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匠与豆腐娘》 第1章 [古装迷情] 《大铁匠与豆腐娘/我都卖豆腐了,怎么和穿越女斗》作者:一只鲨手【完结+番外】 简介: 【种田文+生活流+美食+养崽+温馨+主角无空间系统+表面凶狠实则操碎心的男妈妈系忠犬x自由生长的娇气包+打脸爽文】 (男女主都是土著,会一直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会忽然封侯拜相当皇帝) 世间三大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豆腐娘阿绵作为本地土著,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发财,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 然而稀里糊涂被他人换亲,原本的书生换成了铁匠。 重生女:这一世你的好姻缘该给我! 阿绵:? 穿越男:这幅身体的系统呢……对了,你就是剧情派给我的贤惠女人吧?属于我的时代来了,我要一统天下! 阿绵:??? 豆腐娘饲养员·铁匠·孟:阿绵,这些人看上去脑子不太好,路边的阿猫阿狗不能乱捡。 第1章 一兜冬枣 陆家村出了件大事,阿绵要被卖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阿绵正在山脚下的草地上喂驴。这一片的草是刚长出来的,比吃了一冬的干草要鲜嫩可口得多。 刚到及笄之年的阿绵却挽着衣袖和裤腿,粗麻布磨得她的手肘、脚腕处一片通红。她全然不顾,两手抱着树干,赤脚夹住往上蹬了几下,便踩到一枝粗树枝上。 那驴子埋头吃着草,感觉到动静也仰起脖子,纳闷地看着小主人——一个瘦削轻巧的灵长类生物。 “竟然还有剩下的冬枣!”陆阿绵撩起些衣角,眉开眼笑地去摘,一边摘还一边往嘴里塞上一两个。 就在这时,远远地跑来两个少男少女,其中一个大呼小叫着,“阿姐,你爹要把你卖了!换了铜板好喝花酒去!” 跑得飞快的少女叉着腰,到了树前狠狠地皱眉,“你又爬树,要是你阿爹看到,肯定又要打你了!” 阿绵睁大眼睛,“我爹才不会把我卖掉,你胡说。” “没胡说,”少年则穿一身青衫,是刚从镇上的学堂里回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我亲耳听到,千真万确。” 阿绵并不相信。 虽然自娘三年前走后,家里的光景就一日不如一日了。爹天天都要喝酒,有时醉得爬也爬不起来。 原本每日都要转动的石磨也停了,阿豆如今是一只十二岁的老驴子了,曾经白天黑夜不停的拉磨,现在也只有阿绵带着它七日会做上一板豆腐。不仅如此,家里的田地也被爹卖了,换了钱后便半个月都混在镇上不回家。 阿绵不明白,酒就有那样好喝吗? 她偷偷尝过一口,很苦。 但她认为无论如何,爹都不会把自己卖掉的。 “张亦行,你真的是亲耳听到的吗?” 阿绵兜着一包青红交加的枣子,从树干上滑了下来问道。 张亦行见她满头草屑,一头乌发胡乱地扎着,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块粗糙的补丁,细胳膊细腿的,全然不是从前看到的那个收拾的干干净净,笑起来有好看的月牙和酒窝的白净妹妹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越长大瞳色似乎越黑,那大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像研墨了太久的墨,黑得深不见底。 看着怪渗人的。 张亦行移开视线,“是真的。隔壁村……有人上门求亲事,你爹一听就答应了,连定礼钱都收了。” 阿绵一愣,难以置信地又问,“可是,可是……你家不是……” 你家不是早早就与我们家订下了娃娃亲吗? 她不谙世事,原本谈论这些就莫名感到一阵窘迫,耳根也发起烫来。 可是娘在世时,曾跟她说过,张家与他们家祖辈上是世交,张家落了难,刚搬来村里的时候,也是她娘她爹前前后后的出了不少力。 因着两家大人关系好,正巧他们又是先后出生,就订了娃娃亲。 这原本是相当常见的,本朝男女大防并不算严格,风气也较为宽松开明,小时候二人便一直是青梅竹马。 “陆阿绵,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呢?”一旁的陆微微翻了个白眼,“亦行哥哥可是马上就要考秀才的人了——读书人,搞不好以后还要做官的!” 张亦行干咳两声,语气黯淡,“我也想劝陆叔叔,可他你也不是不知道,喝多了就不管不顾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阿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去牵驴子。 然而陆微微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故意在旁嘀咕了起来,“隔壁村哪家你知道么?离我们村可远了,据说比去镇上还远,驴车也得走个两天两夜呢!” 对乡下的女子来说,远嫁就意味着与原本自己的家庭隔绝开来,如果在夫家被欺负了,也只能打碎的牙咽进肚,也没有娘家人撑腰。 因而一般疼爱女儿的家里,都舍不得女儿嫁得太远。好歹平日里还能走动走动,免得吃了哑巴亏。 阿绵低着脑袋,阿豆驴子则哒哒哒地跟在她身后。 这辈子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镇上,那是很小的时候去的,如今也没什么印象了。 “哦,来说亲的那户人家——”陆微微终于开始说关键处,这些都是她好不容易打听来的八卦,因而很是得意,“可是不怎么样。据说啊,媒婆给他相了这附近的一两个村,都没哪家愿意的!” “微微,你干嘛这样说?”张亦行不太赞同的制止道。 他瞥了一眼陆阿绵。 后者充耳不闻,还傻里傻气地用衣摆装着那一兜青红交加的枣子,映着她淡粉的脸,透着让人想咬上一口的青涩和香甜。 他虚长她一岁的,又识得一些字,看过些闲书,自认懂的很多。于是缓缓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我们总归会想办法帮你。” 陆微微“哼”了一声,见已快到了陆阿绵家门口,索性直接走了。 “我爹不会把我卖掉的。” 阿绵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张亦行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那确实不是卖掉。你知道什么是成亲么?” “……知道,”她闷闷地说道,“就是男的到了岁数,就花钱去买一个女的到家里做活,就像我娘、就像阿豆一样,干一辈子活。” 她说着心里难受,便抓了一把青枣喂阿豆。 “……” 张亦行想解释成亲不是这意思,难怪她觉得自己要被卖掉。 还没等她开口,阿绵家的门忽然被推开。 走出个胖乎乎的女人,慈眉善目的看着喜庆极了,“哎呀!这说什么来什么,陆大叔,这就是你们家闺女吧!” 陆阿绵看向她爹。 她爹难得居然是清醒的,但鼻头依然是红通通的。他穿着件袖口衣领处都是脏污的短衫,也咧着嘴巴,“对,这就是我闺女!这——”他打了个酒嗝,“长得与她娘可像了,这也就是没打扮……” 那胖女人笑得和善,一双眼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阿绵。 “你与那家说,这聘礼能不能再加点?”陆大叔赔着笑脸,大着舌头含糊不清,“……这可是我唯一的宝贝。” 陆阿绵怔了一瞬,冬枣洒落一地。 第2章 豆花饭 她手忙脚乱地去捡。 陆大叔摇摇晃晃的,笑容满面,“阿绵,我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 陆阿绵不言语,他们父女二人原本因旧事就有许多隔阂,最深的原因是娘病的那些日子,她想带娘去镇上治病,而爹娘都不愿去——他们自然是怕人财两空,到时候人没治好,家财也散尽。 娘说不去,是她体谅家里;爹也说不去,这个坎在陆阿绵心里没法过去。 她闪身进了房门,眼前是熟悉的一小块空地,摆着一个石磨盘。 原本阿绵家算是村里殷实的人家,起了三大间屋子,还买了驴,那时她才三岁。 记忆里那时爹娘都还年轻着,踏实、肯干,爹是方圆十里最勤劳的农户,将家里的地种得极好,闲暇还要去开垦荒地。 也会将她放在船头,她脑袋上扣上一顶大大的草帽,摇摇晃晃地钓着小湖中的鱼儿。 而她娘则是家传的卖豆腐,在镇上都小有名气,每日天不亮就能闻到黄豆被磨碎的淡淡豆腥味。 那时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小家,十年就败了。 眼前要把她卖去一家根本不知底细的家里,陆阿绵肯定是不愿的。 陆爹也没多想,他家女儿阿绵的性格向来就是和豆腐一样软,平日里跟他顶嘴都没有过。他挠了挠脑袋,乐呵呵地拿上酒壶去村头看人打叶子牌了。 当晚,他喝醉了后找不到家在哪里,索性就在树下睡了。 然而独自在家的阿绵却做了件大事。 张亦行晚饭后悄悄又来了一趟,隔着一堵墙在那嘀嘀咕咕:“阿绵,那户人家家风不正,不仅不和睦,兄弟几人还都早早分了家。那、那人块头大,据说从前还差点打死过人,你要真嫁过去会吃苦的……怕是打婆娘打得厉害!” 第2章 他理了理衣领,清咳了声,“我与我娘提了提,大人们以为从前那些都是玩笑话了,我便是再怎么旁敲侧击,怕是都没什么用处。眼下,我也只能想出一个法子,你听听……” 墙那边总有杂音,有水流、有哒哒的声音。 张亦行呼出口气,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全吐露了出来:“我想,若是、若是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我家人自然也说不了什么的!必定是要娶你的!而陆大叔也阻止不了!陆阿绵,你若愿意,我定会为你负责!” 他鼓起勇气说完,脸上滚烫一片,却一点儿回答也没听到。 张亦行索性就踩着砖块,爬到了墙头。 往下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院子里空无一人,只那蠢驴子的眼上蒙着一块布,正拉磨拉得开心呢! 他憋屈极了,就看到那厨房里跑出个阿绵,手上还拿着磨浆的木桶。 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在这里做豆腐! 陆阿绵一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接好一桶后又忙着去煮浆。煮浆的柴火她爱添些松柏木,煮出的柴火豆腐便不仅有豆香,还有淡淡的烟熏滋味。而且她家有一口大锅,煮沸时需要不停的搅拌,以免糊底。 “喂!你现在做豆腐干什么?” 阿绵这次听见了,才发现趴在墙头,脸蛋红的像耍猴戏的那只小猴子屁股的张亦行,她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不用温书吗?” “我……”少年人的勇气只有一次,“来看看你好不好。” “没事的。我爹以为把我卖了有钱,其实我卖豆腐也能有钱赚,这样他便会让我留在家里了。”陆阿绵像个小蜜蜂一样忙得团团转。 “啊?你、你要自己、一个姑娘去镇上卖豆腐?!” 陆阿绵点头,“对。” “你疯了!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好出去抛头露面!更何况你哪里晓得生意怎样做,不过是想得简单,异想天开罢了!”张亦行恼火极了,早知道他就不来发这善心,陆阿绵与她的驴子都是一样蠢得透顶! 他气急败坏,决心冷眼看她栽一个大跟头。 到时候恐怕直接在路上就遭人抢了去! 陆阿绵不搭理他,她原来当他是个不错的邻家哥哥,可眼下却觉得他们家言而无信,若是真当作玩笑,从前他就不该偷偷地牵她的手的。 另一方面,她也没太听懂他说的那些词语,并不知道“一想天开”是什么意思。 她专心致志地干活,到了很重要的步骤——点浆了。 陆阿绵捧出一个古旧的罐子,里面是她家祖传的盐卤,加在了煮好的豆浆中,轻轻搅拌均匀。 趁着等待的功夫,她就去准备蘸料。 葱姜自然是现成后院菜地就有的,又去后院摘了几枚茱萸,捣碎了将汁液倒在一只小碗里。接着她又有条不紊地放了些盐、酱,泼上了一小勺热油。 明明已经吃过晚饭的张亦行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赶忙不屑的撇了撇嘴。 “豆花做好了!”阿绵掀开盖子,热气滚滚,她舀出一大块白生生的豆花到碗里,又将剩下的装进数个木框里,用重木板压实,这样便可以做出豆腐来。 她这一日除了一些在树上摘的果子外,什么正经的吃食也没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乱叫了。 精米白面——这个家里自然是没有的,然而阿绵还是有办法,她用红薯与糙米煮在一块,也能煮出一锅红薯饭。 并且,非常奢侈的煮的是干饭。 她用铲子狠狠将碗里装得冒尖——明日她要去镇上卖豆腐,干一天的活,不吃饱可不行。那碗豆花也软绵,不像已经完全成型的规整豆腐那样死板,夹起一块放进蘸水里,立时每个孔隙间都入了味。 阿绵心急,第一口险险就把自己的舌尖烫了一下,只得不停地呼了几下气才好。 接着她便学了乖,一边吹一边飞快的夹起一块块豆花,就着红薯饭吃得肚子滚圆,连眼睛都享受极了的眯了起来。 “不就一碗豆花吗……”张亦行看得眼热,这东西明明贱价的很,在外吃不过五六文钱一碗罢了。 陆阿绵听不清他叽哩咕噜,将余下的豆花蘸了蘸料,合着碗底最后的一口饭,拌着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3章 城里有肉包子 去镇上,其实就是要进城了。 陆阿绵也不大记得路,但她听说那路上都有人进城去卖些菜蔬,她跟在后面就好。 至于张亦行说她不会做生意的事,她也没放在心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到时别人怎么卖,她就照样学了。 晚上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农家人醒得早,天光还未亮她就爬了起来。 将两板豆腐装上驴车,她怕阿豆拉车太重,因而并不坐在驴车上,就牵着往前走。 临出门又转了转眼珠,奔进了厨房。 菜刀、镰刀、锄头……这些工具不是生了锈,就是被阿爹拿去当铺抵了。铁器在如今是很值钱的东西,可以说能当钱使的,一口铁锅能传好几代人也是常有的事。 她左看右看,拿上了火钳。 这玩意也是铁做的,平日里用来往灶膛里填木柴,大概有她半臂的长度。她便将那铁钳用布条绑在了自己的小腿上,布裙一盖,既不影响走路,从外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阿豆“哒哒哒”的驴蹄声在小路上响了起来。 等她走出了一段路,原本的村口才鬼鬼祟祟地冒出个人影。 正是打着哈欠的张亦行。 作为村里目前的首富张家,他的出行工具更加不凡——他家有全村唯二的一头牛(另一头是村长家的),能坐牛车。 “亦行哥哥!”挎着菜篮的陆微微急急忙忙地打了个招呼,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她们一伙人是要走路去城里的,那路难走,每次少说要走一个时辰。 “你们这么多人,我这坐不下啊。”张亦行无奈道。 陆微微咬了咬嘴唇,“那,那算了,免得累着……” “好了好了,那就都上来吧!”张亦行被这些姑娘婶子婆婆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索性只在前面赶车。 这七八个人上了牛车,没一会儿就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今早听到阿绵家似乎有动静?” “不知那丫头要做什么傻事!” 又有人说:“陆叔也真是的,这不是糟蹋人么?嫁给那么一家……” “还是我们微微有福气,以后要成了秀才娘子了!” 陆微微脸色发红,“快别乱说了。”语气倒是喜滋滋的。 另一边的阿绵比她们先出发,却慢吞吞的,没一会儿就被赶上了。 她没注意,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城门口。 到了城门口,一问才知道,如今连进城费一文也不收了! 阿绵带了十文存款出门,因而心中也是有些底气的。一进城便“哇”了一声。 街铺繁华,人流攒动,今日正好赶上小集,又没有了进城费的限制,因而格外的热闹。 阿绵看得目不暇接,但很快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脚也顺着香气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眼前赫然是一条食街——卖烙饼的、卖糖画的、卖包子的、卖馄饨的……林林总总,种类繁多。 尤其是那肉包子的香气,勾得她简直魂不守舍。 这时她才猛地想起进城是有事要办的,若是把豆腐全部卖了,今天便来这里买上一个肉包子吃! 这样一想,她连忙拉住个看上去面善的妇人,“大娘,我想卖豆腐,您可知道是去哪里?” 那妇人见她形单影只,又瘦瘦小小,不免皱眉,“这……怕是不好卖呢。” “怎么?” “原本呢,这东面和西面都是有几家卖豆腐的……如今啊,可就只有东面那有一家咯。” “好。谢谢大婶。”阿绵乖巧道。 那妇人又扫了她几眼,忽然说,“今日赶巧了,你这豆腐怎么卖的?” “两文钱一块。” “这价倒是差不多……”妇人掀开盖布看了看,“那我要两块边上的。” “好。”阿绵利落的用洗干净的木铲分出两块,放进婶子的菜篮里。 一来生意就开张,她更加充满干劲。 既然东面有卖的,她就匆匆忙忙赶去了西面的菜市。 这里早已被占满了,阿绵左顾右盼,眼下也只有非常边边角角的位置了。 她刚摆好摊子,不多时就来了两个壮汉,领头的满脸的络腮胡,一身横肉,“小丫头,谁准你在这里摆摊的?” 阿绵原本蹲在地上,站起身好声好气答:“我交了两文的摊位费。” “交给谁了?交给我了?”那人一脚踢飞箩筐盖,往里看了一眼,“要在这摆摊,得先问过我们罗家兄弟,不知道吗?!” 阿绵赶忙去护住自己的箩筐,急道,“不让摆就不让摆,干嘛要踢我的东西!” 第3章 “哦?这还是我们的路呢。”那兄弟二人中略瘦弱一些的人阴阳怪气道。 “哥,这、这不好吧……”壮汉挠了挠脑袋。 那罗大哥翻了个白眼,“丫头,别以为我们为难你,你若要在这摆摊,一个月得交二十文给我们!” 二十文! 阿绵进了城问过物价,一个肉包子要三文,一个菜包子只要一文! 眼下卖了她也没有这么多! “我……我现在身上真的没这么多,今天我若是把这些豆腐卖出去,得了钱,一定交给你们,好吗?” 她既不像老油条似的给他们乖乖交钱,还给上一些菜;也不像新来的那样大吵大闹要和他们拼了,这一反应倒是让兄弟二人觉得很新奇。 罗小弟因此偷瞄大哥几眼。 “……你今天若是没有卖完,也得先交十文来!”放下这句狠话,兄弟二人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阿绵松了口气,左小腿上的铁钳硌的她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先是观察了一番,意外的发现陆微微一行人也在此卖菜,不过她们是合了一个摊位,因而划算很多。这样摊位费和保护费都只需交一份。 左等右等没有人,阿绵就按记忆里娘亲的话那样喊了起来,“卖豆腐了,正宗的柴火豆腐!两文钱一块!” “呦,来了个卖豆腐的。” “正好,懒得往东面再跑一趟了,给我拣一块。” 买菜的人三三两两的路过,时不时地就买上几块豆腐。 陆微微也过来了一趟,“表姐,你这豆腐不错,便宜卖我两块行不?” 阿绵点点头,“好啊,正好我瞧着你带来的苞米和红薯也不错,要不直接换些就好……” 陆微微“啧”了一声,“哎呦,不说了,我那还有的忙呢。” “小姑娘,我买一块豆腐……”此时也有新的客人来了。 今天阿绵带了两板豆腐,一板可以分出二十八块来。到了午时,两板就卖光了。 阿绵在心里美滋滋的算着账。 五十六块豆腐,一共卖了一百一十二文,扣除已经交了的摊位费(市金)两文,待会要交的保护费二十文,那也有九十文钱了。 然而正当她收摊准备回家时,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动静—— 回头一看,原本拴在树下好好的阿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了绳子,忽然就发了狂! “啊!快闪开!快闪开!” 只见街角站着的张亦行眼神躲躲闪闪,而一旁又出现了一帮人,“滚!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有人还在这卖豆腐,这城里就我们一家豆坊!” 那些人直直冲了上来,将陆阿绵用力一推。陆阿绵被狠狠摔在地上,胸口里的小手帕也被砸了出来,亮晶晶的铜钱们顿时“哗”的一下洒落一地! “捡啊!” “快跑啊!” “这驴子发疯了!” “都是钱,都是钱!!发财了!” “给我打!把她一条腿打断!” 第4章 桃花酥 这一处菜市猝然动乱,四处一片狼藉,百姓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一时更将街头巷尾堵住。 连衙门的人都挤不进来。 阿绵又急又乱,此时见有人靠近她的驴子阿豆,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索性从小腿抽出火钳。她握在手上,却没练过武功,毫无章法地抡圆了一通乱挥。 “啊!” 原本还在地上捡钱的人被打中一击,顿时火辣辣的痛得不行。众人一时四散,原本她手无缚鸡之力,但有了武器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在此时,一寸长一寸强,根本无人敢靠近。 “我跟你们拼了!” 阿豆虽然只是只瘦驴,但与阿绵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也是娘走后唯一的陪伴。她自认最熟悉阿豆的脾性,它平日最乖了,干活从不偷懒,连“驴脾气”都没发作过几回。 若不是有人故意要伤它,它是绝不可能会伤人的。 眼下阿豆后蹄飞起,胡乱就把刚刚还在叫嚷着什么豆坊的人踹了一脚! 不仅如此,眼看着是要踩伤一片了! 阿绵也闷着头往那冲,正要豁出一条小命,却忽然腾空而起,她胳膊像风车似的在空中挥舞了几圈,却是谁也再打不着了。 她正纳闷,感觉好似撞上了一堵铁墙,抬起头一看,赫然面前站着一个冷脸的男人。他身上一股烟草与铁锈的味道,身量高大,因逆着光,一时看不清楚面目,但气势却是极具压迫感的。 他一手像提一只小鸡崽似的提着阿绵,另一只手则狠狠拽着阿豆身上的缰绳。 阿绵挣了两下,无法逃脱,也不知这男人做什么练出这样的力气,心中暗叫不好。 “这要是把刀,你今日要在这里砍死多少人?” 阿绵猜测他是那帮人请来的打手,忽然大喊起来,“吃人了!打人了!谁来帮帮我,这地上的钱都给你们!刚刚要收我二十文的好汉们,你们的钱也在地上啊!” 那人稍一愣手一松,她冷不丁抽了一钳子上去,原以为肯定将他抽退,然而那人竟是一动不动,完全没反应似的! 她在地上一滚,见他还拽着阿豆的绳子,那些铜板也在众人的哄抢中不见,只有寥寥几个人帮她拦了拦。 阿绵小疯子似地扑了上去,在他手腕上狠狠一咬,见了血,那人依旧不松手,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像打量什么小玩意儿似的看着她。 “松手!” 阿绵见远远的官差都要来了,更加慌张,她今日倒霉透顶,那罗家兄弟匆匆赶来正在帮忙,街头巷尾四处都有“哎呦哎呦”的声音。 阿绵连忙道,“这个给你,别再为难人了。”她把火钳递给他,铁做的东西都是值钱的。 那人古怪地笑了笑,松开绳子。 阿绵趁着人仰马翻之际,骑在阿豆身上竟然偷偷地溜走了!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家村隔日就有人上门讨要医药费,陆爹原本好好的想去城里喝酒,却被人围着揍了一顿,搜走了身上的钱财。 不仅如此,还有一则流言在村中不胫而走,说陆阿绵这位少女,平日不声不响,骨子里“不安分”。 在乡下,这罪名简直是比杀人放火更恶劣的名声,一个女人,哪怕丑些懒些,都还有药可救,但“不安分”这种话,是没有哪家愿意要的。 陆阿绵回家后,也许久没看到张亦行,料想他不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仅如此,自己身上的婚事也八成要取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虽说失了铜板,可还能快快活活做阿绵。 然而她正悠哉悠哉,陆爹却是被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自那日阿绵大闹菜市,来陆家算账的人就不计其数。又因阿绵是女眷,他们才不愿意跟妇道人家打交道(更何况也抓不到她),便盯上了每日喝酒赌钱的陆爹。 不仅三天两头要他付“医药费”,甚至连他进城玩牌见到了就要狠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在这种情况下,当他听到那铁匠家居然没有取消婚约,这一次没敢抬价,慌不迭地同意了。 陆爹在外挨了打,回家就想教训陆阿绵,然而喊了几声,根本没人应。 他忽然失了浑身的气力,在家徒四壁的家中跌坐在地,正屋摆着个牌位,香却是点着的,那一点点红光在这漆黑的夜里刺得人眼睛生疼。 “野丫头……疯丫头……管不了,谁管得了?” 隔日一早,铁匠家送来了聘礼。 不知是不是根本没听到风声,还是实在没了其他选择,总归聘礼给的是很足的。 民间嫁娶没有三书六聘那么繁琐,不过仪式却也很是周全,数量也全是成双成对的彩头。 礼单上有:糕点四封、大肉(连刀肉)两条、鸡两只、喜饼一担、花生干果一担、两坛花雕酒和两尾十斤重的大鲤鱼,并六两银子。 阿绵不识字,但识数,知道一千文等于一两。这聘金在乡下算是很多的了! 陆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偷偷摸摸把糕点藏在衣袖里的小女儿,也是叹了口气。 阿绵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男方家给这么多聘礼,实则是知道他们出不起什么回礼,要让他用这钱去置办女方家的回礼。 要是原来,陆爹肯定要把这钱拿去喝酒打牌,然而最近有些被人揍怕了——与其被人抢了去做“医药费”,还不如采买些东西算了! 陆阿绵正美滋滋地偷吃自己的聘礼,正纳罕怎么阿爹既不制止,也不抄木棍来揍她,反而是一会儿哭相一会儿傻乐的。 “阿绵,好吃么?知道这是什么么?” “不知道。” “这是城里现在很流行的糕点,桃花酥,在酒楼茶楼里卖,一盒可不便宜。” 这桃花酥确实好吃,阿绵已经尝出是豆沙馅的,还有甜滋滋的红糖味,这会儿功夫已经一口气吃了两个。 第4章 “阿绵,你也别怪我没跟你商量。这点心你也吃了,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就是人家的人,你也不要想着再跑去哪里。再说了,你也带不走阿豆,你要是敢跑掉,我晚上就吃烤驴肉!” 陆爹说着,就把阿豆关进柴房,在门外挂上了一把大锁。 他一番话,自是把阿绵唬的睁大眼睛,连点心也不敢吃了。 第5章 婚事(上) 吉日一定,婚事就近了。 陆爹隔日偷偷摸摸的进城,采买女方家的回礼。 这礼通常是很薄的,尤其是对女儿并不太在意的人家。陆爹扣了一半的银钱,买了对肚葱,即冲掉邪气;艾草两棵(相爱);二十二只生饺子;又在酒壶内放好五谷杂粮,寓意生根发芽。 这些零零碎碎都花不了一两钱,陆爹想再去买些新被褥和嫁衣喜鞋——一个体面的新娘子是该有这些的。 然而走到了酒馆门口,他犹豫片刻,摸着口袋里沉甸甸的银子走了进去。 而此刻被禁足在家中的阿绵正百般无聊。 她最近这段时间,一出去就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和议论纷纷,因而也就懒得出门给人嚼舌根了。 另一方面,她已经知道聘礼是送给他们家的礼物,因而将肉与鱼熏制了,努力在家想要在离开之前将聘礼全都吃光。 然而这一计划很快就被陆爹发现,他趁着夜色将剩下的鱼肉全部带走,也不知藏到了何处去。 就这么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成亲的日子。 孟家今日娶亲摆宴,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新娘子阿绵穿着她娘的旧嫁衣与喜鞋,在红盖头下的一张脸却是一脸困倦,甚至打了个哈欠。 天还没亮她就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呢。 不仅如此,她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仪式过程繁琐复杂,等她拜堂完回房间早就饿得两眼冒金星了。 她全程也没见到自己丈夫的模样,只夫妻对拜的时候两人的脑袋不慎撞在一块。那似乎是个铁脑袋,把她脑门撞得可疼了。 她就在房间里等啊等的,虽说按规定她是不该掀开盖头的。但她实在是等到脖颈都酸了。 原本她家的回礼不甚体面,但陆阿绵坚持把阿豆也带了来,因而倒是显得很厚道。一只驴子可不便宜,哪怕这样的老驴也得花上十几两了。 她把红盖头放在一边,她娘的嫁衣穿在她身上却莫名大了一些,在外面她都不敢多动,眼下见桌案上摆着红枣花生,就赶忙过去填肚子。 孟驰坚此刻正在外招待亲友,原本是他大喜的日子,然而他脸上的笑并不多,依旧与平常一样话少,敬酒倒是一杯不落地喝了,面色如常。 越到夜里,他身上的喜服也渐渐盖不住他浑身的肃杀之气,就好像今日不是他结婚,而是被寻了什么仇似的。 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敢再闹他,连酒都不敢让他喝太多了。 孟家的事,这些亲朋好友大抵也是都听说的。作为一门有手艺的铁匠家,日子一直不算太坏。 到了孟驰坚这一辈,他是家中老三,上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一位小妹,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年前战乱动荡,铁匠家首当其冲的被官府\"征用\"了去,说去两人就好,孟驰坚与大哥一同去了,几年后,回来的就他一个人。 听闻消息的孟家悲痛欲绝,而孟驰坚也全然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替父出行、向往着远方且跃跃欲试的少年了,他变得冷漠而闭塞,几乎与所有亲戚断亲。 没人敢问他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成婚的事,他也是一拖再拖,如今已经到了孟母不惜上吊相逼的境地。 他已经二十四岁,这年龄在乡下还没结婚算得上绝无仅有。 原本他对这次媒婆推荐的人是兴致缺缺,就在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又愿意了。 第6章 婚事(下) 夜色渐深,吃席的人们也陆续散去。 原本的闹洞房环节也没了,没人不识趣。但也有些人不乐意,觉得少了些热闹。 孟驰坚冷着脸望过去,零星不安分的人便缩着脖子讪讪地走了。 路上牢骚话是要说的:“孟家这小子,实在是不给人面子。” “哎,那可不吗?现在是惹不起了!我瞧着他们拜堂时,新郎是高高大大的,新娘看着像根豆芽菜!以后日子可是难过了。” 也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可不吗……据说啊,他以前不是去从过军么?他手上可是沾过血的……还有不少人命。据说他哥哥……是被他亲手杀了,给上面换了军功!” 这一番话说得太骇人,震得众人都回不过神来。 而话题的主角此刻还全然不知。 碗筷剩菜自有办喜宴请来的小工处理,孟驰坚回身瞥了一眼喜房,先去厨房里端出熬了一层粥油的红枣粥和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水蒸蛋。 他稳稳拿着托盘,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 ——原本该老老实实坐好的新娘子,此刻掀了盖头,连喜鞋和袜子都蹬掉了,盘腿坐在木椅上,脚丫就差没嚣张的翘在桌上了。不仅如此,喜服偏大,就被她不耐烦地将袖子全部卷起,却露出后颈到蝴蝶骨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咔呲、咔呲、咔呲…… 新娘子背对着门口,像只储存食物过冬的花栗鼠似的,努力偷吃着花生。 听到动静,她吓了一跳的回头,嘴巴里还塞得满满的。见到来者的脸,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这人她见过! 还咬过! 就是之前镇上抓住她和阿豆的那人。 阿绵硬着头皮把花生们嚼碎咽了下去。 她头一回感到如此困窘,而随着孟驰坚的靠近,她简直想夺窗而逃。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孟驰坚皱了皱眉,“饿了怎么不去和门口的婶子说,又不是没准备你的吃食。” 阿绵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端的东西。 孟驰坚原本只想把饭端进来,并没有想再做什么。 面前与其说是新娘,还不如说是个半大点的小孩罢了。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怎么养的,养得这样瘦,发尾都是枯黄的。 见到了食物,那大眼睛就死死盯着不放了。只那睫毛很长,被饭粥的热气都要濡湿了似的。 “吃吧。” 陆阿绵难以置信,又看了看他,二话不说拿起调羹开吃。 孟驰坚心想,小崽子看着不挑食,应该是好养活的。 “唔、唔……”陆阿绵吃着蛋羹说话含含糊糊的,“你……做什么。” 孟驰坚没好气,“吃你的。”他像给兵士俘虏搜身时那样,隔着衣物检查了一遍陆阿绵,确认她没带什么奇怪的武器在身上。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上次钳子也拿给你了。”阿绵小声道。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聘礼不是给了你家,怎么连嫁衣也不合身。” 阿绵快要将脸埋在碗里,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家是好欺负的,况且“远嫁的阴影”还徘徊在脑海中,她只说,“就是没有。” 孟驰坚没多少耐性,他打算走了——这门亲事不过是糊弄一下他娘罢了。然而见陆阿绵踩在地上,他眉头拧了拧,终究是说:“把袜子穿好。还有那日在镇上……” 一副要算总账的口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陆阿绵放下碗,终于是吓得发抖,好在临死前也做个饱死鬼了。 她见无处可逃,熟练地缩成一团,用胳膊护住脑袋,“你、你,你打我吧。” 面对着孟驰坚,她有种仿佛小动物般遇到天敌的灵敏直觉。 第7章 剥花生 陆阿绵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棍子或者拳头之类的东西落下来。 她抬眼偷瞄,孟驰坚似乎今晚并不打算教训她,可看上去心情也不多好。 孟驰坚终于发现一直以来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梗在心里的感觉。 一般来说,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在农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是能够开始帮家里做活的。 而陆阿绵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做事却依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就好像……就好像她的心性停在了某个时刻,之后再也没长大了。 喜烛燃着,在墙壁上投下两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吃完了早点睡。” 孟驰坚交代完了就走了,似乎新婚之夜不睡在新房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阿绵也没想太多,她娘早早走了,出嫁前自然也没有任何提点。 她跳到床上,被枕松软,一下就陷了进去。 陆阿绵感觉孟家也没那么可怕了,滚了几圈后又立下雄心壮志:她要努力赚钱!还掉孟家的聘礼后(这样应当就算赎身了),再存下一些银两,到时她要带着阿豆去开一家豆腐坊! 没把钱还完前,她只能留在孟家干活。她现在以为就跟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采买了几个奴仆一样。 第5章 因为有了规划,又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这晚睡得格外香甜。 打定主意要好好干活的陆阿绵早早醒了。 她还没摸清这个家的布局,一出门就看到孟驰坚扛着一捆干草堆。 孟驰坚视线在她头发上转了转,皱着眉头走了。 陆阿绵一头雾水,另一厢房里跑出个小爆竹,一头撞进陆阿绵怀里! “是嫂嫂么!是新嫂子!”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却十分机灵,“我哥他就是个铁疙瘩!别理他,没趣得很!” 那女孩正是家中最小的小妹孟婧,穿一身干干净净的半旧花裙,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两只大眼珠很是灵动可爱,一看就是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 “……我、叫我阿绵就好。” “阿绵姐姐,”孟婧笑眯眯的,“不过,你怎么还梳着我们小姑娘的发髻?” 陆阿绵这才涨红了脸,“我之前没梳过别的……” “我会呀!阿绵姐姐~让我给你梳头好不好~我早就想玩梳辫子的游戏了……”孟婧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臂左右摇晃,一边抱怨,“我那些哥哥都闷死了,一点都不好玩。” “好。”阿绵并不因她是小孩而轻视她,反而很认真地点头,“你能帮我,我好高兴的。” 孟婧拉着她进了房间,重新给她梳头发,叽叽喳喳地跟阿绵聊天,让阿绵知道了这个家的情况。 孟家是分了家的,原本乡间的习俗是如果分家,父母都在老大家住着,但孟家情况特殊,孟父前两年去世了,如今孟母与他们一道生活。“娘因着大哥的事,把眼睛哭坏了,如今身体不算太好……” 说到这她语气也低落了下去,“二哥二嫂一家……哎,现在平日里也见不到他们。三哥反正是争得了爹的铁匠铺子,二哥一家得了田。我三哥,原来人并不坏,不是外界说得那样。只是回来后,不知怎么,成了现在这样不近人情的样子。” 陆阿绵并不觉得,他是给了她饭吃的。因而不接话。 “哎呀!说这些干嘛——快快,你看这样好不好看?!” 孟婧有一面很小很花的铜镜,陆阿绵很稀奇的照来照去,她发量是多的,只是发尾枯,大约是营养跟不上。 但是孟婧把那些发尾都藏了起来,在镜子里能看到一个圆眼睛的少女好奇地眨眼。 “阿绵姐,你真好看。” 陆阿绵从来没有拥有过镜子,每次都是在湖边才能看到自己的脸,所以对自己长得究竟如何也没有什么认知。 “三哥每天都在城里的铁匠铺干活啦,我要做的活也不多,就是做饭,陪我娘说说话,重活三哥都会回来干的。你来了,我更轻省了,我们可以轮流做!” 乡下人一般吃两顿,除非农忙才吃三顿。不过孟家是重劳力的活,因而早晚都吃干的,中午则是孟池坚在外面随便买着吃些,并不回来。 “对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我哥的铁匠铺里看看!” 阿绵点头,又说,“以后家里的饭我来做就好。” “那不行,我哥看到会说我欺负你的。反正早饭我们轮流,晚饭我们一起做,如何?” “那好。” 扎好头发,两人就一块儿干起活来。 孟婧对阿绵的印象不错,后者不是个多么伶牙俐齿的人,而且……有些呆,总而言之跟二嫂完全不一样。 早上的饭是孟婧做的,明日轮到阿绵。 阿绵去与孟母拜茶,孟母是个眼睛近乎看不到的老太太了,据说孟驰坚每几月便雇牛车载着母亲去医馆看病,药钱一个月都得花不老少。因而老太太身体还不算太差,腿脚和耳朵都还算利索。 阿绵叫了人,孟母又流下两行眼泪。 “好孩子、好孩子……让我看看你。” 说是看,其实是用布满老茧、干燥又温暖的手慢慢摸她的脸,阿绵仰着脑袋,乖乖的。 “鼻子翘翘的,眼睛也好,耳垂是有福的……” 老人家上了年纪,唠叨又健忘,陆阿绵就在前院里陪着她剥花生。期间还吃了不少,孟母觉得这是能补气血的好东西——她摸了她的腕骨,瘦得要命,没点肉的。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来年生个小崽子……” 中途她去后院看了眼阿豆,孟家此前是不养牲畜的,连鸡鸭都没有(大约是根本忙不过来),菜地也是荒的,所以阿豆昨晚睡在柴房里,里面还多了些干草堆,白天则是暂时拴在后院的树下。 因着阿绵来了,孟婧终于得以痛痛快快的出门玩耍,而不是每次只能匆匆忙忙的去河边洗衣,洗完就得快快赶回家——毕竟实在是没人放心留一个目盲的老人一人在家。 到了下午,孟婧欢欢喜喜地回了家,换阿绵出去放驴。 她对这村里也不熟,便骑着驴子到处瞎转,然而没想到在这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8章 陆微微的梦 她竟然看到了陆微微。 她来这里做什么?陆阿绵觉得奇怪,毕竟这里又不是城镇上,离陆家村也有一天一夜的距离,陆微微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凑巧。 陆阿绵牵着驴子躲到角落,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起来。 陆微微先是找这些陌生的村民问着什么,隐隐约约能听到是,“孟家真娶了一个新娘子?”之类的话。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陆微微笑得更灿烂了。 “对对,她家里不放心,托我们来探探亲……” 陆微微得到了去陆阿绵家的指路,却并没有急着动身。准确说,陆微微还沉浸在一阵阵幸福至极的昏眩里。 一切都要从几个月之前她做的梦说起。 说起来这些梦都很古怪,那梦里说她其实是个话本上的人物,这每日的生活其实都是一场场戏,演给天宫中的人看的。这话本里原是说,陆阿绵嫁给了张书生,后两人十分恩爱,张秀才爱了妻子一辈子,甚至原本最是规矩的张家,连“妇人不许出去抛头露面”的教条,都为着陆阿绵想出去卖豆腐而打破了。 而她陆微微却是远嫁给了孟铁匠,此人性情古怪难测,甚至连新婚之夜也丢下她不知所踪,害得她深感颜面尽失,差点把喜房砸了。不仅如此,婚后此人也很是乏味无聊,孟家的老母也啰嗦烦人,小妹更是好吃懒做,她实在忍受不了,大闹过几回,这下她的丈夫竟是连家都不回了!日日待在那吵闹、一股铁锈味道的铁匠铺里。 要说这样,还能忍受的话,那么她这些梦断断续续,梦到了一年后,孟家又出了个灭顶之灾,就非同小可了。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陆阿绵嫁的张家,考上了秀才! 陆微微原本是不信这些古怪的梦的,但随着时间,她越来越觉得这梦里的一切确确实实将要在现实中发生!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想尽办法靠近张书生,又暗中怂恿着陆大叔快快把阿绵嫁了。 原本她还害怕有什么变数,然而一切都比她想象的顺利了很多。陆阿绵好巧不巧,竟然真的嫁给了那孟铁匠家。陆家送亲的当夜,陆微微一夜好眠。 自此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大约她……真的改变了运道吧。陆微微这样想着,可到底总有些不安心,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亲眼来看一看,陆阿绵是确确实实的嫁到了孟家的。 然而她的这一番心事,陆阿绵是全然不知的,她只疑惑,自己才刚嫁来一日,怎么就要自己这位表妹来探亲呢? 阿绵绞尽脑汁,最后得出一个合理的猜想: ——一定是她爹后悔让她把阿豆带走了,现在让陆微微上门把她的驴子讨要走! 念及此,陆阿绵赶忙牵着驴子,从一条不起眼的土路溜走了。 她打算等陆微微走了之后再回家,因而更加悠哉悠哉地闲逛了起来。 很快,这个新的村庄“青山村”就在她的脑海中有了雏形。 青山村比陆村大了许多,是附近的几个村庄里最大的。其他村几乎都是一个宗族组成的小村落,就好像陆家村里的大多数村民都姓陆一样。然而青山村是官府设置的一处村庄,原本村里的大姓是什么已经无从知晓,这里早在几十年前是归置了一大批流民、隐户、伤残士兵,或只是活不下去听说这里分地的庄稼汉。 陆阿绵很快发觉这里的好处,青山村顾名思义,是真的背靠着一座大山的,且山脚下有一条小溪,那里的草长得格外茂盛。 不像陆家村只有些小土坡,阿豆在这里也可以撒欢地跑。 陆阿绵没做准备,不敢进山去。但她让阿豆在这大吃大喝,自己则寻找起野菜和小果来。 遗憾的是,山脚下能采的东西几乎都被村民采光了。 如果她能进山里面一些的话,就能采些能卖钱的山货,到时候让阿豆背着,去城里卖。 然而阿绵再笨,也是知道山里有很可怕很凶猛的动物的。 眼睛冒着绿光的狼、站起来比参天巨木还高的巨熊、藏在树枝与枯叶间隙中灵巧的虎豹…… 第6章 一个小阿绵和一个小阿豆进去了,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她也就敢在山脚下捡捡柴火了。 “诶?”陆阿绵捡着捡着,在河滩发现了一些石头。 石头这东西到处都有,是不稀罕的。但是这些石头被经年累月的河水冲刷,表面温润,形状也千奇百怪,很是好看。 阿绵边走边捡,有的石头捡起来对着日光一照,里头还流露出些很是好看的赤色青色。 这玩意不当吃不当穿的,也就她捡得起劲。 四下无人,她嫌边上的还不够好看,索性脱了鞋袜,卷起裤腿,站在小溪间又捡了数十块石头,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岸边。 这些石头她自己背着有些重,她就放在阿豆左右两边的背篓里。阿豆吃饱喝足,驴尾巴惬意地甩了甩。 陆阿绵见天色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味,忽然心里一阵惶惶。 她一下午也没做活,也没在家煮晚饭,就这样跑出来玩了一下午,回去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她越往家走越心虚,忽然眼角撞见一棵槐花树,顿感找到了救命稻草。 陆阿绵立刻拿着自己的背篓(她的嫁妆之一),爬上树去折下一根根枝条。槐花这玩意虽然能吃,但大人是不会专程来捡的,不值当浪费一个劳力,眼下就便宜了阿绵。 她一口气采了满满一筐,兴高采烈的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却发觉这里竟还有一场热闹能看。 只见孟婧站在门口,十足地不耐烦:“都跟你说了,她现在不在!我们干什么骗你?” 陆微微笑得和气,“妹子啊,我也就多问了两声,闲话几句罢了,干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陆微微心里猛翻白眼,这孟家的人果然与梦里所说,一点都不好打交道,连一点待客之礼都不懂。 然而孟婧心中也想,说是上门探亲,怎么会两手空空的来?! “这是怎么了?”陆阿绵慢慢走过去。 “阿绵啊,我这不就是顺路来看看你吗?”陆微微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扫,见她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样子,顿时了然,“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9章 槐花炒鸡蛋 陆阿绵挡在阿豆面前,更加疑惑。 此时也正巧孟驰坚回家,阿绵赶忙把缰绳塞在他手里,又小声嘱咐,“你就说这已经是你的驴子了,不会再还回去的。” 孟驰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又垂下眼睛。 此前他是拎起过她的,那时她身上一股青草和阳光晒过的味道,而刚刚他一凑近,顿时在这个小东西身上闻到了一股花香。 不是那种很黏腻的胡人的那种香水气,而是一种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孟驰坚此前还以为自己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了。 毕竟任何人如果一直闻到的都是血、尸臭和污秽的味道,那么他的鼻子就会渐渐的失去原有的功能。 孟驰坚又凑近了一点,镇定地看着自家的小东西正据理力争。 “这个驴子已经是孟家的了,你看,”陆阿绵指了指身后的人,狐假虎威,“我爹也不能再要回去了。” 陆微微愣了下,拍着大腿笑,“我要你驴子干嘛?你嫁进孟家,你爹不放心,托我绕个路来看看而已。”她越说越高兴,眼见为实,这下彻底放心了。 她水也不喝,匆匆就走了,连背影都透着喜气。 陆阿绵一头雾水,“怪怪的。” 孟婧已经懒得再想,兴冲冲地来找阿绵说话,“好香啊!你摘了什么?” 又去翻阿豆身上的背篓,“阿绵姐姐,你好傻呀!捡这么多石头回来做什么?” “就是……好玩的,现在看不出来,等明天天亮了,捡着对着太阳看很好看,里面有颜色……”陆阿绵越说越小声,偷偷瞥了一眼孟驰坚。 后者就跟没听到似的,拿下了她背着的背篓,又去把阿豆身上的背篓解下来放在墙角。 “我摘了很多的槐花,这个可以吃的。” “真的吗?这怎么吃?”孟婧捧着脸,“你会做吗?” 陆阿绵点点头,一拍脑袋,“对了,我们快做晚饭!” 孟婧说:“嘿嘿,饭我早就煮上啦。” 陆阿绵也赶紧进了厨房。她见娘亲做过很多次这道菜,是轻车熟路的。 先把枝条们抽出来,把上面的槐花全部用手弄进一个盆子里。要仔仔细细的洗干净,把杂质都挑出去。然后放进烧得滚开的热水里,把槐花丢进去焯水,等到变绿了就赶紧捞起来,过上几遍凉水。 陆阿绵用手把水份挤干,槐花这就算处理好了。 孟家的伙食不错,厨房也比陆阿绵家的东西丰盛多了,且柜子也都没上锁。 梁上吊着过年吃剩了些的腊鱼腊肠腊肉,米缸里还有一半的米,柜子里有一些晒好了的干菜和咸菜,一个蓝瓷碗里有五六枚鸡蛋。 最稀罕的是有一个罐里,竟然装着半罐猪油! 要说陆阿绵小时候,每隔上四五日,是能吃到一次荤腥的。可后来也就逢年过节的,偶尔能尝到点肉味。家里的油全是菜油,吃多了总还觉得有些发苦。 孟家外面看着破落,在吃食上却这样的舍得…… “我放这个,可以么?”陆阿绵问。 孟婧正在烧火,笑眯眯的,“当然啊,我三哥一天吃不到肉,是要拆房子的。你看他那块头。” 陆阿绵用调羹挖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又磕了两个鸡蛋,孟婧拍着手让她再磕两个,“这都是三哥从镇上买回来的,反正每隔几天都要去买的!” “这很贵的呢。”镇上菜市,鸡蛋一文钱一个呢。 “没办法啦,谁让我们都不会养鸡,养什么都死,何必浪费钱买鸡苗。而且又担心娘踩到它们会摔跤……” 陆阿绵“哦”了一声,往蛋液里洒了些盐,又放进槐花,搅拌好后倒入锅里翻炒起来。 因着孟婧一番“吃不饱会拆房子”的话,她又切了些腊肉,合着菜筐里的野韭菜一起炒了。这些是孟婧之前摘回来的。 陆阿绵虽然做的都是家常菜,但饿了的众人都深深地嗅闻着这香气。 “吃饭啦。” 孟驰坚已经在院中摆好桌椅,扶着孟母坐下了。 “好香啊……”孟母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花香,她喝着粥,夹槐花炒鸡蛋,比往常吃得要多些。 乡里人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陆阿绵也自觉的去给自己盛粥。 孟驰坚开口,“你去盛干饭。娘是牙口不好才喝粥。” 陆阿绵小声说:“我……没干什么活。” “哎呀,没事的,”孟婧拿过她的碗,“我们家一向如此,肚子吃饱是最紧要的事!” 说着给她装了满满一碗饭——这、这恐怕连陆村里最有钱的地主老财家,也不敢这样天天吃的。 陆阿绵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那米饭,闻到米香味,眼珠都移不开了,小小地吞口水。 “吃吧。” 陆阿绵立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她一开始只去吃槐花炒鸡蛋,渐渐地见去夹腊肉也没有人打她的手,便放下心来,吃得很是专注。 孟驰坚看到她吃的嘴角粘着一个白米粒,莫名笑了笑。 陆阿绵之前老是没吃到几顿饱饭,只感觉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连胃里都仿佛熨贴了百倍,整个人简直幸福得晕头转向的。 然而—— 久饿的胃已经变得很小,不顾主人的意志而发出抗拒的信号。 她居然刚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 陆阿绵怎么甘心?她硬是又继续吃,然而孟驰坚原本疑心她身上还有花香,挨她挨得很近,见她开始嚼都不嚼,就要硬往下咽,顿时皱紧眉头。 “吃不下就算了。” 陆阿绵倔倔地说:“吃得下。” 孟驰坚懒得跟她废话,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腰防着她逃跑,另一只大手隔着衣物在她肚子上碰了碰。 陆阿绵已经吃撑了,肚子已有了些小弧度,就像刚出炉的馒头似的。 “……”孟驰坚板着脸道,“以为自己是金鲫?吃撑了都不知道的?不准吃了。” 陆阿绵很委屈地点了点头。 孟婧闷笑,“阿绵姐,明天还有明天的好吃的,你放心吧。积食了可不好。” 孟驰坚把陆阿绵放去后院散步,他拿过陆阿绵的碗,将剩下的饭吃了。 孟婧又笑,连孟母都问,是怎么了。 孟婧只说,想到好笑的事了。 第10章 捡到的是宝贝 陆阿绵说是去后院散步,其实直奔柴房。 她钻到角落,抽出两根松动的柴火,用手一探,里面是一个小手帕包着的九枚铜钱。 这是阿绵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的私房钱。 她确认了下钱还好好地待在原处,这才又回了后院。 晚上她本以为孟驰坚不会睡在这里,就很闲适的打水洗脚,披着外套趴在棉被上咬掉些自己枯黄的发尾头发。 第7章 然而门被推开了。 孟驰坚抱着一大卷棉被进来,陆阿绵顿时乖乖坐好,低着脑袋。 他也没解释昨天晚上去干嘛了,就把棉被铺在床榻的旁边。 陆阿绵有点怕他,就跑去给他打水。 原本她想帮他擦洗,然而刚蹲下就被制止了。孟驰坚说:“做什么?睡你的去。” 陆阿绵只得钻进被子里。 “怎么脑袋也放在被子里?” 陆阿绵无奈,这人怎么这样啰嗦,吃饭也要管,睡觉也要管。 “这样比较暖和。” 孟驰坚又说:“过两日打一个汤婆子给你。” 汤婆子是用铜或者锡做的一种圆壶,外面套一个布袋子,里面灌上滚水,放在被窝里就能暖和一夜。但这玩意不便宜,陆阿绵不是爱白拿别人东西的性子,只说:“我不用。” 刚开春的夜晚还有些凉,陆阿绵埋头苦睡。 不一会儿,身上又盖上一床被子。 她蜷成一团,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轮到陆阿绵做早饭。 然而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上已经空了。 她连忙洗漱完去厨房,孟驰坚已经在烧火了。早上吃的比较简单,照例是煮上饭。之后做了两个菜,清炒南瓜和香葱卷饼。 一家人吃完饭就各忙各的去了。 孟驰坚原本要去上工,路过放在墙角的那一筐子的时候停了脚步。 昨天晚上回来时天都黑了,看不真切。白天一看才发现这些石头确实不是寻常的石头,他拿起几个细细看了起来。 孟婧凑过来问,“哥,这些石头怎么了?” “嗯,”他翻来覆去两下,点点头,“是矿石。” 他眼角一瞥,看到正在洗碗的阿绵在那竖着耳朵偷听。 “什么矿石啊?有什么用?” 孟家铁匠出身,对这些东西还是多少了解的。孟驰坚辨认出后也有些惊讶,“这是‘土黄’,官名叫黄赭石;这种是‘石青’,官名叫蓝铜矿,白色的则是‘云母’……这些石头应当都是从山上被水流冲下来的。陆阿绵,在山下玩可以,不准自己进山里去,知道么?” 陆阿绵被抓住在偷听,顿时耳根都红了,小声应道:“知道。” 孟婧又问:“那这些石头值钱不?能不能卖钱?” “这样直接卖是卖不了的。” 陆阿绵也这么觉得,哪个傻子会花钱买石头。 “不过呢,这些石头都是可以做成颜料的。如果研磨成粉,遇到画商采购原料时,说不定能卖。” “真的么?!” 孟驰坚点头,“我今天可以带几块去铺子里,帮你敲成粉。” 阿绵目光闪闪发亮地看着他,后者一怔,移开目光。 白天时,孟母又提出她要去村口与人聊天——据孟婧所说,她原本眼睛没坏之前,是很爱与人闲话的,但这些年没什么喜事,她一出去就会被人不怀好意的打探来打探去。 次数一多,她也就不爱出门了。 现在忽然又提出要出门,孟婧很高兴。 一个人总待在家里,是会闷坏的。 孟婧带着孟母去村口,那里常年聚着一大堆做不动活,每天唠嗑的老人家。 回来后就欢欢喜喜地拉着阿绵一起出门。 “你在家里看家,我们去洗衣裳了。”阿绵嘱咐完阿豆,拿上木盆。 青山村洗衣的地点有不成文的规定,只准在下游洗。 陆阿绵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妇人,孟婧就小声跟她八卦。 什么东家的小姑娘喜欢谁谁谁啦,西家的婶子吵架特别厉害啦…… 很少有人跟陆阿绵说这么多话,她很快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埋头苦洗。孟婧也不在意,她就喜欢说,还懒得听别人说,碰到陆阿绵这种本就话少的,更是过了瘾。 陆阿绵现在要洗的不光是自己的衣服,还要洗孟驰坚的。 衣物都很大,有外袍有里衣。 她正搓着袖口,忽然身后传出阵阵大笑声。 “新娘子在洗衣服咯!” “小娘子,嫁了人,羞红脸!” 原来是一群村里的孩童,半大不大的流着鼻涕在起哄。 “滚滚滚!一群小屁孩!”孟婧朝他们泼了半盆水。 那些小孩尖叫着一哄而散了。 她扭头一看,陆阿绵脸上也全然没有羞愤、恼怒之色。“你一点都不生气的吗?” “不会啊,”陆阿绵挠头,“他们其实就是想你理他们,跟他们玩。” 她把衣服洗干净,拧干。 阿绵的手劲在女性中算是大的,也把孟婧的衣服拧干。 孟婧还在若有所思,这个新嫂子很特别。 不是奇怪,是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那种特别。 “待会儿我去放驴,还要捡石头,你要不要来?” “好。” 这次再去山脚下,阿绵专门想再去捡里面透着点颜色的石头,挑来挑去都没找到几块了。 孟婧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打哈欠,突发奇想:“诶?我带你去我哥的铁匠铺看看吧!” “现在吗?” “对啊,我们正好可以去买点家里要用的东西!” “会不会太远了呢?” 孟婧摇头,“我们村离镇上不远,平日我走也就是半个时辰,我们骑阿豆去,要更快些呢。” “好,我们去看看,顺便看看我那些石头。”她还惦记着这事。 孟婧也没有多少重量,就坐在陆阿绵前面。 两人共骑一驴,阿绵抽了根木棍背在背上,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城了。 铁匠铺里是什么样子的呢? 洗衣服的时候发现有破了的地方,是不是要买些针线呢? 还有还有,她想养鸡,这样不仅能自家吃鸡蛋,还能拿到镇上卖。 他会同意这样干吗? 因为她们是临时起意,陆阿绵这次身上可是一个铜板都没带。 第11章 糖葫芦 孟家的铁匠铺开在西面。 还在街巷口,就能听到“叮铛”的敲打声。并不急促,而是一下一下的平稳有力。 这里靠近港口码头,卸货的力工很多,大多也都是干重劳力活的汉子。 见到出现了两个小娘子,都明里暗里地打量过来。 陆阿绵不怕,一手牵着阿豆,一手牵着孟婧,仰头望着铺子上的几团字。 乡下人很少念书,女人能识字的万中无一,陆阿绵也不认得。 只觉得很是威风! 她以后的店铺招牌要比这字还要大!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最显眼的是一座砖坯打造的铁匠炉。 炉火烧得正旺,孟驰坚正赤着上身,脖颈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拿一把响锤。 陆阿绵,一时也愣了。 孟驰坚的体格并不像外面那些力工,那些力工大多有一种干瘦的感觉,背也总是弯着。他的身型是挺直的,宽肩窄腰,像一把出鞘的剑。不仅如此,他有“肉”。 不是酒楼里的酒客肚子上的那种肉,而是非常匀称的,极漂亮的附在骨上的一层薄薄的活肉。 陆阿绵嫁人前,曾看过少年们游水,其中有张亦行。 当时虽说只看到一眼,但也能看到其白净削瘦,绝不是面前人这样。 似乎在他的身体下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你们怎么来了。”孟驰坚停下活,去抓了椅子上的短衫穿上。 孟婧道:“嫂子还没来过铁匠铺呢,我带她来转转,认认路。别以后到了家门口都认不得。” 这时阿绵又注意到了一个摆着的物件。 那是个太上老君的小件,雕刻得极好,正对着这一炉灶火。 阿绵知道太上老君的故事,传说中他很会炼丹,那掌握炉子自然是不在话下了。她很是恭敬地朝老君拜了三拜。 她背对着兄妹二人,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在身后的人说,“太上老君是铁匠的祖师。” “是这样啊。”阿绵看这个长胡子的老头很亲切。 “嗯。你们去买些吃食,少在这街上乱转。”孟驰坚低头看她。 陆阿绵被裹在一股铁锈和木柴燃烧的气息中,孟驰坚话已经说完了,人却不走,从她背后抽出那根木棍,嗤笑一声。 “……” 陆阿绵被逼到墙角,感觉来到铁匠铺后,哪哪都是烫的。 “我打完最后两个扁镐头就回去了,到时候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哦……” 阿绵心一横,抓住他的衣角,“没有钱。” “做什么,要多少?”孟驰坚发现她这种时候总是格外的勇敢,忍不住笑了笑。 阿绵说:“我是嫂子,我要请小婧吃东西。还要买针线。” 她犹豫了一下,没说要买鸡苗,因为这个比较贵。 况且她是想匀出一些鸡蛋去挣外快,做私房钱的。这计划不好叫他知道。 第8章 孟驰坚说:“针不用买,家里有。你自己去匣子里拿吧。” 陆啊绵就拿了十个铜板。十文。 她又问:“我的那些石头们呢?” “在那呢。” 那些石头已经被砸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分门别类堆在了窗台上。 “如果能卖掉就好了……” 孟驰坚把她的后背拍了拍,刚刚木棍弄得上面都是灰。“还真卖了。早上正好有画商经过,我就问了问行情,只不过没多少钱,就没出手。” “啊?得几文钱也是好的呀……” 孟驰坚忍住想捏扁她的冲动,“这是你辛苦捡了背回来的,我早上还敲了半天。若是几文钱,还不如留着你在家里玩。” 一时跟她也说不清,这人就跟小崽子一模一样,因着没拥有过多少钱,所以几文钱在她心里都是很多的钱。 阿绵失落地点点头。 孟驰坚用讲悄悄话的语气勾她垫脚,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过我待会儿去书铺看看,那掌柜的我认识。卖了的钱我们五五分,好么。” 他这么一说,阿绵顿时笑了,一下抓着他的手,“那太好了!” 原地跳了几下,才拉着孟婧走了。 孟驰坚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闻了闻手掌。 没有花香味了,是淡淡的皂角味道。 出了西街,陆阿绵问孟婧想吃什么。 “我哥给了多少?”孟家小妹精明得很,决定视金钱多少决定想吃什么。 “十文。” “……”孟婧捂脸,“我哥怎么那么小气啊!小气死他算了!” 阿绵眯了眯眼睛,“我们可以去吃肉包子。” “那是可以自己在家做的,有什么好吃,”孟婧灵机一动,“对了,我们去买糖葫芦吃!” 