在国内离婚,带着与前夫所生的女儿移民到国外。后来在异国他乡结识了现任丈夫,紧接着生下谢斯珏。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谢斯珏是在爸爸妈妈和姐姐的千娇万宠下长大的。 人生路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挫折,大概就是两年前被母亲带回国内,又亲自将他送到陆鹤南的手上,美名其曰为历练。 将谢斯珏从桀骜不驯变为清隽风雅,陆鹤南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在那一周里,谢斯珏所做的最后一件叛逆事,就是同陆家最疼他的小姨陆雁南,抱怨陆鹤南的冷血无情。 可那一次陆雁南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同仇敌忾,她轻蹙眉头,模样很是忧伤,温热柔软的掌心落在他的头顶上。 她说:“斯珏,小舅舅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之前是我们家里最最温柔的人,你只是来得有些不凑巧,没能见到他温柔时的样子。” 那时的谢斯珏刚满十八岁,未经世事,想象力有限。 他根本无法想象在生活上喜怒不形于色、工作上不顾丝毫情面的陆鹤南,温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带着这份不解,谢斯珏彷徨了整整三年。 直至三年后的冬天,临近十一月末,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之时。 自封头号粉丝的谢斯珏避开陆鹤南的监管,带着一个背包从京州出发,悄悄赶到北城,想要为梁眷庆贺她的二十八岁生日。 可惜天公不作美,梁眷生日当天,正赶上北城有一场盛大的慈善烟火表演,人潮如织的步行道上,或许是本就无缘,谢斯珏和梁眷走散了。 顺着人流方向被迫迈着步子朝前走,谢斯珏蓦然在人群中看见了陆鹤南的身影。 他孤身一人驻足在江边的青石路上,瘦削的双肩上沾染着风雪,满身寂寥。 唯有望向天际时的一双桃花眼,温柔又明亮。 可那时的谢斯珏仍不明白,不过一场转瞬即逝的烟花,何须陆鹤南如此温柔? 第124章 雪落 临近中午十一点, 主宴会厅内的人渐渐变多,在休息室里搓牌抽烟的男人,也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 蒋昭宁挽着陆琛的胳膊走在最前面, 紧随其后的是跟在陆鹤南身边插科打诨的谢斯珏,而沈怀叙和梁眷有意放慢脚步,并肩走在最后面。 “梁眷,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沈怀叙双手插兜, 在原地站定,抬眼朝前瞥了一眼陆鹤南的背影, 压低声音, 话语里意有所指。 梁眷静默了一瞬,摇头:“这也不能怪你,毕竟——” 她顿了顿,苦笑着叹了口气,才接着无奈道:“谁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 关莱曾在无意中和她提起过,近几年陆鹤南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就连和他关系最亲密的褚恒和林应森, 也渐渐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 其实我大概猜到他今天会来, ”沈怀叙淡笑了一下, 温声否定梁眷的话, “所以我才要跟你说声抱歉。” 自沈怀叙和关莱谈恋爱以来, 他就知道梁眷是关莱最好、且唯一信任的朋友。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他才要为自己对梁眷的有所隐瞒道歉。 梁眷眨了下眼,双手紧紧交握, 笑得有些勉强:“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事先找我要过礼宾名单。”沈怀叙抿着唇,眼中闪过几分不常见的纠结。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如此多嘴的, 可看见梁眷这番自苦的样子,他忍不住透露出那些不为人知的实情。 “我想他是因为在礼宾名单里看见了你的名字,所以才——” “沈怀叙!” 梁眷猛地抬起头,拔高声音用力唤了一声。既是为了打断沈怀叙的话,也是为了扼杀自己埋藏在心底,蠢蠢欲动的妄念。 她不该,也绝对不能让自己多想。 冷眼看着思念在心底泛滥成灾,梁眷也会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破道德底线,选择委身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爱情神圣无比,但也不足以让她堕落至此。 所以梁眷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已经结婚了,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天地。 空旷的走廊里蓦然响起回声,引得过往路过的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偏头朝这边张望。就连走在前面,正咧着嘴同陆鹤南说话的谢斯珏,也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眷姐这是怎么了?是和沈大哥吵起来了吗?”谢斯珏看呆了,定在原地,喃喃自语。 蒋昭宁也从没在片场之外,见过梁眷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当下不免有些担忧,她轻轻拽了拽陆琛的衣袖,小声问:“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陆琛没答,而是微微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鹤南一眼。 然而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一脸清心寡欲的冷淡模样,脊背僵直,淡漠得连头都没回,只是脚步微凝。 就在谢斯珏长舒一口气,以为陆鹤南这是在无声默许的时候,他蓦然听见他说。 ——“谢斯珏,我从前竟没发现,原来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为什么要过去? 她不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地与他做陌生人吗? 可以。 他成全她。 陆鹤南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伤透了谢斯珏的心,还没等他使小性子抱怨几句,陆鹤南就已经重新迈步走开了。 谢斯珏瘪了瘪嘴,和蒋昭宁对视一眼。 “昭昭,小舅舅他怎么能这么冷漠呢?明明眷姐对他就很关心啊!” “哪里关心了?”陆琛率先接过话,不动声色地问,只是故意问得很大声。 谢斯珏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苦恼也有些羡慕。 “刚刚在休息室里,眷姐在跟我聊天的时候总是走神,后来我才发现,她原来一直在盯着小舅舅看。” 谢斯珏红着脸,低头沉浸在自己爱而不得的暗恋世界里,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陆鹤南,脚步在某一瞬间,有些许的踉跄。 走廊另一头,感受到各路复杂视线的梁眷,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出格。 她抚了抚头发,长提一口气,转身离去前,声音有些发颤地开了个玩笑。 “沈怀叙,你是不是最近陪关莱看狗血电视剧看多了?电视剧是电视剧,你可千万别代入现实。” 沈怀叙怔了一下,紧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发出急促的震动声,他垂眸望了一眼——是关莱的来电。 心脏莫名发紧,关莱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只有一个可能——她应该是得知了陆鹤南突然造访的消息,急着替好友质问。 做错事的沈怀叙没敢接,看着梁眷渐渐远去的背影,任由震动声沦为背景板。 —— 等到梁眷站在廊下平复好心情,再弓着身低调推开宴会厅侧门时,婚宴才刚刚开始。司仪正站在台中央,声情并茂地照着提词卡讲既定的串场词。 “梁小姐,我带您去找您的位置。”侍应生及时出现,象征性地朝前指了指方向。 梁眷点点头,放慢步子,紧随其后。 婚宴上的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谁该坐在哪里,靠前还是靠后,身边要挨着谁,谁又不能与谁同坐一桌,都极其有讲究。 梁眷从不在乎这种细节,更何况她在娱乐圈里广结善缘,公开场合见面时,无论遇到谁都能微笑着点头示意一下,不至于在媒体镜头下难堪。 至于娱乐圈之外的人,梁眷也都不熟悉,更无所谓与谁坐一起——只要能避开他就好。 侍应生是喜落半山的工作人员,对宴会厅内的布局很熟悉,梁眷安心走在她后面,中途还分心回了几条工作微信。 关莱的亲友来得不算多,父母家人和工作时结识的好友刚好坐满两桌。梁眷的位置被安排在蒋昭宁身边,但她进场太晚,陆琛已然坐在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 侍应生站在一边,看了看梁眷,又看了看陆琛,两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一脸为难。 “眷姐,能不能麻烦你和阿琛换一下位置啊,他的座位也在二号桌。”蒋昭宁眨了眨眼,低声哀求着。 梁眷没急着答应,余光扫视了一下桌边的几个空位,然后垂眸看向陆琛,谨慎又具体地问了一句:“陆总的座位是哪一个?” 正常一张桌子坐八个人,但二号桌却配了九张椅子,多出来的那一个,明显是临时加的。主位的位置又是空着的,那是留给谁的,梁眷不敢想。 但按照常理,陆琛该与陆鹤南坐在一处。 第168章 如若真的答应了换位置,那岂不是又要……梁眷呼吸一顿,下意识捏紧手提包的链条。 陆琛没说话,只意味深长地与梁眷对视一眼,而后作势起身,沉声同蒋昭宁说:“昭昭,今天不许胡闹。” 见陆琛话里话外也不赞同换座位这件事,梁眷立马会意,自己猜中了。 从不委屈自己的大小姐蒋昭宁立刻回嘴:“我哪里有胡闹?” 换一下座位而已,怎么就变成胡闹了?蒋昭宁想不明白,故而牢牢挽着陆琛的胳膊不放。 桌子的位置太靠前,梁眷迟迟没有入座,已经吸引了不少注目打量的视线,再僵持下去迟早会引人怀疑。 梁眷偏头瞥了主位一眼,心里犹豫了一瞬,不为自己那已经翻篇的感情,而是为自己正在走上坡路的导演事业。 陆鹤南近几年在业内的名望很高,中晟的项目投资部在各行各业也都有涉及。 其他公司的不少项目投资人在投资之前,除却必要的风险考察之外,也会事先观望一下陆鹤南最近的投资风向,再决定是否要投资当下的项目。 梁眷用力捏了捏手心,开始分析其利弊得失。总不能让大家觉得她和陆鹤南关系不好,影响到后续电影的招商引资。 一段已经翻篇的感情而已,不应该为此得不偿失。 自认为想通其中关窍的梁眷深吸一口气,对着蒋昭宁莞尔一笑。 “算了,就听昭昭的,换一下座位吧。” 陆琛愕然一秒,扭过头下意识反问:“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梁眷淡笑着,说话间,人已经在主位左手边落座。 婚礼仪式进行的很顺利,宴会厅大门推开,关莱穿着裙摆宽大的洁白婚纱,在爸爸的陪伴下,一步一顿地走向沈怀叙时,坐在梁眷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上一段失败恋情的阴霾,曾高悬在关莱头顶长达两年,如今,她也终于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可以放心大胆地拥抱余生幸福了。 梁眷抬手擦了擦眼角,目不转睛注视着台上满脸洋溢着幸福的新娘。 陆鹤南和谢斯珏在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候匆匆赶来,甫一看见泪眼朦胧地梁眷坐在桌旁,两个人皆是一愣。 相比于陆鹤南妥帖地将诧异与怔忪,悉数藏压在平静的眼底,谢斯珏的情绪显现的更加外露。 “眷姐这么巧!原来我们还坐在一起!” 谢斯珏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偏头和梁眷打招呼。他坐在陆鹤南的右手边,和梁眷说话时不得不朝前倾探着身子。 蓦然又有了与梁眷搭话的机会,谢斯珏高兴得五官乱扭。但又顾及着身侧还坐着看他处处不顺眼、时时对他耳提面命的小舅舅,行为举止上也不敢太过放肆。 “是,真没想到会这么巧。” 梁眷紧抿着唇,声音机械平淡,听见陆鹤南落座的声音,握着酒杯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 ——她终究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眼下的距离实在太近,陆鹤南的存在感又那么强,几乎强行霸占了她的全部感知。 弥散在鼻尖,迟迟不肯散去的清淡烟草味,时不时出现在视线之内的白皙手腕,敷衍应声时含笑的喑哑嗓音…… 每一处过往熟悉、现在却不能再碰触的所有,无一不是在挑.弄她敏感的神经,和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底线。 如若不是必须要分出精力,应对谢斯珏的寒暄,梁眷想,自己恐怕要溺毙在这场重逢里。 台上有关新人的环节一结束,这场豪门婚宴就与寻常社交场合无异。 台下的人举着酒杯凑到台前,甫一敬完沈怀叙和关莱,便扭过头来,端着笑挪步到陆鹤南身边。 哗啦啦一群人突然围在桌边,遮挡住眼前大半光线。 阴影无端落在骨碟里,一直强逼着自己、将心思扑在吃饭上的梁眷不由得放下筷子,蹙起眉。 好在众人的焦点只在陆鹤南的身上,梁眷垂下眼,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在饭桌上置身事外。 她垂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耐着性子去听那些千篇一律的敬酒词。她看不见陆鹤南的神情,也甚少听见他的声音。 克制的视线之内,梁眷只能看见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握着酒杯,意兴阑珊地与人相碰。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连喝了很多杯。无论是谁来敬酒,都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可他的心脏病那么严重,不该这样毫无节制的作践自己。 梁眷默默数着,越数越胆战心惊。终于,在陆鹤南第十一次抬手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偏头望了他一眼。 憋闷的空气里,两个人的眼神有片刻的对视,梁眷怔忪住。在陆鹤南黯淡沉寂的眸光中,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满是担忧的眼。 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陌生人’的对视当中,更何况在事先写好的既定剧本里,她与他此刻本该是‘萍水相逢’。 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趁无人发现之际,梁眷的目光落向远处,生硬地避开了与陆鹤南的对视。 “陆董,真没想到会在这碰见您,我也敬您一杯。” 一个五十岁左右,满面红光的男人挤在人群中,脚步虚浮踉跄,端着酒杯的手有好几次堪堪擦过梁眷的侧脸。 局促地表情在梁眷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瞬,她下意识朝右侧去躲,直至手背触碰到陆鹤南光滑的裤子布料后,才猛然察觉到不妥。 可此时再想朝左侧倾身,已然是来不及了。 男人手中的酒杯已有倾翻之相,还没等梁眷做出反应,胸前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片冰凉。层层紫红色在布料上晕染开,水绿色的裙子登时变得一片狼藉。 “对……对不起。” 男人看呆了,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捏着酒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残留在杯壁上的酒慢慢下滑,在杯底凝聚到一处,颇有再泄之势。 梁眷假笑着,一连说了三句没事,而后长提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在公众场合冷脸,又抬手在桌面上扯了两三张纸巾,低头紧急处理胸前的酒渍。 直至人群中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注意到自己被陆鹤南虚揽在怀里,悬在男人杯底的红酒,正连成线似的滴落在他的左臂上。 狼狈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一对,梁眷瞪大了双眼,蓦然问出声。 “你没事吧?” 发顶在不经意间轻碰到陆鹤南的下巴,她的嗓音听上去有些露怯。 这是她今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陆鹤南呼吸一顿,稳了稳心神,紧咬着下颌线,声音也很轻,让围在周围的人忍不住疑心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半个身子都蜷缩在陆鹤南怀中的梁眷听见了,连带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都一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落在她的耳畔。 他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刚刚因为酒意还有些呆滞的男人,眼下立刻清醒过来。 他手忙脚乱的将惹事的杯子丢在桌上,又将纸巾塞在手里,惶恐的目光在梁眷和陆鹤南的身上来回停留,两只手也在二人中间不停摇摆,不知道该先替谁处理满身狼狈。 “别碰她!” 陆鹤南脱下外套,注意到男人手上的动作,微眯着眼睛,拔高音量呵斥了一声。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无边的怒意,与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提防。 男人脸色惨白,动作一顿,讪讪地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握在手里的纸巾顿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量身定做的西装外套,布料光滑服帖,纸巾简单擦拭两下后,从外表看上去就只剩下几片不算太碍眼的暗痕。 陆鹤南站起身,将外套披在梁眷的肩上,又垂下眼,仔细地替她拢了拢衣襟,遮住胸前因为透视,而变得若隐若现的暧昧风光。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半弯下腰,眉眼温柔,说话时,近乎额头低着额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低声口吻。 ——“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吧,带备用的衣服了吗?我去叫人拿给你。” 第125章 雪落 披着陆鹤南的外套, 全身都被他的气息和余温包裹得严严实实,梁眷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样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出宴会厅内的。 她紧紧攥着手拿包, 低着头,垂着眼,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与许多人擦肩而过。临出门时, 左腿膝盖还冷不丁撞到了门口的酒台,钻心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 彼时的她已经走出宴会厅, 迎着寒风, 站在古堡廊下。 管弦交响乐再度响起,身后的宴会厅又重新归于喜庆热闹,梁眷在廊下的一片冷清中渐渐回过神来。 夹杂着地上残雪的冷风无情地灌进怀内,她条件反射地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下巴与鼻尖也缩在衣襟里。 陆鹤南残留在外套上的余温,已经在零下的天气里渐渐弥散,唯有那点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在鼻尖挥之不去。 第169章 手拿包里传来震动声, 关莱的电话在此时打来。 “怎么了, 莱莱?” 左腿膝盖处又有隐痛, 梁眷在寒风中屈腿站了一会, 将全身重量都转移到右腿上。 关莱借着换敬酒服的由头躲在休息室里, 压低声音, 口吻有些焦躁。 “你没事吧?你去哪了?” “没事, 就是里面太闷了,我来廊下透口气, 一会就回去。”梁眷淡笑着,从包里拿出烟盒, 熟练地敲出一支,含在嘴里。 又歪了歪脑袋,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一手托着包,一手在包里翻弄着,寻找不知道又夹藏在哪里的打火机。 关莱应了一声,只是一口气还憋在胸腔里,声音听上去有些许不自然。 “那就好,我找了侍应生去卫生间给你送衣服,结果她们在各个卫生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你。” “啊,这样啊,你让她们把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就好,我抽支烟就回去。” 梁眷没察觉到关莱话语间的异常,她随口应着,口吻略微抱歉。而后掌心攥着打火机,拇指擦动滑轮,橘黄色的火苗腾地一下子从出火口燃起。 京州二月的风还是不容小觑,微弱的火苗在烟尾忽明忽灭,梁眷的手都要僵了,衔在唇间的烟却迟迟没有点燃。 “已经来不及了。”关莱的嗓子莫名发紧,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紧咬着唇瓣。 梁眷听后顿了一下,眉头轻蹙。因为嘴里含着烟,所以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什么来不及了?” 关莱闭了闭眼,声音苍白无力,大有一种心如死灰之感。 “侍应生刚刚跟我说,衣服已经被陆鹤南拿走了,我猜他应该是去找——” 关莱通风报信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就已经传来声响。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吹风?” 清冷散漫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与温柔,梁眷甚至不用回头,就能确定站在自己背后的是谁。 只是他问得太平常、太理所当然,让人有一种他们只是短暂分开五小时的错觉。 梁眷双肩一颤,手忙脚乱的将电话挂断。然而一个不留神,握在掌心的打火机却在空中簌簌落下,紧接着滚下台阶,湮没在彻夜而下的松软白雪中,消失不见。 一时之间,梁眷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转过身与陆鹤南打招呼,还是先迈下台阶,拾起那枚暴露紧张心绪的打火机。 身后的男人却比她先一步做出反应,不染一丝灰尘的皮鞋鞋底落在白雪中,发出“吱吱”的声响。 梁眷拿掉嘴里的烟,怔怔地扭过头,正好对上他在雪地里躬身弯腰的侧影。 他真的瘦了好多,连背影都那么单薄,梁眷眼眶一热,却别不开眼。 陆鹤南捡起打火机,直起身子,又重新迈上台阶走到廊下,慢慢朝前走了几步,最后在距离梁眷两三步远时站定。 拇指在打火机上细细摩挲,仔细地擦拭掉金属表面上,雪花融化后的湿润。他没急着归还,视线定定地落在打火机上,勾起唇角随口问了一句,语气自然的像是老友寒暄。 “怎么现在还开始抽烟了?” 梁眷垂眸笑了一下,只允许自己的目光克制地盯着他的鞋尖,开口时声音僵硬。 “有时候在片场压力太大,剧组的老师傅说抽烟可以放松一下,久而久之就上瘾了。” 陆鹤南把玩着指尖的打火机,神情始终怔愣着,梁眷的一番话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直至梁眷的话音落下半晌,他才慢半拍地轻轻点头,长提一口气,小心措辞,生怕关心越界:“抽烟到底还是对身体不好——” 而后又蓦然顿住,拧着眉,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 梁眷轻眨了下眼,体悟过来,话赶话似的回着:“我以后努力戒掉。” 眉头舒缓开,陆鹤南再次点了点头,抬起手,拨开打火机盖子,脚步微凝,犹疑地向前迈了半步。 仅是半步的距离,就让梁眷受惊似的一连后退了两步。 ——不该再靠近的,否则她会觉得自己是在偷情。 陆鹤南被迫顿住脚步,眼睫轻颤,含着隐痛的目光,落在梁眷夹在指尖的香烟上。稳了稳呼吸后,他扯起僵硬的唇角,欲盖弥彰地解释。 “风太大了,火苗容易熄灭,我帮你点。” 拒绝的话滚在喉头,理智操控了所有思绪,梁眷硬着头皮张了张嘴,在音节即将发出之前,她又听见他说。 “我帮你点,好不好?” 温润的声音低到尘埃里,他在一字一顿地乞求。 梁眷心尖一疼,酸涩感蔓延全身,呼吸也顿时软了下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墙,在男人的示弱面前,一点一点土崩瓦解。 仿佛是受到某种不可抵挡的蛊惑,梁眷怔怔地抬手将烟重新含在嘴里,然后屏住呼吸,任由陆鹤南一步一步抬腿靠近。 精致小巧的银质打火机被禁锢在他漂亮的四指间,粗粝的拇指优雅地擦动滚轮,火焰在虎口处徐徐燃烧。 左手微微弯曲,轻拢着那团明亮又渺小的火,不知道照亮了谁昏暗五年的心房。 一双手靠得那么近,指骨以至险些触碰到梁眷白皙的脸。 隐隐约约间,陆鹤南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梁眷清浅的呼吸,正一下又一下,极富有节奏的掠过他宽厚的手掌。 温热残留在手背,带动着他与她呼吸同频。 曾几何时,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床畔。抵死纠缠间,柔软紧紧包裹住坚硬,直至释放后的那一秒,他们也曾让律动毫无阻碍地与呼吸同频。 无意间的撩拨最为致命。 忆起往昔,情欲泛滥,陆鹤南的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嗓子很干,眼神也渐渐变得晦暗。 对面的梁眷却不自觉地睁大眼睛,眼神干净清澈,视线是那样自然而然地落在陆鹤南的左手无名指上。 她想探究些什么。 意料之外的,那里空空荡荡,连戒痕都瞧不出来丝毫。 呼吸一紧,梁眷不可置信地又瞥向他的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同样干干净净。除却常年握笔的几处薄茧之外,再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点缀。 她看到走神,竟连烟尾何时被点燃都毫无察觉。 “在找什么?”陆鹤南合上打火机盖子,垂下胳膊,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而后声音喑哑着问。 梁眷回过神来,极难为情地收回目光,用力吸了一口烟后,才讷讷否认:“没找什么。” 陆鹤南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眷一眼,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视线下垂,顺着她刚刚长久注视过的方向,目光在指骨处来回流连。 害怕被看透心事的梁眷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僵硬地抬手将烟送到唇角,烟雾缭绕下,她心虚犯傻,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 “你怎么来了?” 好在陆鹤南没在意,他扬了扬一直拎在手里的纸袋,口吻很慢:“侍应生去卫生间给你送衣服,但没有找到你。” 左腿膝盖那处淤青又在隐隐作痛,梁眷害怕陆鹤南看出端倪,只敢小幅度地屈了屈腿。她忍着痛意,紧抿着唇应了一声,而后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纸袋。 陆鹤南却仿若没看见一般,双眸紧紧盯着她,不为所动。 梁眷讪讪地收回手,将烟咬上唇角,在陆鹤南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吞云吐雾,任由缥缈白烟在日光的笼罩下,逐渐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这是她抽过最久最难熬的一支烟,久到她都忍不住怀疑,这场云里雾里,让人如此猝不及防的重逢,是不是又是港洲深夜里的一场美梦。 五年里,有关重逢的梦她做过很多场,场场都以两个人沉默着擦肩而过告终。 像今天这般顺遂的结局,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梁眷害怕这是梦,更害怕不是。 如若是梦,有生之年,我还能怀揣着再与你相遇的希冀。 可如若不是梦,这次遇见你以后,亲眼看见过你的幸福与圆满,我该如何再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聊此余生? “你怎么不说话?” 骤然响起的冷倦嗓音让梁眷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潋滟着情绪的桃花眼,她苦笑了一下,浑身不自在地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已婚的前男友相遇,该说些什么?书本里没有教过,戏剧里又是怎么演的呢?梁眷想不出,只能苦笑沉默着。 陆鹤南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软下声音安慰:“你别紧张,我今天只是来婚宴上坐一坐,一会就走。” 为什么要来坐一坐?夹着烟的手不受控地颤抖,梁眷垂着眼,心里纠结着,嘴上没敢问。 陆鹤南顿了顿,换了个话题又问:“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啊。”梁眷不假思索地答,像无数次面对镜头采访那般,机械地细数五年来的成就与过往。 “研究生还没毕业,我就拍了《适逢其会》,那部电影还拿了当年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奖,票房也很客观,紧接着第二年——” 第170章 “这些我都知道。”陆鹤南沉声打断她,语气有些焦躁。 娱乐新闻他每天都有看,社交媒体上的各种头条他也只关注一个人的名字,大大小小的颁奖典礼或电影节,凡是有她出席的,他也一场都没有错过。 所以,他不想听那些连陌生人都熟知的内容。 他想知道那些更具体、更深入、更隐秘私人、更不为人知的。 半晌,呼吸平稳过后,陆鹤南忍着心尖凌迟的痛处,平静地说:“你可以说些我不知道的给我听。” 带着火星的烟蒂簌簌落在脚边,又被寒风卷起,熄灭在宽广的皑皑白雪中。 就像那点自以为可以燎原、对抗所有困苦的爱情,最终也将消散在无尽的现实里。 梁眷抬起头,用平生最大的自制力直视着陆鹤南的眼睛,从容地莞尔一笑。 “你想听什么?” 口吻沉静的样子,仿佛但凡陆鹤南有胆量开口问,她就会有勇气言无不尽。 陆鹤南淡笑了一下,没有丝毫迟疑,徐徐逼问:“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是谁?梁眷只怔愣了一秒,就会意过来。 一阵难以言喻地心悸在梁眷的身体里不断放大再放大,她忍着胸腔呼吸不畅的不适感,弯了弯眉眼,勾起唇角,像最出色的演员那般,做出无比幸福的模样。 直至笑到麻木,她才温声答:“挺好的。” “挺好的?”陆鹤南玩味地挑了挑眉头,语调上扬,轻声重复了一遍,怒极反笑。 挺好的,是指他让你承受这么大的社会舆论未婚生子,作为男人,却始终怯懦地站在你的身后,不发一言吗? 梁眷,你看男人的眼光,何时变得这么差? 还是说,你已经爱他爱到深处,情愿自己背负所有的指责与冷眼,情愿不要任何名分与承诺,也要如此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生下他的孩子。 如此,你便可以与他,有了这世间最密不可分的联系——超越这世间最不牢靠的感情,融入世间最为浓重的血脉。 遏制不住的怒意、嫉妒与心痛在这一刹那,齐齐铺天盖地而来。 陆鹤南用力点点头,眼底通红一片。 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什么,也意识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困了他足足五年,也支撑着他度过这五年的某处心底柔软,在此刻,突然碎了。 碎得四分五裂。 是我让你对爱情失望了吗?所以你才要如此狠心地作践自己。 陆鹤南没有勇气去问,他垂着头,下颌线咬得很紧,生硬地岔开话题。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五年里过得好不好?” “不用问,你肯定会过得很好。”梁眷强逼着自己抬起眼,笑容依旧甜美。 陆鹤南抬起腿,不管不顾地又靠前一步,阴沉着脸,执着地问:“哪里好?” 哪里好? 梁眷眼睫轻颤,寒风掠过酸涩的眼眶,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她在回忆,在对比。 五年前的陆鹤南虽也处在高位,却还是要顾及别人的尊严与脸色,不得不弯腰妥协、一再隐忍的事也有太多太多。 不像现在,不想喝的酒就可以不喝;公开场合下,碰见不想逢场作戏的人,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卸下伪装。 你再也不用受制于任何人任何事。 多好。 可这些话梁眷只敢在心里一吐为快,对着陆鹤南,她敛去所有的微表情,只敢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哪里都好。” “是吗?你觉得好?” 陆鹤南怔愣住,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反问的语气像是在自嘲,眸光潋滟,他一错不错地望向梁眷,嘲讽的语气不知道是在笑谁。 ——“都是用你换的。” 第126章 雪落 梁眷换好衣服先行回到宴会厅, 抱着陆鹤南的西装外套,从侧门入场时不自觉地朝桌旁的主座上看了一眼。 空空荡荡,他真的没回来。 仿佛那句安慰她别紧张的——‘坐一坐, 一会就走’不是笑谈。 他真的没回来。 聚集在宴会厅里的人还是那么多,梁眷中途碰见几个熟人,也只是将外套牢牢抱在胸前,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连对方说什么都没有太听清。 以至于转过身,迎面碰上乔嘉敏, 冷不丁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 梁眷有些许的猝不及防。 乔嘉敏的目光太孤傲、太冷漠,带着某种近乎刻薄的审视,让梁眷觉得自己置身这个流光溢彩的宴会厅,仿佛衣不蔽体。 她感到一瞬间的羞耻,为自己片刻前死而复生的心。 “乔小姐。”梁眷主动走上前去,硬着头皮与乔嘉敏寒暄。 该叫陆太太的,可她没有自虐倾向。尽管那个称谓已经划到嗓子眼了, 可无论再如何努力, 也还是没法一气呵成地说出来。 乔嘉敏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没在称谓上做文章。只是随着梁眷一步步走近,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梁眷抱在胸前的那件衣服上。 那是谁的衣服, 敏锐如乔嘉敏, 不会认不出来。 察觉到乔嘉敏的视线, 梁眷的脸上有些难堪。同为女人,她自然明白乔嘉敏眼底短暂闪过的那一刹那敌对。 所以梁眷忙将怀里的衣服递了出去, 许是因为太紧张,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刚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竟然忘记将衣服还回去了。” 梁眷垂下眼,藏起眼底将要倾溢的心酸,再抬眼时,挂在唇边的笑容若即若离,带着恰到好处的几分感激与恭敬。 “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京州,怕是来不及当面归还陆董的衣服了,不如——” 她适时噤声,见乔嘉敏没有伸手的意思,又将衣服向前递了递,等待乔嘉敏将衣服与话茬一并接过。 “梁小姐怎么也不在京州多待些日子?” 乔嘉敏抬手抚了抚垂在鬓边的头发,眸光一转,巧妙地将自己的视线从衣服上移开,转而落在梁眷的脸上。 她没有接过梁眷手里的衣服,也没有接过梁眷戛然而止的话,而是话锋一转,问了看上去很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 她是乔家的大小姐,陆家掌权人陆鹤南的太太,是京州宛如标杆一样的名媛。公众场合下,总要将对话的节奏与方向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一昧地让嫉妒牵着鼻子走。 梁眷撑着僵硬的手臂,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尖,讪笑两声:“京州冬天太冷了,还总是下雪,我有点住不习惯。” 这话绝对算不上说谎。 现如今的梁眷,实在没法再以平常心,去看待任何一个时常在冬季飘雪的城市。 八年前,他同她正式告白的那一夜,北城漫天飞雪。 五年前,他与她分手前的最后一面,京州雪雾弥漫。 为什么分手后的五年里要定居港洲?因为港洲常年无雪,不会蓦然将她的思绪带到回不去,也走不出的痛苦回忆里。 “这样啊,不过确实很少见你在大陆露面——”乔嘉敏点点头,拉长语调应了一声。 梁眷的这番说辞,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进去多少,又信了多少,只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些许融化的迹象。 乔嘉敏重新勾起唇,笑容从容又大方,抱在胸前的胳膊也终于舍得垂下来一只,施施然接过梁眷手里的衣服。 又用指尖仔细地捋平衣服上的每一寸褶皱,用力的像是要抹去谁残留下来的痕迹。 “我老公这个人啊,就是这样,面冷心热,你也别太把他帮你这件事放在心上。” 乔嘉敏微垂着眼睑,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小臂上的外套。 许是左袖上的深色酒渍太过碍眼,让她想起了什么,她顿了顿,呼吸凝成微弱的一线,静默片刻,才僵硬着嗓音继续说。 “今天无论是谁坐在他旁边,发生这样的事,他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乔嘉敏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宽慰,不如说是披着温和表象的警告。 但梁眷是个聪明人,只怔忪了两三秒,就听懂了乔嘉敏别有用心的弦外之音。 “你说得对,陆先生——”她轻轻颔首,眉眼舒缓又乖顺,沉默的数秒里,像是在认同乔嘉敏所说的话,“他确实是个顶顶好的人” 暗流涌动的对话,被一道突兀的女声打断。 “嘉敏!你怎么还在这?” “怎么了?”乔嘉敏闻言脚尖轻转,笑了笑,说话时口吻甜美到让人恶寒。 “我这不是好不容易碰上擅长拍文艺片的大导演,不得抓住机会好好请教请教?” 梁眷本想趁机告辞走人的,见乔嘉敏话语里提到她,又只好扯出笑容陪乔嘉敏一同停留在原地。 叫住乔嘉敏的是个体态丰腴的女人,看年纪,应该算是乔嘉敏的长辈。 上了年纪的富太太对文艺电影不感兴趣,故而只是礼貌地与梁眷对视一眼,就将话题不动声色地重新落在乔嘉敏身上。 第171章 “我刚刚陪侄女去停车场拿东西,正好在那里碰到鹤南了。”富太太亲昵地揽住乔嘉敏的手臂,故意压低声音,冲她挤眉弄眼。 “是吗?他原来去停车场了啊,我说怎么突然找不到他。” 听到她提起陆鹤南,乔嘉敏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衣服,下意识轻声反问了一句,而后又忙为自己的不自然找补。 “我侄女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站着,他说是在等人,我拍脑门一想,除了等你,他还能等谁啊?” 富太太自顾自地说得喋喋不休,没注意到乔嘉敏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他走之前跟我说要去陪沈老爷子喝杯茶,想来应该也是刚刚喝完。”乔嘉敏咬着唇瓣,小幅度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钻戒。 “所以我这才赶紧回来找你!”富太太激动地扯了扯乔嘉敏的手臂,推着她往门边走,满脸暧昧,“赶紧去停车场找他吧,别让他等着急了。” “那我就先走了。”乔嘉敏踩着高跟鞋慢慢转过身来,眼底那抹不自信在与梁眷四目相对之前,及时敛去。 “梁小姐,祝你回港顺利。”她眨了眨眼,落落大方的微笑,礼数周全的与梁眷告别,“有机会去港洲找你喝茶聊天。” 港洲,港洲,这道逐客令下得很巧妙,只是实在不需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 梁眷抿唇笑了笑,用极强的自制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感谢乔嘉敏的邀约,并回以她让人心安的承诺:“一定。” 婚宴将要行至尾声,梁眷不得不收拾好情绪,陪着关莱到处敬酒,直至送走在场的最后一位女眷。 但沈怀叙仍不得闲,故而偌大的宴会厅里此时只剩下梁眷和关莱两个人。 “你膝盖那怎么了?”关莱累瘫了,不顾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梁眷左膝上的淤青。 梁眷闻言撩起裙摆,垂眸睨了一眼,这才发现左膝那处淤青,不知何时肿了起来,模样甚是吓人。 “可能是刚刚碰到哪了吧。”梁眷放下裙子,浑不在意地答。 “不疼吗?”关莱蹙着眉,仍一脸担忧,注意力全都放在梁眷的膝盖上。 不疼吗? 不问还好,一旦有人问了,那股钝痛就后知后觉地从心底蔓延,直至痛意与呼吸融为一体,成为她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梁眷被问得毫无防备,以至于澄澈的眼睛霎时流出一行酸楚的泪。 明明五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再听到,心里还是会那么痛呢? 他们是夫妻,白天要共处同一屋檐下,夜晚更是要同塌相拥而眠。一场应酬结束,作为丈夫,他等自己的妻子一起回家,不过是这世间最寻常的二三事之一。 没什么可过多置喙的,更没什么无法理解的。 他已经如她五年前所愿,放下所有牵绊私情,背负起不容闪失的家族责任,安安稳稳地一步一步继续朝前走了。 只有她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替谁难过,又在难过些什么。 “梁小姐,太好了,您还没走!” 有侍应生拎着一个香槟色纸袋,从门口急匆匆跑来。 “怎么了?”梁眷应了一声,在转身前,不留痕迹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 侍应生在梁眷面前站定,呼吸还没等喘匀,就将手里的香槟色纸袋递了过去。 “这是阮小姐替我们转交给您的。” “哪个阮小姐?” 梁眷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没将这个姓氏与婚宴上遇到的熟人对上号。 她迟疑地从侍应生手中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的,不过是些最寻常的跌打损伤药剂。 关莱倚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细细回忆着礼宾名单:“今天到场姓阮的女士,好像只有一位阮镜齐。” 梁眷心下了然一瞬,但并未完全。 因为她和阮镜齐之间虽说是有些交情,但也只停留在四年前《适逢其会》的招商引资上。 那点因利益而产生的牵扯,似乎不足以如此长情。 这份莫名其妙的关心关注,亦或是投诚示好,让梁眷受之有愧,以至心虚不安。 —— “怎么来得这么慢?” 坐在后座的陆鹤南听到车门拉开的声响,没睁眼,只嗓音低沉地说上这么一句。 他在停车场里等了很久,以至酒意上头,险些睡着。 “小舅舅,这里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区,你只管发号施令说要一些跌打损伤药剂,却丝毫不顾我的死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买那些药,费了多大的劲!” 阮镜齐拉开车门,上了车后座,噘着嘴坐在陆鹤南旁边。但她也只敢抱怨到这种程度,其他过分出格的话,愣是不敢多说一句。 “药送到了?”陆鹤南脸色稍霁,在室外光线映进车窗的刹那,缓缓睁开眼。 “我交给侍应生了。”见陆鹤南睁眼,阮镜齐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坐得板正,答话时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若要细看,便会发现阮镜齐的眉眼处与脸庞轮廓,和谢斯珏有几分微妙的相似。 同母异父,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弟,血管里又留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脾气秉性,总有些许共同之处。 阮镜齐对陆鹤南也是又敬又畏的,但她比谢斯珏年长两岁,又占了性别上的优势,故而说话时,偶尔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舅舅。”阮镜齐抿了抿唇,低声唤。 “怎么了?”陆鹤南定定地望向车外,似是从京州的落日景色中分心应她一声。 “你是和梁眷导演认识吗?” 阮镜齐鼓起勇气,诚惶诚恐地问出来,但她的勇气不算多,以至于话音刚落,就变得提心吊胆。 潜意识里,阮镜齐觉得,陆鹤南不会回答她这个无聊透顶的问题。 就像五年前,她正好端端地躺在国外海滩度假,却被陆鹤南一通电话召回国内。 他甩给她七千万,没说任何理由,只是要她以她自己的名义,去江州随便收购一个资产明细清楚,各项手续合法合规的公司。 而后再联系祝玲玲,同她说要投资《适逢其会》那部电影。 彼时的梁眷是导演界的无名小卒,祝玲玲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女星。 从导演到主演,阮镜齐不知道这部电影究竟有什么投资价值,竟值得让陆鹤南亲手布局。 可阮镜齐虽是个玩世不恭的大小姐,却也没有败家到这种程度。 所以她诚惶诚恐地揣着七千万,背着陆鹤南私自做了好一通市场调查,而后她才知道,偌大的娱乐圈业内,竟无一人有意愿投资这部电影。 但钱是陆鹤南给的,阮镜齐就算再心惊胆战,也还是按照他的指示一步一步照做了。 从收购公司到电影成功上映,她足足问过陆鹤南三遍为什么,但他一遍都没答。 只是站在京州壹号公馆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京州辉煌盛大,却也无比孤寂落寞的夜景,一个人抽了很久很久的烟。 后来《适逢其会》横扫各大电影节全部奖项,导演梁眷也自此成为业内最炙手可热的导演之一。 凡是她要筹划拍摄的片子,哪怕电影故事梗概都还没有想好,也再也不用为了招商引资发愁。 直至那时,单纯懵懂的阮镜齐还以为是陆鹤南投资眼光毒辣,作为识人善用的伯乐,能够慧眼识珠,一眼发掘出最有才华、最有潜力的导演。 就当阮镜齐因为《适逢其会》的票房,赚的盆满钵满,正满心欢喜地等待陆鹤南下一步指令的时候,他却不容置喙地告诉她—— “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仿佛江洲那个斥资七千万收购的房地产公司,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帮助《适逢其会》度过投资难关而已。 有钱为什么不赚?什么叫到此为止?什么样的程度能算作打扰?一场恋爱都没谈过的阮镜齐想不明白。她带着这个问题,去问刚刚经历过失而复得的小姨陆雁南。 陆雁南却告诉她:“以现在此时此刻的情谊为终点,叫到此为止;再爱,也不在你的人生中出现,叫再不打扰。” 果不其然,车厢内静悄悄的,阮镜齐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陆鹤南终是什么也没说。 阮镜齐咽了咽口水,仗着陆鹤南平日里的宠爱与纵容,再次鼓起勇气,问了第二个问题。 “小舅舅,你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去送药啊?” 做好事不留名,这不像陆鹤南最近这五年的行事风格。 这次陆鹤南依旧没答,他半阖着眼,好似睡着了。暖融融的夕阳落在他的身上,从瘦削的肩膀蔓延到白皙的手腕。 阮镜齐没再执着等待陆鹤南的答案,因为她坐在他的身侧,俯身盯着他手腕上的伤疤,看入了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这道疤痕,狰狞破碎,一如他过去五年满地狼藉的生活。 第172章 第127章 雪落 明知道他在停车场等的不会是自己, 但当乔嘉敏踩着高跟鞋,带着唯一一分希冀,匆匆赶到停车场, 亲眼见证人去楼空的那一秒,还是遏制不住的难过了一瞬。 从前她想,不过联姻而已,没有感情基础也无妨, 圈子里表面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在少数。别的女人能过的日子,她咬咬牙也能心平气和地过下去。 她不贪心, 甚至没想过要和他举案齐眉。 但乔嘉敏没想到, 陆鹤南竟然连在外人面前的这点尊严与脸面,都吝啬给她。 “太太,您怎么出来了,是婚礼结束了吗?” 看见乔嘉敏突然出现在停车场,一直坐在休息室里的司机赵绪文赶忙跑出来。他是乔嘉敏从乔家带来的,陆乔两家联姻后,也一直只服务于乔嘉敏一人。 太太?乔嘉敏不禁被这个称呼给逗笑了, 就她现在这个处境, 算是哪门子的太太? 乔嘉敏这幅哭笑不得样子, 吓得赵绪文大气不敢喘, 他垂着眼, 双手不安地交握, 默默站在一旁, 等待乔嘉敏的下一步指示。 都说乔家手段最狠辣的是太子爷乔嘉泽,可凭借赵绪文龟缩在乔家这些年的经验来看,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分明是大小姐乔嘉敏。 “刚刚看见先生了吗?”乔嘉敏收拾好情绪, 微微偏头,模样淡漠地问了一句。 见乔嘉敏问话,赵绪文下意识挺直脊背,点点头:“看见了,先生刚走没多久。” 乔嘉敏朝前走了几步,指尖握住门把手,状似随意又问:“他是自己走的吗?” 赵绪文不安地咽了咽口水,诚实答:“不是。” “他和谁一起走的?”乔嘉敏定在原地,口吻很淡,只是周身气息莫名沉了许多。 赵绪文皱了皱眉,在乔嘉敏的注视下,努力回忆着:“好像是阮小姐。” 原来是阮镜齐,不是那些乱七八糟,天天想着如何捞金上位的女人。乔嘉敏松了一口气,只是下颌线仍紧绷着。 她垂着眼拉开车门,坐进车后座,又将陆鹤南为别人遮风挡雨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自己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太太,是要去嘉山别墅还是回香枫府?”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在即将驶过第一个岔路口之前,赵绪文通过后视镜偷偷瞥了一眼乔嘉敏,低声问道。 今天是周六,如若不是参加婚礼,按照过去五年的惯例,乔嘉敏此时此刻应该坐在嘉山别墅的花园里,陪宋若瑾喝茶。 可如今时间已过黄昏,天色都已经彻底暗了,此时登门叨扰似乎不太合适。 两相权宜之下,乔嘉敏应该会直接回香枫府。赵绪文如此想着,不自觉地握着方向盘微调方向,并入右侧待转车道。 香枫府别墅群坐落在京州东郊,背靠自然森林保护区,又紧邻着护城河,算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一点是,香枫府位于璞柳园和嘉山别墅之间,无论是去往乔家,还是赶往陆家,驱车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宋若瑾当初为彰显对儿媳妇的诚意,在京州各处一口气置办了好几处婚房,供乔嘉敏挑选。而乔嘉敏在那么多豪宅里,一眼挑中香枫府,也正是看重它优越的地理位置。 孝顺公婆、贤良淑德的名声,她不能不要。 可她没想到,订婚一年,结婚四年,交替往来不休的五个春夏秋冬里,陆鹤南竟从未踏足过香枫府的大门,哪怕一次,哪怕是新婚当夜。 他固执地独自住在壹号公馆里,不知道是在固守哪门子曾经。 靠在车窗上假寐的乔嘉敏眼睫颤了颤,她将满是泪痕的脸隐匿在车窗外昏暗的夜景下,满是疲惫的眼底,还残留着破碎到早已拾不起来的骄傲。 她其实很想去壹号公馆,对着陆鹤南歇斯底里一通。 但就在赵绪文即将错过高架桥之前,她忽然又怕了,嘴唇翕动,最后颤声说:“算了,回香枫府吧。” —— 壹号公馆在阮镜齐看来,应该是陆鹤南不容许外人轻易踏足的禁地。 这里的装潢还保持着五六年前的陈旧样子,阮镜齐造访的次数虽然不多,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但凭借着女人超强的第六感,她觉得陆鹤南是在竭力保护,某个女人曾在无意间留下的生活痕迹。 最右侧的电梯直达顶层二十八楼,阮镜齐亦步亦趋地跟在陆鹤南的屁股后面,铬色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走廊里,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陆琛。 “怎么不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密码。” 陆鹤南掀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一眼陆琛,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你不是还没回来吗?”陆琛理直气壮地耸耸肩,摸了摸阮镜齐的头顶,“这不是想着多给你留点私人空间,万一里面有什么小秘密呢。” 什么秘密?阮镜齐疑惑地眨了眨眼,抬头望向陆琛寻求答案。 可惜陆琛并不在意她的死活,朝平静的湖面上抛下这颗石子之后,就松开对阮镜齐的禁锢,随陆鹤南一道迈进门内。 “昭昭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陆鹤南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挽到臂弯上,活动手腕的时候随口问。 “她后天在江洲有两场通告,我刚把她送上飞机。” 陆琛熟练地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半旋开瓶盖后,转身丢给阮镜齐一瓶,再转过头时,视线自然地落在陆鹤南的左手手腕上——白皙的皮肤上,暗粉色狭长狰狞的一道。 “怎么今天没戴表?” 陆琛的音量不大,但问得却煞有其事,勾得窝在沙发角落里,看娱乐小报看得不亦乐乎的阮镜齐,也跟着抬头。 冷不丁被陆琛问起,陆鹤南怔愣了一瞬,神情不自在地放下袖子,堪堪遮住那处疤痕。 “戴了,上车之后才摘。” 他解释的声音很轻,垂眸时小心翼翼遮掩的样子,带着几分阔别许久的软弱。 陆琛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陆鹤南的这一面,蓦然见到,眼眶竟然有些发酸。 “没让别人看见吧?”趁阮镜齐不注意,陆琛走近几步小声问。 陆鹤南勾唇淡笑了一下,再抬眼时,又回到往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眉梢上挑玩味地反问,好似破罐子破摔:“我怎么敢让别人看见?” 陆家的当前掌权者,中晟不容置喙的最高决策者,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自杀未遂的伤疤,这是多么劲爆的新闻、可耻的事实。 如若让媒体亦或是其他有心人知道了这件豪门秘辛,那么陆家,恐怕就要再次成为整个京州的笑话。 有几个人会真的在意他疼不疼呢? 作为旁观者,他们只会冷嘲热讽地说,这人真是脑子有病,好日子过够了,才想着去死。 陆鹤南有时静下来细想,那些人好像也没有说错,这日子每天折磨得他心力交瘁。太阳每天照常东升西落,他却只觉得厌烦。 他确实是活够了。 陆琛深夜前来是有深意的,但那些话不适合当着阮镜齐的面说,所以他偏过头,将矛头对准阮镜齐。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今晚打算睡在这?” 阮镜齐忙直起身摇头,拎着包穿上鞋子就赶紧关上门。 她什么胆量?陆鹤南这里又哪有容她睡觉的地方?她厚着脸皮一路从喜落半山跟到这,不过就是为了打探一下陆鹤南和梁眷的虚实。 直觉告诉她,小舅舅和这位大导演之间肯定有故事。 相比于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谢斯珏,阮镜齐更能耐得住性子。来日方长,她早晚能知道全部真相。 “怎么了哥?出什么事了?” 陆鹤南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房门刚一关上,就半阖着眼,懒散开口。 “你今天是故意去沈家婚宴的吧?”陆琛也没藏着掖着,单刀直入问得毫不留情。 没等陆鹤南回答,他就又沉着嗓音徐徐逼问:“你是不是提前知道梁眷今天会回京州?” 陆鹤南气息一紧,避重就轻,只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关莱的婚礼,梁眷不可能不来。” 陆琛顿时了然,明白陆鹤南这是变相将两个问题都回答了。 “鹤南,五年了,我以为你放下了,更何况你和乔嘉敏已经结婚了——”陆琛叹了口气,没忍心继续说下去。 “大哥,知道的。” 陆鹤南倏地睁开眼,他一字一顿,口吻笃定又决绝,像是在同谁宣战。 “从我被迫答应和乔嘉敏结婚的那一天起,我想的就是如何和她离婚。” 陆琛听得一时哽住,沉吟片刻后,不得不狠心提醒陆鹤南:“就算你早晚会离婚,可梁眷已经有孩子了。” “那又如何?她不是还没结婚吗?”陆鹤南浑不在意地哼笑一声,轻浅的笑声似乎是从喉头深处滚出。 第173章 “我不在乎她有没有孩子,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她。” 喑哑的嗓音,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宽阔空寂的客厅里,掷地有声。 今夜京州乌云密布,不见丝毫月色,偌大的二十八楼唯一的光线来源,是沙发扶手旁那盏不起眼的落地台灯。 暗黄色的光线柔柔地落在陆鹤南的脸上,最终湮没在那双晦暗深沉的眼眸中。 明明他的神情依旧从容平和,只是周身气息冰冷得可怕,但那种阴晴不定的样子令陆琛感到陌生,仿佛陆鹤南已经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连自我了断都不怕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 “你——”陆琛想开口再劝些什么,但滚到嘴边的话却是那么单薄。 他盯着陆鹤南看了好一阵,拧起的眉毛渐渐舒缓,最后只吐出一句:“昭昭下周四过生日,生日party定在人民路的雁回。” 陆鹤南怔怔地抬起头,没明白陆琛的意思。 “昭昭也邀请梁眷了,我猜她不会不来。”陆琛别开眼笑了笑,似是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妥协。 可他又不能不妥协。 毕竟他就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样,用陆鹤南的性命来做人性的赌注。 陆家也许输得起。 但他和陆雁南作为兄姐,却再也无法承受所见之处,满是鲜血的那一天。 —— 蒋昭宁的生日party邀请的人不多,算是个熟人局。梁眷推门而进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 “怎么回事啊大导演?今天不给我这个寿星面子是吧?” 甫一看见梁眷蹑手蹑脚地进来,抱着麦克风唱得正欢的蒋昭宁,忙将麦克风塞到别人手里,自己端着三杯酒,气势汹汹地坐到梁眷身边,摆明了是要让她喝酒赔罪。 许久不喝,酒量倒退的梁眷,看见那三杯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故意迟到的,而且真的是有苦难言。 照看康康的保姆白天家里有事,今天正好又赶上崔以欢在京州的分公司开年初大会,照看孩子的重任只得落在梁眷一个人的肩上。 直到保姆在傍晚时分匆匆赶回,她才得闲来赴约。 “昭昭,眷姐现在好像不能喝酒吧?”坐在沙发角落里的谢斯珏,见蒋昭宁上来就劝酒,一脸担忧。 玩到兴头上的蒋昭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按娱乐媒体报道梁眷‘未婚生子’的日期来算,梁眷现在应该还在哺乳期。 还要日日给孩子喂奶的新手妈妈,好像的确不能喝酒。 蒋昭宁抱歉地吐了吐舌头,作势要将酒杯送到自己的嘴边,在只差一毫厘的时候,却又被梁眷伸手拦下。 “干嘛啊?”梁眷将酒杯从蒋昭宁手中夺过,而后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佯装嗔怪道,“已经送到我手边的酒,还想着再拿回去?” 梁眷在娱乐圈里虽混得开,但能够算作真心朋友的人却没几个,蒋昭宁算是其中之一。过生日这样开心的日子,梁眷不想让她扫兴。 借着将酒杯递到唇边的功夫,梁眷趁机扫视了一遍全场——陆鹤南不在,奇怪的是陆琛竟也没来。 这个酒吧里的酒看着五颜六色,像果汁,入口时也很甘甜爽口,带着浓郁的果香。梁眷没有多想,借着给蒋昭宁赔罪的幌子,一口气爽快地喝了三杯。 周围人的起哄声一声高过一声,每个人都一脸认真地夸她酒量好,梁眷还只当他们是在不走心地开玩笑。 直到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头也变得昏昏沉沉,为数不多的清醒意识划过大脑,梁眷这才慢半拍地发觉那三杯酒的度数,应该远超她平日的能力范畴。 一整颗心都扑在梁眷身上的谢斯珏,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 “眷姐,你怎么了?”绕过包房里的大半个沙发,谢斯珏浑身僵硬地扶起梁眷,唯恐手上用力没有分寸,弄疼了她。 梁眷借着谢斯珏胳膊上的力道,慢慢坐直。酒精上涌,她的感官已经变得迟缓,呆坐着缓了好一阵,才能认出坐在身边的人是谁。 “斯珏,我没事。” 梁眷淡笑着,不留痕迹地拂开谢斯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而后一个人撑着矮桌,慢吞吞地起身,凭借来时的记忆,兀自朝包房门边走。 “眷姐,你是要去哪?” “头有点晕,想去外面吹吹风,你和他们接着玩,不用管我。” 尽管梁眷把关系撇得很清楚,但谢斯珏放心不下,固执地跟在梁眷身后,一双手环在她的四周,虚揽着她。 只是每每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脊背,就会被梁眷敏锐地避开,像是某种应激条件反射,禁止陌生人的一切触碰。 一时之间,谢斯珏都忍不住怀疑,梁眷是真醉还是装醉。 汗涔涔的指尖搭在包房门把手上,梁眷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只是手腕还没等下压用力,房门就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包房外的刺眼光线霎时毫不留情地照进屋内,站在门口的梁眷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脚步虚浮,一连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而后腰身一软,径直跌入进一个不算太温暖的怀抱,环在她腰身间的臂弯更是冰凉。 梁眷浑身绵软,贪恋地蜷缩在这个怀抱里,鼻尖在那人的衣襟处用力嗅了嗅。 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弥散在那里,周围还夹杂着一缕清新干净的湿润感,那是京州冬夜枝头残雪的气味。 在最会下雪的北城生活了足足四年,没有人能比梁眷更熟悉这种味道。 有人在今天这个平凡的深夜,匆忙结束其他应酬,不知为谁,冒雪前来。 站在梁眷身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谢斯珏看呆了。他怔愣地注视着陆鹤南铁青的脸,刹那间,竟没勇气将眼前缠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 热闹欢快的包房在这一刻齐齐安静下来,只是越是安静的氛围,就越是让人心慌。 “小……小舅舅。”谢斯珏咽了咽口水,讷讷地唤了一声。 双臂间牢牢抱着的,是这世间最难戒的瘾。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克制地闭了闭眼,问话时语调尽量平静,只是嗓音过分喑哑。 “是谁让她喝这么多酒的?”出口就是质问。 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共同沉默几秒,重压之下竟无一人敢答。 梁眷的思绪在这一刻短暂回笼,软绵绵的手掌抵在对面人的肩膀上,挣扎着想要起身。陆鹤南不许,姿态强硬地又将她扣回到自己的怀抱里。 “是我自己,你别怪他们。”挣脱不得的梁眷瘪了瘪嘴,瘦削的下巴紧贴在陆鹤南胸口上,眼神迷离着。 两道呼吸在灯光下不停地相互纠缠,一道轻浅,带着闷热的酒意;一道沉重,带着炙热的情欲。 双臂不断收紧再收紧,箍得梁眷吃痛一声,陆鹤南才缓缓收力。 “知道我是谁?” 他下颌线咬得很紧,一字一句问得很用力,生怕梁眷会说出另一人的名字。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呼吸也凝结成微弱的一线,整个人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感官记忆比理智思绪先一步妥协,梁眷眼眶莫名一热,蓄着泪。而那些徒劳支撑住全身,以至于让自己别太狼狈的单薄力量,也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她有人可以依靠了,所以不用再故作坚强。 今夜只当是酒劲上涌,老天成全,让她神志不清的最后放纵一把。 梁眷吸着鼻尖,声音又娇又软又委屈,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与抱怨:“陆鹤南,我好难受。” 陆鹤南脊背僵硬了一瞬,敛着风霜的眼眶霎时间红了。 时隔五年,她终于又肯这样一板一眼地轻声唤他的名字。 陆鹤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道一声久违。 第128章 雪落 喝醉酒的梁眷很乖, 不哭不闹,只是站不稳,纤细的腰身被陆鹤南紧紧禁锢着, 乖顺地趴在他的颈窝处,鼻音浓重,险些喘不上气。 “难受……想走……”梁眷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含糊不清。 陆鹤南静了静, 腾出一只手拨开迷蒙在她眼前的头发,沉声引导她:“想去哪?” 梁眷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瞳孔不自觉地涣散, 思考时不自觉地蹙起眉——这里是京州,是人生二十七年来,最令她没有归属感的地方。 身如浮萍一般在京州游荡,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跟我走好不好?” 陆鹤南没给梁眷选择的机会,抬手揉了揉她泛红的眼尾,明明是在跟她商量,可声音温柔低缓的像是蛊惑。 他也不知道梁眷听懂没有, 只看见她挂着泪珠的眼睫不停轻颤, 唇瓣轻咬着, 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明明脸上是一副纠结的样子, 却始终顺凭心意, 没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呆愣着站在旁边, 久久无法回神的谢斯珏, 听到陆鹤南的这句话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在陆鹤南弯腰打横抱起梁眷的瞬间,不受控地高声喊了出来。 第174章 “小舅舅, 你不能带走她!” “为什么?”陆鹤南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睨了谢斯珏一眼。 他手上动作不停, 甚至还有功夫用眼神请求包房里的其他人,帮他把梁眷的大衣和手机拿过来。 “因为,这……这不合适,你已经结……结婚了。” 陆鹤南的压迫感太强,谢斯珏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抬起头与之对视,只好垂着头绞尽脑汁地阻拦。 “眷姐她到底是个公众人物,如果被粉丝或者狗仔拍到……” 可是他越说越不自信,以至于声音渐小,说到最后竟自觉噤声,只因为那理由对陆鹤南而言太苍白,太荒唐。 区区无良狗仔而已,拿钱就能摆平的事,陆鹤南又怎么会怕? 陆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又看了多久。甫一看见他,谢斯珏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刻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舅舅——”他欲言又止,期盼陆琛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陆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斯珏一眼,目光转而又落在陆鹤南的身上。他用力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脸上的神情让人分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心事重重。 “车已经在地下停车场等着了,出了电梯门就能看到。” 陆鹤南垂着眼点点头,抱紧怀里的人,一句多余的话没说,转过身,撇下身后各式各样的复杂目光,径直抬腿走出屋外。 谢斯珏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想追出去,只是刚迈开步子,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陆琛伸手拦下。 “斯珏,这是我第一次提醒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陆琛弯了弯眉眼,很温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斯珏浑身战栗着,心绪难平。少年人的爱勇敢且无谓,他不甘心地偏过头,却在陆琛的眼中,读出了严厉的警告。 “梁眷绝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她和陆鹤南之间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能管。” —— 车子里的暖风开得很足,与车窗外人行道上的皑皑积雪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疑心是不是有一只脚跨入任意门,否则怎会蓦然来到春天。 温暖让人莫名困倦,在车子平稳驶过第三个路口的时候,梁眷窝在陆鹤南的颈窝处舒服的蹭了蹭,喟叹一声,像小猫撒娇,而后慢慢睁开湿漉漉的眼睛。 坦白说梁眷的酒量并不差,只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陪新手妈妈崔以欢健康饮食,许久不沾酒有些生疏,今天又是带着情绪,冷不丁一连喝了三杯,这才醉了。 那股憋闷恶心在胸腔里消散之后,梁眷的思绪曾短暂地清晰过一瞬。 她靠在陆鹤南的胸膛上,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昏黄路灯,不过刹那,清晰的光线就变成浑浊的暗影。 新一轮混沌酒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重新占领理智高地。 路口绿灯倏地亮起,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苏云杰屏住呼吸,壮着胆子,借着起步时观察路况的绝妙时机,通过后视镜的反射,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的情形。 苏云杰的职业操守其实很高,从业以来从未越界过分打探什么。怪只怪被陆鹤南抱进车里的那个女人,太过家喻户晓。 蠢蠢欲动的好奇本能,突破了苏云杰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道德防线。 一尘不染的后视镜,将一切不可名状的场景,展现的无所遁形。 原本老老实实倚靠在陆鹤南怀里的梁眷,不知何时伏在了他的腿上。 白皙病弱的面庞上两道细眉轻蹙着,柔软无骨的手掌无意识地抵在陆鹤南腿间,某处晦暗紧绷的地方。 这一眼看得苏云杰这个不到三十岁,正是欲求不满,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心头一热。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苏云杰咽了咽口水,强逼着自己别开了眼。 若按时间来论,苏云杰跟在陆鹤南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但像今天这般活色生香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 自打三年前乔振邦光荣退休,陆鹤南被正式任命为中晟执行董事的那天起,苏云杰就被陆琛从江洲派往京州,指给陆鹤南做司机。 三年时间里,无论是每日上班往来通勤,还是去外地公务出差,作为司机苏云杰都随行在侧,勉强能担得上一句朝夕相处。 在苏云杰看来,陆鹤南这个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与女色更是无缘。 平日里话也不多,除却必要的对话外,几乎很少主动与他交谈。每日坐在后排车座,不是在用平板处理公务,就是抓紧时间阖眼假寐。 性子虽然看上去清冷内敛,但与人相处时,举手投足间从来都是一派优雅从容好风度,让对方感觉到如沐春风更是常态。 苏云杰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瞧了三年,总觉得那缕温柔春风从来都吹不到陆鹤南的心里,每每刚一掠过心尖那座高山,就在顷刻间被雪意驱散。 就如他眼底的笑意一般,短暂又易逝。 至于外界最为关注的夫妻感情,苏云杰判断不出来。 因为他虽是给陆鹤南做了三年司机,车上也载过不少让普通人望而却步的达官显贵,但却从来没有载过那位传说中的陆太太——乔嘉敏。 陆鹤南的平淡生活里,看不出丝毫女人存在的痕迹。如若不是刻意记起,苏云杰有时候都要忘记,陆鹤南的已婚事实。 从雁回酒吧出发,驶向壹号公馆的路,陆鹤南一个人走过千百回。什么时候转弯,什么时候上高架桥,几乎是刻在肌肉记忆里。 印象中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今天却是格外漫长。 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上下滚动的喉结、被一再挑逗的神经,得不到释放的紧绷。 陆鹤南知道,自己备受煎熬的意志力,已经处于濒临覆灭的最高限值。 他一遍遍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梁眷真正所愿。她是喝醉了,行动完全不受意识所控,而自己也不应该这样趁人之危。 可当梁眷温热的呼吸,再次喷洒在他单薄的西裤上,陆鹤南紧闭着眼睛,认命般承认自己的无耻。 因为他舒服的,几乎忍不住立时发出喟叹。 分别五年,他竟忘了,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做不了正人君子。 “梁眷,醒醒。” 炙热颤抖的指尖搭在梁眷滑腻的脖颈上,陆鹤南忍过一轮律动浪潮,在潮落后慢慢睁开眼睛,嗓音发紧地唤她一声。 睡梦中的梁眷意识尚存,听见有人喊她,就不情不愿地呜咽一声,当作应和。 可这声应和太过敷衍,梁眷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泛红的鼻尖紧贴着热源,不管不顾地又往上挪了两寸。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深呼吸一口气,和灵魂深处的欲望持久对抗着。他想像赌徒一般放纵,过有今朝没明日的生活。 但他更不想让梁眷后悔。 他无比确信,如若他今天胆敢越过雷池一步,等到梁眷清醒之后,一定会以十倍惨烈的方式报复回来。 “乖,听话,坐直了好不好?” 陆鹤南放软声音,一手扣住梁眷的后脑勺,一手握住她的肩膀,手上用了些力道,无情地将梁眷的上半身拉起。 梁眷吃痛一声,怔怔地睁开眼睛,眼神仍迷离着,和陆鹤南对视一眼,就重新跌回到他的怀里。 陆鹤南克制着,没再让梁眷的身形下滑一步。 火车朝着脱轨的方向渐行渐远,在场唯一清醒的人,有义务调转车头,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哪怕是与心中所愿背道而驰。 车子又驶过两个路口,距离壹号公馆只差最后三公里。 陆鹤南习惯性垂眸睨了梁眷一眼,见她垂着头,模样呆呆地睁大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腰腹肌肉下的某处隆起。 “醒了?” 他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问,而后用大衣宽大的衣摆遮住欲望的不堪。 梁眷没答,视线也没避开,只是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适应了车内昏暗的光线之后,她转而将目光落在陆鹤南的大衣袖子。 “这里的纽扣呢?” 梁眷紧抿着唇,指尖小心翼翼地在陆鹤南外套的袖子上来回轻碰,却没摸到记忆之中的那种冰凉触感。 她摇了摇头,委屈的脸上渐渐泛出焦急,似是急于否定什么。 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分明记得关莱婚礼那天,他披在她肩膀的那件西装外套上,袖口处有并排三枚漂亮的纽扣,棕褐色的,个个晶莹剔透。 陆鹤南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另一边,他怕梁眷发现左手手腕上的端倪,所以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搭在了左手手腕上,而后才放下心来轻声反问。 “什么纽扣?” 他今天穿的是大衣,又不是西装,哪来的纽扣? 喝醉的人不讲道理,或许会让人厌烦。 但喝醉的女人会同你撒娇示弱,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不讲道理。 眼底的湿润卷土重来,梁眷却顾不上擦眼泪,她抽噎着,拧着眉,试图断断续续地解释,却哭得语不成调。 第175章 陆鹤南听得一头雾水,他努力抓住几个还算清晰的字眼,再拼凑在一起,试图抓住什么重点。 梁眷哭累了,将脸埋进陆鹤南的臂弯里。 骤然暗下去的光线,让那段令人失落的回忆短暂地浮出水面。 原是她忘了,哪里还有纽扣? 无论是人还是衣服,她都已经体面地送回到另一个女人的手中,物归原主了。 梁眷勾起唇,自嘲地笑了笑。 她直起身子,用手指一寸寸抚平陆鹤南衣服上的褶皱。而后借着窗外月色,她睁大眼睛,努力看清陆鹤南的眉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用哭腔质问。 “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留给我。” 第129章 雪落 苏云杰竖着耳朵偷偷听了一路, 因为分心,车速也在不知不觉间降下许多。 空气中蓦地静了几秒,陆鹤南目光深沉地紧缩在梁眷的脸上, 他看了许久,妄图从中看出几分名堂。 但他忘记了,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浸染久的人,耳濡目染, 涉世未深时所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伪装。 兀自看了将近一分钟, 除却挂在腮边那两行不知道是为谁而流的眼泪之外, 陆鹤南什么都没看出来。 直至梁眷那句暴露心绪的质问脱口而出,凝固在陆鹤南周身的那股沉重氛围,才倏地变得松弛。 不舍得把衣服留给她?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舍得这个字眼,总能轻易让人联想到暧昧深处。 一贯稳操胜券,从容不迫的眉眼短暂地闪过一丝茫然。 他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事到而今,已经与别人生儿育女的梁眷, 心底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梁眷。” 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 不敢有丝毫窃喜。 他手掌一翻, 强势地将梁眷的手压在自己掌下, 十指紧扣, 带着强烈的掌控欲, 口吻是罕见的紧张与期待。 “你——” 可惜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梁眷的注意力被这通电话全然牵走,目光也从陆鹤南的身上尽数移开。 她从陆鹤南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 迟缓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后, 径直按下接通键,眉眼温柔,讲得认真。 被迫止住话题的滋味不好受,陆鹤南勾起唇角,无声地自嘲,独自消化着胸腔的憋闷感。注视着梁眷含笑宁静的侧脸,酸涩复杂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忽然又有些不明白。 明明为他而哭的眼泪还停留在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为何转眼间,她就能如此洒脱又轻易地与别人谈笑风声? 她似乎是忘记了,忘记刚刚自己是躺在谁的怀里,与谁谈情谈到难舍难分。 车厢内安静的吓人,在梁眷心无旁骛的通话声中,陆鹤南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心弦莫名一紧,酸涩感直达鼻腔。 他僵硬地别过头,让晦暗的脸隐入车窗外更为晦暗的夜色中。 【什么时候回来,孩子还在家里等你。】 电话那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高山,不为跨越,只为铭记。 她是不是想要通过这通电话变相提醒他——被判定出局的人,就不要再试图重新踏进赛场,而场上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她也早已有了新的替代人选。 陆鹤南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心,眉眼淡漠又凉薄。 无所谓,他偏不信这个邪。 这通猝不及防的电话,让萦绕在梁眷身上的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喝酒误事这句老话还真是没说错。 也怪她逞能,一连喝了三杯酒,把脑子都喝丢了,竟然忘记崔以欢今晚有推不掉的应酬。 今早临出家门前,崔以欢还特意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在晚上十点之前赶回家,接替保姆照看孩子。 其实白天照看康康的保姆,崔以欢和梁眷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保姆贤惠顾家,无法做二十四小时住家保姆,每天雷打不动,晚上十点必须下班。 崔以欢本想着再找一个保姆,但找来找去总也找不到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 好在梁眷最近没有外景工作,居家办公之余,也能顺带帮衬保姆照看孩子。除却特殊情况,崔以欢每晚也能按时回家,故而找住家保姆这件事也就被渐渐搁置下来。 电话收了线,梁眷放下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还差十七分钟十点,怪不得保姆会突然打电话旁敲侧击的来催。 灰姑娘的水晶鞋会在午夜十二点钟失效,而属于她的这场绮梦,也该在此刻宣告终结。 雪花濡湿过的车窗洁净明亮,再借着柏油马路两侧的路灯光线,壹号公馆的铁艺大门在视野中越发具象。 去往壹号公馆的这条路,笔直又漂亮。 道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到了冬天,枝头压雪,任谁也寻不到一片完整的叶子,但梁眷却并不觉得荒芜。 她只觉得这满目的白、挂在枝头的雪,是梧桐在初冬盛开的花,在冬末结成的果。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美丽的路,她只在五年前的暴雪寒夜中,和某个人并肩走过一遍。 如今因缘际会再次侥幸重走,梁眷贪恋地看,不忍错过每一眼。五年后的今天虽是坐在车里,但向外看去,景致好像和五年前也没有什么大不同。 都是飘雪的冬,都是离别的夜。 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头昏昏沉沉地倚在车窗上,梁眷不禁对着京州夜色怅然一笑。 车子继续低速向前行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在那扇铁门旁缓缓停下——梁眷知道,她和陆鹤南能够并肩同行的这段路,再次走到尽头。 “你到家了。” 梁眷眨了眨眼,眸光一转,生涩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出于义务小声提醒。 陆鹤南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望向梁眷时,语气没有任何异样,客气疏离,冷静得近乎残忍。 “不上去坐坐吗?”他问得如此轻描淡写,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随口邀请。 “不了。”梁眷吸了吸鼻子,笑得有些难堪,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 上去干什么?又要她以什么样的身份上去? 让她这个阴魂不散的前女友,去看她从前短暂住过的房子,是如何被面目全非地改造成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房吗? 她还没有自讨没趣到这种地步。 顿了一会,梁眷平静下来,呼吸平稳,挂在唇边的笑也落落大方。 岁月洗礼,蹩脚的说辞也能让她说得从容又合理:“改日吧,今天太晚了,我还要回家。” “这么急着回家?” 陆鹤南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句,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顺着梁眷主动提出的话茬,不动声色地引领着自己的话题,自然的样子像是与阔别许久的老友闲谈。 “家里有谁在等你?” 他是在设身处地的问吗?眼睫轻颤,梁眷的心里划过几丝酸楚。 因为家里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在等他,所以他将心比心有了代入感,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京州这座孤寂的城市里,也会有人守在家门旁,为她留一盏灯。 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么圆满。 梁眷抿唇笑笑,出于最后的自尊与自负,她没答。笑容固定在脸上,努力维持着成年人最后不可戳破的体面。 后座车门被推开一半,夹杂着飘雪的寒风无情灌进,吹散了车厢内来之不易的旖旎,也吹乱了梁眷鬓边的碎发。 被风吹刮着鼓荡不停的衣袂,从陆鹤南手背上轻轻擦过,就像她在他的人生中出现那般——短暂又无声。 梁眷微垂着眼,敛着心绪,再次同陆鹤南告别:“我先走了,今天还是要多谢你。” 她这一生称得上离别的分别没有几次,为数不多记忆深刻的那几场,都是与他,都是在雪夜里。 只是离别进行到这里,好像还不够体面。 梁眷撑着车门,站在在冷冽的寒风中兀自想了数秒。 得体的结束语滑到嘴边,然而开口的那刻却又突然嗓子发紧,像是老天在故意同她作对。 没办法,她最后还是只能选择用有些懊恼的微笑,来代替未说尽的话。 五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然,为什么连‘有机会再见’或者‘祝你和她幸福’这样虚伪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都说人生是场漫长的修行,可梁眷这个虔诚的教徒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仍旧没有参透一星半点。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努力忘却到什么程度,才能真正担得起一句——拿得起,放得下。 “啪嗒”一声,车门合上。 那些不合时宜的真心连同寒风一起,被毫不留情地阻隔在车门之外,车厢内再次归于被抛弃过后的死寂。 第176章 苏云杰被这静谧吓得大气不敢喘,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在后视镜里看到陆鹤南那张略显颓败的脸。 他左手掐着一支烟,手指苍白,血管泛青,右手机械地拨动打火机砂轮,忽明忽灭的火苗映在他的眼底,那些极力掩盖的力不从心,在这一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气场全无,压迫感尽失,这不是苏云杰印象中的陆鹤南。 印象中,陆鹤南是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他不该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女人扰乱思绪,更不应该在主场作战中丧失所有主动权。 缴械投降的丧家之犬,也不过如此。 左视镜里映着梁眷顶风前行的萧瑟背影,飘雪打湿了她的肩头,苏云杰看了两眼,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陆董,外面下雪了。” “是吗?” 陆鹤南平静反问,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明显情绪,一副对天气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夹着烟的手无故一颤。 下雪了,天色又这么晚,她要怎么回去? 他的思绪不在这里,心不在焉四个字,甚至被明晃晃地写在表面。就连苏云杰这样没有什么心计的人,都能一眼看穿。 见陆鹤南的情绪仍旧低迷,苏云杰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些什么,只好将左视镜里看到的一切,尽力描述出来。 “这个时间点,应该不太好打车吧。” 不然梁眷为什么一个人在街边站了这么久? 这次的静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道喑哑的嗓音拦腰斩断。 ——“车子留给我,你可以下班了。” 话音还没等落下,后门车座就被再次推开,带着怨气的‘咣当’一声,震得苏云杰胸口一震,以至于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说错什么话了吗?苏云杰恍惚了一下,明明话里话外都没有提梁眷啊? 几秒之后,不染纤尘的覆雪路面上,凌乱的脚步由一串变成两串,左视镜里的孤单人影也从一个变成了一双。 “你干什么?”梁眷站在路边等车冻到瑟瑟发抖,冷不丁被人钳住手臂,着实吓了一跳。 “你不是急着回家吗?” 陆鹤南气极反笑,冷淡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妥协。 “最快的方式就是我送你回去。” 我亲自送你回去,送你回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和孩子身边。 梁眷只挣扎了一瞬,就败下阵来。处在气头上的陆鹤南力气太大,她势单力薄实在拗不过他。 “也好。”梁眷负气似的重重点头。 她气势上虽处在明显劣势,却仍不忘牙尖嘴利:“正好你还没看过孩子,也该让他知道救命恩人是谁。” 陆鹤南脚步踉跄了一瞬,心脏紧了又紧,因愤怒而铁青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很好,不愧是梁眷,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能让他疼。 风雪渐大,陆鹤南单手拥着梁眷,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宽阔的脊背抵御住所有风雪,行至车旁时,作势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不坐副驾驶。” 矫情来得突然又蛮不讲理,梁眷骄傲地别过头,梗着脖子,倔强的神情颇有二十岁那年情窦初开时年轻烂漫的影子。 她才不要坐别的女人坐过的位置。 陆鹤南阴沉着脸,不知道是焦躁还是无奈,他咬着牙,用最不耐烦的语气,说着最没底的狠话。 “梁眷,你给我看清楚了!我不是那个你藏在家里,遇事只会躲在你身后的男人。” “别把我当做你的司机!” 第130章 雪落 已是夜里十点, 又临近农历新年,京州市郊的大街小巷上门可罗雀。 白日里川流不息,需要一走一停的柏油马路, 现在却鲜少有几辆车高速驶过。唯有一辆十分钟前驶入壹号公馆的车,又以极高的车速,原路返回。 陆鹤南坐在驾驶位上,单手扶着方向盘, 另一手里夹着香烟,冰冷晦暗的脸隐匿在缥缈的烟雾缭绕之后。 而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梁眷自打上了车, 报上地址后, 就始终不发一言,疏离倦怠的阖着眼,仿佛真的只把身旁的人当成最普通不过的司机。 两个人各有各的焦躁,蛰伏在胸口的猛兽蠢蠢欲动到按捺不住,偏偏碰在一处的都是硬骨头,谁都不肯先服软低头。 回京的这些日子,梁眷和崔以欢带着孩子住在国安苑的高层里。国安苑地处京州市中心, 紧邻第二大cbd, 是崔以欢在四年前买的。 国安苑的受众定位主要狙击cbd里拿年薪的企业高管, 规格与服务虽比不上市郊的壹号公馆和香枫府, 但放眼整个京州, 也算是让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那阵正赶上港洲和京州的金融贸易的热潮, 一年十二个月, 三百六十五天,崔以欢能有五个月在京州出差。 住在酒店里终究不像住在家里那么舒心, 崔以欢纠结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咬着牙, 全款买下了这处房子。 直到去年崔以欢发现自己怀孕,迫于无奈在港洲安胎,房子才闲置了一整年。如今姐妹俩齐齐回京,空旷萧条的屋子才又重添了一些烟火气。 车速逐渐被陆鹤南有意放缓,刚一驶入静谧的街口,梁眷就心有所感般慢慢睁开了眼。这一路上车速虽快,开得却及其平稳。 梁眷起先是赌气,故意闭眼想要逃避交谈。然而逃避到最后,她却真的伴着身侧那缕淡淡的烟草味顺势睡着了。 路灯投射出来的昏黄光影落在车头,一路风驰电掣的车子终于平稳停在国安苑门口。 梁眷一句话没说,连眼风都没有偏向左边丝毫,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拢着衣襟径直下了车。 干涩的鞋底落在雪面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这场新雪刚停不久,潮湿的空气里也弥漫着透骨的寒。随着呼吸进入鼻腔,带着刺痛的湿润凉意迫使人从困倦中清醒。 车停以后,陆鹤南忍着心脏钝痛,伏在方向盘上缓了好一阵。直到药效开始发挥作用,那张瘦削惨白的脸,才有了些许孱弱血色。 出于‘脱敏治疗’,他强硬地逼迫自己盯着梁眷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错不错,近乎自虐。 直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悸,在胸腔内宛如烟花般炸开,酸楚在四肢百骸内迅速蔓延,想要解药的渴望超越了自尊,他才脚步踉跄地追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他越走越快,失去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与方寸。他想要的其实不多,就连光明正大地拥她入怀都不敢奢想。 唯一的愿望,唯一的恳求,也不过是单纯想让梁眷别那么快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亦或是在离别前,她能再温温柔柔地望一眼自己。 灯火通明的国安苑小区正门口,有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儿,长久停留在在路灯下。 女人逗弄孩子的和蔼眉眼稍有分神,总是不自觉地望向前方静谧的街口。直到漆黑无尽的夜色中,蓦然出现一个高挑熟悉的身影,她的脸上才浮现出些许喜色。 “宝宝,让我们看看是谁回来了?” 梁眷下了车之后一路小跑着,匆匆赶来,微微弯腰,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张姐,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 “没事,也就晚了十分钟。” 张姐是京州本地人,为人爽快好说话,知道梁眷和崔以欢两个独身女人带孩子也不容易,所以在工作时间上也从来不会太过苛刻。 梁眷闻言这才得空看了一眼腕表,确实是只晚了十分钟。陆鹤南这一路开得飞快,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被硬生生缩短成二十分钟。 “是,今天路上车不多。”梁眷点点头随口应着,而后直起身子,作势要从张姐手中接过孩子。 张姐没急着把孩子送到梁眷怀里,她弯了弯眉眼,凑近两步,低声打探:“我看今天有人送你回来啊?” 梁眷讪笑两声,声音含在嗓子眼:“哪有人送啊,手机上叫的网约车。” 张姐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又在这随口胡诌,是不是以为她岁数大没见过世面啊?劳斯莱斯的车标她能不认识? 梁眷知道张姐好奇心重,打探八卦的技术更是练就的炉火纯青,她怕自己招架不住中年女人的热情攻击,忙转移话题。 “张姐,今天太冷了,我先抱孩子回家了,明天白天再聊!” 张姐年近五十,脑子比不上梁眷活络,说话时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一听梁眷提起孩子,注意力就又回到了正事上。 梁眷伸出手,环着双臂,摆出要接过孩子的架势。 “你喝酒了?”张姐正欲泄力的手臂一顿,闻到可疑气味后,狐疑地瞥了一眼梁眷。 有这么明显吗? 梁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虚道:“只喝了一点点。” “那你一个人晚上能照顾孩子吗?” 金牌育婴师张姐板着脸,神情有些严肃,只差几寸就要送到梁眷手里的孩子,又被她牢牢地抱回了自己怀中。 第177章 “真的没事张姐。”自知理亏的梁眷硬着头皮作保证,只是越说底气越不足,“我酒量很好的,肯定——” 身后倏地传来声响,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保证,被一声嗤笑毫不留情地打断。 “喝了三杯就倒,也叫酒量好?” 梁眷的双肩颤了一下,受惊似的低下头,垂在腿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白雪皑皑的路面上,两个影子紧贴在一起,淡淡的烟草香再度将她团团包围。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毕竟那项强加在他身上的——送她回家的任务已经完成。 所以,为什么还要追出来? 张姐眯了眯眼睛,目光越过梁眷的肩头,望向她的身后。 她在街边站了这么久,洞察马路上的一切细节。自是知道眼下站在梁眷身后的男人,是从那辆‘网约车’劳斯莱斯的驾驶座上下来。 “眷眷,现在的网约车司机,都得亲自把客人送到家门口啊?”张姐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了一番陆鹤南。 “是,我也没想到他们的服务确实能这么周到。”梁眷咽了咽口水,心提到嗓子眼,咬牙应和。 张姐偏头瞥了一眼梁眷,目光玩味,看穿不拆穿。 ——这丫头还嘴硬呢?车是顶级豪车就算了,司机的长相气质也这么不同凡响。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敛不住的情欲,直勾勾地落在梁眷的身上。 张姐眼珠转了转,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她向前走了两步,与梁眷擦肩而过,站在陆鹤南面前,下巴高冷微抬。 眼睛虽是看着陆鹤南,话却是对着梁眷说的。 “他没喝酒吧,让他抱孩子。” “张姐,他抱不了。”梁眷大脑宕机,扭过头,拒绝完全出于条件反射。 张姐拧着眉,不悦反问:“他又没有喝酒,怎么就抱不了?” “他没抱过孩子。”梁眷眨眨眼,口吻理所应当。 “你没让他抱过,怎么就知道他抱不了?”张姐转过头,看向陆鹤南的和善目光里隐隐透露出鼓励和期许,“多抱几次就好了。” “把胳膊抬起来,像我这样。”张姐耐心地给陆鹤南做示范。 陆鹤南怔愣住,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些许茫然。他机械地垂下眼,屏住呼吸,眸光轻轻落下,落在从头到脚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在人声吵嚷中仍甜甜酣睡的粉团子身上。 灯光太昏暗,陆鹤南沉住气竭力凝神,却还是看不清孩子的眉眼。 会很像她吗? 还是更像那个男人多一些? “快啊,等什么呢?我还着急下班呢。” 张姐扬声催促着,也不管陆鹤南是否准备好,就急着将孩子塞到他的怀里。 又白又软的一团落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实质重量,但陆鹤南却觉得手臂渐酸,心里也没来由得升起一丝无措。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眼望向了梁眷。 澄澈的灯光下,梁眷站在他的面前,眉眼温柔,明明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很幸福的样子,但陆鹤南却觉得,她好像下一秒就会眼泪决堤。 张姐走了,天空中又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 没有热情好客的大姐在中间插科打诨,两个嘴硬的成年人,中间隔着一个悠悠转醒的婴儿,四目相对。 这次谁都没有错开眼。 “他好像很喜欢你。”梁眷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陆鹤南勾唇笑笑,语气是难得的心平气和:“这是我第一次抱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梁眷静默地看着,眼眶一酸,不过十几分钟,他抱孩子的动作就已经比刚才娴熟不少。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梁眷慌张地闭了闭眼,她没有勇气继续遐想下去。 五年,电影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精力。她其实已经很少会想起那个孩子了,以至于那种生生剥离的痛感都渐渐模糊。 有风掠过,挂在枝头的残雪簌簌落下,陆鹤南自然地抬起袖子,遮住孩子的面庞。 “梁眷,如若不是和你分开太久,时间对不上。”陆鹤南哼笑一声,嘲讽的语气不知道在刺痛谁。 “我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你和我的孩子。” 独守秘密的人太痛苦。 梁眷心口一紧,对着陆鹤南讳莫如深的眼,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笑。 第131章 雪落 娱乐圈的名利诱惑太多, 通往璀璨终点的捷径花路也数不胜数。 对于一个毫无背景,有点才华又稍有姿色的女人来说,想要在这趟浑水里独善其身,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种清白干净太碍眼,会让已经出卖灵魂的人恨之入骨,但梁眷还是做到了。 无论是与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周旋,还是与善于背后捅刀子的对手相持,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同行者要么德不配位, 一朝登高跌重摔得身败名裂, 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一并输掉;要么捱不住藉藉无名的寂寞,在上山之前选择掉头而去,美名其曰为及时止损。 身处半山腰的梁眷,伴着风声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候也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自己的自制力应该也还算不错,就算担不起一句前无古人,也暂时担得起一句后无来者。 在如此强大的自控力加持之下, 她万万没有拒绝不了陆鹤南的道理。 昏黄路灯下, 层层飘雪覆在他笔挺的肩背, 眉眼舒缓不带戾气, 就连每一次呼吸, 都掌握着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 ——他说:“你喝醉了, 我只帮你把孩子抱上去, 安顿好你们,我就走, 好不好?” 字字句句都是低姿态的温柔口吻,口口声声都是以她为先的周详考虑。百转千回划过迟钝的玲珑心肠, 梁眷捏紧了手心,只差一点点就要彻底沦陷。 握着由陆鹤南亲自交到她手上的决定权,梁眷隔着风雪,眼神迷离地望向他的眼,眼底一片澄澈不掺任何杂念,仿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不好? 心尖的悸动仍有余威,由他随口抛出的问题,被梁眷珍重拿起,放在自己的心里又暗自重复了一遍。 心尖静悄悄的,仿若幽静山谷,梁眷屏息凝神,没听到一丝否定的声音。 她垂下头,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酒气。 她想她或许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轻易受到他的蛊惑,只犹豫了一瞬就乖乖转身,带着他上楼。 暗夜幽深寂静,藏匿一切不怀好意的身影与目光,是窥探者最得天独厚的保护色。 停靠在街边足足一周,仿若被人遗弃的黑色越野车,在镜头里的两位主角齐齐上楼消失后,终于传出些许声响。 “我靠,真不枉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趴了一周,有这组照片在手,还愁明天上不了娱乐头版头条?” 越野车副驾驶上,一个头顶鸭舌帽,脸也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手里举着沉重相机的男人忍不住低声窃喜。 “给我看看,拍到梁眷正脸了吗?”后座上的女人也难掩激动,身子前倾,作势要从男人手中抢过相机。 “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无论是光线还是角度,都没有拉胯的!”男人将相机递过去,语气不泛得意之色。 “真不错啊,几乎全是梁眷的正脸。”女人托着相机一张一张翻看过去,越看眸光越亮,“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呵,我看梁眷的粉丝还能怎么洗?” 驾驶座上的胖子是个实在人,口吻略有不忍:“行了,咱们也只是为了吃饭,毕竟和梁眷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治她于死地,她粉丝愿意洗就洗呗。” 女人撇撇嘴,显然没把胖子的话当回事,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收好,望向车窗外万家灯火的高层公寓时,不禁满脸可惜。 “就是不知道梁眷到底住在哪一层,不然说不定还能拍点其他更劲爆的。”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对着后座女人神色暧昧地挤眉弄眼。 “瞧你那点出息!难道你还想去人家床底下趴着啊?你有胆量拍,我还没胆量陪你去听去看呢!” 女人掩住嘴轻笑两声,郁色散去,笑得花枝乱颤。 “有这组照片就够啦!坐实梁眷产子传闻,咱们也算是媒体界第一了。”男人老神在在地感叹了一声,姿态松弛地抻了一下手臂。 偏过头,见胖子仍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抬手给他一拳:“干嘛呢,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钱了呢!”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胖子叹了口气,皱着眉,发动车子。 “哪有什么不对劲?”男人老神在在地阖上眼,长舒一口气,笑得一派轻松,“我就知道咱们的奖金快要到手了。” “抱着孩子的那个男人,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啊?” 听见胖子这样煞有其事地问,车内齐齐沉默了一瞬。 半晌,坐在后座的女人疑惑开口:“好像是有点眼熟,难道是哪个糊咖明星?” 凡是出现在娱乐圈里,长相优越,气质不凡,但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人,都被业内人统一归类为糊咖明星。 第178章 不能一眼认出陆鹤南这件事,若要从根源上论,其实也怪不得他们。 怪只怪陆鹤南平日里深居简出,就连出自媒体镜头下的一张正脸照都少有。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也只是应上面要求,在财经频道上做过几次敷衍了事的简短访谈。 只有驻扎在广电中心的高层们知道,为了迎接陆鹤南的到来,大楼上下战战兢兢地侯了一个月。 而常年混迹在地方台娱乐频道,地处八卦小报底层的三个人,自是不会知道这些隐秘的家务事。 雪天路滑,胖子开车谨慎,扶着方向盘故意开得很慢,说话间的功夫,车子才缓缓行驶到街边那辆扎眼的劳斯莱斯旁。 他瞥了一眼车窗外,想起女人方才的推测,嗤笑一声:“现在的糊咖明星也能买得起顶配版劳斯莱斯了?娱乐圈果真是个捞钱的好地方。” 七天没睡过一个整觉的男人,被胖子的絮絮叨叨搞得心烦意乱。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彼时车子刚好要和劳斯莱斯擦肩,他顺势转过头瞥了一眼,漫天飘雪中,悬在车前的号牌字迹像水洗过一般清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名堂。 “停车!”望着那串数字,男人猛然间联想到什么,受惊似的爆喝一声。 车内的其他两个人被他吓了一跳,胖子手忙脚乱地停好车,再转过头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跳下车了。 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佝偻着身子顶着风,一步一步顺着车辙印缓缓往回走。 “他发什么神经?”女人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拿着男人的衣服紧跟着下了车。 直到女人将外套披在男人的肩上,蹲坐在雪地里,直勾勾盯着车牌看的男人才堪堪回神。他扭过头,对着女人和胖子又哭又笑。 “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女人瞥了一眼劳斯莱斯的连号车牌,心里陡然感觉到一阵慌张,她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是中晟陆家,陆鹤南的车。”男人轻哼一声,口吻半是惧怕半是玩味。 胖子的脸顿时变得煞白透明,几乎与落在他脸上的雪花融为一体。 他望着街头无尽的雪,喃喃道:“这他妈的是飞来横祸,还是天降横财啊?” 男人缓缓直起身子,拍了拍裤腿上的雪,狭长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锐利精光:“那就只能做回赌徒,博一把了。” 京州街边的雪落得洋洋洒洒,国安苑九号楼十七层的大平层公寓内却是一片宁静温馨。 澄澈的灯光自天花板上落下,将梁眷脸上的局促照得无所遁形。 梁眷起先觉得崔以欢这处房子买的太大了,尤其是客厅,宽敞空旷得可以供两个人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羽毛球。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连眼角余光都无法避开的陆鹤南,梁眷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崔以欢的房子,还可以买得更大一些。 陆鹤南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将重新入睡的孩子安置在落地窗旁的婴儿车里,细心地掖好被角,再回过头时,发现梁眷仍呆呆地站在门边。 她在明晃晃地走神。 “梁眷,你打算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冷淡不悦的嗓音震在耳边,被点到名字的梁眷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垂着眼,象征性地向前挪了两小步。 束手束脚放不开的样子,让旁人一时傻傻分不清,各自占据客厅一角,静默相对的两个人,究竟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你怕我?”陆鹤南目光紧锁着梁眷,静静看了她两秒,最后一语道破真相。 梁眷下意识捏紧衣角,硬着头皮答:“怎么会呢?咱们都这么熟了。” ——怎么会不怕呢,我怕你越界,却又更怕自己会越界。 陆鹤南挑了挑眉,顺着梁眷的话茬,故意挑了一个有歧义的问题来问:“哪种熟?” 梁眷被这个问题给问住,她顿了顿,长长的眼睫不安地乱颤,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帖的答案。 “回答我。”陆鹤南没给梁眷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径直逼问。 他不紧不迫地向前迈步,脚步落地无声,等到梁眷回神反应过来时,陆鹤南已经单手撑着墙面,将她虚揽入怀中。 清淡的烟草味无孔不入,梁眷紧张地咬了下舌尖。 这么宽敞的一个客厅,她站哪里不好?非要站在墙边门口,搞得自己眼下进退不得,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陆鹤南耐着性子又问:“怎么不说话?” “我……我不知道。”梁眷讷讷地答。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胸口惴惴不安,让她呼吸不畅。 她不想回答,只想去抱抱他。 又或者,让他抱抱她。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跟我哪里熟?”陆鹤南讥讽地挑了挑眉,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语调沉冷,似是要将梁眷的口是心非看穿。 散漫地目光自那双倔强的眼眸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扫去,掠过嫣红的唇瓣,白皙滑腻的脖颈,被包裹住的两团浑圆,柔软易折的细腰…… 每一处他都用力吻过。 再往下,喉结难耐地滚了滚,黯淡的眸光变得更加深沉——那里的柔软湿润,紧致深度,也只有他领略过。 呼吸蓦然一紧,陆鹤南清醒了一瞬,眼中划过一抹痛色。 被那里包裹住的不再只有他,也有别的男人在梁眷的爱与默许下,放纵嵌入。 “才过了五年,你就都忘了?” 陆鹤南轻笑一声,占有欲在心底蠢蠢欲动,喑哑不甘的嗓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自嘲。 是因为他的存在,洗刷掉了我留给你的痕迹了吗? 梁眷佯装洒脱地失笑一声,明明手心里紧张的起了一层冷汗,嘴上却偏要和他较劲。 “五年已经很久了,比你我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呢。” “是吗?” 被戳到心窝处的陆鹤南阴沉着脸,抵在墙面上的那只手,指骨隐隐用力到泛出不寻常的青白。 自尊心在隐隐作祟,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梁眷的这句话激怒。 良久,他抬起垂在腿侧的那只手,紧握住梁眷的腰,宽厚的手掌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由分说地逼迫她贴近自己。 这一抱让梁眷措手不及,她朝前踉跄一步,额头磕在陆鹤南的下巴上。感受到粗粝指腹摩挲的那一刻,腰肢立刻没出息地软下去,好像要瘫软在他的臂弯里。 她来不及惊呼,甚至顾不上呼吸,只余一双猛然睁大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清陆鹤南眼底泛滥的情欲。 抵在墙边的那只手抚上梁眷泛红的眼角,陆鹤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薄唇覆在她的耳边,声音沉哑。 “梁眷,我不信你忘了。” 这话说得像是在赌气。 可偏偏在这场无人生还的爱里,陆鹤南是最不要命的赌徒。 原本平稳绵长的两道呼吸,在夹杂着绮念的对视中渐渐急促,不知道是谁先低喘起来。梁眷只知道,陆鹤南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 ——她几乎要被镶嵌到他的身体里。 然而这样的靠近还不足以填补陆鹤南心里的空缺。 他低下头,俯下身,视线落在梁眷紧抿的红唇上,额头与她紧紧相贴。地面上原本相互交叠的两个影子,也因踉跄破碎的脚步而融为一体。 “不要……别。”理智短暂地出现了一瞬,梁眷轻喘着,湿润的红唇间溢出一声嘤咛。 这样乖软的语调太勾人,陆鹤南的声音软下来,循循善诱:“不要什么?” 靠在陆鹤南怀里的梁眷颤抖着,喉头发紧,失去再次开口的能力。可在瞳孔失焦前,她却下意识闭上了眼。 眼前漆黑失去所有光亮的那一刻,她狠狠唾弃自己。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期待竟然比抗拒先一步铺天盖地而来。 时隔五年,她还是抗拒不了他。 哪怕这一吻落下后,会让她丢掉所有的道德底线,受尽别人的白眼,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她也仍不想抗拒他。 世界周遭在某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 熟悉又陌生的吻,却并没有不期而至落入唇间。 梁眷强忍住内心的悸动和眼眶的酸涩,慢慢睁开眼,偏头看清的刹那,眼泪彻底决堤。 ——乌黑顺直的发尾不知何时,被陆鹤南缠绕在他的左手手腕上。他闭着眼,隔着发丝,虔诚地将吻落在自己的腕间。 “陆鹤南。” 梁眷忍不住低声唤他,鼻音很重,而后抬起酸麻的手,主动揽住他僵硬的脖颈。 一吻毕,陆鹤南将脸深埋在她的颈侧,重重喘息。 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声音还是那样紧绷,可又平添了些得逞之后的如释重负。 他拆穿她,连同自己,如此不留余地。 ——“梁眷,看来身体都比你我要更诚实。” 第132章 雪落 第179章 【身体都比以我要更诚实。】 梁眷被这句话中肯的评判得无地自容, 她难堪地闭上眼,揽在陆鹤南脖颈上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静谧的客厅内光影流动,直到暧昧缱绻的气氛, 被婴儿一道尖锐的啼哭声打破。 伏在梁眷颈窝处平稳呼吸的陆鹤南身形一僵,在梁眷松手挣扎之前,他先一步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而后退后半步, 重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先去看看孩子。” 梁眷垂着眼,不敢和陆鹤南对视, 她用孩子做幌子, 指了指落地窗旁的婴儿床。 与之相比,陆鹤南就要落拓从容许多。 不过几轮呼吸的功夫,他好像就已经从密不透风的情网里走出来,一脸淡漠地抬了抬指尖,示意她自便。 梁眷哄孩子的动作轻柔又熟练,陆鹤南站在门边静默地看着,看她如何褪去年少时的青涩, 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直至眼睛变得酸痛, 他也没有眨眼。 孩子在梁眷的温声软语中再次酣然入睡, 月光流淌入室, 客厅内重归寂静。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再说话时, 都有意放低了音量。 “你平常不是自己一个人照顾孩子吧?”陆鹤南不动声色地问,只是语调平静, 问句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肯定句。 这间房子的烟火气很浓厚,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不像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他刚进门时就顺势环视了一圈,确认这里有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只是另一个人,好像也是个女生? 梁眷没想着瞒他,很干脆地承认:“还有我表姐。” 陆鹤南会意地点点头,顿了一下,不紧不迫地盯着她,又问:“他呢?” 梁眷一时语塞,原本松弛的身子又变得紧绷。兜兜转转,他的话题为什么总要引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身上。 “他——”梁眷轻拧着眉,思绪也变得乱糟糟的。 一向擅长讲故事,编情节,让无数看客潸然泪下的大导演,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编造这个最容易被一笔带过的谎言。 意料之内的,她败下阵来。 因为陆鹤南的眼神太犀利,顶着那道目光,梁眷没有无中生有,信口开河的胆量。 良久,她放弃解释,只勾起早已僵硬的唇角,清浅的笑了一下,似是在包容‘那个男人’所有的不体贴与不负责。 恬静的笑容不知道激怒了谁。 陆鹤南冷哼一声,平和的面容彻底破碎:“梁眷,在我面前,你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你不用故意笑给我看。” 情绪脱离自我掌控的滋味不好受,这一晚上,梁眷筋疲力尽,不想再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与陆鹤南周旋。 她小幅度地点点头,像是不走心的敷衍,让陆鹤南呼吸不畅,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梁眷扭过头瞥了一眼窗外夜色,很突兀地转移换题:“已经很晚了。” 她在很委婉地送客。 陆鹤南听懂了梁眷的潜台词,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梁眷,孩子出生这么久,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恭喜……” 他欲言又止,不过几秒钟思索的功夫,就被梁眷流畅地接过话茬。 “你说过了。”梁眷勾唇微笑,看不出丝毫不得体的样子,只是嗓音机械僵硬,让人一下子就能听出她心绪不佳。 陆鹤南怔愣住,回过神后讶异地挑了挑眉:“什么时候?” “在港洲的时候。”梁眷用力吸了吸鼻子,只是鼻音仍旧浓重,掩盖不住话里话外的委屈酸涩。 明明是想平静的陈述事实,可一开口就变成酸味十足的抱怨:“林应森不是还替你送过红包了吗?” 你出手还很是阔绰呢,不知道这份阔绰,有没有沾了前女友名头的光? 梁眷咬着唇瓣,将后半句不成体统的话藏匿在心里。 那封印着“添嗣之喜”烫金花纹,摸上去很有质感,很有分量的红包,现在还放在梁眷卧室抽屉的第一层,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从港洲到京州,她带来的行李不算多,那封碍眼又碍事的红包就是其中之一。 “红包?”陆鹤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 良久,对着梁眷那双通红的眼,他忽然福灵心至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松弛下去,阔别许久的笑意也在眼底荡漾开,泛起阵阵涟漪。 他点点头,故作恍然大悟地反问:“梁眷,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大度,竟然能心平气和地祝福前女友生子之喜?” 难道不是吗?梁眷轻抿着唇瓣,因冷汗而濡湿的手掌,紧紧抓住落地窗边的栏杆扶手。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没再继续为难梁眷,转而腾出手去亲自根除,那根因为别人的想当然和自以为是,才被种在他姑娘心里,痛苦万分的刺。 “红包呢?”他缓缓走上前,而后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问得理所应当。 “干……干什么?”梁眷垂着头眼睫不受控地轻颤,整个人下意识警惕起来,只是反应依旧慢半拍。 静默凝固的空气里,好似有一道微不可闻地叹息声在耳边缓缓划过。 梁眷没有听清,惶惶然地抬起头,却蓦然对上那双无奈又温柔的眼睛。 陆鹤南微微俯下身子,眼睛的高度刚好与梁眷平齐,喉结滚动,低沉沙哑的嗓音,刻意放缓放柔的语调,似是在同她有商有量。 “拿给我,我去替你还给林应森,省得你以为我是在真心实意地在祝你幸福。” 梁眷不由得捏紧了衣角,呼吸止住,一双眼睛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现在立刻转身去拿,会不会被看扁?毕竟谁会把一个半月以前收到的红包,随时随地的带在身上? 妄图轻旋的脚尖再次落回原地,梁眷梗着脖子,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似是没预料到梁眷会这样说,陆鹤南停顿了一会,煞有其事地再度反问了一遍。 “对。”梁眷抿着唇,心虚地点点头,欲盖弥彰地解释,“红包被我丢掉了,里面的钱也已经花完了。” 陆鹤南嗤笑一声,脸上毫无情绪,只是口吻有些许冷淡和微嘲:“你倒是真不客气,来路不明的钱也敢随便花。”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说着最违心的话:“一个红包而已,有什么来路不明的?是你送的还是林应森送的,又有什么区别?” “很好,梁眷。”陆鹤南浑身僵住,沉默半晌,竭力找回自己的嗓音后,只慢慢吐出这一句话。 墙面上的钟表指针划过十二点,京州不知何时又飘起鹅毛大雪,梁眷赶在眼底情绪露馅前,僵硬地转过头,定定地望向窗外那抹洁净的的白。 可陆鹤南却会错了意。 他盯着梁眷的侧脸看了数秒,这次不用劳烦她开口再催,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步步沉稳,拧开门把手,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唯有绅士风度与温润教养刻在骨子里,即使是带着满腹怒气离开,他也没有发出一丝泄愤的声响。 房门轻轻合上的刹那,梁眷对着昏黄路灯下与寒风共舞的雪花,流下两行清泪。 —— 崔以欢是第二日清晨回家的,推开家门的时候,梁眷正呆坐在沙发上,晨曦洒在她的脸上,映出眼底一片乌青,分不清是刚醒,还是一夜未睡。 “起这么早?”崔以欢将上楼前买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又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旁,站在梁眷面前状似随意地问。 崔以欢刚进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梁眷的情绪很不对劲,乌云笼罩,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前兆。 果不其然,梁眷只是略显疲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眨眨眼,算是回答。 崔以欢长提一口气,调动好自身情绪,拉长语调请求:“陪我吃点早餐吧,昨天和他们喝了一夜,一口正经饭都没吃上,饿死我了。” 她拿自己做借口,没给梁眷丝毫拒绝的机会。 餐桌上,梁眷拿着勺子,机械地小口喝粥,崔以欢坐在她的对面,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暗自搜肠刮肚想了一圈玩笑话。 奈何她平常也是个无趣死板的人,想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和梁眷唠家常。 “你猜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什么了?” “什么?”梁眷抬头睨了崔以欢一眼,极给面子地捧了一下场,只是模样仍稍显冷淡。 见梁眷肯搭话,崔以欢忙放下筷子,半是认真半是夸张道:“我刚刚竟然在咱们楼下看见了一辆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咱们小区里的人还真是卧虎藏龙哈,平常一个个不显山不漏水的,看不出来多有钱——” 崔以欢话还没说完,梁眷就好似回神一般,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直冲冲地朝最近的窗户旁迈步,就算膝盖在慌乱中碰到餐桌桌腿,她也一声没吭。 “诶诶诶——你干嘛?” 第180章 崔以欢对着梁眷的背影忙高声喊:“我上楼的时候他刚开走,现在肯定不在楼下了。” 梁眷不信邪,非要固执地站在窗边,对着楼下的两侧街道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直至视线之内一无所获,她的肩膀才颓败地垂下来。 “梁眷。”崔以欢眯起眼睛,认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也莫名沉了下去,“你不对劲。” 一辆劳斯莱斯而已,就算是罕见的连号车牌,也不足以让在娱乐圈里都能保持心如止水的梁眷,如此荒唐地丢掉分寸。 梁眷垂下眼睫,靠在落地窗上破涕为笑:“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崔以欢迟疑了一下,而后精准打击梁眷的命脉:“你昨天见到谁了?” “没见到谁。”梁眷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停顿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再开口时,后半句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见到他了而已。” 梁眷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思绪敏捷的崔以欢却在刹那间反应过来一切,能让梁眷如此避重就轻提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 联想到今晨才离开的那辆豪车,崔以欢抿了抿唇,问得小心翼翼:“你把他带回家了?” 梁眷轻轻点头,她还兀自沉浸在昨晚那场失控之中,没能读懂崔以欢眼底的隐晦。 “那你们——”崔以欢红着脸,咬着舌尖问出口,视线不自觉地瞥向右边——房门半敞着的,梁眷的卧室。 “想什么呢?”梁眷失笑一声,打断崔以欢的胡思乱想,“是我昨天喝醉了,他好心送我回来,又帮我把孩子抱上楼。” 崔以欢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看来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正人君子吗? 梁眷心口一紧,忽然又想到昨日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只可惜发丝没有感知,没能留给她任何感官上的记忆,以至于连回味,她都做不到。 一片寂静之后,终是崔以欢先开口,她仍旧小心的措辞,生怕哪句话或者哪个字眼戳到梁眷的心窝。 “那你们昨天聊得怎么样?” 被迫分离的旧情人再见面,如若没有爱恨纠缠的干柴烈火,那也应该泪眼婆娑地相互凝望一阵吧? 梁眷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散落在面庞上的头发,答非所问的声音里含着笑:“姐,你还记得那个红包吗?原来不是他送的。” 红包?崔以欢怔愣了一下。让梁眷失眠了整整一周的红包,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崔以欢慢吞吞地走上前,瞥了一眼梁眷的神色,语气稍有不解:“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怎么会不开心?”梁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淡笑反问。 开心过的,但也只开心了两秒。两秒之后,她就被无尽的现实裹挟,而后被迫从荒唐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他已经结婚了。 那些无足轻重的日夜,那些覆水难收的曾经,就应该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夜。 “姐姐,你知道吗,他昨天就站在这里。”梁眷垂下眼眸,痴痴地望向地板上阳光漫入的地带。 “康康躺在婴儿床上,他弓着身耐着性子哄康康入睡,温柔几乎要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如果五年前什么都没发生——” 梁眷喉头忽然哽住,酸涩感冲入鼻腔,那些虚空到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假象,她说不下去。 爱人与孩子,两件于她而言此生都再难圆满的事,她昨夜都侥幸圆满过了。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但她不贪心,很知足。 崔以欢听得眼眶泛红,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梁眷的脊背。 过了一会,肩膀倏地一沉,是梁眷泄力般靠在她的肩上,随着重量一起到来的,还有蔓延在崔以欢肩颈处,那股冰凉的湿润。 “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件不甘心的事。”梁眷紧闭着眼,泪珠悬在她的眼睫上,要落不落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崔以欢抬手轻柔地抚了抚梁眷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摩挲。 她说话时口吻舒缓,不带任何探究的意味,仿佛她的存在不为打扰,只为做梁眷一时的宣泄口。 “是什么?” 梁眷缓缓睁开眼,水洗过的眼睛分外明亮,她眉眼弯弯,好似破涕为笑。 “是直到今天,我仍旧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还爱我。” “可是姐姐,我宁肯他都忘了,宁肯他说不爱了,宁肯他现在正好好的和妻子过日子,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苦苦为难自己。” 被命运为难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因为再爱又有什么用呢? 爱到最后,仍是场不得善终的死局。 第133章 雪落 黑夜总是能弱化人的一切感知, 直至日出东升时的第一缕晨光映进车窗时,陆鹤南才好似不习惯这种光亮似的,慢慢抬手遮住眼睛。 天亮了。 他在车里坐了一夜, 连一瞬间的阖眼都不曾有。听起来好像很惨,但他知道,九号楼十七层的平层公寓内的吊灯,也亮了一整夜。 挺好, 最起码昨夜睡不着的人,不止他一个, 算不上孤单。 人行道上, 来来往往出门上班的人越来越多,车子停在街边分外扎眼,引得不少行人偏过头,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鹤南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在招揽到不必要的注目前,发动车子引擎,握紧方向盘, 缓缓驶离国安苑。 国安苑距离中晟很近, 就算是赶上早高峰, 车程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距离街口只剩下最后一个红绿灯, 坐在过往车子里的路人抬抬头抻抻脖子, 就能看见耸立在cbd建筑群里气派繁华的中晟大楼。 前方红灯亮起, 陆鹤南跟着前方车流, 缓缓降速直至滑停。右手扶着方向盘,左臂散漫地搭在窗沿上, 指尖夹着一支正在徐徐燃烧的香烟。 冷风灌进和车内的暖风形成对流,窸窸窣窣地掠过他的左手手腕, 酥酥麻麻的感觉,和昨晚她的发尾在他腕间缠绕停留的触感很像。 这个路口的红灯时间很长,长到足够陆鹤南解开表带,对着那道狭长可怖的伤疤,安静地注视上几秒。 ——这道不为世人所容的疤痕,自昨夜过后,忽然又拥有了被世界原谅的底气。 绿灯亮起,前方的车辆再度发动引擎。 陆鹤南缓缓抬起头,迷蒙间,他蓦然想到梁眷昨夜泪眼朦胧的一句话——“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留给我”。 谁能不经过他的允许,就敢冠冕堂皇地从梁眷的手里,拿走那件衣服? 心里只静了一秒,陆鹤南就有了答案。 在转弯驶向中晟大楼之前,他倏地转动方向盘,调转车头方向,开往京州东郊的香枫府。 香枫府的占地面积很大,每一幢独栋别墅都独自占据一整条街道。 地产开发商在正式招标立项之前,就直言不讳地宣称,要将香枫府打造成京州史无前例的高雅富人区。 只可惜建成之后,富贵糜烂溢出水面,处处都与‘高雅’二字不搭边。 婚后四年,陆鹤南从未来过这里,以至于驶入香枫府后,他需要靠导航指引,才能找到乔嘉敏所住的那一幢。 劳斯莱斯从巷尾缓缓驶近时,赵绪文正站在院落里握着高压水枪洗车。 车子在他面前停稳的那一刻,他呆愣了几秒,凌乱的脚步在原地踌躇。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转身回屋同乔嘉敏禀报,还是先绕到车后座替陆鹤南拉开车门。 思忖间,陆鹤南已经推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长腿一迈,颀长的影子被他稳稳踩在脚下。 这举动惊得赵绪文差点没惊掉自己的下巴。 什么情况?大清早的,陆先生亲自开着车来香枫府?脸色阴沉得可怕,不像是想通后来和乔嘉敏修复感情,倒像是专程前来兴师问罪的。 “陆……陆先生。”赵绪文一路小跑过去,为陆鹤南拉开别墅院落外的铁艺大门,“您怎么突然来了?” 这话问得实在有歧义,无形之中拉远了陆鹤南和乔嘉敏之间的关系。话一脱口,赵绪文就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家是夫妻,什么时候回家,想要做什么,哪里需要和他一个司机事无巨细地禀报?好在陆鹤南的思绪不在这,没回答他的问题,更没咬文嚼字地挑他言辞上的错处。 亦或者,赵绪文垂着眼,眼眸微妙地转了转——陆鹤南本就不在意。 进门的时候,乔嘉敏正在用早,穿着香槟色的丝质绸缎睡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放早间新闻,整个人看上去一副居家娴静的模样。 听见门口的动静,乔嘉敏没什么情绪地抬了下眼。毕竟,这个时间点能出现在她家里的,只有买完菜后去而复返的保姆阿姨。 “鹤南?”猝不及防瞥见那抹挺拔修长的身影,乔嘉敏呆愣了几秒,脸颊上没来由得出现几抹绯红。 第181章 她急着放下手中的碗碟,可因为太过紧张,手指泄力,昂贵的碟盏失去平衡,在桃心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乔嘉敏边朝门口迈步,边急着抚平睡裙上的清浅褶皱。 陆鹤南来得实在太突然,匆忙到令她毫无准备。 以至于抬腿靠近的每一步时间间隙里,乔嘉敏都忍不住想,自己此时此刻有没有不得体,或者令人生厌的地方。 直至乔嘉敏僵着身子在陆鹤南面前站定,他才纡尊降贵般缓缓开口,依旧是那副毫无情绪的冷淡语气。 “我来拿我的东西。” 自打婚后陆鹤南就从未踏足过香枫府,乔嘉敏想不出这里有哪一样东西属于他,竟值得他在日理万机的清晨,风尘仆仆地专程跑这一趟。 所以她停顿了一下,精致的面庞上满是茫然:“什么东西?” 陆鹤南倚在门边,将疲惫压在眼底,耐着性子答:“一件西装外套。” 西装外套?乔嘉敏竟静了两秒,忽然想到现如今挂在她衣帽间里的那唯一一件男士西装,心里划过一丝了然。 一件西装而已,竟也值得让避她如蛇蝎的陆鹤南,主动敲响香枫府的大门? 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乔嘉敏捏紧手心,垂眸笑了笑,面上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淡定样子,她侧了侧身,没接陆鹤南的话茬,而后温声邀请他进门。 “吃过饭了吗?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陆鹤南挑起眉梢,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丝玩味:“没这个必要了吧,乔小姐。” 这郑重其事的称谓让乔嘉敏心尖一颤,所以,即使是有了那两本红彤彤地结婚证做法律保障,他也仍旧要与她划清界限。 光是划清界限还不够,还要如此泾渭分明。 乔嘉敏试探性地向前靠近一步,低声问:“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想要的那件衣服在我这?” 甜腻的香气弥散在鼻尖,陆鹤南嫌恶地蹙起眉,脚跟不自觉地想要向后移,可他本就站在房门边上,一时之间退无可退。 左手无意识地插进大衣口袋里,粗粝的指腹猛地触摸到一个小巧精致的四方形状——滑腻冰凉,刚好足够抚平他内心的所有褶皱,熄灭蔓延在眉眼间的所有无名火。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长舒一口气后,回以乔嘉敏平静:“除了你之外,没人能从她手里拿走那件衣服。” “她?”乔嘉敏听得弯了弯唇,扬起脸,佯装不解地问,“她是谁?是你的新欢还是旧爱?” 陆鹤南睨了乔嘉敏一眼,脸色冷得吓人。他没说话,只是讳莫如深地盯着她,像是丛林中蛰伏忍耐已久的猛兽,无声地与侵犯自己领地的敌人对视。 时移世易,现在不是处处受人掣肘的五年前,眼下他有足够的能力与手腕应对一切,无惧任何恐吓或威胁。 陆鹤南敛掉脸上的情绪,字里行间委婉提醒乔嘉敏不要越界。 “乔小姐,我没有兴趣和义务陪你在这玩无聊的文字游戏。” “义务?”乔嘉敏冷笑反问,脸上的笑容僵硬又可怜,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一时之间又哭又笑起来。 “四年了陆鹤南,这四年里你有尽过一点作为丈夫的责任吗?” 陆鹤南静静地听她说完,对于这场声嘶力竭地控诉仍旧不为所动。 他冷淡地勾了勾唇,说起话来一字一顿,又轻描淡写。 “乔嘉敏,对你,我仁至义尽。” “结婚之前,我已经明明白白将所有利弊摆在你眼前了,我劝过你不要与我联姻,是你执意要听乔家的话选择这条路。” “所以,现如今你所不能或者不愿忍受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怨不了别人。” 站在温暖如春的奢华别墅里,乔嘉敏的身体如筛糠般抖动起来。 热泪滚下,她心如死灰地看向陆鹤南,却没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怜惜,眼神冷漠得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可她在他心里,或许连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不如。 利与弊,情与怨,他是曾摊开揉碎地同她讲明。可那时她太自信了,以为经营婚姻,得到爱情,就像是在社交场上含笑周旋那般容易。 乔嘉敏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在努力忍下所有不敢与怨恨,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似是泄力。 “赵绪文,去给他拿!把那件他宝贝的不得了的衣服,还给他!” 赵绪文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的默默听了许久。 冷不丁听到乔嘉敏的指示,大脑宕机了一瞬,站到酸麻的腿脚迟缓地挪动,直到迈上台阶,血液流畅通畅,他才健步如飞起来。 乔嘉敏兀自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陆鹤南时笑中带泪:“陆鹤南,做人不要太狠,你利用完我们乔家,就想把我们踹到一边?” “没有人想利用你们。”陆鹤南似是厌倦了,轻叹了口气,口吻无端有些不耐烦。 赵绪文去而复返,战战兢兢地将取来的衣服递到陆鹤南手里。 陆鹤南接过后垂眼看了两秒,确认是自己的衣服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拧开门把手,踏出门,一气呵成。 乔嘉敏望着陆鹤南的背影怔了两秒,不甘心地追出门去:“陆鹤南,我知道你想跟我离婚,可我凭什么要遂了你的心愿?” 陆鹤南没转身,似是根本没把乔嘉敏的威胁放在心上。 他眯着眼睛,对着眼前绚烂朝霞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轻声说:“那就试试看。” 第134章 雪落 二月初, 距离春节还有最后一周,距离梁眷那档访谈综艺的录制也还剩两天。 经纪人佟昕然一身秀场风,拖着行李箱, 一路袅袅婷婷地从京州国际航站楼出来,短短的几十米vip通道愣是让她走成了t台。 手机刚一关掉飞行模式,数不清的微信、未接电话、工作邮件就如爆炸的烟花般铺天盖地而来。 佟昕然脚步放缓,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站定, 眉心蹙起,简单看了两眼微博热搜后, 沉下心来, 拨打第一通电话。 “李总,我是昕然。”佟昕然唇边挂着笑,说话时口吻春风和煦。 “是,我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见到眷眷。但您放心,网上的那些八卦新闻都是无稽之谈,您不放心我就算了, 梁眷的为人您还不放心吗?” “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 您什么时候见她和别人不清不楚过?谣言传到最后不都是不攻自破了吗?” “您放宽心, 权当网上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 是提前为我们《风月场》造势了。” “那院线那边——” 佟昕然故意拉长语调, 欲言又止, 在得到对方的保证后, 耐着性子寒暄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安抚完制片人和院线那边, 佟昕然长舒一口气,冷着脸拨打第二通电话。 忙音响起, 意料之内的,没人接。 眉心再次蹙起,佟昕然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狠狠骂了句娘。 而后踩着高跟鞋,提着限制她人身行动的长裙摆,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出航站楼,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后,径直坐上后座。 风情万种的个人t台秀就此草草结束。 于佟昕然而言,眼下唯一要紧的事,就是立刻马上站在梁眷面前兴师问罪。 冬日里的太阳总是分外珍贵,温暖宜人的阳光穿过层层白云遮挡,落入国安苑九号楼十七层的客厅内。 崔以欢刚给孩子喂完奶,就听到门铃响起,悠扬平缓的铃声还没等落下,就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带着满满哀怨。 房门被从内打开,佟昕然还没等进门,甫一看见孩子那道天真无邪的笑容,积压了一路的火气就自动降下一半。 佟昕然屈起手指摸了摸康康的脸蛋,单手抬起箱子,站在玄关:“以欢姐,你也在家啊?” “今天周末,难得放假。”崔以欢俯下身,从鞋柜里找出来一双闲置的拖鞋。 “梁眷呢?她没在?” 佟昕然换上拖鞋,又随手把大衣挂在门口衣架上,锐利的眼睛顺带着环视了一圈客厅,没看见梁眷的身影。 崔以欢闻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毕竟佟昕然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人,每当她如此开口,就是大事不妙的前兆。 “在书房呢。”崔以欢默默地指了指书房方向,而后贴心地捂住康康的耳朵,飞速闪进自己卧室里。 书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佟昕然先去冰箱里拿了罐可乐,而后趿拉着拖鞋慢慢走过去,也没敲门,冷着脸直接推开。 书房内,笔洗,狼毫,熟宣,调色碟一应俱全。 梁眷俯首站在书案后,掌心虎口处握着玉杆毛笔。头发松松垮垮地盘在头顶,蚕丝质地的白色家居服被挽到小臂处,露出白玉莹莹的一截手腕。 微风拂起,碎发垂下,一派岁月静好、仙风道骨的从容模样。 佟昕然倚在门框上忍着怒气看了半晌,一口气喝下半罐冰镇可乐,可仍觉得胸闷气短。 第182章 “我说梁大小姐,外面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画国画呢?” 听到门口传来声响,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脸真诚:“你什么时候来的?” 佟昕然不答反问:“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梁眷耸耸肩,满脸无辜:“手机放在卧室了,应该是静音没听到。” 相处时间久了,佟昕然已经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梁眷置气,她将手机甩到梁眷面前,眉梢挑起,语气不阴不阳。 “料想你应该也没看见热搜,几个狗仔大v明天晚上八点要联名直播,指明了要爆料你梁眷未婚生子的内幕!” 这条爆料微博是今天上午定时九点发布的,彼时梁眷刚刚晨起,在书房内把宣纸铺好。现在指针刚过十一点,不过两个小时,转发量和评论数就已经很可观了。 “这种言论不是每天都有吗?又不是没见过,你紧张什么?”梁眷将手机递回去,语气是见怪不怪的浑不在意。 这种故弄玄虚,刻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新闻,光是在搜索栏上输入关键词,就出现成百上千条。 梁眷不明白,陪着自己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佟昕然,面对这种热搜,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 “怕就怕人家这次是有备而来!”佟昕然冷哼一声,滑动几下屏幕,将下飞机后收到的那封邮件指给梁眷看。 梁眷垂着头,粗略地扫了几眼屏幕,宁静平和的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凝重。 对方口气很硬,诙谐的敲诈勒索文案里字字句句都在表明,他们已经掌握了梁眷未婚生子的有力证据。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言论加以佐证,同时更是为了让梁眷心甘情愿地掏出这笔巨额封口费,邮件下方的附件里,还贴心附上了一张高清特写图片。 好一个良心卖家,竟然奉行先验货,后付款的主张。 梁眷紧抿着唇,颤着手指将照片放大。 昏暗寂静的冰天雪地里,被定格的是两个人在风雪中相视一笑的瞬间。他单手抱着孩子,周身无端染上柔和的气息。 昏黄路灯下,风雪掠过眉梢,可抬眸望向她的眼底仍是散不尽的温柔。 原来那天晚上,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不是只有针尖对麦芒的口是心非。 他也有高兴过的,尽管很短暂。 眼眶莫名一热,那天晚上没能流尽的眼泪,忽然又有了卷土重来的预告。 佟昕然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梁眷,嘴上喋喋不休,心里仍盘算着要如何赶在《风月场》上映前有力破除谣言。 “这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打秋风打到老娘头上来了?敲诈勒索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姑奶奶我年轻的时候就玩腻了!” 梁眷默默地听着,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很平淡地问:“他们开的什么价?” 佟昕然愣了一下,扭过头,不明所以地答:“三百万。” “三百万。”梁眷重复了一遍,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勉强笑道,“不算多,拿给他们吧。” “你说什么?”佟昕然沉默两秒,反应过来梁眷话里的意思后,立时炸了,“什么叫不算多,拿给他们吧?” 三百万对于业内和梁眷齐名的导演来说,或许不算多,洒洒水而已,但于梁眷而言,还是稍稍有点捉襟见肘。 别的导演背靠资本大树,成立的工作室也是有名无实,徒有其表。而以梁眷名字命名的这间工作室,却是实打实的她与佟昕然共同持股,自负盈亏,不受任何一家资本管辖。 只是这样一来,从租赁写字楼等日常运维开销,再到员工工资与福利,以及投资影视综艺项目的初始启动资金,就要全部由两个姑娘一力承担。 工作室目前还在入不敷出的起步阶段,梁眷的口袋里有多少钱,佟昕然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能怎么办?照片里的女人的确是我,你又不是认不出来。” 梁眷抬起半边唇角,很苦涩的笑意挂在唇边,望向佟昕然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干净澄澈,看起来像未经世事的二十岁女大学生。 可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历经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不该如此毫无斗志。 佟昕然明白,梁眷这是妥协了。 有谁值得梁眷向无良狗仔弯腰妥协?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佟昕然从没问过,可眼下她却忽然有了答案。 佟昕然叹了口气,嗓音僵硬着,妄图语重心长地和梁眷讲道理。 “那又怎样,被拍到就被拍到了,娱乐圈里被拍到的真相难道还少吗?只要我们咬死不承认,又或者是冷处理,这件事总会翻篇的。” “昕然,这次不一样。”梁眷轻柔地打断她。 “有什么不一样?” “他已经结婚了,万一被他妻子看到——”梁眷顿了顿,很牵强的笑了一下,沉默半晌,最终只轻声说,“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佟昕然倏地安静了,汗涔涔地掌心撑在窗台上。一向雷厉风行,在娱乐圈里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女强人第一次感到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良久,理智回归,她打破沉寂,再次缓缓开口。 “你要不要问问他呢?看看他是怎么想的,狗仔既然会给我发邮件,没道理不给他发。” 佟昕然的猜测合情合理。 在她和梁眷疲于应对这场风波时,中晟顶层执行董事的办公室内,也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同寻常。 偌大的办公室内,烟雾弥漫得厉害。林应森站在办公桌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他竟险些看不清陆鹤南的脸。 当陆鹤南无声点燃第三支烟时,林应森清了清嗓子,略有犹疑地提议:“这个敲诈勒索也太低级了,需不需要我通知法务部的人介入?” “不用那么麻烦。”陆鹤南咬着烟,淡漠地扬了两下指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我们?”林应森没明白陆鹤南的意思,他蹙起眉,下意识靠前一步。 “八百万而已,给他们吧。”陆鹤南抬手将烟从唇边夹走,手腕下落顺势捻灭烟头,眸光深深沉沉,让人捉摸不透。 林应森心底一紧,不可置信地反问:“没这个必要吧?” “应森,她现在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我不想给她惹麻烦。” 陆鹤南答得稀松平常,说话时垂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和被迫置身事外的伤感。 “行了,不用替我心疼,这钱我也不会白给。”他站起身,宽慰地拍了拍林应森的肩膀,温润的眼眸中,划过一瞬间的狠厉与不耐。 “你记得再帮我向媒体界放出点口风,告诉他们,谁再敢在私下里把镜头对准梁眷,就是要明着和我陆鹤南作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林应森心惊胆战。 起初他心惊,是觉得这八百万根本没必要付,付了就等同于向媒体低头,任由他们搓揉拿捏。 可眼下,陆鹤南又是什么意思?花钱买断照片,保梁眷平安的同时,还要再对媒体恩威并施一番吗? 回看陆鹤南正式在中晟掌权的这四年,被媒体编排造谣的事也屡见不鲜,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很少会公开与谁为敌,更遑论放这样没根没据、引人遐想的狠话。 思忖怔忪间,办公室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敲门声,窗明几净的玻璃门外,是助理于微神色焦急的脸。 “陆董。”于微抿着唇诚惶诚恐地唤了一声,神情故作淡定,只是嗓音不受控地颤抖,“梁小姐刚刚给董事办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事找您。” 屋内的人静默了两秒,沉重的办公室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串凌乱又匆忙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又偌大的办公区内,饶是训练有素的董事办成员,也忍不住在这一瞬忘记分寸,齐齐抬眸注视。 ——稳坐高位,永远运筹帷幄的陆董,此时正静静地驻足在于微的办公桌前,对着一通电话发呆。座机电话的听筒被搁置在桌面上,可他却连径直拿起的勇气都没有。 左手无意识地插进外套口袋里,温热的指腹又摸到那片熟悉的冰凉,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右手迟疑地拿起听筒,贴在耳边。 他不确定自己来得是否太迟,对面还有没有人在。对着一片平和寂静,他只能稳住心绪,放低声音,很轻很轻地问。 “眷眷,什么事?” 第135章 雪落 一声低沉喑哑的“眷眷”从听筒里猝不及防地传来, 听得梁眷心脏一紧,手腕绵软。 然而身侧还站着犹如‘瘟神’一般的佟昕然,梁眷不敢有任何的失态, 她踱着步子,转身到窗边,半阖着眼,对着午后和煦的日光, 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她要竭尽全力,才能故作若无其事地找回自己失联已久的心跳。 “陆先生, 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今天上午的微博热搜预告?” 中晟董事办里人多眼杂, 梁眷不知道陆鹤南身边还有谁在,只能小心谨慎地以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唤他。 第183章 可这样的称谓落在陆鹤南耳畔,却是另外一种意味。 她又这样毕恭毕敬地唤他陆先生,就像八年前在北城时初遇那样。可八年前,是十分的恭敬里,还掺着三分温温热热的亲昵与挑衅。 现如今的恭敬,却是在十分的基础上, 令带十分的疏离。 梁眷屏住呼吸等了几秒, 却迟迟没等到陆鹤南的声音。良久, 耳边响起一声很轻浅、很细微的打火机砂轮滑动的摩擦声。 “陆——”梁眷咬着唇瓣, 试着再次开口。 “我看见了。” 在后两个字即将吐出之前, 陆鹤南沉声巧妙地打断, 刺耳的‘先生’二字只得原封不动的咽回梁眷的肚子里。 “是那天你送我回家, 被狗仔拍到了,他们给我发了邮件, 表明可以花钱买断照片。”自知理亏的梁眷赶紧乖乖低头认错,“真是不好意思, 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陆鹤南没接梁眷道歉的话茬,甚至连客套都省去,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也收到了,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梁眷愣了一下,从这道冷冷清清的话语里,隐约品出一丝不悦与焦躁。 果然还是给他添麻烦了对吗?梁眷不自觉地捏紧手心,白皙的面庞上笑容破碎,眼底浮现出几抹难堪的情绪。 弥漫在掌权人身上的桃色绯闻,如若没有进行及时公关,势必会影响到中晟的品牌效应,此后诸如股价下跌一类的连锁反应,也不是梁眷一个导演可以承担得起的。 除公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梁眷呼吸蓦地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指泛起骇人的青白——他没法和她的妻子交代。 一直没有听见梁眷的答话,陆鹤南的声音萃得更冷:“怎么不说话?” 梁眷回过神来,勾着唇淡笑,声音除却几分不明显的紧绷外,再听不出任何异样。 “抱歉陆先生,刚刚在和经纪人商量解决方案。” 被点到名字的佟昕然闻言疑惑地冲梁眷眨了眨眼,捧着温热的玻璃杯,无声摆口型问她。 【商量的怎么样了?】 就在梁眷拨通董事办的办公电话之前,佟昕然另辟蹊径,突然想到了别的办法。 她想要绕过狗仔的威胁,赶在他们直播爆料之前,借助早已谈好的那档访谈节目,临时改为更有看头的直播,让梁眷在节目里先一步澄清‘未婚生子’的传闻。 原本梁眷留给这档节目的档期是在下周,但佟昕然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节目制片,在保证收视率的前提下,可以破例将梁眷的排期提档到这周周末,也就是明天。 收视率从来不是梁眷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何况有澄清八卦做噱头,节目组只会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对于这个双赢的法子,梁眷却表现得很犹豫。 因为直播的不可控因素太大,二十四小时之内临时改变台本,从录播变直播,和主持人的默契程度也很受考验,一旦配合不好,那就不单单是节目事故那么简单了。 可眼下,梁眷用力闭了闭眼,她突然想到佟昕然评价这个法子的形容词。 ——永绝后患。 只要她在这个备受公众瞩目的关口,硬刚狗仔做了澄清,打稳路人盘,以后就再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陆鹤南的文章。 这才算双赢。 陆鹤南失笑一声,口吻柔和下来带着打趣,像是上位者耐着性子,旁观下位者层出不穷的把戏。 “商量出来什么了?” 长久维持俯身打电话的姿势,让陆鹤南腰痛,他转了个身,后腰倚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抬眼扫视,却正好和董事办一众吃瓜员工对上视线。 在中晟董事办办公的人有几十号,是经历权斗之后,经过层层严格选拔,新换血上来的。大家各司其职,共同保证中晟顶楼的严密运转。 虽然共事的时间不算长,陆鹤南不见得能叫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对下却极其温润宽和。就算是底下的人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没有见过陆鹤南对谁冷脸。 所以在中晟员工内部的社交论坛上,顶楼董事办是每一位女员工心向往之的办公地点。 然而,这顶闪闪发光的桂冠,只怕今日就要从董事办头顶上消失了。 因为,陆董的冷脸真的好吓人。 整层人齐刷刷地醒悟过来,连同站在办公室内的林应森和于微一起,也齐齐心照不宣地扭过头——陆鹤南这是在无声责怪他们的冒犯。 偌大的办公室内兵荒马乱了一瞬,就又重新响起敲击键盘、翻阅文件等嘈杂的白噪音。 陆鹤南低下头,伴着这掩人耳目的声音,重新凝神去倾听梁眷的温声软语,眉眼处凝结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明天我有一档直播综艺,时间刚好在狗仔直播爆料之前,您放心,我一定会在节目里把事情的前后因果讲明,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究竟是有多想和他划清界限,说话时竟然连‘您’字都搬出来了。 “前因后果讲明?”陆鹤南玩味地勾了勾唇,报复性的将这几个字咬在舌尖。 “你打算讲明哪些前因后果?是要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还是要跟大家解释照片里帮你抱孩子的男人,与你的关系?” 陆鹤南又冷哼一声,带着微微的嘲弄:“梁眷,你与别人的一桩桩一件件暂且不论,单是与我之间的这些事,恐怕你都讲不明白吧?” 时至今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从来不是梁眷变了心,也不是她与别的男人生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么简单。 因为自从五年前,他没能在乔家手里护住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没有了再被深爱,或者被等待的资格。 梁眷在这五年里与哪个男人有牵扯,有来往,有故事,那是她的自由,他就算再嫉妒再抓狂也无权置喙,更无权评价。 林应森当时从港洲回来后,只轻描淡写地说梁眷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温柔平和了不少。他不够懂她,所以才会草率地把这种变化归功于年少青涩的褪去。 而在陆鹤南看来,重逢后他所见到的梁眷失去了她原本拥有的、最引以为傲的、这世上最无价的——生命力。 是因为接二连三爱错了人吗?所以才有了现如今这副麻木又脆弱的模样。 今时今日,如若老天要他此刻闭眼,这大概会是他唯一一件放不下的事。 梁眷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无声地同自己笑了笑,继而将陆鹤南言不由衷的关怀,平和地拒之门外。 “这个就不劳陆先生费心了,您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不会影响您和中晟的清誉。”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用力,但又称得上是心平气和,不肯轻易在陆鹤南面前松懈的是她仅存的自尊和倨傲。 陆鹤南倚在桌前的身形僵了一瞬,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良久,他点点头,喑哑的嗓音过分平静,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真是难为你,还肯把我的清誉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你我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祸害你,我良心上过不去。” 梁眷扬着头,下颌线咬得很紧,‘相爱’两个字她羞于说出口,最后只能用‘相识’这种浅薄又宽泛的词语替代。 “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被梁眷的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心尖疼到麻木。 三年相爱,五年停滞,原来在她眼里也只能算作是相识一场。 好一个相识一场。 陆鹤南顿了顿,眉心紧蹙,敛去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隔着电话,梁眷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知道他的脸此时惨白到近乎透明。 “那就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长提一口气,手掌抵在痛到窒息的心脏上,相识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似是要把这两个字念到心里。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每个字眼串联在一起一气呵成,像是在为梁眷指明一条畅通无阻的康庄大路。 ——“不如我再帮你一把,在大众和媒体面前,认下你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跟我姓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而你在娱乐圈里,也可以继续放心地做你清风朗月的大导演。” 梁眷轻轻吸了吸鼻子,从陆鹤南的字字句句中听出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她被他挑衅得隐隐动怒,眼眶泛红,竭力沉着声音,煞有其事地上扬语调,讥讽回敬他。 “原来陆先生这么好心,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跟家里的陆太太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我肯定也没有理由拒绝陆先生的好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倔强地扬起下巴,笑得很用力,几乎掩盖掉流泪的痕迹。 “就是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又有孩子了,是否也可以继续挂在陆先生名下呢?” “滴”的一声,电话蓦然被陆鹤南抬手挂断。 他靠在桌子边缘,抚着心脏重重喘息,没能听到电话挂断前,梁眷一声受尽委屈的哽咽。 第184章 第136章 雪落 第二天下午一点, 梁眷准时出现在京州广电中心的演播室后台。 不到三十平米的狭小化妆室里人仰马翻,梁眷坐在镜子前,任由节目组的御用化妆师狠狠折腾自己的脸。 “梁老师最近又熬大夜了吧?是不是在筹备新片?” 梁眷最近水肿得厉害, 化妆师不好明说,又怕自己再精湛的手艺也救不回来妆造效果,耽误上镜,只好这样明里暗里地先提前暗示一通, 甩掉自己的责任。 “《风月场》还没正式上映呢,她哪有心思再去筹备新电影?最近正忙着搞宣发呢!” 不等梁眷开口, 坐在后面忙着和编导对临时台本的佟昕然就先一步接过话题, 并不动声色地和梁眷对视了一眼。 忙着搞宣发是真,但要说梁眷眼尾的红肿和眼底的乌青,却是另有缘由。 自昨天陆鹤南主动挂断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之后,梁眷整个人就变得魂不守舍的。窗外的雪下了整夜,她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的,也看了整夜。 佟昕然半夜起来去客厅喝水, 经过卧室门边, 瞧见梁眷这个样子也心疼, 刚想进去劝两句, 就被同样没睡的崔以欢给拦了下来。 作为同样受过情伤的过来人, 崔以欢最是明白, 越是在这种时候, 越需要留给梁眷一个安静的环境自我和解。 “《风月场》应该是冲着拿奖去的吧?程老师最近不是刚带着新片去柏林电影节吗?梁老师有没有想法冲击一下国际主流奖项?” 化妆师的话又将梁眷的思绪引回来,她讪笑两声, 漂亮的恭维话讲起来得心应手。 “我才刚入行几年啊?哪里能跟大前辈程老师相提并论?” “别人叫我程老师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有样学样, 跟着他们瞎叫?” 熟悉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与化妆师齐齐回头,化妆室的磨砂玻璃门不知何时被推开,本该远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红毯上的程晏清,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前。 化妆室里的人见状,心照不宣的互相对视了一眼,闪烁的眉眼中暗暗表明自己磕到了。 ——毕竟梁程两个人是导演界的金童玉女,超话cp榜中“梁上晏”的热度,也丝毫不逊色于其他流量明星。 混剪的各类cp向视频在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热度,也是居高不下。 导演界冉冉升起、并驾齐驱的两颗双子星,也算是开辟了流量导演的先河。 “你怎么回来了?”梁眷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口吻惊叹又疑惑,“电影节结束了?” 程晏清稍有夸张地重重叹了口气,迈步走到梁眷身边,挑了挑眉,语气尽显哀怨。 “唉,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啊,电影节昨天就结束了,宣发团队买的通稿水军都在微博满天飞了,你没看见?” 圈子里能面不改色地调侃自己团队买水军通稿的人,恐怕只有程晏清一个。 见他又讲这样的玩笑话,化妆室的人都极给面子的哄笑了几声。 梁眷也跟着轻笑一声,随手将翻烂的台本扔在桌子上,在镜子中和程晏清对视。 “我自己都已经住在热搜上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功夫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啊?” 有资格站在这间化妆室里的人不算多,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节目制片信得过的自己人。每天数以百计的娱乐圈八卦传言飘进他们的耳朵,却愣是没有一句流传到外面。 由此可见,他们的嘴是个顶个的严。 眼见话题从程晏清转到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梁眷身上,化妆室里的十几个人默契地同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不发一言。 “行了你也别糟心了,今天节目一播出去,那些叫嚣的人也该就此消停了。”程晏清将手搭在梁眷的肩膀上,轻声安慰。 梁眷垂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下:“但愿如此吧。” 妆造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期间漫长的两个小时,梁眷将台本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还争分夺秒地坐在椅子上抽空睡了一觉。 只是在睡梦中她也仍不踏实,双眉紧蹙,好似随时要惊醒的模样。 梁眷在闹钟响起前悠悠转醒,程晏清见状忙将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勾着唇,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 “梦见什么了这么难受?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梁眷没去接程晏清递过来的保温杯,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地坐着,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一派温柔乖顺的模样。 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径直越过眼眸,落入程晏清的心里。他放缓了呼吸,生怕惊醒来之不易的美梦。 “还能梦到什么啊?”梁眷抬起眼对程晏清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轻快得也不够尽兴。 “梦见《风月场》卖不出去,票房成为华语影片历史最低,以后再也没有人肯拍我梁眷的片子了!” “是吗?导演界的票房女王还会怕这个?”程晏清反问了下,指腹慢慢摩挲着杯身,显然是不相信梁眷的这番说辞。 梁眷散漫地笑了笑,抬手抓起桌面上的台本,纸张翻阅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程晏清见状下意识噤声,不在提与工作无关的话。 台本的页数不多,梁眷一页又一页翻得极快,翻到最后一页,她便从头再来,像是个受人操控的木偶,只会机械重复简单的固定动作。 可只有梁眷自己知道,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挨着一个,乱成一团,连不成线,既没入眼,也没入心。 她才不关心程晏清有没有信她的鬼话,也不关心他究竟信了多少。 因为她总不能告诉程晏清真相,告诉他——她又梦见陆鹤南了。 在梦里他与乔嘉敏举案齐眉,生儿育女。而她终究变成了一个,在街头擦肩而过都不会再引他回头的过客。 多荒唐,多没出息,光是梦到你,我的心就乱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整,距离直播节目播出还有最后二十分钟。 梁眷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最后一次对镜检查妆容,抬眸却见程晏清仍端坐在他的身后——服化造也是一等一的妥帖,好像下一秒就要登上领奖台颁奖。 “你怎么还在这?今天这么闲?不用去调.教下一部戏的演员?” 程晏清在电影圈是出了名的严苛,凡是他组内的演员,甭管多大腕,正式开拍前都得脱胎换骨一番。 他的下一部电影梁眷也略有耳闻,好像是九十年代现实主义题材,从背景建立到人设塑造都是硬骨头,前期准备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不着急,今天的档期已经被排满了,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坐。”程晏清弯了弯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好以整暇地笑。 梁眷的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强装淡定地起身,缓声问:“什么工作?” 程晏清挑了挑眉,沉心静气,似是能一眼将梁眷心底对他的抵触看透,可他的声音还是从容不迫的,像是势在必得。 ——“陪你一起去演播室接受访谈。” 梁眷冷笑着点点头,惊怒之下眼睫不自觉地发颤,越过程晏清的肩膀,隔着焦灼的空气,她平静地与佟昕然对视。 可佟昕然的眼神躲躲闪闪,完全是一副心虚且自知的模样。 很好。 梁眷简直都要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鼓掌——她又被自己最信赖的经纪人,和圈内志同道合的好友联手算计了。 《请听我说》被封为当下最real的访谈节目之一,它的播出时间虽然不是常规思维的黄金档,但播出效果却一直稳坐同类型节目收视率第一的宝座。 阮镜齐和谢斯珏姐弟俩都很喜欢这档节目,以至于车子刚在院子里停稳,她就着急忙慌地冲下车,指挥陆雁南家的保姆打开电视。 陆雁南听到客厅的声响,忙端着刚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又贴心地将叉子摆到阮镜齐的面前。 自从陆雁南和陆琛的事业中心逐渐从江洲向京州转移,陆家三姐弟见面团聚的时间也逐渐多了起来。 每周日下午,除非逼不得已的特殊情况,陆琛和陆鹤南都要驱车赶往陆雁南在京州市郊的那幢别墅坐坐。 闲来无事时阮镜齐和谢斯珏也会跟着一起来凑热闹。 “斯珏怎么没跟你一块来?”陆雁南叉起一块菠萝送进嘴里。 阮镜齐不高兴地朝面前电视方向努了努嘴:“这个臭小子不知道从哪搞到一张观众通行证,人家去演播室看直播去了,可怜我只能在电视里看看我们家晏清。” 陆雁南点点头,随口问:“今天的嘉宾是谁啊?” “好像是孟曦园吧,刚有点流量的网剧小花,我也不太熟悉。” 话音刚落,阮镜齐就又神神秘秘地凑到陆雁南身边,低声和她咬耳朵:“但是也有传闻说,今天的嘉宾被临时换成梁眷和程晏清了。” 陆雁南僵了一下,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低声和阮镜齐商量:“镜齐,咱们今天能不能不看这个节目?” 第185章 “为什么?”阮镜齐皱着一张脸,不解且委屈。看不了现场就算了,隔着电视大饱眼福也不可以吗? “因为——”陆雁南刚语重心长地起了个话头,就听到身后再度传来声响。 扭过头去看,是陆琛和陆鹤南兄弟俩齐齐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蒋昭宁。 未说完的话消散在唇间,陆雁南对着兄弟俩僵硬地笑了一下,而后深呼吸一口气,只能暗自乞求老天,保佑今天的家庭聚会一切顺利。 甫一看见这三人,没心没肺的阮镜齐立刻把陆雁南刚说到一半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哇塞舅舅舅妈,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 蒋昭宁叹了口气,说话时捂着胸口仍心有余悸:“路上碰见狗仔跟车,绕着京州跑了足足三圈,才甩掉他们。” “娱乐圈的饭还真不是谁都能吃的。”阮镜齐啧了两声,然后亲热地拉起蒋昭宁的胳膊,拉着她坐到沙发上。 “不过你来得还算及时,没有错过《请听我说》的直播。” 蒋昭宁抬头看了眼表,蹙起眉:“这不是已经四点了吗?怎么还不播?第一次启动直播模式就要开天窗啊?” 阮镜齐看了眼手机,滑动屏幕,再抬头时一脸幽怨:“微博官v说是出现技术故障,播出时间推迟半小时。” “行了行了,好饭不怕晚。”蒋昭宁捏了捏阮镜齐的脸蛋,暧昧地眨了眨眼,软声安慰。 “刚刚在路上我已经得到内部消息了,今天的《请听我说》嘉宾就是梁眷和程晏清。” 阮镜齐倏地睁大了眼,恨不得从沙发上蹦起来:“真的假的,这瓜保真吗?” “有在现场的编导给我拍照片了。”蒋昭宁作势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翻出照片指给阮镜齐看。 两个人聊得投入,任谁也没有注意到陆鹤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身后,修长的身躯隐匿在昏暗里,周身的气息也莫名沉了下去。 “真般配啊。”阮镜齐虔诚地捧着手机,对着照片两眼放光,指腹不断的在屏幕上来回摩挲。 蒋昭宁坐在一旁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镜齐,你到底是程晏清的女友粉,还是梁上晏的cp粉啊?” 梁上晏?这是什么意思?陆鹤南怔了一下,陌生的词汇不由得让他心口一紧,然后无端想起昨天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 昨天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她说会借助访谈节目将事实解释清楚,可她要怎么解释清楚?是打算让程晏清扮演被狗仔在雪夜里拍到的那个男人,还是说…… 陆鹤南稳了稳呼吸,狠心逼迫自己继续深想另一种可能性。 还是说程晏清才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携手顶住压力向世人公开了,对吗? 放空无尽的思绪被阮镜齐清丽的声音强硬拽回,呼吸凝结成焦躁的一线,而那双抵在沙发靠背上,用以支撑全身重量,不至于狼狈跌倒的手掌也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阮镜齐扬起飘着红晕的脸,说起话来既洋洋得意,也含着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像是只傲娇又动人的小狐狸。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我只能接受梁眷和程晏清并肩站在一起。” 幼稚的话语好似利刃尖刀,不知道刺穿了谁的肺腑。 日落西山的昏黄光线映在男人沉默的面容上,任谁都能看清他隐忍的焦躁与茫然。 她只能接受梁眷和程晏清站在一起?那他呢?算什么? 第137章 雪落 相比于京郊别墅里静悄悄的暗流涌动, 《请听我说》的演播室里则弥漫着一股死寂般的人仰马翻——凭借好脾气出圈的梁眷,竟然公开拒绝与程晏清同台录制节目。 节目总制片季挽之的脸冷得吓人,后台烟雾缭绕, 夹在她指尖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从接到编导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断过。 季挽之皱着眉,妆容精致的脸上红唇一张一合,语气虽然阴阳怪气, 但用词还算体面。 “昕然,咱们也算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了, 就算是我平日里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得罪了你, 你也不能这么报复我啊?” “挽之姐,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这次大胆启用直播形式,是一心一意为了解我的燃眉之急?” 佟昕然心里虽乱成一团,但此时此刻人在屋檐下,她也不得不陪着笑脸讪笑两声。然后在心里再暗自狠狠唾骂:什么狗屁燃眉之急,不过是各取所需。 ‘一心一意’四个字被佟昕然故意咬得极其用力, 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季挽之怔愣了一下, 听懂了佟昕然的弦外之音。 她脸色稍霁, 只是周身仍紧绷着, 丝毫不肯在原则问题上妥协。 “让梁眷和程晏清同台这件事, 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 季挽之顿了顿, 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你们要是有想法、不愿意可以提前说呀?临开播前摆我一道算怎么回事?” “主要是我这次的确没料到, 眷眷会跟我硬来,我以为先斩后奏——”自知理亏的佟昕然说不下去, 垂着眼重重叹了口气。 “先斩后奏?”季挽之佯装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昕然,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哪还有人敢跟你们合作?” 佟昕然僵了一下,都是娱乐圈里的老狐狸,她怎么会听不明白季挽之明里暗里的威胁。 ——季挽之这是在隐晦地告诉她,如果今天这件事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那么从明天起,凡是从她手上经过的综艺项目,都将不会再考虑梁眷作为特邀嘉宾。 季晚之不过一个小小的节目制片,佟昕然并不怕她,她怕的是季挽之背后的人脉。谁不知道季挽之新嫁的老公是影视大亨,手上掌握的资源可以称得上是娱乐圈的半壁江山。 如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佟昕然闭了闭眼,她不能拿梁眷的前途做赌注。 佟昕然重新勾起唇,咬牙一字一句保证。 “挽之姐,你放心,眷眷那边我去劝,四点半肯定配合节目组正常直播,不会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佟昕然在演播室和后台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瞧见梁眷的身影,打电话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站在纷乱嘈杂的演播室里,佟昕然的心凉了半截,梁眷该不会是一气之下回港洲了吧? 愣神的功夫,碰上一个机灵寡言的实习生,小姑娘朝大楼外指了指,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感激地怕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抄起衣服快步跑出去。 京州是雍容繁华的,可到了冬天也和许多不惹眼的二三线城市一样,终归是萧瑟的。 梁眷站在广电大楼的露天停车场里,一个人兀自抽了很久的烟。等到佟昕然匆匆赶到的时候,烟蒂已在脚边堆砌成薄薄一层。 “怎么一个人躲这来了?”佟昕然喘着粗气,紧贴在梁眷身边,垂着眼不自在地开口。 梁眷没什么情绪地睨了她一眼,没吭声,只静默的对着指尖那点忽明忽灭发呆。 直到长长的一支烟变成短短的一截,她才捻灭烟头,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世道艰难,还是在唏嘘人生无常。 “昕然,咱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梁眷歪头想了想,长发飘散在风里,“是我刚拿到投资,正准备拍《适逢其会》的时候吧?” 佟昕然最怕梁眷打感情牌,轻飘飘的两句话伴着寒风落在她的耳畔,听得她鼻腔一酸。 “是,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编导。”佟昕然笑了笑,只是笑容有几分凄凉,“不像现在这样,做你的合伙人,在娱乐圈里风光无限,狂得都可以横着走。”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梁眷勾唇略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佟昕然一眼,语气玩味,“你刚刚不是还被季挽之给威胁了一通吗?” “眷眷!”佟昕然急切起来,眼里生出几分慌张,“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先斩后奏了,但是我绝对——” 梁眷叹了口气,打断佟昕然的话茬:“但是你绝对没有私心,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的。”梁眷重重点头,一字一顿用力重复,“我真的都知道的,我也不是在任性,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平静地接受这种安排。” 成年人留给自己任性的时间不多,不过几支烟,几瓶酒的功夫。 “眷眷。”佟昕然眼眶一热,不自觉地低声唤了一句。 梁眷勾起唇,笑容明媚,澄澈的视线停留在佟昕然的脸上。 她没有丝毫粉饰太平的意思,只是冷漠又客观地叙述着与自己有关的某些事实。 “对季挽之来说,她刚刚走马上任节目制片,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而炒cp可以给节目带来空前的热度,日后招商引资也更有底气。” “而对于我们来说,有程晏清登台助阵,可以有利转移公众的视线与讨论话题,让大家不再执着聚焦于我那点风流韵事。” 第186章 “而对程晏清来说——”梁眷说着说着蓦地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最终垂头自嘲地哼笑了一下。 程晏清从来不是什么甘愿奉献,不求回报的善男信女。 他目标明确,要的从来不是名与利,而是梁眷这个人。甚至为了得到,不惜借助第四权力媒体的手来为自己造势。 五年来,梁眷在片场里,在各种颁奖典礼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跑到她面前,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否和程晏清好事将近。 罗卉也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唾骂程晏清,怒骂他的追人手段不够光明磊落,在无形之中斩断了不少本该属于梁眷的美满姻缘。 想到这,一向重利擅忍的佟昕然,忽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眷眷,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跟季挽之硬刚,她在娱乐圈里是有人脉,但是你我在这五年也不是混吃等死!” 梁眷淡笑着摇摇头,瘦削轻薄的身子伫立在凛冽的寒风中,整个人看上去知性又温柔。 “昕然,梁眷可以不愿意。” “但《风月场》的导演梁眷不可以不愿意。” 那部电影倾注了太多人的心血,不单单只是她个人才华的产物。她不能因为自己,将别人的努力付之一炬。 从前的梁眷处在最好的时间年华里,她天真任性,背后站着爱人,手上握着才华,自以为可以在世间横冲直撞地大干一场。 但人生当中有太多不得已的事,它讲究利弊,讲究权衡,讲究得失。爱情如此,事业亦然,没有谁能做到一辈子随心所欲。 位高权重,看起来风光无限的陆鹤南不能。 势单力薄,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仍旧孑然一身的梁眷,更不能。 下午四点半,冬日里的太阳堪堪落在半山腰上的时候,因为“技术故障”而姗姗来迟的《请听我说》终于出现在了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上。 而在陆家的一幢京郊别墅里,执着守在电视机前的,除了对着程晏清一连花痴的阮镜齐外,还有坐在她身侧,气压极低的陆鹤南。 直至这一刻,蒋昭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生日宴上,借着酒意紧紧相拥在一起,连影子都在暧昧纠缠的一双人。 可她事后明明问过陆琛,他沉默了几秒,而后轻描淡写地说——梁眷与陆鹤南只是在年少时有过萍水相逢的一段情。 蒋昭宁信了。 甚至直至今日,直至看到陆鹤南这双深情又隐忍的眼眸前,她一直都是对陆琛的这番评价深信不疑的。 如果电影学院对于“旧情难忘”的演绎有教科书似的范本,那蒋昭宁想,今时今日坐在沙发上,看似气定神闲,实在心里惊涛骇浪的陆鹤南,一定也在受邀之列。 “hello大家好,时隔一周全新改版归来的《请听我说》,又如期与大家见面了,我是主持人易双。” “我们也非常荣幸,可以在特别企划的第一期直播中,邀请到我们导演界的一对双子星,欢迎梁眷、程晏清!” 直播现场掌声雷动,悬臂搭载摄像机也伴随主持人易双的介绍,越过舞台,稳稳扫过梁眷落落大方、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笑脸。 导演对镜头有天生的敏锐度,在镜头扫过的前一秒,梁眷不动声色地敛掉眉间所有的情绪,两手交握放在膝头,对着镜头微笑示意。 电视机的声音被阮镜齐故意调得很大,以至于梁眷情绪充沛的温柔嗓音,毫无阻碍地落在陆鹤南的耳畔。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梁眷。” 话音落下,她垂下眼心中静了两秒,再抬起头时笑容明媚,眼睛也亮晶晶的,好似在透过镜头在某个人对视,而后轻轻说上一句。 ——“好久不见。” 她说得如此突兀,让万千观众不由得疑心,她是否是在单单说与一人听。 那一刹那,四目相对,陆鹤南好似被定住。 ——久别重逢到现在,我还欠你一句郑重又释然的“好久不见”。 第138章 雪落 主持人易双算是《请听我说》节目组的固定班底, 从八年前这个无人在意的小节目刚刚筹建开播时,她就独挑大梁担任主持人。 历经八年风风雨雨,台内各类大大小小的直播晚会, 她也作为主持人参与过不少,超绝的控场能力和应变能力有目共睹,是当之无愧的一姐。 按理说,这样一档面对面式近距离的直播访谈, 算是易双的舒适圈,可今天她竟然破天荒的一连出现了两次口误。 【易双直播口误】的词条更是在开播十几分钟后, 就快速飞升到热搜前列。 季挽之站在单面透视玻璃墙后, 脸色沉得厉害,坐在她前面的导播战战兢兢,指挥摄像时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 易双的意外走神是有缘由的,更贴切地说她是被面前的梁眷带走了思绪。 当镜头聚焦在程晏清的脸上时,梁眷就在一旁垂眼安静地坐着,连微笑附和都很敷衍,像是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那么美丽又那么忧伤。 她似乎是在为某些事伤神, 以至于肉眼看上去如此心不在焉。 易双捏紧手心, 强逼着自己回神, 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台本, 眉头轻轻蹙起, 跳过流程内本该问向梁眷的问题, 而后礼貌地弯了弯眉眼,再度对程晏清发问。 除却坚不可摧的职业素养外, 易双也有私心。直觉告诉她,台本上那个由季挽之亲自操刀, 在开播前临时新加的问题会令梁眷难堪。 秉持着girls help girls的原则,易双有针对性地选择对那个问题视而不见。 “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晏清也是第三次做客我们《请听我说》了,这次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程晏清淡笑了一下,偏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梁眷后才缓缓答:“这次有老朋友在身边,对我来说更有安全感了吧。” 梁眷僵了一瞬,松弛的神情变得有几分不自然,那种抵触发自心底,浑然天成。 可直播弹幕却因为程晏清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眼,就此变得疯狂: 【我的天,这一眼真的太深情,磕到了磕到了,梁上晏szd!】 【虽然说程晏清看狗都深情,但老朋友这个称谓……程晏清你到底在死装什么?大大方方示爱能怎样?!】 【眷眷为什么一直垂眼不看镜头啊?是害羞了吗?】 也有不泛理智的声音掺杂在cp粉的疯狂言论中: 【大家都是女生,谁能看不出来梁眷对程晏清根本没那个意思啊?】 【抱走人美心善独立女导演,梁眷独美!】 【程晏清能不能别搞捆绑营销这一套啊?眷眷摆明了是不想配合啊!】 【作为事业粉虽然支持梁眷恋爱自由,但请勿随意拉郎配,谢谢。】 弹幕的数量也侧面反映了收视效果,季挽之盯着居高不下的峰值图,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扫了一眼手上的最终版台本后,双眸中又闪过一丝冷光。 “易双今天什么情况?怎么能随意跳过采访问题呢?” “跳过哪个了?” 同样站在玻璃墙后的佟昕然自然地接过话茬,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台本,又回想了一下刚刚易双问过的几个问题——几乎毫无差别,根本不存在季挽之口中的跳过一说。 季挽之嘴唇翕动,沉默半晌,笑容僵在脸上,没答。 佟昕然蓦然察觉到几丝不对劲,一把夺过季挽之紧握在手中的台本。两份台本被并排平铺在桌面上,一条一条对过去,看着出入甚大的采访提纲,佟昕然越看心越凉。 从前她只听说过阴阳合同,阴阳剧本,可她属实没想到,一个享誉盛名的国民综艺,居然也能搞出来阴阳台本。 “季挽之!你不要太过分!”佟昕然猛地拿起台本,不顾场合,狠狠甩到季挽之脸上,纸张纷飞,而后四散开来落到地面上。 佟昕然喘着粗气,指着季挽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敢跟我玩阴的是吧?” 演播室后台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屋子的人都竖起耳朵,就连坐在主控台前的导播都忘记了对演播室内的摄像发号指令。 季挽之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狼狈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妄图轻描淡写的将这茬翻篇。 只是季挽之忘了,佟昕然在娱乐圈里虽是个‘见利忘义’的狠角色,但她也是有底线的。她唯一的底线,就是梁眷的名声。 “昕然,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她压低声音,扯了扯佟昕然的胳膊。 “多大点事?”佟昕然气极反笑,瞪大眼睛反问,“不知道在季老师心里,什么的事算大事?毁了梁眷才算吗?” 季挽之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答:“我这也是为了收视率嘛,收视率上来了,你们家梁眷也会有讨论度和流量啊!” 佟昕然拂开季挽之的手,冷哼一声,一字一句撂下狠话。 “我告诉你,但凡今天的直播出现一丁点不利于梁眷的言论,我就敢把你们节目组这些下三滥的事曝光出去,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第187章 “季挽之。”佟昕然眯着眼睛,认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燥热的演播室后台,季挽之僵硬的脊背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如坠冰窖。 “我靠,斯珏说梁眷的经纪人和季挽之在后台吵起来了!”好端端坐在沙发上的阮镜齐突然对着手机惊呼一声。 原本在厨房里帮忙的蒋昭宁闻到了八卦的气息,急忙擦干手,一个箭步凑了过来。 她边走边问:“因为什么啊?” “好像是因为阴阳台本,梁眷被季挽之摆了一道,幸亏她的经纪人提前发现,不然就台本上的这些问题,梁眷怎么答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谁也没注意到身侧另一个人的呼吸也被故意放缓,直至无声。 “给我看看。” 阴阳台本是每一个艺人的雷点,最能感同身受的蒋昭宁沉着脸,接过阮镜齐的手机,扫了两眼谢斯珏偷拍的台本,随口念了两个。 ——“身边有像程晏清这样要好且完美的朋友,会不会在无形中提高自己的择偶标准?” ——“会不会把身边的异性好友当做备胎?” ——“您所指导的电影中,女主角的人设大多都是存在争议的,比如妓女,比如小三上位横刀夺爱……为什么要创作这样的故事呢?是源于生活还是——” 剩下的几个字,蒋昭宁没有勇气继续念下去。 她出道时间虽然不长,但因为个人感情成谜,所以在采访时也没少受娱记刁难。但跟梁眷将要面对的提问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蒋昭宁拧着眉,一连问了三句。 “这采访提纲什么情况?问的都是什么啊?季挽之是疯了吗?” 这些问题都太有指向性,且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粉丝或者路人诟病。适逢《风月场》上映前夕,这样的负面讨论,对于票房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季挽之是谁?”陆鹤南听了半晌,最先抓住重点,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巧的被他打火机牢牢攥在手心里,这里是室内,身边又有不抽烟的女士在侧,他不得不强压下抽烟的欲望。 “就是这个综艺的新任制片人。” 惯爱抱打不平蒋昭宁还在气头上,听到陆鹤南的问题,浑不在意地解释了一句。 话音还没等落下,她忽然又意识到些什么,沉默了几秒,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鹤南一眼,抿着唇稍有犹豫地补充。 “好像她也是乔嘉敏闺蜜圈中的一员,我在朋友圈里经常能看到她们两个人的合照。” 高大单薄的身躯陷在单人沙发里,神情隐匿在暗处,看上去晦暗不明,手肘虚虚地撑在梨木雕花扶手上,摩挲着打火机的指腹莫名一僵。 “梁眷跟她有私怨吗?”喉结咽动,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冷静下来又问。 蒋昭宁笃定地摇摇头:“肯定没有,梁眷几乎从来没参加过综艺,跟季挽之她老公的娱乐公司,也从来过没有商业竞争。” 陆鹤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沾染着他余温的打火机妥帖地放回外套口袋里。 排除掉其余一切可能,真相被层层剥丝抽茧,是躲在暗处的某个人先按捺不住了。 “三哥,你说会不会是——”蒋昭宁咽了咽口水,轻声问。 陆鹤南用眼神止住了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沙发上起身,抬腿往门口走。 “我出去一趟,帮我跟姐说一声,不用等我吃饭了。” 望着陆鹤南的背影,一直游离在状况外的阮镜齐怔愣了一秒。再联想到自己从前那些不靠谱的推测,好像也在顷刻间隐隐得到了一些有力证实。 毕竟,她从来没有见小舅舅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陆鹤南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合上的门缝中,而电视里,一问一答式的采访仍在继续。 易双已经彻底脱离台本,转而凭借过往采访经验,在记忆中搜罗了几个答得好便出彩,答不好也无妨的常规问题。 “眷眷最近有遇到心仪的人吗?理想型的男友是什么样子的?方不方便跟我们透露分享一下?” 梁眷怔愣了几秒,似是在思考,回过神后扯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全球观众在这一刻屏息凝神,所有人都在期待梁眷给出的答案。 片刻后,梁眷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开口。 只是她这真心实意的回答无论从哪个角度听,都像是答非所问。 ——她说:“现在暂时还没有能在一起的人。” 【有心仪的人吗?】 【当然有啊,只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第139章 雪落 话题被如此自然地引导到感情上, 接下来的舆论澄清,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梁眷明白易双的好意,不由得感激地冲她眨了眨眼。 易双也短暂地笑了一下, 而后睁大眼睛,故作煞有其事地问。 “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显得不礼貌,但我想最近两个月里,我们广大影迷朋友们最关心最好奇的问题, 就是有关眷眷的那条未婚产子热搜。” 未婚产子四个字被易双刻意咬得极重,再配上演播室观众席上起哄的声音, 《请听我说》的收视率也就此达到同时段的顶峰。 “在直播前我也简单了解了一下, 对于这个传闻,眷眷这边呢一直都是保持沉默,不知道今天面对镜头,眷眷有没有什么想要同大家澄清或者证实的呢?” 镜头先是故弄玄虚地扫过程晏清的脸,摇臂缓缓抬升,而后才将镜头推到梁眷的面前。 全球所有观众在这一刻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包括单手扶着方向盘, 飞速奔驰在柏油马路上的陆鹤南。 车载电视在后排,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不到电视里的画面, 只能嘈杂的车流声中, 竭力去捕捉梁眷话语里的语气和口吻, 然后靠记忆去代入梁眷此时此刻该有的神态。 演播室里, 梁眷垂着眼, 紧紧握着话筒,停顿了两秒, 再抬眼时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嗓音温柔坚定, 好像周身这些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她丝毫。 “首先,非常感谢易双的提问,但是我还是想要纠正一下你的措辞。” 梁眷先是稍有抱歉地对易双颔首示意了一下,而后长提一口气,缓缓发表自己观点。 “我知道,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要受广大的监督与考验,因为我们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被赋予了指向性和可学性,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大规模地影响社会风气。” 梁眷嘴角噙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亲和力的背后还含着些不容侵犯的坚韧:“我欢迎这种监督,也鼓励这种监督。” “但是对于私人生活方面,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拥有维护隐私,保护家人朋友,不被外界恶意窥探的权利。” “至于那些与作品无关的隐私,我想什么时候说,说些什么,说到什么程度,那也是我信赖大家,对大家有了分享的欲望,而不是易双刚刚所说的——同大家澄清或是证实。澄清或证实我的某件隐私,应该不是公众人物应尽的责任。” 说到这梁眷有意停顿了一下,台下理性的几位观众,已经开始神色凝重的带头鼓掌了,其中鼓得最起劲的当属坐在第一排角落里的谢斯珏。 掌声落下,梁眷整理好思绪,对着镜头轻松一笑。她的气场倏地松弛了下来,不像刚刚那样紧绷,幽默风趣中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示弱。 “一直在这件事表示沉默,是我和团队的共同商议后的结果,我们的初心是不想让私事占用太多的公众媒体资源,希望大家可以多将注意力分到春节档的电影上。” “然而我没想到沉默会让这件事情会发酵到这种程度,更令我匪夷所思的是,最近竟然有狗仔宣称已经查实我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说实在的,作为局中人,我也挺好奇他们能将故事编到什么境地。” 说到这,梁眷俏皮地挑了挑眉,口吻玩味,诙谐的叙事风格引得台下的不由得哄堂大笑。 “我本来仍想置之不理的,但我的经纪人受不了了,她苦口婆心地劝我,让我抓紧时间和大家解释一下。” 梁眷对着镜头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好像如果我再不发声的话,下一步她就要去着手准备有关名誉权的官司了。” “那么,为了给团队法务部门的小伙伴们减轻点工作负担,我在这里郑重和大家解释一下——” 梁眷拉长语调有意停顿了一下,平和的目光扫视全场,与一双双求知又克制的眼睛对视。 “有关我未婚产子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最近身边的朋友当中,确实有添丁进口的喜事发生。”梁眷耸了耸肩膀,轻叹了一口气,“但很遗憾,这次的主人公不是我。” “对于这件传闻,我只说这么多,无论大家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日后我都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解释。” 第188章 梁眷握紧话筒,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嘴角:“清者自清的道理大家都懂,我想我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而让自己陷入自证的漩涡。”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我还是想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电影作品的呈现上。” 这一套丝滑流畅的情绪转变,逻辑完整的解释说明,让坐在梁眷对面,经历过不少访谈的易双听后也不由得叹为观止。 先是义正言辞,明里暗里的抨击这种娱乐圈怪象,当她的观点距离深入人心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再向公众适时又适度的卖惨。 同理心是最好的催化剂。 这一场兵不见刃的逆风翻盘局,处在舆论低谷差点直不起腰的梁眷,打得属实漂亮,完美程度甚至可以列为娱乐圈公关范本。 易双咽了咽口水,望向梁眷的目光中,除却惯有的善意外,还带着点不可思议。 都说梁眷的手段很厉害,会让人有苦说不出。只是她清高自傲,平时不屑于将心计用到圈内人身上,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自保的能力。 易双曾经不信,如今亲眼见识过这一遭,才算得以窥见万分之一。 直播渐至尾声,一辆低调的商务车披着霞光,在广电大门前缓缓停稳。 陆鹤南轻舒一口气,伏在方向盘上平复了足足三分钟,才堪堪找回自己丢失一路的所有感官与心跳。 “骗子,竟然敢骗我这么久。” 他轻笑一声,喑哑的声音从喉头深处发出,几滴泪悬在眼角要落不落的,在黄昏中越发晶莹,不知道是不是如释重负。 直播间的采访仍在继续,梁眷耐心倾听着易双的提问,还不知道外面的热搜与风评,已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背后操盘手’佟昕然早在直播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梁眷这边刚在直播上正面回应舆论,工作室的官方声明就紧随其后。 一向散装的粉丝后援团这次也是难得的整齐划一,带着各种词条火速转发,放眼整个实时广场,竟找不到一条不利于梁眷的博文。 有关梁眷的词条,诸如:#梁眷否认未婚产子# #梁眷整顿娱乐圈乱象# #梁眷解读公众人物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也在霎时间齐齐冲上热搜高位。 节目上,梁眷的直言不讳也算是打响了艺人维护隐私的第一枪,圈内不少以真性情著称的演员编剧,在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也自发为梁眷发声。 微博上不禁有人感慨,上一次发生像今天这样罕见的娱乐圈大联盟,还是十六年前,影后罗卉面对媒体镜头,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未婚产子的事实。 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同样的新闻时隔十六年,娱乐圈里的女性演艺工作者,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女性的力量。 当导播在耳麦中第二次提醒直播的结束时间时,易双抬起头,看了眼演播室内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加快节奏。 “今天是梁眷第一次做客《请听我说》,不知道整场下来感觉如何呢?” 这是个台本以外的常规问题,让话题回到节目本身,是节目结束之前的惯用话术。因为循规蹈矩,所以无论怎么答都不容易出错。 梁眷握着话筒沉吟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里流露出一股轻描淡写的认真与正经。 “熟悉我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我很少上综艺。原因有两点,一方面是没时间,另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 “选择来《请听我说》,是因为我很喜欢这个节目的名字。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快时代下,有机会请别人听自己诉说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所以我非常珍惜今天这个宝贵的机会,也很抱歉占用了大家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听我诉说——我所认为的我。” 台下静默了两秒,而后掌声如雷鸣。 梁眷握着话筒释然地笑了一下,干净澄澈的嗓音,字字句句都清晰清楚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我是导演梁眷,不是谁的红颜知己,更不是谁的附庸或后缀。请大家记住我的作品,忘却作品外由他人杜撰,有失偏颇的虚假故事。” 这句话说得太别有深意,易双怔忪了一下,而坐在梁眷身侧,全场好似隐形人的程晏清也脊背一僵。 他人杜撰,有失偏颇,是指什么?与他的那些绯闻吗? 下午五点整,广告接入,一镜到底耗时两个小时的直播圆满落下帷幕。 演播室内外的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梁眷和程晏清与易双道别之后,并肩抬腿迈向后台。 “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呢?”程晏清叹了口气,口吻带着微微的埋怨。 梁眷眨了眨眼,佯装不知:“哪句话?” 程晏清睨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梁眷眼前。 梁眷放慢脚步,垂下眼,光线微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实时热搜。 目前排在首位的是——#梁眷疑似亲自下场拆cp#,后面还紧跟着一个显眼的爆字。 梁眷无声地笑了笑,将手机推了回去,没什么情绪地低声问:“早就该这样了不是吗?” “可是捆绑带来的利益更大,你又不是不清——”程晏清皱着眉,绞尽脑汁地解释。 “哎呀我的程大导演!”梁眷顿住脚步,笑着打断他,“你都赚得盆满钵满了,这点利益你还在乎?” 程晏清脸色白了一瞬,而后蓦地笑起来,笑容悲凉又无奈。那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回廊里响起诡异的回声。 梁眷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尽是悲悯与不忍。 坦白说,她对程晏清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她欣赏他的才华,也感激他的提携…… 但无论再怎么复杂,梁眷也很确信,那无关男女之爱。 良久,程晏清似是累了,他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垂着眼,一字一顿戳破梁眷的区别对待。 “因为你爱他,所以他失去一毫厘,你都心痛。” “而你不爱我,所以我就算我失去所有,你也不在意。” 第140章 雪落 直播结束, 坐在演播室台下的观众,在安保和现场编导的指引下有序离场,而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谢斯珏仍靠在椅背上, 半阖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季挽之知道他与陆鹤南之间的关系,所以提前和现场编导打过招呼——在不影响节目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不限制他的人身行动。 简而言之, 就是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他去。 有了这道‘圣旨’, 谢斯珏在演播室内外也算是畅通无阻, 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后台,也是说进就进,秘而不宣的最终台本也是说看就看。 “谢总,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编导是个刚进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和谢斯珏差不多大,她拿捏不准称谓,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 只好学着旁人的样子浑叫一声谢总。 谢斯珏悠悠睁开眼, 压下眼中的几分冷意, 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脸。 “挽之姐在哪呢?我今天到她地盘上, 还没来得及和她打个招呼呢。” 小姑娘误以为谢斯珏是个随和的人, 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忙带着他绕过演播室大厅, 快步去往后台。 到了后台门口,小姑娘自觉退到一边, 谢斯珏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后台里的人不算多,但节目组有头有脸的那几个高层恰好都在。 谢斯珏先是和正在卸妆发的梁眷对视了一眼, 而后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好似根本不认识没见过那般。 梁眷心里起了疑,但也没多说什么,垂着眼,继续和佟昕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正在回微信的季挽之听到背后声响,扭过头去看,正好和谢斯珏对视上。 “挽之姐,好久不见。”谢斯珏扯出笑,亲热的喊了一声。 这声脆生生的挽之姐勾得其余高层齐齐侧目来看,看清来人的时候,脸上皆是一愣。 陆鹤南近几年走哪都带着这个远方外甥,京州圈子里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上赶着去讨好这位谢小少爷,希望能通过他在从中牵线搭桥,从而能和陆家有点生意往来。 然而谢斯珏却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看似插科打诨没有正形,其实心里主意正的很,情绪也几乎从不外露。 ——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的那位小舅舅简直是如出一辙。 三四年时间里,渐渐也在无形之中成为京州圈子里一座攻克不下,也得罪不起的高山。 季挽之面上不显,可在察觉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后,心里却极其受用。 她轻轻推了一下谢斯珏肩膀,嗔骂道:“你这小子怎么没大没小的,乱叫些什么,我是你小舅妈的朋友,你怎么能管我叫姐呢?” 听见‘小舅妈’三个字,梁眷肩膀一颤,单薄的身子蜷缩在单人沙发里,一时走神,连佟昕然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谢斯珏讪笑两声,又硬着头皮随便敷衍了几句,给足季挽之脸面的同时,也做足让她登高跌重的铺垫。 第189章 “你一会有事吗?我一会带你去吃饭啊?”季挽之睨了一眼角落里的梁眷,亲昵地揽住谢斯珏的肩膀,作势要带往门外走。 “不用了挽之姐。”谢斯珏没动,他站在原地笑着摇摇头,眉眼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一会我小舅舅来接我。” 季挽之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眷眷,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说了半天得不到回应的佟昕然,不满地推了推梁眷的肩膀。 沉浸在他人对话里的梁眷猛地回过神来:“昕然,你说什么?” 佟昕然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咱们一会去国贸吃火锅吧,我已经提前定好位子了,七点半。” “好啊,我吃什么都可以。”梁眷垂着眼,而后想起谢斯珏方才的话,下意识握紧佟昕然的手,“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佟昕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随口嘟囔:“可是现在才五点半,太早了吧,去这么早干什么?” ——因为他一会要来,我不想和他再碰见。 “因为……”梁眷顿了顿,指腹捻着衣角,声音放得很轻,“因为现在是晚高峰,路上很堵的。” 佟昕然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左右接下来也没有别的事,她也懒得和季挽之再演什么姐妹情深,收拾好东西便挽着梁眷的胳膊朝门口走。 与梁眷擦肩的刹那,谢斯珏犹豫了一下,望着梁眷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梁眷垂着眼,心里乱糟糟的,脚步无意识地与佟昕然同频。整个人看上去颓败又脆弱,寻不到一丝直播中展现给世人的从容大方。 直到行至门口,凌乱的脚步被迫止住。一个脚步沉稳的男人立在门口,不避也不让,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颀长的影子落在脚下,黑色大衣的衣摆最先映入视线范围之内,裹着淡淡的烟草香味,梁眷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差点滚下热泪。 “先生,麻烦让一下好吗?” 佟昕然没见过陆鹤南,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容貌气质俱佳,就是欠些礼貌与分寸感的男人,就是那个让梁眷魂牵梦萦的他。 “要去哪?等我一会好不好?” 陆鹤南俯下身子,语气温柔,用再无第四个人能听清的轻柔嗓音。 佟昕然呆愣住,不可置信地偏头看了梁眷一眼,却只看到梁眷隐忍泛红的眼眶。刹那间,不用再过多言语,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梁眷做出回应前,佟昕然当机立断,又将梁眷重新拉回屋内,而后对着陆鹤南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道上一句:“您先忙。” “小舅舅!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甫一注意到陆鹤南露面,谢斯珏两眼放光高呼一声,忙甩下季挽之,一个箭步凑到陆鹤南身边。 “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沉稳一点。”陆鹤南轻蹙眉头,语气稍有不悦。 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简直就是见人下菜碟。 谢斯珏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心不甘情不愿地暗自腹诽:你当我没看见你刚刚在门口,对着梁眷低眉顺眼的样子吗? “鹤南——”季挽之抿着唇唤了一声,见陆鹤南没太大反应,连忙改口,“陆董,真是好久不见啊。” “节目效果不错,收视率这么好,你功不可没。”目光停留在季挽之的脸上,陆鹤南一字一顿,说得别有深意。 季挽之心尖一颤,皮笑肉不笑地答:“哪里,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陆鹤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心里的打火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打火机而已,季挽之低头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 倒是佟昕然眼尖,就算是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她也能一眼认出陆鹤南攥在手心里的打火机,是梁眷丢的那一枚。 “你不是跟我说打火机丢了吗?怎么又在他手上?”佟昕然收回视线,暧昧地冲梁眷眨了眨眼,而后倚在门边用气音和她咬耳朵。 梁眷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朝陆鹤南那边看去,探究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他的手上,就猝不及防地与他四目相对。 呼吸蓦地一滞,梁眷抿了抿唇,眼眸轻眨,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再次率先错开眼。 手腕一转,陆鹤南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将打火机重新放回大衣口袋里。 季挽之一颗心都扑在陆鹤南身上,没来得及注意到梁眷脸上的异样。她摸不清楚陆鹤南的脾气,只好在一片不寻常的寂静中,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我们家老张,还想着再约您吃一次饭呢,毕竟上次能和江洲的苏总达成战略合作,也是苏总看在您的面子上。” “吃饭就不必了。”陆鹤南淡漠地扬了两下指尖,语气高深莫测,“毕竟我和苏总说过了,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挽之听到这话顿时急了,毕竟他们家的娱乐公司与苏总续约在即,在这种紧要关头,陆鹤南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让苏总和他们续约了吗? “陆董——”季挽之下意识上前一步,急切地唤了一声。 “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陆鹤南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没给季挽之再开口挽回的机会。 季挽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后台里各路复杂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这种滋味好似凌迟,好似活剥。 “斯珏,走了。” 陆鹤南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谢斯珏一眼,而后视线不留痕迹地在梁眷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站在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扭头对梁眷道:“眷眷,咱们也走吧,再不走来不及吃火锅了。” 梁眷怔了怔,没拒绝,在陆鹤南深深的注视下,和佟昕然先一步离开后台。 刚一踏出广电大楼,脱离季挽之的视线,谢斯珏就快步追到梁眷身边,借着《风月场》即将上映的话茬,与梁眷闲聊。 梁眷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中,应对起谈兴正浓的谢斯珏,渐渐有些吃力。 “小谢少爷!”佟昕然陪着笑,找准时机适时开口。 冷不丁被打断的谢斯珏有些焦躁,扭过头:“怎么了?” “电影上映的细节您和我聊吧,眷眷她从来不管这些的,您问她也是白问。”佟昕然巧妙地冲他眨了眨眼,把空间留给梁眷和陆鹤南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斯珏的脸色黯淡了一瞬,沉默了数秒,视线焦灼在梁眷的脸上,最后还是不甘心地走远,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等待。 “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京州了,下次再跟他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佟昕然贴在梁眷耳边,捏了捏她的手指,“好好聊,把话都说开了,别留遗憾。” 梁眷垂着眼笑了笑,笑容苦涩。哪里还有什么遗憾?那些被称为遗憾的瞬间,早已在这五年时间里随风而逝了。 周身再次安静下来,房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梁眷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错不错地看着雪地里那道颀长的影子,一寸接着一寸,缓缓向自己靠近。 终于他停下来,连同她的呼吸一起。 “你好像很喜欢斯珏,每次见面总能和他聊得很投缘。”陆鹤南勾着唇,好似随意感慨。 梁眷扬起脸望他,目光平静:“他和你很像。” “哪里像?”陆鹤南闻言轻笑一声,像是有些不信。 寒风掠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梁眷眼眶一热,莫名想到八年前的平安夜,有一个男人,穿越暴雪而来,只为赴她当时随口一提的初雪之约。 那一年,陆鹤南二十四岁。 梁眷吸了吸鼻子,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和二十四岁那年的你很像。” 第141章 雪落 陆鹤南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世界周遭忽然安静下来,他陷入一瞬间的茫然,双眉不自觉地紧蹙着——他在回忆, 很努力的回忆。 二十四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候大伯还在,被寄予众望的还是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表姐,所谓的家庭责任还没有落到他的肩上,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陆鹤南。 虽然时常受人掣肘, 但却可以在人流如织的柏油马路上,光明正大地牵起爱人的手。 那时候他有爱人的一颗心, 也有十足十的爱人能力, 每天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绞尽脑汁地让梁眷可以多依赖自己一些。 不像现在,夜夜出现在梦里的人,此时此刻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连拥她入怀,聊表相思都做不到。 二十四岁距离他太远了,八年, 那种恣意而为的生活, 也早已淡化在他腐朽的人生里。 “我都快忘了我二十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陆鹤南勾起唇角, 自嘲的笑容里, 带着点挥不去的颓败。 “没关系。”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 鼓起勇气向前迈了半步, 干净澄澈的眼睛好似雪沁染过一样, 亮晶晶的,一错不错地望向陆鹤南。 第190章 “没关系。” 她又说了一遍, 而后抬手缓缓拥住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腰, 很轻很轻,轻到连身躯没有紧密相贴。 陌生又熟悉的温度弥散在胸前,陆鹤南僵硬了一瞬,连呼吸都下意识止住。 他犹疑地抬起手,冰凉的手掌悬在飞雪中,直至感受到梁眷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他才诚惶诚恐的把手轻轻覆在她的脊背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不能被算作一个拥抱。连普通朋友都会觉得这样相拥,不够尽兴,因为被拥住的只有彼此的衣服而已。 “真的没关系。”下巴贴在陆鹤南的肩上,梁眷竭力微笑着,声音里却含着哭腔,“我记得就好。”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全世界的人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 北城无边无际的风雪中,你肆意随性,最爱我时的模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所以我才会说,我记得就好。 这个轻浅又奢侈的拥抱,维持不了太久,在以思念为名的情欲融化之前,两个人默契地松开手,而后同时后退半步,重新拉开克制又疏离的一步之遥。 梁眷抬手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她没有感到难为情,只是时间宝贵,机会难得,她不想让这一次见面沉浸在无止境的伤感氛围中。 “你刚刚在后台,跟季挽之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是在帮我报仇吗?”她挑了挑眉,瞪大眼睛,扬声开了个玩笑。 陆鹤南不自然地垂下手臂、再握拳,而后沉沉舒了一口气:“她不该那样难为你。” “那也能算为难?”梁眷扯着唇角笑起来,语气浑不在意,“就算她真的为难我,估计也是想替乔嘉敏出口气。” “出什么气?”明明知道答案,可陆鹤南偏要咬着牙问。 这问题问得梁眷心口一紧,像是有一柄尖刀毫不避讳地刺向她的胸口,刺向她最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阴暗潮湿地。 夹杂着雪花的冷风掠过脸颊,擦过耳畔,梁眷却浑然不觉的寒冷,她已经处在失温的边缘,只觉得那风温温热热的,像春天。 伫立在漫天风雪中,她舍不得走,更舍不得睁眼。 因为面前站着的,是命运短暂馈赠她一瞬,而后再也无法失而复得的爱人。 梁眷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再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目光平和温暖,没有不甘,没有贪恋。 陆鹤南呼吸蓦然一紧,因为他忽然读懂了梁眷的眼神——那是告别,是真正的告别。 梁眷轻轻开口,哈气变成眼前的一小团白雾,阻隔了视线交织、灵魂共振。 “陆鹤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京州吗?” “想来总不会是因为我。”陆鹤南笑了笑,下颌线咬得很紧,自我调侃的口吻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异样。 “就是因为你。”梁眷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语气笃定,“参加关莱的婚礼,顶多只能当做我懦弱的一个借口。” “我是为你回来的。” 她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像是为了让陆鹤南知晓另一个视角下的真相,更像是在为自己复盘——她在警醒自己:凡事皆有界限,决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步。 【我是为你回来的】 这句话究竟能不能算作一句情话? 陆鹤南呼吸一滞,思绪也彻底变乱。饶是这样,他千疮百孔的心里也还是闪过片刻,雨过天晴的影子。 可他又不敢高兴得太早,毕竟凡事都有两面。他在静静地等待梁眷的下文,等待她给出的或许更为狠决严苛的审判。 天色倏地暗沉下来,风起云涌的那一瞬间,暂时停歇的暴雪又纷纷攘攘而来——画面交叠又重合,这一夜好似五年前,同样是在京州,同样是这样一个暴雪不止的恶劣天气。 回头再看才发觉,那日竟是两人离别前夕,那么今日呢? 梁眷没有理会漫天弥散的雪花,她定定地看着陆鹤南,语气是那么温柔,又那么残忍。 ——“我总觉得,你与我之间,该有一场真真正正的告别。” 陆鹤南身体一僵,他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梁眷未能说出口的潜台词。 五年前,一通简短的电话,让分隔两地的二人被迫止步。 他们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迫停止爱意。故事的发展就像是戛然而止的一场戏,就像是未能说明一切最终指向的oe结局。 可梁眷不想要这样的含糊不清,她想要盖棺定论,她想要让一切作结,哪怕落笔之后是场令人扼腕的悲剧。 她是为了告别才回来的——这句话就像是脑海中一场久久不肯停息的钟声,它强行让陆鹤南清醒,逼迫他正视梁眷的诉求。 成年人之间,体面的告别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未能圆满的遗憾,所有深埋在心里无法重见天日的情谊,所有被命运阴差阳错捉弄下的不甘,都到今天为止。 再爱也不会有以后,所以就到今天为止,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明白了。”陆鹤南重重点头,用力捏紧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松弛下来。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一场——”陆鹤南倏地哽住,眼角的湿润一时分不清是温热的泪,还是消融后的雪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在顷刻间攫取了他胸腔里的全部空气,在濒临窒息的临界点,他抬手抚着心脏,固执地要将话说完。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一场完美顺遂的爱情。” 声音那么喑哑,那么低沉。如若不是告别,这副老天赐予的好嗓音,合该说些缱绻暧昧的情话,而非让人难过到哽咽。 “不是这样的。” 梁眷拼命摇头,她哭到泪流满面,喉头发紧。她不想让陆鹤南如此否定自己,可偏偏老天要与她作对,让她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在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爱。】 【在你之后,我再也没有以相同的心境爱过别人。】 这些说出口,不知道会扰乱谁心弦的话,合该妥帖地哽在喉头,藏在心底,成为日后我独自缅怀过去的钥匙。 它不该变成被投入你心湖的石子,惊起一层终将归于平静的涟漪。 “别哭了,跟我谈恋爱的那三年你就总掉眼泪。没想到分开之后再见面,还是会让你掉眼泪。”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拭掉挂在梁眷眼角的泪珠。 直至冰凉颤抖的指腹悬停在她的眉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已在命运的一次次甄别中,失去了执手为她擦泪的资格。 他徒劳地垂下手,任由温热的眼泪在梁眷的眼角一点一点冷却。就像本该炙热跳动的心,在五年后的这一场暴雪中,再次寂灭。 “是我做的不够好。”陆鹤南莫名笑了一下,注视着梁眷亮晶晶的眼睛,再次道歉。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前男友,他都做得不够好,所以才总惹她流泪。只希望……只希望你遇到的下一个人,做得会比我好。 他要比我温柔,比我体贴,比我更强大,比我更爱你。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陆鹤南轻声问,如同按例询问一个即将再次分开的老友。 梁眷擦干泪,笑得很甜:“新筹划了一部片子,在北城。” “你不是……”陆鹤南顿了顿,明知不该问,偏又不受控地问出口,“从来不去北城和京州吗?” 梁眷双手交握着,散漫地笑:“那是从前没放下。” 陆鹤南僵硬地点点头,在刹那间明白过来——她如今放下了,所以再不会触景生情。 挺好的,我由衷地为你高兴。 世界这么大,这么绚烂,拥有这么多未知的可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因为某个不值得的人,某座无足轻重的城,而被迫停下脚步,驻足不前。 你合该一往无前,像我初遇你时那般——做一只敏感多思,悲天悯人,总相当大侠的小猫。 雪落在肩上,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止住话,却没有人有勇气先说出那两个字。 陆鹤南退后半步,最后望了梁眷一眼:“梁眷,你要知道,我只爱过你。” “我知道的。”梁眷点点头,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浅,几秒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泪意终究盖过了强撑的笑意。 “但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学着爱她。” 第142章 雪落 林应森对娱乐圈里的事向来不怎么关心。 如果不是姚郁舒给他“通风报信”, 劝他自求多福,他都不知道梁眷今天有一档直播访谈节目,更不会想到梁眷会在这档节目上澄清有关未婚生子的传闻。 跑车以京州所限最高时速飞驰在宽阔寂寥的马路上, 陆鹤南的电话也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一路上林应森冷汗直流,战战兢兢地想着如何合理解释自己的隐瞒。 直至他鼓起勇气敲开陆雁南的家门,抻长脖子往里寻觅了一圈, 也没找到陆鹤南的身影,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第191章 “镜齐, 你小舅舅呢?在家吗?”林应森咽了咽口水, 强装淡定。 陆家每周不成文的家庭聚会他是知道的,时时刻刻把家庭放在首位的陆鹤南,断断没有无故缺席的道理。 可阮镜齐倚在门框上摇摇头,一脸懵懂:“不知道,他刚刚突然出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知道去哪了吗?”林应森不禁蹙起眉,心提到嗓子眼。 听到门口声响的褚恒从餐厅方向缓缓走出来,轻轻推了推阮镜齐的胳膊, 要她先去吃饭。 “小林叔叔不一起吗?”临迈步前, 阮镜齐扭头低声问。 林应森心乱如麻顾不上说话, 倒是褚恒和颜悦色地替他回绝了。 “你小林叔叔现在可没心情吃饭。” 阮镜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探究的视线在林应森和褚恒的脸上来回徘徊, 转身走的时候更是一步三回头。 别墅房门口倏地静了下来, 寒风卷携着雪花簌簌落在脚边。卸掉在阮镜齐面前的温柔伪装, 两个男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你怎么在这?”林应森燃起一支烟,低声问。 “比你消息灵通一点。”褚恒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回头望向身后已播至节目尾声的电视,“一看到梁眷出现在节目上, 我就往这来了。” “三哥也看见了?”林应森心慌了一瞬,夹着烟的手指一僵。 褚恒没正面回答,只是耸耸肩,口吻玩味:“不然你猜他为什么会顶着暴雪出门?” 指尖一颤,烟尾那点忽明忽灭的橘黄色星火,还没来得及徐徐燃烧形成燎原之势,就因某人手腕泄力,而湮没在无际的雪地里。 林应森怔怔地点了点头,咬着牙转身:“我去找他,和他说清楚。” “应森。”褚恒勾起唇,意味不明地唤了他一声。 林应森没回头,只有意放缓脚步,静静等待褚恒的下文。 褚恒叹了口气,空洞的声音里流露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漠批判众人的悲悯:“这件事,你确实不该骗他。” 真可笑啊。 林应森顿住脚步,嘲讽的笑容挂在脸上:“褚恒,你瞒着他的事也不比我少,何必这样五十步笑百步呢?” 褚恒呆愣住,怔忪瞳孔里飞速闪过的片段来自五年前。 ——从游艇上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岸边的女人,从腿根至脚踝处,都染着淅淅沥沥的红色,很刺眼,很夺目…… 是,他们都曾以各式各样冠冕堂皇的私欲,牺牲掉同一个女人,和她最不值一提的爱情。 屋外暴雪凶劲猛烈,褚恒孤身驻足在房门前久久未动,似要与风雪融为一体。 京州很大,但林应森想,除却依旧灯火通明的广电中心,陆鹤南再无处可去。 果不其然,在距离广电中心大门一二百米的时候,林应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光灯变换为近光灯,他眯着眼,辨认清楚的那一刻,急忙降下车窗,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站在车旁的陆鹤南身形一顿,手指虚虚地搭在车门把手上,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微微偏头,看着林应森一个急刹停稳车子,然后于冰天雪地中大跨步向他跑来。 “你怎么来了?”陆鹤南松开车门把手,睨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问。 林应森喘着粗气,眼神闪躲着,不答反问:“见到梁眷了?”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硕大完整的雪花花瓣层层叠落在他的眼睫上,脆弱的冰莹随着长睫一起轻颤,像是一个没有什么生气的玩偶。 这副模样的陆鹤南,林应森只在四年前,陆鹤南因自杀而被紧急送往医院紧急抢救的那晚,短暂地看到过一回。 联想到那夜,林应森没来由得心慌——他害怕陆鹤南要重蹈覆辙。毕竟陆鹤南是一个病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不再受清明意志所控。 神志混沌的那一秒,他回归本真,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包括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林应森抿了抿唇,打量着陆鹤南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又问:“你都知道了?” 陆鹤南点点头,扭头望向将要被新一轮风雪掩盖的两行脚印,轻蹙的眉眼间有片刻的恍惚,似是在极力确认刚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又恍惚了,怎么会是梦? 梦里的梁眷停留在二十岁,满心满眼都是他,不会如此真挚又疏离地对他笑,更不会大度又大方地要他去爱另一个女人。 陆鹤南收回视线,再次点点头:“对,就在这里,我们把过往所有事情,都说开了。” 听着陆鹤南无关痛痒的语气,林应森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在强颜欢笑,还是真的如释重负。 “鹤南,这件事是我不对。”林应森垂着头,低沉的嗓音不知道是主动愧疚,还是被动妥协,“我不该瞒着你,怀孕的是梁眷的表姐,不是她。” “我知道,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陆鹤南摇摇头,呼吸仍旧平稳绵长,眼眸里却没有一点光彩,“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其实早就该结束的。 五年的停滞不前,让这场不够精彩,不够动人,不够打动老天网开一面的落俗戏码,终于在今天迎来了它的既定结局。 好聚好散的分手,心平气和的道别,原来是这种感觉,像是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拗不过天意,毫无转圜余地。 林应森来不及震惊陆鹤南当下的平静,他下意识接着问:“那你还要和乔嘉敏离婚吗?” 陆鹤南没有丝毫犹豫,抬起眼,口吻笃定:“离,当然要离。” “为什么?” 林应森不明白,既然和梁眷已经再无可能,为什么还要毁了这桩无论从何处看都有利无弊的婚姻。 代入生意场上那套权衡利弊的得失法则,林应森想:情与利,总要牢牢把握住其中一个。 “应森,我离婚不是因为自己心绪难平,也不是为了挽回和梁眷的感情。”陆鹤南顿了顿,失焦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印在雪地上的车辙印——那是梁眷片刻前离去的方向。 “我是为了给二十三岁被迫离开我的梁眷,一个交代。” 他希望那时孤苦无依的梁眷可以明白,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们的爱情,哪怕这个交代迟到了五年。 这云里雾里的一段话,林应森还是不懂,他只能问:“既然一定要离婚,为什么不跟梁眷和盘托出呢?你可以让她等等你。” 陆鹤南心里静了两秒,不答反问:“应森,你觉得我如果我提出离婚,乔家同意的概率能有几成?” 林应森沉吟两秒,犹疑地给出假设:“若是不顾一切撕破脸,或许能有八成。” “不顾一切撕破脸?”陆鹤南抬起半边唇角,有些意兴阑珊,几秒后,他又问:“如若我要乔家心甘情愿呢?” 林应森呆愣住,半晌,他只能讷讷答:“几乎是异想天开。” “你也知道是异想天开。”陆鹤南叹了口气,轻飘飘的四个字缠绕在他的舌尖,化不掉,解不开,如同束缚住他的天罗地网。 林应森紧抿着唇,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与为难,声音也似是从喉头深处发出。 “可是如若你真的想离婚,大不了就和乔家鱼死网破!” “哪种鱼死网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陆鹤南这次答得很快。 他瞥了林应森一眼,轻笑两声,眉头舒缓着,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只是平稳的嗓音萃着寒意,让人听了不由得发抖。 “那我五年前和乔家结婚是为了什么?” “既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既然没有万无一失的对策,我又凭什么要她等我?” 血液被骇得回流,林应森在顷刻间倏地明白一切。 站在今时今日的位置上,打压乔家让其在角斗中,不至于太过猖狂,于陆鹤南而言是易如反掌。但如若想要兵不血刃地将乔家这根心头刺,永绝后患地连根拔起,难度堪比登天。 现如今,在乔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仍旧有人当权在野,如若真的要将一切与乔家挑明,陆家虽有力抗衡,也有力自保,不至于在权斗中就此倾覆,但损失仍旧是不可估量的。 但陆鹤南不愿看到这种局面,他想要不费一兵一卒、不付任何代价地与乔家划清界限。 如若离婚是以陆家伤筋动骨为前提,那他这五年所忍受的离别,又算什么呢? 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所以他要等,他要耐着性子慢慢等,等到乔家露出破绽,才能师出有名地治他们于死地。 可是究竟要等多久,会不会等到,就连陆鹤南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么敢自私地请求梁眷放弃其余所有可能获得幸福的权利,没名没分地去陪他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未知可能。 梁眷是有着远大抱负,一心一意沉浸在事业里,有能力跨过一切山河阻碍,心无旁骛飞向高处的玄鸟。 就算有朝一日,她真的变成心有挂念,甘愿落入凡尘琐事的风筝,牵着她平稳落地的那根线,也不一定会再次握在陆鹤南的手里。 第192章 “应森,虽然你和梁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你也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陆鹤南顿了顿,长睫轻眨,莫名笑了一下,“无论她跟谁在一起,余生都会很幸福。” 从头至尾,他叙述得都很平静,语气口吻也称得上是波澜不惊。 唯有插在大衣口袋里,攥着打火机的那只手,指骨用力到泛起青白。 林应森望着陆鹤南瘦削单薄的背影,目光隐隐不忍,有些话哽在喉头,作为看客,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梁眷热情大方,悲天悯人,拥有一颗玲珑剔透的菩萨心肠,她天生便被赋予爱人的能力,平生最爱在浮世万千中救赎一时落魄的可怜人。 能被她所渡的人千千万万,她此生或许还能有拥抱幸福的可能。 但你不能。 只有站在她的身边,你才是幸福的。 都说佛渡有缘人,可她却不能再渡你。 但余生又这么长,你却只能被她所渡。 —— 回程的路是谢斯珏开的,他驾龄不长,冰天雪地里为保安全,车速放得很慢。而陆鹤南阖着眼,不发一言地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呼吸平稳绵长,像是睡着了。 谢斯珏数不清这一路上,自己偷瞄过陆鹤南多少回。 直至车子在壹号公馆的地库里停稳,他再次条件反射地瞥向旁边,然后猝不及防地与陆鹤南对视。 “怎么了?”陆鹤南错开视线,嗓音里含着一种倦怠的哑。 “小舅舅。”谢斯珏轻轻唤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思前想后的一串话隐匿在急促的呼吸里。 方才陆鹤南靠在车边和林应森的那番对话,毫无阻碍地落尽他的耳朵里。不甚明了的只言片语,在谢斯珏的脑海中被不断放大,而后拼凑成一个渐渐与事实重合的真相。 ——他又敬又怕的小舅舅,与他喜欢崇拜的女人,有过很深刻的一段旧情。 但是没关系,旧情旧情,重点在旧,不在情。 他们已经翻篇了,陆鹤南于梁眷来说,是处在过去的过客。而属于梁眷的现在和未来,仍旧是犹未可知的空白。 他要为自己赌一把。 谢斯珏稳了稳心神,两手紧紧攥成拳头,无知又无畏地直视陆鹤南的双眼。 他故作轻描淡写的问:“小舅舅,你觉得梁眷怎么样?” 陆鹤南没答,只是眼神渐冷。 谢斯珏被他注视地身形一僵,只能放弃迂回,硬着头皮开门见山。 “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很喜欢她的电影,一直拿她当偶像。” “直到这次寒假,我私下里和她接触了两回之后,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她,她下部戏在北城拍,而我正好也快回华清上学了,天时地利人和,我觉得就连老天都在帮我。” “所以呢?”喉结咽动,陆鹤南问话时的嗓音没来由的发颤。 谢斯珏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拔高音量,眼睛在暗夜中也清澈到发亮:“所以我要追她!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我找不到理由劝自己放弃!” 陆鹤南会意地点点头,垂着眼,笑容苍白:“所以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多荒谬,第一个跑到他面前,同他这位前任宣战的,竟然是自己手把手教养的外甥。 “是,毕竟你和她之前——”再次与陆鹤南对视上,谢斯珏蓦地止住话头。 他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紧张到心口直跳,他害怕陆鹤南不许。如若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违背陆鹤南的意愿,强行与梁眷扯上关系。 爱情与亲情,自古便是难以平衡的天平两端。 可陆鹤南的眼神那么平和,没有探究,没有审视,更没有动怒。他似乎在透过谢斯珏青涩的面庞,去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陆鹤南忽然无端想起梁眷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斯珏和二十四岁的你很像。” 确实很像,一旦于茫茫人海中认准一个人,就不想再放手。 所以呢,时隔八年,如若有这样一个人,怀揣着同样炙热的一颗心,在相同的城市,表达着相似的爱意。 她会接受吗? 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意在胸腔四散,阻断了陆鹤南所有清醒的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谢斯珏却不敢眨眼,他梗着脖子,一错不错地与陆鹤南对望着,生怕会在与陆鹤南的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 良久,就在他以为这场对话会无疾而终的时候,他终于等到陆鹤南的答案。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能不能追到也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依旧是很波澜不惊的口吻,像是个合格的长辈,在回应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如若不是陆鹤南率先慌乱地错开眼,神经大条的谢斯珏恐怕会真的认为——他不在意。 陆鹤南没再多说什么,他静默地解开安全带,笼好大衣,拉开车门,左手习惯性地插进大衣口袋里,粗粝的指腹在触碰到那光滑一角的时候,心尖猛地一颤,眼眶也跟着一酸。 她说过,这次回来只为道别。 所以他不该再给自己留下什么念想,也不能再自私地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 太卑劣。 陆鹤南勾起唇角,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将打火机递到谢斯珏面前。 “要是见到她,帮我它还回去。” 谢斯珏诚惶诚恐的从陆鹤南手中接过那枚打火机,光滑的金属质感,带着属于陆鹤南的温热体温。打火机底端还雕刻着小小的,不甚明显的一串小字。 指腹轻轻来回摩挲,依稀能分辨出是八个串联在一起的汉字。 至于究竟雕刻着什么,车里灯光太昏暗了,谢斯珏一时看不清。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去看。在竭力平复自己急促心跳的同时,他正全身心的感受这枚打火机的重量。 明明这枚打火机这么轻,但他却觉得沉甸甸的,沉重到双手难以紧握。 好像陆鹤南托付割舍的,不仅仅是一枚打火机这么简单。 第143章 雪落 得益于这次危机公关的完美处理, 《风月场》平安顺遂地度过了业内人口中的史上最大劫难。 正式上映前,出品方挑了国内几个有代表性的一二线城市,有针对性地进行了几站路演, 放映效果不错,观众的反响也远远超过预期。 站在幕后的制片人和出品方脸都要笑烂了,只是面上不显,私下里还要时不时打上几通电话, 与佟昕然明里暗里的抱怨上几句。 “佟总,梁导最近忙什么呢?给她发微信, 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回上一句。” 佟昕然握着电话, 趿拉着拖鞋走到卧室门口,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视线径直投向客厅的落地窗方向。 ——梁眷穿着奶白色的家居服,周身松弛且随意地跪坐在地毯上,头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面前地面上铺着的是下一部戏的剧本,几只荧光笔被随手搁在旁边。 眉眼舒缓, 唯有碰上不合理的剧情或台词, 她才会短暂地蹙起眉头, 拿起荧光笔在剧本上勾勾画画, 做上批注。 肉眼看上去是一片岁月静好, 惠风和畅地从容模样。 佟昕然能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 自从那天和陆鹤南在广电中心分别之后, 梁眷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变得过分安静、过分温柔。 她好像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并且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哪怕是善意。 “还能忙什么呢?”佟昕然收回视线, 压低声音,赔了两声笑,话语间隐隐意有所指,“在准备下一部电影呗,我们眷眷可是电影界的劳模,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算是戳到了出品人的痛处,《风月场》上映前正值下一部电影《在初雪来临前》的招商引资。 然而碰巧那时正赶上梁眷“未婚产子”负面新闻爆雷,一时之间,所有合作过的投资商都选择推三阻四,望而却步,生怕这次投资会亏得血本无归。 等到梁眷干干净净地从舆论中心走出来,投资方才谄媚地一窝蜂似的围上去。可偏偏梁眷是个心高气傲的硬骨头,愣是没接他们抛出来的橄榄枝。 祝玲玲听后不由得拍手叫好,笑称梁眷这是只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 “梁导也不能这么喜新厌旧吧?”出品人讪笑了两声,字字句句里都带着酸味,“《风月场》还没上映呢,她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下一部电影上面了?” 佟昕然耳根子硬,总能和这样的无赖商人打太极:“电影拍都拍完了,你还想让导演去干什么啊?” 出品人被噎住,缓了好一会才软下声音,放低身段恳求。 “别家导演都是跟着剧组一块路演,咱们可倒好,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导演的影子。今天的路演的时候,观众还问呢,为什么不请导演一起来?我心想:姑奶奶们啊,哪是我不请啊?实在是我咖位不够,请不动啊!” 第193章 佟昕然笑了笑,刚想回怼过去,握在手里的电话就冷不丁被人抽走。一脸讶然地回身去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梁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 梁眷自然地将电话贴在耳边,而后冲佟昕然眨了眨眼,要她安心。 “万总,好久不见了。”梁眷垂着眼勾起唇,熟练地寒暄。 出品人万总见电话那头的人变成了苦寻不得的正主,口吻难掩雀跃。 “梁导,过几天《风月场》就要在京州办最后一场路演了,听说你现在也在京州,不知道方不方便——” “没问题,我一定配合。”梁眷答得很爽快,听不出一丝为难的意思,“还要麻烦您提前将时间和地址发给昕然。” 电话挂断,佟昕然望向梁眷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古怪。 “这么看着我干嘛?一天天大惊小怪的。”梁眷将手机递回去,缓缓迈步走回落地窗前,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你有多久没睡觉了?”佟昕然一脸狐疑地跟上去,探究的视线毫不留情地落在梁眷眼底的乌青上。 梁眷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别过脸,躲开佟昕然的目光:“每天都有睡啊。” 只是睡不着而已。 神经衰弱算是老毛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会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说来也荒唐,回京州这些日子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次,竟是陆鹤南雪夜送她回家的那段曲折路上——心有归处,高枕无忧。 路演那天,佟昕然一路掐着时间,带着梁眷匆匆赶到影院的时候,电影放映刚刚结束,演职人员正在影院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迈上台阶。 甫一见到阔别许久的梁眷露面,台下观众不知道是从哪边开始,竟一个接着一个自发起立鼓掌,经久不息。 路演时,能获得这种待遇的人并不多。 站在台上的演职人员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是能摆清自己的位置。 他们知道这份掌声不一定有几分是献给自己,但与梁眷并肩站在聚光灯下,一同热泪盈眶的那一秒,他们还是觉得与有荣焉。 梁眷的到场对现场观众以及影评人而言,算是意料之外的秘密惊喜。 先前准备的那些循规蹈矩的采访问题,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沓废纸。 主持人在台上暖场,介绍各位来宾的短短三分钟里,台下各路人马举着长枪大炮绞尽脑汁,用尽“平生所学”,竭力想出具有话题度,且为梁眷量身打造的采访问题。 善于抓住时机的媒体,更是在第一时间在社交媒体的官方账号上进行直播。 毕竟梁眷就是最好的流量噱头,不到十五分钟,没有经过任何预热预告的直播,单是通过口口相传,在线实时观看人数就已经跨越了七百万的大山。 这样的数据,哪怕是安在流量明星身上,也是依旧能够拿得出手的成绩。 阮镜齐在娱乐圈里仿有内线,直播刚一开始,她就顺利找到直播入口,路演现场的一帧一秒她都没有错过。 陆鹤南开完董事局例会,又向下交代了几项工作,推开办公室房门的时候,阮镜齐正窝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得正欢。 “看什么呢?”陆鹤南抬手松了松领带,偏过头,随口问。 “梁眷的路演直播。”阮镜齐看得入迷,脑子来不及思考,回答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直到话音落下,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问话的人是陆鹤南——在他面前提及梁眷是最最不合时宜的。 陆鹤南僵了一瞬,片刻后神色如常。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着眼缓缓走到桌前坐下,摊开桌面上的公文,好似根本没把阮镜齐的话放在心上。 “小舅舅,要一起看吗?” 阮镜齐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抱着平板起身,小跑到陆鹤南身边,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平板压在陆鹤南面前的公文上。 装什么正经?看什么公文啊?难道是看老婆不香吗? 陆鹤南蜷起手指,怔忪地抬起眼——不成想直播镜头从头到尾正对着梁眷,视线所及皆是她,是避无可避的程度。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电影文化衫,普普通通的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脸上的妆容很淡,长长的头发被造型师侧编成麻花辫,看上去青春洋溢,找不到一点二十七岁的岁月痕迹。 左手握着话筒,右手叠在左手手腕上,眉眼温柔,耐心倾听别人说话时的样子,很动人。 她看上去状态很好,松弛大方,广电大门外因告别而凭空聚集起的那片阴霾,好像从来没有飘在她的头顶上。 陆鹤南勾唇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下,喉头在此时莫名发紧,他把这种异样归结于烟瘾。 然后故作若无其事的拿起桌面上放置已久的烟盒,取出一只含进嘴里,再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口袋里,却没有摸到记忆之中的那抹冰凉。 心脏蓦然漏跳一拍——他忘了,打火机,早就已经托人还回去了。 路演现场仍旧是一片吵嚷,采访问题依序问遍所有演职人员,在自由采访时,话题又兜兜转转地绕回到梁眷头上。 此时此刻握着话题提问的是娱乐周报的记者,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尚轻,混在一众老油条里,稍显露怯。 许是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看见了自己从前的影子,面对她,梁眷总是不自觉地有几分偏爱。 “梁眷导演您好,我注意到网上大部分有争议的评价,都是围绕女主角傅若秋的情感经历展开的。人生短短四十年,曾有五个风格迥异的男人,在傅若秋的不同年龄阶段,轰轰烈烈的与之相爱过。” “不少纯爱党的影迷们,表示自己接受不了这一设定,对于当下年轻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憧憬追求,梁眷导演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眷点点头,按照惯例先是感谢了记者的提问,而后握着话筒难得地沉吟了几秒,似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 终于,在一片万众期待中,她勾起唇角,抬起眼,心有所感般对着台下的某一个直播镜头,缓缓开口。 “坦白说,在你这个年纪,也就是二十岁刚出头,最天真最无畏的时候,我也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直到后来年岁俱增,被迫成长,再情非所愿地经历过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悲欢离合样样来一遭之后才会明白——” 梁眷顿了顿,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收紧,在这一刻,世界周遭安静下来,她仿佛也是在同自己说。 “人这一辈子难逃阴差阳错的捉弄,与一个人相爱不得相守后,总会在其他人身上找到爱情应有的归宿。” 这一套辞藻繁华的逻辑,听得台下的人云里雾里。 梁眷放下话筒,垂着眼微微一笑,再抬眼时,仍是对着刚刚的镜头。 她说:“小姑娘,人生很长,你总会爱上不止一个人的。” 第144章 雪落 路演直播结束了, 偌大的顶楼办公室又恢复到它惯有的死寂。 阮镜齐垂着头,紧紧咬着唇瓣,双手在小腹前不安地交握着, 连呼吸都被故意放轻放缓,生怕会让陆鹤南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真是该死,她的本意是想让小舅舅看看直播,一解相思之苦的。都怪她自作聪明, 把这一切都给搞砸了。 ——“人生很长,你总会爱上不止一个人的。” 阮镜齐委屈地撇了撇嘴, 什么鬼话, 她才不信。 她才不信深深爱过小舅舅的女人,还会再义无反顾地爱上别的男人。 陆鹤南却没有这样的自信。 他瘦削的身躯深深陷在椅子里,不发一言,像被定格住。过了半晌,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镜齐——” 阮镜齐倏地抬起头,径直打断他:“小舅舅, 你别太在意,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口是心非吗?陆鹤南怔忪了一瞬, 而后又苦笑着摇摇头。 别的女人或许是口是心非, 但梁眷不是, 她既说得出, 就一定做得到。她说要放下过去, 就一定会找一个值得托付、值得深爱的男人重新开始。 她做得到,她一定做得到。 “小舅舅, 我听斯珏说他年后就要回北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学返校这么积极呢。”阮镜齐压低声音, 犹疑试探地问。 因果相连的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听说梁眷的下一部电影,年后也要在北城开拍。 陆鹤南略微颔首,敛了敛心神,面上仍旧是一派八风不动的沉稳样子,随后不留痕迹地话锋一转,将重点又转移到阮镜齐身上。 “我今天喊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年后有什么打算?”陆鹤南散漫地抬眼,双腿交叠而坐姿态优雅,“是去国外回到你妈妈身边,还是——” “绝对不回我妈身边。”阮镜齐想都没想,径直拒绝了陆鹤南提出的plana,但她其实对陆鹤南未说出口的planb也毫无兴趣。 “不回去也行,那我就在中晟给你安排一个职位。”陆鹤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手指若有所思地在办公桌上轻点,十足十的长辈架子。 第194章 他淡笑了一下,有商有量的口吻:“如果你不喜欢京州的话,江洲那边的公司我也可以让堂姐给你安排。” “小舅舅!”阮镜齐苦着脸,软下声音拉长语调,撒娇似的唤了一声,“我能不能再gap一年啊?” 陆鹤南闻言玩味地挑了挑眉,语气微微嘲讽:“硕士毕业之后纵容你玩了大半年了,还没玩够?” 阮镜齐恼羞成怒,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咬牙保证:“我这次真的不是瞎胡闹!” “是吗?”陆鹤南波澜不惊,抬眸瞥了她一眼,“那你跟我说说,我们的阮大小姐,接下来要去干什么正经事?” “我——”阮镜齐脸色涨红,一时语塞住。 她总不能说,她也要追去北城,去监视谢斯珏不许他胡闹,不许他乱来,她要牢牢守在梁眷身边,不给别的男人一丝一毫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小舅舅,你就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保证不惹是生非。” 阮镜齐垂着头,咬牙妥协:“一年太长的话,八个月也行,八个月之后我肯定老老实实的回京州,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八个月,应该足够拍完一部电影了吧。 阮镜齐垂着头,暗自盘算着,不知道陆鹤南的目光此刻正深深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那是甄别审视、是看破不说破。 空气中又骤然静了几秒,阮镜齐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再为自己美言几句的时候,蓦然听到陆鹤南轻描淡写的一句。 ——“可以。” 轻飘飘的两个字自薄唇间缓缓吐出,仿若圣旨,是一锤定音,是尘埃落定。 阮镜齐长舒一口气,她唯恐迟则生变,抱起桌面上的平板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那小舅舅,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安心工作,我回家认真规划一下我这八个月。” “等一下。”陆鹤南叫住她,疲惫的眼睛是难得的沉静,“我还有三句话要说。” “什么?”阮镜齐躬身往包包里塞平板,顾不上回头。 陆鹤南顿了顿,垂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清冷喑哑的嗓音下,是他对人难得一见的珍重。 “不要让她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不要过分打扰她的生活。” “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听到这三条清规戒律,阮镜齐故作淡定的脚步不可避免地踉跄了一下,僵硬的脊背上写满了八个大字——掩耳盗铃,落荒而逃。 “知道啦。”阮镜齐依旧没回头,她梗着脖子,用懒洋洋地语调强压下鼻腔的酸涩。 果然,什么都逃不开陆鹤南的眼睛。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在他这里,做得永远比说得多。压在心底里的爱,也远比表现出来的还要深刻。 同一时间,京郊别墅群香枫府内,也暗藏着一股暗流涌动。 “不愧是娱乐圈的戏子,还真是会装腔作势呢!” 季挽之熄灭手机屏幕,退出直播界面,语气里不泛冷嘲热讽。 乔嘉敏窝在沙发上笑了笑,耐着性子纠正她:“人家是导演,哪里是什么戏子?你说话多少也要放尊重一些。” “是啊,我哪里还敢不尊重?”季挽之冷哼了一声,嫉恨不甘写在脸上,“不过就是受了一点点委屈,什么实质性伤害都没有,就能引得陆董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出头。” 季挽之这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就算陆鹤南再心疼梁眷,也绝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授人以柄。 乔嘉敏不是傻子,知道季挽之是在故意拿话刺她。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她莞尔一笑,只是笑容有些牵强,“你老公的损失,我会通过别的生意补给你。” 听完乔嘉敏的保证,季挽之的神情明显松泛了下来,可到底都是有身份的人,场面话总还得圆过去。 “哎呀,嘉敏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说不就是见外了吗?” 乔嘉敏慵懒地摆了摆手,两道细眉轻轻蹙起,止住了季挽之的话茬。 季挽之讪笑了两声,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找乔嘉敏中意的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紧接着俯身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宽慰。 “要我说,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我听说梁眷马上就要动身去北城了,她掌镜的电影制作周期一般都比别人长,估计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回京州,你也可以放心了。” 可以放心了吗?乔嘉敏冷笑一声,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木质沙发扶手,漂亮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极其违和的狠厉。 这位赫赫有名,看起来温吞慢热,让人不足为惧的大导演,不是她丈夫的新欢,而是那位藏在心底,不容任何人触碰的旧爱。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乔嘉敏是惊慌失措的,是哥哥乔嘉泽无意之中的一句话让她忽然醒过神来。 ——“五年前她仗着陆鹤南的宠爱,都没能争过你,五年后你作为合法妻子,她又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法治社会下,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不信奉雷人小说电视剧当中的那套谬论,管他爱不爱的,小三就是小三。 然而,道理明了是一回事,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乔嘉敏自认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梁眷虽然从根本上动摇不了她的位置,但她也决不允许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顺顺当当的过往这一生。 “你放心吧。”乔嘉敏轻轻拍了拍季挽之的手,皮笑肉不笑,看得季挽之后背发凉。 “我已经让黄闻山准备好了,她不是要远走高飞去北城拍电影吗?我总得助她一臂之力。”乔嘉敏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不然怎么能对得起陆鹤南对她这么多年的情谊?”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季挽之顺理成章地被留下来和乔嘉敏一起用晚。 乔嘉敏不喜欢家里有太多的外人在,除却司机赵绪文之外,也就只剩下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保姆,因为年岁大了,所以平日里只负责做些饭食。 她是乔嘉敏在嫁进陆家之前,从乔家那边带过来的。将近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在情感上几乎和母亲无异,最是熟悉她的胃口和喜好。 饭一做好,赵绪文帮着将菜端上桌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若非特别注意,旁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中午吃饭的时候,太太就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我晚上就多加了一道松茸鸡汤。”保姆站在餐桌旁依次盛了两碗,按待客之道,第一碗先递给季挽之。 “我们太太最喜欢这道汤了,季小姐也尝尝。” 季挽之接过后,拿着汤匙,很赏脸地喝了两口,由衷赞美:“真的很不错,很鲜美。” 保姆闻言憨厚地笑了笑,另一碗被轻轻搁置在乔嘉敏手边。 着满桌菜肴,乔嘉敏微拧着眉,一脸意兴阑珊,提不起丝毫兴趣,碗里的米饭戳戳点点,也只动了三分之一。 捱不住保姆关切的目光,乔嘉敏轻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捧起桌边的汤碗。 浓郁的鸡汤气味甫一顺着呼吸掠过鼻尖,乔嘉敏就脸色一白,细长的脖颈也出了许多冷汗,积压在胸腔里迟迟不得抒发的恶心,也随之铺天盖地而来。 指尖一抖,手腕脱力,精致的瓷碗“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保姆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连忙俯下身去收拾一地狼藉。 季挽之看呆了,红唇微张,连该做的表情管理都瞬间忘记——她刚生过孩子,最是知道此情此景该往何处联想。 “不好意思啊,最近胃病犯了,吓到你了吧?”乔嘉敏抬起头,脸色仍苍白着,没有什么情绪地瞥了季挽之一眼,一手放在胸前,轻轻平复。 “怎么会被吓到?我也有胃病,见到荤腥总会有点不舒服。” 季挽之回过神来,见乔嘉敏说自己是胃病,她也满口胡诌地应和,急着将这茬翻篇,只是视线时不时地瞟向立在角落里的赵绪文。 他眼神闪躲着,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该有的慌乱。 他在紧张什么?季挽之垂下眼若有所思,心里有了合计。 季挽之今天出门恰巧没带司机,晚饭间又故意喝了些酒,回程的路,理所应当地由赵绪文代劳。 她拿着手拿包,率先迈出房门,头发散在鬓角耳边,装作没看见临出门时,乔嘉敏望向赵绪文眼中的那抹警告。 “嘉敏和陆董最近还好吧?”季挽之坐在后座,半阖着眼,故作随意地开口。 赵绪文身形一僵,答话时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挺……挺好的吧。” “那就好,不然我们这帮姐妹还要替她忧心。” 赵绪文跟着轻笑了两声,没再主动接话。 隔了半晌,临到家门口前,季挽之冷不丁又问。 “嘉敏最近是又和谁有什么来往吗?”季挽之顿了顿,为自己唐突的问题找合理的托辞,“我们这些人就是好奇,她最近怎么不喊我们出去看展了。” 第195章 “没听说乔小姐最近新交什么朋友。”赵绪文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方向盘,强装淡定,“她最近不怎么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 “原来是这样。” 季挽之拉长语调,轻声应了一下,眼眸微妙地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乔嘉敏还真是会给自己找一块作死的风水宝地。毕竟,轻易无人踏足的香枫府,是最容易掩人耳目,生出风流韵事的地方。 第145章 雪落(捉虫) 三月初的北城还没有初春的迹象, 冰雪还没来得及完全消融,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素净的纯白,就连空气中都带着冰雪沁染过的纯净与冰凉。 “天, 北城原来这么冷啊!”刚一出航站楼,佟昕然就冻得直打寒颤。 “我觉得还好啊,哪有那么夸张?”梁眷偏头望了佟昕然一眼,笑她的没出息。 佟昕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快步越过梁眷,没好气地回怼:“你是故地重游, 我哪能跟你比?” 她拖着箱子傲娇地走在前面, 没注意到身后的梁眷一瞬间的僵硬。 什么故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 祝玲玲比梁眷和佟昕然早到一个星期,接风宴被定在市郊偏僻的一处古风小院里,名唤听雪阁。老板是个有情调的人,视线所及范围内处处都是好景致。 甫一跨入石雕大门走进院落,佟昕然就不自觉地感慨:抛却枝头落雪,这里简直与南方园林无异。 “你来过这里吗?”佟昕然回头见梁眷一脸怔忪的样子,随口问。 梁眷犹疑地摇摇头, 算不上来过, 若要细究也只能算是经过。毕竟顺着外面的山路再往上走几公里, 就是任时宁的麓山会馆——她和陆鹤南初遇的地方。 心脏再次钝痛, 只是这次痛意稍缓, 仿佛距离遗忘只差一步之遥。 “怎么来得这么晚?” 听到脚步声, 坐在里间的祝玲玲快步走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垂着头, 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祝玲玲顿了一下,转过身径直与他十指相牵, 然后勾着唇一步一步走到梁眷面前。 借着映进屋内的点点阳光,梁眷眯着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来——那个被祝玲玲牵着,沉默寡言,浑身僵硬难为情的男人,竟是大学时最肆意、最聒噪、为人最仗义的杨一景。 梁眷眼眶一酸,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丢下身侧一脸不可置信的佟昕然,而后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去,抬手紧紧拥住好久不见的老友。 “景哥,好久不见啊!” 杨一景笑了笑,拍了拍梁眷的脊背,嗓音喑哑:“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三年。” “你干嘛啊,三年没见,刚见面就说这么生分的话!”梁眷松开杨一景,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没好气地锤了杨一景一拳,“还拿我们当朋友吗?” 寒暄的时间落在阔别许久的好友当中总是分外短暂,酒过三巡,也还是无人感觉到尽兴。 趁着杨一景陪祝玲玲去车里取人物小传的空档,佟昕然忙换了位置坐到梁眷身边。 “想问什么就问吧!”梁眷握着筷子,睨了佟昕然一眼。 佟昕然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男人,是几年前巨火的那个流量小生杨一景?” 梁眷点点头,而后又在细节上纠正她:“是三年前。” “那他这三年——”佟昕然压低声音,问得欲言又止。 梁眷神色如常,答得很爽快,像是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监狱,四个月前刚出来。” “什么?”佟昕然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顿时睁得又大又圆,“难道网上那些有关他弑父的传闻都是真的?” 梁眷放下筷子,垂着眼,仍是平和的恬静模样:“半真半假吧,毕竟法院判的是正当防卫导致的过失杀人。” “那也是杀人啊!”佟昕然一脸的不可置信,“祝玲玲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门外再度传来交错而至的脚步声,佟昕然咬着唇瓣,瞪了梁眷一眼,将没来得及质问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 等到祝玲玲和杨一景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了它该有的春风和煦。 “给。”祝玲玲努了努嘴,将人物小传递到梁眷手里,口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烦请大导演批评指正一下。” 梁眷笑了笑,只草草扫了两眼就让佟昕然妥帖地收到包里。 “我带回去仔细看,等剧本围读的时候再跟你讨论。” 若要细论,算上梁眷那部不算成形的微电影处女作《忆兰因》,《在初雪来临之前》应该算是祝玲玲与梁眷的第四次合作。 如果说其他三部电影的艺术灵感来源于某一瞬间的迸发,是由小及大。 那么《在初雪来临之前》应当算是日经累月的感触,是真正的灵感来源于生活。 那是梁眷在八年前正式提笔创作的小说,后于五年前中途搁笔,时至今日它仍旧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五年前,她孤身定居港洲,随身带去的行李不算多,那份薄薄的、纸张卷翘泛黄的手稿就是其中之一。 在港洲的那五年里,这份手稿被收在隐秘的抽匣里,暗无天日,仿佛里面的字字句句,是被刻意遗忘的一段不堪回忆。 直至动身前往京州的前夕,这份手稿才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前天新改的剧本你看了吗?”梁眷垂着眼,双手捧着温热的玻璃杯小口抿着。 她有些紧张,祝玲玲瞥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 “看了,但我感觉没有最初的那版好。” “为什么?”梁眷偏过头。 祝玲玲蹙起眉头,略微沉吟了一会,各种想法汇聚在心里,她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最后只能舒缓眉头,稍有无力地说。 “感觉你修改之后的版本,太悲情了,明明是一个happy ending的故事,字里行间不该流露出遗憾。” 梁眷淡笑了一下,又问:“你知道郑楚默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什么?”祝玲玲挑挑眉。 梁眷长舒一口气,平静地说:“他说后来的几个版本,已经游离到现有情节之外,仿佛在剧终之后,故事里的主角仍难逃分离的宿命,这与这部电影的立意与基调完全背道而驰。” “看来他很懂你。”祝玲玲沉默了半晌,审视的目光在梁眷的面庞上久久停留,手指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地下了结论。 “不,他不懂我。”梁眷笑着摇摇头,否定地很无情,“他只是懂我笔下的文字而已。” 祝玲玲耸了耸肩,对梁眷给出的回应不置可否。 郑楚默是娱乐圈里一个藉藉无名的新人。 梁眷当初在众多试镜的人选里,仅通过一张照片就力排众议,执意敲定他来做《在初雪来临之前》的男主角,这一违背常理的举动,还引起了娱乐圈不小的轰动。 自官宣以来,所有人都在深扒郑楚默的背景,甚至还有传言说,他之所以能得到梁眷的青睐,是床上功夫比较好,软饭才能吃得这么容易。 想到那些传言,祝玲玲也觉得好笑:“说实在的,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定他做男主角。” 梁眷有些啼笑皆非,在祝玲玲定定的目光中,努力装出一副松弛的模样:“难道你现在想明白了?” “算是吧。”祝玲玲点了点头,顾及到在场的人有些多,她没将话说透,只是点到为止。 剧组定妆照刚出来的时候,祝玲玲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个男主角非郑楚默莫属,因为他和年轻时的陆鹤南太像了。 那种像不是肉眼可以分辨的骨形眉眼,也不是后天养成的清冷矜贵气度,而是对视时给人的感觉——沉稳冷肃的外表下,隐隐流露出来的不是张狂,而是不易被人察觉的少年天性。 处处真实有据可依的故事,有朝一日被原封不动的搬上荧幕,就算不为纪念,只为祭奠。也要找最贴切的演员的来演绎。 演员与角色贴切本是好事,可直至后来在片场,每当梁眷出神地望向郑楚默时,作为局外人的祝玲玲却没来由得感到忧心。 那样缱绻爱恋的眼神,不该停留在一个唯有几分形似的替身身上。 接风宴从中午吃到日落时分,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簌簌声直击耳畔。佟昕然和杨一景跟着侍应生去后院取车,听雪阁门口一时只余下梁眷和祝玲玲两个人。 祝玲玲迈下台阶,直筒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没走远,只在原地不停打转,顺带着和梁眷闲聊。 “听说黄闻山要往剧组里塞个女演员?” 梁眷立在台阶上,微低着头,嘴里含着一支烟,一手拨弄着打火机擦轮,一手笼着微弱的橘黄色火苗。 这枚打火机是她新换的,擦轮艰涩,用着不算太顺手。 第196章 至于顺手的那枚,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遗落在陆鹤南那里。起先是忘记开口要回来,眼下却是没有因为一枚打火机,而再联系的必要。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烟尾终于点燃,梁眷轻珉了一口,烟雾弥漫,声音含糊不清。 祝玲玲瞥她一眼:“你答应了?” 梁眷轻叹了口气,语气理所当然。 “黄闻山再怎么说也是电影最大的投资方,他说要塞人,我没有拒绝的道理,给了他一个女三号,彼此脸面上也都过得去。” 祝玲玲点点头,倒也没有太诧异,毕竟这就是娱乐圈里为人处世的规矩,你敬我一尺,我也得还你一丈。 一片寂静之中,祝玲玲垂着头,再次不经意的开口,只是呼吸不自觉地放缓,暴露出她的紧张心绪。 “对了,我也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梁眷距离她有些远,缥缈烟雾阻隔住眼前视线,以至于没留意到祝玲玲的异样。 她抬手掸了掸烟灰,轻声问:“什么事?” “阮镜齐你还记得吗?”祝玲玲顿了顿,用细节来帮助梁眷回忆,“就是那个玩咖富二代,《适逢其会》的投资人。” 梁眷怔愣了一下,忆起关莱婚礼上注意到她膝盖淤青,贴心给她送药的那个小姑娘。 “我记得她,怎么了?” 见梁眷对阮镜齐有印象,祝玲玲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再开口就变得顺畅很多。 “小姑娘前些日子回国了,估计是在家里有些无聊,昨天给我发消息,问我能不能让她也跟着进组。”祝玲玲顿了顿,故意胡编乱造又补上一句。 “她好像对拍电影挺感兴趣的。” 不得不说祝玲玲挺会挑重点,梁眷的注意力全被放在后半句上——她好像对拍电影挺感兴趣的。 作为已经有能力为后辈撑伞铺路的梁眷,忽然想起五年前在电影界跌跌撞撞的自己。将心比心,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就同意阮镜齐跟组的事情。 佟昕然和杨一景迟迟没有开车过来,梁眷等得百无聊赖,倚在门前石柱上话赶话地问。 “这么多年你跟阮镜齐一直有联络?” 祝玲玲心一慌,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犹疑地抬起头,却对上梁眷单纯宁静,不带任何探究审视的眉眼,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适逢其会》拍完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这话是十足十的真话。 当初《适逢其会》找不到投资的时候,祝玲玲也跟着着急,但她那时在娱乐圈里初来乍到,在资本市场上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对梁眷的帮助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阮镜齐带着支票找上门来的时候,祝玲玲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直到阮镜齐说明自己与陆鹤南的关系,祝玲玲串联起一切,想当然地认为陆鹤南是想与梁眷重修旧好,这才帮忙把支票递到梁眷面前。 后来,梁眷凭借《适逢其会》在电影界站稳脚跟,事业版图一步步扩张也算是顺风顺水,但自那之后阮镜齐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梁眷和祝玲玲的世界里。 从头至尾,她既没有让梁眷知道自己与陆鹤南的关系,也没有通过祝玲玲打探有关梁眷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投资人,事了拂衣去。 “这样啊。”梁眷点点头,垂着眼,不甚在意的样子,“挺好的,组里正好也没有什么年轻人,她来了,咱们还能热闹一点。” 祝玲玲被梁眷这句老气横秋的话给逗笑了,倏地,她联想到什么,走上前径直问。 “郑楚默今年多大?” 梁眷眯了眯眼,停顿了一会才缓缓答:“好像是二十四岁吧。” “二十四岁啊。”祝玲玲拉长语调轻叹一口气,不由得感慨一句,“还真是巧啊。” “哪里巧?”梁眷抬了抬眼,没明白祝玲玲的意犹未尽。 祝玲玲轻笑一声,忧虑参半的目光久久徘徊在梁眷宁静平和的脸上。清丽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也越发清晰,似是一柄弯刀,毫不留情地划破平静假象。 “二十四岁,陆鹤南遇到你那年,好像也是这个年纪。” 不等梁眷做出回应,祝玲玲收起笑容,玩笑的口吻是提醒,也是咄咄逼人。 “梁眷,你不会因戏生情吧?” 风蓦然静止了,梁眷眨了眨眼,似是在努力消化祝玲玲的问题。 不过就算是因戏生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导演爱上自己镜头里的缪斯,在娱乐圈里也不算多罕见的事,有幸步入婚姻殿堂的,还能就此成为圈内的一段佳话。 只是祝玲玲实在难以想象,清醒如梁眷,有朝一日也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妄。 如若她真的对郑楚默动情,那她爱上的究竟是郑楚默这个人,还是在郑楚默的精湛演绎下,重蹈覆辙,又与陆鹤南相爱了一遍? 没有人能给祝玲玲答案,除了时间。 梁眷怔了半晌,心脏的钝痛已经不能引起她的警觉。 片刻后,她眼神渐渐清明,嘴角牵起,像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 “玲玲,我又不是演员,用不着入戏出戏,又怎么会因戏生情?” 第146章 雪落 三月中旬, 临近月末,初春伊始,北城断断续续地接连下了一周的雨。 演员还没有进组, 美工组和摄影组率先抵达,美术指导和摄像总监跟着梁眷在北城的大街小巷里转了将近半个月,按照剧情寻找镜头灵感,方便接下来逐一确定未来要进行的实景拍摄场地。 傍晚回程路上, 美术指导庄晓谦拨弄着摄像机,对这几日的采风照片赞不绝口。冷不丁的, 他又扭过头来瞥了一眼坐在后座的梁眷。 “真是没想到, 梁导对北城竟然这么熟悉。” 