吃糖。 陆阿绵立刻赞同,嘴巴里都要流口水了。 结婚的时候,喜糖都叫客人们拿去吃了,阿绵身为新娘子却没尝到。 哪怕是那种碎糖,亦或是糖纸,都是乡下孩子的宝贝,在穷苦的人家眼中,糖简直跟药一样。 而这糖葫芦,在家自己做也舍不得买那么多糖来熬。 孟婧带着她来到一处卖糖葫芦的人前,见那杆上还插着一些。 “多少钱一根呢?” 那人道:“五文钱一根。” 嚯! 陆阿绵说:“怎么这么贵?” 孟婧也叫,“平日不是三四文就得么?” “小娘子们有所不知,我这糖葫芦是用了不少奇珍异果的,可不只是山楂呀!”那人摘下一个,让她们细看,“这里有葡萄、桃块、李子,最后才是山楂。不仅如此,我这糖也是多多的放,这沾得有小半碗呢!” 他这样一说,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阿绵一咬牙,“那我们买两串,九文行么?” “好嘞,反正我这也快打烊咯!” 两人拿着糖葫芦,都很是稀罕地吃了起来。 果然如那人所说,这糖葫芦不是一个死劲的酸或者甜,而是有汁水、有口感的丰富味道。那葡萄的滋味引得人胃口大开,桃肉却是清香中带着甜,往后则是酸甜的,回甘无穷。 “太好吃了。”阿绵认定此糖葫芦是天下第一好吃的。 孟婧比她见识大,说酒楼里的点心要更好吃! 正说笑间,忽然间前面的酒楼乱棍打出了一个人,那人涕泪俱下,“把我的钱还给我!把我的钱还给我……” 那声音很是熟悉,陆阿绵浑身一震。 竟是她爹。 陆爹正要继续撒泼,忽然见到不远处两个小娘子正看着自己。他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女儿,猛扑上去,“我的儿啊!!你借我点钱吧!这次我一定会翻本的!” 第12章 物价 陆阿绵连忙后退。 不过才几日,陆爹看上去更狼狈了几分。 “我身上哪有钱……聘礼不是都给你拿走了么?” 这话一出,众人看那在地上打滚的陆爹眼神更加复杂。 陆爹不依不饶,简直要坐在地上撕扯自己的头发。 按说原来他只是爱喝点酒,经常犯浑。然而自从又有了些钱,女儿出嫁后,往日来揍他的人中,又换了一副面孔。 稀里糊涂的,竟然哄得他上了牌桌。 这一晚上过去,只出不进,输的就差没把裤子当了。 “你才嫁过去几日,就不认爹了?!” 陆阿绵掏出手帕,给他看里头确确实实只有一文钱。 顿时哄笑声一片。 陆爹揉了揉发花的眼睛,仔细一看。阿绵还是那副老样子,洗得发白发旧的布裙,身上也没新添什么首饰,孟家人自然是对她不好的,更别说给她钱花用了。 见榨不出什么油水,陆爹狠狠甩开陆阿绵的衣袖,又冲进酒楼叫那些赌客还他的银子。 孟婧没见过这种阵仗,吓住了。 “不怕不怕,我们回家了。” 孟婧恍惚,“做人爹娘怎可如此?” 她很不喜欢那些人看她嫂子的眼神,尤其是那些赌客地痞,总感觉那种打量的眼神十分不怀好意。 陆阿绵就剩一文钱了,根本也买不了什么,便带着孟婧出城。 在路上她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刚刚这事,你别告诉你哥。” “为什么?” “他如果知道了我爹把你吓坏了,一定会生气的。我下次还给你买糖吃。” 孟婧“哼”了一声,没应这话。 他们在城门口等了挺久,才看到孟驰坚出城。 他背着一个颇大的包袱,孟婧立刻冲上前去告状:“哥,我们遇到嫂子的爹爹了,他被酒楼扔在街上,一直找我们讨钱!还有,你准备的那些聘金聘礼,也全被他拿去了!他就是个渣滓!” 陆阿绵生气地瞪她一眼,“你、你!你!我再也不给你买糖吃了!” 孟婧叉腰也叫:“我才不像你那么好吃,一块糖就能收买!” “你明明说下次还要来买……” 两人眼看着就吵做一堆,孟驰坚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忍了半晌,一人往脑袋上敲了一下,“都住嘴。” 他把包袱的货物都放在阿豆的筐子里,一手提一人的后衣领,“让你们去买东西,你们买的东西呢?” 陆阿绵:“……” 孟婧:“……” 孟驰坚早料到会如此,却没想到她们还出这样一个插曲。虽然他在新婚那日就猜到,陆阿绵家里对她不好,可真的证实了,心下却有些不舒服。 对她那么不好,她也没说过家里的坏话,大概也并不喜欢孟婧去那样说。 “小婧,不要这样背后说长辈的坏话。”孟驰坚道。 孟婧很不服气地扭过脸去。 孟驰坚训完小妹,伸手一捏陆阿绵的脸,“等回去再找你算账。” 走到半道,小娘子们都有点儿走不动了,这样拖拖拉拉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家。 孟驰坚把小妹放在驴子上,冲陆阿绵勾了勾手指,半蹲下在她面前要背她。 陆阿绵原本还为“找她算账”的话而惶惶,眼下呆住。 “发什么愣,快上来。” 孟驰坚冷冷道,“那你是要我一路把你提回去?” “村里人会说的……” 孟驰坚扫了一眼陆阿绵根本没长大的,木板一样的身形,觉得没直接把她当小孩那样让骑在脖子上就已经很给人面子了。 “……快到了就放你下来。快点,待会儿天黑了,娘发现我们都不在家会害怕的。” 陆阿绵老实地趴在了他背上。 平心而论,这下他们的速度顿时快了很多。人驴子……不对,孟驰坚比驴子好用些,在他背上很稳,一点都不会颠。而且驴子是要人牵着的,人不牵,阿豆会一直站在原地,什么地方也不去。 但孟驰坚就不一样了,哪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也能到达要去的地方。 到了家门口,差点把哈喇子流在人家背上的阿绵很是心虚地想着。 孟驰坚还不知自己已经在坐骑的角度上战胜了阿豆,黄昏时分一家人各自忙忙碌碌,做饭刷碗提水砍柴自是不提。 到了要休息的时候,陆阿绵又紧张了起来。 她怕被收拾,就故意一直在外面磨蹭,妄图等挨到孟驰坚睡了再进屋。 “陆阿绵,过来。” 她一听,垂头丧气进屋了。 接着用目光到处扫了一圈,没看到苕帚,也没看到木棍,顿时松了口气。 “把你叫来是有话跟你说。”孟驰坚无奈,“今日你爹的事,我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只一点,新婚夜你不肯说实话,还嘴硬撒谎说就是没有聘礼,这是不该。” 陆阿绵一点也不想听这些话。 “把手伸出来。” 她伸出手,被打了三下手。 孟驰坚说:“以后不许对我撒谎。” 第9章 陆阿绵顿时觉得他不好了,一点都没有阿豆老实听话。 “那些石头,我卖给了书铺的掌柜,得了一百文。” “!!!” “真的么?!”陆阿绵立刻放下内心的讨厌,很是惊喜,“那我就有五十文了?!” 孟驰坚点点头,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钱来,让她数出五十枚。 天啊!陆阿绵简直乐坏了,趴在木桌上一边笑一边数钱。 “你不要觉得五十文很多。做小孩的零花钱是算多的,但是呢,对大人来说并不多,”孟驰坚决定还是教她一些事,免得日后在外吃亏,“你知道在码头搬货的力工,一天赚多少么?” 陆阿绵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知道……可能十文钱?二十文吧。” “一个力工,每天大概就能赚一百到一百五十文,勤快、搬货多的,会多些。” 陆阿绵有点惊讶。 孟驰坚继续平静地说出让人很震撼的话,“而我是铁匠,这是一门手艺活。虽然不是天天都有订单,但是平均下来,我一天能挣三百文左右。” 顿时,陆阿绵觉得自己这五十文确实不是很多了。 孟驰坚发现她并不愚笨,只是从前大概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事,她自己也没有留心过。 他见教得差不多了,打开那个大包袱,里面赫然是种种物件: 针线、家中需要的调料、蔬菜瓜果……还有一个汤婆子! “这个我知道多少钱,这个要——一两银子!” 第13章 煮羊奶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 阿绵记得这么清楚,是许多年前她去问过。 那时候她娘病得很厉害,一到夜里就咳嗽。她跑去到处问,可农夫农妇们也无能为力。 没有办法,她只得去问自己的好朋友张亦行,得到了一个模糊但又万能的答案: ——可能是冻到了。 夜里凉,棉被不暖和,睡着睡着就漏风。 陆阿绵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张亦行又说他家有汤婆子,这个东西很贵,要一两银子,他家也只有两个。 这个价格对于阿绵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有这么多钱都可以多吃好几副药了。 后来她娘走了,阿绵也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 如今面前骤然摆着一个汤婆子,她捧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又打开盖子仔细观察里面的构造。她也只是听人说过这个东西,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实物。 “真的不会漏水么?” 孟驰坚说:“如果你拿着直接倒过来,是会漏的,因为盖子并不是完全没有缝隙。但是这个东西在打造时就让底部是扁平的,再装上水就很重,不会倒也不会漏。” “真好,”陆阿绵又摸了摸,“我这就拿去给小婧!” “别跑,她有。这是给你的。” 陆阿绵睁大眼睛。好一会儿连忙摆手,“这个太值钱了,我不要。” 她又还不起,更不能欠下他更多的钱。 “那你就丢了吧。”孟驰坚不跟她废话,弯腰铺床铺。 这下陆阿绵感觉拿着汤婆子,就跟原来拿着一个烤红薯似的,烫手得很,又舍不得扔。 “没你想的那么贵,这个在外面卖,确实是要一两银子。但这个是我自己打的,套在外面的布你明天自己做一个,只花了几个锡块做原料,不过三百文左右。” “那……”阿绵实在舍不得扔,“我会很爱惜的,绝对绝对不会搞坏一点点!我明天就去找碎布头,给它缝一个罩子!” 她想自己只是用一用,到时候又不带走,应该不用还钱的。 “你打得真的很好,这盖子上还有花纹呢。” 孟驰坚手臂一顿,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阿绵不认字,还以为那是花纹。 她兴冲冲去灌了热水,将汤婆子早早放在被窝里,又去将买的家里要用的东西一一放好。 忙完才躺下,往日冰冷刺骨,连脚都不敢往下伸的被窝,如今却是暖暖和和的。 连膝盖骨都被烘得微微发热。 吹熄了蜡烛,阿绵也不用像原来一样把脑袋缩在被窝里了,那样简直就热得受不了。 她翻了个身,对着平躺着的孟驰坚那边小声地说:“谢谢。” 然而没有回应。 许久才传来孟驰坚有些生硬的声音,“赶紧睡觉,不许说话了。” 阿绵就这么在孟家暂时生活了下来。 平心而论,孟家的生活并不算太难过。孟驰坚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规矩多了些。 比如不能碰他睡觉时的枕头、不能提从前他们家里的事(尤其不能提大哥)、诸如此类的事。 原本阿绵就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格,所以也没去探听。只一点是她纳闷的,就是孟驰坚有时候就像军营里的兵士一样,总是处处想要管着她,那些啰嗦的话简直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了。 什么“不许当着别人的面从衣服里掏银子”啦,什么“春天不准玩水更不准脱了鞋袜去河里”啦、什么“阿豆可以吃陌生的果子你不一定可以吃”啦,林林总总能有几十条。 阿绵有一回忍不住说:“我爹都没你唠叨。” 孟驰坚这辈子都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评价。当时孟婧也听到了,直接喷出一口水,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 大多数时候阿绵都是很听话的,起码表面上是如此,因而日子过得很是平和。 大约过了半月,孟驰坚又打了一个铁罐子,每日归家时都会带上一罐羊奶。 这东西膻味大,又有腥味,阿绵听说他居然还花十文钱买,大呼上当了,明日该去那铺子算账,将钱讨回来。孟婧也说,这钱还不如叫她俩每天去买糖吃呢。 可是孟驰坚不管不顾的,他进了厨房,将那羊奶按老板的方子所说,按一碗水兑一碗羊奶的比例,烧火煮开两三次,又放了少少的一些碎糖进去。这样煮,倒是煮出两大碗,都是那种蓝底大瓷碗那么大的碗! 这下谁也不说十文钱买亏了。 阿绵跑去尝了一口,还是摇头,“不好喝呀。” “原来我遇到个人,肩上胸口都是中了两箭的,拔了箭后,一直昏迷,眼看着是救不活了。军中……咳,反正有一个大夫,每日给他灌了些羊奶,竟然让他挺了过来。”孟驰坚似笑非笑,“所以这一碗都是你的,不好喝也得喝。” 他将剩下一碗拿给孟婧,从中分出几勺,拿去给了孟母。 老人家也嫌有味道,只喝了几口就算了。 孟婧倒是可以接受,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阿绵偷偷与她商量,“我倒给你一半好么?” “不要!”孟婧捂住自己的碗,上次两人吵架后就一直总有些别扭在其中,孟婧气恼阿绵竟然还那样维护娘家,而不和她是最好的一家人;阿绵则气恼她告状,十分的不讲义气。 陆阿绵屏住呼吸,三下五除二就往喉咙里灌,迅速地也喝完了。 “啊啊啊!”她又跑去厨房用清水涮口。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从厨房往外一看见孟驰坚已经在收拾碗筷,其余的碗都没什么特别的,只自己那碗,见他又倒了热水在其中,喝了一碗。 阿绵探头探脑,他早就察觉,面色不变,只说,“浪费了可惜。” 陆阿绵有些不好意思,“这东西要是真的喝了长身体,本来就该你喝的。以后我喝你喝过的就行了。” 孟驰坚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等你长到我下巴这么高的时候再说。” “……不是我矮,”陆阿绵小声辩解,她可与村里大多数小娘子差不多高,“是你们孟家人都高……” 见他飞来一个眼刀,她忙不迭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每天都好好喝羊奶的!” 第14章 养小鸡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陆阿绵都没找到能再赚钱的机会。 主要原因是开春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到了播种的季节。 村里人人都知道,孟老三家没有地,平日里吃粮都得在粮铺买。这在庄稼汉们眼中,就是一个极其不可靠的人,命是全然捏在别人手中的。 要是有一天粮铺不卖了,那他一家人不得活活饿死去? 所以哪怕平时里知道他家挣点小钱,也都不当一回事。那钱总归是拿去买粮买米面,全都吃到肚子里了,根本是一点家底也没有。 有不少人是冷眼瞧着,看他们一家等粮价高的时候闹笑话的。 “尤其是二哥他们一家,就等着我们饿肚子去求他们呢!”孟婧愤愤的。 陆阿绵想了想,问她:“你有多少钱?” 孟婧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去市面上问了,买一只大鸡需要七十文,如果只是小鸡仔的话就只需要十文一只,不论公母。我有五十九文,这钱只够买几只鸡苗回来……” 养鸡这事,不甚了解农事的人会认为那直接把鸡买回来不就好了?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10章 首先得准备好鸡窝,其次随着鸡的长大,一个月的鸡食是麸子、菜叶的话,也得花数十文钱。就算做好一番准备,若是养到半途鸡生了病,那么一番投入就全部打了水漂。就算努力养大了,若鸡长大了不下蛋,那也只是收支相抵,并不赚什么钱。 孟婧有些犹豫了,“我之前也闹着养过两次,没几日就死了。” “这次有我在,我们可以一起养。等鸡长大了,或者卖鸡蛋,钱我们两个一起分!”阿绵拍了拍胸膛,”我自小就很会养东西。从前我捡回来被大狗咬坏了脚的鸭子、从水里捞的蝌蚪,还有阿豆,全都给我养活养大了呢!” “真的么?” “真的,虽然蝌蚪后来长成了青蛙,闹得家里太吵了,只得放掉了。” 日头高照,孟婧终于点了点头,“那我们还要在后院种一些菜,这样小鸡们吃的菜就不用再花钱了……那,我出五十文,你也出五十文,怎么样?” “好!” 这两个小娘子很是觉得这是一番自己的事业,因而格外上心。 孟驰坚对此不置可否,原本家里的活计就不多,往常小婧一人都忙得过来。 阿绵说要在后院造一个鸡窝,她要造一个有小门、有半遮蔽的屋顶,还有宽敞干燥,离地面有一段距离的鸡笼。不仅如此还要扎一圈篱笆,到时候将鸡圈起来,让它们不至于跑到前院,绊倒阿婆。 到了晚上一回屋,脸上、手上、裙摆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土。 孟驰坚不准她上床,还把她从后拎起来,在空中抖动几下。于是陆阿绵身上就稀里哗啦地掉出野胡豆、瘪谷子、玉米粒等各种她捡来的没人要的破烂。 “你这手怎么洗的,里面全都是泥!”他狠狠拍了几下她的爪子,警告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养,要是把这家里弄的又臭又乱,我就把你的鸡、你的驴,哦还有你,全部扔掉。” “我知道的,”陆阿绵赶紧讨好地说,“而且到时候我们每个月往家里交十枚鸡蛋!” 孟驰坚冷笑,“几个月后的事我不在乎,你今晚必须洗澡。” 在乡下,洗澡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天气热的时候,男子还算方便,跳进河里就是了。等天冷了,那就只能烧热水。热水是需要柴火的,并不是天生就有,如果太爱干净,家里简直多少柴火都烧不够。 然而孟驰坚就是一个对此极其讲究、甚至有些挑剔的人。 他最厌烦的就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人,因而看着陆阿绵总忍不住青筋暴跳。最初还顾忌着她是女子,被人说出这些,自然是极为羞愧的——然而到现在,他发现这人根本就是没皮没脸! 见他面色不善,阿绵立刻蹿去了柴房。 “哪有这样的……”从前阿绵在家多烧几次柴,陆爹就要大发脾气,骂她败家。到了孟家,她总算是找到比她更败家的人了。 用柴火烧出两桶滚滚的热水,阿绵认命地去把厨房的门关上。 这次她洗得很认真,然而孟驰坚还是不满意,拎着她的耳朵问:“为什么脖子后面不洗?耳朵后面也脏乎乎的?” 陆阿绵喃喃说不出话。 第二次再洗,陆阿绵正泡在木桶里,背后的门便被推开了些。孟驰坚一脸黑沉,一手拿着丝瓜络,一手拿着皂角,像老谋深算的猎人那样沉稳地接近猎物。 阿绵紧张地将自己除了脑袋以外的全部地方埋在水下,“你、你……”她说不出话了。 然后孟驰坚就面无表情,跟搓洗一只小猪那样,扭开头去闭着眼睛,把阿绵狠狠刷洗了一顿。 连头发也洗了,这才丢出两条毛巾,让她擦干,穿好衣服。 他离开了厨房,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给她弄了个烤火的盆。 孟驰坚一直没太去看她,眼下倒是瞧着阿绵露在衣袖外的手臂被搓得红彤彤的,脸也红得很,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净的皂角与木香,一双眼睛很是灵动地看来看去。不得不说,仅仅一个月的光景,阿绵就变高了些,脸上的肉也多了,洗过澡后更显得白净了不少。 “在这里烤火,把头发晒干,才准去睡觉。” 孟驰坚一边说一边绕到她身后,开始给她用毛巾一点点擦头发。 “你们打算几日去买鸡苗?” 阿绵老实回答:“我们打算后天就去,买六七只小鸡。” “我与你们一道去,顺便去医馆里抓些药。” “哦。”阿绵烤火没一会儿就烤得又暖又困,打着哈欠地坐在木凳上。 “到时候会带你见一下我的朋友。” 陆阿绵“嗯”了一声,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搂住那人的脖子,表起忠心来:“我会好好洗澡……也会好好养鸡……我会赚好多好多铜板的……” “不要扔掉我们……” 第15章 去医馆看脑壳 过了两日,阿绵一早就起来了。 她在屋里窸窸窣窣的,像只到处找油吃的小耗子一样。 阿绵套完里衣套裙子,都不是鲜亮的料子,由于她长身体,还都短了一截,露出手腕脚腕来。 她风风火火地做早饭,用扫把扫院子,在水缸旁扎好头发。 又一溜烟跑到柴房,说是喂阿豆,其实是把五十九个铜板收起来,藏在衣裳里。 孟驰坚拿了碗筷,早上他们吃芝麻胡饼、辣萝卜和猪肉丝炒菠菜,陆阿绵的坐席上照例放着一碗煮开的羊奶。 “把手洗好了来吃饭!” 陆阿绵一溜烟跑来,又兴奋地和孟婧说要买什么样的小鸡。 “你会挑?还会看公母?” “会!”陆阿绵很得意道,“你要看它们的眼睛,若是眼睛发亮,有活力,准是能养活的。如果是耷拉着眼的,没精神的,可能只几天就不成了。” “是吗?” 出声的不是孟婧,却是孟驰坚。 他煞有介事的用手捏住阿绵的下巴,很认真地看了看她眼睛。 陆阿绵眨了两下,赶忙扭开头,心里不知怎么感觉很是害怕。 就像他那眼睛是个什么很深的泥沼滩似的,过路人一旦误入其中,恐怕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陆阿绵暗想莫非他是个吃人心的妖怪? 当下便不说话,努力吃完两张胡饼,吃了七八片猪肉。妖怪见她挑食,又夹菜到她碗里。 阿绵呼噜噜吃饱了,喝完大半杯奶,心中的害怕也一扫而空了。 肚子饱胆气壮,牵上阿豆就进城了。 到了菜市,路人倒纷纷看向孟驰坚——这大白日的,怎么这铁匠不在自己的铺子里,倒跑到菜市了? 不仅如此,手上还提着两个菜篮,里面不知有多少零碎的菜蔬瓜果。 阿绵对什么都稀奇,先是看了会儿阿婶杀鱼,那一把刀在婶子的手里可谓用的出神入化,只轻轻一划就片出薄得能看见人影的鱼片。 随后她又想去看“一种传说中的会说人话的鸟”,然而阿婶告诉她,这个菜市没有,花鸟市才有。 “阿绵姐,我们不是要买小鸡么?”孟婧赶紧说。 这下她一拍脑门,就往卖小鸡的摊主爷爷那里走。 一只趴着的懒洋洋的老母鸡,旁边则是一个盖了块布的竹篮,掀开一看,里面都是毛茸茸的小鸡。 全都在唧唧的叫着,很是可爱。 “我们买六只。” 于是阿绵挑了起来,她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先看翅膀和眼睛,又倒提着小鸡的两只脚。 “这样,叽叽喳喳叫的就是母鸡,想来啄的就是公鸡。” 就这么选出三只公鸡,三只母鸡。 正要走,阿绵发现角落里有只小鸡,格外瘦小,被其他小鸡踩着,眼看就是要不活了。 “这只是先天不足,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的,你看这都软绵绵的了……”那老爷爷注意到她目光,“这只你若要,只算你五文。” 阿绵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一下就是花去六十五文。 又去买菜种,花了十五文。 两人还想去逛街,然而孟驰坚不许了,只叫她们跟着自己。 这一路陆阿绵东张西望,被拽到医馆门口时还百无聊赖。 要给阿婆开药的话,非要拉她们来做什么? 这医馆从外看就很是尊贵,门楣上悬挂着鎏金的匾额,砖瓦都是极好的青砖,往里看则是红木打的各式物件,来来往往的人看上去都家境殷实。 陆阿绵捧着一篮子小鸡,不敢进去。 孟驰坚牵着她的衣袖把人拉进去了。 “孟兄!” 屏风后的大夫也有些惊讶,“你今日怎么来了?” 陆阿绵大着胆子去看,那大夫也是个约莫二十多光景的男人,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看着很是温和,颇有几分君子如玉、翩翩贵公子的气质。 ——如果忽略他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的话。 “怎么,不欢迎?温乔你成日的闷在这铺里……” 第11章 “自然没有。” 他俩正叙旧,阿绵就张着嘴巴仰头看那一排排的小药柜。 “这位是……” “大夫,你要怎么取到最上面一排的药材?” 两人同时开口,那叫做温乔的大夫一愣,笑了起来,“我自有徒弟与下人能帮我。” 温乔见她依旧研究着那些小抽屉——她不敢碰不敢摸,只是傻傻地看着,低声道:“这就是你结婚娶的娘子吧。” “……”孟驰坚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该的。当年带着你们几个兄弟,说着什么要衣锦还乡,立一份大功业。后来大哥走了,老四和铁石也都不在了,最后只我们两个回来了,苟活到现在。” “孟兄,你怎么这样想?!我还纳闷你怎么一直不肯娶亲……”温乔冷了脸,“我做的是大夫,比你见过的生死多上百倍,我送你一句医嘱,活着的人就做活着的事。” 孟驰坚不语。 “你那头痛病又发了?还是那梦魇病?” “不是,今天不是叫你来看我。”孟驰坚用眼神示意她,“看下那小……小人儿。及笄之年了。平日生活无碍,只似乎行事做人与常人不大一样,你给看看。” 陆阿绵被叫过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特意被叫来看脑子的。 温乔望了望她面色,叫她伸出手腕。 陆阿绵更加一头雾水。 把了一会儿脉,孟驰坚才让她们把东西放下,出去逛街玩耍。 见她们走了,温乔好笑地看他如临大敌似的脸色,“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只底子薄,内里空虚,需得食补慢慢养好些罢了。我瞧着她只是还未开窍,不谙世事,心胸却是很开阔豁达,平日里肯定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 “确实如此。”孟驰坚回想起来也笑了笑,复又皱眉,“可是她……” “怎么?” 孟驰坚话停在嘴边,反复斟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此时又来了其他病人,他便先在一旁等着,顺便与那窝鸡仔大眼瞪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从外面玩完的两个人才回来。 陆阿绵拿着一袋荷叶包的板栗,头发有一缕散了,落在脸颊上。 “荷叶是从哪摘的?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你裤脚都是湿的。” 她吃着很是满足,为堵住他的唠叨,连忙拿剥好的板栗给他吃。 孟驰坚本不吃这套,又闻到她身上一阵暖烘烘的甜果实滋味,好半晌说:“拿来我剥。就知道买吃的,待会儿去买些布,你跟紧我……”说着又顺手将她散了的发丝别在耳后。 温乔看了会儿他们,很是惊讶。 他忽然了然,这生了病的人并非阿绵,而是孟驰坚。 第16章 买衣裳 到了布店,陆阿绵见铺子里人山人海,怕挤着小鸡仔们,因而也不进去。 只在门口拉着路人问:“怎么这么热闹?” “这不有喜事吗?!就是那陆家小妹要成亲了!据说啊,订了不少绸缎衣服呢!” 陆阿绵也跟着那些路人凑热闹,“哇!” 见她乡巴佬的样子,那人更加得意,“你还不知道吧,那张家为了娶陆家小妹,那可是花了大手笔的,连这镇上的酒席都订了!据说啊,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小便订了娃娃亲……” “哇!” 陆阿绵当说书听,小鸡们也叽叽喳喳的捧着场。 她从来没去过酒楼,听着别人说酒楼里有许多珍馐美味,不由得神往起来。 铺里人多,孟驰坚一扭头看到阿绵没跟上,刚想把她拽进来。 然而见她听人说话听得入神,索性自己替她采买。 店里的一位妇人正对着众多小二摆上来的样品挑挑拣拣,话里都是挑刺儿,一旁则有个红着脸的姑娘,两人也不知低声商量着什么。 孟驰坚不关注别人家事,拿了此前就来订好的货,一一翻看。 检查得差不多了,便付钱离开。 原本两不相干。 忽然一道脆脆的女声响起,“陆阿绵!你怎么在这?!” 陆阿绵才发现那人是陆微微,后者春光满面、喜上眉梢,“好久不见了!” “微微,原来是你要成亲了?”阿绵恍然大悟,原来张生和陆小姐就是他们。 与此同时,陆微微也在打量着陆阿绵。 数月不见阿绵看上去又长高了些,脸上倒是白净,这胸脯、胳膊、脸颊看着是多了些肉的,但衣裳还是那些破了短了的旧衣服,看上去很寒酸。 “是啊。这不……来置办些衣裳什么的。我都说了不要,可碍不过我婆婆家非要……”她故作为难地咬了咬唇,“对了,到时候你来喝喜酒啊!就在这镇上的大酒楼。” 在梦里,她很羡慕陆阿绵嫁得好,如今换到了自己身上更是欢喜得不行,得意洋洋道,“你呀,难得来趟镇上的,我带你多逛逛吧?” “不了不了,我也快逛完了。”陆阿绵真心实意,”恭喜你嫁了一户好人家!” 她这反应,倒惹得陆微微感觉很是无趣。 孟驰坚走了过去,“差不多了,今日也该回家了。”他背上又多了个包袱。 陆阿绵点点头,“那我们先走啦。” “好嘞,改日送帖子去府上——”陆微微故意大声说道。 这些乡下人的家,称不起府上。 因而行人们哄笑作一团。 陆微微也见了孟驰坚一面,见他与梦中一样冰冷、阴翳,无声地背过身去嗤笑了一声。 她也没注意到前方那高大的人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 回去的路上,孟驰坚便问:“刚刚与你说话的那人是谁?” “原来我表妹。” “你们很要好?” 阿绵摇头,“她不喜欢我。” “你知道?” 阿绵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牛”的眼神看了看他,“我们原来不是很熟的。几个月前她忽然老是来找我玩,但是说是来找我玩的,其实每次都去找张亦行。不过其他倒没什么了。” “这样。” 对于不喜欢陆微微这件事,阿绵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好像村里的小土狗,天然的就亲近某些人,远离某些人一样。没什么道理可讲。 到了家,陆阿绵就把一切人类关系带来的琐事与烦恼丢到了脑后,热火朝天地伺候起她那几只鸡来。 若不是孟婧阻止,她甚至都想突发奇想喂那只最奄奄一息的小鸡喝羊奶。 好在她有准备好的菜叶和堆得很暖和的稻草,水槽食槽里都安排得好好的。 一开始由于小鸡还小,为着保暖方便就养在铺满稻草的竹篮里,再半堆个草棚就很暖和了。 最瘦弱的小鸡被阿绵取名叫“五钱”,乡下人迷信,觉得给一个生灵取了名字,就没那么容易被阎王收走了。 五钱与它其他的兄弟姐妹不同,一开始滴水不进,也不去吃菜叶子。 阿绵拿了一个芦苇杆子,硬放在它的嘴里,每个钟头先去喂些水,又把菜叶子捣烂了喂给它。 这么折腾到了晚上,才把小鸡们放回窝里。 照例是一番洗澡,陆阿绵坐在木桶里,低着脑袋看自己。 她好像是长肉了哦。 她抬起自己的一边胳膊,上面不再是一层覆盖着细骨头的皮,而是白白嫩嫩的肉——看上去还有点好吃…… “干什么?你还要咬自己?”背后传来某人不悦的声音。 陆阿绵浑身一抖,又缩在水下,只露出一双被热气蒸得水汪汪的眼睛。 孟驰坚垂下眼睛,“今天给你买的衣裳。我们家没有人会做女红,况且做多了也对眼睛不好……像我娘那样,所以小妹也没怎么去学。你……待会儿自己试试,不合身还能再拿去改。” 阿绵乖乖道:“谢谢孟三哥。” 孟驰坚原本就要离开,听到这称呼皱了皱眉,索性又去烧火。 陆阿绵洗好澡,见他迟迟不走,但也在灶膛后,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 于是大着胆子去翻那堆衣料。 这一翻,手倒跟烫着一样又缩了回来。 绸缎料子! 阿绵还没摸过这样软的布呢,唯恐把这布摸抽丝了。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棉布制成的小衫和肚兜…… 这些贴身衣物阿绵带来的早就穿不下了,眼下这几件穿在身上却是正正好好,且十分舒适,一点也不磨她的皮肤,也不觉得红痒。 “怎么用这么好的料子做里衣呢?”阿绵不由得问。 孟驰坚说:“你穿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你还知道我的尺码……”阿绵很疑惑,“而且,这怎么系不上?” 肚兜后面的绳子有点滑手。 “怎么会?”孟驰坚站起身,脚步一顿,随后状若无事地给她系了起来。又戳了她脑袋两下,“系个衣裳都不会!” 陆阿绵脸也涨得通红,这肚兜上绣了图案——旁人的肚兜上绣些花啊鸟啊、鸳鸯啊野鹤啊。 第12章 她这肚兜上竟绣着个金碗和金勺子! 旁边有两行小字,她逼着孟驰坚给她念,莫不是说她是饭桶? 后者闷笑几声,索性将她放在腿上,低低念道:“这两行字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小阿绵,要努力吃饭,快快长大啊。 曾几何时,好像也曾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 第17章 走乡 阿绵正恍惚间,忽而感到身旁人脸色一冷,浑身绷紧。 “看我做什么?赶紧穿好去睡觉!”孟驰坚把她丢在木板凳上,凶了她两句撞开门走了。 他这一番变化让阿绵十分摸不着头脑,却也想不明白。 她穿上里衣,随意拿了几根稻草,一边烤干头发一边开始编兔子。 等头发干了,阿绵就去睡觉了,睡前她还好奇地推开窗户看了看。 大晚上的,孟驰坚不睡觉,怎么还跑去挑水了呢? 等她快入睡时,猛地感到一阵冰凉的气息钻进来,简直冻得人发抖。陆阿绵好心让给了他一点被子,“怎么这个天就开始洗冷水澡呢……” 孟驰坚闻言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省点柴火。” 他大手将她的被子重新掖好,只露出个红扑扑的脸蛋在外面,光泽的黑发散在枕头上。阿绵睡觉的样子像个小虾米似的,蜷成一团。 他见她睡得香喷喷的,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翌日一早,孟驰坚宣布了一件事,过三天他要去“走乡”了,约莫要出门十日。 “走乡”是铁匠铺的传统了,阿绵此前也是见过的。 那些铁匠每每来到一个村里,支起砧子,随后用铁匠锤不断敲打,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 村里人便知道是铁匠来了,家里要锔的破锅、断了的锄头什么的可算是有救了。 而孟家这次不只是帮人修补,“这附近有四五十个村子,大大小小。现在是春耕的时候,农夫们实在太忙,没有空进城,又很是着急用镐头、锄头、镰刀之类的家伙事。” 所以这次走乡串村,他打算带十把扁镐头、五把尖镐头,若干镰刀、铁锹、犁杖、斧子等,边走边卖。 还要征用阿绵的驴子阿豆。 “啊?”阿绵猛地听到与她有关,先是担心,“你不要在路上欺负阿豆,阿豆爱吃嫩草,也爱吃豆粕。” 不过豆粕只原来她家做豆腐才有这样剩下的废料,如今是没有了。或许在别的村里能吃到? 孟驰坚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嗯,知道。你的宝贝驴子是最重要的。” 阿绵听他颇为奇怪的语气,心里也有些恼。 她想人会照顾自己,阿豆又不会,怎么这样说呢?况且要用阿豆,她也没说要收钱(若是一日十文,十日也有一百文!),已是对他很好了。 “你不在,不会又叫二哥一家照顾我们吧——”然而孟婧哀嚎的又是另一件事,“今年有阿绵在了,不用让他们来了吧……” 孟驰坚道:“有她在我更不放心。”他一出远门,家中只有妇孺,这自然是不成的。 “我与他们家说好了,来照看你们十日,还有邻居王叔一家,到时白日里王婶都会来送羊奶的。” 孟家虽说是分家了,但也不是说就彻底闹成了死仇,这时总归能帮还是要帮一手的,况且孟驰坚一向不是让人白辛苦的人。 孟婧见反抗不成,拉着阿绵讲小话,“我二哥还好,我是最烦二嫂的,你是不知道——” 阿绵也跟她咬耳朵,“你又说大人坏话,你三哥听到了要生气的。” “……哼,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两人嘀嘀咕咕,孟驰坚忙着要去开铺子,这几日要先把这一批货给打出来。 想了想,他叫阿绵去采买十日的吃食,他不在家,自然没有人能三天两头的从镇上捎菜肉果蔬回来了。 “这是一两银子,你与孟婧一道去。中午若是渴了饿了,就去酒楼里吃一顿,知道么?” “啊?”阿绵慌忙摇头,“吃喝哪里要得了这么多呢!” 孟驰坚忽而又很是好脾气,扶住她的脑袋不让她一个劲地晃,“之前不是听人说酒楼里的吃食,听得都走不动路么?” 实在是最近一直太忙,不然该他带她去的。 那次在布店外有人吹嘘吃过酒楼里的饭菜,其实当时有不少人围着听,但孟驰坚不这么认为。 他见阿绵一个小小人,听着别人说那些好吃的东西,脸上全是羡慕,还不停地咽口水。 那样子简直是可怜坏了,可不就是欺负阿绵没见过世面,故意作弄她! “这钱是我去买菜,买吃食的,全归我管的,是么?” “嗯,到了酒楼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孟驰坚道,“若是不够,你就说挂账,挂在城西铁匠铺上。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晓得么?” 陆阿绵捏着那两银子,也很认真地点头。 白天喂过鸡,洗好衣裳,小娘子们就骑着驴进城了。 然而她们回来时,却是让孟驰坚大吃一惊。 阿豆载着满满地一车子货! 阿绵根本没有去酒楼,眼下正兴高采烈地搬着她运回来的东西: ——半扇猪肉,还赠了她一木桶的猪血!一只板鸭、十斤炒米、十张卷饼、两斤油豆腐、三斤萝卜、一兜春笋、十枚个头很大的新鲜鸭蛋、两颗大白菜、一罐盐和一竹篮的豆角。最后还有大半筐她在山脚下边走边摘的,刚长出的一些香菇和菌子。 孟驰坚一边帮着搬,一边笑话她,“到时候我只不过出门十日,你们吃得完这么多么?” 阿绵忙得额角冒汗,“不止我们吃的,还要给你做路菜。” 孟驰坚一怔。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按我自己的口味买了。”陆阿绵团团转,接下来两天她都得处理这些食物,否则不少是要坏掉的。 “小婧,你先去把晚饭煮上!” 她已经开始清洗那些香菇,阿绵还捡了那些她认得的菌子,旁人不知道哪些能吃,她却很清楚。 “明日晒一天,晒干了到时候你带一些去。这个在路上,烧了水丢进去煮一会儿就有热汤喝,很鲜!” “不用这么麻烦,从前我就临走时买些光饼就行。你……”孟驰坚望着她脑袋上的一根木簪,慢慢靠近她。 然而阿绵满脸疑惑地回头,“不麻烦,我自己也要吃的。” “……” “明日事情多。我要做熏腊肠、萝卜干、辣白菜、炒辣豆角、腌咸鸭蛋……这个得你回来才能吃到了,不过那板鸭你路上带走,还有炒米和卷饼。” 陆阿绵又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晚上吃韭菜炒猪血,小婧不会做这个的!你知道吗,让猪血凝固得用盐水——” 第18章 芝麻茶 在厨艺上,阿绵并不算有多么精通的。 孟婧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大厨,谁成想她也是边买边询问摊主做法。 然后当场就开始兴致勃勃的尝试。 陆阿绵多付了一文钱,讨来一碗盐水,倒进还未凝固的猪血中。等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见真的成了一大块猪血,她才兴冲冲地提了回来。 此时她用菜刀分成小块。 这道菜从前她听娘亲说起过,合着韭菜一炒,倒是全无腥味。 “有点像吃荤豆腐。” 晚上又做了红烧肉丸和白菜汤,这一天所有人都忙累得不行,饭菜刚一端上桌,大家就像蝗虫过境一样将食物们一扫而空。 孟家的饭碗是那种有脸那么大碗口的蓝瓷碗。 “你们没有去吃午食?” 孟婧也在扒饭,连米粒沾在脸庞也浑然不觉,“是啊,绵姐实在是太能走了,后来我都是骑着阿豆回来的,小腿都要抽筋了!” “哦。” 陆阿绵充耳不闻,她自然不会去那劳什子酒楼里吃饭。一来,若是陆微微过几日真的谴人来送帖子,她自然能去酒楼里吃不要钱的饭菜;二来,孟驰坚拿来的小衣到时候还能还给他,这吃到肚子里的山珍海味却是还不了了,若是到时候要折成现银还他,阿绵会心痛死的。 平日里吃饭就不算了,因着她是给家里干了许多活的,哪怕城里用丫鬟的人家,主人家的肯定都是要给饭吃的,所以阿绵吃的心安理得。 她一干起活来就很是专注,不怎么理睬外界的事。 孟驰坚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他索性只好把人拉住,“傻不傻?” 阿绵呆呆地看他,不知他在说什么。 孟驰坚顿时屏了气,好半天说:“今日不要再干活了,我又不是明天就要走。” 陆阿绵说:“我要把猪肉收拾出来,切成条,明日才好灌香肠。” “你一个小娘子,哪里会切肉。” 孟驰坚没好气,两手将她提起来秤了秤,“你怕是还没有这半扇猪肉沉,去后院与阿豆玩吧。” 第13章 “排骨要剁成块……” “知道了。” 忙碌了两日,总算置办好了。大多香肠都挂在厨房高处,防着老鼠偷吃。 萝卜干和辣白菜装在两个陶罐里,一半分出来给孟驰坚在路上配着卷饼吃。 下午时,阿绵才见到孟家二哥一家。 分家后,孟家二哥也还是住在这村里的,只是搬到了离田地近的地方。 两家平日里按一个汉子的脚程算,约莫要走两三炷香的时间。 二哥一家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孟二是个笑脸人,个头比孟驰坚稍矮,但脸上的肉要多些,眼角满满的笑纹,兄弟间气质迥异。 二嫂则是一袭颇为亮眼的彩裙,相貌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只见她如弱柳扶风,肤色白皙,一双向上飞扬的眼睛,看上去娇媚动人。 孟二一边挑着行李,一边的扁担上还挑着两个坐在竹筐里的娃娃——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更小的则是一岁多的女孩,正在筐子里呼呼大睡。 陆阿绵好奇得紧,用一根手指悄悄摸了摸那小女孩的脸蛋。 比天下最软的绸缎还要软呢。 “娘,我们来看你了!” 二嫂一进门,欢欢喜喜地叫人,又叫孟母轮流着抱过两个孩子,然后就开始坐在院里和老人家一块吃花生,又喊“小婧啊,给我们泡点菊花芝麻茶来!” 孟婧气鼓鼓的,陆阿绵连忙说:“二嫂,我去吧!” “好嘞,麻烦弟妹了!” 二哥倒是一个人麻利地干起活来,这些日子他们会睡在本来阿绵睡的屋子,阿绵则跟孟婧睡一块。这是因为家里已没有多余的房间,孟婧还未嫁人,她的闺房是一直留着,不许异性进的。 “你看看,我们又不是她的下人,她啊,是懒猪成了精,平日里一丁点活都不做的!”孟婧又哼了几声,“也就是二哥那傻子,色迷心窍……” 陆阿绵是个不会说人坏话的性子,闻言只是憨憨地笑,“你也去说话、吃花生呀。我去给你们倒茶!” 她是爱做事的,反而不爱聊天,阿绵有时都想不通人们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这一下午,她先是去烧好热水,然后便冲一碗茶汤。 这是这附近的乡间很时兴的一种饮子,在陶罐里撒入洗净的菊花瓣、芝麻和盐,要喝时用筷子夹出来,倒上热水,若要更奢侈的人家,还会往里面放花生或冰糖。 她将菊花茶一一放在桌上,又帮着二哥收拾好床铺。这时竹筐筐里的小女孩尿湿了尿布,哇哇大哭起来。 孟二赶忙跑出屋去换尿布,动作熟练得很,让阿绵都吃惊了。 “小咩咩们是不是饿了?”陆阿绵又钻进厨房,朗声问二嫂,“他们能不能吃蒸蛋?还有稀饭?” “可以!把菜叶子切碎放稀饭里就行!” 孟婧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三岁的小男孩则淘气得很,不知是谁给他找了一根笔直笔直的树枝,他握在手里自认为在学武术似的,到处乱打。 平日里安静的小院此刻也闹腾得不行。 “虎子你把你娘的衣裳要是碰坏了,你娘我非得给你好看!”二嫂见儿子快往这边打来,赶紧扭住他的耳朵,又在他屁股上拍了几巴掌,“咦!脏兮兮的小孩!” 做好蒸蛋和青菜稀饭,二哥就追着大的那个喂饭,阿绵就负责抱着那小女孩,等饭菜稍凉后,拿着勺子慢慢地喂她。 那小女孩长得很乖巧,眼睛圆圆的,有一个与她娘相似的秀气鼻梁,吃得可香了。 一边吃也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阿绵看。 二嫂捂着嘴笑,“我家这妞妞啊,与我一样,见着了好看的人,她就眼巴巴地看着不放!” 阿绵顿时涨红了脸,“她才好看呢,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 二嫂懒洋洋撑着下巴,“孟三那人虽说脾气臭,相貌还算看得过眼,又娶了你,你们生下来的小孩也一定好看。你们打算何时要孩子?” 阿绵听了这话,也是一头雾水。 孩子是怎么要来的呢? 她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怀里的小娃娃,“那我就要这个,行吗?” 第19章 挑水(上) 二嫂闻言呛了一口水,笑得直不起腰来。 阿绵被笑得发窘,她不解其意,把脸低低的埋着。 她小时候自是问过娘亲自己是怎样出生的,娘当时绣着一条手帕,说她是在山脚下摘棉花时捡来的。 小阿绵信以为真,第二天到处嚷嚷自己的离奇身世,原来她是棉花成精,才到这世上做一回人的! 当时众人也是这样笑得前仰后合。 她性格一向如棉花一样软和,并不与人计较。一日忙忙碌碌,晚间便要去挑水。 此时间的人们长到一定年岁,必要成亲的缘故之一,就是乡间有许多烦累苦活,两人一起还能分担一些,省下许多气力。 挑水劈柴基本都得一个重劳力来做,原来孟驰坚在家时都是他做。 两个木桶装满水后沉重无比,不光女子,连矮小瘦弱或年迈的男子也抬不起来。 村里人打水都要去上游一处,不仅路远还有一个陡坡,阿绵当心着脚下,一趟费力的也就挑回一桶水。 她连跑了四五趟,才将大水缸装了个半满。家里眼下人多,用水的人也多了。 阿绵不能再奢侈的洗澡了,腿也软得像两根面条,几乎一躺在床上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感到挑过水的右边肩膀处剧痛无比,连抬起胳膊来都做不到。 阿绵咬牙哆嗦着穿上了衣裳,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办法,白日用左手做活,用右手挑水,只是速度很慢,有偷懒之嫌。 她挑水路上,也有三两农家汉看到,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一番感慨。 毕竟现在但凡是好点的人家,是不可能让女子出来挑水做重活的。 “孟三可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嘛,原先还觉得他看着勤快,好歹是一个铁匠,一把子力气是有的。没想到这么磋磨自己媳妇,幸好当时没把我家妹子介绍给他。” “看着……还怪可怜的。” 这话一出,三个晒得黝黑的汉子都不做声了。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说完话也觉得不妥,“我就说说,又不做什么,再说谁想惹孟三那个煞神。” 话虽这么说,实则是顾忌着彼此名声,众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阿绵满头是汗,却并不如他们所说那么可怜。 肩上的水泡已经被压破了,几日下来她感觉自己渐渐力气也变大了,原来只能挑一桶水,渐渐的也能挑一桶半的水。 不仅如此,她边走边捡宝贝。 在河水周边有不少小小的螃蟹,只比人的指甲盖大一些,横着到处爬来爬去。 还有一些小虾,要守在一个洞口,等待一会儿后猛地一捞,才能抓上来几只。 还找到好几块有颜色的好看石头,上次的都卖掉了,这一次捡的少,她打算自己留下来玩。 又在路上听到“梨子”两个字,陆阿绵两眼一亮,赶忙凑上前去听。 原来是说这后山上的山脚不远处,有一片野梨树,如今正是结果的时候,村里不少小孩去摘了。 不过没摘多少,有些梨子还很酸呢。 陆阿绵听着很是心动。 她想着等回去就要快快干活,不能再由着胳膊这般磨磨蹭蹭了。 阿绵用左手教训右手,在上面拧了两下,“哪有那么痛,天天装病偷懒!” 又叫右手打左手,“还说我呢,都是你那么不灵活,干点活都干不好!” 她这才挑起水又往孟家走,一路走还一边劝架,“好啦好啦,今天晚上就去摘梨子给你们吃……” 然而她刚到家门口,就敏锐的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劲。 进门一看,原本说要出门十日的孟驰坚,不知为何才八日就回来了。 第20章 挑水(下) 她跨进院里,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她。 阿绵感觉很奇怪,却也礼貌的一一打招呼。 她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把厨房里温着的一碗南瓜瘦肉粥喂给小宝宝吃了。 孟驰坚只一开始看她两眼,此后便再也不看。 他就像一块冷铁,靠近者都要被冻透心肺,难以靠近。 “我这几日也是忙晕了头,所以才没注意这些,”孟二哥苦笑,“我们都没察觉,她不声不响就把活都干了……这钱你这次不用给我们。” 似乎是兄弟之间的事,陆阿绵没去探听。 她跑去后院看阿豆,八日没见阿豆并没有瘦,身上的皮毛也很光亮,神气地哼哼。她再看袋子里,那些铁器都没了,应当是全卖光了。 那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陆阿绵把阿豆的水槽也装满水,自己就带着捞在陶罐里的半罐子小虾小蟹,精米白面她不会擅自去拿,只扒拉出四五个鸡蛋大的土豆,全装在背篓里后兴冲冲地出门了。 第14章 她前脚刚走,孟驰坚脸色更沉,“她这样不在家吃晚饭,有几日了?” 他自诩对阿绵是没什么旁的心思的,只是占有欲作祟——好歹他辛辛苦苦养了个把月了,好不容易把这个野生的小小东西快要养成家养的,恨不得拿一个养蛐蛐的竹笼子把人关在里面。 他出去前,拿了半两银子给二哥一家,让他们好好照顾阿绵。 结果他一回来,就在村口听着人们议论阿绵。 这也就算了,刚一照面,阿绵那样简直刺得他眼睛疼。 又瘦又脏,灰扑扑的像只小老鼠。 偏偏脸上到底还洗过擦过,一双月牙似弯弯的眼睛,右眼眼尾有一颗小痣,细看自有一派天真烂漫。 活脱脱一个小野人似的。 孟驰坚瞥到她的背影,心底压抑不住的阴戾如潮水般翻了上来。 这样的没心没肺,便索性当她如无物,此后再也不管她了。 兄弟两人相顾无言,二嫂却伸了个懒腰,指挥起丈夫收拾东西归家。 二哥小声与她嘀咕,“好久没见三弟发这么大的火。自他从兵营里回来,一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知道他这么在意这些琐事……” 二嫂嘲笑道,“他拿你撒火呢,随他去!” 她想到什么又笑起来,“以后他有的是苦头吃。” 另一边阿绵匆匆往山脚下的梨子林赶去。 夕阳西下,此时无其他旁的路人。阿绵先是点了火,一边将罐里的鱼蟹煮成海鲜汤,一边把土豆丢在火堆里烧着。 阿绵做饭就与办家家酒似的,见火堆烧着,等待的间隙就开始摘梨子。 她先洗了一个,狼吞虎咽地吃完。那梨子汁水酸甜,很是解渴。 她挽了袖子,不多会儿就摘了大半筐。又喜滋滋地从衣袖里掏出手帕包着的盐,洒在汤里。 “烫烫烫……” 陆阿绵拿了一根树枝,将土豆扒拉出来,在溪水边洗了洗,这才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虾蟹上的肉不多,但吃着很鲜,阿绵脸侧沾上好几道啃土豆留下的黑灰,一番囫囵吞枣勉强将肚子喂了个半饱。 若是从前,她一定是觉得很饱的。 但之前一个月,一直在孟家傻吃,竟不知不觉把胃口养大了许多。 她吃饱喝足,想着再摘一篮梨子,忽而听到身后有狂吠之声。 “什么人!敢来偷我们的梨子!” 那不知什么梨子的主人,竟然放了两三只狗来追咬小贼! 阿绵吓了一大跳,仓促之下来不及考虑,就背起背篓,发疯没命般的往前狂奔。 第21章 狂犬 几只狂犬来势汹汹,眼看就要追上。 陆阿绵自知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当下急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左右一望,不管不顾地爬上树去。 前脚刚爬过树干,后脚险些就被咬了一口。 陆阿绵当下也只能一个劲地往上爬,期间还有三两个梨子从筐里掉下去。 嘶拉—— 不知哪的树枝挂到了衣裳,撕破了衣袖。 “幸好出来干活,穿得是原来的旧衣服……不然这次可亏大了。”阿绵叹了口气。 她藏在树叶之间,喘匀了气后就掰下一截树枝,一边捏成小段一边砸那些树下徘徊的狗。 “那明明是山里长得野树野果,怎么就是你们家的了?!” 这才赶来两位老大爷,其间一位两眼一眯,瞧着树上这人应该是孟家的新妇,不仅在村里目前毫无人缘根基,而且最近还被传被孟家苛刻、也无靠山。 “你这小妮子,这天都黑了尽往这林子里钻,还不知是要私会哪家的野男人!” “就是。这梨子我们都守了好几日了,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陆阿绵叉着腰站在树上,“你们要梨子是吧?!”她从背篓里拿下一个梨子,直接往那大爷身上砸了过去。 “你——哎呦!哎呦!没王法了,没天理了!” “孟家出了一个泼妇!” “孟三儿驭妻不严啊,驭妻不严啊!”被砸的大爷长着一副浑浊的三角眼,一口黄牙却咧开了,“好,你便一辈子待在树上!我去告知你的夫君,叫他们看看你这样子,立时便把你休了不可!” 他仗着自己人老,有辈分,当下叫同伴和狗守着这树,他回村叫人。 陆阿绵听他这么说,心里忽的打鼓。 倒不是怕孟家休妻,而是还没把“五钱”和其余小鸡崽们养大,那真是白白可惜了。 这一日又累又倒霉,陆阿绵坐在树干上很难过,一边啃梨子一边想怎么办。 “我把这些梨子给你们就是了。” “谁稀罕!你这小娘子实在是太过嚣张,定得狠狠教训一顿。” 不多时,就已有村民来看热闹——吃过晚食的农人们清闲得很,得知村里有什么新鲜事立马跑来了。 “哎呦,年纪小小的,做什么要抢老人的梨子?” “真是没个妇人样子,一天到晚上树下水的,太不守规矩了……” 陆阿绵见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地说自己,更加无措,竟又开始往高处爬。 这棵老树恰好是长得极高大的樟树,众人一开始还在碎嘴,眼下见她已爬到一个骇人的高度,嗓子眼竟也开始发紧了。 正爬着,阿绵右肩的伤口被扯动,疼得她身形一晃,险些就掉下树来。 “哎!”人群中爆发出被吓到的惊呼。 “要我说,这也欺人太甚了!几个梨子,赵家大爷还牵着几条狗,这一个女子怎么能从他们手上抢了梨子?”人群中一道清清亮亮的女声忽地响了起来。 阿绵低头一看,是二嫂。 二嫂偷偷一掐孟婧,后者已吓得面目惨白,原本是表演的哭腔也变得格外的真实,“阿绵!三嫂!我不该嘴馋说要吃梨子,我再也不淘气了——你快下来吧!” “这……” 原来孟家三嫂爬树摘梨,是为了家中的小姑。 阿绵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爬了很高。 俗话说,上树容易下树难。 她正想着怎么下去时,底下却又吵闹起来。 “我是好声好气地劝她,你们看啊,这就是她刚刚用梨子砸我,哎……” 阿绵此时也火冒三丈,大声喊道,“明明是我在摘果子,你们想抢我!” “你还敢回嘴?”那大爷见她因分心而摇摇欲坠,更加大声道,“你下来我更饶不了你!孟家就算不休了你,也得打死你……” “你再说一次。”孟驰坚拨开人群。 大爷转过身,脸上挂着讪讪的样子,“孟三儿,你看看你媳妇,眼看着就是要爬到你头上去了。” 人群中一片哄笑声。 这些庄稼汉平日在外受人刁难、欺压时,最是老实胆小,连唾沫星子溅在脸上也不敢去擦。可到了家中,却是一个比一个把脸子看得重要至极,若是被人指出家中的地位还不如妻小,那便往往恨到了心里去。 大爷活了六十载,这一招可谓杀手锏。 就是阿绵没摔死,回家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孟家此后定是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他想着,嘴角掩饰着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然而孟驰坚脸色不变,并未接过他的话头,“赵石,我原来听人说,你是从北方来的流民,出发时你还有一家五口,最后就活了你一个。你妻离子散,如今就想着让别人家最好也家破人亡?” 这话像一声天雷,把在场众人劈得眼冒金星。 “我娘子摘几个梨子,用得着你指指点点?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我家家事?”孟驰坚站在他面前。 或许是匆匆赶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劈柴的斧头,“我走乡几天,你就当孟家没人了?” 赵石后退数步,一时间抖如筛糠。 并非孟驰坚的眼神有多么可怖,而是太多的陈年旧事被翻到了月光之下。 那种阴冷、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三十五年前,北方大旱,许多村庄颗粒无收。 赵家不是有远见的人家,家中的存粮也微薄,吃完后一家人只能加入流民的队伍。 饥饿如影随形地追在他、老母、妻子和两个孩子的身后。 其实那一路上的很多种种,他已经不记得了。 唯有那个他勒死孩子们的夜晚,他将尸首与其他流民的尸首交换——这已是人们在绝境中最后的、麻木的办法。 那天晚上照着他的月光也是如此寒冷。 要煮肉时,他从干涸的、浅浅的湖滩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神,似兽似鬼。 一如眼前。 人为了从地狱中逃走,不惜将血亲投入地狱,却在活下来的每一天,发现自己从未离开过地狱。 赵石忽然大笑得咳嗽了起来,是了,是了,他其实从未与阿绵有过任何深仇大恨。 第15章 但是第一眼他就从心底极厌恶她。 她笑起来很刺眼。 她跑起来很刺眼。 她自在得很刺眼。 她活着,很刺眼。 第22章 肉酱手擀面 赵石怨恨的眼神正要移到那树上去,忽然人群中炸出一声“赵大爷”的嚎啕之声。 那老人之前的另一个同伴,此时也是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爹,这就是你让我认的干爹!平日里我们两家要好,见他一个老人可怜,时不时的就送一点柴火给他。” 人群中走出一个约莫三十多的汉子,表情愤愤,“可是他这些事,那可是瞒得严严实实的。” “我……”另一位老人此时也迟钝的意识到了什么。 “七年前,我去镇上卖菜,见一姑娘荷包掉了,就追上去还了。后来那姑娘就来过几次我的菜摊上买菜,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那姑娘相貌姣好,父在衙门做吏,母在温府做厨娘,我二人本就心意相通,姑娘也有意叫我家上门提亲……” 说到这,那男子胸膛起起伏伏,“结果呢!结果你们知道怎么样?!” 众人都竖着耳朵屏息凝听。 连树上的阿绵都听得入神了,孟驰坚忙在下面提醒,“陆阿绵,你手抓紧了!” “结果这赵大爷知道了后,没过两日却是不知从哪弄来那姑娘的生辰八字,说是与我不和,会克我一辈子!后来又与我爹说,他特意去瞧了那女子,个子矮,日后生的小孩定也都是矮子……又说我相貌堂堂,踏实肯干,以后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却是就这么把我这极好的婚事给搅合黄了……” 显然,自七年前那姑娘后,从此再也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 “这怎么能怨我?是你自己……”赵大爷嘟囔了两句,“你当时不也觉得我说的在理!我还能强逼你不成?你自己觉得小吏家的女儿倾心于你,日后怕不是那大官家的女儿也能看上你了!” 那男子打了半辈子光棍,此时已经气炸了脑壳,“我让你乱挑拨!我让你见不得人好!” 他直直冲了过去,一拳将赵石打翻在地。 顿时场面乱成一团,有人叫嚷着要去喊里正,终究是手忙脚乱地拉起架。 赵石还想再说几句,然而鼻血长流,抬眼看众人都又是愤恨又是不屑地看着自己。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在乡下,赵石这样的人是要遭天谴的。 更何况人群里,已有许多闲言碎语。 “怪不得哦,他老是挑我去和儿媳对着干……” “那谁家吵架,他就赶紧的跑去听墙角咧。” 唯有那娶不上媳妇的汉子,鼓胀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石,“你害死我了,这事我跟你没完。” “今后你别想好过。”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赵石脸上灰青一片,跌倒在地。 另一边孟驰坚却是又喊道:“梨子不要了!把筐丢下来。” 大家抬头一看,小阿绵在树上坚持了许久,如今已是胳膊发抖,进退两难。她还坚持着背着那筐梨子,一边艰难无比地往树下挪动。 现在再看这小娘子——虽然淘了点、个子小了点、性子野了点,却也是很不错的,哪能像外人说的那样说休就休呢?况且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农户们心思单纯,纷纷出起主意来,“我去家里拿一床棉被来,到时候掉下来也能接着!” “这是我的梨子!”阿绵固执地不肯把背篓扔下来。 孟驰坚声音更冷,“丢了。” 陆阿绵不理他,强撑着又挪下了好几步,胳膊和腿都酸麻无比,简直不像长在自己身上。 她咬紧牙关,到了最后就一人多高的高度终于支撑不住,顿时四脚朝天地要摔在地上。 孟驰坚没好气把她接住了,并不与她言语什么,把她放下后便又走了。 阿绵此时也深感大事不妙,一路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回了孟家。 孟婧也不哭了,十分乖巧地溜进厨房并小声的让阿绵自求多福。 二嫂一家已经回了家,孟驰坚依旧不看阿绵,在那收拾几日带回来的行囊。 收拾好,他就进厨房开始做饭。 这一顿是他要叫阿绵狠狠长一次教训的,因此决定做手擀面。 从袋子里拿出白面,加了水搅拌,揉成面团后放在盆里。 等待的间隙,孟驰坚把带回来的青瓜们洗净,切成丝装在碗里。在窗外偷看的陆阿绵疑惑他怎么会做饭呢?看着刀工很不错的模样。 接着孟驰坚开始用刀剁肉,重重剁在案板上的声音连绵不断,陆阿绵感到脖颈处阴风恻恻。 她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看那人开始炸肉酱。 油一热后就倒入猪肉末,呲啦一声混合着肉香的白气滚滚,紧接着要一直炸到锅里没有什么水分的时候;再放入一些切好的姜末、蒜末、茱萸和精盐,不停地翻炒。此时已不需要再添柴火,只需再过一会倒入少许调料,搅拌均匀,炸了不多时便完成了。 之后便是将面团一一切开,制成手擀面的样子,才开始煮面。 这期间阿绵不断地将肉香味的气息吸到肚子里,原本就没吃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香煞人了! 阿绵只得跑到后院去,也分拣起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梨子。 大的、表皮完整的,她都装成一筐,打算明日在去镇上的路边叫卖。 剩了些卖相不好的,不好拿出去卖,自家吃也是很甜的,她就洗干净了装在一盆子里,很是乖觉地放在饭桌上。 面一煮好,就热气腾腾地装在蓝底大瓷碗里,淋上肉酱、拌上青瓜丝。 孟驰坚装了三碗面,一碗青瓜丝多的给了孟母,她爱吃这菜,另两碗则是自己和小妹的。 阿绵喃喃也不敢问怎么没有自己的,远远的站着一边看一边偷偷啃了两下手指头。 “阿绵过来。” 孟驰坚眼皮跳了一跳,沉着气说,“你可知今日做错了什么事?” 孟婧连忙求情,“阿嫂已经知道错了,你就让她吃吧!” “我还没教训你,走前我怎么与你说的?”孟驰坚放下碗,“我让你帮着阿绵一块儿干活,你去做什么了?再说一句,你也别吃了,与她一道罚站。” 第23章 家规1.0 孟婧吃着嘴里香喷喷的面条不吭声了。 孟驰坚之前是打算再也不管阿绵,抬头一看她的衣裳肩膀处不知怎么破了,露出一点圆润的肩膀。 这出去怕是又要传孟家苛待媳妇了。 “我……我不该闯祸,不该去爬树,“陆阿绵绞尽脑汁,”不该跟人吵架,也不该用梨子砸别人……不该嘴巴馋……” 她还在认错,忽地肩膀上有一只大手盖住,将她的衣袖往上拉了拉。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是错的。”孟驰坚皱了皱眉头,“我问你,梨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阿绵道:“梨子。” 这是目前颇为常见的想法,连村里的呆傻也知道,一个瓷碗、一个鸡蛋,乃至几把细盐,都比人宝贵得多。有时家中争吵,有媳妇被说多夹了一块肉,便气不过要跳河自尽。更别说摔碎了碗、弄破了衣裳,都会引发家庭中一顿足以打得鸡飞狗跳的架。 “……”孟驰坚冷笑一声,“那继续去反省吧。” 陆阿绵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饭桌,慢吞吞挪到墙角边。 孟驰坚知道阿绵还未开化,原本想着小惩大戒,却见她一开始还冥思苦想,然而逐渐两眼放空,眼神飘向了阿豆正在吃的干草。 孟驰坚右眼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阿绵哪里还有半分反省的心,只觉得那些干草看上去实在是很像青瓜丝,长长的那些则像是面条…… 她忍不住伸手要去拿,孟驰坚恶狠狠拍掉她的手。 在一旁听到动静的孟母坐不住了,“三郎,你做什么?” 孟婧见母亲发话,连忙帮腔,“哥,阿绵又不是你那军营里的兵士,你怎么能这样训着她呢?” 孟驰坚气息一滞。 “没有,”阿绵揉了揉手背,“三哥是……好人。” “……不给你吃面条,让你罚站,也是好人吗?” “嗯。”阿绵弯着眼睛笑,“没事的小妹,刚刚他是为了保护阿豆的口粮……你看,把阿豆养得这么好。” 孟家三人沉默了片刻。 孟驰坚无奈望天,三两下把碗里的吃食咽进肚里。 这才故作凶脸的把人拎回了房间。 他意识到确实一直以来也没跟这人说过家里的规矩,严格来说,也不能怪她。 陆阿绵正扑腾,忽地脑袋顶上飘下来几句话。 “我不与你说太多大道理,你也听不懂。你只需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一来,你的性命很值钱,比梨子重要;二来,每日最迟都得在家中吃晚饭,不然以后都不许你吃,只许你在旁边看着。若是不在家中吃晚饭,要提前来跟我说。” 第16章 说着就提过烧好热水的两个水桶,把阿绵丢进洗澡的木盆里。 他像检视自己的所有物似的,看着阿绵肩上因挑水而磨破了一大片的皮肤,孟驰坚深深的呼了口气,毫不留情地往上面倒药酒,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这三天不准出门。”孟驰坚用铁腕般的手段镇压小动物因伤口上药而不断挣扎的身体,他索性也不再担心会不会吓到她,漠然道:“知道疼就能长记性了。” 阿绵被他圈在怀里,因为肩上的伤口不能沾水的缘故,只能抬着一边胳膊任由孟驰坚烫涮年猪似的洗刷一番…… “你、你、你能不能轻点!”阿绵哆嗦着要逃开那只大手,然而往前逃却只能钻进始作俑者的怀里。 “我没用力,况且原来都是这样洗馒头的。” “馒头是谁啊?”阿绵急中生智想要岔开话题。她的肚兜早就被水打湿,潮乎乎地贴在身上,水珠滴滴答答的从边缘滴落,弄得她痒痒的。 “原来养过的一只狗。” “……” 阿绵感觉身上擦洗的力气变轻了,缓过呼吸,“衣裳这样贴在身上不舒服,要不要解下来?” “……闭嘴。” 洗好了孟驰坚丢下一套换洗的衣裳,叫阿绵自己擦干穿上后就走了。 阿绵换上衣裳,几日来的脏污被洗净确实十分神清气爽。 柴火未熄,她想偷点红薯来烤,正琢磨着怎么溜出去,忽而背后的木门又被推开。 孟驰坚在她面前放下一碗手擀面。 蓝瓷碗,面上铺了一层满满的肉酱,还盖着一个煎鸡蛋。 还有一大碗青瓜丝。 “全部吃完。” 阿绵如同一下来到仙界,浑身上下软绵绵地如同踩在棉花和云朵之间。 她拿起筷子,试探性地先夹了一根面条。 那白面实在是揉得劲道可口,顷刻间竟感觉是直接要滑进了胃囊之中! 接着她顾不上再说一句话,将面条与肉酱均匀地拌在一起,一边飞速地夹着青瓜丝,一边将小山丘似的面条炫进嘴里。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慢点吃。” 阿绵用小拳头咚咚捶了两下差点噎住的胸口,豪气顿生,“三哥,以后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你一句话的事!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一碗白面条,是值得誓死追随的。 孟驰坚摸了摸她发汗的后颈,又去厨房拿了半碗面汤来。 吃完面,陆阿绵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闭着眼睛感觉面前有个暖烘烘的火炉,不加多想地便死死黏住。 孟驰坚一手把她抱进卧室,把小东西从身上撕下来后连同汤婆子一道塞进被窝。 他额间冷汗滚滚,默默站在床头看她酣睡的模样。 脑袋里却依旧回荡着她的话—— 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曾几何时,也有许多人为了吃上一口饱饭,将性命交在他手里。 他慢慢离开了家,在浓重的雾间走进山里。 山坡上有一处乱坟岗,到处堆着无名的坟墓。孟驰坚坐在他们的身边,彻骨的冷意钻进骨缝。 新婚夜时,他也是在这里待了一整晚。 中护军曾想让他继续留在军中做百夫长,甚至做偏将军也可。 然而他却选择归乡,只做一田舍郎也好。 原以为从此沉寂黯淡地度过接下来的人生,却没想到遇到阿绵。 她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第24章 梨汤(上) 陆阿绵不知这些,只知自己被禁足三日。 原本那些梨子她是想卖掉的,虽说卖不了多少钱,大约三四个卖个一文罢了。 毕竟野果天生天长,随处可得,集市上阿绵这一筐最多也就卖个十五文的。 吃过早食后,各人便都各自忙去了。 阿绵虽被说不能出门,但显然并没有人能看守她。不过她还是很怕孟驰坚的,所以装作乖巧的在家里打扫院子。 下午时孟婧洗完衣服回来,阿绵这才腾出手来。 她端了一盆清水,坐在小木凳上将梨子一一洗干净。接着削去外皮,对半切开,用勺子挖掉核,切成差不多大小的块状。 孟婧有些好奇,“阿绵,你可真是会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事待会儿还要托你帮忙呢。”阿绵一边说着,一边找来厨房里晒干的一些红枣。 将梨块和红枣放入锅中,加入一大半锅的水,接下来就只用盖上锅盖炖煮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便散发出一股惹人喜爱的甜滋滋的香气来。 “这饮子也是从前我娘教我的,不仅好喝还能滋补肺阴、缓解燥气……说不定你哥就不会整天板着脸了呢!” 阿绵手上忙活个不停,先盛出三碗,与孟母和小妹喝完。 “味道怎么样?” 孟婧回味了一下,“蛮好的,单吃梨子有点涩口,这个甜饮不腻人,很清爽呢。” “那……”阿绵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充满期待的,如同刚出生的幼犬似的眨巴着眼看着她,“好不好?” “这,会不会又被骂呢?” 阿绵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与我说了两条规矩,可又没说不能做买卖。” 此时夕阳西下,去镇上干短工或是做买卖的人们都在陆陆续续的归家。 这条土路并非官道,是过往的行人们年复一日踩踏出来的,然而到底是泥土路,一下雨就会变得十分泥泞难走,若是天晴刮大风,便又变得尘土飞扬。 因而来往的人匆匆忙忙,大多都心情糟糕,只顾着一个劲低头赶路。 孟驰坚则背着一个包袱,他身量高大,裤腿也扎得整齐干练,速度比起其他的行人快了不少。 他快到村口的时候,忽的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好饮子!爽口解乏的好饮子!一文一大碗,梨子红枣汤!” 他凑上前一看,正是他家那还在禁足的小娘子——她脸上忙得红扑扑的,一双眼却像泉水洗过一般透亮,旁边摆着家里的一只水桶,铺着一层油布(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到的),上面则压着一个木盖。 有人买时,她才打开用勺子舀出一碗,因而很是洁净。 碗是不多的,大多数人还是要装在自己带的水囊里的,也更划算些。 他们家是比较近的,还有许多更远村子的行人,加上一文钱确实算不了什么,给孩子买糖吃也就一文钱,因而因赶路而早就口渴烦闷的路人都纷纷来买。 他一细看,发现阿绵把自己的一只脚用麻绳绑了起来,另一头则拴在水桶的把手上。见到孟驰坚,她振振有词,“这样也是禁足了!这可是家里的水桶,就跟待在家里是一样的。” 帮着一起把水桶抬来的孟婧心虚地跟着点点头。 孟驰坚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手帕,把自己水囊里的水全倒出来浸湿帕子,拧干后弯腰把一张沾了泥灰汗的小花脸擦得干干净净。 “那给我也来一碗吧。” 第25章 梨汤(下) 阿绵给他打了一碗。 没收钱。 毕竟红枣和桶都是他家出的,虽然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孟驰坚喝完,把她脚上绑的麻绳解开,等她们全卖完,才扛着水桶和杂物们回家了。 就这么卖了两天,梨子全卖光了,阿绵也就没再做了。 一开始大家是尝个稀奇,二来是也有人尝试想要卖饮子,渐渐的大家也不买了。 晚上阿绵就忙着数铜钱。 孟驰坚不许她在床上数,洗过澡后也不许数,他觉得铜板比较脏,因此还用泉水洗过一遍。 “钱怎么会脏呢。”陆阿绵小声反抗了几句,只得抱着一袋子铜钱兴奋的在柴房数。 “五十六……五十七……” 阿绵屏住呼吸,越数越激动,“六十九……七十!” 两天竟赚了七十文,加上之前藏的铜板,如今的阿绵身价已达百文呢! 这让她吃晚饭和洗澡的时候心情都特别好,就连孟驰坚依旧坚持要她在家中(这一次强调了不得携带家中物品离开)继续禁足三天都笑眯眯的应了。 实则是孟驰坚发现她去卖梨汤,搬运水桶的过程中又把肩上的伤口弄裂开了。 等隔日吃早食时,阿绵正呼噜呼噜吃着玉米粥,孟驰坚拿出个物件放在她面前。 “这一个是九连环,将它们全都解出来即可。” 原是他在外空闲时打的小玩意,走乡完回来就想带给阿绵玩,谁知她一直折腾,如今拿出来只当给她被关在家里解闷。 这东西是稀奇的,尤其是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过正经玩具的阿绵来说。 孟驰坚又道:“你表妹送了帖子到我铺子里,她本月月中要在镇上酒楼办喜宴,你要不要去?” “去!”阿绵馋酒席很久了。 上午她喂了鸡食,五钱如今算是挺了过来,与它的兄弟姐妹们一块儿长大了一圈。 第17章 在家关了几日,阿绵吃饱喝足,干完杂活就玩九连环,如今已能解开三个。 阿豆如今反倒比她忙些,时不时的要跟着孟驰坚进城运货。 一晃便到了月中。 这一日阿绵换了此前买的新衣新裙,身上虽无首饰,却也清新大方。一旁的孟驰坚则穿一身洗净立整的短衫,将绑腿打好,这两人虽都不富贵,却有让人一望即生起愿意结交的好感来。 这两人收拾一番,阿绵骑在阿豆身上玩九连环,孟驰坚便牵着驴子进城了。 眼下这时节,大家都是在自己家里办喜宴,富贵人家也多请人在府上操办,因而陆微微的婚礼在酒楼里办,这在镇上还是头一份呢。 到了城里有新鲜景看,陆阿绵也不玩玩具了,也挤在人堆里凑热闹。 “嚯!真是好大的手笔呢!” 酒楼门口挂着喜庆的灯笼,张家族亲和陆家村的人都来了,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 此时坐在软轿里的陆微微,头上盖着一块红布,指甲却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如愿以偿嫁进张家,本以为是一处福地。 她依旧记得在梦中,见到阿绵被打扮成俏丽的新娘,走进轿子时内心的艳羡。 然而就在不久前,才知道张家给的聘礼极少,连乡下人的四礼都比不过! 她的婆婆还抓着她的手一番哭诉,“我们家供儿念书考学,十分不易,还望多体谅!” 第26章 喜宴 陆薇薇继而又放松了手掌。 这些细枝末节,都不要紧。 等一年后张生考上了秀才,就是她翻身的时候。 因此当她看到陆阿绵夫妇二人来时,一时间反而愣住了。 要说外貌,实则是变化不大的。但,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总是满头稻草,衣袖似乎永远旧旧破破,一双大眼睛挂在瘦尖的脸上,甚至怪吓人的呆子阿绵吗?! 如今的阿绵气色红润,一头乌亮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整齐的发髻,衣裙簇新,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富足的小娘子。 原本一眼也就罢了,陆微微却看到自己的新婚丈夫张亦行也怔怔地望向那人。 “瞧楼下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陆微微轻轻调笑了起来,那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传在妆娘一伙人的耳中,“你们快来看,那一家农夫农妇,怕是第一次来酒楼,惹得大家好瞧呢。” 此时在一楼的陆阿绵还不知正被二楼许多人围观,正一边悄悄攥着孟驰坚的袖子,一边眼睛也不眨地看人准备点火放鞭炮。 只见一个小二拿出一个火折子,往那引线上一放,迅速便拔腿就跑。 顷刻间噼里啪啦,热闹非凡。 孟驰坚也不管阿绵抗议,不叫她凑到最前面看,又用两只大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阿绵一开始稀奇,鞭炮炸响却又吓了一跳,随后才镇定地看完放鞭炮,在满街的硫磺味中笑眯眯地认为自己凑上了热闹。 到了酒楼里,阿绵又是一番感慨—— “好气派的小楼,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呢。” “小二,你一个月的例钱需多少?” “也不知这么一家酒楼,需得几个厨子呢?” 孟驰坚见她很认真地记下,问道:“你想开酒楼吗?” “不是,我要开一家豆腐铺子。” “哦,”孟驰坚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二楼窗后隐隐绰绰的人影,“做豆腐要起早贪黑,很是辛苦。而且利薄,如何支撑得起一家铺面呢?” 阿绵刚要说,忽而警惕起来,“我不告诉你。” 孟驰坚只当她是白日发梦,说些孩子气的话,不与她较真,随口附和了几句说道,“我好像看到了熟人,去打个招呼,你在这等开席,知道么?” “嗯。” 有好吃的,阿绵是不会乱跑的,因而他很放心的离开了。 要说这喜宴确实极是讲究,一开席面更是排场十足。肴馔成双成对,有全鸡、全鸭、全鹅、全鱼,四大菜加上八个扣菜,每道菜又皆有寓意,每上一道小二便朗声念道: “龙凤呈祥——” “四喜丸子——” 阿绵听得云里雾里,她的面前摆着一道酱汁肉丸;一道水煮鱼;一道腊鸭和一锅鸡汤和些凉菜、时蔬。 菜一上桌,大家都不客气,筷子飞舞着夹了起来。 阿绵心有谋划,腊鸭啃起来费力费时,因而眼疾手快先夹了一个用料扎实的肉丸。 这肉丸不知是怎么做的,不腥不燥,一咬在口中又软绵如豆腐,立刻化了似的。 吃完肉丸后发现凉菜一时无人争抢,顿时又炫了小半碗皮蛋拌豆腐。 紧接着进入焦灼阶段,她夹出一块鱼肚肉,需得慢慢认真的吃,以免被鱼刺卡住。 最后才是用鸡汤泡饭,悠悠闲闲地啃着酱鸭。 没一会儿,小二跑来小声告诉她,后厨还给她留了一份小炖盅,让她悄悄去吃。 阿绵纳闷,“这是为何?” 小二说:“您去了便知道了!” 阿绵踌躇不定,仿佛身上被割了一块肉似的,狠下心摇了摇脑袋。 若是从前,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去了的。 而在后厨的张亦行左等右等,迟迟等不来人,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 时间匆忙,他只得草草在纸上写上几个字,托小二传递,自己又去待客了。 然而百忙之中,他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阿绵不识字。 当孟驰坚忙完回来,宴席已过大半。 “我刚去走礼了,花费不多,二十个铜板。” 此时人吃喜酒会带些礼物,或是送些铜钱,只图个意头,礼物的厚重程度全看情份亲疏。 “哦,”阿绵吃饱后有些懒懒的,忽而小声说,“刚刚小二叫我去后厨吃炖盅,我都没去呢。” 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孟驰坚心中好笑,只说“阿绵好聪明。” “还有个这个,你帮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我看不懂。” 阿绵拿出纸条给他。 孟驰坚打开一看,上面用小楷写了两行字,他面上不露声色,反而闲闲问:“新郎与你们家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邻居。到底写了什么啊?” 孟驰坚将纸条随手一捏,装进口袋里,“他说最近成亲手头紧,想找你借十两银子。” “什么?!”阿绵先是拍桌,继而将信将疑,“纸条上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说没有十两,先借八两也是好的,日后一定归还。” 阿绵捂住放在衣裳里的荷包,“那吃完我们赶紧走,免得他纠缠着找我借钱。” “好。” 回去后,孟驰坚随手将纸条扔进灶膛里烧了。 那纸上写的自然不是什么借钱一事,而是不清不楚,邀阿绵与他过几日去一个所谓的“老地方”。虽不知是什么事,但已是成亲之人,却要私会别人家的小娘子,完全是置阿绵的名声于不顾。 就在众人吃喜酒时,孟驰坚就断断续续打听到了不少张陆两家的事。 张家自小与陆家是定过一门娃娃亲的,据传两家的孩子自小是青梅竹马。 今天看着……新郎新娘之间并没有多少从小一起长大的熟稔与默契。 孟驰坚瞥了一眼趴在长木凳上玩九连环的阿绵,他是知道阿绵在男女之事上是没有开窍的。然而眼下却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可能性慢慢浮在了水上,依旧让他有些心头发闷、不舒服的感觉。 一开始张家要和陆家定下的婚约,要娶的究竟是谁? “你与张家那人很熟?他怎么会想到找你借钱。” 阿绵不疑有他,老实的回答,“我也奇怪,他应该知道我没钱。只不过小时候他背不出书来,被关在村里的祠堂里,我偷过几回烤苞米和蚕豆给他吃。” “哦。那看来你们确实很熟。” 孟驰坚站起身,拿走九连环,闷不作声去挑水了。 留下阿绵一头雾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第27章 红枣枸杞汤 孟家一家进城里吃喜酒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然而随着这个小道消息而来的,是乡间一些流言蜚语。 不外乎是说阿绵“行为不检点”,然而听者一细细询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因而只在暗地里流传。 这边的阿绵还不知为何又惹了孟驰坚生气。 但她记吃不记打,一夜过去后便又将此事丢在了后脑勺。 眼下到了淡季,天气又热了起来,孟家伙食也简单了起来。 那日陆薇薇见阿绵一家似乎生活富足殷实,其实完全是一场误会。 孟家虽有一个铁匠铺,实际上家中多年来几乎无所积蓄。 不比那些平日俭省,以备天灾人祸的庄稼汉,孟驰坚身上除了进原料的本金,几乎赚来的钱当日便要去花用掉了。生活也不过是手停口停,要是三日不去上工,孟家一家老小怕是都要开始喝数得清米粒的凉粥了。 第18章 等到了最热的时节,铁匠铺白日几乎就没有生意。 里面又热又烤,也就太阳落日后孟驰坚能勉强做两个时辰的工。 换了体虚些的人,怕是早早就发了暑气,眩晕过去呢! 体现在伙食上,就是阿绵一伙人顿顿吃酱菜。由于天气热,没有保鲜手段,羊奶也暂时停了。 阿绵与孟婧在早春时节是在后院里种了一茬子菜的,有白菜、生菜、黄瓜、芹菜和些葱姜蒜等,此时真成了救命稻草。 每日醒来,阿绵就跑去后院看看有什么可以摘的蔬果,好歹能糊弄一天的吃食。 养的几只鸡也长大了些,然而迟迟不下蛋。 “要不要杀一只来吃?”阿绵说完,又有些心疼,“还是再等几天吧,说不定过几天就下蛋了呢。” 孟婧也赞同,“现在吃了多可惜啊。而且天这么热,根本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阿绵不觉得。 就这几个月,她又长了小半截黄瓜那么高。 孟驰坚还拿了一块石头,在门框旁丈量她的身高,刻在木门上。 尽管如此,阿绵总还是半夜睡觉时猛地一蹬腿,好像要从很深的黑洞里掉进去似的。 在梦中被惊醒后,阿绵有时候会感觉肚子依旧像个山野间的怪兽,想要吞噬人间的一切。 然而家中粮食就这么多,阿绵自知自己干活不多,不能吃太多饭,否则会被人赶的。 又一个夏夜。 蚊子多,孟驰坚在屋里的角落一一点上艾草,正拿过一把大蒲扇,就见阿绵捂着肚子,眼睛闭得紧紧的。 “怎么了?” 阿绵也不知道,她这肚子疼又与平常肚子饿的感觉不一样,仿佛浑身被人捶打了一遍,后背直冒虚汗。 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孟驰坚见她脸色隐隐发白,索性直接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并未发热。 被单上也沾了血迹,孟驰坚以为是有外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受伤了?” 他琢磨着此时是晚上,赶去镇上怕是来不及,总归先找村里的土郎中来看看。 然而刚到院子里,把阿绵的情况告诉了娘一声,老妇人倒是哭笑不得了。 “这不是受伤生病,这是……跟你说你也不懂!”孟母摸索起来,“你且记住,大约四五日,这时你娘子碰不得冷水,得吃些滋补的东西,这样才能补气血。”她从箱底拿出些棉布棉花,“我去与她说就好了,你别到处嚷嚷。” 孟驰坚难得的脸色发窘,耳根发红。 而阿绵更是如遭雷劈,先是以为自己患上了绝症,差点要把藏在柴房的积蓄托付给孟婧。 她迷迷糊糊得知以后每月都要如此,孟母笑呵呵地给她讲了许多,得到了一条新的用棉花缝的月事带,原本是孟母为孟婧提前预备的。 她又端了一碗姜汤来让她灌下,阿绵直到后半夜才晕乎乎地睡倒了。 直到她被一阵香味香醒。 香气扑鼻,阿绵此时感觉肚子已经不是那样痛了,就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望向院中。 “这是过年了?” 孟婧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三哥看了一圈咱们养的鸡,我出价六十文,给他挑了只公鸡。这不刚宰了,那半只正熬汤呢。” “这么小的公鸡,市场上也要不了这么多。”阿绵睁大眼睛,“况且现在铺子里一点钱都没得挣呢,他哪来的钱。” “铺子里没活干,码头上总归是有的嘛……打打短工也是有钱的。” 阿绵不知怎么有些恼,“这么热的天,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力工都不愿去,你怎么能叫他去,万一中了暑气怎么办?!” 孟婧被她一凶,顿时也有点委屈,“我还以为你会高兴我卖个好价钱呢!再说了三哥壮得像头牛,能有什么事!你到底是与他最好,还是与我最好了?!” 这一番灵魂拷问,顿时把阿绵问住了。 正当她苦苦思索要怎么回答,厨房里的人走出来,面无表情扫了两人一眼,“阿绵过来吃饭。” 菜是简单的,不过一锅枸杞红枣鸡汤,一盘炒黄瓜。 然而却价值不菲,红枣枸杞都是药材,汤的原料就肯定不止六十文。 “钱是哪来的?”阿绵问。 孟驰坚说:“小孩子家家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阿绵心中打鼓,“难道我得了绝症?昨晚说的都是骗我的?” “……” 孟驰坚懒得理她发癫,这一锅鸡汤,汤是大家都有份的,鸡腿分给了阿绵碗里,其余人则自己夹着吃。 镇上的温大夫说这是女子补身体的,因而他只拿了几个窝窝头和腌咸菜,在旁边大口吃了起来。 阿绵迟疑地端起碗,先是喝了一口汤。 随之眼睛一亮,这汤微妙的甜和鸡肉的香味恰到好处。 加上难得晌午后下过一场雨,终于不再那么闷热。阿绵捧着碗,几乎一人吃了大半,像个扒拉着锅不放的小猪似的。 大约是吃得饱,她脸色顿时好了不少,两颊红扑扑的。 等她在树荫下的木椅里打盹时,孟驰坚倒是心满意足似的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这才进城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爆发出阿绵惊喜至极的声音,大约是同伴的离去激发了鸡群的危机感: ——“哇,五钱下蛋了!” 第28章 捞鱼(上) 阿绵从鸡窝里捡出一个鸡蛋,很宝贝的放到厨房的一个瓷碗里。 一开始她得知自己每个月都要肚子痛,心中又恼火又生气。 不过这几日,家里的伙食又好了起来。不仅有炖鸡吃,还有甜甜的红糖水可以喝。 这样她就有些发虚的觉得,好像这样也不赖。 等肚子好了,阿绵就出门找吃的去了。 她照例牵着阿豆,到了河边果然水位下降不少,清澈的流水间时不时就能看到游动的鱼。 她左右看了看,正是午后,周围没有一个人。 阿绵这才放心,脱了鞋子,挽起裤腿。 这附近的人们都是认为河里有河神的,更不能擅自捕捞河里的鲤鱼。 万一惹怒了河神,来年大旱就是闯下了天大的祸事。 “河神大人,我是陆阿绵,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一心向善……”阿绵跪在草地上,诚心地祈求了起来,“小人一家实在是家中已无钱粮,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只去捉几条大鱼用以老小果腹,若没有手掌长绝不会捉走,请大人不要怪罪。” 她磕了几下脑门,这才拿了竹篓下河去捉鱼。 这些鱼都没被人捉过,虽然滑不溜秋但却很笨,阿绵把它们赶到两个大石头之间,缓缓地将竹篓一提,便捉到三四条鱼。 她扔出两条小鱼,又在竹篓上盖上数片大荷叶,确保无人能看到竹篓里装了什么。 正要回家,忽然眼角瞥到上游有一大块黑黑的东西。 陆阿绵好奇起来,上了岸穿好鞋跑过去看。 竟是个男人! 那人一身奇装异服,额角不知是撞到了何处,一直冉冉地流着鲜血,眼看着是马上要不活了。 阿绵赶忙奔到那处,将人费劲地拖到岸上,用力拍打着那人的两侧脸颊。 “醒醒!” 连续的拍打下那人居然真的悠悠转醒,话中还带着奇怪的口音,但仔细辨别还是能听得懂的。 “这里是……哪里……” “我们村后面的河边。” 那人睁开眼,眼睛渐渐聚焦,“你这衣裳……现在是什么年?” 阿绵以为他是个外村的憨傻,便老实告诉了他答案。 那人眼神中迸出极其喜悦的光芒,嘴里说着奇怪的话:“我船越了——我真的船越了!!” 下一秒,男子就死死地抓住了阿绵的衣袖。 阿绵愁眉苦脸了一下,若是往常,她肯定直接走掉了。 然而她刚刚才在河神大人面前说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眼下这人突然在河里出现,谁知道是不是河神的考验? 阿绵只见过一次憨子,还是在陆家村的时候。 憨子通常都力气奇大,神智不清,性格执拗得很。 “对了,现在还没有发明出火药和玻璃吧?又是谁在做皇帝……?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那男子小声嘟囔了几句,视线在阿绵的脸上转了转,“你的相貌倒是不错,恐怕不是女主便是女二……哎呀,我的头好疼啊,你莫非就是我的娘子?快带为夫回家……” 第29章 捞鱼(下) 阿绵听他说疯话,这下可不依他了。 她连忙扯过自己的衣袖,慌慌张地爬到阿豆的背上,一溜烟回家了。 她心跳如鼓,就连要炖鱼时都心不在焉。 捉上来的是两条鲜鲫鱼,孟驰坚将鱼开膛破肚,斩去鳍放在清水下冲洗,一边瞥她一眼。 “不是第一回 捉鱼了吧?” 第19章 阿绵在路上摘了四朵木棉花,此时将以前晒的蘑菇仔细洗净,“嗯。” “别让人看到就行。”孟驰坚也不甚在意,从前在战场上什么没吃过呢?天有灾祸,非人力能左右。 然而小娘子今日心事重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在河边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接着将自己的遭遇一一告知孟驰坚。 “痴傻?我们村里没有,早年间有过,后来掉在水塘里淹死了。”孟驰坚皱了皱眉头,“我还是与村里人,还有里正说一下,免得不知是从哪来的山匪。” “好,你说完就回来,”阿绵握了握拳头,“今晚吃木棉花奶汤鲫鱼。” 孟驰坚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回来捏了一下阿绵的脸蛋,这才离开了。 家里如今是不总让阿绵做饭的,因着她的饭也是跟孩童过家家一般,大多是做些稀奇古怪,旁人根本听也没听说过的菜。食材都是她自己弄的,大家也就只当她是做着玩的,不过是废些柴火罢了。 有时做得太难吃,孟婧孟母都不吃,也就孟驰坚面色如常的吃光。 但是一旦阿绵要尝试,其他人也不去说酸话,只是心里嘀咕一句,这木棉花也能做菜? 阿绵将木棉花去掉梗和杂质,只摘下花瓣洗完,用小刀切成小块。 接下来将葱切丝、姜切段,蘑菇切成片,这才将锅烧得热热的,倒入菜油,将两条鱼放在铁锅中煎了起来。 两面鱼皮煎得表面微微焦黄,这才倒入了沸水,又将佐菜一一放进锅中,熬得一锅奶白的汤。彻底煮开后,才下入木棉花瓣。 一时间花香,鱼香,鲜美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绵,看来这次做得好!我闻着都馋了!” 晚食难得的丰盛,孟驰坚果然也快快回了,在饭桌上一边装饭一边说事情的后续。 “村里人都去看了,那人毕竟年轻,没什么大事。晕过去后就被抬到村里黄郎中家,等好了再报去官府,看怎么说。” 阿绵说:“他看上去不像山匪,文文弱弱的,也不知从前是做什么活着的。” “确实古怪。不过我看到他的手掌,似乎指节间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或许是师爷或者书生。” “我看他疯疯癫癫的。” 孟驰坚笑了下,然而一尝到鱼汤,他顿时也怔住了。这汤滋味极其鲜甜,鱼肉嫩滑,甚至连多日积攒的燥热和烦闷都一扫而光。 他又喝了几口,更觉得胃口大开。 阿绵也挑着鱼刺,吃得眉眼弯弯。 咚咚咚。 此时大门却被敲响了。 “哎呀,你们在吃晚饭啊,怪不得这么香。”来人却是那位古怪的男子,他头上缠着几圈纱布,“黄大夫说我没什么大事,就是一路奔波,饿得虚脱了。我让他告诉我你家在哪,也好来答谢我的救命恩人。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袁桦。” 袁桦一边死死盯着桌上的鱼汤,一边舔了舔嘴唇。 第30章 龙傲天篇(一) 袁桦在黄大夫家还是打听了不少事的。 说来,他原本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在一家小公司一周工作六天,月薪四千五。 这显然与他此前在宿舍群里夜聊时说的“等我毕业了,怎么着也找个月薪过万的工作”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但也没办法,他在求职季就海投了上千封简历,有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岗位,竟然也有许多名校毕业生来与他竞争。 本想考研考公,但他大学玩了几年,翻了两个月书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进去。 最终只得草草找了个公司上班去了。 干了两个月,袁桦和领导吵了一架,索性辞职不干了。 自认被社会毒打了一番后,袁桦每日在家的娱乐就变成了看小说。什么龙王归来、赘婿翻身、底层大学生原来竟是x家家主……等一系列龙傲天小说。 饿了就点一顿拼x饭。 他也不是一个计较食材口味的人,毕竟这么点钱人能给一顿饭已经不错了。问题是有时他吃完后总是很口渴,非得灌上好几大杯水才能舒服些。 穿越到这里,他没有太多惊慌,反正面前都是一帮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土着,袁桦自认为忽悠一下他们是轻而易举的,称得上是“降维打击”。 虽说现在起点低,但是日后自己封侯拜相、建立一代王朝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可是穿越来的啊。 而阿绵一家他也旁敲侧击地问出来了。阿绵是刚嫁来的新媳妇,孟家对她并不好,她的丈夫也没有积蓄,这几天都在码头上扛大包而已。 总而言之,阿绵这么可怜又可爱的一个“救命恩人”,放在二十一世纪算得上是一位“女高中生”,他当然有义务救阿绵于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他盯着鱼汤看从而被邀请吃晚食的计划却破灭了。 因为阿绵根本没看懂他的眼色,反而挠着脑袋说:“我没有救你啊,并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只是路过河边,看到了你而已。” 孟驰坚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开口邀请的意思。 此时各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有人会无缘无故请这壮年小伙一顿饭食呢? 袁桦并不气馁,此刻的忍辱负重一定都是未来的打脸情节——这些土着过不了多久就会来跪着求他了! 他摆出一副诚恳的脸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其实你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你发现了我,这位大哥又告诉村里人一起将我救上来,我就彻底没命了。我其实是别的村逃荒来的,能干活……不是白吃饭的人。明日我便想着去和大哥一起上工,所赚的钱定要回报了你们,我才能安心。” 目盲的孟母听着真心实意地有了几分不忍心,“那倒无妨,今晚先吃饱肚子便是了。” 袁桦立刻应了一声,积极地端着半碗红薯粥来到了桌边。 刚一尝,他还皱了皱眉头。 感觉没什么味道啊。 袁桦低头又大口喝了一口粥,这次则瞪大了双眼。淡淡的甜味顿时让他饿了许久的肚子“咕噜”一声,就连小菜也十分爽口。他飞速吃完粥,这才又去盛了鱼汤,虽说只夹到一块鱼尾,但他很是珍惜地挑出上面的鱼肉,鲜美的滋味让他埋头苦吃,竟一时连刚穿越来吃饭没有手机玩的烦闷也忘光了。 这里的一菜一饭,都有种说不出的古朴野趣。 不知不觉吃完后也没有往日的烦躁,反而感觉到一种充实的幸福。 而孟驰坚则挑着鱼刺,一边默默盯着想要挑出红薯的某人。 阿绵才不稀罕吃那些早就吃腻了的红薯,她先是把夹到她碗里的鱼肚上的嫩肉吃了,又把米粒吃完,这下便就要不吃了。孟驰坚把一碟拍黄瓜放在她面前,阿绵只好又老实继续吃了起来。 吃完饭,袁桦问清村里有个老祠堂之后,便连声道着谢出门了。 他一走,阿绵就说明天也要去城里,家里攒了一小篮鸡蛋要拿去卖。 “天气太热,留着自家吃,不拿去卖了。”孟驰坚直接否决,拿着一篓干草要去烧些草木灰。 “这鸡是我们养的,吃了好多家里的菜叶子。好不容易下了鸡蛋,能换回点钱来。不用你带我去,我自己骑阿豆去卖鸡蛋。” 孟驰坚笑了笑,一把捏住阿绵的左耳朵向上提,听她“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这才说:“不许去,天热走过去你会中了暑气,到时候不要想我掏银子带你去看郎中!” 阿绵在孟婧面前被揪了耳朵,顿时感觉很是丢脸。 然而这又确实是个难题,在烈日下要是待一两个时辰,恐怕真的会生病。 她一个人闷闷地去洗澡,夏天就是这点好过。不用烧水了,只用放在日头下晒一下午,晚上就能洗。 洗完澡阿绵趴在竹席上,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用几片长长的树叶编草蚱蜢。 孟驰坚一进门,又是一滞,眼神瞥到阿绵因天热就穿着件之前的淡明月色的旧肚兜,光洁的背上只系着一条小绳子,他不知怎么地找起茬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床上放口袋里装,脏不脏?” 阿绵一骨碌爬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倔强,“我不在这里脏着你,我去柴房和阿豆睡去。” “……”孟驰坚背过身,“说你几句就要走,我再不管你岂不是翻天了。不用你去,我自己去柴房。” 阿绵急了:“不准你去欺负阿豆!”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孟驰坚冷笑了声,就关门走了。 阿绵刚想解释,见他这样也恼火得不得了,明明是他先故意挑事,怎么说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呢? 况且她还不是因为听小婧说,孟驰坚真的最近一段时间都去码头扛大包了。 所以才想卖鸡蛋换点钱的,毕竟家里除了孟驰坚,便数她是最能吃的。 原本她还琢磨着要想办法再赚点钱来,然而终究是困意袭来,眼皮慢慢地黏在了一起。 第20章 半梦半醒间,感觉夜风袭袭,一把蒲扇似乎总是摇晃着,很是凉爽。 等她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却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第31章 龙傲天篇(二) 漫长的盛夏还在继续。 家中积攒的鸡蛋既然不能卖,索性也就只白水煮蛋,凉了后各自揣在口袋里吃掉。 陆阿绵偶尔想再偷偷摸摸去捉几只鱼回来打牙祭。 但是这事不容易,天越热,跑到河里洗澡玩耍的人便越多。 她没了主意,成日脑袋上顶着一片荷花大叶子在外头玩。 “总归还不傻,热了也知道跑到树荫下面的。” 孟驰坚的好友温大夫知道小夫妻最近在冷战,闷笑着劝了几句。 然而陆阿绵消停了,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我找到了个发财的机会!”黑了两个度的袁桦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只脚迅速钻进门槛里,让人关不上门。 阿绵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她可是听说了,袁桦说是要去码头做苦力,其实也就去了两天。 回来就哀嚎连连,大叫着什么“你们这是不人道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劳动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高温补贴!”之类的话,结果就是彻底惹恼了码头的东家。 袁桦倒也是个有脾气的,硬是讨回了两天的工钱。 总共就一百五十文(因为第二天他只做了半天活),还按说好的拿了五十文给阿绵家。 “真的真的,你听我说来……”袁桦这几日就靠着厚脸皮,到处在村中人们饭点的时候去蹭上那么一两口吃的,一边饿得头晕眼花,一边想搞清楚自己穿越的这本小说到底是什么路数。 按眼下看,科举文肯定不可能,村里连个先生也没有。 走武将的路子也在搬了一天货物后彻底粉碎。 眼下他灵机一动来,觉得凭借自己现代的经商头脑,应该是要走富甲一方路线! “那么,你要做什么买卖呢?”阿绵问。 她原本准备要开始做晚食了,因而手里抱着很大一颗芸薹(花菜)。 而袁桦看到后更是两眼一亮,“我自有主意。来找你是来买你家后院的蔬菜,有多少我要多少。” “……可是你只有一百文。” 袁桦道:“我这只是刚起步,日后你家这院子可能供货都供不过来!这样,我先给你八十文,你去摘最新鲜的蔬菜来,我有大用。” 钱,阿绵是来者不拒的。 当下也不问他要做什么,将铜板们收下,这就去后院将这日头熟了的黄瓜、丝瓜、叶子菜等等摘了一筐,又嘱咐道:“这竹筐暂时借你用,明日要记得还来。” 袁桦一愣,眼神飘忽不定,“你……这……不过是一个筐子,你连这点做主的权利都没有吗……”他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小,望着阿绵的目光也渐渐怜悯,“没关系,等我赚了钱……” 他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 阿绵见他疯疯癫癫,不由得摇了摇头。不过在家里就赚到了八十文,她哼着小调就去做饭了。 袁桦像前几日一样回到了旧祠堂里。 他心绪起伏,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买卖。 他的想法将有划时代的意义,此前这些愚昧的土着们绝对想不到的绝妙主意—— 他要做健身餐。 古代人的饮食结构很不健康,这是袁桦做力工一天的观察。 那些做苦力的汉子们并非现代健身房的那种身材,大多又矮又驼,这是扛了一辈子重物的缘故。 不仅如此,他们的饭食也简陋得很,一碗没脱粒干净的麦饭,剩余的就是油花花的肥肉。 只有一丁点的瘦肉在其中,肉贩便也称之为“五花肉”,卖的价格却还不低! 一斤要卖到三十五文,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苦力们搭伙凑钱吃饭。 “一天天吃这些,身体能好吗?”袁桦当时就死皱着眉头,想着难怪古代人寿命不长,就这样吃没几日怕是就要得高血压高血脂。 他摘了不少荷花叶,尽量把每一小份沙拉尽可能做得精致一些。左右摆盘一看,很是满意。 健康的轻食餐,成本低,卖价高,绝对是创业的最佳选择……袁桦辛辛苦苦打包到了半夜,终于做出了三十份沙拉,这才满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听到鸡叫,强撑着眼皮,又想再躺五分钟,然而实在怕跟不上村里人进城的大部队,最终一咬牙,起床洗漱。 天蒙蒙亮,空气间却已经有些燥热。 村人们都抓紧时间赶路,只一个大娘好奇,“你这篮子里都是什么?怎么看着奇形怪状的。” 袁桦微微一笑,“沙拉……嗯,虽然没有沙拉酱,但自己回去淋些酱油应该也味道不错。” 大娘摇头咋舌,“你这卖不出去的。” “……”袁桦一大清早本就有些起床气,眼下更加不屑:“跟你说你也不懂,没见识。” 大娘也面色一沉:“我是好心提醒你。” “用不着!我这生意是我独创的,别人想卖还卖不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袁桦索性大迈步赶到了前头去。 这东西本就不是给底层贫民吃的。 袁桦的目标很明确,进了城他就四处询问城中的大户人家,又往那些府上去探听。然而他都没能见到主家,门房们无一例外的把他打发走了。 “一群势利小人!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等到了日上三竿,他一份也没卖出去。 不仅如此,又热又饿,头晕眼花。 想到口袋里还有剩下的二十文,袁桦只得花了十文在街边买了一份糯米竹筒饭。 吃完噎得慌,又花一文买了茶水。 一上午的奔波没有收获,连包着的荷叶看起来也蔫巴了不少。 “与其在这碰壁,不如回归初心。”袁桦感觉身上有了力气,竟又提着篮子叫卖起来,“健康的沙拉,美味的轻食!补充身体每日所需维生素!” 他想着一开始就是因为码头的苦力们才想到这点子,况且苦力们一日上百文的工钱,他便宜些肯定能卖出去。 一路冲到码头,袁桦此时身上就九文钱,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了。 遇到一个路人,就拦着他问要不要买自己的沙拉。 有人好奇,“这里头包着的是什么,总得让我看看。” 袁桦见第一单成交有望,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叶包,天花乱坠的讲解着吃蔬菜的种种好处,“这么多,只要十文钱!” 那汉子发出一声嗤笑,“你是疯逑了!一堆破菜叶子也敢卖,一文钱送我我都不会买!” 第32章 龙傲天篇(三) 袁桦恶狠狠夺回自己的荷花叶,“吃不起就走开!” 那汉子本路过,此时也被他激怒,索性大声与周遭人抱怨了起来。 码头的力工们仔细一看,忽然有人叫嚷道:“这不是前两天来的小少爷么,又是偷懒又是叫苦,现在还想来骗我们的血汗钱了?” 这下好了,他们索性将这摊子团团围住,这生意是彻底没法做了。 袁桦打也打不过这一大帮做苦力的壮汉,好不容易等他们散去后,也是一份沙拉都没有卖出去。 这时袁桦是真慌了。 “沙拉便宜卖了,三文钱一份!”现在的他只想收回个本钱,不然只怕明天又只能往肚子里灌凉水了! 那种胃酸一个劲地反上来,饿得喉咙里一股铁锈味的感觉太不好受了。 然而从三文降到了一文,这时才陆续卖出去了三四份——去菜市场买菜也就这个钱了! 袁桦绝望之际,忽然面前投下如铁塔一般的阴影,回看过去正是孟驰坚。 正脸色极不快地盯着他……的竹筐看。 孟驰坚当然不会认不出自家的竹筐,这毕竟都是当年他自己做的。竹筐用得久了,也有年头,本是不值什么钱的。 只不知道家中那小吝啬鬼是借给袁桦,还是送给了他? 孟驰坚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其间用肩膀撞开那群力夫,惹得他们在身后嘀咕:“孟三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火气这般大!” “哎,估计他生意不好嘛,最近不都是淡季,一点活都没有……” “那也不能找我们撒火啊,他不是娶了媳妇嘛?要我看……”那力工顿时挤眉弄眼地互相看着。 这帮人几乎都是娶不着媳妇的,有家室的寥寥无几。因着他们既没有地,也没有什么手艺,在城中干活又把眼光抬高了许多,寻常人家是不会把女儿嫁来受苦的。 他们正想开几句带荤的玩笑话来,忽然都屏息沉默了下来,就连一直叫卖的袁桦也不吭声了。 街尾正出现一个骑驴小娘子,穿一身团蝶百合花裙,脑袋上戴着一个大草帽,正一边擦汗,一边扶着个竹篮。 仿佛夏日间的一缕清风,吹动着舒展的树叶,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与恍若梦中的光斑。 第21章 “陆,阿,绵。”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铁匠铺门口传出,“这日头你过来,竟然连个水囊都不带!” 阿绵一路早就渴得不行了,闻言赶忙进了铺中,把要送的午食塞给孟驰坚,赶忙拿了蓝底瓷碗喝了两大碗凉白开。 这才露出一口白牙,“走得匆忙,忘记带了。” 铺子里久未开张,没升打铁的炉子,但依旧是有些闷热。 孟驰坚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这才去把那篮子上包着的一层布掀开。 “这……” 下一秒窗外的众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一碗番椒炒肉,油汪汪的泛着光泽,结结实实的大片肉;一碗凉拌藕片,已经用小米辣、酱汁、蒜末和葱花搅拌过,上面还撒着一些白芝麻;又有四个胖胖大大的杂面馒头。 孟驰坚看了眼阿绵,“你吃了吗?” 阿绵摇头,“我做好了之后,就给小妹她们留了一份。天热,我怕到晚上就全坏掉了,就和阿豆一起来送饭。” 阿豆在门口不满地用鼻子哼哼气,它可是一路过来也没水喝呢! “那你去洗手洗脸。”孟驰坚把汗津津的某个人提到水井旁,摘下她的草帽,又提了一桶水放在门外的阿豆面前。 两人这才坐在桌前,拿了馒头夹着菜吃,一口咬下去差点要将舌头也吞下去了。 “真香!尤其这么一路赶到城里,感觉比平常的饭还要好吃呢。”阿绵本是一个馒头的饭量,如今又再撕了半个馒头吃。 “嗯。” 孟驰坚闷不作声,干饭速度丝毫不减。 他想到那竹筐,手指动了动,这才放下碗,“……那个小子的竹筐……” “对了,你知道今天这饭食是怎么来的?”阿绵很神气,叉腰得意道,“这可是我昨天在家就做成的买卖,我把后院一茬菜卖给了袁桦,得了八十文!” 原来如此。 孟驰坚点头,把肉片夹到阿绵碗里。 阿绵吃饱喝足,一时有些困顿,又想要小孟子给自己摇扇子,一时又想出个新主意,迷迷糊糊地开口说:“我要来城里做生意……我想到办法了……我要在这附近先卖饭!你觉得今天这一顿,若是你在路边看到,你愿意花多少钱买?” “不行。” “行!俺们觉得行!”窗户外正偷听墙角的汉子们着急了,竟然大声喊了一句。 孟驰坚猛地站起身,提了个水桶往窗外一泼,这才狠狠将窗户关上。 “天杀的孟三——你不要以为俺怕了你——” 阿绵缩了缩脖子,“干嘛生气。” “没有。” 明明就有。 阿绵只好道:“我又不会卖很贵。一勺菜,我还给浇一勺肉汁,卖五文钱而已。” 有肉,有油,有辣,有盐,五文钱确实很划算,若他是码头的力工,恐怕真的会买的。 “这地方人多,又乱糟糟的。若是忽然出了什么事,我没顾上怎么办?”孟驰坚揉了揉眉心,“下个月凉快,淡季过去了就有生意了,到时我买点心给你吃。” 阿绵道:“我不走远,就在你铺子门口卖……还有还有,你这炉子到时候反正一直烧着,还可以再煮些热水,他们若是买了我的饭,来讨口水喝我也不收他们的钱。” “……”孟驰坚得知她不去码头上,顿时松了口气。 无他,时下的码头上是没什么女人的,要做生意的女人也只有一种,但那就不是做的正经生意了。 阿绵并不知晓此事,她只是想着可以借用铁匠铺的火力,以后天冷了,热饭热菜烧水都方便罢了。 “那好,到时候你与我一起来铺子里。每一旬来几天卖饭就好,若是生意不好,倒也无妨。” “嗯嗯。” 阿绵见说服了他,很是惬意地躺在竹椅上打瞌睡。 而两人并不知晓的是,窗外有一只手死死地捏着窗框处,发丝上接连不断地滴落着水珠。 袁桦浑身颤抖着,两眼赤红,面上是说不出的灰败阴翳。 第33章 龙傲天篇(四) 孟驰坚一生中很多次被人称呼为“怪人”。 然而当他一觉醒来,看到头上扎着一条绿毛巾,手持一根长树枝,在鸡窝旁边单脚如金鸡独立一样蹦跳的陆阿绵时,还是沉默了。 他先是看着小东西在鸡窝的附近溜达了一圈,脸上很凝重,认真睁大眼睛的样子极是有趣。 随后再往鸡窝里扫了一眼,不由得问:“怎么了?” 孟婧同样也面色严肃,“五钱……就是那只开始下蛋的母鸡,不见了。” 回头一看,孟婧也是同样的装束,不同的是她手里捏着几根鸡毛。 陆阿绵此时也跑来,两眉紧锁,以一种此事非同小可,其后必有重大阴谋的语调开始阐述事情经过: 今日卯时,她起来上茅房时,听到后院鸡圈外似乎有些动静。 她当时以为是母鸡们在扑腾,就继续回屋睡觉了。 等她再醒来时,就开始做每日起来都会做的第一件事,给母鸡们喂食。 喂了一会儿,就发现五钱丢了,窝里也没有蛋。她立刻就开始找了起来,整个家中都没有,但在后院的墙边发现了数根鸡毛。 一只能下蛋的母鸡,在市场上能卖出七八十文,对阿绵来说算是不小的财产损失。 “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孟驰坚只好道:“那你们先找,我去做早食,吃完一起在村子里找找。” “嗯嗯。” 吃早食的时候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本来早上还能有蛋花汤,眼下只能吃干巴巴的馒头。 一吃完,陆阿绵火速拿上棍子出门了。 先是直奔此前有过龃龉的赵石大爷家里。 还未走进那破泥房里,就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阿绵上前去敲门,许久许久里面才传出声响来:“别来了……别来了……难道当真是要把我逼死吗……” 这时才有隔壁的邻居走出,见是他们反倒松了口气。 “哎,这些天 ,村里不少汉子都来骂他家,尤其是他原来干儿子的那家,认为是被他活活搅黄了婚事。所以每日都来闹事,那屋子里头都搬空了……“ 那赵大爷缓缓拉开门,不过数月却似乎陡然老了十岁,一瘸一拐的,眼看着是进气多出气少。再这样折磨几个月下去,怕是就要蹬腿走人了。 看这样子,实在是偷不了鸡了。 阿绵沿着土路继续搜寻,身后跟着一个高高壮壮的孟保镖,因此也没人敢去挑阿绵的刺。 就这么一路来到了村边上那处破祠堂。 “想来想去,村里的人都不太可能,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况且今年天气好,估计入了秋收成应该都很好。那么也就只能是村里的闲散……“ 阿绵念念有词,孟驰坚却在后头与孟婧说:“你觉得阿绵像不像那衙门里断案的捕快?“ 孟婧:“……三哥,你成天琢磨什么呢?阿绵是女子,可当不了捕快。” 走进祠堂,这里倒还算洁净,只有两个乞丐模样的半大小子,见着他们来就笑嘻嘻地捧着瓷碗凑了上来。 阿绵心疼地掏出一文钱丢在那碗里,“昨晚上可有什么奇怪动静?“ “好说好说!昨晚我哥俩可是一直没睡,要说奇怪,大概是那个呆子——哎呀,就是河里捞上来那人,一晚上没回来。“ ”可不嘛,莫非是那些玩意儿真卖出去了?有钱在城中住那鸡毛店?“ 阿绵与孟驰坚对视一眼,他们昨日是看到了他生意并不好的。正想着,忽而听到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却正是袁桦回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袁桦发出一声嗤笑,“不会是好心来看我有没有饿死的吧。” 他这态度,倒是让人捉摸不透了。 阿绵却不说话,在祠堂又拜了拜,反倒直接走了。 回了家,阿绵掷地有声:“他吃了烤鸡!我闻到了他身上有烤鸡的味道!”说完像一窝狗崽里最顽皮的小狗那样,不停地到处嗅来嗅去,“可是过了一晚上,鸡骨头肯定都被他丢到河里去了,我们现在去找,什么也找不到了。” 亲手养大的、能下蛋的五钱,就这么没有了。 阿绵奔波一天的气力在此时忽然全部消失殆尽。阿绵自诩自己是一个很讲理、又很勤劳的好人,眼下死无对证了,她也没了办法。 “你吃过烤鸡?”孟驰坚问。 “没有……”她闷闷不乐地把脏衣服们丢在水盆里,打算过会儿出去做活洗衣服,“小时候我娘带我进城,我到了烤鸡那摊子后面,闻着真是好香。但是太贵了,我们就会在那摊子后面买烧饼吃。” 总而言之,闻着烤鸡的味道,连烧饼都会变得很好吃。 白天,阿绵正常的干活,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竟没一会儿就眼泪汪汪的。 因着她越想越伤心,甚至开始懊悔卖菜给袁桦。要不是这样,说不定他就不会盯上她家了。 第22章 怎么可以这样呢? 孟驰坚道:“总有他在露出马脚的时候。” 眼下他也有些无措,竟上手将哭包的脸捏了捏,”明天我进城去,给你买半只烤鸡吃。“ 阿绵摇了摇头,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睡了。 隔日孟驰坚果然带回来半只烤鸡,裹在油纸里。不消说,又是一天的工钱全在里面了。 烤鸡表皮酥脆,内里的肉却很嫩,汁水也格外丰富。 一咬下去,牙齿便轻而易举地撕开鸡腿肉,焦黄的鸡皮裂开的声音滋啦滋啦的在耳边响起。桌上还有一碗嫩绿的炒碗豆尖、蒸的半个清香扑鼻的南瓜块,阿绵配着麦饭大口地吃,瞥她脸色,总算是眉眼间带了些平日的灵动。 而袁桦消停了几日,顿顿煮着他那些没卖出去的“沙拉”。 现实的处境是如此沉重,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极其残酷的事实。 他这样的人,无论在哪个世界里,都是做不了龙傲天的。 在现代时,他尚且能够工作后用便利的科技来维持生计,而到了这么个闭塞落后的村庄里,他连每日吃饱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是如此平凡,以至于活了二十余载,只是这世间一粒被随风扬起的灰尘。 子时三刻,袁桦又来到了阿绵家的后院墙外。 第34章 龙傲天篇(五) 阿绵被一阵吵闹声吵醒。 “阿绵!偷我们鸡的人抓到了!” 阿绵匆匆披上褂子,又套上一条花裙,三两步就冲到后院。 此时寂静的夜已经不复存在,陆陆续续听到声响的村民们都赶来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孟家老三左手提着一个小伙子的领口,右手正狠狠地往那人背上捶了几圈。袁桦痛得如同被列车头撞击了一般,可他竟在这时有着意想不到的硬气。 除了最开始的几声痛呼,竟是咬着牙也不肯发出求饶的声音。 “叫你偷我们家的母鸡!上次没抓到你,这次还想偷!”孟婧在旁边大声鼓劲。 原来是打偷子,这下赶来的村民们也不劝了,况且还是个村外人。 此时偷盗是很严重的罪名,报去官府后少说要砍只手脚,一个不慎也就一命呜呼了。越是穷困之地,越是对此等小偷小摸之辈深恶痛绝,村民们都是极爱惜“物力”的人,听说是偷了刚能生蛋的母鸡,也是更加气愤。 此前也觉得自己的性命不值几个梨子的陆阿绵也挤进人群中,正见到袁桦呕出一口血来。 “你……你要不今天就把我打死吧……” 孟驰坚眼皮都不眨,又是狠狠地一拳砸了过去。 在一拳一拳之中,村民们的议论声渐渐停止,一时间只有袁桦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和一拳拳砸在骨头上的闷响。 无人敢上前劝说。 孟驰坚右拳已带有血迹,面沉如水,竟如鬼煞一般。 他要将人活生生打死不成?! 人群中忽地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哇”地哭了起来。 “孟驰坚,你住手!”陆阿绵大声喊道。 ——村民们居然都有点儿感谢这一声,犹如回到人间一般,议论着劝说着抱怨着的声音这才重新又响了起来。 孟驰坚却没有放过袁桦,只是抬起了头,眸色黑沉。 “你把他打死了,就没人能赔钱了!” 村民们:…… 居然是因为这个吗??! 阿绵走到孟驰坚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在骨节处“呼呼”了两下,“不痛吗?” “……”孟驰坚这才松开袁桦,扭开脸,“没有,不是我的血,他的鼻血。” 阿绵就道:“不能便宜了他。要去找那种浸了水的粗麻绳,把他两只脚绑起来,只能走路,不能跑的长度便可。串起来后,便给我们家做活还钱,秋收也可以送到二哥家去帮着做活。我们那只母鸡市价一百文,本来可以生五年的鸡蛋,还可以孵小鸡,五年少说能赚一两银子……得给我们足足干一年的活才行!“她可是很厚道的惩罚呢。 她这样说,差不多就是要袁桦做一年的奴仆。 白日里只用一截麻绳绑着脚,晚上便绑了手脚锁在柴房里。 袁桦听到,忽地大叫起来:”你打死我吧,你现在打死我!“ 说不定死了,他就能穿回去了。 这一下村民们原本是畏惧孟驰坚,眼下发现这看上去一脸纯良的小娘子竟才是真正的幕后大魔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居然逼得犯人宁可求死。 这下孟驰坚也不打了,居然乖乖地被阿绵牵去洗手。 袁桦此时心如死灰,只能被人绑起双腿双手,被拖进了柴房。 此时可不像现代社会剪刀菜刀随处可见,而是锐利之物很少,加上麻绳又浸过水,哪怕用钝柴刀都得磨上一会儿才能砍断。 白天管一顿饭,但这饭食也算不上好,多是菜汁红薯麦饭,吃了有些喇嗓子。 袁桦还被改名叫做“五钱”,吃过饭就要收拾碗筷洗碗,然后迅速的喂鸡喂驴(他觉得驴食跟自己的饭差不多!),再被孟驰坚押送到孟二哥家的田间地头做活。 夏日要挑水,有时还要踩水车,这都是苦活累活。 一开始袁桦还求死,但是看管得太严找不到机会。就这么干了一个多月后,竟然……适应了…… 不仅如此,有时候还能得个鸡蛋、几块豆腐什么的吃吃。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无比惊人。 而且他发现,孟家人其实并不像他之前想的那样,孟驰坚对自己的娘子是很不错的,家中有什么吃食,第一个他便要放到阿绵碗里。阿绵有任何稀奇古怪的念头,别人都不愿意搭理,孟驰坚反而在一旁听得认真。 阿绵说要去卖饭,一文钱还没挣到,孟驰坚就做了两个新的小木桶和一个铁的大勺子。 小木桶是正好可以放在阿豆背上左右两侧,因为一开始卖,也不知道卖得好不好,阿绵也不敢准备太多。 阿绵是拿出了积蓄做这买卖的,割了五十文肥瘦相间的猪肉,又花十文买了茱萸与番椒,混合着采来的一筐山菇炒了一大盆;又蒸了三十几个杂面馒头,零零总总地花了八十多文。这也就是孟家有些调料和东西是现成的,不然怕是置办不下来的。 到了地头,阿绵又指使袁桦,“五钱!去码头上叫卖,就说今天铁匠铺门口有新鲜饭卖!只要五文钱!” 袁桦这期间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天大地大,又能去何处?况且每日被孟驰坚盯着,根本也找不着机会。如今算是头一次放他去外面,虽然脚下的麻绳还是只够小步行走的距离,但若是真想逃掉,也不是没有机会…… “哦,这一个馒头你拿去,给你碗里装了一勺菜,你吃完再去喊,可不能偷懒。”阿绵又叫袁桦去门口吃。 袁桦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只嘴唇刚碰到菜,忽地一顿,随之狼吞虎咽起来。浸了肉汁的蘑菇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有一种奇异独特的口感,不是肉但胜似肉的厚实感,却又有细微的弹性,很是美味。不仅如此,又翻出三片肉片,袁桦大口大口吃下,眼泪夺眶而出。 这可能是几个月没吃上一口肉后,人的本能反应。 “哎呦,怎么吃的这么香?” “这也太香煞人吧!看他那样子,味道差不了……”已有路人上前问道:“小娘子,这饭食怎么卖的?” 第35章 龙傲天篇(六) “五文一份,满满这么一勺菜,”阿绵忙道,“这还有馒头,可以配着吃,馒头一文钱。” 那路人往番椒炒肉上又看了一看,面上迟疑。 袁桦一顿,他原本以为这样的菜一定是立刻畅销的,如果是他,买上两份都是少的。 然而从前的他根本就是高估了镇上人的消费水平,肉包子三文一个,买两个也能吃饱,何必要来多使费? 肉包子里也有肉和白面的! 阿绵只是笑笑,别人问她就回答,别人不买她也不会硬在旁边热情的招呼和推荐。 “给我来一份吧,实在是看那位兄弟吃得香。” “好,我给多打一份汤汁。”阿绵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 有人买了第一份后,陆陆续续便卖了五六份。 快到饭点,阿绵赶忙叫袁桦去码头叫卖。 孟驰坚原本在铺子里劈柴,闻言倒是走出来,问道,”要不要我跟他一起去,看着他?“ 阿绵不想在自己的小买卖上浪费这么多劳力,摇了摇头,”五钱,你今天要是把他们都招呼来,我的菜全部卖完,我明天还给你做好吃的!“ 袁桦咬了咬牙,点头。 他走后,不多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力工们结伴来了。 他们问了价格,倒是基本上都毫不犹豫地买了。 “斯哈——有点辣!好吃得很,小娘子,也饶我一勺汤!”这是有心急的已经吃上了。 “明日可还来卖饭?” 第23章 “给我打两份,能不能送个馒头?” 孟驰坚这会儿不劈柴了,而是在一边静静地磨着那把柴刀。 于是壮汉们都很自觉的排着队,话里也很是规矩。 “明日说不定来不来,若是来的话,我会让五钱去码头招呼的。” ”这馒头实在是不够卖的,我多给你打些汤!“ 阿绵一会儿要打菜,一会儿要收钱(她不放心让袁桦收钱),忙得团团转,等正午时便已卖得一干二净,就连馒头也卖光了! 有些肚量大的汉子,一买就是两三个馒头。 他们去酒楼吃饭是吃不起的,平日里也只能自己买肉回来瞎做。眼下却各个吃得喜笑颜开,将那馒头从中间撕开,蘸着那肉菜的汤汁,边咬着边不住地点头;也有人将那菜连着汤一道盖在自己带的麦饭里,用两根撕去树皮的小树枝搅拌着,风卷残云地将脸埋在碗里吃了起来。 要说吃相,自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然而袁桦见他们三三两两地吃饱了,不住地说今日吃得尽兴,便又都肚皮滚圆地赖躺在树荫下,趁着这日头最盛的时候抓紧休憩片刻。 明明是这幅傻样子……不过是一群顶不上主角半分的路人角色…… 袁桦愣愣地看着。 “发什么呆!过来洗碗。”阿绵以为他想偷懒。 “哦,来了。” 阿绵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数钱。 自然是不可能当街数,她进了铺子里,躲在炉灶后面兴奋地数了起来。 一个木桶大概能打35-40份菜,馒头也是三十多个……最后数出一共有二百一十二文! 除去成本八十余文,竟然赚了一百二十五文! 发财了! 阿绵抱着小钱袋,笑得差点从木凳上跌下来。 钱是穷人胆。有了钱,阿绵就有了底气——虽然,这钱是要分的。 到了晚上,再次被洗刷完毕的阿绵拿出小钱袋,十分心痛地递给孟驰坚。 后者掂了掂份量,“今天赚的?” “嗯……”阿绵扭过脸,“我除开了本钱什么的,就赚了一百文,都交给你。” 孟驰坚是开铺子的,一听这数目就笑了,却只是问:“拿给我做什么?” “我也不是吃白饭的,这买卖用了你们家的锅、柴、还有此前每月肚子疼的时候,单独做的那些吃食和糖水……”阿绵越说越觉得自己占了太多的便宜,连阿豆都比自己干活多。 