梁眷阖眼假寐,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坐在梁眷身旁的摄像总监谭子烨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噙着笑,不留情面地揶揄了一句。 “一看你就没提前做好功课,导演的履历都懒得去百度百科上查一下。” 谭子烨和梁眷算是老搭档了,梁眷自成名后, 他便做了她的御用摄影。了解的前尘往事, 自然要比庄晓谦这种首次与梁眷合作的人要多上一些。 “怎么?”庄晓谦愣了愣, 倒也没生气, 低眉顺眼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咱们的大导演可是毕业于华清大学的高材生!”庄晓谦睁大眼睛, 不由得拔高声音, “营销号都要写烂了的新闻, 你难道没看过?” 庄晓谦讪笑两声,他虽是在娱乐圈里讨生活, 但对那些八卦传言却提不起兴趣,只一心一意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梁眷听说过他的为人, 不然也不会大胆更新班底,将这么重要的美术组交到他的手上。 商务车顶着小雨一路驶回酒店门口,还没等在廊下停稳,在酒店大堂里等了许久的佟昕然就一个箭步迎上来。 “这是怎么了?今天对我这么殷勤?知道我给你带夜宵了?”梁眷笑了笑,将打包的几份小吃递到佟昕然手里。 “你怎么又不接电话?”餐盒里飘香四溢,佟昕然却顾不上吃,板着脸先发制人。 “手机没电了。”梁眷耸耸肩,说得无谓。 佟昕然唇角挂着僵硬的笑,四下看了两眼,示意庄晓谦和谭子烨先走。她挽着梁眷的胳膊慢慢走在后面,直至走廊上静悄悄的,再听不到一点脚步声,才压低声音开口。 “黄闻山今晚来了,还带着他新养的那个女明星。” “是吗?他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梁眷挑了挑眉,倒也没太把黄闻山放在心上,她关心的重点仍旧放在演员身上。 “那个女演员怎么样?真人看上去和照片有差别吗?” “我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佟昕然撇撇嘴,没好气道:“但反正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呗,也不算有大差别。” 自古以来带资进组的人质量都不高,梁眷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从一开始,对这个自己忍气吞声请来的女三号也没抱太大希望。 “长相不重要。”梁眷轻叹一声,平和的嗓音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演技说得过去就行。” 佟昕然冷哼一声,语气依旧不阴不阳:“演技好不好不知道,反正心气儿是挺高的。” 听到这里,梁眷终于听出点苗头,脚步顿住:“什么意思?黄闻山说什么了?” “他不满意你只给安瑜一个女三的戏份,刚刚在我屋里耍了好一通威风,要我一定要给他这个最大出品方一个交代。” 佟昕然一字一顿,刻意将‘最大出品方’几个字咬得极重,明明是一道悦耳的声音,偏偏无端刺痛了梁眷的心。 如若现在回看《在初雪来临之前》的筹划,任谁都会感慨一句它的生不逢时。 投资招商的时候适逢导演和女主角祝玲玲接连爆雷,此前被媒体肆意吹嘘,业内人口中绝无仅有的好资源,一时之间变成了圈内的烫手山芋,无人敢接。 第197章 黄闻山就是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作为最大出资方,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要给小女朋友安瑜一个角色。 梁眷很痛快地答应了。 即使程晏清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说黄闻山是个不好相与的狠角色。 但是在那个节骨眼上,祝玲玲的星途正处在有今朝无明日的时候,梁眷即将官宣的新电影几乎成为她翻身扭转舆论的最后稻草。 朋友一场,梁眷没法眼睁睁地看着祝玲玲一人身陷囹圄。 所以,当有人肯拿着真金白银救她们于水火,条件又恰好是梁眷能付得起的,她只能答应,别无其他选择。 梁眷长提一口气,面色还算平静,抬腿迈进电梯,随手按下楼层键:“那他想怎么改?” 佟昕然摇摇头,唇角讥笑:“他没说。” 这便是从商者最高明的地方,想要的东西不直说,全靠对方猜测后双手奉上,最后还要美名其曰为——别人的盛情难却,和自己的推脱不得。 很好,梁眷沉着脸点点头,无声地捏紧了拳头。 电梯一路稳稳上升直达二十八楼,“叮”地一声,铬色金属门缓缓敞开,那股弥漫在电梯间内的紧绷气氛也倏地散了,梁眷面色如常地走出去,脚步也仍旧沉稳。 只是她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与人擦肩而过时,连对方打招呼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被完全忽视的郑楚默不由得蹙起眉,视线牢牢锁住梁眷的背影:“她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今天采风太累了吧。”佟昕然抿着唇,帮忙遮掩,停顿一秒后,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梁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郑楚默收回目光,和佟昕然并肩走向另一侧,答话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下午的飞机。” “演员进组的时间不是下周一吗?”佟昕然有些疑惑,细算下来,郑楚默竟早到了五天。 “我本来也没什么通告要跑,早些进组还能早些……早些和导演讨论一下人物演绎。” 佟昕然点点头,她此刻正因为黄闻山的突然造访而心乱如麻,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出郑楚默的言不由衷和欲言又止。 “挺好的,年轻演员就该有有你这样的觉悟。”佟昕然拍了拍郑楚默的肩膀,耐着性子与他闲聊。 “但你也不用太着急,等大家都到齐,剧本围读的时候再和梁眷讨论也不迟。” “她最近——”郑楚默没应声,停顿一下,还欲再问,却蓦然对上佟昕然暗含警告的眼神,只能被迫止住话头。 佟昕然欣慰地笑了笑——察言观色,演员入行前的第一课,看来郑楚默学得不错。 阮镜齐进组的时候,距离最初定下剧本围读的日子还有三天。她提前摸清了谢斯珏动身的日子,故意比他提早一周出发,先他一步打入剧组内部。 因为有祝玲玲提前关照过,生活制片黎顺友一早便带着几个助理候在酒店大堂。 “黎老师,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 阮镜齐长得乖,嘴又甜,身上没有一点千娇百宠大小姐的样子,甫一见面就把黎顺友这个娱乐圈老滑头给捧上了天。 黎顺友亲自拖着箱子,一路含笑陪同。 “阮小姐,餐厅在九楼,中餐在进门左手边,西餐在右手边,两边都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您也可以打电话让他们送餐到房间里。” “十楼到十八楼是制作组,再往上才是演员的房间。” 梁眷剧组的体量比较大,林林总总两百多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进出出也不方便,故而包下整座酒店也是顺理成章。 “那我住在哪一层?”阮镜齐看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轻声问。 黎顺友笑了笑,抬眼示意助理按下楼层键:“您住在二十八层,和梁导、佟总还有祝老师,郑老师住在一层。” “郑老师?”阮镜齐蹙了下眉,短时间内没能将郑这个姓氏,与娱乐圈里德高望重的前辈对应上。 “是郑楚默老师。”黎顺友仍旧笑得心平气和,垂着眼小声提醒,“咱们这部戏的男主角。” “啊,瞧我这脑子!明明来的路上才看过他的介绍,怎么转眼就给忘了?”阮镜齐猛地一拍脑门,轻吁了口气,忙为自己的唐突冒昧道歉。 “郑老师刚出道没多久,名头还没打响,您不了解他也无妨。” 黎顺友面色如常,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浑浊的一双眼中隐隐流露出对郑楚默的不屑,可嘴上的一番话仍旧说得滴水不漏。 “但他现在得到了梁导的赏识,未来的星路自然也是不可限量的。” “他和梁导关系很好吗?”阮镜齐瞬间抓住话里的重点。 黎顺友愣了愣,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暧昧地笑了笑。 阮镜齐心里慌了一瞬,看着一层一层上升的数字,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链条包带——是她来晚了吗?梁眷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那小舅舅怎么办? 电梯门倏地敞开,刺眼的光线射进电梯内,黎顺友先行迈出,阮镜齐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跟上。 “怎么这么安静?”她本是没话找话,却没想到正巧误打误撞地问到点子上。 梁眷最近心里憋着火,凡是白天在酒店里的演职人员都轻手轻脚的,恨不得当个隐形人,唯恐惹得她不痛快。 黄闻山带着女友突然造访的第二天,梁眷就带着新改好的剧本,亲自登门致歉,然而从天明等到日落,她连黄闻山的半分影子都没看见。 往后三天,梁眷风雨不误地等,不成想却一连吃了三个闭门羹。 眼看剧本围读的日子就要到了,女三号的戏份却迟迟定不下来,整个剧组也得跟着人心惶惶。 听到阮镜齐这样问,黎顺友下意识苦笑一声,条件反射地想找个借口掩饰过去,又想到阮镜齐与祝玲玲交好,也不算外人,犹豫了一瞬,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部分实情。 “梁导和出品人最近闹得有些不愉快。” “哪个出品人?”阮镜齐顺着话茬接着问。 “黄闻山,黄总。” 黄闻山?阮镜齐拧了下眉,某种异样的熟悉感在心间快速划过,她想去分辨,却没抓住。 隔天傍晚,关莱给拨来视频电话时,梁眷正在等罗卉的消息。 早些年黄闻山在娱乐圈里还没混出名堂的时候,和罗卉有过合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谈不上有多好,但让罗卉在其中帮忙说合几句还是绰绰有余的。 电话接通,梁眷还来不及变换表情,那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就径直落入关莱的视线。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有这么明显吗?”梁眷扯了扯唇角,笑得很勉强,“就是最近剧组事比较多,出品人有点难搞。” 关莱轻蹙一下眉头,下意识开口:“哪个出品人,需不需要我——” 梁眷连忙摆手,拒绝得义正言辞:“可别,我知道你们家老沈厉害,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关系户那一套,你可千万别让我自己最讨厌的人。” “你能搞得定?”关莱还是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都是小问题。” 梁眷轻笑一声,信誓旦旦地和关莱作保证,而后生硬地转变话题:“打电话找我什么事?总不会是闲聊吧?” “怎么就不能闲聊了。”关莱抿着唇,神色有些不自然。 梁眷趴在桌子上笑了笑,倒也没急着拆穿她,静静地等待她不打自招。 果不其然,下一秒,关莱就故作不甚在意地询问。 “你最近……和陆鹤南还有联系吗?” 梁眷身形一僵,声音也流露出几分不自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关莱的笑容有些苍白,似是在极力掩饰什么。 梁眷忽然有些没来由得心慌,那种惴惴不安,仿若在大海中溺毙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坐直身体,声音发颤。 “他病了?”她不由自主地朝最坏的方向去想。 来不及等关莱回答,她又问:“是心脏病复发吗?” “你别着急,不是他有事。”关莱叹了口气,徒劳地安抚。 梁眷捧着手机,指尖冰凉,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试图从关莱的神色中捕捉真相。 “那是陆家出事了?还是老沈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陆家是有事发生。”眼见瞒不住,关莱只能和梁眷说实话。 她咬着唇瓣,眼神躲躲闪闪,透露出几分古怪:“但对他们来说,应该算是件喜事。” “什么?”梁眷呆愣住,思绪一片空白。 “我那天陪我表嫂去医院做产检的时候,碰见乔嘉敏了。” “然后呢?” “她怀孕了,听医生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手机屏幕里,关莱的红唇仍旧一张一合,梁眷竭力凝神去听,却也只能任由她的声音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斥着茫然的死寂。 第198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感官与声音。 “那是好事啊。” 梁眷用力点点头,冰凉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在上扬的唇角上,仿佛掷地有声。 “两个多月……” 她喃喃自语,混乱不堪的思绪在刹那间换算好时间。 已经两个多月了。 可是明明两个月之前,她与他刚刚重逢。 在喜落半山的廊下,在国安苑的路灯旁,在广电中心门口,那些在她看来,情难自已却又竭力克制,想触碰却又收回手的瞬间,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她不要脸,会错了意。 原来他早就已经放下过去,和自己的妻子好好过日子了,他们还将有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此后人生再无不圆满。 “眷眷。”隔着手机屏幕,关莱担忧地唤了一声。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梁眷又哭又笑,直至眼泪迷蒙住自己的视线。 ——“记得替我恭喜她……恭喜他们,喜得贵子。” 第147章 雪落 自陆鹤南被迫与乔家联姻后, 陆雁南这个做长姐的,就甚少再管他的私事。 倒不是因为陆鹤南成家立业无需她再操心,而是陆雁南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她觉得自己愧对这个最年幼的弟弟。 京州私人医院, 妇产科楼层。 “周岸,你说那是乔嘉敏吗?” 陆雁南倚靠在周岸怀里,手中捏着自己的孕检单,目光却牢牢地落在楼梯拐角一个步履匆匆的女人身上。 周岸眯着眼睛, 仔细辨认了一阵:“她怎么会在这?” “自然也是怀孕了呗。”陆雁南冷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 “她胆子还真是大啊, 生怕我们陆家抓不到她的错处。” 周岸错愕住,垂眸皱眉:“你是说——” “难不成她怀的还能是鹤南的孩子?”陆雁南略抬了下唇角,懒得遮掩自己的嘲讽。 当夜,陆雁南和周岸搭乘公务机降落在北城某处备用机场,而后乘车抵达陆鹤南在北城的住处——观江府。 观江府的装潢布置还是几年前的风格,肉眼所及之处的摆件也都是成双成对的。月光与香槟色的窗帘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足见布置之人的温柔与风情。 陆鹤南没有这样的情调, 所以屋内的设计手笔只能出自他人之手。 心弦蓦地一动, 鼻尖弥散着北城特有的寒凉空气, 陆雁南忽然想到了什么, 踏进门, 错开眼, 不敢再看。 “都是要做妈妈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没分寸?”陆鹤南倒了一杯温水递到陆雁南手里, 关心的口吻隐隐带着埋怨的意味。 因为舟车劳顿而脸色苍白的陆雁南不为所动,陆鹤南没法子只得又将矛头对准周岸。 “姐夫, 你也不拦着她点。” 周岸怔忪了一瞬,模样无辜:“她决意要做的事,我能拦得住?” “说我做事没分寸?”陆雁南缓过劲来,冷哼一声,抬起眼好以整暇地靠在沙发上打量起陆鹤南。 “你做事难道就有分寸了?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北城,害得我在京州找了你半天。” “我是来北城出差。”陆鹤南抿了抿唇,目光闪躲着,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局促。 陆雁南“哦”了一声,拆穿得客观且无情:“是我脱离陆家太久了吗?北城竟然也有值得惊动陆董亲自跑一趟的生意。” 在堂姐面前,陆鹤南没有什么可掩饰的,只好垂着头略笑一笑。 陆雁南捧着玻璃杯轻珉了一口,神情正色起来:“你和梁眷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冷不丁转移话题,陆鹤南怔愣了一瞬,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婚没离成之前,我没资格考虑和她的事。” 周岸挑了挑眉,径直说出最坏的可能:“那你就不怕在这期间,她又有了别的缘分?” “我又不能让她无止境地一直等我,如果她真的遇到了——”陆鹤南顿了顿,苍白到血管泛青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沙发扶手。 他在静静地捱过那阵心脏皱缩带来的隐痛。 “如果她真的遇到了,那这就是我的命。” 爱而不得,一再错过,他总要学着接受。但眼下……陆鹤南眼睫颤了颤,他觉得他还有机会,来得及挽回一切。 陆雁南抿着唇,沉静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陆鹤南的脸上,迟迟没有再开口。她太敏锐了,所以能在刹那间听出陆鹤南的言不由衷。 一片寂静之中,陆雁南错开目光,冷冷清清地开口。 “乔嘉敏怀孕了。” “是吗?”陆鹤南挑了挑眉,反问了一句,眼里不见丝毫震惊。 陆雁南瞬间反应过来,不禁睁大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也没比你早太久。”陆鹤南微微一笑,视线落在陆雁南的身侧,望向茶几。 陆雁南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桌面上的那沓白纸——扉页上写着产检报告四个大字,右下角的检测时间赫然是今天下午,时间段几乎能与她碰见乔嘉敏的时间重叠。 “你深更半夜来北城,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陆鹤南垂着眼,慢条斯理地转了转腕表,口吻玩味,“那怎么也不见你跟我说声恭喜?” 陆雁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却又笃定道:“我不认为你会和自己不爱的女人上床。” 陆鹤南倏地笑了,周身松弛下来,嗓音平和:“姐,你说她也会像你这么想吗?” 陆雁南怔愣住,几秒钟之后才堪堪明白过来,陆鹤南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只是还没等她想好措辞回应些什么,陆鹤南就再次于一片沉寂中低声开口,声音轻柔的近乎自说自话。 ——“我想应该不会,毕竟在她眼里,我应该已经和别的女人好好过日子了。” 陆雁南心里一阵悲怮,她没接陆鹤南的话茬,转而僵硬地问:“你是打算借着这件事离婚吧?什么时候提?” “不着急。”陆鹤南没抬眼,垂着脸轻笑。 “什么?” “乔振邦五月初不是要办六十六岁的寿宴吗?这大喜的日子,我好歹也做了他四年女婿,总要让他乔家喜上加喜才是。” “你是打算在那个场合下提?”陆雁南被惊得猛然站起来,冷汗直流,眼前一片眩晕。 她顾不上自己笨重的身体,又挥开周岸扶着她的手,抬手指着陆鹤南的鼻子,一字一顿,狠狠骂道。 “可那天京州大半名流都会齐聚乔府,你可以不在乎陆家的尊严,我不怪你,但你最起码也要顾及自己的脸面!” 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妻子红杏出墙的丑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鹤南勾了勾唇,月光映在他意兴阑珊的脸上,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偏偏眼神又是那么的坚定,像是思虑过千千万万遍,最终不惜以己为饵,诱敌深入。 ——他说:“只要能顺利离婚,脸面又算个什么东西?” 陆雁南在刹那间明白一切——陆鹤南是想要借京州众人的悠悠之口,终止这段婚姻,他要让乔家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无从抵赖,名声尽毁。 哪怕就此被流言倾覆的,还有他自己。 陆雁南嘴唇颤抖着,唯有思路是一如既往的清晰。 “可现在距离乔振邦做寿还有一个月,你就不怕夜长梦多?万一乔嘉敏提前告知她的父兄,又或是把孩子打掉了,你所有的筹谋——”也会前功尽弃。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手指,平静地打断她:“不会有这种万一。” “你都安排好了?” 陆雁南再次震惊于陆鹤南的谋算。 他什么都算到了,甚至每一步都如此准确无误。 她没什么能再劝的了,只是冷不丁联想到什么,通体冰凉,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鹤南:“乔嘉敏怀孕,是你设计的吗?” 陆鹤南抬眼睨了她一眼,清冷的面容几乎毫无表情。 “姐,你放心,我没那么卑鄙。在这件事情上谈不上设计,顶多算是推波助澜而已。” 毫无转圜余地的正事谈完,陆雁南和周岸没有在观江府叨扰太久。 回程路上,狭小的车厢内静谧得可怕。 与陆鹤南的交谈不过短短的几十分钟,陆雁南就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周岸,你觉不觉得鹤南他——”她顿了顿,一时之间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 “可怕?”周岸轻蹙着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陆雁南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滑落,挂在眼睫上楚楚动人。 “他是我弟弟,我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我只是心疼他,心疼他五年来得不到喘息的机会,要独自一人苦心筹谋这一切。” 周岸分神侧头看了一眼哭到泪眼朦胧的陆雁南,喉头一紧。 “他最近有按时去看医生吗?” “你是说心脏吗?”陆雁南抹了抹眼泪,没回过神来,“定期的检查报告我都有看,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第199章 周岸摇了摇头,眼神闪过几分不忍与挣扎:“我是说心理医生。” 陆雁南呼吸一滞,代入血色染就的回忆,她心脏猛地一沉,直入深渊。 —— 在罗卉的周旋之下,晾了梁眷足足一周的黄闻山终于露面了。 宴席定在市中心的一处会所里,梁眷从来没去过,听祝玲玲说,那里算是黄闻山在北城声色犬马的庇护所。 在别人的地盘上与人谢罪,在气场上就矮人一截。 梁眷嘴上不说,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忐忑的,好在同行的人比较多,人身安全得到了最起码的保障。 一行五个人,除却梁眷和佟昕然,电影的男女主角郑楚默与祝玲玲外,还有个甩不掉的阮镜齐。 阮镜齐执意要来饭局是为了一探究竟的。 她在酒店里寻思了整整三天,也没有将黄闻山这个名字与记忆里空缺的某处联系上,翻遍全网也找不到有关他的一张照片。 熟悉的记忆就好像在一片空白之中戛然而止,她想问问陆鹤南的,但消息打在聊天框里,发送键却迟迟没有按。 ——没头没尾,尚无定论的一件小事,好像不该让陆鹤南无端担心。 佟昕然握着方向盘,按照导航指引一路穿过闹市区,在一栋寂静的小楼前停下。 侍应生引着众人进门,雕花的木质房门缓缓拉开,包房内空无一人,菜却上得七七八八——黄闻山还没有到。 “怎么都是偏甜口的菜系啊?”阮镜齐乖巧地跟在祝玲玲身边,扫了一眼餐桌上的菜,不由得蹙眉。 佟昕然压低声音解释:“听说黄总是容城人,那边的菜都是这个口味。” 容城?那不是乔家起势的地方吗?那些断断续续的猜测,瞬间被串联在一起。阮镜齐怔愣住,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怪不得黄闻山会如此为难梁眷,他作为乔家的“家臣”,自然要为自己的主子分忧解难。 “怎么了?”祝玲玲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事。”阮镜齐笑得有些牵强,刚想推辞说出去上个厕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黄闻山到了。 此刻出去会迎面撞上,阮镜齐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被祝玲玲牵着往席面上走。 能容纳近十人同时落座的圆桌,阮镜齐站在桌边犹豫不过短短一瞬,梁眷身侧的位置就被郑楚默捷足登先。 她咬着唇,心里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心怀鬼胎的郑楚默两眼,而后不情不愿地坐在了梁眷的对面。 黄闻山入席的时间比提前说定的要晚上二十多分钟,然而今天他是主角,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随便置喙。 阮镜齐垂着脸,只敢在别人敬酒的间歇不经意地偷瞄了几眼,全程尽量避免与黄闻山对视。不过也好在她平时在京州露脸不多,黄闻山没有认出她。 还没到酒过三巡,黄闻山就好似醉了一般,捏着筷子,对着面前的盘子戳戳点点,语气不阴不阳。 “小梁啊,我前些日子不过临时有事,回了一趟京州,有什么事你打电话跟我说就好了,何必麻烦卉姐在中间传话呢?” 论年纪,黄闻山其实没比梁眷大几岁,算是半个同龄人。可他非要拿乔摆谱,做出长辈的样子,带着假惺惺的亲昵,唤梁眷小梁。 被点到名字的梁眷面色一凛,靠在椅子上的脊背也不由得挺直,她明白,黄闻山这是要与她说正事了。 “是,黄总教训的是,是我太心急了。”梁眷坐在黄闻山身侧,端着酒杯从从容容地笑,作势要敬他。 黄闻山垂着眼轻哼一声,只做没看见,亲亲热热地握着小女朋友安瑜的手,再次将梁眷晾在一边。 佟昕然气得忍不住在心里骂娘:情况哪里像黄闻山说得那么轻松简单?四五天时间,电话从头到尾就没有打通过一个,明摆着是要让梁眷好看! 梁眷神色不变,笑容噙在嘴角,脊背依旧挺得很直,礼数周到地一连喝了三杯酒。 阮镜齐见苗头不对,借着桌沿的遮挡,偷偷给陆鹤南发微信。 【小舅舅,你最近是不是在北城啊?】 末了,又把自己的实时定位发送过去。 这里是市中心,不知道陆鹤南眼下在哪里,赶过来又需要多久?阮镜齐攥着手机,悄悄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哎呀老黄,你没看见人家导演在那敬你酒吗?”安瑜打情骂俏似的抽回自己的手,一双艳丽的眼睛高高在上地打量着梁眷,不屑之意溢于表面。 “喝酒总得有个说法吧?又不是谁敬我酒,我都得喝。”黄闻山哼笑两声,舔着油光满面的脸让安瑜亲他一口。 佟昕然嫌恶地避开眼,小巧的白酒杯被她紧紧捏在手心里,距离当场发作只差最后几步。 梁眷垂着眼睛,耐着性子去听黄闻山的冷嘲热讽,得体的笑容挂在脸上险些撑不住。 “刚刚那三杯是我给黄总赔罪的酒。”梁眷顿了顿,拎起白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三杯,“接下来的酒,是感谢黄总今晚肯赏脸。” 说完,不等黄闻山吭声,她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扬起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又喝了三杯。 一连六杯酒下肚,终于换来黄闻山一瞬间的正眼相待。 “小梁,你要是早有这种觉悟,咱们哪还用费这么多事。”黄闻山冷笑着,汗涔涔的手握着梁眷的手腕,要她重新坐在自己身边。 坦白说,梁眷是个漂亮的女人,放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里,她也依旧惹眼,只是她不会利用自己的这份美丽。 黄闻山喜欢漂亮的女人,但他不喜欢清高的漂亮女人。 所以,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梁眷宁折不弯的那股傲气。但再傲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地在他面前软下腰肢,做小伏低? 梁眷笑了笑,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忍着生理性的厌恶,不留痕迹地挣开他的禁锢。 “昕然,把我新改好的剧本拿出来。”她拔高音量,冲佟昕然眨了眨眼。 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端着酒杯拿着剧本,挤在梁眷和黄闻山之间。 刚刚的六杯白酒已经是梁眷的极限了,再喝只怕是要出事。 “黄总,您看看,这是我们新改的剧本,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地继续改。” 黄闻山没搭理佟昕然,接过剧本后随手丢进安瑜怀里,炙热的目光仍直勾勾地落在梁眷身上。 “刚刚小梁喝了那么多,我还一杯没喝呢。” 想要梁眷再喝的意思不言而喻。 “黄总,我先敬您一杯。”郑楚默坐不下去了,他一手捺着梁眷的手腕要她坐稳,一手端着酒杯冲黄闻山微笑。 这点细小的举动躲不开黄闻山的眼睛,他冷哼两声,声音已是不悦至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靠着脸蛋得到了女人的青睐,就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阴阳怪气的一顿嘲讽让郑楚默的脸色白了又白,因为年轻阅历少,当下心里不可避免地有点慌。 其实他潜意识里对黄闻山的话是略有认同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特别,竟值得梁眷在茫茫人海中选定他做男主角。 是因为皮囊吧? 毕竟试戏那天,台上台下隔着三五米的距离,他代入人物情感,眼角悬着一滴泪,对着评委一字一顿认真念白时,唯有坐在最中间的梁眷望向他的目光那么真,那么深情,像是爱了他许多年,又等了他许多年。 “黄总,楚默他年纪小,您这么同他开玩笑,他可是会当真的。”梁眷勾着唇摇摇晃晃的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郑楚默护在身后,端着酒杯欠了欠身。 她已经站不稳了,一半力撑在桌子上,一半力靠在郑楚默的肩膀上。 “黄总,今天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她闭了闭眼,在眼眶泛酸前,又将酒杯举起。 黄闻山摆了摆手,淡笑着打断她:“等一下。” 梁眷怔愣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手中一空,冰凉的手被黄闻山握在手里,或轻或重地揉捏。 祝玲玲腾地站起,怒不可遏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紧紧握着白酒瓶,仿佛下一秒就要让黄闻山脑袋开花。 “梁小姐。”黄闻山笑了笑,改了对梁眷的称谓。 “我知道你一个女人不容易,要我说女人在事业上这么拼命做什么呢?不如你跟了我,也好少吃些苦。” 屋内在刹那间变得静悄悄的,除却梁眷之外,所有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梁眷的内心很平静,她想说些什么来化解这份无措,可知道张唇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惊怒之下的失声。 “黄闻山,你不要太过分!你知不知道她可是——” 阮镜齐看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面想给黄闻山来个下马威,可话一说出口,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梁眷与陆鹤南的往事不能随意透露给外人。 “她是什么?”黄闻山的的目光聚集在阮镜齐惊慌失措的脸上,他眯了眯眼,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冷不丁被人抢白。 第200章 “黄闻山,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我从前竟没发现你原来有这么大的能耐。” 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闭的房门倏地被人从外推开,屋内齐齐静了一息,黄闻山心里隐隐有了个不成型的猜测,还来不及确认他就下意识地松开梁眷的手。 阮镜齐瞥了一眼门口,甫一瞥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就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浑身瘫软地倒在椅子上。 “陆……陆董,您怎么在北城?”黄闻山结巴起来,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陆鹤南轻笑一声,不紧不迫地朝屋内迈步,唯有视线越过一个又一个肩膀,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一个瘦削的背影上。 “听说黄总在这里摆了好大一个戏台子,我好奇,所以专程来看看。” 喑哑震怒的嗓音震在耳畔,映在头顶的灯光忽然迷蒙了时间,梁眷不受控地眨了眨眼,却没回头。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初遇那天,也是在北城,也是在这样一个暗流涌动地饭局上,他在谈笑间替她挡下别人的为难,然后不由分说地护她周全。 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眷没动,只半抬起眼,任由陆鹤南一步一步很急促又很沉稳地走到自己面前。 他风尘仆仆的,眉眼染着焦躁,黑色的大衣也不复往日的笔挺,肩膀处洇湿一片,好似带着屋外的潮湿雾气。 是外面下雨了吗?为什么不打伞?梁眷机械地眨了眨眼。 陆鹤南忽略掉黄闻山,也故意忽略郑楚默环在梁眷腰间的手,只微微俯下身,轻声安抚面前这个故作很坚强的姑娘。 “要不要紧?”声音嘶哑的可怕,双拳紧握,竭力克制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梁眷摇摇头,眼眶泛红酸涩,却没有泪滑落。 “对不起。”陆鹤南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呼吸,怆然一笑,“是我来晚了。” “没有,怎么会?”梁眷扯起唇角,笑得很难堪。 方才被黄闻山如此奚落羞辱,她没觉得难堪。 唯独此时,唯独此刻,面对着陆鹤南疲惫关切的一双眼,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苦苦坚守许多年的清高,已经被人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她此生最值得他爱的地方,回头看,早已是空荡荡一片。 思绪明明那么乱,偏偏梁眷在一瞬间又想到很多。 ——他的妻子现在在做什么呢?正是夜深宁静之时,应该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满心期待地等待新生命的降临吧? 而她呢?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在这里卖笑。 第148章 雪落 这场以羞辱为名的鸿门宴, 终是因为陆鹤南的突然造访而被迫落下帷幕。 梁眷没有喝醉,只是脚步有些虚浮,祝玲玲扶着她慢慢往车边走, 一行人里唯有阮镜齐站在会所门口,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看。 眼见梁眷已经一只脚踏进车里,阮镜齐扶着门框,做最后挣扎:“小……陆董不是让我们在外面等他一下吗?” 临出门前, 陆鹤南低声细语说得清清楚楚,旁人或许没听见没在意, 但阮镜齐确是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 ——他说:“眷眷, 你去外面等我一会好不好,我处理完这边,就去找你。” 至于梁眷,她说了什么,有没有回答,阮镜齐静下心来等了几秒,却没听见一点声响, 哪怕只言片语。 阮镜齐清丽的嗓音回荡在寂冷的春夜里, 打乱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装傻——陆鹤南的存在感那么强, 任谁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话遗忘。 佟昕然一脸迟疑地回头看, 就连祝玲玲也怔愣住, 搭在梁眷肩膀上的手臂一僵。 “眷眷, 我们要不要——” “不要。”梁眷闭了闭眼, 眼睫轻颤,声音冰冷口不对心, “我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他做什么呢?让两个旧情人再来一场文不对题的叙旧? 时间宝贵, 她不该再把光阴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 将近夜里十点,北城的市中心仍旧一片吵嚷。佟昕然握着方向盘,穿过闹市区,驶上郊区公路,她一路开得很稳,专注看路。 郊区道路空旷又笔直,昏暗的行车道上一前一后接连飞速驶过两辆车子。 佟昕然蹙起眉,透过后视镜看了几眼,心中警觉了一瞬。 也不怪她多疑,怪只怪那辆车的行车轨迹,自出了市中心后就与他们如此一致,饶是她再想放平心态,也很难轻易忽视。 “是有人跟车吗?”坐在副驾驶上的郑楚默也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一路半睡半醒的梁眷闻言缓缓睁开眼,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眼神渐渐清明。 “也不一定。”佟昕然笑了笑,透过后视镜安抚性地看了梁眷一眼,“从市中心开往郊区的路就这一条,可能人家就是与我们顺路,是我多想了。” 郑楚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大半注意力都转移到梁眷身上。 梁眷没被这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她转过头,借着尾灯光线,试图看清驾驶座里的人影。 然而夜色太昏暗了,后车的挡风玻璃又是特制的,她什么都没看清,只在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间瞥到车牌——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泛起阵阵涟漪。 梁眷很凄楚地淡笑了一下,垂眸把玩着手指,像是在经历一场很激烈的天人交战。 良久,她长舒一口气,很平淡地说:“昕然,找个合适的地方靠边停车吧。” “什么?”佟昕然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下意识反问一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下去跟他说几句话,你们在车里等我一会。” 阮镜齐呆滞住,她的反应慢半拍,愣了几秒才倏地转过头去看——那是一辆悬挂着北城号牌的黑色benz-s,看起来平平无奇,处处透漏着寻常。 记忆里陆鹤南的车库里没有这样低调的车,更遑论还是挂着北城的号牌。 佟昕然打转方向盘,轻踩刹车,车子在公路边缓缓停下。梁眷下了车,潮冷的空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眼下是北城的雨季,柏油马路的路面不算平整,水洼遍布,泥泞难走。 梁眷顺着车辙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从容,仿佛此行不是为了与老友交谈,单纯只为散心。 这里靠近村庄,宁静安谧,静下心来还时不时能听见几声鸡鸣狗吠。 放眼望去虽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空地与平房,看上去不像城市里那样灯火阑珊,但微弱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一户挨着一户,也算是真正的万家灯火。 陆鹤南扶着方向盘,在距离梁眷一两百米时将车停稳。他在车里平复了好一阵,才推开车门,快步迎上去。 站在陆鹤南面前,梁眷垂着眼,局促地抚了抚头发,声音僵硬的开起玩笑。 “你这是干嘛啊?大晚上跟车,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 陆鹤南垂眸,静望她一会,嗓音依旧温柔,不见责怪,只是隐隐有些哀怨。 “不是让你等我吗?” 梁眷淡笑着,随口胡诌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剧组里忽然有急事,我着急回去处理,走得太急,忘记告诉你了。” 陆鹤南的视线牢牢地锁住梁眷的红唇,一张一合,他什么都没听清,只是忽然很想吻她。 “换车了?”梁眷错开眼,视线落在他的身后,生硬地转移话题。 陆鹤南回身忘了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说:“之前那辆车老化太严重,市面上再找不到相同型号的了。” “挺好的。” 梁眷用力点点头,鼻腔酸涩得要命,声音很轻,笑容却依旧甜美:“新老交替,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鹤南怔愣住,凛冽的眉眼间凝着些许茫然。 他听懂了梁眷字眼间的别有深意,所以回神后勾起唇,固执地一字一顿将她的淡漠疏离尽数碾碎。 ——“但是我恋旧。”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舍得将那辆载过你的车送到报废厂,只小心又妥帖地将它停在北城的一处车库里,不知道是为了铭记谁。 所以就算换了新车,也仍固执地为它挂上从前的车牌号,像是要自欺欺人地留住某段已经消散成烟,连墓碑都不复存在的回忆。 清冷倦哑的嗓音,不知道扰乱了谁的心弦。梁眷只知道,自己乱了阵脚,几欲站不稳。 清浅的两道呼吸,在这一秒齐齐止住,视线交织在湿润的空气里,两个人隔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对望,生怕眼底的眷恋与不甘心会被天边那轮皎洁映得无所遁形。 “今天的事,还是要多谢你。”梁眷吸了吸鼻子,率先错开眼。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在北城,也没问他为什么能准确无误地推开那扇门,更没问他为什么要再次救她于水火。 她只感谢他,用最得体,最不逾矩的方式。 成年人的默契,就是有些话有些事,即使心里清清楚楚,也要点到为止。 第201章 陆鹤南没说话,那双静如深潭的眼睛只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要下雨了。” 梁眷捱不住那样的目光,她扬起脸,望着天上不知何时聚集密布的乌云,温声抚劝:“早些回去吧。” 话音刚落,老天竟然真的极其应景地落下几滴冰凉的雨珠,像美人流泪,一颗接着一颗狠狠砸在陆鹤南的肩膀上,而后被埋没进心里。 道别的话已经说出口,两个人却好似被定住一般,驻足在雨中。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任雨水磅礴,只是不敢再让目光触及眼前的禁地。 直至身侧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梁眷才似回神般轻轻眨了眨眼。 “梁眷。” 有人叫了声她,声音很轻柔很坚定,如同在叫醒一个被困在美梦中不愿醒来的可怜人。 陆鹤南和梁眷齐齐抬头去看。 ——眼前一道颀长的影子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影子的主人逆着光线,走在车子前照灯的光束之中。手里执着一把宽大的伞,雨水顺着伞面肆落,遮住他温柔深情的眉眼。 是梁眷钦点的电影男主角,郑楚默。 梁眷怔愣了一下,没想到郑楚默会在此时骤然出现。不知为何,她条件反射地扭过头,下意识地想去确认陆鹤南的神色——她害怕他误会,又希望他误会。 然而陆鹤南一句话都没说,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冷冷地看着郑楚默如何一步步走来,又是如何举止自然的将梁眷安安稳稳地护在自己的伞下。 此时此刻,陆鹤南不想无动于衷,却也只能无动于衷。 “下雨了,她们很担心,让我来接你回去。” 郑楚默意味深长地瞥了陆鹤南一眼,而后垂下头,温声细语解释自己的来意,只是声音隐隐有些露怯。 梁眷讷讷地点头,趁着伞面旋转,再次飞快地瞥了陆鹤南一眼——他正在好以整暇地打量着郑楚默。 雨势渐大,陆鹤南紧抿着唇不为所动,任由雨水将他淋透。 只是在这场较量中,老天也似乎格外偏爱他。 虽令他雨水沾身,却不见丝毫狼狈。只是弥散在周身的气息莫名沉了下去,凝在眉眼间的那副妥帖从容,也不知在何时被醋意轻而易举地取代。 醋意?为什么要有醋意? 他已经有了身怀六甲的妻子,为什么还要对站在她身侧的男人,抱有醋意? 事情阴差阳错的发展到今天,梁眷突然觉得陆鹤南很可笑。 一贯拎不清的心在一瞬间被迫冷静下来,她清了清嗓子,没再看他一眼,只冷静地抬起自己冰凉的手,而后轻轻覆在郑楚默执伞的手背上。 察觉到手掌下郑楚默的僵硬,梁眷扬起唇,对着他宽慰地笑了笑,手上隐隐加重力道,心里却为自己的卑劣利用而感到抱歉。 “梁眷——” 陆鹤南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唤她,喉结滚动难耐,复杂的目光落在眼前一对璧人交握的手上。 梁眷没理会他的异样,纵使眼眶酸涩,抬起眼告别时,仍旧笑得落落大方。 “那今天就先这样,我先走了,再见。” 不等陆鹤南做出回应,梁眷握着郑楚默的手径直转身走进前方那片光亮里。她脚步沉稳,背影笔直,瞧不出一丝杂乱与假装。 仿佛一切行为都是出自真心实意。 看着眼前分外登对的两个背影,陆鹤南平生第一次察觉到慌乱的滋味。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梁眷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离开他了。 她走得那么坚定,没给他留下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 离去时,那串属于她的清浅脚步声,伴随着雨夜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像魔咒更像是诅咒,无情地将他困守在原地,不得往生。 也唯有在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原来没有那么大度,他接受不了她口中看起来欢天喜地,实则两人各自安好的大结局。 但是那句“你能不能等等我?”终是没有勇气、没有立场说出口。 倏地,落雨声仍在,那道脚步声却忽然止住。 陆鹤南在雨幕中茫然地抬起眼,看见梁眷于光亮中微微转身的刹那,他的眼里忽然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希冀。 他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安静又虔诚地等待着她的重新判决。 察觉到梁眷的停顿和指尖的颤抖,郑楚默也跟着停下脚步。他蹙起眉,犹疑地偏头去看,却蓦然看见挂在梁眷脸上的两行清泪。 她所有的故作坚强,仿佛都在与那个男人道别后戛然而止。 就这么难过?就这么爱他?就这么念念不忘?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郑楚默却不愿他们再有回响。 “怎么了?” 郑楚默梗着脖子僵硬地问,视线不自然地移开,最终落在轻轻覆于他手背上,看起来好像与他格格不入,但他却分外想占有的那处白皙柔软上。 “我突然想起来,跟他还有话没说完。”梁眷笑了笑,声音里掺着不太明显的哭腔。 郑楚默静了一息,任由无意间停留在他手背上的这只蝴蝶,飞向别处。 梁眷在原地站定,长舒一口气,似是要强压下喉头的酸涩。 她脚尖未旋,只是略微偏头,让眼泪隐匿在阴暗处,唯有语气淡漠又疏离。 ——“对了,刚刚忘记恭贺陆老板喜得贵子。” ——“过几个月孩子出生,办满月宴的时候记得叫我,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一定提前备好红包,前去观礼祝福。” 雨声嘈杂,偏偏这两句清清楚楚地落入陆鹤南的耳中。 呼吸蓦然止住,在人前一向从容矜贵的男人,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往日里的所有高高在上,也在这一瞬,因为女人的一句话而不复存在。 落在他肩上的,除了冰凉蚀骨的雨水,便只余下数不尽的颓败。 他吞咽,一字一顿,竭力让自己冷静自持。 ——“梁眷,你要知道,我没兴趣也没义务,去给别的男人的孩子当爸爸。” 这话说得有些太绝对,他顿了顿,咬牙补上一句,哪怕后半句会让他丢掉一个男人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尊严。 ——“除非孩子的妈妈是你。” 【如若是你,我便允许那个与我血脉无关的孩子,肆意践踏我的尊严。】 第149章 雪落 等到谢斯珏处理好身边的其他事情, 清清爽爽,无事一身轻地进组探班时,时间已经来到四月末。 彼时剧组内已经风平浪静地走进正轨, 耗时持久的剧本围读也已经接近尾声。 “怎么来得这么晚?不是说开学之后就来玩吗?”佟昕然让场务搬了张椅子进来,抬手招呼谢斯珏坐下。 谢斯珏闻言笑了笑,隔着长条会议桌与阮镜齐飞快地对视一眼,而后错开目光, 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最近学校和家里的事情都比较多,一时抽不出空过来。” 谢斯珏捧着茶杯温和地笑, 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坐在主座的梁眷身上。 她正耐着性子帮身边的男演员入戏, 手里握着剧本,眉眼平和温柔,唯有讲到精彩处时那双平静的眸子才会短暂地亮起一瞬,泛着点点动人的光辉。 不过她似乎消瘦了不少,整个人深陷在椅子里,看上去也不像在京州见面时那样有精气神,脸色苍白, 弥漫着羸弱病态。 佟昕然应了一声, 碍于梁眷正在工作, 她只好被迫担起社交的职责, 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谢斯珏闲聊。 “这样啊?没什么大事吧, 都解决了吗?” 谢斯珏轻轻点点头, 刚想随便答上一句让佟昕然别担心, 可甫一抬眸,就看见那个男演员与梁眷相视一笑的瞬间。 其实梁眷的那抹笑容很干净, 无关情欲,且转瞬即逝, 但谢斯珏的心就是冷不丁地被刺了一下,像是在为病床上的某个男人鸣不平。 谢斯珏在探班之前做过功课,知道此时此刻坐在梁眷身边的那个男演员,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郑楚默。 他没有什么响当当的名号,也没有任何可以佐证自己实力的奖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头衔,大概就只剩下被营销号吹得天花乱坠的一句标题——梁眷钦点男主角。 谢斯珏垂着眼,轻轻冷哼了一声,胜负欲在刹那间被激起,他咽下滑到嘴边的那句“都解决了”,而后拔高声音,语调抑扬顿挫,意有所指。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我小舅舅病了,有些严重,家里长辈都很担心。” 隔着几张椅子的距离,梁眷握着剧本的手倏地一抖。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应波澜不惊的脸上,划过很轻浅的一丝走神。 “怎么了?”郑楚默抬眸,敏锐地察觉到梁眷情绪上的波动。 “没事,就是突然想到这句台词还可以再打磨一下。” 梁眷机械地眨了眨眼,生硬地忽略掉谢斯珏满怀期待的眼睛,转而重新低下头屏住呼吸,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剧本。 第202章 偏偏指下的那两行字晦涩难懂,她僵着身子,努力沉心静气看了半晌,直至眼睛虚焦,也没能将那几句囫囵话读进心里。 脑海中来来回回不肯散去的也只剩一句轻飘飘的疑问——他为什么病了? 直到中午放饭的间隙,谢斯珏才终于等来一个避开别人,与阮镜齐单独说话的机会。 “小舅舅怎么样了?”阮镜齐抓住谢斯珏的手腕,迫不及待地问。 “没什么大事,你别太担心,就是前些日子淋雨了,染上风寒。” 谢斯珏软下声音,尽力安抚姐姐:“我就是看不惯那个郑楚默的做派,说的时候才故意添油加醋。” 阮镜齐松了一口气,话语间提到郑楚默也隐隐有些不满。 “我也烦他烦的厉害,天天打着讲戏的幌子,跟在眷姐身边,真不知道眷姐看上他什么了,要让他做男主角。” “可能是因为有几分相像吧。”谢斯珏耸了耸肩,答得很快。 “什么?”阮镜齐反问了一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觉得郑楚默冷脸不说话的时候,和小舅舅很像吗?” 阮镜齐怔愣了一下,想到剧本里的情节,心下划过一丝无力的了然。 沉默半晌,她赌气似的回怼上一句:“像有什么用?你还是小舅舅的外甥呢,要是光靠像就能让眷姐动心的话,你早就赢了。” 谢斯珏没说话,只怔怔地望向一边。 “眷姐最近身体也不太好。”阮镜齐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躺椅上阖眼假寐的女人,嗓音无端有些忧愁。 “你平时不是最会讲笑话了吗,没事多去逗她笑笑。” 时值四月末,北城的天气虽谈不上炎热,但也绝对与寒凉二字无缘。 阮镜齐说梁眷最近身体不太好,话语间也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意味。 在日头正盛的中午,梁眷半躺在竹织躺椅上,指尖冰凉,臂弯间仍紧紧抱着一个热水袋。她在睡梦中也并不踏实,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是双眉紧蹙。 谢斯珏绕开人群,轻手轻脚地走到梁眷身边,还没等落座,梁眷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谢斯珏摸了摸脑袋,眼神间是少年人才有的青涩局促。 “没有,是我觉浅。”梁眷淡笑了一下,抬手拽着谢斯珏坐下,直起身子,强打精神与他闲聊,“怎么样?剧组好玩吗?” 谢斯珏勾唇笑了一下,算是应和。 梁眷也跟着温柔地笑了笑,没继续追问,沉默一会,才说:“介意我抽支烟吗?” 病中的人不宜抽烟,偏偏面前的这位与家中的那位是一样的倔,谢斯珏自知劝不住,便也不劝,只顺从地摇摇头。 烟管抿在唇间,梁眷窸窸窣窣地在浑身上下摸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打火机。她松弛下来,含着烟,无奈地叹息一声。 正垂眸想将烟收进烟盒里时,便见谢斯珏倾身过来,拇指拨弄着打火机擦轮,掌心笼着一团微弱的火焰。 梁眷怔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咬着烟,凑过去。 火苗炽热,视线无意识下垂,烟尾点燃的那一刻,梁眷瞥了一眼谢斯珏手中的打火机,精致小巧,熟悉的银色质地,很像她遗落在他那里的那枚。 “这是?”她犹疑地问,声音又轻又哑,流露出丝丝不可置信。 谢斯珏垂头苦笑一声,指腹最后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打火机,而后错开眼,不舍又郑重地将它放在梁眷的手心里。 “从私心上来讲,我不想再让这枚打火机出现在你面前,但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让你快乐一点。” 哪怕这份快乐很短暂,哪怕这份快乐的基调是苦涩。 阮镜齐想让他逗梁眷开心,但谢斯珏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真正能让她开心的只有一个人,真正能让她开心的事也只与那个人有关。 其余人,其余事,在她心里,只怕连将就都算不上。 梁眷怔了怔,打火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她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失而复得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梁眷体会不出来。 该高兴吗?偏偏唇角在此刻僵硬的厉害。 打火机许是已经离开他太久,冰凉的外壁上已经感受不到他掌心的余温。感知是麻木的,唯有摸到一处记忆之外的凸起凹陷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屏住了呼吸。 梁眷单手夹着烟,烟雾弥漫,呛的人眼睛生疼,她却眨也不眨,只牢牢地盯着打火机底端,那处不知何时何地被何人镌刻的小字。 良久,她狼狈地呜咽一声,哭出声来。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男人,欲将这世上最圆满的祝福送到她眼前,但又顾及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不敢轻易讲话说得太满。 最后绞尽脑汁,方才诚惶诚恐的在笔下、在心尖落下这八个字。 ——他曾说:“祝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末了还要工工整整地添上一句:陆三敬上。 眼泪簌簌落下,梁眷又哭又笑,直至湿润彻底迷蒙住视线。 【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这次没有称谓,亦没有落款,却是他第三次,将这句祝福送到她的手里。 —— 谢斯珏在剧组里没日没夜的鬼混了一周,本不应流通出去的消息不知怎么的,竟然流传到大洋彼岸陆长音女士的耳朵里。 陆长音虽然已经移民再嫁国外很多年,但是骨子里仍保留着陆家人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甫一听说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在北城剧组里跟着一个年长他七八岁的女导演,不明不白的厮混,当下就气冲冲地搭飞机径直抵达北城。 匆匆赶到剧组的时候,谢斯珏嘴里正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跟着几个剧务蹲在院里晒太阳。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差点没让年事已高,但看起来风韵犹存的陆长音当场昏倒。 阮镜齐恰好当天有事去观江府找陆鹤南,一来一往,正好在路上和母亲擦肩而过,就此躲过一劫。 陆长音在北城算得上是举目无亲,在大街上教训儿子也有伤体面,思来想去,上演“全武行”的地方也只能选在陆鹤南在北城临时落脚的观江府。 “长音姐,你什么时候回的国?”门一打开,看清来人,褚恒吓了一跳。 “你也在北城啊?”陆长音不答反问,和褚恒对视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不客气地将谢斯珏推进屋里。 听到母亲的名讳,阮镜齐扔下电脑,连滚带爬地从书房里跑出来。 “妈,你怎么来北城了?”她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陆长音指着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谢斯珏,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弟弟不让我省心,念个书也不安分。” 阮镜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还没等再旁敲侧击地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眼睁睁地看着陆长音板着脸走进书房,十足十兴师问罪的样子。 “姐,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让人去机场接你。” 陆鹤南听到声响,虚掩着唇,轻咳了两声,撑着桌沿作势就要起来。 站在一侧的林应森连忙伸手扶稳,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陆长音,直觉告诉他——陆长音来者不善。 陆长音瞧见陆鹤南这幅样子,便知他抱病不是对外的托辞,当下心里那点埋怨他没管教好儿子的火气就已经散了大半。 “行了行了,病了也不好好养着,还在这忙工作?” 陆长音快步走上去,将陆鹤南重新按回椅子上。凌厉的目光在桌面上环视个大概,又扫了一眼林应森和褚恒,最后才定格在陆鹤南病弱的脸上,关切含在紧蹙的双眉里。 “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要把中晟的办公室安在北城的书房里了?” 陆鹤南垂眸轻笑两声,没解释。 倒是林应森见苗头不对,壮着胆子打起圆场:“最近北城有个挺重要的地块要开发,鹤南又忽然病了,我们仨这才临时把这当成根据地。” 陆长音点点头,脸色稍霁,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为难,转而将视线落于立在书房门口两侧,大气不敢喘的一双儿女身上。 “早知道你们在家里忙正事,我就不来了。”陆长音轻叹一口气,稍稍迂回了一句。 陆鹤南执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瞥了谢斯珏一眼,而后淡笑着给陆长音递台阶:“是斯珏又惹祸了?也怪我最近没精力管他。” 眼见陆鹤南爽快地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陆长音沉默一瞬,一口气堵在胸腔,想发泄却无处发泄。 她摆了摆手,说话已是有些有气无力:“跟你没什么关系,饶是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管不住这个不着调的!” 阮镜齐静默地听了半晌,忍不住为弟弟辩解上一句:“弟弟在北城很乖啊,哪里有像你说的不着调?” “很乖?”陆长音冷笑一声,生生停顿了一下,才没让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更加难听。 第203章 “他不去华清好好念书,整日在剧组与那个女导演眉来眼去,做些上不了台面的荒唐事,能叫做很乖?” 阮镜齐眉心重重一跳,用一秒钟的时间来思索母亲口中的女导演是谁,而后又用一秒钟想好为谢斯珏辩护的辩词。 “他只是去剧组里参观一下电影拍摄流程,哪里有跟女导演眉来眼去?” 陆长音横了她一眼,只用一句就让阮镜齐哑口无言。 “你怎么知道没有?难不成你在剧组亲眼所见?” 阮镜齐后退半步,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爱莫能助地看了谢斯珏一眼。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恶劣,陆长音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竭力语重心长道:“妈妈也不是老古董,也不是接受不了你姐弟恋,只是你不该找一个私生活这么混乱的女人。” 一直沉默的谢斯珏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他握紧拳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母亲的眼睛。 “妈妈你错了,第一她没看上我,第二她也不是你口中那样恶劣不堪的人。” 说得好!阮镜齐听着这话忍不住在心里为谢斯珏叫好,心道:梁眷连您身后那个从容矜贵的男人都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又怎么会看上您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陆长音见谢斯珏软硬不吃,用力点点头,拿出公文包里那份前几日被送到她手上的医学调查报告,重重甩到谢斯珏脸上。 “我就知道你不见黄河心不死!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陆长音重重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流产导致终身难以受孕!这得是被多少个男人搞过,才会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这句话的某些字眼太严重了,阮镜齐顾不上去看陆鹤南的脸色,她冲上前去,抓紧陆长音的臂弯,凄厉地叫了一声。 “妈妈!别说了!” 可陆长音在气头上,又岂是阮镜齐一个小姑娘可以拦得住的? 她气得身子发抖,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似是在给谢斯珏下最后通牒:“你要谈恋爱妈妈不阻拦,但你最起码也要找个干净的!” 流产?干净的?她不过跟他谈了三年恋爱,怎么就变成别人口中不干净的那个人了? 陆鹤南手一抖,静置在桌面上的玻璃杯蓦然落地,“啪嗒”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倏地,书房内终于安静了。 褚恒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大概意识到陆长音查到了什么,浑身战栗着,想要将这茬翻篇。 “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句解释实在太过苍白,甚至根本无法抵住陆鹤南静如深潭的一双眼。 “斯珏,把那份报告给我看看。” 陆鹤南缓缓起身,走到谢斯珏面前发号施令的时候,仍是不动声色的沉静样子,可谢斯珏却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因为弥漫在陆鹤南身上的那种平静,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斯珏摇了摇头,抱着那份报告不肯撒手,可再用力也是徒劳,那份写尽前尘往事辛酸泪的报告,终是在转眼间落在了陆鹤南的手上。 坦白说,陆长音的这场调查放在生意场上略显低级。 被陆鹤南牢牢捏在手心里的这两张薄薄的纸,或许根本算不上是一份调查报告,也说不清梁眷这五年的情史。 在陆鹤南眼里,这顶多算是一份病例证明,又或是一个迟来五年的故事。薄薄两页,却详细讲述了一个女人在五年前,是如何在惊惧忧思之下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在他与她之间,原也有过一个孩子。 陆鹤南心里静了两秒,一贯冷肃的脸上凝着深深的茫然。他抬起头,看向五年前站在梁眷身边的唯一在场当事人。 “褚恒……”他低低唤了一声,想要听到褚恒的否认。 “鹤南,你情绪别太激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褚恒垂着头,默认一切。 因为愧疚,他没有胆量与陆鹤南对视。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陆鹤南微微勾着唇,讽意明显,嗓音倦哑的厉害。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鹤南再度重复一遍,用极度冷静冷漠的口吻,眼神一派清明,望向褚恒时仿若在直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褚恒招架不住这种审视,整个人虚脱地靠在墙上。林应森上前扶住他,硬着头皮代替他开口。 “是梁眷让我们瞒着你的。” 真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 “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陆鹤南轻笑一声,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世事荒唐,锐利的目光锁在自己最信任的两个朋友身上。 时至今日回头再看,这份信任真的很廉价,也很可笑。 他无力地倚在桌角,一手紧紧攥着那份报告不肯松手,像是在用力抓住那个已经离开他五年的孩子,另一手轻轻抵住越跳越缓的心脏。 疼痛蔓延,痛感却是那么迟钝又剧烈。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已经没办法分辨这种疼痛究竟是来自生理,还是来自心理想象。 林应森没发现陆鹤南的异样,他垂着头,脸上笑容苦涩,似是又重新将自己代入到人心惶惶的五年前。 “梁眷说,孩子没了也许是天意,是老天替她做了选择,要让她成全大局。” 好一个大局。 陆鹤南轻轻眨了眨眼,莫名笑了一下,眼眶酸涩泛红,一滴迟到五年的泪,轻轻落在那份病历单上,黑色的字迹层层晕染开,像花,一朵未经全盛,就已经凋谢落幕的花。 林应森顿了顿,压下胸腔中的苦闷,继续咬牙复述梁眷当年的原话。 “她还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再让你知道,不然就会得不偿失,影响你的判断和决策。” “得不偿失?” 陆鹤南冷嘲一声,目光毫无感情地投向林应森,一字一顿地逼问。 “那你倒是说说,在我的精准判断决策下,这五年里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林应森刻意没理会陆鹤南的问题,他继续徐徐又无情地阐述当年的真相。 “如果让你知道这件事情,你一定会不顾陆家死活,和乔家死磕到底。” “梁眷知道大伯对你的意义,所以不愿意让大伯在九泉之下无法阖眼,更不愿意让陆家在你的手上毁于一旦,就此背负不孝的骂名。” 喉结咽动,疼痛仿佛来自五脏六腑,陆鹤南怔愣住,他在刹那间莫名失去言语能力。 她竟然什么都算到了。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单纯天真的姑娘,竟在一朝一夕间将他看得这么透,又在孤苦无依的变故中,冷静得替他权衡好所有利弊得失。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所以才会这样处处为难自己。 失控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心脏停拍,空气稀薄,意识完全丧失的那刻,周围人急切的呼喊也变成了虚无的白噪音。 陆鹤南只觉得疲惫。 所以他闭上眼,苍白的脸上落下最后一滴泪。 第150章 雪落 剧组里一下子少了两个聒噪的活宝, 饶是素日喜静的梁眷忽然也有些不习惯。她迎着黄昏坐在廊下抽烟,一根接一根,垂着头, 无意识地把玩着手心里的打火机。 房檐上积存着前几日的雨水,眼下正“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其中零星有几滴落在梁眷的肩上,打湿了她的衣襟。 冰凉湿润的触感, 一如那日狼狈的雨夜。 那天走得实在太匆忙,像落荒而逃。回来之后梁眷也一直围着剧组里的琐碎事打转, 始终没有闲暇余力去思索陆鹤南那日的话。 【梁眷, 你要知道,我没兴趣也没义务,去给别的男人的孩子当爸爸。】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别的男人的孩子? 明明是他妻子有孕在身?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男人? 搞艺术创作的人,总会有点不切实际的发散性思维。梁眷凭借着陆鹤南的这句话,倏地联想到什么,但是这个猜测太过荒唐,故而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怎么会? 梁眷勾唇笑了笑, 垂手捻灭烟头, 不许自己再继续异想天开。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个清净的好地方。” 一道熟悉又久远的女声冷不丁震在耳畔, 梁眷双肩一颤, 怔怔地扭过头, 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 竟是已有五年没再联系的莫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梁眷走上前紧紧拥住她, 鼻腔莫名有些酸。 “今早的飞机, 落地之后就来找你了。” 莫娟笑着拍了拍梁眷的脊背,眼底夹杂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偏偏她说得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场重逢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稀松平常。 几个月前,梁眷抵达北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联系莫娟。这是五年来的第一次,在过去,她都是以各种理由推辞不见。 然而现实是那样的不凑巧,彼时莫娟正代表任家考察欧洲几个项目的开发情况,两人刚好错过。 第204章 梁眷吸了吸鼻子,松开莫娟后仍眷恋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只是拇指甫一摸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就眼眶一酸,再次喜极而泣。 “你和他挺好的?” 梁眷是由衷地替莫娟感到高兴,毕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又走了这么长的弯路,她终于和任时宁修成正果了。 莫娟顺着梁眷的视线望过去,莞尔一笑,她回握住梁眷的手,一字一句很用力地说:“我们所有人都挺好的,只除了你们。” 梁眷苦笑了一下,没接莫娟有关‘你们’的话茬,只固执地说:“我挺好的,他……应该也挺好的。” “他不好,很不好。”莫娟摇头,想也不想,径直否定她。 梁眷没说话,只是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动着衣角,而后听到莫娟重重的一声叹息。 “他病了,前天心脏病复发,今天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梁眷愣了一下,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莫娟死死盯住梁眷,不给她逃避亦或是拒绝的机会,而后俯下身子从容地逼近她,循循善诱的压迫感几乎是不动声色的。 ——“梁眷,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梁眷想,一定是莫娟的话太过晦涩难懂,不然怎么直到站在医院病房门口,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 “眷姐,你来了。” 坐在病房外的谢斯珏主动起身和梁眷打招呼,身后还跟着眼睛哭到红肿,眼神躲躲闪闪,模样委屈似小猫的阮镜齐。 梁眷轻轻点点头,神情温和地看了阮镜齐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诧异。 阮镜齐脚步一顿,心里说不清是释然还是难为情。她明白,梁眷这是早就知道她与陆鹤南之间的关系了。 她不是个合格的间谍,不仅没有帮到陆鹤南的忙,甚至还任由妈妈把一切搞得这么糟糕。想到这,阮镜齐吸了吸鼻子,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病房门被莫娟猝不及防地推开,梁眷被推着走向前,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要被迫迎接病房里吊灯的刺眼光亮。 房门合上,隔绝外界周遭一切打扰。 视线内,是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白色的被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梁眷慌乱地眨了眨眼,竭力屏息凝神去捕捉,却仍听不到一点微弱的声响。 “陆鹤南——”她定在原地不敢再向前,只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 身处在放眼尽是皑皑白雪的死寂世界里,陆鹤南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不过他没理会,只当是自己孤单太久的错觉。 所以他仍弓着身子,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前走,就算鞋袜湿透,就算雪地难行,就算心中没有来路亦没有归途,他也依旧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但那道声音实在太真实,带着凄厉的哭腔,带着眷恋的挽留,与记忆深处某个姑娘的轮廓层层重叠。 他的呼吸乱了一瞬,心里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希冀,而后被迫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身后的雪地里只余下一串他自己走过的脚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吧,不该抱有期待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永远没有人始终如一地在等他。 陆鹤南颓然地垂下头,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正当他又欲朝前方悬崖迈步时,身侧却再度传来声响,有一只柔软温热的手不容分说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她握得如此用力,不许他挣脱,不许他拒绝。 来自她掌心的那股温暖平稳有序,与他的冰冷阴郁格格不入,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点一点抚平他内心所有的不安,让他就此心甘沉溺。 虚无与现实已然彻底融为一体。 周身世界崩塌毁灭之前,他好像听见她用气声说——“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 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声息的人,眼睫颤了又颤,双眉紧蹙着似是在极力挣扎,而后终于缓缓睁开眼。 梁眷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破涕为笑。她后怕地舒了一口气,那种置身大海,仿若溺毙的感觉,终于尽数溃散。 “你怎么来了?” 陆鹤南轻轻眨了眨眼睛,似是在确认当下的一切是否来自真实,恍惚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病中的倦哑。 “莫娟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看看。”梁眷红着脸,表情有些局促。 陆鹤南的思绪渐渐清明过来,垂着眼笑了笑,明亮的目光落在病床上交叠相握的两只手上,右手慢慢收力改为十指相扣。 察觉到陆鹤南的动作,梁眷条件反射地用力挣脱,却没挣开,一连两次失败后,她放弃徒劳的挣扎,叹了口气,只得任由他牵着。 怪只怪她刚刚一时情急,乱了方寸,见他对声音没有反应,竟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想去确认某份安定的存在,试图令自己心安。 陆鹤南拽着梁眷坐在病床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又掉眼泪?” 梁眷没答,也没去擦眼泪,就任它悬在那里,飘忽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左胸上,轻声问:“疼吗?” 陆鹤南摇了摇头,目光无意识地下落,掠过梁眷平坦的小腹后,心脏猛地一缩,他苦笑,话语间带着浓浓的自嘲。 “应该没你当年那么疼。” 梁眷的身体被定住,或许是因为记忆太痛苦,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回神过后只能慌张微笑来掩饰。 “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的太晚。”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平静的目光下是无法寂灭的波涛汹涌。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无论是记忆还是痛感都正在一寸寸泯灭,此时此刻的梁眷已经无法做到和陆鹤南感同身受了。 毕竟放任回忆叫嚣,等同于自虐。 她垂着眼睛,一字一顿,叙述的很平静,语调沉稳,听上去没有一丝波澜与起伏。 “其实当年和乔嘉泽在游艇上谈判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已经离开我了。他也许是知道他不该来,所以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帮我们做了抉择。” 那晚小腹的疼痛是如此猝不及防,淅淅沥沥好似淋在心尖的一场雨。 正是因为孩子先她一步做了选择,所以面对乔嘉泽看似恳切、实则虚伪的劝告,她才会如此爽快的点头答应。 因为那就是当时的最优解。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陆鹤南静静地望着她,心中做着不切实际的假设。 梁眷扬起脸,冷声打断,那种冷静的神情令陆鹤南感到陌生。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我或许会为了他在游艇上和乔嘉泽奋力一搏,坚守自己的底线寸步不让,争取世间所谓最珍贵的爱情。然后孩子顺利降生,也许我们会就此惺惺相惜,幸福一年两年三年,但是在那之后呢?我们真的会一直幸福下去吗?” “现在你觉得我是你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因为你在最爱我的时候,被人生生夺走了爱人的权利,且无法失而复得,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如果当年我没替你做选择,放任你抓紧我,然后眼睁睁看着陆家倒台呢?” “你还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我吗?” 梁眷平静地叙述着这些,问题犀利,可她眼睛眨也不眨,似是在逼迫陆鹤南代入她所提出的这种假设。 “我会。”陆鹤南注视着梁眷的眼睛,他答得很快,好似这个答案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千千万万遍。 梁眷轻笑一声,嘲讽凝在嘴角,不知道是对谁。 “陆鹤南,我们都不是只会憧憬爱情,却担不起任何风浪的小孩子了。你我都深深明白爱情再有激情,也终有回归平淡生活的那一天。几年之后,你身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个个都娶高门贵女,稳坐高位。” “而你大权旁落,整日想着如何东山再起,然而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生活才是你睁眼之后所要面对的每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觉得与我的这份爱情是天赐,你只会觉得它一段孽缘。”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陆鹤南不可置信地蹙起眉,他身体绷得那么紧,攥着梁眷的手却莫名泄力。 “不是不相信你。” 梁眷毫不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淡笑着摇了摇头:“是我们都有比爱情还要重要的东西要守护,所以我们都别为了爱情,赌人性。” 大道理让她说得这么恳切又语重心长,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孩童听后,也会忍不住由衷赞上一句明事理。 陆鹤南点点头,把梁眷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听到心里。 他沉着脸,下颌线咬得很紧:“你是想告诉我,从来没有什么假设与如果,命运推着我们走到现在,那么现在就是最好最圆满的结局,谁都别再去抱怨什么世事无常,对吗?” 梁眷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眼泪蓄在眼眶里。她不敢点头,唯恐有湿润滚落。 第205章 对望良久,倏地,门外响起阵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场如同对峙一般的寂静。 梁眷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抚了抚通红的眼眶,房门被轻轻推开,形成很狭小的一道缝隙——是科室医生要来进行后续深入检查。 “那我就先走了,以后你要多保重身体。”梁眷后退半步,转过身,将颤抖的声音,与未说尽的话都留在绝情的背后。 ——“眷眷。” 陆鹤南望着梁眷的背影,紧抿着唇,不甘心地唤了一声,换来梁眷片刻驻足停留。 停顿半晌,他平静地叙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好似在做出一个绝无食言可能的承诺。 ——他说:“一切就快结束了。” 梁眷脚步踉跄了一下,时间短暂,她没能领会陆鹤南的言外之意,只稍稍侧身,笑中带泪地纠正他的话。 ——她说:“一切已经结束了。” “我们都要向前看,别再为满是伤痕的过去,而耿耿于怀。” 房门合上,病房内又重新归于一片明亮刺眼,却无人踏足的死寂,一如她没来过那般空旷寂寥。像望不到尽头的雪路,像跃下去便可粉身碎骨的山巅。 【眷眷,你要我们继续向前走,都别再为满是伤痕的过去,而耿耿于怀。】 【可以,我答应你,一定让自己做得到。】 【因为与我而言,人生这条曲折难行的雪路,在爱情的这道分岔路口上,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无论是来处还是归途,我的所求与所愿都是你,也只有你。】 【一切都将回归原点,一切也都将失而复得。】 第151章 雪落 因为是“双六”的生日, 占了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故而行事向来讲究的乔振邦把六十六岁生日办得比以往都要隆重。 大病初愈的陆鹤南当天早上才乘公务机抵达京州,下了飞机连片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直奔乔振邦寿宴。 寿宴地点设在乔家在京郊的一处庄园里,邀请函上的与会名单也被逐一把控、仔细筛检过好几遍,从而确保出席的人都是各界名流。 “乔振邦可真行,红毯都铺到大门外了, 这哪是寿宴啊,星光熠熠的, 说是娱乐圈颁奖典礼恐怕都有人信。” 车子绕过庄园外的环岛, 坐在后座的任时宁透过车窗,远远的看了一眼人潮如织的正门口,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 身侧的陆鹤南半阖着眼,闻言意味不明地轻笑算是应和,没多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 “你不走正门?” 车子的行驶速度很慢,直至拐入寂静偏僻的一角, 将喧嚣热闹尽数甩在身后, 任时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径直驶入地下停车场的方向。 陆鹤南缓缓睁开眼, 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划过几分乏味。 他轻轻叹了口气, 语气不无可惜道:“今天是他乔家的主场, 我总不能喧宾夺主吧。” 任时宁嗤笑一声, 戳破陆鹤南故作谦卑的伪装, 戏谑道:“五年了,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对乔家这么尊重。” 车子平稳停在电梯口, 等候多时的莫娟走上起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陆鹤南勾了勾唇, 抄起西装外套的同时推开车门:“最后一次了,礼数周到一点就当是我给乔家最后的脸面。”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俩来得晚就算了,竟然还有空在这说笑。” 车门挡住,莫娟只来得及听见陆鹤南的后半句话,她迎上前来,高傲地微抬起下巴,嗔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任时宁讪笑两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莫娟身上,又讨好地牵住她的手。 莫娟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神情说不上有多轻松:“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乔嘉敏在中厅,你坐电梯上去就能看见。” “多谢。”陆鹤南朝莫娟略微颔首,抬腿前又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就先上去了。” 与任莫娟夫妇俩一起上楼,实在太惹眼,会让片刻后将要发生的闹剧,显得别有用心。做戏要做全套,陆鹤南今日拿得是受害者的剧本,自然不会允许有不利于自己的舆论出现。 电梯直达二楼中厅门口,铬色的电梯门缓缓敞开,陆鹤南稍稍抬眼,正好与同他人相谈甚欢的乔嘉敏四目相对。 中厅里,围在乔嘉敏身边的莺莺燕燕识趣地走开,独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一秒钟过后,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歧义,不该出自人前恩爱的夫妻之口,乔嘉敏清了清嗓子忙跟上后半句。 “不是还病着吗?北城的项目又离不开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乔嘉敏淡笑着,当着旁人的面,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和陆鹤南说上两句话。 她脸色苍白不太好看,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眼窝凹陷,疲惫感很重,精神状态看起来比陆鹤南这个大病未愈的人还要羸弱几分。 “岳父过寿,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肯称自己的父亲为岳父,这份陌生的妥帖周到让乔嘉敏有些不自在,静了一息,只得垂着头嗫嚅一句:“谢谢。” 陆鹤南礼貌性地挑了挑眉,认真打量了乔嘉敏几分,温柔的口吻说不上是关心还是玩味。 “你瘦了不少。” 乔嘉敏怔愣了一下,似是对陆鹤南的这声问候感到受宠若惊,下意识抬起手,手指局促地摩挲了一下光洁的手臂。 陆鹤南没注意到乔嘉敏的这些小动作,半垂着眼,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同妻子闲聊出差途中的趣事。 “对了,我在北城还碰见黄闻山了,他最近可是出息得很,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陆鹤南顿了顿,笑容凝在脸上,话中意有所指:“娱乐圈竟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乔嘉敏僵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而顶着陆鹤南讳莫如深的目光,她只得咬牙做出诧异的模样,佯作一切不知。 “是吗?”她颤着声音反问。 察觉到外人探究的目光,乔嘉敏始终微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他虽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但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娱乐圈也算是个捞钱的好地方,他是个重利的人,能往那里凑也不算奇怪。” 陆鹤南静静地听她说完,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是信了这番说辞,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淡淡地瞥她一眼。 “进去吧,别让长辈久等。” 话虽如此说着,可他脚步未动,似是在邀请她一同进场。 心虚躲闪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喉结上,乔嘉敏轻轻应了一声,脊背仍僵硬着,呼吸凝成微薄的一线,后怕的心悸感仍弥漫在胸腔里。 她轻咬着唇瓣,视线下移在陆鹤南的手臂上徘徊稍许,犹疑了一瞬后终是颤抖着收回自己伸出一半的手。 纵使陆鹤南今天如此和颜悦色,她也仍旧没有胆量挽着他走进内厅。 漫长的五年时间足够让乔嘉敏明白,陆鹤南给她的平和宁静是有上限的——太亲密的举动,太熟稔的称谓,于他而言,于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关系里,都是雷区。 内厅被设在回廊尽头,避开众人后,两人一路无话。 曲折环绕的一段路不足以让乔嘉敏静下心来思考。 然而直觉告诉她,陆鹤南今天不对劲,他太平静了。 这种平静不是浅显的情绪外漏,那更像是来自上位者的最后怜悯,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游刃有余。 他好似在蛰伏等待着什么,像丛林中习惯独行的猛兽,在自己的领地边缘盘桓许久,意在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猎物一网打尽。 可是,大局已定胜负已分,一切都早已在五年前尘埃落定。就算时移世易,新的战场也还没有形成,谁又会是他的猎物? 或许是因为心虚,乔嘉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温热的掌心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小腹。直至一道清冷的嗓音震在耳边,她才不甚熟练地垂下手。 ——“记得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 行至门口,陆鹤南停顿住,眉眼松弛着,扭过头冷不丁对着乔嘉敏感慨了这么一句。而后眯了眯眼,望向她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什么?”乔嘉敏呆滞地眨眨眼,没领悟到他的意思。 注意到她的走神,陆鹤南难得勾唇和善地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还记得我上一次在这里和你说过什么吗?” 不等乔嘉敏再回答,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收回视线,姿态从容地推开门,踏了进去。 皮鞋落地的刹那,觥筹交错、氛围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内厅默契的安静了一瞬。 各路复杂目光隔空交错在一起,齐齐落在陆鹤南的身上,而他面不改色地穿过整个宴会厅,径直坐上主座,连招呼都吝啬同今日的寿星打一声。 被彻底无视的乔振邦脸色有些难看,端着酒杯的手更是不受控地抖了抖。 第206章 宋若瑾第一个醒过神来,她眼下眉眼中的不快,亲热的向乔嘉敏招了招手。 “嘉敏,怎么来得这么晚?坐到妈妈身边来。” 乔嘉敏的思绪仍停留在陆鹤南那句没头没尾的话里,听见宋若瑾叫她,只得扬起唇,在众人的目光下乖顺地走过去。 只是虽落了座,面对宋若瑾殷勤的嘘寒问暖,她也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陆鹤南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上一次来这里是五年前,时间久远,乔嘉敏不得不低下头仔细回忆着。 那个时候,两家长辈刚刚初步商定完他们的婚事,因为心脏病发,而在医院特护病房住了半个多月的陆鹤南,也终于得以走出那个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抛却其余几次宴会上的匆匆一撇和不欢而散,在这座庄园的内厅里,才算是两个人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打扰下,面对面平静地交谈。 她将设计师送来的婚纱样稿递到他的手边,试图让面前这个神情冷淡,手臂戴孝的男人感受到即将新婚的喜悦。 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恳求。 ——“乔小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是怎样跟你形容我的,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是你的良配。” ——“所以趁现在还来得及,希望你可以为了自己,再认真考虑一下。” 而她说了什么?陷在往事里的乔嘉敏眼睫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捧在手里的酒杯。 那时的她觉得面前这个被两家共同选中的男人实在荒唐,所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并眼睁睁地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寂灭。 那时的乔嘉敏眼高于顶,没来得及意识到那是陆鹤南平生第一次放软态度求她,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失神地点点头,瘦削的身子陷在沙发里,静静地点燃一支烟,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一支香烟徐徐燃烧的时间能有多久?乔嘉敏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烟头捻灭的那一刻,陆鹤南已成功消化掉自己的所有情绪,再抬眼时,便是面无表情的给她下最后通牒。 他说:“乔小姐,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二十天前刚刚去世的大伯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你要知道他的今日,或许就是我的明天。” “所以婚后你最好每日都向上苍祈祷我天生短命,这样你还能落得一个丧偶的结局,对你们乔家来说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然,只要我还没闭眼没咽气,有生之年,我都绝不会放弃与你离婚的念头。届时两姓联姻破碎,你父兄也算是养虎为患了。” 或许是内厅太冷,又或许是印在往日的话太过记忆犹新,乔嘉敏的身体如筛糠般抖起来。 借着宴会桌旁人头攒动的遮挡,她下意识看向前面那个被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但无论是举杯还是微笑,都显得格外意兴阑珊的男人。 他的心不在这,他在想什么? 什么叫有始有终?时至今日,他是要来兑现当日的诺言了吗? 第152章 雪落 任时宁和莫娟在一楼的宴会大厅里逗留了很长时间。 直至十点一刻, 距离宴会正式开始只余最后半个小时,二人才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缓步迈上台阶, 走入二楼回廊尽头的内厅。 “怎么来得这么晚?”林应森坐在内厅门口,听见身后声响,端着酒杯先发制人,“还不赶紧跟乔伯伯请罪?” 任时宁勾了勾唇也没解释, 只眼神示意莫娟先坐,不必管他。而后接过酒杯, 对着乔振邦说了好大一长串祝酒词, 直到吸引了全场半数目光之后,才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向行事圆滑严谨,处处挑不出错处的两个人,怎么会在迟到之后行事这么高调?简直是有违常理。 乔嘉敏捧着酒杯,心里起了疑,可还没等她思索出什么不对劲,莫娟就已经施施然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朝着她微微颔首了。 坐在乔嘉敏右手边的女人是恒润置业执行董事的太太, 姓谭。 论家世, 她虽比不上在座的各位, 但因为是乔家的远亲, 年纪又比乔振邦还要虚长几岁, 所以几个晚辈给她面子, 私下里总会喊她一句谭姨。 最近恒润置业与任家有深度合作,眼下和任家少夫人莫娟面对面地坐在一处, 谭女士免不了要与她寒暄几句。 只是待人向来有些冷淡的莫娟,今日谈兴格外高, 谭女士喜出望外,神经紧绷着,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应对。 空气中只静了两秒,莫娟就展开新话题:“怎么没见你带你晓雯来?” 晓雯是谭女士的儿媳妇,二人关系一向亲密,说是婆媳,更似母女。 谭女士叹了口气,眉眼紧蹙着,全然一副喜忧参半的模样。 “她最近怀孕了,不到两个月,医生说有先兆流产的症状,正在家里静养保胎呢。” 乔嘉敏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手腕蓦然一抖,装在酒杯里的红酒立时洒出一半。 “那可真是辛苦啊。”莫娟垂着眼睛轻声应着,只当没注意到乔嘉敏的异样。 “可不是吗,我看着都心疼”谭女士用力点点头。 见有人肯听她说这些糟心的家务事,话匣子也彻底打开,谈起保胎的各种事也是侃侃而谈,俨然已是久病成良医。 “天天吃好几种药,早中晚各有讲究,药名我都背下来了!” 话终于说到点子上,莫娟眨了眨眼,面上仍是那副怜悯不忍的表情,但谭女士忽然觉得她周身的气息莫名松弛了下来。 适逢侍应生敲门走进,谭女士止住话,和众人一道抬眸,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 “乔小姐,这是您的司机托我转交给您的。”侍应生欠了欠身子,将西装口袋里的两个白色小瓶放在桌面正中央。 “他说是您下车时走得太急,遗落在车里了。” 侍应生站在莫娟身后,说话时音量不算太高,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确保自己的话可以让围坐在桌边的其他几个女人听见。 乔嘉敏愣了一下,视线后知后觉地落在桌面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两枚突兀的白色小瓶就被谭女士先一步抓在手里。 “嘉敏,你怎么也在吃这两种药啊?”谭女士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瓶身上的字迹,“跟我儿媳妇吃的是同一种。” “您看错了吧,怎么可能?”乔嘉敏笑容僵住,不安地咽了咽口水,解释的同时作势要去夺谭女士手里的药瓶。 “潭姨怎么可能看错呢?”莫娟抬起半边唇,轻珉一口酒,不动声色地提醒,“她刚刚还说她把药名都背下来了。” “是啊,晓雯每天都在吃的药,我怎么可能记错。”谭女士笑了笑,语气坚定,就差拍着胸脯作保证。 她将药还回去,却见乔嘉敏另一手里还紧握着酒杯,大惊失色道:“哎呀,你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喝酒!” 这一声关心则乱的呵斥,让稍有嘈杂的内厅彻底安静下来。 陆鹤南眼神一黯,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转了转腕表,眼睫微垂让人瞧不出情绪。 “鹤南,你这丈夫当得也不太称职了!” 谭女士扬声抱怨着,视线越过乔嘉敏,将矛头指向坐在主座上不发一言的陆鹤南:“嘉敏都在吃保胎药了,你竟然还纵着她喝酒。” 听到明晃晃的“保胎药”三个字,内厅里,所有知道陆乔婚姻内幕的人,神色都不由得变得有些古怪。 宋若瑾更是脸色一白,惊慌之下失手打翻了一个酒杯。 她的儿子与儿媳妇婚后一直分居两地,说他们是同床异梦,都不够名副其实,又如何能有孩子? 坐在另一侧的陆雁南神色一凛,而后微微一笑,拿出大家姐的样子,当着外人的面最先打起圆场。 “潭姨,这话您可不能乱说。最近家里面怀孕的人是我,您可千万别说错了,到时候再传出些不该有的风言风语,场面可就难看了。” 她这话的敲打意味十足,乔家的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能领悟到她的弦外之音。但碍于陆鹤南与乔振邦都还没有开口,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发作。 “这有什么可说错的?” 谭女士不知晓内情,思绪仍处在状况外,当下被小辈这样质疑,脸上有些挂不住,不高兴地嘟囔着:“没怀孕的话,谁会吃那两种药啊?” 陆雁南站起身,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吗?那我——” 乔振邦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又冷眼看着乔嘉敏的脸色是如何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他心里隐隐猜出了个大概,额角青筋直跳,最终赶在陆雁南彻底掌握话语权,带动人心之前,当机立断地开口,阻止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扯出更多。 ——“珍慧,楼下宴席快开始了吧?” 珍慧是乔嘉泽的妻子,自几年前嫁入乔家之后,作为上无婆婆压制的儿媳,她便顺理成章的全权接手了管家事宜。 第207章 见乔振邦此时唤她,抛出的问题在此刻又如此突兀,她只用了数秒就立刻心领神会道:“爸,那我先带着宾客入席了。” 话音虽如此,可珍慧身形不动,只眼神和善地看向内厅里大气不敢喘的闲杂人等,压迫感十足。 直至迈下楼梯,被朋友拉拽着起身,怔怔向外挪步的谭女士才慢半拍地醒悟过来——自己一时忘乎所以的失言,只怕会给京州引起一场不可估量的腥风血雨。 蓦然想到临出门时,陆鹤南那双风雨如晦的眼睛,谭女士挽着朋友的胳膊,脊背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然而肃清外人之后的内厅,氛围并不像谭女士想象的那般凝重。屋内话语声不断,且都是和颜悦色的,但没有一来一回的拉扯反复,更多的则是乔振邦一个人的独角戏。 “亲家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那些药也不单单只有保胎这一种疗效。”乔振邦走到宋若瑾身边,讪笑停在脸上。 半晌,他打起感情牌:“嘉敏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 宋若瑾抿着唇没表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个对自己而言越来越陌生的儿子。 他太平静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垂眸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双腿交叠,高大的身子陷在沙发里,落拓随意的模样,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洞悉一切,胜券在握。 “是不是误会,去医院查一下就知道了。”宋若瑾回过神来,无懈可击的微笑挂在脸上,唯有眼神锐利冰冷。 她亲昵地拉起乔嘉敏冰凉的手,细细摩挲,温言细语不知是安慰还是胁迫:“你说对吧,嘉敏?” 陆鹤南夹着香烟的手一颤,烟蒂簌簌落在脚边,他却恍然未觉,只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瞥了宋若瑾一眼。 看来是他多虑了,他这位母亲原来也是能拎得清状况的。 “妈,我——”乔嘉敏张了张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还可以再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事情败露地太猝不及防,她大脑一片空白,就算要辩白都不知道该先从何处入手。 陆雁南讥笑一声,转向乔振邦:“乔伯伯,您还有什么好讲的呢?您的女儿连否认的勇气都没有。” 乔振邦咬着牙,身形颤了颤,浑浊的眼睛里凝着诡谲的光。 在短暂且有限的寂静里,乔振邦仍在竭力思索着对策。 更确切地说,他在等着陆鹤南开口。 败局又如何?事情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秒,只要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就一定还会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然而在世界彻底安静前的瞬间,乔振邦没能等来他期冀的转机,迎接他的是自己女儿的一锤定音。 ——“爸,我确实怀孕了。” 乔嘉敏挣开宋若瑾虚情假意的手,白皙的脖颈仍高傲地扬起,倔强又难堪的模样,好似一只落败的天鹅。 乔振邦颓败下来,肩膀抖着,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乔嘉敏顿了顿,越过各路复杂视线径直与陆鹤南对望,而后微笑着一字一顿,像是挑衅,“我怀孕了。” 她似是疯了,眼睛雀跃起来,竟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很震惊是吗?” 陆鹤南从唇边夹走烟,垂着眼,散漫地点了点头。对于这场掌控之内的闹剧,他仿佛已经疲惫至极。 烟头捻灭,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爽快的承认,白白浪费了我后面给你准备的那些精彩大戏。” 乔嘉敏一瞬间觉得啼笑皆非。 五年来有名无实的婚姻所带给她的羞辱,都远不及这一秒更震撼。 男人眼中的镇定,表情里的不屑,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冷漠与不在意,好似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她本可以欺骗自己一辈子的,可她偏偏又亲眼见识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望向那个女人时,有多么的深情缱绻。 他没什么错,只是不爱她而已。 最精彩的戏份已经结束,陆鹤南没兴趣再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抄起外套,脚尖轻旋,对着陆雁南略一颔首:“姐,我先走了,至于后面与乔家离婚协议的拟定,你看着办吧。” 乔振邦脸色沉沉,一环接着一环紧密相连,他这才堪堪明白过来,今日这一遭不过是陆鹤南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悬停在弓弦上足足五年之久的箭,一朝离弦,便是直击命脉。 被自己曾经踩在脚下的小辈不留情面地戏耍了一通,气血上涌,让乔振邦失去了最后的体面。 几乎是下意识,他扬声叫住陆鹤南。 “你不就是想离婚吗?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当年这场联姻是我一力促成的,你有不满,要报复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设计嘉敏?祸不及妻儿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祸不及妻儿?” 陆鹤南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嘲一声,扭过头来,眼神阴郁得可怕。那股已经被熨帖在灵魂深处的恨意,也在顷刻间被点燃。 “乔振邦,你是要跟我算账吗?” 他转过身,周身气息冷着,步步紧逼:“五年前,我大伯病逝,你趁着陆家自顾不暇,绑走梁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句话?” 乔振邦嘴唇抖动着,还算硬朗的身子彻底颓败下来。 “说实在的,你该感谢我的仁慈。” 陆鹤南冷淡地勾了勾唇,半垂着眼,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穿了乔振邦的懦弱。 “最起码你们乔家今日是添丁进口,而我五年前,拜你们乔家所赐,得到的结局可是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四个字太重了,但它于陆鹤南而言不单单只是一个形容词。那是融入骨血,深刻发生过的曾经。 陆鹤南走了,脚步声远去,满室寂静重新落在地面。 “乔小姐,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离婚协议书……”陆雁南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将一早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乔嘉敏呆坐在沙发上,像一棵已经腐朽的树。 她没接陆雁南递来的离婚协议书,只定定地望着陆鹤南离去的方向。 犹豫数秒,终是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拼尽全力,在走廊尽头重新寻到那抹永远可望不可即的背影。 在距离陆鹤南两三步远时,乔嘉敏顿住脚步,声音凄厉又绝望,换来陆鹤南片刻的回头。 “你早就知道了,医院也是你买通的,是你要他们告诉我,我的体质特殊,打胎会有生命危险,迫使我一拖再拖走到今天,然后又故意在今天布下这样一场局,对吧?” 陆鹤南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勾着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乔嘉敏用力吸了吸鼻子,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 “谈不上是得偿所愿。” 陆鹤南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纠正她的话,“顶多算是拨乱反正。” 呼吸蓦然止住,乔嘉敏机械地眨了眨眼。 是,梁眷是他的人生正途。 而她连他的过去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而已。 乔嘉敏看着陆鹤南重新转身,眼泪滑落的那一秒,她不甘心地最后问。 “你不问问孩子是谁的吗?” 陆鹤南脚步未停,背影依旧从容,只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不重要。” 许是乔嘉敏的纠缠耽误了些时间,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刚一敞开,陆鹤南便看见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宋若瑾。 “你要去哪?” 陆鹤南没答,只稍稍侧身,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 宋若瑾勾了勾唇,定在原地,有些讽刺地追问:“是要去北城找那个女人是吗?” 回声震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 陆鹤南停顿住,转过身,目光晦暗凌厉、毫无畏惧地注视着他的母亲。 第153章 雪落 寻常人家间的母子关系是什么样的, 宋若瑾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怀胎十月,痛了一天一夜生下的儿子,在望向她时永远清冷沉肃, 好似与她势如水火,无法共存。 可她并不怪他,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您又打算做什么?” 陆鹤南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扣子,半垂着眼眸, 微微勾着唇:“这次又是替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程家还是傅家?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宋若瑾有意和缓关系,但甫一见到陆鹤南这副全面戒备的警觉样子, 一口气憋在胸腔, 生硬的柔声细语咽进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她更为擅长的冷嘲热讽。 “我原以为这五年的历练,会让你长进不少,不成想脑子里装的竟然还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情情爱爱。” “怎么算会没有长进呢?” 陆鹤南反驳地很快,唇边那抹好以整暇的讽笑像一柄淬着寒意的刀,生生刺痛了宋若瑾的双眸。 第208章 他顿了顿,眯着眼睛一字一顿说的很慢。冷漠的修饰字眼, 与当年宋若瑾在医院大门前警告他的那番话相比, 分毫不差。 ——“当初可是您教会的我, 没有筹码的人不配在牌桌上提条件。” 宋若瑾身形一晃, 冰冷锐利的眼睛划过些许怔忪。陆鹤南上前一步扶住她, 钳在她胳膊上的手渐渐用力, 逼着她回神直视他的诉求。 他没有丝毫迂回, 在视线交错中径直开门见山地问:“您觉得,我现在的筹码够了吗?” 宋若瑾整理好情绪, 挥开陆鹤南钳制她的手,不答反问:“还是那个女人?” 陆鹤南眼睛眨也不眨, 答得很笃定:“除她之外,我再没有别人。” 从前宋若瑾只当这样情深不悔的戏码,只会出现在脱离实际的艺术作品里。在现实中蓦然听闻,活了半生,却从不曾被坚定爱过的她不免轻笑了一声。 她没被这样爱过,所以她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爱。 “那我要是仍旧不同意呢。”宋若瑾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眼神又回到惯有的凉薄。 “无所谓,我不在意。” “什么?” “我原也不指望你会真心实意的祝福我们。”陆鹤南冷嘲一声。 他退后半步,重新拉开自己与宋若瑾之间的距离,似是要回到她的对立面。凝在唇边的笑容淡漠又从容,像是在无声地同她下最后通牒。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以至于陆鹤南单薄孤寂的背影,在宋若瑾本就不甚清明的视线中变得更加模糊。 在陆鹤南转身离去之前,除却砸在心尖上的脚步声外,她只来得及听到他一声冷嘲,玩味又不屑的口吻,似是不在意让自己再次成为棋盘上两相博弈的一颗棋子。 他说:“如果您还没玩尽兴,大可以继续把其他手段使出来,无论玩到何种境地,作为您儿子,我都奉陪。” “只是不知道您这个天生短命的儿子,能陪您玩多久。” 车子启动的轰鸣声震在耳边,佯装强硬的宋若瑾脱力地倚靠在墙上,她不明白—— 平生最讨厌博弈较量的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失而复得的女人,心甘情愿的再次以身入局,以命相搏? 他疯了。 宋若瑾努力平复着呼吸,指甲嵌进手心,迫使她冷静下来。将乱糟糟的思绪层层剥开后,她倏地想到缘由—— 他或许不是真的爱她,只是被那不容人喘息的抑郁症迷蒙住了双眼,在求而不得的困境中,无端放大了那份爱意。 宋若瑾撑着墙面,缓缓直起身子,姿态优雅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 那不如就放手让他毫无阻碍地去爱一遭,就当那个女导演是一味不可或缺的药。病愈之后,他总会明白,瞬息万变的爱远没有握在手里的名与利更有份量。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上门为陆鹤南和乔嘉敏办理离婚手续的那天是五月十六号的下午,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如陆鹤南那日的心情。 董事办一秘于微收好证件,亲自将工作人员带离嘉山别墅时,陆鹤南已经孤身站在院门口抽了好一阵的烟。 “陆董,手续都办完了,乔小姐也已经从后门走了。”于微顿在原地,又将公文包里的证件取出来,递到陆鹤南手里。 陆鹤南点点头,指腹细细摩挲着封皮,却看都没看一眼。明亮的目光越过于微的肩膀,对着两位工作人员微微颔首,说话时一副彬彬有礼的和煦姿态。 “辛苦你们了,车子已经在院外备好,于小姐会带你们过去,一路平安。” 于微得了令,侧身请工作人员先走,自己则慢吞吞地跟在后边。静静走了两三米远,她终是忍不出回头去望。 黄昏下,男人夹在手中的烟就快要燃尽了,烟蒂簌簌落在脚边,像一场不肯停歇的细雨。可他恍然未觉,只低垂着头,定定地看着手里的那抹红色。 红彤彤、轻飘飘的一本证件,落在他的手里仿若有千金重。 肩膀阵阵耸动,落日余晖下的温柔光线停留在他的脸上,隔着烟雾缭绕,映出两行很轻很浅很不经意的晶莹。 波光粼粼,很好看。 他明明在哭,但于微却觉得,眼下画面定格的这一刻,大概是陆鹤南这五年来最最如释重负的瞬间。 枯木逢春,喜极而泣,不过如此。 自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梁眷已经不分昼夜的在剧组大棚里连轴转了将近半个月。 导演拍起戏来完全不要命的架势,让底下的人也跟着人心惶惶,不敢有丝毫懈怠。 摄像总监谭子烨趁着郑楚默补妆的功夫,一个箭步凑到佟昕然和祝玲玲身边。 “我靠,梁导这是什么情况啊?被谁给夺魄了?变成工作狂了?” 谭子烨和梁眷合作过很多次,知道她对待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总是喜欢精雕细琢,用心打磨电影中的每一帧每一秒。 但那也是慢工出细活,浑然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将各种工作见缝插针似的安排在自己的每一天每一秒,生怕自己闲下来一时半刻。 佟昕然和祝玲玲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正确答案,随即心照不宣地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独留谭子烨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梁眷虽被誉为电影界的劳模,但却也不是不懂生活的工作狂。 只是《在初雪来临之前》太写实,监视器里的每一幕画面,都牵动着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回忆与情绪。 她不得不用各种琐碎的事来将自己填满,用身体的疲惫来掩盖心里的麻木。 这天傍晚放饭,演员中场休息。梁眷没有胃口,拒绝了制片主任的邀约,又躲开吵嚷的人群,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显示器后,抽空看了眼手机。 一向冷清的聊天框里突然热闹起来,关莱给她打了很多通电话,从下午一点到傍晚六点,足足二十七通。 梁眷犹疑着滑动屏幕,将微信聊天界面拉至末尾,而后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停滞住,视线之内,唯有最下面一行六个小字清清楚楚。 【陆鹤南离婚了】 碰巧关莱的电话又在此时打进来,梁眷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键。 “眷眷,看见中晟集团官网发布的离婚公告了吗?就是我发给你的那个链接。” 耳边是关莱欣喜若狂的吵嚷声,梁眷深呼吸一口气,调低音量后才抽空应了一句,言简意赅地三个字:“正在看。” 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暗沉的夜幕下更显微弱,深蓝色基调,干净简洁的中晟集团官网首页,通知一栏里置顶的唯有一条对公声明。 点开公告链接,映入眼帘的官方公告更是只有寥寥数语。 【致分公司各处及广大股民朋友们: 中晟集团股东、董事局轮值主席、执行董事陆鹤南先生已于近日与乔嘉敏女士协议离婚,法律手续齐全完备,感谢社会各界对此事的关心与关注。 中晟集团将继续履行企业应尽社会责任,继续致力带动各行业的运营发展,及相应慈善事业的投入。敬请各行各业同仁,及媒体朋友们持续关注中晟的未来发展与布局。】 集团红色公章之上,落款是陆鹤南的手写签名。 “眷眷,你说这公告发的是不是很搞笑?他要是不发出来,社会各界哪个人能知道他离婚了?那句感谢简直就是画蛇添足,我看他是巴不得别人关注这件事!” 梁眷默不作声地听着,发烫的手机紧紧握在手心里,眼睫不受控地颤了又颤。 隔着电话,关莱看不到梁眷此时的神情,只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 “我的天,不知道别的地方什么样子,但是京州彻底乱套了!今天下午我陪沈怀叙去参加行业峰会,中间茶歇的时候,港洲和江洲那几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狐狸竟然也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 “大家都奇怪陆鹤南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和乔嘉敏离婚了,还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排场比四年前结婚时还大,毕竟他们当年结婚时那么低调,既没办婚礼,也没宴请朋友,更别提什么登报之类的官方声明了……” “对了,今天在会上,宣传部的那个女副部长还神经兮兮地问我,知不知道离婚的隐情。我上哪去知道啊?当然,就算是知道了我也肯定不能告诉她,谁不知道她惦记陆太太的位置好几年了,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和乔嘉敏较劲……” 关莱轻快的声音自听筒传出后又渐渐与空气融为一体,梁眷捕捉不到,最终只能任由它们在耳边飘走。 她始终静不下心来,情绪也很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震惊,唯有疑问确切地盘旋在心尖,久久不能弥散。 蓦地,寂静的世界又回到它该有的喧嚣,梁眷找回自己的声音与呼吸,打断关莱的滔滔不绝,冷不丁开口问。 “他为什么要离婚?”梁眷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忍下鼻腔酸涩,继续缓缓追问,“乔嘉敏不是怀孕了吗?” 第209章 “我也不太清楚其中内幕,但据说……” 关莱止住声音,掩住话筒,走到僻静无人处才沉声小心翼翼地开口:“据说乔嘉敏的孩子不是陆鹤南的。” 果然啊,梁眷握着手机的手一抖,唇边漾起一抹不合时宜的苦笑——他占有欲那么强,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染。 乔嘉敏出轨,辜负了他的真心,那么离婚只能是必然。 所以这便是他那天心脏病复发,住进医院的原因吗? 枉她担惊受怕,愧疚那么久,还以为是自己牵动了他的情绪。 竟然不是她。 还好不是她。 梁眷忘记了电话是怎么挂断的,只知道自己醒过神时,这幕戏的主要演员已经七七八八地回到了片场,唯有女主角祝玲玲不知所踪。 “玲玲呢?”梁眷放下已经冰凉的手机,扭头望向摄像组,声音好似陷在泥沼中无力得可怕。 正在调试机器的谭子烨摇摇头,还没等开口,话茬就被静默在一旁的郑楚默接过去。 “听制片主任说,玲姐的朋友带着夜宵来探班,现在应该在剧组门口吧。” “玲玲的朋友?那应该也是圈里的人。”谭子烨不置可否地接上一句。 刚回到片场的佟昕然只听见这一句,余光瞥向梁眷:“眷眷那你应该也认识吧?不出去见见?打个招呼也好啊。” 在行动力这方面,没有人能拗得过佟昕然,梁眷被磨得没办法,只得抄起一件衬衫外套披在肩上,敛掉眼里的其他情绪,垂着头,慢吞吞地跟在佟昕然后面。 晚上七点多,夜色已经悄然降临,本该寂静空旷的剧组门口眼下却堆满了人,围成一团,氛围异常喧嚣热闹。 实习的小姑娘极有眼力见,让道的同时还不忘卖力替祝玲玲吆喝。 “梁导!佟老师!玲姐的朋友出手可阔绰了,带来的夜宵有七八种样式,个个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水准!” “是吗,那你多吃点!”佟昕然笑了笑,扬声应了一句。 梁眷没说话,只任由佟昕然牵着,穿过层层人海,走到包围圈的中央。直至听见那道清冷喑哑的嗓音,她才恍然定住脚步,于人群中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悬挂着京州连号车牌,往下深扒就能探查出他底细与身份的那辆迈巴赫,此刻正毫不避人地停在身后。 而他立于车前,周身萧瑟疲惫,唯有那双明亮又平静的桃花眼隔绝开其余周遭,越过层层人影遮挡,独独望向她。 月光澄澈皎洁,静静流淌在梁眷和陆鹤南中间,像一条跨不过去的银河。 第154章 雪落(捉虫) 陆鹤南的探班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 从吃食到饮品,从中式到西式,从冷饮到热饮, 从正餐到糕点,含糖的不含糖的,样样妥帖,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一如他光是站在那里, 就已经足够让人将心落到平实的安定处。 “玲姐,你这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生活制片黎顺友压低声音, 对着祝玲玲挤眉弄眼, 余光悄悄打量着陆鹤南,从上到下,再下到上,来来回回好几遍,最后不由得啧了两声。 “这气度这谈吐,也真是绝了,该不会是哪个身居高位的……” 黎顺友蓦然想到什么, 生硬地止住话头, 不敢继续多说, 只直勾勾地盯着祝玲玲, 用眼神无声示意, 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祝玲玲讪笑两声, 没胆量替陆鹤南承认, 更没胆量替他否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随便搪塞过去都找不到合适的托辞。 黎顺友权当祝玲玲是默认,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黎主任,探班的小黑板怎么写啊?”负责茶水摊的小姑娘丁雪兰拿不准主意,握着手绘笔凑到黎顺友身边。 画led手绘板报,对请客探班的人表示感谢,向来是剧组的传统。只是今天这位,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神秘,丁雪兰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 “就写……”黎顺友顿了顿,神经兮兮地看了一眼祝玲玲。 祝玲玲咬牙接过话,大手一挥,语气颇有些大言不惭的意味:“就写祝老师的朋友请大家吃夜宵!” 丁雪兰犹疑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时一步三回头。 她心里是有些奇怪的,但疑问无从说起,只是无端觉得用祝老师的朋友来形容那个清冷矜贵的男人,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毕竟,如若二人真的是朋友关系,那他又为何要撇下祝玲玲,转而和梁眷导演并肩走在了一处? 剧组上下都沉浸在吃夜宵的喜悦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有两道颀长的影子彼此交错,好似情人紧紧相贴呢喃。 五月末,北城还没有入夏,夜晚风起时有些寒凉。 两人一路无话,肩与肩之间的距离足够月光轻松穿过,唯有一直同频的脚步出卖了这份生硬的陌生。 梁眷肩上披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外套,长长的袖子时不时被风吹起,而后轻轻掠过陆鹤南的手背。 像柳枝拂过平静无波的湖面,在无意之中,撩拨起层层涟漪。 梁眷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地陪着陆鹤南走了十几米远,在月亮被乌云遮挡住的前一秒,她终于在乱糟糟的思绪中找到适宜的开场白。 “镜齐和斯珏已经很久没来了。” “斯珏回华清念书了,镜齐陪她妈妈去德国探亲,过些日子就回来。” 陆鹤南停顿几秒,又问:“你想他们了?” “是啊,有他们在,片场总是会更热闹些。”梁眷真心实意地点点头,唇角牵起一个很微小的弧度。 然而就是这抹清浅的笑意,也没能逃开陆鹤南的眼。 对着笑意盈盈的梁眷,陆鹤南晃了下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后,静了一息,才故作散漫地问:“那我呢?想我吗?” 呼吸蓦然止住,眼睫轻眨,铺天盖地的心悸感如同密网般,紧紧裹挟住不肯停歇的心脏,梁眷在昏暗的夜幕中忽然没了声息。 陆鹤南偏头去看,眸光深沉着,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像是在平静地询问某件可能存在的事实。唯有喉结在说话时不留痕迹地滚动了两下,暴露了他的心绪。 时间静止在对望这一瞬,静止在无声又无光的这一秒。 直到背后冷不丁响起两道突兀的吵嚷声,梁眷才似大梦初醒般,瞪大眼睛扭头去看,脊背僵硬,眼神警惕,全然一副受惊的样子。 见仍旧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她才舒缓眉眼,堪堪放下心来。 再回头时,注意到陆鹤南眼中如同浓墨般的不解,梁眷垂下眼,欲盖弥彰地低声解释:“剧组里的人都不清楚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这句回答的背后有着极其深刻的潜台词,陆鹤南却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唇角扬起,明亮的桃花眼却莫名黯淡下去。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定住脚步,维持着唇边的那丝讽笑,口吻是他惯有的漫不经心。似是无论梁眷此刻给他安个什么样的头衔,他都能好以整暇地欣然接受。 梁眷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得噎住,顺理成章的前任这两个字划到嘴边,她却忽然有些难以说出口。 想到他已经离婚,乔嘉敏也被归在他的前任范围之列,故而就连这个悲情又遗憾的身份,她都不再是唯一。 这样想会不会太矫情?梁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 但陷入爱情的女人,大多都是不讲理的,所以她应该也值得被原谅。 “怎么不说话?” 陆鹤南不紧不慢地朝梁眷的方向迈近了一步,他逼问的声音很轻柔,似是有足够的耐心同梁眷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无止境地纠缠下去。 梁眷一时忘记后退,任由那缕清冽干净的烟草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挑战她一击即破的底线。而后紧紧抿住唇,梗着脖颈,不甘示弱地看向陆鹤南。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眨眼,在轻风不经意抚过的那一瞬,梁眷觉得眼眶酸涩,眼底隐隐有股意图倾泻而出的湿意。 晚风一阵接着一阵,窸窸窣窣不肯停歇,乌云飘开,皎洁清透的月光姗姗来迟,照亮梁眷潋滟着春色的眼底。 陆鹤南将目光生硬地、克制地移开,左手无措地插进裤子口袋里,紧紧捏住烟盒,忍住当下想要抽烟的欲望。 “如果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的话。”他顿了顿,喉结咽动,妥协认输的嗓音莫名沙哑,“那我们就不让他们知道。” 我们与他们?好精准的两个词,在不经意间就隔开了许多人。 心尖轻轻一颤,梁眷不由得为自己的联想感到荒唐。 她垂着头,竭力遏退眸中情绪的泛滥。 所以没能来得及看到陆鹤南失落的神情,只清晰地捕捉到他一贯波澜不惊的平稳语调里,不知为何夹杂了两声缥缈的叹息。 第210章 聊天聊到这般境地,还能再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问题?梁眷想不出,只不自觉地攥紧了被风吹起的衣角,安静地继续向前走。 走到院落尽头,眼前的空地突然亮堂起来,梁眷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带着陆鹤南走到了拍摄现场。 躺在行军床上打盹的演员副导演,见梁眷重新出现在片场,忙放下手里的蒲扇,连滚带爬地直起身子,趿拉着板鞋,举着大喇叭催促演员与其余制作组各就各位。 片场内的人越聚越多,梁眷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亮晶晶的双眸中浮现出几分为难。 “我要开工了,你……”她欲言又止。 陆鹤南点点头,抬手替梁眷拢了拢衣襟,又彬彬有礼地退后半步,让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回到自己的主场。 “你先忙,不打扰你。”他温声宽慰她,只言片语,如此轻描淡写。 话音落下,梁眷轻轻应了一声后,倒也真的没有再管他,自顾自地抬腿走入演员当中,脚步沉稳,没有回头。 她只当陆鹤南方才的话是在道别,道别过后,她留在片场继续她的工作,而他也应该原路返回,回到他应在的位置上。 补好妆匆匆赶来的祝玲玲,甫一踏进现场瞧见站在角落里的陆鹤南,头皮不免有些发麻。 她迎上去,打了一声招呼:“还没走?” 陆鹤南只瞥了祝玲玲一眼,视线就又重新落回到片场另一侧,就算被人层层包围,也依旧耀眼的姑娘身上。 “等她一起。”他眼睛眨也不眨,说得理所应当。 祝玲玲会意过来,暧昧的视线在梁眷和陆鹤南的脸上各自徘徊了一阵,权当两个人已经越过时间带来的层层阻碍,顺着当年未尽的情重修旧好。 片场内重新安静下来,可就在这寂静之中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动。 所有人的关注重点都不约而同的从自己的本职工作上移开,转而放在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不过绝大多数人也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毕竟那个男人的压迫感那么强,就算站在鲜有灯光照亮的昏暗角落里,也难以掩盖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度,骇得他们不敢轻易直视。 只除却郑楚默。 隔着人潮,郑楚默直勾勾地注视着站在角落里的男人,目光里掺着毫不避人的敌意。 察觉到郑楚默的视线后,陆鹤南也将目光短暂地从梁眷身上移开。两个男人隔着空气的遥遥对望持续不过数秒,郑楚默就不受控地握紧了拳,狼狈地率先错开眼。 他在那双洗尽阅历的双眸中看不到丝毫情绪,仿佛那双桃花眼的主人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他有这么不堪吗?连竞争对手都不配做? 过分看重自己的对手,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陆鹤南轻笑一声,稳了稳心神,右手轻抚着心脏,竭力忽视掉心间那场几乎让他窒息的妒意。 那个人就是阮镜齐口中,梁眷很看重的男主角吗? 是有几分像他,但那又如何?画皮难画骨,不足为惧。更何况他都已经回来了,清醒如梁眷,又怎么会继续迷恋一个仅有几分形似的替身? 灯光组的徐德生是个自来熟,趁着还没正式开拍,他用胳膊肘怼了怼身侧的陆鹤南,摸出烟盒,递上一支烟后,热情地问:“您怎么称呼?” “免贵姓陆。” 陆鹤南微垂着眼,轻声答,静如深潭的目光落在那支烟上犹豫了几秒,良好的教养终是迫使他微微颔首着道谢,接过后面色如常地含进嘴里。 这句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徐德胜却没觉得被慢待,转而更加热情地抬手为他点烟。 “那陆先生您和梁导是朋友?”打火机擦动,徐德胜笼着火苗,贴在陆鹤南耳边轻声问。 该如何定义他与梁眷现在的关系呢? 陆鹤南愣了一下,烟尾点燃,白烟弥漫遮住了他眼中那一瞬间的茫然。 “算是吧。”他微微一笑,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后,模棱两可的答。 半晌后,就在徐德胜以为这个话题将要告一段落时,他忽然又听到这位陆先生的后半句。 ——“我正在追她。” 这样定义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应该算不上食言。 毕竟他只答应过她,为那段爱而不得的过去,守口如瓶。 第155章 雪落 《在初雪来临之前》正式官宣开机之后, 很多媒体营销号以及娱乐大v都纷纷断言这或许将是梁眷在文艺片里的收官之作。 入行近五年,算上眼下正在拍的这一部,梁眷已经拍了四部文学气息浓厚, 情感细腻深刻的电影。 自古常言演员到了一定年纪之后需要寻求转型,镜头之外的导演也不例外。 再加上有人深扒到在三年前的一次采访中,梁眷曾在不经意间笑称:小情小爱赛道的这口青春饭,她只吃到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之后她要尝试一些之前不敢尝试的题材与类型。 当时的记者耳力敏锐,径直抓住重点, 立刻反问问:为什么偏偏是二十八岁?毕竟大多数人都会将三十岁作为人生蜕变的某转折点。 面对镜头, 梁眷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微微一笑,巧妙地岔开话题,选择避而不答。 时至今日,外界的人仍旧无从得知,二十八岁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梁眷选定它来作为人生高光中的一次道别。 带着“收官之作”头衔的电影, 总是会比寻常影片更加引人注目。 然而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片场内虽然有梁眷掌握一切节奏与调度, 但各制作组也不肯轻易放松脑中那根紧绷的弦。 相处这么多年的情分, 每个人都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个不留神, 而影响电影的完美程度, 从而坏了梁眷在文艺片领域中的名声。 “一会要拍的这场戏, 白天已经提前讲过了,我就不再啰嗦耽误大家时间, 咱们速战速决,拍完这幕就收工!” 梁眷走进片场, 简单与摄指沟通了几分钟,又对着祝玲玲和郑楚默吩咐了几句,才转过身快步走回监视器后。 工作中,她太过专注,所以难得迟钝一回,没能及时发现片场内氛围的微妙变化。 见梁眷和演员都已经就位,场记写好场记单,举板进入镜头,按例念出相应的场号镜号与拍摄次数,随着打板声清脆落下,各组工作人员屏息凝神,拍摄正式开始。 摇臂机缓缓升起,镜头先是从祝玲玲泪眼朦胧的面庞扫过,而后转身,镜头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再越过她的肩膀,缓缓推到郑楚默的脸上。 显示器里,月光下的郑楚默满身清冷,他对着祝玲玲的两行清泪晃了下神,眼睫轻眨,情绪充沛的眼底忽然浮现出几分不解与焦躁。 转瞬即逝,但很突兀,似是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何落泪。 “咔!”梁眷将拍摄叫停,手里握着对讲机,面无表情,“郑楚默,你的眼神不对。” 对待演员梁眷一向是包容的,更何况郑楚默又是个第一次尝试大荧幕、毫无经验可言的新人。拍电影,哪怕是小成本小制作,也和保量不保质的电视剧截然不同。 梁眷摘下耳机,放下手里的对讲,再次走进片场,盯着郑楚默看了数秒,最后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我们再讲一遍戏。” 用文字讲故事是梁眷的老本行,所以《在初雪来临之前》的剧本是由她亲自操刀完成的。从故事大纲到故事脚本,再到剧本脚本,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她都没有假手于人。 论调动演员情绪,没有人比梁眷更得心应手。 “在电影剧情里,这是赵凝与孟向禹的第一次争吵,这次争吵之后,剧情也被顺势推到一个小高潮。但因为前面甜蜜的片段中,有过几次浓墨重笔的铺垫,所以这次争吵对于观众来说并不突兀,完全在大家的预期范围之内。” 说到这,梁眷停顿了一下,看向饰演赵凝的祝玲玲,示意她接着说在这场戏里,赵凝在发泄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赵凝是一个放纵自己清醒沉沦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孟向禹的身份地位不平等,但她清高孤傲,不愿意让自己至纯至洁的爱情被打上唯利是图的标签。” 祝玲玲抿住唇,趁着换气的功夫瞥了一眼梁眷,眼神悲悯,不知道是在可怜赵凝,还是在同情某个切身经历过这番挣扎的某某。 “所以在面对当下这个难以解决的困难时,她宁肯被现实反复折磨,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向爱人弯腰乞怜。而孟向禹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插手赵凝的困难,无异于将她的自尊碾碎。” “赵凝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在她的世界里,爱与利,要分开。” 话音落下,梁眷点点头,脸色稍霁。 祝玲玲对赵凝的理解,已经到了完全看透并深有感悟的地步,不需要梁眷再剥丝抽茧的描述些什么。 有些时候,导演灌输太多自己的想法与理解,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种束缚。 第211章 因此,梁眷什么都没说,转而看向连差强人意都谈不上的郑楚默。 或许是年龄阅历不够,郑楚默对于人物的本质理解要稍稍逊色一点。 梁眷原也不指望他能说出多么精彩的感悟与看法,所以她长提一口气,直接替他讲明在孟向禹的皮囊之下,那更有质感、更有致命吸引力、更值得深爱的灵魂。 “孟向禹对于这次争吵是早有预料的,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赵凝的爆发可以来得再快、再猛烈一些。” “所谓不破不立,他知道,赵凝歇斯底里过后,可以让两个人的心靠得更近一些,在此之前他们虽然相爱,但仍旧是有距离的。” “然而,就算是早有准备,甫一看见落泪的爱人,他的第一瞬间仍旧是无措,随后是心疼,紧接着才是——” 梁眷止住话,望向郑楚默时不满地蹙眉:“你走神了。” 郑楚默肩膀一颤,垂着眼,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今天状态不对劲,。” “找不到人物状态很正常。”梁眷轻轻叹了口气,不忍苛责他太多。 “您可以再接着讲——” 郑楚默努力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机会,抬眼却见梁眷淡漠地扬了扬手指,止住他的话,举手投足间的韵味,很像另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先给你五分钟时间调整,放空一下自己,我一会再讲。” 演员调整的时间,也是其余各制作组短暂休整的良机。 灯光组的徐德胜再次退回到角落里,用胳膊肘怼了怼陆鹤南:“祝老师刚刚那一通话,你听懂了吗?” 他讪笑两声,不等陆鹤南应和,便接着道:“云里雾里的,我怎么没太听明白?爱与利怎么分开?爱人不就是要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吗?” 陆鹤南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同徐德胜从何处讲起。迟疑几秒,他勾起唇,拾起梁眷片刻前没来得及说全的前半句。 “孟向禹望向赵凝的眼神,先是无措,再是心疼,最后该是洞察一切的包容与肯定。” “包容与肯定?”徐德胜拧着眉反问。 他是个只懂技术的大老粗,这些男男女女,极其细腻的情感表达于他而言,等同于天书。 陆鹤南点点头,一双手极其松弛地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神没有聚焦,漫无目的地注视着满天繁星,似是在透过夜幕凝神回忆。 至于在回忆什么,徐德胜猜不透,只静下心来听这位陆先生的个人感悟。 “因为孟向禹爱赵凝,爱得就是那份好似飞蛾扑火般的清高,所以在他看来,这次争吵不是赵凝的无理取闹,而是在声嘶力竭地控诉孟向禹对她的不尊重,或者说,是在控诉他为什么要将干干净净的爱情污名化。” “孟向禹已经把赵凝看透,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所以他包容。但这种包容并不是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它更多的是一种赞赏,而赞赏的前提就是肯定。” 这一瞬,徐德胜眉头拧得更紧,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沉吟片刻,他又问:“那既然孟向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挑战赵凝的底线?” 陆鹤南轻轻叹了口气,眉眼舒缓开,眼神无奈又温柔:“因为他舍不得。” 月光下,那双晦涩如风雨交加的眸子平添了些柔和,徐德胜看呆了,他想这大概才是梁眷想要在镜头里看到的那种眼神。 “舍不得什么?”徐德胜大气不敢喘,生怕那种眼神会在顷刻间消散。 陆鹤南顿了顿,勾起唇,一字一句答得很慢。 “孟向禹舍不得赵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吃苦,他爱赵凝的清高,但潜意识里又希望赵凝能多依赖自己一些。” 空气凝固了几秒,徐德胜回过神来,板着脸狐疑地问:“你提前看过剧本了?” “没有。”陆鹤南摇摇头,否定地又快又坚决。 他不仅没有看过剧本,甚至连男女主角的名字都是在十几分钟前才刚刚知晓。 “这样啊。”徐德胜心里了然,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这么能说会道,差点被你这个没什么经验的门外汉给唬住。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玩笑道:“讲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鹤南笑了笑,看破不说破,左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连带着拿出烟盒,礼尚往来般递上一支烟,垂眼谦虚:“瞎说的。” 细长的一支香烟被妥帖地夹在骨节分明的两指间,无故多了些优雅从容的味道。 徐德胜老脸一红,突然扭捏起来不敢接,余光又瞥了一眼陆鹤南握在另一只手里的烟盒——是他没见过的式样。 他心里忽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明明人家是纡尊降贵地与他站在一处,而他蹬鼻子上脸非要与对方称兄道弟,闹了笑话却不自知。 五分钟时间结束,梁眷掐着时间,再次回到片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分钟无意义的浪费都好似钞票在火焰中燃烧。夜色又加深了几许,再停滞一会,就不适合正常取景拍摄了。 