孟驰坚随手用毛巾擦了一把阿绵的脸,毫不客气地把小钱袋里的铜板们收下了。 竹席上的小东西这才背过身,躺倒后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交了家用,阿绵感觉腰杆更加直直的,在这个家里也有了一些地位。 如今她的私房钱有一百一十二文,也就是这次买卖盈利的,落到她口袋里有三十多文。 虽然五钱被偷了,家中倒还有其他两只母鸡下蛋……这也是她的财产…… 想着想着,一夜好梦。 第二日,久违地下了一场雨。 雨后凉爽许多,孟驰坚早早就去铺里开张了。 阿绵也敢备料多一些了,照样是割了五十文的肉。本钱有限,她是做不了大荤的菜的,又在后院摘了好些芸薹(花菜)。 这一日极忙,阿绵就请了孟婧帮工。孟婧帮忙用白水煮一锅鸡蛋,五钱(袁桦)则负责清洗和搬东西,阿绵则做着颇为费事的杂面馒头和炒菜…… 一番忙碌后,总算是赶在中午进了城。 阿绵这次准备得多,一份菜照旧是五文、馒头一文一个,鸡蛋两个三文。 这一次卖得就比上次久了些,阿绵正忙碌间,忽而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阿绵……你……你不该做这些……”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是从前的发小张亦行,这还是他成亲后两人头一回遇见。 张亦行长高了些,但依旧白皙、瘦削,一身青衫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给我打三份、五个馒头。” “哦,好。”阿绵低着脑袋不看他。 袁桦此时已经不做龙傲天的梦了,清醒意识到阿绵是个万恶的大魔头,绝不是书里给自己安排的乖巧原配,因而在一旁小声幸灾乐祸,“怎么闻到了八卦的气息。“ 这算是买的多的,阿绵正装着馒头,张亦行又道:“商贾是贱业,君子不言利。你不是那等铜臭味的女子。” 他的唏嘘感慨发自肺腑,曾经那个无忧无虑,坐在鱼塘旁努力想在水面上看清自己脸庞的小阿绵,好像不见了。 “你别站在这里打扰我做买卖。”阿绵挥舞着手臂,赶着并不存在的苍蝇。 “夫君!你在这里啊——”远远的,一个尖尖的女声响了起来,正是晃着发饰上的一根银簪的陆微微,故作惊讶道:“阿绵,你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站在这里卖?” 这话太过难听刺耳,一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第36章 龙傲天篇(七) 以阿绵的见识,对这话的理解大约是:灾年的时候大家吃不起饭了,只好卖儿卖女。 她正要回骂,眼前却飞过一把锋利的柴刀,径直插在陆薇薇面前的地上。 孟驰坚面无表情,人群无声地从中散开出一条路。 “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 买饭的力工们也叫嚷起来,“是啊!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陆微微见状双眼一红,垂下眼帘,“我……我就是口误,不小心说快了……开个玩笑罢了……” 这是她的一贯招数了。 说人闲话,但是若是对方听到了后较真,则表示自己不过是“无心之举”,反而是对方在小题大做、咄咄逼人。凡是脑子笨的人,轻易就被她绕了进去。 孟驰坚冷笑一声,“自你表姐跟我成亲,你就一直在乡间到处败坏我娘子的名声,当我是死人?天天编排东家长、西家短的,是自家的日子过得太苦了么?”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顿时感觉极有道理,纷纷解气地议论了起来。 而正防着有人趁乱偷馒头的阿绵有些惊讶了。 还以为孟驰坚不爱说话,嘴巴很笨呢。 就好像阿绵,让她去吵架,她就会急得说不出有道理的话,连手脚也发麻。等到回了家躺在床上,才懊恼当时应该要怎样怎样骂回去才对。 张亦行此时也是脸色不快,恼怒地骂道:“长舌妇,丢人现眼做什么!算了,我们先走了……改日我再来登门道歉。” 阿绵瞪着他,更加不快。 陆微微脸上青红交加,被夫君当面指责比其他任何人的骂声都让人难受得紧,一时间她怒火攻心,“就让你们再得意几天,你们还不知道吧——往后有你们吃大苦头的时候!” 按照她那梦里的剧情,再过几个月,孟家就要遭个家破人亡的大祸!到时看他们还能得意吗? 这话乍一听,就跟“你以后给我等着”这样的狠话一样,没什么实际意义,就是给自己找个场子。 阿绵和孟驰坚根本都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袁桦感觉有点不对劲……她这话,说得也太笃定了一点。 袁桦收回眼神,默默看向自己脚上依旧绑着的麻绳,心念微动。 今日的饭卖到正午后才卖完。 阿绵提着沉甸甸的钱袋,感觉还是不能备太多的料。 不是每个力工每天都舍得花六七文吃一顿的。 今日的钱就多了,数到两百以后,阿绵就总是中途被各种情况打断,有些数不清楚。最后她只得想出了一个办法,每五十个铜板作为一堆,就这么数出了七堆铜板! 这次她打算自己全部存起来,等有二十堆的时候,阿绵就要去钱铺把铜板们换一个胖嘟嘟的银元宝回来。 下午铁匠铺里燃了灶火,原本生意平平,但是阿绵卖饭引来了不少人流围观,倒是让孟驰坚接到了个大客,订了六十只马掌,也叫马蹄铁。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街上重新又响了起来,十分悦耳。 阿绵数完钱,忙了一上午累得要命,先把钱兜收拾好藏在胸前的衣裳里,孟驰坚默默挑了挑眉,咳了一声,“有外人在不许这样藏钱,也不能这样把钱拿出来。” “我又不傻,”阿绵道,“财不露白,免得别人偷去抢去,我知道。“ 孟驰坚欲言又止。 接着阿绵就找了一块干净帕子,一脸认真地洗脸、洗手,用帕子将胳膊,后背都擦了一遍。随后才躺在竹椅上,摇着扇子准备午休。 最开始铁匠铺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就只有两个木凳。 但是渐渐的阿绵进城的次数多了,就陆陆续续添加了竹椅、屏风、小木柜、蒲扇等等物件,在窗边隔出了一方休憩的空间。 木柜上还挂着个小铁锁,是专门打出来的。 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阿绵会将自己拾到的石头、蝉蜕、纽扣、用树叶编的兔子之类的小玩意放在里面。现在又多了一个东西,是一个短短的木棍,上面刻了几道痕,作为她的账本。 第24章 在连绵不断的敲锤声中,阿绵贪凉的抱住竹枕头,眼皮慢慢阖上了。 再醒来时,残阳西照,像一只低低挂在天空中的荷包蛋。 一屋静谧,没有了敲铁的声音,只有小小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是一个个水泡浮了起来。 阿绵迷迷糊糊掀开一条薄巾,穿上鞋便往门口走,只见原本放在灶上的烧水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汤罐,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一股香味。 她忽然感觉很饿。 孟驰坚靠在一边的木门旁,正平静地用磨石打磨着一个小马蹄铁。 阿绵不知为何注意到,他有一双很大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灵活,能将铁扭断,也能清理最细微之处的毛刺。 “醒了?” “嗯……”阿绵开口道,“我能不能跟你学打铁?” 孟驰坚抬起脸,日光透过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笑了笑,“不行。打铁是很要力气的,而且铁渣飞溅的时候也可能会伤人。打磨倒是可以教你,这个不难,过来看。“ 阿绵稀奇地凑了过去,孟驰坚圈住她,让她按照方向用磨石一圈圈打磨。 “怎么这个马掌这么小,哪有这么小的马?” 孟驰坚说:“有,一只特别傻的马,马群都往前跑,比赛谁能先跑到目的地,只有这只马,排在最末尾。忽然她灵机一动,反着跑,这下她就成了第一名了。” “真的吗?”阿绵挠了挠耳朵,义正言辞,“你干嘛贴着我的耳朵说话,好痒的。” “……” “拿去拿去,这里绑了个红绳,你到一边玩去。”孟驰坚把碍事的小娘子拎走。 阿绵不恼,翻来覆去地看,“是送给我的吗?” “不是,我丢的,谁捡到就是谁的。” 她就立刻挂到了自己脖子上,作为项链,与城中疼爱孩子的长辈们会送的那种平安锁差不多大小。 在战场上,兵丁们认为马蹄铁是幸运的象征。 传说中,它能够保佑中了箭伤奄奄一息的将军、能够庇护流离失所无处依靠的孤女,它能让佩戴者一生顺遂,路都光明。 但也或许,最早有一个兵士开始佩戴马蹄铁,不过只是想着有一天战死疆场时,能让同胞们辨认出自己千疮百孔的尸体。 第37章 龙傲天篇(八) 咕嘟。 咕嘟咕嘟。 孟驰坚瞥了眼低着脑袋看项链的人,用夹子将砂锅的锅盖拿了起来。 “好香啊。”阿绵顿时凑了过来,只见那锅里咸鲜合一,汤头奶白,很是让人流口水。 这汤名为雪菜鱼籽滚豆腐。 说来,每件食材都极是价廉。鱼杂是当地大多数人不爱吃的,不顶饱不当肉,做起来又麻烦,因此一篓刚剖开的鲜鱼肚里冒出的明黄色的鱼籽,只三文钱就便宜的买下了。孟驰坚又买了两大块豆腐,这里不过四文,又在摊位上买了一小坛雪菜,到此也就花了十文钱。 “去拿碗筷,吃了再回家去。” “这……”阿绵眼珠牢牢盯着那锅,“我们这样开小灶,是不是不好?” 孟驰坚见她口是心非,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那你醒了,肚子又饿,能走回家吗?” 阿绵装不下去了,嘿嘿一笑,伸出碗。 用勺子(中午卖菜时的铁勺,现在已经重新洗干净)捞出几块软白的豆腐,又有两条鱼籽,舀上一勺白汤,撒上些点点葱花,阿绵用筷子一夹,颤巍巍的豆腐便放进嘴巴里。 “好好吃!又嫩又香……完全都不会腥气,你怎么做的?” 鱼籽也好吃,软绵绵的但多了一种奇特的口感,像是吃更有韧劲和风味的豆腐。 “这不难做。原来行军路上,小兵的伙食常常是克扣的,因此只能想办法因地制宜,找到什么便吃什么。鱼籽洗净,切断;雪菜洗净后切成碎粒;豆腐则切成于鱼籽差不多大小的块。随便什么锅……放些清水、烧开后全部放进锅里,旺火烧至鱼籽熟烂,放些盐就是了。”孟驰坚道,“不过也只有伤兵能吃到,不少人靠这个吊了条命的。……其余的冷饼子,他们是吃不下的。” 阿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实则下筷如飞地往碗里夹菜。 她的吃相让人百看不厌,散发着热气的白豆腐被放进樱桃色的嘴里,两腮微鼓,让人想起檐下不停张大嘴巴等着喂食的雏鸟。 孟驰坚拿了一个碟子,往上放一块鱼籽,再用小勺子放到阿绵的嘴边。阿绵不疑有他,就着他的手便嗷呜一口。 孟驰坚这才收回手,自己也吃了起来,他一方面感觉这种情绪极怪异不寻常,一方面又庆幸阿绵愚钝,不知危险。 “多吃点鱼籽,会变聪明。” “哦。” 阿绵吃饱了,这才收拾好包袱,两人关了铺子,慢悠悠地晃荡回家。 ——自然,还有一顿正经的晚饭等着他们呢。 袁桦下午就被赶去二哥田里浇水了,此时正在饭桌上狼吞虎咽。 他狐疑地看了看不怎么夹菜的阿绵,又看了看正常吃饭的孟驰坚,“你们是不是在城中吃了什么好吃的才回来?” “阿绵现在中午要去城里卖饭,很辛苦。”孟驰坚淡淡道。 袁桦:那我不仅要卖饭还要挑水算什么?! 没办法,袁桦的饭量也不小,两个壮汉都在的饭桌,最多只能满足大家都吃饱,想吃得好是不可能的。 孟母却是很赞同,”是哦,像我们小婧,脸圆圆的多好。阿绵我上次用手摸了脸,那么小一张脸,窄窄的,手腕细细的,多可怜。三啊你要把阿绵脸也养得圆圆的,在吃上一定不要舍不得。“ “我知道。” 袁桦服气了,小声嘀咕这家是在养媳妇还是在养猪啊…… 阿绵忽然说:“都两个月了,五钱不用系草绳了,应该不会跑了。你想跑也没用,村里人看到你肯定以为你又要偷东西,会打扁你的。“ 袁桦无声翻了个白眼,跟这帮野蛮的土着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 就一只鸡,念叨多久了! 就这么着,阿绵坚持着每天都去城里卖饭,但每天下午都能开小灶的日子。 有时候是价值百文的奇果子,表面色泽金黄,据说叫做凤梨,本是人们供奉神佛才买的东西,孟驰坚见了也带回了一个。 削了皮、切成小块,阿绵蘸着盐水吃,汁水和果子的酸甜滋味都很好。 就是吃多了舌头有点痛。 有时候是一兜肉包子,阿绵讶异的发现自己只吃了两个,居然就吃饱,不想再吃了。要知道从前她感觉无论有多少东西,都可以无止境地往肚子里装呢! 然而好景不长,只五六日的功夫,在那码头附近就大大小小冒出数家卖面卖饭的小摊。 力工们反倒都不愿意在外头买饭吃了,只有少少的几人还买。 阿绵一天的料备得比一天少,到第六日时还是卖不动了。 “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有那天来吵架的,居然也学着来卖饭!”袁桦在码头叫卖半天,一个顾客也没招揽来,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偷懒,因而大声骂起了同行。 第38章 龙傲天篇(九) 然而他的这一番大叫并没有引来什么反应。 准确说,阿绵只是嘟囔了一句“看来真的卖不出去了”,就拿着刷子去了后院。 她扎着一个大围裙,提着一桶水,开始给阿豆刷毛。 阿绵比起与人打交道,反而更喜欢跟阿豆说话,贴着驴耳朵说着自己的秘密:“我们这次赚了不少,卖饭是卖不久了……不过想想也是,不年不节的,哪能天天在外面吃呢。待会儿和我出去一趟,我们去问问娘从前的豆腐铺子盘下来要多少钱。” 她把驴子刷了干净,拿了水和豆粕喂给阿豆吃,这才进屋去拿“账本”。 小棍上面已经有了十七道划痕。 也就是这些天,包含成本那些所有,她现在有八百五十文钱。 这些铜板比较多,也不太好藏了,阿绵连夜将它们串成一吊一吊的钱,一吊便是一百文。 她背着小包袱,牵着阿豆,走到正打铁的孟驰坚面前,小脸崩得很严肃,透露出一种虚张声势的唬人相:“我出去看看别人的生意做得怎么样,顺便逛逛首饰铺子,你不要跟着。” 孟驰坚八风不动,“不行。你等我待会陪你一起去。” 陆阿绵急了,她本来就是背着孟驰坚藏的钱,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然而,平日里也就罢了,现在他一眼看出小包袱里满满都是钱,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去。 稚子抱金于闹市,易遭横祸。 陆阿绵拧起眉头,“现在是白日,外头人很多,我去去就回来。” 孟驰坚嗤笑一声,“不就是要去换钱,有什么好避开我的。我不要你的钱,等我打完这一批货,跟你一起去,不然路上有小偷地痞,把你钱抢去了,到时候哭也没用了。” 第25章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白眼狼顿时脸皮涨得通红,一双眼睫颤啊颤的,“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不是那贪财的人,我就是出门转转。” 孟驰坚看得有些心痒,敷衍地“嗯”了声。 但是阿绵毕竟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身负巨款,担心被偷抢,那真是要把眼睛哭坏掉的。 因而冥思苦想片刻,“那你待会儿陪我去外面转转,你就店铺外面等我。” “行。” 阿绵见他爽快的答应,刚刚明明快戳破了自己,顿时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就没话找话讲:“你为什么不存点钱?” 全家人都知道孟驰坚不存钱,除了压在铺上用来周转和进货的钱,其余挣多少花多少,花不完的他就在粮铺换成粮食,运回来堆在粮仓里。 “铜板银子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用?” “攒起来以后总会有用的。” 孟驰坚把大手洗干净,用毛巾擦干,放到阿绵脑袋顶上一顿乱揉,“以后以后,哪有那么多以后。我大哥攒了一辈子的老婆本,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临走前他就拽着我的袖子,跟我说他想喝碗羊汤、吃白面的大肉包子,那几千文就只能留给家里了!最后我买回来的时候,他人就没了。” 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事,如今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对这事始终介怀。 那年的冬夜里,他匆忙地赶进城里的早食铺里,灌在水囊中的羊汤与刚出炉的肉包子险些将他的胸口快要烫出一片红水泡来——这些吃食都是要热着时才最好吃。 阿绵望着他,他注意到她那双大眼睛极其干净清澈,以至于盯得久了总疑心似乎有些发蓝。 “所以,该花就花吧。” 于是暂时先将店铺关了,孟驰坚眼皮一跳,拿过阿绵手里的包袱,这才两人一同晃到了街上。 最要紧的是换钱。 到了钱铺门口,阿绵又拿回小包袱,自己一人踏进店里去。 孟驰坚原本想嘱咐她,要怎么与掌柜的交谈,又要怎么当心不能被骗了云云。 然而人压根没工夫理他,不一会儿陆阿绵就回来了,脸上笑眯眯的。她换不了一两银子,于是就先用五百文换了半两碎银子,银块她还偷偷啃了下,确保重量和材质都没问题。余下三百多文铜钱,她要留着花用或再做买卖,因而没换。 “那胖掌柜好说话么?有没有欺负你?”孟驰坚又接过小包袱。 阿绵摇头,“是个女掌柜,姓叶,并不胖,说话很和气,人也很好看。” “那就好,前几年是一个叫老钱的胖掌柜,人很吝啬,总是缺斤少两的……有时还故意糊骗那不会算数的庄稼汉,或者拿成色不好的银子。”他回头看了眼,“因为这些事,大家都不爱来这钱铺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换了东家。” 阿绵小声跟他八卦,“那店里伙计跟我透了几句话,好像她是寡妇,本是嫁来冲喜的,然而还没过门丈夫就死了。反正,她与她那早死的夫君不是一路人,是老实做生意的!让大家尽可以放心呢!” 孟驰坚笑了笑,“好,我记下了。” 两人又往那繁华的街上走去,陆阿绵一一看过两旁的店铺,又问孟驰坚租一间铺子大概要多少钱,买一间铺子又要多少钱。 “不同的铺子差别很大,铁匠铺那边不贵,一年租金十几两银子,买个铺子也要百两。但这里这么多行人,做吃食生意的又都在这块,恐怕是不止这个价的。” 孟驰坚粗略地估了估,“买一间,最低也得一百五十两白银。” 阿绵顿时有些沮丧。 但是她原本也知道在城中开一间铺子不容易,所以也没失落太久。她一扬手,难得大方的买了两张梅干菜煎饼,“我请你吃!” 卖煎饼的也没店铺,但在这食街上有个站稳脚跟的摊位就已经很是有几分手艺的了。 揉面团、打光饼的那大叔有一把子好力气,婶子则负责做复杂的各类饼子,又负责招揽、收银等等,就这么一个小摊位,也是忙得团团转。 不加肉丁,最便宜的梅干菜饼是两文一张,卷好了用洗净撕下的荷叶一包,就能边走边吃了。 “为何不用油纸呢?买一大张回来,割开成一片片的也行。” 孟驰坚道:“油纸虽然不算太贵,到底也是一项本钱。况且这城里许多人,都是带着菜筐菜碗出来的,装在里面便可。还有很多男子,皮糙肉厚,又不讲究,捧在手上也就吃了,用不着那么多包着的纸。” 阿绵若有所思,很乐意听别人讲这些生意经。 第39章 龙傲天篇(十) 吃完饼,她这下才要去看那些抢自己生意的“同行”们了。 短短几日,码头这片地儿就来了三四家做吃食生意的。 其中较为红火的是一家面馆,只卖两种面,素面三文一碗,肉丝面五文一碗,是一个码头瘦弱些的力工开的; 生意平平的是一个老妇人,挑着一个担子,里面卖的是茶叶蛋、粽子和煮玉米,都是两文钱; 最差的则是另一家同样卖饭和小炒的—— 陆阿绵看着远处的陆微微,感觉有些火冒三丈了。 “她怎么这样,不是瞧不起我做买卖么?!” 这样也就算了,这地界说到底也不是阿绵的,谁来挣钱都是各凭本事。可这人倒好,硬是一点脑子也不动,就全照抄阿绵的做法,卖价直接在阿绵的价格上低一文! “你凶一点,跟在我后面不要说话,我倒要去问问到底她要怎么样!”阿绵这么吩咐道,一扭头就看到脸黑得像锅底炭的孟驰坚。 阿绵:…… “……也不用这么凶。” 孟驰坚生气倒不是生意被抢了的缘故,而是原本阿绵这时候早该吃得肚子饱饱的,在竹席上一边数铜钱,一边打哈欠了。 那样子像只抱着金罐的小猪,非常的……喜庆。 然而阿绵正要上前,忽地拉住他藏在一棵大树后头,“你看你看,那不是五钱吗!” 凑在陆薇薇摊位旁边的,正是袁桦! 袁桦已经跟着来卖了好些天的饭了,对这门买卖已经算得上熟稔的了。又因为最近卖得不太好,早早便放他去城里自己买吃食……难道就是他泄露出那些价格,背叛了阿绵和她的打手? 她一边偷听一边嘀咕,“也不一定,毕竟饭钱菜钱找周围人稍一打听就打听清楚了。就是不知道五钱到底想干嘛。” 模模糊糊间,只听得清些什么“命苦“、“灾祸”、“发财”……等不知道什么意思断断续续的字句。 陆阿绵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反而按下孟驰坚,仔细地看起了那摊位。 “有点儿奇怪。” “怎么?” “你看她那头发上,银簪没了,换了个木簪子。而且那些摆摊要用的物件,木桶铁勺一应都是新的……甚至还打了木凳、买了新瓷碗,置办这些东西,是要不少钱的。就算五钱想换个主家,过去了她也根本就养不起,别说再多一个伙计,只怕连本都卖不回来。” 主要没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阿绵这终究是有些吃惯了的老客(而且铁匠铺火炉只要开工,就能用余温烧免费的热水给需要的顾客喝);另一方面的原因反而十分耐人寻味了,陆微微特意将摊位围出了一小块洁净地方,锅碗瓢盆样样簇新,还摆了一个装满野雏菊的花瓶。可不知怎么,那些力工们却都不太上前,只远远观望一下,就走去了别的摊位。 阿绵不解,“怎么会这样?” “怎么说呢。”孟驰坚心下叹了口气,“做力工的,多多少少被人有些瞧不起,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不说了。在这摊上吃饭,哪怕里面价格并不贵,也会担心是不是很不实惠,到时候问了价不买,又丢了面子。” 他走南闯北过、自己又做买卖,对人情练达、人心幽微之处都有所体悟,因而便细细说道,将这看人看事的道理都教给不谙世事的小阿绵。 “若是她开一家酒楼,这番布置,说不定还真的会有些客人。” 阿绵纳罕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道,我是猜的。”孟驰坚耸耸肩,十分欠揍地捏了一下阿绵原本气鼓鼓的脸。 “我才不信。” “这就对了。别人的话,你要认真听,但是要自己多动脑筋,多想想是为什么。不仅如此,你还可以想如果你是别人,你会怎么想,你又会想要什么。世事无常,无论怎样的境遇,都要仰仗自己的头脑。” 阿绵没开过蒙,没上过学,母亲早早离去,父亲又是一个渣滓,许多年来都浑浑噩噩活得像只小野兽。听了这话,一时仿佛在山野中被猎人捉住,带到人类的部落里,即新奇,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默默将这段话记在心里,忽而道:“我现在还是想不出来。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干脆去吃一次好了。” 第26章 两人走到摊位前,陆微微已经是一脸“战斗姿态”,先发制人道:“怎么,就许你做生意,不许别人做买卖了?天下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袁桦有些无措,索性在一旁装死。 还有什么比想跳槽,投简历的时候被前东家看到了更尴尬的事吗。 陆阿绵摇头,一脸诚恳真挚:“不是的,我们来你这吃饭啊。你是现在要收摊吗?” “?”陆微微懵了。 “没有,没收摊,想吃什么自己看……”陆微微咬牙,“卖饭了!黄瓜炒鸡蛋、清炒木耳、鹌鹑蛋炖五花肉!只要四五文就可!饭菜自选!” 孟驰坚说:“刚刚你请我吃了煎饼,这顿我请你好了。三样菜都打两勺,再来两碗饭。” 她们卖的菜都不是饭店里那种一盘的,所以每个菜的份量其实都并不多的。 袁桦看着,感觉很像后世的“小碗菜”、“工地十元盒饭”之类的模式。 不过吃到这么多菜,两人一块儿花费不到十文,还是觉得很划算的。 饭菜的口味中规中矩,就是一般的家常味道。 对于没学过厨、没怎么正经钻研过做饭这件事的人来说,最多就是咸淡的区分,和阿绵的手艺算得上半斤八两。 孟驰坚不赞同,“那还是你做得饭好吃点。” 阿绵无奈:“我娘还在的时候,是一块儿教我们做饭的。若是有猪油呢,便放些猪油,可以炒任何素菜或鸡蛋,再放盐即可;若是没有呢,就放些菜油。做荤菜呢……本来一年到头就吃不到几回荤的,若有,反正就是先切块,用热水烫一下,再炒,再放盐。所有菜大致都是这样的步骤。只是后来我自己开始做饭,有时候就会突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正说着,有些人看到他们买了,似乎真的不贵而且菜多,三三两两倒是又有几人买了。 陆薇薇顿时一扫萎靡之气,忙碌了起来。 又状似不经意说着:“做买卖有什么难的,我当是多么不容易呢。” 而陆阿绵与孟驰坚对视一眼,也都没有再去生起吵架的心。 不外乎是—— 照这个卖法卖下去,陆薇薇的生意越好,反而越赔本。 第40章 龙傲天篇(十一) 阿绵忙了这一日,到了晚上眼皮都睁不开了。 因此见到袁桦回来了,她也懒得较劲,“那什么,我们这也不是官府,也不能关你一辈子。你要是想跟别人去干活,你随时可以走。” “吃完晚食,你自己好好考虑。”孟驰坚拎着木桶进屋了。 这下袁桦真有些委屈了,这几个月干活苦是苦,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孟家其实已经不拿他当坏人看待了,平日里也是与大家一起吃饭。 眼下却忽然又把他排除在外,袁桦立时想掉头就走,然而终究是可怜兮兮地在窗外说道:“你们走了之后,那位陆小姐卖光了饭菜,她正收着摊位呢……忽然就大哭起来!” 孟婧来劲了,这几日她都在家带娘亲去听戏,错过了好些八卦。 无奈这戏班是流动的,难得才来一次,她才忍痛没跟着三哥嫂子去城里。 “怎么怎么,快说出什么事了?” 屋里,某个洁癖大发作的人正揪着小野人的卫生问题。 孟驰坚将毛巾拧得半干,像过年大扫除擦桌椅板凳似的,把阿绵的脸、脖颈、胳膊和后背擦得红彤彤的,那脚丫是恨不得用刷子刷上两遍了! 阿绵抱怨:“困!” “叫你刚刚洗澡不好好洗。” 其实她实在是想睡觉,平常早就养成了也爱洁净的习惯,只偷懒一次就被抓住了。 然而困意被这么折腾了一通又散了不少,正听到窗外还在说着: “那陆小姐打烊之后,一数铜钱,竟是连本钱的一半都没有。她当时就懵了,又叫我帮着一起算帐……竟然就这么多,并没有错算。” “价格太便宜了。”阿绵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是啊。她之后就和我抱怨了一通,就是她夫君的事。那陆小姐的夫君是名书生你们是都知道的,然而寒门耕读之家,外头看着光鲜靓丽,其实内里很是捉襟见肘,甚至到了给先生的学费……哦,就是你们叫束修的,都交不起来。然而花销却依旧很大,那张生即要求学,又要四处与同僚去酒楼、到处游玩,无奈之下她才不得已卖了自己的陪嫁,想着出来做门买卖……哪成想现在竟然成了这样!” 孟婧撇撇嘴:“什么不得已,她就不能不得已地把她那夫君管住,叫他不要在外头胡闹吗?” “这下不成了夫妻两人双双败家?” 袁桦继续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既然你那夫君是个不争气的,你又何必自己贴钱往里搭。可是你们猜,她接着说了什么?” 这会儿说得阿绵已经完全好奇起来。 “她当时非常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就笑了。她说,再过几个月,她夫君就会成为秀才了,到时候会念着她这共度难关的情份。” 袁桦在这还刻意省略了一句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话。 那就是陆微微还说了一句:“不过挺奇怪的,我在梦里从来没见过你。” 当时袁桦后背汗毛都起来了。 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而他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重,所以他忍不住问了几句,而陆薇薇此前从未跟人讲过自己那些梦,只当他是个不太重要的小角色,因而也随口说了。 “我中午原本只是去探听一番情况,没想到她后来这么言之凿凿。说、说别看现在你们过得安稳,再过几个月,就会有官府的人来,说是查到孟三私自走私贩卖铁器给了那些山匪强盗,不仅要把孟三关进大牢里,连铁匠铺也一应被官府抄了没收!” 众人一脸惊骇。 自古盐铁官营,本朝其实也是如此,只是治理方法不同。 要开铁匠铺的,需得在衙门那处登记,按照规定每位顾客分别是谁,购买了什么,也需记录在册,连同账本一块,每几个月则会由官府派人来查阅一番。不过规定如此,正式执行起来很是松散,那小吏每回跑来,也就是吃些贿赂银钱,草草翻开完就回家歇息去了。 况且将铁器走私给山匪,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孟驰坚又不是傻子,做得是这城中和附近乡镇的生意,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认识谁啊?里头能有一个山匪才怪呢! 这一番话简直就是发了痴梦,盼着他们家倒大霉。 然而,说得这么笃定,孟驰坚心下发沉。 世道无常,他向来是不惧的,从前过得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在窗框上听着的阿绵已经是小脸发白,正无意识地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若是真有那一日,没了店铺,没有田地,变成了寡妇的阿绵要怎么办? “我跟他们拼了。”阿绵虽然很怕,但是心中是有豪气在的。 孟婧年纪更小,又因着上头曾有三个哥哥,没吃过什么苦,她的主意是“我们还是逃走吧。” 阿绵一听感觉有道理,但有个问题:“那阿豆怎么办?要是逃到后山上面,太陡的地方阿豆上不去。” 这是已经想到了逃跑的地点,就在后面山上,等官府的人走了,风头过了,他们再下山就好了。 “我们可以让二哥一家帮忙养着,二哥肯定会同意的……” 再讨论下去真怕这计划成形了,孟驰坚哭笑不得:“是祸事可怕还是老虎可怕?还没发生呢!” 袁桦比起他们反而脸色更加的灰暗,他毕竟是看过很多小说的,对这些套路还是比较熟悉的。“陆小姐……应该是这本小说的主角,做的梦都是预知梦,而你们是她的对照组一家……恐怕下场……”他喃喃自语,近乎牙齿打战,然而讨论得正热烈的几人并没太注意。 “吵什么呢!”混乱之际,却是眼瞎的孟母一拍桌子。 她原本只是不声不响在饭后乘凉,如今面色肃容,这个经历过丈夫与大儿子失去的女人有一种风雨飘摇中才锤炼出的气质,“孟三,我只问你,你好好回想你那铺子,可有把铁器卖给不该卖的人?” 第41章 龙傲天篇(十二) 孟驰坚很认真地回想后,摇了摇头。 “走乡的时候,都是不同村里的人买的,熟面孔,都是农户。城里则有酒楼掌柜、猎户们的生意,每个人都有记录……不过娘你知道,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所以那签名也就是随意画两道。真要一个个去找,也不太可能。” 孟母点了点头,她一一拉过众人的手掌,连袁桦也没有落下,“既然如此,老话说过,没事儿不惹事,事儿来了不能怕事。小婧,遇到事不能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孟三,今天以后你的生意,每个顾客的名字都记录清楚,然后要让他们按下手印。大的生意,你要回来问过我,再看要不要接。其余的,你看着办,该打点的要打点。” 第27章 既然说是走私铁器,肯定不可能就买一个铁锅、一把勺子、一把镰刀之类的。 “袁桦,”很神奇的是孟母居然自始自终都记得袁桦的本名,“多谢你提醒。说来,你与我们家是有缘分的,你呀,闹走他们一只鸡,他们又闹着让你干了几个月的活,但其实本性都并非是坏了心肠的。这事我听你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得不防。你说的那陆小姐,与你还能说上几句话,你平日里多留意些陆小姐所说关于此事的细节。” “明日都先别忙,早上孟婧去喊上你二哥一家来吃顿饭。阿绵,明日做饭我教你,给大家做一顿白菜猪肉炖粉条。” 随着孟母一句一句的吩咐,大家的心不知怎么就稳了下来。 尤其阿绵,此时又已缓了过来,眼睛又亮亮的,显然是想象着明日的大餐了! 别看白菜猪肉炖粉条说起来平平无奇,在乡下人家这能算是年菜了。 一大清早,孟母就翻出自己那些体己,叫孟驰坚去足足割两条猪肉回来。 后院里有白菜,这个算是阿绵家占了便宜,粉条则是二哥一家带来的。 这道菜,对于孟家来说是很特殊的。 孟父犹豫要不要把全部身家投进去城里开铁匠铺时,吃过; 拉壮丁时里正要家家户户出男丁去前线的时候,吃过; 后来那一年村里许多男人们的白事时,妇孺老小们也吃过。 听着似乎不详,但孟婧依稀还记得,那时候还很小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许多人流着泪掉在蓝蓝的瓷碗里,泪水的咸味让原本就好吃的白菜猪肉炖粉条变得更好吃了。 人活着,并且还能活下去,不被这残酷的世间彻底击倒,那么,就请吃白菜猪肉炖粉条吧。 一大清早,孟家就忙碌了起来。 阿绵将粉条用清水泡软,跟着孟母的话学着将五花肉切成一片片厚片,大白菜切块装了满满一盆。 二嫂一家已经来了,正在院子里低声聊着什么,一向不对付的孟婧与二嫂也没吵架,孟二孟三则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家商议了一番,都觉得各个方面都已考虑周全。 “这肉啊,两面都放在锅里煎,煎出油了,再放葱姜蒜……” 阿绵被香气弄得不断地咽口水,又倒进酱料和温水,便开始炖煮。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放粉条、白菜和盐,又继续炖。 阿绵洗过手,去到院子里逗二嫂家的孩子玩。 香啊! 不知多久,大概是连小孩都被香的抓着手指往嘴里塞的时候,阿绵进了厨房,将大锅里的菜装进一个个瓷碗里。 小孩的碗里则就只装了几根用筷子夹断了些的粉条、几片猪肉和白菜。 而大人们的,则装得满满的,一碗里少说也有十几肉片,还有多多的白菜配着。 一开始阿绵还以为大家都会抢着吃肉,然而这菜里最好吃的居然是粉条! 粉条浸满了汤汁,一筷子夹起来后往嘴里送后,阿绵忍不住说:“又滑又弹!真是好滋味!” 家里吃饭,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大家都敞开肚皮地吃,在热气中一颗颗心也落回了肚里。 “有什么事,就来喊我!你二嫂厉害着呢,不叫你们吃亏!” 热热闹闹地吃过了一顿饭,袁桦自穿越以来,这是最满足的一顿。 二哥一家走后,孟驰坚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袁桦去城里开铺子了。 阿绵的买卖停了,就在家放驴、做杂事,和孟婧一块儿洗衣裳。 她忍不住问:“戏班好看吗?” 孟婧这就来劲了,“哎呀,你是没瞧见啊!那叫一个人多嘞,差点把我鞋子都踩掉了!下次要是戏班再来我们村,你说什么也得看看,那耍把式的,嚯嚯嚯就是上天遁地啊……” 阿绵才不信呢,但是她还是笑眯眯地听。 “还有大变活人,你没听过吧,就是用一块被单这样那样,刚刚的空地上顿时那人就又出现了嚯嚯嚯……” 阿绵听着听着,也想看戏了。 晚上,孟驰坚刚回到家,就见到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眼睛的阿绵问:“真的有大变活人吗?你有没有见过?你信不信我会变?这样我就可以去耍把戏,从而赚赏钱了!” “……” 孟驰坚笑了,“那你演一个我看看。” 只见阿绵站在床榻上,抖出一张被单,口中念念有词着一堆含糊的神棍话术,忽而将被单猛的甩了几下,藏在被子里原本躺着的孟婧便赶忙蹦出来。 “当当当!” 孟驰坚一挑眉头,扔出去两枚铜钱,“那赏你们两。” 陆阿绵和孟婧开心极了,嘻嘻哈哈一人装了一文钱,又如法炮制要表演给袁桦看。 袁桦才不搭理这两没心没肺的小土着,“当我没见过戏法,我们那叫魔术。最厉害的是一种魔术,可以把人切成两半,等魔术结束后,被切的那人还完好无事,出来赢得所有观众的掌声。” 孟婧说:“你就吹吧你。” 阿绵想组建一个杂耍班子的心很快就破灭了,因着练功很苦,她们全然不懂章法,还在将碗顶在脑袋上练习时不小心碎了一个碗。 这下可把阿绵心疼坏了,连着两天都一反常态的老实。 第三天,孟驰坚坐不住了,把小娘子拉到面前,承诺道:“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戏班,好吗?” 阿绵咧开嘴角,“好,我要去卖炒瓜子!” 第42章 龙傲天篇(十三) 然而这个计划又破产了。 “我们又没地,二哥家的地自然是种了粮食的,没人种葵花那玩意儿。” 阿绵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村里分你一块地?” 孟驰坚说:“村里的荒地很多,但是得自己去开荒,除草翻地都是累活,开垦出来一片收成也平平。好地是二哥住的那一片,已经是熟地了。而且就算我们有一块地,也没人种,光靠你和驴子是不成的,到时候把你累到了,是要伤元气的。” 他找了一天空闲的时间,打听到了戏班到了哪个村里,又买了胭脂和口脂放在桌上。 什么买卖都不做,就是出去玩! 一大早,阿绵换上花裙,扎好头发,很稀奇地打开那些小盒子小瓶子。她玩得很起劲,把脸上涂得红彤彤的,远远看像个桃子似的。 然而自己觉得很好看,这才骑着阿豆去看戏。 孟驰坚面不改色地跟在旁边。 被勒令不许跟去的孟婧等他们一走,爆发出惊天笑声。 “就这么一遭,估计各个村里还能传出许多离奇的谣言!” 一路赶,一路就有不少人盯着阿绵看。 “难道我画得很丑吗?” 孟驰坚指鹿为马,滤镜浓重,他很认真地又看了看,“不丑,很好看。” 她狐疑地看了看他,终于在午后赶到了那戏班所在的村庄。 此时已有不少人赶来凑热闹,他们排在后面,孟驰坚个子大,而阿绵骑在驴上,两人倒是都能看见戏台。 正四处看稀罕呢,阿绵眼尖,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正在谈笑风生的,可不就是张亦行吗? 许多人正在恭维着,“瞧张生这样,院试肯定是囊中之物了!” 院试通常在秋季,通过后就是考上了秀才。 有了这功名后,就可以免除徭役田税,还能有见官不跪、出门游学之类的好处,据说官府还会发粮米!在农户们看来,是极其风光、摆脱泥地的一桩大喜事。 而秀才之后,若是能再往上考中举人,简直会连带着乡里都是大大的荣耀。 “难怪是读书人,看这样貌就是不一样!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张亦行拱手客套道:“哪里的话,如今还没考怎能知晓……” “你家娘子可是说了,你是有大命格的人,定是能考上这秀才的!” “就是就是,你这娃本就打小看着就聪明!” 陆阿绵也不骑驴子了,连忙要下来把自己藏在人堆里。 “怎么?”孟驰坚却不愿,反而拉住她的袖子,“待会演出开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就只能看到人的后背。” 阿绵应了声。 “你跟他很熟?见到他就想走。我看上次在城里,他好像很想找你说话。” 阿绵听得这话很有些奇怪,语气不比平常,“原来是邻居啊,不是跟你说过吗?” 孟驰坚冷冷道:“不能喜欢这样的男子,中看不中用,最多只能忽悠蒙骗些涉世未深的小娘子。” “他都成亲了,哪有那样的小娘子?不过,”阿绵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不中用了?” “……” 孟驰坚抬手扭开阿绵的脑袋,语气毫无波动:“那当然是因为他这么瘦弱,一看就是干不了活的。连装满水的木桶也不能单手提起来,自然是不中用的。” “哦。” “你不要跟他说话,他看着心地坏。” 第28章 “哦。” “也不许看他。” “哦。” 孟驰坚无理取闹地说了好几条规矩,见阿绵都乖乖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阿绵答应了他不找张亦行说话,架不住张亦行主动来找她说话。 准确说,张亦行是一副扭曲的表情靠近,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阿绵,你这脸上都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远远一看我还不敢认,跟峨眉山上那红屁股似的,还有这口脂,莫非你是刚生嚼了兔肉……” 阿绵听了很生气,大声维护自己:“你不懂,这是好看的胭脂!” 话不投机半句多,阿绵索性直接挥手,“你挡着我看戏做什么!让开点!” 孟驰坚就走过去直直挡在那,像一堵铁墙一样。 张亦行却极其失落,乃至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一番吹吹打打,乡间地头耍把式的就出场了。 只见一个老人家牵出一只溜达的小猴,小猴机灵,模样可爱,还能学着人的样子朝着观众们不断作揖。阿绵看的一惊一乍的,不停地拍手。 接着那小猴子又开始表演其他节目,从几个板凳间跳来跳去。 很快就到了重头戏,老人家拿出一个不知用什么做的圆环,在上面不停地喷着酒,随后拿了一根火柴,往上一点后就成了冒着火的火圈。接着将那火圈放在两个板凳之间,要小猴子从中间跳过去。 动物们往往都是怕火的,那小猴子迟疑地站在板凳上不敢过去。 观众们都起哄着喊“快跳”,阿绵也看得手心冒汗。 正紧张时,忽而有人拉住自己的手。 小猴子犹豫再三,老人家拿出鞭子在地上抽了几下,终于小猴还是利落地从中间跳了过去。 “好!” 叫好的人很多,丢铜钱的却也只有那三三两两几个人。 阿绵凑到孟驰坚耳旁问:“他回去会不会打小猴子?” 孟驰坚哪里晓得这个,却也没有随口糊弄阿绵,只是说自己的想法:“说不好,毕竟也是吃饭的家伙事,肯定会训几下,但真打坏了的话,他又从哪去变出一只新猴子?” 然而阿绵依旧是悬着一颗心,担心小猴子不招人喜爱会遭殃,竟是当下就要脱掉鞋子,取出袜子里藏着的两文钱。 “等等等等,你怎么老是这么把钱放在身上乱藏!”孟驰坚赶忙拦住。 现世间虽说规矩繁多,但女子的脚不让外男所见之类的规矩,也就在那高门大户人家之间才风盛。乡下人间是不可能流行这种风气的,首先有一双草鞋就很不错了,况且许多女子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所以他这一拦,纯属是阻止阿绵在驴子身上做高难度杂耍动作。 而是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两文钱给她。 最是吝啬、平日里一文钱也舍不得花的阿绵,赶忙把那两文钱丢到那小碗里,又叫喊道:“好看!小猴子表演得最好!” 第43章 龙傲天篇(十四) 散场后,阿绵想去跟那些耍把式的人家说话。 为此要赶走孟驰坚,后者因此很有些恼火:“我就跟在你身后,又不说话,有什么要紧的?凭什么赶我走?” 阿绵耐心地讲道理:“我是要悄悄去的,你这么大一只,还没走进就会被发现的!” 悄悄的去不就更是要做危险的事吗?! 更不能让她一个人去了! 孟驰坚皱起眉头:“耍把戏的那都是最末等的下九流,平日里居无定所,要真出了什么事,想找人就跟大海里捞一根针一样!这些人跑江湖的,没有生计的时候,坑蒙拐骗哪样不会?万一里头有那么一两个心黑手辣的家伙,到时候你叫我怎么办?” “你以为我要去干嘛?”她奇道,“怎么还扯上心狠手辣了。” “你不是要去偷猴子吗?” “……我才不干那种事,我从来都不偷东西!”阿绵很凶的两手叉腰,除非没人要的东西,她才会捡! 总而言之,两人吵了一架,最终变成了孟驰坚可以牵着驴跟着,但是要远远的,只能看到阿绵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那么远的跟着。 这村也是个大村子,居住的农户不少。阿绵一番打听,才问来杂耍人暂住在的一个破庙里。 “已经在我们村表演三天了,估计现在收拾行李要走了吧……” 阿绵脚底抹油,一路小跑到了那处破庙。 她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脑袋张望。 那些江湖艺人都在说说笑笑,收拾着物件,又聊起最近赚了多少文,要去城里买酒喝云云。 阿绵在门口没见着小猴子,又绕到后面。 这时才看到那老人家,背比表演时要驼一些,正靠坐在门槛旁边。 阿绵凑近了,才看到那老人捧着一碗夹杂着些沙粒的麦饭,旁边那小猴子已摘掉了脖子上的绳子,有模有样地学着也蹲坐在一边。 小猴子拿着碗,里头却是小米、桃块、栗子之类的吃食,堆得高高的。它吃得高兴了,就拿栗子皮到处乱扔。 “莫要乱扔撒,这里有神仙的晓得不?” 小猴子竟然真的听懂了,这下就把栗子皮乖乖的扔在脚下。 “叽叽!吱吱吱!哇哇哇!”它忽然对着不远处的大树蹦来蹦去。 被发现了,阿绵也就挠着脑袋走了出来。 小猴子跑到她面前,歪着脑袋打量她。 “爷爷,我刚看你们表演,小猴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忍不住就跟来想再看看了。”阿绵早就想好了说辞。 老人望着她,笑着问:“要不要来吃板栗?” 阿绵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她扭头一看,原本说是远远跟着的某人完全就是近在眼前! 一只孟驰坚和一只阿豆极其的显眼,也难怪小猴子一下就发现了! 没有办法,两人一驴便都过去,阿绵有板栗吃,孟驰坚却不吃,只在一旁道:“我是她夫君。” 老爷爷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八卦起来:“那你俩有孩子没?” “……” “没有啊,”阿绵问,“我能摸摸它吗?” “可以,你轻点摸,要是它恼了我可不管。” 阿绵摸了摸小猴子脑袋上软软的毛。 板栗在火堆里烤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里,老人聊起了这只小猴子。 是他有一次进山,捡到了踩进陷阱里的小猴子。刚开始给小猴子治伤,花了不少钱,好起来后才开始让它表演。 其实钻火圈对它来说没有难度,它早就不怕的,只是表演出害怕,为观众们增加刺激和悬念感而已。 “那怎么训练猴子?那鞭子又是做什么呢?” 老爷爷笑起来:“小猴子其实跟小孩是一模一样的,并且也有自己的性格,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平时很机灵,又一直跟我在一起,是很聪明的。这鞭子其实是做样子的,吓唬它玩呢,不然它可就皮得没边了。” “我的阿豆也很聪明,也能听懂我说话。”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老人叹了口气。 随后讲了一个故事,说得是曾有一个年轻人,出生时家境富裕,他也满怀抱负,终日沉迷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中,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祖产都已被亲戚们瓜分。年轻人老了之后,断断续续收过几个徒弟,但要么是因为钱、要么是因为成家,也都离开了。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就是这么一只小猴子。 有时候回想一生,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究竟什么是重要的呢? 听完故事,摸完小猴子,知道它并没有被虐待,阿绵一家就打道回府了。 这一天发生了很多的新鲜事,阿绵一回家就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因而到处都有她和孟婧叽里哇啦的声音。 至于那个故事,她早就抛到脑后,反而是孟驰坚觉得颇有意思,对那问题细细思索起来。 不知不觉,他想到自己有一日垂垂老矣,却惶惶发现,那副场景里竟还有个小老太太,正要从水缸里摸出一条大鱼吃! “阿绵!”孟驰坚猛地站起身,格外暴躁,“赶紧去洗澡,天都黑了还不睡觉!” 听到有人在发火,非常识相的阿绵一缩脑袋,一溜烟去柴房烧水。 日子就在鸡飞狗跳中一天天过去。 三个月后,全城惊掉了下巴地得到了一个消息—— “你这人说得是真是假,张生竟没考上秀才么?” “不可能吧!莫不是你这小二看榜看走了眼?!我再去看看!” “我都看了三遍了,确实有人中了秀才,可那名字可不是张生。” 原本,这事是没那么多人关注的,没考上秀才嘛也很正常,本来能考上的人就不多。 然而也不知为何,城中近些日子来总是在暗中流传着一些小道消息,都言之凿凿张亦行是一定能考上秀才的。因此众人都在暗中一番活动,又是提前送了礼,又是想办法与张家攀起了关系。 第29章 这下,没考上这件事才引起这么多的关注。 与此同时的张家,此刻也一片阴沉。 陆微微难以置信,一遍遍反复回想着那个梦。 梦里,张亦行确确实实考上了秀才,阿绵成了秀才娘子,她发簪上的小铃铛清脆地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第44章 龙傲天篇(十五) 孟家这边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在最开始几天,阿绵一家还有点儿提心吊胆,怕真会有什么祸事。 袁桦就经常去打听张家的动静,听回来了一堆八卦。 张家愁云惨淡,这回是丢了大脸了,一连几天都闭门不出。院墙外看闲事的路人们,也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声,持续了几日。 阿绵听了也是非常的莫名其妙:“张亦行考不上,我看他都没那么难过,陆微微倒是伤心成这样,与她有什么干系?” “你如果是他娘子,自己的夫君考不上,不会很伤心吗?”袁桦打听了一圈回来,口干舌燥地灌了一大杯茶水。 阿绵说:“那是他的事啊。不过如果我是他娘子,我就让他教我认字,这倒真是我的事。” 孟家人不比张家,是没有正经读书人的。孟父做铁匠学徒的时候,认得了百来个常用字,后来也教给了自己的孩子们。这种方法是不成体系的,教得也稀里糊涂的,像孟大孟二都是认得些字,但不会写。 孟驰坚好一点,但他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凭借着脑中的记忆“画字”。 孟婧那时候太小,长大也很贪玩,和阿绵一样,只会数数。 全家都凑不出一个人能正经教阿绵认字的,况且普遍众人也觉得认字没什么用处——女子又不能考官,费那么大劲干嘛? 袁桦倒是说自己认字,然而他一写阿拉伯数字和简体字,大家都笑起来,说怪模怪样的,根本就看不懂,只当他是在吹牛。 总而言之,这又是阿绵的一次异想天开罢了。 “你想叫他教你认字?”原本在旁边一言不发摘豆角的孟驰坚忽然道:“全天下也不止他一个人识字。况且他那么顽劣,又落榜,想必功课应当也不好,只能误人子弟。下午我到城里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女教书先生。” 阿绵不提也罢,一提他竟感觉这主意不错。 不图她做官,但是识字、明理,肯定都是有好处的,说不定就让阿绵开窍了呢? “不要,那是把银子丢在水里!”阿绵反对,她是听张亦行说过念书的花费的,那绝不可能是农家或者小手艺人家能够支撑得起的花销。 笔墨纸砚书都是消耗品,全都价值不菲,堪比吞金兽。 投入那么多,到时候却一点儿回报也没有,这买卖做不得。 孟驰坚垂下眼睛。 他一定也能想办法让阿绵去学认字。 反正肯定比那狗书生有用。 而阿绵这几人已经将话题转到接下来的秋收了。 最近的天气极好,不像之前那么热,秋收后的粮价一般也较为廉宜…… 到时候或许是能吃上精米白饭的…… 正议论间,忽地木门被拍的“砰砰”作响,隔壁王婶语气急促:“哎,孟三,刚刚村里人都在说呢,说是有一群官府的人直奔你那铺子里去了!” 这下众人皆是心中打鼓,面面相觑。 “好,多谢了,我们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慌乱中,大家还是按照此前商量好的那样,先让孟婧跑去通知二哥一家,将值钱的家当都先交给阿绵,让她带着阿豆去后山山脚下藏好,袁桦则和孟驰坚一同进城去应付官差。 这一去就去了许久,到天黑时人都没有回来。 “如果真出了事,就拿着钱去找城中的温家……”阿绵记着嘱托,就一遍遍的用手梳过阿豆背部的鬃毛。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孟婧气喘吁吁的跑来,“阿绵!好啦!回家吃饭了!” 就着月光这才赶回家,孟驰坚和袁桦都回家了,两人看上去都累得很。 “没什么大事,不是想的那样。是官府加急要一批铁剑和弓箭,定金付了一半,但期限给的很紧,后天就得全打出来交货,送去隔壁的镇子上。” 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清楚,阿绵这才放下一颗心。 将值钱的物件归位,竟发现孟母一个人在家竟然已经发好了面,擀出了许多很薄的饺子皮,还用鲜姜和猪骨煮了汤。 阿绵奔到鸡窝,摸走三四枚鸡蛋,和着之前拿出来攒下来的一小篓鸡蛋,快速地做出一盆香葱鸡蛋的馅料,孟婧紧随其后开始包了起来。 又抱出一个小坛子,将里面的酸菜取出洗净。 孟驰坚休息片刻缓了缓,从草篮里拿出一块猪后腿的二刀肉。因为他们去的晚了,菜市都打烊了,只剩下这不好卖的精瘦肉,光炒的话不仅没什么油水,口感也很柴。 不过用来包饺子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拿起菜刀,开始将猪肉剁成馅。 不一会儿的功夫,香葱鸡蛋馅的饺子和酸菜猪肉馅的饺子都下锅了。 “今晚睡不了了,我们吃完后得再去城里赶工。待会儿二哥一家过来照看你们。” 这回孟婧都不闹小脾气了,阿绵也很乖地点头。 给官府办事,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孟驰坚有私心,想开口把阿绵也带去城里,反正铺子里也有竹席可以睡觉,这样做活时就不那样闷了。然而又想这样来回奔波、很是辛苦,晚上不好好睡觉怕是不长身体,到底还是没有说。 这时加了两次的凉水的锅里也已经开了,饺子翻滚着像一个个元宝似的。 阿绵贪心,她用一个最大的碗去盛饺子,小心捧到桌边,夹起一个饺子后连连吹气,迫不及待地往嘴里一放。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孟家生活,真遇到什么灾什么祸的,伙食反倒比平常还要更好…… “是酸菜的!”她眉飞色舞,“……不是很咸,做得滋味真是好,应当是盐好吧!一点也没有青盐的苦味……” 孟驰坚也不容小觑,他的碗称得上是一个盆,就这么坐在阿绵旁边, 跟吃着玩的似的,眨眼间就消失了十余个饺子。 袁桦心想这是什么饭桶夫妇。 然而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再不捞就真抢不着了! 袁桦飞速装了一碗,咬了口也是大赞,这玩意比他之前点外卖吃过好几回的“手工水饺”好吃多了,不仅皮薄,还又鲜又开胃! 第45章 龙傲天篇(十六) 这一顿饭振奋了精神。 孟驰坚收好一个包袱,把阿绵唤到面前,“晚食吃得多,不要立刻就睡下。我看鸡窝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打扫,你扫完了便再去烧水。二哥来了,挑水的活他会去做的。晚上睡觉要把被子盖好,要是小婧抢你的被子,你就去柜子里拿那床鹅黄色被套的……” 阿绵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推他出门,“我知道,能不能别老这么啰嗦?” 孟驰坚深深看她一眼,看得阿绵浑身发毛。 只得又说:“就两个晚上,况且白天我会进城给你送饭的!”又十足一副殷勤的样子。 孟驰坚似笑非笑,拍了拍小狗腿的脑袋,“把门要锁好。” 这才带着袁桦一道走了。 白天阿绵说到做到,带了好吃的去铁匠铺。 一进门,就见两人都是胡子拉碴,孟驰坚还好些,脸上只是有些疲倦,烧了一晚上火的袁桦累得就差倒头就睡了。 阿绵第一次见到如此脏兮兮的孟驰坚,又有点好奇又有点嫌弃,“一脸的灰,眉毛都黑了。” “别过来,这里脏得很。” 这活其实真不是人干的,又累要求又多,钱却并没有多少。 孟驰坚太忙,叫阿绵放下饭就回去。 这活来的突然,眼下回想起来却又多了几分蹊跷。电光石火间,孟驰坚忽地想到之前说的“山匪强盗”……该不会官府的人是冒充的吧? 可当时也确实看到了文书与腰牌。 他正想着,阿绵这会儿倒是感觉他有点可怜了,也不嫌弃了,拿出菜篮里的豆沙包、炒猪肝、数根黄瓜,用咸鸭蛋拌了块嫩豆腐,拿了干净的手帕把灰头土脸的人擦了擦,“发什么呆呢?” 接着从篮子里拿出紫菜和鸡蛋,现做了一个简单的紫菜汤。 “我在想……”孟驰坚低声说:“有没有可能,这官府的人是假的?” 阿绵“啊”了一声,立刻很有直觉地抓住关键:“那来的官府的人中,有没有你认识些的熟面孔。” “有一个。” 平头百姓本来就去不了几次衙门的,有不认识的人很正常。 但是若现在贸然上门去衙门问,又有些奇怪,若是真的就是官府的人,这番误会不知会再生什么波折。可要若是假的,这里头也是说不出的古怪和凶险。 第30章 阿绵想了想,“你们先继续做活,我有办法。” 孟驰坚摇头,“我也想到了办法,到时候运货时,我和袁桦带着阿豆亲自去运,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就不交货赶忙回来。” “你放心,不危险的,我就是去问问。” 只见阿绵探出头张望一番,接着用煤灰抹在脸上,唤了个小乞丐用一文钱买了他的破衣衫。 孟驰坚大骇:“说不定上头有跳蚤的!不许穿!” 阿绵很有主意,并不理会他的跳脚,而是将衣服在火上掸了几下,又把衣衫换上,浑身弄脏,活脱脱成了个叫花子,拔腿就出门了。 阿绵一路扮得很像,拿着碗溜溜达达到了衙门门口。 不一会儿居然就和门房搭起话来。 阿绵也不多说,只一边乞讨一边说好话,说是前几日衙门有个官给了钱,这一生真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云云。门房原本要赶“他”走,见说话好听也好奇起来,连着说了几个人问是不是,阿绵都说不是。 聊了会,阿绵就又走了。 再溜回铁匠铺,阿绵将打听来的那些人一一去问孟驰坚能不能对上特征。 最终结果是,这批货还真的是官府订的。 不过官府订这批货,说是要运到隔壁县里的…… 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 孟驰坚熬了两个晚上,将铁器们一一都打造好,收拾妥当后要去交货。 “应该就是这一遭了,只要能平稳度过应该就好了。”袁桦近来很是乐观,“没事儿,剧情都是可以改变的,那张生不也没考上秀才嘛。” 他又说这种很奇怪的话。 本来官府的人说他们来运送就好,孟驰坚提议还是一起去,要是收货的人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还能修补修补。 这就答应了。 阿绵也坚持要一起去。 第一个原因,是她还从来没有去过隔壁县。 第二个原因,是连阿豆都可以去,凭什么阿绵不能去。 第三个原因,是多个人多个脑袋,若真有什么事也多个办法。 于是一行人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起程。 走官道时还算好走,很有一番“野游”的感觉。 “原来才走这么点路,这些路人说的话就有点听不懂了呢。” 袁桦无语:“你骑着驴,所以才觉得走这么点路好嘛……哎呦,我现在怎么看到芝麻饼都走不动路了。” “要吃吗?”孟驰坚朝着那驴子上的人喊。 阿绵回答的斩钉截铁:“要!” 前半程大家说说笑笑,然而到了中途走山路时,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孟驰坚询问了一下,得知是要抄一条近路,这样明日午后就能赶回来了。 刚一进山,变故横生!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不知从何处竟窜出了几个手持大刀的蒙面人,将众人团团围住。 往常这么一喊一出声,往往过路的旅人都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尖叫了。 然而这一次,喊完话后却是诡异的沉默。 喊话的那个山匪顿时在蒙面巾下的脸抽搐了。 不是,倒是给个反应啊!当山匪不要面子的吗?! “你们不要命了!这可是官府要的货,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一道护送的小吏从腰间“刷”地拔出配刀。 “哎呦,官府的人,那不就是吃白饭的吗?” “哈哈哈三弟,你告诉他们,县里那家铁匠铺的东家脑袋可就是我们砍的!” 这些山匪都是职业匪徒,并不是那饿得活不下去的农户转行,否则确实是会被吓退的。然而他们各个都身怀好几条人命,只要被抓住就是一个死,反而无所畏惧。 这正是隔壁县目前最为头疼的一伙山匪,也是因此才又要紧急征调一批武器。 孟驰坚不动声色,挡住那一伙儿山匪的视线。 第46章 龙傲天篇(十七) 他正是挡在了阿绵的前面。 幸亏由于要出一趟远门的关系,阿绵又打扮了一番,穿一件淡青色圆领袍,长发挽起束在脑后,是扮作一个书童的模样。 若是这帮匪徒看到一行人中有女眷,怕是第一时间就动手了。 然而孟驰坚觉得书童就算是个男子,长得如此清秀可爱,怕是也非常的不妙。因而只是将手按在腰间,一言不发。 其实他完全多虑了,这帮山匪对男人毫无兴趣,目标也很明确,就是冲着那马车上的大箱子去的。 里面装着满满的刀与箭,如果一旦被他们得手,无疑将会变得更加强大,更难以剿匪。并且拿走这些货物后,也定会将他们这一行人全部灭口,不留下任何罪证。 山匪明面上扫过去大约是五六人,而运货的这边加上小吏们,则是有足足十人的。 “你躲好,势头不对就带着阿豆赶紧跑,我们这边人多不会有事的,知道么?” “嗯!”阿绵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她也有武器,是一根很长的铁棍。 她用不来刀剑,况且平日里是连杀鸡杀鱼都不会的人。 这铁棍的妙处就在于进攻范围比刀远很多,她力气比较大,又能骑着驴子,闷头乱打只能打到别人嗷嗷叫,别人只要没法靠近,就伤不到她的。不仅如此,她的右小腿里还贴身绑着一把带鞘的匕首,用以不备之时偷袭。 另一边的袁桦就比较惨了,他的武器是一把他指明要用的双面开刃的剑。 这样拿着的时候很帅,但是用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土着们用刀是有原因的,这家伙拿上手了就好使,剑却是需要技巧的,而且剑身更薄,很容易就断了,刀就算卷刃了,到底还能使。 “既然不肯乖乖交财,那就别怪我们兄弟们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名小吏居然慌里慌张,掉头就跑,被随之赶来的山匪从后一刀了结! 其余人顿时冷汗涔涔,进退两难。 这下不打也得打了,反抗了还有一线生机。 顿时有人暴喝一声,抄起刀战了起来。孟驰坚则是卡在树、阿豆阿绵和马车之间,只要有人往这边来,他就眼都不眨的挥刀。 阿绵尚且能保持镇定,那山匪发出极其惨烈的叫声,惊飞山林间的一群鸟雀,他眼见着自己握着刀的右臂掉落在地! 血腥味扑面而来。 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是,一向能干温顺的阿豆这会儿却是用蹄子疯狂地刨着地面,又仰天长嘶,竟是被面前的这一场景激得狂性大发。 “阿豆,阿豆!不要怕!”阿绵差点被颠下驴背,两只手却死死抓着阿豆的脖子,然而阿豆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左右乱冲数次后,义无反顾地往后奔向了山林之中! “阿绵!” 在呼啸的风声中,背后传来的声音焦急万分,“跳下来!” 又猛地戛然而止。 阿绵想回头看一眼是发生了什么,又无法舍下了阿豆,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这么一犹豫,阿豆便跑得更远了! 