梁眷沉着脸,说话时的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她省掉迂回似的层层代入,直接开门见山。 “拍摄第一条的时候,我说你眼神不对,是因为你流露出来的感情是不解、是疑惑,但是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孟向禹望向赵凝的眼睛里。” “他是最懂她的人,这种懂得足够包容一切,所以最后一层情绪该是以温柔为基调,赞赏、理解、安抚循序渐进……” 徐德胜身子一僵,梁眷的这番讲述与陆鹤南方才所说的话,几乎分毫不差。他一脸愕然,扭过头,由衷地冲陆鹤南比了个赞。 “听明白了吗?”梁眷偏头问,目光有些冷峻。 她对郑楚默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他不能胜任这个角色的话,她不介意将拍摄暂停,重新选角,直到有人能完美地演绎出……演绎出孟向禹。 郑楚默点点头,脊背紧绷着,神情有些不自在。 梁眷拍了拍手,正要示意其余各组就位,回眸却见郑楚默仍杵在原地。 “怎么了?” 郑楚默长提一口气,迎着梁眷的目光,硬着头皮问:“能不能清场?有外人在这里,我演不好。” 在这一刻,郑楚默不得不承认,陆鹤南的存在感太强,影响了他的心绪。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足够让他风声鹤唳。 剧组在拍摄某些桥段时,为了保护演员的隐私,经常会有清场的情况出现。但接下来要拍的是常规文戏,最出格的动作就是拥抱,完全没有清场的必要。 谁是外人?梁眷抓住重点,怔愣了一瞬,而后条件反射地环顾四周,最后蓦然和昏暗角落的一双温柔的眼对视上。 他散漫地站在那里,嘴里含着烟,烟雾随风缭绕让他的面庞几度失真。烟尾那点忽明忽灭的微弱橘火,照亮他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松弛落拓的气场,看起来已经和她剧组里的人打成一片。 梁眷心脏漏跳半拍,脑海中浮出水面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她果真是爱极了他这副对待周遭一切,都游刃有余的从容样子。 “梁导,需要清场吗?”副导演走上前,弱弱地问。 思绪回笼,绮念打破,梁眷机械地扭过头,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副导演摸不准梁眷的心思,只得安静地站在原地。 一般来说,演员的要求就算再无理,但凡剧组能做到的,为了不影响拍摄效果与进度,都会逐一满足。 但这里是梁眷的剧组……入行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哪个演员敢挑战她的原则与规矩。 “为什么要清场?” 半晌,梁眷终于开口,问得直接又冷漠。 郑楚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在梁眷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不喜不悲,那种抓不住、猜不透的失控感,让他心慌。 “我……”他找不到话。 梁眷没给郑楚默辩解的机会,目光明白无碍地望向他,语调沉稳不见一丝起伏。 “你如果这么容易被人影响的话,那我奉劝你早点改行,演员这个职业不适合你。”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祝玲玲在一旁听得心惊,垂着头,不留痕迹地扯了扯梁眷的袖子,要她给郑楚默留点颜面。 梁眷会意过来,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望向副导演:“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大家收工,明天再继续。” 话音落下,她捏了捏祝玲玲的手背,转过身,再没看郑楚默一眼。 片场外围的人不清楚场内的变故,得了消息也只顾感慨梁导今天怎么突然大发慈悲,收工这么早? 再一眨眼,就看见梁眷一步一步越过人潮,走到了初来乍到便犹如回到主场的那个男人面前。 嗯,倒也是很养眼。 “怎么没走?”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若有若无地看向这里,梁眷指尖紧张到发麻,问得很轻声。 第212章 陆鹤南将烟从唇边夹走,捻灭烟头,注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在等你。” 好理所当然的理由。 梁眷抿着唇,僵硬地点点头,不知道信了多少,欲抬腿走向门边。 临迈步前,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陆鹤南一眼,后者立时会意过来,宽厚的右手虚扶在她腰间,不沾骨肉,只沾衣角。 脚步再次同频,月光下,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轻柔。 收工时人流量大,陆鹤南垂着眼,一直将梁眷护在怀里,快走到大门边时,才故作不经意地轻声问:“住在哪?” “香洲酒店。”梁眷顿了顿,大脑宕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长江路附近那家。” 这副难得一见的娇憨恰好印在陆鹤南的眸子里,他扬起唇,若有所思地看了梁眷一眼,戏谑道:“我知道位置。” 静了一息,他又道:“我送你回去。” 平静的语气,不像提议询问,倒像是板上钉钉。 梁眷那颗脆弱的心脏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地跳,顿住脚步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鹤南也跟着梁眷停下,目光胶着在她脸上,含笑的眼睛仿佛只能看得到她。 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头认输:“可我是这个意思。” 片场外,大巴车停在停车场里一辆挨着一辆,制片主任黎顺友站在头车前冲梁眷招手,示意她上车,梁眷垂着眼也只当没看见。 短短几步路,伴着那缕清冽的烟草香,她为自己想好万无一失的托辞——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拂了陆鹤南的面子,更何况但凡是他认准的事,她也拗不过他。与其停在原地为这件事僵持不下,让人看出端倪,不如顺了他的心意。 也顺了自己的心意。 迈巴赫停在剧组大巴车之后,想要上车,就要越过众人。梁眷眼观鼻鼻观心,和陆鹤南并肩走在一处,经受着剧组上下所有人的目光洗礼。 “好家伙,不是说还在追吗?”徐德胜看傻了眼,定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无法回神,“这么快就追到手了?” 他喃喃自语。 “追什么?”黎顺友摸不着头脑,自然地接过话茬。 “我跟你说得着吗?”经过一整晚的相处,已经彻底得到升华的徐德胜睨了黎顺友一眼,扬着头,趾高气昂地上了车。 行至车前,梁眷在后座车门前顿住脚步。 陆鹤南察觉到她的意图,隔着一辆车子的距离,淡淡道:“坐副驾驶。” 那道压迫感太强,梁眷没办法,在陆鹤南一瞬不错的注视下,终是硬着头皮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回程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彬彬有礼,样样周全,仿若只是在尽一个司机的职责。 直至迈进酒店大门,电梯直通到顶层,铬色的金属门缓缓拉开,那个永远落后她半步的男人仍旧如影随形。 梁眷头皮一紧,落在地毯上的脚步错乱起来,她忽然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意。 “叮”的一声,房门自动弹开,梁眷攥着房卡,迈进半步,转过身,却不敢看他。 “我到了,今晚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声音讷讷的,逐客的意味落在表面。 “嗯,然后呢?”目光落在梁眷的头顶,陆鹤南半俯下身,眯着眼睛好以整暇地问。 手心里泛起黏腻的濡湿,梁眷咬着唇,缓缓道:“你该回——” 或许是早就料到梁眷不会说些自己爱听的话,甫一听见她开口,陆鹤南就径直冷声打断。 “我离婚了。” 他不再多说,只固执又轻描淡写地撂下这么一句。 然而手却牢牢撑在门框上不肯松,眸光晦涩,侵略意味十足,想要踏进她房门的想法不言而喻。 第156章 雪落 我离婚了。 轻盈缥缈到抓不住的四个字, 却仿若庙宇钟声一般久久萦绕在梁眷的心间。 该说些什么呢?梁眷一时想不出。说恭喜太伪善,让他保重身体,不要为此事伤怀又太过言不由衷。 思来想去, 她只能抬起头,很轻浅地笑了一下,再平淡地道上一句:“我知道。” 酒店走廊的灯光太昏暗,暗黄色的灯光映在梁眷的脸上, 明明靠得这么近,明明已经将她牢牢困在了怀里, 距离接吻只差最后一寸, 交错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但陆鹤南还是看不懂她此刻的神情。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向从容不迫的眸子,划过一瞬间的怔忪与茫然。 陆鹤南软下语调,眼睫也跟着下垂,他耐着性子,试图用简短的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明。 “眷眷,我是说——” “你别太责怪自己。”梁眷倏地抬起头, 望着陆鹤南的眼睛, 想也不想径直打断他。 “什么?”浮在陆鹤南脸上的茫然再次加深。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 一整晚, 这是她第一次逼迫自己正视那个爆炸性新闻。 默了一息, 她重新抬起僵硬的唇角, 落落大方的笑容维持在脸上, 堪称无懈可击:“得到了却不好好珍惜,是她的错。” 她说的那么真切, 洞悉一切的同情模样,无端刺痛了陆鹤南的眼睛。 她在为谁的婚姻感到可惜?又是在同情哪个婚姻破裂的可怜人? “她得到什么了?”陆鹤南声音冷下来, 撑在门框上的手暗暗用力。 ——自然是你对婚姻的信任与期冀。 不肯轻易在他面前示弱的自尊让梁眷偏过头,倔强地抿着唇,不肯开口。 陆鹤南会意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撑在门边的手,再彬彬有礼地退后半步,一如他万般周全地送她回来。 视野蓦地明亮开来,闭塞的空气也再次回笼,一缕跟着一缕,争先恐后地汇在鼻端。 然而如愿逃离陆鹤南桎梏的梁眷,却并没有觉得畅快,她只觉得窒息——那种窒息感来源于心悸,如烟花般炸裂开的疼痛,猝不及防地攫取了她胸腔内本就微薄的气息,让她腿软。 ——“梁小姐。” 陆鹤南双手松弛地插在兜里,半垂着眼,情绪湮没在眼底,他轻声开口,规规矩矩地念她最初的称谓。 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在顷刻间被拉远。 梁眷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怔怔地,而后猝不及防地落入他如同阴霾笼罩的晦涩眉眼中。 她忘记思考,所有感官被眼前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拿捏着,惴惴不安,只得静下心来听他一字一顿的诉说。 陆鹤南自嘲地笑了笑,不敢注视梁眷的眼睛,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梁小姐,我的心没那么廉价,八年前既然给了你,就没办法再给别人。” 话毕,他微微颔首,脚尖轻旋,不等梁眷再说些什么就礼貌告辞,步履凌乱得像狼狈的逃离。 梁眷迟疑了一瞬,等到回过神,再想不顾一切地去追时,那抹萧瑟孤寂的背影早已隐匿在走廊拐角,彻底消失不见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昏暗走廊,梁眷眼眶泛酸,她忍不住矫情地想,路为什么不能再长一些,又或者,你为什么不能走得再慢一些。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与梁眷住在同一楼层的祝玲玲在楼梯间里兀自听了半晌,她不敢越过气氛凝重二人,直至确定这边没了声息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进来做什么?” 梁眷抬手不留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眼神又恢复到一派清明,看着屋内平整宽大的双人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讽笑。 “抱在一起大汗淋漓地狠干一场,温存过后再互相诉说自己这五年来的难捱与思念吗?”梁眷无力地倚在门上,目光已是痛到麻木。 良久,她的眼睛逐渐聚焦,瞥向祝玲玲,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玲玲,我没那么贱。” 祝玲玲心中悲怮,她跟着梁眷走进房内,关上门,才敢轻声问。 “他不是离婚了吗?你难道不高兴?” “高兴啊,怎么会不高兴。”梁眷一动不动地坐在飘窗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木偶。 “那你——”祝玲玲欲言又止。 梁眷微微抬起下巴,笑得很用力,只是声音无端哽咽。 “难道他刚离婚,我就要与他再续前缘,投怀送抱吗?那我成什么人了?插足别人婚姻之后,再无缝衔接?” 祝玲玲突然理不清逻辑,弱弱辩解:“不是这个道理。” “那是什么道理?”梁眷反问得飞快,她敛住笑,一字一顿似是在劝说自己,“玲玲,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这次回来确实没有动过再与他重修旧好的念头。” 祝玲玲险些被梁眷绕进去,安静一瞬,她重新抓住重点。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已经离婚,乔嘉敏的孩子确实不是他的,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五年来的每时每刻,除了陆家的长久稳定,他想得就是如何离婚,然后干干净净地去找你。” 第213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梁眷遏制不住,只好将脸掩在膝间,任由冰凉湿润弥漫在膝头。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今天已经试探过了他心意,尽管如此不择手段。 夜色深沉,微弱的月光落在梁眷耸动的双肩上。祝玲玲于心不忍,只安静地陪她,陪着她就此想通,不再苦苦折磨自己。 指针划过,月亮西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眷平复下来,长长的头发垂在膝边,却仍旧没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玲玲,我们分开了整整五年,不是简简单单的五天、五个月。” “那又如何?”祝玲玲抿住唇。 泪水悬在眼睫上,梁眷抬起脸,微笑着说:“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比在一起的时间要长了,他或许还是从前的他,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光凭从前的几分爱,没办法轻描淡写地将一切翻篇。” 梁眷所说的话实在太文艺,祝玲玲听不明白。她只得竭力记住字字句句,而后等到第二天再原封不动地复述给陆鹤南听。 意料之外的,祝玲玲没看见陆鹤南失魂落魄的脸。 相反,弥漫在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股戾气倏地散了,眉眼也渐渐变得平和,只是周身气息仍紧绷着,一个人站在黄昏下抽了很久很久的烟。 最后在满地飘飞的烟蒂中,他淡淡地说上一句:“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可以等,等到新故事发生,旧故事落幕,等到爱意足够抚平这五年。” ——时间无论多久,只要不是不爱我就好。 梁眷私以为自那天的不欢而散之后,陆鹤南短时间之内定是不会再来了。所以第二天开工,在拍摄现场再次瞥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她不受控地晃了下神。 他没上前与她打招呼,甚至连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视都没有,只淡淡地点了下头,便转过身重新投入到正在进行的电话会议中。 一连半个月,雷打不动,天天如此。 久而久之,除了梁眷与郑楚默之外,剧组里的其他人也都逐渐习惯了陆鹤南的存在。 胆子稍大一些的,也敢屏住呼吸同他寒暄两句,临别时再红着脸,讨上一支被徐德胜吹嘘得出神入化的香烟。 佟昕然更是自作主张将一间废弃的杂物室收拾出来,给陆鹤南做临时办公点。 当然,这一切也都在梁眷的默许之下。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平坦顺遂,泛不起一点涟漪。 自认为知晓内情的徐德胜第一个看不下去,趁着中午放饭收工的间隙,挪到陆鹤南身边,熟练地与他咬耳朵。 “哪有你这么追人的啊?” 陆鹤南散漫地笑了笑,将烟含在唇角,但没点燃:“我怎么了?” “天天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干瞪眼。” 徐德胜壮着胆子瞥了陆鹤南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看看那个郑楚默,天天围在梁导身边,谁能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想法!” 话匣子就此打开,徐德胜说到兴头上,一时间竟忘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宛若天上月的神仙人物,混不吝地狠狠啐了一口:“老子看那个小白脸是真他妈的碍眼!” 陆鹤南将烟从唇边移开,顺着徐德胜的目光遥遥望了一眼,只一眼,夹在两指间的烟管就险些被掐断。 ——阳光下,梁眷与郑楚默站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两个人垂眸共看一份剧本。微风吹过,卷起梁眷松散的发尾,发丝飞舞,有几根堪堪擦过郑楚默的脖颈。 嗯,确实碍眼。 再看下去就是自虐,陆鹤南机械地移开自己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玩着指尖已经皱软的烟管,摆出虚心求教地架势。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坦白说,陆鹤南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然也不会按兵不动,冷眼看着敌人攻城略地半个多月。 按照梁眷的想法,她是想让这份停滞五年的感情顺其自然的向下发展,所以大张旗鼓的浪漫,一定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陆鹤南心里隐隐有个轮廓模糊的缩影,但他却迟迟拿不准主意。 徐德胜清了清嗓子,好为人师的劲头拿捏得恰到好处:“要我说,梁导对郑楚默根本没想法,你可以先把心放回肚子里。” 第一次不耻下问的陆鹤南没什么经验,徐德胜甫一开口,就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那难道她对我就有想法?”陆鹤南弯了弯眉眼,问得好以整暇。 徐德胜犹疑了一会,目光在梁眷和陆鹤南的脸上来回游移。 几秒钟之后,他扭捏地说:“我也不知道,但她看郑楚默的眼神和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和看我们其他人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梁导不敢跟你对视。”徐德胜眯着眼睛,仔细回忆了一番,“她看你的时候,眼波流转的那个温柔劲儿,更像是个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 陆鹤南轻笑一声,徐德胜也不知道这话是否说到了他的心坎。只见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淡漠地扬了扬指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要我说,让一个女人认清自己爱意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意识到自己心疼你。网上不都这样说吗,爱到最后,就是看见她站在风口吹风,你都心疼。” 陆鹤南不信,睨了徐德胜一眼:“这是什么谬论?” 这声质疑戳到了徐德胜的痛处,他急得跳脚:“怎么能是谬论?想当初我就是靠这招拿下我媳妇儿的好吧!” “遥想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有一个像郑楚默似的小白脸在追求我媳妇儿,我气不过在深夜里和兄弟喝了个酩酊大醉,痛哭了一场。后来又跑到她寝室楼下,把她喊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说,只呆呆地看着她。” 忆起青葱岁月,谈到爱人,徐德胜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少见的温柔:“后来我媳妇儿跟我说,那晚她看我哭到双眼通红,却咬牙没抱怨一句的时候,她心都要碎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时候。”凉风蓦地灌进嗓子,刺得陆鹤南喉咙发痒,他抬手虚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徐德胜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有些小题大做道:“快入夏了,北城早晚天凉,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注意身体。” 陆鹤南轻眨了下眼,盯着枝头上被风吹动,从而簌簌作响的繁密叶子若有所思。 等到阮镜齐结束为期一月的德国探亲,重返北城片场的时候,正赶上道具组的工作出现重大差池。 阮镜齐站在门边,望着屋内大气不敢喘的众人,碰了碰制片主任黎顺友的肩膀,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道具组之前准备的那对腕表,今天早上不小心被摔了,表盘摔了个四分五裂,他们又没准备备用的,无论是修表还是重新置办新的都需要时间,接下来的戏只能先停了。” “什么样的表啊?”阮镜齐下意识问。 黎顺友朝前努了努嘴:“就是照片里那种。” 阮镜齐挤进人堆里,对着桌子上的照片认真打量了两眼。 照片里的那对腕表,男款表盘比女款略大一些,表盘的底色都是蓝色,中间还带着镂空样式的雪花图案,女款那只在此基础上还镶嵌了一圈蓝粉色的碎钻,更显女性化。 阮镜齐是个心直口快的,只看了几秒,再联想到自己在现实中看到的那只,立时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小舅舅好像有一块这样的表。” 听到这句话梁眷肩膀一颤,面上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抵在桌子上的手不由得暗暗用力。 道具组负责人猛地抬起头,看向阮镜齐的目光好似看到了救星:“阮小姐,那能跟您的小舅舅借用一下吗?” “那是我小舅舅的东西,我做不了主,得问问他的意思。”阮镜齐抿着唇,歉疚地笑了笑,余光不自觉地瞥向梁眷。 “就算是能借又有什么用?”擅长统筹大局的佟昕然冷哼一声,给重新燃起希望的道具组泼了一盆冷水,“只有男款没有女款,也能叫对表?” “我记得——”祝玲玲咬着唇瓣,刚起了个头就吞吞吐吐起来。 “玲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打哑谜?”黎顺友语气焦急起来。 “我记得眷眷好像也有一块这样的表。”祝玲玲低着头,语气越说越弱,说到最后已然和噤声无异。 时间实在太过久远了,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早已是一片模糊。 祝玲玲只依稀记得在大学时,曾见梁眷带过这样一块夺目的表。不过在那之后,这块表就如同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梁眷的手腕上。 所有人的目光又默契地移到梁眷紧张无措的脸上,道具组的人见她没有否认,便知祝玲玲说得都是真的。 “我的大导演啊,你有这样的表怎么不早说?跟我们还藏着掖着的?”道具组负责人越说越委屈,话音落下,眼眶里竟泛出点点泪光。 第214章 梁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道具组半威胁半乞求的视线下,只好答应暂借。 难题重新回到男表上,阮镜齐耸耸肩:“你们直接问我小舅舅就好啦,他最近不是都在剧组里吗?” 屋内不清楚真相的人齐齐咽了咽口水,剧组里有资格给千金贵胄的阮大小姐,当小舅舅的男人,恐怕只有那一位剧组编外成员。 徐德胜第一个领悟过来,扬起声音、拉长语调,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坐在圆桌主位上心不在焉的女人,字字句句不知道是在暗示谁。 “陆先生已经有三天没来了。” 梁眷轻眨了下眼,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秒。她又怎么会没注意到陆鹤南这几天的缺席,不过是刻意忽略罢了。 默了一息,梁眷敛掉眼中的情绪,长提一口气:“镜齐,能不能辛苦你去找他商议一下——” 还没等梁眷说完,阮镜齐就连忙推辞:“眷姐,我这几天都很忙,恐怕没时间。” 梁眷僵硬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黎顺友的脸上。 反应慢半拍的黎顺友正欲点头答应下来,下一秒便接到徐德胜挤眉弄眼的暗示,划到嘴边的措辞生生变了方向——“梁导,组里这大事小情的,样样离不开我啊。”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有样学样,找各种理由阻挡。毕竟制片主任都不敢包揽的事,组里面还有谁敢逞能? 最后这件差事只能落在梁眷头上。 “镜齐,你知道他在北城的住址吗?”梁眷抿着唇,双手交握,问得很轻声。 “观江府。”阮镜齐跃跃欲试,连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眷姐,你知道位置吗?就是在华清附近……” 梁眷苦笑了一下,心里思绪纷飞,阮镜齐后面所说的话她也渐渐听不清了。 她怎么会不知观江府在哪?那处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装潢、每一个别出心裁的小设计,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离开剧组,梁眷开着车,没用导航,行驶一路全凭拓印在脑海中的记忆。 观江府外那条空旷笔直的柏油马路一如往昔,小区内的布景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保安亭里的值班人员早已更新换代,见到带着鸭舌帽与墨镜,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真面目的梁眷不由得狐疑警惕了一瞬。 直到梁眷在登记表上胡乱写了佟昕然的姓名与联系方式后,才万般惊险地走进大门。 电梯一路直达顶楼,“咚咚”两声敲门声落在耳畔。 在等待房门推开的数秒里,梁眷忽然萌生了退却的想法,直到房门蓦地敞开,她后退的脚步也随之定在原地。 房门背后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是遮不住的疲惫。唯有那双漂亮却黯淡的桃花眼,在望向她的刹那,染上一抹亮色,像灯塔,久久不肯熄灭。 “你怎么来了?”终是他先开口,嗓音温柔,带着病态独有的沙哑。 光是说了这一句话,简简单单不过几个字,陆鹤南就别开头,俯下身,抬手虚掩住唇,胸腔抑制不住地振动,随后就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梁眷下意识上前一步,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在他瘦削的脊背上轻抚,感受着他将身子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她眼眶莫名一酸。 好心疼。 他病了,看起来很虚弱。 又或者自作多情地说,他看起来很需要她。 第157章 雪落 门窗皆敞开着, 穿堂风静静地从相拥的两个人身边吹过。 梁眷散在背后的长发被吹得凌乱,她没转身,不知道其中几缕, 已经在无意间缠绕住陆鹤南的指尖。 风声止住,离去前也卷走了最后的旖旎。 梁眷颤巍巍地放轻自己环在陆鹤南腰间的力道,搭在他脊背上的手也慢慢下滑。 察觉到她的游离,陆鹤南僵硬了一瞬, 眼睫下垂掩住眼中的落寞。在梁眷彻底松开自己之前,故作若无其事地后退了半步。 相拥时喷洒在脖颈间的温热也渐渐消散,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 想要忘记那种触感,垂着眼,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来……是有事想要找你帮忙。” “进来说吧。”陆鹤南稍稍侧身,声音有气无力,一双温柔如山间雾霭的眼睛,定定地望向梁眷,示意她进去。 梁眷拒绝不了那样的眼神, 只能咬着牙, 顺从他的心意, 踏进这处阔别已久的家。 屋内窗帘拉得很严实, 光线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病气, 客厅内那张宽大的茶几上也是一片混乱。 除却堆叠在一起好似小山的文件, 还有散落在文件下方的几个烟盒,有刚拆封不久的, 也有只剩零星几支的。 “生病了就不要抽烟了。” 梁眷不自觉地蹙起眉,克制着语气, 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只是建议,而非关心。 “好,都听你的。” 陆鹤南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地俯下身,把桌面上的几个烟盒都丢进垃圾桶里。 然而,仅仅是做了这样几个很简单轻易的动作,再直起身时他的呼吸却变得局促。 陆鹤南维持着俯身的姿态,单手撑在桌沿上,试图让胸腔平复下来,最终却敌不过喉咙深处的痒意,惊天动地咳起来。 这串抑制不住的轻咳,听得梁眷心焦。 她被迫止住话,将陆鹤南扶到沙发上坐好,又抬腿走到餐厅,像是肌肉记忆般熟练地打开左手边第二个储物柜。再取出一个玻璃杯,仔细用热水烫过一遍,最后接了一杯温水,手背隔着杯壁试过温度后,才递给陆鹤南。 陆鹤南一瞬不错地盯着梁眷做完这一切,杯子递到他的面前,伸手去接时,冰凉的手指不动声色地与梁眷轻碰。 尴尬后知后觉地袭来,梁眷交错着双手,另一手覆在他刚刚触碰过的地方,目光不自在地环视客厅,咬着唇没话找话。 “这杯子好像还是我当时买的那个。” 陆鹤南轻珉了一口水,润了润喑哑的嗓子,又垂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低哑的嗓音意味深长:“眷眷,一切都没变。” 梁眷听得心尖一颤,别过脸,忍住眼眶的酸涩,清了清嗓子,坐到陆鹤南对面的沙发上,拿出公事公办的口吻与他谈正事。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借用一下那只腕表。” 陆鹤南似是成心与她作对,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故意问:“哪一只?” 他落拓地倚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指尖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轻点,不过顷刻间天平置换,他早已重新回到自己的主场。 梁眷抿唇不答,只睁大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望他,模样委屈又倔强。 这样楚楚可怜却又固执、不肯低头示弱的梁眷,看得陆鹤南心痒,他逼着自己错开眼,面无表情,沙哑低声道。 “梁小姐,我的腕表有很多,如果你不说清楚的话,我不知道该借哪一只给你。” 梁眷吞咽了一下,刻意掐头去尾,略去最为紧要的细节,硬着头皮描述:“就是你之前送出去……” 陆鹤南勾了勾唇,径直打断她,口吻不辨真假:“可我送出去的表也有很多。” 梁眷沉默许久,忽然笑了一下,笑容脆弱又难堪,而后用力点点头,似是要将他的那句话听进心里。 “原来陆先生送人对表不过是癖好。” 她站起身,抚了抚自己衣裙上的褶皱,又微微欠了欠身子,紧绷的下颌线流露出几分只有外人才能看见的倨傲。 那份冷漠疏离,让陆鹤南心口一震,病意让他迟钝,以至于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态的失控。 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梁眷就已经礼貌客气地同他道别。 “既然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今天不请自来,实在叨扰了。” 清冷的话音还没等落下,梁眷就毫不留恋地转身,她不知道陆鹤南的脸色倏地变了,游刃有余的眼睛里划过几分慌乱,似是措手不及。 客厅内各处都铺有地毯,脚步落地的声音很轻,让人无知无觉。 梁眷紧着呼吸,急于逃离几乎到了慌不择路的程度,也顾不上分辨那些细微的声响是否来自身后。 冰凉的虎口甫一碰到门把手,还没等用力下压,下一刻,一只比她更凉的手就不由分说地覆在她的手背上,牢牢地、紧密地握住。 她来不及设防,脚步在门边踉跄了一下,转过身时,通红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干什么?”梁眷用力吸了吸鼻子,逼回眼底的湿润,这种时候落泪无异于认输。 “眷眷,我送出去的表是有很多。” 陆鹤南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与力道,让梁眷可以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叹了口气,目光深深沉沉,深藏在眼底的情绪除了无可奈何之外,还是无可奈何。 “但对表只送出去过一个。” 梁眷心尖一颤,整个人被陆鹤南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却也没有挣扎,只咬着唇,赌气不肯看他,然后任由他半拖半抱地将她带进卧室。 第215章 卧室内的整体布局一如从前,落地窗帘仍是她当年亲手挑的香槟色。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台灯静置在梳妆台一角,与过往别无二致。 唯一的变化,便是摆放在书案上的那顶玻璃罩,精致透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然而下方却落着锁,仿佛里面藏着的稀世珍宝,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玻璃罩内的丝绒盒子里,只安安静静地、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只腕表。表盘中央那朵镂空的雪花,时隔八年,仍旧星光熠熠闪烁着温柔、细碎的光辉。 哪有什么很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表如此,人亦然。 呼吸蓦然顿住,凝成微弱的一线。梁眷隔着玻璃罩,诚惶诚恐的轻轻触摸,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地毯上,湮没过后静谧无声。 “你……你还留着。”梁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陈述事实。 “是,我还留着,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放在这里。”陆鹤南沉着呼吸,回以她平静,唯有喉结滚动,暴露出几分不确定的迟疑。 “你的呢眷眷?” 就算时隔经年,在我眼里也仍算不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因为我仍旧在这里,被困守在北城,守着那份回忆,从未顺利踏出去一步。 表如此,情亦然。 那你呢? 梁眷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静默着站了许久,哪怕泪水打湿衣襟,迷蒙住视线,她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陆鹤南压抑的目光紧紧停留在梁眷的脸上,眨也不眨,看着她如何一点一点平复好呼吸,再一点一点止住眼泪。 他生怕再错过她的一丝一毫,哪怕只是悬在眼角的一滴泪。 最后一滴眼泪顺着眼睫滑落的刹那,梁眷勾起唇角僵硬地笑了笑,一直蜷缩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也慢慢伸出。 掌心摊开,映在陆鹤南瞳孔里的,是一只镶嵌着粉蓝色碎钻、表盘中央的镂空雪花更为夺目、更为绚丽的女表。 梁眷看到了陆鹤南眼中的惊喜,那一瞬,凝固在她唇角的苦涩渐渐加深。 “陆鹤南,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梁眷轻微摇了摇头,浑不在意的颓败模样,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眉眼划过些许怔忪,陆鹤南条件反射地问:“什么?” 梁眷垂着眼,勇气用尽,她不敢再去看陆鹤南的神情,只牢牢地将那只表攥在手心,直至表盘染上指腹的温度,再微笑着叙述陆鹤南所不知道的、她视角下的这五年。 “玲玲说这五年来你每一天想得都是如何离婚,如何脱离母亲的掌控,如何让陆家不再受制于人,然后再心无所挂地把我找回来,可我不是,我没有你那么深情。” 梁眷顿了顿,故意拿出玩世不恭的态度,换上更加散漫玩味地口吻。 她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以此逼迫自己认清事实——她这样一个女人,实在配不上陆鹤南的这般深情。 “在我这里,五年前那次分手就是你与我之间的结束,自从听到你的婚讯之后,我想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与你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以后。” “过往种种,那些你所以为的深刻记忆,我是想忘掉的,拼了命也想忘掉,只是没成功。” “所以我放任其他男人在自己身边周旋流连,我期待他们能够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又或者是做一个短暂的替代品——” 梁眷静了一息,换气的功夫,让陆鹤南敏锐地抓到时间空档。 “有人能替代我吗?”他问得很直接,语调毫无波澜,不见一丝起伏。 梁眷愣了愣,没想到陆鹤南听了这么多,会问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他不该仔仔细细地盘问她,有多少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亦或是,与那些男人发展到什么程度,接过吻、上过床了没有? 不问,是代表失望了吗? 梁眷诚实地摇头,努力提起肌肉笑一笑,可挂在她唇边的只有苦涩。 “没有,一个都没有。” 陆鹤南点点头,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轻蹙的眉头也慢慢舒缓。 他静默地听了这么多,准确地说,是他静默地听梁眷一字一顿的,将自己从头到尾否定了个透彻。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因为陷入自我怀疑,而亲手将自己的自尊与骄傲粉碎个彻底。 陆鹤南忍着心里的怮痛,明亮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梁眷的脸上,他克制着声音里的异样,问得很平静。 “所以,你才会跟祝玲玲说,我或许还是从前的我,可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对吗?” “这也是我离婚之后,你一直拒我于千里外的原因之一,对吗?” 陆鹤南一连问了两个问题,梁眷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个。眼泪盛在眼眶里,笑得很甜。 “眷眷,别这样说自己。”陆鹤南抬起手,抚一抚梁眷的长发。 随着一声叹息,梁眷试探地抬起头,却蓦然对上陆鹤南那双温柔到足以包容万物的眼。可还没等她再贪恋地看上几眼,下一瞬,就径直跌入一个更温柔、更炙热的怀抱。 那种滚烫,似是能将弥漫在她身上的冰雪融化。 “你做得没有错。”手臂慢慢用力,陆鹤南恨不得将身前的柔软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咬紧下颌线,放软语气,很语重心长的讲:“人的视角都是有限的,谁都不能看清事物的全貌,你不应该拿你看不到的事情苦苦为难自己。” “在你看来,我就是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是我先背叛了你。你肯让自己放下过去,不让自己的心困囿在回忆里,孤苦余生,而是尝试着开始新的生活,遇见新的爱情,这没有错,你做得很对。” 陆鹤南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紧闭的双眼中划下一行泪。唯有倚在他胸前的温软,让他悬着的心渐渐落在安稳的平实处。 失而复得,原是有重量的。 “如果非要将这一切归到一个错处上的话,那只能是我的错。” “是我来得太晚了,不该让你等这么久。我应该再快一些,再努力一些,早一点干干净净地来见你。” 鼻腔酸涩,伏在陆鹤南的肩上,梁眷忽然又哭又笑起来。 眼泪卷土重来,萦绕在眼底,泛起破碎的光。 分别五年,和陆鹤南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久远到,好像已经是上一辈的事了。 所以这辈子,梁眷放任自己做一个麻木的行尸走肉,不止一次地去竭力尝试爱上别的男人,她忍着生理性厌恶,几乎自虐地容许他们在自己身边献媚、停留。 再冷眼旁观地看着他们,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情与欲而歇斯底里,撕破所有儒雅的伪装。 望着他们来来去去的身影,梁眷的心中泛不起丝毫波澜。 她把他们当做酒精、当做麻药,尽管疗效甚微,她也不曾出卖自己的心。 但梁眷想,允许自己的堕落,何尝不是对爱情背叛的一种? 可陆鹤南今天却告诉她,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对。 是他来得太晚了,都是他的错。 第158章 雪落 梁眷的腰臀倚靠在桌沿, 脚尖点地,支撑身体的大半力量仍来自在陆鹤南虚扶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上。 泪水渐渐停歇,悬在眼睫上的最后几滴连成线似的滑落, 顺着脖颈滚进衣领中,与前面的大片晶莹汇聚在一起。 而梁眷身上那件本就又薄又透,被泪水打湿后几近透明的白色衬衫,更是紧紧贴在身上, 鹅黄色的内衣隐匿在其中,若隐若现。 陆鹤南克制地、狼狈地错开眼, 抬手轻轻揉了揉梁眷通红的眼角。 手指慢慢下滑, 紧贴着冰凉细腻的脸颊,再顺着泪痕停留到梁眷湿润的唇瓣上。粗粝的指腹辗转在红唇上的那一刻,梁眷冷不丁颤了一下,几乎受惊。 “怎么流这么多眼泪?” 陆鹤南的眸色和声音都变黯了,指尖把玩着嫣红柔软,占有欲在心底隐隐作祟,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都是为我流的吗?” 梁眷极难为情地呜咽一声, 犹疑地抬起头, 明亮的、怯生生的目光徘徊在陆鹤南的脸上。 “眷眷, 别这样看着我。”陆鹤南难耐地叹了口气, 抬手掩住面前那双引人犯罪的眼, 再俯下身, 不断贴近再贴近, 任由两道急促的呼吸彼此纠缠。 好想吻上去,但又怕此时不合时宜, 会迎来她的抗拒。 颤抖的薄唇在布满泪水的脸颊两侧反复流连,最后却只敢轻轻印在她的唇角。 “抱歉, 是我——” 理智回笼,陆鹤南苦笑了一下,下巴倚在梁眷的颈窝处平复了一下呼吸,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正欲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道停留在他衣服上,微小却又坚定的力道,原来不是错觉。 她在挽留,很用力地挽留。 ——骨节青白的手指紧紧抓住早已被她泪水打湿的衣襟,极具质感的服帖面料也已经被蹂躏出道道皱褶。 第216章 像思念,有迹可循。 “陆鹤南,你难道不想我吗?” 情话说的难以启齿,梁眷耳根发烫,手指紧张到发麻却仍固执地不肯泄力,攥着他的衣领,强装镇定地问。 呼吸蓦然一顿,陆鹤南顺从心意,嗓音发紧地应了一声:“想。” 梁眷垂着眼,紧咬着唇瓣,羞涩麻痹了她的所有感官,以至于她没听见男人咽动的声音,不知道陆鹤南的喉结滚得厉害。 “那你还松开我?还把我往外推?”梁眷撇了撇嘴,轻推了陆鹤南肩膀一下,带着哭腔的语气里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抱怨。 然而这点微弱的力道不足以撼动陆鹤南分毫。 他几不可闻地深呼吸,左手重新落在梁眷服帖温软的腰间软肉上,右手再次暴戾地碾磨她的唇,最后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深深沉沉地看了数秒。 直至在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中,他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且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他才就势吻上去。 搭在腰间的手也顺势下滑,不由分说地将梁眷托起,与自己平齐。沉甸甸的重量,悉数落在掌间,落在手腕。让陆鹤南不受控地喟叹一声,像是空缺五年的灵魂某处,再次圆满。 双脚离地,强烈的失重感降临的那一刻,梁眷条件反射地惊呼一声,双手牢牢环住陆鹤南的脖颈,然后任由细碎的嘤咛声,湮没在口水交融的暧昧里。 衬衫的扣子被解得七七八八,她被扔上床,柔软床垫的振动回弹声让她紧张到头皮发麻。 陆鹤南吻得发狠,梁眷几乎承受不住,却仍习惯性地仰起脖子去迎,脚跟抵在床沿上,勾着拖鞋的脚尖崩得发紧。 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让她难耐,眼角溢出几滴生理性眼泪,却也迫切地想要更多,想被吻得再久一些。 环在陆鹤南的脖颈上的双手也顺着肩膀缓缓下移,因为情动而胡乱摩挲着,直至摸到他左手手腕上那道狭长、不平整、不光滑的肌肤,梁眷才堪堪停下来。 “你的手腕……”她的眼中划过片刻清明,轻轻挣扎,顾不上身前凌乱,欲抬眼去看。 “没事,是之前受的伤,已经好了。” 陆鹤南拨开梁眷的手,又死死按住她的脸,将她重新带入自己的怀里,再熟练地吻上,唇舌不动声色地加重力道,让她没有多余精力再遐想其他。 “什么伤?怎么会——唔——”梁眷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只坚持了一瞬,就缴械投降,于温柔中溺毙。 在床垫断断续续的“咯吱”声中,搭扣被拨弄开的声音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梁眷想捂住自己的眼,却不被允许。 两只手被陆鹤南死死扣住,十指相扣的刹那,那只被梁眷紧紧攥在手心里,已经染上情热温度的腕表,也顺着濡湿温热的被面跌落,最后“咕咚”一声落在柔韧的地毯上。 黄昏降临,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映进屋内。一直飘荡在天边,找不到落脚点的两朵雪白柔软的云,被炙热阳光重重裹挟,几乎要融化成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梁眷陡然失去所有力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失去对时间的感受,任由自己沉浸在绵软潮湿的梦里。 “眷眷,原来你这么想我。”陆鹤南忽然停下来,呼吸急促着,喑哑低沉的嗓音没头没尾地说上这么一句。 他被撩到兴头上,明亮压抑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余晖照射的光亮上,言谈举止哪里还有一点平日端方持重、光风霁月的影子? 梁眷猛然睁大眼睛,又惊又怯的眼睫不停轻眨,红唇微张,她忘记挣扎,反而在陆鹤南一错不错的注视下不安地翕张着。 是邀请,是久违。 “不玩了,不玩了。”红晕蔓延在脸上,梁眷闭上眼低声求他,不知道是欲拒还迎,还是口是心非。 陆鹤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俯下身贴在梁眷耳畔,低笑反问了一句:“真的吗?” 梁眷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明明白白地睁眼看他——看他如何明明脸上仍是庄重禁欲的样子,动作却仍旧慢条斯理的。 不等梁眷回答,陆鹤南重新吻上她,浅尝辄止,比刚刚更轻柔。 ——他说:“抱歉宝贝,这次由不得你。” 梁眷颤抖着,雨过天晴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深深凝望他一阵。 半晌,她忽然说:“陆鹤南,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只有过你。” 陆鹤南脊背僵硬了一瞬,居高临下的姿势。他顾不上自己的紧绷,生生顿住,将呼吸放柔放缓。 汗水隐落在发间,他说:“眷眷,不重要。” 而后又屈起手指,拨开梁眷额前同样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又珍重地吻了吻她的眉眼:“无论你有没有过别人,都不重要。” “我爱你。” 话音落下,不等梁眷再说些什么,他再次落了下来,毫无顾忌。 意识在白光中抽离的那一秒,梁眷忍不住想:生病的人竟然也有力气做这种事吗? 夜色渐深,温润皎洁的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映进屋内,梁眷被陆鹤南圈在怀里,她似是累极了,双眼紧闭,满脸写着困倦。 陆鹤南或轻或重地揉捏着梁眷酸软的腰腹,用毫无秘密的那只右手。 良久,他停顿下来,在梁眷即将入睡前蓦然开口,声音温柔松弛,带着某种得偿所愿过后的餍足。 “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么多?” 陆鹤南不好奇,只是无端心疼梁眷,心疼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身外事,而将自己放到尘埃里。 就算是她真和谁有过什么,那也不必同他坦白。 因为那是她的隐私,是可以不必示人的自留地。 梁眷于半梦半睡间睁眼,眼睫轻颤,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陆鹤南的手指,不多解释,只轻描淡写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告诉你。” 希望你不仅仅是完完整整地拥有我的肉.体,还希望你完完整整地了解我的灵魂。 了解我的全部,哪怕是缺口、哪怕是阴暗面。 梁眷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陆鹤南,如果你没有斗赢乔家,没有成功离婚,你接下来会干什么呢?” 陆鹤南想也没想,径直答:“婚是一定要离的,除非我死。” “那如果——” 梁眷顿了顿,偏过头看他,笑得很温柔像是安抚:“我是说如果,你离了婚之后,发现我已经和别人结婚,或是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相知相许的人呢?” 陆鹤南敛住笑,任由心脏重重一沉。哪怕这只是一个不复存在的假设,于他心尖短暂掠过时,也无异于凌迟。 那双静如深潭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枕边人,似是在用当下的这双历经风波的眼去看五年前天真烂漫的梁眷。 不过数秒,陆鹤南的心忽然定了。 离别那年,已经决意定居港洲的梁眷,在正式入学港大,攻读导演专业硕士学位之前,曾托林应森给他带过话。 她说要与他干干净净地划清界限,谁也不要轻易打扰对方,亦或是窥探对方的生活。彼此都不给对方留念想,也都不给自己留余地。 陆鹤南信守承诺,除却娱乐媒体主动报道的那些新闻外,他对梁眷的生活现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离别后再重逢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孤枕难眠的这五年里,他曾想过无数遍,有些时候他自己也认为,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梁眷身披白纱,风风光光嫁与他人。 面对这个结局,他能做的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思绪回笼,陆鹤南淡笑着轻轻开口。 “如果你嫁了一个好人,那我一定祝福你,从此以后销声匿迹,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 “如果他对你不好……” 陆鹤南顿了一下,下颌线咬得很紧,他轻抚梁眷的长发,直至找到当下幸福的实感后,才找回声音继续说下去。 “我一定帮你离开他,再之后,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我就乞求你,乞求你再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 梁眷的眼眶渐渐湿润,她吸了吸鼻子,下巴微抬——幸福的时刻,不该有眼泪落下来。 “就爱人这一点来说,我不如你。”她目光躲闪着,眼睛仓惶如迷失在丛林中的鹿,不敢轻易和陆鹤南对视。 “我没有你那么坚定,给出去的爱也瞻前顾后,不像你那样毫无保留。” 说到最后梁眷破涕为笑,身子僵硬着,任由陆鹤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而她继续一字一顿,近乎残忍的用力批判自己那看上去不够深情、不够与陆鹤南匹配的灵魂。 “我只是跟你爱过一场后,眼光变得挑剔了,才没有再爱上谁而已。” 陆鹤南静默地将梁眷口中这些严苛、严重的字眼听到心里。 那又如何?她爱得比他少又如何? 陆鹤南一直都能算明白这笔账,像梁眷这样好的姑娘,如果没有遇见他,也会遇到一个全身心爱护她、尊重她,能与她携手走到白头的男人。 第217章 但他不可以,利益盘根错节、几乎让人窒息的家庭;好似作茧自缚、与宣判死刑无异的先天性心脏病…… 他曾经只有她,未来也只要她。 然而这样骄傲的姑娘,如今沦落到这样自怨自艾的境地,不过是因为二十岁那年遇到他,爱情这条本该浪漫顺遂的路,才会走得这么艰难。 是他耽误了梁眷。 所幸老天眷顾他,给了他机会去弥补。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的话——”陆鹤南用力将躲在自己怀里的梁眷扶起,逼着她与自己对视,执着又认真地望向她的眼底。 “那我要感谢五年前的我,感谢那时的我那么爱你,给了现在的我一个可以重头再来的机会。” 感谢一切还一如从前。 感谢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59章 雪落 第二天早上开工, 当消失一整晚的梁眷,带着全剧组朝思暮想的一对腕表,准时出现在拍摄现场的时候, 差点引咎辞职的道具组负责人捧着那对表,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 摄指谭子烨趁其不注意,将表抢到自己手里,又甩开众人跑到院落外, 在太阳光下诚惶诚恐地摊开掌心,并排而放的两朵“雪花”在盛夏的阳光下散发出细碎的光。 ——这是两朵永不融化的雪花。 “这对表可真精致啊, 款式放到现在也依旧新颖, ”谭子烨打量了半晌,光芒折射进他眼睛的刹那,他依稀记起些什么,不由得喃喃自语。 “诶不对啊……这怎么那么像八年前罗意仕的季节限定款?” 一路追到院外的美术指导庄晓谦抱着胳膊,闻言睨了谭子烨一眼,阴阳怪气道:“哟,真没想到你这个俗人, 还知道时尚圈的事呢?” 几个入行晚的小辈没听过这样隐秘的豪门秘辛, 眼下嗅到点八卦的苗头, 都不约而同地软下语调, 央求见多识广的庄晓谦讲讲过往的那段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庄晓谦老神在在地眯了眯眼。 无非就是一个听上去很俗套的、痴男怨女的故事—— 一个人傻钱多的豪门公子哥, 在追爱路上为博美人一笑, 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市值二十万的轻奢腕表,炒到六百万, 翻了整整三十倍。 震荡了整个奢侈品界不说,还颠覆了所有业内人对腕表价值的预判。 然而, 奢侈品品牌的保密工作做得一向到位,时至今日,他们这些八卦又无聊的看客,踮起脚尖、挤破脑袋也仍旧无从得知当年那块表是被谁给拍走,又送给了谁。 不过眼下,这个尘封八年的秘密,好像冷不丁有了正确答案。 “所以这块表,会不会就是……”反应永远慢半拍的谭子烨眼睛亮了一瞬,欲言又止。 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的庄晓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径直抬腿走人,懒得再理傻子。 合着他们的梁大导演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陆先生勾搭在一起了?谭子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不不、措辞严谨点说,那不能叫做勾搭,应该叫做……浪漫又暧昧的开始。 与院外热热闹闹的八卦吵嚷不同,十几米之隔的院内此时正流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徐德胜倚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烟,却忘记点燃,狐疑地视线在相对而坐,中间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陆鹤南和梁眷身上来回打量。 “有屁快放。”黎顺友第一个看不下去了,放下茶杯,抬腿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 徐德胜移开含在嘴里的烟,清了清嗓子,没头没尾地问:“怎么是梁导在喝药?感冒生病的不是陆先生吗?” 正小口抿着感冒冲剂的梁眷闻言不免心虚到嗓子发紧,温热的药汁滑进喉咙,她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受惊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陆鹤南,半恳求半威胁地要他替她解围。 陆鹤南挑了挑眉,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扯了一张纸巾递到梁眷手心里,示意她擦擦唇角后,才落拓地坐回椅子上,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施施然解释。 “梁导为了表示借表的诚意,不惜彻夜留在我家,身体力行地贴身照顾我,连被我传染了也浑不在意。” 梁眷垂着眼用力吞咽了两下,荒唐一夜的记忆被唤醒,她只觉得除了喉咙以外,还有潺潺不止、闭合不拢的肿胀某处也格外的痒。 好一个身体力行、贴身照顾! 好端端的、清清白白的八个字自他舌尖缠绕之后再吐出来,怎么就莫名变了一番滋味? 如若不是当事人,她真的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了! 知晓内情的祝玲玲嘴角一抖,别过脸,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堪堪憋住笑,而后又装腔作势地拍了拍梁眷的肩膀,打趣道:“真是太不容易了,梁导这是为艺术献身了啊!” 围坐在一起的几个三线之外的小演员听得云里雾里的,却也不敢多说多问,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眼观鼻鼻观心好似鹌鹑。 见一番女主祝玲玲开口定调之后,他们才敢抬起埋进膝间的脑袋,跟着连连应和。 可怜梁眷绵软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要带着浓重的鼻音,再硬着头皮,装作问心无愧地受下别人对她“为艺术献身”的称赞。 献身是献身了,这么说倒也没错,但却不是为了艺术。 “那你怎么好那么快?”徐德胜不是个好打发的,不过三言两语,就将问题的焦点重新带回到感冒本身上。 陆鹤南勾了下唇,拇指拨弄着打火机擦轮,垂着眼,静静地看着那簇在他虎口处徐徐燃烧的火苗:“可能是因为我病了之后还在锻炼身体,好得快。” 昨晚失而复得的东西有很多,除却抱了一夜的怀中温软,那枚有他亲手刻字的打火机也是其中之一。 黎顺友在徐德胜的启发下也渐渐上道,活络的脑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静了一息后,开门见山地问:“那梁导呢?她怎么没好?” “她呀?”陆鹤南双腿交叠,蓦然合上打火机盖子,好以整暇地笑了笑,望向梁眷的眼神温柔却也意有所指。 良久,他盯着梁眷那双澄澈似小鹿的眼睛,一字一顿、一锤定音:“可能是缺乏锻炼吧!” 屋内齐齐安静了一秒,各有猜测的众人落在梁眷身上的视线,一时之间变得更加复杂了。 梁眷掩着唇讪笑两声,又嗔怪地瞪了陆鹤南一眼,赶在他说出更惊为天人的话之前,咬着牙欲盖弥彰地应和。 “是是是,陆先生批评指正得对,我以后一定多运动多锻炼。” 带着沙哑病态的服软嗓音,无意间撩拨起某人本就不算风平浪静的心弦。 陆先生? 好久远的称谓,让人一下子想到八年前刚认识的时候,她对他又心动又惧怕的样子——好迷人,好怀念。 剧组道具齐全之后,后续拍摄也被马不停蹄地提上了日程。 因为中间耽误了一天的缘故,各制作组都在紧锣密鼓却也有条不紊地赶工。 郑楚默坐在化妆室里,面无表情地透过镜子去看被众人起哄的一对男女。 “潇潇姐,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关注呢?” 杜潇潇是郑楚默的执行经纪,在郑楚默刚出道时就全权带他,拍戏的时候更是全程陪同在侧,也算是半个助理。 “谁啊?”杜潇潇从工作微信中分神抬起头来,顺着郑楚默在镜中的目光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陆鹤南轻拍梁眷脊背,帮她顺气的一幕。 “你说导演啊?”杜潇潇收回目光,重新投入到手机里铺天盖地待确认的公告里,浑不在意地答。“你是演员,能让导演关注你,那就只能好好演戏了呗!” 郑楚默眼睫颤了颤,喃喃自语:“是,我要演得再像一点,这样她才能看得到我……” 等到梁眷走到片场的时候,其余各组已经各就各位。 今天光线很好,万里无云,太阳光却并不耀眼,与剧本中男主正式同女主告白那场戏的环境情景基本吻合。 “需要我再讲一遍戏吗?”梁眷站在祝玲玲和郑楚默面前,目光却是独独落在郑楚默身上——他入戏的速度总是比祝玲玲要慢一些。 意料之外的,郑楚默摇了摇头,否定地很坚决:“不用,先让我试试。” 梁眷怔愣了一下,诧异地道了句:“好,那就先试一条。” 镜头里,郑楚默握着祝玲玲的手腕,拇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前几日送出去的腕表,镂空雪花覆在女人白皙的手腕上,像是一个由他亲手烙印下的印记——生日礼物是真,定情信物也是真。 他勾起唇笑了笑,表白的话已在片刻前说尽。他如释重负,眉眼间却也带着些未知的惶恐。眼下这一秒他不再是人前做事永远游刃有余的孟向禹,而是个惴惴不安,只等赵凝一句肯定爱意的可怜人。 祝玲玲依序说完台词,郑楚默的双肩恰到好处地颤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喜极而泣的那一抹珍贵泪光在镜头下熠熠生辉。 第218章 梁眷坐在显示器后,和屏幕中的郑楚默对望刹那,遏制不住地晃了一下神。 那一瞬间,她差点分不清戏与现实、他与他。 夜戏拍完,已是将近十点。 梁眷站起身,隔老远就看见陆鹤南站在不远处,缥缈的烟圈与光线层层重叠,几乎掩盖住他清冷的面容。 她已经大半天没有看见他了。 中午休息那阵,梁眷也曾避开众人,偷偷溜到陆鹤南在剧组的临时办公室里,不成想推开门后,空空荡荡,他并不在。 “拍得顺利吗?” 看见梁眷小跑着冲自己跑来,陆鹤南没什么情绪地瞥了她一眼,嘴里含着烟,声音含糊不清。 梁眷仍沉浸在拍摄的氛围里,微仰着头,对着陆鹤南眉眼弯弯地笑,丝毫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冷淡。 “很顺利,尤其是上午那一场,郑楚默演得特别到位!” 又是那个男人的名字,陆鹤南眉心重重一跳,忍无可忍地扔下手里的香烟,抬手掐住梁眷的下巴,就势吻上去。 他吻得几乎发了狠,唇舌交融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承受不住,只觉得自己的腰不堪重负,要对折在陆鹤南的臂弯里。 “别这样,松开我,他们在看——”她轻轻推搡着陆鹤南的肩膀,支支吾吾地解释,却于事无补。 “就让他们看。”陆鹤南答得理所应当,又兀自吻了一息,他倏地抓住重点,眸光冷下来,不悦反问,“你是怕你的男主角看见?” 梁眷心尖一颤,这才慢半拍地醒悟过来陆鹤南的怒火从何而来。 她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仰着脑袋主动将自己往他怀里送,追逐着他的唇舌,希望用心无旁骛的亲吻,来抚平他内心的不快。 半晌,在梁眷即将窒息前,陆鹤南大发慈悲地放开她,任由她靠在自己胸前重重喘息。只是目光仍冷着,那种冷漠和狠厉让梁眷陌生。 “你怎么了?”抬手抚摸着陆鹤南的头发,梁眷问得很犹疑。 陆鹤南垂着头,压抑着呼吸,居高临下地命令着:“梁眷,不许那种眼神看他。” “什么眼神?”梁眷没明白陆鹤南的意思,呼吸微喘,却下意识地想捋顺他心里的醋意。 “他是演员,我是导演,这是在拍戏,更何况我是在监视器后面看的,那不一样。” “拍戏也不行,你刚刚在监视器后看他的眼神,和昨晚躺在床上看我时一样。” “哪有?”男人的眸色黑得可怕,梁眷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辩解。 陆鹤南轻笑一声,眸中的冰冷被眼前的温软化开,掌心落在梁眷的脑后,将她往自己怀中带:“忘记了?那我今晚再带你温习一遍。” 梁眷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今晚不行。” “为什么不行?一个晚上就够了?是我昨天太卖力,所以你才——” 陆鹤南垂眸看她一眼,浑话说起来也面不改色,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眷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嘴。 绯红蔓延上脸颊,梁眷恼羞成怒:“不许乱说!” 陆鹤南将梁眷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又将吻轻轻印在她的手腕上,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将她带入一早预备好的陷阱。 “眷眷,下次别用手堵住我的嘴。” “那用什么?”梁眷手腕一麻,脑子不争气地短路,怯生生地问。 “用这。”陆鹤南眼神更黯了,指腹暴戾地揉了揉梁眷的唇瓣,定定地看了一阵,忍不住又吻上去。 只是这一次很轻很快,还没等梁眷沉迷,他就潇潇洒洒地离开了那片柔软,仿佛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只为给她指明正确的位置。 默了一瞬,陆鹤南言归正传。 他眯着眼睛,指尖一圈一圈缠绕起梁眷的长发,再俯下身,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帮她回忆白日里的话。 “为什么今天不要?不是你说的,以后要多运动多锻炼吗?” 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梁眷泛红发烫的耳垂,见她没有太剧烈的反应,陆鹤南大度地退让一步,割让自己的些许利益,继续循循善诱地在砝码上加注。 “今天让你在上面好不好?” “时间和力道都让你来掌握。”他并不着急,说话时语气轻柔平缓得像是在有商有量。 迟疑了几秒,已经心动到极致的梁眷涨红着脸,仍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陆鹤南蹙起眉。 梁眷将两只手搭在陆鹤南的胳膊上借力,而后踮起脚尖与他平齐,红唇覆在他耳边,很难为情、很小声地说:“肿了。” 陆鹤南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不自然的目光落在梁眷氤氲着春水的眼睛上:“我给你准备了药,放在车里了,回家给你上好不好?” 原来他今天下午中途开车出去,就是为了办这件事。梁眷脸红得好似滴血,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宛如嘤咛。 “宝贝,你说用什么上药比较好呢?”正经不过数秒,陆鹤南又开始犯浑。 “当然是用……”梁眷止住话,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当下就垂着眼,紧抿着唇瓣说不下去了。 远远的,梁眷忽然听见谭子烨的声音:“梁导——明天这幕戏——” 几乎同时,黎顺友佯怒的声音也落在耳畔:“诶诶诶,你这个没眼力见的,没看见他们正在忙吗?” “忙什么呢?”谭子烨是个愣得,没看懂黎顺友的挤眉弄眼,立时大声问起来,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梁眷慌了,猛地推开陆鹤南的怀抱,双手并用地抚平衣服上那些暧昧的皱褶,扬声喊道:“没……没忙,我这就来!” “他们在叫我了……”梁眷软下声音,试图和眼前这个眼底通红的男人讲道理。 “我知道。”陆鹤南点点头,稍稍冷静下来,抬手理了理梁眷凌乱的衣领,“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补偿?”梁眷是个乖得,顺着陆鹤南的话茬傻傻应下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本就不欠他什么。 陆鹤南佯装思索了一阵,漫不经心地提议:“叫声陆先生来听听?” “嗯?”梁眷睁大眼睛,眼睫不受控地轻眨又轻眨,隐匿在其中的全是不解,这又是男人的什么癖好? 难不成岁数大了,各方面的需求都变多了? 果然,二十四岁的陆鹤南还是太年轻了,和三十二岁的陆鹤南简直没得比。 梁眷耻于开口,吞吞吐吐半天却连个陆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喊这个?” 陆鹤南不答反问:“你在外人面前不是叫得挺好吗?” “那是在外人面前,和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陆鹤南明知故问。 “现在只有我们,不用喊得那么生疏。”梁眷垂着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答得很乖。 陆鹤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在肯定梁眷的说辞。 又过了几秒,他的语气变得高深莫测起来:“那你现在该喊什么?” 梁眷脚尖发麻,眼眶红得好似昨晚抵死缠绵的瞬间,想到昨晚会让他更加情动的两个字,她抬起头,犹豫地唤—— “哥……哥哥?” 话音落下,梁眷被狠狠推开,推到外人可以轻易见到的光亮地。 而余留在她身后的,是男人一道接着一道,压抑难耐的呼吸。 第160章 雪落 接到宋若瑾电话的时候, 是七月末的一个清晨,陆鹤南如往常一样提前下楼,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电梯口, 等梁眷收拾妥当后,再陪她一起去片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州?”宋若瑾在电话中气势稍软。 “不知道。”陆鹤南勾了勾唇,拇指拨弄打火机擦轮,百无聊赖地盯着虎口处, 那簇时不时随风跳动的橘黄色火苗。 他不是存心敷衍宋若瑾,而是真的不知道。 电影正式开拍之前, 制片方是有大致规划过拍摄周期, 但七月初适逢北城雨季,计划赶不上变化,几场户外拍摄碍于雨势都不得不叫停。 进程顺延到现在,还差四分之一的剧情没有完成。 “什么叫不知道?” 宋若瑾不知道内情,以为陆鹤南是故意找她不痛快,火气反扑上来,不由得拔高声音。 “你谈恋爱这件事我可以不反对, 但中晟上下这么多事你难道不管了?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陆鹤南听到这声质问不由得失笑, 他眼下是身在北城, 但与中晟有关的桩桩件件, 他何时慢待过一次? 董事局的例行会议从不缺席, 国内外那几场论坛峰会也从没有无故推辞过, 但凡需要他签字确认的文件, 董事办也都在第一时间通过最快方式送到他手里。 尽职尽责做到这种份上,竟然还要担上一句——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罪名。 陆鹤南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只淡淡地说:“妈,您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我的位置, 我也没有意见。” 第219章 “你——”宋若瑾被气得噎住,沉默许久才重新找到话。 “钟霁是今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到北城,你要是得空,亲自去机场接一下他。” ‘啪’的一声,打火机合上,微弱火苗熄灭在虎口间,昏暗的车厢内再次归于一片寂暗。 陆鹤南蹙起眉,声音里泛起丝丝不悦:“他来干什么,我说过了我不需要——” “不是我让他去的。”宋若瑾冷哼一声,打断他,“是你大伯母和雁南不放心你,你又迟迟不肯回京州,她们只能麻烦钟霁去一趟北城。” “别忘了把钟霁的航班号发到我手机上。”陆鹤南深深沉沉的舒了口气,选择妥协。 “已经发了。” 宋若瑾很聪明,知道搬出陆雁南和黎萍,就能让陆鹤南偃旗息鼓。 电梯大堂突然有声音响起,负一层的电梯门缓缓敞开,陆鹤南抬眸瞥了一眼地面上的影子,赶在梁眷出来前挂断与宋若瑾的通话。 “怎么了?”梁眷坐上副驾驶,压低声音,指了指陆鹤南握在手里的手机。 “没什么。”陆鹤南闻言将手机丢到后座,又倾身帮梁眷系上安全带,低声解释,“家里的电话,已经挂了。” 梁眷疲倦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昨天晚上又被陆鹤南折腾到后半夜,如若不是意志力坚定,剧组上下又全等着她掌控大局,梁眷今早差点就要萌生了翘班的想法。 车子平稳驶出地下停车场,等候抬杆的功夫,陆鹤南偏头瞥了一眼往嘴里塞面包的梁眷,随口问:“不睡一会?” 漫漫长夜留着陪他做更重要的事情,清晨在路上补觉,已经成为了陆鹤南新帮梁眷养成的好习惯。 梁眷没摇头也没点头,讷讷答:“太饿了,先吃早饭再睡。” 陆鹤南应了一声,忽然又想到什么,玩味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梁眷脸上,尾音扬起,意味深长道:“看来是昨天晚上没喂你吃饱。” 梁眷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吓到,回忆勾起,明明身上已经干干爽爽,可她偏偏觉得那股濡湿黏腻已经顺着腿弯流到脚踝上。 心里头一阵一阵发紧,酥麻感从指尖蔓延到脚跟。她红着脸,掰下一块面包,不由分说地塞到陆鹤南嘴里,期冀着能就此堵住他的嘴。 陆鹤南就着梁眷的手咽下,低笑一声,不再逗她,让她安心吃饭。 早上六点多,温和的阳光照进车窗,映在陆鹤南的左手手腕上,光束折射到副驾驶,觉浅的梁眷察觉到炽热不自觉地蹙起眉,睁眼朝光线来源看去。 “你怎么突然喜欢戴表了?”困意消散,本就揣着心事的梁眷,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她观察了很多天,陆鹤南左手手腕上每天都带着腕表,倒也不拘泥于是哪一块,只是从无空缺而已。 这与梁眷记忆里的陆鹤南有偏差。 因为她分明记得,从前的陆鹤南最讨厌这种彰显身份的装饰,他说这是一种束缚。 所以除非出席一些正式场合,或者碍于某种必须的社交需要,不然他是绝不会主动将腕表带在自己手上。 陆鹤南被这个冷不丁出现的问题震得身形一僵,他静了一瞬,抬起唇角,努力轻描淡写地答:“也没有喜欢吧,就是习惯了而已。” 习惯?什么习惯?最近五年新养成的习惯吗?那她确实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梁眷用力掐了一下手心,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反问:“因为习惯了,所以睡觉的时候也带着?” 她问得太平静,从语调上听不像是询问,更像是铁证如山的质询。 明知理由站不住脚,可陆鹤南还是硬着头皮答:“只是忘记摘了。” 梁眷机械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陆鹤南的一番话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又信了多少。 那天晚上,陆鹤南左手手腕上那道狭长的疤痕,让梁眷时至今日仍旧记忆犹新。她曾明里暗里追问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被陆鹤南轻飘飘的三言两语揭过,无一例外。 ——之前受的伤,已经好了,不要担心。 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 但是,什么样的伤能在手腕留下那么长的一道疤? 梁眷想不明白,她想趁陆鹤南睡着之后摘下他的表一探究竟,但事与愿违,几乎每天晚上她还没等撑到最后,就已经迷迷糊糊地在他身下睡去。 为数不多的几个清晨,梁眷在陆鹤南怀里先一步醒来,她克制着呼吸与动作幅度,只稍稍从他的怀里退开些许,陆鹤南就敏锐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将她按回到自己的怀里。 重新在一起两个月,那道未曾亲眼见过的疤,于梁眷而言,仍旧是个迷。 车厢内的氛围冷淡下来,自知理亏的陆鹤南有意和缓气氛,搜肠刮肚地寻觅着安全话题。 “眷眷,我今天就不在剧组陪你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梁眷果然重新偏头看他。 不等她开口,陆鹤南主动报备:“我有个朋友今天上午来北城,我一会就去机场接他。” “哪个朋友?” 这个问题是梁眷条件反射随口问的,陆鹤南的朋友不算多,有一个算一个,她就算没见过,也或多或少听过。 “钟霁。” 余光瞥见梁眷眼底的疑惑,陆鹤南怕她误会,忙解释:“是个男的,最近这几年刚认识。” 梁眷轻轻点点头,压下心中无端泛起的酸涩。 分开了这么多年,缺席了他的生活这么久,不清楚他的新习惯,不认识他的新朋友也很正常,她不应该这么矫情。 太过矫情,会让人厌烦。 恰好红灯亮起,车子顺着前方车流缓缓停下,陆鹤南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气息再次莫名落了下去。 他将手从方向盘上移开,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了握梁眷冰凉的手:“等我接到他,再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梁眷今日到的早,走进片场的时候,男女主角还没有化完妆。 自她重新和陆鹤南在一起,便顺理成章地不再和剧组同事一起住在香洲酒店,而是搬到观江府与陆鹤南同住。 电影剧组为了节省资金,拍摄进度都是争分夺秒的,开工早收工晚,可两个人愣是生生坚持了将近两个月,谁都没有抱怨过一句通勤路上的麻烦。 错过的时间已经太久,余生能够牵手相拥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弥足珍贵,合该好好珍惜。 总制片人蔡磊在业内混了许多年,虽是和梁眷第一次合作,但也知道她的工作态度,虽然稍感惊讶,倒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只是每天清晨开工,见到小腿绵软,连走路都直打颤,眼底泛着浅浅的青色,面色却很红润的梁眷,他总是忍不住多关心几句。 “梁导,昨晚这是又没休息好?我记得昨晚收工挺早的呀。” 蔡磊站在导演组棚底下,递给梁眷一杯温热的咖啡,停顿半晌感慨道:“观江府距离片场,是有些远了” 梁眷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脸色也有些红,扭扭捏捏半天,最后只能点头称是,再道上一句谢谢蔡总的关心。 她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无论收工多早,也不耽误她被某人折腾到后半夜才能睡吧? 蔡磊轻珉一口咖啡,眼睛一亮:“要不您还是和陆先生住香洲酒店吧,住酒店虽然比不上住在家里,但省去通勤时间,你们也能多睡一会。” 这个建议梁眷也曾跟陆鹤南提议过,但陆鹤南只考虑了一秒钟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给出的理由是:“酒店房间隔音不好,你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晚上容易吵到别人休息。”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梁眷立刻心虚噤声,不敢在这件事上跟陆鹤南犟。 不过陆鹤南也有体贴的时候,瞧见梁眷在车上怎么睡都睡不够的可怜样子,他也动过几分恻隐之心。 “要不然我在你片场附近再买一套房子,既方便你工作,晚上你叫得再大声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梁眷犹豫了一瞬,刚想点头答应,就被陆鹤南温温柔柔的后半句话给吓了回去。 “宝贝,这样省去来回路上的时间,我们每天就能多出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给你睡觉,一个小时给我,好吗?” 他好公平,还知道讲究一人一半,而不是不讲理地将这两个小时尽数霸占。 少睡一个小时,和少折腾一个小时,梁眷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困一些就困一些吧,总比腰腿酸麻走不了路要好。 放空的思绪,被蔡磊没话找话的闲聊声硬生生打破。 “陆先生今天没跟您一块来?”他朝梁眷身后张望了半天,也没如约看见那道清冷矜贵的身影。 梁眷怔愣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暗暗用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空落落,又重新涌上心头。 失神半晌,她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他去机场接一个朋友,晚些再来。” 第220章 上午十点,自京州出发的一架航班准时在北城国际机场降落。 陆鹤南没在航站楼等钟霁,而是给他发送了停车场的位置。 “我这是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让陆董给我当司机。”钟霁将随身行李扔进后备箱,又熟稔地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 陆鹤南拧着眉,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钟霁调节了一下座椅位置,又系好安全带。 算了,反正他是个男的,就算坐了一下副驾驶,眷眷应该也不会生气。 车子缓缓驶入地面,车窗外刺眼的阳光让钟霁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真是没想到,北城的夏天原来也这么热。” 陆鹤南轻打方向盘,将车子并入快速车道:“你来的时间点不对,北城最好的时候是十一月初,刚刚入冬的那半个月。” “你一个京州人,对北城这么了解?” 陆鹤南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钟霁猛地一拍脑门,傻笑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是我记性不好,忘记你和北城之间的渊源了。” “钟医生。”陆鹤南目视前方车流,一板一眼地唤他,“我对你的专业素养表示怀疑。” “你看上去不像之前那么排斥我了。”钟霁偏过头,笑得很温和。 从见面到现在,他和陆鹤南的对话虽然只持续了几分钟,但他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陆鹤南周身气氛的变化。 陆鹤南冷着脸实话实话:“我从来都不排斥你。” “我知道,你排斥的是自己的病。”钟霁耸耸肩,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遥想他初次和陆鹤南见面,是在京州壹号公馆。 甫一踏进门,钟霁就闻到了一股很轻浅的血腥味,虽然这处房子里里外外都被人用心清理过,但钟霁清楚地明白——他即将要接手的这个病人曾在几天前,试图以一种很惨烈,却也很无声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时的陆鹤南坐在书房里,左手手腕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面前堆着一沓又一沓待他批复的文件。 见到钟霁的第一面,他连眼皮都吝啬抬起,只冷漠地说:“出去。” 那种对世事乏味、颓败、了无生趣的样子,与现在坐在他身边,会与他开玩笑的陆鹤南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思绪回笼,钟霁将视线重新落在陆鹤南身上,这一次的目光多了些探究与审视的意味。 “最近怎么样?你看上去真的挺不错的。” 陆鹤南愣了一下,得到心理医生的夸奖或许是一件好事。但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沉默半天后,最后说:“我离婚了。” 钟霁耸耸肩,一副早就知晓的姿态:“我知道,中晟集团官网上那么声势浩大的声明,想忽视也很困难。” “还有呢?”钟霁顿了顿,拿捏着尺度,不动声色地帮助陆鹤南袒露心扉,“还有什么好事要和我分享吗?” 好事? 陆鹤南轻眨了下眼,扶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喉结滚动,脸上终于泛起微微笑意:“她又回到我身边了。” “梁眷是吗?” “对,是她。” 钟霁点点头。他虽然和梁眷从未见过,但却在很早很早之前,以一种更加透彻明了的方式认识了这位姑娘。 毕竟,陆鹤南病历本上密密麻麻的每一页,都有她的名字——梁眷。 她是他治愈路上逃不开、躲不掉的劫。 “最近还有在吃药吗?”钟霁边说,边习惯性地打开副驾驶位上的储物箱。 出人意料的是,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一些女性生活用品:口红、粉饼、梳子……还有一盒已经用了一半的避孕套。 “啪”得一声,钟霁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储物箱,又在心里接连念了三遍:非礼勿视。 尴尬散去,作为医生有着一颗仁爱之心的钟霁,还是忍不住痛心疾首地劝说。 “虽然有研究调查表示,性.生活有益于缓解抑郁症,但你还是要注意节制,保重身体。” 陆鹤南横了钟霁一眼,似是在暗骂他少见多怪,最后心平气和地回以他平静:“钟医生,我已经节制五年了。” 钟霁咽了咽口水,不想和陆鹤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直起身子,言归正传。 “我记得你之前都是把帕罗西汀放在储物箱里啊。” 帕罗西汀,抑郁症常规用药,抗抑郁、抗焦虑。 “如你所见,她现在在我身边,那种药再出现在这种显眼的位置上,很不合适。”陆鹤南扶着方向盘,车子穿过隧道,他答得面不改色。 “她不知道你生病的事?”钟霁一脸诧异。 “不知道。” “那你自杀的事——” “她也不知道。”陆鹤南先钟霁一步回答。 停顿半晌,陆鹤南声音沙哑地开口,语调平稳无波,没有一丝起伏,如他往常一样。 可这一次,钟霁在这其中隐隐听出了些恳求的意味。 “钟霁,你来北城,我很高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希望在她面前,你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 一向温润的钟霁破天荒地沉下脸来,作为最出色负责的心理医生,他直接回绝了陆鹤南的请求:“一个能够提供正面价值情绪的恋人,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你的病情——”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止住钟霁的话。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稳,他偏过头,目光直视无碍地盯着钟霁。 自认为在病人面前拎得清的钟霁,心弦冷不丁一颤。因为在那双深沉如雾霭的眼睛中,他莫名看到了爱人的力量。 很坚定,也很动人。 “她是我的恋人这没错,但她不是你们眼中的救命稻草,我不能那么自私,也不能让她和我一起背负破碎的命运。” “我生病,也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道理不是像你说的这般。”钟霁蹙起眉,试图语重心长地和陆鹤南讲清事实真相。 但他一时心乱如麻,竟然忘记了某些抑郁症患者也有偏执的心里成分在。那种偏执几近病态,那是他们心房外一道不允许外人轻易窥探的围墙。 陆鹤南垂下眼,长舒一口气,敛掉身上的戾气,而后弯起眉眼,一字一顿,很轻声、很用力地剖析自己那一颗千疮百孔、却因为仍有眷恋存在于世,才勉强苟活的心。 “钟霁,你没有掏心掏肺的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这种心情。” “我希望她是因为爱我才选择跟我重新在一起,而不是因为可怜我。”陆鹤南顿了顿,呼吸急促,声音几近颤抖。 “我希望她在这段爱情中,和其他天真烂漫的女人一般,可以恣意洒脱,毫无挂碍地做自己,而不是瞻前顾后,整日战战兢兢。” “我也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不过是像寻常夫妻一样拌了几句嘴,就引来别人对她的谩骂或者指责,就因为我有自杀倾向,就因为每日与她同床共枕的是一个病人。” 中午将近十二点,太阳悬挂在天边最顶端,陆鹤南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眼光,泪意被生生逼回,他并没有眨眼。 他的口吻很沉静、很平缓,像劫后余生。 “钟霁,我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哪怕是一丝一毫,我也不愿意。” 第161章 雪落 合该有一套坚不可摧心理防线的钟霁, 不愿意承认自己隐隐被陆鹤南说服了。 沉默半晌,他清醒过来,抓到陆鹤南的逻辑漏洞, 试图做最后挣扎:“可你总不能瞒着她一辈子,这样对她也不公平。” 陆鹤南眼中划过些许怔忪,默了一瞬,艰难承诺:“在我没被你正式宣判痊愈之前, 我不会和她结婚。” “那万一你——”钟霁欲言又止,作为一个有感情的医生, 他不愿意在自己的病人面前说出最坏情况。 陆鹤南明白钟霁的潜台词, 一字一顿,微笑着否定他未说出口的话:“可我总会好的,不是吗?” 顿了顿,他又缓缓开口,语气轻柔得不知道是在宽慰谁:“钟霁,你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你应该有把握将我治愈, 对吧?” 所有的不确定都落在最后两个字上。 明明陆鹤南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但钟霁还是在他的字里行间听出了无力与疲惫。这个做事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 原来也会力不从心。 他对未来前路感到惶恐, 对那个本该与梁眷相携走过的余生, 感到质疑。 那种质疑, 来自他的心底。 从本质上来说, 就连陆鹤南自己也不相信,他会有治愈的那一天。 一个情绪不受自我控制, 靠药物才勉强维持精神正常的木偶。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就不配被爱, 也不配有未来。 钟霁迟迟没有开口,陆鹤南的心蓦然冷下来,他面无表情地重新启动车子,唯有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双手不自觉地发颤,指骨用力到泛起骇人的青白。 第221章 终于,在发动机的一片轰鸣声中,他听到钟霁的一声叹息。 ——“好吧,我答应你。” 答应你,尽力替你保守秘密。 如非必要,永远不在你的心上人面前,拆穿你一击即碎的皮囊和重新拼凑的灵魂。 钟霁在自己的心理咨询室中呆惯了,像陆鹤南这样不宜露面,因为身份原因病情必须严格保密,需要他上门问诊的病人也是屈指可数。所以甫一踏进剧组大门,如同踏进新世界大门,自然是瞧哪都觉得新鲜。 “你最近这两个月都待在这里工作?”钟霁瞪大眼睛东瞅瞅、细看看,好奇之余心中更是惊讶。 毕竟无论是陆鹤南在壹号公馆的书房,还是他在中晟集团的办公室,钟霁都曾秘密造访过。在他的记忆里,两间屋子的办公环境是如出一辙,处处都透露着井然有序。 而陆鹤南竟然为爱纡尊降贵,在剧组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里,忍受了整整两个月,简直是超过了钟霁想象力的上限。 陆鹤南睨了钟霁一眼,似是在暗骂他少见多怪:“有什么问题吗?” “没……”钟霁嘴角一抖,被那道视线吓得赶紧摇头,“当然没什么问题。” 在陆鹤南身上哪里能瞧得出一丝忍受的样子,他看他分明是甘之如饴! “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远,从早到晚都很宁静。”作为半个东道主,陆鹤南想,他有义务多为中晟介绍一下北城。 等见到梁眷,再把主场交还回去也不迟。 听见陆鹤南平缓的声音,钟霁一时得意忘形,重重拍了两下陆鹤南的肩膀:“确实,这里山清水秀,挺适合养病!” 养病? 陆鹤南眉头一紧,声音与神情同时冷下来:“钟先生,我希望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眷眷很聪明也很敏锐,你本来就蠢,在她面前更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钟霁:“……”骂人就骂人呗,非得踩一捧一。 两个人并肩走到导演组棚下的时候,梁眷正在拍摄现场帮助群众演员入戏。 阳光刺眼,钟霁站在棚下,望着片场里那个扎着高马尾,带着鸭舌帽,身上穿着宽大白色t恤牛仔裤,浑身流露出自得随意的女人,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她工作的样子,很漂亮也很迷人,与你描述的几乎一样。”钟霁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陆鹤南,真诚又客观地发表自己的评论。 陆鹤南勾了勾唇,这种夸奖让他莫名感到与有荣焉,所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半晌,察觉到某束同样焦灼的视线,他倏地偏过头望向另一个方向,目光精准地落在某个人身上,喃喃自语:“但是有时候太漂亮太迷人,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会惹人觊觎,让人生厌。 陆鹤南的声音很轻,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站在他的身边,如果不是有心留意,或许就要错过他这句无端又莫名的感慨。 话音还没等落下,钟霁的笑容就蓦然凝固在脸上,他脊背发凉,僵硬地转过头,顺着陆鹤南的视线望过去。 视线内,是一个神情气质都与陆鹤南极其相似的男人。只不过他站在阳光下,不像陆鹤南这般阴郁。 等到片场迎来集体休息,已是一小时之后。 梁眷收了工,回过头才发现陆鹤南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一路小跑过去,顾及着陆鹤南身边还有朋友在场,才生生控制住自己没扑进他的怀里。 “跑那么快干什么。”陆鹤南抬手擦了擦梁眷额头上的汗,又将她的碎发捋顺,妥帖地别在耳后。 梁眷垂着头红着脸,小声嘟囔:“想快点来见你嘛。” 这样乖软的诚实让陆鹤南心里很受用,他揽住梁眷的肩膀,贴在她耳边低语:“不是说要介绍朋友给你认识,人我带来了。” 钟霁平复了一下呼吸,主动伸出手:“梁小姐你好,我是钟霁。” “你知道我?”梁眷愣了一下,终是微笑着递上自己的指尖。 钟霁握着梁眷的指尖不肯松,拜托,这可是他有生以来距离娱乐圈最近的一次,更何况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与他握手寒暄的,是华语影坛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导演。 他略微颔首,很郑重地说:“怎么会不知道,应该说是久仰大名。” 梁眷笑了笑,只当钟霁是在与她客套。 毕竟她不常在镜头前露脸,钟霁对她的了解与认识,应该也仅仅止步于她所拍摄的电影,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其他方式可供钟霁了解。 三个人几乎并排走在一处,步伐一致地迈向梁眷在片场的临时休息室。 夏日蝉鸣声悬在头顶,梁眷牵着陆鹤南的手,心中却很平静,她探出头,隔着陆鹤南与钟霁闲聊。 “钟先生是做什么的?” 方才的自我介绍点到即止,她还不清楚钟霁的职业,也不清楚他和陆鹤南相识的起源。 钟霁如临大敌般抬头看了陆鹤南一眼,这该怎么回答?来之前也没对过剧本台词啊! 陆鹤南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梁眷探究的视线,一脸平静地接过话茬:“他是开工作室的,平常喜欢搞点研究。” “研究什么?” 陆鹤南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一本正经地胡诌:“他涉猎的比较广泛,多数还是以人类情感为主。” 钟霁心中不忿,却也只能陪着笑。心理医生这么崇高的职业,怎么在陆鹤南嘴里就变成了不学无术的无业游民。 梁眷脑子慢了半拍,实在没能将陆鹤南的这番描述与某个正经职业画上等号,沉吟半晌,她只能佯装领悟地点点头。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为了避免陆鹤南再次抹黑他的形象,这次钟霁抢着答:“在酒吧蹦迪的时候认识的!” 酒吧?蹦迪?好一个和陆鹤南风马牛不相及的词。 梁眷和陆鹤南同时顿住脚步,眯起了眼睛,只不过一个看向后者,一个看向口不择言的始作俑者钟霁。 “真是没想到,陆先生还有这么精彩的一面呢?”梁眷冷笑,不动声色地甩开了陆鹤南的手,“是谁教你的啊?酒吧里的漂亮姑娘?” 压抑了五年的醋意来得猝不及防,缺少五年恋爱经验的陆鹤南险些招架不住。 顾不上教训钟霁,他软下语调,试图和梁眷摆事实、讲道理:“眷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怎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也是——”梁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还没等落到原处,就冷不丁被梁眷的后半句话给再次提起来。 “毕竟陆先生之前是已婚身份,娇妻在怀,时时铭记于心,又怎么可能会做有损家庭和睦的事呢?” 梁眷眉眼弯弯,一字一顿,故意怄他,然后敛住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望着梁眷的背影,钟霁不免有些心虚:“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么会呢?”陆鹤南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那就好,没给你惹麻烦就好。”钟霁抚了抚胸口,仍旧有些后怕。 望着挂在半山腰上的落日,他扭过头,忽然问起正事:“我今晚住哪啊?” “随便。”陆鹤南冷着脸抬起腿,不自觉地朝着梁眷离去的方向迈步。 钟霁愣了一秒,连忙跟上,继续喋喋不休:“那我可以住你家吗?毕竟酒店的环境实在是……” 陆鹤南定在原地,从上到下冷冷地扫了钟霁一眼,只撂下一个字——“滚。” 晚上八点多,剧组收工,梁眷目不斜视,刻意对坐在导演棚对面的陆鹤南视而不见。 只是他占据的位置,实在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梁眷想要走出大门,就能只能从他面前经过。 梁眷混迹在人群中央,硬着头皮向外挪步,只是还没等她走上几步,就踉跄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一只温热的手准确无误地扶住,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出人群。 陆鹤南施施然坐回到椅子上,顺带着将梁眷按坐到自己怀里。 梁眷冷着脸,条件反射地贪恋包裹自己的这份温暖,但又想到自己此时正在和陆鹤南赌气,所以第一反应便是挣扎。(审核,麻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男女主都穿着衣服,周围都是人,女主只是坐在男主腿上,什么都没干,谢谢) 陆鹤南看出她不是诚心想逃离,又不敢在此时拆穿她的欲擒故纵。只好手臂间收着力,既不伤到她,也方便她胡闹。 “你要干嘛?”梁眷折腾累了,又不想委屈自己,只好挺直脊背,如同英勇就义一般往陆鹤南怀里一坐。 陆鹤南没说话,只是勾了勾唇,一手牢牢环住梁眷,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腰线上,丝毫不避讳众人的视线,目光不紧不慢地锁着她。 直至梁眷在这场无声又缱绻的注视中缴械投降,腰背也在自己掌下变得绵软泄力,毫无缝隙地靠在他身上,与他紧紧相拥,他才慢条斯理地收起那只为非作歹的手。 第222章 梁眷靠在陆鹤南肩上轻声喘息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她又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所谓的心理防线在陆鹤南面前如同虚设。 这副有气不敢撒的样子看得陆鹤南心软,他失笑一声,抚了抚梁眷的耳垂。 “你给我安了那么大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总要允许我体验一下,再心甘情愿地去认罪伏法吧?” 声音喑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梁眷仿佛听见一声喉结咽动。 “体验什么?”她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中盛着的全是茫然。 月光下,梁眷的眼底泛着澄澈又细碎的光,看得陆鹤南心悸,不受控地按住她的脑袋,往自己唇边带。 伴着男人一道舒服又难耐的喟叹,一个毫无情欲的吻落在梁眷的眉心。 他认命般说:“体验一下娇妻在怀的日子。” —— 当晚,钟霁拖着行李,灰头土脸地回到酒店,还没等安顿下来,就接到了陆雁南的电话。 寥寥数语,唯有一句真的落到了陆雁南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他的情况很微妙,肉眼看上起比几年前更像是一个正常人了,会哭会笑,对未来也抱有期待,几乎看不出抑郁症的影子。” “那为什么说是很微妙。”陆雁南静了一息,敏锐地抓住重点。 她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肚子微微显怀,身形看上去单薄又消瘦。 按理说,她此刻该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孕妇,但因为陆家内外糟心的事太多,她在孕中也免不了多虑多思。 “就是说——”钟霁知道陆雁南此时的情况,叙述陆鹤南病情的时候,下意识绞尽脑汁弱化事情的严重性。 陆雁南叹了口气,轻声打断他。 “钟霁,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用编一些好听的话来骗我。” 钟霁静了片刻,想到陆鹤南白日望向郑楚默的眼神,咬着舌尖答话:“我觉得他正在往偏执型人格障碍过渡。” “什么意思?” “通俗来说,就是他对梁眷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超乎了一对恋人之间应有的正常范畴。如果梁眷可以一直顺遂他的心意,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但那根本不现实,如果有一天梁眷受不了了,一气之下离开陆鹤南,这对一个生病却不自知的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整个世界都需要重塑,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谢谢你。”陆雁南浑身战栗着,她捂住湿润的脸,靠在周岸的怀里不断深呼吸。 几秒过后,她重新找回理智,有条不紊地用那副发颤的嗓音,安排后续。 “但是钟霁,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情况不对,一定要及时介入,不要让鹤南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伤害梁眷的事。” “不然等他清醒过来,他一定不会原谅当时的自己。” “我知道,你放心。”钟霁鼻腔蓦地一酸,他怎么会不知道。 毕竟他已经亲眼见识过了——见识过陆鹤南望向梁眷的眼神,那么真,那么缱绻,那么温柔。 他爱她,远超生命。 第162章 雪落 电影杀青的前一周, 正好是陆鹤南的生日,九月十七日。 向来公私分明的梁眷在那一天明显开小差,从早上开工打板, 她就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微信消息,再一脸失望地回复上几条,周而复始。 下午五点, 知晓内情的佟昕然有意给她递台阶。 “一入秋,这天黑得就早了。”佟昕然站在导演棚下, 仰头望天, 意有所指。 站在佟昕然身侧的副导演一脸迷茫,硬着头皮搭话:“是呀,今天几场出外景的戏都没来得及拍完。” 佟昕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俯下身提议道:“眷眷,那要不今天提前收工算了,天色这么晚,打光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好。” 坐在监视器后, 正认真注视拍摄现场的梁眷肩膀一颤, 回身望了一眼满脸写着善解人意四字的佟昕然, 后者冲她暧昧地眨了眨眼。 “也行, 反正大家连轴转这么多天了, 一直也没好好休息, 左右进度上也来得及。” 梁眷面不改色地将视线转移到副导演脸上, 轻声吩咐:“去告诉大家一声,拍完这幕戏今天就收工。” 许是有‘收工’这张大饼在前, 最后一幕戏无论是光影还是收音拍得比以往都要顺利。 梁眷如释重负地扔下手里的对讲机,收拾好包准备往外走的时候, 恰好差十五分钟七点。 “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佟昕然揽着梁眷的肩膀,陪她走出片场。 “不用,我又不是不认识去万洋的路。”梁眷笑了笑,一双眼睛在黄昏下更加明亮。 “那你别忘了——”佟昕然扭捏着,一向飒爽的她脸上弥漫着可疑的绯红色,欲言又止。 梁眷会意地拍了拍佟昕然的肩膀,玩味道:“会替你专程问候一下霍与征的!” 万洋娱乐是《在初雪来临之前》的出品方之一,在国内最大院线平台华乐影视也有参股。大多数影片为了保证如期顺利上映,都会选择万洋娱乐在其中“做媒”。 而万洋娱乐的老总霍与征与佟昕然是旧相识,为梁眷的片子保驾护航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送完梁眷,身为执行经纪的佟昕然转身回到片场做收尾工作。 正在卸妆的祝玲玲在镜子里与佟昕然对视一眼,随口问:“梁眷呢?她这个劳模今天怎么溜得这么早?” 主演化妆室里都是熟人,基本都清楚陆鹤南的身份,佟昕然心直口快,一时倒也没注意角落里还坐着郑楚默,所以说话时也没避人。 “她去万洋拿生日礼物了,今天陆先生过生日。” 祝玲玲心领神会过来,笑得促狭:“我说呢,今天收工怎么这么早,原来是心里藏着别人,懒得继续跟咱们耗了。” 佟昕然与梁眷认识的时候,梁眷已在港大念了一年书,成日里独来独往,没有多余的社交,身上也看不出一点陆鹤南存在过的影子。 如今两个人旧情复燃,让已经习惯和梁眷作伴的佟昕然有些吃味——毕竟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丝毫不亚于恋人。 佟昕然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祝玲玲身边,挤眉弄眼道:“他们两个之前谈恋爱也像现在这么腻歪吗?” 祝玲玲歪了下下巴,既没摇头,也没点头:“那时候虽然也很甜,但是和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在佟昕然眼巴巴的注视下,祝玲玲沉吟一阵,一针见血地指出差别。 “他们现在相爱的感觉,让我有一种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错觉。” ——爱得太用力了。 晚上六点,万洋娱乐在北城的分部大楼仍旧灯火通明。 今天有个热播电视剧在万洋直播扫楼做宣传,梁眷开着车,没敢在布满海报的正门前多做停留,而是径直拐进霍与征的私人地下车库,坐专梯直达顶楼。 秘书在电梯口等候已久,眼见梁眷从电梯里出来,便热情地迎上去,引着她去霍与征的办公室稍作等待。 霍与征在会客室里刚刚与人商谈完,眼下梁眷来了,时间刚好续上。 大家都是老熟人,霍与征略去那些无谓的寒暄,坐在梁眷对面,直奔重点:“电影拍得怎么样?” “还算顺利,下周应该就能杀青。”梁眷捧着茶杯小口抿着,语气轻快。 “那这进度还可以,比我预想的要快。”霍与征挑了挑眉,眉头尽是不解,“所以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在二月三号上映电影。” 论制作周期,如若加班加点,可以借着跨年的噱头在十二月三十一号上映;如若觉得这个时间太赶,也完全可以滞后一个月,选择更火热的春节档。 讲究利润最大化的霍与征始终想不明白,一个不伦不类的二月三号,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梁眷在电影未开拍前,就孤注一掷地定下上映日期,且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电影最初的筹备阶段,面对一屋子唯利是图的资本,自入行起就以清高闻名圈内的梁眷,甚至还主动软下了身段。 当时她面前摆了三杯酒,一杯接着一杯一饮而尽后,她眼眶泛红着说:“片酬、选角,所有与电影有关的一切,只要不无伤大雅,我都可以妥协。” “只有上映时间,必须是明年的二月三号。” 思绪回笼,梁眷对着霍与征笑了笑,正欲答话,便听见清脆的两声敲门声,下一秒,去而复返的秘书推门而进。 “梁眷姐,你看看,这个母版是你想要的那种感觉吗?” 梁眷眼睫轻颤,诚惶诚恐地起身,双手虔诚地摊开,从秘书手中接过那两张轻飘飘、却又极其有质感的电影票。 寻常电影票只是小小一张,纸质的,随手便可丢弃,没有任何收藏价值。 而此时此刻落在梁眷手里的这两张,是用特殊材质的铝箔裁剪而成,大小与登机牌不相上下,喷漆的颜色是温润不惹眼的银色。票面四角也被裁剪成镂空的雪花样式,放在阳光下看就好像是四朵晶莹剔透的雪花。 第223章 “做得真好看。”梁眷屏住呼吸,指腹轻轻在票面上划过。 负责督办这件事的秘书脸上也带着喜色,只是话语间隐隐流露出可惜。 “就是时间太紧了,不然设计组那边肯定能做得更精致一些,梁眷姐,反正距离电影上映还早,不如你再多等两个月,在电影上映之前,设计组那边肯定能——” 梁眷摇摇头,轻轻摆了摆手,止住秘书未说完的话。 她抬起眼,温柔又包容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只有二十三四岁,仍旧一脸天真,不曾被岁月蹉跎过的姑娘。 “不等了,后面的就算再精致再好看,也不重要。因为在我心里,他们都远不如当下这一份更有意义。” 无论是人还是物,谁都逃不过先入为主这道坎。 “定制电影票总共要印刷多少张?”霍与征站起身,走至梁眷身边,垂眸瞥了一眼梁眷紧握在手里的两张票。 梁眷的手指搭在上面,遮盖住了一部分字迹,以至于霍与征极力去辨认,也只依稀看出“早春时节”几个字的痕迹。 “你们看着办吧,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梁眷无谓地耸耸肩,连眼风都吝啬分给霍与征半分。 她从包里取出一早备好的一个白色信封,又将信封展开,将那两张电影票妥帖地放在里面,才将封口封好。 “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导演难道一点都不操心?”霍与征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眷做完这一切。 梁眷笑得淡然:“我说了,除了上映日期之外,其余一切你们都可以越过我,随便定夺。” 话题又重新引回到这个话题上面,霍与征将胳膊抱在胸前,好以整暇地望着梁眷。 察觉到灼热目光的梁眷后知后觉地抬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霍总不常翻看日历。” “什么?”霍与征讶然。 梁眷勾了勾唇,语气里是一股子轻描淡写的正经:“明年的二月三号,恰好是立春。” 说完,她微微欠身,礼貌告辞后径直转身离开,独留霍与征和秘书站在原地一连茫然。 梁眷刚才说了什么?她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立春怎么了?她那部电影不是叫《在初雪来临之前》吗? 初雪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 阮镜齐想,观江府今夜看起来格外冷清,顶层的那扇木质房门微微敞开,她试探地拉开门走起去,客厅里没有开灯,空空荡荡,一片昏暗。 只有右侧书房里溢出点点微弱的灯光,陆鹤南俯首坐在书案后,面前堆砌着的是永远处理不完的报表和文件。 听到声响,陆鹤南撩起眼皮扫了一眼门口,失落在眼底一晃而过:“你怎么来了?” 阮镜齐心里一紧,朝前迈步的腿也变得犹疑起来,直觉告诉她——陆鹤南今天心绪不佳,还是少惹他为妙。 “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阮镜齐一边小声解释,一边将自己路上顺手买的蛋糕往前推,以此彰显自己单纯的来意。 陆鹤南握着签字笔的手蓦地一颤,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很复杂、很难描述。 想到梁眷今早下车时一如往常的平淡样子,陆鹤南绵长压抑的呼吸不免染上几分焦躁。一个相处不过几年的远亲外甥女都能记得他的生日,可她却不记得,多荒唐。 他控制住自己伸向药瓶的手,不断深呼吸再深呼吸。 没关系,是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忘得一干二净也很正常,他不怪她。 注意到陆鹤南异样的沉默,阮镜齐鼓起勇气,试探着向前又迈了一小步,并随手把奶油蛋糕放在他的书案上,将他眼前的文件盖了个严严实实。 “小舅舅,我——” “我不需要。” 蛋糕实在碍眼,陆鹤南移开目光,拒绝得很直接,语调也很平,不带丝毫情绪。 碰了壁的阮镜齐身子一颤,垂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思索安全话题,却没料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天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小舅妈怎么不在家?” 自梁眷和陆鹤南重新在一起之后,阮镜齐以及心里千般万般不愿意的谢斯珏,也都跟着改口。一口一个小舅妈叫得很甜,以此来讨陆鹤南的欢心。 不过,望着陆鹤南的冷脸,阮镜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天这个马屁明显没拍到它该有的位置上。 不会真的让她猜中了吧?平日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因为热搜大吵了一架,小舅妈夺门而出后,独留小舅舅一人独守空房。 阮镜齐紧抿着唇,思绪纷飞,她抓不到重点,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小舅舅,那些新闻热搜你都别太当回事,那些都是营销号乱写的。” “什么热搜?”陆鹤南怔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 一整晚了,他的视线终于在阮镜齐的脸上停留了三秒以上。 “我……”阮镜齐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她不敢正视陆鹤南的眼睛,语气也越来越弱。 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说错话,当下恨不得立刻圆润地消失在陆鹤南眼前。 “说话,什么热搜?”陆鹤南眯了眯眼睛,放下手中的笔,周身气息也莫名冷了下去。 “原来你没看见啊,害得我白担心一场,大老远巴巴跑到你这来,就是怕你因为这件事和小舅妈生气……” 阮镜齐忙着将自己从这个乌龙事件里择出去,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陆鹤南却顾不上听她的喋喋不休,在纸张翻飞的书案上,他有些急躁地找到自己的手机。 简单整洁的手机桌面上,只有几个娱乐软件混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想到过去五年,他就是从这里了解有关梁眷现状的蛛丝马迹,陆鹤南就觉得自己分外可怜又可笑。 冰凉的指尖落在屏幕上,那个让人眼花缭乱的界面再次在视线内铺开,陆鹤南僵硬地眨了眨眼。 各色娱乐八卦里,能映入他眼中的,单单只有那一条。 写在顶端的新闻文案配得浮夸又简洁,只扫一眼,便能明了事件的全部始末。 【总说女演员靠身材博出位,太俗套!!现在终于有男演员“搔首弄姿”,乞求女导演青睐的戏码了!该说不说,梁眷望向郑楚默的眼神不要太温柔,真是配一脸,kswl……小男友是自己电影的男主角,梁导这次是双喜临门啦!恭喜恭喜!!】 文案之下是一段偷拍视角下的选角视频,进度条刚走了不到十秒,陆鹤南就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第163章 雪落 从万洋娱乐开回观江府, 按理最多只需要四十分钟。 但梁眷开着车,刚从万洋的地下车库缓缓驶出,朝观江府方向行驶了还不到五公里, 一辆低调停在路边的黑色丰田就悄悄跟上。 她被跟踪了。 梁眷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瞥了后视镜一眼,散漫地扶着方向盘,错过本应右转的路口, 选择继续直行。 佟昕然的电话也恰好在此时打来。 “看见热搜了吗?” “没有,在开车。”梁眷答得言简意赅, 余光仍落在后视镜上。 身后那辆丰田一路跟得毫不犹豫, 没有一点措手不及的样子,看来他们的确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地是观江府。这一路应该也只是单纯跟踪拍摄,想要挖点猛料而已。 没把陆鹤南卷进来就好,梁眷暗暗舒了口气。 想通这一层,梁眷心平气和下来,慢条斯理地去接佟昕然的话茬。 “你刚刚说热搜,什么热搜?” “电影选角试镜的视频不知道被哪个用心险恶的人发到网上了, 广场人还有人在带节奏, 他们都在说……”对着屏幕上源源不断的实时博文, 佟昕然突然欲言又止起来。 “他们说什么?”梁眷眯了眯眼。 隔着电话, 佟昕然也能感受到梁眷的不悦。她咽了咽口水, 有针对性的、挑了些勉强能入耳的讲给梁眷听。 “他们说你和郑楚默关系不清不楚, 郑楚默一个没有任何实绩的新人, 能拿到男主角剧本和票房女王祝玲玲搭戏,是靠男女关系上位。” “男女关系?”梁眷觉得好笑, “原来在路人眼里,我已经跻身资本行列了?” 佟昕然咬着牙, 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额头,能对着自己的负面新闻笑出声的,娱乐圈里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 “昕然,热搜的事你先别管了。”带着狗仔在北城市中心转了足足三圈,夜色更深,梁眷为数不多的耐心也彻底消耗殆尽。 她还有约要赴,有重要的人要见,没工夫继续和他们玩索然无味的猫鼠游戏。 “你去给盛世传媒的主编rachel打个电话,就说这么多年交情了,她想升职加薪,把办公室搬上顶楼,我理解,但没有必要拿我去做投名状吧?” 盛世传媒是圈内最大的网络传媒集团,单是它旗下的社交媒体就已经占据了娱乐圈宣传口的半壁江山。 第224章 而稳坐娱乐主编第一把交椅的rachel,麾下更是有业内最出色的编导和娱记。就算是再无足轻重的一桩新闻,落在他们手里发酵打磨,最终也会演变成一场腥风血雨。 没有人能从rachel眼皮子底下干干净净地走回大众视野,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只能算你运气好。 佟昕然的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声音压低:“出什么事了?” “我被跟踪了,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男人寸头、很瘦,是个熟脸,我记得好像是rachel的得力干将。” “我知道了。”佟昕然冷着脸,一边将梁眷的话记下,一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助理用另一部对公手机拨打rachel的电话。 趁着电话还没接通,佟昕然静了一瞬,又提起那件待解决的问题:“热搜我也一块让rachel撤了?” 毕竟从源头上铲除祸端,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式。 “不用。”梁眷拒绝得很快。 “联系电影宣传,用官博发布前几天做好的先导片,再找几个信得过的娱乐大v同步转发,主演后援会那边先不用通知,要不然这视线转移的太明显。” “你是想……”佟昕然会意过来,只是语气仍有些茫然。 “本来这几天就得做宣发,这下好了,还能省一笔买热搜的钱。” 梁眷俏皮地眨了眨眼,语气轻快:“不过千万要记得提醒宣传,发布和转发的时候别忘了带热搜词条。” 不就是血洗广场来为自己造势吗?谁不会啊? rachel办事和佟昕然一样雷厉风行,电话挂断没多久,那辆跟了梁眷一晚上的黑色丰田,就驶向最近的下桥口。 梁眷不放心,又继续向前行驶了一段路,直至确定身后真的没有可疑车辆后,才放心地驶向观江府。 兜了这么大一圈,再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半。 电梯一路平稳上行,梁眷精疲力尽地靠在轿厢上发呆。她忽然有些吃不准陆鹤南今晚会不会早回家,毕竟两个人一整天没有联系,她也并不清楚陆鹤南今夜的行程。 没有联系,既是无意,也是刻意。 梁眷自知在陆鹤南面前藏不住秘密,她怕自己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会在三言两语间被陆鹤南看穿。 多说多错,所以不如不说。 铬色的电梯门缓缓敞开,梁眷回过神来,拖着脚步慢慢走出去。 房门未关,也听不到一丝声响,只露出些许微光。 梁眷迟疑着推门走进,在见到阮镜齐的瞬间,眸中闪过些许诧异。 “镜齐,好久不见。”梁眷淡笑着开口。 只是话虽是对着阮镜齐说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屋内四处寻觅。 直至掠过阳台,眼底蓦然映着一个站在月光下的男人,再贪恋地停顿数秒,梁眷的视线才不动声色地落回到阮镜齐脸上。 听见梁眷的声音,陆鹤南肩膀一颤,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又过了一会儿,直至那道温软的声音和阮镜齐有来有回的答上几句,他才僵硬地转过身,隔着十几米远距离与梁眷对望。 陆鹤南捻灭手里的烟,走进客厅,面无表情地看向阮镜齐:“已经很晚了。” “是啊。”阮镜齐望了一眼天色,下意识抓住衣角,她已经做好了被留宿的准备。 “所以你该回去了。”陆鹤南纡尊降贵般弯下腰,手指勾着阮镜齐挎包的包带,又不容置喙地扔到她怀里。 阮镜齐:…… “砰”得一声巨响,房门被无情的合上,抱着挎包孤零零站在门外的阮大小姐,委屈到眼泪差点流下来。 陆鹤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阮镜齐越想越气,枉费她大老远地跑来给陆鹤南过生日,还自掏腰包,花了一笔巨款,买下那么大一个芝士奶油蛋糕给他做生日礼物,自己却连一口都没吃上。 算了,没有人能拒绝芝士奶油蛋糕。他们两个浓情蜜意,体力消耗,为了不辜负漫漫长夜,也总会抽出时间把蛋糕解决掉,再去做其他更要紧的事。 可是蛋糕那么大,他们能吃完吗?阮镜齐的思绪逐渐开始发散,买蛋糕的人是她,她想分走一小块,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阮镜齐用力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刚想敲门,便听见面前紧闭的房门又是“砰”的一声响,门框也是肉眼可见的颤动了一下。 被陆鹤南步步紧逼到门边的梁眷,脱口而出的话软得不成样子:“陆鹤南,你干什么?” 其实刚刚撞击那一下并不疼,陆鹤南搭在她腰间和脑后的手,承担了所有力道。只是那双充斥着情绪,如山间雾霭的眼,看得梁眷掌心立时潮了。 “镜齐会听见的——”她注视着陆鹤南的眼睛,妄图拉回他的理智。可她语气弱弱的,没有一点震慑力。 陆鹤南失笑一声,只觉得梁眷好乖。 心间阴霾因为软玉在怀而弥散了一些,他放低声音,下意识便想逗梁眷:“她都已经走了,又怎么会听见。” 招架不住陆鹤南深沉视线的梁眷,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开始蛮不讲理:“你怎么就能确定她已经走了。” “那我打开门看看。”陆鹤南扬起声音,倾身凑上去,四指搭在门把手上,作势就要打开房门。 驻足在门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墙角,只听得这一句的阮镜齐吓得一连后退好几步,她生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就会等来与陆鹤南的四目相对。 万一两个人的衣服没穿好、又或者更严重一点,万一两个人已经……阮镜齐红着脸,哪有勇气再敢继续向下深想,手忙脚乱地背上包,一脸狼狈地跑开了。 要什么芝士奶油蛋糕啊?还是保命要紧! “别!别开门!” 被情.欲冲昏头脑的梁眷来不及思考陆鹤南话语的真假,也没注意到他眼底的促狭,当下就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手掌一翻,陆鹤南将梁眷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他俯下身,笑着打趣:“不怕镜齐听见了?” “你不是说……”梁眷停顿住,看着陆鹤南越凑越近,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不是说这里隔音很好吗?” 陆鹤南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口吻里流露出一股子轻描淡写。 “卧室的墙是专门为你改造过的,这里可没有。” “什么?”梁眷信以为真,眸中沁着水意。 他骗她的。 光是在卧室里,又怎么够?她声音这么软,他又怎么舍得让别人听见。 手指被陆鹤南抵在门上或轻或重的摩挲,绵长的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眉眼间的时候,梁眷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空气中安静了几秒,梁眷踮着脚尖,直至小腿发酸到险些站不住,也无事发生。 “你在等我吻你?” “没有,怎么会?”低哑的笑声落在头顶,羞愤涌上心头,梁眷睁开眼,尴尬地将脸扭到一边。 “那你在等谁吻你?”陆鹤南眯起眼睛,倒打一耙。 他最近的问题怎么都这么奇怪?不像是五年前那种带着醋意的强势,更像是一种没底气的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又为什么会没底气? 还没等梁眷将思绪捋清楚,下一瞬,她的下巴被陆鹤南不由分说地捏住。 力道有些重,梁眷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被迫转过头正视陆鹤南眸光黯淡的眼睛。 “你怎么了?你别……嗯——”梁眷睁着眼,猝不及防地去承受这个有些暴烈的吻。 不只这个吻,她温柔地承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半推半就,撩人心弦的话也没了,隐匿在吮吸交咂的水声中。陆鹤南刚抽过烟,唇舌间轻浅的烟草味让梁眷眩晕沉醉。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唇舌分离,短暂喘息间,陆鹤南开始和梁眷谈正事。 梁眷眉心紧蹙着,难受到声音气息都不稳:“晚上有些事,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什么事?”陆鹤南不好糊弄,敏锐又精准直击梁眷每一个薄弱的托辞。 什么事?梁眷被陆鹤南吻得晕晕乎乎,思考的时候,就连眨眼的频率都变慢了。 陆鹤南看出梁眷在绞尽脑汁地找说辞,他垂下头,再次极富有技巧地吻上那片水润的红,阻断她的思考。心中的待回答的疑问实在太多,他便也不再执着这个最无关紧要的。 回来晚些也没关系,反正她还肯回来的,不是吗? 唇舌游移到梁眷的唇角,陆鹤南停顿下来,声音喑哑,有种异样的紧绷:“网上都在传,说你对郑楚默格外看重,是因为你对他另有所图。” 梁眷轻喘着,眼底一片懵懂,这话怎么和佟昕然说得不一样。 “我图他什么?”她问得有些底气不足。 梁眷其实对郑楚默是有私心的,毕竟沉浸在戏里,对着剧本台词一字一顿念白的郑楚默实在太像他。 她是一个有一己私欲的导演,如此看来,路人在网上对她的评价好像也没有说错。 第225章 “谁知道呢?也许是图他这个人,又或者是别的?”陆鹤南挑了挑眉,温热的指尖隔着梁眷身上的风衣,熟练地在她脊背后游移,引得她发抖、轻颤。 “网上说的都是假的。”梁眷用力吞咽了一下,嗓子很干。 陆鹤南没说话,只是不管不顾继续向前逼近。退无可退、脊背已经完全贴在房门上的梁眷眼眶也被逼到泛红。 那地方那么烫,抵在那里岿然不动,足以驱散秋夜里的所有寒凉,梁眷死咬着唇瓣,竭力逼迫自己忽略掉光是无意触碰,就已流经到四肢百骸的湿润与酥麻。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陆鹤南居高临下地望着梁眷,眼神痛苦又悲悯。他问得很轻声,几近自说自话,似是根本没指望会有人回答。 有些时候意识混沌,对着现实,总有回忆闪过,他其实根本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的。 比如此刻,梁眷就在他身前难耐地喘息,他却觉得这不过一场他虚构出来的幻境而已——毕竟失去的太久,拥有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已经快不记得了。 梁眷眨了眨眼,眼睁睁看着陆鹤南的眼睛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失焦。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与无措突然将她贯穿。 第164章 雪落 在陆鹤南那双空洞的眼睛中, 梁眷几乎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他明明在看她,却好像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也渐渐泄力,仿佛与他拥抱的, 是空气。 “陆鹤南。”梁眷轻声唤他,小心翼翼,带着哭腔。 声音划过死寂,陆鹤南的眼睛眨了眨, 很轻、频率也很慢,像是溺水的人在即将窒息前浮出水面, 也像是陷入梦境无法自醒的人, 被一只温软的手坚定又强硬地拽回现实。 又静了数秒,陆鹤南迷离的目光才在梁眷的脸上重新找回焦点。 “怎么了?”他勾了勾唇,声音喑哑又疲惫,带着一种被重新拼凑的破碎感。 梁眷又气又委屈,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你还问我怎么了!明明是你刚刚差点吓到我!”她不由分说地扑进陆鹤南怀里,扣着他冰凉宽厚的手掌重新覆在自己的腰上。 她太执着这些实际的触感与温暖,以至于没能看见那双静如深潭的眸子中, 激起层层消散不掉的涟漪, 在眼睫垂下前, 划过很短暂的一瞬挣扎与茫然。 “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 有点累。”陆鹤南自嘲地笑了笑, 几不可闻, 温声安慰的言语苍白又无力。 “你别太在意那个热搜, 估计是对家买的,娱乐圈就这样, 手段都用在营销和宣发上面。”梁眷靠在陆鹤南胸前,小声解释, 声音从鼻腔发出,像小动物。 “但是其实热搜很好撤的,花点钱而已,是我没让他们撤的。” 陆鹤南竭力屏住浸染着焦躁的呼吸,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你想跟他挂在上面?”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梁眷急了,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鹤南。 “我只是想,适当的炒作对电影发行和未来票房都是有好处的,我知道这个手段不是很光彩,但热搜不是我买的,送上门的广告位为什么不用呢?” 梁眷一口气说了很多,她希望陆鹤南能明白她的意思——热搜这件事非她所愿,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让利益最大化。 但很显然,陆鹤南抓错了重点。 “广告位?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他拧着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语气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谈情谈到一半就去谈工作,有悖梁眷的做人准则,长夜虽漫漫,但也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与事上。 所以她没说话,而是闭上眼,扬起头,主动亲了亲陆鹤南的唇角。 起初只是梁眷羞涩的轻碰,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可吻着吻着陆鹤南就被重新撩拨起来,一切都变了味道,也失了章法。 吻到马上就要缴械投降时,梁眷蓦然听到陆鹤南低声问:“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嗯?怎么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唇舌短暂分离数秒,梁眷轻哼了一声,被吻到动情,潋滟着无边春色的眼睛再被推开时,生出深深的迷茫。 主动权被陆鹤南重新握在手里,他从容不迫,抬手擦掉梁眷唇角上晶莹的银丝,再转而徐徐攻克另一座城池。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梁眷点点头,满心满眼都是陆鹤南,答得很乖:“知道,你的生日。” 末了,她又巴巴补上一句:“生日快乐。” “知道还回来的这么晚?”陆鹤南眯着眼,口吻不自觉地严厉起来,却并不强势,因为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埋怨。 被冷落的埋怨。 话音刚落,气息凝成薄弱的一线,陆鹤南似是不满意梁眷的无动于衷,他抬手扣住她的腰,迫使她抬头,再居高临下地俯身去吻,发了狠。 梁眷条件反射地揽住陆鹤南的脖颈,白皙的手指下意识摩挲在脑后,温柔安抚,细碎的解释在交吻吮吸的水声中溢出:“我去……去给你……拿生日礼物了。” “礼物呢?”陆鹤南气喘吁吁,勾着唇角,问得很轻慢,像是竭力在情.欲中找回几分丢失已久的理智。 礼物呢?礼物在包里。梁眷扭头,眼神迷离着望向玄关柜,空空荡荡,再望向客厅沙发,也是一无所获。 梁眷彻底醒过来,思绪回笼,一帧一帧回忆——糟糕,她把包遗落在车里了。 “礼物落在车里了。”她垂着头,声音很弱,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 陆鹤南低低地笑出声,没说什么,也没继续为难梁眷,只低下头不自觉地索吻。 “是真的落在车里了。”梁眷偏头多看,她以为陆鹤南不信,作势就要挣脱他的怀抱,自证清白,“我现在下去拿!” 拿什么拿? 陆鹤南将梁眷的手腕钳制在自己手里,垂眸看她一眼,眸色连同声音都变黯,偏偏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 “没关系,现在有更好的礼物在等着我拆呢。” 梁眷仰头看他,不自觉地吞咽,停顿数秒,才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垂眼。 系在她腰侧的那条墨绿色风衣腰带,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勾起,漂亮的蝴蝶结在指尖变得松松垮垮,拉拽带子时慢条斯理的样子,倒真像是在拆礼物包装盒上的丝带。 原来他是把自己当做礼物了,联想到这,梁眷脸一红,连挣扎都忘记。 被揉搓到皱皱巴巴的风衣顺着身体滑落,跌落到地上,梁眷被拉拽着向前踉跄了一步,脚上的高跟鞋也被踢踏到一边。下一秒她就被陆鹤南稳稳地托抱起,从客厅带到了书房。 “不要在这——” 双脚腾空,去哪完全由不得自己。眼见陆鹤南要将她带到严肃庄重的书房里,梁眷下意识地去推他的肩膀。 然而陆鹤南只听到前两个字,在书案前停下脚步,两手抵在她的腿缝上,眯眼问她:“什么不要?” “没说不要……”梁眷小声回答着,眉心拧着,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 陆鹤南失笑一声,抬手将文件散漫地挥开,把梁眷轻轻抱坐到书案上。 书房里,只有亮着一盏落地台灯,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也只够照亮额头相抵,喘息声一阵盖过一阵的一双人。 阮镜齐买的那块芝士奶油蛋糕静静地放置在梁眷的身后,罩在蛋糕上的透明盒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掀开。 陆鹤南将人拥在身前,两手无意识地撑着桌面,指尖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怔愣了一瞬,抬眼去看,才发现原来是蛋糕侧壁上的奶油沾到了他的手指上。 察觉到陆鹤南的动作停了,梁眷在迷蒙间睁眼,红唇仍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跟随。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纸巾就在书案一角,触手可及的位置,陆鹤南却不去拿,而是任由那抹奶油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微微屈起,递到梁眷的面前。 “奶油蛋糕?”梁眷亮晶晶的眼睛生出一丝欣喜。 “镜齐送的。”陆鹤南轻轻点头,又没什么情绪地瞥了梁眷一眼,正经当中流露出来一股违和的好以整暇。 他突然想到什么,想到更深处,静了半晌,蓦然问道:“想吃吗?” 或许是怕梁眷拒绝,不等她开口回答,陆鹤南就将指尖那抹奶油蹭到她的唇角,距离掌握在舌尖可以触碰到的位置,最后才用眼神无声示意她,带着不容置喙地压迫。 梁眷犹豫了一瞬,终是怯怯地张开嘴,水红色、在灯光中泛着晶莹的舌尖,极轻巧地在唇角旋了一圈,顺势将奶油勾入唇中。 陆鹤南垂眸凝视她的动作,喉结咽动的声音很微弱,昏暗的视线遮挡住他晦涩的眉眼,却遮挡不住他喑哑的嗓音。 “好吃吗?”他问得郑重其事。 梁眷点点头,甜腻在舌尖化开留下淡淡的奶油香气,她的声音若有似无,掺着和奶油如出一辙的甜。 第226章 “好甜。”她诚实地答。 又默了几秒,睫毛轻颤,梁眷犹疑地抬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要尝尝吗?” 陆鹤南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梁眷,捏住她的胳膊不容她挣脱:“我不要,都留给你,不过下次换成别的好不好?” 别的是指什么?别的口味的蛋糕?梁眷想不出,也来不及再继续深想。 因为下一秒,她就被陆鹤南强势地翻折过来,死死压在了书案上。 热浪一阵一阵袭来,经久不息,梁眷在一片白光中失神,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在眼前蛋糕上的那一秒,她的瞳孔才猛然一缩。 怪她是个蠢的,缴械投降,被人吃干抹净之后,才傻傻明白过来,陆鹤南将口中的——下次换成别的,是什么意思。 陆鹤南有点失控,直至黎明破晓前才堪堪停下来。 身子贴在梁眷滑腻的脊背上,他覆在她的耳边,于叹息声中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名分?” 名分?什么名分?剧组的人,和身边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不是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吗? 梁眷想问,可她的脖颈被陆鹤南握在掌中,迫使她扭头,唇舌也被他侵占得厉害,既发不出声音,也没精力思考。 九月末一连两场秋雨,乌云密布,直至三十号当天才依稀见到一丝久违的、炽热的阳光。 最后一幕杀青戏是祝玲玲漫步在日落大道上的特写,随着最后一次打板声起落,最后一句台词也于镜头前念完,全剧组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齐齐望向坐在监视器后,带着耳机,一脸严肃的女人。 是ng还是就此杀青谢幕,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吩咐。 “ok,演得不错。”梁眷拿起对讲机,故意停顿数秒,在一片盼望的眼神中,她终于大发慈悲地勾起唇,一锤定音。 “恭喜玲玲杀青了!” 话音落下,片场内外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坐镇后方的制片主任黎顺友早有准备,忙指挥几个年轻人上前去鲜花。 梁眷和祝玲玲以及其他几个早就杀青的主演被众人簇拥着,只有郑楚默冷清地站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 他于人潮中和梁眷不经意对望了一眼,近在咫尺,却又永远无法企及的两三米远,是他与她的人生距离。 老天何其仁慈,肯施舍他一场美梦;老天又是何其残忍,只肯留给他一场梦的时间。 眼下梦醒了,作为演员,他也该退场了。 梁眷找到郑楚默时,他仍穿着戏服,坐在道具间里对着一对腕表发呆,指尖夹着一根香烟,不甚熟练地吞云吐雾。 听到身后的响动,他怔怔地回头,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就生生咽下,呛得他弯下腰,止不住地轻咳。 “不会抽烟为什么还要抽?”梁眷不由分说地夺过郑楚默手中燃烧到还剩一半的香烟,丢在脚下,用力踩灭。 郑楚默轻笑一声,没头没尾地说:“他不是也抽烟吗?你抽烟不是也和他学的?你们都能做、都喜欢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尝试?” 梁眷很聪慧,二十四岁的郑楚默在她面前更是宛如一张白纸,所以不用多做思考,她就听懂了他的隐喻。 “别人能做,或者喜欢做的事不一定适合你。”梁眷狠心浇灭他的希望,毫不拖泥带水,“尝试过了也就罢了,千万不要上瘾。” “可你没给我尝试的机会。”郑楚默答得很快,抬眼望她,眼中满是不甘心。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和他讲道理:“郑楚默,我没有义务给所有人机会。” “你不是没有义务给所有人机会,你是只肯给他机会。”郑楚默勾了勾唇,嘲讽意味很浓,“同样的机会,你还给了他两次。” 梁眷看着他,没有说话,不忍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既然能给他,你为什么不能给我。”郑楚默语调软下来,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你明明也觉得我很像他——”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像他。”梁眷毫不留情地否定他的话。 郑楚默愣了一下,眼底满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做男主角?” 梁眷没有丝毫犹豫,答得干脆利落:“因为你能演好孟向禹。” “可是孟向禹不就是他的缩影吗?”郑楚默缓慢地眨了眨眼,整个人陷入更深的迷茫。 “你也说了,那只是他的缩影,不是全部。”梁眷笑了笑,提起陆鹤南,她连尾音都变得温柔。 “所以我……”郑楚默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他只知道这半年来,心间柔软的某个角落,蓦然轰塌了。 都说情不知所起,可郑楚默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对梁眷生出异样感情的。 就是在试戏的那个会议室李,她坐在评委席最中间,在别人都在交头接耳的时候,只有她尊重他的表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满眼温柔,比他还要沉浸。 郑楚默珍视这份温柔,尽管他清楚地知道,梁眷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一个更像戏中男主角孟向禹的男人。 可经纪人杜潇潇却说,他这不是男女之爱,是对伯乐的仰慕。 梁眷叹了口气,用温和的言语给予后辈信心。 “郑楚默,你是我选出来的男主角,所以你一定有着最动人的表演天赋,能演绎好所有有人物弧光的好角色。你不像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 “梁眷,对不起。”郑楚默看着梁眷那双平静似水的眼睛,鼻腔莫名酸涩,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唤她梁导,而是一板一眼地唤她的名字。 梁眷点点头,脸上连一丝意外都没有:“没关系。” “你知道我是在为什么道歉?”郑楚默错愕住。 梁眷沉默不语,只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陆鹤南生日那晚的热搜,源头来自哪里,又是谁花钱顶上高位的,对于今时今日,在娱乐圈还算有一席之地的梁眷来说,并不难查。 知道真相却并未发作,是梁眷在维护郑楚默在她面前的最后一点自尊。 年轻人心气高,一时冲动做错些事,能包容的,她都包容了。 更何况那个不伦不类的绯闻热搜,在娱乐版块还没多挂上几个小时,就被另外一个男人花大价钱撤下来,随之替换上的是真正属于《在初雪来临之前》的热搜。 明明是他过生日,他却花钱给她买广告位。 梁眷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所以接下来的那个礼拜,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她都老老实实顺从他的心意,轻易不与他唱反调。 哪怕是腰都快折断在他的臂弯里,她也咬着牙、颤着声音说:“哥哥,还想要。” 郑楚默明白梁眷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难为情地笑了笑,最后才鼓起勇气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梁眷勾起唇,用力拍了拍郑楚默的脊背,要他挺胸抬头。 ——“等你拿到最佳男主角的那天,我会坐在台下为你鼓掌的。” 杀青宴定在三天之后,陆鹤南没陪同梁眷出席,而是坐在钟霁的酒店房间里。富丽堂皇的套房会客室,俨然已经成了他在北城的心理诊室。 “梁眷好像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钟霁开门见山,言语间没有一点避讳。 陆鹤南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她私下来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这五年都发生过什么,能不能讲给她听。” 陆鹤南点点头,整个人陷在沙发椅里,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钟霁,我能感觉出来我最近不对劲。” “你说……”陆鹤南长舒一口气,唇边的苦涩笑意里满是自我怀疑,“你说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钟霁面色划过些许不忍,静默几秒,他试探着提议—— “你要不要试试心理学上的脱敏疗法。” 第165章 雪落 陆鹤南接到佟昕然的消息, 通知他剧组杀青宴即将结束,可以动身出发来接梁眷的时候,他已经将车停在会所停车场里, 靠在车门边上抽了好一阵的烟。 白色烟圈被秋风吹散,化为缥缈又无形的白雾,飘向看不见的远方、飘向触不到的更高处,遮住了陆鹤南在灯光下也仍旧晦暗的面容。 钟霁的那些话就如同庙宇钟声, 挥之不去的回音,像梦魇, 久久回荡在耳边。 正式确诊心理问题之后, 陆鹤南虽然抵触自己的病情,却并不抵触钟霁的治疗方案。而今天,是两个人认识四年以来,破天荒第一次不欢而散。 陆鹤南依然相信钟霁的专业水平,他只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有勇气在冷漠又残忍的治疗方案中坚持下来。 谁又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在那种极度高压、极度逼真的治疗环境下,他不会再次将手中的利刃对准自己。 从前的他, 无牵无挂, 死便死了。 可现在, 他不想让那个神志不清的自己, 替他做自我了结。 第227章 他又重新拥有梁眷了, 不再是孑然一身, 所以他赌不起。 电影拍摄整整五个月, 剧组的所有人也一同经历了北城的夏秋两季。饶是在南方土生土长,工作后也鲜少踏足北方的美术指导庄晓谦, 也不由得对这座城市生出几分真情实感。 他今夜喝了不少,从包房走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状态了。 思绪还算清明的谭子烨和黎顺友,站在庄晓谦的两边,一左一右搀扶着,半拉半拽的带着他往门口走。 望着身前梁眷的背影,庄晓谦酒劲上来了,抑制不住的鬼哭狼嚎:“梁导,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跟你在一块最开心!” 梁眷已经没力气答话了,靠在佟昕然怀里,慢吞吞地朝前挪步,听见庄子谦喊她,连头都没回,只是抬起胳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坚持坚持,我的祖宗!就快到了!”察觉到梁眷将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身上,佟昕然身形一晃,打了个趔趄。 她不得不停下来,甩了甩酸麻的右胳膊,再换上左手去扶梁眷。 “陆鹤南在门外等你呢,咱们快点走好不好?”佟昕然压低声音,覆在梁眷耳边小声央求着,“快点走,就能早点见到他了。” 许是听见了陆鹤南的名字,梁眷轻轻眨了眨眼,从酒意中找回些许意识。步子迈得虽然仍旧虚浮,但跟几分钟之前比,已经是好上太多。 会所的侍应生服务极其周到,一早便拉开门,站在两侧,躬身送客,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还没行至门口,微凉的穿堂风就已经轻轻拂过梁眷红润的脸。 她清醒了不少,一路半阖的眼睛也慢慢睁开,对着正前方一点一点聚焦,最后隔着灯红酒绿的街道,与陆鹤南遥遥对望。 甫一看见陆鹤南站在台阶下,精疲力尽的佟昕然松了一口气,刚想从包里拿出口罩给梁眷蒙上,再扶她出去。 下一秒,靠在自己怀里,绵软得好像没长骨头的人,忽然挣脱开她的手臂,迎着晚风,带着迷蒙的视线,跌跌撞撞地跑出大门、跑向楼梯。 佟昕然惊呼一声,口罩握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眷在最后几节台阶上冷不丁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身子也跟着向前倾。 再一眨眼,一双沾染着秋夜寒凉的手环住了梁眷的腰,又顺势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怀里,挡去来自四面八方的、潜伏在暗处的、未知的镜头。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梁眷抱下台阶。 任由酒意重新占领思绪高地的梁眷,对于差点摔倒根本没有意识。 她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很轻盈,像一枚羽毛、一瓣雪花,轻飘飘地落在陆鹤南的肩上、掉进了他的怀里,沾染上他的气味,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今晚真是给你添麻烦了。”顾不上先和梁眷说些什么,陆鹤南便对着追逐而出的佟昕然微微颔首,歉疚地笑了笑。 又从她手中接过口罩,垂着眼,细致又轻柔地给梁眷带上。 佟昕然诚惶诚恐地摆了摆手,讪笑道:“应该是我给你道歉,要不是我私自把梁眷的车开走,你的生日礼物也不会迟到这么久。” “我本来是想把礼物发快递寄回来的,但眷眷不放心,怕丢在路上,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陆鹤南生日那晚,梁眷将车停在观江府的地下车库里。恰好当晚佟昕然接到下一部电影出品人的电话,要她第二天一早和其他分单元导演经纪人一起,到云城商谈合约事宜。 那是部不容小觑的献礼片,计划在明年国庆全线上映,业内大咖导演云集,一人执掌一个单元,参演的演员,哪怕只是一个仅有几秒钟镜头的小配角,拉到别的商业电影里也能扛得起票房。 论资历、论年龄、论成就,这样的片子是轮不到梁眷的。 梁眷和佟昕然软磨硬泡,接触了快一年,才勉强换来上面的松口。或许是上面有鼓励年轻人的倾向,又或许是为了鼓励女导演在这个行业里的辛勤付出。 总之,献礼片一共六位导演,梁眷是唯一一位女性,更是凭一己之力,拉低了合作导演的平均年龄。 这样高端的配置,让佟昕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有一点慢待,让梁眷落得个“小牌大耍”的名声。 北城到云城的距离不算远,临时买高铁票已然是来不及,好在开车走高速也就两个小时。然而,佟昕然的车前天刚送去保养,无奈之下,她只能开梁眷的车去云城。 这五年间,两个人的关系好到——互相熟知彼此的银行卡密码。不打一声招呼就将对方的车开走,也有过先例。 所以直至第二天清晨,佟昕然在云城安顿下来之后,才想起来给梁眷打一通电话。 彼时梁眷正躺在陆鹤南的臂弯里,刚刚入睡没多久,接到电话之后,弥散在她身上的所有困倦也都烟消云散了。 车被佟昕然开到了云城,也就意味着她送给陆鹤南的礼物也被带到了千里之外。 陆鹤南听完佟昕然的解释,勾唇笑了笑,要她别放在心上。 晚一些也没有关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 剧组同行还没散,趁着等车的功夫,继续三三两两站在路边寒暄,余光恰好能将月光下相拥的一双人尽收眼底。梁眷脸皮薄,即使是借着酒劲,也不敢赖在陆鹤南身上太过造次。 直至最后一个人也上了车,梁眷微笑着同他say goodbye,再目送车子行驶了几十米远,确认再没有旁人围观之后,才没羞没臊地窝在陆鹤南怀里,小声哼唧,活脱脱一只醉酒的猫。 “这是喝了多少?”陆鹤南将梁眷稳稳圈在怀里,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忍不住蹙眉。 梁眷闻言撇了撇嘴,脸蛋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她拽着陆鹤南的袖口,止不住地撒娇:“你不在,他们都灌我酒。” “我的错。”陆鹤南失笑一声,勾起梁眷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又轻声问,“今天玩得高兴吗?” 梁眷摇头,抱着陆鹤南傻笑一阵,才一板一眼认真答:“玩得没有多高兴,是见到你我才这么高兴。” 这样的情话简直要命,陆鹤南深深看了梁眷一阵,而后俯下身、捧着她的脸,隔着口罩,将吻轻轻印在唇上,引得梁眷不自觉地踮脚追逐。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喝酒之后更加热情。 “你又抽烟了?”梁眷趴在陆鹤南怀里,呼吸绵长,有淡淡的烟草香掠过鼻尖,她贪婪地嗅,明亮的视线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 陆鹤南抬手拢了拢梁眷的衣襟,面不改色地撒谎:“等你的时候抽了一根。”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梁眷拉长语调,像老僧念经般喃喃自语。 陆鹤南垂眼,轻声问:“那你跟我一块戒?” 夜里风凉,再待下去只怕明早梁眷又要头疼。陆鹤南半拖半抱地将她揽在怀里,带着她慢慢朝停车场走。 梁眷咬着唇,很为难似的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鹤南觉得好笑,又问:“那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戒烟?” “等到结婚之后。”梁眷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虚垂在腿侧的手指或许是因为羞涩,竟下意识地去勾陆鹤南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自说自话:“等到想要孩子的时候。” 制片主任黎顺友今天滴酒未沾,众人起哄逼他喝时,他才扭扭捏捏,很难为情地说——自己最近在和老婆备孕,不宜抽烟饮酒。 满堂哄笑声中,只有坐在一旁的梁眷,将这句话记到了心里。 这个答案太过猝不及防,陆鹤南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梁眷盯着两人紧紧十指相牵的手,静默地看了几秒,缓了一会,她抬起眼眸对陆鹤南笑了笑。不过那笑容不够发自真心,太过苦涩,是酒意放大了那份苦涩。 她扬着唇角,故作释然地说:“可惜不会有那一天了。” “什么?”陆鹤南顿住脚步,他是真的没听清,只莫名觉得梁眷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梁眷抿着唇,用力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忍住哭腔,含着水雾的眼睛在月光下越发亮晶晶的,她却不敢眨,唯恐有泪落下。 “可惜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不会再有。这个字眼太严重了。 陆鹤南呼吸莫名一滞,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也如洪水般倾泻而来。 他突然想到谢斯珏的妈妈陆长音女士,在阴差阳错间曾将一份医学调查报告送到他的面前。里面不过寥寥数语,就否定、剥夺了他的爱人此生做母亲的权利。 “没关系。”陆鹤南敛掉眼中的痛色,平静地安慰。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梁眷的手,又将她重新拥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她揉进自己冰凉的骨血里。 “没关系,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他又咬着牙,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第228章 陆鹤南将下巴轻轻放在梁眷的肩膀上,唯有背对着她时,他才敢让紧闭的双眼留下一行遗憾的热泪。 梁眷用力摇了摇头,手指抓着陆鹤南的衣襟,情绪突然崩溃:“可是我们明明有过一个孩子的,我们明明有过的……” 五年前,她于病床上知晓孩子离世时,不曾掉过一滴眼泪。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场积存了五年之久的委屈与不甘,都将在这个萧瑟的秋夜里,尽数偿还。 借着酒劲胡乱发泄了一通,梁眷哭得筋疲力尽,昏睡之前,只觉得自己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了。 再从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时已是四十分钟之后,梁眷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花了三秒钟时间来确认自己身处在哪里。 “你怎么没开我的车回来?”她偏头,声音嘶哑地问向坐在驾驶座上的陆鹤南。 佟昕然在杀青宴当天,才结束自己在云城的工作,带着热乎乎的合同,下了高速便直奔聚会所在的会所。 梁眷想,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分别前,佟昕然明明有说将车还给她,方便她去送那份迟到了将近半个月的生日礼物。 陆鹤南瞥了梁眷一眼,分神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轻声解释:“你那辆车我开不习惯。” “那我这礼物岂不是又没送出去?”梁眷拧着眉,旋开矿泉水瓶盖子,抵在唇边却顾不上喝,用那副已经听不出原音的嗓子小声抱怨。 陆鹤南轻笑一声,他拿梁眷实在没办法,只好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车停在路边。停稳后,又探身去后座拿了个什么东西,丢到梁眷怀里。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面朝梁眷笑得无奈:“现在能安心喝水了吗?” 梁眷抱着失而复得的包愣了几秒,而后飞速打开拉链,确认里面的信封依旧平整健在、完好无缺,才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 不过她还是没有喝水,而是蓦然朝陆鹤南身边凑过去,借着车窗外细碎的灯光,仔仔细细地注视他的眼睛。 “你的眼眶怎么那么红?就像是哭过了一样。” 陆鹤南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别过脸,僵硬地找借口:“可能是今天下午,看文件看得太久了吧。” 梁眷拉长语调应了一声,犹疑地看了几眼后,才将瓶子重新递到唇边,小口小口喝着,让冰凉微甜的矿泉水捋平她沙哑的嗓子。 一切妥帖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信封从包里取出来,双手置于信封之下,郑重其事地将它递到陆鹤南面前。 “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陆鹤南静静地盯着那个信封看了数秒,一时没有勇气去接:“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梁眷勾了勾唇,又将信封凑近了一些,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雀跃与期待。 陆鹤南颤着手接过,轻飘飘的信封捏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其实信封封口处粘的并不严实,可他的动作太过小心了,以至于费了一番周折,才堪堪将信封打开,再轻轻倒置过来——两张很轻、却也很有质感的电影票落在他的掌心上,像是历经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归处。 陆鹤南屏住呼吸,很珍惜、很贪恋地望着电影票上的每一个字。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梁眷莞尔一笑,耐着性子答:“《在初雪来临之前》的电影票。” “上映个日期已经定了?”陆鹤南垂着眼,一错不错地看,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烫金日期——是明年的二月三日。 “对。”梁眷用力点点头,本该尘埃落定的眼泪因为这三言两语,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日子是我选的,因为那天恰好是立春。” 陆鹤南眼睫一颤,鼻腔蓦然酸涩起来。 立春,却也不仅仅是立春,也是你我相爱的第八个早春时节。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姑娘同他说—— “我要在二十岁那年恋爱,然后与他熬过漫长、甜蜜、纷争不断的七年之痒。在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要与时间长河中,不曾走散的恋人,修成正果。” 时隔经年,她仍记得,他也没有忘记。 梁眷解开安全带,轻轻揽住陆鹤南的脖颈,将自己送到他的怀里,亲密无间。 “陆先生,三十二岁生日快乐。” “我会永远爱你。” 【我将我们的过去拍成电影,当做重逢的献祭。】 第166章 雪落 都说梁眷是业内少见的高产导演, 一年一部电影,几乎是标配。 可只有她身边的少数人知道,过去五年, 每当有电影杀青,回归到现实世界的梁眷,便重新陷入到无所事事的状态。 失眠、酗酒、安眠药、凌晨四点的旭日东升,才是证明她尚存于世的有力证明。 可是这次不一样。 ——《在初雪来临之前》杀青结束, 家里是烟火气的,回过身也有人站在灯光下, 温柔地注视她, 包容她的一切。 她的来路曾被五年前的一场大雪覆灭,所幸五年后,又有一场大雪照亮了她的归途。 陆鹤南牵着梁眷回到观江府,先是哄着她喝了一杯解酒的柠檬水,再伺候她脱下沾染着浓郁酒气的衣服,最后拧着眉,抱着一心只想扑倒床上, 睡到天昏地暗的女人洗了个澡。 这个澡洗得不知道是点火, 还是降火。 总之, 梁眷舒舒服服地坐在浴缸里, 靠着陆鹤南的臂弯睡得香甜, 只是无意识下垂的手摆放的位置似乎不太对。 引得陆鹤南倒吸了一口凉气, 喉结也滚得厉害, 整个人都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好烫。”梁眷在睡梦中也不安分,蹙着眉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满意地收回了手,放在另一侧水里降温。 还是这边凉快。 陆鹤南眯了眯眼, 嗓子无端发紧。他盯着那只白皙温软的手,静默地看了几秒,最后扣着梁眷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按在了原处。 哪怕这样会让他顶得厉害,绷得生疼。 热量与滑腻悉数蹭到梁眷的手心上,慢慢磨蹭了有一阵,陆鹤南气喘吁吁,对着满室狼藉苦笑,真是不知道在折磨谁。 等到再把人抱回到床上,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陆鹤南快速冲了个凉水澡,披着睡袍走出来时,梁眷已经陷在被窝里,沉沉地昏睡过去。 十一点半,北城华灯初上,大街上只有零星几辆车飞速驶过。 陆鹤南抬手点燃了含在唇边的香烟,顺手拨通了钟霁的电话。 “大晚上给人打电话,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钟霁白日里刚和陆鹤南吵过一架,火气未消,以至于电话接通后,也仍旧没好气。 “钟霁,我决定了——”陆鹤南没理会钟霁的怒火,只心平气和地说着自己的事。 “决定什么了?”钟霁撇了撇嘴,语气弱下来不少,不过仍忍不住呛他。 陆鹤南心里静了几秒,他站在落地窗前,面对着灯火通明,处处美满的北城夜景,很艰难地说:“后续的治疗方案,就按你说的来吧。” “这是你和梁眷商量之后共同决定的?还是……”钟霁错愕一瞬,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还是你的自作主张?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陆鹤南顿了顿,徐徐吐出烟雾后低声恳求,“所以还要请你继续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她。” 钟霁紧抿着唇,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助陆鹤南瞒着梁眷,究竟是对还是错。 然而,心理学工作者讲究尊重病人隐私,如果这是陆鹤南的意愿,哪怕他作为医生,也不能强行违背。 可冥冥之中,出于某种直觉,钟霁潜意识认为——这或许并不是陆鹤南的初衷,他或许是想要让梁眷与他同舟共济的。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决定。” 钟霁顿了顿,试图打感情牌,选择攻心为上,从另一个角度和陆鹤南讲道理:“可是这样一直瞒着梁眷,对她来说会不会不公平?她明明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 陆鹤南没回答钟霁的问题,香烟从唇边夹开,他略抬了下唇角,以一种极其自嘲的口吻,与钟霁复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钟霁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酒店套房客厅,从文件袋里抓出几张白纸,用速记的方式,将陆鹤南的话一字不落地写在纸上。 此时此刻,隔着一通电话,两个人的身份关系已从好友,转换为医患。 “重逢这么久,今天是梁眷第一次主动跟我提起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吗?我和她原有个孩子。”陆鹤南是最合格的故事叙述人,为了避免钟霁遗忘,他甚至还贴心地提醒了一遍。 “我记得。”钟霁点点头,笔下不停。 陆鹤南从谢斯珏母子那里得到真相的第二天,两个人也曾有过这样一通电话。电话里陆鹤南说了很多,他那时的逻辑很混乱,时间线也有些错位,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第229章 直至电话挂断,钟霁对着密密麻麻的记录,从这其中剥丝抽茧,才慢慢推敲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真相。 指尖的那支烟已经燃尽,陆鹤南拿着烟盒,本想再续上一支,耳边却冷不丁突然响起梁眷那句俏皮的——“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他无声地笑了笑,垂眼盯着手中的烟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冷淡地移开目光,将已经被他把玩到烟芯松散的香烟塞回到烟盒里。 “提到那个孩子,她一开始强颜欢笑,眼泪蓄在眼眶里忍了又忍,最后哭得很厉害,眼泪把我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冰冰凉凉的,冷进了我的心里。”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忘了,又或者说时间早已淡化了这一切,让她释然,但其实并没有。那个孩子就像是一道疤,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就像我手腕上那道伤疤一样,这辈子都像噩梦如影随形。” 钟霁握着笔的手一抖,紧蹙的眉眼中全是茫然。 他不明白,梁眷提到这个孩子,与陆鹤南突然决定瞒着梁眷进行脱敏治疗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陆鹤南半勾了下唇,唇角的讽意很重。 “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爸爸,我说得冷血一点,一个与她不过数月之缘的孩子,都能让她痛到今天,如果让她下一次经历阴阳两隔的人是我呢?” “钟霁,你觉得她需要多久才能将这一切抚平?” 最会洞察人心的钟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许是一辈子,也许是殉情的刹那。 “可是脱敏治疗也不是十拿九稳的,国外也有不少以自杀告终的失败案例,万一你……”钟霁欲言又止,不忍心说出那最坏的结果。 陆鹤南静了数秒,再开口时语气很平淡,冷漠得仿佛事不关己。 “那就麻烦你们告诉她,我死于先天性心脏病。长命百岁终究只是奢望,人命终究拗不过天意。” 死于心脏病,总比死于自杀要好听一些、要好放下一些、要了无遗憾一些。 他已经耽误了她五年,不能再耽误她一辈子。 说到最后,他轻抚胸口,莫名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由衷地感谢这个自出生起就一直给予他苦痛的心脏,给了他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粉饰太平的借口。 钟霁握着笔,指尖冰凉,几乎丧失了书写的能力。 他沉默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提起唇角肌肉努力笑一笑,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如果你害怕这个万一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做脱敏治疗。” 不做脱敏治疗,不接受外力干扰,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平安顺遂地生活下去。走一步看一步,能过到哪天,便过到哪天。也许老天眷顾,直至走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们所担忧的一切也依旧没有发生。 如此你们的爱情圆满了一辈子,哪怕这场圆满是海市蜃楼,但落在世俗眼中,那就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圆满。 陆鹤南轻笑一声,似是在笑钟霁作为一个自诩清醒的医生,怎么也因为病人的三言两语而动了恻隐之心。 “钟霁,你我都知道,我就像是一列已经驶入错误轨道的列车,脱轨只是时间问题。我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就带着梁眷这样继续向前走吧,前面不一定是万丈深渊,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康庄大道。” 钟霁握着笔,将这些话簌簌落在纸面上,而后蹙起眉,敏锐地抓住陆鹤南的矛盾点。 “你不愿相信前方有路存在,却肯赌脱敏治疗的那个万一不会发生。” 陆鹤南没有丝毫犹豫,微笑着纠正他:“我不是赌它不会发生,我只是希望、乞求它不会发生。” “梁眷今天借着酒劲跟我提到了很多,提到从前、提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提到结婚、提到明年春天。她已经在憧憬我们的以后了,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本该顺遂美满的未来,成为不堪一击的泡影?” 钟霁呆滞住,怔怔道:“所以你——” 夜已经深了,望着窗外一处接着一处,尽数暗淡下去的街景,陆鹤南长舒一口气,从从容容地笑。 ——“所以,为了她,我愿意去赌那个万一,不会发生。” 电话挂断,一尘不染的落地窗上倒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像点点星光,很渺小,也很微弱。不知道是死前最后的烛火,还是重生后的第一盏明灯。 钟霁盯着堆在桌面上一页又一页的谈话记录,久久不能回神。 坦白说,陆鹤南是他从业这么多年遇到过的最棘手的病人之一。他的求生欲望很强,清醒的时候甚至还能敞开心扉地与人倾诉他对未来的期待。 大多数时候,对未来的执着是抑郁症病人的一线生机。可对陆鹤南来说,那是让他心力交瘁的源头,也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阳台上站了太久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独属于秋夜的寒凉。 陆鹤南怕惊醒梁眷,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门,躺在床上也不敢离她太近,只静静地听着枕侧绵长安稳的呼吸声,伴着那股扰人心弦的甜香味阖眼入梦。 梁眷如心有所感般睁开了眼,迷糊了一瞬,条件反射地往陆鹤南身边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蹙起眉,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身上怎么那么凉?” 边说着,又抬手扯过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将陆鹤南捂了个严严实实。 “我抱着你,这样你就不冷了。” 梁眷心满意足地靠在陆鹤南的肩膀上,后者失笑一声,借着窗外月光垂眼去看,窝在他怀里的姑娘,已经再次进入梦乡。 陆鹤南鼻腔蓦然一酸,僵硬地别开头,不忍再看。 又静默了一阵,他半支起身子,眷恋的目光深深烙印在梁眷的脸上,而后微微俯下身,沾着冰凉泪水的双唇轻轻吻过她的眉眼,再掠过鼻尖,最后在那抹嫣红上短暂停留。 再次平躺下来,陆鹤南将梁眷重新抱在怀里,手臂克制地加重力道。 抱得再用力一些,心跳贴得再紧密一些,万一是最后一次…… 算了,就当做是最后一次。 或许是这一夜有陆鹤南陪在身边,梁眷一夜好梦,睁开眼时不知道是几点,只知道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上,照得人暖烘烘的,透着一股子慵懒。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梁眷扬起脸,却见陆鹤南怔怔地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他不是醒得早,而是一夜未睡。 “已经中午十一点了,还早?”陆鹤南回过神来,转过头,轻轻捏了捏梁眷的脸。 梁眷脸红了一瞬,极难为情地哼唧一声,朝陆鹤南怀中更深处钻去。 陆鹤南勾唇笑了笑,抚摸着梁眷垂在身侧的长发,长提一口气,故作若无其事地说:“眷眷,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梁眷仍窝在陆鹤南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也没能看见陆鹤南眼底的晦涩。 “京州最近有些忙,我可能不能继续留在北城陪你了。” 梁眷肩膀莫名颤了一下,良久,她从陆鹤南臂弯中缓缓抬起头,眉眼弯弯,笑得很甜。 “没关系啊,我可以去京州找你。” 你不能来陪我,那我便去见你,总归是一样的。 “来找我做什么?”陆鹤南心里一软,强颜欢笑的时候尾音发颤,“那部献礼片不是马上就要开拍了?” “是啊,时间很紧,根本就不让人好好休息。”梁眷撇了撇嘴,满脸委屈,“半个月之后就要开拍了。” “你可是电影界的劳模,怎么能说累呢?” 陆鹤南吻了吻梁眷的头顶,紧咬着下颌线,语重心长地同她讲道理,一字一顿用力的样子,也像是在竭力说服自己。 “况且这部献礼片这么重要,你和佟昕然努力了这么久,才拿到入场券,更应该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跟在那些前辈身边多学习一些,别因为这些小情小爱,耽误了你的正事。” 也别因为我,耽误你了你的正途。 钟霁口中的脱敏治疗,于通俗意义上理解,其实就是大家口中常说的戒断反应。 听上去很浪漫,但对病人来说异常残忍,因为他们所感受到的难捱与苦痛,是普通人所经历的百倍、千倍。 治疗手段也很粗暴直接,就是要让他离开已经习惯、彻底依赖的人与事,在一个几乎“真空”的新环境下,违背本性,克制欲望,尝试生活。 陆鹤南口中的大道理梁眷都明白,可她如此循规蹈矩地过了五年,却并不快乐。 她想任性,但已经二十七的梁眷没有任性的资格。 梁眷把玩着陆鹤南的手指,沉默不语,半晌后,心中升起最后一丝希望,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陆鹤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 陆鹤南面无表情,回答得轻快又平淡平淡。他眼睛眨也不眨,佯装自己没看见梁眷那双彻底寂灭下去的眼睛。 “这么着急?”梁眷忍不住苦笑。 第230章 陆鹤南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梁眷。那抹笑最终直视无碍地落到了他的心里。 是的眷眷,就是这么着急。 我怕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在明年草长莺飞之时回来,赴你的早春之约了。 第167章 雪落 献礼片《秋去春来》定于十月中旬开拍, 开机地点恰好也在北城。 陆鹤南回京州之后,梁眷也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孤独假期。 佟昕然怕梁眷在家里闲得无聊,一口气给她接了好几个通告, 时间上安排的满满当当,从早到晚的高强度工作,让梁眷完全抽不出时间来胡思乱想。 又是一天傍晚,梁眷坐在商务车后排阖眼假寐, 耐着性子去听佟昕然的喋喋不休。 “今天这个时尚晚宴主办方是《maye》,听说新上任的主编是个港洲人。我刚刚翻了一遍晚宴的出席名单, 发现有很多港洲电影制片协会的理事也受邀出席。等进了内场, 我陪你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就算结识不上,好歹也去混个脸熟。” 《在初雪来临之前》已经杀青,后续制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必等到电影明年发行上映,梁眷和佟昕然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下一周期的转型发展方向。 港洲的电影制片协会在各大国际奖项上, 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梁眷想要转型, 就不能只在国内奖项上打转。国际影响力的加持作用, 才是她未来几十年的重心与首位。 梁眷和佟昕然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 在侍应生的指引下, 乘坐直梯走进内场的时候, 与会嘉宾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会场另一侧有佟昕然的老相识, 大家同为经纪人,自然有大把资源和内部消息急待共享。 高跟鞋甫一踩在柔软典雅的地毯上, 佟昕然便条件反射地进入社交战斗状态,扯着假笑, 举着香槟,袅袅婷婷地扎进人堆里,一口一个宝贝、亲爱的喊着,连梁眷什么时候没跟在自己身侧都没发现。 内场人头攒动,巨大的水晶吊灯挂在头顶,映在各种高奢晚礼服和天价珠宝上,发出细碎耀眼的光芒,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样的场合从来不是梁眷的主场,她垂着眼,竭力避开与众人对视的视线,手指捏着晚宴包,低调地朝露台走去。 露台空无一人,唯有夹杂着凉意的阵阵秋风拂过脸庞,是个暂时隔绝外界的好去处。梁眷的脊背松弛下来,将喧嚣屏退在身后,整个人堪堪舒了一口气。 安安静静一整晚的手机,此刻正握在她的掌间,微信未读消息那一栏里,仍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人找她。 “梁眷?”一道迟疑地呼唤震在身后。 梁眷肩膀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进晚宴包后,才慢慢扭过头,对身后的擅闯者违心地笑了一下。 “程老师。”她如此唤他。 这样生疏陌生的称谓显然让程晏清有些许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停在距离梁眷两三步远的位置。 “好久不见,我本来是想到露台上抽支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梁眷点点头,不走心地应和着:“是,真是好巧。” “要来一支吗?”程晏清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递给梁眷。 盯着悬在空中的烟管,他顿了顿,用一副极度认真的口吻,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还是说,和他重新在一起之后,你已经戒了?” 梁眷失笑一声:“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程晏清挑了挑眉:“大多数男人都会介意女人抽烟吧?尤其是他们那种家庭,若是瞧见你手里夹着烟,便会觉得你不是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他不是个肤浅的男人,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受人摆布。”梁眷淡笑了一下,从程晏清指尖抽走那只烟,又从自己的晚宴包中取出打火机,垂首点燃。 指尖一松,程晏清怔愣了一瞬,还没等走出什么反应,下一秒白色烟雾在他的眼前层层弥散开,他看见梁眷在面前熟练地吞云吐雾,一如往昔。 明明一如往昔,偏偏恍若隔世。 半晌,程晏清思绪回笼,他嘴里含着烟,声音模糊,嗓子莫名发紧。 “你刚刚没否认你和他重新在一起的事。” “事实并不需要否认。”梁眷抬手掸了掸烟灰,答得很快。 程晏清点点头,香烟在两指间静静燃烧着,他太过紧张,一时竟忘记将烟衔在嘴边。 “我看见你和郑楚默的绯闻挂在热搜上的时候,还以为你退而求其次,选了郑楚默。” 如果你选了郑楚默,我或许会不甘心。 但余生站在你身边的,如果是那个男人,我或许会劝我自己认了。 “程老师。”梁眷将烟从唇角移开,眉眼弯弯,耐着性子一板一眼地唤他,唯有眸光蓦然冷了下去,似是在暗暗提醒程晏清的越界。 “我和你的绯闻在热搜上也挂了很久,难不成也是真的?” 她用一个反问的玩笑,来言简意赅地回答一切。 “你这是还在怪我,当初利用绯闻与你进行捆绑式炒作?”程晏清眼睫一颤,敏锐地抓住重点。 “谈不上怪不怪罪吧。”梁眷耸耸肩,语气轻快,“毕竟借着和你的绯闻,我在娱乐圈里敲山震虎,也挡了不少烂桃花。” 程晏清自嘲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先进去了,进来这么久还没跟港洲那几位理事打声招呼。”梁眷捻灭烟头,用沾染着尼古丁香气的手揉了揉暴露在秋风中,冻到打颤的手腕。 她微微颔首,冲程晏清礼貌告辞,而后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所以,为什么是他呢?” 梁眷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程晏清回过神,望着梁眷的背影苦笑了一下,思索几秒,换了个问法:“又或者说,为什么两次都是他?” 相似的问题,郑楚默在杀青那天也问过她。梁眷心里静了几秒,转过头,用一种完全置身事外的眼神看向程晏清。 “程老师,你爱我什么呢?” 秋风吹乱了她散在肩后的长发,然而被长发遮挡住的那双眼,却越发清明。 “又或许爱这个字眼太严重了。”梁眷沉吟几秒,改了说辞,“我该问,你喜欢我什么呢?虽然你我都搞艺术创作,但是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吗?”程晏清抬起眼,不由分说地打断梁眷的话。 梁眷愣了一下,思考了一阵才答:“好像是八年前,在滨海的遥诗酒店。” “对,就是八年前,在滨海的遥诗酒店。我结束国外的工作之后,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度假,然后碰巧遇到了你。”忆起往昔,程晏清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那时候我刚入行没多久,拍摄的电影就被几大国际主流奖项提名,圈内的人都恭维我是天才,无论是哪家媒体报道,头版头条上必定有我的一席之地,那段时间,我真可以称得上是风头无两。” “可正是因为被寄予厚望,害怕别人觉得我的才华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那时的创作与我而言不再是单纯的情感表达,它成为了一种带着目的性、功利性的任务。” “所以呢?”梁眷蹙起眉,没明白程晏清说的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晏清没理会梁眷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从威尼斯电影节回来之后,我就陷入了漫长的创作瓶颈期,所以我才去滨海度假,希望能找到一些灵感,但作用寥寥。” “直到我决定返程的前一天。”程晏清顿了顿,目光直视无碍地望向梁眷,“我在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里遇见你,你能明白仅凭一眼,就能让压抑的灵感悉数迸发的状态吗?” 梁眷很想残忍地摇摇头,因为她真的不明白。毕竟她所有的创作灵感都来自日积月累的生活,来自长时间的人生感悟,而非刹那间的、转瞬即逝的、难以捕捉的幻影。 话虽如此,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心底的善良还是让梁眷不忍心去伤害、去否定一位与自己在圈内相伴多年的朋友。 多荒唐,时至今日,她仍愿意称程晏清为朋友。 梁眷静了一息,试图理解程晏清的话。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表达你对我的喜欢很纯粹吗?”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你又有了可以向世人交差的创作灵感,而郑楚默喜欢我,是因为我做了他的伯乐,将他从藉藉无名的十八线,带到了星光熠熠的镜头前。” 梁眷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突然觉得一切很可笑。 “程晏清,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们对我的喜欢,都是有条件的,是可替换的。” “你觉得我站在那里,让你在混沌又茫然的世界中重新拥有灵感,是上天赐予你的一段缘分。那如果给予你灵感的是另一个人呢?还是说你能保证,你此生的创作灵感都能从我身上发掘?如果有一天,你又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了灵感,我是该说你变心了,还是该认为你对我的感情不坚定呢?” 第231章 这一个个脱口而出的问题精准直击情感内心的黑暗面,程晏清脚步踉跄了一下,一时之间竟被怼到无话可说,望向梁眷的双眼中闪烁着几分即将黯淡下去的光。 半晌,他用那副沙哑的嗓音重新找到话。 “难道他对你的爱就是唯一的、无条件的、不可替代的?” “当然。”梁眷抿了抿唇,笑容真心实意,答得很有底气。 何其有幸,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她有着人世间最能拿得出手的爱情。 “谁能证明?” “不需要证明。” 连流淌在岁月长河里的时间,都不配证明。 内场里笑声连连,不知道又是谁说了让人会心一笑的话。 梁眷心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与一道玻璃墙之隔的佟昕然对视上,后者冲她招了招手,又冲前方的人群指了指,摆口型示意她出来。 秋风落在程晏清的肩上,满身寂寥,仿佛要与这清冷的初秋融为一体。 梁眷的目光隐隐有些不忍,然而离去前,她还是顺应本心地撂下一句—— “程老师,你拍了那么多部为人赞颂的爱情电影,但好可惜,其实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佟昕然在露台门口站了很久,见到梁眷走出来,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察觉到她浑身冰凉,又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怎么和他聊了那么久?” 梁眷无所谓地笑了笑,跟着佟昕然的脚步向前走:“大家都是老朋友嘛,这么久没见了,总要叙叙旧。” 和佟昕然并肩走至内场中央,听到时不时夹杂在交谈声中的几句粤语,梁眷几不可闻地屏住了呼吸。 圈内人都说港洲的文娱界和内地不是一个体系,排外的情况也很严重,在这个奉行抱团取暖的圈子里,除却高不可攀的资本大鳄,几乎再没有能成功融入进去的内地人。 站在人群外围赔笑脸,赔到走神的盛世传媒娱乐主编rachel最先看见梁眷,眸中亮了一瞬,热情地冲她招了招手。 梁眷垂着眼,将rachel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压低声音玩味道:“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掌握着媒体界半壁话语权的主编,竟然也沦落到去给别人捧场?” “那也得分跟谁比啊?”rachel脸上不见一丝尴尬,不留痕迹地朝前努了努嘴。 “看见了吗,站在人群最中央的那个混血男人,是港洲电影制作协会的主席骆宗泽,听说本来是外国国籍,但因为想在国际市场上为同胞发声,前几年又把国籍改回来了。” “真的假的?我还从来没见到过这么有觉悟的资本家。”梁眷扬起眉梢,一脸讶异,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男人。 然而,或许是这几眼太过冒昧,正操着一口流利粤语,与别人谈笑风生的骆宗泽,冷不丁沉默了一下,撩起眼皮散漫地望了一眼,视线在梁眷的脸上停留了数秒,眉眼怔忪,似是在努力辨认一些什么。 而后回过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略微颔首以表歉意,最后优雅地抬手拨开人群,在一众惊讶又复杂的视线下,款款走向梁眷。 rachel和佟昕然吓得大气不敢喘,还是梁眷眼疾手快,第一个反应过来,垂下眼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歉:“骆先生您好,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是我——” 骆宗泽在梁眷面前站定,勾起唇温和地笑了笑,拾起有些蹩脚的普通话,极其绅士的朝女士伸出右手。 “是梁眷导演对吧?真是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能够亲眼见到你,我是骆宗泽。” 梁眷犹疑地轻握骆宗泽的指尖,轻声问:“您认识我?” 骆宗泽扬了扬眉,似是不知道该从何处同梁眷解释这场相识。 “我之前和陆先生在国外共事的时候,曾在他的钱包夹层里见过你的照片。” 陆先生?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称谓,梁眷心脏险些漏跳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也迅速攫取了她胸腔内的所有氧气。 见梁眷晃神,骆宗泽一脸歉疚:“不好意思,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我的普通话不太好,还请见谅。” “不不不,是我刚刚走神了。”梁眷连忙摆手,说话时拿出作为内地人、东道主该有的气量与从容,“如果您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继续说粤语。” 骆宗泽眨了眨眼,眸光暧昧:“陆先生之前有跟我提到过,他说你的粤语水平欠佳,在你面前说粤语,会让你为难。” 梁眷鼻腔一酸,笑意与泪意同时抵达眼眶,她的心里莫名泛起一片涟漪。 如果第一句陆先生是自己幻听的话,那么这第二句…… 在外人面前不愿意给陆鹤南丢脸的梁眷强行稳了稳心神,顺着骆宗泽的话茬接着问:“他竟然跟你说了这么多?” “当然,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骆宗泽耸耸肩,说得理所应当。 又静默半晌,他抿着唇,犹豫再三才彬彬有礼地试探着问:“前几个月听说他已经离婚了,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否已经……” 梁眷莞尔一笑,接过骆宗泽的欲言又止,声音温柔又坚定:“是的,我们又在一起了。” “congratulations,你们吃了好多苦,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骆宗泽长舒一口气,双手牢牢交握放在胸前,克制住在大庭广众之下鼓掌的欲望。 梁眷点点头,泛红的眼眶微微湿润,不知道是为骆宗泽的真性情,还是为他话语间发自肺腑的感慨。 思绪放空,想到离别时陆鹤南的境况,明知这个环境问私人问题不合时宜,骆宗泽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与梁眷低声耳语。 ——“许久不曾见到陆先生,不知道他的病是否已经痊愈?” 第168章 雪落 骆宗泽的话说得含糊不清, 有歧义,进可攻退可守。只隐晦地问候陆鹤南的病是否痊愈,却不明明白白指明是什么病症, 又病到何种程度上。 梁眷怔愣了一瞬,随即得体地笑开,她来不及多做他想,只下意识地认为骆宗泽问的是陆鹤南的先天性心脏病。 “他的心脏病是先天性家族遗传, 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无法治愈,平时生活中只能多观察、多介入。” 骆宗泽眼明心静, 在顷刻间便明白——梁眷对陆鹤南的抑郁症一无所知。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脸上不见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说话,沉静的双眼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望向梁眷。 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单纯的女人。 说她幸福吗?她确实幸福,被一个绝对优秀、几乎毫无弱点的男人如此全心全意地爱着;说她不幸福吗?她确实不够圆满,因为她的爱人竟不舍得让她与自己风雨同舟。 骆宗泽不常来内地,今日肯赏脸出席这样一个小分量的晚宴,也不过是纡尊降贵, 摆出谦卑的姿态广交业内朋友。 梁眷看得通透, 所以并没有借着陆鹤南的由头, 故意拉进自己与骆宗泽的关系, 简单寒暄不过几句, 就微微颔首, 随便找了个托辞借故离开, 骆宗泽也能就此顺理成章地回到名利场里,继续与其他带着假面的人攀谈交际。 “怪不得你之前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二十八岁之后要换赛道, 敢情你和骆宗泽还有这么亲厚的关系呢?” rachel见梁眷与骆宗泽告辞,忙小跑着追上她的脚步, 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状似闲聊,其实话语间全是对梁眷隐瞒的抱怨与试探。 梁眷勾唇笑了笑,脚步不停,也懒得辩解,随便rachel‘以小见大’地想入非非。 倒是佟昕然听不下去,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她入行拍电影才几年啊,哪有本事去跟港洲电影制作协会的主席攀交情?” rachel啧了一声,显然是没把佟昕然的解释当回事。她回身望了一眼声色犬马的权力中心,满眼艳羡,语气幽怨。 “骆宗泽是什么身家?平日里眼高于顶惯了,影视圈里有多少大佬,为了能跟他搭上一句话,苦学粤语好几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谈合作的时候说话不露怯。我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不算是出人头地,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了吧?却也只见过别人点头哈腰巴结骆宗泽的场面,至于他卑躬屈膝主动说普通话,去迎合别人,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rachel的谈兴来得莫名其妙,一路上对身边人神情的变化无知无觉。话音落下时,她正好跟着梁眷走到僻静无人的休息室门口,门牌号下的铭牌上写着梁眷的名字。 晚宴的主办方很贴心,碍于女士有中途换衣补妆的需求,竟为每一位前来赴宴的女宾客都准备了一间休息室,屋内是五星级国际酒店的规格,床品、设施,一应俱全。 梁眷站在休息室门前,双手散漫地插在兜里,挂在唇边的笑容仍旧和煦,只是眼底一片冷漠乏味,显然是没有邀请别人进屋继续叙旧的兴致。 一向以人情练达著称的rachel,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自己的失言。她后退一步,盯着自己的脚尖,模样有些局促。 第232章 与rachel相爱相杀了这么多年,梁眷从没见过她这副做派——做小伏低,惧怕的神色全然写在脸上,遮都遮不住。 梁眷觉得好笑,为友谊的脆弱,为人性的复杂、为地位的追逐。 她倚在门框上,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一如往常。 “rachel,从我入这行起咱们就认识,我上的第一个正面热搜,就是你帮忙一手炒作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感激你,把你当做朋友,所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地试探我?” “怎么会是试探呢?”rachel讪笑两下,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上个月,我手底下的娱记不知轻重地跟踪你,害得你有家不能回,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当面跟你道歉。” 说到这,rachel猛地抬起头,注视着梁眷的眼睛,顺势做出发誓的模样,“你放心,我保证他们手里绝对没留下任何有损你名声的照片。” 没留下,那就是拍到了? 梁眷拧着眉,沉声问:“我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有损我名声的照片,是什么样的?” rachel哀怨地瞥了梁眷一眼,眼波流转间,颇有责怪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躲躲藏藏,不肯说实话的意味。 “眷眷。”见四下无人,rachel改了口,想要拉进和梁眷之间的距离。 “娱乐圈里的人瞒着大众偷偷谈恋爱很正常,但你最起码也要透露一些口风给我,不然我怎么帮你遮掩?” 梁眷没否认谈恋爱的事,径直又敏锐地问:“口风?你想让我给你透露什么口风?” rachel愣了几秒,心虚地咬了一下舌尖,状似随意地举例:“比如你男朋友的身份?职业?是出自哪个权贵家庭,还是……” 梁眷轻笑一声,周身蓦然松弛下来。看见rachel对陆鹤南的一无所知,她忽然想明白最近发生的许多事—— 譬如为什么她最近的花边新闻变少了?除却郑楚默自导自演地那出绯闻大戏之外,竟再无其他新闻出现。为什么拍摄《在初雪来临之前》的时候,网上竟没有一张路透图流出?剧组的安保措施做得再到位,也肯定敌不过媒体私生的长枪大炮。 为什么? 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默默地为她保驾护航。 “既然你们都把照片拍到手了,去查他的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梁眷抱着胳膊,眯起眼睛好以整暇的质问。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拍到照片,现在跟我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空手套白狼?你想知道我男朋友究竟有多大能力,在圈内有多大话语权,你想借着和我的关系,让他帮助你在举步维艰的盛世传媒上位,对吗?” rachel紧咬着牙关,否认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仿若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梁眷看透。 梁眷没忍住,嗤笑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很生动。 “那天跟踪我的娱记是你专门安排的吧?”梁眷顿了顿,发散性思维彻底打开,开始毫无依据的胡言乱语。 “我想你的老板,盛世传媒的执行总裁应该是不知道你私自派人跟踪我的事吧?不然,昕然只不过是给你打了一通电话,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你怎么就能那么爽快地让娱记掉头,放任唾手可得的真相在自己眼前飘走?” rachel的表情变得精彩,眼睛里透漏着惊恐。 其实的梁眷的猜测还是太保守了。 今年二月初,也就是梁眷“未婚生子”的传闻在公众视野里上演最热烈的时候,所有的文娱企业,无论是行业龙头,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型工作室,都收到了一封有遥诗娱乐宣传总监亲自署名的一封倡议书。 字里行间彬彬有礼,绝不是威胁。明面上的主旨大意也只有一条:请大家让旗下记者管好手里的镜头与镁光灯,不要对准公众人物的私人生活,还娱乐圈一片净土。 不要对准哪个公众人物的私生活?倡议书里没有明说,免得落人口实。但结合当下的实事,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答案。 毕竟在娱乐圈里讨生活的人,胸腔里都藏着一颗九曲玲珑心。 明眼人谁能看不明白,遥诗娱乐的警告只是表面,其背后的姚家或许也只是个挡枪的,可放眼望去,又有谁敢让京州蒸蒸日上的姚家做自己的马前卒? rachel想不出答案,也没有胆量窥探真相。 但她与去年才上位的盛世传媒执行总裁针锋相对已久,势如水火。日积月累之间,俨然已经暗自生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 她没有靠山可依,走到今天全凭自己,落败几乎已经成为定局。只是垂死挣扎间,她忽然想到了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站在昏暗无光处就能为梁眷扫清一切障碍的男人身上。 她没想撬墙角,不过是想旁敲侧击地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衡量一下输赢,请他看在自己与梁眷关系交好的份上,帮她说几句话,好让自己在盛世传媒站稳脚跟。 只是这番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伤了梁眷的心。 梁眷叹了口气,望着rachel的目光隐隐有些不忍。静默良久,她也还是狠不下心对rachel说一句重话,只语重心长地劝慰她。 “rachel我之前就说过,你想上位,想在事业上有所突破,我可以理解,也尊重,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凡你开口,我也一定会帮。” “但你不该这样套我的话,不该在今夜拿我谈恋爱的事情威胁我,不该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男朋友身上。” 梁眷顿了顿,平静的目光直视无碍地落在rachel的脸上,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他在我这,是底线。” 出了这样一遭变故,又得知了些许不为人知的真相,梁眷已然没有精力继续在晚宴上继续与人周旋。 回到家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陆鹤南给她拨电话时,她正抱膝坐在观江府的落地窗前发呆。 “在干什么?” 那边的声音似乎比昨天还虚弱沙哑许多,梁眷迟缓地眨了眨眼,任那道声音平稳地落在心里,才给出一个不算蹩脚的谎言。 “在看献礼片的剧本,在罗列拍摄时能够用到的运镜。” 陆鹤南应了一声,耳朵紧贴着听筒,静静地听着梁眷绵长平稳的呼吸声,而后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算显而易见的烦躁。 “你怎么了?是不开心吗?” 梁眷不答反问:“你还在工作吗?” “没有,已经回家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视频电话?” 语气委屈又哀怨,听得陆鹤南愣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默默将电话挂断。 手机静静地躺地毯上,梁眷盯着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看了足足五分钟,才重新等来一通视频电话。 “出什么事了?”电话甫一接通,陆鹤南径直问。 梁眷摇头,捧起手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你怎么不开灯?” 他那边实在太暗了,饶是她努力睁大眼睛,也不能清楚地看清他的面容。 陆鹤南叹了口气,犹豫斟酌数秒,梁眷终于听见“啪嗒”一声,是开关被轻轻按动。下一秒,紧握在她手里的手机屏幕,终于出现了一双日思夜想的眼睛。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梁眷蹙起眉,手指落在屏幕上、落在陆鹤南消瘦到越发清晰的下颌线上。 陆鹤南勾唇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将这茬翻篇:“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了。” “我最近也很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通告和应酬。” 梁眷顿了顿,扯了一个抱枕放在胸前,余光却透过屏幕,小心翼翼地捕捉陆鹤南的神色。 “对了,我今天在一个晚宴上还碰见骆宗泽了,他好像知道一些我们从前的事,还与我说了不少你之前的过往。” “是吗?”陆鹤南轻笑,他听到骆宗泽的名字明显讶异了一瞬,是很真实的猝不及防,不过周身放松,不见丝毫紧张。 “我前几年去欧洲分部访问,那时候港大海外校友会正好在办校庆聚会,他是当时的校友会主席,聚会就是他牵的头。” “你们原来是校友?”梁眷轻珉了一口水,玻璃杯遮盖住她的大半面容,只留下一双在月光下越发明亮澄澈的眼睛。 “是啊,他没跟你说吗?” 镜头之外,在梁眷看不到的地方,陆鹤南轻轻拨动着打火机砂轮,缓解内心的不安。 “没有,他没跟我说这么多。”梁眷讷讷答,没意识到话题的主动权已经不动声色地被陆鹤南紧紧握在手中。 陆鹤南抬起眼,目光专注地锁定在面前的屏幕上:“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你是否已经痊愈,我给他解释了一下你的先天性心脏病目前还无法彻底治愈,只能多观察,早控制。” “这样啊。”陆鹤南拉长语调应了一声,打火机从掌心滚落到桌面上——他松了一口气。 与梁眷分别之后,还没等宴会结束,骆宗泽就避开众人,与陆鹤南通了一则电话,先是为自己的多嘴而道歉,再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他与梁眷的对话内容。 第233章 如若不是骆宗泽提前报信,陆鹤南今夜只怕会手足无措,在梁眷面前露馅。 “盛世传媒执行董事方志兵,你认识吗?”梁眷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声音轻飘飘的,她在竭力掩饰自己刻意的提问。 陆鹤南迟疑了一瞬,在搜肠刮肚间确定自己确实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梁眷口中的这号人物,就连盛世传媒这个公司,他都感到陌生。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专门去认识一下。” “倒也不用这么郑重其事。”梁眷连连摆手,低声解释道,“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在盛世传媒任职,他们职场欺凌挺严重的,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拜托你去帮一下她。” 陆鹤南挑了挑眉,对于梁眷的这个请求颇感意外。 “你不是最讨厌靠身份压人的这一套吗?” “讨厌归讨厌,但现在这个职场就是这套规则。我不用这套规则去欺负别人,用它来自保,保护身边的朋友还不行吗?” “更何况……”梁眷垂着眼,欲言又止。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也是吃到这个规则红利的人,不是吗?”梁眷抿唇笑了笑,玩笑的口吻里带着有些许释然,“你不就借着身份施压,让那些狗仔不敢乱写乱拍我吗?” 陆鹤南屏住呼吸,小心打量着梁眷的脸色,轻声问:“你生气了?” “怎么会?”梁眷睁大眼睛,笑容真心实意,“没有他们整日跟着我,我连呼吸都自由了许多!” 她早已过了二十岁,不再是那个仅凭着一腔孤勇就敢乱撞南墙,认为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小姑娘了。 过去她清高,现在依旧。只不过是磨平了些许棱角,接受了某种已经平衡的世俗,但瑕不掩瑜,她只是更会保护自己的了而已。 梁眷垂眸盯着屏幕上疲惫又落拓的男人,看得入了神。 她声音轻柔,忘记呼吸:“你帮了我很多。” “没有,就这一件事。”陆鹤南掩住唇,轻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安抚梁眷。 “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是在满足我自己的私欲,是我不想让他们拍到你,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私下里的样子。” 是占有欲在心底作祟,让他不愿看到这瓣本该飘落在他掌心的雪花,飘落在别人的肩头。 “还有别的。”下巴贴在膝头上,梁眷举着手机轻轻呢喃,“五年前,我拍《适逢其会》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让镜齐带着资金来帮我的吧?” 陆鹤南无奈地笑了笑,没否认。 “吃些苦没什么的,大家都在吃苦,吃苦才能学到东西。”梁眷忍着眼眶的酸涩,强行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与陆鹤南语重心长地讲道理。 “我知道。”陆鹤南长叹一口气,已经黯淡下去的一双眼唯有望向梁眷时,才闪烁出几分细碎的光。 可我不管别人,只在意你。 他错开眼,难为情地笑了笑,低声说—— “我希望你吃点苦头,却又害怕你吃苦。” 爱来爱去,不过就是三个字——舍不得。 梁眷心尖一颤,将屏幕扣转在手心,镜头被遮盖住的刹那,她才任由夺眶而出的泪悉数沾染在裤子上,洇湿一片。 她好想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这是这个月以来破天荒的头一次。 梁眷不舍得挂断电话,只让钟表指针在对望中一圈圈旋转。 又静了几秒,在陆鹤南主动提及挂断电话前,梁眷鼓起勇气抢先开口。 “下个月的二十九号,也就是我过生日那天,你会来北城陪我吗?” 她问得怯生生的,好像自己的提议非常荒诞无理;日期又说得那么具体,好像陆鹤南会在焦头烂额的工作间,将这件事忘记。 陆鹤南愣了一下,强逼着自己对梁眷眼里的期盼视而不见。他垂下目光,颤抖的指尖从书案上抽出密密麻麻的行程表,装模作样地扫了几眼,眉眼处尽是抱歉与惋惜。 “我应该赶不回去了,那个时候应该还在德国出差。” 梁眷没撒娇,也没愤怒,似是早有所料,只乖乖地点头,毫无怨言却也了无生气地接受着这一切。 电话挂断,陆鹤南从沙发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面前摆着笔和纸,用以记录通话全过程的钟霁。 “你今天的通话时长,比治疗方案里的规定时间,多了三分钟。”钟霁垂着眼扫了一下计时器上的时间,没注意到陆鹤南颓败的神情。 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是否也丧失了保护自身隐私的权利? 陆鹤南闭上眼,再次从灵魂深处感受到自己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那种活够了的想法,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浮现在他的心底了,他遏制不住,也忽略不掉。 但他还不能就这样结束,太匆忙,太草率了。 他要撑到冬天,撑到有烟花盛大绽放、有玫瑰花香四溢,有白雪覆落满头的冬天。 撑到梁眷二十八岁的那年冬天。 第169章 雪落 据北城气象局预测, 十一月二十九日当天,北城市内全域会在晚间迎来一场大规模降雪。一时之间,各大手机通讯运营商纷纷发送公益短信, 提醒市民外出欣赏雪景之际,多添衣物,小心路面湿滑,注意人身安全。 梁眷进组已经整整一个月, 从秋末到冬初,生活已经在工作的带动下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因为《秋去春来》是上面极其看重的献礼片, 为了保证质量, 所有的制作班底都是统一配置,轻易不许更换。其他单元的导演仗着自己二三十年来在圈内积累下的地位与成就,适度拿乔摆谱,在开机前,大张旗鼓地带了一批自己用得惯的人进组。 梁眷作为晚辈,在各位老油条面前只能低调行事,生怕落人口实。所以进组当天, 身边只跟了执行经纪佟昕然, 负责除电影拍摄之外的其他工作。 好在尽心竭力地度过与演员、制作组的磨合期后, 后续的拍摄过程也渐渐步入正轨。 “今天晚上什么安排?要不我找个清净的酒吧, 咱们去喝两杯?”趁着无人注意, 佟昕然坐在导演棚下, 偷偷摸摸与梁眷咬耳朵。 梁眷笑了笑, 一边用手势指挥站在片场内的副导演,一边散漫地与佟昕然闲聊。 “我可不去, 难得今天收工这么早,我想回趟观江府, 一个多月没回去了,肯定得好好收拾一下。” 《秋去春来》全剧组的演职人员包括导演梁眷在内,都在一大清早收到了制片人的工作微信——鉴于晚上有不可估量的大雪,夜间拍摄全部暂停。傍晚五点半之前,各组负责人要清点好所有服化道以及拍摄设备,登记入库。 而梁眷指导的这个单元,估计在五点之前就能拍完既定戏份。 佟昕然听后撇撇嘴,显然是不满意梁眷的这番安排。 “有什么可回去的?这里距离市内那么远,等你到家,估计已经七八点了,明早七点就又要开工,多折腾啊。” 佟昕然叹了口气,顿了几秒,又压低声音喋喋不休道:“再说了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就算陆鹤南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你不能也跟着不在意啊!” 梁眷愣了一下,神情有几分不自然,握着对讲机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两下。 话音还没等落下,佟昕然便自知说错话,可脱口而出的话不经大脑,她想挽回,却没有可以弥补的余地。 所以只能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紧抿着唇,最后压着火气,不情不愿地道歉:“眷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其实佟昕然就是那个意思。 毕竟谁的男朋友会在女朋友过生日的当天清晨,打一通不痛不痒,时长仅有十分钟的电话,末了道上一句“生日快乐”之后,就草草挂断。 就算是敷衍,也有成千上百种能哄人高兴的方式,偏偏陆鹤南选的是最不入流、最低级的那一种。 “我知道。”梁眷勾唇笑了笑,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我没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佟昕然不忍心,叹了口气后选择让步:“你要是想回观江府也行,我陪你一块回去,正好今天江边有烟花表演,站在你家二十八楼的客厅里,视角应该会更好。” 梁眷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佟昕然的话也只听了个囫囵大概,心思显然已经游离在剧组之外了。 到了冬天,太阳落山格外早,地处北方的北城更甚。往往指针刚一划过傍晚四点,无边无尽的昏暗,就已在不知不觉间取代了悬在天际的一团红日。 “梁导,剧组外有人找!” 制片助理是个南方小姑娘,受不住这北国的寒,羽绒服垂到脚踝,手里抱着热水袋,脚尖踩在照明灯映在地面上的光亮里,边跑边喊。 梁眷正站在片场帮助演员入戏,导演组棚下只坐着佟昕然,两个副导演,以及其他单元收工比较早的几个导演。 第234章 佟昕然抬手将制片助理招呼了过来,什么都没多问,只要她等会再去跟梁眷讲明。 今天的最后一幕戏拍了七八遍,演员迟迟找不准状态,拍的也一遍不如一遍,明明五点就能收工,硬生生被拖到现在,搞得剧组上下对几个主演颇有怨言。作为导演梁眷压力山大,又得安抚工作人员,又得帮助演员调整心态。 “梦梦,是谁找梁导啊?”导演组棚下,年龄最长的倪山青忍不住多嘴问。 制片助理梦梦打量着佟昕然的神色,心里斟酌了一下,到底是没敢乱说,只随口糊弄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梁导的朋友吧。” 倪山青拉长语调应了一声,冲着坐在对面的另一个导演张伦挤眉弄眼地笑了两下,不怀好意地又问:“男的还是女的啊?” 梦梦垂着眼睛,死死盯住自己脚尖,微弱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男的。” 倪山青和张伦暧昧地对视一眼,齐齐大笑,顾及着佟昕然还在场,终究没敢说些太过刻薄的话,只不阴不阳的暗讽。 “咱们小梁还真是招男人喜欢啊,这大冷的天,还巴巴地赶到这来献殷勤。” 站在前面的佟昕然闻言,立时扭头甩了一个眼刀过去,杀伤力极强,回怼的时候,面上却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派和煦。 “倪导,您这话说的,我们眷眷魅力再大,也比不了您和张导啊,谁不知道剧组里的小姑娘,上到五六十岁食堂阿姨,下到十八九岁的实习生,都崇拜你们的才华。你们也是心善,理解她们求知如渴的心,宁肯舍弃自己的睡觉时间,也要敲响她们的酒店房门,上门辅导,就为了帮助她们进一步了解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呢!” 梦梦到底年纪轻没憋住,佟昕然的冷嘲热讽的话音刚落下,她就噗嗤一声笑出来,臊得倪山青和张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匆匆逃窜似的离开了。 佟昕然对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又在心底骂上翻来覆去的骂上千百遍。 梁眷有男朋友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自从开机仪式之后,剧组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梁眷“名花有主”了。 只是这好端端的一段恋爱,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传去竟变了味。 正经男朋友变成了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再加上这位高深莫测的男友从未露面,剧组里又人多眼杂,七嘴八舌的背地讨论下,什么难听的猜测都飘出来了。 更有甚者,竟然说梁眷能成为这部献礼片的导演之一,就是借了大佬照拂的光。 佟昕然本就对陆鹤南的所作所为颇有怨言,又随着恶劣的传言愈演愈烈,他也不来北城为梁眷正一下名。所以再提起陆鹤南,她便也更没好气了。 “梦梦,来找梁眷的那个男人叫什么,你问了吗?”佟昕然长提一口气,打算再给陆鹤南一次机会。 但凡他今天能来北城给梁眷过生日,她就大发慈悲,日后再也不站在劝分的队伍里。 梦梦点点头,很小声地说:“我问了,他说姓谢。” 姓谢?谢斯珏?佟昕然冷笑一声,希望破灭,脸彻底沉下来,直到收工也没再扯出个明媚的笑容。 “这是怎么了?”梁眷收工回来,看见板着脸好似瘟神的佟昕然,一时不敢靠近。 佟昕然没答,只冷淡地说:“谢斯珏来找你了,我把他安顿在休息室,这边结束之后,你去跟他打声招呼吧。” 谢斯珏在休息室里孤零零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手机也玩得不尽兴,时不时抬起头,对着虚掩的房门望眼欲穿。 听见脚步声,他再次抬起头,这一次被掀起的厚重门帘之后,映出的是梁眷的脸。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害得你白白等了这么久。”梁眷淡笑着,递给谢斯珏一杯温热的水。 《秋去春来》几乎全是室外戏,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天寒地冻,条件不可谓不艰苦。谢斯珏全程待在室内,蜷缩在一个电暖气旁边,守着那点杯水车薪的热量,被冻得颤颤巍巍。 他接过杯子,小口抿着温水,讪笑道:“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忙。” “今天不用上课?”梁眷抬起半边唇角,忍不住促狭打趣,“不怕你妈妈又杀过来?” 正在喝水的谢斯珏心里毫无防备,旧事重提,他冷不丁被呛住,还没来得及抚平毛刺般的嗓子,就急忙道歉。 “眷姐,哦不小舅妈,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小舅舅,我妈妈真的非常懊恼,她一直想向你当面道歉,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没关系,她也是关心则乱,说出口的话也都是无心的。”梁眷不自然地摇摇头,情绪自谢斯珏那句‘小舅妈’之后就莫名落了下去。 “你这次来是为了……”梁眷顿了顿,冲谢斯珏抱歉地笑了一下。 她刚刚心不在焉,甫一见面,谢斯珏就表达过的来意只在耳边落了片刻,就随风而散。 谢斯珏耸耸肩,心里难过一瞬,无奈又真诚道:“生日快乐。” “谢谢。”梁眷弯了弯眉眼,心里静了数秒,她捏着衣角,装作不经意地问,“是你小舅舅让你过来的?” 谢斯珏愣了一下,径直否认:“不是,听姨妈说他最近很忙,要我和姐姐都别去打扰他。” 陆雁南的话实际上就是最后通牒,饶是谢斯珏和阮镜齐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挑战陆雁南的权威。 至于陆鹤南在忙什么,他并不知道。但谢斯珏想,能困住陆鹤南手脚的,左右不过就是名利场上的那些事。 “小舅妈,你有看到北城晚报的推送吗?”谢斯珏假装没看见梁眷脸上的失落,他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指了指屏幕。 “据说今天江边有烟火表演,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篇新闻推送实际上是远在京州的林应森发给谢斯珏的,字里行间表达了他对这场盛大烟火的向往,勾得谢斯珏在寝室里坐不住,又想到梁眷今天过生日,这才动身匆匆赶到剧组。 梁眷眨了眨眼,盯着手机屏幕上三两行简洁的烟火表演通知,一时有些出神。 答应与佟昕然的烟火二人行,在临出发之际变了人选。 在南方土生土长的佟昕然本就不愿意顶着寒风出门,邀请梁眷共游江边其实也是舍命陪君子,眼下见有谢斯珏陪在梁眷身边,她也乐得清闲,搭着剧组的顺风车一路暖烘烘的回到了郊区酒店。 临近六点,适逢晚高峰,从市外开完市内的车也渐渐变多。梁眷扶着方向盘,跟在前方车龙的后面。自进组之后,她就一直待在人烟稀少的郊区,眼下见到这样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一时之间竟有些不习惯。 “这些车应该跟我们一样,都是去江边看烟花表演的吧。”谢斯珏趴在车窗上向前眺望着,喃喃自语。 “说来也奇怪,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日,北城为什么要放烟花呀?” 梁眷轻浅地笑了一下,没说话,只觉得自己心里的猜测实在荒唐。 他人都没来,又怎么会记得她当年随口一提的话? “斯珏,你认识钟霁吗?”车子驶向高架桥,在一片焦躁的喇叭声中,梁眷试探着问。 谢斯珏扭过头,蹙眉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个名字陌生,所以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小舅妈,你是想找这个人吗?” “没……没有。”梁眷扶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用笑容掩饰声音的颤抖,“我就是随便问问。” 钟霁真的是陆鹤南的朋友吗?为什么谢斯珏不认识他? 陆鹤南回到京州之后,梁眷曾拜托关莱调查过钟霁的底细。她不能成为坐以待毙的傻子,也不是一辈子只能活在陆鹤南羽翼下的娇妻。 钟霁的简历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梁眷无暇关心,唯有他本硕博期间所学习的专业,以及他现如今所从事的职业,让她的心莫名乱了几分。 心理学,心理咨询工作室,心理医生。 从简历上看,钟霁的生活经历和陆鹤南没有任何有交集的地方,梁眷想不出他们两个人能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认识,又成为朋友。 难不成真如钟霁所说,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 如若这样,陆鹤南为什么要对她隐瞒钟霁的职业。他隐瞒的究竟是钟霁的职业,还是别的更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梁眷不敢放任自己深想,只敢让自己的认知停留在陆鹤南所给予的表面。 她真的很想、也很愿意只相信他说的话。 “小心!” 谢斯珏一道尖锐的声音迫使梁眷思绪回笼,她睁大眼睛,条件反射地踩住刹车,身形随着惯性向前倾斜,而后在与前车相差的毫厘之间稳稳停下。 “你……你没事吧。”谢斯珏脸色惨白,饶是自己惊魂未定,也强撑着偏过头去检查梁眷的情况。 第235章 “我没事,刚刚是我走神了。”梁眷伏在方向盘上平复了一下呼吸,紧咬着唇瓣,“已经到江边了,我们下车沿着江岸走走吧。” 春夏秋三季平稳无波的江面,在冬季已经冻结成冰。江水两岸散发着点点璀璨的灯光,让人瞧不出一丝一毫冬季萧条枯寂的影子。 步行道上人头攒动,大家步调一致,两端的人纷纷向步行道中间齐聚——那是新闻所报道的最佳烟火观赏点 梁眷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走,她带着口罩,遮住大半苍白的面庞,只余下一双被寒风掠过,冻到干涩泛红的一双眼睛。 任谁也无法想到,娱乐圈里那位红透半边天的导演,竟然也离开温室,踌躇在这番不约而同的浪漫之间。 与梁眷一路并肩走来的,除了谢斯珏以外,还有一对如胶似漆的年轻夫妻。女人亲昵地挽着男人的胳膊,说话时声音娇俏得厉害。 “老公,你有闻到玫瑰花的香味吗?” 男人轻笑一声,摸摸妻子的鼻尖,似是在笑她的娇憨:“冬天哪里有玫瑰花?” “可我明明闻到了呀。”女人瘪瘪嘴,不由得踮起脚尖越过人影,看向前方。 良久,她眸光亮了一瞬,抬起手指向远方不远处:“你看,真的有!前面有人在发!是被封存在冰块里的红玫瑰!” 谢斯珏默不作声地听了一路,就算他是见惯大世面的公子哥,冷不丁听见‘冰封玫瑰’这样的稀罕物,也忍不住好奇。 他怼了怼梁眷的胳膊,小声哀求:“小舅妈,咱们也去看看吧?” 然而排队领取玫瑰的人实在太多了,一只轻飘飘的口罩也挡不住几十、几百双探究的眼睛。梁眷有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当下就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自己去吧,我就站在对面等你。” 玫瑰发放处被安置在江边的一颗柳树下,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一个挨着一个,队尾几乎快排到对面的商业街上。 梁眷站在护栏边,注视着这一切,她很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感受这份平淡、又幸福的全民浪漫。 “请问是梁小姐吗?”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小腹隆起、身怀六甲的女人蓦然出现在梁眷面前。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虚揽着她的腰,目光也紧紧跟随在她的身上。 她看上去很和善,只是眉眼倦怠,让梁眷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备,轻轻点了点头。 女人旋即笑开,摘下小羊皮手套,在寒风中冲梁眷伸出手,给予她最高礼节:“你好,我是陆鹤南的堂姐,陆雁南。” 直至跟着陆雁南和周岸上了车,车门合上,隔绝一切外在喧嚣,梁眷也依旧觉得这是一场处在云端的梦。 “真是抱歉,第一次见面就是以这样一副不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陆雁南掌心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满眼温柔。 梁眷打量着陆雁南的身形,尝试猜测:“你这是快生了?” “是,九个月了,距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 “那你还千里迢迢地来北城?” 陆雁南愣了一下,勾唇看向梁眷,语气戏谑又坚定。 “就是因为要进产房了,要去鬼门关上走一遭,害怕就此长睡不起,所以才急着将自己不放心的事,一件一件安定下来。” 梁眷屏住呼吸,轻声问:“你不放心什么呢?” “我的两个弟弟。”陆雁南很温柔地答。 “陆琛有昭昭陪着,听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年后就要订婚了,至于陆鹤南……”梁眷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除却那份彼此笃定的爱之外,五年的别离,几乎让她对他的经历、喜好、习惯、乃至秘密都一无所知。 她爱他,但她已经不够了解他了。这种不了解,让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能陪陆鹤南走多远,又或者,她该问,他真的需要她吗? 陆雁南叹了口气,轻轻握住梁眷的手,温热的掌心覆在梁眷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她问得很郑重,像是要为梁眷推开一扇注定风雨交加的大门。 她说:“你很想知道陆鹤南这五年都发生了什么,是吗?” 嗓子莫名干涩,梁眷找不回自己的嗓音,只定定地看向陆雁南,眼睛眨也不眨,出卖了她太多情绪。 那双无助又倔强的眼睛让陆雁南心悸,因为许多年前,在与周岸重逢的刹那,她在周岸的瞳孔中,也看见了这样的自己。 再爱也不该隐瞒,可惜自诩清醒的男人从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陆雁南止住思绪,垂下眼,竭力用一种客观的语气娓娓道来。 “梁小姐,在你看不到的那五年里,陆鹤南曾性命垂危过一次。” “威胁他生命的,不是困扰了他半生的心脏病,而是让他灵魂就此坠落的抑郁症。” “他曾自杀过。” 第170章 雪落 是烟花表演开始了吗?不然为什么她会有一瞬间的耳鸣?像是经历过爆炸的后遗症。 恐惧与后怕从心底最深处向下层层蔓延, 冰凉的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倒行,激起一身冷汗。在梁眷无声又无光的世界里,只余下陆雁南轻飘飘的一句—— 他曾自杀过。 是谁患有抑郁症?是谁曾自杀过?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梁眷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答案感到啼笑皆非。她睁大眼睛,不敢让眼泪滴落。 “你是说……陆鹤南他……”梁眷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竭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试图一字一顿地确认。 可偏偏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在脑海中百转千回预演过几万遍, 可临到嘴边, 梁眷却没有勇气让‘自杀’这个字眼与陆鹤南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车厢内安静数秒,借着车窗外的灯光,陆雁南将梁眷的逃避看在眼里。她不由得握紧梁眷的手,狠下心,逼迫她正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你们重新在一起这么久,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大概五六厘米长的伤疤。” 梁眷缓慢地眨了眨眼, 想到那次指尖无意间划过他手腕时, 那种凸起的异样触感, 她点点头, 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大病了一场。 “我知道, 不小心摸到过一回, 只是我太蠢了,竟被他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再后来他就一直带着腕表, 连睡觉时都不肯摘,所以我从没亲眼见过。” 陆雁南垂着眼, 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她这个傻弟弟,看来还没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最起码,他还愿意在爱人面前粉饰太平,不愿意让梁眷心里的自己,有丁点瑕疵。 察觉到身侧梁眷的情绪又莫名低落了下去,陆雁南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用玩笑打破凝重的气氛。 “怪不得他这次回京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拜托我帮他联系一位整形修复科专家,想来是在你面前遮掩太辛苦,他自己也有些遭不住了。” 可惜这个玩笑不能宽慰梁眷的心,她苦笑了一下,泛红的眼眶满是对自己的怀疑与审视。 脆弱的心理防线几乎决堤,浪潮退去,理智与清醒重新占据上风,梁眷回握住陆雁南的手,稳了稳心神,逼迫自己重回到那荆棘遍布的真相当中。 她要知道全部,她必须知道全部。 “姐,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遮掩?” 陆雁南沉默了几秒钟,明亮的视线停留在梁眷的脸上,或许是因为怀孕,她的目光里总带着几分悲悯的柔情。 “或许,他是希望你可以始终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一般看待。” 毕竟,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丈夫,不是寻常世人眼中,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 陆雁南顿了顿,抬眼望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雪意积攒在云层里,只差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便可酣畅淋漓的降下一片至纯至净的纯白,像生命伊始,不染一丝尘埃。 “时间过得可真快,原来已经过去四年了。”陆雁南眯起眼睛,掌心握在梁眷手背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她陷入到那段至暗的回忆里。 “他自杀那天,我记得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冬夜。” “那时候陆家终于从大伯去世的阴霾中走出,陆鹤南也在中晟站稳脚跟,渐渐积攒下自己的心腹与人脉,集团的运行也重新步入正轨,乔家自乔振邦退休、陆鹤南接任执行董事之后也有了偃旗息鼓的趋势……在我看来,在大家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松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林应森突然给我打电话,他跟我说陆鹤南已经三天没来中晟上班了,手机关机,人也处于失联状态。” 陆雁南拧着眉,忽然哽咽了一下:“眷眷,你知道嘛,中晟上到董事局成员,下到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谁都有过因私事而缺勤请假的经历,唯独陆鹤南没有。哪怕是大伯的葬礼,也被他固执地定在周末举办。” 第236章 他就像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钟表,每时每刻都在既定的时间做既定的事,没有生活,也没有私人交际。所以,一个日日夜夜都用工作、应酬来麻痹催眠自己的人,怎么会突然泄劲? “我那段时间恰好在京州出差,挂断电话,来不及多想,就和褚恒、林应森一起去往壹号公馆。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答,房门密码也被更换了。后来门锁被撬开,房门大敞着,强劲的穿堂风掠过,还没等踏进屋内,我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后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自杀。” 陆鹤南是在极度清醒的状况下,用壁纸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他做得如此万无一失,甚至想到要将手机关机、提前更换房门密码、锁紧卫生间的房门。每一个环节他都思虑周全,以免有人破门而入,打扰到这份从容与慷慨。 梁眷静默地听着,指甲狠狠嵌在掌心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连抽泣的声音都很微弱,被泪水打湿的脸也被她倔强的扭过去,隐匿在晦暗的阴影中。 “血腥味是从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哗哗作响,血与水交融在一起,溢出浴缸,流到卫生间瓷砖上,又顺着紧闭的门缝流淌到客厅,放眼望去,视线之内都是骇人的浅红色。”陆雁南仿佛劫后余生般顿了顿,她看向梁眷,试图微笑,唇角去控制不住地发抖。 “眷眷,你知道吗?抢救室的医生说,我们只早到了一步。” 早到一步是什么意思? ——但凡陆雁南接到林应森的电话后,有一瞬间的迟疑,亦或是那日路况不好,又或是运气不佳多等了一个红灯,再或者上楼的时候脚步踉跄慢了半拍……那么今日陪在梁眷身边的,就不是一个活生生、有温度的人,而是一块冰冷又沉默的墓碑。 听到这,梁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双手紧紧捂住苍白的脸,俯下身,趴在膝头,呜咽一声哭出声来。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眷的声音缥缈又颤抖,她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夹在在眼泪之间的只有这一句话。 再后来,迎着冬日阳光从医院大门走出的陆鹤南依旧是孑然一身,苍白羸弱,泛着青色的左手手腕上就此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 在医院陪护的陆雁南觉得那道疤碍眼到令人心痛,她那时便想联系整形修复科医生,可陆鹤南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他眉眼弯弯地看向陆雁南,单薄的身子落拓地陷在沙发里,薄唇一张一合,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 ——他说:“姐,住院的那几天,在你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我握着水果刀,刀刃抵在纱布上,我不过微微一用力,纱布便被割破了。刀刃贴在崩裂开的伤口上,很凉却并不疼,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清醒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我站在河对岸,向我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灵魂招手,我受了他的蛊惑,也想要到对岸去看一看。可直至我走进冰凉的河水里,河水漫过膝盖,我突然记起你前几天跟我说过的话,才恍然想起自己并不与他一路。” ——“我是有遗憾的,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将梁眷找回来。” 自那以后,陆雁南再也没提过修复伤疤的事,而陆鹤南的家里、中晟的办公室里再也没出现过任何一个锋利的、可以作为自我了断凶器的物品,哪怕是一把钢尺。 梁眷微微扬起头,止住眼泪,又抬手抹掉悬在眼睫上的泪珠,强颜欢笑地问:“你当时跟他说了什么话?” 陆雁南静静地望向她,莞尔一笑。 “我说,这一年多以来,真是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陆家也已经在逆境中东山再起了,大伯如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感到欣慰。你对得起陆家的每一个人,是陆家对不起你。如若你真的想清楚了,觉得此生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你想走,想解脱,姐姐一定不拦你。” 这番将心比心、任其自由来去的话,是钟霁教她的。因为眼神毒辣的心理医生一眼便能看出陆鹤南心里还有心绪难平的往事,那是能将他强留于世的最后羁绊。 再后来,钟霁作为心理医生强势介入陆鹤南的病情,陆雁南暂时接管中晟,对外只宣称陆鹤南是去欧洲考察合作项目。只有极少数、极亲密的几个人知道,精神涣散的陆鹤南不过是躺在壹号公馆中静养两个月。 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朝春暖花开。 周岸回到陆雁南身边,孤苦无依的陆琛也有了蒋昭宁作伴,任时宁和莫娟也终于走到一起,褚恒与家里安排的那位未婚妻也打得火热……身边的家人、朋友都陆陆续续、磕磕绊绊地交上一张几近完美的人生答卷,唯有陆鹤南—— 唯有他,还停留在与梁眷分别的那年冬天。 梁眷紧紧攥着衣角,指节用力到泛起青白,她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因为她不确定,也不知道,现在这看似平静的一切是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那现在呢?”梁眷转过脸来,平静的目光直视无碍地落在陆雁南的脸上,“他这次回京州又是为了什么?” 陆雁南愣了几秒,没想到梁眷会问的这么直接。她屏住呼吸思考,不曾想思绪却掉进梁眷坚定又温柔的眼神中。 那双被无助泪水洗刷过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平静也很倔强,眨也不眨,有着一股足以接受一切结局的勇气,仿佛是在说: ——“没关系,无论他破碎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片一片温柔地将他重新拼起,哪怕面目全非,哪怕支离破碎,我也依旧爱他,一如既往。” 陆雁南垂下眼,眼神闪躲着,口吻有些许抱歉:“坦白说,我也不知道钟霁的最新治疗方案是什么,我有去问过,但他们两个什么都没说。” 梁眷点点头,长提一口气,毫无波澜地嗓音精准问出第二个问题:“那他现在状况好吗?” 每天隔着摄像头短暂见面,她根本无从判断他的喜怒、他的状态。她只能依稀从那双疲惫倦怠的桃花眼中,捕捉到越来越稀薄的情愫——他很想她。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离开她的身边? “不太好,真的不太好。”陆雁南摇摇头,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这个强逼着自己平静了一整晚的女人,终于在此刻暴露出些许脆弱的情绪。 “我那天去壹号公馆看望他,发现他的胳膊上又多了几道伤疤,看样子,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但是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为什么又有了自残的倾向?” 梁眷怔愣住,那种失控感又占据全身,她失去所有判断力,只条件反射地推开车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去查看最近一班飞往京州的机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她应该回到他的身边去。 陆雁南醒过神来,拽住梁眷的手腕,止住她毫无章法的动作。 她清了清嗓子,委婉提醒:“眷眷,今天是你的生日。” 所以呢?梁眷眨了眨眼,眼底依旧是一片迷茫,冷风灌进车内,她几乎要与带着寒意的白雾融为一体。 露天停车场里停了很多车,这里相较于人来人往的江边要清净不少。不少拖家带口的夫妻俩为保安全,都将车停在车里,陪着孩子与老人,静待一场绚丽花开。 “妈妈,烟火表演怎么还不开始啊?”有一个小姑娘坐在妈妈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伸出车窗外,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打了一个哈欠。 女人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头顶,耐着性子解释:“因为公告上说是夜间十一点二十九分才开始呀。” “为什么非要是十一点二十九分呢?为什么不能是十一点半,或者是十点半呢?” “因为……”女人犯了难,顿了数秒,想到今天的日期,猛然间找到关窍,“因为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九号,所以在十一点二十九分点燃烟花才会更有意义吧?” 小姑娘皱了皱眉,还欲再问,却被匆匆赶回的爸爸吸引住了目光。 男人手里抱着一个透明精致的瓶子,一朵红色玫瑰被静静封印在冰块中,明明是在冬日里,却还保持着娇艳欲滴的模样。 “哪里来的玫瑰啊?你又乱花钱?”女人眸光亮了一瞬,语气虽是嗔怪,笑纹却明晃晃地堆砌在眼角。 “哪有?”笨嘴拙舌的男人忙解释,“是江边免费发放的,只要在他们那个纸板上写下一句祝福就好。” 女人抱着冰封玫瑰爱不释手,随口问:“什么祝福?” 听到这,泪水夺眶而出,梁眷抬手抹了抹眼泪,她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下一秒,她挣脱陆雁南的束缚,跳下车,逆着风,跌跌撞撞地顺着来时的原路跑回去。 陆雁南说得对,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合该出现在有她的那座城市。 梁眷跑得飞快,一路上撞了不少人,同许多人说了抱歉。 第237章 但今日驻足在江边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收获玫瑰与烟花的喜悦当中,无人会怪罪这个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女人。 江边的步行道这么长,人这么多,他会在哪?梁眷跑累了,站在原地,迷失了方向。 负责发放玫瑰的工作人员注意到梁眷的异样,犹疑着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只晶莹剔透的冰封玫瑰。 “请问你需要玫瑰花吗?只要在我们的留言板上写下一句祝福就好。” 梁眷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什么祝福?” 工作人员指了指身后巨大的留言板,上面密密麻麻贴了成千上万张红色的贴纸,一张挨着一张,一张叠着一张,像是一副由万民共同谱写的婚书。 “就写上一句——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 年少无知的热恋期,梁眷曾提过一个不知轻重的任性要求。 然而男人待她如珠似宝,竟真把她的那句戏言放到了心上。 【二十八岁,玫瑰花香四溢的北城冬季,盛大烟火落幕的那一秒,如果你还爱我,请记得向我求婚,许诺余生。】 许诺余生,永结百岁之好。 站在留言板前,梁眷对着络绎不绝前来留下祝福的陌生人们又哭又笑,她没去接玫瑰花,只颤着手指拨通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很快,那边的声音有些许僵硬和不自在,像是大梦初醒。 “眷眷?”陆鹤南问得很迟疑。 略掉无用的开场白,梁眷径直问:“你在哪?” 那边没有说话,在呼吸交融的沉默中,听筒内的杂音和身边的杂音渐渐重叠,梁眷凝神去听,又对着周身环视了一圈,而后蓦然转过身,朝着岸边快步走去。 谢斯珏领到玫瑰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他按着分别前与梁眷约定的位置去找,却不见她的人影,拨打电话也一直是占线状态。 云层密布,沉闷压抑的漆黑夜空倏地飘下几朵雪花,轻飘飘、极不起眼的纯白降落人间,像羽毛。 谢斯珏一边继续拨打梁眷的电话,一边顺着人流方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迷茫的视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徘徊,企图找到一丝一毫梁眷的踪迹。 忽然他顿住脚步,捧着玫瑰的手不自觉的一颤,杂乱的思绪也被凛冽的寒风冻住。 这里是北城,他怎么会看见陆鹤南的身影? 谢斯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探究的视线在陆鹤南身侧反复流连。湿滑的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却无人与他为伴。他停留在那里,任由风雪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只摇摇欲坠、形单影只的风筝。 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头微微扬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是等待烟火,还是等待一个正向他奔赴而来的人? 烟火骤然腾空绽放的瞬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身影极似梁眷的女人,也猝不及防地闯入谢斯珏的视野。 那个女人的脚步很急切,肩膀擦过人潮,迎着漫天飞雪,以盛大烟火为幕,不顾一切地扑进陆鹤南的怀里。硕大的口罩将她的脸颊捂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潋滟着湿意的眼睛,像秋日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楚楚可怜。 至于眼尾处那抹缱绻动人的红,不知道是情动的证据,还是风动的痕迹。 第171章 雪落 十一点二十九分, 北城江水两侧的烟花准时绽放,五彩斑斓的浪漫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拉开序幕。 所有人都在仰首驻足、拍照、惊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静止的人群中,还有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 越过步行道,穿过人流,以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决姿态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带着满腹委屈,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很圆, 似是在抱怨这场久别重逢为何要来得这么迟。 眼角余光注意到远处有一道靓丽又熟悉的人影朝自己奔来时,受药物控制, 神经麻木到几近迟钝的陆鹤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习惯性地张开双臂, 屏住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肌肉记忆让他稳稳地再次接住他的全世界。 熟悉又陌生的紧实感让陆鹤南不知所措,他怔愣了数秒,失焦的瞳孔渐渐恢复清明,像是被人用力从一片死寂的无人之境中,重新拉拽到这个有光有声的人间。 “眷眷?”他轻眨了一下眼睛, 不可置信。 梁眷吸了吸鼻子, 苍白的脸深深埋在陆鹤南怀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 又平复了一下呼吸, 再抬起脸时眉眼带笑, 好似无事发生。 本来也无事发生的, 不是吗? 陆鹤南紧抿着唇, 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判断梁眷脸上细微的表情—— 她亮晶晶的眼底有没有恐惧?温软的嗓音中有没有怜悯?环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有没有刹那的迟疑? 视线被光亮迷蒙住, 感官都游离在思绪之外,他看不穿, 偏偏内心却在此时焦躁起来。她都知道了对吗?不然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 “眷眷,我……” 在烟花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陆鹤南的声音显得越□□缈,他试图解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逼退泪意,梁眷慢慢从陆鹤南的怀中抽离出来,隔着厚重的衣服,被冻到发麻的指尖没能及时注意到陆鹤南僵硬的脊背,有一瞬间异样的绷紧。 而他一直插在外套口袋中,紧握着丝绒盒子的那只手也慢慢泄力,像是放任自己手中紧握的一切,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流失。 所以,她知道了他所隐瞒的一切,厌倦了这样的他、也惧怕满是变数的未来。今天追过来,令人欣喜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过是为了与他道别…… “你的手好凉,是太冷了吗?”梁眷拧着眉,握了握陆鹤南颤抖到近乎失温的手。 而后不由分说地摘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将这份带着她体温的温热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陆鹤南的脖颈上。 梁眷抬眼望向陆鹤南,手指停留在他的衣襟上,语气轻柔,如同对梦境诉说。 “我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先看烟花好吗?” 这是他送给她的烟花,是八年前承诺的兑现。 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已经在彼此静默的对望中错过了五分钟,就像是人生短短几十载,他们已经阴差阳错的错过了五年,往后的岁月,合该加倍努力的拥抱幸福。 陆鹤南听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别过脸,仰着脖子,任由冷风顺着缝隙灌进胸膛,也不敢让自己酸涩的鼻息沾染她的围巾丝毫。 他不该再让她与自己有一丁点的瓜葛。 雪势渐大,雪幕下的烟花更加朦胧,错落有致的光亮映在冻结成冰的江水上,仿若构成天地一色的浪漫景致。 梁眷挽着陆鹤南的胳膊,明亮的眼睛泛着点点湿润。他们混迹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褪去所有外在的名与利,也不过是平凡又渺小的一簇。 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转瞬即逝,梁眷不敢眨眼,唯恐错过一帧一秒。她代替二十岁的梁眷看得入迷,以至于不知道站在她身侧的陆鹤南是那样贪恋、专注地望着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 她将眼前这场烟花视为新生,他却将这最后一眼视为谢幕。 终于,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顺着弧线落进江面,硫磺味的硝烟被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掩盖,定格在江岸的人们也慢慢从这场奢侈的虚妄中抽离,所有人都在一道又一道复杂的唏嘘声中,重新步入琐碎的现实。 没有人能永远活在完美无缺的幻境里,大梦一场,回过神来,我们都要牢牢牵着身侧人的手,相伴走过山一重水一重的岁月经年。 万籁俱寂,梁眷转过身,阅过世间繁华的一双眼,现下却险些盛不下爱人紧蹙的眉骨。 “烟花已经放完了,然后呢?”她垂着眼睫,勾了勾陆鹤南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撒娇。 然后?是要道别吗? 心里钝痛蔓延,陆鹤南呼吸蓦然止住,那种压抑不住的失控感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病理作用,还是短暂数秒的情绪使然。 陆鹤南梗着脖子,望着梁眷澄澈干净的眸子,忽然有了几分释然。 静默半晌,他自降身份,宁肯被贴上卑鄙无耻的小人标签,也要绞尽脑汁的拖延时间。 既然你早晚都是要走的,不如晚一点,再晚一点…… 自以为想得通透的陆鹤南,顾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低声说上一句:“生日快乐。” “谢谢。”梁眷笑了一下,点点头,被冷风吹到泛红的眼睛仍闪烁着雀跃的光,她追问,“还有呢?” “我不知道。”陆鹤南摇头,别开眼,又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你想要什么?” 他将主动权交还于她。 梁眷心里静了几秒,勾着陆鹤南的手慢慢下移,改为更紧密、更暧昧的十指相扣。 她回身望向已经散去的人潮,对着漆黑的夜空突兀感慨:“今天的烟火表演很漂亮,二十分钟的纸醉金迷,应该需要很多钱吧?” 第238章 不谙世事的天真语气,好似就是漫无目的的一场闲聊。 这话题转变得猝不及防,陆鹤南愣了一下,与梁眷十指相牵的那只手丝毫不敢用力,只虚虚地垂在腿边,任由梁眷牵着。 他抬眼,答得轻描淡写:“我掏得起。” 梁眷歪了歪脑袋,上前一步,鞋尖顶着陆鹤南的鞋尖,不依不饶地追问:“应该还需要跑上跑下办很多批文。”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呼吸交融,温软就在鼻息之下,陆鹤南心脏漏跳一拍,缓过心里的那数秒钝痛后,他哑着嗓子答。 “我办得到。” 梁眷放下心来,眉眼重新漾起笑意,翘起唇角,仗着那份不用多加确定就已知存在的爱意,任性提要求。 “既然这样的话,以后每年我过生日这一天,你都在北城为我放一次烟花好吗?” 陆鹤南失笑一声,唇边带着无尽蔓延的苦意,他克制着声音里的艰涩,很语重心长地与梁眷讲道理。 “眷眷,你这个要求,真的有些过分。” 分开之后,每年都在前女友生日这天点燃一场价值不菲的烟花。做什么?让北城人民与他一起铭记这份在若干年前就已随江水而逝的爱情吗? 他此生的爱情会在今夜结束,那她未来的先生呢?这二十分钟轰轰烈烈的绚烂,会不会成为她未来婚姻生活中的一根隐刺? “哪里过分?”梁眷抿了抿唇,圆圆的一双眼尽是委屈。 这个男人真的好呆啊! 马上就要求婚了,竟然不懂得事先哄她开心,提前说点软话。她知道每年都在江边放烟花这个要求或许会有点无理,但他不会先敷衍着答应下来嘛?他不能仗着她爱他,就笃定她一定会眼都不眨地接受他的求婚。 陆鹤南抬手抚了抚梁眷飘落在脸颊两侧的碎发,心脏皱缩,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 “眷眷,这样不好,他会介意的。” 在爱人这件事上,陆鹤南想,应该没有人会比他更大度、更慷慨。毕竟,谁又能像他这般设身处地的替后来者思虑周全? 强劲的寒风从两人相对而视的缝隙中掠过,梁眷眼神迷离着,她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些许不对劲。 她轻笑一声,故作狠心地甩开陆鹤南的手,再后退一步,眯着眼睛,摆出上位者的姿态,好以整暇地问:“他是谁?” 梁眷发誓,但凡陆鹤南接下来的回答有一个字说得让她不满意,她一定转身就走,一定要让他不留余地、尽心竭力地哄上半个月,她才能勉为其难地带上他为她准备的求婚戒指。 陆鹤南定定地看着梁眷,被她舍弃的那只手悬停在风中,喉结滚了又滚,他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到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临近零点,江边蜂拥的人潮已经渐渐稀薄,雪越下越大,梁眷抬眼看着,看着洁白无瑕的雪花一片一片跌落在陆鹤南的头顶,像岁月流逝的伤感痕迹。 雪落满头,好似白首,这便是他年迈老去的样子吗? 梁眷勾起唇角很轻浅地笑了一下,二十八岁的她,在舍掉小女孩的那些任性娇纵之后,焦躁不安的心也蓦然安定下来。 对不起,是她被陆鹤南无尺度的宠爱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忘记了—— 她的爱人,是一位饱受精神折磨,却仍旧尽力给予她圆满爱情的病人。相比于过分平淡的曾经,现在的他需要更多的爱、更多的耐心、和更多的体谅。 没关系,这些她都能给。往后的日子里,她也可以试着,多宠一宠他。 梁眷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伸出胳膊重新拉起陆鹤南的手,察觉到他的抗拒和闪躲,她加重了力道,不容他挣脱。 “刚才在来找你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个硕大的留言板,上面的红色贴纸每一张都很漂亮精致,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都要疑心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误闯别人的婚礼了。” 说到这,梁眷顿了顿,她垂着眼,一根一根仔细又缓慢地摩挲陆鹤南的手指,直到那片冰凉重新沾染上她的温热,烙有她的印迹,完完全全属于她,她才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后来工作人员跟我说,只要我在留言板上,为他们留下一句祝福,他们就可以送给我一只冰封玫瑰,当做伴手礼。” 陆鹤南用力吞咽了一下,他找回自己的嗓音,只是无端发紧:“眷眷……” “你知道他们要我留下什么祝福吗?”梁眷抬起眼,明亮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陆鹤南越发苍白的脸上。 “什么祝福?”陆鹤南不敢和梁眷对视,他找不到话,只能顺着她的话茬,明知故问。 梁眷再次紧握住陆鹤南的手,迫使他抬眼与她对视。而后一字一顿,很温柔很坚定地开口,像是置身于庄重肃穆的婚礼现场,在八方来宾的见证下,诉说婚礼誓词。 ——“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 将图百岁之好,非仅邀一夕之欢,这是他对这段爱情,对往后余生的全部期许。 “你刚刚说——这样不好,他会介意的。”梁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问话时冷硬直接的态度,近乎无情。 “他是谁?另一个姓陆的男人?与我永结百岁之好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不……不是这样的。” 梁眷问得太过猝不及防,陆鹤南下意识就想否认。 “那是怎样的?”梁眷继续追问,她正视陆鹤南眼中的挣扎,避也不避,让他所有的不安都在她的安抚下一点一点平息。 陆鹤南肩膀颤了颤,满身的颓败与寂寥,不知是冰雪覆盖的缘故,还是缘于他灵魂一缕在风雪中的短暂迷失。 良久,他平静下来,认清现实后,他的情绪与嗓音与淹没入海的心一同归于死寂。 “眷眷,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有抑郁症,很严重的那一种。” 他今天之所以能无事一身轻、抱着为一切做了断的决心来到北城,是因为在昨天,钟霁宣告——他的脱敏治疗彻底失败。 这也便意味着,他的抑郁症以后能否治愈,将彻底成为沦为未知数。 梁眷拧着眉,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止住他的话:“我说过了,我今天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不要说。” “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说?”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眷眷,你年纪小,未来的有些事,根本就不像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年纪小?”梁眷哼笑一声,夹杂着冰雪的眼睫不断轻颤,脸上的笑容也尽数敛去。 “二十岁的我站在二十四岁的你面前,或许天真烂漫,你习惯性地将我护在身后。但是陆鹤南,我如今已经二十八岁了,在人生经历上,大概可以和三十二岁的你势均力敌吧?” 眼泪落下来,梁眷却顾不上去擦,她哽咽着:“你不能这么武断,这么自私,单凭年纪就否定我爱你的决心与勇气。” 陆鹤南闭了闭眼,将梁眷的委屈隔绝在视线之外,他冷硬到无动于衷的心,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抑郁症只有临床治愈,谁都不能保证日后再也不复发。更何况我还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你还记得我大伯吗?他就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所以呢?”眼泪凝固在脸上,险些留下冰痕,梁眷睁大眼睛,反问的很平静。 “你是想说,你不能保证永远陪着我?你怕我有一天会像你大伯母那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苟活于世,此后残生靠回忆度日?可那又怎样?她后悔吗?” 黎萍不后悔,可正是因为黎萍的这句不后悔,才让善于将心比心的陆鹤南感到胆怯。 不后悔却也不圆满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陆鹤南想不出,可他知道,他不愿让梁眷过这样的生活。 “陆鹤南,我们已经分开过五年的时间了,那五年的日日夜夜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根本不敢回想。” 止不住的泪水迷蒙住清明的视线,梁眷带着哭腔的声音越说越低,以至于说到最后,她近乎自说自话。 “我求你,别再让我去过那样的日子。” “眷眷……”陆鹤南低声唤她,艰涩的双眼中闪过几分挣扎。 “你担心不能陪我走到白头,没关系,我不遗憾的。”梁眷抬手擦了擦眼泪,望着陆鹤南破涕为笑,“因为我已经看到过你满头白发的样子了。” 雪落满头,便是白首,谁又能说这不是白首? 从前年少无知,不经世事,只当同淋雪、共白头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直至自认坚不可摧的少年心性,在这苦难与幸福来回交织的人生海海中磨平棱角,他们才堪堪明白,这样的短暂的终场谢幕,已是难得,已是天赐。 陆鹤南轻笑一声,微微扬起脸时,紧闭的双眼终于滚下两行释然的热泪。 就这样吧,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下去吧,就算是深渊又怎样呢? 或许深渊之后,还另有一片天地。 “戒指呢?”梁眷问得很笃定,眼泪在寒风中风干,她的目光越过风雪与陆鹤南交汇在一处,让冰凉的晶莹也染上缱绻暧昧的温热气息。 第239章 “你别告诉我,你没准备。” 指针划过零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在白雪茫茫的世界中,在烟火落幕的寂夜之下,一个已在寒夜中站到僵硬的男人缓缓单膝下跪,温热的掌心中间托着一个同样温热的丝绒盒子。 他在静静等待命运的二次审判。 钻戒在纷纷飘雪中散发出细碎动人的光,朵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不知轻重地落在上面,不知是点缀,还是衬托。 “梁眷。” 陆鹤南很郑重地唤了一声,梁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任由自己哭到红肿酸涩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他因紧张而苍白颤抖的脸上。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尽头是哪一天,也不知道究竟能陪你走到人生的何种阶段,更不知道离开人世的瞬间是否出于自愿。但我想请你永远记得,无论生命长短,无论结局如何,我一定是始终如一地爱你,直至阖眼的那一秒,我也一定是带着爱你的心离开人世间。” 陆鹤南停顿几秒,注视着梁眷的双眼,再深呼吸一口气,任心跳平复,任呼吸绵长,任泪意止住。 “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嫁给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一身伤病,连陪伴都不敢加以任何期限的我。在万瓣落雪的见证下,在玫瑰花香四溢的北城冬季,与我永结百岁之好。 梁眷狼狈地呜咽一声,俯下身去,跪在在天地一色的雪白中,与陆鹤南放肆相拥。 “我愿意。” 第172章 雪落 在许多媒体采访中, 很多演员、编剧亦或是导演,在面对娱记的时候,时常会被问到一个惯用问题。 ——“在你看来, 圈子里的众多文娱工作者,谁是最敬业的?” 与梁眷合作过的人,大多都会微微一笑,而后由衷地说出她的名字。 至于那些还没来得及与梁眷合作过的人, 也会有大半腼腆又扭捏地道上一句:“大家都说,梁眷导演在工作上很拼命。” 然而眼下, 这个自入行就享有“敬业”盛名的人, 迎来了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迟到。 “我说你这是什么情况,整整迟到了二十分钟,我就说不要回观江……” 佟昕然紧拧着眉,接过梁眷手中的大包小裹,站在片场门口压低声音,正喋喋不休、耳提面命地‘教训’时,眼角余光蓦然瞥见门框外一道颀长又清瘦的影子。 她条件反射地噤了声, 整个人进入防备状态, 面无表情地抬眼去看。 “佟小姐, 好久不见。”陆鹤南对着佟昕然微微颔首, 出于礼貌, 他勾起唇角, 很轻浅地笑了一下, 举手投足间一股子淡然从容。 佟昕然僵硬地点点头,微末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 让人不由得疑心,那是不是一道不待见陆鹤南的冷哼。 片场围观的闲杂人等实在太多, 佟昕然理智尚存,她顾及梁眷的名声,不好当众发作。犹豫半天,只好委屈自己压下心中火气,紧贴着梁眷的耳朵,咬牙切齿的低语。 “梁眷,你可真是出息了!我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迟到这么久,原来是因为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啊?” “我没有……”梁眷脚步踉跄了一下,压在口罩后的脸颊上也蔓延一丝可疑的绯红。 可惜这句解释实在太苍白,佟昕然甩来一句眼刀,明显是不相信的架势。 梁眷默默叹了口气,她该怎么向佟昕然证明,昨夜她和陆鹤南真的一点荒唐事都没做。 求婚之后,叠满一身风霜的他们跪坐在雪地里,像初涉情场的少男少女般,又哭又笑拥抱了好久。而后迎着漫天风雪,一路牵手并肩,从江边一步一步走回到观江府。 到了家已是后半夜,梁眷想给,陆鹤南却没要。 他落拓地倚在卧室门边,上一秒才夹过香烟的手,下一秒便轻轻抚摸着梁眷的耳垂。直至掌下的人因情动而战栗,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眯着眼睛望向指针已经指向两点的钟表,无奈的语气好似扼腕惋惜。 “眷眷,时间好像不太够了。” “怎么会?”梁眷靠在陆鹤南身上,眼神迷蒙着,湿发半干悬着水珠,打湿锁骨,身上还带着刚出浴时的热气。 这画面实在勾人,陆鹤南屈指挑起梁眷的下巴,俯身轻轻吻了上去。听着梁眷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局促,他得逞似的扬了扬眉,夹杂着欲望的深色眼眸静静看她数秒。 修长的手指缠绕着梁眷的浴袍腰带,薄唇仍与她贴着,唇角扬起,声音喑哑,好以整暇地与她有商有量:“明天可以向剧组请假吗?” 梁眷一瞬间清醒过来,一手推开陆鹤南,一手笼住自己松散的浴袍,而后红着脸转身,头也不回地回到卧室,全身僵硬地背对着陆鹤南躺下。 陆鹤南勾了勾唇,忍住笑,胸腔抑制不住的震颤,而后倚在门框上放肆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梁眷顿时恼了,气急败坏地质问一句,随手丢了个枕头过去,又飞速躺下,不敢和陆鹤南对视一秒。 再多一秒,她就要露怯,就要妥协,她会忍不住遐想——明天和剧组请假,会不会太胡闹,太荒唐? 枕头精准砸在陆鹤南的脸上,扑面而来的香甜气息与梁眷发尾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抱着枕头深深嗅了一阵,笑声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他能笑什么?不过是笑梁眷的外强中干,明知撩不得,却硬要撩,是个一戳即破的纸老虎。 梁眷面向窗户侧躺着,月光映在她红润的脸上,眼睛虽紧闭,长长的睫毛却不安地乱颤。 她捏着被角,屏住呼吸,除却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外,她还听见陆鹤南抬腿走进屋内的轻微脚步声、听见他将落单的枕头重新归位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响、听见腰带摩擦,浴袍落地的声音…… 而后床垫下沉,周身闷热,空气也变得稀薄,应该是他撑着胳膊,隔着些许距离,覆在她的身上。 梁眷没睁眼,只凭过往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记忆,就能清晰明了地想象出陆鹤南现下每一帧、每一秒,慢条斯理到好似心不在焉的动作。 陆鹤南散漫地垂着眼,目光将梁眷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扯走她手中已经被揉搓到起皱的被子,最后大发慈悲地换了自己的手指给她把玩。 “为什么要把我的枕头丢出来?刚答应了我的求婚,就要罚我睡沙发啊?” 这声质问太温柔,梁眷的掌心立时潮了,攥着陆鹤南的手指一动不敢动,难为情的睁开眼,半咬着唇,苍白解释:“我没有……” 陆鹤南不听梁眷的辩解,玩味地挑眉,哀怨地叹了口气:“我的老婆也实在是太凶悍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说谁凶悍呢?”梁眷不甘示弱地回怼,因为不占理,所以音量很低。 她是个傻的,对峙的重点全然落在凶悍二字上,丝毫没意识到陆鹤南话语中称谓的变化。那个称呼,自他口中说出来,自然到仿佛浑然天成。 “说我老婆。” 陆鹤南眼睛眨也不眨,他答得很快,尾音缱绻却也很郑重,那份恰到好处的妥帖,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慢待。 梁眷愣了一下,心跳再次紊乱起来,羞涩来得后知后觉,她扭过脸,甩开陆鹤南的手,碎发挡住弯起的唇角,和暴露心事的一片绯红。 “谁是你老婆?”她这会想到矜持了,女孩子天性使然,下意识便扭扭捏捏地嘴硬。 陆鹤南失笑一声,俯身凑得更近了些,而后牵起梁眷的左手,粗粝的指腹停留在她的无名指上细细摩挲。 “我的钻戒你都收下了,还想不认账?” 梁眷心里一阵发紧,双眉难耐地紧蹙着,仰面迎上他的唇。 细密的吻自唇角下移,接连落至脖颈上的那一刻,她不自觉地绷紧脚尖,藏在被子底下的身子也蜷缩成一团,尺度掌握在刚好可以不留缝隙地嵌入他的怀中。 窗外狂风暴雪久久不肯停歇,窗内的避风港里躺着紧密相拥的二人,一夜好眠。 旖旎的思绪渐渐回笼,越过佟昕然的肩膀,梁眷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一眼陆鹤南,而后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好吧,我承认昨天晚上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那你就长话短说。”佟昕然横她一眼,依旧没好气。 梁眷犹疑地眨眨眼,意思是你确定? 佟昕然抱臂站在原地,微眯的眼睛已是不悦至极。 “他昨天跟我求婚了。”梁眷伸出一直揣在外套口袋里,掩人耳目的左手,扬了扬无名指上的钻戒,满眼幸福又笃定。 ——“我答应了。” 佟昕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眷手上的钻戒,宕机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梁眷满面笑容地同大家吆喝。 “对不起各位,今天迟到是我的问题,我请大家吃早茶赔罪,一会中场休息可以去昕然那里领!” 话音刚落,佟昕然便回过神来,中气十足的大喊:“午晚饭梁导今天也包了!” 第240章 而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冲制片助理梦梦微抬下巴:“梦梦,去北城最好的餐厅,给大家点最贵的菜,然后拿着账单找那位陆先生报账。” 陆先生是谁?梦梦呆滞住,一双眼睛朝着同样迷茫的众人来来回回的打量,唯独不敢落在那位一身矜贵的正主身上。 先斩后奏地指挥完这一切,佟昕然方觉的出了一口恶气,踩着高跟鞋恶狠狠地转身,对着身后的陆鹤南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问题吧,陆先生?” 陆鹤南没说话,隔着错综复杂的视线,他先是安抚性的朝梁眷微笑了一下,而后才将目光对准佟昕然,大度且绅士地摊了下手,意思是——“女士,请随意”。 一连两顿五星级餐厅标准的饭食滚进肚子里,导演迟到二十分钟所带来的片场怨气,早已在一声又一声饱嗝中淹没入尘埃。 只除却佟昕然。 导演组棚下,她与陆鹤南并排坐着,没话找话,话题兜兜转转只能回到梁眷身上。 “听眷眷说,你和她求婚了?” “是。”陆鹤南撩了下眼皮,眸光流转不过一瞬,就又重新落回到片场中那个稍显局促的女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梁眷在《秋去春来》这个剧组里很紧绷,待人接物远没有在《在初雪来临之前》那么松弛。 说的严重点,她好像并不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是对拍电影感到厌倦了?可她不是一个没有恒心的人。 “这个剧组里,好像没有几个熟人?”陆鹤南环视一圈,蹙起眉,精准又直接地发问。 佟昕怔愣了一下,叹气声很轻微,她知道梁眷不想让陆鹤南掺和她事业上的事,所以当下就想用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 “制作组都是资方配好的,梁眷的那套班底,这次没跟进来。” “为什么?”陆鹤南不好敷衍,眉头拧得更紧。 佟昕然讪笑两声,用伸懒腰来掩饰语言上的闪躲:“人微言轻呗。” 也怪她粗心,消息渠道闭塞,竟也是前两天才刚刚知道,其他拍摄单元的导演倪山青和张伦为什么对梁眷有那么大的意见。 倪山青和张伦是一个派系的,两个人按辈分上算是师兄弟关系,与《秋去春来》的最大出品方关系比较密切。 梁眷眼下占着的这个导演席位,既受多方因素考量,也受各路资方博弈,在开机前一直悬而未决。 而倪山青一直有意让那位给自己生了一双儿女的女学生入局,就此分上一杯羹。为此他和张伦跑上跑下做了不少努力,谁知最后这个位置竟是由上面直接拍板,越过一众考察人选,不由分说地指给了梁眷。 倪山青和张伦起初摸不清梁眷的路数和背后的人脉,投鼠忌器,对她还算和蔼。直到开机宴上看见梁眷坐在最末端,与一众大佬相见不相识,他们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梁眷走到今天全凭丁点幸运,根本无人倾尽所有的为她站台。 没有了顾忌,慢刀子割肉的言语报复也自此而来。 佟昕然的话点到为止,眼明心静,经历过更多起起伏伏的陆鹤南却是在顷刻间明白了。 他眉头未松,心里虽焦躁,但并未产生火气。 三十二岁,不该再是怒发冲冠为红颜的年纪了,名利场上的人情世故,他懂得,梁眷走到今天也懂得,不然就不会一忍再忍,忍到今天。 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为她出头,此后娱乐圈里无论是什么样的资本,见到她都要毕恭毕敬地给她让路,可再之后呢? 她日后所取得的成就与奖项,究竟是人情往来下的内幕,还是她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赢得的嘉奖? 没有人能说得清。 梁眷是陆鹤南的妻子,但在此之前,她该先是梁眷。业内的人可以对她俯首,但令他们心甘情愿称臣的,不该是他立于她身后的影子。 陆鹤南拎得清重点,所以当下便也沉得住气。 提早结束拍摄的倪山青,在收工之前例行公事般走到隔壁梁眷的剧组里巡视上一圈,并美名其曰为——前辈对后辈的关心。 见到陆鹤南这张生面孔,他顿住脚步,煞有其事道:“梁导这是又在哪找了个小白脸?我记得昨天来找她的,好像还不是你吧?” 佟昕然攥紧了拳头,条件反射正欲反击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两眼身侧的陆鹤南。 他仍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句话没说,双腿交叠,垂眸静静把玩着一只打火机。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又百无聊赖。砂轮轻划,微弱跳跃的橘黄色火苗迸发出来,在他的虎口处徐徐燃烧,照亮了那份被妥帖藏在他漆黑眼底——不显山不漏水的怒意。 自诩冷静、拎得清的某人要坐不住了。 佟昕然莫名放下心来,她忍住笑,稳稳坐回到椅子上,望向倪山青和张伦时,满眼写着“自求多福”。 一向伶牙俐齿的佟昕然怎么会在此时噤若寒蝉?张伦心里起了疑,却也没来得及联想太多,只下意识淡笑着附和了两句倪山青的话。 陆鹤南耐着性子听他们把话说完,才纡尊降贵般开了口。 “他们是谁?”他仍旧一脸的气定神闲,连眼风都吝啬分给倪张二人,只是语调无端有些沉。 从未演过戏的佟昕然演技拙劣地惊呼一声,‘腾’地一下站起身,煞有其事地介绍起来。 “陆先生,这可是倪山青老师和张伦老师啊!难道你没听说过?他们可是眷眷的大前辈,电影界的常青树啊!” 陆鹤南哼笑一声,取了一只烟含在唇角,抬手点燃:“还真没听说过。” “你——”受人追捧惯了的倪山青被气得噎住,瞧见陆鹤南这副混不吝的样子,一时倒也发作不出来。 倪山青长提一口气,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梁眷是个不懂事的,没想到看上的男人同样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陆鹤南眯了眯眼,将燃了一半的香烟从唇角移开,在一片烟雾缭绕的寂夜中,他终于抬眼与倪山青对视。 “二位说话这么不计后果,就不怕收到中晟法务部的律师函吗?” 去他妈的理智吧。 总要让他们知道,梁眷不是他们能轻易编排的人。 第173章 雪落 剧组里的人际交往关系被陆鹤南处理得不动声色, 以至于梁眷是在收工的回程路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在与佟昕然的微信聊天对话框里才堪堪知道事情的发生始末。 “你跟他们说那么多干嘛啊?敲打敲打他们就算了, 怎么还把中晟搬出来了?” 梁眷没有抬头,只是借着车窗,悄悄瞥了一眼陆鹤南映在车窗上的剪影。而后将手机倒扣在掌心,攥成拳紧贴在胸口。 胸腔里的心没出息地“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她心里既有泛着酸涩的点点高兴,又有些埋怨陆鹤南的小题大做。 毕竟, 陆鹤南在外面有多低调, 梁眷是再清楚不过的。 在《初雪》剧组里,为了拉进与众人的关系,也为了给梁眷省去不必要的流言蜚语,陆鹤南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片场里,那些壮着胆子与他称兄道弟的工作人员,只猜到陆鹤南身价不菲,却愣是没将这位看上去极有亲和力的男人, 与媒体小报中杀伐果决的中晟当权者挂上钩。 哪怕是在茶水组打杂, 做事毛手毛脚, 将咖啡撒了陆鹤南一身的实习生, 都能得到他温声细语的一句“没关系, 这点小事不用在意。” 所以, 梁眷实在难以想象“仗势欺人”这个满满贬义意味的词, 有一天也会成为贴在陆鹤南身上的某个标签。 陆鹤南一手散漫地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沿上夹着烟, 听到梁眷的这句嗔怪,他没说话, 只是将烟咬在唇角,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包裹住梁眷冰凉的手,要她放宽心。 梁眷回握住他,偏头望向车窗外的浮光掠影,牵起唇角,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的无所谓样子,不知道是在安抚谁。 “这种事我之前经历过太多,像倪山青这种只会在嘴皮子上下功夫的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我早都已经习惯了。” “经历过太多?”陆鹤南蹙起眉,抓住重点,攥着梁眷的手不由得加重一瞬力道,“你还经历过什么?” 梁眷轻笑一声,身子蜷缩在副驾驶里,或许是已经确认自己得到了某份极具安全感的偏爱,她放下平日对外的戒心,回忆过往五年的不公正待遇,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如数家珍。 “刚入行的时候,没有什么名气,根本就没有人肯投资我的电影。所以我和佟昕然就舔着脸出现在一场场酒局里,在各位出品人制片人面前刷存在感。一圈酒敬下来,我俩就得在港洲的出租屋里,抱着马桶昏天黑地的吐上两天。” “后来好不容易出名了,主动登门求合作的人也变多了,他们以为拿着钱就能换我手里对电影的话语权,换我对他们曲意逢迎、卑躬屈膝。送来的合同里夹着酒店房卡,谈合作的地点被约在酒店套房,也是常有的事。” 第241章 “有一次环泰的老总韩世昌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对我动手动脚,我也没客气,直接泼了他一杯酒,甩了他一巴掌。” 急刹车带来的推背感很强,梁眷被迫止住话头,神情有些许的怔忪。她偏头瞥了陆鹤南一眼,看他铁青着脸,下颌线咬得那么紧,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情绪,而后向右轻打方向盘,车子最终稳稳停在街边昏暗处。 梁眷眼睫颤了颤,收回视线,麻木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白皑皑的世界里。 或许是因为记忆实在太过久远,那只躲在桌下窸窸窣窣、油腻滚烫的手拨开短裙,落在大腿内侧皮肤上,令人作呕战栗的触感,梁眷已经记不太清了。 现如今再想到这,她竟然能发自肺腑地牵起唇角,笑上一笑,为自己当时的勇敢。 “然后呢?”喉结咽动,一半面容藏匿在月光里,陆鹤南说话时的声音很沉。 胸腔憋闷,他下意识便想抬手拧松领结,可直至左手落在脖颈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出门时根本就没有打领带。 “然后?”梁眷轻轻眨了眨眼,唇角笑意加深。 “可能是那一巴掌给他打蒙了吧,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狼狈,竟然丢掉脸面与身份,当着众多出品方的面,指着鼻子骂我是婊子、是泼妇。” “再后来与环泰的合作果然吹了,韩世昌后来还联合内地多家出品公司联合抵制我,让我处于半封杀状态,没有演员敢和我合作。我在家里闲了半年,直到佟昕然打通港洲那边的渠道与人脉,找到出品方与我合作,我才能继续从事导演这个行业。” 话音落下,梁眷说的口干舌燥,她有些难为情地吸了吸鼻子,垂着眼,不敢打量陆鹤南的脸色,只敢对着他放在她膝头的手掌发呆。 她刚刚说的这些话,怎么听起来茶味这么浓?像是在告状? “为什么不找我?” 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眼神晦暗不明。他点了支烟含在唇角,侧身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吸过烟的嗓子喑哑异常。 而后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他们这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找我?” 梁眷不甘示弱地抬眼回望他,声音直至此刻才带了些哭腔:“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要我以什么样的身份找你呢?” “我有留给你承诺的——”掌心落在方向盘上,陆鹤南烦躁地吐了口烟圈。 “我知道。”隔着烟雾缭绕,梁眷看不清陆鹤南的面容,她打断他,破涕为笑了一声。 他有留给她承诺的,她怎么会不记得?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他的人解决。】 这句不痛不痒的承诺,算是陆鹤南留给她的免死金牌。梁眷当然知道,只要一通电话,只要寥寥数语,陆鹤南抬抬手就帮她走出当时的困境。 可她不愿意。 “在我看来,你给我的承诺只能用一次,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不想麻烦你,不想用旧情来换出路,更不想让你觉得离开你之后的我,被现实折磨得如此不堪。” 我合该光风霁月的留存在你的记忆里,而不是一身狼狈的去等待你的拯救,更何况那时的你新婚燕尔,娇妻在怀,我又怎么能够确定,你会心软到愿意理会一个旧情人的死活? 梁眷一边说着,一边有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她微微扬起头,试图将眼泪倒逼回眼角,这副画面落在陆鹤南眼中,全然是一副既倔强又破碎的模样。 陆鹤南静静地听她说完,高大的身子脱力般陷在座椅里,那支夹在指尖,只得空抽了一半的香烟此时正无声燃烧着。 车窗外的世界静悄悄的,偶尔会有几辆车风驰电掣般驶过。层云笼罩,雪意来得那么突然,洁白一片接着一片落下来,仿佛飘进了陆鹤南的心里,使得那颗早就千疮万孔的心,在寂夜之中又破碎了一角。 他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话。该安慰吗?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安慰无异于磋磨梁眷那道已经痊愈的疤。 思来想去,终是让梁眷抢了先,打破沉寂。 “好了,别这样看着我,搞得好像我很可怜一样,圈子里的女导演、女演员,有一个算一个,谁没经历过这些?我还算是比较幸运了呢,那些现如今还在底层苦苦挣扎,以为可以凭借梦想与才华就能讨生活的女人,不比我惨?” 她倒是想得开,会拿过得更不如意的人与自己相比,陆鹤南轻哼一声,紧绷的身子慢慢变得松弛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烟头捻灭,他扶起梁眷冰凉湿润的脸,用指腹擦去悬在她腮边的泪,再迫使她骄傲地抬起头,迎上自己平静又无谓的目光。 “梁眷,我没那么博爱,做不了圣人,更做不了救苦救难的救世主。所以别的女人遭受什么样的苦难与我无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在意的是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 梁眷心口一震,身体软下来,呼吸也就此凝住了,困在她鼻息之间的,只余下那缕若有若无的淡淡烟草香。 望着梁眷那双亮晶晶、怯生生似小鹿的眼,陆鹤南忍下心里不合时宜的妄念,他暴戾地揉了揉梁眷的唇瓣,语气发狠。 “他们之前欺负过你,如果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可以大度地将这些事翻篇,但是如果这些事仍旧是你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让你耿耿于怀,我也可以有千百种方式,让他们付出更惨痛、更深刻的代价。” 气氛实在太凝重,梁眷生硬地别开眼,清了清酸涩的嗓子,不自在地开了个玩笑。 “干嘛,你是想让陆鹤南这三个字,成为我后半辈子的护身符啊?” 陆鹤南似是没想过梁眷会说得这么直接,怔愣数秒,紧拧了一晚上的眉头,终于有了片刻松缓的迹象。 他勾起唇角,笑容惨淡,为自己的占有欲:“虽然我很不希望别人在日后提起你时,第一反应便是你陆太太的头衔。” 梁眷止住泪,被这话骇得大气不敢喘,几乎受惊,正垂眸屏息等待陆鹤南的下文时,却见他蓦然噤声,一脸挣扎又为难的样子。 陆鹤南抿着唇,心里静上数秒,似乎是在权衡压在他天平两端的人生重量。 半晌,他复又抬起头,不容置喙的目光看得梁眷心尖一颤。 ——“但是如果这个头衔,能够给予你保护的话,我不介意让全世界都知道。” 观江府虚掩的卧室房门内,温暖如春,结有冰晶的窗户,一面是冰雪覆盖的寒,一面是缱绻潮湿的热。 或许是情绪不佳,梁眷洗过澡后在酒柜里随便找了瓶酒。 陆鹤南从浴室里走出的时候,就见她仰躺在地毯上,松松垮垮的一件浴袍遮不住胸前春光,酒杯倒在手边,不远处的矮脚桌上摆着一支度数不低的红酒瓶,只余下小半。 “地上凉,起来去床上睡。”陆鹤南缓缓走过去,半弯下腰,握着梁眷绵软的手臂,耐着性子和酒鬼说话。 梁眷懒洋洋地撇他一眼,酒意之下,勾人却不自知的眸光流转更撩人心弦。 陆鹤南垂着眼,看到浴袍之下的起伏曲线,掩住唇,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摆出大公无私的样子,垂手拢了拢梁眷的衣襟,又慢条斯理地将带子捋顺,系上一个蝴蝶结。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体贴之中他夹带私货,顺凭心意,揉了两把。 梁眷难耐地呜咽一声,脑子突然灵光过来,睁大眼睛,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刚刚制片人给我发微信,说明天北城暴雪,剧组上下都放假一天。” 陆鹤南喉结滚了滚,半眯的眼睛如同窗外漆黑的雪夜,他没说话,只是手上用了些力,将梁眷从地上扶起来,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解开那只刚刚由他亲手放落在她腰间上的蝴蝶。 梁眷双手攀着陆鹤南的肩膀,她脑子混沌,察觉不到这些微末的动作,还当他没听明白,善心大发地一字一句地同他解释。 “明天暴雪,剧组放假,我不用再起早去片场了。” 末了,酒壮怂人胆,她还要再满脸天真地问上一句:“这样时间够了吗?唔——” 梁眷踉跄一步,心满意足地跌入到陆鹤南的怀里,她主动扬起脸,勾出他的脖颈,将自己全身心的往他唇边送。 主动权是在哪一刻丧失的?梁眷不知道,她只知道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床垫的“咯吱咯吱”声落在耳边,是如此令人羞耻。 气喘吁吁,迷蒙间,她清醒了一瞬,不由分说地握住陆鹤南的手,温软的掌心落在他宽厚的手背上,因情动而颤抖的嗓音里带着莫名的哭腔。 她乞求,紧闭着眼,低三下四:“你摸摸这里好不好?他当时就是碰的我这里。” 陆鹤南的脊背猛然僵住,几不可闻地深呼吸,而后握住梁眷的脚腕,俯下身,细密的吻如羽毛般轻柔地降落在因自我厌弃,才被梁眷亲手搓红的肌肤上。 第242章 流水潺潺,打湿了陆鹤南的脸,他停下来,于重重喘息中低声诱哄。 “眷眷,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梁眷屈起一条腿,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睁开眼。 她亲眼见证着那些令人恶心的滚烫,是如何融化消散在陆鹤南温柔的亲吻里。 而后猝不及防地尖叫一声,迷离的双眼陡然睁大,被迫注视着陆鹤南的吻是如何一步一步向上深入,赐予她一场世俗之外的美丽极光。 将梁眷哄睡已是凌晨,陆鹤南慢慢抽出被她牢牢搂在怀中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算了算时差,给远在大洋彼岸出差的林应森拨了一通电话。 “中晟下个季度是不是和环泰有意向合作?”陆鹤南笼着火苗,点燃含在唇间的烟,电话接通后,问的开门见山。 