这只在乡下生活了半辈子的蠢驴子,从前围着磨盘不停地打转,懵懵懂懂地跟着灵长类生物一同长大、迁徙(搬家),每日眼见的只好吃的豆粕和嫩嫩的青草,何时见过这样恐惧血腥的场面? 它不停地奔跑着,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比往日跑得要快得多。 它知道背上那个小小的灵长类生物一定吓坏了,因为她死死的抓着它的脖颈,发出比平常大了很多很多的声音,那一定是害怕的表示。 蠢笨的阿豆头一回如此的机敏勇敢,它要带着她到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去,哪怕天涯海角。 阿绵发现控制不住阿豆,索性只能趴低了身子,避开那些杂乱的树枝。 等到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没头苍蝇似地跑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前是清澈的溪流,旁边有处草地。 阿豆对此心满意足,它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地方。 “你今天真是不听话,到处乱跑……不过没关系,到时候顺着脚印再找回去就是了。”阿绵颇为乐观,毕竟此时天还大亮,还有力气嘲笑道,“胆小鬼阿豆。” 她从驴背上下来,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被刮擦出什么伤痕,阿豆也是好好的。 于是一人一驴就在溪水边喝水。 休息了片刻,阿绵就去找脚印,找到了一段后,却又找不到了。 她着急了,更认真地找了一遍,这时才发现有一些路段有较多的石块,不论是驴子还是人在上面走过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阿豆,看你干的好事!现在我们要怎么回去?” 阿豆用脑袋拱了拱了阿绵,一脸傻样地望着她。 阿绵叹了口气,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尝试着蒙一个回去的方向,有极低的可能还真给她碰对了;另外一条路是沿着溪流走,只要一直走肯定有村落和人家。 第31章 沉思片刻,阿绵选择了第三条路——在原地休整、等待。 如果自己跑了没多久,孟驰坚一行人就开始追自己的话,应该大家相隔不远。自己如果不停地走来走去,反而难找。 并且还有一件重要的原因。 她饿了。 芝麻饼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现在一肚子的凉水。 阿绵四处转了转,发现有竹子。她这时拉起裤腿,将那只匕首拔了出来。 眼下正好用上。 她蹦起来用力气掰断一根较矮的新竹,拖到草地上。接着脱去鞋袜,弯腰在溪水中找鱼。 这里的鱼从没被人捉过,不仅多还傻,阿绵眼疾手快的就用匕首插中两条,丢在岸上。 接着是生火。 她把阿豆拴在一棵树下,自己采了干干的树叶、枯草、松针之类的东西,又爬上树去折下不少的树枝。这时再用力拿着匕首敲击铁棒,约莫二三十下后,溅出的火星引燃了。 若不是心头还有一块大石,阿绵简直要又蹦又跳,手舞足蹈起来。 山野间,阿绵如入一片宝地,浑然快活。 然而她不知道,有人正找她快找疯了。 第47章 龙傲天篇(十八) “陆!阿!绵!陆阿绵!” 袁桦将手圈成一个喇叭状放在嘴边,边走边喊。 他旁边是一身血衣的孟驰坚。 这还要从刚刚阿绵被驴子飞奔带走后说起。当时孟驰坚扭头看的功夫,对面有个山匪见状就劈上他的左肩,他当下只能继续拼杀。 心急之下,出手极狠——此前只是砍断手就罢了,眼下却是一刀一个! 他的招式没有丝毫的花哨之处,每一刀都直冲着要人性命而去。 连刀三人后,此前喊话的土匪竟高声喊道:“好汉有这等本事,何不加入我们!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都任由你挑!” 孟驰坚有家有业,脑子疯了才去跟着他们打家劫舍。 寒光一闪,眼下还能站着的山匪就仅有两人了。那两人见势不妙,碰到硬茬了,索性拔腿就跑。 护卫中有想追的,但也被拦了下来,俗话说穷寇莫追,毕竟还不知道他们大本营里有多少人手,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孟驰坚此时无心理会其他,要进山去找人。小吏与护卫商量了一下,拉出了马车,收殓了同伴的尸体,决定返回大路马不停蹄地赶往邻县。 话未说完,孟驰坚就已经脸色铁青地拎着袁桦,让他立刻寻找脚印。 随后他撕开衣裳的下摆,草草将肩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两人沿着脚印一路寻找,袁桦拼命地喊着阿绵的名字,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眼看天渐渐暗了下来,袁桦的嗓子也已经沙哑了,他提着一口气道:“会不会她跑了一阵子就停下来了,又通过别的路返回了大路上?” 孟驰坚脸色有些苍白,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脚印还在这,她一定是去到更深的地方了。” 袁桦撑了撑额头,“主要是待会儿天黑了,我们又没火把什么的,乌漆嘛黑的怎么找?还不如返回大路上,召集些人手,点了火把后再来搜山……” 孟驰坚闻言道:“人生地不熟,夜里不会有多少人跟着一块儿进山的。你若是想回去,掉头就走便是了。” “什么话,我哪能把阿绵一个人丢在山里?”袁桦想到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掉,顿时感觉还不如跟着他。 另一边的阿绵此时,已经用小刀十分艰难地刮干净了鱼鳞。 她采了不少的野葱塞进了鱼的肚子里,接着将鱼和野菜一起塞进鲜竹筒里,再用竹叶将里面填满包严,接着用一根树枝串起,置于火堆上方。 这便是一道她因地制宜,自创的竹筒焗鱼了。 “有蒲芽诶!”等待的间隙,她又发现了一种认识的水生植物,这是蒲草的根茎,光是生吃就非常的清甜脆嫩。 她边摘边吃,依旧是采了一大把,用匕首切成小段后,装进另一只竹筒里,往里面装入了一些溪水,依旧是放在火上烤。 差不多都弄熟后,天也已经黑了。 夜晚的山林不比白日,今夜也没有月亮,四处望去都是黑咕隆咚的,很是可怕。 阿绵后知后觉,心中也有了几分胆怯。 她只能多多地在火堆上放树枝,将这火苗变得更大一些,好驱散寒冷与恐惧。 “阿豆,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人来找到我们,我们就得自己下山了。” 事已至此,先吃烤鱼吧。 阿绵把那几根插在地上的树枝拔起来,放在远离火堆的另一边地上。 等晾了一会儿,用手将一个个竹筒取下来。 装着鱼的竹筒用匕首从中间劈开,没有餐具,阿绵把手洗净后直接用手吃。撕下一条鱼肉放进嘴里,味道竟然还可以。 没什么腥味,反而有淡淡的竹香。 鱼肉这么烤也很嫩。 吃着吃着,背后的树林间似乎有沙沙的声音。 阿绵立刻寒毛倒竖,浑身一抖。 山里是有猛兽的。 而且,猛兽的眼睛与人的不一样,到了晚上也能视物。 接着冒出一只小鹿的脑袋,阿绵松了口气,看来是被香味引来的。 她很快就啃完了两条鱼,将鱼骨就地一丢,拿过一边的煮的蒲芽水一饮而尽。 沙沙。 阿绵放下竹筒。 沙沙…… 她拿住匕首,缓缓回头。 面前正是两名山匪的脸。 “我当是谁呢,闻着这么香……这不是那个书童吗?” 其中一个面露狞笑,“你的主家是个有本事的,砍死我们那么多兄弟,只可惜……” 阿绵声音发颤,“怎么?” “人都是肉做的,一刀下去,劈成两半。” 阿绵连连后退数步,四肢发麻,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碰到阿豆,才一激灵的死死捏住匕首。 “真是倒霉到家了。你运气好,留你一条命……”其中一个山匪坐在火堆旁边,“我们饿得要命,想吃驴肉了!” 另一个山匪也凑了过来,他先是有些狐疑地看了眼阿绵,离得近了,就会注意到“他”似乎没有喉结,白得也有点不似男子。但是到底是夜色浓重,看不太清楚,因而还是朝着阿豆走去。 “这驴不小啊,应该能出蛮多肉的。你牵着那边,把它的头按住。” 阿绵怎么肯? 她急中生智,“这处理起来太麻烦,而且弄得到处都是血,这大晚上的要是引来些什么老虎、狼之类的野兽,想活命都难了!我刚刚做的是竹筒焗鱼,不用多少功夫,我现在就去给你们做!” 她这么说,两个山匪也知道山中的凶险,对视了一眼。 坐在火堆旁的那人说:“那也行,山鬼你盯着他抓鱼,别让他跑了。” 阿绵只得在那山鬼的压迫下,下河捞鱼。 晚上又不比白天,溪水有些发冷,又经常看不清,她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尝试去扎中鱼。 这间隙中,脑袋里却回放着那山匪说的话…… 孟驰坚难道真的被他们砍死了? 一想,顿时眼圈泛红,恨不得大哭一场。 虽然他平常又凶又啰嗦,可是却也是和阿豆一样,又勤劳又能干,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啊!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不公? 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脑中又冒出另一番话来: 别人的话,你要认真听,但是要自己多动脑筋,多想想是为什么。不仅如此,你还可以想如果你是别人,你会怎么想,你又会想要什么。 世事无常,无论怎样的境遇,都要仰仗自己的头脑。 哗啦—— 她终于再次扎中了一条鱼。 第48章 龙傲天篇(十九) 阿绵想:如果他们真的砍死了孟驰坚一行人,那么肯定会抢走那一批货物。但是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并不像是打赢了的样子。 再说了,孟驰坚打起架来像疯狗,拦都拦不住,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死了? 她又刺了两条鱼,正待上岸,山鬼却忽地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是女的吧。” 阿绵心中惊骇,竭力让面上一片平静,“我是跟随主家的书童。” 山鬼放开她,依旧似笑非笑,“是么。你去吧。” 阿绵此时有匕首,若是贸然出手偷袭也不是没有胜算,但若是他的同伴赶来,她一定是打不过两个人的。因此含糊地应了一声,开始拖拖拉拉的做饭。 而那两个山匪则坐在火堆旁,不时地低语着什么,时不时地看向阿绵。 今晚是个阴天,月亮也被乌云遮住。 阿绵有一种动物般本能的直觉,一旦自己停下来,可能就会遇到不好的事情。所以她忙个不停,又是烤鱼、又是采野菜野葱。 “行了!没个完了是吧!小样搁那装什么呢?!” “做我婆娘,也亏待不了你。等到了我们的山头,吃喝不愁,比你在山下做个苦哈哈好多了。” 第32章 山鬼真心实意地劝道。 不说别的,他们为什么一门心思地要做山匪?自然是做农户太苦,而做农户的妻子则是苦中之苦。 不仅平日里吃不饱、做得活却不少,常常还要忍受“在外老实巴交”的丈夫回家后的拳打脚踢。等过了几年,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吃不饱饭的孩童的时候,无论怎样美丽的容貌都变得憔悴至极,身体常常也是干瘦如枯枝一般。 最后不过是在世上苦苦挨命,活一日算一日。 “你别看我这样,我有上千两的银子,还有银票,不过没去兑罢了,”山鬼左右活动着两只手,眼神阴翳,“还有衣服、珠宝。而且我从不打女人,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走。你要是不愿意……” 山鬼现已二十,是在眼下世人看来该结婚生子的年纪,然而这一行当里全是和尚,大家朝不保夕、刀口舔血。 除了大当家有一个从路边劫掠的“婆娘”外,其余人都是光身一条。 而大当家的“婆娘”,没几个月就自尽了。 这伙年轻的山匪,壮大了近一年,解决了吃穿用问题后,有聪明的会在心里冒出一个灵魂拷问: 自己已经抢了这么多钱,可是没有家没有孩子,平日根本花用不掉这么多。而自己一死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钱不是白抢了?! “一千两银子?!”阿绵震撼了,“真的吗?怎么装得下?” 山鬼被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样子取悦到了,原本按着腰间大刀的手也松开了。 在女人面前,自然是要吹牛的。 “那当然了,还不止呢!我们盖的是青砖房、顿顿有肉,不然怎么把我们吃得这么壮?每次干完活回去,分到我们兄弟们的银子都是很公平的。我挖了一处隐蔽的地窖,多少银子也能放下!” 另一个山匪是知道实情的,要说赚了钱是肯定,几百两银子是有的,但大头肯定是都归大当家收去了。 “你若是愿意,明日便带着你走。过来坐下吧……”山鬼此时已经去取了一个竹筒,从中劈开,尝了尝,眉开眼笑:“做饭也好吃。” 阿绵将匕首藏在袖子里,坐在他旁边,又问:“那些银子要怎么花用呢?而且你们要怎么请人盖房子?” 山鬼发现她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拔腿而逃,心情愈发好了起来,“还能怎么办,抢啊。抢了工人,等他们干完活了,再……” 他不想吓跑她,因而省略了后面的话,只说:“反正,除了大当家和军师,在帮里其余人还不如我呢。你跟着我,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他自认也是帮里的三把手。 阿绵垂下眼睛,“哦……” 山鬼挠了挠头,踢了一脚同伴,“喂,你打水去!去久点,别回来坏我好事啊。” 那山匪“啧”了一声,一动不动:“你忘了帮里的规矩了?” “知道知道,不能因女人误事,兄弟的家小不碰,我这怎么了——这不是我先发现的?那不就是我婆娘?” “这一趟出门,我们可是什么也没抢到,回去你想好怎么跟军师交代了吗?” 山鬼不耐烦了,“让你小子赶紧滚,滚滚滚。” 那山匪终于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那溪流边去了。他不争抢,反而冷眼看着他们的下场。 帮里除了老大曾有过女人,其余人都没有,难道是巧合?抢了一年了,总归路上是有不少女眷的。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很直接,一帮子亡命徒,各个要是有家有崽了,那还有几分血性?能有几分战斗力?大当家肯定是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出现的…… 就连大当家自己的婆娘,究竟是自尽还是被杀,又有谁知道呢? 但他是真正的聪明人,真正的聪明人常常要装作不聪明的样子。 他走到溪流旁,百无聊赖地用石子打起水漂来。 “你干什么!”阿绵忽然被拉住手,整个人被抱住,顿时大叫起来。 山鬼被她挣开,也是一头雾水:“?!” 阿绵只是不想被打被杀,才一直在其中周旋,然而刚刚山鬼却忽然要抱她,让她感觉很是纳闷。 “你莫不是还没成亲?”山鬼舔了舔嘴唇。 阿绵不回答,依旧连连后退。 “你怕什么?这事保准叫你快活,一丁点也不痛——”话音未落,他猛地扑了上去! 阿绵身体本能的反应更快,她直接扔出手中的匕首,两腿一蹬就飞速地溜到了树上。 山鬼也下意识要避开飞过来的东西,然而终究是闪躲不及,右脸脸侧划出一条锋利的伤口。 他一抹脸,满手的血,怒极反笑:“好好好,有意思。” “我看你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山鬼也开始爬树。 然而下一秒,溪流的方向传出了一声极其惨厉凄惨的哀嚎声! 第49章 龙傲天篇(二十) 趴在树杈上的阿绵只见山鬼“嗖”的一下跳到地面,连看都没看,头也不回地反方向逃进了森林之中。 兄弟情是什么?好吃吗?! 他几乎是刹那间就做出了判断,来的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没有必要再去救了。 再出声也只是暴露自己的存在。 山鬼之所以能在匪帮里混成老三,不是因为他多么有本事或是多么聪明。 纯粹是因为不少当时和他一块儿入伙的人早就死了,只有他活到了现在。 就在他前脚刚走,后脚鬼煞就从黑暗中一步步走来,他的脚边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血痕,那是他用手拽着那山匪的长发,一直在拖动的缘故。 “孟驰坚!”树杈上有一个很是惊喜的声音,阿绵跳下树,伴随着大大的笑容的是大颗大颗的泪珠,“你没被砍死!太好了!” “阿绵……还有我呢,我也还活着!”袁桦简直是蹦着出现的,不知怎么摔的,他一只脚仿佛瘸了,只能单脚跳来跳去。 孟驰坚手一松,浑身脱力,又是想大骂阿绵阿豆不听话乱跑,又是唯恐眼前不过是一场自己的幻觉,居然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赶忙把阿绵抱到火堆旁边,四处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阿绵说:“我没事,还有一个山匪被你们吓跑了。” “我知道了。”孟驰坚用额头抵住阿绵的额头,眼睛不眨地看着,“所以你才逃到树上去,是不是?” “嗯,那个山匪叫做山鬼。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阿绵并不觉得掉眼泪是羞愧或者要避开人的事,只是自然的想哭就哭了,哭完就自己用袖子擦了,好奇地问。 “我们跟着脚印找,找了一段后发现脚印没了,就走错了方向。晚上的时候,忽然看到远远的有生火的烟,想着可能是你。” 阿绵垂着脑袋,“他们要吃阿豆,我拦着了。但是逼我去捉鱼给他们吃,那个叫山鬼的说你被砍死了,还叫我去跟他成亲,说他有一千两。” 说完她感觉不对,抬头一看,孟驰坚两眼布满红色的血丝,居然一副差点要被气死的样子。 “我可没答应!” 孟驰坚缓过气来。 “我又不傻,他那些钱是抢来的,是不好的钱。” 阿绵想如果自己的碎银子被人抢走,那种感觉真是心如刀绞。 “不过他说他把那些钱全部藏在了一个地窖里面……” 孟驰坚咬牙切齿,“你不会是想说我们去找那些钱吧?” 阿绵缩了缩脖子,“没有没有,我知道的,天一亮就跟着你下山。” “你们两个够了没?能不能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伤员?陆阿绵我可是为了找你,差点被毒蛇咬了,结果踩在一块很滑的石头上才摔成这样!” 袁桦看他两个简直看得眼睛疼了。 孟驰坚刚刚经历了失而复得,眼下恨不得用裤腰带把阿绵拴在手边。 因为担心那逃掉的山鬼要再生出什么事,于是三人做什么都一块儿行动,绝不分散。 先是把另一个山匪的尸体扔到溪流的对面,免得引来野兽。 接着孟驰坚检查了下袁桦的腿,丢下一句“骨头没事,就是扭着了”的江湖郎中糊弄话。 整夜三人都没能睡,不过倒一直无事。 天一亮,三人就下山了,袁桦脚伤了为了不耽误行程速度,就由他骑着驴子。 紧赶慢赶,下午才回了家。 此时众人都是两天一夜没有闭眼,见到他们回来,孟婧孟母和二哥一家也是哭作一团。 “今天上午,二哥去了铺子里,有官府的人送来银子,说是结的剩下的钱。我们都吓坏了,求着他们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没有回来……” 孟驰坚此时折下一根柳条,说什么也要收拾一顿阿豆。 “蠢驴子受惊,把阿绵带着到山里去了,我们找了一晚上才把阿绵找回来。” 这下众人纷纷后怕,念着幸好各路神佛保佑,孟母跪在地上,泪水不断地流着。 第33章 “好在没事……好在没事……”二嫂拍了拍胸脯,上去也查看了一番阿绵,见她确实安然无恙,又感慨她真是福大命大。 阿绵鼓足勇气,问能不能不要惩罚阿豆。 孟驰坚当然不是要教训一头蠢驴子——恐怕它根本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等的就是阿绵来求情,这次是很凶的威胁:“遇到危险,如果只是一只驴子,该舍弃也要舍弃,没有什么比你的命要紧,你知道么?如果下次再这样,就不只是打你的驴子了!” 阿绵辩解:“怎么可以这样说!阿豆与我,就像你与我一样!若是阿豆在山里走丢了,我也一定会去把它找回来!” “……” “…………” “噗,”二嫂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孟三确实就是一头驴……” 孟二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就连哭出一个大鼻涕泡的孟婧,也背过身偷笑。 孟驰坚刚刚是想假揍阿豆。 现在是真想揍。 是,他一直知道阿豆对于阿绵来说很重要。但是这年头,牲畜对一个家来说一向都算是看得很重的,毕竟也是十几两银钱。 所以他也一直没太在意。 然而,当发现自己在阿绵心里,差不多等于一头驴子时,他还是一阵憋闷。 谁能想到千防万防,情敌是头驴。 阿豆悠悠闲闲地用前蹄刨了刨土,颇有几分挑衅的(在孟驰坚看来)瞅了在场众人一眼,溜溜达达被阿绵牵去了后院。 “哎呀,你们肯定又饿又累——”二嫂一屁股坐在桌旁,语音遥控指挥了起来,“郎君啊,快去烧水给他们洗澡,不是我说一股怪味血味。小婧你也别闲着,赶紧做饭,虎子,虎子,别招惹你妹妹听到没!惹哭了我叫你爹揍你!” 孟婧忿忿对阿绵道:“这就是我讨厌二嫂的原因!” 阿绵小声探听:“官府送来多少钱?” “二十两,足斤的雪花银。”孟婧心领神会,“放心吧,领回来就放你们那屋里了。” 孟驰坚皱了皱眉,“……怎么多了一倍。” 第50章 龙傲天篇(二十一) “剿匪有功?!” 阿绵正在木桶里洗澡,忽的听到窗外有很大的喧哗声。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听不清了。 洗完后,她发现早已饿过劲,根本也不觉得饿,两眼一闭就往床上滚。 孟驰坚担心会饿坏,非要拿着一碗小米粥,勉强喂了大半碗下去,直到怀里的小崽子闭着眼睛说什么也不张口了,才放她去睡了。 二嫂见状打趣,“饿个几天也饿不坏,我瞧着都被养成小牛犊了。再闹人家睡觉,小心打你一巴掌。” 孟驰坚有些无奈:“难养得很。” 孟二纳闷:“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一窝也是养。” 孟驰坚嗤笑,“你当养猪呢。” 草草吃完饭,轮到孟驰坚洗澡,大约花费了比阿绵洗澡多三倍的时间,才终于摆脱了那种黏腻的感觉。尽管如此,他依旧疑心身上有血腥的气息,晃了晃脑袋后才朝屋里走去。 阿绵正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像只圣洁的羔羊一般。 孟驰坚原本不算太困,此时躺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上,皂角与青草的香味淡淡萦绕在这间不大的卧室里,他的眼睛越眨越慢,最终缓缓合上。 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坐起身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阿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呢,梦里有一座大山要压在我身上,我拼命地跑啊跑,结果怎么都跑不动。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背着块大石头!” 她正在做一家人的早食——南瓜粥和鸡蛋饼,非常勤劳的阿绵干完活,接着去喂小鸡,一边开始嘀嘀咕咕说着前几日的“冒险”。 吃完早饭,孟驰坚叫住陆阿绵和袁桦两个人,一人分了一个银元宝。 两个人都懵了。 “原本只有十两,据说是我们护卫有功,按时把货物送到了邻县,才特意多发了。你们两个都在路上出力帮忙了,这是该分给你们的。” 阿绵把那个胖胖的银元宝捧在手里,上牙很轻很轻地咬了一下,确认了成色后就迅速地藏了起来。 袁桦同样是突然乍富,连腿伤也奇迹般的不痛了。 “衙门肯定是还要剿匪的。你们最近出门要结伴,尤其是阿绵,那伙山匪中有人见过你,若是来报复就不好了。”村里还是较为安全的,有生面孔村人们都很警惕,况且那伙山匪也不知道他们住在何处,不过孟驰坚还是多嘱咐了两句。 有了钱,自然是要出去花的。 袁桦很大方,叫上陆阿绵孟婧一块儿去城里的酒楼吃饭。 到了城里,发现城墙上贴满了告示,阿绵仔细研究半天,发现是通缉令。 通缉令上面画着几个山匪的样子,阿绵看了会儿,拉着孟婧说:“不怎么像。我见过的那个山匪眉毛浓浓的,脸也没有这么长……” 不过,阿绵还是很希望官府能快快把那伙山匪剿灭,还有那藏在地窖里的一千两银子也搜寻出来,还给那些苦主和他们的家人们。 “别看了,赶紧来!” 袁桦去医馆买了药酒与跌打膏药,随后就兴冲冲地来到酒楼。 他抬眼看了例牌,心中早有盘算:“先来两吃鱼、凤肚龙肝(名虾和鸡肉片)、红烧冬笋、桂花粉肠、三碟桃花酥,再上一壶好酒!” “五钱你真大方!一点也不是那等吝啬的!”阿绵笑得月牙弯弯,立刻拍马屁。 “那当然了。早打听过了,这两吃鱼是这家酒楼的名菜,一吃是辣味的吃法,另一吃则是另一半鱼烧一份鱼汤,拌一点鲜菜片在其中堪称一绝,很能佐饭。” 不多时,小二就布菜摆满了一桌。 孟婧见还摆了三个酒盏,迟疑问:“我们喝酒是不是不太好?要是被三哥知道的话……” “怕他做什么?他也没说过不准喝酒呀。”阿绵首当其冲,拿了酒壶倒满一杯。 酒是粮食做的,很贵很贵的东西,她当然要尝尝。 “好辣!好苦!割舌头——呸呸!”阿绵尝了一口,顿时五官皱成一团。 袁桦好笑:“酒不是这么喝的,是要配着菜,边吃边品的。” 三人边吃边喝,阿绵很快也品出了清酒的滋味,她的酒量竟还不错,不像小婧一样一喝就上脸,整个脸红得很。 然而等酒过三巡,阿绵后知后觉预感不妙,说道:“我们不叫三哥知道就好,问起来就说只吃了饭。” 袁桦说:“没事儿,就这两杯,到时候晚风一吹就没事了。” “可是、可是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呢……”孟婧欲哭无泪。 阿绵大着舌头:“没事儿,你就只喝了一口……” 喝多了的袁桦今日也格外的话多。 他说他来自很远很远以后的一个世界,住在一个叫做“出租屋”的地方,每天要去“上班”,但在那地方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也不知能与什么人说话。虽说生活条件比此地好太多,但他对“两点一线”的生活很厌倦…… 他讲话时都没人听,阿绵乐得他说胡话,正好少吃两口。 “没毕业前,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出来后找份月入过万的工作,这个要求也没有很过份吧?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袁桦的酒量是三人中最好的,吃过饭结完账,三人溜达着回村。 孟婧就喝了几口,此时乡间小路上也无过往的行人,她犹豫片刻说:“真的不骗你们,从酒楼里开始我就感觉一直有人看着我们……” 阿绵摆摆手:“看来看去,路上只有我们三个啦!”她心情奇好,哼起了一首乡间的小调。 “啊!”孟婧一下死死抓住阿绵的胳膊,抖如筛糠。 眼前从灌木丛中蹿出来的人,眉毛黑黑、脸型较窄,手握着一把尖刀,浑身污渍似最狼狈的街边乞丐——此人正是阿绵曾见过的山鬼! 山鬼满脸煞气。 自那日他逃进树林,天亮赶回山头时却发现那里早已被官府的人团团围住,不知多少兄弟已经被捉。他不敢再回去,也拿不到藏在里面的钱财,见那通缉令上的画像与自己并不相似,城门搜寻也不甚严格,索性大胆混进城去! 在酒楼里他发现了阿绵一行人,心念一动,便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第51章 龙傲天篇(完) 袁桦酒醒了大半。 他们这边虽然有三个人,但孟婧才刚满十岁,阿绵不仅喝醉了身上还没带武器。 残阳如血。 袁桦拉住阿绵,这个曾经他穿书后第一眼见到的人,那时他还以为这会是剧情给他安排的老婆,她将会贤良淑德,默默的载着他一路上青云。 这时他才明白,命运究竟为何将他带到此时此地。 第34章 “阿绵,带着小婧一直跑,跑去城里叫人来,我来拖住他!听到没有,不准回头!” 此刻的阿绵也绝不拖拉闲扯,二话不说就拉着腿吓软的小婧往城里跑。 山鬼见状便要扑上去追,袁桦捡起块石头便砸了过去,两人顷刻之间扭打作一团。 阿绵越跑越快,拼命拉着孟婧,然而小妹已经被吓坏了,一个趔趄狠狠摔在地上。 阿绵见状,索性就直接背起了孟婧。 她感到身体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她毫不疲惫,极其地亢奋。 跑得太快,连草鞋都跑丢了。 鬼使神差的,她回头看了一眼。 在如往常一般的景象中,只有两个小小的黑点,仿佛是火烛前的两只飞虫,正盘旋着、萦绕着跳着一段死亡之舞。 袁桦不是那种多么大义凛然的人,几个月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能做出这种事。 他不过是在一天天的日常中,接受了自己不是“龙傲天”。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人永远无法功成名就,只能在平常的生活中寻找生活的意义。 袁桦忽的觉得想到了这句话的自己蛮帅的,只可惜阿绵看不到了,好在今日吃了那样痛快的一顿饭。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其实读书这件事本身,真的很美好啊。 * 城门口,狼狈的阿绵正在叽里咕噜的和卫兵们比划:“山匪来了,山匪来了!就在城外!” 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全城有点耳目的人都听说了消息,守备们调集了人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去乡路。 人们讶异的发现,地上血迹斑斑,躺着一具山匪的尸体。 他怒目圆睁,表情格外的惊恐,仿佛见到了什么最为骇人的事情。他的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把柴刀,上面的鲜血究竟是谁的呢? 也没有任何的血迹脚印显示这里有除了山匪以外的第二个人。 “袁桦呢?他怎么不见了?”气喘吁吁的阿绵也是一脸吃惊,“我明明看到……” 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袁桦竟然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到底跑哪去了?” 她还有些晕乎乎的,努力揉了揉眼睛,震惊地发现面前出现了三个面色不善的孟驰坚。 “这怎么可能呢?” “陆、阿、绵。” 阿绵心里发虚得厉害,不知怎么竟有种大祸临头之感,一不作二不休,竟然索性装作醉倒。 只听人们大呼小叫起来:“这是怎么了,快快叫郎中来!” 又有人喊:“没事,一股酒气,我看是小娘子不胜酒力,喝醉了而已!” 阿绵埋头苦睡,反正就是任由别人怎么唤,她就是不醒。 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鼻尖嗅到一股檀香与药香的味道。阿绵感到脑袋有些轻微的疼痛,刚要坐起身又躺下了。 好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身下的床铺极其柔软,目之所及有一层层华美的床帐。阿绵思索,莫非是来到了天堂?真是好享受啊! “娘子醒了,我去唤人来。” 阿绵揉了揉脑袋,这才重新又坐起身。不一会儿,听到了轮子在木板上转动的声音,她想起来了:“温大夫!” 旁边则站着孟驰坚,那个脸色怎么说呢……反正阿绵只看了一眼,就生起了不想回家的心。 “不过是一次醉酒罢了,人没事便好。”温乔耐心地问道:“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吗?”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疼。” 好人啊!这才是好郎中! 阿绵内心热泪盈眶。 “这样啊。”温乔笑眯眯的一摆手,立刻就有侍女端上一碗药汤。 阿绵挣扎了一下,“好像头不疼了。” “还是喝了,巩固巩固。” 她咬牙,只得把一碗苦药喝了。这下可是苦到了心里,连连干咳,舌根发麻,从此再也不想再看到温乔一眼! 孟驰坚冷冷道:“活该。” 他拿了一小块蜜饯,喂给阿绵吃了,后者这才消停下来,眼泪汪汪地含着糖块。 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被包了起来。 “你昨天跑着有石子把脚划伤了,没有什么大事,这两天伤处不要碰水就行了。” 阿绵就这么被背回了家,纳闷地发现袁桦几日都没有再回来过。 孟婧也去破祠堂找了找,人人都说没有再见过他。 “可邪乎了这事!据说啊,后来那山匪的尸首被带去衙门了,仵作一验尸才发现,他身上一处刀伤都没有!只有胸口处啊,有一个碗那么大的青紫,莫不是被鬼狠狠踹上一脚才会如此……” 孟婧神神秘秘的,“你说,五钱(袁桦)究竟是什么人?难、难道真的是山间的精怪,因为我们做好事收留了他,所以才报恩,救了我们?” “不可能吧?瞧着也不是狐狸精、也不是兔子精,若真是妖怪变的,他在修炼成人之前能是什么?”阿绵缜密的推理了起来,“要我看,他可能是蛇妖变的,把那山匪杀了后,就变作一只小蛇钻到灌木里去了。所以即找不到脚印,也找不到尸体。” 然而无论她们怎样推理,外界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大概故事是讲,山匪祸害一方,扰得百姓们不得安生。 天界有一神仙看不下去了,降世到了凡间,人们平常看着极其不起眼,各个欺他辱他。 没成想有一天山匪要攻进城来,众人抖如筛糠,哭天喊地之时,他却走了出来,顷刻间力挽狂澜! 人们痛哭流涕,发现自己竟有眼不识泰山,对英雄竟是如此态度。 而山匪们自此也被吓破了胆,从此绝迹于世…… 阿绵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半晌她突然说:“其实他总是说自己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世界,现在可能已经回去了吧。” 真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第52章 家规2.0 阿绵脚伤好了之后,以为万事大吉了。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的想要再去酒楼。 或许是陆家人有此传承,都属于是喝了酒后,会忘却许许多多现实中的事情,只感觉疲乏全消,犹如踩在云端之上。而且都会变得格外亢奋,简直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陆爹从前也不沾酒,阿绵娘死了后,开始顿顿都要喝酒。小阿绵从前很讨厌喝醉了的阿爹,然而阿爹每次都像赶苍蝇虫子一样挥舞着手臂,大声嚷着:“你这小毛孩,懂什么!” 阿绵自认现在已经不是小毛孩了。 她也是有了烦恼,要借酒消愁的大人。 然而偷偷买酒的第三天,一回到家就感觉大事不妙。 孟婧飞速地给了她一个“可不是我啊我没告密祝你好运”的眼神,立刻从前门溜走了。 孟驰坚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后,木桌上一字排开着:藏起来的破酒囊、酒楼的收支票子(凭证)、几块碎银和……一把戒尺。 阿绵干笑:“哈哈,好巧啊,怎么白天也在家。” 孟驰坚皮笑肉不笑:“专门等你。” 话音未落,阿绵像兔子一样往门口逃去,孟驰坚三两步堵住门口,阿绵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蹿向后院—— 接着恹恹地发现后院上锁了! “不是自己挣来的钱,所以花着一点儿也不心疼了,是吧?”孟驰坚把阿绵拎起来放在板凳上,为了防止她再逃跑,还攥着她一只胳膊。 “我给你一两银子,你拿去买酒。那我只能收回来。” 他这么一说,阿绵顿时犹如被拿走碗里最后一枚铜板的乞丐一样,痛彻心扉。 “你都给我了,怎么可以要回去呢?” 孟驰坚说:“我给你是叫你去买吃的、衣服首饰,不是叫你每天喝的一身酒气的回来,像什么样子?” 阿绵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因着这一两银子,她都还没正经开始花,就只打了两次酒! 早知如此,她就该先把孟驰坚说的那些吃的、衣服首饰什么的先买了,再去打酒喝,这样就不会像这样损失得这么大了。 “把手伸出来,再多记着一条,从此以后,不许你在外面买酒喝酒。” 阿绵身上这下只有自己之前赚的半两银和三百多文铜钱了,根本不可能舍得再用这些钱去买酒。 她把手掌摊开,孟驰坚拿起戒尺,在她的掌心中央端端正正地打了三下。 这才松开阿绵。 这个惩罚反而不如之前的效果好,虽然他用了三四成力,阿绵的手心也变红了,但是她并不多么在乎。 孟驰坚再一次动了让她识字的念头,毕竟挨打对阿绵来说一点效用都没有。 乡下孩子基本都这样,一路是挨打着在风里滚大的,对此经验丰富。 而阿绵这边则是愤愤不平,去后院边喂驴边说某人的小话,那架势活脱脱的是要将今日的仇狠狠记牢:“以后等我有钱了,我也要拿给他一两银子,过两日再收回来!阿豆,我跟你说,孟驰坚这个人特别特别的坏,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那么凶,嘴巴又那么坏,心肠简直是像铁做的那么硬,难怪没人喜欢他。” 第35章 阿豆似懂非懂,抖了抖驴耳朵。 “我还说他跟你差不多,现在看来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有你一半好!他根本就是一个……”阿绵绞尽脑汁想着骂人的话,“一个猪头。” 猪头在后院搬完干草,拿了木梯搭上房梁,将自家几片破瓦换好,这才洗好手出门去铺里。 这会儿阿绵也逐渐从愤怒转向悲伤,“一两银子,每天要是买两个肉包子吃,也能买大半年。而且还可以买布鞋、买胭脂……就算这些都不要,去花鸟街买只会说人话的鸟儿也好啊!” 其实,阿绵也没有想要把所有钱都拿去买酒。 恰恰是因为其他的东西,她都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有些舍不得,反而是买酒不用考虑太多,才去先打了酒。 眼下竹篮打水一场空,阿绵痛定思痛,开始—— 编草鞋。 是的,她之前的草鞋跑丢了,旧的还有一双但是小了,眼下正穿着不舒服。 买一双新的要五六文。 阿绵也有一双布鞋,但是只有隆重或者比较正式的场合(比如参加喜宴或者去看戏)的时候才会穿。 这时她怎么舍得再花钱呢? 阿绵牵着阿豆,去后山脚下采草。做草鞋的稻草是有讲究的,一般都要找那种韧性较好的草,比如蒲草、菅草之类的,她在家里找到一把大剪子和大锥子,热火朝天地制作了起来。 然而,只要涉及到针线方面,阿绵的手就变得有几分笨拙。 最后还是回家了的孟婧看不下去,帮着制作鞋底。 “干什么自己做?让三哥帮你做两双啊,他这些都会!”手艺人嘛。 阿绵哼哼唧唧的:“我才不用他帮忙。” “行吧,我编的也一般,你将就穿,”孟婧不太在意,而是兴奋地说起去城里听着的一桩奇事。 “你知道么,我们县令的女儿出大事了!” “不知道。” 县令这种级别根本就不是阿绵平常能接触到的人群。 “你听我跟你说。县令家有个特别宝贝的女儿,如今眼下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就给她说了几门好亲事。但是这个女儿,说什么也不肯,原来她早已有了心上人……” 孟婧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是知州府的长子。两人早已暗生情愫,可谁能想到,那人竟然翻脸不认,前段时间明媒正娶了高门贵女!” “小婧,你竟然会说这样多文绉绉的话。” “哎呀,是说书人说的这些话啦,只要五文钱就可以买一壶茶水和一小碟绿豆糕,可以在茶馆里听一天的……扯远了扯远了,然后那县令家的女儿……伤心欲绝,在一个夜晚,跳进了湖里!” 阿绵一下抓着孟婧的衣角,“怎么这样,她娘得多伤心啊。” “还不止呢。下人们匆忙去救,谁能想到,县令的女儿被从湖里救出来后,竟然性情大变。” 第53章 深情女二篇(一) 这个故事还是阿绵第一次听说,她没经受过多少娱乐作品洗礼,因此哪怕只是很简单的悲剧故事,她还是听得很伤心。 反而一直在纠结她为什么要跳湖。 孟婧说:“那我怎么知道?戏里就是这样演的。” 阿绵第二日进城去,她绕到那茶馆的侧面,不花一文钱的竖起耳朵听。 今日的说书人正在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来得赶巧,才刚刚从第一话讲起,就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就这样赶着听了三四天,一日回到家两眼肿得像核桃似的,很可怜的样子。 “最后怎么能这样子呢?怎么都死了,还变成蝴蝶。” “这是谁写的戏,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呢?若是我认识那人,定要往他家的窗户扔好几块大石头。” 阿绵坐在木凳上捧着脑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什么什么枝’,孟驰坚,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情。” 孟驰坚劈着木柴,闻言似笑非笑:“我是不懂,你给我讲讲。” 她这下支支吾吾半天,好一会儿才说:“反正就是轰轰烈烈的事。让人一下子跳湖,一下子又哭又笑,一下子两个人都死了变成蝴蝶!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真的很感人。” 阿绵说不清楚,索性站起身踢踢踏踏踩着半成品草鞋回里屋睡午觉。 正坐在床边上,忽的见到一双编得很精巧的草鞋。 她拿出来一看,上面还点缀着几朵小花,往自己的脚上一试,大小也是正好。 阿绵顿时乐得找不着北,在床上滚来滚去转了几圈,才消停下来睡觉。 过了几日,她进城卖菜的时候,又听说了县令的女儿。 那是一个叫莫漫的女子。 “哎,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道是撞邪了?” “说不好,那湖里怕是有水鬼啊……” 莫漫此前是极为守礼、常年茹素的女子,被救起后却一改常年哭哭啼啼的性子,还每餐离不得肉了! 一开始是吃些鱼肉、鸡肉,后来渐渐开始吃起羊肉、猪肉。 这不是中了邪是什么?! 据说县令的府上已经悄无声息地举行过法事,那跳大神的人卖力地舞动了半盏茶的时间,莫漫在喷来的一口鸡血前依旧面不改色。 这样一个奇人,阿绵竟在街口不远处的一个药铺旁见到了。 莫漫很白,且个子颇高,但身子骨还是有些瘦弱的。 她没有像那些大家小姐一样坐在马车里,从阿绵这样的人身边疾驰而去,而是坐在一个搭好的棚子里,脸上怪模怪样地戴着一块白布。 那个白布有两条缝上去的细绳,正好可以挂在两只耳朵后,从而遮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 在她的旁边,还贴着一张巨大的纸,上面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一旁站着四五个壮实的家丁。 这阵仗颇大,也不知她那摊子里卖的是什么,但总归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阿绵大着胆子问:“这纸上写着什么字?” 有个家丁瞧了她一眼,百无聊赖答道:“女子义诊。” 义诊,她是有听说过的。 理论上来说,县令的职责是有维持治安、教化百姓、改善民生的。因而若是秋后收成不好,城里就会组织赈粥,若是再好一些的,就会三不五时地联合药铺开义诊。 而这义诊都是草棚一搭,四面通风,因此就只有男子会去看看,就算不吃药,能听郎中说上几句也是好的。 从未听说过女子也有义诊的。 甚至于女子看病通常是要更为艰难的,因为大夫是男子,尤其是成亲了的妇人,哪怕民风再彪悍,也是不愿在陌生男子前解衣宽袖的。 更别说还有许多连说出来都会觉得格外羞愧的时候。 阿绵的娘就是如此,在她小的时候,阿娘就时常胸痛,说“里面好像有小石头”,然而这样的病要怎么与大夫说呢?况且就算说了,估计也是没有药治的。 再后来娘就总是咳嗽、甚至咳血,最后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一想起这些事,阿绵就难受地浑身无力,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她娘还活着的时候,她一定会带娘来看的,哪怕那些家丁看起来那么的凶神恶煞,就算把她打一顿她也在所不惜。 “这莫小姐是失心疯了不成?!这做大夫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别闹出什么人命就糟了!” “就是啊,也没听过她从前有学什么医,若真是想做善事,不如去庙里捐些香火!” 这是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的议论。 “这是干什么?这么多白布,谁家做白事呢?”这是不识字的。 “娘、娘,我怕,我怕凶凶……”有小孩见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哭着拉着母亲走了。 总而言之一天下来,莫漫的首次义诊连一个病人都没有。 但是她摘下口罩后的脸上,却不见懊恼沮丧,依旧平静。 这或许是做了十年医生的基本功。 莫漫的经历说起来很简单,她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她是家中的独女。家里只有外公曾做过赤脚大夫,高考后,她报了医学,开始了漫长的学医生涯。 与外界对医生的想象不同,她对人不怎么感兴趣,只对治病这件事本身颇为喜欢。不仅如此,她的表情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臭脸。 所以她在生活中很有些格格不入,人到中年也没有成家,平日里在单位人缘也是平平。 在病人们眼中,莫漫的号总是很难抢到,看上去也不是一脸菩萨心肠的样子,颇有几分高冷。 从来没有人知道,莫医生很喜欢在上下班的过程时听那种完全不带脑子的小说。 什么“上一世家人们欺我辱我,重生后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啦…… 什么“真千金来到我家的第一天,未婚夫要割出我的心肝脾肺肾救她”啦…… 第36章 虽然里面的医生和手术完全是逆天的,但是莫漫认为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消遣。 就好像她现在看上去格外镇定,波澜不惊。 实际上心里正在咆哮—— 知不知道在外头我的号有多难抢!我一个普通门诊的挂号费要九十元的!!现在免费居然都不来!! 第54章 深情女二篇(二) 第二日阿绵再去看的时候,莫漫的义诊摊子又摆了起来。 这次,她大着胆子在众人的眼光中走了进去。 “我来看诊。”阿绵常常越是害怕,越是虚张声势,所以她很大声地说。 “好。” 莫漫看她脸色红润,两眼有神,看上去一丁点也不像生病了的样子。 不过鉴于没有其他的病人,好不容易来一个,她还是很细致地问了起来。 “年龄?” “十七。” 莫漫又抬头看了看她,“不是问你虚岁。” 被她注视着,总感觉非常的心虚。 阿绵赶忙重新算了算,“还有一个月就是十六岁的生辰。” 莫漫点点头:“结婚……成亲了没有?有没有生育过?就是生小孩?” 她也是花了点时间,适应了古代人的社会节奏。阿绵这个时代的人成婚生子都很早,是由于寿命普遍较短,能活到五十岁都能称之为高寿了。 阿绵先点头,又摇头,自然而然地说:“没有小孩,我是生不了小孩的。我来找你看的不是这个,我是最近总感觉……这里有些痛。”她指了指胸口。 “好,你跟我来。” 莫漫点了点头,带着阿绵走进了药铺里一处无人的空房间,这里窗户和门都紧紧关着,还有两道帘子,可以隔绝任何视线。 阿绵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心跳如鼓。 只见莫大夫从一个木匣中取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物品,有点像耕地用的耒耜,但中间是空的,中间一端还连着一根材质十分新奇、有些弹性的绳子。绳子的末端则有一个圆圆的铁块。 “这……这是什么?” “听诊器。” 莫漫穿过来之前,正在自己的诊室里加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诊室里的不少东西都跟着自己一道穿了过来。她拿起听诊器的一端,贴在阿绵的胸口。 阿绵太过紧张,心跳得很快。 莫漫说:“你做几次深呼吸,就是像这样,缓缓的吸气、再缓缓的吐气。这样能够帮助人放松、镇定下来。” 阿绵照做了几次,发现居然真的没那么慌张了。 这下她对莫大夫的医术就奇异的相信了起来。 接着莫漫百无聊赖,可着这一个来看诊的小家伙薅。先后拿出了一个体温计、血压仪轮流给阿绵测量了一遍,还用上了压舌板。 阿绵屏息凝神,看得眼花缭乱,听到自己的一个个数字犹如天文数字,看莫漫的眼神仿佛她是神仙一般。 “对,你站后面点,能不能看到这个表上的符号,缺口指向哪边?” 除了抽血,莫大夫给阿绵全身体检了一遍。 得出的结论是,阿绵真是健康得不得了。 她触诊完毕后,对着一脸紧张的阿绵道:“没什么事,你只是正常发育了。现在是你的生理发育期,平时要多吃肉和鸡蛋……穿宽松舒适的衣物,像你这样就很好。” 此时的女子都会束胸,但阿绵不喜欢,嫌勒得难受。 “等会儿,谁跟你说你不能生小孩的?” 莫漫正色道:“生小孩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生小孩是夫妻双方的事。其实不一定是你不能生小孩,也有可能是你的夫君不能生。” “怎么可能?”阿绵对这个新兴观念大感不解,从古至今生孩子不都是女子的事,与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她是彻底的一无所知,莫漫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的女子是没有接受过任何性教育的,甚至有阿绵这种,看到别人成亲后几个月肚子就鼓起来了,而自己成亲这么久都没有,就认为大概是自己不能生的人,也不在少数呢! 莫漫沉默片刻:“你知道怎么生小孩的吗?” 阿绵:“?” 莫漫感觉开一堂生理课的事可以算是任重而道远了,眼下也没再解释太多,她感觉会对阿绵的世界观有太多冲击,恐怕此人根本接受不了。 她只是说:“你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你想要孩子,叫你的夫君去城中其他大夫那里看。” 就这样,阿绵走出了铺子。 这下,可是有很多人围了上来,问七问八。 阿绵不堪其扰,捂住耳朵:“你们要是想知道,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路人们犹豫,她索性站在旁边大声吆喝宣传了起来:“女子义诊,女子义诊!不要钱,女大夫!不看白不看!不用吃苦药,还可以在小间里看!” 这么一番大喊,陆陆续续真的开始有不少人排起队了。 见莫漫看了过来,阿绵挠头笑了笑,这才一溜烟地回到了铁匠铺。 她将今日的这番奇遇,说给正在叮叮当当的那人听。 “有一个小棍子,放在胳肢窝里等一会儿,就可以量出人的温度!” 孟驰坚听着听着,疑心是什么妖术邪术,从未听过有这样看病的法子。他开口道:“那女子可还让你做了什么?有没有让你写出你的生辰八字?可有取你的头发?” 阿绵摇头:“不曾呢。” 孟驰坚放心了些。 “我觉得她不像坏人,而且她一个县令之女,干什么要害我?”阿绵说:“她说我在发育,要多吃肉和鸡蛋,这样过一段时间就不会胸痛了。而且她还叫你去看郎中,说是你有问题。” 孟驰坚:? 他瞥了一眼阿绵,阿绵前段时间买的小衣裳们似乎确实也要穿不下了…… 孟驰坚赶忙扭开脸,“知道了,晚上做荷叶粉蒸肉。” 头几天都无事发生,过了几日到黄昏时分,打烊后两人准备归家。 阿绵张望了一下,发现那义诊铺子里依旧排着长队,女子大多衣衫简朴,也有蒙着面的。但离开之时,许多人都眼眶泛红,更有心思细腻的竟是泪眼连连。 “这是怎么了?”阿绵忙拉住一人问道。 “莫要笑话我老婆子,这还是头一回来看大夫。也不知怎么,只是说出自己的病啊痛啊,竟就感觉好过了些……就算是药铺里的郎中,谁会愿意听你说那么多呢?这女大夫不嫌我们这些一团糟污……就连那等晦气事也不避讳,反而问得很仔细……” “当真是……当真是……” 老妇人顿了半晌,也想不出后面的心里话该如何说,笑着摆着手,渐渐走远了。 第55章 深情女二篇(三) 莫漫的义诊开了七日,她大概摸清了这个县与附近村落的卫生条件和医疗状况。 大多数妇女都有着这个时代穷苦人常见的病症,比如轻度或中度的营养不良,比如生产后留下的种种后遗症。 还有些人有常年的妇科疾病困扰,表现出来种种的低落、无望的情绪。 鉴于此,莫漫打算先针对性地开一期“卫生学堂”。 她给每个来看诊的人都说了这件事,愿意来的人可以到时直接来,要教的是对女子健康有用的知识。 阿绵也听说了,她对“卫生”这个概念一知半解,但对能够“上学堂”是很有兴趣的。 她也不管别人怎么想,阿绵决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编了一个全新的小背篓,像模像样地装了几张麻纸,又找了几根比较直的小树枝,将它们掰断成差不多毛笔那样长的长度,当然咯,这样的纸笔都是根本写不了字的。 但阿绵并不在意,这些树枝一样可以在泥土上划出痕迹。 这番准备被孟驰坚看到,也不知为何让他觉得阿绵简直是可怜极了,他本就打算拿那十九两银叫阿绵正经去学识字和打算盘(学会了的话阿绵可以做账房,就算别家东家不收女账房,好歹也可以在自家做)。 可在城中到处寻问,都找不到一个能收女子的正经学堂。 反而引来众多的奚落和嘲笑,这人是失心疯了吧,有这钱还不如去喝些花酒! “你别问了,算了!”阿绵同样气鼓鼓的,“去了其他人都是男子,就我一个女子,也不自在。” 她心心念念要去那个听上去很奇怪的“卫生学堂”,不仅如此,打着“在学堂里动脑筋可能会很累”的旗号,阿绵还准备要制作粽子带去吃。 “今日不去铺里了,我要去摘芦苇叶!” 吃过早食,阿绵兴冲冲来到后山脚下的河边,摘了整整一筐。 孟婧自告奋勇来帮忙,嘻嘻哈哈地问:“那学堂我能不能也去玩呢?” “肯定也行,我们早些去就好了。” “好!” 如此这般,两人再次凑了一份积蓄(二十文),买了糯米、绿豆、红豆,又从厨房切了半块腊肉。 第37章 “阿绵,要放肉在粽子里吗?会好吃吗?” 孟婧有些担忧,从来没听说过粽子里放肉的。 此时的粽子还普遍是甜口的,多是放红枣、豆沙,又或者是果脯。然而阿绵嘴巴馋,自从被说多吃肉之后,她就想要往一切吃食做法里塞肉。 眼下她也有些说不准,“应该吧……有腊肉,怎么会不好吃呢。” 孟婧先将糯米和豆子都泡在水里,接着芦苇叶剪去头尾,一一清洗干净后晾干。 阿绵则是将腊肉焯水后切成丁,又在锅里炒了一次。 把细绳们也浸在水中,这样会更有韧性,不容易断。 等到晚上,一切准备就绪,全家人就开始包起了粽子。 孟家三人都是会包粽子的,形态也是一致,都是三角形的;阿绵其实之前根本不会包粽子……她一边偷学,一边在此基础上弄出了一种长条形的粽子形状,这样可以包住更多的馅料…… 就这样包了约莫三十个粽子,阿绵腰酸背痛之时,总算全包好了。 这下分成了两锅开煮。 不一会儿香气四溢,阿绵死死盯着那锅,好一会儿仿佛内心天人交战过一番,说:“现在不能吃,等到我们上学堂那日再带去吃。” 孟驰坚严肃道:“可是总得尝一尝味道,万一不好吃怎么办?” 阿绵咬牙:“那你尝一个,看看好不好吃。” 孟驰坚见居然这样都没有动摇,可见此事在阿绵心中有多么重要,失笑道:“那还是明天一起吃吧。” 到了要去学堂的那日,阿绵早早爬了起来,装好要吃的粽子,和孟家兄妹一同去了城中。 她们到了药铺旁,发现自己是来得最早的。 “阿绵,会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根本就不来啊?”孟婧打退堂鼓了。 “那正好,肯定很宽敞……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请那女大夫吃粽子!” 然而这种顾虑很快就化为了泡影。 莫漫的招数极其简单,也极其有效。 她到了之后宣布,最先到的三十人,每人发一个煮鸡蛋。 从古至今,就没有多少华夏子民能扛得过送鸡蛋的诱惑。 阿绵和孟婧两人都领到了一个。 莫漫又宣布,领了鸡蛋的人要现在就吃掉,还要把鸡蛋壳交还给她。 阿绵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学堂很划算,剥开鸡蛋吃了。 其他人也一一照做。 如此喧闹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当莫漫开始讲学堂中的第一课时第一句话时,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话是:“现在我来告诉大家,女子月事和平常要注意的一些卫生知识。” 怎么说呢,虽然在场的都知道此事,但是听莫漫这样公然的谈论起来,还是觉得既怪异,又抗拒,却又有一种往下听的冲动。 “要多洗手,保持双手的洁净是很重要的。贴身的衣物也要勤换洗,我听说了本地有不少人因为觉得这些是不详之物,所以只能偷偷地洗,在烧火时烤干,这样太麻烦,所以换洗的频率很低。其实呢,归根结底这就是一块布,与其他的布并没有什么区别……”莫漫面无表情,所讲得差不多是一些中小学生基本常识罢了。 然而土着们都已无比震惊。 阿绵也震惊,因为她没想到还有这种讲究,她都是晒衣服的时候一起晒出去的。 而当莫漫说到“月事时不能同房,若不在月事的时候,却感到小肚子(腹部)疼痛,有异常出血……”时,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女神医呢,大庭广众之下传授这些不知真假的事,还有脸说起什么“同房”,这是好人家的女儿该说的事情吗?害不害臊!” “就是啊!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本莫漫授课的屋子很小,勉强也就坐下了二十多名女子,大多数后赶来的人就在窗框和木门旁边凑热闹,反正也能听到。 此时人群们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不要脸!莫不是你被那知舟府的公子抛弃,所以才胡说八道,恨上全天下的男子了!” 阿绵看过去,发现这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陆微微。 “回家去回家去!” 已经有不少女子涨红着脸要走了,三三两两也有赶来的丈夫,拉走自家的娘子。 “砰”的一声,人群中有人随手抄起菜篮里的鸡蛋扔了过去,“滚吧,我们不稀罕你的鸡蛋!” 第56章 深情女二篇(四) “我们走不走?”孟婧拉了拉阿绵,小声地问。 阿绵摇头,“我们吃了她的鸡蛋的,只是听她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的?” 她有一种极其朴素的善恶观,做不出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 渐渐的,房间里就空了许多,除了阿绵和忐忑的阿婧,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 反而是面皮薄又年轻的娘子们都走了。 在阿绵看来,莫大夫是有大将之风的。她被人当众这样骂了,依旧没什么生气或者悲愤的样子,平淡地说:“不想听的话不用勉强。” 接着她继续讲起了预定要讲的内容。 其中有很多都是阿绵此前从未想过的事,就像听说书一样的有趣。 其中最有用的知识,莫过于“隐私部位”的概念,阿绵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之前不应该把小钱袋藏在胸口,这样每次拿钱就不方便了。 下学堂时,阿绵往窗口一看,见孟驰坚平静地站在门外,手上还拿着一个纸鸢。 旁边的温大夫却是一脸的怅然若失,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口中喃喃地念着:“《本草纲目》中有云‘女子入月,恶液腥秽,故君子远之。’,是以流传出种种说法……莫大夫,难道《本草纲目》会有错吗?你所提到的“细菌”、“病毒”又是指的什么呢……” 莫漫见他是学医的,算是同行,此前被砸鸡蛋的恶劣心情急需抒发,心中邪恶地狂笑了起来。 桀桀桀—— 她转身回到里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卷轴,猛地展开在那人的面前。 那是一幅人体器官结构示意图。 温乔凝神看了一眼,惊骇得无以复加,“这、这难道就是人身体的内部!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离开人世,也要入土为安。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医者也并不清楚人身体内部的构造,无非是凭借着过去的医书和自己的经验判断…… 就这样一张图,足以让天下医者都为之疯狂! 莫漫见他失态,刚刚被砸鸡蛋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这会儿收起图就要走。 “莫大夫……” 阿绵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仰着脸问:“明日还有学堂可以上么?” 莫漫想了想说:“不一定。如果只有几个人,宣讲的意义不大,只有遇到了比较突出的问题,比如一些地区性的常见病,我才可以备课,不然我也不知道讲什么的。” “哦。”阿绵从篓子里拿出一个粽子,“莫大夫,请你吃,这是我们自己在家里做的。” 莫漫接过粽子,将绳子解开,立刻闻到了淡淡的叶香和糯米的米香。虽然是凉的,但是咬下去滋味偏咸,没有此前吃的那样一味死腻。 不仅如此,豆沙细腻,腊肉也有一份恰到好处的扎实感,她一开始只是想尝一下,此刻算得上狼吞虎咽。那副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有这么夸张的表现:“好吃。果然咸肉粽天下第一。” 阿绵点了点头,立刻决定去街上叫卖自己的新鲜吃食“咸肉粽”,定价为三文钱一个。 “这样好了,若你愿意,过几天穿适合活动的衣裳来,我教你做八段锦与保健操。”莫漫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土着很惹人喜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阿绵,有事你可以派人去城西的铁匠铺说一声,我常常在那儿。” “嗯,我叫莫漫。”她穿来的这个人与她的名字是一样的。 阿绵也觉得很神奇,自小到大都没什么人愿意与她说话做朋友,只有阿豆一直陪在她身边、愿意听她讲话,现在她居然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你怎么来了?” 孟驰坚接过她的背篓,“正好路过。” 温乔这会儿总算缓过神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从城西顺路了半个时辰终于顺路到这了。” “这是给我的么?!”阿绵注意力已经集中在那漂亮的大纸鸢身上,“我看出来了,是老虎的样式。” “嗯。”孟驰坚向温乔飞去一个眼刀,他是在听人说县令之女在妖言惑众时,急忙关了铺子匆匆来接人的。不过他听了半晌,并不觉得有什么危言耸听的部分。 其实今日主要是大多是城里人,若是换在他们乡下宣讲,反而倒是没事。 乡间人说起话来,常常是荤素不忌,多么粗俗的话都是有的,结过婚的婶子叔叔们哪里讲究这些。 第38章 等后来讲到什么女子爱干净的方法,孟驰坚恨不得让阿绵坐在那多学一些。 平日里许多事实在是他不方便去讲,阿绵的娘离世的又早,根本没人教她这些啊! 况且温乔也在,一开始是想着若是这女子散播些什么古怪的治疗法子,是要当场戳穿她的。