林应森愣了一下,才怔怔答:“是啊,本来上周就该和韩世昌签合同的,但我不是临时出差了吗,就改在这周末了。”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陆鹤南的呼吸沉了一瞬,搭在栏杆上的手不由得用力紧握,泛起骇人的青白。 “不着急。”他冷冷又平静地说,“等我回去之后,我亲自和他谈这场合作。” “你什么时候还操心这种小事了?”林应森不解。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迎着晨光眯了眯眼睛:“从前我见识浅,不知道韩世昌这号人物,如今知道了,当然要亲自会一会他。” 直至一周后,饭局上,林应森于一片措手不及的兵荒马乱之中,看见陆鹤南的冷嘲的眉眼。他才堪堪明白过来,自己真是信了陆鹤南的邪。 第174章 雪落 北城进入深冬, 雪季不停,拍摄过程一度中断,《秋去春来》正式迎来杀青时已临近十二月末。 杀青的当天晚上, 陆鹤南在客厅与非洲部的几位高层开跨国会议,而梁眷照例在酒店卧室收拾明天要随身带回京州的行李。 临近年底,中晟事务繁多,如若陆鹤南继续逗留在北城, 只怕董事局那几位老狐狸就要急得跳脚。恰好《秋去春来》的杀青发布会过几日也要在京州召开,梁眷这次理所应当地与陆鹤南同路。 家里的电话就是在此时打来。 梁眷小心翼翼地将房门虚掩上, 压低声音接听电话:“喂, 妈妈,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梁母的声音慈爱又温柔。 梁眷倚在房门上,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耐心倾听妈妈的话,垂着脑袋的乖巧样子,不像是个二十八岁轻熟稳重的大人, 倒像是回到十几年前, 走在放学路上, 牵着妈妈的手谈天说地, 一脸天真烂漫, 无忧无虑做学生妹的时候。 “你爸爸看娱乐头条, 听说你的新电影杀青了, 就催我打电话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你都已经一年没回来了……” 梁眷心里一软,鼻腔有些泛酸, 抵在背后的手指无力地撑在门板上。 最近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崔以欢港洲秘密生子、在关莱的婚礼上与陆鹤南再重逢、她又马不停蹄地接连导了两部电影,工作与感情各自占据了生活的一半。 对于父母,她确实是亏欠的。 梁眷勾起唇角,温声保证:“妈,杀青之后我要先去一趟京州,你放心,春节之前我肯定回家,这次一定在家好好陪一下你和我爸。” “京州?”梁母狐疑了一瞬,再联想到梁眷隐瞒崔以欢未婚生子的前科,她立刻扬声质问,“你去京州干什么?你该不会跟你表姐一样,也被男人骗了——” “妈妈!”五指拢入发间,梁眷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打断母亲的胡乱猜测。 “我是去工作的,元旦之后出品方会在京州召开杀青发布会,到时候全平台都有直播,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和我爸一起看,顺道还能给我刷刷数据。” 梁母撇了撇嘴,气势稍稍微弱了一些,只是身为母亲的权威仍在:“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们?毕竟你姐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都敢帮着她一起瞒。” 在崔以欢这件事上自知理亏的梁眷立刻噤声,臊眉耷眼地任由妈妈数落。 梁母喋喋不休了半天,出于做母亲的直觉,她突然捕捉到梁眷气息之间的某种不同寻常。 “眷眷,你身边是不是有男人在呢?” 梁眷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全身镜,看着镜子里脖颈处满是红痕的自己,她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没有男人。” 或许是梁眷否定的太斩钉截铁,梁母沉默几秒,松了口:“要是有也可以,你都已经二十八岁了,谈个恋爱也很正常。” “真的吗?” 做惯了乖乖女,想要对父母坦诚的梁眷心里蠢蠢欲动了一分,她借机反问:“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吗?” 梁母警觉起来,攥紧手机,不动声色地问:“你想找什么样的男人?” 梁眷被这个问题问得噎住,明明一门之隔的客厅里就坐着一个标准答案,她却只能支支吾吾,佯装绞尽脑汁地设想。 “我想找一个……温柔的,有耐心的,对我好的……哦对,还要支持我的事业……” 这些优点集于一身,应该可以让妈妈满意了吧?更何况陆鹤南比她描述的还要再好上千万倍,梁眷稍稍放下心来,耐着性子等待妈妈的评价。 “你的要求还真是低啊。”梁母不客气地讥笑一声,“你提的这些条件,但凡是一个爱你的正常男人,就都能做到。” 梁眷怔愣了一下,有些不明就里,喃喃问道:“爱我还不够吗?” 作为维系婚姻的基本前提,难道‘爱’还不足以掩盖其余一切缺点吗? 梁母叹了口气,怪只怪他们夫妻俩从小将这个女儿保护的太好,人生轨迹一路行驶到现在,在感情路上所经受过的波折与苦难,也唯有大学时那桩无疾而终的恋爱。 关于梁眷的那段情,梁母了解的不算多,只知道梁眷为此大病了一场,最后更是负气出走港洲读书。她无意在电话里惹女儿伤心,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后只语重心长道—— “我和你爸爸对于你未来婚姻的要求不算太高,你带回家的这个男人,除了爱你之外,还必须身心健全、原生家庭幸福、没有婚史、也不需要大富大贵,与我们家门当户对就好。” “我知道你在娱乐圈里基本遇不到什么清清白白、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梁母顿了顿,迂回了一番,才缓缓说出正题。 “你还记得贺屿之吗?就是你高二那年的同桌,他今年博士毕业回国了,正好过年的时候,你俩可以约着见上一面,这么多年没见了……” 梁眷蜷缩着坐在床边,心里凉了个透彻,母亲的声音渐渐远去,以至于她连何时挂断了电话都不知道。 坦白说,父母对于未来女婿的要求真的不算太高,放在相亲市场上,可能都只是最基本的入场券。但梁母所提的条件一桩桩一件件看下来,陆鹤南只怕连梁家的门槛都摸不到。 身心健全,陆鹤南有先天性心脏病和尚未痊愈的抑郁症。 原生家庭幸福,他父母的婚姻已经接近有名无实,他的父亲年轻时更是欠下一堆风流债,还有一个时至今日都为人诟病的私生子。 没有婚史,他刚刚结束了一段一地鸡毛的四年婚姻。 至于门当户对,就更不必说了。 梁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脑袋无助地缩在膝间。她不明白,世人眼中处处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怎么就成了她父母眼中一无是处的女婿? 跨国会议结束的比预期要早,陆鹤南站在卧室门边不知道听了多久,直至屋内没了声息,他才堪堪回神,推门走进屋内。 他的脚步很轻很缓,以至于没能惊醒陷入两难境地的梁眷。 屋内光线暗淡,窗帘拉得并不严实,月光洒在梁眷白皙修长的脖颈之上,像一截玉质扇骨,看得陆鹤南呼吸一滞。 他走上前去,俯身摸了摸梁眷的脑袋,而后跪坐在地毯上,自然而然地将她搂进怀里。 “过年之前,我陪你回一趟滨海,见见叔叔阿姨吧。” “怎么这么突然?” 梁眷很安静地靠在陆鹤南胸前,而后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笑得很勉强:“你听到我和我妈妈打电话了?” 陆鹤南圈着梁眷的腰肢,垂眼静静注视着她,没否认。 “什么时候开始听的?”梁眷轻轻眨了眨眼,故作随意地把玩着陆鹤南的袖口,只是无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不想让陆鹤南听到妈妈口中那些伤人的条条框框。 他真的很好,好到不应该用那些世俗的、苛刻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过去与未来。 “从你说你身边没有男人的时候。”陆鹤南屈起手指,若无其事地撩开梁眷散在两侧的长发,将她红梅点点的脖颈暴露在暧昧视线之下。 梁眷紧抿着唇,顾不上和陆鹤南调情,她软下声音商量:“还是不去见了吧?” 第243章 最起码不要现在就去挑战她父母的底线,日久见人心,他们可以细水长流、徐徐图之、依次攻破。 陆鹤南失笑:“我又不是和你私定终身,未来也是要明媒正娶、光明正大请你做陆太太的,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去见岳父岳母吧?” “可是我爸妈……”梁眷欲言又止,只不自觉地把自己往陆鹤南怀里送。 “别担心。”他将梁眷按进怀里,指骨根根用力,手臂不断收紧,恨不能再用力些,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不给予梁眷轻飘飘的承诺,只抚着她的长发,一字一顿说:“别担心,都交给我。” 雪夜寂静,没收拾完的行李散落一地,梁眷被陆鹤南禁锢在掌下,挣扎了一阵,终究是全面倒戈,被他吻到了床上。 “别……别在脖子上。”梁眷清醒了一瞬,克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绵软酸麻的手下意识就想将陆鹤南朝外推,“我过几天要上镜,粉底遮不住的。” 覆在梁眷身上已经动情的男人不悦地眯了眯眼,晦暗的眼底全是不爽,好在他理智尚存,不用梁眷多温声细语的哄上几句,就自觉向下,朝更柔软的、更雪白的地方吃去。 梁眷抱着陆鹤南毛茸茸的脑袋,吃痛一声,两道细眉难耐地紧蹙着,却也只敢让破碎的呻吟声委委屈屈地憋在喉咙里——剧组节省成本,全方面开源节流,选定的酒店经过层层考量,是几个备选酒店当中最有性价比的。 当然,制片人的种种考量,自然不包括梁眷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墙板隔音性能。 “刚刚挂断电话前,阿姨口中说的贺屿之是谁?”陆鹤南一边慢条斯理地褪去梁眷的牛仔裤,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梁眷双腿紧并着,用极强的自制力抵着心里的浪潮,抽空去答陆鹤南的话:“我的高中同学。” 这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所以她答得很快。 陆鹤南心里宽慰了一瞬,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想到梁母提到贺屿之时热情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又问:“阿姨很喜欢他?” 梁眷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咬着唇瓣,迟疑几秒,心虚道:“也谈不上多喜欢吧。” 真的谈不上多喜欢,也不过就是自高中的时候就相中贺屿之做女婿,碍于当时两个孩子年纪太小,贺屿之又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出国求学,远隔两地只能作罢。而后这么多年过去梁家父母一直念念不忘,致使他的名字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梁家饭桌上而已。 这几秒钟的犹疑思索没能逃开陆鹤南的眼,他气息莫名冰冷下来,单手将梁眷翻了个身,压着她的脊背好以整暇地问。 “那你呢?”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问题,好在梁眷及时察觉到了这股浓浓的醋意,趴在床垫上不住地摇头:“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就连年少时懵懂无知的情愫也没给他。” 话音刚落,梁眷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尖,这后半句话说得实在太有歧义,简直是在挖坑给自己跳。 陆鹤南果然停下来,连浅浅的力度都吝啬施舍给梁眷,他沉声质问:“那你给谁了?” 梁眷耐不住,眼泪顺着眼角颗颗滴落在濡湿一片的床单上。 她气势很低,听起来毫无公信力可言:“谁都没给。” “是吗?”陆鹤南气极反笑,俯下身,就着姿势含住梁眷的耳垂。 梁眷忍着羞耻,侧过脸主动去寻他的唇,再勾住他的脖颈,于亲吻喘息之中弱弱保证:“真的,你得相信我。” 陆鹤南深深沉沉地看了梁眷一眼,扣住她的后脑,居高临下又大发慈悲道:“看你今晚表现。” 或许是梁眷在重压之下表现过分出色,被妒意冲昏头脑的陆鹤南终于在日出东升的破晓时分放过了她。 而胡闹一夜的直接后果是——梁眷连第二天中午的杀青宴都没赶上,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午,还是懒得睁开眼皮。最后被陆鹤南裹上羽绒服,打横抱在怀里,登上早已在机场等候多时的公务机。 京州的冬相比北城要着实温暖一些,梁眷躺在壹号公馆里休生养息了一周,伤口在陆鹤南的磋磨之下,离痊愈永远只差一步之遥。 《秋去春来》的杀青发布会定在圣诞夜当天,地点选在气势排场皆具备的康贸山庄酒店。 不少电影的发布会都选在这里召开,梁眷久不来京州,故而相较于那些常客,她对这里要更陌生一些。下了车,幸而有候在大门两端的侍应生做向导,才不算太失礼地迷失在这座雍容华贵的庄园里。 穿过回廊,步下阶梯,正好与站在露台上抽烟的rachel迎面碰上,见到梁眷,她没有丝毫意外,捻灭烟头,主动迎了上来。 侍应生见二人熟稔,微微颔首之后,便也自觉退开了。 “这么巧,这么大的庄园,咱们也能碰上。”梁眷裹着披肩,散漫地垂着眼,今天实在太冷了,她无意与rachel叙旧。 rachel避也不避,梁眷眼神的疏离,她权当没看见,只用那道惯会迎来送往的嗓音,兀自说:“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梁眷轻轻点头,脸上不见多诧异,只与她并肩继续朝前走:“听说你高升了,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坐上顶楼办公室了。” 梁眷的祝福说得真心实意,rachel听在心里却不是滋味,只沉默地勾唇笑笑。 “我知道是你在后面帮了我一把。” “谈不上。”梁眷淡漠地扬了扬指尖,将自己的功劳说得轻描淡写,“还是你成绩够硬,不然盛世传媒的股东也不会卖他这么大的面子。” rachel的脚步停顿住,她忽然真的有些看不明白梁眷,看不透她眼底的清明究竟是通透还是糊涂。 “怎么了?”察觉到rachel的怔忪,梁眷也跟着停下来。 rachel自嘲地轻笑一声,抬起疲惫至极地一双眼望向天边的一轮明月。 只可惜,她这辈子都不能像梁眷一样,清清白白地做一轮明月了。 “你不知道他的面子有多值钱,就算我今天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但凡他肯开口,我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上顶层。” 梁眷蹙起眉,下意识抬手捏了捏rachel的肩膀,既是提醒,也是抚慰。 “rachel,捷径是比正路好走,走投无路之时走走无妨,但你可千万别走习惯了。” “哎呀,这些大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只是跟你感慨一下世风日下罢了。” rachel洒脱地淡笑一声,要梁眷放心,而后温柔地牵起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摸到钻戒的刹那,她怔愣了几秒。 相识这么多年,rachel自然知道这些名贵珠宝从来入不了梁眷的眼,更不必说有哪枚戒指值得让她这样直白地带在无名指上。 梁眷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双手交叠落落大方地放在小腹前。 rachel僵硬地转移视线,神情一时之间变得更复杂:“你和他这是要好事将近了?” 梁眷没说话,神色如常地立于寒风之中,权当默认。 “你知不知道他刚离婚,距今还不到半年。”rachel急切起来,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同梁眷讲道理。 “你刚刚还劝我不要走捷径,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又拎不清了?” “你和他若是玩玩也就算了,捞一些资源好聚好散,怎么还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他这样无缝衔接地娶了你,你知不知道媒体会怎样煽风点火地带动观众?凭他的身份地位,没人敢置喙他的对错,沦为众矢之的的只有你这个傻女!” rachel不知道梁眷与陆鹤南的旧情,还只当两个人是在五光十色的名利场里,结了一段说出去都显得太寒酸的露水情缘。 梁眷心里既感动又觉得好笑,她叹了口气,开起玩笑:“那到时候就要拜托你这个新闻女王,看在往日情分上对我手下留情咯。” “别在这跟我嬉皮笑脸。”rachel气急败坏地摆了摆手。 梁眷敛住笑,心平气和地望着她。 “你真想好了?”rachel的肩膀颓败下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她想去挽救梁眷,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入手。 “当然。” 从收下这枚戒指的那一秒,她就已经想好了。 “你这是在用自己的前途,自己的事业,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路人缘,去换那个陆太太的位置,值得吗?这个陆太太的位置你又能坐稳多久?” “rachel,放轻松。”梁眷弯了弯眉眼,声音笃定又温柔。 “我只是走进了一段婚姻而已,我的事业,我的前途仍旧属于我,不会湮没在不明真相的众说纷纭里。” ——“另外,陆太太的位置我会坐一辈子。” rachel僵硬地眨了眨眼,只当梁眷是被陆鹤南迷了心智,不撞南墙不回头。 直至几十年过去,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的梁眷仍旧与陆鹤南是娱乐小报上恩爱夫妻排行榜的常客。rachel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二十八岁的梁眷在这个冬夜里与她诉说的这些,绝不是心血来潮的胡话。 第244章 面对爱情,面对婚姻,她思虑了很久,踌躇了很久,也与老天斗争了很久。 这世上有这么多对痴情男女,却再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懂何为爱。 宴会大厅里人头攒动,乐团演奏声徐徐铺开。走进内场,梁眷与rachel便不再同路,一个一头扎进时尚堆里与各大主编假惺惺地寒暄,一个迈着步子,缓缓走到电影主创身边。 “小梁,你怎么来得这么迟?”电影协会主席张同见梁眷出现在人海里,眼睛亮了一瞬,忙向她招手。 梁眷从侍应生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扯出微笑,快步朝张同走去。张同算是梁眷在业内的伯乐,而梁眷之所以能成为《秋去春来》的单元导演之一,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大庭广中之下,无论是处于真心还是假意,梁眷不愿意拂了他的面子。 “张老师,好久不见。” 梁眷对着张同微微颔首,酒杯轻碰的间隙,她的视线恰到好处地扫视了一圈他身边的人。其余人便也罢了,大多都是来凑数的。唯有站在张同左手边的那位年逾五十,看上去养尊处优,气质不凡的女人,最是惹眼。 看样子,她才是今夜的c位。 张同虚揽着梁眷的肩膀,对着众人一一介绍时,俨然一副大前辈的姿态。 “小梁,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宣传口的宋若瑾女士,你叫宋老师就好了。” 在这个圈子里,名头越隐晦,人越狠。梁眷愣了一瞬,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见那个女人掩住唇,轻笑抱怨一声。 “张同啊,何必介绍的这么生疏呢?” 呼吸止住,梁眷心脏漏跳了半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却见那位眼高于顶的宋女士正好一错不错地打量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眸光晦暗,浮现在嘴角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淡。 下一秒,她优雅地伸出手,不知是友好,还是试探。 “梁小姐你好,我是鹤南的妈妈,宋若瑾。” 第175章 雪落 宋若瑾的指尖递到面前, 梁眷却不动声色地抬手抚了抚碎发,一派端庄大方地注视着宋若瑾的眼睛,迟迟没去回握她的手。 场面尴尬下来, 但能出席今天这种场合的,哪有等闲之辈?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而陪在宋若瑾身边的张同也只呆愣了一瞬,就立刻回过神来, 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将围在身边的几个人打发走,而后自己再退后半步对着宋若瑾微微颔首。 所有的举动都在礼貌范围之内, 唯有离去前的视线发自真心, 不受控地多瞥了梁眷两眼。 什么情况?那个在社交场合里一向透明,不主动结交任何一位权贵的梁眷,竟然能与宋若瑾有渊源? 周围蓦然安静下来,宴会厅内所有人都自觉远离这个中心地带,没人能听到梁眷与宋若瑾的对话内容,只当二人是久别再见的热络寒暄。 手臂悬停在空气中,宋若瑾淡笑了一下, 泰然自若地收回手, 旋了旋酸痛的手腕, 眸光平静, 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不愧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豪门贵女, 这点小儿科似的为难把戏真真是入不了她的眼。梁眷心里紧张了一瞬, 吞咽的动作很细微, 冰凉僵硬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晚宴包。 如若不是有这么多年来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就凭梁眷这点浅薄的眼力, 恐怕真的会对面前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优雅大方的女士心生好感。 也许是因为梁眷与陆鹤南的那段往事,留给宋若瑾的印象太过深刻, 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五年里,她总是会在无意间留意梁眷的动向。 比如电视、报纸、亦或是各种颁奖典礼,甚至有一次,她是坐在评委席上的特邀评审,而梁眷是站在台上的颁奖嘉宾,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但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近到呼吸可闻的打量却是第一次。 宋若瑾觉得梁眷本人看上去要比电视上凌厉许多,又或许她本身是十足十温柔的,只不过眼下面对的人是她,才下意识地强硬几分。 她是什么遭人厌弃的洪水猛兽吗?宋若瑾落拓地勾唇笑笑,选择主动打破僵局。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你倒是和我想象的有几分不一样。” 所有感官都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的梁眷不由得挺直脊背,扯出礼貌又疏离的微笑,不卑不亢径直反问:“您觉得哪里不一样?” “我以为,你在知道我是鹤南的母亲之后,会对我更热情一些。”宋若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埋怨梁眷对她的冷待。 梁眷略带玩味地哼笑一声:“难道我对您体贴热情,您就会对我另眼相待了吗?” 宋若瑾不合时宜地怔愣了几秒,为梁眷的直白与敏锐,也为她敢于和她针锋相对的勇气。 的确是个有趣的姑娘,怪不得会让陆鹤南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宋若瑾垂下眼,极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走神,缥缈的目光悬在空中稍作停顿,而后再次落在梁眷纤细的手指上。 不够低调内敛的钻戒,宁静妥帖地圈在她白皙修长的无名指间,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璀璨巨大,照亮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可与她指骨上的那抹光辉相比,还是稍有逊色。 宋若瑾点点头,若有所思:“看来他已经和你求婚了。” 这是个不带任何感情,语调却莫名上扬的陈述句。 梁眷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与后怕,她攥紧拳头,用沉默来代表默认。 “别那么紧张。”宋若瑾失笑一声,笑纹堆砌在眼角有些突兀,突兀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笑容背后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就算陆家上下都对你不满意,只怕我这个儿子也会有千万种方式让你光明正大地走进陆家大门。” 宋若瑾说得很洒脱,可她说的越洒脱,梁眷就越是能听出她的言不由衷。 权利与话语权从手心流失的滋味不好受,就算夺走这一切的那个人是自己多年来寄予厚望的儿子,宋若瑾也依旧觉得心绪难平。 因为陆鹤南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到令她觉得失控。 “您这句话的意思是……” 梁眷犹豫了一下,蹙起眉,仔仔细细斟酌用词:“事到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您依旧不看好我们,就算我们执意结婚,您也难以送上祝福,对吗?” “难道你们值得我送上祝福吗?”宋若瑾质问的很快,眯着眼望向梁眷避也不避。 她微微勾着唇,讽意明显:“我原以为你是个心气高的姑娘,这么多年星途坦荡应该也能拓宽你的眼界,错过的人,错过的事理应不值得你再回头留恋。不曾想,男人不过是朝你勾了勾手指,你就能丢掉自尊上赶着把自己送上他的床。” “听说那个拿奖拿到手软的程导演也对你青眼有加,你怎么没看上他呢?是他的钱财权势不足以让梁小姐委身献媚吗?” 梁眷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站在原地,耐着性子听完了宋若瑾的话。 尖锐的话语声落下,梁眷缓缓睁开眼,眼底依旧干净明亮,只是望向宋若瑾时抑制不住的多了些怜悯——她真的很可悲,细数这一生,既没得到丈夫的倾心相待,也没能得到儿子的理解与爱重。 梁眷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试图语重心长的同宋若瑾讲道理。 “您这么羞辱我,是想表达什么呢?是想说您儿子的眼光欠佳,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是个不足为信的婊子?” 宋若瑾嗤笑一声,面上是强装的淡定:“他不过就是病了,不见得有多爱你。” 梁眷点点头,嗓音冷下来,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您也知道他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钟霁为他制定的第二轮治疗方案已经在月初彻底宣告失败,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新的治疗方案又该从哪里改善,没有人知道。” “你说什么?”宋若瑾僵硬住,声音哽在喉头,望向梁眷的一双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梁眷一瞬间觉得啼笑皆非起来,这个自诩关爱儿子的母亲,这个义正言辞,给她难堪,想要她知难而退的女人,直至此刻竟然还游离在基本事实之外。 “看来您并不知道这件事。”梁眷抿着唇,神色复杂,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那您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呢?” “当然是陆家的立场。”宋若瑾猛然抬起眼,条件反射地答。 “陆家的立场?”梁眷轻笑一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字一句客观分析。 “也对,如若站在你们陆家的立场上,他是该娶一个对家族、对事业皆有裨益的女人,哪怕他现在已经如你们所愿稳坐高台了,他也应该继续努力让这座利益大厦更加固若金汤,这样躲在树荫之下的你们,才能永远高枕无忧。” “既然你都明白……”宋若瑾麻木地眨了眨眼,她不明白梁眷的话锋为何陡然变了方向。 梁眷厉声打断她,眉梢扬起,眼神也变得更加凌厉:“可是五年前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我让他去尽孝道了!我顾全大局了!结果呢?” 第245章 换来什么了? 梁眷长提一口气,又用力吞咽了两下,竭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继续说下去。 “阿姨,因为您是长辈,是陆鹤南的妈妈,所以无论我心底有多不痛快,我也仍旧敬重您,但您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陆鹤南对你们陆家来说,或许只是一颗可以随时被替换的棋子,磋磨没了,你们顶多惋惜一阵,然后就眼都不眨地再找下一个顶上。” “可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梁眷摇了摇头,忍着鼻腔酸涩,努力睁大眼睛,不敢让眼泪在此时掉下来,“我在意他今天高不高兴……他病了,我也会心疼……” 宋若瑾安静地听完梁眷的内心独白,说没有动容是假的,可坚硬久了的心,已经忘却柔软是种什么滋味了。 半晌,她眼珠转动了一下,缓缓阐述真相:“可你五年前也曾放弃过他。” 梁眷破涕为笑,唇角牵起的微小弧度是深深的自嘲:“但凡我能提早知道今日这番惨淡光景,我五年前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他。” 她一定不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无情又决绝地离开他的身边,放任他一个人迷失在雪夜里,直至今日还没能找到那条有光亮的路。 宴会厅大门被人冷不丁推开,穿堂风强势灌进屋内,被落雪沁染过的晚风寒凉无比,梁眷被冻得瑟瑟发抖,可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扬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一只哪怕落败也不容许自己低头的天鹅。 在这场与宋若瑾的无声对峙中,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露怯,她要为陆鹤南坚持到最后。 可是身后忽然响起一串急切且熟悉的脚步声,梁眷怔忪刹那,不等她做出反应,下一秒,一只宽厚却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身形高大,与她贴得严丝合缝,替她抵挡住了呼啸而过的北风。 他的鼻息很轻,可梁眷能听出那极力克制的急促,也能感受到落在她肩上的指尖带着冬夜特有的噬骨寒凉,像是披星戴月,一路匆匆赶来。 只为她而来。 终于,肩膀垂落,梁眷安心地闭了闭眼,任由热泪顺着眼角滚下,再一颗一颗滴落到他的手背上。 第176章 雪落 泪珠滚烫, 惊得陆鹤南心脏重重一缩。 “怎么哭了?”他叹息一声,当着宋若瑾和其余一干人等的面,将梁眷搂进怀里, 抚了抚她嫣红的眼尾。 他不问她与宋若瑾说了什么,愉不愉快,他只关心她此时此刻为何要落泪。 梁眷抽噎了一下,捏着陆鹤南的袖口, 唇角抬起,被眼泪洗净的一双眼睛干净又明亮。 “你怎么来了?” 陆鹤南定定地看着梁眷, 确认她止住泪后才堪堪放下心来。 “今天会议结束的早, 正好顺路接你回家。”他答得没有任何迟疑,语气也轻描淡写。 可中晟大楼夹在壹号公馆与宴会会所之间,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哪里来的顺路?他来得又这样急,像是毫无准备, 梁眷点点头,心里一软, 没拆穿他。 “可我这边还没结束, 电影发布会还没开始……”她声量很小, 尾音还带着很细微的、细微到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知道, 没关系。”陆鹤南轻轻摩挲着梁眷的脖颈, 耐心安抚她, 而后俯下身, 旁若无人地亲了亲她紧蹙的眉眼。 梁眷垂着眼,眼睫颤了又颤, 大庭广众之下,顶着各路错综复杂的视线, 她有些难为情,红彤彤的脸埋在陆鹤南的臂弯里,羞于抬起。 “我得走了,他们都在前厅等我。”梁眷心里记挂着时间,拎得清重点,倒也没完全放纵自己沦陷在这密不透风的情网中。 陆鹤南应了一声,环在梁眷腰间的力道却没松,又与她亲昵地相依了一阵,才拍了拍她的腰臀,放她离开。 “去吧,我一会就去找你。” 梁眷“嗯”了一声,从陆鹤南的怀抱中抽离出来,脚尖还没等旋转,肩膀上就重重一沉,是陆鹤南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我不冷。”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双手却极诚实地笼着外套衣襟。 “是吗?”陆鹤南扬了扬眉梢,言简意赅地解释,“前厅冷气开的足。” 宋若瑾站在不远处半眯着眼,抱着手臂,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陆鹤南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梁眷的背影,直至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拐角,他才慢慢转身,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要来找她?”陆鹤南拧着眉,开口便是质问。 宋若瑾勾唇笑笑,将儿子的不爽照单全收:“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确实是巧合,只不过这份巧合多了些可操控的人为因素。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宴会原是请不到宋若瑾的,就连邀请函只配被送到行政秘书手中。而她之所以会纡尊降贵地出席,就是因为出席名单的首页里,赫然写着梁眷的名字。 八年了,宋若瑾想,她该见见梁眷,也该试探一下她的真心与勇气——毕竟,陆太太的位置不好坐。 陆鹤南冷嘲一声,他没兴趣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宋若瑾演母子情深的戏码,抬腿就要走。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对她的看法吗?”宋若瑾叫住他。 陆鹤南脚步未停,落在地毯上的每一步都一如既往的沉稳,连片刻的踉跄都没有,声音也平静到毫无起伏:“不重要。” “我同意了。” 觥筹交错的吵嚷声中,唯有宋若瑾的这四个字径直落到陆鹤南心里,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回过头。 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什么?” 宋若瑾深深舒了口气,对着陆鹤南莞尔一笑。这一刻,她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这场牌局,你赢了。” 牌桌之上,明码标价,你努力五年所得到的全部筹码,足够换一个她了。 所以,愿赌服输,你可以牵着她的手,干干净净地从这一局里抽身了。 陆鹤南心里说不上有多高兴,胸腔浪潮起伏,他却只感觉到一瞬间的如释重负,而后涟漪退散,喧嚣不平的心底再次归于一片平静。 仿佛本该如此。 望着陆鹤南离去时笔直瘦削的背影,宋若瑾的眼眶渐渐湿润。她想问问他的病情,可是迟疑再三,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算了吧,这世界上的母子关系有那么多种,相亲相爱的母子也有那么多对,她没必要非让自己落俗。 前厅的氛围与宴会厅里截然不同,后门拉开,快门声铺天盖地而来。梁眷提着裙摆,半弯着腰,轻手轻脚地寻了个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梁老师,您怎么不去前面?第一排给您留位置了。”助理编剧见梁眷坐在自己身侧,一脸惊讶,“倪老师和张老师都在前面呢。” 梁眷连忙摆手,拿自己迟到做托辞,在角落里坐得安稳。无论是谁发言结束,她都颔首示意,微笑鼓掌,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哪怕镜头并不会扫到这里。 《秋去春来》不是她的主场,她没必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出风头。 梁眷在娱乐圈里起起伏伏了这么多年,最是拎得清。她绝不会因为眼下有陆鹤南为她保驾护航,有了底气,就随意打破规矩。 采访依序问到创作背景,坐在第一排的倪山青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吹嘘到兴头上,还不自觉地转头寻求身侧张伦的应和,可是眼角余光却冷不丁和梁眷对视上。 陆鹤南留给倪山青的后劲太大了,他怔愣了一下,莫名噤声,思绪全无,唇角抖动两下,在摄像机前连表情管理都忘记做。 这一瞬间的怪异没有逃开娱记的眼睛,摇臂机抬升又降落,台下的摄像机越过人潮,齐刷刷地对准梁眷,话筒也在不经意被递到她面前。 形势转变的太过猝不及防,梁眷只茫然了几秒钟,就条件反射地接过话筒,对着镜头露出甜美微笑。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当着数家媒体的面,她一时情急,忘记脱下陆鹤南披在她肩膀上的那件西装外套,也忘记将手指上的钻戒藏匿在桌沿之下。 “自从《请听我说》节目播出后,梁导已经有十个月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了,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最近的行程吗?” 梁眷静心侧耳倾听娱记的提问内容,不知道台下的镁光灯摄像机已经以那件男士西装为背景,为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拍下多张各种角度的特写。 娱记话音落下,梁眷轻吁了口气,心里静了两秒,面对直播镜头从从容容地开口。 “这十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北城剧组工作,除了《秋去春来》之外,明年立春那天,还会有一部电影要走进院线,与大家见面。” 她握着话筒,抬眼扫视了一圈坐在第一排的几位主创,故作无辜地开了个玩笑:“几位老师应该不会介意,我在这里给另一部片子打广告吧?我可没有提片名啊!” 第246章 这个玩笑开的恰到好处,人群中爆笑一声,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二月三号立春那天,大家别忘了走进电影院,去看梁眷导演文艺片杀青作《在初雪来临之前》!” 梁眷没忍住,掩唇嗤笑一声,而后放下话筒,站起身,朝着声音来源方向落落大方地作揖,以示感谢。 台下机敏的娱记立刻接过话:“说到《在初雪来临之前》,我们从主演的通告单上看到,电影是从三月拍到了十月,横跨春夏秋整整三季,却独独没有冬季,男女主演祝玲玲和郑楚默在前几日的红毯上也曾透露,拍摄过程中没有一场雪景,请问这个设定是故意而为吗?毕竟电影名字是与雪有关。” 前厅再次安静下来,梁眷垂着眼,佯装深沉地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轻描淡写地说。 “今天是《秋去春来》的杀青发布会,我就不在这里回答与《秋去春来》无关的话题了,至于你所说的这个问题……” 她顿了顿,对着镜头莞尔一笑,留白的手法将悬念推到极致。 “我相信大家看完电影之后,一定能从主角的对白中找到答案。” 眉眼垂下来,几个欲拿下头版头条的娱记略有失望地长叹一声,而后重整旗鼓接着问。 “梁老师,您上个月刚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如今您已经站在之前所说的转型节点了,不知道接下来在荧幕上会带给观众什么样的惊喜?” “惊喜吗?抱歉,我还没想过。”梁眷俏皮地歪了歪脑袋。 “想要尝试的新风格确实也有很多,但我现在仍在不断学习、不断摸索,短时间之内,应该是拿不出能经受大家考验的新作品。” 梁眷捺下话筒,沉吟思索一阵,又慎重道:“因为即将要步入人生的新阶段了,所以我想先让自己沉淀下来,多拿一些时间陪伴爱……嗯,家人,朋友。” “世人常说,伟大的导演都是从生活一角中捕捉到惊世骇俗的艺术,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能从日渐回到正轨的生活中,感受到新的美,新的艺术。” 二十八岁,是梁眷给自己定下的转型之期,故而在场那么多娱记,个个听得入迷,却没有人将她口中的“人生新阶段”与婚姻联系起来。 他们只当梁眷是站在事业的分岔路口上,一时情难自已,才欲盖弥彰地感慨良多。 直到半个月后,梁眷突如其来的婚讯在全网疯传,使得各大娱乐app瘫痪,他们才后知后觉地从梁眷今日的这番话中发现诸多端倪。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兆。 梁眷所说的——多拿一些时间陪伴家人,并不是虚有其表的漂亮话。 元旦当天,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她站在钟霁的心理工作室门口徘徊许久,直至钟霁将上一个问诊的病人送出门,她才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内。 “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早一些。”钟霁从直饮机了里接了杯温水,递给坐在沙发上坐立难安的梁眷。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嫌我来得太晚。”梁眷讪笑两声,冰凉的掌心覆在玻璃杯上,静静感受着丝丝直达心底的暖意。 钟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低声道:“我经手的病人有很多,其中有大半都是你我这个年纪,而能陪他们一起正视心理疾病的家人、恋人,却寥寥无几。” “当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像你一样,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这里,试图了解爱人的病情,起初他们还能尽力而为,可久而久之,他们也疲了、倦了,因为那种时时刻刻都需要提心吊胆的日子,真的会让人崩溃。” “你能想象吗?有时候,进门的病人只有一个,出门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双。”说到最后,钟霁低低地笑出声来,看向梁眷的眼底满是怜悯与不忍。 梁眷抬起眼,目光直视无碍地望向钟霁:“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钟霁长提一口气,倚在椅背上的身子说不上有多松弛,“如果你现在及时止损的话,你还有得选。” “我选什么?”梁眷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钟霁,他是陆鹤南,不是别人,摆在我面前的路永远只有一条,我没得选。” 不管前路如何,只要他还站在终点,她便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朝他奔去。 钟霁怔愣片刻,为面前这个女人飞蛾扑火般的傻气,行了很久的注目礼。 “钟医生。”梁眷扬起唇角,规规矩矩地叫他,“你已经尽到告知义务了,是我不听劝告偏要如此,所以之后无论是何种结果,你都不必为此感到伤怀。” 钟霁垂着眼,稳了稳心神,拉开桌子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从最下面抽出一份心理测试报告,犹豫几秒,最后还是推到梁眷面前。 梁眷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只看了两眼,就将它倒扣在桌面上。她崇敬医学,但她并愿意让这份冰冷的报告给她的爱人随意下定义。 “这是陆鹤南最新的心理测试结果,其中自杀倾向指数仍旧很高,这也便意味着……”钟霁拧着眉,欲言又止。 梁眷抬起眼,平静又自然地接过钟霁的话:“意味着,就算是现世安稳宁静,他也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走上绝路,对吗?” 她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得让钟霁感到诧异。 他咬牙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梁眷点点头,思虑几秒又问:“那我能做什么?” 钟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所有的治疗手段,传统的、新颖的、温和的、粗暴的,他们都试过了,但对陆鹤南都效果了了。 还能做什么?天知道。 不等钟霁回答,梁眷接着说:“壹号公馆里主卫的门一直是锁着的,听雁南姐说,他当年就是在那里……” 梁眷抿了抿唇角,用相对无言来代替说不出口的那两个字。 钟霁会意过来,指尖用力掐在座椅扶手上,心里的那个天平来来回回的倾斜。沉默良久,他点头,终是默许了梁眷没说完的话。 “如果他接受能力尚好的话,你可以找机会让他直面过去。” 不只是直面那道疤,还要直面记忆之中血流成河的事发地。 傍晚六点,适逢新年,京州各处都车水马龙。 梁眷起身向钟霁告辞,转身离去前,她微微颔首,眉眼弯弯:“钟医生,新年快乐。” 钟霁指尖夹着烟,散漫地倚在门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梁眷的手指上。 半晌,他勾起唇角,隔着一片烟雾缭绕,笑容发自真心:“新婚快乐,婚礼请柬记得送到我家里。” 一月的京州已经进入隆冬,梁眷带好围巾,拢紧衣服,步履匆匆地混迹在人群中。钟霁的心理工作室距离壹号公馆很近,所以她今天出门没有开车。 经过闹市区,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足足三遍,梁眷才依稀听到一点声音,寻了个僻静处,将电话接起。 来电的人是正在澳洲与霍与征度假的佟昕然。 “梁眷!你作死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为什么要带着你的婚戒到处招摇过市?网友已经扒出来你和陆鹤南关系匪浅了!” 梁眷失笑一声,顺着街边继续朝回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是我的婚戒,又不是我偷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带出去?” 佟昕然不客气地冷哼:“梁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您还没有向粉丝公开这件喜讯呢!” 喜讯两个字被佟昕然说得极重,梁眷听出她咬牙切齿的意味,脸上笑意顿时更深了几分。 “别担心,让霍与征陪着你好好度假,好好谈情,把工作都抛到脑后吧。你也不用想着如何公关,左右不过这两天,最晚这个月底,我就会向大众公开了。” “为什么是月底,不是今天?”佟昕然立刻反问。 要她放下工作,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想带他回家见见爸妈,再把这件事公开。婚姻大事,我总不能跟父母先斩后奏吧?”梁眷笑了笑,路过街边花店时还顺手买了一碰百合花。 佟昕然讥笑一声,朝心情正好的梁眷泼了一碰冷水。 “你确定叔叔阿姨能接受这样的女婿?” 不等电话那边传来应答声,佟昕然飞快地挂断电话,独留梁眷一人抱着百合花,在京州熙熙攘攘的冬日街头驻足。 梁眷盯着手机愣了下神,屏幕熄灭前,恰好有一条时事新闻推送到主页面上。 颤着手点开,钻戒的特写照片霎时间铺满整个屏幕。 【钻戒太扎眼!导演界玉女难抵豪门诱惑,插足两姓联姻?不做同行红颜知己,甘做大佬地下情人?】 怎么写得这么难听?梁眷皱起眉,心里稍稍有点后怕: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看见。 第177章 雪落 陆鹤南事先知道梁眷会去钟霁那里,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平气和地容许它发生却是另外一回事。 第247章 微弱亮起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与钟霁的微信聊天界面上,语音通话键近在咫尺, 陆鹤南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她会在钟霁那里得到哪些有事实证据加以佐证的真相?她会对这个真实的、置身于阴暗面的、湮没入尘埃中的他,抱有何种新的想法? 他没有底气,在梁眷这里他一向没有底气。 没关系,不过是收下了他的一枚戒指而已, 它可以是结婚戒指,也可以被当成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礼物。 指环圈在她的指尖, 不该成为束缚住她的牢笼, 她仍是自由的。 夜幕降临,董事办的气压很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平日里无所不能的陆董,今天在面对各项批文的时候,是格外的力不从心。 又或者说,他的心思并不在这,所以才会力不从心。 中晟的高层例会在傍晚五点半结束, 陆鹤南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枯坐到七点, 高大单薄的身子陷在沙发椅里, 微垂着头, 落地窗外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 忽明忽灭, 让人看不出情绪。 电梯门刚一打开, 去别的部门旁听季度总结,刚刚结束工作回到顶楼的于微, 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很凝重气氛。 董事办里几个群龙无首的小姑娘甫一见到于微回来,眸光亮了一瞬, 抻着脖子,压低声音问:“微姐,陆董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于微闻言脚步一顿,顺着她们的视线偏头瞥了一眼。 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实,只露出丁点亮光,她心里了然了一瞬,面上却不多显。身为陆鹤南的行政秘书,知晓的内幕自然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没事,陆董可能是在想欧洲部的人事任命吧。”于微温和地笑了笑,三缄其口将这件事岔过去,而后挥手放她们下班,并贴心地保证会将她们的考勤按加班来计算。 站在会议室门口,于微目送所有人离开,直至最后一个人走出董事办大门,她才转过身,长提一口气,敲响了面前的玻璃门。 “陆董,已经七点了,需要备车送您回家吗?” 陆鹤南肩膀冷不丁颤了一下,思绪回笼,他慢慢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夜色——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梁眷还在家里等他。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他摇摇头,拒绝了于微的好意,手掌撑在桌面上缓缓起身,抄起沙发上的大衣,就往门口迈步。 沉稳的步子在即将走出会议室前蓦然顿了一下,不待陆鹤南回头,立于会议桌旁,负责善后事宜的于微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 “陆董,是还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我去做吗?” 陆鹤南略微侧头,唇边的笑意很浅,示意于微不必这么紧张。 于微屏息凝神,落在她耳边的仍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只是声音莫名有些哑,想必是许久不说话的缘故。 “我一月份有私事要处理,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州,所以接下来的行程,能推了的就都推了吧。” 面对陆鹤南的吩咐,于微怔怔点头,只静了两秒,脑海中就已经基本列出需要陆鹤南亲自出席的重要场合。她默默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事情的重要性,将处于她权限之外的事情交给陆鹤南来做决断。 “别的都好说,只是这周末江洲分部那边的年会,可能还需要您去主持慰问,毕竟雁董刚生产完,港洲那边的年会又与江洲同一天,所以琛董也没有时间……”于微欲言又止,眼角余光悄悄打量陆鹤南的神色。 中晟的业务版图很大,主要集中在京州、江洲以及港洲三地。 陆家三姐弟在公事上分工明确,陆鹤南坐镇京州总部,掌控中晟旗下的老牌产业,诸如房地产、医药代理、钢铁冶炼;而陆雁南长年把持江洲沿海一带,和众多科技新贵打得火热;至于陆琛,他负责港洲以及绝大多数的海外部门,近几年来,为了配合蒋昭宁在娱乐圈的事业,也有意朝影视界发展。 空气仿佛停滞下来,沉默就是最好的应答,自以为摸清陆鹤南心性的于微,闭了闭眼,忙改口:“我现在立刻去调整江洲的年会时间,然后再去通知琛董——” 这个节骨眼上,只能辛苦陆琛了。 “不用。”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拒绝得直接又彻底,“江洲那边还是我去,时间地点一切照常,你去准备吧。” 朝令夕改,是企业大忌。 更何况,在农历新年之前的年会上,同所有员工送去新年慰问,已是中晟几十年来的的惯例,一丝一毫的差池与变数,都容易让员工和股民失去对陆家的信任。 只是如此一来,陪梁眷回滨海的时间,就只能推迟到下周末了。 车子平稳行驶在流淌着光影的柏油马路上,陆鹤南抵达壹号公馆时已接近晚上八点钟,推开房门,昏暗一片,卧室房门虚掩着,有点点微弱的光从门缝中洒出,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眷眷?”喉结咽动,陆鹤南来不及有其他动作,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意料之外的,没有人回应。 难道她还没回家?陆鹤南拧着眉,也顾不上脱去大衣,抬腿便朝卧室方向走去,掌心贴在门板上还没等推开,他就猝不及防地闻到一片很清浅的百合花香。 视觉上的被迫模糊,总会让羸弱的嗅觉变得更加敏感。 他独身一人在壹号公馆里住惯了,空旷寂寥才是这处房子的底色,至于百合花这么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只能是梁眷慷慨赋予的。 看来她已经回来了,还顺手送了他一屋子的春色。心稳稳落到坚实的平缓处,陆鹤南弯了弯唇,长舒一口气。 误以为梁眷已经睡着,怕吵醒她,所以他推门走进的声音很轻,只是笑意还没来得及在唇角加深,就已经随着猛然一缩的瞳孔,被一起定格于这个清浅的弧度之下。 那扇落了锁,合该一直紧闭的主卫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束束昏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交织在陆鹤南的眼底,他没有勇气走过去,转身离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偏偏这时,他听见了梁眷平静的声音——是指引,也是救赎。 “陆鹤南,你回来了?”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可怖的记忆铺天盖地般涌入脑海,陆鹤南无力地靠在墙上,手指用力抵在背后,支撑着自己越发绵软的身子,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左手手腕上,那处流过血、结过痂,已经彻底干涸,同他新生的肌肤长在一处的伤疤又在蠢蠢欲动,像是戒不掉的瘾,遇到点风吹草动的引诱,就有了卷土重来的欲望。 陆鹤南忍着那股想要自虐的浪潮,他想回应梁眷,可薄唇张开,一张一合,竭力试了几下,才发现是徒劳。 他侧头望了一眼那扇立在光影处的门,一门之隔的距离,是再也跨不过去的千山万水。 梁眷倚靠在洗手台边,神色远没有她声音那么平静。她站在原地,披在肩上的长发遮住了蓝牙耳机的痕迹,她按照耳机里钟霁的指示,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沉心静气等了几秒。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短短一分钟,像是捱过一整个世纪。 随后在钟霁的一声惊呼中,她沉着脸,三两下系好松散的浴袍带子,夺门而出。 “喂,你别过去!你要让他自己主动接受!”钟霁气急败坏地锤了下桌子,而后任由自己的声音沉没在陆鹤南与梁眷的对话声中。 “你怎么了?”梁眷扶起陆鹤南的肩膀,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她在陆鹤南面前鲜少这样强势过,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依赖他,这样的位置调换,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没事。”陆鹤南眼睫颤了颤,唇间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大半重量倚在梁眷身上。 他缓缓直起身子,眼底带着惊魂未定的湿润,挂在唇边的那抹笑也很勉强。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梁眷若无其事地与陆鹤南闲聊,右手顺着他僵硬的手臂下滑,覆在他的手背上,就算掌心之下是一片惊人的冰凉,她也故作不知。 “我今天……今天开会开得迟了一些。”陆鹤南抿着唇,避开卫生间内的刺眼光线,安抚性地冲梁眷笑了笑,“等我等急了吧?” 这种时候他怎么还在顾及着她的心情?梁眷鼻腔一酸,别开眼,不忍再看。 “你是要洗澡吗?我陪你去外面那个卫生间好不好?”陆鹤南缓过来一些,手掌一翻,扣住梁眷的手腕,想要将她带到客厅里。 “别听他的!”隔着电话,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听得并不真切的钟霁立刻急了,“已经临门一脚了,别心软,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梁眷稳了稳心神,挣脱开陆鹤南的禁锢,明亮的视线长久定格在他的脸上。 手中一松的陆鹤南呼吸莫名停滞,因为他在梁眷的眼中看到了抗拒的意味。 她在抗拒什么呢?陆鹤南看不明白。 “跟我进去好不好?”梁眷长提一口气,说话时不自觉地软下声音。 第248章 陆鹤南缓慢地眨了眨眼,眸光一点一点寂灭下去。他的声音很冷,让梁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 “雁南姐说,她当时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你。”梁眷弯了弯眉眼,提及往事时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流泪的想法。 因为今天,撬开这扇紧闭了四年的门,她一个人抱膝蹲坐在这里,已经哭了太久太久。 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眷眷……”陆鹤南难堪地闭上眼,他很想止住梁眷的话,可喉结滚了又滚,他丧失为自己分辨、为自己开脱的能力。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梁眷牵着,一步一步走向成为他心魔,给予他梦魇的地方。 “睁开眼,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这里锁上。” 梁眷靠在陆鹤南胸前,手掌攀在他的肩上,帮他脱下那件沾染了风霜的大衣,用自己的温热温暖他。 动作如此轻柔,可声音却冷静的可怕,让电话那端的钟霁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陆鹤南顺从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让他不受控地眯了眯眼。阔别已久,格局未变的屋子,他不敢多看一眼。 他精准控制自己的视线,直直地停留在梁眷的脸上,不偏离一丝一毫。 “告诉我,为什么?”梁眷迎上他的目光,再次问了一遍。 “因为。”陆鹤南哽咽了一下,千万个谎言划过心头,可看着梁眷澄澈干净、眨也不眨的眼睛,他没法不诚实。 “因为,每当我走进这里,我就很想拿起刀,对准那道疤,再来一次。” “那你为什么不搬走呢?” 陆鹤南怔愣住,神情恍惚,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因为五年前,我与你分别之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在这里。” 最初与最后同样难得,所以北城与京州,在我心里有着同样的地位。 因为你是在京州、在这处房子里走的,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永远留在这里,守着我们最后的回忆。 梁眷心尖一颤,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替陆鹤南想过很多种答案,但独独没有这一条,没想到与自己有关的这一条。 眼泪簌簌落下,视线逐渐模糊,梁眷却顾不上擦,她也忘记了电话另一端钟霁的存在。只垂着头,颤抖的手指落在自己腰间的浴袍腰带上,手忙脚乱地解。 浴袍跌落在地上,梁眷踮起脚,在陆鹤南错愕的目光下,拽住他的领带,吻上他的喉结。 “吻我。”泪水滚落,打湿他白色的衬衫。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引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什么?”被柔软包裹住的陆鹤南浑身僵硬,搭在梁眷光滑白皙、起伏腰线上的手动也不敢动。 梁眷稍稍退开几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鹤南,从今以后,你再走进这里,想到的只有我。” “你不只在这里自杀过,你还在这里占有过我。” 他们想让你脱敏治疗,想让你度过没有我的戒断反应,可你没捱过去。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就让我托住你,做那根拴住你的线,千万次把你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就让我做你一辈子的药。 第178章 雪落 钟霁从业这么多年来,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身为心理医生,他是最好的倾听者,可今日隔着一通电话, 正襟危坐、屏息凝神,不错过任何一丝微小声音细节,时刻关注陆鹤南动态的他,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梁眷刚刚说了什么? ——“你不只在这里自杀过, 你还在这里占有过我。” 这是什么鬼?事先彩排过的既定流程里没有这一条啊?这画风怎么不太对了? 钟霁长舒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胳膊肘撑在桌面上, 掌心用力揉搓紧蹙的眉心。 是他的过错,是他忘记了,与他通话的这个女人,不单单只是一个寻常的病患家属,她还是业内享誉盛名的天赋型导演,平生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脱离剧本,即兴发挥。 “梁眷, 你还在听吗?”钟霁低声唤了一句, 试图让梁眷找回应有的理智。 几秒钟沉默过后, 回应钟霁的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吮吸交咂的轻浅水声。 梁眷被陆鹤南抱到洗手台边, 一手撑在他的肩上保持平衡, 一手无力地攥着他的领带, 脚尖绷紧, 双腿也难耐地并着。 陆鹤南起初并不投入,虽然梁眷分散了他一部分紧绷的注意力, 但主卫里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仍强压他敏感的神经。 他半眯着眼,极力捕捉着梁眷的细微反应, 而后熟练且循序渐进地加深这个吻,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眼下这一切不过是慷慨满足怀里的人。 直至梁眷的喘息变得急促,浑身温热绵软,拽着他领带的那只手也一点点脱力下滑,他才渐渐找回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所以他认命般闭上眼,释然的叹息压在胸腔里。 眼睫轻颤,在一片未知的漆黑中,陆鹤南握住梁眷的手,引着她环住自己的脖颈,舌尖缠绕,他忽略掉其余一切,只静静感受她发抖的身体和破碎的嘤咛声。 算了,管他前路如何,暂且就先这样沉沦吧。 许久得不到有效回答的钟霁“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沉着脸,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急得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太久没谈恋爱,一时没能将耳边这道窸窸窣窣声同暧昧难言联系到一处。 “梁眷,出什么事了?是陆鹤南出现应激反应了吗?”钟霁脸色沉得厉害,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抄起大衣,指尖还勾着车钥匙。 “你别慌,先打急救电话,再检查一下陆鹤南的情况,我马上赶过去。” 玻璃门推开,在这个入目皆喜色的新年夜里,医者父母心的钟霁顶着飘雪,走入寒风。他不敢挂掉电话,从工作室小跑到停车场,一路都在引导梁眷做正确的急救措施。 最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一气呵成地发动车子,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钟霁扶着方向盘,不由得拔高自己的声音。 “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就到了。” 什么十分钟?陆鹤南吻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虎口掐着梁眷的下颌,不自觉地摩挲。 他半垂着眼,墨色的眼底除了未尽兴的晦暗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自嘲。 看来他真的病得很严重,不然怎么会在接吻的时候听见钟霁的声音? “怎……怎么了?”梁眷气喘吁吁,累得厉害,红润的脸贴在陆鹤南干燥的掌心里,小声呢喃一句。 时隔整整七分半,终于又听见梁眷的声音,在车流缝隙中奔驰,就差弹射到壹号公馆一探究竟,整个人紧绷到宛如惊弓之鸟的钟霁差点喜极而泣。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和陆鹤南一起昏厥了呢!”钟霁又哭又笑地浑骂了一句。 如果不是太煞风景,他都想从酸涩的眼眶中,挤出两滴泪来。 “急救电话打了没有?再跟我描述一下陆鹤南现在的情况。” 钟霁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中传出,重重震在耳边,梁眷机械地眨了两下眼,终于从窒息的迷糊中回过神来。 她手忙脚乱地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在一地凌乱堆砌的衣裤中,找回被吻到脑后的理智。 而后在陆鹤南一瞬不错的注视下,一手环住胸前遮不住的春光,一手撩起垂在右侧的头发,露出圆润右肩的同时,也露出那只做工精巧、便于藏在发丝后的蓝牙耳机。 “钟医生,陆鹤南接受良好,没有出现太过抗拒的反应,我们刚刚是……”梁眷红着脸,正要解释,脑海中忽然回放刚刚的旖旎画面,惊得她差点没把舌尖咬断。 所以她硬生生止住话茬,真诚道谢:“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们。” “接受良好?”钟霁被噎了一下,走神的功夫差点闯红灯。 他不好糊弄,不过几秒钟功夫,就抓到梁眷的逻辑漏洞:“那你刚刚为什么半天不说话?” “因为……”梁眷欲言又止,抬头看了一眼陆鹤南,下意识便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可惜,刚一对视,她就好似受惊般再次垂下眼,只敢用眼角余光去打量陆鹤南的神色。 那道目光太危险,梁眷不安地舔了唇,可水红色的舌尖刚一试探地在唇间划过,陆鹤南的眸色就又暗了一瞬。 梁眷进退两难,只想快点挂掉钟霁的电话,再装乖同陆鹤南道歉。她现在骨头软得很,知道如何在床上化被动为主动,拿捏陆鹤南的喜好,平息他的火气。 不就是在发丝交缠的时候软着嗓音,带着哭腔,泪眼朦胧地喊他老公吗?这招数她屡试不爽,至今还没有失手过。 梁眷心里有了底气,声音沉稳下来:“钟医生,我先挂断电话了,改天我再登门——唔!” 第249章 陆鹤南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最后忍无可忍地俯身在梁眷的唇珠上轻咬一口,再顺手摘下挂 在她耳朵上的耳机,按下挂断键,不爽地丢到角落里。 “你干什么?”梁眷吃痛,抬起抱在胸前的那只手,狼狈地捂住嘴,呜咽一声。 “你说干什么?” 陆鹤南散漫地垂着眼,将衣不蔽体的梁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得戏谑,粗粝的指腹或轻或重地在她的唇瓣上揉捏打转。 “你想让我干哪里?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淡粉色的皮肤上,一点就通的梁眷战栗了一下,别开视线避而不答,咬着牙,气呼呼纠正:“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草率地挂断钟霁的电话?” 陆鹤南不悦地眯了眯眼,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为什么不挂断?你还想让别的男人知道我是怎么吻你的?” “我没有,和钟霁打电话是为了方便他随时介入你的病情。” 梁眷气势弱下来,肩膀无助地蜷缩着。 陆鹤南的心立刻软了,靠近一步,注意力转移,手指插.入她乌黑的发间,从发顶抚到胸前发尾,带着薄茧的指节在发尾内侧故意停留,顺手掂了两下藏在她发丝之后的那朵云。 “宝贝,你刚刚说得那些话,能不能再跟我说一遍。”喉结滚动,陆鹤南的声音莫名哑得厉害。 梁眷心虚起来,抿着唇,明知故问:“什……什么话?” 陆鹤南挑了挑眉,好似非礼勿视般,只玩味地瞥了一眼梁眷扔在地上的浴袍,似是在无意提醒、无声复述她方才仿若飞蛾扑火的献祭。 梁眷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听着,倚在洗手台边,指尖扣住边缘,掌心立时潮了。 “你教我,该怎么在这里——”陆鹤南故意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确认了几个可以勉强一试的位置,蓦然低声笑起来。 他无师自通,所以换了措辞。 “乖,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在这里占有你?” 第一次深夜加班,第一次隔着电话免费听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非礼勿视,第一次被用心对待的患者不礼貌地挂断电话……在新年夜里被迫经历了无数个难以回首的第一次,独身一人的钟霁忍不住在车水马龙之中暗自神伤起来。 今年的年终奖,他一定要狠狠敲诈陆鹤南一笔!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开车回去的路上,钟霁仍在思考如何从陆鹤南身上讨回巨额精神随时费。 可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壹号公馆的主卫内,影子交叠,热气缠绕,潮湿的瓷砖墙壁上,激起一层又一层剧烈的水花。 京州的雪势看上去来势汹汹,却并不像北城那样,会洋洋洒洒地从天黑下到天明。 生物钟催人从绮梦中醒来,陆鹤南睁眼的时候京州刚刚迎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积雪消融,纱帘垂落,还算和煦的日光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从窗边蔓延到床上。 梁眷累了整夜,现下仍靠在陆鹤南怀里昏睡着。 元旦过后的这一周,是中晟决策层最忙的时候,陆鹤南处理完需要批示的公文,已临近上午十点,梁眷的手机也是第三次在掌心震动起来。 眉头紧锁,陆鹤南无措地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最后俯下身亲了亲梁眷的眼皮,温声哄她睁眼。 “醒醒,妈妈打电话过来了。” “宋女士的电话,喊我干嘛?你自己接。”梁眷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表示自己拒绝接听电话,转而将脸埋进陆鹤南的颈窝处。 陆鹤南吞咽了两下,在按下接通键前,到底是贴心预告了一句:“是你妈妈的电话,这已经是她打来的第三遍了。” 不等手机贴在耳边,梁眷就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几乎同时,梁母的质问声也抵达耳畔。 “平时工作的时候不接电话,怎么现在休假了也不接电话?” 梁眷拥着被子靠在床头,不自在地解释:“妈妈,你也说了我现在是休假,谁放假的时候不睡觉啊?” “你嗓子怎么哑了?”梁母警觉起来。 “哑了?没……没有吧?”思绪回笼,想到声音不成调的昨夜,梁眷立刻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那个……最近京州降温,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梁母关心的训斥了一句,而后顺理成章地引入正题。 “你回家吧,妈妈照顾你两天,我已经让你爸给你买好回滨海的机票了。” 回滨海?怎么这么突然? 梁眷大脑宕机了一瞬,连忙推辞:“妈,我工作——” “我已经提前问过昕然了,她说你直到今年五月之前,都没有工作了。”梁母轻笑一声,气定神闲地阻断了梁眷的后路。 佟昕然这个猪队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梁眷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几句。 “哪天的机票啊?”梁眷妥协了。 “后天,你爸还贴心地给你留了两天收拾行李。” 手指被陆鹤南握在手里,梁眷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在电话里,梁母似乎还想再说一些什么,和梁父在那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记得把行李收拾好,可千万别把东西落在别人那里。” ——“其他的事,回家再说。” “什么时候回去?”陆鹤南把玩着梁眷的手指,声音上听不出情绪。 “后天上午。” 陆鹤南怔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很淡:“我后天要去江洲分部主持年会,不能陪你一起了。” 他与梁眷原本的计划是等到所有工作结束之后,再一起回家。 “我知道,你先忙工作。”梁眷环住陆鹤南的腰,抬起脸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等你忙完了再来,我在家里等你。” 陆鹤南心里静了两秒,复盘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这通电话的一丝不同寻常。 “阿姨怎么没问你上热搜的事?” “我进娱乐圈这么多年了,我爸妈早都习惯那些虚虚实实的新闻了,这次内容写得又那么离奇,他们肯定以为是假的,所以才没当回事。” “用不用我让中晟先发一个什么声明?”陆鹤南蹙眉提议。 “不要!千万不要!”梁眷支起身子,拒绝得很快。 “等你见完我爸妈之后,我就会让工作室官宣,现在发声明,以后容易被人诟病。” 梁眷扬起脸,亲了亲陆鹤南的唇角:“哎呀,你放心,互联网新闻的时效性都是很短的,等过几天又出个什么爆炸性新闻,大家的目光就被转移了。” 陆鹤南没应声,揉了揉梁眷的耳垂,深深地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落地滨海的那天,艳阳高照,地面上连一点积雪都没有。虽然机场距离海边仍有距离,但梁眷还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让人安心的海风味。 等候多时的贺屿之倚在车门边,冲航站楼前的梁眷招了招手:“这呢!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你怎么在这?” 梁眷犹疑了几秒,才拖着行李箱快步迎上去,先是讶异,而后略有抱歉地淡笑了一下,心底一片了然:“是我妈让你来接我的吧?” “梁大导演果真好眼力,奉我爸妈以及你爸妈之命,接你回家”贺屿之双手插兜,耸耸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比梁眷还要无奈。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大名鼎鼎的化学教授。”梁眷不客气地将行李箱推到贺屿之手边,笑得狡黠。 “七八年没见了,不跟我拥抱一下?”贺屿之扶稳箱子,视线下移,落在梁眷的左手无名指上,玩笑道,“还是说你现在身份变了,身为有夫之妇,不方便?” “怎么会?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梁眷嗔怪一句,而后踮起脚落落大方地与贺屿之拥抱,不过几秒,就又重新退回到朋友之间的安全距离。 然而,一个干干净净的,属于久别重逢老友间的拥抱,落在娱记的镜头笔下,却是别有一番意味。 中晟分部江洲年会上,推杯交盏间,几个一年也见不上陆鹤南几回的分部高层端着酒杯陪在一旁,战战兢兢。 毕竟陆鹤南垂眼看手机的时候眉头拧得太紧了,让人不由得自我检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亦或是分部的哪项行事准则没与总部同频,才惹了大老板不痛快。 没有人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正式的公开场合,陆鹤南会对着一条不足挂齿的娱乐新闻沉思三分钟。 热搜第一条后面,一个鲜明的爆字。 【梁眷携教授男友高调现身滨海机场,甜蜜拥抱,力破委身大佬的不实传言!!】 陆鹤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放大文案下方的配图,仔细看了两眼那个男人环在梁眷腰间的位置,而后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抬眼望向身旁员工时,又是一派如沐春风的好姿态。 他将那份焦躁压在心底,藏得很妥帖。 第250章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用新的爆炸性新闻,转移公众视线? 很好。 第179章 雪落 若要从时间上论, 梁眷在读小学的时候就与贺屿之认识,又一路上了同一所初中,但一直并未同班, 所以那时二人并不熟悉,顶多算是知晓姓名的点头之交。 直至到了高中,坐了两年同桌,才渐渐在对方的朋友圈里有了一席之地。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刚回国,我妈就让你来给我当司机。”梁眷坐在副驾驶上, 半阖着眼。飞机的起飞时间实在是太早了, 为了不错过航班,她几乎是一夜未睡。 贺屿之顺着导航的指引驶上高架桥,听见梁眷的道歉,不甚在意地淡笑一声,没说话。 头昏昏沉沉地抵在车窗上,静谧无声的环境下,梁眷几乎就要睡着, 可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 她忽然清醒了一瞬, 不自觉地睁大眼睛, 就连松垮的脊背也倏地一下离开柔软的椅背。 “我是不是不该坐副驾驶?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她吞吞吐吐, 一脸紧张, 生怕再给贺屿之添什么麻烦。 可是这话怎么那么茶?梁眷对天起誓, 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你坐都已经坐了,现在才想起来问, 是不是有点晚了?”贺屿之扶着方向盘,玩味地哼笑一声, 目视前方,连眼风都没分给梁眷丝毫。 “那要不我……”梁眷偏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快车道上奔驰而过的车辆,眉头拧得更紧。 总不能现在靠边停车,挪到后排吧? 就在梁眷悲天恸地,自觉对不起老友,想要跳车谢罪的时候,看了半天光景的贺屿之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了。 “她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更何况——” 贺屿之顿了顿,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扭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了梁眷几眼,没瞧出什么特别的所以然来。 可能是做朋友太久了,两个人都见过对方微末时的样子,所以就算有朝一日,彼此都在各自的领域圈层中登顶,他也不觉得梁眷有多么光彩照人。 活在贺屿之记忆里的梁眷,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大导演,而是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校服,边流泪,边咬牙攻克最后一道数学题的女高中生。 这算是老友的有色眼镜吗?绿灯亮起,贺屿之收回目光,摇头低笑。 “更何况什么?”梁眷等不及,小声催促他。 “更何况她是你的影迷,对你,永远只有顶礼膜拜的份。” 贺屿之说得面无表情,可梁眷无端听出一股酸味,这就是恋爱中的男人吗?竟然和陆鹤南一样,连女人的醋都吃。 梁眷长舒一口气,老神在在地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放下心来。 “既然这样,一会到家我送你两张点映票,你拿去讨小女朋友的欢心。据我经纪人说很难抢,我手里那几张是她提前留的,本来想送合作方做人情,今天就便宜给你了。” 贺屿之没拒绝电影票,只轻蹙眉头,纠正梁眷的措辞:“女朋友就女朋友,为什么非要加个小字。” “因为本来就很小啊。”梁眷啧了两声,扒拉着手指头,“二十岁诶,大学还没毕业,比你小了整整八岁,怪不得你瞒着家里,是不是怕叔叔阿姨骂你禽兽不如?” 贺屿之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她:“那也比你找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强。” 不枉老朋友这么多年,他果然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疼。 梁眷情绪低落下来,自嘲笑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一个从来都不看娱乐新闻的人都知道了。” 怎么会这么自怨自艾? 贺屿之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开起玩笑:“梁小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流量和人气有什么误解?” 各大app每天在首页轮番推送梁眷的动态,他就算想忽视,也很困难。 “怪不得我爸妈突然给我订票要我回来,还让你来机场接我。”梁眷突然想明白一切,筋疲尽力地闭上眼,语气缥缈到近乎自说自话。 “他们也看见那个新闻了,并且相信了是吗?” 贺屿之忍不住替长辈开脱:“他们也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那你怎么这么淡定?”梁眷勾了勾唇,迟缓地眨了两下眼“不应该先替我爸妈劈头盖脸地骂我一顿吗?” 贺屿之避而不答,只轻描淡写地说:“前年给中晟做过高级技术顾问,产品研发会上,和陆董有过几次交集。” 言下之意是——我大抵清楚陆鹤南的为人,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到与陆鹤南有关的话题,梁眷来了丁点兴致,天真问道:“中晟还需要化学顾问?” 贺屿之分神睨了梁眷一眼,他不知道该说这个女人太傻还是太天真,都爱到如此难舍难分了,竟然还对对方名下的产业一无所知。 “你是前年给他做的技术顾问。”梁眷的思绪忽然跳脱起来,眯起眼睛回忆,“前年,那时候我还在西北拍电影,还没和他重逢呢。” 重逢?贺屿之眼皮重重跳了两下,走神的功夫,差点闯红灯。 “你和他之前就……”贺屿之吞咽两下,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欲言又止。 梁眷觉得好笑,抱着胳膊,好以整暇地反问:“难不成你也认为,我会和一个相识不过几个月的男人私定终身?” 贺屿之怔怔地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梁眷确实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 沉默半晌,他重新理清思路,犹豫道:“难道,陆鹤南就是你之前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说过的那个……已经娶妻成家的……初恋?” 梁眷没应声,只闭上眼,眉头舒展开,扬起脖颈,迎上车窗外的和煦阳光。 她一会还有硬仗要打,眼下这阵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合该好好珍惜。 贺屿之握紧方向盘,不自觉地替等候在家里的梁家父母捏了一把冷汗。 陆鹤南其实并不常来中晟江洲分部,自接任执行董事后的这四年多时间里,他也只在避无可避的时候来过两次。 外界传言沸沸扬扬,但他甚少踏足于此的原因其实不过两点。 一来在京州和那几个老狐狸缠斗已让他分身乏术,自是没空再去体察江州的民情;二来,这里是陆雁南的主场,论职级,他虽高于姐姐,但论经验,他还有欠缺。 指手画脚之前,自然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江州分部是陆乔两家内斗时,陆雁南一手重建起来的,所有高层都是陆雁南亲自考核、一手提拔,共历风雨的亲信,对陆雁南唯命是从,故而见到陆雁南拥护‘上位’的陆鹤南,自然也是发自心底的尊敬。 宴会厅里花团锦簇,好一派富丽堂皇的热闹。头顶几米宽的硕大水晶吊灯照亮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也映出了陆鹤南眼底的心不在焉。 为表对江州分部上下的看重,陆鹤南赴宴的时候没带于微,也没带任何助理,全程陪在他身边的,是陆雁南用惯了的行政一秘。 秘书拿捏着火候,在陆鹤南又一次举杯与人相碰后,适时覆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陆董,雁董之前说了,年会后面的酒局,您可以先走,不用纵着他们,陪他们喝到最后。” 陆鹤南没急着应下来,只问:“堂姐在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今天不单单是代表总部来的,他还代表着陆雁南的脸面。在这个节骨眼上,底下的人或敌或友,都在悄悄打量,他不能有一丝一毫不周到的地方。 秘书在心底暗自感慨陆鹤南的严谨,面上恭谨道:“是,雁董一般只在酒局开始前露下脸,象征性地陪元老喝上几杯,便借故告辞。” 陆鹤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与身边几个立下汗马功劳的高层周旋一阵,勉励几句,才放下酒杯,低调从侧门离开。 秘书快步跟上,一路大气不敢喘。 陆鹤南面上虽比陆雁南随和不少,但却不是个容易交心的人,秘书摸不清陆鹤南的脾气,只好秉持着少说多做的原则跟在他身边。 “酒会之后还有需要我出席的场合吗?”陆鹤南抬手点燃含在唇间的香烟,冷不丁问。 秘书愣了一下,挺直脊背急忙答:“没有了,后面的场合规格不算高,有江州的副总参加就可以。” 陆鹤南垂着眼,没说话,然而脚步却无故放慢了不少。秘书没猜透他的意思,抬眼悄悄打量他的神色,隔着烟雾缭绕,却只看见他的意兴阑珊。 他或许是累了?秘书如是想着。 “陆董,需要我备车送您回酒店休息吗?”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两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含着烟,他的声音模糊不清:“通知机组准备一下,最好两点半就可以出发。” “您早上才到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是要回京州?”秘书诧异地扬起脸,忘记身份,多嘴问了一句。 下午两点,阳光正好,陆鹤南眯着眼睛,掸了掸烟灰,否定地言简意赅。 第251章 他要去滨海。 秘书办事迅速,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对于训练有素的公务机机组成员来说绰绰有余。 陆鹤南坐在机舱里,在飞机即将起飞时接到了陆雁南的电话。 “听说你要去滨海?”电话接通,陆雁南问得开门见山。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从鼻腔深处发出。 “会不会太匆忙了一些?”陆雁南隐隐觉得不妥。 去梁眷父母家拜访当然没问题,她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该珍之重之,从长计议。 “匆忙吗?我觉得我已经迟了。”陆鹤南低笑,掌心紧握着座椅扶手,再深呼吸几口气,他渐渐将错杂的心绪平复下来。 一步错,步步错。 他不该在一开始听从梁眷的安排,任由她的负面消息漫天纷飞直到现在。 他应该在新闻甫一出现的时候,就上门同她的父母道歉,努力得到他们的认可,再光明正大地向世人公布他们的关系。 瞻前顾后拖到今日,不知道梁眷的爸爸妈妈会不会认为他是一个不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所以才找来了与梁眷更为般配的青梅竹马,以期望唤醒那个自小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却因男人的三两句甜言蜜语就冲昏头脑的女儿。 放在膝头的平板显示的是贺屿之的简历,无论是家庭关系,还是人生履历,处处简洁干净,和梁眷一样,是个自小就活在阳光下的人。 草草两眼,焦躁在陆鹤南心底蔓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陆雁南正欲再劝,还未开口,就被陆鹤南打断。 “姐。” 自长大后,或许是出于男孩子的羞涩,陆鹤南其实已经甚少这样一板一眼地唤她了,陆雁南愣了一下,倒也真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等着他的下文。 飞机起飞,刺眼的眼光透过窗户照在陆鹤南的身上,照进他的身体,要他明明白白、认认真真,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眼光审视、剖析自己。 他长提一口气,微凉的空气灌进他酸涩的嗓子,嗓音沙哑,带着绝对的悲凉。 “你刚刚做了妈妈,你也有了女儿,将心比心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棠棠长大,爱上的男人是一个像我这样有过婚史,有先天性心脏病,抑郁症还是中重度级别,你会放心将棠棠嫁给这样一个有今朝,无明日的人吗?” 陆雁南握着电话,掌心微潮,她垂眸看着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的女儿,一时沉默。 答案毋庸置疑,她不会同意,视女儿如珠如宝的周岸更不会。 安静足以说明一切,陆鹤南自嘲的哼笑一声,不再执着于让深陷两难境地的陆雁南给出答案。 人心都是自私的。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却希望活在阴暗沼泽中的弟弟可以娶到一位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女人。 眼眶莫名一酸,陆雁南抿着唇,靠在周岸怀里,干涩的嗓子最后只滚出一句:“三儿,别这样贬低自己。” 陆鹤南叹了口气,拉下遮光板,挡住让他觉得难堪的阳光。 “姐,我本身就不占优势,如果再占不到先机的话,就真的毫无胜算了。” 又是几秒钟意料之内的寂静,陆鹤南眨了眨眼,突然提起周岸。 “姐夫在你身边吗?” 陆雁南不明所以,但还是擦了擦眼泪,依言将手机递到周岸手里。 周岸握着电话,披了件衣服朝阳台走,合上门,顺手点燃了一支烟。 “怎么了?” 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眼底笑意很重,可那笑意之下,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我想请教你,第一次登门见我二伯二伯母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周岸咬着烟,怔愣了几秒,想到昔日的自己与今日的陆鹤南,境地如出一辙,心中了然。 他们都曾因为不得已而辜负了真心。 除却爱人的偏爱外,活在世俗眼光下的他们,都再无其他可以坚持到底的勇气。 第180章 雪落 或许是有贺屿之母亲来家中做客的缘故, 无论是家里的氛围还是父母的态度,都好到远远超出梁眷的预期。 “阿姨好。”梁眷站在门口,臂上挽着大衣, 对着贺母微微颔首。 贺母做了三十多年的高中老师,是梁眷隔壁班的班主任。虽然已经退休了两三年,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仍在。记忆使然,梁眷见到她不免有些局促。 抱在怀里的衣服被梁母接过去, 两手空空无事可做的梁眷只好硬着头皮,迎上贺母殷切的目光, 坐到她的身边。 “我也有一年多没见到眷眷了, 最近怎么样?”贺母扯出笑,亲昵地拉住梁眷的手,“感觉你比去年看上去要疲惫不少。” “最近有电影要上映,是有些忙。”梁眷垂着头,恭恭敬敬答。 三个长辈围坐在一处,话题自然要围绕梁眷展开,不过他们对电影的拍摄过程兴趣了了, 一来一回不过几句, 空气就安静了下来。 好在客厅里的尴尬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在小区外转了半天才找到车位的贺屿之, 终于姗姗来迟。梁眷松了一口气, 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两眼, 后者立刻会意过来, 坐到了她对面,替她分担了一部分火力。 两家父母谈笑着, 又一道吃了午饭,喝了下午茶, 梁眷只觉得脸要笑僵了,贺母又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本来干燥的左手手心也渐渐起了一层薄腻的汗。 恰好此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两声,梁眷探头看了一眼,是陆鹤南发来的消息。 她一时情急,轻轻挣了一下左手。说到兴头上的贺母察觉到这份力道,怔愣几秒,最后不好意思地松开梁眷的手,放她去回消息。 置顶的聊天列表里,陆鹤南问得很突兀:【在家里吗?】 梁眷捧着手机,轻按屏幕,虽然就回了一个“嗯”字,但也依旧认真。可那条发送出去的消息,就好像是石沉大海,再没有应答。 又默默等了两分钟,梁眷耐不住性子,掩耳盗铃般反问:【你是看见热搜了吗?】 万米高空之上,陆鹤南一边对镜打领带,一边垂眼去看梁眷新发来的消息,哼笑一声,看来她比他还沉不住气。 【有什么热搜是我应该看见的吗?】领带系好,他腾出手回消息,好以整暇地逗她。 梁眷急了,倒吸一口凉气,在心里怒骂自己的愚蠢,也顾不上在与长辈说话时,玩手机不合时宜的规矩,手指纷飞,险些把屏幕按烂。 【不不不,没什么值得看的,都是些八卦小报。你知道的,那些热搜新闻都是娱记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看了纯属浪费时间。你好好工作,别因为这些事分心。是年会开完了吗?怎么突然有空跟我聊天?】 消息发完,梁眷的心脏还是“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她切屏到娱乐新闻上看了一眼,她与贺屿之的机场拥抱照片依旧挂在首位,讨论势头居高不下。 这次是她大意了,回趟家竟飘飘然起来,忘记娱记无孔不入。 飞机即将落地,陆鹤南抄起空乘人员刚刚熨好的大衣,坐到沙发上,只回了梁眷很简单的一句话。 ——【别想那么多,好好等我。】 梁眷倒也真的没想太多,只当陆鹤南是要她这几天放平心态,安心等他从江洲回来。左右不过再等一周,五年都熬过来了,又何惧这短短几天? 锁好屏幕,放下手机,梁眷依旧有些失魂落魄,以至于她迟钝几秒,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梁母投来嗔怪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梁眷抚了抚头发,欲盖弥彰地向身侧的贺母解释:“不好意思阿姨,我刚刚是在回一条工作微信。” 贺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梁眷又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她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对梁眷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更何况,她当下的关注重点,俨然已经转移到梁眷指根处那圈星光熠熠上,再联想到前几日的桃色新闻,她不由得蹙起眉。 “眷眷的这枚戒指挺好看啊。” 贺母移开目光,意有所指地淡笑了一下:“不过戒指这种东西,带在哪根手指上都是有讲究的,你们年轻人不懂,带来带去没个顾忌,只图好看。” 梁母扫了一眼梁眷手上的戒指,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讪笑道:“估计又是哪个品牌方送的吧?这孩子,戒指怎么能胡乱往无名指上带呢?” 凝在梁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垂着头,下意识转动手上那枚蓝钻戒指,说话时音调平稳,声音既不冷淡也不热情。 “阿姨,我知道戒指在不同手指上的含义,我既然敢把它带在无名指上,那说明它就是我的婚戒。” 屋内齐齐安静一瞬,就连一贯波澜不惊的贺屿之也蓦然抬起头——梁眷比他想象的要勇敢,至少,比他勇敢。 交谈中甚少说话的梁父第一个回过神来,连名带姓地唤她,警告意味十足:“梁眷——” 第252章 然而梁眷不管不顾,无视掉父母错愕的神情,对着贺母莞尔一笑。 “阿姨,前几天的娱乐热搜不知道您看没看见,新闻里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说到这,梁眷顿了几秒,在映入客厅的落日余晖下扬了扬手指,笑容明媚,“他还和我求婚了,等我办婚礼那天,一定请您和屿之来喝喜酒。” 贺母讷讷的,说不出来话,眼底慢慢浮现出几分因被戏耍而生的恼怒。就在她即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着梁父梁母发作时,贺屿之清了清嗓子,用力握住母亲的肩头,借着答话的时机,施施然爆出另一个消息。 “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将红包双手奉上,不过捧花可要留给我的女朋友,就当做是她支持你这么多年的粉丝福利吧。” 贺屿之对着梁眷微微一笑,两个人相视无言,只因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颇有十年前,在高中教室里并肩作战的意味。 梁眷稳了稳心神,扭过头,望着满脸写着痛心疾首四字的父母,心里难过了一瞬。她想要他们放心,却又不愿放弃陆鹤南。 就当她贪心,难以平衡的天平两端,亲情与爱情,她都要。 ——“爸,妈,你们是想听我现在解释吗?” 接下来的对话,已然不适合再有外人在场,贺屿之拥着心绪难平的母亲同梁眷告辞,偌大的客厅内,一时只剩下已经许久没有坐下好好说过话的一家人。 梁父陷在沙发里,打破恪守了半辈子的、从不在屋内抽烟的清规戒律,在一片骇人的寂静中,点燃手中的香烟,径直问:“为什么非得是他?” “我不知道。”梁眷站在爸爸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答得很诚实,“我只知道我不想再错过他。” “再错过?”梁父皱眉抬眸。 “不知道你和我妈还记不记得我大学时谈的那段恋爱。”梁眷苦笑了一下,层层飘渺的烟圈呛的她眼睛生疼,她不敢眨眼,只让酸涩的眼眶盛满冰凉的泪。 “分开五年了,我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和他再遇见。” “因为不想再错过,所以你插足别人的婚姻。” 梁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指尖夹着徐徐燃烧的一支香烟,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片段式的信息,足够他串联起所谓的真相,虽然得到的过程有些许武断、些许残忍。 梁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嗓子几乎失声:“我没有。” “可新闻里就是这么写的。”针锋相对的答案,梁父语气沉得不容她辩解。 “娱乐新闻里的内容,也不见得都是真的。” 梁眷蹙起眉,长舒一口气,这一瞬间,她感到啼笑皆非,为父亲的不可理喻。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梁父将香烟狠狠捻灭在烟灰缸里,严厉的目光直视无碍地落到梁眷脸上。 “是他没有结过婚?还是他离婚不是因为你?” 梁眷怔愣住,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她的肩膀却莫名垂落下来。因为父亲口中的桩桩件件,她无力反驳。 静默半晌,眼泪掉下来,梁眷轻笑一声,脖颈骄傲地扬起,不甘示弱地回望自己的父亲,很受伤又很倔强的模样。 “爸爸,难道在你心里,你的女儿就是如此不堪吗?难道在你心里,你的女儿就没有一点礼义廉耻之心吗?” 梁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泪水顺着下颌滚进衣领,冰凉一串划过胸腔,和越来越羸弱的心跳融为一体。 她放弃控诉,只平静地陈述事实。 “爸爸,你自诩了解我,却不肯相信我。” 多可笑。 梁父苍老的身躯颤了颤,嘴唇翕动,看着哭到梨花带雨的女儿,他心里划过不忍,正要开口,却被一道猝不及防地门铃声打断。 他起身去开门,与梁眷擦肩时,递给她一张纸巾。梁眷没接,只固执地吸了吸鼻子,扭过脸,抬手随便擦了擦眼泪。 房门外,陆鹤南站在门前,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自己,停顿几秒,才按响了门铃。 等待面前房门开启的那一分钟,或许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分钟。 他可以凭借权势、凭借金钱,畅通无阻地走进所有地方,世界上的所有大门也都可以为他而敞开。但唯有面前这扇门,他要褪去所有的身份加持,只单凭勉强通过考验的满腔热忱,才得以有幸迈进去。 他有这个资格吗?他扪心自问。 重如千钧的巨石落在心底,压着答案,陆鹤南来不及将它推开,就听到门页开启的声音。 呼吸下意识止住,在飞机上练了不下千百遍的开场白,在对上那双毫无情绪的浑浊双眼时,突然化为乌有。 “叔叔您好,我是……”陆鹤南迟疑起来,舌尖打结。 他该如何介绍自己?在这个时刻,所有的头衔都是累赘。 在梁眷父母面前,陆鹤南突然露怯,连我是梁眷男朋友这样的话都没法顺理成章地说出来。 寂静几秒,他略去随时都能被剥夺的前缀,只苍白地说:“我是陆鹤南。” 躲在屋内的梁眷听到声响跌跌撞撞地从客厅跑出,站在玄关,与陆鹤南遥遥相望。 他风尘仆仆,衣衫单薄,肩上明明还带着南国的潮热,可这一秒,他却安安静静地站在北国寂寥的黄昏之下、站在她的父母面前。 衣料笔挺,态度周正。 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梁眷眼眶一热,不自然地别开眼——她从没见过陆鹤南如此紧张局促的样子。 第181章 雪落(完结上) 人生短短几十载, 每天周而复始地生活,能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不算多。有的人把那些画面称作临死前回忆一生的走马灯,而梁眷却更愿意把它称作弥足珍贵的人生镜头。 二十岁, 无知无畏,她打直球逼问陆鹤南是不是喜欢她,换来他在雪夜下一字一顿的真挚告白,那是他们故事的开篇。 二十三岁, 彷徨无措,幼稚与成熟的分水岭, 在有所预兆的分别前夕, 她与他在暴雪中抵死缠绵,却没能等来雪落之后的第一缕晨曦。 二十七岁,沧海桑田,咫尺天涯,遥遥几步是可以视线相碰,却不能抬手相拥的距离,也是她与他重逢的冬末春初。 二十八岁, 尘埃落定, 伤痕累累, 烟花落幕、飘雪纷至沓来的瞬间, 他对她许诺永不设限的来世今生。 梁眷站在爸爸身后, 注视着陆鹤南的眼睛, 忘记呼吸, 心跳却越来越剧烈。一桩桩一件件细数下来,他们的故事好像都发生在冬季, 都有白雪皑皑作陪。 可眼下他单枪匹马,在无人祝福的恋爱关系中孤军作战。梁眷心里疼到发紧, 用力吸了吸鼻子,不顾爸爸越发沉闷的脸色,踮起脚尖,快步扑到陆鹤南怀里。 陆鹤南环住梁眷的腰,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凌乱纷飞的发丝掠过他的鼻尖,带着抚慰人心的香气。 不过是十几个小时不见,可这个拥抱却处处透露着久违。 到底是在梁眷爸爸妈妈眼皮子底下,陆鹤南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举动,只轻拍了两下梁眷的脊背,就扶着她规规矩矩地站好。 唯一的越界之举,大抵就是在梁父浓重如雾霭的注视下,他仍旧没有一丝迟疑地牵起了梁眷的手。 他要牵着她的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都不要再放开了。 梁眷注意到了这波诡云谲的气氛,可她垂着眼装傻,只当不知。整个人贴在陆鹤南身上,再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挽住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声音闷闷的,她问的很乖。 喉结滚动,强大的自制力让陆鹤南忍下了低头索吻的冲动,只屈指刮了刮梁眷的鼻尖。 “我怕再不来,你就要被别人拐跑了。” “我的意志力哪有那么不坚定?”梁眷不满地撇了撇嘴,撒娇意味很重。 陆鹤南轻笑两声,眉间蹙色一闪而过,深沉的目光似是要望进梁眷眼底:“哭过了?” “没有,怎么会?” 梁眷忍着委屈,不好意思地眨了两下眼睛,想要逼退泪意,却不想那湿润来势汹汹,在陆鹤南面前几乎到了泛滥的地步。 怎么办?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矫情得过分。 陆鹤南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掠过梁眷柔软的脸,再为她一点一点拭去悬在眼睫上的泪。 梁眷不自觉地闭上眼,没听见无奈的叹息声,只听见他说:“别担心,我来了。” 这话也许是有魔力,眼睫轻颤,梁眷拽着陆鹤南的衣袖,心竟真的就此安定下来。 梁父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默不作声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错过陆鹤南眉眼间一丝一毫的爱意与耐心。 他心里有了数,眉间郁色渐平,又和梁母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才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打破这含情脉脉的画面。 “快进来。”梁眷回过神来,挽着陆鹤南的胳膊要他进门。 第253章 陆鹤南没动,只牵着梁眷的手,越过她的肩头,定定地望向梁眷的父亲。 他在等待他的首肯。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望,不是对峙,也不是博弈。 梁父冷着脸,神色不见和缓多少,背着手慢慢转身走向客厅,离去前撂下不冷不热,让人捉摸不透的一句:“进来吧。” 这语气态度,与半小时前招待贺屿之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梁眷心里气不过,当下就想冲上前和爸爸理论,可她被陆鹤南不由分说地拉住了。 后者安静地冲她摇了摇头,眼底平静沉稳,看不出一丝被慢待的不满。 “不知道陆先生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事?”梁父倚坐在沙发上,用眼神示意梁眷与陆鹤南分开。 他要仔仔细细的盘问,容不得一丝差池,而后再用半生的风霜与经验,去判断、去衡量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真心。 他要他女儿后半生的幸福,万无一失。 坐在梁父对面,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陆鹤南听到问话,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他是来表决心的。 周岸作为已经抵达宁静港湾的过来人,能传授给陆鹤南的经验不算多。在电话里,他反反复复说到的字眼,不过决心二字。 ——“当你一无所有,毫无胜算的时候,你所能付出的,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至死方休的决心。”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放低身段,首先致歉。 “叔叔,不请自来是我的过错。临近年关,工作确实比较忙,我本来是想等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再静下心来登门拜访的。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网络上的各种传言也发酵得厉害,我怕再不与您见面,您和阿姨对我的误解会更深,所以这才斗胆来拜访您。” “误解?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对你有什么误解?” 梁父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晦暗的视线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妄图看破他的伪装。可惜,来来回回,停顿将近两分钟,他一无所获,他能看到的,只有这个年轻人的诚恳知礼。 陆鹤南坐得笔直,低垂着脸,长长的眼睫掩住他暗藏的自嘲心绪,再抬起脸时,努力做出光风霁月、讨长辈欢心的模样。 他默了一息,扬起唇角,缓缓开口。 “叔叔,新闻上的说法半真半假,不值为信,眷眷向您讲述的我,想来也是被美化过的,完美到有些不真实。与其让您从别人口中了解我,不如我亲自登门,请您来审视我。” 审视?这个词有些过了,梁眷心痛到皱缩,若非有母亲压着她的肩膀,她只怕要忍不住上前,维护陆鹤南从不向人低头的尊严。 梁父稍稍有些动容,只是面上不显,略抬眉梢,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五年前,与梁眷分手之后,受家里安排,我是有过一段有名无实的四年婚姻。”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搭在膝头的掌心渐渐濡湿。 “我知道在事实依据面前,说迫不得已很苍白,但我还是想请您跟我一次机会,哪怕是和其他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公平竞争的机会。” “京州陆家。”梁父顿了顿,若有所思,“和你在一起,是我们梁眷高攀了。” “不是的,叔叔——”陆鹤南睁大眼,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他是说错话了吗? 梁父抬起手,止住陆鹤南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但俗话说婚姻要讲究门当户对,虽说这几年她在娱乐圈里起起伏伏,在电影界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好像挤入了所谓的名流之列,但我知道在你们那个圈子里,还只当她是个不入流的戏子,一个闲时拿来解闷的玩意儿。” “融不进去的圈层不要硬融,我就这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在那个金碧辉煌的豺狼窝里消磨掉自己。” 指骨捏紧膝盖,泛起青白,陆鹤南轻轻点头,他听懂了梁父的隐忧。 所以他抬起眼,望着梁父一字一顿承诺:“叔叔,在您眼中,我可能不是良配,但梁眷之于我,绝对不是高攀。她若肯嫁给我,来日婚礼风光大办,社会各界以及新闻媒体的头条用词,只会是下嫁。” 因为是下嫁,所以“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的祝福,梁字要永远放在陆字之前。 因为是下嫁,所以那些所谓融不进去的圈层,也不需要梁眷卑躬屈膝的讨好,自会有数不尽地人争先恐后地迎合她的喜好。 她不必向山走去,因为山自会向她走来。 梁父怔了怔,宽厚的手掌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时说不出来话。 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注视着梁眷的目光中既有柔情,也有歉意。 “叔叔,坦白说,我娶梁眷,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她很优秀,赤手空拳在娱乐圈里闯荡,万事不需要我托底,在事业上,从不需要我救她于水火,因为她有自救的能力。她又那么会爱人,给出的爱热烈澎湃,毫无保留,无论她和谁在一起,都能得到幸福。” “可我不行,我也许只是她人生当中的一个可选项,可她却是我的必选项。” 陆鹤南垂头顿了顿,声音喑哑,开了个不像玩笑的玩笑:“所以我就算我背上不留余地、不择手段的骂名,也要想尽办法把她留在我的身边,给她我的全部。” “除非——”说到这,他欲言又止,眼中的光有几分寂灭。 梁眷怔怔的,几乎因陆鹤南的这番话而受惊。她吞咽了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去了言语能力。 “除非什么?”梁父替她问出口。 “除非她不爱我了,那我就放她自由。”陆鹤南抬起头,惨淡的目光停留在梁眷的脸上,像是一只摇尾求爱的丧家之犬。 梁父抱着胳膊,端坐在沙发上,不留情面地问:“我若是执意不同意呢?” “那我便一直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她的目光落到别的男人身上,亦或是我闭眼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陆鹤南心里静上几秒,直至这时他才堪堪明白,什么是周岸口中的那句——至死方休的决心。 “人生苦短啊。”梁父站起身,叹了口气。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妥协,只用力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老神在在地感慨:“你愿意浪费你的时间,我却不愿意让我的女儿在等待中,蹉跎了她的大好岁月。” “爸爸——”梁眷反应慢了半拍,对着梁父的背影,急切地叫了一声。 梁母笑了笑,握住梁眷的手,将她的手递到陆鹤南的手里。 陆鹤南连忙起身,很郑重地接过,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梁眷的手背,屏住呼吸,注视着梁母慈爱的眼睛,一时失神。 原来饱含着母爱的双眸,是这样的。她是如此温柔,让人不自主地敛掉戾气,收起触角,放下戒心,下意识依赖。 “小陆,如果方便的话,年后找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这便是通过考验了吗?直到与梁眷并肩走出家门,置身于萧瑟的寒风中,陆鹤南依旧觉得恍惚,像梦。 可手中牢牢紧握的柔软白皙,时不时飘落到他肩头的宜人香气,还有那沁入他鼻腔的冷空气,无一不是在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皆属于他。 平稳落地的幸福感与安全感,让人险些落泪。 梁眷的心情倒是比他平稳很多,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将陆鹤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今早去江洲的外套,好像不是这一件。” 连领带也换了,系得好丑…… 梁眷看不下去,顿住脚步,踮起脚尖,挣开与陆鹤南十指相牵的手,指尖落在他的颈侧,想要帮他解开重系。 陆鹤南回过神来,顺势将梁眷圈在怀里,俯身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又一路向后,蔓延到她通红的耳廓。 “在年会上喝了些酒,那件衣服上沾了酒气。”他低声解释,唇间含着梁眷的耳垂,声音模糊不清。 “那样去见叔叔阿姨,不够尊重,也表现不出我的诚意。” 被陆鹤南禁锢在怀里,耳朵酸麻,脚底绵软到差点站不稳的梁眷抓错重点,抬起脸,眸光潋滟,楚楚可怜。 “所以你刚刚跟我爸妈说的那些话,什么下嫁、可选项、必选项都是酒后浑话?” 陆鹤南心里一软,也顾不上附近是否有人在看,径直扣住梁眷的脖颈,迫使她抬头,勾出她的舌尖,迎上自己稍稍有些粗暴的吻。再腾出另一只手攥住她欲拒还迎的手腕,趁着换气的功夫,气喘吁吁地低笑解释。 “我那是酒壮怂人胆,酒后吐真言。”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我对你父母的保证更真了。 夜色渐深,陆鹤南搂着梁眷慢吞吞地向外走,几百米的距离,愣是被两个人走出地老天荒的架势。摸到梁眷冰凉的指节,他不由分说地捉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手怎么这么凉?替我紧张?”陆鹤南忍不住戏谑。 第254章 “我怕他们刁难你。”梁眷抿着唇,这时才感觉到几分难为情。 “我觊觎他们最珍爱的宝贝这么多年,眼下又堂而皇之地抱在怀里,他就算他刁难我也是应该的。” 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月光下,他揽住梁眷的腰,亲了亲她的发顶。 “更何况,叔叔阿姨很通情达理,所谓的刁难,也不过是因为太爱你。” 我们都很爱你。 第182章 雪落(完结下) 正式向公众官宣后的反响, 远比梁眷事先预想的还要热烈,各大娱乐app争先卡顿,更是成为开年时期热极一时的谈资与笑料。 先是中晟集团官网, 撤换掉了首页那条置顶悬挂近八个月之久的离婚声明,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更简洁、简洁到只有寥寥数语的公告。 【梁眷女士已于近日与中晟集团股东、董事局轮值主席、执行董事陆鹤南先生订婚,婚期择日公布,感谢社会各界与广大朋友对此事的关心与关注。】 公告发出后不到半个小时, 就被几个粉丝数目极多的娱乐大v火速转发到网上,广场上粉丝一片静默,祝福的话说不出口,只有黑粉在不断叫嚣, 笑称梁眷这是变相坐实了前几日插足两姓联姻,委身给大佬做小三的传闻。 也有不少理智的粉丝在一片骂声中弱弱提出质疑,中晟公告里的梁眷女士与娱乐圈的梁眷导演,是否为同一个人? 质疑声发出不久就被骂声湮没, 因为如果是别人, 或许还有同名同姓的概率,但梁眷的名字太过别致,放眼全国,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名叫梁眷的女士。 佟昕然操控着梁眷的微博账号, 赶在服务器崩溃之前上线,按照梁眷事先准备好的文案, 只简单发了一句——“我曾说过二十八岁要迈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事业如此,感情亦然。这次没有食言, 感谢大家的祝福。” 配图出自陆鹤南之手,是一张梁眷带着墨镜, 站在滨海大桥边,于落日余晖下回眸微笑的照片。一派岁月静好,而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水滴形的蓝钻,更是露的恰到好处。 评论区黑子闻风而来,叫骂声也是一层高过一层,梁眷懒得解释,放宽评论权限,任由他们叫嚣,倒是关莱和祝玲玲接连沉不住气,在公开场合下先后为梁眷正名。 开年慈善晚宴结束后,拍照留念环节,有了自己的珠宝设计品牌,在名媛交际圈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关莱,在面对记者提问时,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你说梁眷呀?那可是我大学室友,最好的闺蜜,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她就和陆鹤南谈恋爱,两个人蜜里调油似的,差点没给我羡慕死,幸亏我后来遇见我们家老沈了,不然谁敢和这种秀恩爱却不自知的人一起玩?” “什么?你说陆鹤南的上一段婚姻?”关莱故意沉默几秒,眨了眨眼睛,笑容高深莫测,“哎呀,豪门联姻,利益至上,不就那么点事吗?这里面的门道我不好在公开里多讲的,好聚好散就行了呗!” “世事无常,最后就希望大家珍惜眼前人吧,不要像梁眷和陆鹤南那样生生错过五年。” 相比之下,祝玲玲的话术就比关莱要耐人寻味许多。 梁陆婚讯冲上热搜的那天,适逢《在初雪来临之前》制作完成。祝玲玲坐在剪辑公司的会议室里,捏着纸巾擦干眼泪,而后从包里翻出卷边的剧本、一只从梁眷那里暂借来的打火机以及一份旧物。 精巧的手机被她捏在掌心,几秒钟之后,一条披着分享生活的外壳,实则澄清真相的微博施施然出现在大众视野。 【刚刚看了剪辑好的样片,我只能说,根据原型改编的爱情电影就是好磕又好哭,真希望可以有第二部 续写,能够弥补《初雪》戛然而止所带给我的遗憾。 电影于我们是虚妄的艺术,于他们却是真实的人生。真的心疼他们这八年,希望往后余生,他们可以如电影中孟先生送给赵小姐的祝福那般——得天眷顾,万事顺遂。最后,欢迎大家在立春时节,和爱人一起走进电影院,品读赵小姐与孟先生的爱情故事。】 真情流露的文案之下,是两张滤镜调色极好的图片。 第一张是电影剧本的其中一页,无关紧要的内容被模糊打码,只留下那句:惟愿赵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第二张,是一枚底部有着雕刻小字的银质打火机,落在贺卡上面。贺卡年久泛黄,只是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还算清清楚楚。 粉丝点开大图,见那张贺卡上,是利落苍劲的几个字,与打火机底部的那八个小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生日快乐,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时间是梁眷八年前的生日,落款写的是陆三敬上。 男主角郑楚默随后转发了祝玲玲的这条微博,配文是——【感谢梁导知遇之恩,何其有幸,得以参演你的人生一隅。】 然而,与梁眷并称为电影新生代导演双骄的程晏清却迟迟没有回应。 在梁上晏cp粉眼巴巴的期待中,他只在《初雪》上映前夕,在ins上默默发了电影的海报,以作支持。 不过这条ins博文,貌似图文无关,海报之上,程晏清给出的文案是——【恭喜你,如愿嫁给年少时的爱情。】 粉丝哗然,各路证据层层叠加,无论是事业粉还是唯粉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赵小姐的原型就是梁眷本人,那么电影中爱而不得,被迫肩负起家族宿命的孟向禹岂不就是中晟现如今的掌权人——陆鹤南的真实写照? 惯会深扒的粉丝使劲浑身解数,辗转在娱乐新闻的字里行间,从罗意仕史上最高价拍得的对表开始,一路扒到十一月末北城江边那场公益烟火表演。有幸到达现场的网友更是附上照片,晒出那日排队留祝福,领取冰封玫瑰,万人空巷的盛景。 评论区里终于不再是一边倒的情况,有几个闻讯赶来,嗑生嗑死的路人粉混迹其中,与黑粉对立,骂战之下竟主动扛起另一面守护梁眷的大旗。 【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我哭死,大佬甚至还把眷眷的姓氏放在前面。】 【我去,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个细节点,现在能有几个男人肯把老婆的姓氏放在自己前面呀??别太爱!】 【说到烟花,我那天在现场还拍到有人求婚,不知道是不是大佬和眷眷。】 被贴出来的照片不是很清晰,夜幕漆黑,玫瑰围在四周,男人单膝跪在雪地里。照片被不断放大再放大,那个戴口罩的女人虽看不清正脸,但身段优越,依稀能和梁眷重合。 【这下时间线全对上了,烟火表演之后,眷眷的无名指上就多了这么一枚来路不明的钻戒。】 【请注意措辞,现在它不是来路不明的钻戒了,而是眷眷的婚戒!水滴形的蓝钻,这得是多少钱啊?】 【难道你们没发现中晟的两则公告,发的也很有深意吗?】 【我后来的,建议楼上细讲(伸手党飘过)】 【离婚声明是陆鹤南先生在前,那位炮灰乔女士列在他的后面,而婚讯公告却是以梁眷女士做主语,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什么?(痴呆无知ing)】 【声明是集团给开篇做主语的那个人撰写的澄清,这说明是大佬看不下去网上对眷眷的骂声,让法务部以中晟的名义,替眷眷做解释说明。ps:以上都是我咬文嚼字的个人解读,要是说的不对,中晟法务部可千万别来告我,害怕】 【这就是老板娘的威力吗?星星眼,膜拜了。】 默不作声的事业粉夹杂在cp粉攻占下的评论区里,左右为难,隐隐有些动摇。窥屏看了半天,终于有胆子大的,试探性地问上一句。 【话说大佬到底长什么样啊?有人知道吗?梁导不能给我们找了一个地中海,丑到爆的油腻男人做姐夫吧?】 cp粉主打一个有求必应,短短几分钟,陆鹤南在官方新闻镜头前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就被截图发到词条广场上,时长三十秒的单人采访也被迅速转载。 【众所周知,官方镜头是检验美貌,啊不,颜值的唯一真理!】 【wok,这气质,这谈吐,我能说一句和眷眷好配吗?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老师写文剪视频啊?都去给我做饭!】 【没有人注意他的手吗?手控党的福音啊,手指这么会长,嘶哈,大佬一定很会吧??又是羡慕眷眷人生的一天,哭了。】 风向转变的太快,佟昕然手下的公关团队还没等出手,评论区就俨然发展成了另外一种态势。公关费省了一大笔,佟昕然大手一挥,将这笔钱按人数分派到工作室的员工头上,作为额外的年终奖金。 梁眷与陆鹤南公布恋情,最喜闻乐见的当属《在初雪来临之前》的出品方。 毕竟,梁眷的热度居高不下,电影又在祝玲玲的渲染下,被标上真实故事改编的标签,无论是cp粉,还是单纯看热闹的路人粉,亦或是一如既往支持梁眷作品的事业批,都妄图走进电影院一探究竟,翘首以盼立春时节的到来。 第255章 《在初雪来临之前》虽是在二月三日立春当天公映,但在公映前一周,按例是要邀请一些资深媒体人与业内好友共同品鉴。 梁眷拗不过这个规矩,所以只答应出品方办了一场点映,地点理所当然地选在故事最开始发生的地方——北城。 那阵子正好仍处在新年假期,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陆鹤南陪梁眷一起回到北城。 电影点映当天,梁眷在电影院等到放映结束,虚心接受同仁点评,而陆鹤南却在任时宁的麓山会馆里,百无聊赖地与几个朋友打牌。 莫娟推开门,见陆鹤南也在,吃了一惊。 “今天不是有电影上映吗?你怎么没跟眷眷一块去电影院?” 陆鹤南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丢出一张牌,慢吞吞道:“今天是点映,不是正式公映,我老婆留给我的票是二月三号,她怕点映会上的采访会剧透剧情,所以不让我去。” 三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两张特别定制的电影票,他没忘记。 “刚订婚,还没结婚呢,你改口倒是挺快。” 被这声老婆虐到的褚恒睨了陆鹤南一眼,瞟见他手边那沓厚厚的白纸,勾起唇,不客气地戳穿:“你提前看剧本就不算剧透了?当心我告诉梁眷。” 陆鹤南没说话,面上春风和煦地接着玩牌,桌下却是毫不留情地踹了褚恒一脚。 褚恒自知理亏,吃痛一声,带着杀气的眼角余光掠过陆鹤南,敢怒不敢言。 电影剧情如何发展,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朝一夕如何变化,都存放在他的脑海里。 陆鹤南本是能耐得住心底的那份求知欲的,直到电影在点映后再次冲上热搜首位,点开词条,几个媒体影评人故弄玄虚,却不肯透露剧情丝毫的文案,刺得他心痒难耐。 【家人们,还记得在《春去秋来》的杀青发布会上,我提问梁导有关《初雪》这部电影的那个问题吗?电影拍摄横跨春夏秋三季,独独没有冬季,拍摄场景中也没有雪景这一设定,偏偏电影名字却叫《在初雪来临之前》,为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整三个月,现在电影放映结束,我坐在影院里哭到泪流满面,看着台下接受采访,同样眼眶泛红的梁眷导演,更是久久不能自已。电光火石间,再回想到电影里女主角赵凝曾说过的一句话,那些萦绕在我心头的谜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该如何评价他们之间的爱情呢? 如果说孟向禹的爱是困兽日复一日,近乎作茧自缚的坚守,那么赵凝的爱则是细水长流,滋润万物,不品则无声的长情。 一部诚意满满的文艺片,我很喜欢,力荐。】 牌局结束得早,陆鹤南没陪褚恒他们接着厮混下一场,他带着剧本回到观江府,屋内一片漆黑,梁眷还没从剧组的团建中回来,只留言要他别等,她要和祝玲玲一醉方休。 抱着剧本迷迷糊糊睡去,已是半夜。不知过了多久,枕边忽然凹陷下去,陆鹤南翻了个身,不顾梁眷满身酒气,习惯性地将她揽进怀里。 阳台的门关得并不严实,有风簌簌吹进屋内,床头柜上摊开的纸张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在破晓即将来临之前,宿醉的梁眷慢慢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眸,半支起身子朝声音源头瞥了一眼,瞳孔聚焦,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端倪。 “你在看《在初雪来临之前》的剧本?” 几乎与她同时醒来的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察觉到胸前空落落的,他蹙起眉,不由分说地将梁眷重新压回自己的怀里。 “和祝玲玲要的。”他轻声解释。 “好嘛。”梁眷不高兴地撅起嘴,像一只被顺毛捋顺却依旧傲娇的狐狸,“你在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个间隙,我信任的朋友一个个都为你所用了。” “她是你的朋友,怎么会为我所用?” 陆鹤南吻了吻梁眷的额头,想到电影,想到挂在热搜上的问题和故弄玄虚的答案,他等不及,只得又问。 “所以,电影名字是在初雪来临之前,为什么不在冬天拍?有雪做背景不是更切题吗?” 酒意未散,梁眷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重新闭上眼,安静地枕在陆鹤南怀里,低声说:“因为电影里女主角赵凝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陆鹤南怔愣住,眯眼回忆了一下却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剧本他只看了三分之一,还并不知道后面的情节走向。 梁眷在心中静了几秒,直到自己凌乱的呼吸,与耳边陆鹤南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同频,她才找到勇气缓缓开口。 “赵凝曾说过,她不要同淋雪、共白头的自欺欺人,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然而岁月更迭,四季轮回,终会有雪意涔涔的那一天。 我怕一语成谶,所以分手后再不肯去大雪纷飞的北城与京州,不肯让至纯至净的白雪沾染我头顶分毫,只傻傻地固守在你年少时曾短暂停留过的港洲,站在永远炙热、永远焦躁的艳阳之下。 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除非世界灰飞烟灭,否则这里永远都不会下雪。 电影落幕前的最后一帧,是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赵凝与孟向禹隔着人头攒动的浪潮,遥遥相望的oe结局。 直到多年后再见,白雪依旧未下,冬天依旧未至,誓言没有应验,我们没有分手,我与你仍旧是一场未完待续的故事。 陆鹤南的呼吸蓦然止住,眼眶酸涩,他抬手揽住梁眷的脖颈,将自己的热泪藏入她乌黑浓密的发间。 外面白雪皑皑,我们在屋内放肆相拥。 嗓子莫名沙哑,喉结咽动,陆鹤南想,那大概是过于幸福的征兆,他说—— “眷眷,别怕,我与你前半段的故事,都只发生在初雪来临之前。” “雪落之后,才是往后余生。” 我与你。 相爱在雪落之前,相守在雪落之后。 【正文完】 第183章 得成比目(一) 梁陆的婚礼定在同年四月末, 若从时间上推算是有些仓促,但陆鹤南为了这一天准备了整整八年。更何况无论是大局整体把控还是细微深处调整,他都亲力亲为, 确保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地按照他事先设想所推进。 按理说, 婚礼策划该是新娘梁眷的主场,但筹备婚礼的那两个半月时间,她忙着递交申奖材料, 忙着和所有主创以及制片人一起将《初雪》向明年举办的各大国际电影奖项报送。 她不指望拿奖的,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遐想都没有过。 正如三月末,《初雪》在影院下线,票房累计结束, 梁眷指导的电影再一次毫无悬念地成为华语电影文艺片票房之首,她在答谢会上落落大方地接受同行祝贺、媒体采访时所说的那般—— “奖项这件事,我更相信水到渠成这句话。如果获奖自然是好,如若没有, 我也能欣然接受。我先生告诉过我, 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进退维谷,平常心最难得。好在我比其他电影人幸运,未来的路有他给我托底, 我奋力向上爬,不用瞻前顾后, 更不用担心会有失足错轨,从而登高跌重、万劫不复的那一天。” ——我先生,有他托底。 关键词声声入耳, 因为太真诚,所以不带酸味。 虽然公开恋情与婚讯后, 梁眷从不吝啬在公众场合下提起陆鹤南,但每次提起必然引得在场的人会心一笑。满是猜忌与提防的娱乐圈更是为此默契地安静一瞬,所有人都不禁为梁眷这一句幸福到极致的真情流露,而握手言和一秒钟。 这一波恩爱秀得实在恰到好处,以至于握着长枪短炮,一贯措辞刁钻、字眼犀利的记者都不由得吞咽了两下,眉眼舒展开,后面的提问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梁导,《初雪》所取得的票房成绩实在瞩目,您打败了自己,再一次拔得华语文艺电影史头筹。只是《初雪》的结局太过意难平,对于广大影迷高呼的《初雪》第二部 ,您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梁眷怔愣了将近半分钟,全场娱记屏息凝神,不敢眨眼,就连如蜂拥般扰人心弦的快门声都所有收敛。 在放空自己的那三十秒里,梁眷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电影中影射过去五年的一帧一秒,想到意犹未尽、极致艺术感的oe结局,再想到当下每一天和陆鹤南充满温情,极具生活化的一点一滴……那些所谓的意难平,所谓的遗憾,所谓的不美满,忽然沦落到不值一提的境地。 都过去了,不是吗? 秒针划过半圈,梁眷轻轻眨眼,眼眶泛红,她忍住泪,对着镜头莞尔一笑。 “其实,《在初雪来临之前》应该是我最饱含私心的一部作品。” “因为我最开始拍摄它的初衷,是为了兑现与我先生在热恋期的某个承诺。那时的我把这部电影当做一段感情到此为止的里程碑,当做开始新生活前努力画上的句号。” 梁眷顿了顿,对着神色稍显凝重的娱记破涕为笑起来。 第256章 “但现如今一切都被改写,阴差阳错也好,因果宿命也罢,总之,里程碑变成我与他相携并肩走过的人生路中,未完待续的一个节点,句号也被他生生变成了逗号。至于我与他后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电影后面的又剧情该如何发展,坦白说我也不知道。” “所以,无论《初雪》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拍摄第二部 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播镜头后的观众对这番话作何感想,梁眷尚且不知。但这些手握话筒,站在最前端,与她面对面,聆听她缓缓讲述的媒体人神情齐齐落寞了下去——为赵凝与孟向禹不为人知的最终结局。 梁眷微笑着叹了口气,温柔的双眸一瞬不错地注视着镜头,隔着屏幕,隔着几百米距离,径直掉入男人晦暗如墨的眼底。 “大家不要有遗憾,因为后面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无论你们看得见亦或是看不见,它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你们的身边,发生在值得期待的每一天里。” “那梁导,请问——”记者举着话筒,横在梁眷面前,还欲再问。 “抱歉啊,我后面还有行程,改日再问可以吗?”梁眷弯了弯眉眼,微微俯身做抱歉状,闪光灯下,她星光熠熠的眼睛里闪着俏皮的光。 “梁导后面是还有别的通告吗?”站在最前面的娱记一边手指翻飞地翻看通告单,一边抓住梁眷动身离开的时间空档,高声问。 梁眷歪了歪脑袋,淡笑着指向他们身后,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是私人行程,我的先生还在外面等我去试婚纱呢。” 对于婚礼,从头至尾,梁眷安心做甩手掌柜,她只抽出一个结束采访后的傍晚,在陆鹤南的陪同下试婚纱、定造型。 话音落下,将梁眷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媒体自觉退后几步,为这位准新娘腾出一条毫无阻碍的道路来。 这条路上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甚至连灯光都很暗,唯一的光亮还是来自梁眷鞋跟上的点点碎钻。作为今天的谢幕之地,它或许不够夺目,但足够令人难忘。 在高清镜头的记录下,直播画面前的所有观众,都得以有幸看见这宛如电影画面的一幕。 一个身穿淡紫色包臀鱼尾裙的女导演,踩着高跟鞋,提着裙摆,朝着出口通道的方向匆匆离去。她先是快走,而后急切了一些,步伐加快一路小跑。直至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影子,步调沉稳,气势高过她几分,与她在同一直线上相对而行,她才渐渐慢下来。 男人身着黑色衬衫,身形笔挺,袖子被服帖地挽到小臂处,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手里拎着一双女士平底鞋,缓缓向梁眷走来。逆光下看不清脸,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直至镜头不断上移再推进,他冷峻的面容才得以变得清晰。 画面里,两个人像是双向奔赴,却又更像是男人纡尊降贵为她而来,且只为她而来——因为无论周遭如何纷纷扰扰,他那双平静无波的桃花眼里,都只装得下眼前一人而已。 影子抵在脚尖前,梁眷怔愣了几秒,惯性使然,她又踩着那道影子向前小跑了几步。 直到距离男人仅剩五六步远时,她才矜持起来,鞋跟落地,下巴微抬,施施然站在原地,等着陆鹤南一步一步走完最后几步路,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是哪家媒体职业素质高,先反应过来,率先按下快门,而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铺天盖地而来,险些将两个人耳鬓厮磨的喃喃细语湮没。 带着男人体温的大衣落在肩上,穿着单薄礼服在冷风口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梁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长长的喟叹一声,才好以整暇地打量起眼前男人平和的眉眼。 “你怎么来了?在电话里不是说不进来了,怕被拍到,要在外面等我吗?” 陆鹤南听出梁眷尾音里满满的戏谑,勾唇笑笑,没说话,只弯下腰,将手中的平底鞋放在地上。一手扶着梁眷的腰,一手按住她脚上高跟鞋的鞋跟,温热的指节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脚踝,示意她换鞋。 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只有中指因为常年写字而起了薄茧,看上去禁欲非常,善于批复文件,惯会在中晟顶层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右手,原来也能如此熟练地伺候女人脱鞋。 站在几米外围观的记者与圈内同行无一不在目不转睛地看,却没人敢走上前拍两张近景。哪怕眼前的画面一定会成为明天娱乐版块的头版头条,他们也不敢拿未来的事业生涯做赌注,去挑战陆鹤南为数不多的耐心。 “他们都在看呢。”梁眷脸红了一瞬,整个人僵硬到仿若被定在原地,在陆鹤南疑惑的注视下,她忍不住小声提醒。 只是因为声音过于温软,落在陆鹤南耳边不像提醒,倒像娇嗔。 他轻笑,仍维持着俯身的动作,回答得轻描淡写:“就让他们看。” 梁眷拗不过陆鹤南,也无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这么私密的事情,脚跟轻抬,手搭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借力,飞快地踩住平底鞋,一气呵成,再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只可惜还没等长舒一口气,微垂的目光甫一瞥到那双前一秒还穿在她脚上的高跟鞋,这一瞬便勾在陆鹤南指尖上,梁眷就好似受惊一般移开视线,扭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更深处,任淡淡的烟草味充斥鼻腔。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梁眷拽着陆鹤南的衣袖,脚步因为穿上平底鞋而轻快了不少,只是声音闷闷的,耳根红透。 平日最讨厌在镜头前展露隐私的人,今天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地做尽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陆鹤南散漫地笑了笑,拥着梁眷慢慢向前走,空留给娱记一对分外般配的背影,和地面上一双并肩交叠的影子。 “不是你说的吗?电影后面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不忍心让你的影迷们失望,更不想让他们因为看不见后面的剧情与结局,而抱憾终生。” 除了梁眷以外,再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但陆鹤南一诺千金,往后的漫长光阴里,他竟真的因为妻子于多年前,在公众面前的一句玩笑话,而强行忍住自己对镜头的抵触。 高墙外的世人才得以有幸看见,那些婚后岁月的幸福一角。 梁眷抿住唇,心里虽受用,面上却不显,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看到采访直播了?” 陆鹤南轻点头,避也不避直接承认,夸赞更是自然到脱口而出:“各个平台都在推送,实在太耀眼了,很难忽视。” 唇角不受控地勾起,梁眷得寸进尺,双手挽住陆鹤南的臂弯,非要让他点名道姓说得更具体一点。 “陆先生是在说陆太太耀眼吗?”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停顿了两秒,语气徐徐道—— “陆先生是在说梁眷导演耀眼。” 梁眷心脏漏跳一拍,脚步慢下来,定定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而后闭上眼,踮起脚尖,在别人看不到的通道尽头,在头顶皎洁月光的见证下,虔诚且轻轻地吻上他的唇角。 他总是这样,无论何时都不愿意让世人遗忘掉她的姓名。 让人感动,更让人不得不爱。 可她是梁眷,也是陆鹤南的妻子,这两个头衔不分先后,永不相悖。 第184章 得成比目(二) 婚纱高定创始人的总助jennifer一早接到消息, 携参与设计主纱的十几位设计师提前四个小时赶到现场,再指挥大区经理清场、关门,又亲自带人顺着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排查了足足两公里, 确保沿街路上没有娱记狗仔盯梢。 英国暴雨来得突然, 创始人被困在伦敦秀场回不来,接待陆家夫妻的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最信得过的jennifer肩上。 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风拂过脸颊,jennifer站在石阶上,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手心紧张到直冒冷汗。 梁眷和陆鹤南驱车赶到的时候,京州正在下小雨,刺眼的前照灯在众人眼前掠过, 车子还没停稳,jennifer便撑开伞,踩着车辙印,快步迎上前。 下了台阶, 脚步忽然顿住, 她在车头前左右犹豫了一阵。而后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临出发前在电话里,远在英国有心无力的自家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遇事不决时,一定要处处以梁眷为先。 jennifer稳了稳心神, 扯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在车子熄火的前一秒, 坚定不移地走向副驾驶,同时用眼神无声示意大区负责人站到驾驶门一侧,准备为陆鹤南撑伞。 在慢待陆太太与慢待陆先生之间, 她选择后者。 雨势渐大,雨水来不及落地就被风吹刮到车窗上, 凝成几股顺着车身簌簌滚下。 梁眷推开车门,见为自己撑伞的是位女士,便一手提着礼服裙摆,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也护在伞下,而后脚步匆匆地朝灯火通明的店面走去。 被梁眷牢牢揽住的jennifer身子一僵,几乎到了受宠若惊的地步。出于总助的职业习惯,她微微偏过头,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陆鹤南,生怕照顾不周,出现差池,给老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257章 只是视线还没等穿过雨幕落在陆鹤南身上,梁眷温温柔柔的抚慰声就已率先抵达耳边。 “放轻松一点。”梁眷捏了捏jennifer的肩膀,莞尔一笑,“不用担心他,男人嘛,淋点雨没什么的。” jennifer怔怔地转过头,呼吸凝在鼻腔,她猝不及防地与梁眷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真的太澄澈、太明亮了,jennifer几乎能在其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种澄澈明亮不是单纯愚蠢,而是历尽千帆后,看淡万物的一种从容。原来娱乐圈万众瞩目的大导演、未来众星捧月的豪门主母,不是传闻中眼高于顶的狠角色,而是一位善于体察人心,刹那呼吸间便可春风化雨为无物的女人。 怪不得她可以让陆先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陪同老板出席过大大小小场合,接待过不下上百位高级贵宾,也算见过些许世面的jennifer,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直至今天过后,她才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对真豪门有了全新的认识——那是一种别人难以想象、更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因为太高,所以他们的身上不带丝毫颐指气使的市井戾气,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也能够容纳视野之内的所有错处。 高处不胜寒,无意与人同流,不外如是。 婚礼布置成什么样子,梁眷一无所知,但在婚纱选择这方面,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切从简。 出自世界主流设计师之手的厚厚一沓设计手稿,涵盖晨袍、龙凤褂、敬酒服、派对礼服以及最重要的主纱早在一个半月之前,也就是陆鹤南孤身前往滨海,见完梁眷父母的当夜,就被送到了梁眷手上。 那时还是深冬,做贼心虚的劲头早已在日积月累间刻在骨子里。哪怕恋情与婚事已经在父母面前公开,梁眷也还是再三确认他们熟睡了之后,才敢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房门,躲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和独守酒店空房的陆鹤南通电话。