听了半晌,老友却始终一言不发,应该是确实有些道理。 孟驰坚也就没多想,就跟在阿绵身后走远了。 “卖粽子,卖粽子!又大又香的咸肉粽,三文一个!” 阿绵一边叫卖,一边自己解了个粽绳,也是吃得连连点头,“怎么办,有点舍不得卖了。” “就二十个,留着自家吃吧。” 阿绵有些纠结,她这样子成日不做活,跑在外面“上学堂”,时间久了孟家人肯定会不乐意的。 蚊子腿也是肉啊,好歹挣点钱。 “咸肉粽?这能好吃吗?”有路人好奇地凑了过来。 “特别香,而且很顶饱,若是要出远门或者去干活,带上了中途烧些热水,热一热就是顶好的一顿午食了!” 那路人见阿绵吃得很香,话也说得在理,“那我拿两个粽子。” 兜售了一小会儿,二十只粽子便卖完了。 不远处刚尝完一个,又匆匆回来想多买的路人也格外的懊恼,“怎么不多做一点?!卖这么一点当是办家家酒?” 阿绵赶忙说:“还会再做的,今天就是先试试水。” “那好,到时候我还来买!” 这六十文是做不了她的私房钱的,买菜的钱虽说是她和小妹一起出的,但是全家人都参与了包粽子煮粽子,腊肉和柴火也是在厨房直接拿的,因此阿绵非常“上道”的将铜板们都上交给了孟三。 在布料铺里的陆微微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好受了一些。 自张家出了大丑后,有段时间她一直郁郁寡欢,见到人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然而现在自己的夫君痛定思痛,决定这次要好好温书,定要考中,一雪前耻,这让陆薇薇感到又生起了新的希望。 她一定要证明,她嫁的比任何人都好,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陆薇薇心念电转,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一个个卖掉的粽子。 第57章 深情女二篇(五) 过了一日,阿绵答应了这次要多做一点粽子,然而到了河边她傻眼了。 芦苇叶都被村民们采光了。 这下没有办法,她只能放纸鸢玩了。纸鸢特别大,放了几次都没放起来,阿绵只得一阵闷着头地猛跑,总算才看到纸鸢摇摇摆摆的,飞到天空之上。 “好威风!” 她玩耍了大半日,满头大汗,这才快活地回了家。 一进门,见到二哥二嫂也在,正说着什么事。孟驰坚眼尖,一把将小崽子拽到面前,“这次也算她一个吧。” 阿绵不知是什么事,眨巴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这……她会不会害怕?这个活要眼疾手快,不然可是白忙活。” “我可以!” 孟驰坚说:“放心吧,她连鱼都捉得来。” 说着就拿了一条干净帕子,浸在水里后绞干,把阿绵的脸和手都擦了,又摘下她发间的草屑,这才放过她,让人去后院了。 吃过晚食,一番洗漱后在后院里数了会儿星星,阿绵就困了。 她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神神秘秘的。 到了半夜,孟驰坚捏了捏她的脸,“有铜板赚了,快起来。” 阿绵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翻过身。 “再不起来不带你去了。” “我要去!”阿绵努力睁开眼,旁边已经放了一套方便活动的短衫,是孟驰坚曾经的旧衣,不过洗得很干净。 换上后,两人在月色中出发。 阿绵屏息以待,一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这活知道的人很少,说是淘金也不为过。不过在江东一带卖不上高价,不过在我们这是‘物以稀为贵’,我们这里种水田的人家是不多的……而且大多数人也根本不会,等看到了,你不要害怕。” 阿绵小脸凝重,表示自己肯定不会拖后腿。 到了孟二一家的地头,却是正好有一方水田。孟二将火把分给孟驰坚,又分了阿绵一个可以挂在腰上的小篓子和一把火钳。 “你看着我怎么做,那些东西可狡猾得很——” 原来是要捉鳝鱼。 “这玩意咱们自己是养不活的,都是野生的。”孟二在前面带路,其实他很有些疑惑,平日里孟三把阿绵捯饬得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娘子,怎么这时又叫上阿绵来踩这泥地,搞得浑身脏兮兮的。 “捉这一条能有多少钱?” 孟二说:“看大小。贵人们的宴上,有这个才叫做‘全席之宴’,小的一条能卖数十文,若是大的能卖上五十文,甚至百文也是有的。” 阿绵听着两眼放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四处张望。 “这活可不简单,谁能捉到便是谁的钱。”孟二放缓了脚步。 孟驰坚拿着火把,指着一处洞口,“看到吗?像这样就是鳝鱼的窝,鳝鱼吃蚯蚓,也可以用蚯蚓钓。不过现在,只用等它们出来透气的时候……” 阿绵迅速用火钳夹出一条滑溜溜的鳝鱼,然而她没控制好力道,叫那鳝鱼反身扭转着泄力逃走了。 “夹到之后,要迅速地丢在篓子里。” “嗯。” 阿绵不断的尝试了起来,“抓到了!” 不一会儿,她很快就捉住了三四条。孟驰坚也捉,他是直接用手,捉到了就丢在阿绵的篓子里。 “鳝鱼长得好像蛇。” “是的,又叫‘小蛇’。” 阿绵此时目光如炬,屏息等了一个迟迟没有收获的洞口,稍有动静时她极快地出手,这下夹上来了一条肥肥大大的,称得上是鳝鱼王了。 就这样忙活了半宿,阿绵的篓子里约莫装了二十余条,此时就再也捉不到了。 众人这才上岸,二嫂打着哈欠笑呵呵地迎上来,“在家吃顿饭,忙累了一晚上了。” 孟二问:“娃娃们没闹你吧?” “都睡得可香了。今晚不带他们,咱们开小灶。”孟二的篓子里也是装了不少鳝鱼,今晚收获颇丰。 “让他们男人去杀鳝鱼,”二嫂难得居然肯动弹干活了,“我烧了热水,你先去擦洗一下,我要煮精米饭呢。” 阿绵疑惑:“不是要卖吗?” “对啊,那些大的挑出来去卖掉,小的就轮到我们享口福啦。难道只许那些贵人们吃么?阿绵,你还没吃过鳝鱼吧?” “真有那么好吃?” 二嫂道:“在我看来,是世间美味。” 阿绵脑中还想着一晚上就最少赚了二百文,这下与自己攒下的私房钱(三百多文和半两碎银)正好凑了个整。 现在她也是身价高达一两银子的阿绵了。 另一边的孟二正宰杀着鳝鱼,往屋里方向看了看,“怎么想的?你去捉不就行了。” 孟驰坚闷不作声,飞快地用菜刀剔骨。 好一会儿说:“她很能干的,学什么都很快,只是一直没机会。现在还能教些,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孟二说:“干什么说这种话?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杀好了没啊?”二嫂催促着:“别磨磨蹭蹭的,饭都要煮好了!” 二嫂自称有一家传秘方,因此不许其他人进厨房。她先用盐与酱料腌制,随后锅中放油,将切成段的鳝鱼煎至两面金黄。等到这时,才将煎好的鳝鱼放在米饭上,一起煮至米饭彻底熟透。 等到阿绵洗好出来时,面前就摆着一份鳝鱼饭! 她抄起筷子,夹了一片放在嘴里,那种无骨无刺却颇有弹性的口感让她大感惊奇,“竟然有这样的鱼肉!既嫩又弹……” 这时在配上一口煮得恰到好处的精米饭—— “你说得对,这真的是天下美味!” 第58章 深情女二篇(六) 阿绵头一回吃鳝鱼饭,一不小心就吃了一碗冒尖的饭。 在别人做客是不太好敞开肚皮吃的。 农家常常用自家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客人也应体谅主家,浅尝辄止即可。这是阿绵小时候去别人家做客时阿娘的教导。 阿绵吃完后喃喃的脸红,二嫂笑嘻嘻地戳她肩膀一下,“哎呦,孟三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孟驰坚也抬起头:“没事的,他们四个人在我们家哪次不是胡吃海喝。” 二嫂叉腰:“那两个小不点能吃你多少粮食啦。真是的,瞧你小气劲,阿绵搁我家,我两个月就把她的脸养圆圆的。” 孟驰坚争辩不过她,索性把阿绵又拉到身边,换了一双干净筷子,多夹了两块鳝鱼片给她吃了。 等吃饱喝足,她就骑着人驴子回家,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第39章 她一连几天都没去城里,在后山脚下大玩了好几天。 因此阿绵不知道的是—— “你说的那人没来啊。”三角眼的地痞百般无聊地晃荡了一圈,在城中的巷子里与人接着头,“你说她家殷实,能讹上一大笔,我这才来的。结果呢!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地痞抖出一包苍蝇尸体,语气恶劣,“耽误我几天,这账要怎么算?” 陆微微“啊”的一声跳开,此时也是豁出去了,“什么怎么算,我只不过与你说几句话罢了,可有答应你什么?你若不服,自己报官府去吧!” 地痞流氓多年,头一回见着比自己还不讲理的,此时便是一番恐吓,最终好赖要来了五十文钱,这才冷哼着走了。 陆薇薇双眼泛红,一阵气闷。她知道阿绵做的大多都是吃食生意,才想出这一招。 然而到底不是专程做那档子坏事的人,计划赶不上变化。 张亦行从书院回了家,见状皱起眉头:“又是怎么了?” 陆薇薇此时见他同样一阵厌烦:“若不是你没考上,怎么会成现在这样?!与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非要嫁给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我?若不是当初你非哄着陆叔,把那婚约上的改成你——” 陆微微跺了几下脚,“怎么,我有哪里不如阿绵了?好啊,你倒是愿意去给人家做小,你看人家搭理你么!” “你话怎说得如此难听!”张亦行气得摔碎了茶盏,甩袖离去。 一地狼藉。 扫帚挥舞着,阿绵正在打扫鸡窝。 “又有两个鸡蛋!”孟婧小心拿起来,原先她们买的三只母鸡都陆续长大了,可以下蛋。每月她们会往家里上交十个鸡蛋,放在厨房的蓝瓷碗里。其余的则是可以攒下来,进城去卖掉后两人平分铜板。 其余剩下的两只公鸡也养大了,现如今变得很凶,见人就想啄。 阿绵岂能容它们放肆,抄起草鞋就把它们打得满天乱飞。 “等秋收以后就把你们宰了!” 孟婧拿过扫帚,也跟着一起打啄人的坏鸡,“阿绵阿绵,我们留一只,说不定可以孵小鸡!” “那时候天冷了,小鸡过不了冬,可能养不活。” 阿绵算得好好的,秋收后、年夜饭的时候各吃一只。 又这么过了两日,孟驰坚回来说,“莫大夫差人来铺子里,叫你明日去学八段锦。” “好。” 这次是去“学武”,阿绵还换上去捉鳝鱼那套旧装,把头发扎紧,背篓里装了两套要换洗的衣物和两个咸鸭蛋,兴致勃勃来到了药铺。 刚走到那就听到众人正在闲话。 “这下莫小姐定是要伤心坏了……” “不见得,我瞧着莫小姐是真的放下了。” “这真是,好端端的把自己的名声败坏了。” 阿绵走了进去,“我来找莫大夫的。咦,温大夫,你怎么也在这里?” 温乔自那日看过人体解剖图后,一直对此念念不忘,想要看更多的医书。 但他一个外男,自然是不好随随便便就拜访县令家的,因此三不五时地就来此处。 “我来讨教医术。”温乔见她打扮得很奇特,也好奇她们是要做什么。 走到院子里的一处空地,莫漫已经提前到了。 只有阿绵一个学员,莫漫先带着她热身,随后开始教导她基本的站姿和呼吸的方法。 “今天我们先从简单的动作开始,你看着我做一遍后,自己再重复三遍……记住八段锦是一种缓慢而有力的养生操……” 阿绵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温乔是听说过“八段锦”的,但总觉得莫大夫的招式似乎与他从前听闻的也不一样。不过从观者的角度来说,舒缓优美,自有一种气质蕴藏其中。 每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会儿,阿绵拿出咸鸭蛋给莫漫。 莫漫见她这样,半点也不好奇自己身上的那些艳情八卦,反而生起逗弄之心:“那日来学堂的,可是你的夫君?” “嗯。” “待你可好?” “很好呢。他让我在他家里养小鸡。” 温乔扶额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说着,门口传出一阵喧哗吵闹声。 “公子、公子,我们家娘子不在里面!您不要叫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然而这一拦也是做样子的,显然来者阵仗更大。片刻间有一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的男子闯了进来,“莫漫,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阿绵悄悄看了过去,发现此人一头黑发束起,肌如白雪,正是此时人审美中极为俊俏的“美男子”。 莫漫没想到他能找到这来,一时也是无奈。 她穿来几天后,发现自己好像手拿一个“炮灰深情女二”的剧本。 原主自见了这公子后就一见钟情,甚至不惜跳湖来阻止他的婚礼。然而她穿来后,却得知他那心上人患有一种极其罕见复杂的病症,需要日日取另一女子的心头血,熬制成药喝下,方才能治好。 而这逆天的药方,大家居然都信了。 而所谓的“另一女子”,需要和那心上人的八字相合,而莫漫就是那个倒霉鬼。 “你怎么忍心见死不救?你……你这女子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难道是我从前错看了你?” ……这么没有医学常识的情节到底是哪个文盲作者那么爱写啊!!! 看的时候有多酸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有多无语了。 莫漫:“这种未经证实,没有做过双盲测试的药方我若是同意,是在侮辱我的职业素养。” 温乔:“什么药方,在下也是郎中,可否让我一看?” 那公子才注意到此地还有旁人,然而不过一个衣着寒酸的小娘子和一个坐轮椅的瘸子,因而不耐烦道:“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别在此多管闲事!” 阿绵见他还带了许多家丁,气势逼人,也拦在莫漫面前:“你不说清楚,怎么可以胡乱这样说!” 第59章 深情女二篇(七) 阿绵喊完也有些后怕。 她左右一看,打架是绝对打不赢的,对方显然大有来头。 若是那人一怒之下,让家丁们乱棍交加,她根本无处说理去。 “你……你……”阿绵心一横,索性大声喊起来,“捉奸情了,快来人啊!!” 此地毗邻闹市,众人本就被这一番动静吸引,一听竟有如此刺激的热闹,纷纷涌进小院,甚至趴在墙头看了起来。 这知州府上的公子姓郑,平日里相熟的都是些知书达理、娴静端庄的大家女子,所以他只要摆出身份,仗着一副好颜色,在花柳间几乎是无往不利的。所以他来之前,并未想着要大动干戈,只觉得到时劝哄两句,说点儿甜言蜜语也就成了。 然而阿绵这种无法无天,市井泼辣的招数,是万万预料不到的。 众目睽睽之下,郑公子自持身份,也不好叫人动手了。 毕竟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若是闹到父亲和妻子娘家的耳朵里,还不知会对他怎么想。 “郑公子,你是上门请大夫治病还是上门寻仇的?可否说个明白?”莫漫对这种还没开始治病就医闹的家属还是有些经验的,立刻给小土着使了一个眼色。 阿绵机灵地往人群中一窜,先连忙拉过药铺的伙计,叫他快去县令家通知消息;又摸出两个铜板给街口的小乞丐,叫他也去凑热闹,只要在人堆里把气氛炒热就行! 天理昭昭,有什么事就在大家面前摊开说吧。 阿绵这会又爬上树,顺手摘了一枚枇杷。 她用衣袖擦了擦,一边啃一边好奇地望着院里的情况。 此时温乔已经讨要来了医方,看着看着也是紧皱眉头:“听在下一言,本人温氏子弟。以人血入引,在古典里也极少,都是些未经证实的无稽之谈。你的新婚妻子是一条人命不错,可莫大夫同样也是一条命。为何要牺牲她,来换取你妻子的命呢?” 温家是医学世家,在此一带颇有名望,据说祖上曾也出过御医。不过温乔家是一脉旁支,家业不算大,在这城中有一家大药铺,在临县也有一家。 郑公子皱紧眉头,“这是来我府上的神医说的,况且也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要几滴血罢了。”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阵嘘声。 有人喊:“你若真是这么心疼自家娘子,用自己的血做药引不行吗?!” “就是啊!” 郑公子垂下眼,神情落寞:“都说医者仁心,看来郑某是看错人了。” 他这一番说得颇有些楚楚可怜,不少人也迟疑了起来,也有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莫漫的反应。 毕竟被心上人认为是“心狠不慈的女人”,一定备受打击。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 莫漫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人血中没有任何特殊药效成分,大家也不要轻易在家里胡乱尝试。反而可能导致病人患上肝炎等,基本上就是绝症的意思。” 第40章 人们议论纷纷:“那鸡血和猪血呢?” 温乔沉默片刻,“我们是郎中,不是那酒楼饭馆的小二!你当我们这是在煮锅子呢?” 人群顿时发出哄堂大笑。 在树上的阿绵远远的见到县令一家匆匆赶来,她瞧着再无热闹可看,一脚抹油溜回了家。 她到了铺里,孟驰坚纳闷怎么出去“学武”,还学回来半兜枇杷? 然而有一个好事,“你那一篓鳝鱼卖出去了,得了三百多文,拿去数吧。” 说着扔来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 阿绵喜笑颜开,盘腿坐在竹席旁边数边把铜板们串起来。 然而真正的大好事却是在两天后。 城墙边上贴出了许多告示,还有兵丁们念于大家听,说是县令仁德,颁布了一项举措,对城中的铁匠铺、纺织坊、豆坊……林林总总数十家铺子,免除部分徭役,让这些匠人们专注地好生经营! 通常来说,本地的徭役每年都有,都是在秋冬农闲之时,召集壮丁们给官府打白工。 什么修城墙、修水利、修路一类的体力活,没有酬劳不说,官府也只提供一餐捞不出几粒米的沙子粥。因而每家每户抽调的这一名男丁,一旦听闻了消息,都是心如死灰,若是那体力不好的,硬生生累垮了身体也有! 孟家分了家,在这一点上极其吃亏,去年孟二孟三都去了,好在只是在附近的村庄修路。 然而今年可不一样,据说是要去修水利的。 这比修路还要苦,寒冬腊月,河水刺骨。 然而不修又不行,最近几年风调雨顺,农户们的收成好,那么灌溉的农田需要的水也多。 孟驰坚看完告示,走进布铺里取了改好了尺码的两身衣裙、数件小衣,又转去胭脂铺子。 这里大多是女子来逛,他在此颇为惹眼,然而孟驰坚状若无人,买了些女子用以抿唇的红纸与擦脸擦手的蛤蜊油。 今年刚开春时他们成的亲。 买完了杂物,孟驰坚准备去菜市时,忽的见到一处正在敲敲打打,几个泥瓦匠模样的人围成一团,正对着一张纸大皱眉头。 “这是在建什么?”他上前问。 “我们也看不太懂……这是县令家小姐想出的主意,说是要建一个可以‘站着洗澡’的浴室……可是,这种样子要怎么建,根本就没有先例啊!” 孟驰坚对此事很上心,因为他家都还得在厨房里烧好热水,再将水提到柴房木桶里,实在是不方便。 “这图能否借我看一会儿,待会就还给你们?” “这有什么要紧的,你看就是了。” 他取了一根树枝,照着图在地上画了起来,又想了片刻,这才将那图纸还给泥瓦工们。 到了晚上,阿绵正埋头夹着凉拌黄瓜,身旁的孟驰坚放下碗,宣布了一个消息。 “这个冬季不用去做徭役,我打算给家里建一个新浴室。” 孟婧有不同意见:“还不如翻新房子,给阿绵也建一间房!再铺上青砖……” 阿绵疑惑:“浴室是什么?” 孟驰坚只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60章 深情女二篇(八) 一晃就到了秋收。 这段时间阿绵隔三差五就会去学八段锦,感觉身体如柳叶抽枝一般,自在中有了风骨。 某次“学武”后的阿绵回到铁匠铺,就一个劲盯着孟驰坚看。 后者此段时间忙得要命,铁匠铺里又热得穿不住短衫,孟驰坚莫名其妙:“看什么呢。” “为什么你不是白白的?”阿绵躺倒在竹席上问。 孟驰坚的肤色是一种介于肤白如雪(当下娘子们的最流行审美眼光)与农户们常有一身黧黑之间,是一种极其均匀,质地稍淡的麦色。 他默不作声,汗珠滚落,好一会儿哑着声音问:“你见了谁是白的?” 陆阿绵提起那日见过的郑公子,“他比梨花还要白,而且他一说话,娘子们都盯着他瞧。” “你喜欢那样的?” 阿绵摇头,“不是。若你要是那样白,一定有很多小娘子喜欢你。” 她认为孟驰坚老大不小了才成亲,一个原因当然是他的性格,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孟驰坚吃亏在了肤色上。阿绵从前没太关注过男子的外貌,如今仔细回想,感觉眼前人若是打扮一番,似乎比眉目如画的郑公子更有一种五官深邃的俊朗。 孟驰坚不理她说糊话,见人没有困意,索性把人使唤来给自己擦汗。 白日一番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归家。 吃晚食时,阿绵见其他人都吃的红薯稀饭,自己面前却摆着一份白面条,上面还卧着个煎鸡蛋。 “这……” 孟婧准备了半天了,此时邀功:“今日是你的生辰,虽说是三哥告诉我们的,但是这面可是我亲自煮的!” 阿绵已有许多年没有过过生辰,连她自己也不记得这件事了。 “吃吧,以后就长大了一岁。”孟驰坚淡淡的。 阿绵“嗯”了一声,低着脑袋吃面。 她感觉自来到这里,孟家人一直对自己很好,自己却没有回报什么。不仅如此,还一门心思想着偷偷攒钱,还了钱后去开一家自己的豆腐铺子。 回屋后,孟驰坚见她眼圈红红的,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不由地问:“怎么了?” 阿绵说话有些鼻音:“我有些想我娘了。” 自她出嫁之后,没有回过陆村,她不在肯定也没有人去照看娘的墓,也没人再时不时地去和娘说话了。 这就是嫁得远的麻烦之处,况且她成亲前也听阿爹说过,成了亲的人就不好总是往娘家去了,是以阿绵从来也没提过此事,“谢谢你们给我过生辰。” 孟驰坚皱了皱眉头,见她似乎不肯再说,只得先沉下气不再言语。 殊不知阿绵心中已经酝酿了一个新的计划。 白天的时候她就骑着阿豆(左右带两个竹筐)进了城里,随身也带了两百文的私房钱。 阿绵先去买了两包黄纸、火折子、几套纸衣纸房、一袋馃子、一袋苹果和许多香烛,又去酒楼打包了一份自己认为很是美味、吃过一次的桃花酥,这里林林总总就花掉了百文。接着她又去乡间地头,采了许多的野雏菊,用纤长的草叶子包好放在自己的背篓里。 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趁着下午家中只有目盲的孟母,匆忙将驴子和琐碎物件们都归置好。 阿绵的计划说来也很简单,她打算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悄悄赶回陆村去,不让阿爹发觉,同时又要在天亮之前赶回来,以不让孟驰坚发觉。 所以一入夜,阿绵就借口自己困了,早早熄灭烛火趴在床榻边上装睡。 不一会儿,孟驰坚洗漱完躺了下来,没一会儿阿绵听到他呼吸绵长安稳,就悄悄坐了起来。 就着月色她仔细瞧了瞧,认定此人已经熟睡。 阿绵蹑手蹑脚跨过他,提着草鞋悄悄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她赶忙穿好草鞋,去后院的柴房将藏起来的三个筐子提出两个,挂在阿豆的左右两侧,自己则背上一个,牵着阿豆从后院的门里走了。 今晚好在有月光,阿绵很快就走到了熟悉的村口小道。 此时却迟疑了起来—— 上一次从陆村出嫁来,她盖了红盖头,一路只有悄悄的数次掀起盖头,看外面的景色。要说从青山村到陆村的路,她是不太熟悉的,可也有个办法。 就是先沿路到城边,再从城里的位置去往陆家村,她曾去卖过一次豆腐,这路是记得的。 然而这样绕了远路,又担心时间来不及…… 阿绵按照直觉选了一条路。 她依稀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 晚上的乡村十分静谧,四下无人与平日来来往往的景象全然不同。 “阿豆,别怕,”阿绵见树影在月下斑驳,心中惶惶、牙齿打颤,“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世间根本就没有鬼,若是有鬼的话,阿娘肯定会来看我们的。” 阿豆比白日里走得慢,因为晚上它的视力不是很好。 阿绵又说:“不可以害怕,以后我们要多去看阿娘。” 也不知是给谁鼓劲,反正她就这样一路念叨着给自己壮胆,连头也不敢回。 本还担心走错了路,走着走着渐渐看到一年前自己曾注意到的一棵歪脖子树。 这下阿绵顿时有了信心,“快到了!你也认出来了是不是?” 阿豆充耳不闻,一心赶路。 此时夜幕深重,天地间唯余一人一驴在黑暗中不断地向前。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阿绵熟悉的村头。 她捂住心口,感慨万千。 只不过约莫快一年的时光,竟感觉恍如隔世。 阿绵没有从村口去,而是轻车熟路地绕过了一段土路,走进林子。 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坟堆前,阿绵心中猛地一酸,连连掉下许多泪水。 第41章 “娘,我和阿豆来看你了。”她见到其他坟堆前都有零零星星的供果和香灰,连忙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娘,阿绵有本事了,没有做坏事,还挣了好多好多的铜板。” 她将供果和吃食们一样样摆好,用火折子把香烛点燃,接着焚烧纸钱纸衣,“娘,不用担心我们……啊啊啊——鬼啊——!!!” 第61章 深情女二篇(九) 阿绵只见林后飘出一张瘦削惨白的脸,一头乱发油腻腻的卷曲着,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往阿豆身后跑。 “怕什么……吃了你不成,”那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啧……这才多久,就不认得爹了?真是不孝……” 他跌跌撞撞又爬了两步,形同鬼魅,上前去拿了一个摆着的苹果,咬了一大口。 阿绵定睛一看,此人不知怎么瘸着一条腿,看上去已老了十岁,但依稀面目中还能看出正是自己的父亲。 她这下由怕转怒,一把抢回了那苹果,站起身道:“这不是给你吃的!” 陆爹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阿绵,爹刚刚都听到了,你挣钱了。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也该回报一下了……” “我就算把钱丢在水里,也不会给你的。”阿绵气得要命,折了树枝胡乱地打了起来,“不许你在这里,你给我走开!” 陆爹此时像完全不觉得痛一般,依旧扬着嘴角靠着那坟堆,“小阿绵长大了,有本事了,不要爹了……给点铜板吧,你阿爹要死了……哈哈……马上就和你娘去作伴了……你若是不给,我便要上你那夫家要去!” 此时的阿绵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并未被轻易唬住:“你这样子,爬三天三夜都到不了!” “我叫人抬着我去,就说……孩儿不孝啊……连亲爹亲丈人都不管了……” 自阿绵嫁人后,陆爹就彻底成了一个人。他每日游手好闲,最后连房契都当了出去,白日醒了就去打酒喝,晚上要么人事不省的在路边一躺,要么游荡到此地昏睡。赌坊倒是没有再去了,因着他没有大赢过,醉的常常连牌也看不清楚,输多了就没了兴致。 他在一片朦胧中,感觉小阿绵似乎已经长高了,日子应当过得还不错。 “根本就不会有人抬你,你看谁会理你好了。” 陆爹古怪地叹了口气,“……那就叫我死好了,到时候等我孤零零地被人发现,戳断你们的脊梁骨。哼……你半夜这样偷偷跑出来,被你夫君发现,肯定要打死你。” 这一说提醒了阿绵时间紧迫。 她赶紧去烧剩下的黄纸,陆爹见人也不咸不淡地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人都没了,花这些钱做什么。还不如给我呢……小阿绵,你把钱给我,我以后替你祭扫……” 阿绵此时烧完纸,却碍于陆爹在旁边,原本有许多话要和阿娘说的,此刻也只能说:“娘,我们都好好的,你在下面缺什么用的,都托梦告诉我。我以后再回来看你。” 正说着,一旁的陆爹却浑身抽搐,抖如筛糠,他浑身蜷成一团,发出意义不明的呼痛声:“鬼……鬼……鬼要来了!” “爹,你这样吓唬我也没有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阿绵收拾着东西,灵机一动,“还有我走了你不许偷吃这些贡品,我在里面放了泻药,你要是吃病了可别怪我……” “真的、真的——啊!” 下一秒,陆爹像一块破抹布似的被拎了起来,接着被一条抛物线的不知扔到了哪里,发出“扑通” 的一声。 阿绵僵硬地转过脖颈,眼前人面色阴冷如铁,目光如刀,眼中尽是戾气之色,“陆阿绵,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难道我对你很坏吗?你若是跟我说,我会不让你来祭扫吗?需要你这样不告而别,大半夜的偷偷逃家。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还是说你觉得不管你如何,别人都不会伤心?” 阿绵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孟驰坚,与此前他生气时要罚她都不一样,他甚至看上去极其平静,只是久久地望着她的眼睛。 阿绵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是想着马上就回去了,也没……也没什么关系,我不是逃家……我、我看你睡着了……” “你不用怕,我本来就没资格管你。我还没有你的阿豆一半重要,你愿意带它来见你娘,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声。” 孟驰坚语调毫无波动:“本来就是我多管闲事罢了。等天亮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要被丢掉了。 阿绵如五雷轰顶,心中懊恼万分:早知道她就不要夜晚偷跑出来了、或者白天时悄悄地来,又或者…… 她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她不想在阿娘的坟前争辩什么,也不愿阿娘担心,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阿绵慢吞吞把杂草们拔了,天快亮了之后她看到陆爹趴在草地上正在呼呼大睡,“好酒……” 她叹了口气,骑上阿豆,开始回青山村。 孟驰坚也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一段时间后不知所踪。 阿绵一回到孟家,就看到孟婧泪眼连连:“阿绵你去哪了,三哥昨晚好着急好生气!你去哪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没想那么多。”阿绵自知犯下了大错,不敢抬头看她,老老实实地去收自己的行李。 孟婧又说:“你这是干什么?!找回来没出事就好,以后再不这样了,你……” “我还会来看你的,我还欠你们家很多银子呢……”阿绵低声说:“你三哥生气了,我出去先躲两天。” 孟婧顿时像爆竹一样炸了,“凭什么!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根本就无处可去,却还说这种话!不行,我要告诉娘去,要赶走把他赶走就好了!” “不要,不然到时候他不就更生气了?!”阿绵深呼吸数次,勉强稳住心神:“我自己做错了,我会想办法的。” 孟婧急得不行:“能有什么办法?!阿绵,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给谁扎辫子?” 阿绵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心乱如麻,此刻收了几套衣裳,发现都是孟驰坚买的,不该再占便宜带走,于是拿了出来。 接着又去看鸡笼里肥嘟嘟的几只母鸡,这个也是带不走的,她嘱咐孟婧要好好照看它们。 最后阿绵看了一圈,把阿娘的那套旧嫁衣收好,去柴房取出藏起来的银块和铜板,就这样打了一个背在身上的小包袱。 第62章 深情女二篇(十) 黄昏时分,孟驰坚才归家。 院里一片死寂,他喊道:“阿绵?” 没有人应。 他快步走到后院,发现驴棚下面是空的。 孟驰坚默默站了片刻。 孟婧正要埋怨,见他背影明明依旧挺拔,却莫名让人想到曾有一个冬季,青山上落满了雪花。 你在山上捡回来一只张牙舞爪的绵羊,带回家每日精心地梳毛和喂食,可是有一天你把它放出家门,却发现它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了。 “她走了吗?” 孟婧还有些哭腔,闷闷不乐“嗯”了一声,“三哥,你干什么要赶走阿绵?阿绵知道错了,她说等你不生气了,她才敢回来。” “我没赶她走。”孟驰坚回到屋里,他认为自己的心早就足够硬了,就算是阿绵离开也没有关系。 有时候活着,就是看着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 他走进屋里,看到竹席上还放着几件刚改好的小衫,就坐在旁边,用手抚平上面的褶皱。 连衣裳也不愿意带走。 许久没有发作过的头疼病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就像有人在用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开了颅骨,将脑浆搅动着。 孟驰坚干咳了几声,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几粒药丸吃了。 这才站起身到了院里,丢下一句“我去看大夫,你们吃过晚食后把门拴好,害怕的话就去找孟二家的来。” 另一边的阿绵脚步沉重,她先去城里的老旅店打听了一番,得知住一晚就要花上二百文。 可以一个人一个房间,也有可以拴驴的地方(店小二会帮忙照顾旅客的驴或马),有免费的早晚食和热水。 如果住鸡毛店,则只需要十文钱。 然而阿绵进去一看,里面睡得是大通铺,一股浓重的汗臭和脚酸味,男子一间、女子一间,中间只有一片薄木板隔开。 而且鸡毛店没有拴驴的地方。 阿绵想了想,大出血选了住旅店。 并不是她贪图享受,而是一来考虑到安全问题,万一有人趁着她睡着将她的钱偷走;二是不知不觉中,阿绵也不太敢往那又脏又臭,不知有没有虱子的床铺上躺了。 可她身上的所有积蓄加起来,最多也只能住五天旅馆。 第42章 阿绵先付了一天的钱,想着自己一定要在五天之内找到一份包住的工。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住旅馆。她放下包袱后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又检查了一番床单被褥是否干净。 由于听过说书人讲的故事,阿绵又把窗户纸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破损之处,应当是不会有人给她下什么迷魂香的。 阿绵有点儿疑神疑鬼,不过好在这是一间颇有口碑的旅店,因而压根没有什么问题。 晚食吃得食不知味,她叫了小二打了两桶热水,惯例洗漱一番后躺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孟驰坚还有没有再生气。 她翻了个身,握住了脖子上戴着的马蹄项链,闭上眼睛没一炷香的时间便呼呼大睡了(昨晚她去祭扫一夜未睡)。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阿绵赶忙起床。 在旅店里吃过饭,她背着包袱直奔自己的目的地——食街。 她不想自卖自身去为人奴仆,那么就只有一个选择。 这一回来到食街,依旧是人头攒动,在人们的交谈中努力辨认着店铺们:有张婆婆杂菜羹、王小姑煎饼包子店、李妈妈家茶肆、特实惠酒肆…… 阿绵鼓起勇气,一一走进这些小食馆中,询问要不要招工。 刚开始的两家都不招人,特实惠酒肆则是觉得阿绵可以做杂役,但却又不提供住的地方。 一天下来,全无收获。 她只好再次花钱住旅店。 第一天的失败或许是因为全无准备,这次她招来店小二,问那人:“食街里的哪个铺子人气最旺,味道最好,平时里火热得都忙不过来呢?我想去尝尝。” 这种旅馆里的店小二都是“包打听”,在人情练达中颇有一番造诣。 昨天他见这小娘子身姿挺拔,身上的衣裳半旧却也整洁素净,就估摸着是那城中哪家铺子的小女儿,与家中赌气偷溜出来玩耍,是无需得罪的好旅客。 眼下也是好声好气地答:“那必定是宋六嫂鱼羹了!这家店很有名气,据说圣上曾微服私访的时候,经过那家店,被独特的滋味吸引,吃了之后赞不绝口呢!所以大家都经常去那家店排队,店里有两个伙计都忙不过来。” “那家店大吗?可有住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那家店从早开到晚,宵夜生意也做得。” 阿绵谢过店小二,这次就四处打听宋六嫂鱼羹在哪,原来在食街靠里的位置,眼下已经是大排长龙了。 阿绵咋舌,“这一天能赚多少钱,恐怕都能枕在铜板上睡觉了。” 她只得先在一旁等着,大约到了未时(下午三点),店铺门口此时没什么客人,店内伙计也都在洒扫。 她走了进去,因为有了昨天的经验,此刻也不太慌张地自我推销:“我叫陆阿绵,家住在青山村。我会捉鱼、会擦桌洗碗、能跑堂、晚上也能做活,不知你们这里缺不缺人呢?” 铺子里有个正垂着自己肩膀的中年女人,闻言看了过去,“你夫家同意你出来做活?” 阿绵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之前可有做过这吃食买卖?” “有的。我之前在码头那里卖过饭,还卖过饮子和粽子,都卖得不错。” “如此说来……”那女人又仔细端详一番,见她面容姣好(不至于影响客人食欲)、活力康健(适合做工)、谈吐有礼有节(纯傻子培养起来太累),还有经验,当下露出笑模样:“我姓宋,是这小食馆的东家。你与我到里间来,我们细说。” 阿绵手心冒汗,又是第一次与人谈自己的月钱。 “这第一个月呢,开一两银子。若是你能留下来,一个月的月钱就是二两银子。” 阿绵两眼放光,正要答应,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些“常识”:码头的力工一日是一百文,一个月则是三两银子;铁匠铺的匠人一日是三百文,一个月则是九两银子…… 她纠结了一瞬:“这是白日的工钱么?若是我愿意做那宵夜时间、晚上的工呢?我可以住在这里,看顾生意……” 宋东家笑了笑,“那么第一个月便发一两半钱银子,留下来的话月钱就是三两银子。” 阿绵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东家,我今日便能来做活!” “好,不急,今日你先跟着他们身后多看多学。” 阿绵领了一件浅蓝色的围裙,像模像样地穿在身上,认真地在店里学了起来。 在宋六嫂鱼羹的对面,是李妈妈茶肆。 茶肆的二楼,有人靠在窗边,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第63章 深情女二篇(十一) 短短几日,孟驰坚就瘦削了许多。 他坐在窗边,不停地饮着凉茶,若是此时店小二用手探一下他的额头,便会发现那温度烫的惊人。 孟驰坚并未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去看大夫,阿绵离家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便在城中整夜寻找。 明知此人心中并无半分自己,却在看到旅店后面照看着的驴子时松了口气。 这几日便如同魂魄一般,做什么事都不过是行尸走肉,非得这样看上几眼,才有了气力吃些东西。 阿绵不知道成亲的意义,他却是懂的。 在家时,阿绵那样辛苦,每日绞尽脑汁,最终积蓄估摸着也就一两多银子,因为阿绵平日里还要在家中做洗衣、做饭、喂鸡等等杂活。然而到了食馆中,阿绵一个月肯定就能挣一二两银子。 她那么想挣钱,出去了之后更加不会想回家了! 孟驰坚更无法去强行将她绑回家里,那样阿绵一定会极厌恶他,恐怕连看也不想看到他一眼了。 因而他只能坐在窗边,随着那小家伙的一举一动,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惊吓、时而畅快自豪—— 这两日,阿绵已经搬到了鱼羹铺的后院里。 后院不大,但打了一口水井,这样才做得了正经的吃食生意。 井边还有一棵杏树。 阿绵一一看过,也看到了自己要睡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放着两个木板床,是用于这家店的伙计歇息用的。其中一个已经铺了床铺被褥,另一个则是空的。 不过她已经问过,铺子里的人晚上都不住这里,他们的家是在城里的。 阿绵傻眼了,她没有铺盖啊。 当日她想去找些稻草铺上,然而城里居然找不到稻草! “真奇怪,明明乡下到处都是。”她很是纳闷,只好将那木板擦得干干净净,晚上只好借用了旁人的被褥,反着盖着睡了。等白日醒来,又恢复成原样。 她才刚来几日,目前还不能进厨房。 “咱们店生意好,原来还有过那同行的东家,想着派小厮进来偷学,”宋东家摇着扇子,“都被我发现,赶了出去呢。我们家是有秘方的,与别人家的鱼羹味道就是不一样!阿绵,你若是好好做,三个月后我就将你派到厨房去打下手~” 阿绵现在的活计是每日先去菜场,拿东家定好的一网鳜鱼,要眼见着都是活鱼,若是有死的,就挑出来不要。 回到铺里后,另一个厨工负责杀鱼,她则负责清洗。 厨工轻车熟路,去掉鱼头,沿着脊背将鱼肉片成两片,去除鱼身上不能吃的脊骨及腹腔。动作灵巧,未损半点鱼肉,让阿绵看的心中大呼厉害。 接着阿绵还要清洗其他蔬菜,竹笋香菇之类的。 等到了饭点,就出去上菜、招呼客人。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小杂役阿绵算了算,一个月若是能赚三两银子,在食街开一间铺子若是要三百两的话…… 那么她要工作一百个月(并且期间不吃不喝),也就是八年多…… 阿绵:“……” 怎会如此久! 阿绵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脑袋“啊啊”叫了两声。 先攒钱,以后再想办法。 就她这几日的感受来说,在外做工没有在家做工的时间上那么自由,节奏也快一些。在家阿绵有不少时间可以玩耍,不想出摊的时候也可以休憩,但在外每日都得上工,月休也只有一天呢。 不过看在银元宝的份上,她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到了午后,铺子里不那么忙的时候,杂工帮厨们就轮流着吃午食。 铺子里不包吃,阿绵舍不得天天在外买着吃,她去粮铺里花五十文买了些米粮,中午吃一顿干麦饭,晚上则是喝一顿稀饭,也能吃得饱饱的。 然而今天有好事儿,厨工说:“铺子要出新菜式了,叫我们都去尝,那鱼羹真是好吃,非常鲜美!” 阿绵也得了一碗,她可还从没吃过。 那鱼羹表面撒着熟火腿丝、香菇丝、笋丝,还有一层蛋花。她用调羹一舀,刚吃一口觉得特别的香,有什么东西在舌头上跳跃,勾得人想再吃一口。 “唔……好吃,这里面放了什么佐料,似乎是辣味,但又有些别的!” 第43章 宋东家洋洋得意,“这是在市面上刚买回来的,价值连城,上好的花椒粉!” 阿绵又尝鱼肉,也是滑嫩可口,且没有要挑刺的烦恼。 她将麦饭也拨进鱼羹里,捧着碗到后院外的巷子里吃着。她边吃边左右看,见树枝颤动两下,忙叫道:“狸奴!快来,我给你留了一只大鱼头!” 树叶间钻出一只黑背白腹的狸奴,四只爪子也是白的,神气地“喵”了一声。 阿绵拿出一个碗,里面装了切开的鳜鱼鱼头,还有剁碎了的鱼鳃鱼胆和碎鱼皮(厨工清理出来不要的),放在地上。 狸奴一跃而下,吃了起来。 阿绵也蹲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边看边吃午食。 “不行,这是我的饭,不能给你吃。” 小狸奴吃着自己碗里的,又想来看阿绵在吃什么。 阿绵捂住碗,护食得很,大义凛然地说:“给你吃了你会生病的。” 她不知道的是,茶肆上有人正远远看着。 孟驰坚舔了下干裂的嘴唇,一会儿注意到她今日没有扎好头发,散了几缕在脸侧;一会儿想把人拎到饭桌上让她好好坐着吃饭(蹲着吃饭他觉得很像小乞丐,心中有些不舒服);一会儿觉得狸奴别有用心、心机深沉,似乎是故意在她面前装可爱可怜样,好叫她摸摸捏捏拍拍。 他怕阿绵要把饭给狸奴吃,久久悬了一颗心,好在没有。 吃过饭,阿绵冲洗完碗筷,进了铺子里,再也看不着了。 孟驰坚又张望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铁匠铺。 却是在铺里意外见到了温乔。 昔日的好友见他如此,原本的斥责也化作了无奈:“你不来看病也就罢了,这铺子你还要不要了?整日连家也不回,你知道你阿娘和小妹有多急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阿绵才更是不会回来的!” 第64章 深情女二篇(十二) “我没什么事,与她也不相干。” 说完孟驰坚就漠然去拿铁锤,温乔瞧他那样子,若不是自己坐着轮椅,真想上去踹两脚。 “你阿娘有话要跟你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孟驰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晚上他终于归家,把钱袋放在木桌上就又要回城里去。 孟婧喊住他,“三哥!你……你在家歇一晚,明日再去城里吧。” 孟驰坚摇了摇头,“我在铺子里睡。” 他在家睡不着。 “站住。” 他回过头,看到阿娘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孟母也已知道家中发生的事,这几日也常常在屋子里默默流泪。 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不想再失去一次。 “三啊,娘知道你心里着急,你是男子,有许多事是不明了的。你若是一直这样陷在死胡同里,又如何是好呢?”孟母摸索着拽住他,“此前,媒人来我们家提阿绵时,你可曾认真了解她家中发生的事?” 孟驰坚哑然。 那时候,他只不过与阿绵在市集上有一面之缘,见她乱打乱闯的,随手拦了下来,以免闹出人命。 “我大约是知道的,她家里阿娘早早过世了,还有个爱喝酒的老父,对她应当是不大好的。她不怎么提起自己家里的事……” “她不提,你也就当作无事。你或许还想着,阿绵反正不喜欢她阿爹,索性连回门也不回,免得沾麻烦。” 孟驰坚倒没有这样想,主要是那时他还对婚事并不多上心,连新婚夜都未回房,更别说过几日后的回门了。 “你既然不了解,为什么要那样生气她不肯信你呢?” 孟驰坚怔了怔,阿绵的家到底是怎么了呢? 当晚他喝了些退烧药和安神药,吃了半碗红薯粥。 第二日清晨,他就赶去了当时那媒婆家。 媒婆见着他像见了鬼,“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不是成过亲了么?” “我想知道我娘子阿绵家里,从前发生过什么事?” “哎呦,你这小伙子也是挺稀奇的哈。我这是‘庄稼佬进皇城——头一遭’遇到你这样的。成亲前不来问,新婚时不来问,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跑来问,怎么不等娘子生了三个娃了你再来?” 孟驰坚没被奚落走,神情坦然:“大娘,我想知道阿绵成亲前的事,什么都行。” 那媒婆见打发不走这煞星,索性也按照印象里的情况,与他说了。 “阿绵是陆家村的,这孩子呢长得很好,其实原本是不止你一家要说亲的,但你家的礼是最厚的。她爹你应当也晓得,特别爱喝酒,平日里又爱耍酒疯,欠钱不还。阿绵呢,在村子里也不怎么受待见。” “可是,你若是以为他们都一直如此,那你可就想错了。许多年前,阿绵的爹娘都是妯娌间羡慕的‘神仙眷侣’,有不少小娘子都在家中与自己的夫君埋怨,问怎么不能像小陆那样又能挣钱、又顾家!那会儿,我都听过他们的故事,阿绵娘原是城中豆腐铺家的女儿,阿爹为了与阿绵的娘在一起,起早贪黑地干活、攒钱,日日都要去买豆腐,一买就是足足一年。” 媒婆是见过许许多多的夫妻的,话中愈发感慨:“这两人彼此心中,都是情意深重,那时的彼此爱慕,绝不作伪。” 孟驰坚听着这些事,并不言语。 “两人成亲后,日子也过得很是蒸蒸日上。阿绵的娘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们家的日子也过得越发好了。生了阿绵后,阿绵是个很闹腾的小孩,到了晚上就不睡觉折腾大人,不抱着就哭。她爹为了不吵着她娘睡觉,硬是抱着小阿绵在外走十几里地!” “可有让阿绵吹着风?” “没有,”媒婆翻了个白眼,“别打断我。过了几年后,阿绵娘身体却渐渐不行了,这时阿绵的爹也不像从前那样,虽说还偶尔做些活,但闲暇时爱喝些酒,还爱去看人打叶子牌。期间自然也有看病吃药,但总也不见好,阿绵的娘是个很要强的性子,夫妻二人争吵过几回,最终她决定依旧是自己忙着做豆腐。后来阿绵的娘走的时候,阿绵……那时大约是十一岁左右吧。” 孟驰坚闭了闭眼睛,缓缓问:“为何她爹会有如此变化?难道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了其他人?” “那就不太知晓了,但据我所知,并没有。如果有,在这乡下我不会不知道。” 媒婆在这些男女关系的八卦上自认还是很有职业水准的。 “可到底为何会如此……” 眼前的年轻人如此不解。 “其实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毕竟几乎没有任何人成亲之时是冲着痛苦与不幸的日子去的。总而言之,她爹在她娘去了之后,一蹶不振,成了彻头彻尾的酒鬼。那之后阿绵的日子才开始不好过的,其实她是见过自己家曾经很幸福的,那后来性子才越来越怪。” 媒婆此时瞥了瞥孟驰坚的脸色,“而且,她在村里的名声也渐渐不好了。据说阿绵有时闹腾起来,谁也管不了,而且都不敢惹她,据说她还用菜刀砍过人!那家人后来都搬出村了。” 孟驰坚总觉得其中有古怪,但是这件事不像艳情八卦,媒婆也不知道具体的。 他谢过了媒婆,回家后马不停蹄地洗了个热水澡,将几日的脏衣服都换了,又剃了胡子,勉强将自己收拾出了个人形。 紧接着又将灶上的苦药一碗不落地喝了,下午又赶去陆家村。 他找了一圈,没见着陆爹的踪迹。 倒是在家中温书的张亦行在窗里看到了他。 张亦行放下书,走出去有些疑惑地问:“陆阿绵呢?她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 孟驰坚看都不看他,直接当作空气一般径直走过。 “当我想理你呢,要不是看在阿绵的份上……”张亦行想到什么,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哈哈!该不会是她不要你了吧?!你想在这找人也是无用的!” 第65章 深情女二篇(十三) 孟驰坚也不跟他废话,上去就直接两拳。 “你再敢到她面前说一句话,我叫你这辈子也考不了。” 他眼下心情极其恶劣,又上去踹了一脚。 张亦行一介书生,论拳脚自然是劣势,当下灰头土脸,眼中愤愤,“你有种别跑,给我等着!”说完一瘸一拐地跑了。 孟驰坚想找到阿绵之前住的地方去看看,没走几步却见到陆微微。 陆微微穿着一身旧衫,与几个月前不同,她面容哀愁、很是憔悴。 原本她以为,张亦行是此前没有用心准备考学,只要这一次用心便好了。然而这夫君真的开始发奋了,不仅许多家事都堆在了她的身上,而且考学的花销极其正当,是不得不花的: ——书院一年就得花费十两银子;买书也价格不菲,加上笔墨纸砚,一个月最少也得抛费一两;不仅如此,县试后还要去府试,其间旅途路上和住宿的花销最少得一两;考试费一场也得一两…… 第44章 就这么林林总总加起来,考一年就得花二十四两,一个月必须得花二两银子。 这还没算上平日的吃喝、生活花销。 张府所有的钱都是张母在管,分到他们这小家里,一个月发一两银子,其余就是说什么也没有多的钱了。 “这已不错了,还是谅解我小儿还在考学。你若是嫌少,大可自己想办法!” 张亦行在家中是受宠的,没钱花了就嬉皮笑脸地去向家里赖些银子来,但他可是全花在了自己身上,半分也没旁人的。 陆微微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再回想那个“预兆梦”,她在那铁匠家里时,虽说事事不顺心,成日吵架(现在也是),却都是人际关系之间的闹腾事,半点也没有为生计发过愁! 不仅如此,伙食也是很不错的…… 陆微微此时才惊觉,那梦中有许许多多、混混沌沌一闪而逝的画面,此前她并未细心留意过。 那些画面里,阿绵经常回自家(就在隔壁)做豆腐。 那时她的目光在那个时常会去帮着娘子收摊的温柔男人身上。 可是陆微微现在没法如此,一来她没有驴子,二来也是不大瞧得上这门买卖的。 一块豆腐卖价才两文钱,赚得完全是辛苦钱。 事到如今,陆微微看张亦行真是哪哪都不顺眼,温柔就是懦弱、体贴就是没主见,眼下见他被揍了,心中更是嫌弃,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到底有什么用! 此时再看,孟驰坚高大俊朗,本身就自有一种让人想要依赖靠近的气质。 虽说性子冷了点,也无半句好听话,但给家里花钱是很大方的。 这本来是她的夫君啊。 “你是在找阿绵家么?”陆微微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从前就在这旁边,与张家是邻居的。我带你去吧。” “不用。” 孟驰坚直接走到了阿绵家门口,如今里面空空荡荡,一看就是已经卖给了别人,只院里有个搬不走的石磨盘。 不过还未收拾,大门也是敞开的。 他进去后发现了半塌的驴棚,仿佛还能看到小阿绵在这里玩耍的样子。 接着又去空屋里看了看,这里面都应当是收拾过的,没什么痕迹。 “这没什么好看的,陆大叔前两个月把房契卖了,要说价格也不高呢。”陆微微没走,她跟着也来到门口,轻声细语地解释着。 “阿绵她……出什么事了吗?我近日都没去城里,心中一直很挂念她……” 孟驰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次索性不理,抬脚走了。 他等了许久,才在林子边上等来了陆爹。 陆爹一见他,误以为是上门的债主(那天晚上他根本没看清楚把自己扔出去的人是谁),连连摆手,“做什么又来?!那些钱不都还给你们了?那欠条都撕了!” 孟驰坚道:“我是阿绵的夫君,来找你问些事。” 陆爹这一听,立刻就想摆出丈人的谱。 “你仔细想了好好回答,”孟驰坚掏出一个酒壶,“这个便给你。” 陆爹闻到酒香,咧嘴笑:“好说好说。” “阿绵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嗯?你说啥?她不是一直好好的么。”陆爹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哪有女儿这样对亲爹……” 孟驰坚想了想,“阿绵娘走的时候,阿绵是什么情况?” 陆爹神情一变,眼神中透露出隐约的锋利,半晌一言不发。片刻间又缓过了脸色,歪靠着一棵树:“反正这聘礼钱反正是不会退你的了。让我想想……” “那次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特别的安静。我当时很奇怪,磨盘和驴子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到了屋子里,看到阿绵娘已经走了,但是阿绵很奇怪,她一直躺在旁边睡觉。我当时也不知道她在哪多久,就把她喊醒了……” “阿绵醒了之后,就说阿娘让她去做一板豆腐,待会儿要去卖的。”这个老酒鬼以为自己早就应该忘记这一切了,这些年他烂醉如泥,原来是想避开那样一双眼睛。 瞳孔极黑,像研墨了太久的墨,黑得深不见底。 “后来发现,她阿娘都走了两天了。办白事的时候要下葬了,又到处找不到她,才发现她偷偷躲在了棺材里面。” 孟驰坚说:“你为什么要两天不归家?” “白天都忙了一天了,晚上村里人都去看打叶子牌了,大家都去的。难道你平日就一点交际都没有么?” “你见过蝉吧?还是幼虫的时候,一直在地下活十几年,成虫后会用尽所有的力气高声鸣叫,只为吸引雌虫,之后一旬就死了。别这样看着我,你现在不明白,只是因为你还年轻,还不知道蝉的幸运。”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过漫长的时间,爱也不行。 孟驰坚收起酒壶,任由陆爹在身后大喊,并不拿给那人。 他走到墓前,扫了一眼见那些供果还是少了几个。 他重又摆好,拜了几拜:“以后我会照顾好阿绵的。” 第66章 深情女二篇(十四) 蚂蚁们搬着一粒麦饭,在树下成群结队。 “陆阿绵,东家请吃冰酪了!”有人在铺子里喊着。 “哦!”陆阿绵站起身,一溜烟跑了过去。 面前摆着装有绿色和白色小球的碗,上面插着一个很小的薄木片。阿绵见到上面还冒着白白的气,就好像冬日人们在外面那样。 不过冰酪上面的气是冷的。 “这一个是‘沙糖绿豆冰’,这个则是‘冰雪冷元子’,我一样要了一个,快吃,不然就化了。你们听说没?街头那的新鲜事,开了一家冰饮店!”宋东家近来气色极好,先上手揉了一通阿绵的脸蛋,这才不过一旬,她就很是喜爱这个干活勤快、话又不多的伙计了。 这冰饮子是大家都有份的,不过其他人都是只有一个球,各自选的自己爱吃的口味就罢了。 而阿绵却是有两个的。 “她是个小不点,又不像你们什么都吃过,我偏心点也正常咯!”宋六嫂往竹椅里一躺,其他伙计也嘻嘻哈哈的打趣。 阿绵确实是铺子里最小的,而且反正是东家请客,又不是自己掏钱! 她捧着碗,用小木片挖了一大块,“好冰!牙齿都要发抖了!” 小脸被冰得皱成一团,接着又睁开眼,“好甜呢,而且很绵密,一点硌人的冰渣都没有。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宋东家津津有味地看她吃着,一边儿摇着扇子说:“何止呢。这夏日都要过去了,他们店才开张,这不是活脱脱错过一个旺季?而且等到了冬日,他们铺子又怎么办呢?若铺子是租的就糟糕,租子可是不管你生意好不好的,每月都得交!” 阿绵问:“租?租铺子一个月是多少钱呢?” “这可不好说,每家都不一样,划不来的。一个月估摸着要五两银,租个几年的钱都够买下铺子了。若遇到那黑心的,见你的买卖挣钱,来年便要提高租子,你若不交,他正好将你赶走,自家去做那买卖!你若交了,累死累活,落到自己口袋里的也没多少。” 阿绵睁大眼睛,暗暗记在心里,“原来还有这种事。” 看来还是买铺子好。 她正吃着,宋东家戳了戳她,“这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阿绵抬头一看,见到店外站着一个高大男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正是孟驰坚。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嗯,我出去看看。”不过阿绵见他好像已经不生气了,脸也不是黑色的了,就壮着胆子走出去,“好巧啊。” “……”孟驰坚无奈,“嗯,怎么吃那么多冰?到时候要肚子痛的。你的朋友莫大夫差人来铺子里,问你怎么不去学八段锦了,我来替她传话。顺便给你送些换洗的衣裳。” “可是现在都没有时间,每天都要做活。”阿绵呆若木鸡,“你、你跟我过来一下。” 说完跑到了后院,不一会儿又兴冲冲地往他手上塞了个什么东西。 “我、这是我做的,送给你。不过,你知道我做绣活不是很厉害的……其实,其实我有在攒钱,想要送你一双好靴子的,但是现在还没有攒够钱。”阿绵越说声音越小,很是羞愧。 孟驰坚一怔,他手上放着圆型的小荷包,整体是淡蓝色的,上面绣着颇为粗糙的两只鸡。 “绣得很不错。” “这是我绣的两只蝙蝠!” 阿绵有些得意,蝙蝠的“蝠”与“福”同音,寓意着福气、幸福,是很好的祝福。 “我已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会偷偷跑掉了,跑掉之前一定与你商量,你就原谅我吧。”阿绵赶忙抓紧时间认错,一会儿又是起誓“下次再也不犯了”、一会儿又是表决心“你看我以后的表现”,简直活脱脱就是个狗腿样! 孟驰坚把荷包揣进怀里,一时之间心绪起伏、口干舌燥,将小狗腿抱在怀中,“我早就不生气了,只是着急些,吓到你了。” 第45章 阿绵见他原谅了自己,也松了口气,很是高兴。 孟驰坚说,“你越来越聪明,都会送人礼物了。不过不要再攒钱给我买靴子了,我又不缺鞋穿,怎么能要小孩的钱?” “可是你都没有一双好一些的靴子,我在铺子里听人讲……”阿绵动了动身,感觉与平常似乎有什么不同,挑剔起来:“你怎么变得这样瘦?还硌人,靠着一点也不舒服了。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孟驰坚无言以对,只得说:“阿绵说得对。” 她这下不要叫他抱着了,又提起刚刚的话头,“铺子里的人说了,对男子而言鞋是很重要的,一双好鞋什么地方都能去了,你穿上一定很气派!” “我要那么气派做什么……”孟驰坚决定要提此行的正题了,“你在这铺子里做工是好事,不过阿豆天天被这样拴在树下,又无处可去,它肯定是很想回家的。” 被拴在树下的阿豆正在用前蹄刨土。 “怎么会?”阿绵扭头看阿豆,大眼瞪小眼。 “那是自然。就在前两日,阿豆托梦给我,在梦里它大喊大叫,说特别想念青山村脚下美味的青草,还有大家用毛刷给自己梳毛。”孟驰坚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 反正阿豆也不能说人话! 自己绝不会再落入下风。 阿绵一听,顿感自己此番还连累了阿豆,忙拉住他的手求道:“它肯定是很难受才会这样跟你说的,你先把它带回家吧!让它在后山吃草玩耍一会儿,我晚上若是不做宵夜的活计,便去看它。” “好。你晚上不要做活,不睡觉会长不高的,而且很伤身体。你若是此前答应了这边的东家,不好推辞的话,我去帮你说。” 阿绵迟疑,“晚上做活赚得多。” “不行,最多也得轮班。”孟驰坚这会儿恢复本性,镇压了此人的反抗。他放下包袱,索性自己去与那东家谈了。 阿绵也拦不住,溜溜达达到了阿豆的面前。 “怎么你要托梦于他,却不托梦给我。你这坏阿豆!” 阿豆:? 第67章 深情女二篇(十五) 阿绵晚上就会回家,不仅如此,她还在城中的酒楼里找到了一份每月会发银钱的工! 这消息不胫而走,孟家人都喜气洋洋,一扫多日的乌云。 等晚上阿绵回来时,也不知怎么村里已经开始传阿绵一个月挣十多两银子,浑身穿金戴银,之所以这些天不在村里,是因为她飞黄腾达后,要抛下孟家老三这糟糠夫。 糟糠夫牵着驴子回家,一路上人们议论纷纷。 “……怎么瞧他那样,不像是阿绵要休夫啊。” “就是啊刘老弟,你前几日说,孟三又不年轻了又凶悍,好不容易娶回家一个娘子还要和离,听着孟三在家偷偷哭,可是真的?” 刘老弟眼珠移到另一侧,撇撇嘴,“我也是你婶子跟我说的,哪知道那么多!” “瞧着不像,驴子都牵回来了。恐怕是和好了。” 孟驰坚回到院里,叫小婧带阿豆去吃草,自己则是忙不迭地到了屋里,将被褥枕巾都换了一遍;又把之前收在柜子里的阿绵的手帕、毛巾一一归置好。 随后提着菜筐进厨房,里面有半斤切好的卤猪耳,摊贩说这玩意小孩是最爱吃的,虽说没什么肉,价格居然与前腿肉是一样的。 又有两条银色的长条刀鱼,对山里人来说也是个稀罕东西。 其余的则是寻常,一大把苋菜、泡发的腐竹和一块五花肉。 等阿绵到家后,孟家早不是之前冷锅冷灶的样子,木桌上摆着番椒炒猪耳、红烧刀鱼、炒苋菜、腐竹烧肉和蛋花汤。 这一顿简直堪比过年,连放驴回来的孟婧都有点小小的震撼了。 已经吃了好些天麦饭(并没有菜配)的阿绵也是憨笑,积极地跑去厨房拿碗筷。 她是有肉就不爱吃蔬菜的,然而苋菜是个例外。炒苋菜的汁淋在饭上,会将饭染成漂亮的紫红色,既好看又好吃。 接着吃猪耳朵,这个阿绵是吃过一两回的,她很爱吃,因为咬着“咯吱咯吱”响,很好玩。 孟驰坚坐在旁边,气势同样似狼吞虎,退烧后有段时间他不大吃得下饭食,眼下也是骤然感觉特别的饿。 连小婧都没来得及与阿绵聊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二人,随后赶忙也吃了起来。 孟母吃得不多,脸上笑眯眯地喝着汤。 “这是什么鱼?怎么只有一根大刺?” “这叫刀鱼,天生就长这样,方便我们吃。” “原来如此。” 吃过饭,阿绵就在后院与孟婧热烈地互换最近这些日子的八卦。 “阿绵,你居然那么胆大,敢去别人的铺子里问要不要招人!”孟婧听着她的冒险,十分地向往和崇拜。 回想起来阿绵也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这么干了,“当时被逼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旅店实在是太贵了,根本就住不起。” “在外面做活是什么样?” “比较累,但是每日都有好多新鲜事,东家对我也很好。日后……日后若是我能开得成一个铺子,我就请你去!”阿绵放出豪言壮语。 “真的?!”孟婧激动地抓住阿绵的胳膊,她觉得自己是不敢去别家铺子里问的,被拒绝了的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若是阿绵的铺子……她肯定敢去! “你要开一个什么铺子?” 正用毛刷刷驴的某人也放缓了动作。 “我要开一个豆腐铺子,可不止卖豆腐,还卖与豆腐有关的菜。比如,蝴蝶豆腐、砂锅炖鱼豆腐、荷叶粉蒸豆腐、豆腐锅子……说不定我还能做冰酪豆腐!” 豆腐价廉,实在是很难撑起一家店铺(况且只卖豆腐的话摆摊就可以了),所以阿绵才想出这个主意,到时也卖豆浆、豆花。 孟婧也很赞同:“这样好,正好我也喜欢吃豆腐。” 两人又畅想了一番若是有天赚到了大钱后要怎么花,阿绵说要买地买牛,孟婧说要买吃不完的糖葫芦和桃花酥。 “对了,那你以后还要去那铺子里做活吗?”孟婧又想起个要紧的问题。 “去,白日都要去,晚上每四天轮班一次,月休一天。不过等做到下个月,我就只做白日的班了,你三哥不准我晚上干活。不过只做白日的活计,下个月也有二两银子。”阿绵一五一十地回答。 “那也很多了!” “等我发了第一个月的工钱,我请客,请你们吃饭。”阿绵笑着说。 这下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大呼小叫的欢呼声。 月休的那日,阿绵赶忙跑去找莫大夫学新的“武功”。 之前八段锦已经学完了,孟驰坚说正好顺路,就送她一块儿去药铺。 去到了这间小药铺,他发现原本想去找的温乔也在这里。 阿绵见“师父”还没来,就自行前去院子里活动手脚。 “你挺有意思啊,”温乔嘲笑,“之前叫你看病不来看,跟我多说两句话像逼你吃黄连,现在怎么巴巴地过来找我?” 孟驰坚的脸皮巨厚无比,闻言面不改色:“你可知世上有什么病,虽不影响身体,但却总归让此人显得有些异常么?就好像停滞在了某个时间。” “这病可会影响正常生活?” “有一点影响……但是生活无碍。” “那就是没病。”温乔道。 “难道不会是心上生了什么病吗?” 温乔更加莫名其妙。 这广袤大地上,除了“相思病”,哪还有什么其他心上的病,只不过时不时的有人们忽然的疯了、傻了、撞邪了、跳湖了、跳井了、鬼上身了、懒得出奇连挂在脖子上的大饼也不愿吃了。 “你说的这种病,可能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匆忙赶来的莫漫已经听了一阵子,“我从前在一本来自西域的书上曾看过类似情况,简单来说就是,病患遇到某种灾难之后,会造成精神上的创伤。所以他们的脑内会经常闪回当时的一些片段,让他们不断地感受到当时的痛苦。为了不再感受到这种痛苦,有的病患会在头脑里不自觉地采用‘回避’、‘麻木’的办法。让自己停留在灾难发生之前的年龄,就是其中的一种。” 第68章 深情女二篇(十六) “披提什么地?创伤?” 孟驰坚与温乔两人听着都是一头雾水。 莫漫此前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此时也只能简短说一些自己的了解:“而你说的那种情况,其实是病患的一种自我保护,嗯……如果状况轻微,其实是每个人都会有的。” 温乔此时又陷入一次世界观的震撼:“难道这也能成为一种病?” “如果状况逐渐变严重的话。比如出现臆想、幻听之类的情况,而且如果认知一直有问题,比如明明有大人的身体,头脑还停留在孩子的状态,有时也会出现一些危险。” 第46章 孟驰坚面色凝重:“那书在哪里?我也想买一册。” 莫漫淡淡道:“为何?那是许多年前了,恐怕现在也找不到。” 温乔现在已经隐隐明了莫漫是仙界之人,下凡后不欲表明身份,以免招惹事端,也帮忙说道:“孟三,事情或许不像你想的那样。你刚刚所说之人,若是陆阿绵的话,那我觉得你大可放心。” 莫漫也有些惊讶,那小土着看上去活泼乖巧,虽偶尔露出天真神态,但她还以为是土着们本来就这么淳朴呢……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阿绵,那会儿看着确实很像一个小毛孩,说话做事举止样样都像。可是后来我每一次见到阿绵,都感觉她懂得多了一点,现在都已能到旁人铺子里做工了。” 莫漫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阿绵这种情况,或许是原来太过封闭自己了。现在不断有新的东西和事物刺激她的脑袋,从而人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是好事。毕竟,这种情况在ptsd中还是比较少见的,最常见的症状是‘闪回’,病患会做噩梦、经常性地崩溃而无法自控、过度的自责和悲观……” “等等……等等!”温乔听着这些症状,忽然一拍大腿,“这不是……这不是孟三你的那些情况吗!” “什么什么?他生病了吗?” 院里的阿绵原本在等待“练武功”,但是见莫大夫迟迟不来,就溜出来正好听到最后两句话。她赶忙跟心中认定的神医莫漫说道:“他之前不好好吃饭,喝了好多苦药之后才退烧的。难道现在又生病了吗?” “没有。”孟驰坚不知怎么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见两位大夫都说阿绵没有大碍,眼下已经全然放心了,“我先回铺里干活,你学完去铺子里找我。” 这回莫漫打算继续教现代的各部位保健操,还有女子的“乳腺结节操”。 阿绵跟着一招一式地模仿着,又忍不住说:“其实他是有点儿奇怪的。” “怎么?” “有时候他好像会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的,喊他他也不应,就又睡着了。而且,他背上有很吓人的伤疤,别人要是在铺子里问起,他眼神都很奇怪,像是要吃人。” 莫漫:“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个病症,因为现在没有诊断和确诊的条件。但是听你的描述,有一定的可能。” 阿绵一听,精神振奋,叽里哇啦就说了一大堆,就连孟驰坚每回都要将她的草鞋都摆好一个朝外的方向都说了,“他可奇怪了!什么东西都要按从大到小摆,不然他便要重新摆,还有还有……” 莫漫从前还没发现阿绵这么话唠,此病也不是她的专业领域,眼下就只能给出几个万能的建议:“总而言之,若他真的得的是那种心病,那么重要的是身边家人的支持理解,和他自己本人心理转变。” “什么意思?” “得这种病的病患,很多人会觉得‘如果当时我怎么怎么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灾难了’,抱着这样的想法,难以原谅自己,从而一遍一遍地回忆当时的情景。” 阿绵似懂非懂,接着眉头紧皱,苦苦思索起办法来。 学完一套“全身健康操”后,她与莫漫道别,回到了铁匠铺。 阿绵先放下背篓,再到门口用凉水冲洗了一番手脚,换上此前放在铺里的一双干净的草鞋。 “东西都在桌上,自己去拿,”孟驰坚扭头说了句,又继续跟客人说着:“那这口铁锅的大小大概是……” 她轻车熟路地把那凉白开倒进碗里,在桌上的菜篓里翻了翻,里面是两个茶叶蛋、一根玉米。 看来码头的那老奶奶还在那做吃食买卖,根据观察,只有她一家依旧每天还去码头卖茶叶蛋玉米,那摆摊卖面的都是隔一天去一次,另一日要在其他地方卖面的。 码头的人最多也只肯花出这么多钱啦。 她学完武功饿得很,将零嘴全都吃光了,又喝了半茶缸的水。这时才注意到菜筐边上还有一个物件。 “是透索(跳绳)!这绳子不普通呢。” 时下就已有跳绳了,但大多是麻绳做的。而现在这根绳子表面则更加光滑,且有一定的弹性和韧性,拿在手上也很轻。不仅如此,两端还各绑着一个木质的握柄,很方便持握。 “这是兽皮绳,羊皮做的。” 孟驰坚已经谈好了事。 阿绵试着跳了几下——她一跳起,绳子就打到脚,若是先挥动手臂,则又跳不起来。她之前没有玩过,不会。 “不是这样的。你过来。”孟驰坚拿过绳子,叫阿绵站在自己对面,“我说跳的时候,你就跳,知道么?” “嗯嗯。” 就这么试了两次,阿绵立刻就懂了,孟驰坚不用再说“跳”,她也能掌握节奏,她顿时明白了这件事的乐趣。 只见她发丝跳动,笑脸盈盈,好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娘子。 “你给我吧,我会了!” 她拿着跳绳又玩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总算耗尽所有体力,不再折腾,躺倒在竹椅上呼呼大睡了。 午觉醒来后,就已夕阳西下。 阿绵很机灵地帮着做店铺打烊的事,孟驰坚清点下铺中剩余的材料,锁好钱匣子和账本,她则是用扫把把地扫了,将(主要是那些她吃的吃食留下的)垃圾扔掉。随后两人一起将木板一块块装进门里,用铁环固定好。 就这样在残存的日光中,两人一同归家。 在路上,阿绵一脸认真地表示:“我要帮你治病,我想到办法了。” 第69章 深情女二篇(十七)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治、病?” 趴在床榻上的孟驰坚所说的每个字都咬牙切齿。 吃过晚食洗漱过后,回到屋子里的阿绵就兴冲冲地开始了她的疗法。 首先,她叫孟驰坚趴在床上,露出他背上的伤疤。 孟驰坚一头雾水,正无奈间,忽然感到有一只暖暖的手摸了上来,沿着几道伤疤轻轻地游走着。 紧接着是微弱的气流,细密地贴了上来,隐隐有种小动物正在嗅探的错觉—— 他寒毛倒竖,赶忙回身抓住阿绵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阿绵生气地板着脸,“我还没让你坐起来,你乖乖地躺好!” “……” “这可是我家家传的秘诀,其他人就算求我我也不帮呢!我小时候摔倒了很疼很疼,我娘就是这样做的,不一会儿就好了。”她又贴上去,在伤口处“呼呼呼”。 孟驰坚很想告诉她,全天下的娘亲都是这样对孩子的,根本不是秘诀好不好! 然而此刻身体僵硬,他干笑一声:“谢谢你,但是这些都是旧伤,早就不痛了。” “这又不用喝苦药,你怕什么?” 孟驰坚放下衣裳,“瞎闹,走开走开,玩你的去。” “可是……”阿绵还想说,见他眼神发沉,像是又要吃人了,声音越发变小,“那好吧……” “其实我有把手洗得很干净的。”她以为是又被嫌弃邋遢了。 孟驰坚一扭头,见小家伙很伤心地抱着竹枕头,背对着他躺成一团。 “……我没嫌你脏。你、你要治就治吧。” “真的?”阿绵顿时翻身凑了过来,两眼亮晶晶的。 孟驰坚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这下小人儿一下爬到他的背上,像在厨房里做什么面团一样,四处揉揉摸摸拍拍。 孟驰坚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深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而只能试图以说话来艰难地转移起注意力:“你知道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么?” “你说这道吗?”阿绵觉得最影响外观的是背上正中间有一条,“是不是你从军的时候,被砍的?” “不是。是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我爹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家中养着三个男孩的感觉……简单来说,从我爹娘醒来的第一刻,院子里就是上房揭瓦、或者我们在打架的声音。所以我爹有许多木棍,基本上三天就打断一根。” 阿绵害怕地缩了缩脑袋,“你爹肯定比你还凶。” “何止呢,吊起来抽都有。”孟驰坚默默回忆了一下,“有些不记得了,这一次打得比较厉害。是我大哥二哥和邻居闹了口角,半夜他们偷偷带着我去踩人家的稻禾,结果被发现了,那次是用浸了水的麻绳打的,全村人都来看。” 这下阿绵左右为难了,因着这事在她心中确实是很大的过错,稻禾是庄稼人的命啊,有多大的仇都不该这样做的。 可是想到小孟驰坚像个陀螺一样被抽的团团转(她想象中),也感觉心里不好受。 “我大哥从小是一个很讲义气的小孩,他觉得是邻居家先骂的他弟弟,所以他只是去报仇,我爹怎么打他他都不吭声。然后我爹又来打我们,他一下就哭了,然后挡在我面前,说是他带的头,要打就打他。” 阿绵问:“然后呢?” 第47章 “我爹就说你是大哥,你还带着他们去做坏事,更要挨打。” 孟驰坚沉默了一会儿,“结果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其他都打的他。后来不准我们吃晚食,都去给邻居家做活,做了七八日才原谅我们。” “罚你们三四日也就够了……那这个呢?”阿绵戳了戳腰侧。 “……嗯。让我想想。” 阿绵仔细看了看,“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跌到了哪里!” “好像是。后来家里又多了小妹,所以我们时不时地得上山找些食,否则家里的饭不够吃。这应该是有一回从树上跌下来正好撞到一块石头边。” “那肯定好痛。”阿绵多摸了两下,大有一种“你真是天下最可怜的小可怜”的意思。 孟驰坚暗自发汗,“治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这个呢?”后肩上也有一道,看上去比较新。 “这是被箭射中的。”取出箭头会将旁边的好肉也要挖开,愈合之后就成了这样。 阿绵原本是来给他治病的,问着问着倒是把自己弄伤心了。 天道无情,把人们放在这凡尘之中煎炸蒸煮,究竟是要将人们炼成什么样呢? “治完了,以后都不会再痛的,睡觉睡觉。” 她拿过自己的被子。 孟驰坚不回应,半天才“嗯”了一声,声音沙哑,“……我听到柴房有动静,估计是老鼠,我去看看。” 阿绵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抓住老鼠。 迷迷糊糊间,才听到木门悄悄拉开的声音,“抓到没有?有没有偷吃我们的腊肉……” 孟驰坚此刻清醒万分,索性将阿绵连带着她的被子一同抱在怀里,“抓到了一只特别大的老鼠。” 阿绵闭着眼睛哼哼:“我不是老鼠。” “是啊,你是一点儿没偷吃腊肉。” 她听到腊肉没被偷吃,顿时放下心来就要进入黑沉的梦乡。 然而有一只蚊子却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 “其实敌军放箭,怎么会只放一支。”黑夜中男人叹了口气,手指划过眼前人的眉眼。 阿绵的睡相很乖巧,与张牙舞爪时完全两幅面孔,又如孩童全无忧虑的睡颜。 “我大哥那次就挡在我的背后,他从小到大就这样,总觉得自己是大哥,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他的话犹如耳语,几不可闻,“我没能带他回家……阿绵……如果我……” 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枕上的黑发间。 “他死了,许多人死了,我得了军功。我回来后,我爹每一日都后悔,他说早知道会这样,原来就不要打他了。他一直对大哥很严厉,对他寄予厚望,要把铺子传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屏息亲了亲眼前人的额头,“该像你一样的,总得……向前看。” 第70章 深情女二篇(十八) 生病了若是连大夫都不会治,那么还有一个朴素的方法,那就是求神拜佛。 这是阿绵想到的第二个治病的办法。 发了第一个月的月钱后,她特意向东家调了一日的休息时间。 当晚就庆祝了一番阿绵赚了钱,在月光中她一样样掏出礼物——阿豆的铜铃铛(一百六十文)、孟婧的几根花头绳和木簪(二十文)、孟驰坚的靴子(一百文)、孟母的新拐杖(八十文)。 此番她的大出血,一举攻破她是“吝啬鬼”和“白眼狼”的谣言,村里人人赞不绝口,很是艳羡(孟母第一时间赶去村口炫耀)。阿绵自是摇头晃脑,得意非凡,感到自己很有本事,又在饭桌上提出了一个自己的想法,她要去庙里进香拜佛,有空的可以一起。 青山的另一侧山上有一处香火还算旺盛的庙,其中有四五个和尚,平日里他们会轮流下山化缘和采买。 “铺子里的旺旺与我说,那庙是很灵验的呢,还有不要钱的素斋吃。” 孟驰坚说:“明日我与你一同去。”铁匠铺在做工时间上是较为自由的,大多数人订了货物,都要过段时间才来拿,就算去到铺子里发现没开门,过几日再来就是了。 毕竟小城里就一家铁匠铺。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孟婧很是兴奋。 孟母眼睛不方便,迟疑着不说话。 阿绵说:“那么大家一起去,阿母便骑着阿豆,我们牵上山路就是了!” 去庙里的山路是一代代的和尚们修的,平日里香客们走过也将路踩得很平实,宽大约是可以跑一辆马车。 隔日一大清早,孟家的小院中就忙碌了起来。 各人都换上最体面最好看的衣裳,阿绵也穿上花裙和布鞋,这回她没用脂粉,单单用红纸抿了抿唇。 因为要给孟驰坚治病,她再次狠心拿出了两百文,是到时候要去做香火钱的。 这一番花销算下来,阿绵身上只有九百文左右了(此前住旅店和吃饭等,身上花的只有半两碎银,这个月的工钱是一两银子,接着买礼物花去三百六十文,香火钱两百文)。 不过她想到下个月还有月钱发,还是感觉很安心的。 孟婧此时在用新头绳一番打扮,她还摘了不少野花,颇有巧思的编在了自己的发间。 阿绵看到,也跑去摘花。 “把早食吃了再去!当心衣裳——”孟驰坚将路上要用的物件打上包袱,又提着菜筐往里装路上的吃喝,接着去柴房找出数顶草帽。“小婧,你去把阿绵看住,别叫她踩到泥坑里去了。然后把她带回来,娘吃完咱们就出发。” 孟婧领命,顺带着出门展示自己的装扮。 一番鸡飞狗跳后,总算是出门了。 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女戴着草帽走在前面,孟驰坚则牵着驴跟在后面,时不时地与娘讲路上发生的事情。 这一家子平常其实没有说认真信什么教派,不过与此时的所有人一样,都认为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只要能派上用场,信什么都可以。 走到一半,阿绵感觉穿布鞋走路好累,孟驰坚从包袱里掏出一双草鞋。 又过了一会儿,孟婧喊渴了、阿绵喊饿了,于是众人找了处草地停下来歇息。孟驰坚从菜筐里拿出两支水囊,一支是他与阿绵喝的,另一支是其他家人的,他不允许混用,因此做了标记。 接着阿绵将菜筐里的做好的饭团子拿出来,一一分给众人。 饭团子是她学着外面的铺子做的,用了黄瓜、玉米,混在米里一起蒸熟后,捏成圆状就好。 虽说现在吃是凉的,滋味平平,但是众人都饿了累了,因而在蓝天白云下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休息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接着又走了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庙前。 阿绵朝孟婧使了一个眼色,孟婧心领神会地去搀着阿娘,落在后面慢吞吞的参拜。而阿绵则拉着孟驰坚,又开始给他治病。 她看了几眼别人是怎么做的,眼下就模仿起来,每到一处神佛像,就跪拜几下,双手合十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观音菩萨娘娘,小民陆阿绵的夫君总是做噩梦,请您治好他吧,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也祝您健康顺遂。” 接着将进庙前领的香烛用其他已经燃着的香烛点好,投入不少铜板到木箱里。 孟驰坚便握着她的手,与她一道参拜。 “你为何不把愿望说出来,菩萨万一听不到怎么办?”中途阿绵问。 孟驰坚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下一次跪拜时,他说:“大智文殊菩萨大人,我是青山村的孟驰坚,请保佑我们阖家健康幸福,万事顺遂。另外还有一人需特别挂心,是我旁边的这个小娘子,一是让她再长高一些,虽然我有买‘透索’给她玩耍,但是似乎最近不见有什么变化;二是阿绵在旁人的铺子里做工,不要叫她遇上那蛮横无理的客人欺辱她;三是让她的心愿实现,她……” 阿绵赶忙拽住他的衣角:“你怎么在菩萨面前也这样唠叨?” 孟驰坚说:“难得来一趟。” “你还是在心里说吧,不然菩萨可能会被烦到。” “……好吧。” 殿里陆陆续续有附近的山民来参拜,却是有人一脸不屑,“这些愚夫愚妇,当真以为上天会眷顾他们这种平头百姓?真是做梦。” 张亦行摇着一把扇子,他们这一行人原本是来求考运亨通、一举得中的。然而他还没进殿,就见到那两个人肩挨着肩,互相耳语,一副极亲密的样子。 “你别乱说话,”陆薇薇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怒了菩萨,万一让夫君又考不上可怎么办,“我们也去诚心参拜……” 这两人到了殿前,皆是心中颇有怨气,从陆家村这一路赶来又累又饿,简直灰头土脸。 其中一人在心中狐疑,怎么他们二人这么快就和好了?等我考上了秀才,必叫阿绵连肠子都悔青了!若以后平步青云,也要将那莽汉收拾一顿,叫人打瘸了,以报那日两拳一脚之仇! 第48章 第71章 深情女二篇(十九) 阿绵一家浑然不知,拜完佛后就去吃素斋了。 只见桌上摆着一个个小木碗,香客们按自己所吃份量打好杂粮饭,排着队等小沙弥分菜。 在这里吃饭的规矩是不得大声喧哗,要安静的吃饭。 阿绵闭紧嘴巴,睁大眼睛一样样地看过去:有香油素鸡、酱萝卜、香菇面筋、炒蚕豆米、白菜炒木耳和杂菌汤。饭和汤都是可以自己去打的,但一定要吃完,不能够浪费,而菜只能选两样。 阿绵有三样想吃的,一番纠结后选了酱萝卜和白菜炒木耳。 也不知为何,庙里的师父将这些素菜做得很香,自己在家炒的素菜完全没有这么好吃。 孟驰坚选了香油素鸡和炒蚕豆米,正好与阿绵的错开,其中香油素鸡正是她也想吃的。 虽说没有荤腥,但却让人心中颇为宁静悠远。 阿绵埋头吃了起来,斋饭很是美味。 吃饱后在殿中漫步,听人说起这庙里经常收留附近农家养不活的孩子,阿绵也学着“阿弥陀佛”了几声,又多捐了十文钱。 从庙里回来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大家都觉得自己精神十足,得到了庇护,连孟驰坚也觉得睡得更安稳了。 就这么过了两月,到了子月(十一月)。 阿绵正在铺中收拾着碗筷,见出远门采买的东家带着伙计旺旺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 宋东家是见多识广的,然而此刻也一张脸惨白如纸,“我们原本要去临县买山货,到了那却发现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我们就想着要不直接去州城,结果还在路上,就见许多人正四处奔逃……说是、说是咱们州城出了疫病!我没敢多接触,急忙就回来了!” “你说什么?!” 连食客们都围了上来。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咱们县城中应当是还没有的。说那患疫之人,都会发起高烧、吐得厉害,而且脖颈、腋下、腰间,都肿得好大!没几日人便没了命!” “这这、这得快把我们城也关上!” “是啊是啊!” 宋东家心烦意乱,早早关了铺子,打发伙计们归家去。她嘱咐阿绵:“你家在乡下,若是城门关了之后,你也不必来。等情况若是好转了,你再来。放心,不会叫你没有工做。只是这一波若是严重,恐怕十天半月的都开不了铺子。” 阿绵点点头,就连她从小到大也是听过这种事的。 村里就曾有人脸上发了麻子、有一年也见过村里人养的鸡,一片一片的倒下。总而言之,大疫小疫每隔几年都会有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绵一溜烟跑回铁匠铺,手脚激动的比划着,将此事与孟驰坚说了。 孟驰坚听了,对这一消息上心,他家没有地,若真有大疫,城中粮铺的价格必定飞涨! 当下也不多言语,“你去把阿豆牵来这里,我现在去粮铺,我们往家运几趟粮食,也好安心。” 阿绵急匆匆往家跑,忽的想起什么,绕路到了她学“武功”的那家小药铺。 莫漫正在义诊,见她虽不排队,但脸上焦急之色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莫大夫,我与您知会一声,好像是州城出疫病了。”阿绵描述了一下那番症状。 莫漫面色看不出波澜,说:“我知道了,你回家去吧。最近少出门。” “哎呀,瞧她担心的,府城离我们这里十万八千里!”路过的货郎喊道,“哪有那么严重了!” “就是啊,惹得我一阵心慌的,我可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呢。”这是不知哪家蒙着面的大家小姐。 “小娘子休得胡说!去去去!” 府城离他们这里很远,且城中并无病患,旁人只觉得阿绵呆头呆脑的,所以并不用心听她讲话,反倒像赶瘟神一样赶着来通知坏消息的人。 阿绵并不多生气,认真道:“我也想我们城中无事就好了!但愿不要传到我们这里来。” 这……这哪说得准呢。 很奇怪的是,虽然阿绵没有与他们争辩,可刚刚听到消息信誓旦旦绝不会有事的人们,此刻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她叹了口气,“但愿我这些话都是胡话。我刚听到的时候,心也吓得一个劲地乱蹦呢。” 阿绵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人们。 “哎呀,我想起家里还有些要紧事。” “是了,就算她全是疯话,我们听听又不会掉一块肉……” “我妹子嫁去了州城,也不知道她好不好……” “今日义诊就先到这里。大家不要去接触病患或者疑似病患,近日里也不要往人群里扎堆,尽量要保持洁净!” 阿绵在路上跑得飞快,急急忙忙骑着阿豆在日落前又赶回了铁匠铺。 孟驰坚为了不起眼,也为了以防万一,买的每一样都是慎重考虑。 院子里堆着三石(360斤,四个大麻袋)的梗米,平价买的,花去一两银并二百文,加上家中还有存粮,够他们一家四口吃上两三个月的。 一石价廉的麸糠,只花去了十文钱。这玩意顶饱,但几乎毫无营养,掺在主粮里可以代替部分粮食,常常是农户们青黄不接时才买了充饥。孟驰坚想着,若无事发生或不甚严重,用来喂鸡喂驴也行。 其余的吃食他没有再买,主要是担心太显眼,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家中后院种了些菜蔬、也有腌菜,又养了几只会下蛋的鸡,总归是能过的。 剩下的则是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袋子艾草、一罐猪油(一百五十文)、一陶罐蜂蜜(小小一罐就要二两银子)、一包温大夫那拿的药材,有柴胡、大青叶和藿香。 阿绵见他买了这么多,有些忐忑:“若是我的消息不对,你会不会到时凶我?” “那有什么要紧,本来也是我们要吃要喝的东西。况且现在若是不买,城里若是不让进了,我们可就麻烦了。” 真到了那时,拿着钱去其他家买粮,人家卖不卖的就不好说了。 然而,似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一连几日,城中风平浪静。 第72章 深情女二篇(二十) 在消息最初的几日,谨慎的人家闻风而动,屯了些米面。 孟二一家送来一袋梗米。 这两家其实一向是有龃龉的,不然也不至于分家。分家时就闹过几回不愉快,此后也时不时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 孟婧望着那袋子米:“真稀奇了,二哥居然不满心围着他那懒婆娘转,能想到我们。” 孟驰坚在检查院墙,一边随口回道:“今早送来的。” “下次你出远门,能不能不叫他们来?每回他们来,结果是我们忙得团团转!” “那不行。就你们三个在家,万一闯进来两个歹人怎么办?他们在,就算不干活,好歹这是一大家子,别人下手前也要掂量掂量。” 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日里关系再差,这种时候也是要帮忙的。 孟三再讨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家人饿死啊。 孟婧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得小声嘟嘟囔囔:“阿绵都学过武功了,再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歹人……” “没办法。要是大哥在就好了,他一向很靠谱,不然我也不会在外老是担心你们。”孟驰坚淡淡道。 孟婧愣了愣,好半天说:“是啊,我也好想大哥。” 两人正说着,忽的听见孟驰坚暴躁喊了起来:“陆阿绵!你把包袱顶在脑袋上做什么,你给我从木梯上下来!” 阿绵也叫:“我练习一下!这样感觉跑得快。” 孟驰坚转身要去把人给抓下来,此时院门“吱呀”一声,是隔壁王婶:“哎呦,都在家呢。这几日大家心里都发慌呢,我来跟你们家说声,没事了!大家都去抢符咒水了,说那玩意特别管用!” 这是什么玩意儿? “据说城里现在抢得可火了!还以为你们有呢,我家那老叔已经进城去买了,跟你们也支会声,去晚了可就买不着了!” 阿绵好奇起来,下午拉着孟驰坚跑进城里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陆微微换作一副道姑的扮相,手拿着几张符纸,她将符纸点燃后立刻投入一碗水中。 顷刻之间,那一碗清水就变为了红色,仿佛鲜血! “我这符乃路过一仙人所授,可以镇得住世间魑魅魍魉,任什么‘疫鬼’、‘瘟神’都自可驱逐!只售五百文一副!拿回家后将这符泡了水喝,保管叫你百毒不侵!” “怎么会这样!”阿绵很是讶异,“难道她真能捉住‘疫鬼’,让这清水变成血?” 可是从前并未听说陆微微有什么捉鬼的名声或本事。 五百文的价格不便宜。 许多农夫农妇勤勤恳恳种一年地,手上能存下的现银也就二三两;城里做工的小二、伙计们赚得多些,可到头来也就存个四五两。 第49章 这其中有许多人,要赡养年迈的父母、要填饱崽子们永远吃不饱的肚皮、也总得给他们凑出几件四季的衣裳,哪家不是精打细算着、极其俭省的过日子呢。 在那摊前,其实大多数人都只够买上一幅,并不为了自己,只是想到家里那五六岁好不容易站住了没有夭折的丫头、想到那皮得上天入地犹如泥猴的傻小子,便仿佛用刀子活生生要割下一块肉来! 大人们还能勒紧裤腰带,只盼着这次起疫,家人们无碍便是最大的幸运。 只短短半日的功夫,陆微微少说就收了几十两银钱! “我也要去买一副药。”阿绵忽然说。 孟驰坚一直紧锁眉头,但他也无法解释这种奇异现象,“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阿绵想到了一个点子:“我们就买一副吧,撕开丢一半到河里去、一半到井里去,这样全天下的人都能喝到,也不会有人生病了!大家也不用一个个花钱买了!” “……好。”孟驰坚思虑着点了点头,“那我去买两副,你喝一副。” 他想索性买个安心,挤到人堆里对陆微微道:“我买两幅。” 陆微微抬起头,柔声道:“孟哥买了是要给家里谁喝?” 孟驰坚疑心又起,“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薇薇瞥了瞥那个挤不进人堆的家伙,嘴上依旧好声好气的:“孟哥,我晚些时候再与你细说,你家人体质不一样呢,需要别的专门的符,得三两银子。我们认识,看在你的情面上,我算你便宜些……” 话还没说完,孟驰坚掉头就走。 人群外的阿绵见他两手空空,也有些沮丧:“她该不会是不卖我们吧?可这、可这……” 她正要自己再上去与陆薇薇说,街尾有两个家丁“当当当”的敲着锣,随后就有一堆衙役将这小摊团团围住。 “你这丧良心的!竟敢在这妖言惑众、贩卖假药!” 有个高大的捕快一马当先,暴喝一声:“给我抓起来!” “凭什么抓我?!谁说我卖得是假药?!”陆微微挺直腰杆,“好啊,你不信,到时你染了病可就没处哭去了!” 她口中不断地念念有词,将几张符纸一口气点燃,再次上演了一番“清水变鲜血”的戏码。 阿绵死死拽着孟驰坚的衣角,又有点怕这似乎无处不在的“疫鬼”,又很是稀奇地睁大眼睛看“捉鬼”。 在场人群也说:“官老爷们,抓不得啊!” “这是骗术!”嫌弃坐软轿太慢,一路匆匆跑来的莫漫不等喘匀了气:“大家不要上当了!这是在纸上涂上了一些明矾,火烧之后矾水蒸发,纸上残留的朱砂遇水显色罢了!这玩意没有任何药效,完全是骗人钱财的!” 众人依旧听得云里雾里,明矾他们是知道的,偶尔会投在井里澄清浑浊的水,但不明白为何火烧什么的就能让水变了颜色。 阿绵脑子转得飞快,“有了,哪家好心人带了黄纸,借她一用,看看她是否是真本事,能将清水变成血!” 这下顿时群众之中有人飞速地递出几张自己带的纸,递给了陆微微。 陆微微咬住下唇,身型摇晃一瞬又站稳:“我都说了我这是仙人传授,只有仙人赠予我的纸张才是有用的!你们不信,我便不摆摊了,任你们自生自灭去吧!” “是么,你以为这戏法,只有你一个人会?” 第73章 深情女二篇(二十一) 阿绵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莫漫从一个托盘上取出一柄未开刃的大刀,往上涂抹了些什么,又含住一口清水往刀上一喷。 接着她将刀往胳膊上一划,人群大叫起来。 莫漫心想我也是从医生变成了街边耍把式的了,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状,胳膊那一块冒出许多“血”。 阿绵此时也模模糊糊明白了。 果然,莫漫用一条白巾在胳膊上一擦,胳膊完好如初,接着她如法炮制了一番陆微微的“戏法”。 这下群情激愤,声势浩大,都叫嚷着还钱! 此刻陆微微神色仓皇,口中依旧结结巴巴地坚持着那种说法:“我、我这真的是仙人传授……与她是不一样的……她才是怪人!”若不是衙役们拦住,恐怕陆微微要被乱拳打死! “凭她一个人,想不出这种主意。”那捕快是个雷厉风行的,先将场面控制了下来,叫陆微微当场将钱财退回。 陆微微伤心欲绝,在大刀面前却也只能含泪拿出那些铜板,一一还给众人。 “她昨日也赚了这么多,也有几十两!”有人喊道。 “知道了,我们到时会去她家里搜查的。” 阿绵看了这一出热闹,跑去找莫漫问:“莫大夫,你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 莫漫耸耸肩:“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以说是上了二十多年的学。” 这比阿绵的年岁还要大,她将信将疑,随之又叹气:“你是县令的女儿,他自然是单独在家就能给你请一位先生的。” “会有机会的。”莫漫实在忍不住摸了摸小土着的脑袋,“这次起疫病,我怀疑是鼠疫。你知道么,千万不要去吃老鼠、田鼠,还要除跳蚤,山上的野物最近也不要去碰。” 阿绵惊讶,“这几年农户们的收成还不错,怎么会有人去吃田鼠?” 她最饿的时候都没想过吃老鼠呢。 不过从前她抓过蝉,将蝉的翅膀去掉后,放在火上炙烤一番,一口咬下去嘎嘣嘎嘣脆。 不甚好吃,没什么滋味,大约是没有调料的缘故。 “若是见到发了高热的人,就跑得远远的,不要靠近。以后可能没时间教你练操了,我与父亲商议后,将要出发去州城。” 莫漫多说了两句,颇有些萧索之意。 穿来之前她做医生多年,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也见过许许多多的生死。有时候作为唯物主义者的她,都会在某些时刻思考“命数”。现在的人们还完全不知晓疾病的病理,所以遇到许多病都只能寄希望于某种神秘的玄学力量。 可是总有一天,人们会走到就算知道了病理,却依旧无法解释“可是别人也抽烟喝酒等等等,为何上天偏偏选中了我生病呢”这种问题。 她依然记得穿越来之前,四十三岁的她翻开自己的癌症诊断报告,以医生特有的那种冷静看完了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时莫漫发现自己已经忙碌了半生,几乎无止境地奋斗着:高考、本科、硕士、博士、规培、职称…… 第二天,她依旧去上班。 这就是莫漫这种人的生存方式,若是开始做一件事,那么她就要做到最后。 “莫大夫,非要去不可吗?”阿绵一一记下她的话。 “放心吧,我又不是去送死的。但如果真的是这种病,我知道要怎么处置才能将伤亡控制住,所以必须去与当地的主官沟通。眼下还没有传到我们这里……也不好说,这病的潜伏期是有三五天的。” 阿绵死死捏住她的手臂,“难道你是菩萨转世?”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当下双膝一软,就要跪拜。 莫漫一把扶住,失笑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懂,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件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是会觉得很幸福的,那个东西叫理想。小阿绵,后会有期。” 莫漫走了。 留下茫然的阿绵与百姓们,还要继续在这世道讨生计。 隔日,城中的捕快带着人去搜查张家,从其家中搜出了四十五两银钱。不仅如此,还在张家发现了一本名不见经传的游记,在这本游记中清清楚楚地记载过“清水变血”的江湖把戏,而陆微微也并不识字。 尽管张亦行矢口否认是他出的主意,与陆微微两人互相指责。 然而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考虑到张亦行到底是书生,没有将其关进牢城,而是杖责二十,陆薇薇是女眷,因此罚处杖责十下。这一番,张家彻底的颜面扫地,时不时的还有人到他家门口谩骂一番,狠啐一口。 一时之间,张家人闭门不出,死气沉沉,这次甚至连一丝哭声也无。 被逼到山穷水尽,张家夫妇此番彻底歇了做买卖发横财的心,如今只有一条路才可翻身。 又过了四五日,城中传出鸡毛店里出现了第一个染病的人,早已烧得口吐白沫,浑身不少地方肿大。 所有店铺一夜之间全都歇业,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孟家的小院里此时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三哥,咱们家现在连排水洞都给堵上了,再也没有能容老鼠进出的洞口了。” 阿绵也点头,她正吭哧吭哧将竹席、衣物都铺在院子里,用烧开的艾草水浇透一遍,“而且原来家里也没有虱子呀!” 孟驰坚神色坚毅,犹如大敌当前不动声色的将领,四处点燃艾草熏虫。这几日他都是正午最热的时候,将全身穿得严严实实,连脖子上都围条裤子,不露出一丝皮肤,趁着人少去挑水回来。 第50章 孟母从最早的严阵以待到现在也被他折腾得无奈,忍不住笑话起这小儿子来:“原来整日消沉,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倒是比谁都惜命了!” “娘,此事非同小可……” “好好好,我不说你。”老太太真是懒得管这等闲事。 乡间人们居住地不算太集中,一直也没传出有人染病。然而城中的消息却一日比一日严峻起来,那家鸡毛店住过的乞丐、仆役、丫鬟,都相继发了病! 随后连没住过那家鸡毛店的百姓中,同样陆陆续续出现了病情。 此时还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六嫂鱼羹铺里的有个叫做旺旺的伙计,也发起了高烧。 第74章 深情女二篇(二十二) 这些事是孟驰坚打水的路上听说的。 庄稼汉们当然不可能每天只躲在家中,依旧是每日都要下田的。否则来年收成不好,一样是种慢性死亡。 不过也不知哪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家家户户都兴起了一股捉鼠的热潮,有不少人家兴起了养只狸奴的念头。 “旺旺怎么会出事呢?铺子早早就关张了啊!”阿绵很担忧,旺旺是她的做活好搭档,就是之前杀鱼片鱼的伙计,“……而且之前我也与旺旺成天待在一块儿呢!” 她有些疑神疑鬼了起来,到了晚上抱着竹枕头要去柴房睡觉:“万一我也得了,到时候传染给了你怎么办?” 反正柴房里有阿豆,还堆着好多好多的干稻草。 孟驰坚从后架住小孩两条胳膊,阿绵的脚在空气中跑动了几下,他看着好玩,又赶忙板起面孔:“都在一块儿这么多天了,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还有,别想用这个借口躲避洗澡。” 阿绵的诡计被识破。 实在是乡下洗澡太麻烦了,从烧水开始到洗那长发再擦干,没一个时辰是不算完的。从前三四日洗一次大澡,平日里一两天只需擦身洗脚,尚可接受,现在天又不热,却每天都要洗大澡,猪都能被蹭掉两层皮啊! 这是她内心的腹诽,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她散下的黑发已经留到了腰间,且又黑又密,发尾略微打卷,颇有光泽。 孟驰坚说:“我去烧艾草水,你泡一泡就不会生病了。” 阿绵只好点头。 她一溜烟跑到厨房,先拿了一盆淘米水,接着又拿了一把皂豆和一盆黄瓜片。 等那人烧好水,将排水洞堵着的石头拿开,她便仔仔细细地开始洗澡。 尤其是耳朵后、脖颈后、手肘,一向都是检查重点。 接着用澡豆,再用淘米水洗头发,等差不多了阿绵就用方巾擦干,换上干净的小衫与亵裤。 这才唤人进来擦干头发。 孟驰坚一进来,见阿绵怪模怪样的,躺在木凳上,将许多黄瓜片贴在脸上。 “你肚子饿了?” 阿绵道:“我之前听东家说,这样子对脸很有好处,可以保持湿润,让皮肤白皙。” 其实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些功效,只是听说了后便很想自己尝试。 “给你也贴两个,我切了两根呢!” “……”孟驰坚莫名其妙地顶着脸上几个黄瓜片,开始给小孩擦头发。 不得不说,洗完澡后正是口渴,阿绵不由得又吃起了盆中剩余的黄瓜…… 就这么在家待了五六日,阿绵无事,只能天天和孟婧在家玩跳绳。 在最初的混乱后,渐渐的却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消息。 “前三日大乱,闹出不少人命。昨日在城外设置了‘隔离点’,发了高热的人都得送去那里。” 这种做法从前也是有的,一旦居民们发现有人染病,定是想着快快将这患病之人赶走,如果病人不肯走,那就不惜使用武力了。若是染疫之人死了,此时也完全不敢再讲究什么‘入土为安’,匆忙便就拉到城外烧掉了。 “那旺旺怎么办?她……她被赶到城外去,不是只有死路一条?!”阿绵绞尽脑汁,“我们去给她送些药和吃的吧,远远的扔一个包袱过去,肯定不会有事的。” 孟驰坚说:“不是这样。不像原来那样是直接赶出去自生自灭,据说那样是控制不住疫病的,反而会扩大染病的人……所以临时搭建了两排土墙茅草顶的小间,病人们都被关在里头,每日定时有人送药送饭。也有一处堆了许多生石灰的茅房,专门让那些染病的人去。” “这一定是莫大夫的主意。” 在最开始是没有人手的,只有大夫冒险在城外熬药,之后离开。只能症状还尚轻的病人取了自己的药,顺手取一碗回去给病重之人。饶是如此,两个病人里往往也只能侥幸活一个病人。 但往往活下来的病人,都是之前身体较好的,立刻便都有了个短暂的工,每日二百五十文,可以照料病重者,又或者帮忙收尸、焚烧已故之人。 就这么又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个“隔离点”空了的时候,所有还活着的人都顿感松了口气。 而只有那些富有智识、心思灵巧的人,才能察觉到其中的诸多关窍。 为什么原来发疫,往往死伤连绵不绝? 因为从前起疫,人们往往惊慌失措,不仅冒出诸多歪门邪路,最后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了,就又试图用祭祀来平息某种“上天的怒火”。 而这一次,起初就有一条消息隐秘而飞快的在百姓间流传着。 ——病是从老鼠与跳蚤身上来的。 仅仅是这一句话,竟足以救万民于水火! 大约过了一个月,人们陆陆续续发现已然无事了。渐渐的,城中的铺子重新开业,城门再次打开,忙碌地挑着担子的农民们进城卖起了菜蔬,铁匠铺也再次开张。 此时差点儿没在家里闷坏的阿绵,终于得以四处跑跳,在茶楼里听着众人谈论着远方的大事。 “我跟你们说,这回州城里起疫,源头就出在知州府!那郑公子你们听说过吗?” “怎么,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害死人了!据说他那心上人生了一种罕见的病,总也治不好,说是心口疼。然而那心上人其实并未生病,只是吃醋他流连花丛,因而才出此下策!然而那郑公子却是真的信以为真,在民间四处搜罗神医与偏方……” 有一小二恨恨说道:“我还记得呢,他曾来我们县大闹,要什么人血!” “对。那之后,他又听信了好些‘神医’的话,千方百计弄来什么蝙蝠血、狍子血,其中就有老鼠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那妻子也不敢再吐露实情。就这么着过了几日,府中的仆役就都发起高热了!最初他们还想隐瞒此等消息,只是将那些小仆运出城外草草埋葬……” 阿绵听得心惊肉跳,哪里晓得世上竟还有这样险恶阴暗的事情。 第75章 深情女二篇(完) 茶肆中顿时谩骂声四起。 “这帮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整日沉迷于花前月下,竟然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就是啊,约莫着还以为自己在演什么话本子吧。然而这种病,岂是能隐瞒得了的……哎……最后说来又是可怜可恨,那一大家子十不存一,这下子算是家道彻底败落了!” “我也听我那妹子说了!据说那娘子到底体弱些,高烧了两日就瞒了两日,第三日人就不行了。那郑公子……” “他怎么了?!你快说呀!”众人急不可耐地起哄道。 “活着,不过却是比死了还惨!他那样貌全然肿胀发黑、留了残疾、手脚都已坏死,如今他怕是连寻死都做不到了!” 阿绵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那日所见的、如此俊朗的郑公子,就好似一张画皮的鬼怪。 此时,又有谁还记得,曾有一个痛不欲生的女子,在月光惨淡的夜晚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呢? 那便是他吞噬的第一条命。 她听了会说书,溜溜达达跑去了往日的小药铺。 在里面并没有见到莫漫的身影。 阿绵有些失落,就在原地打起一段曾经学过的武功“八段锦”来。 “你在这等莫大夫吗?”一道清冷的男声从角落传出。 她扭头一看,见是满脸倦容的温乔。 阿绵连忙说:“温大夫,多谢你!城中起疫,你家捐了好多药材,我们心里都知道呢。” 温乔笑笑,“绵薄之力罢了……嗯,就是我尽了自己一人小小的能力的意思。你的表情真好懂。莫大夫不会回来了,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她……与我们不一样,是生来就要有大成就的人。” 若他的腿是好的,定当誓死追随,因为那里有医者毕生所追求的一切。 阿绵作为行外人,对其中的深浅无甚感知,颇为遗憾:“可是我还没把‘武功’学完呢。说书人讲过,那些江湖大侠们……” 温乔与她鸡同鸭讲,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索性也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她曾与我说,其实我这腿是能有办法治好的,需要‘做手术’加上复健,但此时此地都没有条件。如果贸然手术,可能连性命都不保。本来,我还在考虑,却忽然发生这样的事。” 第51章 “那、那她难道就再也不回来了吗?这里是她的家啊!” 温乔苦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她此次治疫立了大功,连当今圣上都特宣她进宫,说是要见她。”这还是他家用了祖上的关系,四处打听才知道的。 这些大人物实在是离阿绵太远了,她跟听说书一样,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从医这些年,常常在古籍中一味地打转,有时仿佛在黑夜中苦苦摸索,却终不可得。” “或者你也可以练习‘武功’,不是总有那样的故事吗,大侠掉落山崖后,找到一本秘籍,一番练习后……” 温乔随手拿起一边的鸡毛掸子,到处挥舞开始掸那并不存在的灰。 他是懒得跟这人讲述自己那一番纤细深沉的心灵感悟了! 阿绵同样摸不着头脑,“哎呀”几声跑远了。 等她走了,温乔放下鸡毛掸子,眼前却渐渐浮现出了过往的一幕幕。 从听说有人假扮医生在城中讲述妖言惑众的消息,到后来的义诊、戳穿“巫术”,再到义无反顾前往疫区。 若是他的腿没有出事。 温乔的目光落到膝上,忽而苦笑。 就算没有出事,他也是绝无法留下她的。 他望着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枝头间有梅花缓缓落在他的肩上。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日后或许,连她的消息也很难打听到了。 * 宋六嫂鱼羹重新开业后,生意大不如前。 旺旺从病中熬了过来,她一起病就被送去了“隔离点”,加上身体又年轻。其他的后遗症没有,但一条左腿还是跛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并不影响她杀鱼。 然而,客人们只要知道这家铺子中有人患过疫病,都不敢来铺子里吃饭。 阿绵傻眼了,旺旺病愈后并不是直接就被放出来的,还经过大夫又观察了七日,确定不会再让其他人染上病,才将她放出来的。 “我要出去叫卖,一定会有人来的。” 她见铺里愁云惨淡,自告奋勇出去拉客:“宋六嫂鱼羹,好吃的鱼羹!大官吃过都赞不绝口的鱼羹!” 然而顾客们依然绕道而行。 最终第五天时,旺旺去找宋东家说自己不做了。 宋东家沉默良久,叹息一声,多支了旺旺一个月的月钱。 旺旺走后,阿绵被叫去了厨房。 “阿绵,你也来了一段日子了。现在铺里人手也不够,所以我想着是时候教你做鱼羹了。”宋东家此番日子已经听过太多坏消息,其间种种心酸不与外人道。 然而做东家的,只要铺子一日还开着,就得摆出东家的样子,照拂安顿好伙计们。 阿绵洗净双手,凑过脑袋边看边用心地模仿了起来。 “我们家的鱼羹,只选鳜鱼,这你是知道的。配料是这三样,火腿、香菇、笋丝,其中要注意的是蒸鱼后……” 宋东家手把手教着她,“汤头也是我们家的秘诀。要用母鸡、火腿蹄膀、猪骨头熬制四小时以上,煮的时候万万不可大火滚沸。只可小火慢慢地熬,让汤微微沸腾即可……” “调味是重中之重,少许盐,一点儿白糖,最后在出锅前、”宋东家在抬头四处寻找了一下,“出锅前,一定要淋上这种花椒粉,沿着碗边淋入少许的浙醋。这样才能既不破坏口感,又用酸味提鲜解腻。” 阿绵正琢磨着“少许”的调料们究竟是多少,忽的见那案板上滴落几道水痕。 “其实旺旺主动说她想走,我心里是……是松了口气的。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旺旺她那样子,日后可怎么办呢?又跛了一条腿,哪有好亲事能说给她呢?阿绵……” 宋东家抱住她,泪水汹涌。 那天,宋六嫂家的鱼羹好像格外的咸。 第76章 去书院 阿绵在铺子里做工,不知不觉已攒下六两银子。 平日里吃喝住都不用她花钱,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富有。 这笔钱不少了,足以让她产生许多心思:是要在后院里建个石磨呢,还是做下次买卖的本钱呢? 她去问了造一个青石石磨的价格,得知最少也要十五两银子。 若想在食街上开一个街边的小摊位,一个月得交五百文的摊位费。不光如此,食街小摊位的竞争都很激烈,没有些真本事的,连一个月都混不下去。 阿绵作为一个伙计,梦想是远大的,现实是残酷的。 她正跑堂间,忽的听到几个客人在摇头晃脑地讨论着什么事。 “笑死人了!书院那群老古板,为了挣钱如今是什么规矩都不顾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可不是。上次起疫,没了几个学子,眼看着这书院是要办不下去了吧。” 阿绵不知是什么事,做完活后绕路去了书院。 此时门口聚了些人,都在议论纷纷。阿绵凑上前去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人道:“岂有此理,书院这种地方都染上铜臭味了!为了挣钱,现在是什么人都收,女子也可、罪民岂不是也可?” “女子也能来念书?” 那人此刻才回头,发现面前正是一个小娘子,语重心长道:“你可莫要上当受骗了!本地的女子念书,既不能考官考学、又不能去那皇宫参加选秀,有什么用处?这一年就要十两银子,就算真有体己,给自己买几套头面、给家中老幼桌上添道荤菜,岂不才是实惠?” 要说这番话,也不能说是全无道理。 周围的路人听着也颇为认可,毕竟此时连男子认字的都不多。女子与男子的学费是一样的,普通家庭谁能出得起这学费? 阿绵说:“那书院此时没有钱经营下去了怎么办呢?”她挠了挠脑袋,“你说得极有道理,既然不想让书院招收女子,不如你便出五十两银钱,也好叫书院的先生们不再烦恼生计琐事。” 五十两,怎么不去抢?! 那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你这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竟与长辈如此说话!难怪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阿绵听不懂,满脸真挚:“什么意思?为什么?” “就是……这句话出自《论语》,说的是卫国中……”那人虽感觉她并非挑衅,然而却让自己有些丢了面子,可若是再解释下去,岂不是自己就正在教女子念书了?他气得一跺脚,“罢了!罢了!” 阿绵见他气呼呼的走远了,十分不解:“好端端的,自己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她只能再去找别人问,书院看门的老头笑呵呵的:“是的。书院现在什么人都招,只要出得起银钱,不过不教四书五经,听说主要是教《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 “一年十两银,那还需再花银钱买书么?” “要,十两银还得一次付清。中途退学,可是一分也不退的。” 阿绵问清了后,顿感这上书院与造石磨一样,离她都十分遥远。她没太失落,而是摸出三个铜钱,买了个肉包子捧在手上边走边吃。 回了家,她在自己的柜子里一番倒腾,纸鸢是玩腻了的,翻来翻去找出一把手掌大小的木剑,握在手里想象自己是一个隐姓埋名的江湖大侠。 自然的,阿豆就是她的汗血宝马。 她牵着驴到山脚下玩耍,殊不知自己已然大祸临头—— “先生你看,这是她自己想出的记事的办法,”孟驰坚正在书院里展示阿绵自创的“账本”,“这一个刻痕代表五十,一目了然,极是聪慧,绝非常人。还有这个九连环,她玩了两日就解出来了。” 书院的先生:“……” “过两日,我便带她来此处,到时候您与她说,因为她特别聪明,所以破格免了学费收她入院,只叫她不要与旁人说即可。” 书院的先生点了点头,反正银钱都交了,“只要她有一颗向学的心,我们都一视同仁地教导。” 孟驰坚道:“那么多谢先生了。”这些钱本是山匪那次运送货物得的那十几两银钱(其中还有从阿绵那收回来的一两银钱),一直未动用。 离开书院,孟驰坚又去了钱铺,那里如今是个姓叶的女掌柜。 他如出一辙,又将阿绵是个神童的事说了一遍,“她很会做买卖,卖什么吃食都一大堆人买,而且还会自己算成本、卖价多少才合适。根本也无人与她说过这些。” 叶掌柜一开始以为他来兑钱的,听着听着无语凝噎,这是跑来纯炫耀? 孟驰坚这才表明来意,说是想要送阿绵来铺子里做个小学徒,学打算盘,因为打算盘这个事当然是钱铺最专业。 叶掌柜当下要拒绝,孟驰坚道:“等您见到她就知道了,定是会很想收她做徒弟的。”又留下一两银子。 这么一番安排完毕,孟驰坚当晚回家,就把阿绵叫到面前,眼神中闪动着阿绵看不懂的东西。 第52章 “明日你去书院递上名字,先生授课结束后,便去钱铺里学一个时辰地打算盘。打完算盘后,就回到自家铺子,温习功课,不可再四处贪玩,知晓了么?” 阿绵:“?” “可是去书院念书要十两银,而且买书和毛笔也要花钱……还有,白日我要做工的。” “你已做了几个月工了,该去识字了,难道你不想识字吗?等学会了写字打算盘,定是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做的。” 他见阿绵还有些犹豫,继续道:“况且,书院是有秘密考核的,通过的学子不用花十两银那么多,可以不要钱就念书。” “真的么?!” 阿绵见有这么大一份便宜,如同驴子前面挂着的一根红彤彤的胡萝卜那般,“那我要去试试,真能不要钱就念书的话,我就把工先辞了!” 她很是欢喜:“你真厉害,竟能打听到这小道消息。我下午去问的时候,书院的爷爷还说,学费一个铜板都少不了呢。” 第77章 春图 当晚,阿绵辗转反侧,怕自己无法通过书院的测试。 不过隔日她去了书院,发现测试只是将九连环解开而已,她努力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解开了。 然而此时的青山村村民们已经听说了此事,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大家一直认为孟家是疯了。 “这、这……他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平日里看着还好啊,也不像‘妻管严’的样子。” 这事儿吧,若是阿绵是闹着去上学的,逼孟驰坚同意,反而大家还能够理解一些,并且认为孟三是个花架子,看着高大,实则被娘子耍得团团转。 然而,阿绵在大家心目中又并非是那种很强势的小娘子。 毕竟人们时不时地便会看到孟三揪着阿绵的耳朵,又或者是听到他在自家大声喊阿绵的全名。 所以,要去书院里念书这事,只能是孟驰坚自己兴起,发了某种古怪的臆症。 但是,他们也排挤不了孟驰坚。 因为他本身名声就不好,平日里也是独来独往。 反正冷眼看他的下场,将自家娘子的心养得那么野,到时不知就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去。 另一边的阿绵顺利的通过了书院的“测验”,明日就能来书院念书。 “我得去与东家说一声,对了,我还要去买笔墨纸砚。”她对做杂役的工还是很不舍的,孟驰坚是抽了空闲的时间与她一块儿东奔西跑。 先去了宋六嫂鱼羹铺,阿绵与宋东家说了自己要去学识字的事。 宋东家拍了拍阿绵的肩膀:“也好也好,最近铺子里生意太差,我想着正好是时候将店面重新修缮一番,菜品也再做一次进步了。” 这间小铺子自开业以来就生意兴隆,眼下一冷清下来,才察觉这墙面、这柜台、这桌椅板凳,件件都已老旧了。 接着阿绵要去买东西,她这钱是要自己出的,然而孟驰坚觉得别扭:“那不行,没有大人在,叫小孩出钱的道理。你出去随便问问哪家,天下哪有这样做事的?” 阿绵推他,“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路又不是你修的,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孟驰坚才不管她的反抗,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性格也很执拗,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先去了书坊,阿绵叫伙计拿一本《千字文》,是字迹娟秀的手抄本,纸是宣纸,一本就要一两银子。 这书是她要用的,她一定要自己花钱,为此两人吵了一架,最终阿绵赢了。 孟驰坚被赶到街上,心情烦闷。 接着到了文房肆,阿绵跟在菜市场买菜一样,先选了两只最便宜的羊毛与竹子做的毛笔(十文)、又买了几块劣墨(十五文)、两刀(一刀一百张)麻纸共三十文,和一方小砚台(二十文),一共七十五文。 她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七十文成交。 最后买了一把用普通木材做的算盘,花了一百文。 阿绵花了这些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学会。 第二日她背着背篓,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往书院跑。 城中的这个书院曾是民间士绅捐资兴建的,是方圆十里最大的书院,然而如今西墙角的书楼在上次的动荡中塌了一角,至今还未筹到钱款修缮。 “来了来了!她居然真的敢来!” 斋舍里的书生们挤在窗前,其间眼最尖的一书生道:“穿着寒酸、姿态粗放,连小门小户的女子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农妇罢了!” “你们确定今日斋长不在?”有人发出犹犹豫豫的声音。 “赵飞,你要是害怕你爹揍你,现在就可以躲出去啊。”从后排传出一道嘲弄的男声,发出声音的那人没有挤在窗前。 只见他一头黑发束起,发簪是一支造型精巧镂空的青玉制作而成,穿一身飘逸洒脱的白色丝绸襕衫,隐隐可见有些并不大张扬的暗纹排布在衣摆之上,腰间还挂着一只一眼望去就价值不菲的白玉。 此人名为季衡之,是这群书生之中家世最为显赫的,因为他出生于官宦世家,虽是旁支,但有一脉还在朝廷担任高官,是大家不愿得罪的季家。而其余的也有三两人来自富商之家,家中生意是做到州城去了的。 而那些出生于耕读之家、乃至贫寒的书生们,此时都已识相地去了讲堂、藏书楼或者祠堂。 “她在东张西望什么呢,怎么还不过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没,快快快都藏好!” 阿绵见书院修得气派,庭院之间相互连接,房屋也高低错落,看上去让人心旷神怡。她欣赏了一会儿,见有一处大斋舍,里面似乎还无学子,便走过去一探究竟。 刚一推门,忽的飞来一个红色的球,阿绵身体比头脑要迅速,略一偏头就闪开了。 她定睛一看,是个绣球。 下一秒众人哄笑,有人尖声尖气地念着一首歪诗:“书院本是圣贤地,偏有娇娥踏门来。莫道寒窗苦读事,只图红烛映妆台!你莫不是想在此找夫婿,还是歇了这份心,回家种地去吧!” 炮制出这一出戏的人们,兴高采烈地纷纷盯着那小娘子。 说来,面前的人与乡间做活满脸皱纹、身形干瘦的农妇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书生们更加期待她的反应。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这种秀气的脸上没有染出一片绯红,更谈不上掩面而泣;而她也并非瘦弱如柳、穿着双绣鞋的小家碧玉,脸上也无半分哀怨与忧愁。 阿绵虽然听不懂诗词,但从后面的话中也能感觉到这群人的敌意。 她将背篓摘下来放在身前,并不言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番举动让其他人感到很是无趣。 季衡之在角落里发出一声嗤笑,大有你们这一帮人连个小娘子都搞不定的奚落之意。 他给身旁书童递了个眼神,那书童心领神会,拿出一张卷轴。 他走到阿绵面前,“嚯”的一声将那卷轴拉开。 那赫然是一幅春画。 画上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小娘子,不仅如此,画中人动作放浪、脑袋上还画了绵羊那螺旋状的角,显然是早已查过阿绵,知道她不识字,要叫她用这种方式认出来! 第78章 绵羊 “孟三,你娘子在书院把人全打了!你快去看看吧!” “当啷”一声,铁锤狠狠砸偏,孟驰坚匆忙将铺子关上赶去书院。 陆阿绵开学第一日,抽出背篓里的火钳,一挥手就将那画打破了。 她是个很有胆气的小娘子,此时提着火钳直奔到季衡之面前,一通乱打。季衡之从小也是个练家子,在她冲来时已预感不妙,他手无寸铁,硬拼吃亏的是自己。 “你等、等等等!你先放下这玩意!” 然而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理。 季衡之向后一跃,逃过一击,高声喊着:“赵飞,你们看什么呢?还不快拦住她!” 