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设计手稿?” 梁眷趴在床上,手稿摆了满床,她一张一张看过去,各色蕾丝缎面应接不暇闪过眼底,让她不由得少女心泛滥。 陆鹤南避而不答,只温柔反问:“有喜欢的吗?” 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望着自天边落下,洋洋洒洒,最后在海面中销声匿迹的雪花,他抬手点燃一支香烟。 “如果没有,我可以让他们再准备一些,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按照你的喜好精准设计。” 这话里话外满满的剥削压迫意味,梁眷蹙起眉,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这位不知人间疾苦、不顾他人死活的“狠心资本家”。 “这些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对别人那么严苛,钱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他们除了工作之外,也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梁眷顿了顿,捏着手稿的手暗暗用力:“你跟我说实话,我现在看的这些手稿,是不是你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服装设计和镜头设计一样,都需要某一时刻的灵感乍现。短短几天,就要被迫交上这么多份呕心沥血的设计图,梁眷不敢想象那些设计师们会对陆鹤南有多大的怨言。 执行董事仰仗权利恣意妄为,这对需要口碑和民众支持的中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还没正式嫁进陆家的梁眷,就已经在不经意间操起女主人的心了。 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陆鹤南心情大好,咬着烟,轻笑一声。 “眷眷,你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什么?”梁眷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眺望挂在天边的月亮,眼睛却迟迟没有聚焦,他在放空自己、在静心回忆过去。 “大伯还在世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他前脚在中晟把手底下的得力干将训了一通,大伯母后脚就得了秘书的通风报信,然后立刻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安抚,生怕那些高层和大伯起了嫌隙。深夜回家之后,再劈头盖脸把我大伯骂一顿。” 喉结咽动,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勾起唇角,极力让自己语调上扬:“眷眷你可能无法想象,你刚才的语气和措辞,简直跟当时的大伯母如出一辙。” 陆鹤南的口吻很戏谑,梁眷却笑不出来。她迟迟没有说话,紧握着手机,耳朵紧贴听筒,不错过陆鹤南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再任由酸涩感掠过眼眶,掠过鼻腔。 他想大伯了,想从前那个有爱,有他,有大伯大伯母的三口之家,她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陆鹤南垂手捻灭剩余的半支烟,情绪低落下去,破天荒的,他竟然对尼古丁的香气感到索然无味。 “还在替那几位受我压迫的设计师感到担心?”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他长提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放心吧,这些设计稿他们已经准备了将近一年,时间充足,我对他们也算不上……” 陆鹤南正耐着性子娓娓道来,猝不及防地,被梁眷温柔打断。 ——“等过完年,我陪你去京州看看大伯吧。” ——“去告诉他我们的婚事……” 去告诉他,你带着陆家挺过了五年风雨,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去告诉他,就算人生漫漫,苦海无涯,你也找到了那个可以称作避风港的家。 就让我给你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更衣室的幕帘由工作人员从两侧拉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坐在沙发上等候的陆鹤南眼睫一颤,缓缓抬起头,思绪也从那通电话中抽离。 jennifer站在他的身后,对今夜的画面虽有预期,也做足了心里准备,可见到一身华服,在灯光点缀下分外璀璨的梁眷,还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社交礼仪中,用眼角余光去打量座上宾是很失礼的,但空气实在太安静了,jennifer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微微倾身,去观察陆鹤南的神色。 他是不满意吗?不然为什么久久不发一言? 梁眷对此也有相同的疑惑,她抿着唇,不敢注视陆鹤南的双眼,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局促之下,抬手扯了扯堆砌在地上,繁复又宽大的裙摆,问得心虚:“是不好看吗?” 坦白说,梁眷穿礼服的次数不算太多,她不是需要靠美色出圈的演员,出席需要上镜的娱乐圈场合时,为了不遮盖同组女演员的光辉,一般只穿简洁的西装西裤,留给观众与影迷的印象,也永远是干练二字。 未来做备受社会各界瞩目的陆太太,需要这份干练,需要藏在温柔之下,那不容置喙的威严。但此时此刻,摒弃掉那些外界赋予的身份,作为陆鹤南的妻子,梁眷希望自己漂亮,希望自己可以直击心上人的眼球,就像那些动辄现身,便引得无数尖叫声的女明星一样。 “怎么会?你美丽的令人惊心动魄。”陆鹤南轻轻眨了眨眼,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指尖发麻,他垂眸笑自己的没出息,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重新找回自己游离已久的呼吸,笑意映在眼底,他缓缓起身走上前,箍住梁眷的腰身,吻过她的眉眼,再顺着鬓角吻到耳廓,一字一顿像喟叹。 “我只怕你不满意。” “怎么会?”梁眷放下心来,弯了弯唇角,故意用陆鹤南方才的腔调回应他,“我只怕你不满意。” jennifer懂得审时度势,见眼前气氛正好,忙挥手示意围在身边的人退出去,大门合上,水晶灯照耀的内厅中央,一时只剩下在婚礼前夕紧紧相拥的一双人。 “累不累?”陆鹤南低头瞥了一眼梁眷脚上的高跟鞋,不由得蹙起眉。 梁眷摇摇头,乖乖靠在陆鹤南胸口,闭着眼,没有说话,默了一息,转而问:“你之前说,这些婚纱是设计师耗时一年设计制作出来的?” 陆鹤南“嗯”了一声,习惯性地想抚一抚梁眷的长发,抬起手,却只摸到一层柔软的头纱,他怔愣了几秒,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在一片臆想出的白噪声中不自在地垂下手。 生活日渐平稳,就连钟霁也说他的情况有在一点点好转,所以当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失控感再次降临时,陆鹤南没来由得有些慌张,以至于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来判断当下的一切是否真实。 “你怎么会那么早就让他们设计?” 梁眷垂着眼,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从她拿到手稿那天往回倒退一年,正好是她与陆鹤南将孩子的误会说清,准备彻底放下过去,好好告别的时候。 时间过得好快,眨眼间已是一年,像是沧海桑田。 陆鹤南扶住梁眷的肩膀,微微退开几许,呼吸刻意绵长,像是在对待一个一触即醒的梦。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娶你了。” 梁眷一脸哑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可那个时候我刚与你做了了断。” “那又怎样?”陆鹤南挑了挑眉,问得理所当然,“既然没有人代替我走入你的生命,既然你还爱我,那就没有人能阻止我……” 第258章 这个根本不会再存在的假设,陆鹤南依然没有勇气说下去,喉结滚动很细微,那一声微不足道的哽咽,没能逃过梁眷的眼睛。 “没有那么多既然。”她翘起唇角,笑容明媚,握着陆鹤南的手,一板一眼地唤他的名字,“陆鹤南,你要记得,永远不会有任何理由、任何人横亘在你我之间。” 再没有人能阻止你爱我,再没有人能将你我生生分离,哪怕是病痛,哪怕是死亡,也没有这个权利。 化妆师将头纱固定的很牢固,梁眷稍稍用了些力气,才将它取下来,浑不在意地丢在脚边,而后在陆鹤南一错不错地凝望下,靠近一步,直至不能再靠近时,才踮起脚,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唇。 世界周遭终于安静下来,陆鹤南的心蓦然跟着定了,那份因为抑郁症而隐隐不安的情绪和自我怀疑,也消散在这个毫无情欲,只有眷恋的吻里。 他闭上眼,俯下身,唇舌交融,僵硬又笨拙地回应怀里的爱人。 再抬手,自上而下抚过,握在手心,穿过指尖的,仍旧是那缕柔顺馨香,令他爱不释手的长发。 这样说或许很俗气,但陆鹤南一时之间找不到比这种形容更贴切的情话。 【拥抱是没有副作用的镇定剂,双臂环绕,与他心跳同频的,是渡他走出无尽雪夜的慈悲观音。】 第185章 得成比目(三) 梁陆的恋情婚讯一经公布, 各路媒体就跃跃欲试,蹲守在可能出片的各个角落里,以期望拿下开年的头版头条。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今年立春, 也就是公立二月三日,《在初雪来临之前》上映当天,以世纪传媒为首的娱记率先拍到了一组梁陆从电影院驱车离开后, 高调现身婚姻公证处的高清照片。 媒体嘴下不留情,配文一如既往的夸张戏谑,大写加粗的标题刊登在第二日的纸媒封面,分外瞩目——【新人新婚满脸喜色, 导演界玉女“金盆洗手”,士别三日改换门庭,再见面已成豪门阔太】 许是这组照片拍得分外出彩,青黄不接的纸媒打响年初第一枪, 仅靠梁眷的流量东风就一举完成全年的销售指标。而网络上的风向有后援会带头, 不用公关出手,就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实时广场上的祝福铺天盖地,并强势霸占微博热搜首位整整三天。 虽然狗仔已经凭借领证照片提前锁定当年的高额年终奖,但是, 领证是领证,婚礼是婚礼, 世人都知道,重头戏往往都在后面。 当请柬样式、礼宾名单及观礼现场的座次最终拟定后,一秘于微在周五下班之前, 开车前往嘉山别墅,按例请黎萍与宋若瑾过目。 之所以说是按例, 是因为这些繁杂琐事陆鹤南已亲自核定过不下十遍,根本不可能有一丝一毫不妥的地方。表面上说是请二位长辈帮忙掌眼,实际上不过是按流程、走过场,免得落人口实。 住家老保姆领于微进门的时候,客厅内静悄悄一片,低头垂眸快步穿过回廊,才依稀看见两个人影——黎萍与宋若瑾正在后院喝茶。四月初,室外还是有些凉意,妯娌二人披着披肩,相对而坐,氛围倒也算融洽。 她们二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于微吃了一惊,只是面上不显,微微勾着唇,屏息凝神立在宋若瑾身侧,仍是那副恬静无声、不多事的样子。 拆开档案袋,文件散落在玻璃桌上。黎萍拿起礼宾名单只象征性地扫了两眼,就随手丢开,敷衍了事,捧着雕花描金的茶杯,冲于微笑了笑,安心喝茶。 而宋若瑾则不然,她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座位图摊在膝间,指腹压在纸面上,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去,全程拧着眉,吓得于微大气不敢喘。 半晌,空旷静谧的庭院内,终于响起宋若瑾的质问声。 “婚宴现场怎么没给媒体预留出位置?” 凡有重要场合,邀请一些信得过的媒体人出席拍摄,方便日后登报,赢得民众声量,是京圈多少年来的老传统,宋若瑾不相信陆鹤南掌权这么多年,连这点细节都权衡不到。 对于这个浅显的问题于微早有准备,她稳了稳心神,稍稍俯身解释:“陆董说这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觉得婚礼是私人场合,不适合暴露在镜头之下。再加上她在娱乐圈工作的特殊性质,公众的关注度空前绝后,为人艳羡的好事最后只怕也会沦落到一个口诛笔伐的结局。” “太太还说,出席婚礼的礼宾不泛与陆家交好的达官显贵和合作伙伴,为了让大家的隐私不成为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婚礼当天就不邀请媒体出席了。不过会有公关团队全程跟踪拍摄,后续再挑些不会引起争议的片段,剪辑成一个vlog,发布在太太的社交媒体上,也算对公众有个交代。” 一口一个太太,叫得何其自然?明明声声在理,可宋若瑾心里就是无端有些不快,眉头也在于微平静的话语声中越拧越紧。 话音落地,她微抬下巴,睨了于微一眼,不冷不热地讥讽上一句:“你们改口的速度倒是快。” 于微愣了一下,回想自己数秒前忘乎所以的长篇大论,才惊觉自己的失言。 她不是故意要与宋若瑾作对,只是这一个多月被同事耳濡目染,称谓的变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里。 自陆鹤南与梁眷领证之后,董事办的年轻小姑娘们都很上道,但凡高层会议气氛凝重,中场休息时,几个行政助理就会将梁眷送给董事办,犒劳她们的茶水点心端到会议室。 顺着会议桌依次发下去的时候,再面带微笑,余光瞥向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说:“太太体谅大家开会辛苦,提前预备了一些下午茶……” 有时存货不足,行政助理便会提着外卖袋敲开会议室的房门,望着陆鹤南明显愠怒的眼睛,一脸无辜道:“这是太太之前夸赞过的一家日料店,正好到饭点了,大家可以先放下工作,一起尝尝……” 筷子捏在手中,刺身的鲜香在舌尖化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怒火莫名平息,后半场会议才能在众人的诚惶诚恐中,和颜悦色地开下去。 久而久之,董事局那几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老狐狸也在规律之中寻到“梁眷”这道保命符。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有难言之隐要开口,都会绞尽脑汁地先将自己与“太太”联系到一处,以此换来陆鹤南难得一见的退步。 为期两个月的亲身试验,百试不爽,至今还无人失手。 可是这些不能成为自己失言的理由,于微作为以严谨为名的贴身一秘,紧抿着唇不敢辩白,倒是黎萍看不下去,轻叹一口气,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若瑾,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你何必和一个小姑娘置气?” “我就事论事而已。”宋若瑾烦躁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于微出去,“谈不上置气。” 黎萍看破不说破,只打趣着问:“你是还对鹤南的这桩婚事耿耿于怀?” 宋若瑾不自在地勾了勾唇,强装出来的高傲已是摇摇欲坠:“我如果耿耿于怀,就不会同意梁眷进门。” 黎萍忍不住失笑:“你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不同意,鹤南就能按照你的心愿,和乔家那个姑娘白头偕老了?” 宋若瑾身子一僵,她没说话,只是扭过头看向黎萍的眼神变得玩味。 “孩子们都长大了,就随他们去吧。”黎萍对上宋若瑾的目光,棱角早已因为丈夫的离世而磨平,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一如她冷淡无波的神情。 “随他们去?”宋若瑾哼笑一声,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眉眼弯弯,零星几道皱纹堆砌在眼角,“嫂子,尘埃落定之后你这是又想做好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黎萍蹙起眉。 宋若瑾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笑意不断加深,眼中尽是悲凉,她为自己那个视黎萍为慈母的儿子感到不值。 “你说,如果鹤南知道褚恒是在你的授意下,才对他隐瞒了梁眷曾经流产的事情,他还会掏心掏肺地孝顺你吗?” 宋若瑾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好心帮助黎萍回忆起那段被人淡忘的过去。 “你说,如果他知道,他最信任的大伯母曾在他联姻前,专门飞了一趟港洲,看似安抚,实则敲打他心爱的女人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他的心里又该作何感想?” 黎萍垂着脸,保养得以的双手紧紧攥着竹编椅子的扶手,慌乱只在眼中停留几秒,不为人所知。 “你是想告诉——”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 宋若瑾淡漠地扬了扬两指,打断黎萍的话:“你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 黄昏下,她微眯着眼,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令黎萍想到从前——想到三四十年前刚嫁进陆家,家世、样貌、能力,处处不如宋若瑾,处处被打压的日子。 那段日子可真难捱啊,以至于现在再回想起,她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第259章 “那你想做什么?”黎萍倏地抬起头,色厉内荏,嗓音颤得厉害。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宋若瑾浑不在意地讥笑一声,站起身,空留给黎萍一个无法看透,更无法掌控的背影。 ——“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人,好人不能一鼓作气做到底,偏又长了一颗怜悯之心,当坏人也当得不够尽兴。” 活得又累又虚伪。 婚礼前一周,梁眷作为准新娘,没有任何紧张的心绪,她甚至还作为评委去参加了一场业内影评会,并又腾出一整天时间去陪关莱做全套产检。 关莱怀孕,最高兴的除了亲爹沈怀叙之外,便是干妈梁眷。 “你瞅瞅你,身上哪有一点要做新娘,准备待嫁的样子?”关莱斜倚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身侧老神在在,看电影看到入迷的梁眷就气不打一处来。 梁眷不与孕妇争长短,当下就拿起遥控,按下暂停键,撇下电影中的高潮情节,凑到关莱身边,低眉顺眼,虚心求教:“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 关莱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楂,边嚼边想,直至山楂囫囵进肚她才数着手指头,缓缓罗列:“最起码要像我去年那样吧,紧张到彻夜失眠,从早到晚一刻也闲不住,想当初,光是婚礼的流程清单我就预演了不下十遍。” 迎着关莱殷切的目光,梁眷板着脸,将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对号入座,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半晌,撂下极其欠揍的一句:“关医生,你说的没错,这些症状,陆鹤南确实都有。” “你这是把你的紧张全转嫁到他身上去了!”关莱用力捏了捏梁眷的脸蛋,捺下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 “真羡慕你啊,嫁了这么体贴的一个老公,连婚礼都不用操心——” 只可惜,语气复杂的长吁短叹还没等平稳落地,耳边就传来语气沉沉的一道男声,引得关莱肩膀一颤。 “老婆,你这是在抱怨我不够体贴了?” 与这声质问一同降临的,还有一道极克制极轻浅的戏谑轻笑。 梁眷眼睫颤了颤,将那笑声听进心里,心有所感般转过头,蓦然看见站在沈怀叙身边,倚在门框上,虚掩住唇微微躬身,笑得好以整暇的陆鹤南。 关莱背对着门口,不敢回头,缩在梁眷怀里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只是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身边这把保护伞就已经不顾情义地撇下她,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没出息地扑进男人怀里。 重色轻友的朋友交不得!关莱在心里狠啐几口,还没等她谴责完梁眷的十宗罪,沈怀叙就已经施施然站在她面前,八风不动,似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包围。 “老公,你听我解释……”关莱习惯性地轻抚了两下小腹,语气弱下来。 沈怀叙点点头,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关莱身上后就不再有动作,单手插兜立在那里,拿出百分之百的耐心等待关莱给予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珠转动,余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口,看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再加上孕期激素的紊乱,眼睛刚眨巴两下,眼眶就已微微泛红。 凭什么她这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梁眷那边就能是春风细雨润无声? 瞧见那抹嫣红,佯怒的沈怀叙心里一慌,顺着关莱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望过去,差点没当场背过气。他闭上眼深呼吸几回,又顾念着旧情,才没将门口那对卿卿我我,好似抵达无人之境的夫妻当场轰出去。 关莱被沈怀叙打横抱起带回卧室,空旷的客厅里只余下幕布上播到一半的电影,和玄关处相拥的一双人。 “怎么又不穿鞋?”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俯下身从鞋柜里找出梁眷的鞋,又仔细地伺候她穿上。 左右关沈夫妇也是熟人,梁眷懒得装矜持,抱着陆鹤南不撒手,窝在他的颈窝处小声哼哼:“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后天才能回来吗?” 虽然婚期在即,但中晟事务繁多,陆鹤南依旧不得闲。陆雁南与陆琛念他新婚,分担走了一部分工作,但仍有许多出差计划是半年之前就早早定下的,比如这次为期的一周的非洲分公司之行,便是推不掉的行程之一。 陆鹤南挑了挑眉,抬手将梁眷的头发捋到耳后,嘴角勾着笑,故意用她刚才的话噎她。 “谁让我紧张到失眠,晚上睡不着觉,只好爬起来把后面的工作一口气做完,再腾出时间预想婚礼当天的流程。” 梁眷呼吸软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的领带,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指尖,沉默好半天,冷不丁问:“你说,我能做好你的妻子吗?我连婚礼这点小事都不想操心,日后在其他地方会不会给你拖后腿?我在娱乐圈的工作,会不会对你的名声、对中晟的发展不利?”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陆鹤南被问的猝不及防:“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梁眷怔忪,实情说不出口,只好略笑一笑:“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 陆鹤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在原因上多做纠缠,转而反问她:“如果我说会,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梁眷皱起眉,绞尽脑汁地沉吟:“我会……” 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陆鹤南放低声音,摩挲着梁眷的耳垂,拨筋剔骨徐徐逼问:“如果我说会,难道你就会不嫁给我,又或是就此告别娱乐圈,就像娱记所说得那样,放弃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做失去姓名的豪门太太?” 梁眷抬起头,目光灼灼,答得不假思索:“当然不会。”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陆鹤南失笑,环在梁眷腰间的手不断收紧。 “眷眷,如果问题解决不了,那它便不是问题。” “怎么会不是问题?”梁眷破涕为笑一声,合腰抱住他。 “那就把它们交给我,让我去解决,让它们变成我的问题。”陆鹤南按住梁眷僵硬的脊背,垂眸深深看她数秒。 ——“眷眷,你要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才向你求婚。请你做我的妻子,也是我想与你共度余生,而不是看中你某项异于常人的能力,想让你替我遮风挡雨。” ——“娶你的初心是我想与你风雨同舟,不是自私地把你拽进在我的世界里,让你独木难支,寸步难行。” 所以,嫁给我之后,你所遇到的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提前扫清障碍,才独留你站在阴影里茫然四顾,郁郁不得开怀。 “怎么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眼泪蹭在陆鹤南的衬衫上,梁眷有些难为情,头埋在他怀里,迟迟不肯抬起来。 陆鹤南笑了笑,温热宽厚的手掌扣在梁眷的脖颈上,微微用了些力,迫使她抬起脸,正视自己的深情。 “本来是想在婚礼上说的,但现在说出来,好像也不错。” 梁眷吸了吸鼻子,手指抵在陆鹤南胸口无意识地画着圈,顺着他的话茬接着说:“看来你真的准备了很多,连婚礼上的情话都提前准备好了。” 陆鹤南捉住梁眷那只胡作非为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眸光促狭,故作诧异地问:“我刚刚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空气中又静了几秒,在梁眷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努力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觉得刚才的话是情话?” “我……”梁眷露了怯,哭到梨花带雨的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遮掩不过去,只好不讲理地倒打一耙:“谁让你平常不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陆鹤南哼笑一声,大度地将梁眷的抱怨照单全收。 他屏着气息,承诺时字字清晰:“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不再吝啬于向你表达爱意。” 说‘我爱你’,对有情人来说,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因为每天都有新的情话自枕边传来,所以日渐变老的漫长人生岁月,也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变成值得等待的一天又一天。 夜幕降临,梁眷坐在副驾驶上半合着眼,昏昏欲睡间,车子转过弯,缓缓驶向壹号公馆的地下车库。 在车子即将与街边一个身量纤细的女人擦肩而过时,陆鹤南倏地踩住刹车,降下车窗探出身子,试探着问:“伯母,您怎么在这呢?” 梁眷从百无聊赖中惊醒,坐直身子也跟着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车窗外黎萍带着墨镜站在街口,脸色被冻到有些许苍白,想来应该已经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 “三儿?”黎萍摘下墨镜,看着推开车门朝自己走来的陆鹤南怔愣了几秒,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你不是去非洲出差了吗?” 陆鹤南脱下自己的大衣给黎萍仔细披上,才柔声答:“非洲的工作不是很多,行程被缩短了两天,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样啊……”黎萍点点头,越过陆鹤南的肩膀,与梁眷四目相对。 第260章 “您来我这,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陆鹤南握着黎萍冰凉的手,蹙起眉,停顿片刻,又为她拢了拢大衣的领口。 黎萍讪笑两声,神情有些局促:“我就是路过,想着过来看看。” “那您上车,跟我们一块上楼吧。” “不用了。”黎萍颤了一下,拒绝得很快,她抽回自己的手,望着梁眷欲言又止。 梁眷站在陆鹤南身侧安静地等了一会,感受到黎萍的注视,垂下眼,微微扬起唇角。 “你先上去吧。”她揽住陆鹤南的胳膊,声音温柔,笑容明媚,不动声色地化解掉眼前的僵持,“我陪伯母去附近的咖啡店里坐一会,说一会话。” 陆鹤南迟疑了一瞬,在梁眷的眼神安抚下,终究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放心梁眷与黎萍单独相处,只是今天的气氛无端有些奇怪,像是有一个谜团明明就要浮出水面,却被强行掩盖。 黎萍与梁眷并肩而站,目送着陆鹤南走远,直至他拉开车门,坐回到驾驶座里,两个人才转过身,朝附近的咖啡店走去。 后视镜里,两个女人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想到梁眷今天下午莫名其妙的三个问题,想到黎萍的突然造访,陆鹤南拿起手机,拨通于微的电话。 铃声匆忙响了数秒就被迅速接通,于微沉稳的声音震在耳边,陆鹤南开门见山,冷声问:“最近我妈来壹号公馆找过梁眷吗?” 于微点开壹号公馆的访客记录,一行一行仔细看过去,没看见宋若瑾的名字,沉声答:“夫人最近两个月都没去过壹号公馆。” 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陆鹤南愣了一下,咬着烟,拨弄打火机砂轮的拇指也蓦然僵住,打火机抵在烟尾迟迟没有点燃。他在心里静了几秒,将未点燃的烟从唇边移开。 沉默半晌,他声音艰涩着问:“那我出差的这一周,有谁来过?” 电脑屏幕的微弱光亮映在于微紧蹙的眉眼上,时间范围不断缩小,最后停留在页面内的,只余下两个字,那是一个熟人的名字。 空气安静下来,陆鹤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听到自己缓慢又迟钝的心跳声,也听到打火机煤油燃烧时的簌簌声响。 在于微将要给出答案的前一秒,他抬起头,朝着黎萍离去的方向最后瞥了一眼,而后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算了,不用告诉我了。” 正确答案还重要吗? 既然她们都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或许有些残忍的真相,那他可以顺遂她们的心愿,装作一切都不知道。 人心是经不起反复推敲的,那个被几经验证过的答案,也不该成为某段亲情的终点。 就这样吧,毕竟古话常言:人生难得糊涂。 咖啡店老板是梁眷的旧友之一,见她带着人来小坐,忙亲自引着她往角落里一处无人打扰的僻静隔间走去。 作为陆鹤南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梁眷也不明白,她与黎萍怎么就沦落到了彼此无言,相对而坐的境地。 指针再次无声地划过一圈,梁眷长提一口气,定定地看向黎萍,主动打破沉寂。 “伯母今天过来,是想让我回答您上周问我的问题吗?” 黎萍眼睫一颤,很轻微地勾了勾唇角,像是自嘲:“你这么说,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了。” 梁眷轻轻摇头,毫不设防地对着黎萍展颜一笑:“您多虑了,您是陆鹤南的长辈,在他的婚事上有考量,有顾虑,对我提点两句,也是应该的。” 这句活说的实在是漂亮。 黎萍抬起头,眼中飞速划过的那抹异样情绪,说不上是欣赏还是惊诧。 梁眷捧着咖啡杯,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在您眼里,我太过平凡,没有什么亮眼的家世,也没有那些自小耳濡目染培养出的好眼界。从前你们没想让陆鹤南继承陆家,所以对我也没有太抵触,想来是因为我做寻常公子哥两情相悦的妻子大抵勉强够格,但做未来陆家的主母,也就是您从前的位置,或许有些不配。” 实话如果不经包装,直接被掰开揉碎地讲并不好听。 黎萍作为旁观者,光是听到这些话就有些坐立难安,她不明白梁眷是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娓娓道来,用血淋淋的一字一句将自己清高的灵魂辱没到尘埃里。 明明贬低的话一句一句飘落到地上,偏偏她的脊梁却不曾弯下去丝毫。 “您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我记在心里,只是思来想去足足一周,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你们陆家所有人满意。” 梁眷顿了顿,垂眸莞尔一笑:“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见他伤心流泪,不想再让他在对人生失望了。” 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跳动,呼吸也一道紧过一道,黎萍迟钝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她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扶手,静静地倾听梁眷这些近乎自说自话的辩白。 “伯母您知道吗?他今天对我说,他娶我,不是为了让我替他遮风挡雨,而是不想看我独木难支,他想与我风雨同舟。” 梁眷轻笑一声,鼻腔泛酸,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望向黎萍的眼睛眨也不眨。 “可我也想告诉他,人生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风雨?就算不幸有风来临,有雨降落,我也有能力,有勇气挡在他的身前。” “他的前半生太苦了,背负太多人的期许,替太多人殚精竭虑,爱过恨过也失去过。但是没关系,往后余生,有我保护他。” 哽咽凝在喉头,梁眷不留痕迹地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停留在唇角的笑容干净又明媚。 “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就是我给出的答案,不知道能不能让您放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陆家满意。可是除却生命,这已经是我能付出的所有了。” 她实在太会爱人,说不震撼是假的,黎萍用力吞咽两下,终于在一片白噪音中找回自己的言语能力。 “鹤南有你,是他的幸运。” 黎萍顿了顿,敛掉笑意,看向梁眷的眼神中多了些审视:“只是梁小姐,人生海海,还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 梁眷没说话,只是分外从容地回望黎萍。 无所谓,她爱人的一颗心,经得起审视。 月光映入落地窗,梁眷看了眼时间,想要告辞时又被黎萍叫住。 她的口吻莫名软下来,像是自降身份般的有商有量:“梁小姐,我与你之间的这些对话,恳请你不要让鹤南知道。” 梁眷起身的动作一顿,她避也不避,目光直视无碍地落在黎萍脸上,径直问:“我不明白您口中的,您与我之间的对话,是指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黎萍会错了意,高傲了半辈子的人在内心挣扎中,主动低头认错。 “你放心,在我闭眼之前,在我去见你们大伯之前,我会同鹤南承认过往的这些错误。” 错误?原来在黎萍心里,当年那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举动是错误?梁眷重新坐下来,目光隐隐有些不忍。 “伯母,如果我是五年前的您,如果要让我在早逝丈夫的心血与小辈的婚姻中做选择,我想我也会做出和您同样的决定。” 梁眷垂着眼,不自觉地转动无名指上的钻戒,深深沉沉地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替谁释然。 “所以伯母,五年前您没有对不起他,您只是让他在左右为难中,做了一个相对而言更正确的选择而已。” 您只是在大伯与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伯而已。 您只是舍弃了小辈对您的信赖,选择忠于自己的爱情而已。这没有错,不需要忏悔。 舍弃是因为不爱吗?人世间哪有那么绝对的命题?哪有那么多能够说清的是非对错? “好在鹤南以后有你了。”黎萍点点头,而后忽然笑起来,笑容惨淡。不知道是因为欣慰还是懊悔,她的眼角滚下一行热泪。 人世间自诩深爱、在乎陆鹤南的人有很多,比如她,比如宋若瑾,比如那些可以为他两肋插刀的兄姐、朋友…… 但在面对命运艰难选择的时候,他们也都曾为了更重要的某些人、某些事而无情地舍弃他。 无人肯把他放在第一位。 但黎萍想,眼前这个明媚又铮铮的姑娘不会。 她会陪陆鹤南走多远?没有人知道。也许是生命的尽头,也许是世界的尽头。 梁眷起身离开了,她挺直脊背,眼泪久久蓄在眼眶里,倔强的不肯滚落,在黎萍的注视下,她将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她慷慨地代替五年前的自己,原谅所有过去,原谅那些令她跌倒的坎坷,原谅那些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好似永远跨不过去的长河,原谅那些心绪难平到辗转反侧的多年曾经。 都过去了,不是吗? 路要朝前走,人往未来看。 她与陆鹤南余下的日子,一定都是狠狠幸福的好日子。 跨出店门,夜晚的春风扑面而来,梁眷迎着风,逆着人流,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那是家的方向。她越走越快,以至于最后变成狂奔。 第261章 街头拐角人来人往,路灯下,有一个男人孤独静默地等了很久。他有些焦躁,所以指尖香烟不断,烟灰簌簌落在脚边,积攒了一层又一层。 直至道路尽头有一个女人忽然出现,衣袂纷飞地扑进他的怀里,与他根骨契合,呼吸同频,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他灵魂空缺的一角,那簇夹在他两指间的点点橘黄色光亮,才终于在暗夜中彻底熄灭。 第186章 草长莺飞时(一) 世纪婚礼, 震动京港两地。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一版时长五十分钟的vlog由梁眷的工作室账号发布到各大主流社交媒体上。因为婚礼内场不对外开放,所以这段五十分钟的视频成为了外界公众了解这场婚礼的唯一渠道。 视频里的每一帧每一秒都被不断深扒再深扒, 几个流量不好、粉丝低迷的营销号up主, 也纷纷下岗再就业,摇身一变成为了剖析讲解这场豪门婚礼的资深专家。每晚九点准时直播,在线观看的粉丝人数, 能排到同时段前列。 梁眷那阵子没接任何通告,晚上闲来无事,会切了小号上去,听那些博主抑扬顿挫的乱说一气, 权当助眠。 陆鹤南在隔壁书房开完跨国视频会议,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卧室才发现梁眷还没有睡。 纤长的一个人儿,捧着手机缩在被子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看得认真, 连他何时进门都没有注意到。 陆鹤南掀开被子上了床,余光瞥见梁眷手里亮起的手机屏幕,语气无奈:“今天讲的是什么?” 梁眷惫懒得挪动了一下身子,自觉靠在陆鹤南怀里, 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重新躺下,分神答:“今天讲婚礼布置的其中门道。” 陆鹤南点点头, 揽住梁眷的肩膀没再多问什么。他对这种讲解视频提不起多大兴趣,也不明白梁眷为何会对此乐此不疲。 主播讲解刚刚兴起的那几天,他也曾耐着性子, 陪梁眷从头到尾看了一期,他还记得那天的主题是婚礼阵容详解。 vlog镜头扫过, 势必会有不少座上宾在无意中入镜。好为人师的主播将不小心露脸的嘉宾一个个搜罗起来,从他们的身份地位开始讲起,最后衍生到座位图上排兵布阵的学问。风马牛不相及的某些事、某些人,也能被他们串联起来,讲得头头是道。 直播结束,梁眷还沉浸在大人物所带来的云山雾绕之中,眨巴着星星眼,仰头问身后的陆鹤南,他们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陆鹤南但笑不语,最后在梁眷的软磨硬泡下才大发慈悲又言简意赅地撂下八字评价——“故弄玄虚,言过其实。” 梁眷白天帮圈内一个编剧朋友改了一天剧本台词,注意力到了晚上难免涣散。绵软的两只手抓着手机有些泄力,摇摇欲坠,要不是有陆鹤南扶着,必定砸在胸口。 初夏的风还算柔和,顺着窗边垂顺下来的窗帘被时不时吹刮起。而与中气十足的主播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梁眷越发规律绵长的呼吸。 陆鹤南半支起身子,看了一眼身侧睡颜乖顺的梁眷,轻叹一口气,握住手机一角,想要将它从梁眷的手心里抽出来,可惜刚一松动分毫,圈在怀里的人就蓦然悠悠转醒。 “你干嘛?”梁眷瘪了瘪嘴,从陆鹤南怀里退出几分,眼睛睁的圆圆的,带着惬意与娇嗔,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手机重回到她的手心,只是这次她牢牢握住,攥得更紧。 陆鹤南的心莫名软了,欺身压上去,抚摸着她的脸,低声诱哄:“累了就睡吧,明天看重播也是一样的。” 梁眷是真的有些困了,困意强劲,逐渐盖过了她对主播胡编乱造能力的好奇。 然而手机刚要递出去,直播间里又忽然放起婚礼现场的某个片段。梁眷只静心听了开头数秒,就不自觉地弯起唇角——那是婚戒交换之前,陆鹤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缓缓展开的一段即兴表白。 之所以说是即兴,是因为他讲得实在磕磕巴巴,每句话的尾音里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工作室的宣发部门在剪辑vlog的时候,一直挣扎要不要将这段素材放进去,毕竟这虽然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但与陆鹤南展现在世人面前清冷矜贵的形象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中晟掌权者泪洒婚礼现场】,光是这几个字堆叠在一起,便是博人眼球的爆炸性标题。 那段不足五分钟的告白梁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次都看得眼眶泛红。 她也拿不准主意,只得带着视频找上堂姐陆雁南。最后还是陆雁南大手一挥,承担所有风险,拍板决定要将这四分五十七秒,最真实最幸福的陆鹤南一秒不差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片段播完,梁眷回神般眨了眨睡眼惺忪的眼睛,注视着陆鹤南深沉的眉眼,她敛掉困意,下巴微抬,公然与陆鹤南讨价还价。 “你再跟我说一遍婚礼上说过的话,我就听你的,乖乖睡觉。” “不要。”陆鹤南耳廓倏地红了,撑着胳膊翻身欲走,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 可他的手腕被捉在某人温热的手心,劲瘦的腰身也被身下别有用心的人抬腿勾住,力道虽小,经不起反攻,但他舍不得挣脱开。(审核人员!麻烦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段女主只是手脚并用抱住男主而已!抱一下也不行吗?!) 梁眷拿捏着陆鹤南的弱点与软肋,轻熟的声线也被故意放软,无孔不入地侵犯着他本就敏感脆弱、禁不起挑动的神经。 “老公,我真的想听。” 陆鹤南眼睫一颤,喉结滚动,很努力地克制住急促的呼吸:“可我忘记当时说过什么了。” “我才不信呢。”梁眷扬起脸,轻轻吻了吻陆鹤南的唇角,口吻自信又天真。 与此同时,抵在陆鹤南僵硬脊背上的脚踝,微微用力下压,迫使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不得不俯身凑得更近一些,直至彼此严丝合缝地暧昧相抵。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深呼吸,叫梁眷的名字时嗓音无端发紧:“眷眷,别这样。” “我怎样了?”梁眷明知故问,动作不停,软若无骨的手轻车熟路地探进他的浴袍。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红得厉害,衣服摩擦时的窸窸窣窣声响震在耳边,让人不堪忍受。 梁眷强忍着心里的慌乱与紧张,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陆鹤南浓如黑墨的眼睛,在他疼得发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又分外狠心地抽开手,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陆鹤南咬着唇,压抑地闷哼一声,重重跌在梁眷身上,呼吸声一道沉过一道。 “说给我听,说了我就给你。”梁眷眯起眼,抚摸着陆鹤南的脑袋,眉眼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陆鹤南轻笑,不待心里那股酸麻的悸动散去,他扬起脸,用强大的自制力径直反问:“给我什么?怎么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我……”梁眷愣了一下,强撑到此刻的她被逼问得无措起来,主动权也早已在眼神躲闪间,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生生夺去。 “眷眷,你太小看我了。”陆鹤南细细把玩着梁眷片刻前胡作非为的手,嗓音喑哑得可怕又勾人,“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 “我没有逼你。”梁眷垂下眼,没出息地选择让步。 “没有逼我?”陆鹤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咱们继续。”(审核人员麻烦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块是继续接吻!没干别的!没脱衣服!) 继续什么?梁眷睁大眼,呼吸凝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鹤南越凑越近。 梁眷张了张唇,手腕被烫到发麻,半晌难为情地憋出一句:“你欺负人。” “哪有?”陆鹤南慵懒地反问一句,挑了挑眉。 梁眷的手被陆鹤南禁锢着动弹不得,她的骨头、气势虽然软了下去,但矫情劲来势汹汹,明明心里也想要的紧,但却不想让陆鹤南那么快如意。 “堂堂中晟执行董事,竟然空手套白狼,把人吃干抹净了,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梁眷吸了吸鼻子,咬文嚼字,大声控诉陆鹤南的无耻。 “吃干抹净?”陆鹤南重复了一遍,低低地笑出声,揽住梁眷的脖颈,想要把她往自己唇边送,“我又没吃别人,我吃自己老婆也不行?” 梁眷躲开陆鹤南的吻,固执地别开脸,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陆鹤南愣了一下,笑容僵在唇角,俯身去看梁眷的神情。 梁眷紧闭着眼,时不时抽噎两下,说话声音很轻,又断断续续的,完全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破碎样子。 “我又没有提多过分的要求,我就是想让你再说一遍婚礼上说过的话,你都不愿意……我才刚嫁给你多久啊?你就这么拔……不是,翻脸不认人。” 梁眷在娱乐圈里千锤百炼,演技也算有些长进,再加上些真情实感,她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竟真的有一行眼泪顺着眼角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她偏着头找好角度,迎着月光,睁着眼流泪,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鹤南,委屈得不像话。 第262章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女人的杀手锏,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最简单的问题上。 泪水重重砸在心尖,陆鹤南慌了神,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低头道歉。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我不该这样欺负你,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吗?” “那你怎么弥补我?”眼泪漂亮地止住,梁眷最后哽咽两声,大人有大量地给陆鹤南递台阶下。 顶着在权力场中身经百战的一双眼,陆鹤南怎么可能看不出梁眷是故意演了这么一遭?但他拿梁眷没有办法,更见不得她流眼泪。 婚礼上,来不及说出口就被迫止于喉头,湮没在澎湃掌声中的承诺有很多。 比如眼泪——过去八年,梁眷为他流过的眼泪实在太多太多了。往后余生,他再也不愿意见她流眼泪,除非是好事降临,喜极而泣。 怎样才能让她喜极而泣呢?陆鹤南用不着多想,因为他知道答案。 “眷眷。” 深深沉沉地呼唤砸在耳边,梁眷指尖发麻,连带着心脏也漏跳了一拍。她抬眼望过去,在无端安静的空气里,隔着不甚清晰的视线,她与陆鹤南格外深情的眉眼不期而遇。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无论是八年前还是今天,他总用这样的眼神望向她。 可就算被注视千千万万次,梁眷也总会心悸一瞬。因为那双眼睛缱绻非常,带着不曾因岁月流逝而消减丝毫的爱意,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包围。 包围,不是为了让她缴械投降,而是为了筑起一道不容他人肆意窥探的围墙。 围墙之内,是他主动走下高台,无条件地臣服于她给出的汹涌爱意。 “婚礼开始前,你总问我是不是很紧张?我怎么可能会不紧张?”陆鹤南垂着眼睛,扣住梁眷的手,抵在满是皱褶的床单上,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梁眷屏住呼吸,条件反射地回握陆鹤南的手。 她好紧张。 哪怕接下来的话,她曾在婚礼现场亲身经历过,哪怕她曾在录像带中看过不下数十遍,哪怕每一个起承转合,每一个字字句句都烙印在她的脑海,她也依旧紧张。 那种心情,宛如初见,宛如初识。 “你知道吗?站在人群中央,看见你穿着婚纱,于鲜花丛中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总忍不住去怀疑当下的真实性。毕竟这样的梦,在孤枕难眠的过去五年里,我曾做过不下千百遍,怅然若失是怎么滋味,我也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深刻体会过千百遍。” “我怕自己修行不够,老天又戏弄我一场。再睁眼,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依旧是两手空空,孑然一身,勉强存活于世。” 梁眷捂住眼,又哭又笑起来,眼泪藏匿进发尾,权当献给分别的那五年。 “你曾说,要在二十岁那年恋爱,然后与他熬过漫长、甜蜜、纷争不断的七年之痒。在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要与时间长河中,不曾走散的恋人,修成正果。” “谢谢你曾许下这样美好的心愿,谢谢你愿意给八年之后的我一个修成正果的机会,哪怕我曾与你走散过,哪怕我还没能与你经历过七年之痒的考验。” “相爱相守的第八个早春时节。”陆鹤南轻笑一声,唇角的笑容苦涩又卑微,“是我来得太晚,让你在港洲的春夏秋三季中白白等了五年,早春也变成晚春,希望你不要嫌弃——” 泪水决堤,梁眷再也听不下去,两条手臂用力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住他的唇,舌尖相碰,让自己的泪水将他打湿。 “宝宝,今天不行。”陆鹤南克制地回应梁眷的吻,手掌连摊开都不敢,只紧握成拳,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安抚摩挲。 梁眷已经意乱情迷,讷讷问:“为什么……不行?” “用完了,我还没来得及买。” “不用套了。”梁眷揽着陆鹤南的脖颈,止不住的索吻,气息凌乱,脑海中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了,她说话没过大脑,只凭下意识。 ——“反正我也怀不上。” 陆鹤南的脊背僵硬了一瞬,他掩饰得不动声色,但梁眷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他心绪片刻的游离。 她说错话了。 鼻腔莫名酸涩起来,为只有数月之缘的那个孩子,为只做过短短几个月母亲的自己。 梁眷忍住泪意,吻得更凶,拼了命地将自己往陆鹤南怀中更深处送。 “对不起。”情绪震颤在胸腔,她的声音很闷,像大雨将歇前的低沉黑夜。 “为什么要道歉?” 陆鹤南叹了口气,指尖压在梁眷纤细笔挺的脊背上,泛出青白,尾音发颤,像是忍耐。 梁眷没再答话,死咬着嘴唇,合腰抱住他,生涩地撩拨,拼了命地挽留。 陆鹤南喉结滚动得厉害,他强忍着挣脱开,退得干净利落,在梁眷迷离又凄凄的注视下,终是弄在了外面。 长夜漫漫又无声,天边即将迎来破晓黎明,骨架松散的梁眷一反常态地失眠。她侧过身,面向陆鹤南,她知道他也没睡着。 该谈谈的对吗?可又该从何谈起呢? “你喜欢小孩吗?” 这问题问得不算突兀,陆鹤南慢慢睁开眼,伸手将梁眷抱在怀里:“谈不上喜欢,你别多想。” 撒谎。梁眷半勾了下唇,眸光跟着寂灭下去。 她有眼睛,她看得见。 陆雁南与周岸的女儿周羡棠前天刚满六个月,正是牙牙学语,惹人怜的年纪。 每次周末家里聚餐,陆鹤南都抱着棠棠不撒手,抱在怀里粉粉软软的一小团,不哭不闹,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你,对你笑。 棠棠很喜欢他,家里的其他小孩子好像都很喜欢他。 如果他们也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男孩女孩都好。 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爸爸。 梁眷用力闭了闭眼,靠在陆鹤南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双肩微颤。 她不能哭出声,他会担心。 第187章 草长莺飞时(二) 世纪婚礼的流量热潮在一年后渐渐平息, 可望不可即的达官显贵、天价婚纱也悉数被公众抛之脑后。彼时娱乐圈内外,所有的镜头镁光灯、话题焦点都聚焦在法国戛纳——梁眷凭借《在初雪来临之前》,成为第一个提名戛纳最佳导演奖的华人女导演。 端庄恢弘的颁奖现场, 梁眷和一众占尽天时地利的白人导演坐在一处, 刚刚结束他国行业峰会,落地法国不久的陆鹤南带着满身风尘仆仆坐在她的右手边,握着她紧张到冰凉的手, 企图给予她些许不值一提的力量。 台上,颁奖人诙谐幽默的开场白总能引得台下的观众会心一笑。可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梁眷却已经听不清了,她汗涔涔的手心紧紧攥着陆鹤南的手指, 眼睫轻颤。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她压低声音,飞快抬眸,瞥了一眼舞台正中央,就立即垂下眼, 欲言又止。 串联成句的字眼明明滚到嘴边, 却又在下一秒悉数咽回肚子里。 从业六年,夺得无数国内大奖又怎样?戛纳,作为属于电影人的最高殿堂之一,望着近在咫尺的荣誉顶峰, 她近乡情更怯,连那个渺小的可能性都不敢说出口。 陆鹤南侧头, 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为什么没有可能?” 梁眷勾起唇角没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进场前昕然给我发消息,她说国内的关注度也很高, 光是直播平台就建了好几个。造势这么大,如果最后没有得奖的话, 我会很丢脸。” “你怕丢脸?”陆鹤南似笑非笑。 梁眷眨眨眼,欲盖弥彰,十分嘴硬地同他开玩笑:“我怕会让陆家丢脸。” 陆鹤南笑了笑,没拆穿她,宽厚温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扣住她的手,带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只一瞬,适逢镜头被摇臂升起扫过提名者,珍贵画面就此定格。 ——“眷眷,你已经站在这里了,论成就,回首大家来时的路,还无人能越过你。如果今天没有创造奇迹的话,那把这个机会留给明天也无妨。” 至于转瞬而过的今日,至于漫漫无期的以后,我希望你永远看淡得失,进退得宜。 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京州此时正是深夜。宋若瑾在秘书samantha的帮助下,才堪堪找到了颁奖典礼的转播链接。 点进去,画面卡顿了一下,延迟几秒,流畅后的第一幕,恰好是陆鹤南微微低头,亲吻梁眷手背的那一秒。 宋若瑾没说话,只是半眯着眼,呼吸凝滞,表情谈不上有多好看。 samantha跟在宋若瑾身边将近十年,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超越五感。她大气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宋若瑾身侧,双手交握,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前,好似隐形人,心里却直呼磕到了。 好在镜头很快就转到了别的地方,许是眼不见为净,宋若瑾脸色稍霁,困倦被她妥帖地藏在眼底,脊背柔顺又笔挺地端坐在桃木书案后,故作随意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她?” 第263章 她自去年荣退之后,便彻底闲下来。起初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破罐子破摔,所幸彻底放平心态休生养息。每晚十点熏香入睡,已成为近一年来不容打破的清规戒律。 “还有两个才会公布最佳导演。”samantha查了一下颁奖顺序,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神色有些为难,“预计得十点之后了。” samantha已经做好了宋若瑾皱眉推辞,回房睡觉的准备,可空气静默了几秒,宋若瑾不发一言,只是轻微点了点头,而后就静下心来,垂着眼,安静地观看眼前无实时字幕翻译的颁奖直播。 她没结婚之前在法国留过学,中英法<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语言可以随时自由切换,后来又在宣传口工作了半辈子,越过翻译,直接与外国来宾面对面谈合作已是家常便饭。 所以像电影界这种层次的官方活动,听说读写于她而言,毫不费力,说得尊重一点,不过是检验她遗落多年的基本功是否还扎实。 会场内,同声翻译的声音自耳机内徐徐传出。 颁奖人按例依次介绍最佳导演奖项的各位提名者,镜头再次扫过梁眷,她展现给世人的,依旧是端庄大气,无懈可击的自己。 所有的软弱,只有身侧的陆鹤南知道。只有他知道,镜头旋过的那一秒,她握着他的手,有多么用力。 好在等待是分外值得的。 多台高清镜头同时锁定台下暗流涌动的最佳导演提名者,直至台上的上一届最佳导演得主,晦涩艰难又字正腔圆地念出一个中国名字时,所有镜头才齐齐聚焦在梁眷的脸上。 台下,掌声雷动。 陆鹤南比梁眷先一步回过神来,他紧紧拥住她,在千万人的见证下。 看来今夜足以诞生奇迹,不需要遥遥无期的来日。 “你能不能多抱我一会。”梁眷埋首在陆鹤南的颈窝,喜极而泣的泪水打湿他的脖颈,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衫,小声恳求。 “宝贝,你该上台领奖了。”陆鹤南轻笑一声,声线低沉温柔,亲了一下她的发顶的发顶,“今夜的荣耀,只属于你。” 谁都不能掩盖掉你的光辉,哪怕是我们的爱情。 通往领奖台的路很短,短到只需短短十几步就可以走完。可这条路也很长,长到无数电影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迈上这金光闪闪的台阶一步。 梁眷扶着话筒,站稳后,缓缓扫视全场,开口第一句,便是忍不住的哽咽。 “我想,我是幸运的。今天能够有幸,代表无数默默奋斗的华语电影工作者站在这里,让会场内响彻中文,是我从业以来最大的幸运。” “征战戛纳之前,我曾轻描淡写的说我不在意是否获奖,可直至刚刚坐在台下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说谎了,我对这个荣誉,原来是有期望的。” “感谢剧组朋友们的付出,这个奖项,不单单属于我,它属于为《在初雪来临之前》奉献过的每一个人,我很想你们,希望你们现如今一切都好,等我回国,我们再聚!” 刻意从容的目光最终落在陆鹤南的身上,注视着他泪光盈盈的眉眼,梁眷站在台上,忽然有了万般底气。 悬在她眼睫上的泪水,一颗一颗落到她无名指的钻戒上,散发出闪烁又细碎的光。 “我还要感谢我的先生,陆鹤南。”梁眷用力一字一顿。 “谢谢你,给予我最真实、最深刻、最动人的一段爱。谢谢你,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支持我的梦想,尊重我的自尊。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我们的爱情,就不会有这部电影存在。” “感谢你,站在背后,用爱托举着我,走到星光熠熠的今天。” “最后,感谢老天,让我在初雪来临之前遇见你,又让我得以有幸与你在初雪之后相爱。” 喜悦从戛纳蔓延到八千多公里外的京州。 samantha难掩激动,声音颤抖到出格。 “太太得奖了,夫人不想给她打电话的话,不如打个祝贺电话给陆董?法国现在还是白天,他们应该还在庆功宴上,接电话也方便。” “你现在的话怎么这么多?” 宋若瑾不爽地睨了samantha一眼,板着脸,口是心非道:“有什么可祝贺的?陆家又不需要她在戛纳上大放异彩,来证明实力。” 明明刚才听见是梁眷得奖时,暗自松了口气,明明心里对梁眷这个儿媳妇是关心的,偏又有自尊心在心底作祟,生怕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真心。 samantha看破不说破,只淡笑着叹了口气,替宋若瑾关了电视,转身出去时,又贴心地关上书房的门。 偌大空旷的书房里只剩下宋若瑾自己,月色孤独无人知。 她抱着胳膊静默地坐了一阵,手机安静地摆在书案正中央,时不时震动两声,是京州贵妇圈得到梁眷获奖的消息,争相发来的恭维话。 深深沉沉地一声叹息掷地有声,这通越洋电话在万般挣扎之后终究是拨了出去。 初雪剧组的庆功宴还在继续,陆鹤南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他放下酒杯,捏了捏梁眷的肩膀,又冲同桌的众人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句“失陪”后,才快步走到回廊上接听电话。 “妈?还没睡?” 电话接通的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宋若瑾没做好准备,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道:“我听别人说梁眷获奖了,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停顿几秒,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多补充上一句:“不然显得我这个婆婆不称职。” 陆鹤南不疑有他,只当是别人的祝贺电话打到了宋若瑾那里。 饶是让他打开想象力,放肆地展开想象,他也无法相信自己清冷惯了的母亲,会熬夜蹲守直播,只为看看那位不讨自己欢心的儿媳妇,是否登上她职业中的荣誉殿堂。 直播看与不看都没关系,光是接到这通“言不由衷”的电话,他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毕竟,人要懂得知足常乐,不是吗? 香烟含在唇间,陆鹤南划动打火机砂轮,拢手点燃烟尾:“谢谢妈,我会把您的问候带给梁眷的。” 听到火机砂轮的咔嚓声,宋若瑾愣了一下,拧着眉,径直问:“你怎么还在抽烟?” “怎么了?”陆鹤南夹着烟的手莫名一顿,不明所以。 “雁南的女儿都一岁多了,你和梁眷打算什么要孩子?备孕期间要戒酒戒烟,梁眷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年纪再大生孩子就危险了,我知道你们刚结婚,想过二人世界,但是……” 孩子,又是孩子。 笑意凝固在眼尾眉梢,陆鹤南胸口一滞,母亲喋喋不休的劝告声自听筒传出,同街边法国人热情缱绻的语调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细网,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他迷失在这份无措里,连同呼吸、心跳都一并丢掉。 “鹤南,你在听我说话吗?” 宋若瑾兀自说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听到陆鹤南的正面答复。她犹疑起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不为她所知的隐情。 半晌,陆鹤南终于重新找回言语能力,他声音干涩得可怕:“妈。” 一句呼唤之后,再无后文。 宋若瑾的心一下子皱缩起来,口吻是强撑的淡定:“诶,我在呢。” 法国此刻正值落日降临,陆鹤南倚在回廊的石柱上,狠狠吸了一口烟,尼古丁充斥在舌尖,他强颜欢笑起来。 “我们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为什么?” “你忘了?”陆鹤南故作轻松地哼笑一声,手指僵硬到连掸烟灰都费力,“我现在还在吃药呢,怎么要孩子啊?” 他不能将梁眷的身体实情说出去,抑郁症,再次成为最好的挡箭牌。 “可你总有停药的时候。”宋若瑾沉默了几秒,仍旧不死心。 她过去大半生强势惯了,松散的退休生活对她而言终究是无趣的。身边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家里含饴弄孙,承欢膝下,她虽不固守陈旧,觉得人生有孩子才算圆满。 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陆鹤南抿了抿唇,波澜不惊地扯谎:“我问过钟霁了,他说至少未来五年之内,没有停药的可能。” “五年……”宋若瑾的心倏地重重一沉。 五年之后,陆鹤南三十八岁,梁眷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女人在这个年纪生孩子,肯定是要遭罪的……要不就,算了吧。 “梁眷她。”宋若瑾吞吞吐吐半天,心一横,直接问,“能接受这辈子没有孩子吗?” 烟雾缭绕下,陆鹤南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骨泛白。 他笑了笑,艰难答:“她跟我说过,她不在意。” “说不定,那只是她不想让你伤心的假话。”宋若瑾叹了口气,笔挺的脊背在暗夜中,蓦然泄力松垮下来。 “因为你这个病,剥夺人家姑娘做母亲的机会,终究是有些不公平。” 第264章 陆鹤南转过身,迎着风眨了眨眼,眼眶酸涩,衣襟处的酒气也随风散去。忽然,他看见梁眷迟疑着朝他走来,那种想流泪的冲动又被他生生忍下。 他垂下眼,语气轻到近乎自说自话:“我会尽力弥补她的。” 用余生,用往后。 弥补?谈何容易?宋若瑾笑容怆然。 想当初,她和陆庭相的婚后感情谈不上有多好,但为了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夜夜忍着恶心,尽夫妻之责。 说她生孩子是为了钱权也好,说她是自私的情感寄托也罢,最起码怀胎十月,她是真的满心期待腹中孩子平安降生的。 哪怕最后,她辜负了曾经一腔真情的自己。 和一个不爱的男人成婚,尚且还有欲为人母的冲动,更何况是两情相悦?宋若瑾不相信,她不相信——梁眷不想拥有一个血脉交融,独独属于她和陆鹤南的孩子。 眼看着梁眷越走越近,陆鹤南敛去脸上的颓败情绪,强行转移话题:“妈,眷眷过来了,您要和她说句话吗?” “我没什么要说的。”左右书房里再无别人,宋若瑾毫无顾忌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眷,所以只好避而不见,哪怕是在电话里。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提前给梁眷安排形体老师。” 陆鹤南蹙起眉:“形体老师?” “她在颁奖典礼上的表现差强人意,将来再登台领奖,还得丢陆家的人。”宋若瑾平复了下心情,转眼间,又恢复到往日那副不留情面、尖酸刻薄的样子。 “您看直播了?”陆鹤南怔愣了几秒,领悟到其中深意后,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宋若瑾吞咽两下,没说话,见惯大风大浪的她此刻在儿子面前,竟有些难为情。 电话挂断,窗外月色依旧无暇,但她今夜注定无眠。 戛纳之行结束之后,梁眷的工作彻底慢下来——学习、摄入、写作,做幕后编剧,以及处理陆家主母理所应当的分内事。 当然,最重要的一项还是与陆鹤南一起好好生活。 京州的两所电影学院近水楼台先得月,纷纷向梁眷抛去橄榄枝,想邀请她去导演系任教。她推辞说修行不够,只陪着业内几位赫赫有名的大宗师开了几次面对全社会的交流讲座。 这样细水长流的婚后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三年。 或许是平稳的生活对病情也有所疗效,陆鹤南的情况也日渐稳定,梁眷去见钟霁的频率也从一周一次,演变为一月一次。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梁眷按例去听钟霁分析陆鹤南近日病情报告的日子。 这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梁眷陪同陆鹤南在中晟年会上发言致辞,向海内外所有员工送去祝福与慰问。年会结束的时候,已接近傍晚六点。 陆鹤南后面还有酒局要赴,脱不开身,去见钟霁又是极其私密的事,梁眷只好独自开车前往,她车技不佳,抵达工作室大门时已是七点一刻。 梁眷轻车熟路地推开钟霁办公室的房门,还没等坐下就从手包里找出提前备好的红包,半恭敬半打趣地双手奉上:“新年快乐,钟医生。” 钟霁接过后不客气地当场捏了捏红包的厚度,玩味挑眉:“看来你是提前知道今天会有好事发生,所以红包都比往年要厚。” “哪有什么好事?”梁眷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椅背后面。 她脸上的喜色很淡,只当钟霁是在说中晟旗下的某家分公司,赶在年前在纳斯达克敲钟这件事。 钟霁弯了弯唇角,没有多说,而是拉开带锁的抽屉,将红包放了进去,又将一份病情分析报告取出来。作为回报,他也双手将其送到梁眷面前。 新年礼物还是要自己拆开比较好。 “怎么搞得这么正式?”梁眷有些嗔怪。 钟霁挑了挑眉,无声催促她。 翻开扉页,梁眷习惯性地先看向最重要的那一项指标,而后再从头一行一行仔细看过去。 过去三年,她看完一份报告只需要七分钟,可今日,二十分钟过去了,就算泪水将上面的黑色字迹层层晕染,她也迟迟没有抬头。 所有的数值都在正常指标范围之内,这意味着什么?梁眷不敢让自己深想,她怕空欢喜一场,她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终还是钟霁等不及,无奈地叹了口气:“梁小姐,阅读一份报告需要这么久吗?” 梁眷囫囵地擦擦眼泪,手指紧握决定她与陆鹤南生死的几张纸,用力到攥出折痕。 “钟霁,这份报告的意思是——”她试探着问,不敢将话说满。 钟霁点点头,眸光深邃,不知道是鼓励,还是对梁陆这一路心酸的感同身受。 “恭喜你,恭喜你们,陆鹤南可以慢慢停药了。” 话音落下数秒,梁眷才蓦然狼狈地呜咽一声,脸埋在膝间,抱着已经濡湿皱软的“赦免令”,放肆地痛哭了一场。 眼泪止住时,已是深夜,钟霁走在梁眷身侧,送她出门。 “你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钟霁对天发誓,他的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替无数期待梁眷重返剧组的影迷发声。 偏偏梁眷会错了意,她顿住脚步,隔着落地玻璃,望向满是红火喜色的大街小巷。 新年,注定是要团圆的日子。 梁眷将那份报告对折之后再对折,而后妥帖地放进手包里,垂着眼随口问:“停药多久之后,才对孩子没有影响?” “你说什么?”钟霁睁大眼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梁眷反问的轻描淡写。 “所以你的打算是……”钟霁用力吞咽了两下。 “恋爱、结婚、生子,总要按部就班地顺应人生每一个阶段,不是吗?” “不不不。”钟霁急切起来,试图找回梁眷的理智,“陆鹤南不是说,你怀孕的希望很渺茫吗?” “渺茫又不是死刑,更何况我已经在打针吃药了。”梁眷浑不在意地轻笑两声,目光灼灼,“对了,你记得替我保密,不要让陆鹤南知道。” “为什么?” 梁眷双手插兜,眯着眼睛注视前方,语气说不上是幸福还是无奈:“我这个情况,怀孕总是有风险的,他顾忌的事太多,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那你还——”钟霁紧皱眉头,还欲再劝。 “钟霁。”梁眷扬了扬指尖,冷声打断他,“人生在世,做什么事没有风险?” “我不想因为害怕就瞻前顾后,我不能因为那百分之五十万劫不复的概率,就放弃掉剩余百分之五十圆满的概率。” “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喜欢孩子,我想为了他,试一试。” 钟霁半晌说不出话,只一脸担忧地望着梁眷:“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梁眷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圆满的首要前提是我和他要好好的。你放心,如果情况不对,我会选择及时止损。” 两人走到门口,梁眷示意钟霁留步,看着钟霁仍旧不解的目光,她平静笑笑。 “钟霁,别为我担心。他爱我,所以愿意接受这种遗憾,可我也爱他,所以不愿让这种遗憾发生在他身上。” 钟霁望着梁眷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绪复杂,在她即将涌入人潮前,他突然快跑两步,大声问: ——“喂!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呀?” 梁眷怔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身,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男孩吧。” “我想给他复刻一个小时候的家。” 第188章 草长莺飞时(三) 中晟年会之后的高层酒局, 是陆鹤南上任后才有的新传统。年复一年,至此已是第八年。 各部门之间因为业务,因为升职, 因为种种复杂又现实的原因, 从而积怨已久的老狐狸,在陆鹤南的强权之下,得以在这年终岁尾被迫坐在一起。 横眉冷对、不情不愿的几杯酒下肚, 话匣子借着酒劲慢慢打开。过去一年里,每逢见面总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个人,借着一整晚的推杯交盏,一笑泯恩仇。 散场已接近凌晨两点, 陆鹤南臂弯上搭着大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走在最前面。 作为董事办一秘,于微代董事局送两位“历经三朝”的集团元老先行上车离开,妥帖周到地目送车子驶出十几米远后, 才马不停蹄地飞速奔回到陆鹤南身侧。 “陆董——”于微跑的急了些, 轻轻喘着气,伸手欲扶。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没碰于微伸出的双臂,脚步虽慢却未停:“我没事。” 被困在酒桌上一整晚, 始终不得闲的林应森和褚恒,在送别几位得力干将后, 终于得以脱开身,越过层层人潮,快步走至陆鹤南身后。 光看背影, 陆鹤南脊背笔挺,没有一丝一毫松散懈怠的意味, 除却步伐慢些,基本与平日无异,完全不像喝醉了的模样。 第265章 正好褚恒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揽住陆鹤南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大声抱怨:“你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陆鹤南来不及设防,后背猛然受力,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听到褚恒的声音又嫌恶地闭上眼,不过身体倒是极其诚实地将大半重量靠在褚恒身上。 还是林应森稳重,看见于微,略微颔首示意:“没事,你不用担心陆鹤南。找个司机送你回去吧,时间太晚了。” 于微摆摆手,一向能言善辩的她,此时难得局促起来,脸色绯红,眼睛若有若无地瞟向门口:“不用了林总,我未婚夫在门口等我呢。” 陆鹤南身边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将,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夫? 林应森和褚恒齐齐怔愣了一秒,而后半眯着眼,顺着于微的视线望过去。 “那不是海外部的刘经理吗?”海外部是褚恒的老地盘,部门里但凡有个一官半职的人,他基本上都认得。 探究目光收回,落在于微羞涩的脸上,褚恒起了坏心,故意大惊小怪起来:“于微,办公室恋情不可取啊!” 不待于微开口,陆鹤南就先她一步斜眼看向褚恒,眼底警告之意明显:“我手底下的兵,用得着你来管?” 有了陆鹤南发话,于微好似有了靠山。 她俏皮地眨眨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给褚恒挖坑:“褚总,我这个未婚夫可是太太介绍的,您刚刚说办公室恋情不可取,是想说太太在公然违背集团规定吗?” 褚恒吞咽了两下,垂着眼,尾巴乖乖耷拉下来,低调做人。饶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没胆量在陆鹤南的眼皮下说梁眷的不是,那不是找死吗? 负责接送陆鹤南的司机被林应森指给了于微,褚恒只得架着陆鹤南上了林应森的车,又和他一道坐在后座。司机握着方向盘一路战战兢兢,等红灯的间隙总忍不住微微抬眼,瞥向后视镜里的陆鹤南。 也不怪他这般紧张,实在是今夜的陆鹤南眉头紧皱,沉默寡言得厉害。 林应森坐在副驾驶,频频回头,时刻注意着陆鹤南的身体状态——他今夜喝得太多了,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让林应森看得心惊。至于刚才在宴会厅门口所有的稀松平常,不过是在下属与高层面前的硬撑。 “今天这么大场合的酒局,梁眷怎么没陪你?”林应森转过头,抚了抚酸痛的脖子,语气有些哀怨。 若是有梁眷在,他也不必挡酒挡得这么辛苦。毕竟,梁眷光是温温柔柔地站在陆鹤南的身侧,眼风一扫,那些高层就不敢端着酒杯太过放肆。 立威这件事对梁眷来说好像太过容易,林应森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姚郁舒说,这就叫不怒自威的温柔刀。 陆鹤南半阖着眼,头倚在车窗上,车上有外人在,不方便说的那么详细,所以他言简意赅道:“她下午去黄河路了。” 林应森心里了然,因为钟霁的心理咨询工作室就坐落在黄河路上的最繁华路段。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褚恒也立刻会意过来,犹豫着问。 话一脱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专门问一问好友的近况了。 人生过了三十五岁,就好像是进入到另一个全新的赛道。家庭、工作,力不从心的纷纷扰扰,是新的主旋律。 至于那段与朋友每天聚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久远到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说来矫情,但他们确实已经走在年华逝去的道路中央,未来的路仍旧一眼望不到头,但走过的路却已变成一道窄窄的光影入口。 能够跻身从中而过的,只有回忆,不肯随风消逝的回忆。 迎着车窗外的昏暗灯光,陆鹤南睁开眼,他没说话,只静静又用心地感受当下这几秒钟的心跳,而后缓缓笑起来:“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想法了。” 已经很久没有想要寻求解脱的想法了,这个世界上只得他眷恋的事有那么多…… 他什么都不想,只想长命百岁,陪梁眷安稳到老。 车子驶入壹号公馆地下停车场,车门推开,陆鹤南脚步虚浮地下了车,手掌撑在墙壁上,缓缓朝电梯方向挪步,褚恒看不下去,伸手去扶,却被他固执地躲开。 “我没事,我能自己走。” 得,这大爷还挺自立,都走不成直线了,也绝不给身边人添一点麻烦。 褚恒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不气也不急,他乐得清闲,将手揣回兜里,和林应森一起默默跟在陆鹤南身后进了电梯,送他上楼。 走廊灯光昏暗,酒劲上涌,陆鹤南再也撑不住,倚坐在墙角,头昏昏沉沉地埋在膝间。 密码输了三遍,一连错了三遍,褚恒急得满头大汗,偏头看向林应森:“密码是什么来着?不是梁眷的生日吗?” 他最近这几年忙着在江洲讨未婚妻姜令宜的欢心,对于京州的记忆,还停留在梁陆结婚之前。 林应森懒懒地抬起眼,看向褚恒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自打他俩结婚之后,密码已经改成结婚纪念日了。” “靠!”褚恒耐心耗尽,忍不住骂了句娘,“我上哪知道他的结婚纪念日是哪一天!” “三年前的立春,二月三号。”陆鹤南睁开眼,没好气地瞥了褚恒和林应森一眼,“你们能不能小点声?我老婆肯定已经睡了,你们别吵醒她。” “一口一个我老婆,说得好像谁没老婆一样?”褚恒一边重新输密码,一边傲娇地举起左手,竖起圈着婚戒的无名指,在陆鹤南眼前晃了晃。 “行了,别嘚瑟了。”林应森抬腿踹了褚恒一脚。 话音落下,密码恰好输到最后一位,井号键按下,房门“滴”得一声,自动弹开。 客厅内灯火通明,光线刺眼,陆鹤南口中肯定已经睡着的老婆,此时正站在一地狼藉的客厅中央,抱着纸箱,望向门口的三个男人,一脸呆滞。 陆鹤南无奈地只手扶额,没眼看,好打脸。 “怎么喝了这么多?”梁眷放下怀里的箱子,小跑到门边,俯下身,一手拽着陆鹤南的胳膊,一手扶住他的腰,“地上凉,快起来。” 林应森讪笑两声,见梁眷扶得吃力,伸手帮了她一把:“你不在,底下那帮崽子逮着机会就灌他,拦都拦不住。” “老婆,我好难受……”陆鹤南闷哼两声,脑袋挨在梁眷脖颈处蹭了蹭。 梁眷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半拖半抱地将陆鹤南安顿在沙发上,又倒了一杯可以解酒的柠檬水,递到他嘴边,哄着他喝下。 褚恒撇了撇嘴,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这就是已婚男人吗?刚刚还说能自己走呢,现在又柔弱到不能自理了! 装,真能装。 “你俩也喝点吧。”梁眷一颗心都扑在陆鹤南身上,腾不出手,朝着餐桌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林应森和褚恒自便。 林应森是壹号公馆的常客,轻车熟路地在厨房里找出几个干净的客用玻璃杯,倒了两杯,又扬手招呼褚恒一起。 “梁眷,你大半夜不睡觉,这是在干嘛呢?” 林应森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垂眸扫了一眼梁眷还没来得及打包封装的纸箱,拎出箱子中的某一瓶,仔仔细细端详过后,一脸错愕:“这些不是陆鹤南的藏酒吗?” “我……”梁眷有口难开,只囫囵说,“我想让他戒烟戒酒,你们要是有想要的,尽管拿走。” “好端端的干嘛要戒烟戒酒?”褚恒捧着玻璃杯,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因为……”梁眷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了——”褚恒突然拉长语调,满脸写着恍然大悟。 “你知道……什么了?”梁眷的心紧了一瞬,生怕褚恒会在陆鹤南面前说出正确答案。 褚恒贱兮兮地坐在沙发扶手上,冲着梁眷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小声问:“陆鹤南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了?所以你着急帮他保养身体。” 正好端端喝水的林应森,被这句话吓得呛到,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事关男人尊严,梁眷正襟危坐,不敢做出任何反应,生怕会引来褚恒更进一步事实扭曲的联想。 “褚恒。”靠在梁眷怀里闭目养神的陆鹤南缓缓撩起眼皮,声音慵懒地唤了一声。 “你……你没睡着啊?”褚恒身子倏地僵住,垂着头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陆鹤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已经死了。” 大事不妙。 褚恒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他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放下手里紧握的杯子,来不及与梁眷告辞,就拽着无辜看戏的林应森贴墙逃走,临出门时,还不忘帮陆鹤南关紧房门。 屋内蓦然静下来,陆鹤南抬手将人捞在怀里,眯眼问:“为什么要让我戒烟戒酒?” 梁眷仰躺在陆鹤南腿上,百无聊赖地把玩他的袖扣,明明眼前人的眸光危险的可怕,她却避也不避,噘着嘴,说的理直气壮,“没有理由,就是想让你戒。” 第266章 末了,还要软下声音反问一句:“不行吗?” 陆鹤南无奈地勾唇笑笑,扣住梁眷的脖颈,俯身吻了上去:“行,那你陪我一起。” 本来我就是要陪你一起。 然而,这话来不及说出口,就被陆鹤南的唇舌阻在舌尖。梁眷轻轻嘤咛,攥着陆鹤南领带的手指渐渐无力发麻。 披在真丝吊带睡裙外的披肩不知何时被人扯了去,无情地丢到地上。肩带被人挑起,裙摆被推上去的瞬间,梁眷终于清醒过来。 “唔——别——别——”绵软的手掌推了推陆鹤南的肩膀,可惜收效甚微。 陆鹤南没停,肩带顺着指尖滑落,他声音低哑着问:“怎么了?” “你喝酒了。” “喝酒怎么了?” 今天怎么就跟酒过不去了?陆鹤南拧着眉,贴在梁眷脖颈上重重喘息。 没戒烟没戒酒,怎么要孩子?真实原因无法说出口,梁眷一时语塞住,吞吞吐吐半天,头一偏躲开陆鹤南的吻,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你没洗澡。” “你嫌弃我。”喉结滚动,陆鹤南的眸色已经沉了下来。 “我没有。” 梁眷懒得和酒鬼多做纠缠,翻了个身,伏在陆鹤南的腿上,捡起地上的披肩,挣扎着起身就要走。 酒柜里的那些酒她还没收拾完呢,她没空在这陪陆鹤南浪费时间。 就着这个姿势,陆鹤南俯身覆在梁眷的脊背上,强硬地扣住她的右手手腕,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低沉沉,企图打感情牌。 “眷眷,我还是一个病人,你不能对我这么冷漠。” 从前最讳病忌医的人,现在也能公然拿这个做借口,耍赖撒娇了。 梁眷叹了口气,手包放在茶几边,偏偏右手又被陆鹤南禁锢住,她只好再次丢掉勾在指尖的披肩,单手从手包里翻出那份病情分析报告,找了些浅显易懂的数据指给陆鹤南看。 “你现在已经不是病人了,知道吗?”梁眷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摆事实,讲道理,“你以后再也不能用你是病人这件事来威胁我了。” 陆鹤南面无表情地接过报告,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团了团,就丢向角落中的垃圾桶。 “诶——你干嘛?”梁眷被压得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一条抛物线在眼前优雅划过。 下一瞬,那份在她心中有着里程碑意义的病情分析报告,就已精准跌入垃圾桶。 陆鹤南按住梁眷的后脑,密密麻麻的吻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耳廓。 “不干嘛,干你。”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反正她舍不得拒绝他。 梁眷羸弱的意志力再一次在陆鹤南极富技巧的深吻中沦陷,以至于他稍稍起身,退开些许,凭借记忆拉开抽屉,在杂物中乱翻一通时,她还下意识攀着他的肩膀,追随而去。 摸索的过程不需要太久,陆鹤南在熟悉的角落里摸到包装盒,盒子握在掌心,尺寸大小与记忆中的那个有明显偏差。 他睁开眼,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了?” “这是……我新买的。”梁眷心虚地眨了眨眼。 为了便于和之前的区分,她故意没买同一个牌子的,只是没想到陆鹤南记性这么好,连这个都记得住。 “新买的?”陆鹤南扬起眉梢,来了兴致,取出一枚,指腹轻轻摩挲着包装袋。 梁眷怕他看出破绽,忍着羞涩从他手中夺过。 又顶着陆鹤南玩味震惊的目光,一气呵成地撕开包装,帮他带上,最后心一横,闭上眼吻上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 那是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她知道。 热浪透过薄膜缝隙抵达终点的瞬间,梁眷抱着陆鹤南的脖颈,久违地战栗了一下。 上一次直接无碍地感受到这份心悸,还是八年前的分别前夕。 那天也是在京州,也是在年末岁尾的冬夜,她与陆鹤南在暴雪封路的无人街边,在摇摇晃晃的车里…… 梁眷不由得抚上小腹,像是在穿越时空抚摸那个已经离开她八年的孩子。 八年后的今天,早已是今非昔比,所以应该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一次就中吧。 第189章 草长莺飞时(四) 梁眷想大概是自己的前半辈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了, 以至于在三十三岁的这一年,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人生中有太多事, 即使尽力而为, 也无法如愿美满。 前十八年在恩爱爸妈的呵护下,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口中的优等生, 一路顺遂地考入最高学府,所学的专业也是年少时的热爱。后来阴差阳错地参与剧本改编、她开始接触电影,继而找到了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人生行到此处,她吃过最大的苦头也不过是爱别离的那五年。 生命中, 事与愿违这节必修课,她晚修了太多年。 “madeline,你觉得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梁眷双肘无力地撑在诊疗室的桌子上,掌根抵在眼眶, 遮住眼里的灰败与疲惫。 整整两年了, 在心心念念的孩子这件事上,她仍旧一无所获。 沉默几秒,她自嘲地轻笑一声:“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为梁眷制定治疗方案的医生是位外籍华人,这么多年的相处, 让madeline也不由得对面前这位在电影界创造无数票房奇迹,看上去永远无所不能的女士, 生出些许恻隐之心。 世界上哪有什么无所不能的坚韧蒲苇?不过是随风飘荡的时候,逆着光,将那份不易示人的脆弱情绪藏在了无数看客看不见的水面之下。 “take it easy, honey.” madeline轻轻叹了口气,同情的目光落在梁眷无声颤抖的双肩上:“你已经尽力了, 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梁眷痛恨顺其自然这四个字,因为这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人,自我欺骗的最后托辞。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滑到嘴角,苦涩在舌尖蔓延,梁眷紧咬着牙,不许自己哭出声。 擦干眼角处的湿润,再带好墨镜和口罩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正值下午两点。 私人医院里的人不算太多,梁眷站在电梯门口,看着显示屏上的层数缓缓下降,铬色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她抬起头,还没等迈进去,就猝不及防地与电梯间里的宋若瑾四目相对。 “太太?”站在宋若瑾身侧的生活秘书samantha,显然对这场偶遇深感意外。 宋若瑾比samantha先一步认出梁眷,只是眼神波澜不惊,也没有说话。 “妈。”梁眷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利落地摘下口罩,红彤彤的双眸刚露出,就被宋若瑾出声阻止住。 “医院里人多眼杂,别摘了。” 说完,她稍稍退后半步,给梁眷让出位置,“进来说吧。” 狭小闭塞的电梯轿厢,梁眷与宋若瑾并肩站在一处,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坦白说,梁眷婚后与宋若瑾的交集不算太多,只是逢年过节和陆鹤南去嘉山别墅略坐一会,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婆媳关系。 电梯层层下降,轿厢侧壁上映出宋若瑾清冷无波的面容,梁眷默不作声地看了几秒,作为小辈,她主动打破僵局。 “妈,您怎么来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她这句问的真心实意,不是没话找话。 “没有,就是慢性病定期复查。”对于自己的事,宋若瑾说的避重就轻,而后微微偏头,从容不迫地望向梁眷,“你呢?” “我……”梁眷只停顿了一秒,就神色自若地微笑答道,“我来帮昭昭取孕检报告单。” 说完,她生怕宋若瑾不信,从挎包里翻出一份报告单,第一行名字那一栏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蒋昭宁三个字。 陆琛和蒋昭宁与梁陆同年结婚,过了几年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眼下怀孕,凑成三口之家,正是合宜的时候。 “昭昭怀孕了?”宋若瑾没接,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梁眷边将报告单妥帖地收回包里,边替蒋昭宁解释:“是,她前几天一直在拍戏,没空去医院检查,只来得及用验孕棒测一下,怕空欢喜一场,才没跟您和家里其他长辈说。” 宋若瑾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的喜色很淡:“雁南的两个孩子还没长大,昭昭就怀上了,到时候家里三个孩子,一定更热闹。” 梁眷垂着脸,苦涩地笑了一下,点头称是。 兄姐的人生大事都有了着落,按常理,宋若瑾接下来的话题一定会往催生上引。 梁眷做足心理准备,脑海中也备好了无懈可击的托辞说法,她低眉顺眼地等待着,可直到电梯门打开,刺眼的光线投射在脚下,宋若瑾却始终没再开口。 她但凡说些什么,都好过她什么都不说。 梁眷站在电梯门口,不过走神的功夫就已经落后宋若瑾七八步远。 电梯门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梁眷恍然不觉,她望着宋若瑾的背影,突然下定某种决心。 第267章 “妈——” 宋若瑾转过身,眉眼内外尽是不解。 “妈,我来医院其实——”梁眷注视着宋若瑾平和的眼睛,在即将要将实情和盘托出的时候,宋若瑾忽然打断了她。 “你下午有事吗?” 梁眷顿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还是极诚实地摇摇头。 “那陪我去一趟普云寺吧,今天正好是周五,是我该去上香的时候。” 跟在宋若瑾身侧的samantha微微吃了一惊,夫人去上香的日子不是每周一吗?什么时候改到周五了? 直至车子停在普云寺坐落的山脚下,梁眷隔着车窗玻璃,望着巍峨的山峰,和已经日渐西斜的太阳,后知后觉地发问。 “敬香拜佛不应该是清晨去吗?” “无妨,心诚就好。”宋若瑾下了车,摘下手上的那副小羊皮手套,递给秘书samantha,示意她不必跟进去,在山下等待就好。 而后扭头向梁眷招了招手,梁眷怔愣了一下,急忙上前,不自在地挽住她的胳膊。 京州前些日子刚下过雨,脚下泥泞,这里又地处郊区,不比市内有专人清理路面,故而上山的路比梁眷预料之中的还要难走。 “累了?”宋若瑾抬手扶了梁眷一把,又抬眼看了看还余下半程的山路,“累了咱们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是有一点。”梁眷俯身撑着大腿,气喘吁吁地讪笑两声,再看一眼身侧爬山爬到如今仍旧心平气和的宋若瑾,不由得追问。 “妈,您是经常来这里吗?” “之前总来,不过最近两年倒是没再来过了。” 为什么最近两年不来了?梁眷心底有疑惑,只是还没等问出口,思绪就被宋若瑾新抛出的问题止住。 “你知道这里求什么最灵验吗?” 梁眷摇头,她对这些的了解程度,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宋若瑾笑了笑,沉静的双眼望向梁眷一会,才缓缓答:“求子。” 梁眷安静下来,垂下眼,很轻微地勾了下唇角,她自以为参透了宋若瑾今天带她来这里的意图——不便说出口的话,都体现在行动中了是吗? 六月末,初夏的夕阳要比春日灼热,梁眷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抬头望向前路之前,深深沉沉地呼吸了一回。 或许是有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又或许是被宋若瑾的求子二字惊扰了心弦,总之,梁眷那汪本该死寂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现代医学就解决不了的事,是不是可以斗胆寄托在别处? “妈,太阳要落山了,咱们快些上去吧。” 宋若瑾将梁眷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看在眼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发一言地陪她继续向上走。 后半程上山的路,梁眷再没停下过一次。 临近黄昏,山上几乎没有别的香客,几个年岁小的师傅正拖着比人还要高的笤帚洒扫院落,见到宋若瑾也只是微微点头,眼神交汇中透漏着彼此熟知的熟稔。 迈过前院,来到中庭,梁眷还来不及惊叹自己所见到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就被宋若瑾牵着来到一位年长的师傅面前,看气度,看穿着,应该是这里的住持。 “慧济,这是我的儿媳妇。” 名唤慧济的住持点点头,包容万事的一双含笑眼久久停留在梁眷的脸上:“施主是个有后福之人,眼前若遇事,不必太过忧虑。” 梁眷笑了笑,没太在意,只当住持是在说些让人欢喜的客套话,双手合十微微俯身,学着宋若瑾的样子对慧济行了礼。 寺院的陈设布置一如往昔,就算整整两年没有来过,宋若瑾也能轻车熟路地带着梁眷来到后堂。 对着面前的金身佛像,梁眷静默地驻足看了一会,而后像是心有所召般走上前,跪在蒲团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跪拜的礼数是否周到,只虔诚地闭上眼,心中默念,而后叩头起身,如此反复。 毕竟宋若瑾说了,心诚就好。梁眷想,没有人会比她更心诚了。 宋若瑾沉默地站在梁眷身后,面色平静,脊背笔挺。脚下的蒲团,眼前的佛像,倒数过去几年,她跪过千百次。 一朝想通过后,她心中仍有所求,只是不再执念,所以不必弯腰,不必叩首, “普云寺建寺将近百年,每一对诚心前来求子的夫妻,最后都能如愿以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眷缓缓睁开眼,跪在蒲团上,固执地不愿起身:“为什么?” “据说,他们在祈愿求子的时候,都决意用身上另一件与之同样重要的东西做交换,佛祖感念他们的诚心,才慈悲地赐予了他们一个孩子。” 交换?梁眷的内心猛然震颤了一下,忽然之间,自私的她竟不敢与佛祖对视,可宋若瑾仍在她背后徐徐逼问。 “梁眷,你愿意用什么去交换呢?” 紧张无措之下,梁眷重新闭上眼,她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妄图找到那个既能说服自己,又能让佛祖满意的答案。 然而在茫然四顾中,她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的前路,像永无尽头的雪境。 健康、亲情、友情、爱情、事业,构成她人生的桩桩件件,她都割舍不下。 财富吗?如若是自身的财富,她愿意抛弃,可若是夫妻一体,她不愿意让陆鹤南舍掉饱含着陆家三代人心血的中晟。 跪在大殿之上,梁眷紧皱着眉头,不留余地的用力剖析自己。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久到不知何时,她终于舒缓眉头,睁开双眸,站起身,坦率又无畏地直视佛像的眼睛。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愿意。” 她一连说了三遍,一次比一次用力。 一遍忠告自己,一遍回答宋若瑾,一遍说与见证她无数私心的佛祖。 没关系,佛祖会包容原谅她这个平庸又自私的凡人。 默了一瞬,宋若瑾接着问:“为什么不愿意?” 梁眷转过身,心无所碍地回望宋若瑾,语调平和有力。 “我刚刚其实想到很多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可无论哪一个我都舍不得,孩子对我很重要,可人生中的其余事对我而言,也同样重要。” 人生万千,环环相扣,无论舍掉其中哪一个,她都不再是现如今的梁眷。至于那些求而不得的事与物,不该成为延缓她人生进程的阻碍。 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进组了,一个好不容易在圈内站稳脚跟,正在走上坡路的女导演,怎么能因为一个遗憾,而站在原地停滞不前? 孩子可以是奢望,但绝不能成为她郁郁不可得的执念。 看见宋若瑾释然的展颜一笑,恍然间,梁眷终于明白了她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深意。 也许是因为无事一身轻,梁眷总觉得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难走,只是被长辈看穿后的她有些许的难为情。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宋若瑾勾唇笑了笑,眸光促狭:“你的主治医生madeline,是我老友的女儿。” 梁眷忍俊不禁,抿起唇认真感叹:“这世界真小。” “难道您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件事?”梁眷接着问,口吻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为自己多年的辛苦隐瞒感到心酸。” 宋若瑾摇摇头,答得诚恳:“当然没有,我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试着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眷眷,在这几年里我想了很多,甚至在最开始最极端的时候,我甚至有想过,要不让鹤南去跟别的女人生一个孩子。” “但我又不能捆了他去,也不想他更恨我,所以才作罢。” 宋若瑾垂着头,嘴角自嘲的笑意在说话间加深,梁眷安静地望着,心里有一瞬的疼。 “直到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和慧济聊了很多,他没有开解我,只是让我用我儿子的某一件东西去与佛祖做交换,来换取一个孩子。我想了整整三天,想不到可以舍弃掉他身边的哪一样。” 和宋若瑾单独相处一下午,梁眷的胆子也渐渐变大,她故意撇嘴,玩味道:“我以为在这道题里,我是您不容置疑的第一选择。” 宋若瑾轻笑一声,用玩笑来回答梁眷的话:“如果舍掉你,想必陆鹤南也活不成了,往后的岁月,你是想让我一个人照顾孙子吗?” 下山的路只剩下最后短短的一截,目光穿过树丛,宋若瑾甚至能在依稀之间看见samantha的身影,她蓦然顿住脚步,珍惜这来之不易与梁眷单独相处的机会。 石阶之上,她拉住梁眷的手,敛掉脸上笑意,语重心长地讲:“眷眷,女人能做的事有那么多,不是生了孩子才能算作圆满。余下的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你还是要和鹤南好好过,不要再自己为难自己了。” “妈,我想要孩子,不是为了我自己。”梁眷哽咽了一下,又哭又笑起来,“我是为了陆鹤南,他那么喜欢孩子,我不想让他有遗憾,我想让他圆满。” 第268章 宋若瑾叹了口气,将梁眷搂进怀里。 “傻孩子,对他来说,人生有你就已经圆满到无以复加了。” “我向你保证,他此生必定再无所求。” samantha在山下等得百无聊赖,悬在天边的太阳也一路西斜,落在半山腰。 在samantha第四次抬起手腕,确认时间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阵阵车子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强行降速时,轮胎在柏油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透漏出主人的急躁。 samantha扭过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阵,才发现径直向自己驶来的那辆车分外熟悉,逆着光线走进几步,再细看几分,才意识到那是陆鹤南常开的那辆。 车子在samantha身侧停下来,samantha整理好心绪,熟练地拉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恭恭敬敬地将陆鹤南迎出来。 “陆董,您怎么来这了?” “我妈呢?”陆鹤南脚步匆匆,视线不自觉地朝附近张望。 “和太太一起上山了。” 陆鹤南蹙起眉:“她们去了多久了?” samantha摸不清头绪,只好规规矩矩答:“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对于爬山往返来说绰绰有余,为什么还没下来?是什么绊住了她们的脚步?争吵吗? 陆鹤南是在年中总结会上收到了狐朋狗友的消息,聊天框里只有一张单薄的照片和一句略带调侃的语音。 ——【陆三,你这家庭氛围真的可以啊,老婆陪老妈一块去寺里上香,不像我家……】 陆鹤南没空去听朋友的家长里短,他点开图片,普云寺山脚下两个并肩而立的女人背影,赫然是梁眷与宋若瑾无疑。 会议被迫终止,在一众高层错愕的目光中,他小跑着离开会议室。他走得太着急,以至于连司机都忘记叫,自己拿了车钥匙,一路猛踩油门开到这里。 天知道从市区开往城郊的路上,他给梁眷打了多少通无人接听的电话。 他怎么放心让梁眷一个人面对宋若瑾?她招架不住他母亲的。 从山脚通往普云寺的路只有一条,无论怎么走,总能碰上的。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不做他想,垂着头,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台阶,samantha跟不上他的速度,渐渐被甩在后面。 半山腰上,梁眷窝在宋若瑾怀里安静地哭了几分钟,而后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挽着宋若瑾的手慢慢朝山下走。 直至一道颀长的影子抵在她的鞋尖,视野里也蓦然闯入一个男人的身影,她才堪堪顿住脚步,下意识唤了一声。 “……老公?” 结婚五年,梁眷叫习惯了,当着宋若瑾的面一时忘记收敛。 隔着七八级台阶的高度,陆鹤南缓缓抬起头,在梁眷懵懂欣喜的眼神中,他警惕焦躁的眉眼怔忪了一瞬,连带着那颗悬在高空的心也平稳地落在了坚实处。 劳心劳力的后劲实在太大,陆鹤南勾唇笑了一下,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他松了一口气,一手抵着酸痛的腰,一手向梁眷轻勾:“乖,来我这里。” 这幅慵懒的样子实在太勾人,梁眷红着脸,心里蠢蠢欲动。 可碍于宋若瑾在这里,她扭扭捏捏地不敢有任何越矩的动作,只是挽着宋若瑾的那只手力道渐松,只待一个时机,又或是某人的一声令下,她便能像蝴蝶般,义无反顾地落在陆鹤南的衣襟上。 “去吧。”宋若瑾松开梁眷的手,温热的手掌抵在梁眷的脊背上轻轻向前推,鼓励意味十足。 梁眷用力吞咽了两下,在陆鹤南灼热的目光中,试探着迈下第一阶台阶。晚风悠悠吹过,她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几乎是用跑的。 陆鹤南张开双臂,笑着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地被梁眷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有空来这里?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开年中总结会嘛?”梁眷合腰抱住陆鹤南,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又小又轻,像呢喃。 结婚五年了又怎样?不过是一天没见,她就想他想的厉害。 陆鹤南抚了抚梁眷柔软的长发,不自在地轻咳:“已经开完了。” 他将梁眷按在怀里,亲吻梁眷的后颈时,还不忘抬头望向宋若瑾。半眯着眼睛,明晃晃地摆出严阵以待的敌对架势。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有接?” “山上没有信号嘛。”梁眷背对着这一切,对陆鹤南与宋若瑾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陆鹤南点点头,循循善诱地问:“你怎么会跟……我妈在一起。” 梁眷被他吻得迷糊了一阵,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劲来。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不用替她遮掩。”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口吻尽量心平气和,“她如果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 “陆鹤南!”梁眷打断他,无情的从他的怀抱中抽离,“我真的是懒得理你。” 眼看着陆鹤南对宋若瑾的误会越来越深,梁眷当机立断地走回宋若瑾身边,扶着她慢慢走下来,与陆鹤南站在同一台阶上。 可惜母子俩是一样的倔脾气,眼神相碰又默契地躲开,谁都不肯低下头,说一句软话。 梁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扯了扯陆鹤南的袖子:“妈,要不我让鹤南送你回去。” “不用。”宋若瑾摆了摆手,冷哼一声,“我哪里敢劳烦他?samantha送我回去就好。” samantha姗姗来迟,两手撑在大腿上,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只得灰头土脸地跟在宋若瑾身后打道回府。 擦肩而过的刹那,梁眷回过头,望着宋若瑾孤单落寞的背影,鼻腔泛酸。趁着宋若瑾还没走远,趁着陆鹤南也在,她忍不住大声喊—— “妈妈,今天谢谢你。” 宋若瑾的脚步停顿了数秒,她听见了,但却没有回头。 “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陆鹤南主动求和,握着梁眷的手不肯松,神色有些意外。 梁眷没回答陆鹤南这个问题,只重新落回他的怀里,亲了亲他的喉结:“妈妈对我比想象中要好。” 她对你的爱,也比我想象中要多。 只是这份爱对你而言,来得太迟了一些。 夜色降临,回市中心的路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陆鹤南扶着方向盘,一路开得很慢。 梁眷侧身倚在车座,手指贴在玻璃上,顺着雨水滚落的曲线,无意识地乱划着。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陆鹤南挑了挑眉,对梁眷口中的辛苦不置可否:“哪里辛苦?” 梁眷笑了笑,浑说着:“戒烟戒酒辛苦啊。” “那你想怎么奖励我?” 梁眷沉吟了一阵,从挎包里翻出几颗水果糖,握在手心,又在陆鹤南面前摊开。 “就这?”陆鹤南分神瞥了一眼,没去接,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奖励。 “那你还想要什么?”梁眷拆开一颗放在嘴里,声音含糊不清,“这可是棠棠给我的,我还一直没舍得吃呢。” 路口红灯闪烁,陆鹤南顺着车流稳稳停下,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无意识地探向背后,锤了锤酸痛的后腰。 “你今天怎么总揉腰啊?”梁眷注意到陆鹤南的小动作,拨开他的手,换了自己的手上去,隔着衬衫,或轻或重地揉捏。 兀自揉了一会,她突然想到最近这两年过分主动的自己,咽了咽口水,一脸尴尬地问:“老公,你是不是……不行了。” 陆鹤南的脸顿时黑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梁眷,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梁眷委屈地眨了眨眼,或许是心里有愧,她揉腰的手更卖力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她举起手,竖起三指,信誓旦旦地保证:“老公你放心,就算你不行了,我也肯定不会嫌弃你,我爱的你是的内在,跟你那方面厉不厉害没有一点关系。” “而且我对床上那些事也没什么兴趣,夫妻过日子嘛,有爱就好了,有没有那啥真的无所谓,你不用感到自卑。” 自卑?陆鹤南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卑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他。 他轻哼一声,气极反笑:“你说你对床上那些事没兴趣?那是谁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准备好了避孕套。” 许是想起更好笑的事情,他停顿几秒,唇边笑意扩大,好以整暇地望向梁眷。 “哦对,甚至连我在中晟的办公室和休息室都没有放过。” 陆鹤南至今还记得,前几个月他在中晟加班处理合同,梁眷带着夜宵深夜造访。 合同散落一地,他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脚腕,将她摆弄成各种形状。而后忽然发了狠,抱起她,抵着她的腰来到门边,重重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娇嗔的呜咽,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到门外仍在办公的董事办成员。 直到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气喘吁吁的时候,陆鹤南的理智才短暂回笼。 拨开梁眷凌乱的碎发,他看到她意乱情迷的眼睛:“乖,忍到回家好不好?” 第269章 梁眷摇头,而后带着陆鹤南回到办公桌边,伸手拉开最下方那个不常用的抽屉,堆叠的文件之下,是不知何时由何人混入的精致盒子。 “什么时候放的,嗯?” 仰躺在办公桌上,梁眷声音破碎不成调:“上一次……嗯……来中晟看你的时候。” “那你这是早有预谋了?”陆鹤南的眸色暗了下来。 气氛明明危险的可怕,偏偏梁眷不怕死,她半抬起身子,勾住陆鹤南的脖子,覆在他的耳边,气若游丝。 “从我第一次来办公室……看你的时候,我……就想在这和你……。” 回忆随着车窗外的大雨一起消散,梁眷难为情地抿了抿唇瓣,越说越小声,满脸懊悔。 “就是因为要的次数太多,所以才把你榨干了嘛。” 果然生孩子这种事急不得,到头来孩子没得到一个,男人还赔进去了。 好一个榨干了,陆鹤南一时语塞住。恰好绿灯亮起,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偏离既定的回家方向,驶向立交桥下的偏僻小路。 安全带解开,陆鹤南单手将坐在副驾驶中的梁眷捞在怀里,梁眷惊呼一声,双手倒是极其诚实的环住陆鹤南的脖颈。 陆鹤南满意地半抬起唇角,轻描淡写地问:“梁眷,我是有哪次没喂饱你吗?” 梁眷急忙摇头,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没……没有,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没关系。”陆鹤南将梁眷的碎发别在耳后,又顺着脖颈曲线下滑,一手隔着衣服拨开紧绷的肩带,一手将衣摆向上推,探进去,揉捻着。 “让你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担忧,是我的失职。” “你要干嘛?”梁眷顿时慌了,攀在陆鹤南肩膀上的手不由得更用力。 陆鹤南轻笑,不动声色地安抚她:“我带你故地重游一下。” 故地重游?座椅放倒的那一刹那,隔着窗外雨幕,梁眷这次看清自己是身处哪里。立交桥下,大雪封路,今日变成了大雨。 进入前的那一秒,梁眷在迷乱中硬生生分出一瞬清醒,看向陆鹤南的眼神中仍带着隐忧。 “你……你别逞能。” 陆鹤南没说话,不管不顾地嵌进去。 直至破晓黎明降临在头顶,一夜没合眼的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担心错了对象。 是她逞能了。 这一年的九月三号,是陆雁南与周岸的小儿子周羡之两周岁的生日,生日家宴由梁眷全权安排,定在了壹号公馆。 看着在客厅里和周羡之玩得不亦乐乎的陆鹤南,梁眷眼底苦涩与幸福交织,又想到乖巧安静的周羡棠,她偏头轻声问:“姐夫和棠棠怎么没来?” 陆雁南抿了口茶:“他去幼儿园接棠棠放学了。” 梁眷会意地点点头:“关莱可跟我说了,姐夫是幼儿园的家长里,为数不多每日愿意接送孩子的爸爸,为了这事她还跟沈怀叙闹了一通呢。” 关莱的儿子比周羡棠小一岁,也就读在京州市中心的那家私立幼儿园。那孩子怕沈怀叙怕的厉害,平日在外面生龙活虎,一见到他爸爸就跟个病猫似的。 陆雁南弯唇笑了笑:“你让关莱别着急,等老沈有了女儿,肯定也得整日捧在手心里宝贝着。” “姐,你说,爸爸是都更喜欢女儿一些吗?”梁眷望着蹲坐在地上,耐心陪周羡之玩拼图的陆鹤南若有所思。 陆鹤南对羡棠和羡之的喜爱几乎不相上下,一碗水端得很平,梁眷看不出他是更喜欢儿子还是更喜欢女儿。 “我觉得是。”陆雁南轻哼一声,笑骂道,“就像周岸似的,把女儿宠到没边,对儿子却不闻不问,就好像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小宝多可爱啊,简直就跟姐夫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默默听了半晌的蒋昭宁不由得替周羡之打抱不平。 她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话语里带着期盼:“希望我肚子里这个也是个男孩,这样便能像阿琛更多一些。” 蒋昭宁怀孕五个月,肚子微微显怀,是陆家上下的头号关注对象。 “你都怀孕五个月了,做产检的时候医生没旁敲侧击地告诉你孩子是男是女?”陆雁南一脸讶异。 “那多没意思呀?”蒋昭宁嘟了嘟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冀,“我和阿琛都决定要把这个悬念留到最后一刻。” “要不让我家小宝给你猜猜?”静了一息,陆雁南猛地一拍手,雀跃着提议,“小宝已经连着猜对三次了。” 蒋昭宁的眼睛亮了一瞬,犹豫几秒,在好奇心的攻克之下,还是忍不住向周羡之招手,软着声音问。 “小宝,你过来摸摸舅妈的肚子好不好?你觉得舅妈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周羡之和陆鹤南玩得正起劲,听到蒋昭宁的声音,不情不愿地放下拼图,倒腾着小腿走到她面前,只草率地摸了两下,就斩钉截铁道:“是妹妹。” “啊?妹妹?” 蒋昭宁情绪低落下来,失望只一瞬,她拽着周羡之的手,不死心道:“你再仔细摸摸,说不定是弟弟呢?舅妈生一个弟弟,将来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周羡之固执地摇摇头,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板一眼道:“就是妹妹。” 陆鹤南失笑一声,将手里的拼图扔回盒子里,拿起手机给远在江洲出差,一时赶不回来的陆琛报喜。 “这下大哥可高兴了,他不是一直就想要个女儿?” “凭什么受苦受难的是我,如愿的却是他?”蒋昭宁气急败坏起来,站起身,追在周羡之身后,非要让他改口重新说。 偏偏周羡之是个脾气倔的,说是妹妹就咬死不改口。在客厅里被蒋昭宁追着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圈,而后扑进梁眷的怀里。 他抱着梁眷不撒手,闭上眼睛,耳朵轻轻贴在梁眷的小腹上,奶声奶气地说: ——“昭昭舅妈的肚子里是妹妹。” ——“眷眷舅妈的肚子里有弟弟。” 第190章 草长莺飞时(五) 周羡之的话音刚落, 屋里的几个大人齐齐变了脸色。 陆鹤南脸上的笑意最先敛去,他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将周羡之从梁眷身前抱走, 让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上, 一字一顿地唤他的大名。 “周羡之,是不是家里人都太宠着你了,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什么话都敢乱说。” 他做惯了慈爱的舅舅,这还是第一次板着脸教训起这个混世魔王。 “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不就是浑说了几句吗, 你凶他干嘛啊?”肚子里正揣着一个的蒋昭宁母爱泛滥,大气不敢喘地看了半天,终究是看不下去。 她一把推开陆鹤南,又俯下身吃力地周羡之搂在怀里, 柔声安慰:“小宝, 舅舅跟你闹着玩呢,咱们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我……”周羡之受了大委屈,瘪了瘪嘴,眼泪悬在眼眶迟迟未落, 看着分外可怜,“我没有撒谎, 眷眷舅妈的肚子里就是有小弟弟。” 梁眷唇边的笑意始终很淡,从欣喜一点一点变为自嘲。她不发一言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最后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 却没能如愿与他对视。 他在躲避她的眼神。 梁眷看得出,他不高兴, 他没有那么期待,又或者说,他不欢迎孩子的降临。 心重重沉在谷底,梁眷忍不住怀疑,这两年多的努力是否是对的。 生日宴直到傍晚才将将结束,梁眷和陆鹤南各怀各的心事,一前一后送大家下楼。 陆鹤南和周岸带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前面,梁眷则挽着陆雁南和蒋昭宁的胳膊,慢慢挪步跟在后面。 周羡之小孩子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饭的时候还对陆鹤南爱答不理呢,转眼间面临分别,就又趴在车窗上,拽着陆鹤南的衣襟,眼泪汪汪地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他一起玩拼图。 这幅“舅甥情深”的画面,看得亲爹周岸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只得更用力的搂紧已经在他臂弯里睡得正香的周羡棠。 儿子果然靠不住,还是女儿软软糯糯的,满心满眼都是爸爸,更贴心。 “我这个儿子算是给你养的了。”周岸别开脸,轻声抱怨一句,口吻泛酸。 陆鹤南摸了摸周羡之的脑袋,低低地笑出声:“那你干脆把小宝留在我家好了,我自己养,不劳烦你费心费力。” “你想得美!”周岸瞪了陆鹤南一眼,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直到周羡棠在他怀里轻微翻了下身,有转醒的迹象,他才重新压低声音。 “这臭小子可是我老婆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怎么可能便宜了你?” 陆雁南生周羡之那年三十四岁,在一众孕妇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临盆生产那天,也没有三年前生周羡棠时那么顺利。 进产房的时候,周岸想跟进去陪着,陆雁南却死活不让,只拽着他的手腕留下话,要他照顾好周羡棠,安安生生陪在女儿身边。 第270章 做了母亲的人,或多或少的,总会忽略掉一部分爱人的心情。 直到后来四下无人,想起那段令人揪心的往事,陆雁南才不好意思地对挚友莫娟坦言,自己当时确实做错了。 她只考虑到女儿看不见妈妈会害怕,却忘了,周岸距离永失所爱的荆棘路也只差一步。 手术室大门“砰”得一声重重合上,不知道砸在谁的心尖,周羡棠怯生生地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揽住爸爸的脖颈,而后被周岸紧紧搂在怀里。 那时她才三岁,还不懂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被人推进那间看上去十分冰冷的屋子里。 她只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濡湿缓缓从自己的脖颈上流过,但她只当是医院房顶漏雨,不知道是爸爸的眼角滚下一行不知前路的热泪。 而对陆鹤南而言,他只亲眼见过周岸两次落泪。 一次是在宾客满座的婚礼上,他坐在台下,看台上的周岸西装革履,对着众人遥遥举杯,风光得意,但在撩起头纱,亲吻陆雁南的时候,还是会没出息地喜极而泣。 另一次就是在寂静无声的医院走廊里,他和梁眷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看见周岸抱着女儿,守在手术室门口,不曾离开一步。 陆鹤南一时不敢靠近。 因为那个看上去永远猖狂恣意,放荡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垂着头好似丧家之犬,泪痕凝在脸上,听到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满眼写着颓败。 周岸见周羡棠睡熟,拉开车门,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后座,又无声警告周羡之不许吵醒姐姐,而后才挪出全部注意力和陆鹤南闲聊。 “你俩就这么舍不得壹号公馆?” 陆鹤南看他一眼,不懂周岸话里的意思。 周岸轻声解释:“西山别墅区开发的时候,你姐留了地段最好的三套,陆琛去年带着昭宁搬进去了,你和梁眷什么时候搬?” “搬来搬去的干什么?你们家人多,我和梁眷就两个人,壹号公馆足够住了。” 周岸沉默了几秒,想到刚刚出门时陆雁南的嘱托,他斟酌着开玩笑:“你和梁眷也生一个,家里的人不就变多了?” 陆鹤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倚在车门上反问:“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连你也开始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 周岸没答,只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衔在唇角,抬手偏头,一气呵成地点燃。他轻轻吸了一口,又将烟盒递给陆鹤南。 陆鹤南的目光在烟盒上停留不过一秒,毫不拖泥带水,摇摇头,没接。 “是我的错,忘了你已经戒了。”周岸收回手,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轻笑,“不过你的自制力也真是够可以的,说戒就戒。” “她要我戒,那就戒呗,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陆鹤南转过头,越过车身,越过流淌在马路上的盈盈月光,径直望向梁眷。 周岸点点头,笑着打趣:“你这么听梁眷的话,今天怎么还舍得让她伤心?” 伤心?陆鹤南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意识过来,弯了弯唇角,笑容苦涩。 “周岸,短暂的伤心,总好过糊涂地期待吧?” “我的心脏病是遗传的,虽然说遗传有一定的几率,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活在这种几率里。而且梁眷的身体不太好,就算是怀上了,想要平安生下来也很困难。” “更何况她今年三十三岁,如果真的怀上了,怀胎十月,到时候她就三十四岁,和我姐生小宝的年龄一样。”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两年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心里是何滋味。”陆鹤南抬眼望向周岸,轻笑一声,没把话说尽。 我不愿让自己沦落到你那日的境地——茫然四顾,好似走到人生的尽头。 周岸皱了皱眉,作为过来人他想再劝一些什么,但看到陆鹤南此时此刻油盐不进的模样,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轻飘飘地安慰一句。 “你别那么悲观。” “我这不叫悲观,顶多叫权衡利弊过了头。” 秋风从身体内穿过,吹刮起心底积攒已久的落叶,在一片簌簌声中,陆鹤南牵起僵硬的唇角,在周岸的注视下,他努力装出不经意的模样。 “我不像你们那么幸运,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在费尽心机地得到她之后就用完了,所以我不认为老天还会再眷顾我一次。” 是美梦破碎,还是美梦更美?他赌不起,所以他只要当下、此刻、现在。 他要稳操胜券。他要无止境的永远。 周岸的车子和蒋昭宁的车子先后驶离路口,梁眷将手插在大衣兜里,不等陆鹤南回神,就径直往回走。 陆鹤南一句话没说,连情绪上的细微波动都没有,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终是梁眷沉不住气先乱了阵脚,她顿住脚步,转过身,避也不避地望向陆鹤南。她的目光里有委屈,有不解,有忍无可忍,有一探究竟,复杂交织,在月光的照耀下十分动人。 “陆鹤南,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陆鹤南捏紧了拳,面上的微笑却仍旧云淡风轻。 “小宝说我怀孕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陆鹤南望进梁眷的眼底,耐心解释:“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怕你以后伤心。” 似乎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梁眷冷笑一声,抚着小腹退后一步,显然是没把陆鹤南的这句——“怕你以后伤心”听进心里。 “雁南姐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 “什么检查?”陆鹤南皱眉。 “孕检。”梁眷莞尔一笑,赌气道,“如果检查出来我没怀孕,你也能放心了,不是吗?” 自上次在医院里匆匆一别之后,madeline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梁眷了。 检查报告需要时间,她请梁眷在沙发上稍坐一会,和她扯东扯西地闲聊,只是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位沉默寡言、气质绝佳的男人。 “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是去拍新电影了。” “确实有部电影在筹备,但暂时还没走上正轨。”梁眷忍住想要打哈欠的欲望,勾唇笑了笑。她努力忽视掉身后陆鹤南的存在感,以至于连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丝毫。 她从昨晚开始和陆鹤南冷战,而夫妻之间冷战的第一步便是分床睡。 梁眷不知道陆鹤南昨晚睡得怎么样,不过很显然她睡得不算太好,习惯被男人拥在怀里、枕臂而眠的她,昨天硬生生地睁眼捱到天亮。 东拉西扯了一阵,madeline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八卦。 她再次偷偷打量了陆鹤南两下,而后对着梁眷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今天跟着你来的男人是你老公吗?” 梁眷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陆鹤南就迅速收回。 很好,眼底一片乌青,看来昨晚失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她耸耸肩,声音心虚又甜美,变相承认的同时也不忘给予陆鹤南重重一击:“也许明天就不是了。” 陆鹤南垂着眼睛,深深沉沉地看着梁眷,眉眼染着笑意,笑纹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包容和宠溺。 他已经三十七岁了,不是二十多岁一惹就恼的毛头小子,自然不会和女人的气话较真。 检验科的护士轻敲了两下房门,报告单被径直递到madeline手里。 三分钟过去,梁眷很随意地问:“结果怎么样?” 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来医院这一遭也不过是为了气一气陆鹤南。 “congratulations,dear.”madeline声音颤抖着,激动到说不出别的话,捏着那份薄薄报告单,一连说了三遍恭喜。 “你是说——”梁眷呆滞住,大脑宕机。 madeline肯定地点点头,泪花闪烁,目光动容:“宝贝,你要做妈妈了。” 她轻轻拍了拍梁眷的肩膀,安慰这位情难自已的准妈妈,而后越过她的肩头,正大光明地注视着这位看上去同样难以置信的男人。 他的喜悦被妥帖地藏在平静之后,眼底虚虚实实的其他情绪,让madeline看不透也看不懂。她只当他是太激动了,所以才僵硬到无动于衷。 急切之下,madeline大脑中的语言转换器来不及做出反应,英语脱口而出,她试图让男人从惊喜中回过神。 最起码,在这种时候,要温柔地抱一抱自己的妻子吧? “take it easy sir, you can't imagine how much your wife has suffered and put in so much effort to give you this wonderful gift.” (放轻松点,你难以想象你的妻子为了送你这份美好的礼物,吃了多少苦,又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陆鹤南缓慢地眨了眨眼,冰凉的手掌搭在梁眷单薄的肩膀上。 梁眷轻颤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抬手合腰圈抱住陆鹤南。 可他今天的怀里太冷了,冷到让她瑟缩,让她心惊。 “madeline.”陆鹤南停顿两秒,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手掌压在梁眷的肩上无意识地用力。 第271章 他终是强装镇定地问:“你觉得什么时候做流产手术比较合适?” 梁眷的身体抖了抖,指尖发麻,她从陆鹤南的怀里抽身,抬起脸,用极度陌生的目光审视他。 what? 听完陆鹤南的话,madeline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秉持着girls help girls的原则,她努力吞咽了两下,压下心中的春心泛滥,用不甚熟练的中文,一字一顿警告他。 ——“陆先生,除非危及性命,否则没有人能违背孕妇的意愿行事,哪怕您是她的丈夫也不可以。” 暮色降临,车子顺着车流驶入环岛,梁眷全程偏头望向车窗外。陆鹤南以为她是在看窗外景色,不知道她是在看映在车窗上的他。 “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沉默一路,在距离壹号公馆只差最后几公里的时候,梁眷忍下心中的火气,竭力心平气和地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鹤南扶着方向盘的手不禁微微用力。 “可我理解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梁眷平静地说。 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将车稳稳停在壹号公馆的花艺栏杆旁:“我们别吵架好吗?” “没吵架。”梁眷定定地看着陆鹤南,“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怀孕了你不高兴,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你却要让我打掉他。” 梁眷垂着头,无意识地转动无名指上的钻戒,眼眶酸涩却毫无流泪的欲望。 “陆鹤南,我们都不年轻了,人做事,总要有个逻辑,有个理由吧。” 陆鹤南心口一缩,觉得有些窒息。他松开安全带,探过身子,试图握住梁眷的手,却被她巧妙地躲开,像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眷眷,你说得对,我们都不年轻了,就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不好吗?” 梁眷没耐心听下去,沉声打断他:“我不明白,有了孩子就不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吗?” “那不一样。”陆鹤南笑容勉强。 “怎么不一样?” “检测报告单下的那行风险提示,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什么?” “梁眷,我不愿意承担失去你的风险。”陆鹤南顿了顿,下颌线咬得很紧,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也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平静到几乎冷漠。 “哪怕是为了孩子……”梁眷讷讷问。 陆鹤南正视梁眷的眼睛,仍旧回以她平静:“对,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愿意。” 梁眷怔愣住,咬着唇瓣,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外面冷。”陆鹤南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你先上楼回家吧。” “那你呢?”梁眷下意识问。 这句话的依赖性太重,以至于她说出口,才想起两个人冷战还未结束。 陆鹤南抬手揉了揉梁眷的头顶,轻柔喑哑的嗓音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乖,你让我在外面冷静一下,好不好?” 戒烟太久,车里的各个角落都寻不到丁点烟草存在的痕迹。 陆鹤南目送梁眷走进壹号公馆,又在车里坐了一会,才推门下车,在最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香烟。 尼古丁的香气在口腔内迸发开,或许是太久没抽,又或许是走神,第一口还没等过肺,陆鹤南就抑制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他蹲坐在花坛边,轻抚胸口,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盯着夹在两指间徐徐燃烧的橘黄色星火,他突然想明白很多。 两年多,自他停药之后没有任何缘由的戒烟戒酒,和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生活各个角落里,形迹可疑的避孕套,再想到madeline今天的那番话——“为了送给你这份美好的礼物,她为此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陆鹤南忍不住轻笑出声,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梁眷真是跟他兜了好大的圈子。 周岸刚将一双儿女哄睡,故事书还没等放下,放在桌边的手机就开始急促地震动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周岸心里了然,陆鹤南的电话既然打到他这里,想必是不想让陆雁南知道。 电话接通,陆鹤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今天陪眷眷去医院检查了。” “结果怎么样?”周岸毫不意外。 陆鹤南垂着头,掌根无力地抵着眉心,语气是难以形容的复杂:“眷眷真的怀孕了。” 周岸靠在阳台门上,大笑起来:“我的天,我儿子这么神呢?” 手里的一支烟燃尽了,陆鹤南掐灭烟头,又从烟盒里敲出一支,含在唇间。 听到拨动打火机的声音,周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笑容僵在唇角,连带着声音也莫名冷下来。 “陆鹤南,你给我打这通电话,应该不是想给我报喜的吧?” “我让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跟我吵了一架。”陆鹤南毫无迂回地陈述事实。 周岸冷笑:“如果我在你姐怀小宝的时候,让她打掉孩子,她应该不会只是跟我吵一架这么简单,应该是直接跟我提离婚了。” 陆鹤南含着烟轻笑,不要脸到极限:“眷眷舍不得跟我离婚。” “那你也不能仗着舍不得,仗着她爱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我没有。”陆鹤南否定地很快。 “你没有,你还让她打掉孩子?” “我那也是为了她好,毕竟孕检报告也说了,有一定的危险几率。”这理由怎么这么无力?陆鹤南狠狠吸了一口烟。 周岸正色道:“几率是百分之百吗?” “不是。” “那是多少?” “不到三成。” 周岸松了一口气,语气软下来:“那你就别想那么多,你只告诉我,得知她怀孕的那一秒,你高不高兴?” 陆鹤南握着手机,一时说不出来话。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那种喜悦的心情很快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负面情绪所淹没。 在他的心底有两种声音,一种要他自私一些,顺其自然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另一种却要他清醒,劝他不要在最幸福的时候,做最错误的决定。 他左右摇摆,一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听筒里,周岸的声音让他回神。 “小宝过生日那天,我其实还有话想跟你说,但那时我觉得你油盐不进,所以没说。” “你想说什么?” “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两年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滋味,我怎么会忘记,又怎么敢忘记?”周岸轻舒一口气,“我只是释然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静静地听陷入往事的周岸轻声说下去。 “去年,棠棠刚过完四岁生日没多久,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时候,有一天,她回到家里,忽然问你姐,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你知道你姐是怎么回答的吗?” “应该是被我姐给糊弄过去了吧。”陆鹤南猜的保守。 “没有,她答得很认真。”周岸于微风中转过身,望着客厅内抱着电脑处理工作的陆雁南,满眼温柔。 “她说,因为妈妈希望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像妈妈一样,深深地爱着爸爸,永远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周岸说得动人,陆鹤南咬着烟,也跟着心无旁骛地笑起来。 “棠棠听得一知半解,跑开了,过了一会,她从小宝的婴儿房里跑出来,又问,那这个世界上既然已经有我和妈妈爱爸爸了,为什么弟弟还会出生呢?” “我姐是怎么回答的?”陆鹤南听得入迷,忍不住追问。 周岸勾起唇角,声音幸福到发抖。 ——“她说,因为妈妈贪心,总觉得这个世上爱爸爸的人太少了,他得到的爱也太少了,所以弟弟便出生了。也正因为妈妈贪心,老天惩罚妈妈,让妈妈在生弟弟的时候吃了好多苦,但妈妈觉得很值得,因为妈妈得偿所愿了。” 陆鹤南没有说话,但周岸知道他在听。 “我不知道梁眷为什么会对生孩子这件事这么执着,但我想她的出发点,总归是跟雁南一样的,因为太爱你,所以苦难在她眼里根本不是苦难,而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一道坎。” “如果你也爱她,要做的不应该是阻拦她,而是陪着她,一起跨过去。” 电话挂断,陆鹤南在冷风里抽了很久的烟。起身回家之前,他用电量不多的手机拨通了宋若瑾的号码。 通话过程言简意赅,他勾起唇角,拐着弯报喜:“妈,女人怀孕的时候,需要注意哪些地方啊?” 梁眷上了楼,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生了半个小时的闷气。之所以是闷气,是因为她知道陆鹤南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有气没处撒。 “关莱,我今晚去你家跟你住好不好?” 梁眷边打电话,边将行李箱从杂物间找出来。 “行啊,你想来就来呗,不过你舍得让你老公独守空房?”关莱放下杯子,啧了两声,“这才结婚五年,就不像之前那么浓情蜜意了?” 第272章 “陆鹤南那个狗东西!只会惹我生气。”梁眷恨恨地踹了一脚箱子,随便装了两件衣服,就抄起大衣就雷厉风行地往门边走。 她习惯性地踩上那双常穿的裸色坡跟尖头皮鞋,刚穿上一只,脚跟凭空高了四五公分,才慢半拍地意识到现在再穿这种鞋很不应该。 她踮脚从鞋柜里,找出那双早就被束之高阁的平底运动鞋,套在脚上,不甚熟练地系着鞋带。她系得太认真,没听到门外的声响,以至于眼前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拉开时,被吓了一跳。 是陆鹤南带着满身寒意,去而复返。 陆鹤南不由分说地从梁眷手里抽出手机,三下五除二地简单说了两句,就径直挂断。 “去哪?”陆鹤南慢条斯理地将手机丢在一边,又低头扫了一眼梁眷身边的行李箱,玩味地扬了扬眉梢。 “这是要离家出走?带球跑?你小说看多了?” 梁眷没说话,不甘示弱地回望陆鹤南戏谑的眼睛,同时忍不住腹诽:你懂得还挺多。 陆鹤南没空和梁眷置气,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扯住梁眷脚上的鞋带,轻轻解开,又捏了捏她的脚踝,示意她抬脚换鞋。 梁眷一手攥着行李箱不撒手,一手轻抚小腹,梗着脖子目视前方,只当没看见。 “宝宝,你别伤心。爸爸不想要你没关系,妈妈一个人也有能力挣钱将你养大,未来也会给你双倍的爱。” 陆鹤南直起身子笑了笑,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好以整暇地看着梁眷放狠话。 说到动情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梁眷见陆鹤南仍旧无动于衷,继续嘴硬道。 “大不了,妈妈可以给你再找一个爸爸,这个爸爸铁石心肠不爱你,妈妈可以给你找一个爱你的爸爸。” “那你去找吧。”陆鹤南哼笑一声,眉眼猖狂,稍稍侧开身,腾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动作,极具绅士意味。 “我倒要看看,哪个男人胆子这么大,敢要我陆鹤南的老婆孩子。” 听到这种大言不惭、不要脸到家的话,梁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得更凶了。 “别哭了,好不好?”陆鹤南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将梁眷拽进怀里,抚了抚她湿润的眼角,“哭坏孩子也就算了,要是把自己也哭坏了可怎么办?” “陆鹤南你——”梁眷气急,她被陆鹤南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得胡乱拍打着他的肩膀,“怎么就能哭坏孩子了?你不喜欢他也就算了,怎么能咒他!”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眷眷,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陆鹤南握着她的腰,耐着性子纠正她的措辞。 梁眷想,绝对是男女力量太悬殊,不然她怎么会连挣扎都不曾有,任由陆鹤南随意抱着。 报复性的眼泪蹭在陆鹤南的衬衫上,梁眷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地烟草香,她猛地抬起眼,一脸狐疑:“你抽烟了?” 陆鹤南见梁眷不再跟他置气,心弦不再紧绷,连带着呼吸也软了下来。 “你让我戒烟戒酒,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怀上孩子,现在利用完了,我难道还不可以烟酒自由?” “这怎么能是利用?”梁眷被他抱怨得措手不及,语气弱弱的。 这个男人,怎么将她说得跟个始乱终弃的女人一样? 陆鹤南含着笑,一手揽着梁眷的腰,一手推着行李箱,想要连人带箱一块领回屋内。 梁眷脊背绷得很直,不敢轻举妄动,眨着眼睛怯生生地问:“你……你是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了吗?” 陆鹤南无奈地笑了一息:“不然呢?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给他认下一个后爸?” 又哭又笑地折腾了一天,梁眷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阖着眼却睡不着。陆鹤南已经从侧卧里搬回来了,就躺在她的身边,可她仍旧睡不着。 梁眷翻了个身,更紧密地依在陆鹤南身旁:“老公,你有想过我们孩子的名字吗?” 陆鹤南不答反问:“爸妈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梁眷?” 梁眷轻轻眨了眨眼睛,讲起那段三十三年前的往事。 “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据说当时情况很不好,医生更是一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很容易一尸两命。那时候交通不方便,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在滨海,产房外只有我爸自己,很孤独,很无助。他也不敢流眼泪,除了对天祷告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梁眷停顿几秒,朝陆鹤南怀中更深处凑近几分,像小兽般蹭了蹭他的脖颈,才继续轻声说下去。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我爸的祈愿吧,漫长的等待过后,他终于迎来一个母女平安的结局。爸爸说,这是老天对他的眷顾,所以才给我起了一个单名眷字。” 陆鹤南揽着梁眷的肩膀,虔诚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感谢老天。” “什么?”梁眷没有听清。 “感谢妈妈在三十三年前平安生下你,这不仅是老天对爸爸的眷顾,也是对我的眷顾。” 月色皎洁,梁眷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绵长舒缓。 陆鹤南把玩着梁眷的发尾,轻声说:“陆家这一辈是时字辈,时间的时。” “时间的时,那孩子该叫什么好呢?”困意来得突然,梁眷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喃喃重复陆鹤南的话。 陆鹤南顺着她的话茬:“我算了一下时间,孩子应该会在三四月出生。那时候雪融花开,正是早春时节,草长莺飞之时。” 梁眷心弦一动,困意消散,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鹤南的侧颜:“草长莺飞时?”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天意,那个有关早春时节的约定,竟接连实现了两次。 “所以,就叫莺时好不好?”陆鹤南垂下眼,温声和梁眷商量。 “莺时,莺时。”舌尖带着万般柔情,梁眷一板一眼地轻轻念了两遍,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丝丝笑意,“确实很好听。” “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 “陆莺时,这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吧?” “是啊。”陆鹤南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梁眷闻言倏地撑起身子,煞有其事地说:“可小宝说了,我肚子里的是弟弟。” “小孩子随口胡说的话,怎么能当真?”陆鹤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宽厚的手掌贴在梁眷的腰上,扶着她慢慢躺下来。 “那万一,如果,就是个男孩呢?”梁眷仍旧有些不死心。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此生唯一一个孩子,临门一脚时,天平左右摇摆,她忽然也说不清自己是更想要一个男孩,还是要一个女孩了。 “那就再说。” “什么叫再说?”瞧见陆鹤南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梁眷气不过,抬腿踹了他一脚。 “女孩的名字我已经起完了,男孩的你起吧。”陆鹤南闭上眼,手臂避开梁眷的小腹,控制着力道。 “时字辈,陆莺时,男孩另一个叫什么好呢?” 梁眷打算明天翻翻字典,反正怀胎十月,未来八个月她要从长计议。 “老公,如果,这次是个男孩,我们就努努力再生一个女儿好不好?”梁眷趴在陆鹤南的颈窝处,指尖在他的喉结上来回滑动,低级地撩拨。 “不然,莺时这个名字就派不上用场了。”梁眷继续循循善诱的在天平上加重砝码。 喉结滚了滚又滚,陆鹤南缓缓睁开眼。 “好不好嘛?你看雁南姐就有两个孩子,棠棠有小宝作伴,以后……”梁眷不自觉地放软嗓音撒娇。 不容梁眷把话说完,陆鹤南径直拒绝:“不好。” “不好就不好,大不了我就……”梁眷看着陆鹤南的眼睛,越说越心虚,故技重施四个字愣是不敢在他眼皮子下全须全尾地说出来。 “大不了你就继续在避孕套上动手脚是吗?” 暗夜里,陆鹤南那双深沉如雾霭的桃花眼黑得发亮,如同窗外明月。 他攥住梁眷胡作非为的手,声音喑哑得要命:“梁眷,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绝对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疏忽两次。” 我天生瞻前顾后,做不了赌徒,所以只和老天赌这一回。 赌你八个月后依旧能平安地躺在我的怀里。 至于孩子,男女都好。 如若顺遂,但凭天意。 第191章 草长莺飞时(六) 许是因为京州秋意渐浓, 春困秋乏,梁眷在孕期里也变得越来越嗜睡。佟昕然顾及她的身体状态,帮她一连拒绝了好几个正在接洽的工作。 宋若瑾和黎萍知道梁眷怀孕的消息之后, 更是想将她接到嘉山别墅休养, 陆鹤南怕她不自在,仅用了寥寥几句就给挡了回去。 十月的最后一天,陆鹤南结束公务回来时, 天刚刚擦黑。 壹号公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台灯散发出几缕温柔昏黄的灯光。 第273章 没能在推门后的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他心里没来由地焦躁。 卧室房门虚掩着,陆鹤南扯了扯领带, 随手将大衣扔在沙发上,脚步匆匆绕过餐厅,推开房门,只见薄被微微隆起, 梁眷面朝门口, 侧身躺在床上,睡颜恬静。 想来她今天做了个好梦,以至于在梦中都不自觉地勾唇微笑。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笔挺的脊背彻底泄力倚在门框上, 那颗最近越来越不受控的心也终于在女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中,勉强落回原处。 房间昏暗, 月亮藏在云层里,世界安静到仿佛只剩下彼此依靠,相依为命的二人。 在这无声无光的环境下, 陆鹤南的视线始终落在梁眷身上。 他看得一眼不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因为太专注, 所以直至接连踩过好几张宣纸,轻微的摩擦声落在他的耳边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脚下的东西。 陆鹤南俯下身,将散落一地的宣纸一张一张捡起来,平铺在书案上,借着窗外朦胧微弱的路灯光线,仔细看过去。 字典里,但凡有着美好寓意的字,大抵都被梁眷一个个用心挑拣了出来,再与“时”字组合在一起,留下朗朗上口、较为中意的几个,成为男孩名字的备选。 惜时,这应该是她最后选定的名字,或许是不太满意,所以在运笔落字时有些许的拖泥带水,不够干脆利落。 陆鹤南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提笔蘸墨,对着“惜时”二字只思索了两秒,心里就有了主意,刚要俯身落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簌簌的声响。 他抬起眼,原来是梁眷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可下一瞬,她就仿佛心有所感般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你回来啦?怎么也不叫醒我?”睡眼惺忪,梁眷仍有些发懵,只是见到陆鹤南时,声音不自知地慵懒又娇气。 陆鹤南立刻放下笔,走回床沿边坐下:“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犯困。”梁眷难为情地笑了笑,张开双臂,撒娇要陆鹤南抱她起来。 陆鹤南抚一抚她的脸,再托着她的腰,将她慢慢扶起来:“可能是莺时在妈妈肚子里比较听话,希望妈妈能多休息一会。” “不一定是莺时呢!”梁眷埋首在陆鹤南颈窝处,不满地撇了撇嘴,只是声量越来越小。 怀孕两个月以来,陆鹤南一直坚信梁眷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整日莺时长莺时短,梁眷烦不胜烦,却也在不知不觉的耳濡目染间妥协不少。 女孩就女孩吧,梁眷泄气了,不再跟陆鹤南犟,谁让她连儿子的名字都想不出来呢? 陆鹤南失笑,想到宣纸上的那个名字,第一次尝试念出口。 “那是谁?难道是惜时?” “你看见我写的了?”梁眷环着陆鹤南的脖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扯过床头的毛衣外套披在梁眷的身上,牵着她的手下了床。 梁眷不情不愿地跟在陆鹤南身后,小声嘟囔:“但其实我还不怎么满意这个名字。” 陆鹤南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满意?” “珍惜的惜,会不会太女性化了?名字里有这个字,他将来上学会不会被同学耻笑?这样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梁眷越说越起劲,甚至连五六年之后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那就换一个。”陆鹤南敛着唇角的笑意,体贴提议。 “但我又舍不得惜时这个名字,惜时莺时,珍惜草长莺飞之时,听上去是不是还挺般配的。”梁眷撅了噘嘴,拽着陆鹤南的袖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得到他的肯定。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按着梁眷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定,而后不由分说地将毛笔塞进她的手里。 “干什么?”梁眷懵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是站在梁眷身后,俯下身,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重新沾墨,笔尖悬停垂立在平整的纸面上。 梁眷立时会意过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放软手腕,任由陆鹤南带着她握笔书字。 干干净净的宣纸上晕开点点墨香,随着最后一点落成,梁眷靠在陆鹤南怀里,对着纸面上飘逸张扬的两个字,喃喃念出声。 【熙时】 与惜时同音。 梁眷是学中文出身,自是知道熙字是什么意思。 熙,明亮也,兴盛也。 陆熙时和陆莺时。 梁眷眨了眨眼睛,鼻腔莫名酸涩。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草长莺飞时,是惜时,更是熙时。 亲爱的,请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莫再执着过往抱憾风雪路,只盼今朝花开时。 因为梁眷情况特殊,寻常孕妇在孕早期的产检是一月一次,而她却是一周一次。 对于产检,陆鹤南从不缺席,哪怕中晟有天大的事,他也能腾出两个小时和梁眷一起聆听madeline事无巨细的叮嘱与教诲。 检查室内,madeline握着检测手柄,装作无意地问:“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了。”梁眷乖乖躺在检测床上,边回答madeline的问题,边对着陆鹤南眉眼弯弯地笑开。 madeline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应了一声。 陆鹤南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出来,他的心紧了一瞬,强装镇定问:“怎么了?是情况不太好吗?” madeline手一顿,将那抹隐忧很好地藏在眼底。再垂眼望向梁眷时,仍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轻松样子。 “别那么紧张,没什么问题,只是要辛苦你们再多取一个名字了。” “真的吗?”梁眷呆滞住,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幸运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madeline笑得无奈:“my dear,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医学影像的权威性。” 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直至梁眷被人怔怔地扶住门外,穿堂风强劲地掠过肩膀,她抱着胳膊,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鹤南被madeline留在了屋内。 房门合得严严实实,她捧着肚子,驻足在门口。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没勇气打开。 回程的路过分安静,静到梁眷依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madeline跟你说了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 陆鹤南注视着梁眷清透明亮的眼睛,心中闪过挣扎,他不想瞒她,也不应该瞒她。 “你别那么紧张。”陆鹤南将车停在路边,小幅度地扯起唇角。 他面前没有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如此惨淡。 “是你别那么紧张。”梁眷淡笑着握住陆鹤南冰凉的手。 “madeline说莺时没什么问题,就是熙时……”陆鹤南吞吞吐吐起来,眼中泛起几抹藏不住的痛色。 “熙时怎么了?”梁眷握紧陆鹤南的手,神色是难得的平静。 陆鹤南深呼吸,准备好的谎言在梁眷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他选择说被美化过的实话:“madeline说熙时的心脏,可能会跟我一样,有点问题。” 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说得言简意赅,但梁眷听懂了——所谓的有点问题,应该是伴随终生的、先天性心脏病,是吗? 从云端跌回到地面,从大喜到大悲,不过如此。 梁眷用一分钟时间来消化掉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后轻抚小腹,苦笑一声:“看来有些话真的是不能乱说啊,这下真的是一比一还原复刻了。” “什么?”陆鹤南不明所以。 “你停药那一年,钟霁曾经问我是想要一个男孩,还是要一个女孩,我说男孩吧,他问我为什么?” 梁眷顿了顿,偏头望向陆鹤南,眼睫轻眨了一下:“你猜我说了什么?” 陆鹤南依言问她:“你说了什么?” “我说——”梁眷长提一口气,明明唇角是弯起的,偏偏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因为我想给你复刻一个小时候的家。” 有爱,有爸妈,有他。 多么朴素的愿望,多么贪心的奢想。 陆鹤南怔愣住,他没想到梁眷一直执着地想要一个男孩,是因为他,是为了他。 他把她想得狭隘,自以为她是担心女儿的存在,会分走来日他对她的爱。 “你会放弃他吗?”梁眷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 “怎么会?”陆鹤南答得飞快。 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过,所以懂那种不知所措的滋味。 “你别紧张,别害怕。”梁眷用力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理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这些话,她既是讲给陆鹤南听,也是讲给自己听。 “我知道的,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对吗?” 梁眷牵起陆鹤南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能对他感同身受,也再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何爱他。” 汩汩热流袭来,抵达陆鹤南冰凉濡湿的掌心,那是生命的温度。 第274章 他俯下身,闭上眼,眼角热泪打湿梁眷的衣服,打湿他的嘴唇。 他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合腰抱住梁眷,额头抵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他第一次亲吻他的两个孩子。 尽管此时此刻,他们还未曾谋面,但他是如此确信自己对他们的爱。 这一秒,眼泪流干,梁眷忽然相信命运的闭环,不再抱怨了。 也许,这一切就是老天在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你曾经缺少的亲情、抱憾的童年,就由你亲手弥补在儿子身上吧。 时间眨眼来到年末,蒋昭宁在几天前平安生下一个女儿,而怀孕六个月的梁眷,身子也越发笨重起来。 中晟今年的年会按例依旧在中晟旗下的商务酒店召开,不过这次因为陆家双喜临门,所以办得格外隆重。 车子停在酒店外,到达的时间比预计要早。 梁眷站在寒风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抵猜到陆鹤南应该还在顶层开会,所以她没有给他发消息,也没有知会于微。 这家酒店她不常来,但孤身找到主宴会厅应该不是问题。 梁眷心里拿准了注意,拢紧衣襟,顶着风,低调地迈上台阶,刚走了不过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清丽的呼唤。 “梁小姐,好久不见。” 梁眷站稳脚步,怔怔地回过身,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见到这位……故人。 乔嘉敏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上台阶,一如许多许多年前,陆庭析还在世的时候,她望向她时的那惊鸿一瞥。 “好久不见。”梁眷微笑着冲乔嘉敏点点头,真心实意。 乔嘉敏在梁眷身边站定,虚扶着她继续向上走:“原谅我的小气,我实在是不想叫你陆太太。” 梁眷笑着摆摆手:“无所谓,不过就是一个称谓而已。” “有空吗?”乔嘉敏看着梁眷,不带任何攻击性,“要不要陪我进去喝一杯咖啡?” 梁眷不明就里,但出于尊重,她还是点了点头。 坐在三十二层高楼的落地窗边,乔嘉敏无意识地偏头眺望,眼神没有焦点。 “你说,如果你我现在这副平静祥和的画面,若是落在狗仔的镜头里,会被配上怎样一个爆炸性标题?” “新欢旧爱,握手言和?”梁眷小口抿着白水,配合她的玩笑。 “新欢旧爱?”乔嘉敏转过头,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忽然大笑起来,“你用这个词来形容你和我,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她紧抿着唇,目光径直望向梁眷,看不出情绪:“毕竟,陆鹤南的新欢和旧爱都是你,不是吗?” 梁眷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她在心里对天起誓,她口中的这句新欢旧爱,绝对没有羞辱乔嘉敏的意思。 乔嘉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知道吗?在结婚之前,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有一个谈了三年,几乎爱到骨子里的女朋友,但我还是同意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眷勾起唇,一片坦然地答:“因为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还真是懂我。”乔嘉敏错愕一瞬,为梁眷看透人心的能力。 “那时的我自信到自负,我想,你拥有他的三年,那又怎样?” 乔嘉敏眯起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反正我可以拥有他的后半辈子,若从时间上论输赢,还是我赢。” 梁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乔嘉敏的这番话,所以她保持沉默,尽力做一个最合格的倾听者。但天生共情是她的能力,眼中的怜悯遏制不住的流淌在两人中央。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乔嘉敏轻笑一声,或许是受了刺激,她故意模棱两可道,“其实在那段婚姻里,我也曾感受到幸福的。” 梁眷没眨眼,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只是捏紧手心,心狠狠漏跳了一拍。 “紧张了是吗?”乔嘉敏笑意加深,为自己顺利扳回一局。 “结婚之后,陆鹤南和我就一直处于分居状态,他守着他的壹号公馆,而我住在婚房里。后来,陆家的长辈看不下去,强行将我和他召回了嘉山别墅,名为培养感情,实为逼他就范。” “但是,他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也不肯与我在一个屋子里共处太久,更别说正眼看我一眼。” 乔嘉敏扬唇笑起来,悲凉的笑容之后,是假装不在意的意兴阑珊。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太无聊了,在放映室里随便播了一部热映的电影,片头闪过的那一秒,他刚好从门口路过。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又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对这部电影感兴趣,总之,他出人意料地走了进来,就坐在我的身后。”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乔嘉敏停顿几秒,认真思索,用手比量了一下,“大概就是你我现在的距离,近到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 “你可能难以想象,为了留住他,我把那部电影在放映室里循环播放了三天,久到里面每个人的台词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背下来。” “就这样,凭借一部莫名其妙的电影,我和他在那间狭小的放映室里度过了极其平静的三天,现在想来,那竟然是我人生中、婚姻里、距离爱情最近的三天。” 指甲几乎嵌进手心,梁眷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那三天里,陆鹤南在想什么,他的心究竟有没有一瞬间一刹那的游离? 梁眷想不出,更不敢想。就算游离了又怎样,陪他度过那三天的,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就算他与她真的发生了一些什么,那也是情有可原。 该原谅的,该不在意的,对吗? 乔嘉敏没注意到梁眷情绪上的异样,她低垂着脸,继续缓缓说下去。 “我以为他是想通了、妥协了,可三天过后,他还是走了,姿态强硬地离开嘉山别墅,就连他最尊敬的大伯母,都没能留住他。”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肯给予我三天平静,是因为那部电影出自你之手。” 乔嘉敏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梁眷错愕的眼睛。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电影里演了什么,他只在意片头演职员表闪过的那一瞬。” “整整三天,电影总共播放了三十二遍,在那三十二遍飞速闪过的一瞬间里,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你的名字。” 乔嘉敏用力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没有掉落:“很可笑对吗?我自以为能看到曙光的那三天,竟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空气莫名安静下来,梁眷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乔嘉敏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不知道,就当作是我送给孩子的一份礼物吧。” 她站起身,盯着梁眷的肚子看了好久,仔仔细细极其认真。 曾几何时,她的腹中也孕育过这样一个生命,不过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以很惨痛的代价。 乔嘉敏头也不回地走了,脊背笔挺,骄傲一如从前。 梁眷在原处又坐了一会,直到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才堪堪回神。 扭过头,却猝不及防地见到陆鹤南紧张的眉眼。 “你跑这么急干什么?”梁眷掏出挎包里的手帕,一点一点细细擦去陆鹤南额头上的汗,“别人都看着呢。” “你感觉怎么样?”陆鹤南顾不上喘匀气,握住梁眷的手,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着她,“有没有哪不舒服?” “没有啊。” “那她……”陆鹤南垂着眼,舌尖突然打结,“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梁眷歪了歪脑袋,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就这么害怕她跟我说些什么?” 陆鹤南垂着脸,微微弯着身子,用力平复呼吸,还没等他直起腰,梁眷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扑进他的怀里,令他措手不及。 “你干嘛?”他熟练地环住她的腰,轻拍脊背。 梁眷闭上眼,用心感受着陆鹤南此时此刻铿锵有力的心跳:“我在代替二十四岁的梁眷拥抱二十八岁的陆鹤南。” 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隔在中间,连与陆鹤南紧密拥抱都变得有些奢侈。这是梁眷第一次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有些碍事。 二十四岁的梁眷和二十八岁的陆鹤南?那正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一年。 陆鹤南怔愣了一秒,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喉结滚动,他低哑着问:“然后呢?” “然后——”梁眷静了一息,踮起脚,亲了亲陆鹤南的唇角。 “然后我要跟那时的陆先生说一句,你辛苦了。” 她抬起手,捋平陆鹤南眼角的皱纹。 望着他一如昨日、一如昨年的深情眉眼,梁眷仿佛越过时光,清晰地看见了她遗憾错过的那五年。 “答应我,别怕,也别再做傻事。”梁眷双手捧着陆鹤南的左手,虔诚地亲吻他手腕上的那道疤,不带情欲,只有怜惜。 第275章 “眷眷——”陆鹤南无意识地唤她一声。 梁眷弯了弯唇角,垂下头,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贴在陆鹤南温热的掌心上。 “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再有四年,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用五年分别,换顶峰相见。 换厮守余生。 第192章 草长莺飞时(七) 这一年的一月二十七日, 农历新年的前一天,梁眷与陆鹤南彻底搬离那间藏满过往痕迹的壹号公馆,而后正式搬进更为宽敞的西山别墅, 与陆雁南、陆琛做起了邻居。 陆雁南侧身站在自家二楼客卧的落地窗前, 手中握着热茶,望着窗外人头攒动的忙碌景致,忍不住抱怨。 “早先就说让你们搬过来, 结果一个比一个倔,偏不,非要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从陆雁南站的位置朝外看, 刚好能将街口的车来车往映入眼中。 梁眷莞尔一笑,顺着陆雁南的视线望过去,在一众搬家师傅中,看见亲自搬着纸箱, 一脸小心翼翼的陆鹤南。 没有人能比梁眷更熟悉那个纸箱, 因为那是她亲自装箱打包,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她视若珍宝的各种最佳导演奖杯与证书。 梁眷兀自看了一会,习惯性地垂头抚一抚越发圆润的肚子,语气温柔:“要不是因为有这两个小家伙, 陆鹤南只怕还不能下定决心搬家。” 壹号公馆对他们两个来说,承载的记忆实在太多, 如果不是怕日后家里两个孩子折腾不开,梁眷也是不愿意搬的。 陆雁南戏谑扬眉:“就这么舍不得二人世界?” “难道你和姐夫每周末把棠棠和小宝丢给伯父伯母,自己偷偷开车跑到邻市, 不是为了过二人世界?”梁眷轻轻眨了眨眼,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懂事样子。 陆雁南的脸倏地红了, 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要不你先在我这睡一会吧,等他们都到了,我再喊你。” 明天是农历新年,按照最近几年的传统,新年的前一天,那几个自小与陆家姐弟一起长大、早已成家立业的狐朋狗友总是要借着新年的由头聚在一处。 去年是在莫娟和任时宁那里,而今年刚好轮到陆雁南与周岸坐庄。 房门合上,隔绝一切嘈杂的声响,窗外日头正盛的阳光也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窗帘后面,梁眷窝在薄被里,安心地闭上眼。 或许是孕妇天生多思忧虑,她其实睡得并不踏实。 在即将心悸窒息之前,出于求生本能,梁眷猛然睁开眼睛,茫然空洞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胸腔剧烈起伏,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紧张到汗涔涔的一双手牢牢攥着被角不肯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进屋内的周羡棠和周羡之坐在床沿下,借着窗帘缝隙间的微弱光线,安静地玩着手里的积木。 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个小人儿齐齐扬起脑袋,转头望向脸色苍白的梁眷。 周羡之第一个反应过来,‘蹬蹬’跑出去,扯着嗓子找陆雁南:“妈妈,舅妈醒了。” 陆雁南闻声推门,身后跟着甩不掉的周羡之,头顶白炽光线亮起的瞬间,梁眷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陆雁南坐上床沿,握了握梁眷冰凉的手,“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梁眷讷讷摇摇头,呆坐在床上,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偶,任由陆雁南给她披衣服。 “做噩梦了?”陆雁南拿着手帕,细细擦着梁眷头上的薄汗,随口问。 梁眷身形一僵,她这次没摇头。 对,她做梦了。 她梦到了陆鹤南割腕的那一天。 “姐。”梁眷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喑哑干涩,显然是还没有从那种后怕的情绪中抽离。 陆雁南没说话,她将身边的周羡棠搂在怀里,配合着等待梁眷的下文。 “你说,刀片割破手腕的刹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梁眷长提一口气,四指包裹在手心里,慢慢问。 “那种疼痛究竟是迷离状况下,一瞬间爆发性的撕裂,还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清醒地看着自己生命一点一点流失……” 她蹙起眉,说的很犹豫。 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就算用尽平生所学,也难以清楚形容心里的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陆雁南怜悯地看着梁眷,抿起唇答得很诚实,“他几乎从不主动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 梁眷像是早有预料般点点头,垂着眼,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陆雁南陪着她安静地坐了一会,默默半晌,将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左一右地牵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灰色的羊皮本,上面落了灰,显然是被压箱底很久。 梁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本子里写了什么,她只是出于直觉,不想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在壹号公馆的书房垃圾桶里捡到这个本子,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时候捡到的,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陆雁南轻轻拍掉封皮上的灰尘,思绪回笼,沉静的双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梁眷。 “我只看了前两页,后面的始终没有勇气看下去。后来我把它带回了家,这么多年一直也不舍得扔掉。” “好在没有扔掉。”陆雁南耸耸肩,苦笑了一下,“我想,这里或许会有你想要的那份答案。” 暮色降临,映在窗外洁净的残雪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又只剩下梁眷一个人。陈旧的羊皮本被陆雁南放在床边,与梁眷隔着些许距离。 等到余晖西斜,橘黄色的亮光落在封皮上,梁眷才好似回神般眨眨眼,披着衣服慢吞吞地下床,将那本带着温度,灼热到险些刺痛她指尖的秘密捧在手里。 扉页翻开,顶端标着十年前的日期,算日子,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整整一年——原来这是他的日记。 熟悉的苍劲字迹,没有多余的辞藻繁赘,开篇便是她的名字。 只一眼,梁眷就胸口骤缩,闭上眼,来来回回深呼吸过几次,才堪堪压下眼眶中的那抹酸涩, 「眷眷,又是一年冬天,京州今日下雪了。」 「此时此刻正是黄昏,黄白交织,冷暖相叠,一如从前与你一起度过的那三载冬季。」 「其实这场雪下的并不大,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不比我在北城见过的那般洋洋洒洒,轰轰烈烈,但贵在是今年的初雪。你若是见到了,定会满眼雀跃地拉着我在街头巷尾留下一对对脚印。」 「白雪飘在空中,我没有坐车,而是从中晟一步一步走回家,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权当那是你。听着耳边“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我想到的竟是——不知道现如今的港洲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大抵仍旧日头高照,与北方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 「港洲算是我的旧地,我分外想念那段二十岁时的青葱岁月,但我更想你。」 「记得从前你说你最喜欢下雪天,喜欢寒风扑面而来的那种感觉。所以当应森去港洲探望过你,帮我带回你的消息,说你今后要定居在港洲的时候,我起初是不相信的。毕竟那里四季如夏,没有凛冽的寒风,更没有你最钟爱的皑皑白雪。」 「那里凭何能留得住你?」 「你孤身一人往南走,无依无靠地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是因为北方让你伤心了吗?如若是,不如再斟酌斟酌,人生这么长,就算是想避开我,最起码,也要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城市。」 「别因为我的过错,而委屈自己。」 「应森一年前的那趟港洲之行,带回的消息不算多,只言片语。你托他带给我的话更是少之又少,字字伤人心。你说希望以后的生活可以平淡安静地过,希望陆先生不要过多打扰。」 「你又叫我陆先生,好生疏久远的称呼,让我想起了在北城,你我还没相爱时的模样……那时见面,你对我小心翼翼,恭敬中总是带着几分自然而然地试探,那时你便叫我陆先生。」 「你托应森带给我的话,我都明白,毕竟孤枕难眠的这一年里,每一次阖眼,我都能看到你那双带着十足痛色,却倔强到不肯先流泪的眼睛。你说我们彼此都别给对方留念想,也别给自己留余地。」 「你做到了,不打扰,不窥探,干干净净划清界限……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在理智决绝这一点上,你做得永远比我好。」 「眷眷,我或许是病了,又或许是因为近来的日子总是不太如意,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底下的人喋喋不休时,总会恍惚,也总是会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想到大伯还在世时的日子,想到在北城那段恣意又任性的生活,想到这三年里你跟我说过的许许多多的情话……」 「当然最刻骨难忘的还是你那句——陆鹤南,我只陪你走到这里了。」 「多可笑,多荒唐,这竟然是你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陪我走到哪里?余下的路我自己又该如何走?你或许不知道,习惯并肩而行的人,是无法再独行的。」 第276章 「所以眷眷,你高估我了,雪夜漫长,无声又无光,我捱不过去。」 「我有努力挣扎过,不留余力地拼尽全力,但仍感到力不从心。夜深人静时,终于得空喘息,在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会庆幸,庆幸你没有看到现在的我——狼狈无趣、卑躬屈膝、任人宰割、阴险狠辣、不配被爱……」 「如果你见到了这样的我,大概就不会如此爱我。」 「你现在还爱我吗?还是恨我?」 「眷眷,我要结婚了,不知道婚讯有没有传到港洲,有没有传到你的耳中?你还会再为我流眼泪吗?我不想让你为我流眼泪,却也更不想你为别的男人流眼泪。」 「这日子没有尽头,躲不掉,避不开,寻不到你……我太累了,不敢说与别人听,怕人心惶惶,所以只能在这里说给你听。」 「眷眷,我想解脱了,别怪我,就当我是个懦夫。」 「走到今天,我对得起陆家,对得起大伯,只是对不起你。」 「得天眷顾,万事顺遂。我将这八个字送给过你很多次,但直到最后的最后,除却说过千千万万遍的我爱你,我还是想说——」 「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就让一切回到原点。」 「你二十八岁生日那晚的烟花,我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我是否还活着,烟花都不会缺席。」 「这是我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如果老天眷顾我,如果有幸能让你看到,抬头望天,烟花落幕的那一秒,请抽空想我。」 钢笔字迹写到后来越来越凌乱,请抽空想我中的“想”字也是后写的。梁眷屏住呼吸,微微俯下身去辨别,才依稀看清,“想”字之前那个被用力划掉的字,原来是“爱”。 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在纸面上,将经年字迹晕染开,梁眷手忙脚乱的去擦,却越擦越糟。她将脸伏在本子上,肩膀簌簌抖动,哭声无助地哽在喉头,更像无语凝噎。 他本想说——“请抽空爱我”,但怕此时提爱没有身份,思来想去,只敢诚惶诚恐的在不打扰的安全范围之内,请求一份微不足道的想念。 透过字里行间,透过岁月的痕迹,也许是深爱的错觉,梁眷甚至能从纸页间清晰地闻到那股淡淡的、让人心惊的血腥味。 这是陆鹤南割腕前写的。 但凡那日不是陆雁南执意破门而入,但凡不是医院抢救及时,但凡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少了其中一环,那么她面前这份不过千余字的日记,就是他的绝笔。 梁眷趴在书案上安静地哭了一阵,也许是肚子里的孩子与她有心灵感应,这次的胎动来得那么突然又猛烈,像是在心疼爸爸过去五年遭受过的苦难。 她直起身,捧着肚子擦干眼泪,指尖颤抖着继续向后翻。 第二篇日记写于陆鹤南出院的前一晚,笔迹之所以孱弱无力,是因为执笔的人大病未愈。 「眷眷,我大抵是死过一回了,左腕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大哥说我睡了三天,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大伯牵着我慢慢向前走,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是你忽然从身后追了出来,死死拽住我的袖子,你要我清醒,要我往回走。」 「眷眷,你知道的,面对你,我总是别无选择,所以我松开了大伯的手,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但是我的身后早已没有路,如何回去?」 「眷眷,我好像回不去了。」 —— 「眷眷,今天早晨站在镜子前,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一根白发,是我老了吗?又怎么会不老?也该老了,年逾三十,一起长大的几个发小,已经升级做爸爸妈妈了。」 「我们要是也有一个孩子就好了。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因为我从未问过你,不知道你做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今天是立春,伯母中午打电话给我,要我下班后回家团圆。听到立春两个字,我走神了。因为我蓦然想到你当年说的那个有关第八个早春时节的约定。」 「那年随口一提的话,不知道你忘了没有,我还一直记得,替当年的你我记得。」 「早春时节,草长莺飞,那时你依偎在我的怀里,我注视着你亮晶晶的眼睛,一字一句复述你写在剧本上的那段话。」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早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我们孩子的名字。只可惜,余生恐怕再难以向你提起了。」 「这两年多来,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交上一份勉强及格的人生答卷,只有我,还停留在与你分别的那年冬天。」 「从前你说,你不要同淋雪、共白头的自欺欺人,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没想到一语成谶,人生蹉跎而过,你我有缘同淋雪,却是无分共白头。」 「说来说去,难逃有缘无分的宿命。」 忽略掉那句有缘无分,梁眷破涕为笑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莺时,你看见了吗?原来爸爸在那个时候就为你取好了名字。” —— 「眷眷,其实那日为你颁奖的颁奖嘉宾原本是我。」 「我发誓,我是不知情的,直到临上台的前一刻,我才发现这善解人意的天意。但我想,你大概不想在这春风得意的时候见到不想见的人,我不愿坏了你的兴致,所以还是选择没出息地落荒而逃。」 「我躲在幕布后,看着我的秘书为你颁奖,看着你落落大方地接受台下人的掌声,看着你喜极而泣后与身边的朋友逐一拥抱,看在你与程晏清肩膀相依地合影……」 「两年多来,这是我距离你最近的一次。」 「我想把你拥进怀里,但我要学会知足,对吗?」 看结尾时间,梁眷依稀想起来,那天是她第一次以导演的身份在镜头前崭露头角。原计划为她颁发最佳新人奖的嘉宾,在临上台前十分钟突然离席,搞得典礼主办方大气不敢喘,最后不知道从何处抓来了一个小姑娘凑数,为她颁奖。 现在再仔细回想,那个稚嫩的小姑娘,是还未长成、没能独当一面的于微。 梁眷又哭又笑起来。 原来是他,原来差一点就能早些重逢,原来差一点就能光明长大的,在万众瞩目的镜头前留下第一张面向世人的合影。 重逢的这条路,他们瞻前顾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太久。 一页一页翻下去,时间间隔越来越大,文字内容也越来越短。翻到最后,陆鹤南的最后一篇日记,只有寥寥三行。 「眷眷,怎么办?你离开我的时间,已经要比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还要长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月亮却还没有升起来。」 「天不会再亮了。」 时间落款是他们分别的第三年秋天,钟霁后来有跟梁眷说过,那是陆鹤南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 天不会再亮了,梁眷喃喃自语念出声,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忽然彻底决堤。 这不是日记。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书,也是留给她的最后一封情书。 每一次断断续续、重新提笔的刹那,都是他在同这个薄待他的世界的告别,都是他在用最后的力气与勇气向她表达再难当面说出口的爱意。 梁眷将日记本贴在胸口,满脸濡湿,哭到泣不成声。 那些义正言辞,说什么流泪会对孩子不好的谆谆教诲,早已因为那些泣血的一字一句而被抛之脑后。 就算迟到这么多年,她也要痛痛快快地为他哭一场。 第193章 草长莺飞时(八) 周羡棠趴在门缝边上, 偷偷看了很久。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梁眷伏在书案上,对着那个纸页泛黄的陈旧笔记本, 又哭又笑。 她没有打扰梁眷, 只在梁眷肩膀抖动渐渐平息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手里还很贴心地攥着几张纸巾。 梁眷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哭得太专注,猛地听到人声,好似受惊般合上笔记本,胡乱擦了两下濡湿的脸, 生怕让人看出端倪。 “棠棠?”扭过头,见到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是一脸天真懵懂的周羡棠,梁眷放下心来。 她努力提起唇角,向周羡棠招手:“棠棠, 你能不能悄悄地帮舅妈找几张信纸?” “悄悄的?”周羡棠俏皮地眨眨眼, 准确抓住重点。 “对,悄悄的,除了舅妈和棠棠之外,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梁眷点点头, 笑着摸了摸周羡棠毛茸茸的脑袋,温声请求。 “就当做是舅妈与你之间的秘密, 好吗?”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于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有着天然的崇拜感,周羡棠的眼眸亮起一瞬,想也不想径直点头。 “要什么样的信纸呢?”她偏头思索了一阵, 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梁眷, 献宝似的。 第277章 “舅妈,我有很多漂亮的信纸,你想要什么样的呢?” 梁眷莞尔一笑,掷地有声:“我要最漂亮的。” 「二十八岁的陆先生,见字如晤,愿你平安。 虽然我们都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也深刻知道这总是令人苟延残喘的人世间,没有可以穿越回去的时间长廊,但提笔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那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你的二十八岁,所以我听凭心的指引,如此落笔。 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二十八岁时的样子。 但那又怎样呢?就装作时间可以倒流,就装作岁月可以回首,就装作二十八岁的你,可以读到这封迟到许多年的回信。 请原谅我的天真,也请原谅我不自量力做起白日梦的这短短一瞬。 此时此刻,正在给你写信的我,只差几个月就要三十四岁。站在飞逝的时间洪流里,距离二十岁初次见你,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四年? 我不再年轻了,在黑发中发现几根碍眼的白发已经变成常事,眼角也多了几处不甚明显的细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更是已经带了将近六年。这六年里我从未摘下过,从未让它离开过我,哪怕一秒。也许是时间太久,手指根处甚至还留下了淡淡的戒痕。 请你不要担心,这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顺遂婚姻留给我的镌刻之一。他日复一日地爱我,所以我甘之如饴。 看到这里,一无所知的你是否正要扯起僵硬的唇角,强忍着心里汹涌的酸涩,再违心地祝我结婚快乐? 如若这样,如若你有过我所经历的万分之一心痛,那我们便算是扯平了,我可以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你。 毕竟在九年前,当我远赴港洲,名为求学,实为疗伤,却仍旧避不开你的消息,在铺天盖地的报纸上、在千千万万的无聊路人口中,听到你要风光迎娶乔家小姐的那一天,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我没有嫁给别人,也没有对别人动过心,你却是真真切切地娶过别人。 你终究还是娶过别的女人为妻。 我没有那么大度,即使面上从来不显,口中从来不提,但时至今日,我仍是介意的,就算你与她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算分手那年是我主动成全…… 我又矫情了,是吗? 但我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正在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你要体谅。 年轻时只顾着风花雪月,我一直以为生儿育女这四个字不会出现在你那时的人生规划里。如果不是恰好有幸读到你的日记,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你早在那一年就想好了我们孩子的名字。 莺时与熙时,很美的两个名字。你为数不多的浪漫,大抵都用在了给孩子取名上。 后来的我们,如你所想,如你所梦,我嫁给你了。 请放心,我没有遗失掉自己的姓名。我仍是你口中最爱的梁小姐,但我也是可以光明正大挽着你的手臂,站在你的身边,陪你共历余生风风雨雨的陆太太。 从梁小姐,到陆太太,这条看似简单的身份转变之路,我竟然艰难地走了八年。 八年,时间简直漫长到难以想象。 读完你的日记,看到那些已经成为过往人生中一个个里程碑的日期,我总会忍不住想,时间究竟能证明什么呢? 它什么都证明不了。 陆先生,时间不能丈量爱意的深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无力改变的事情就放任它顺其自然,所以请不要再为我们分别的那几年而耿耿于怀。 你曾说,我们分别的时间已经长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就在今日,就在我先你一步抵达的今时今日,距离我们结婚六周年还有七天。 恋爱三年,分离五年,结婚六年,再加上即将牵手走过的往后余生,我们也算是一路高歌地打赢了时间。 结婚将近六年,时间已经长过我们分别的那五年,不知道你有没有对我厌倦,但我仍旧始终如一地爱着你。 这样说会不会太肉麻?回想以往,哪怕是在年轻时的热恋期,我也没有同你说过这样缠绵的情话,希望现在说与你听,不会太迟。 四季交替更迭,我说我最爱冬天,你记到了心里,却没能领悟其中深意。 我爱冬天,是因为我是在秋末冬初的北城与你相识;我爱下雪的夜晚,是因为你曾在落雪的街道上同我告白;我爱凛冽的寒风,是因为你会在风卷残雪的前一秒,将我紧紧拥进怀里。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爱上冬天。 只可惜,我们曾在冬夜拥吻,也曾在冬夜离散。 所以后来,我仍旧最爱冬天,却也最恨冬天。 所以后来,我见不得皑皑白雪,也吹不得刺骨冷风,因为它们总会让我想起你。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一座城市、一个季节、万物之中毫不起眼的沧海一粟,也能成为一个人的代名词。 我要逃到一个永远不会下雪的地方去。 那里没有近乡情更怯,没有睹物思人,也没有一语成谶。 从前我说雪落之前就分手,所以我自欺欺人地搬到了一个四季如夏的城市,打算靠回忆度过余生。 没有同淋雪,没有共白头,也就谈不上分手。 不会下雪的城市有很多,之所以选择港洲,是因为你说过港洲很漂亮,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到这片艳阳之下,一定会像你一样,爱上这里。 后来的我如你最初所想那般,走进你的母校读书深造,迈入我为之热爱终生的导演行业,成为你的校友。只是每每经过校友墙的那几秒,我总会刻意放慢脚步。 没有人知道,在那短短的十几步路里,我是在用眼角余光偷偷地、贪婪地望着你。 你呢?那五年,你为什么再也不曾踏足港洲的仲夏? 大抵是因为我在这里吧。 听说那时的你在中晟举步维艰,孤枕难眠的时候还在为自己的脆弱,为自己的力不从心,为自己不是无所不能而伤神?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只想给你讲述一段可能已经被你遗忘的往事。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 二十岁那年我为了帮室友伸张正义而到处奔走,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出现了,出现在寂静无光的长廊里,纡尊降贵地说要带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结果,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太过高不可攀了,所以那时的我对你又敬又怕,连感激都被埋在那份恐惧之下。 直到后来在麓山会馆,我看见你被人羞辱泼酒、看见你被人挖苦为难我,忍着泪意,扶着身心力竭的你,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挺直脊背慢慢向外走,鼻腔酸涩眼泪滚落的那一秒,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变了质。 我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保护你。 你或许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她见识过一个男人的脆弱与强大之后,她便很难不在这喧嚣浮世中爱上他。毕竟这个男人强大的时候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脆弱时也不过是想要你给他一个怜惜的眼神。 所以请别妄自菲薄,我怎么会觉得你不配被爱?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不过是不能在你最艰难的那五年里陪在你的身边。 最近孕中闲来无事,我刚好又读完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极好,我今日把它送给你,送给二十八岁的你。不为勉励,只为支撑你走到与我再见的那一天。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又是一轮辞旧迎新,窗外的爆竹声响彻云霄,大街小巷喜气洋洋,在这人人得以圆满的深夜里,孑然一身的你有没有在热闹的街头、在蜂拥的人群里多停留驻足一阵? 想来是没有。 如果我说每当你平安顺遂的度过一年,就距离与我重逢更近了一步,你会不会觉得眼前晦涩不堪的日子变得更有盼头一些? 我们终会重逢的,不会太久。 写到此时应该停笔了,因为你还在楼下等我吃团圆饭。 外面又下雪了,白茫茫一片落在窗沿。今夜的雪应该比你日记中所说的那年初雪要大,洋洋洒洒、轰轰烈烈很像你我在北城共度的那几年。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雪落的声音? 那是我对你心动的回声。」 搁笔前,梁眷再次翻开陆鹤南的日记,一行一行细细重读一遍,确保自己的这封信可以与陆鹤南日记本中的每一个问题相呼应。 对于他,她要做到事事有回应,句句有回响。 推开紧闭已久的客卧房门,梁眷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牵着周羡棠,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月份渐大,肚子里又怀着两个孩子,她的身子越发笨重起来。 第278章 其实她的脚步声很轻,轻到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背对着楼梯的陆鹤南却还是心有灵犀般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台阶,扶住梁眷后,拥着她稳稳当当地向下走,视线一刻也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 也许是这几个月吃素忍耐太久,一朝微醺,点燃了他心底所有的欲望。握着梁眷因为怀孕而变得更具肉感的腰肢,自制力土崩瓦解,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痒难耐。 “诶诶诶,陆鹤南你这是干嘛?光明正大地躲酒啊?” 对于陆鹤南不由分说地离场,褚恒第一个不乐意了。他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招手要陆鹤南回来、 陆鹤南撩起眼皮,散漫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不乏得意之色。 “我心脏不好,如果喝多了酒,老婆是要心疼的。” “说得好像就你有老婆一样。”这恩爱秀得实在是太猖狂,任时宁啧了两声,想要握住身侧莫娟的手,谁知莫娟却一脸嫌弃地躲开,继续低头给身边的小女儿喂饭。 陆鹤南垂头笑了笑,权当没听见,只顾着和梁眷耳语:“睡得怎么样?我本来想去叫醒你的,但姐姐不让,她说你现在处于孕晚期,多睡一会对你有好处。” 梁眷勾起唇,鼻梁擦过陆鹤南的鬓角:“还不错。” “眼睛怎么这么红?”陆鹤南轻轻揉了揉梁眷的眼尾,“哭过了?” 梁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脸紧贴陆鹤南温热的手心:“做梦梦见你了。” “是我在梦里惹你生气了吗?”陆鹤南挑起眉梢,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认栽的模样。 “那怎么办?”他弯下腰,煞有其事地问,“我替梦里的陆鹤南向你道歉,好不好?” 梁眷摇摇头,望着陆鹤南笑意盈盈的眼睛,忽然有口难开。 她揽住陆鹤南的脖颈,轻轻摩挲他颈后的头发,还没等她踮脚,陆鹤南就已经自觉乖顺地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 梁眷闭上眼,将吻印在陆鹤南的唇角,与他额头相抵:“梦里我不在你的身边,而你又吃了好多苦,是我要跟你道歉。”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可要好好补偿我。”本就酒意上头,眼下温香软玉在怀,又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陆鹤南得了便宜还卖乖。 “诶诶诶,那边那两个人能不能注意一点?这边还有孩子呢!”陆雁南一边捂住身侧两个孩子的眼睛,一边笑骂‘情难自已,行事不检点’的两个人。 烟花不歇,华灯初上。 已经喝到神志不清的褚恒趴在桌子上,冲着周羡棠挤眉弄眼。作为在场人之中最最惹人嫌的大人,他非要让周羡棠说几句好听的吉祥话。 “我祝大家——” 稚嫩的声音蓦然止住,周羡棠窝在周岸怀里,偏头苦想了几秒,在一众长辈关爱期待的注视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语文课上老师说过的那句话。 “我要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四月七号,京州迎来百年之内最大的一场春雨,而梁眷也在那一日被推进产房。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一盏挨着一盏,灯火通明,宛如白日。 陆鹤南守在门口,脖颈低垂,冰凉的掌心遮住他疲惫凹陷的眼窝。钟霁坐在他的旁边,时刻注意着他情绪上的动向。 他的状况很不好,控制不住的紧张情绪已经让他几近崩溃。 如果失而复得,是人生难遇的喜事之一,那么得而再失是什么呢? 钟霁直至此时才明白,梁眷不让陆鹤南陪她进产房的决定是对的。 陆雁南和周岸得到消息后姗姗来迟,周羡棠一路跑在最前面,她跑的实在太快了,竟将爸爸妈妈甩在了身后。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把孩子带过来了?”宋若瑾半蹲下身,拢了拢周羡棠的衣襟。 陆雁南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我也不想带她来,可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哭着闹着非要跟来,也不说是为什么。” 周羡棠不发一言地抿着唇,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她越过宋若瑾的肩膀,目光灼灼地在周围寻了一圈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陆鹤南的身影。 她挣开宋若瑾的怀抱,攥着双肩包的包带,朝陆鹤南的方向走去,将包里的那只信封极其郑重地递到他的面前。 “小舅舅,这是眷眷舅妈交给我保管的一封信,她要我在今天亲手交给你。” 奶声奶气地说完之后,周羡棠长舒了一口气,历时整整七十天,任务终于完成,她今晚可以踏实地睡个好觉了。 信?什么信?陆鹤南的眼睫颤了颤,盯着周羡棠手里的那只信封,一时忘记去接。 “什么信啊?”钟霁也好奇,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周羡棠一脸严肃地躲开。 “舅妈说了,这封信只有小舅舅能看。” “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我也不行?” 钟霁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得到的却是周羡棠极其坚定的摇头。 这是舅妈与她之间的秘密,老师说,做人一定要言而有信,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陆鹤南颤着手接过,一动不动地坐了太久,起身的时候有些许踉跄。他走到偏僻无人的走廊尽头,推开窗户,迎着不觉暖意的春风,点燃夹在两指间的香烟。 她会信中写些什么呢?他猜不出,却也不舍得在此刻揭开谜底。 他偏头望了一眼产房的方向,一门之隔,看不见摸不着,他离她太远了。 犹豫不过半支烟的功夫,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陆鹤南将烟咬在唇间,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封条。 信纸平铺在窗台上,他微垂着眼,一行一行极其吝啬地读下去,从二十八岁的遗憾开始,掠过冬天的爱与恨,再掠过永不下雪的港洲,又掠过她心动的理由…… 最后来到那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雪落的声音?那是我对你心动的回声。」 一定是尼古丁的气味是在太呛人,不然他怎么会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信笺读到末尾,胸腔已然酸涩到不能自已。手里的烟早就燃尽,陆鹤南破涕为笑一声,为梁眷这场明显不合时宜的浪漫。 他垂着眼,顺着折痕将信笺仔细叠回它原有的样子,指尖翻转,看到那几行不甚明显的小字时,他的呼吸猝不及防地再次止住。 「hi,读到这里你该不会没出息地掉眼泪吧?」 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精准预判他所有情绪的? 陆鹤南低低地笑出声,冰凉的指腹掠过湿润的眼角,又抬起头对着走廊的白炽灯静静看了数秒,直至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他才低下头,认真将下面那几句话看完。 「也不知道棠棠有没有在我生产那日,顺利将这封信交到你手中?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等我以后一字一句地读给你听,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陆先生,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情书,如果笔力稚嫩,还请你见谅。 我用一封情书来回应你十年前的遗书,也算是给那段分崩离析的岁月画上一个万事圆满的句号。 你常说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我相信这句已经被你说过千百遍的祷告,老天一定能听到。 所以,别害怕。 等我带着孩子们平安回到你的身边。 等我回到我们的家。 最后,虽然会有些不吉利,但我还是要说—— 我爱你,至死不渝。」 第194章 五年雪期(一) 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 在梁眷第十一次抱怨消毒水难闻的时候,关莱终于不情不愿地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港洲的房子不好找,供不应求。至于价格, 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按理说, 梁眷到了京州,理应住在表姐崔以欢那里,但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完全, 整日病恹恹的,不想兴师动众地惹家里人担心。 更何况,这一身的病痛又该如何解释? 哪怕是已经分手了,梁眷也不肯说陆鹤南有半分不好。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也不过是在拼命证明那段感情里,谁都没有被辜负。 关莱当然明白梁眷这些不曾说出口的顾虑,所以从头至尾就没提过这茬,只默不作声地帮她留意港洲的房源。 梁眷不知道关莱哪来的这么大能耐, 能在临出院前三天, 帮她找到一个清静典雅、舒适安全的好住处。 屋内窗明几净,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扫过。装修风格也是既简约,又不失情调。 许是知道来这里小住的是一位正在养病的女士,壁柜的花瓶里甚至还插着几只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关莱将满意与受用压在心底, 坐在床沿,低着头, 一边认真帮梁眷叠衣服,一边不动声色地试探。 “你真的想好了?确定不跟我一起回京州?” “回去干什么?”梁眷斜倚在落地窗边,不答反问。 “你在港洲人生地不熟的, 连个信得过的朋友都没有,留你一个人在这, 我不放心。”关莱说得理所应当。 第279章 梁眷的注意力全被楼下的男人吸引住,她撩起窗帘,没走心,随口提议:“那你留下来陪我?” “也不是不行!”关莱停下手里的活,似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我可以和总部申请,调到港洲工作,这样咱俩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关莱计划的头头是道,梁眷回过神,朝楼下努努嘴,笑容暧昧。 “算了吧,我怕他舍不得。” 二月份的港洲,虽步入名义上的冬季,但白日里阳光普照,温度宛如夏末秋初。树枝随风轻轻摇晃,影影绰绰的光斑落在鹅卵石路面上。 男人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前。 不怪梁眷只用几秒就将他认出来,怪只怪京州的圈子就那么大,她和陆鹤南谈恋爱的时候,有幸见过那个男人几面——沈家的太子爷,罗意仕的现任执行董事沈怀叙。 曾几何时,陆鹤南也是这样站在宿舍楼下,等她满脸雀跃地飞奔下去,等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 “除了你,还有谁能舍不得我……”关莱脸色绯红,明知道是谁站在楼下,却故意装傻。 梁眷收回思绪,装模作样地轻笑两声后才错开眼,正色问:“这个房子,是他的吧?” 关莱没否认,轻轻点头,声若蚊呐。 如果不是有沈怀叙帮忙,她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既没积蓄也没人脉,还在职场上苦苦挣扎的打工人,怎么能帮梁眷找到这么妥帖的地方? 不过说来奇怪,走投无路的那几天,机械地翻看手机通讯里的一个个名字,她最先依赖的人竟然是与她仅有几面之缘的沈怀叙。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通电话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引得在生意场上分身乏术的男人,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回,只为帮她安顿她的好友。 “你和沈怀叙……”梁眷忽然联想到什么,板着脸盘问。 关莱乖乖竖起三指,对天发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那些自甘堕落的事。” 情妇、小三、金丝雀,这些予人枷锁,让人直不起腰的标签永远都不可能贴在她关莱的身上。 梁眷点点头,毫不避讳地问:“所以,顾哲宇真的已经变成过去式了?” 想当初,关莱和顾哲宇也算是华清校园里赫赫有名的一对神仙眷侣,可看上去再登对的一双人,也难逃毕业不到三月就草草分手的宿命。 蓦然听见梁眷提起顾哲宇,关莱怔愣几秒,无可奈何笑着叹气的样子不似全然放下。 她站起身,走到梁眷的身边,眯眼望向窗外的那一秒,也许是心有灵犀,沈怀叙恰好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眷眷,人生匆匆,能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也犹如过江之鲫,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 关莱攥着纱帘,与沈怀叙对视的那几秒里,即使有雀跃的情绪浅浅划过,她也无法顺利分清自己这一刻究竟爱谁。 她无法快速从上一段感情中抽身,也无法快速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去。 她怕了,所有有些不敢爱。 静默几秒,关莱垂眼笑起来,仿若看透一切的模样。 ——“我总要继续向前看的。” ——“希望你也是。” 关莱随沈怀叙回京之后,偌大的屋子变得空落落的。 梁眷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安眠药按最大剂量吃下去也于事无补。 她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归咎于港洲夜晚的阴湿空气,电热毯铺在身下,暖意顺着血液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可在流经小腹的刹那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殆尽。 触手冰凉平坦,没有丝毫曾孕育过生命的痕迹。 闭上眼,在黑漆漆一片片中,她总能想起关莱那句无心的话——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她总要继续向前看的。 这话说的太绝对,梁眷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将枕巾另一侧的温热濡湿摒弃在背后。 她无法继续向前看。 因为陆鹤南之于她,不是顾哲宇之于关莱。 他不是错误的人。 在日复一日的规律平淡中,梁眷渐渐适应了在港洲的独居生活。 每周四清晨去最热闹的菜场买菜,和在港洲住了半辈子的小商小贩学拗口的粤语,每周末和家里打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听妈妈说那些琐碎平淡的家长里短。 不过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她打了两通,因为除了报平安之外,她还要和父母分享一下被港大导演系录取的喜悦。 梁眷其实早在五月初就收到了港大的录取通知书,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告诉家里,是因为她一直在等,等京州电影学院的消息,等一个名正言顺回京州,离他近一点的理由。 是去还是留?迟迟下不了的决心,她选择交由老天安排。 直至六月中旬,各种社交媒体上陆陆续续有人晒出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梁眷才彻底死心。 港大是一年前申请的,提交个人自述和荣誉奖项的时候,她都没太上心,从头到尾敷衍了事,因为她当时正全力以赴地备考京州电影学院。 港大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留在京州才是她的第一选择。 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地申请,纯粹是为了满足陆鹤南某份不可名状的心愿。 “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港洲?” 梁眷坐在陆鹤南腿上,脊背贴着他滚烫的前胸,脚尖几乎不着地。她埋怨地很小声,捏着鼠标,犹犹豫豫,就是不肯按下确认提交键。 “港洲有什么不好?港大的导演系也是全国第一,还是说你不想做我的学妹?” 陆鹤南落拓地坐在竹椅上,一边摩挲梁眷红得发烫的耳垂,一边挑眉反问。 呼吸交融,骨肉相贴。 这氛围实在是太好了,他想侧头吻上那水润的红唇,但直至顺凭心意倾身凑过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姿势接吻实在太累人。 陆鹤南清醒一瞬,但令人胀痛的情..欲却没来得及弥散。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笑着叹了口气,单手托着梁眷的臀尖,在自己怀里转了半圈,再舒服地吻上她的眉眼,一寸一寸地下移前行,如国王亲自挂帅上马,攻城略地。 “港洲哪都不好,常年高温,没有冬季,而且我从来都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在那里也没有朋友……”梁眷一桩桩细数着,说到最后委屈起来,揽住陆鹤南的脖颈撒起娇。 陆鹤南的思绪还停留在梁眷这些欲拒还迎的浅显问题上,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低声安慰像是诱哄。 “港洲的室内各处都有空调,所以常年高温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等你熟悉了港大的生活节奏,自然也能交到玩得来的朋友,至于没有冬季……” 人的力量终究是微弱的,就算他再手眼通天,自然气候也不是他可以说改变就改变的。 陆鹤南顿了顿,似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更能令梁眷接受的方案。 “如果你想看雪的话,等到假期我带去你度假。芬兰好不好?我保证芬兰的雪比北城的还要漂亮。” “什么下雪不下雪的!”梁眷急切起来,不安分地在陆鹤南怀里蹭了两下,“这些根本就不是重点——” 羞涩来得突然又不讲道理,她拉长语调,不好意思说下去。 这就是男人吗?又笨又自以为是,永远也听不懂女人的潜台词。 她在意的哪里是雪,哪里是季节? “那重点是什么?”陆鹤南蹙起眉,不明所以。 梁眷脸颊绯红,将头埋在陆鹤南怀中更深处,声音闷闷的,像小动物的呜咽。 “重点是你不在港洲。” 因为你不在港洲,所以我想留在京州念书,这样你下班之后,推开家门,仍旧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我的身影。 我们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直到走到岁月的重点,生命的尽头。 她太贪心了,学业和爱情都想牢牢握在手里。 陆鹤南千疮百孔的一颗心,被梁眷这句情到浓时的自然流露给弄软了。 他有些粗暴地揽住她的腰,扣着她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唇边带。 唇舌交织,气喘吁吁,没什么出息的梁眷受不住蛊惑,被吻到七荤八素,连鼠标什么时候滚落进陆鹤南手里都不知道。 “你干嘛?” 梁眷怔怔地看着陆鹤南在吻到兴头上时退开些许,握着鼠标轻点着些什么。 陆鹤南垂下眼,满意地注视着梁眷迷离的眼睛,按下确认提交键的同时,温声承诺。 ——“别怕,你要是被港大录取了,我陪你去念。” 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哪怕半步。 鼠标被扔到一边,陆鹤南捧着梁眷红透的脸,继续那个被他强忍着叫停的吻。 “其实我当年的分数……唔嗯……也能上港大。”梁眷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上这么一句。 “所以呢?”陆鹤南呼吸加重,解衬衫扣子的手不停。 第280章 梁眷绵软地靠在陆鹤南怀里,将那些奇怪的破碎声忍在喉头:“我当年如果不把华清……当做第一志愿的话,是不是……就能早些遇见你了?” 这话简直天真到有些可爱。 陆鹤南低低地笑出声,而后抓住梁眷的手,往自己刚解开一半的衬衫上引,示意她继续,自己则张开双臂散漫又松弛地搭在竹椅扶手上。 梁眷矜持了一阵,在陆鹤南深沉到不容拒绝的注视下,忍着羞涩,慢吞吞地开始解他的扣子,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将不自觉想要发出的喟叹忍在喉头。 心爱的女人跨坐在自己的腰间,衣衫松松垮垮,粉黛不着一缕,垂着眼眸,认真又懵懂地褪去自己身上最后一道束缚…… 这种舒慰,难以用语言来准确形容。 陆鹤南没有说话,但他只知道自己的嗓音一定变得喑哑。 空气安静太久,久到让梁眷心里起疑,她不解地抬头望了陆鹤南一眼,后者喉结咽动,缓了半天才慵懒地回到梁眷方才的话题上。 “宝贝,我比你大四岁。” 陆鹤南无意识地把玩梁眷落在他胸前的长发,一圈又一圈缠到左手无名指间,像素戒。 “那又怎样?”不断上涌的热浪让梁眷脑子短路了一瞬。 “除非我故意留级延毕等你一年,不然你入学那年,我刚好毕业。” 是哦。扣子恰好解到最后一颗,看着映入眼帘的清晰腰线,梁眷的脸变得更红了。 “想做我学妹了?”陆鹤南戏谑地看着梁眷,手指贴在她的背后,灵活地解开搭扣。 “没有。”梁眷梗着脖子,明显心虚。 陆鹤南扶着梁眷的腰,勾唇笑了笑,不肯将这个话题翻篇,问的执着:“那为什么想要早点遇见我?嗯?” 梁眷扭捏半天,才诚实答:“就是突然觉得谈一段校园恋爱,也蛮不错的,就像关莱和顾哲宇,天天腻在一起,还可以互相陪着对方上课。” “你羡慕了?”陆鹤南默了一息,精准捕捉到梁眷情绪上的变化。 “也谈不上羡慕啦。”梁眷怕陆鹤南多想,赶忙改口。 “我就是想去看看学生时代的你对女生动心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对我动心这样游刃有余。” 女孩子的自尊心在心底隐隐作祟,梁眷故意倒打一耙,虽然她早就知道陆鹤南在她之前从来没有过别人。 她是第一个,是初恋。 但,没有过别人,又不代表没有心动过。 在这段恋爱里,他看起来太从容了,从来不会像她这样将患得患失写在脸上,一点都不公平。这就是占了年长四岁的好处吗?她想与他同龄,这样或许勉强可以和他势均力敌。 “眷眷。”陆鹤南叹息一声,薄唇擦过梁眷的光洁的脖颈,低沉的语气带着些认命般的无可奈何。 “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怎么会?”梁眷心脏漏跳半拍,本能地抓紧陆鹤南的手,眼睛睁得圆圆的带着明亮又细碎的光,似是不可置信。 “怎么不会?”陆鹤南笑着反问,手腕一翻,改为与梁眷十指紧扣。 “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也好,最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样我就不至于蹉跎这么多珍贵的岁月。” 得过且过的活到二十四岁,遇见你之后,才恍然发觉,人生好值得。 他想长命百岁。 梁眷眼眶一酸,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澄澈的眼睛盛着眼泪,一眨不眨,怕破坏意境。 “还有,我对你从来就不是游刃有余。” “那你是什么?”梁眷下意识夹紧双腿,顺着他的话追问,脚背绷的很直,拖鞋挂在脚尖摇摇欲坠。 陆鹤南撩开梁眷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冰凉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耳廓。 ——“我是在装腔作势。” 我不会爱人,所以要装作游刃有余,不然要如何压下心中那股强烈的、不讲道理的、根深蒂固的不配得感? 你这么好,本不该被我拥有。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一本正经地讲情话?一点也不浪漫。虽然心里有泛起层层涟漪,但梁眷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这是她第千万次对陆鹤南心动。 “乖,等你去港大读书了,我也每天陪你去上课,尽我所能地弥补你的遗憾。”陆鹤南闭上眼,虔诚地吻上梁眷的唇角。 “好不好?” 竹编摇椅“咯吱咯吱”作响,勾在脚尖上的拖鞋也终于“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上。 起风了,窗户关得并不严实。书案上那些等待陆鹤南批复的合同与文件,被和煦的微风强势掀起,一页一页飘落,像不该在炎炎夏日中盛开的雪花。 凌乱一地,湮灭成灰。 港洲的落日要比京州迟半小时,看着茶几上那封沐浴在黄昏下的录取通知书,梁眷抱膝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自嘲地勾起唇角,喃喃自语。 “骗子。” 说什么等到她被港大录取了,就陪她一起来港洲念书,弥补她的遗憾。 人在哪呢?根本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边。她的遗憾没有被弥补,只会越变越多。 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滚落,梁眷故作坚强地抬手用手背去擦。 她不再挣扎了,这次是命运的安排。 是命运要她留在港洲。 中晟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连林应森都不敢轻易呼吸,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抬头打量陆鹤南的脸色。 “怎么不说话?”乔振邦敲了敲桌子,示意陆鹤南回神,“你要是对这份结婚安排有什么异议,我们可以再商量——” 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打断他:“时间上我没有任何异议。” 这话显然还留了一半,在座的乔氏一党默契地屏息凝神,齐刷刷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在陆鹤南的后半句上。 “鉴于我大伯丧期未过,你们这些日子计划的其余安排,恕难从命。” “还能有什么其余安排?”乔嘉泽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不就是办个婚礼,再请媒体过来拍几张照片吗?” 陆鹤南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乔嘉泽一眼:“不办婚礼,不登报,这是我的底线,不然……” “不然怎样?”刚刚上任中晟执行董事的乔振邦正春风得意,显然没将陆鹤南的这番威胁放在眼里。 陆鹤南轻笑,手掌摊开,两手空空:“不然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和你们鱼死网破。” 他已经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这条命,老天若是想要取走,尽管来取。他就站在这里,等着走马灯亮起,回忆短暂人生的那一刻。 到了那时,他是不是就可以再见她一面?如果那样,他可以对死亡这件事满怀期待。 乔家的人走了,不欢而散的结束,会议室里又是一片死寂。 入职将近一年的于微已经成为陆鹤南的心腹之一,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合上玻璃门,站在通往会议室的必经之路上,将隐秘的空间留给陆鹤南和林应森。 中晟此时到处都是眼线,她要亲自守在这里才能放心。 会议室里,两个相视唯余静默的男人,没在商量什么惊天动地的权利博弈。 陆鹤南颓败地窝在沙发里,点燃烟盒中的最后一支烟,吁上一口,才意犹未尽地说:“应森,我快结婚了。” “我知道。”林应森艰涩点头。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借着为陆庭析守孝的理由辗转努力过,但乔家势大,又无可靠的继承人可以托付,联姻一事已经不容动摇。 “你知道什么?”陆鹤南垂眸掸了掸烟灰,不由得失笑。 我知道你很想她,很想不顾一切地飞奔到港洲去见她。林应森抿着唇,他不敢也不能说出口,只敢在心底小声答。 “应森,你说她一个人在港洲过得好吗?” 烟蒂顺着裤腿落在脚边,陆鹤南的口吻始终淡淡的,仿佛是在提及意见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只有此时与他面对面的林应森知道,陆鹤南的心只怕要撕裂了。 “你替我去一趟港洲,替我去看看她好不好?”陆鹤南抬起眼,看向林应森的眼睛灰暗无光,仿若走入无人的雪夜。 “拜托了。” 第195章 五年雪期(二) 陆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从陆雁南到陆鹤南,大概都是爱起来不要命的情种。 陆鹤南既然已经开口,用的又是乞求的口吻, 林应森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和余地。 飞机穿过万米高空之上的云层, 穿过京州夏日的蝉鸣,最终抵达阴雨连绵的港洲。 空乘人员在备飞时按照林应森往日的习惯,提前准备好最新一期的经济杂志, 体贴地放在他手边,可他今天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所能想到的只有陆鹤南藏在壹号公馆书房壁橱里的那封录取通知书。 第281章 京州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梁眷同学: 祝贺你已被录取为我校导演系专业硕士研究生, 请按照相关入学要求,在规定时间到我校报道。 注:无故逾期未报到者视为自愿放弃入学资格。】 林应森拿起录取通知书,草草扫了两眼,在看清上面的姓名后一脸讶然。 “梁眷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在你这?” “我去电影学院亲自取的。”陆鹤南端着茶杯, 眼眸微垂, 没什么情绪。 林应森想也不想,径直问:“梁眷知道她被录取了吗?” 陆鹤南没说话,只抬眸深深沉沉地看了林应森一眼,看不出喜怒。 林应森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陆鹤南若是有心相瞒,梁眷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知道? 可这样不公平。林应森本应坚硬的心划过一丝不忍。 “去电影学院读书可是梁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你私自把录取通知书扣下来,也不怕她将来恨你?” 过去一年,梁眷为了考入电影学院付出了多大努力, 他们这些朋友也算是有目共睹。执念在实现前夕被心爱的人拦腰斩断,不可谓不令人唏嘘。 “将来恨我?我和她哪里还有什么将来?”陆鹤南自嘲一笑, 大概是因为久病未愈,他的音色带着些许遮不住的倦哑。 “那你也不能……”林应森蹙起眉,毁人前程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潜意识里,他不相信陆鹤南会将梁眷的前途抛之脑后,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愿意相信这一切一定另有隐情。 “我给港大打过电话,再三确认过,她已经被港大录取了。”陆鹤南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冷淡的眉眼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去港洲读书,三年后毕业再回来,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哪里好?”林应森怔愣住,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 陆鹤南放下杯子,伸手拿过录取通知书,放在膝头,停留数秒,又贴在胸口。冰凉轻薄的一片纸,在呼吸刹那间,渐渐染上了他的温度。 “从长远来看,港大的师资力量要比电影学院要好,校友遍布娱乐圈各行各业,毕业以后从港娱进军导演行列,也比内地要容易。” 这才是他希望梁眷去港大读书的初衷。 梁眷比他小四岁,活到现在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说是一路坦途也不为过,因此对于人生规划,她更喜欢依照当下心情意气用事。 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不愿离他太远,所以做决定之前考虑的第一要素永远都是——这么做是否还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梁眷不是他圈养在笼中只为自己观赏的金丝雀,羽翼丰满之后也不能只栖息在他这棵梧桐树上。 更何况,他这座本就不算根基深厚、枝繁叶茂的避风港,也是大厦将倾。 去港大这条万无一失的路,在梁眷备考的那一年里,陆鹤南曾为她推演过千千万万遍。唯一的差错,唯一的变数,就是他不能陪她一起经历港洲的春夏了。 录取通知书覆在胸口,陆鹤南一动不动,他静静地感受着心脏的皱缩与酸涩。 这次,算他食言。 林应森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满意陆鹤南的这番说辞。 作为陆鹤南的好友,他也有他的私心,他见不得陆鹤南如今这副得过且过、有今朝无明日的样子。 就算是已经分手,他也想让梁眷时不时出现在陆鹤南的视线范围之内,哪怕是做一个无名无分的情妇,哪怕是床上床下聊表慰藉。 至于梁眷的尊严与骨气,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电影学院在娱乐圈也算是首屈一指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再说了,梁眷要是在京州,将来进入娱乐圈,你照应她不是也更方便?” 林应森没明说,只迂回地打触动陆鹤南软肋的感情牌。 “应森,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陆鹤南弯眉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眼角眉梢徒留荒凉。 “京州现在可是龙潭虎穴,我护不住她,只有把她送出去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三年,梁眷赴港读书需要三年,他也给自己留了这三年。 三年后梁眷再回京,他希望他还是干干净净,能够配得上她的陆鹤南。 七八月份是港洲的梅雨季,淅淅沥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梁眷讨厌在这种天气下出门,但林应森来得实在突然,电话更是直接打到她在港洲新办的电话卡上,让她措手不及。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这个此时本应出现在京州,和陆鹤南一起应对人情往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施施然坐在她的对面了。 “好久不见。”林应森对着梁眷微微颔首,他浑身紧绷着,不似梁眷那般松弛。 梁眷温和地笑了笑,极有闲情逸致地咬文嚼字,纠正他的措辞:“也没有太久吧,不过就才半年。” “但你变了好多。” “是吗?”梁眷怔愣了一瞬,没追问是哪里变了,只说,“希望没有变得太糟糕。” “你不问问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林应森在问到这句时,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他原以为梁眷在见到他后,或多或少会睹物思人,要么泫然欲泣地诉说自己的委屈,要么歇斯底里地对着他抱怨命运的不公。 他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后,梁眷会只字不提陆鹤南。 她好像已经将他忘记了,可是明明才过了半年,明明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还深陷泥沼,踏不出一步。 爱了三年,林应森替陆鹤南感到不值。 梁眷沉默些许,用最理智最克制的声音,缓缓答:“你既然有空来港洲找我叙旧,想必京州的事应该不会太棘手。” 林应森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梁眷,有时候女人太聪慧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梁眷避也不避,径直注视林应森的眼睛,将他眼底的讥讽照单全收。 “你是想要告诉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对吗?” 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很节省时间,因为不用说些弯弯绕绕与重点无关的话。但也很累人,因为她将你看得太透彻,你在她面前就好似赤身裸.体,无衣蔽体。 那些肮脏的心绪,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都暴露在她眼下,无所遁形。 林应森垂下眼,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保证毕业吧。”梁眷语气徐徐。 窗外的雨不知道何时短暂停歇,久违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出,她眯起眼,声音缥缈似大雨骤歇后的薄雾。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港洲安个家。” “在港洲安家?”林应森神情错愕,下意识反问。 “对,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我在意的人,很适合从头开始。” “你呢?”梁眷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林应森晦涩不明的脸上,“你专程飞来港洲,该不会就是为了来听我的人生规划吧?” “当然不是。” 林应森紧抿着唇,从前的他从没想到日后有一天,他连说实话也需要勇气,也需要挣扎。 “是陆鹤南有话托我带给你。” 话音落下,林应森无暇放松心情,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梁眷恬静的面容,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澜与情绪。 “哦,是吗?”可梁眷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捧着咖啡杯的手无端泛起青白。 “他说了什么?”沉默不过短短三秒,她就忍不住低声追问一句。 “他说——”林应森顿了顿,而后长提一口气,一字一句复述临别前,陆鹤南对他说的那句话。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他的人解决。” “怎么说得这么严重?”梁眷勾起唇角,笑容似是而非,问话时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很不像她。 “陆家真的会倒台吗?”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梁眷点点头,自嘲一笑,“那他托你带给我的这句话这算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摩挲咖啡杯:“分手之后,作为补偿,送我一道保命符吗?” 林应森被噎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尴尬。 “应森,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他没有对不起我。” 梁眷眨眨眼,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打趣。 “半年前是我主动提的分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不要他了,是我把他甩了。” 是我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逼他在爱人与尽孝之间,选择了后者。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所以往后的日子,如果真的有我承受不了的苦难,那也算是我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第282章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就好。 “天快黑了,我就先走了。” 梁眷拎着包站起来,明明该一鼓作气地留给林应森一道决绝的背影,但离去的第一步却迟迟迈不出。 她还有话没说完。 “他最近……” 梁眷欲言又止,长提一口气后,才扬起唇角低声问:“心情怎么样?” 我不问你过得是好是坏,只问你的心情。 有真正让你开心快乐的事吗?还是依旧有泪不敢流? 有没有从大伯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还是仍在为无法回首的过去而伤怀? 林应森怔愣了几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梁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认真回想陆鹤南最近半年的生活状态,却找不到合适贴切的形容词。 沉默良久,他没有选择粉饰太平,而是平静地、客观地叙述陆鹤南的近况。 ——“他瘦了不少,药比饭吃的还要多,一个人的时候抽起烟来毫不节制,他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梁眷心尖一颤,腿软了几分,下意识抓紧挎包的金属链条,汗涔涔的手心让包带变得濡湿沉闷,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想走,然而双腿却被定在原地,好似灌铅。 她避不开,所以她顺利听到林应森宛如尖刀利刃的后半句。 ——“因为想你。” 最后一道黄昏如约落在山脚,街头巷尾的路灯还没来得及亮起,世界彻底暗下来。 暗夜是脆弱者最好的保护色,梁眷低垂着头,唇角的笑意和眼底的湿润一起到来。 幸而天太黑了,林应森什么都没看到。 既没看到她的欣喜,也没看到她的绝望。 所以她可以毫无弱点,故作冷硬地说—— “应森,你不应该说这句话。” 我怕我听了之后会心软,会不体贴,会自私地将他的左右为难抛之脑后。 可人生不是只有小情小爱,他合该为了他的家人一往无前,所以你不应在我自乱阵脚的时候,动摇我本就不算坚定的军心。 我怕我会回去找他,告诉他,我后悔提分手了。 梁眷扬起头,在街角路灯亮起的瞬间机械抬腿。林应森“腾”地一下子站起身,不受控地追出去几步。 他不能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京州还有人在固执地等待一个消息,哪怕是一句问候,又或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 “梁眷,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让我带给他的话吗?” 他如此爱你,你不能对他这么心狠。 梁眷脚步踉跄了一下,发丝在空中凌乱,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她没有转身,所以林应森没看见那两行暴露太多心绪的眼泪。 “我没什么想说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梁眷顿了顿,压下那分外颤抖的嗓音。 “就帮我告诉陆先生,平淡日子来之不易,我在他的身上从没得到过,还望他以后别再打扰,也别再联系,山高路远,他好好保重。” “至于我们。”梁眷弯了弯唇,任眼泪打湿那抹苍白,“今后就不要再见了。” 林应森于第二日回京,站在昏暗枯寂的壹号公馆,或许是于心不忍,他没有添油加醋地多说什么,只将梁眷那句——“不打扰、不联系”原封不动的带给陆鹤南。 伤人的话已经不需要他再去杜撰,光是转述这字字诛心的三言两语,就已经能给眼前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重重一击。 书房里,陆鹤南一个人静默了很久,林应森走后,那些强撑示人的压迫性气场倏地散了。 屋内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眶酸涩,他却流不出眼泪,只颤着手,习惯性地拨弄打火机砂轮,再次点燃一支香烟。 月朗星稀,夜幕降临,偌大的壹号公馆一片黑寂,唯一的光亮就是虎口处那簇时不时跳跃两下的橘黄色火苗。 那抹光,仿若能照亮他心脏的缺口。 微弱的橘黄色平铺在他的左手手腕上,陆鹤南眨了两下眼。 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他也不曾告诉过梁眷,那夜,他第一次有了想自我了结的冲动。 港大的生活节奏和华清完全不同,梁眷努力适应了半个学期,才得以有空在元旦放假之前暂时扔掉课本与文献,百无聊赖地逛逛港大校园。 学校西侧,靠近校友林的那个大礼堂是她平日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台阶之上,是一面巨大的校友墙。 照片一张挨着一张,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其中不乏政商两界的权利角逐者。 下雨天时,梁眷总会在校友墙的最中间驻足,借着避雨的由头,抬头仰望,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看哪一张。 或许是今日临近放假,没有学业压力,以至于她看得过分专注,没意识到身后站了人。 “看得这么认真,是因为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沧桑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肩膀一颤,受惊似的回过头,入眼便是满头白发和一双洗尽风霜的眼睛。 梁眷知道他,业内泰斗christopher,享受各种名誉津贴,也是港大退休返聘的老教授之一。 梁眷想,christopher这里的认识,指的应该是彼此熟知,而不是单方面了解。 所以梁眷犹豫不过一秒,勾起唇,违心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这里有很多都是我教过的学生。”christopher扶了扶眼镜,站在梁眷身边,言语之中不乏得意之色。 梁眷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茬接着问:“那哪一个是您最出色、最得意的学生呢?” christopher没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最顶端、最中间的那张照片:“你认识他吗?” 他应该是年岁大了,忘记在几分钟之前刚问过梁眷,这里有没有她认识的人,也忘记了她给出的答案是否定。 梁眷顺从地抬起头,目光落在christopher手指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后就立刻收回,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她说:“不认识。” christopher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嘴里轻声嘟囔着:“那看来是我认错了人。” “什么?”梁眷没有听清。 “你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是吗?”梁眷对christopher的话提不起丝毫兴趣,出于社交礼貌,她平淡地问了一句,“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christopher摇摇头,不无可惜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在照片里见过她。” “照片?”梁眷的语调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你不是问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是哪一个吗?”christopher再次抬了抬手,指向校友墙最中央,“就是他,我曾在他的钱夹里见过一个姑娘的照片,长得和你很像。” “他说那是他的未婚妻,当时正在申请港大导演系的研究生,也不知道申请上了没有……”christopher似是想起了什么,停顿数秒,偏头问,“姑娘,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啊?” “我学……”梁眷忽然舌尖打结,而后手足无措地撒了今日第二个谎,“文学系。” “那看来确实是我认错了人。”christopher叹了口气,迎着落日眯起眼睛回忆。 “当时他说,等到假期要带未婚妻去芬兰度假看雪,因为那个姑娘很喜欢冬天,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怎么能乱凑年轻人的热闹呢?” christopher轻笑起来,梁眷也跟着抿唇微笑:“您认错人了,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去芬兰?” 芬兰太远了,她到不了,那里的雪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想不出。 “别这样说自己,什么有福无福的,只不过是缘分暂时没到罢了。”christopher摆手笑笑,温声安慰。 “不过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听说他要结婚了,那姑娘此时此刻应该正在京州和他一起筹备婚礼吧,怎么可能还有空在学校呢?” 要结婚了吗?终于还是要和那位极有福气的乔小姐结婚了吗? 筹备婚礼,宴请宾客,拍婚纱照……他会感到分身乏术吗?还是痛并快乐着? 将近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爱上她吗?不够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还有往后余生,而她只有那三年…… 他也会带她去芬兰看雪吗?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悸不知道贯穿了谁,梁眷屏住呼吸,不敢眨眼。 “你怎么了?”christopher敏锐地察觉到梁眷的异样。 梁眷死死咬住唇瓣,刻意弯起唇角,笑容明媚又灿烂:“我只是在想,您怎么就能确定他要娶的是她呢?” 钱包里的照片可以随时被替换掉,住在心里的那个人也不是平生永远。 “文学系……”christopher对着梁眷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港大建校将近两百年,什么时候有了文学系?” 谎言经不起推敲,蓦然有风吹过,christopher心有所感般回过头,看着一缕自海岸对面而来,带着京州刺骨寒意的冷风,无情地掠过校友墙上二十四岁,最最风华正茂、最最意气风发的陆鹤南…… 第283章 自从关莱和沈怀叙确定恋爱关系之后,碍于梁眷与关莱之间的亲密关系,陆家与沈家的商业往来也渐渐被移交到陆琛手中。 她说过,不希望他多加打扰,那他便克制着,如她所愿。 这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状况持续了将近五年,所以沈怀叙没有想到,陆鹤南有一日会避开关莱,亲自登门拜访。 “今日是我不请自来,还请沈总不要见怪。”陆鹤南微微颔首,姿态难得放的很低。 恋爱后,沈怀叙从关莱口中了解过有关梁陆往事的只言片语,再加上关莱偏爱梁眷的有色眼镜加持,沈怀叙对陆鹤南没有什么好感。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得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鹤南闲聊。 话题自关沈的婚事谈起,然后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被陆鹤南引导了梁眷身上。 他想了解她的近况,了解那些有关未婚生子的传闻,他想了解真实的、不作假的全部真相。而这些真相的来源,只能源于梁眷的闺中密友——关莱。 沈怀叙听懂了陆鹤南的潜台词,平淡笑笑,只是字里行间带着些逼问的架势。 “陆董既然想知道这些,那么作为梁眷日后的娘家人,我不得不想替她问问,陆董离婚一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陆鹤南不急不迫地回望他,一字一顿:“我如果没有十足的准备,又怎么敢贸然登沈家大门?” 话音落下,沈怀叙心中紧绷的那根弦蓦然松了。他站起身,在客厅内来回踱步,看着陆鹤南沉稳晦暗的眼睛,在暗流涌动间,用男人之间的目光审视他。 审视他话中的真伪,审视他胸腔之下的一颗真心。 沈怀叙不敢自称看透所有,但起码眼下这一瞬,他确信,陆鹤南仍爱她。 “陆董,我和莱莱的婚礼定在下个月月初,私人宴会,请的宾客不算太多,能来的人大多都是我和关莱的至交好友。” 沈怀叙微微颔首,刻意将‘至交好友’四个字咬得极重,陆鹤南眼睫颤了颤,显然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至交好友。 作为关莱的至交好友,她就算再不愿踏足京州……应该也会来吧。 沉默的功夫,沈怀叙伸出手,候在一旁的随行秘书立刻会意地将请柬从公文包取出,递交到他手里。 ——“沈某婚宴,恭候陆董光临。” 十二月的京州,寒气逼人。 陆鹤南穿着单薄的衬衫,被沈怀叙送到门口,站在穿堂风肆意吹刮的回廊上,握着那封轻飘飘的请柬,指尖止不住的发颤。 视线内,是喜气逼人的红色,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将那张薄薄的请柬紧紧攥在手心,权当自己是抓住了与梁眷再重逢的钥匙。 眷眷,五年了,是时候再见面了,对吗? 一段不算声情并茂的故事被徐徐讲完,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里沉默良久,坐在前排几个较为感性的女生,甚至听得泪眼朦胧。 “所以梁老师,您当年没能来电影学院念书,是因为陆老师偷偷把您的录取通知书藏起来了吗?” 有学生脑回路清奇,弱弱抛出自己发现的华点。 梁眷在生产之后接受了京州电影学院的聘书,在导演系做荣誉教授,每周例行上一次课。 课程名义上只对导演系的学生开放,但奈何第一个月来捧场的学生实在太多,蹲在讲台下的,趴在走廊窗户上的,自备马扎和教室里的学生挤在一处的…… 出于对师生的安全考虑,也为了保证教学质量,行政处的老师不得不将学校内最大的教室腾出来,才勉强将前来上课的所有学生装下。 两个月下来,电影学院的学生和梁眷厮混惯了,固有距离也在一朝一夕间被打破。教学任务按部就班地完成之后,他们总愿意在下课前十分钟追问梁眷与陆鹤南的恋爱往事。 毕竟这种如梦似幻的爱情,在现实中并不多见,猛然得到一探乾坤的机会,这些擅长联想与创作的“未来文艺工作者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至于对陆鹤南的称呼——陆老师,也是几个胆大的男生最先喊起来的。 毕竟叫陆董、陆先生太官方生疏,唤师公师丈又实在太拗口奇怪,不如叫陆老师得体适中,既不缺敬意,也含着些亲昵。 久而久之,陆老师的名头越叫越响,就连电影学院的校长都不由得疑心,这教师队伍里何时有了一位如此受人追捧的陆姓老师。 “你懂什么?” 听到有人质疑陆鹤南的做事行径,教室另一侧的女生擦干眼泪,立刻气场全开地反驳:“无论是分开前还是分开后,陆老师都在为梁老师的前途考虑,你们说这叫什么——” 女生顿了顿,对着一众不解的视线故意卖了个关子:“这就叫——我比你自己更懂得如何爱你。” 梁眷站在讲台上淡笑不语,她没说什么,只轻轻点头给予女生肯定。 下课铃声响起,梁眷夹杂在人群中,缓缓走下台阶,她归心似箭,走得太着急,所以没能听见身后学生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陆老师今天的领带会是什么颜色的?” “绿色吧。”短头发女生猜得分外笃定。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被狗仔拍到了?” 大波□□生作势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微博热搜,然而上面空空如也,没有陆鹤南的名字,梁陆cp超话里的神图也还停留在一周前,陆鹤南来接梁眷下课的那个傍晚。 “也没被拍到啊……”女生喃喃自语,口吻失望。 失神间,身侧的朋友拽住她的手臂,又朝前努了努嘴。 女生下意识抬头望去,铺满皑皑白雪的落日大道上,风情摇曳的翠绿色裙摆在雪地中穿行,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抹春意。 在这漫天的雪白中,她与众不同,格格不入,让人不由得疑心她是否会承受不住凛冽的寒风,从而消散在这冰天雪地里。 好在这抹鲜嫩的、带着盎然生机的春意没有在寒冷的冬日里苦苦萧瑟太久,因为下一秒,她就好似一片花瓣般,稳稳地落在一个男人怀里,像是找到了盛放余生的归处。 男人敞开衣襟,将她牢牢拥住,宽厚的掌心紧贴在她的腰线上,耳鬓厮磨,俯身耳语,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对视一眼后齐齐笑开。 在相拥的缝隙中,有人眼尖,看见了藏在黑色大衣内,若隐若现的一抹绿色,比裙摆的翠绿色更深沉、更含蓄、更内敛。 那是陆鹤南领带的颜色。 ——“因为梁老师今天穿的是一条绿色的裙子。” 无论何时,但凡同台,他的领带总会与她的裙摆相配。 这是至今未曾被打破的规律。 第196章 朝朝暮暮 梁眷被陆鹤南虚抱着慢慢向前走, 天气太冷了,张口成云烟,她不自觉地揽紧了身侧男人温热的手臂。 手上动作是极其依赖的, 红唇却仗着宠爱喋喋不休地说着违心的话。 “不是说了以后不用你来接我嘛?” 碍于周围有学生在场, 梁眷撒娇抱怨的时候格外小声克制,生怕辱没了自己端庄持重的老师身份。 “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陆鹤南问得很有耐心,但眼神却完全不对劲。 梁眷被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唬住, 一时忘了替自己分辩。 “我……”她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都怪面前这双眼睛太漂亮,扰乱了她的思绪。 “是打算跟那个陈东越继续探讨剧本到深夜,然后忘记回家吗?”陆鹤南站定脚步,抬手替梁眷拢了拢衣襟后, 才慢条斯理地旧事重提。 “怎么又提陈老师?”梁眷自知理亏,垂着头,一手拽着陆鹤南的衣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他的手背上画圈。 陈东越也是京州电影学院的老师之一, 除此以外, 他还是业内有名的编剧,无论是主流的电视剧奖项,还是权威的电影奖项基本都拿过一遍,是无数导演心中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梁眷从业以来一直就想与他合作一次, 适逢转型期,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强烈, 但奈何一直没有认识的机会。在电影学院任教之后,两个人时常在教学楼中碰上,一来二去才渐渐搭上话, 在下课间隙分享一下彼此最近的创作心得。 陈东越的剧本千金难求,当合作的橄榄枝不用争取, 就被主动递到眼前时,梁眷当然没有拿乔拒绝的道理。 陆鹤南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气的人,对于梁眷的事业,他也绝对是百分之百的支持,可一想到那晚雨夜,他开着车驶过京州的大街小巷,终于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里看到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梁眷,满眼放光地看着陈东越时,他就胸闷气短。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梁眷的一颗心一半分给两个孩子,一半分给电影。她已经很少会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他了。 她不再崇拜他,得到之后也不再好好珍惜了。这些他都能体会得到。 第284章 等不到陆鹤南答话的梁眷还在喃喃自语,试图列举一些基本事实,来扭转陆鹤南对陈东越的坏印象。 “老公,你相信我,陈老师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编剧,你没看过他写的剧本,不知道他的故事逻辑,人物设定,是多么的无懈可击!” 陆鹤南回过神,内心的焦躁没能被那句稀松平常的“老公”抚平。 他眯起眼睛,眉心显而易见地皱了一下:“他在你眼里就这么好?” “我不是说他好,是在说他写的剧本好。”梁眷耐心纠正陆鹤南的措辞,电光火石间她终于领悟到一丝不寻常。 “陆鹤南——”梁眷拉长语调,软绵绵地唤他一声,再靠近一步脚尖相抵。 与寒风同温的嘴唇在不经意间擦过那不安分的喉结,下一秒,她如愿听到陆鹤南杂乱的呼吸,所以她满意地退后半步,笑嘻嘻问:“陆先生,你该不会是吃陈老师的醋了吧?” 陆鹤南僵硬地扭过头,不冷不热地轻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学着梁眷的腔调一字一顿道:“陆太太,请你别转移话题。” “我这怎么能叫转移话题?”梁眷煞有其事地惊呼一声,熟练地倒打一耙,“我还没说你在电影学院里招蜂引蝶的事呢,你还怪起我了?” “我哪有招蜂引蝶?”无缘无故被安上罪名的陆鹤南,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敢说你在等我下课的时候,没有表演系的女学生过来跟你搭讪?”梁眷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手指点点陆鹤南胸口,跟猫挠似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来接我的时候都穿得这么衣冠禽兽?还带着金丝边眼镜,干嘛?演斯文败类啊?” 得理不饶人的嘴,灵动活泼的表情,跟二十多岁谈恋爱的时候如出一辙。 时间太偏心,怎么就不肯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陆鹤南极其无奈地叹息轻笑,这个女人到底讲不讲道理?除了领带由他做主之外,他天天出门穿什么,不都是出自她手?在穿衣吃饭这些事上,他哪有什么话语权? 更何况,每周一下午是中晟董事局例会,会议进行三个小时,等到结束的时候,已临近学校的下课时间。为了不耽误接她下班,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从京州最南边赶到最北边,哪有时间再去换一套“不招蜂引蝶”、“不斯文败类”的衣服? 梁眷错把陆鹤南的沉默当成心虚,胸腔里的酸涩也越聚越多。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细数陆鹤南的“十宗罪”。 “你比她们大那么多岁,都能做她们的叔叔了,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什么了!” 这话酸味实在太足,梁眷不愿给自己贴上一个拈酸吃醋的标签,她强行止住话,再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将陆鹤南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不就是比寻常男人帅了一些,待人接物风度翩翩,让人看不出年纪?步入三十五岁之后,性子变得沉稳了一些、温柔了一些,怎么就能让那么多姑娘鼓起勇气红着脸,前仆后继? 坦白说,她没有危机感,只是单纯占有欲作祟,如若不是现实不允许,她恨不得将陆鹤南带回家,藏起来。 听完梁眷这些拐着弯夸人的话,陆鹤南眉心重重一跳,叔叔?他今年还没到四十岁,怎么就成叔叔了? “你嫌我老了?”他表情严肃起来。 他怎么总能抓错重点?梁眷被噎了一下,不字还没来得及脱口,就又被她紧急撤回。 她昧着良心重重点头,为了掌握主动权,还故意将话茬重新往陈东越身上引,“你当然老啦,人家陈老师年少成名,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 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压住心口的躁动,用平生最大的耐心提醒她;“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才二十四岁。” “那又怎么样?”梁眷眨了两下眼。 陆鹤南笑了笑,宽厚的手掌极其契合地贴在梁眷的腰线上,带着她向自己不断靠近再靠近,嘴唇在距离她唇角只剩半公分时才堪堪停下,像是刻意欲拒还迎。 ——“糟糠之夫不下堂,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沉哑的嗓音,缱绻的语调,梁眷彻底沦陷了。 她忘记这里是学校,忘记还有很多学生在近处围观。她闭上眼,白净的脸微微抬起,准备予以陆鹤南回应。 “梁老师?” 一声试探的问候忽然在背后响起,梁眷肩膀一颤,如同大梦初醒般推开陆鹤南,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再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才勾起唇角施施然转身。 “陈老师,你今天不是没课吗?怎么会来学校?” 陈东越快步迎上去,对着陆鹤南礼貌颔首之后,温柔的目光复又重新落在梁眷的脸上。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来找我?”梁眷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想到身侧那个吃醋吃到气头上的男人,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顺毛安抚,却什么都没牵住,落了空。 陆鹤南故意躲开了梁眷的手,稍稍让开半步,好以整暇地抱着双臂,看向梁眷时半抬眉梢,示意她自己看着办。 他脸上挂着笑,一句话也没说,但气息明显沉了下去。 梁眷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和陈东越说话时也变得没有以往自然。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朋友送了我两张欧洲剧团演出的票,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陈东越吞吞吐吐起来。 “据说话剧演绎的很好,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梁眷微垂着眼睛,目光落在陈东越的掌心——那是欧洲剧团的巡回演出,她听说过的,对于话剧排演,她当然也心向往之。 她想去看,但门票不应该从陈东越这里得到。 她有陆鹤南可以依靠,不需要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慰藉。 梁眷抿了抿唇角,委婉拒绝的话还没等说出口,身侧就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 听见那道闷哼,她条件发射的扭过头,却见陆鹤南捂着胸口,脊背也不复往日笔挺。 梁眷顿时慌了,注意力也从话剧门票上移开,张开双臂,将陆鹤南整个人揽在怀里。 “你怎么了?是心脏疼吗?” 陆鹤南蜷缩着身子,咬着唇瓣不说话,止不住地摇头,身体大半重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倚在梁眷肩上。 梁眷急得险些流出眼泪,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药。她的神经太紧绷,所以没注意到药片送到陆鹤南唇边的时候,他的舌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指腹。 像刻意撩拨。 药片吞下,陆鹤南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只是语气仍旧虚弱,好似但凡有风在此时吹过,他便要消散了。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聊。”他将梁眷朝陈东越的方向推了推,只是力道不大,不够真心实意。 梁眷双臂紧紧环住陆鹤南,颤抖的嗓音气急败坏:“有什么可聊的?只要你别吓我就好。” “我没事。”陆鹤南勾起唇,眼底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粗粝的指腹抚过梁眷泛红的眼眶。 “我没事,你别担心。” 只要你的注意力还肯放在我身上,我就永远没事。 橘红的夕阳下,陈东越身形落寞地目送着梁眷和陆鹤南越走越远。狭长的雪路上,两道影子凝成一道,亲密无间,骨肉交融。 陈东越自嘲地轻笑一声,错开眼,转过身,迈开步子,与他们背道而驰。 怪他不自量力,怪他想太多,以为那些天天挂在热搜上的豪门夫妇恩爱日常是陆家买来维持体面的通稿。 眼下看,都是真的。 他真的很爱她。那份爱,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多。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眷扶着陆鹤南的劲瘦的腰身,慢慢走到停车场,苍白的脸上仍旧写满惊魂未定:“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怎么好端端地又心脏疼了?” 陆鹤南不答话,只问:“你包里怎么会有我的特效药?” 这算什么问题? 梁眷蹙起眉,耐心答:“我不仅每个包里都放着药,冬天的每个外套口袋里,还有夏天的裤子,和车子的储物箱都放着你的特效药。” 只是谢天谢地,婚后这几年,你都一直顺遂,这些药才没派上用场。 “原来是这样……”陆鹤南淡笑着,轻轻摇头,笑自己刚才的幼稚。 行至车门边上,梁眷从陆鹤南大衣口袋中拿出钥匙,只是还没等她将陆鹤南塞进副驾驶,后者就已经手腕一翻,化被动为主动,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你——”梁眷瞪大了眼睛,指了指陆鹤南的心脏,“你刚刚是装的?” 陆鹤南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将梁眷推了进去,自己则单手撑在车门上,笑容散漫,理所当然地犯浑。 “我要是不演这么一出,你不就被那个道貌岸然的陈老师用两张话剧票给拐跑了?” 第285章 仅凭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使劲浑身解数才留在身边的老婆拐走?简直做梦。 车子停在西山别墅的车库里,陆鹤南牵着梁眷的手绕远道,慢吞吞地往回走。天色彻底变暗,视线之中只余点点星光,和爱人的一双璀璨明亮的眼睛。 “你对陈东越说的那个话剧感兴趣吗?” 梁眷轻轻点头,雀跃的语调因为顾及着陆鹤南的心情,无端减去三分:“当然了,这可是欧洲剧院的门票,一票难求。” “感兴趣就好……”陆鹤南意味不明地长舒一口气。 “你说什么?”梁眷讶异地偏头望向陆鹤南。 这男人,该不会是被她气疯了吧? 梁眷静了一息,试图说些什么让陆鹤南心安,可一团乱麻的安慰还没等说出口,她澄澈的眼眸就被陆鹤南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的两张纸吸引住。 欧洲剧团巡回演出的一层门票,看座位号应该是视野最佳的前排中间位置。而陈东越送她的那两张,也不过是二层前排偏右。 “你哪来的?”梁眷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当然是买来的。”陆鹤南笑了笑,将门票递到梁眷手上,说得轻描淡写。 门票贴着陆鹤南胸口太久,沾染着他的体温,梁眷贪恋地摩挲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让那份温度流经她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买这个?” “猜到你会喜欢。” 什么嘛?孩子都有了,还搞什么浪漫?梁眷心里又胀又酸,靠在陆鹤南怀里,不说话,只静下心来聆听他平稳有力,渐渐急促的心跳。 “陈东越给你的票呢?”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问。 梁眷这才想起临别前,陈东越塞在她大衣口袋的那两张门票,皱缩成一团,静静地摊在梁眷白嫩的掌心中央,俨然没有了最初平整的样子。 陆鹤南冷着脸结果,作势就要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梁眷回过神来,紧忙去拦:“哎哎哎,别扔啊!” 陆鹤南睨她一眼,眸光冰冷而又意味深长:“为什么不扔掉?难道你还打算留着珍藏?” 梁眷小声解释:“这么难得的票,别浪费了,我去送给祝玲玲和杨一景,他俩肯定也喜欢。” 陆鹤南犹豫了一瞬,半俯下身,故作勉为其难地妥协:“那你亲我一下。” 刚刚那个吻被陈东越打断,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回家之前,他要梁眷给他补上。 胸腔里的一颗心不讲道理地“砰砰”乱跳,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红唇刚刚擦过他的唇角,就被身后骤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吓得打了个趔趄,跌进男人怀里。 “你俩不进门,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 这些时日被请来帮忙照看孩子的宋若瑾呆呆地站在家门口,看着在冷风口里相拥的儿子儿媳,神情有些不解。 陆鹤南背对着宋若瑾,手臂撑着双腿绵软的梁眷,用那副喑哑的嗓音,克制回答:“知道了妈,这就来。” “快点吧,外面冷,别冻坏了。” 饭桌上,宋若瑾坐在梁眷的对面,时不时站起身给她添汤夹菜。梁眷想抬起头对着宋若瑾笑一笑,可一想到二十分钟前的尴尬场面,她就不敢抬头和长辈对视。 还是坐在身侧的男人沉得住气,从神情到做派都很松弛,让人赏心悦目。 察觉到梁眷的视线,陆鹤南偏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捏了捏梁眷的左手,要她放心。 梁眷大脑宕机,用眼睛无声问:要她放心什么? 只可惜陆鹤南的目光只在梁眷懵懂的眼睛上稍作停留几秒,就又转到宋若瑾身上。 “妈,今晚能不能让莺时和熙时跟你睡?” 孩子刚满六个月,晚上还离不开人,梁眷不舍得让两个孩子跟保姆睡,所以夜夜亲自陪着,从无缺席。 陆鹤南有苦难言,值得忍着。 宋若瑾点点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可以啊,你俩今晚不在家?” “在家,就是有事要做。”陆鹤南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得格外简短。 “做什么事?” 宋若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追问一句。然而“做”字刚一脱口,她便后知后觉,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尖。 梁眷脸一红,头低垂着好似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碗里。 偏偏陆鹤南在这个时候意有所指地轻抚了两下她的脊背,逼得她抬头。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白日里被打断两次的吻,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深夜里被陆鹤南数以千计的讨了回来。 “我老了吗?” 梁眷不怕死地点点头,指尖在陆鹤南紧绷的脊背上留下道道红印。 “哪里老?”陆鹤南问得平和又低沉,若不看床垫的幅度,此时此刻的他大抵能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这个问题很危险,梁眷心尖颤了颤。暗夜之中她的感官被彻底放大,考虑到力量上的悬殊,和自己不堪一击的承受能力,她不再嘴硬,顺从地说些陆鹤南爱听的实话。 “你……嗯唔……你技术更好了,不都说男人岁数……越大,技术越……别嗯……越好嘛?” 其实陆鹤南的技术也说不上是哪里有了突飞猛进的实质性进步,毕竟从一开始,梁眷就在他的身下几欲醉生梦死。 如若非要究其根本,应该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他对她更加熟悉了,以至于现如今如此——得心应手。 陆鹤南这下满意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屈起手指,撩开覆在梁眷脸上不知道是被什么打湿的碎发,低声诱哄。 “叫叔叔。” 这又是什么新癖好?梁眷睁开湿漉漉的眼眸,委屈得要命。 她喊不出来,挣扎几秒后只温温柔柔地喊:“老公。” “不对,重新叫。”陆鹤南眯起眼,加重了力道,不依不饶。 梁眷受不住,双眉紧蹙着彻底败下阵来。在陆鹤南卷土重来之前,强撑着直起上半身,揽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朵上与他耳语。 “叔……叔叔……” —— 陆熙时的叛逆期早得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当然这场离家出走只用时半小时,因为还没等他走出西山别墅区的大门,就被出差结束,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的周岸给亲手逮了回来。 从周岸手中接过孩子之后,梁眷什么都没说,只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那晚,莺时被梁眷送到陆琛和蒋昭宁那里,与她的同龄堂姐作伴,家中的保姆也被临时放假半天。偌大的三层别墅,只剩下相对无言的母子二人。 陆熙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等待妈妈的怒火,从晚饭时等到睡觉前,可梁眷始终神色淡淡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没有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一通,也没有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她什么都不说,比打他一顿更令人难捱。 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陆熙时都和陆鹤南很像,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像丛林之中的规则既定者,在捕猎时懂得一点一点匍匐前进。 但四岁的陆熙时尚缺历练,不比他的爸爸那么炉火纯青。 指针划过十二点,陆熙时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穿过寂静昏暗的客厅,走到主卧门前。他贴在门板上听了数秒,没听到任何声响。 妈妈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她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睡着了。 陆熙时垂着脑袋,故作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原路返回的脚步还没等迈出,身前拿到沉重的大门就被人从里侧拉开。 光亮照在陆熙时脚下,他抬起头,在看清梁眷的那一秒,用力瘪了瘪嘴,却没忍住眼泪。 “妈妈。” 梁眷强忍着俯身将陆熙时抱起的冲动,稍稍侧身,给儿子让出位置,用平等的语气问。 “要不要进来?” 陆熙时拖着脚步,从另一侧爬上床,眼角的湿润尽数被他蹭到枕巾上,深呼吸平复心情的那一秒,他问道一缕凛冽清透的气味。 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对流经的生命还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道气味。 那是爸爸的味道。 谈起陆鹤南,陆熙时的心情总是分外复杂,因为他看不懂陆鹤南对他的感情。爸爸不会对着自己眉眼弯弯温柔地笑,却会将妹妹抱在臂弯里,温声细语,仿若对待珍宝。 在爸爸心里,他好像永远也比不过妹妹。 家里面奶奶最爱他,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奶奶总是无有不依的。可姑姑看着他与爸爸极其相似的眉眼又说,那是奶奶把对爸爸的愧疚,都补偿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是愧疚?什么是补偿?陆熙时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家里,除了妈妈,没有人真的发自肺腑地爱他。 这么一想,他真的好可怜。 第286章 眼泪擦干,陆熙时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梁眷宁静无波的眼睛,敞开心扉。 “妈妈,你爱我吗?” “当然。”梁眷坐在床沿上,掖了掖儿子的被角,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有多爱?” “你和妹妹是妈妈此生最伟大的作品。” 陆熙时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妈妈的这个答案:“荧幕上的电影才是妈妈最伟大的作品。” 妈妈有很多奖杯,书房壁柜里一整面,密密麻麻,其中有不少被年幼的陆莺时和陆熙时当成玩具,有些甚至都被他们磕掉一角,但妈妈从未说过他们一句,只会在事后温柔地摸摸他们的脑袋,跟他们说——“没关系。” 梁眷抬起手,擦掉陆熙时脸颊上的泪痕,平和又笃定道:“电影与你和妹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爸爸呢?”陆熙时又问。 “什么?” “爸爸是不是不爱我?”陆熙时攥着被角,只余下一双圆圆似小鹿的眼睛。他很不自信,所以问得怯生生的。 母子夜谈直至进行到此刻,梁眷才终于意识到陆熙时心中的症结所在。 她稳了稳心神,不知道该从何处解开缠绕在这对父子时间的藤蔓。 她只问—— “你做心脏病手术的那几天,是谁寸步不离的在手术室里陪着你?” “是爸爸。” “那又是谁守在你的病床前,好几夜都不曾阖眼?” “是爸爸。” “你在幼儿园闯祸,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是谁去替你和那些小朋友道歉?” 问到这,陆熙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着眼,嗫嚅道:“也是爸爸。”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爸爸不爱你呢?”梁眷循序渐进地问。 “爸爸对妹妹比对我好。” “怎么会?”对于陆熙时的这个认知,梁眷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家中有两个孩子,所以从他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陆鹤南和梁眷为人父母的第一节 必修课就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没有厚此薄彼,也没有什么被人歌颂的重女轻男。 “他对妹妹明显更温柔。”陆熙时小声哼哼,攥着被子的手更用力了。 梁眷叹息一声,耐心解释:“因为妹妹是女生,所以爸爸才会对他更温柔一些。就像你对妈妈,是不是比对爸爸更温柔?” 陆熙时眨了两下眼睛,那道闭塞多年的墙,好像要在不经意间被梁眷推开了。 沉默几分钟,他挣扎着又问:“那爸爸有多爱我?” 有多爱?到哪种程度? 梁眷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她偏头思索了一阵,答案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斟酌。陆熙时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眨巴着那双极似陆鹤南的桃花眼。 等待的功夫,沉浸在思考当中的母子,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慌乱中透露着幸福的目光经久不息地盘桓在他们身上。 陆鹤南得到周岸消息的时候还在邻市参加年度峰会,挂了电话他便歉疚地同在座的前辈告辞,背影凌乱地匆匆往家赶。 推开家门,怒气还没等迸发,就被眼前的温情给冲散了。 他没打扰屋内的妻儿,只泄力地倚在门框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今晚为他而升起的月亮。 思索良久,无数表示程度的形容词在梁眷心中闪过,可她都不满意,唯一停留在心底的只剩下一句听起来分外苍白的话。 ——“你们是爸爸尚存于世的原因。” 尚存于世这四个字的分量很重,但对普通的四岁小朋友来说,实在太难理解了,好在陆熙时不普通,他是幼儿园里被老师夸奖次数最多的小朋友。 他试图理解妈妈的意思,然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爸爸左手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爸爸差一点就不在人世了,对吗?”陆熙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对。”梁眷鼻腔一酸,将儿子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手中。 “但爸爸很坚强,也很幸运,他在天堂上走了一遭,发现还是在妈妈身边最好,所以他便回来了。” 陆熙时还是不懂:“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爸爸的手腕上会有那道疤?” 梁眷垂眸想了想,释然的笑容在陆熙时眼中绽放:“因为那是爸爸深爱妈妈的证明。” “我也爱妈妈,我也要在手腕上留下印记吗?” 梁眷俯下身,亲了亲陆熙时的眉眼 “那种方式太极端了,熙时和妹妹都不要学。” “只要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是深爱妈妈的最好证明。” 小孩子的心结很好解开,梁眷坐在床边,看着陆熙时眉头舒展着沉沉入睡,才放心地站起身,拖着酸麻的腿缓缓走出门外。 见到陆鹤南的瞬间,她眼眸亮起:“你回来了?” “嗯。”陆鹤南没说什么,只抬手将她抱在怀里。 梁眷筋疲力尽地闭上眼,靠在陆鹤南胸前,感受着那股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半晌,她勾唇苦笑,诚实地承认自己的力不从心:“养孩子真的好难。” 陆鹤南扣住梁眷的后脑,吻上她紧蹙的眉眼:“所以陆太太,我们要再接再厉。”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陆鹤南更用力地圈住梁眷的腰身,轻轻应了一声。 “我说的怎么样?” “说的都挺好的,只是有一句说错了。” “哪一句?”梁眷抬起头,明亮的视线定格在陆鹤南从容坚定的脸上。 ——“莺时和熙时只是老天奖赏我在世间挣扎存活的礼物。” 他顿了顿,垂下头,与梁眷四目相对。 ——“你才是我尚存于世的原因。”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想要长命百岁。 也许是遗传到梁眷在文学创作上的天赋,陆莺时在年幼时就表现出对文字的极度敏感。 九岁那年在妈妈的引导下,她拥有了自己的笔名,十四岁那年,更是凭借一本名为《少女心事》的书,被请到电视台演播间里做客。 直至“才女”首次被曝光在镜头之下,众人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能够对着主持人侃侃而谈的窈窕少女,原来是梁眷与陆鹤南的女儿。 坐在从未踏足过的新鲜领域,面对镜头,陆莺时维持着良好的家族教养,只将那种欣喜稳稳地藏在眼底。 因为她知道,镜头之后,观众席里,她的父母正满怀殷切地注视着她。 作为他们的女儿,她不愿意给他们丢脸。 围绕书籍的采访进行到最后,抛出的新话题被主持人不动声色地引向更备受世人关注的陆家夫妇身上。 “莺时今年也十四岁了,谈人生梦想或许还为时尚早,放眼目前这个阶段,你有什么最想实现的心愿吗?” 陆莺时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那张神似梁眷的面孔上,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涩与端庄:“谈不上有什么心愿,我只希望四年之后能顺利考上港大吧。” 主持人精准捕捉到有效关键词,连忙追问:“为什么是港大呢?是受爸爸妈妈的影响吗?因为大家都知道,陆先生和陆太太都曾先后就读于港大。” 陆莺时轻轻点头,给予主持人肯定:“年轻时没能陪妈妈在港大念书,一直以来都是爸爸的遗憾之一,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牵着他们的手,走过他们曾经独自走过的路,弥补当年的遗憾。” 主持人稍稍动容,播音腔里带着颤音:“那哥哥呢?哥哥也想去港大吗?” 陆莺时扬起唇角,摇摇头:“不,他想去北城,去华清,去看连绵不绝的白雪,去感受秋风肆意的秋末冬初。” 去二十八年前,故事开始的地方。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