赵飞带着书童等帮手也有些一筹莫展,阿绵身形灵巧,想捉住她时她总像泥鳅一样滑走了,反而往往冷不丁地被她打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先把兵器抢下来,就好对付了!” 季家的书童此时是一心护主,却拖慢了季衡之的速度,后者东躲西闪数次,胳膊、背部都被抽得火辣辣的痛。这下真激起这少爷的火气,挥手推开书童,要正面会一会阿绵。 刚出了三招,就发现阿绵看似是乱打,细细研究是有一种古怪的章法在其中的。 就这样,等孟驰坚众人赶到书院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只见书生们许多衣袍都被打坏撕破,阿绵趴在一根柱子上叉着腰,季衡之鼻青脸肿,高声骂道:“你有本事滚下来!” 阿绵说:“你叫他们都脱掉衣裳,在那空地上学青蛙跳,我才将这玉佩还给你!” 而斋长此时也到了,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第53章 季衡之的玉佩乃是他的珍视之物,眼下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颜面扫地,回声怒吼:“看我做什么!跳啊!” 阿绵又喊:“你也跳,否则我将这玉摔碎!” 季衡之说:“好,你有胆子敢得罪季家,你给我等着!” “那我也管不了你了?你抬出季家的名头是想吓唬谁!”斋长此时已经捡起地上被打成两半的卷轴,“你品性如此顽劣,州城的书院都已不要你了,还不知悔改!你爹若是真在这里,恐怕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阿绵在人群中见到一高大男子,忽的眼眶通红,眼泪汪汪。 孟驰坚朝她招手。 阿绵跳下柱子,将那玉放在地上,三两步跑了过去:“他们骂我是绵羊!” 正赶忙去捡玉的季衡之:“……” 众书生:“……” 走到人面前,她低着脑袋小声说,显然是感到羞愧:“……还笑话我家贫,没有衣裳穿。” 她感觉自己又闯下大祸,不知要受到什么惩罚,将火钳藏在身后。 “他们可有伤着你?” “没有。”她有火钳,敢近身的人很少。 孟驰坚压低声音:“回去再跟你算账。待会儿装头晕、肚子疼,知道么?” 阿绵心中忐忑,怕会不让她念书了,又怕要出一大笔“医药费”,到时她的私房钱恐怕要全被没收了。此刻她方才后悔起来,早知就不理睬他们就是了。 可是她当时真的很生气被人认为是绵羊。 她的名字是阿娘取的,意思是希望她有像豆腐一般的品性,虽然看似绵软,却是粉身碎骨千锤百炼方才锻造而成。而阿豆则是个驴脾气,名字是娘取自“是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娘常常说,小阿绵要照顾好小阿豆,小阿豆要保护好小阿绵。 这一番孟驰坚已上前去与斋长交谈,阿绵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脑袋,往地上一躺,“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正在被训话,结结实实挨了三棍的季衡之眼角瞥到,顿时暴跳如雷:“谁打到你脑袋了!” 搁这碰瓷呢! “欺负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阿绵大哭起来,“他们好多人,欺负我一个小娘子啦……这还是读书人吗……哇哇哇……哇哇哇……” 读书人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越是在意自己前程的人,越是避免有这样的污点。 而阿绵反正不考学,在地上好一番撒泼打滚,顿时叫在场书生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女子真是不可理喻!” “对、对……我们不与她一般见识。” 围观群众中也不知是谁,竟被阿绵卖力的表演打动,扔出一个铜板。 阿绵见了,哭得小脸涨红,身体却仿佛一只毛毛虫那般,扭来扭去,正好滚到那铜板旁,悄悄盖住那一文钱。 “季衡之、赵飞、陆阿绵……”斋长念出一大长串名字,“全都给我过来!” 此时的人对老师的态度是非常尊重敬仰的,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话语。 所有人都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结果是所有书生们罚扫一个月的东司(厕所)、外加每人罚抄《论语》十遍,七日内必须抄完上交,否则不必来书院了。 而陆阿绵被罚洒扫一个月斋舍(学堂,因为不可能叫她去打扫男厕所)。 “凭什么她不用罚抄?!”季衡之没忍住抬头。 “是你们先招惹的别人!”斋长拧眉,“季衡之,你罚抄《论语》二十遍。” 不是因为他与先生顶嘴,纯粹是斋长觉得这个学子太过愚笨—— 还能为什么,人家现在一个字都还不会啊! 这番风波结束,阿绵被斋长领去了一个小一些的学堂,里面都是些小孩,最小的看上去四五岁、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都是才开始学字启蒙的。 阿绵左右看了看,发现一个小女孩也没有。 不仅如此,她这么大的人,却在这里,好似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而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她。 阿绵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从背篓里拿出纸笔,先生也开始教起了课:“好,今日我们继续学《千字文》,都跟着我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孩童们都熟练地跟着念了起来。 阿绵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念。 到了用毛笔时,阿绵惊慌的发现,她没多久就在脑袋里记下了“天”这个字,落到纸上却是根本写得不成样子! 第79章 绵羊(二) 阿绵听着课,两眼转圈圈。 好不容易下课,她打扫完学堂,马不停蹄又赶到钱铺去。 钱铺的叶掌柜见是她,印象里来换过一次钱。不过她忙得很,没什么功夫帮别人带小孩,慢条斯理拨动着算珠,叫阿绵自己看、自己学。 阿绵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脑袋里好似突然塞满了东西,简直叫人直想往竹席上一躺,睡个三天三夜! 晚食是孟婧做的,最近……她觉得与阿绵疏远了好多。 其实自从阿绵去铺子里做工,孟婧就感觉白日里很少能见到阿绵,但傍晚阿绵归家后,两人还能一起有说有笑地做饭。可现在阿绵去书院后,回来的就更晚了。 阿绵以后还会是自己的好朋友吗? 孟婧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旁边,歪着脑袋看阿绵在烛光中写大字:“书院好玩吗?” “还行,我跟他们打了一架。” “啊?!怎么会打架?!”孟婧惊呼,瞥了眼在厨房洗锅的人赶忙放低了声音:“我哥知道吗?你打赢没有?” 阿绵皱了皱鼻子,粗劣的墨块磨出来有一股臭臭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墨香。她叹了口气:“知道,他被叫去了。不过我打赢了。” “里面的人……是不是都会欺负人?” “主要是他们人多,我人少。”阿绵一拍木桌:“这样好了!你在家练习几日九连环,这样不要学费,你也去书院,这样我们两人肯定能打得过。” 孟婧觉得书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但又想跟阿绵待在一块儿,脑中天人交战了一番,终于是咬牙点头:“好。我这几日在家一定把九连环解出来。” 两人就这么私下里约定好了。 “这是‘天’字,你看,今天就学了这么一个字。”阿绵的字在纸上歪歪扭扭,“还要写三张,你帮我写一张吧。” 孟婧也拿了毛笔,新奇地来“写字”,学着阿绵的握笔方法:“可是手一直抖,感觉写得好丑。” “一开始应该都是这样的……” “陆阿绵,进屋来,我有话跟你说。” 阿绵顿时塌下了肩膀,孟婧同情地看着她,小声嘀咕:“阿绵,你不能被我三哥吃得死死的,这样怎么行呢?原来在我家,都是娘管着爹。你再看二嫂家,村里日子过得好的人家,都是如此。阿绵,你要争气啊!” “我没有被他吃得死死的。”阿绵反驳道。 “陆阿绵?”屋里的人又喊。 “来了来了!” 孟婧见阿绵放下笔,同手同脚跑进屋里,学着大人的架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这边阿绵在门框边探出脑袋,见孟驰坚正在翻着桌上自己的小背篓,看不出喜怒。 “那个……” “你去书院,带这些做什么?”孟驰坚先开口,背篓里不仅有火钳,还有麻绳、碎布头(?)、空竹筒和数块被盘得很圆润的小石头。 “这个碎布头是我想要做沙包的,竹筒是笔筒,可以放我的毛笔……小石头是无聊的时候可以玩的,像这样。”阿绵坐在桌旁演示,她手里捉着一个石头,往天上一丢,接着迅速拿起桌上一颗石头的同时,手掌迅速翻转,接住那要掉下的石头。 “都没收了。在书院里要好好念书,不能想着玩。” “哦。”阿绵的脑袋要低到胸口了。 孟驰坚敲了敲桌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阿绵为了避免打架的惩罚,就将所有的事都夸张了数倍:“我一踏进书院,就感到阴风阵阵,似有什么陷阱。整座书院都变得特别的安静……” 孟驰坚认真地听着。 “我正要走去学堂……忽然!从林间、不是,从树上跳下几个书生,各个手持砍刀!我见状不妙,拔腿就往书斋处逃去,却正中了敌人的奸计。那个……叫做季什么的人,他一挥手,他的好几个家丁将我团团围住,然后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幅巨大的画!那画上全是鬼怪,多看几眼似乎会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阿绵手舞足蹈,“因此我不敢再看,连忙抽出火钳将那画打得稀巴烂。” “……这样。然后呢?”孟驰坚确实在交谈中看到斋长手上有一个卷起来的画轴,然而已经被斋长攥烂,未看到画了什么。 第54章 “那季什么的人,就大叫‘臭绵羊,你拿命来吧!我今天定是叫你不能活着走出这书斋!我可是堂堂季家的公子,对付你一只臭绵羊绰绰有余。’” “所以,我这才和他们打了起来的。不过我一个人就打败了他们十多个人,他们都跪着大喊‘娘子饶命、娘子饶命啊!’” 孟驰坚点了点头,思虑片刻:“不过照你所说,他们的砍刀我怎么没见到呢?” “他们见来人了,就全部偷偷丢在一边,藏了起来。” “那你怎么会没伤?”他有些不放心,“伤口浸了水会发高烧的。” 孟驰坚要检查,阿绵顿时支支吾吾,情急之下说道:“我曾听莫大夫说,隐私的部位不能给旁人看的!你别管了,我都还没管你呢。” 孟驰坚哑然,好半天说:“那我叫小婧进来检查,若是你身上有严重的伤,确实就不能叫你去书院了。” 阿绵一下傻眼了。 “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阿绵犹豫片刻,“你发誓我说了实话,你绝对不能不让我去书院。” 孟驰坚深吸一口气,“你说。” 她左思右想,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孟驰坚一把攥住她的左胳膊,阿绵只得说:“你发誓。” “好,无论我看到什么,都绝对不会叫你不去书院。否则便被天打五雷轰、转世投胎只能做那猪马狗猫,必不能再做人。” 阿绵这才解开衣裳,让他看到自己的背部——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伤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孟驰坚咬牙切齿,只见阿绵原来白皙的背部偏下到腰间的部分,有一处青紫,力道之大仿佛能看到一个大大的鞋印。 “那个叫赵飞的人,躲在角落里偷袭我。见我与那姓季的在对打,就从后面给我来了一脚。” 孟驰坚一字一顿:“明日、后日都不许去书院了。” “可你刚刚才答应我!” 孟驰坚从柜子里找出药酒,凶神恶煞地倒在阿绵的伤口处,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揉捏起来:“老天爷最好现在就把我劈死,省得被你气死。” 阿绵吱哇乱叫。 “伤好了再去。” “哦……你轻点!!” 第80章 绵羊(三) “原来你还知道疼。” 孟驰坚给她擦完药,估计明日阿绵这后背会看上去更可怕。 阿绵像乌龟似的趴在竹席上,蔫了吧唧地把事情讲完:“我发现要打不过了,就抢了玉佩,爬到柱子上去了。然后你们就来了。” 隔日孟驰坚去书院给阿绵请了两日假,阿绵在家养伤,很是无聊,索性教孟婧解九连环。 孟婧也看到了她的伤,忧心忡忡:“怎么他们下这么重的手?阿绵……我有点儿害怕,如果我去了书院,他们万一也来欺负我……” “没事的,我们多带点兵器去就行了。”阿绵胸有成竹,“我这是被人偷袭了,下次我们带竹棍去。” “可是我们不是去学字的么?怎么天天打架?” 阿绵回答不上来,含含糊糊道:“可能这就是书院的规矩。” 孟婧有些心生退意,然而想到阿绵势单力薄,自己去了好歹她也有个帮手,因而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孟驰坚傍晚提着菜筐回家,却发现家中意外的热闹。 半个村的小不点和毛毛头都聚在院子里,聚精会神地听着陆阿绵讲“书院大战”的故事,目前这个故事里,敌人数量已经上升到数百人。 毛毛头中有比较讲义气的孩子,大声嚷嚷:“这不是在欺负我们青山村的人吗?我们一起去那狗书院去,找他们算账!” “就是就是,不然还当我们青山村没人呢!” 乡情一向如此,本村的人只能由本村的人自己欺负,可不允许叫外面的人欺负…… 阿绵趴在竹椅上,早已把牛皮吹到天上。见大人回来了,赶忙哄散这群小孩,“不讲了不讲了,你们都回家吧!我要吃晚食了。” 毛毛头们哀声一片,吸着大鼻涕走了。 阿绵要爬起来帮忙打下手,孟驰坚叫她继续躺着。 “以后要遇到什么事,先回来告诉我们,不要再一个人冲上去打架。今日我去书院,好几个都是来告假的……”他考虑到阿绵到底是受了伤的,应该吃点有营养的。 不过没告诉她,怕她以为受伤了就能吃到好吃的。 因而煮了羊奶,家中每人半碗,阿绵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喝完了。 孟驰坚如今手头不算宽裕,主要还是家中要供人念书的花销确实不小,今日去书院又给先生带了些礼,好叫先生平日里能多看顾阿绵。 买菜时,他得考虑到实惠划算又好吃,挑挑拣拣一番。 先去猪肉铺子,最近是贴秋膘的时候,猪肉略微都涨了些价。他想着阿绵伤了腰背,要炖个骨头汤才行,就只问了猪骨的价格。 猪骨剔得很干净,这个倒依旧是贱价,一斤只要五文钱。 接着在菜摊上买了白萝卜、半斤韭菜,花去两文。 在自家后院割了一茬小葱,做了葱油萝卜丝;厨房里有四个鸡蛋,全都打了做韭菜炒鸡蛋;猪骨全部砍断,煮成汤。 饭是孟婧早早蒸好了的。 他见差不多了,这才叫院子里捧着《千字文》假装刻苦念书的人和大家伙都来吃饭。 阿绵闻着菜香,早就念不进去书了。 这会儿勤劳得很,又是拿碗筷又是搬凳子,见大家都坐下开始吃,阿绵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她在汤锅里悄悄地用汤勺捞了几下,发现全是骨头,一点儿肉也没有,脑袋里感到有些疑惑。 难道铁匠铺要倒闭了? 她便喝了两碗骨头汤,喝完坐在树下,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这次是真的认真地看起书来了。 等天黑了,她就着月光练习打算盘。 阿绵想,必须努力学会了,这样才能快快出去找工做。 在家养了两日伤,第三日她去了书院,叫孟婧中午时来找她,她们一块儿去找书院的先生做“测试”。 这一次书院中风平浪静,无人再来招惹陆阿绵。 并且还有一个惊喜,书院包一餐午食。有些书生嫌书院的餐不好吃,有家中的小仆送餐,这可就便宜了阿绵,她将肚皮吃饱,还拿了两个白煮蛋放在口袋里。 “阿绵,这里!”孟婧在书院门口挥手,一边疑神疑鬼地打量书院门口,仿佛随时会蹿出两个手持大刀的歹人。 阿绵将白煮蛋拿给孟婧,“九连环带了么?我带你去找斋长!” 两人兴冲冲去藏书楼里找人,斋长听了阿绵的话,见她两眼闪亮、丝毫不知其中内情,沉默良久将那日孟驰坚来付过银子的事一一告知。 “什么?!”阿绵诧异,脑中一片凌乱,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很聪明,所以才让她入学。 那可是十两银子,孟驰坚就算要送人念书,不也该送妹妹孟婧么? 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阿绵,没事的,我只是怕你在书院里受人欺负……” 阿绵用力摇头,一把按住孟婧的手,去问斋长:“这十两银念书,是不是不管是谁都行?换她也行么?” 斋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见两人争执,淡淡说道:“你们回去商议好,我只许你们变动一次。‘人生识字忧患始’,有时认得了字、懂得道理,未必就会幸福。只是这条路不能回头,就像泅水那般,你会了便是会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先生,并未有过什么得意子弟,这座小城的资源很有限,上一次考出秀才还是十几年前。他见过许多人考了半辈子功名,一无所获,乃至最后性情疯癫、陷入苦楚。 阿绵和孟婧都听不懂,看着斋长渐渐走远了。 一天结束后回了家,阿绵在柴房找出藏起来的私房钱,上次买过文房四宝后还剩四两多。 而孟婧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自己无意之中拆穿了三哥背后做的事,这下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吧? 阿绵不知为何有种做贼心虚的愧疚感,连孟母都不敢看了,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她花了家中十两银子,恐怕要被全村人骂败家媳妇的。 这下心中大慌,连忙做起晚食。等做好饭,又四处打扫,擦灰,忙得额角生汗,“没事的阿绵,只要努力攒钱,一定可以再去的。” 第81章 冰火两重天 家里静悄悄,有人在作妖。 孟驰坚一回到家就察觉到不对劲。 阿绵像个小仆役似的,一刻也闲不住地又拿出衣裳洗。她有两件绸缎做的小衫,这种料子一过水就会褪色,现在早已褪色了,但是穿着很是柔软舒服。 家中的衣物原本是阿绵和孟婧洗,然而阿绵来癸水后总有几日是碰不得水的,因而她的肚兜、小衫,渐渐的都是孟驰坚随手搓洗的。 阿绵吭哧吭哧在那洗,孟驰坚有点疑心她洗不干净。 第55章 忽然见小妹冲自己使眼色。 “我今天和阿绵一道去书院了,阿绵……知道你付过了银子的事。”孟婧说。 “哦。” 阿绵这时也擦干双手,跑来将自己的困惑一一道出:为什么要骗她说去学堂不要钱?为什么不是叫小婧去?说她聪明难道也是骗她的吗?为什么非要她念书呢? 就连她自己其实都不觉得念书有什么很大用处,只是图个好玩罢了,就跟她去山上摘野果、去河里抓鱼一样。 孟驰坚端出野菜包、白菜大葱鸡蛋山菇大杂烩和一碟雪菜,一锤定音:“没有为什么,我们是夫妻。我想让你上学,所以我为此努力,你要是想让小婧上书院,或者小婧自己想去,你们就得自己想法子。” “可是……” “可是什么?我是哥哥,所以我就应该出这个钱?那二哥是不是也要出钱送我去书院?还有我的侄子侄女们?” 孟驰坚知道她不通人情,这也是急着要把她送去念书的原因之一,“你们知道什么叫夫妻么?” 孟婧抢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住一个家里,平时一起吃饭,还会生好多娃娃!” “阿绵呢,怎么想?” 大她五、六岁的阿绵有自己的洞察:“成为夫妻是因为活太多了,一个人做不过来,就得再找一个人,生娃娃也是如此,孩子长大了,也能帮着给家里干活。” 就比如说二嫂家的虎子,再长大些到了四五岁,就要帮着家里看顾妹妹、烧火喂鸡;等长到十一二岁,就可以跟着一块儿去下地了。 孟驰坚则有不同的见解:“钱挣了不花,是不是就白挣了。自己一个人也花不了那么多,做了夫妻,就能将钱花给娘子、小孩。” 孟母笑眯眯地在一旁吃菜包。 老太太说:“你们说得都是对的,快吃啊,不然待会就凉了。” 夕阳西下,树下的一家人吃着晚食,远处炊烟袅袅,是凡尘中最寻常的一幕。 饭后阿绵与孟婧跑去喂鸡顺便商量事情。 “阿绵,还是你去吧。叫我一个人去,我实在是不敢……” “我有了一个法子,不能叫书院白白挣了这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像大山一样压在阿绵身上,竟让她想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我们凑钱,买一些灯烛。以后吃过晚饭,我就将白日所学的教给你。你还记得么,‘天’这个字!” 阿绵随手折了两根树枝,让孟婧跟着在泥土上滑动——比起毛笔,用棍子就好上手多了,孟婧模仿着写了几遍,已能认得。 “这个字,就是天空,一天,我们抬头望着的,就是天。” “太好了,这样不用去书院,我在家就可以识得字了!” 而且立刻省下了十两银。 “还不止呢,”阿绵两眼炯炯有神,“小婧,这几日你去村里喊,问有没有毛毛头小崽子们想跟阿绵娘子学识字,不收学俸,随便能带些什么来都可以。” “会有人来么?” “试试嘛,教你一人也是教。若是有什么疑问,我就记下来,隔日再去书院里问先生。” 火烛的钱,两人分别掏了五十文。 起初几天,孟婧喊完也无人来。 到了第四天,之前来听说书的娃娃们中,有一个常年挂着大鼻涕的女娃跑来玩耍,带来了半个小背篓的豆角;还有个缺牙齿的、七八岁的男娃,捞了些小鱼小虾。二哥一家得知了此事,也叫虎子来凑热闹,还带了两文铜板。 这些都不值钱,不过阿绵还是很激动,毕竟当人老师一定是比做学生要好玩很多的。 白日在书院里,阿绵是最后一名。 先生考校时,只要阿绵回答问题,就总是引来一阵阵私底下的闷笑声。 季衡之一行人,虽然明面上与阿绵没有交际,但暗中时不时地就给人使绊子。 在她的背篓里丢毛毛虫。 收集许多落叶丢在学斋里,好叫她多花时间打扫。 还编了许多关于她的打油诗,说她蠢笨如猪,一定是学不会的。 “等这次月试时就知道,她肯定又是倒数第一!” 学子们的议论,叫季衡之听着又解气、又别扭。 某种程度上,他反倒还要感谢阿绵。有阿绵在,他终于不再是倒数第一,家中还认为他学业有进步了…… 反观阿绵,背篓里的毛毛虫见到了就随手一扔,反而叫其他人吓得大叫。 至于其他的,她更不在乎了。 反正学斋只她罚扫一个月,后来都是轮流。再加上她也确实是上次月试的倒数第一名。 然而到了青山村里,她的待遇彻底颠倒了过来。 “阿绵娘子,今日可还讲故事?我家娃娃昨日睡觉都念叨着呢!” “对了,我家的菠菜熟了,可嫩了,顺手叫你们家孟三带回去了。” 孟三的人缘也诡异地好了不少。 村里原本是有不少想看他笑话的人的,其中有几家背后都骂得很难听。 这里最主要的缘故就是,担心孟三把阿绵的心养野了,叫其他娘子的心也野了。到时候自家的都闹着要去那不当吃不当喝的书院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可自从阿绵教毛毛头们识字,那又不同了。 几把菜叶子家里还是有的,况且娃娃们平常也是在外疯跑疯玩的,多少去学点东西,有什么不好? 当大鼻涕和缺牙齿回到家,用木棍歪歪扭扭在地上写出“丫丫”和“大头”,并念出来的时候,不少人都转变了口风。 他们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这样的庄稼人,自己的孩子居然还能识得几个字,不用像自己一样做个睁眼瞎。 谁说这阿绵心野啊,这阿绵太棒了! 第82章 逃学 一个南瓜、三四枚鸡蛋、一把野雏菊、一兜葱姜…… 每日打开家里的门,常常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收获。 对于阿绵的任何主意,孟驰坚都不置可否。只要不把家里弄得一团脏污,他一律视这些毛毛头们为空气。 不过大家还是有些怕他的,只要他频繁出现,孩子们就做鸟兽散。 孟驰坚只好在窗外看阿绵摇头晃脑的“讲课”。 阿绵虽然肚皮里只有一点儿墨水,然而做师长的架子可是摆得很足。她还有一把戒尺,谁要是太过调皮,就要打手心的。不过她发现,太过严格小孩们就会不来,因此又想出了一个法子: 每次教课前,她要先讲今日在书院的“冒险”,然后在“冒险”中穿插几日她学的那几个字,最后才是她又在书院打倒了几个人和怪物云云。 等一根蜡烛燃烧了一小半,阿绵就教完了。 小孩们回家,阿绵与孟婧将前院简单打扫一番,阿绵这才腰酸背痛回了屋。 “在书院可还有人欺负你?” 孟驰坚将晾凉的温水递给她,里面还添了一勺蜂蜜:“多喝点,一直说话待会嗓子要难受。” 不过比起从前,阿绵如今与人打交道自然多了,也不总是闷不吭声,老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了。 阿绵摇头,喝了几口:“没有,我与他们不是一个学斋的。” 歇息一会后,阿绵就去清点收来的东西。 最近这段日子,家中的菜是不缺的,无论收到什么,基本都是阿绵与孟婧平分,阿绵因为花了家里十两银,所以她的那一份都很自觉的交给家里。 别看都是些菜蔬,积少成多也能有个百文呢。 阿绵知道比起十两银子,这点实在不算什么,可真叫她把私房钱还给孟驰坚,又感到心如刀绞。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圈,忽而道:“你之前说,夫妻是为了花钱什么的……那么为什么,我爹不愿花钱去给我娘治病呢?可见你说的是错的。” “因为你爹傻。” “……” “不然呢。结果就是娘子早早走了,孩子也不要自己,空留着钱又能如何?如果花钱治病,说不好就治好了。就算不能,起码尽了心,日后能释然,你也会经常回去探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阿绵翻了过来,“我想我娘了。” “嗯。” “下次书院休沐的时候,我们去看我娘吧。我想告诉她我去书院了,你还给我花了十两银子。不然……她都不认识你。” 孟驰坚望着她的眼睛:“好。” “说不定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的。”阿绵不想现在还钱,又心虚地给人画大饼。 “睡觉,不准说话了。” “哦。” 隔日去书院时,居然出现了一个惊喜。 “旺旺!”阿绵小狗似的在新生旁边转来转去,“真的是你!你也来念书了!” 旺旺憋住笑意,“是呀。饭铺那边人人讨论你呢,还赌你什么时候会不再去书院了,现在都一个多月了,他们都输了。” “你下注没有?” 第56章 “赢了三十文呢!”旺旺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难怪原来东家这么爱捏。” “学堂里不得喧哗。” 两人闻言赶忙闭紧了嘴巴,做认真看书状,心中都满是欢喜。 下了学,旺旺才找到机会说这阵子发生的事。 自她染过病后,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是家中的长姐,下面有一串弟弟妹妹,家累是很重的,全靠着在鱼羹铺里的工才能养活得了这么多孩子。她在铺子里杀鱼备菜,比阿绵待得久很多,一个月的月钱是有二两半的。 因为她勤劳能干、又有月钱,一直以来上门提亲的人家颇多,最终选了城中一间海货铺子的东家之子,两人是订了亲的。 然而如今,那家人把婚退了,旺旺也无工可做。 她在家无比消沉,一度失了求生之意。 就在这时,却听人说起有个农妇竟然去书院里念书了! 这一打听,发现竟然是从前自己的上工搭档,小杂役阿绵。 “我……我就想着,我——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就想着咱们毕竟认识,你既然能来识字念书,我为何不行?在铺子里,杀鱼什么的都是我教你的呀……” 不过,她也得知了十两银的事。 其实要不是养了这么多年家,她是肯定有积蓄够上学的。 而且,毕竟这事是头一桩,旺旺家里对此也是争论不下,眼见着阿绵引发的风波似乎都慢慢消停了。最后旺旺拿了自己的私房钱(五两左右),家中各人也想办法凑出银两,也叫她来书院了。 其实这是最后一搏,家人本意是希望旺旺能在书院里找到一可靠的女婿。 “对了,东家最近可好?”阿绵问。 “她在重新装修铺子!她家境殷实,从小家中为子弟们请过先生的,不然说不定要来与我们作伴呢。” 阿绵有了同窗,一路说说笑笑,十分兴奋,“对了!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原来面前是卖羊奶的一处铺子,现在后院那围了不少人,阿绵费劲地拉着人挤进去:“这几日就要生了,是母羊要生小羊了。” 在场人屏息凝神,阿绵暗暗为母羊鼓劲。 母羊疼痛许久,用尽力气,阿绵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只见铺子的东家胸有成竹,先拿出打面粉后剩下的麸子,用水冲了喂给母羊。母羊喝了没多久,又有了气力,等小羊羔露出头,这才一下顺着劲拽了出来。小羊浑身沾满了粘液,叫东家拿了草木灰擦拭,母羊也舔呀舔的,那样子可爱极了。 阿绵看了很是喜悦,又问:“这一只小羊羔多少钱?” “六两银子!” 阿绵想,真贵,不过比我便宜些,我现在可是身价十两。 而在钱铺之中的叶掌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平日早该来的学徒,不由得叹了口气。 本以为阿绵能坚持久一点。 没想到这就逃学了。 第83章 回娘家(上) 阿绵回家的时候才想起这事。 孟驰坚本想去钱铺接她,同样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 平日里他对阿绵就很严厉,更不要说在她念书上了。很多人以为女子念书没有用,而他却是精心给阿绵规划了不少路的,等阿绵学会识字了,预备着叫她支一个替人写信、念信的小摊,这样无论世道如何、发生什么,阿绵未来都定是有饭吃、有衣穿的。 打算盘就更重要了,不仅能做账房、替人查账,日后若是阿绵要开豆腐铺子,也是大有助益。 等阿绵快走到家门口,丫丫和一伙小崽子涌了出来,通风报信:“阿绵娘子,快跑啊!孟三拿了一把好大好大的苕帚!” 大头说:“实在不行我们和他拼了!” 丫丫说:“你去吧!我们替你断后!” 阿绵脸上一副英勇的表情,其实她也很想跑路,但是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并且因为不想在这帮孩子面前丢脸,更加摆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才不怕。” 她走进家门,丫丫目瞪口呆:“阿绵娘子好大胆。” 大门一关,阿绵扑上去抱住孟驰坚的大腿,两眼泪汪汪的十足可怜相:“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忘记了。我带旺旺去看生小羊了。” 孟驰坚见她认错态度很良好,十分满意,大感银子没有白花:“那你去把《千字文》第三页抄五遍。明日去与叶掌柜认错,每日都要打半个时辰的算盘。” 阿绵说:“这样手会酸掉的。” “快点去。”孟驰坚懒得理她讨价还价,用新做好的苕帚打扫驴棚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休沐的时候。 这天要回阿绵娘家,所以前几日就做好了准备。 孟驰坚将两个筐子挂在阿豆的左右两侧,阿绵换上花裙布鞋,骑上驴子,两人一驴就出发了。 “要是遇到我爹,他找我们讨钱怎么办?” 孟驰坚耸耸肩:“再扔他一次,这回扔远点。” 一路闲话,中途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午后才慢悠悠到了陆家村门口。 这两人是显眼的,已经引来不少村头人的注意。在众人眼中,这还是阿绵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 “哎呦!这还是阿绵吗?都认不出了!” “瞧着日子过得不孬。阿绵爹要享福了!” “可不是么,原来阿绵傻傻的呆呆的,说话也说不到几句,现在泛着活气,人也灵动!” “莫不是青山村那地方养人些?不过发起呆时,好像与从前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虽说阿绵也没穿金戴银的,但是那脸上嘟嘟的像半个小梨子的嫩肉是做不得假的,穿着鲜亮的花裙也是实打实的。不仅如此,她骑着驴,夫君却在一旁牵驴,这就不像苛待娘子的样子。 人群中的陆薇薇一言不发,犹如大冬天被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 陆阿绵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与好运! 她比其他村里人知道得可要多多了。她已听说,孟驰坚居然还送阿绵去书院,花了十两银子,而她在张家,连锅里多放些油盐都要被婆家白眼,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盼头。 她憋着闷气,心中冷笑,阿绵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装纯装天真吗?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当谁不会似的。 眼见着阿绵一行人去了林间,大约是要去扫墓祭拜的。陆薇薇赶忙也回家换了一套衣裳,提上竹篮。 到了墓前,孟驰坚搬东西、烧纸、拿帕子将墓碑细细擦净,阿绵感觉孟驰坚比平日里还要勤劳很多,背影透露出莫名的傻气和喜气。 “娘,我、我带夫君来看你了。他叫孟驰坚,你可以叫他阿坚,或者阿孟。”阿绵跪在坟前,这次是白日,又不赶时间,因此她要好好陪娘说会儿话。“我现在去书院了,花了不少钱呢。我已经会写字了,你看,我还带来了这些我写字的纸,也烧了给你看看,这写的是我的名字。” 孟驰坚也跪在旁边,“娘,阿绵是个能干的好娘子,若不是她,家里也不会避开了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她……” “啊——”林间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 孟驰坚与阿绵扭头看去。 只见陆微微穿着一身素朴的麻裙,袖摆半湿跌倒在地,双眼含泪:“有蛇……我刚想来看看婶婶,抬头就看着树枝里有一只蛇……” 她睁大双眼,努力做出懵懂天真的模样:“被蛇咬到的话,肯定会好痛的。” 孟驰坚站起身,随手抽了一根木棍四处张望,有蛇毕竟是危险的,不过这又不是在山上,就算是蛇也大多是无毒的菜花蛇。 “阿绵,你小心些,我来保护你。” 阿绵奇怪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问号。 此情此景实在是似曾相识。 从前她还没出嫁时,和张亦行说话,陆薇薇也是这样凑上来。 听着好似是在跟阿绵说话,眼睛却都停留在旁人的身上。 那会儿的陆薇薇一开始也是与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她就与张亦行变得很是要好。 当时阿绵奇怪是怎么回事,回家与阿豆说了。 阿豆是最好的,还小的时候就不准陆微微骑它或者牵它,就算靠近也会抬起后蹄子踹人! 后来阿绵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陆微微有时候趁着阿绵不在,阿豆又被拴在树下,就拿石头丢阿豆。 阿豆可是很记仇的,哪怕以后陆微微找来胡萝卜故意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它一口也不吃。 眼下,阿豆用驴屁股对着陆薇薇,尾巴甩来甩去的。 孟驰坚查看了一圈四周,不仅没看到蛇,连蛇爬行的痕迹都没看到。 这一遭打断了他与阿绵娘交代事情,惹得他脸色一片黑沉。 陆微微见无人理会、也没人来搀扶自己,并不气馁。 毕竟一开始都是这样的。 第57章 最初张亦行也不搭理她,聊几句就“我去看看阿绵在做什么”、又或者是“我们自小是青梅竹马,情谊与旁人肯定是不同的”。 第84章 回娘家(下) 然而结果呢? 她多去送了几回饭,多与张亦行对视几次,渐渐的不也就熟络了起来。 陆微微自己爬了起来,从篮筐里拿出几块绿豆糕,“阿绵你这一路回来,现在肯定饿了,正好拿去吃吧。” 阿绵不接,慢吞吞说:“你想叫我夫君跟你好。” !!! 陆微微没想到这呆子居然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也就算了,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 这这这、就算看出来了,哪有这样当面说的! 陆微微尴尬至极,大脚趾疯狂抓挠了一下草鞋,干笑道:“你乱说什么,我也是成了亲的人。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干什么要乱说,这不是毁我名声?你呀,是看着你家夫君好,还以为全天下小娘子都来抢呢!” 她匆忙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既不领我这份好意,那我走就是了。我与你说句老实话,你不该这样管着你家夫君,当着别人的面也得给夫君留些面子,做娘子要温柔体贴才好……” 孟驰坚道:“这里轮不到你来说所谓的‘老实话’。你之前就爱在乡里间说阿绵的坏话,第二次阿绵卖饭你让她当众下不来台,还学她卖饭,让她生意淡了下来。不仅如此,发疫的时候,你还想要高价卖我们假药。我们家不欢迎这样的亲戚,你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怎么会有如此记仇又小肚鸡肠的男人! 陆微微面皮很薄,此刻被气得七窍生烟,索性破罐破摔:“瞧你那小气劲!人都道大丈夫肚子里能撑船,我却瞧你心眼只针尖儿那么大,真不是个男人!” 说完愤愤离去。 阿绵说:“你记性真好。” “嗯。” 这一番插曲并未对二人有什么影响。阿绵与娘说了好一阵的话,孟驰坚是很规矩的,也一直夸阿绵,搞得后者有些不好意思了。 离开时,阿绵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件事:“其实我娘在的时候,我们真的吃过一回蛇。大约是冬天刚过去的那阵子,那时我娘身体还好,在后院发现一条菜花蛇。她一下就把那蛇抓了,用斧头将蛇头砍了,剥皮砍成块。然后切了姜片,把那蛇肉炖汤了。” “蛇肉很硬的,第一次炖我都咬不动,后来又重新炖了很久,这次倒是很美味。与排骨差不多的滋味,很香。” “我们也吃过,不过吃法是在串在木枝上,用火去烤,烤熟了后撒盐。在野外时这样很方便。” 这一番倒没碰到陆爹,据说又是去城中喝酒了。 回娘家的这一天颇为辛苦,第二日阿绵差点睡过头。 好在紧赶慢赶,在先生到之前冲进了书院。 下一秒被拦在书院外的季衡之额头青筋暴起:“就差这么一会儿吗!我若不是这靴子碍事,能跑不过她?” “本来就不该踩着最后一刻才来,况且今天是什么日子?休沐可不是叫你们四处玩耍的!可有在家好好准备月试?” 书院每月都会安排一场月试,其中的题目大抵是这段时间所学的经典文章的默写、批注;撰写文章、诗词创作。月试有两套题目,阿绵所在的班只考默写,不过所有学子的名次都会按照“甲乙丙丁”的次序排列在一张纸上。 上一次她考了“丁等”,这一回拿到试题,先将大体题目都看了一遍,发现居然都八九不离十地能答上了。阿绵有了底,这回不慌不忙用毛笔将答案一一填上。 答完卷子就能直接递给夫子批改,当场便能知道分数。 夫子一边改一边抬眼看了看她:“不错……这次……有乙等。” 两个月的时间,阿绵已识得千余字,能默写出《三字经》了!虽不到过目不忘的神童级别,但确实也算是聪慧的了。况且她此番考校中,并无错处,只是毛笔字依旧写得不是太好,因而拿不到甲等。 “真的吗?”阿绵接回试卷,“我不是倒数了!” 她要将卷子拿回家去给大家看。 与她一墙之隔的学斋里,完全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氛围。 “……赵飞,丙等。季衡之,依旧还是丁等。你们两个,下学后都留下来,将这篇背下来才准回家。” 在张贴成绩后,书生们四下议论着:“不是吧,居然连隔壁的小娘子都考不过。” 他们都是读了好多年书的了,从四五岁就启蒙了,虽说试题是不一样的,但这…… “还不止。学斋的规矩是,若是初学班里考中了‘甲等’,下次就会转到我们这来。” 季衡之重回倒数第一之位,目光沉沉地盯着墙上贴着的成绩表,他拉住赵飞:“她是不是作弊了?打了小条子?” “应该也没,你知道的,那都是孩子们学的,咱们早就会了啊。” 季衡之“啧”了一声,“瞧你那出息。” “……”赵飞不想惹怒他,心想你连我都没考过啊哥。 季衡之作为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对念书一向是不大在意的,家族中总归是有人能考中功名。但是气就气在他们之前编的那些什么“蠢笨如猪”的打油诗,现在这不成了自己骂自己! “瞧她那高兴劲。”赵飞决定还是巴结两句。 季衡之冷冷道:“等再过两个月,她转到我们这,再不用两个月考过我们的话,到时全书院会怎么看我?” 无外乎是酒囊饭袋、一条米虫。 大家不会说出来,但是肯定都会这么想。 但……其实也不用等阿绵考来,现在所有人也是这么想的啊。赵飞斟酌道:“那……那不溜了?那老头叫我们留下来温书……可今日不是约好去玩蹴鞠?” “玩什么玩,我还就不信了。”季衡之捧起书来。 这些年他虽说成绩很差,然而先生们的评语大抵如下: ——令子聪颖过人,只是未将心思放在课业上; ——性情跳脱,日后定是人中龙凤,不可只看眼下一时; ——还未开窍,要等年岁渐长,立刻会迎头赶上…… 他,季衡之,从前是不屑于认真念书。 如今用起功来,阿绵是绝对考不过他的。 第85章 校霸篇(一) 就在季衡之下定决心的第三天,书院又来了一位转校生。 来人穿着一件极其怪异、颜色甚至有些刺痛人眼球的衣裳,上面隐约能识出是一行字:统x冰红茶。 冰红茶的头发也异于常人,前面几簇是黯红色的,后面则是绿色的,阿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将头发染色的。 “这、这是乞丐吗……”旺旺与她说悄悄话,“看他随身带的破碗,应当此前是城外的乞儿。” 此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骨瘦如柴,有大半头发都盖住了眼睛,对着书斋中众人吐出了两句话。 “呵呵,这里就是地狱的样子吗。” “神也佑我王子轩。” 说完,他两只手合拢至一处,忽的开始放在脑袋上快速旋转,整个人左右扭动! 不仅如此,他的衣裳里还传出一阵阵天外之声,节奏劲爆的鼓点声在室内炸了起来:“有款游戏越打越年轻,那就是手机x平精英,这里没有人叫你老弟,因为都叫你小学生!” “来财!来!来财!” 这会儿学斋中已是大乱,谁也没有见过或听过此等妖术。不仅如此,那声音特别的刺耳,让人听着居然就感到头痛欲裂,仿佛魔音一般。 有那胆小的书生,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跌倒在地。 旺旺此刻慌了神,因着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匪夷所思,人的身体里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呢?而且声音还这样大,居然没有丝毫停歇,魔音可以一直一直的循环! “阿阿阿绵,我们快跑!再听下去我们的五脏六腑都要爆炸了!到那时就来不及了!”她扯着嗓子。 阿绵此刻也是头晕脑胀,被吓得不轻,哪里还有走动的气力。 书斋的先生站得离王子轩最近,此刻双手捂着耳朵,两眼发直,徒劳地喊着什么—— 但是大家都听不清啊! 渐渐的,阿绵缓过了心神,她将纸撕下两个长条,揉成球状塞到耳朵里。见果然有用,连忙又给旺旺做了两个堵住耳朵,其他人纷纷效仿。 “不要怕,”阿绵站起身:“他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伤不了我们分毫!” 她曾听人讲过《美猴王》的故事,其中一节是那金角银角大王有个宝贝的葫芦,一叫旁人的名字,只要应答就会被吸到葫芦里去! 此人定是有那个葫芦,又把葫芦藏在身上,只是不知叫他吸了多少人进去,才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雕虫小技罢了。”又有一人站起身,是面色煞白的季衡之:“我之前在州城就见过类似的把戏,是腹语的口技者,用肚皮在假装唱歌说话……” 第58章 王子轩一套丝滑小连招结束,此时抬起眼看到底下已经是人仰马翻,邪魅一笑地从衣裳里拿出个平平的、仿佛很小的砖头一样的东西,在上头用手指戳了一下。 魔音消失了。 “都给我听好了,以后这间书院就归我罩着了!记住了,我姓王,乌昂王,我是校霸王子轩。” 王子轩,十五岁,穿到此处已有数月。 在鸦雀无声中,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七十四了。 自从来到这里,他的手机就显示没信号、没网络,其他人的电话都打不通,发消息也全部显示失败。只有过去已经缓存过的视频,还可以照常播放。 刚睁开眼的数天,王子轩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林里,有几栋屋舍,但是其中没有任何人居住或者出现。 他还以为是被绑架了,就在原地苦苦等待着救援。 然而饿了三四天后,在感到快要饿死之即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王子轩此前在乡村长大的经历帮助了他,他在树上摘了一点野果,随后开始清点这几间屋舍中的吃食。这群人似乎走得很匆忙,还有大半袋子的米面。 他烧了火,在小溪边打了水,就这么煮了一锅有些割嗓子的麦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背着的那个假耐克的书包也还在。 打开一看,里面还是那些东西。 充电宝、一条甩棍、一根钢管、校服外套(很多地方不让穿校服的进,所以他常常塞在包里)、一瓶冰红茶、一包中华牌香烟(里面都是烟屁股)、一个打火机和一张休学半年的通知书。 王子轩拿起那张纸条,撕成粉碎后丢进了小溪里。 他是非常迷茫的,因为平日里他根本就不看小说,凡是有字的东西他都看着挺烦的。 所以一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解决了肚皮问题之后,他很快就陷入了一种无聊的处境之中。 手机没网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玩。 然而实在无聊透顶,甚至手机的阅读app里自带的几本小说他都看了。 脑子看疼了就吃饭睡觉。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的充电宝是一万毫安的,最多只能充满三次手机。 而眼下,他无比确定绝对没有可以充电的地方。 毕竟连电灯都没有。 所以充到第二次时,他就把手机调成省电模式,亮度也调到最低。 没人说话、兄弟们也不在,自己省吃俭用刚买的酷炫改装小电驴没能一块儿带过来,现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就在第十天左右的时候,王子轩发现了有棵树后的泥土不大一样。 闲着没事,他就扒拉了几下,居然叫他发现了一处地窖! 王子轩没有立刻下去,等通了一天一夜的风,他把手机打开手电筒,下去一看惊讶了。 全是一箱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这能买多少电动车啊! 王子轩疯狂回想了一波银价,终于决定要走出大山。 接着他带上些野果和吃食,花了一天一夜到了最近的村落。 ……然后被当作怪物,全村人拿着锄头大棒,险些没把他揍出个好歹来。 他狼狈地又回到大山。 这次之后,重振旗鼓。每到一地,他就用手机的“循环播放”功能和“闪光灯”震住别人。 这是他研究出来的两个效果最好的功能。 第86章 校霸篇(二) 书院的众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校霸”是什么意思他们姑且不谈,但王子轩这种要做老大的样子,还是准确无误地传递了出来的。 要说之前季衡之最讨厌的是这些来书院的小娘子的话,此刻他的滔天怒火正在燃烧。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乞丐罢了,在这装神弄鬼的想要吓唬谁?”季衡之展开扇子,“正好,也让你这乡巴佬长长教训。” 王子轩发现这帮人居然都没有被彻底唬住,就连书斋的先生也皱起眉头,“你再这样,我就要将你赶出书院了。十两银子也不会退给你。” 王子轩昂起头,“切。” 说完走到后排,瞪了季衡之一眼,“有本事放学别走。” 这一番动静干扰了许多书生的心思,连先生都早早放了堂。 只有阿绵心疼束修,依旧坐在木桌前展开麻纸,将今日学的十余字抄写了两遍。接着打算像往常一样的背书,然而一抬眼就看到孟驰坚倚靠在门框旁,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你们书院今日下学很早,都在外面嚷嚷。我见你一直没回铺子,就来看看。”他走进来帮阿绵收拾背篓,将所写的字都一一收好。 阿绵神神秘秘的凑到他耳边:“今天来了一个很奇特的人,头发是五颜六色的。” “或许是西域那边的人,眼珠也有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不是不是,你看到就知道了。” 两人离开书院,立刻就看到了在后巷里围着的一群少年们。 季衡之带着一众家丁和帮手,将王子轩团团围住,显然是来了一招瓮中捉鳖。 王子轩猛地甩动前方刘海,对此等场面也是临危不乱,双手握持着一根钢管,挥舞起来旁人也是难以近身的。 远远的墙边阿绵张望着:“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孟驰坚皱眉打量着那怪异的发色,“没有刀剑,不至于。” 季衡之带的人马都早有一番准备,提前在耳朵里塞了棉花,至于钢管也很好解决,不多时就被人夺了下来。接下来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拳打脚踢。 此前十分张狂的王子轩此刻正被踢得满地打滚,另一方面他又经验丰富地用胳膊护住头胸等重要部位。季子衡恨恨道:“还狂吗?还敢不敢做书院的老大了?” 王子轩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给我继续打。” 这群仆役下手没什么轻重,王子轩不停地左右翻滚,但很快就鼻青脸肿。 “斋长!捕快们!就是那巷子里!”阿绵用手捏住鼻子,尖声尖气喊了句。 季衡之匆匆望了一眼巷尾,上前去重重踹了一脚,这才一扬手带着随从们走了。 “他怎么这么坏?来一个人就欺负一个人?”阿绵嘀咕,“那个怪人那么瘦,恐怕真能被活活打死。” 她走过去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人,正要出口询问。 “这副身体果然还是太弱了吗?”王子轩用右手缓缓撑住额头,鼻血横流,一边从破锣嗓子里发出鸭子一般的笑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双手掩面,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那般哆嗦着,两脚沿着墙根一路溜走了。 “喂……” 孟驰坚耸耸肩,“他逃走了。看那样子,不知道是从哪逃来的流民。” “那他是怎么能够掏出十两银子的?”阿绵眼尖,忽的在地上看到那个像板砖一样黑漆漆的东西。 “这是什么?”孟驰坚比较警惕,急忙拉住阿绵,“看着很奇怪,你先别捡。” “这就是他放出魔音的东西,是法宝!”阿绵着急,伸手去够。 孟驰坚觉得那东西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那黑色板砖上戳来戳去。 阿绵赶忙盯着看。 然而板砖毫无反应,也没有什么声音。 “我说了没事的吧,我去把那些人救出来……”阿绵灵巧地蹿了过去,这次拿到板砖,感觉很神奇。板砖的表面非常的平整光滑,她用手拍了拍,又放在耳朵边上听了听。 “那些人之前被装在这个盒子里,一直在唱歌,但是现在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呢?”她又摸索几下,手指按到一处仿佛暗格机关的东西,眼前的板砖骤然亮了起来。 咔嚓—— 阿绵猝不及防地被照到,感到眼球上似乎立刻灼映出了什么人像,这种陌生的感觉太过恐怖。她心头乱跳,下意识攥住孟驰坚的衣角,简直是整个人要缩进去了。 “完了,完了,我的魂也要被吸进去了……你、你要来救我!”阿绵将眼泪蹭在面前的衣衫上,“不可以用我的那些银子再去找旁人!不然、不然我就用魔音天天念你的名字,叫你再也睡不了好觉。” 孟驰坚哑然看了眼板砖,一时手足无措,那板砖上居然是阿绵的脸。 他想扬手扔掉,又忌惮着若真是阿绵被困在了其中可怎么办? “不对。不对。”阿绵抬起头,“若真是有那种本事,他做什么要白白挨打?只要用这个东西一亮,不就可以将季衡之他们统统都收服?” 她又拾起板砖,将脑袋往左动,板砖上的阿绵脑袋也往左。 冲着板砖眨眼睛,板砖上的阿绵也眨眼睛。 “我知道了,这是镜子!特别特别清楚的镜子。” 阿绵一下子欢喜起来,或许是人天生都对自己的脸有相当大程度的关注和好奇,而这面镜子居然比铜镜还好,连眼尾淡淡的小痣都能看到。 第59章 阿绵学着此前王子轩的样子,用手指头在板砖上点了点。 咔嚓—— 板砖上角度很奇特的阿绵睁着两只眼睛,呆头呆脑的看着镜头。 孟驰坚看到,思酌道:“你看看能不能把我也照进去,这样若是我们两人的魂魄都在里面,想必也没什么妨碍了。” 阿绵此时已经发现了随着拿着板砖的手的移动,板砖里的画面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她凝重地点了点头,将板砖拿远,与孟驰坚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一块。 “我们要不要笑一下呢?” 阿绵戳了戳他的脸,“不要这么凶。” 如此危险的时刻,她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孟驰坚一时失笑地看向她,阿绵歪了歪脑袋…… 咔嚓—— 似乎有什么瞬间,被永远的定格了下来。 第87章 校霸篇(三) 阿绵玩了一会儿板砖后,便揣在兜里,预备明日上书院时还给王子轩。 然而一连几日,此人都没有在书院里出现了。 就这样天渐渐冷了下来。 学斋里四面通风,当冷得大家冻得手指无法弯曲、连毛笔也无法握住的时候,书院放年学。此番可以回家休息、过年,等开春时再重新授课。 寒风萧瑟,阿绵早早就把之前的那只汤婆子翻了出来,如今她能够识得,盖子上面刻了一个小字“绵”,汤肚那一圈则是刻了一圈“囍”。 说来奇怪,从前再冷的日子,阿绵几件单衣也不觉得多冷。今年树叶一落,风就刮得身上刺疼,她和孟婧去逛了集市,买了厚棉衣(120文)和棉鞋(30文)。孟婧如今也是有私房钱的小小娘子,不过她的旧棉衣还能穿,鞋子却是小了,因此也花钱买了一双。 不过旧棉鞋是不可能扔掉的,一番洗洗晒晒,如今归二嫂家的虎子。 买完衣裳后,阿绵请小婧吃两文钱一支的麦芽糖,天太冷,连糖吃到肚子里都还是凉凉的。 于是又跑去吃面。 “我们好走运啊!今日例牌竟然有黄羊面。”阿绵如今对城中的吃食铺子了解不少,眼前的这家店正是此前夏季很火爆的冰酪店,到了冬天,摇身一变就卖起了热汤面、烤红薯、桂圆茶和姜茶。若是客人在店中吃,也能接免费的热水。 黄羊面就是牛肉面,这个是极少能吃到的,毕竟牛是农人们重要的劳动力,不过偶尔也会有老死、或者不知怎么跌落拐了腿的牛,会有一些农户偷偷卖给城中的食馆。 食馆也是懂规矩的,挂出牌来,懂吃的老饕们自然知道是什么。 就这一碗面,能卖二十五文一碗!(其实冰酪一碗也是这个价格,但是阿绵不知道) 可是见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汤锅,放在棉鞋里依旧像两只冰块似的脚丫,肚子咕咕地叫着…… “来两碗黄羊面,一碗加辣子,一碗不要。” 阿绵做梦也不敢想,自己竟然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两个娘子坐在擦得洁净的木桌两旁,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二端着托盘,将面放在二人面前。阿绵要吃加了辣子的那碗,她一细看,那碗的碗口很大,但碗的深度做得较浅。这样虽然份量相差不大,但顾客的心中却觉得很得了实惠呢。 这是与铁匠铺旁的那家小面摊有所不同的地方,阿绵在心中暗暗学着,汤面上的牛肉也堆得很多,连她这样的吝啬鬼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才拿起筷子,夹了片牛肉与面—— 好幸福。好幸福。 牛油带来的味道醇厚,面条弹性劲道,辣子则刺激着舌头,像冬日晒久了的棉花那般的温暖抵达饥肠辘辘的胃部…… 阿绵宣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说完,她不停地吃着,最后连汤也一点不剩的全喝完了。 两人吃完,又各自拿水囊装满热水,揣在袖子里,暖乎乎地要回家去。 走出城外不久,远处传来“嗨呀,嗨呀,大家哟,齐用力哟……”的号子声。 “这是在做什么,我们去看看。”阿绵溜达着消食。 走近一看,是在服徭役的汉子们。这样的时节,不少人还身着单衣,从小腿肚下都浸在冰冷的河水里。他们各个面色愁苦,鼻头被冻得通红,旁边则有拿着鞭子的两个小吏,时刻检视着谁在偷懒耍滑。 “二哥也在……” 孟二是个壮年男子,被安排在了一组做打硪的活,这活是要出大力砸实地基的,但好处是不用站在冰水里。不仅如此,他也是难得的有棉衣、棉帽的人。 孟婧说:“这定是二嫂准备的了。” “为何?” “二哥家是二嫂管钱。” “好吧。”阿绵看了会儿,两人回家的路上都有些低落,那些服徭役的农户做活实在是太苦了,这让两个刚吃了牛肉面的小娘子心中有些沉重。 第二日,醒来后的阿绵上午教了小崽子们功课,下午忽的心中冒出了个主意。 此前她来葵水时,曾经吃过对女子身子有助益的汤食,那么男子呢?是否也有? 她是想到就去做的性子,立刻跑去了城中药铺,找温大夫询问。 温乔到了冬日,比平日更懒散了,听着听着有些震惊了:“你……要找帮男子补身的方子?” 这,孟驰坚不是才二十五岁——这、这就不行了? 江湖传闻男子过了二十五岁后便境况一日不如一日,难道是真的? 温乔用方巾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冷汗,缓缓迟疑着确认:“就是那种叫男子吃了火气旺,身健威猛、咳……的那种东西?” “对!火气越旺越好!” 这样才能激走那刺骨寒风和冰冷河水带来的苦楚。 温乔咳嗽数声,宽慰眼前的弟妹:“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且记下我与你说的这些菜,有:生蚝、鸡肾、猪腰、羊鞭、韭菜……” 阿绵连连点头,在心中构思摆摊要卖的菜谱。 接着去菜市场问价,生蚝价格比较贵,但冬季的品质很不错,个大肥美,一斤就要两百文。 鸡肾也很稀缺,处理起来麻烦,却比鸡肉都贵,一斤要八九十文! 她连着问了两个食材,都感觉这样成本太贵了,到时候怕是做徭役的汉子们根本就买不起啊。 虽说她现在本钱比较多(四两银又两百三十一文,平日只带铜板在外花用),但…… 要不要投入一大笔钱,在这个冬季做这一笔买卖呢? 但好处也是有的,城中现在也无旁人做这吃食,且若是成本高起来,能学她的人就少了。 阿绵思索着,又去问了猪腰的价格,这个每斤只要五十文! 羊鞭的价格更是贵到出奇,因为此物在时下人看来有药用价值,一斤就要一两银子。 阿绵眼珠转动,先买了一斤猪骨(十文)、二十文的猪腰、两只生蚝(一百文)、三十文的鸡肾,最终想咬牙但没咬动,连一根羊鞭(约三百文)也没买。 她劲头十足,提着菜篮兴冲冲地回家割韭菜了。 第88章 校霸篇(四) 她打算主打做猪腰汤、炒韭菜。 这个价廉,一菜一汤卖十文,馒头依旧是一文一个。阿绵是算好的,一个壮年汉子吃一顿十二文,若是穷苦些的,两人合买一份,一人也是正好出六文就可。 打算再搭配一种贵价的,里头额外再放鸡肾和生蚝,量做少一些,一碗三十文。 估摸着一天就卖五份。 不过第一次做,她也是一边根据摊贩们的说法,加上此前在鱼羹铺学到的种种经验,一边摸索尝试了起来。 最先处理的是猪腰,从中间片开,去掉白色的腰臊,切成花刀后放在清水中泡。 接着把生蚝洗净,阿绵想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活物,既柔软又坚硬,好神奇。玩了一会儿,她将生蚝们同样放入清水中,滴入一滴香油,让它吐泥沙。等水变浑浊,才用小刀撬开外壳,取出肉,再次清洗。 给自家人做的,当然不能只做基础款,况且也会是阿绵这次买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鸡肾是最方便的,洗过后表面划几刀就行。 阿绵没舍得杀鸡来做高汤,而是选择炖猪骨来做汤底。 “她在捣鼓什么呢?”回来的孟驰坚发现厨房被占领了。 孟婧正在用臭墨写大字,闻言摇头:“不知道,阿绵好像买了很多没见过的菜。回来后神神秘秘的。” 厨房里的阿绵烧开水,加入葱姜和黄酒,将食材们一一焯水。随后取将猪腰和鸡肾放入猪骨汤中,约莫炖了两柱香的时间,接着放入生蚝肉,煮熟即可。 最后洒上些许盐、葱花。 阿绵放在孟驰坚面前,笑眯眯地说:“喝吧。” “……这是什么?” “专门给你补身子的东西,嗯……就叫做‘三鲜养生煲‘好了,其余人都不能喝呢。”阿绵催促道:“快喝,喝完告诉我味道如何。” 第60章 她匆匆炒了个韭菜炒蛋,呼唤大家来吃晚食。 孟驰坚拿着汤勺,十分费解,几欲辩论,然而又似乎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平心静气片刻后问道:“这是谁教你做的?” “温大夫。” “……”孟驰坚缓缓笑了,但阿绵不知为何感到有寒气冒出。 “就……我想去给那些做徭役的人那里,卖饭。这一碗若是卖三十文,你要是不认识我,你会来买么?若是没有生蚝和鸡肾,一碗只要十文,卖得掉吗?” 孟驰坚这才知道她的想法,尝了几口后点点头:“滋味不错,没有腥气。汤也很好喝……这些,口感很好,有弹性的感觉,大家应该会喜欢吃的。不过,料这么多,你的卖价并不高,这个做起来也是有些麻烦的,最后可能就是赚个辛苦钱。” 阿绵吃起自己的饭来,“我不怕辛苦。” “到时候外头要下雪的,累病了还不够药钱。”孟驰坚不太赞成,他夹出一只生蚝放在阿绵碗里,“自己吃过没有?” 阿绵摇头,“温大夫说这是男子吃的。” “……女子也能吃。这些东西是大补之物,知道么?” 阿绵一一尝过,发现自己也很爱吃,孟驰坚那碗里一小半都落她肚里去了。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阿绵像往常一样钻进塞好汤婆子的被窝,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来,索性自己先睡了。 这一夜,阿绵做了个怪梦。 她梦到了一只怪物,在山谷间对她穷追不舍,她被逼到了一处绝境。 怪物见她逃跑不了,开始咬她的脖颈、肩膀和嘴巴。不过并不疼,怪物似乎是麦芽糖做的,伤不了她分毫。 阿绵做了一夜的梦,恍恍惚惚醒来,发现身旁的被褥都没有摊开。 说明那人昨晚没有睡在房间。 她回想着那个梦,打着哈欠出门,见孟驰坚从柴房出来——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穿单衣。 “不冷吗?” 孟驰坚让她摸自己的手心,依旧很烫。 阿绵不自然地抽回手掌,退后一步扫了几眼面前的人。 他的袖子挽到袖口,衣领处依旧很是洁净,手中则拿着斧头,正要去院中劈木柴。冬日柴火消耗得很快,白天主要是孟母房里的火箱取暖,其余人取暖就去那待着,他们这里是不流行烧炕的。 “没什么,那……我去做早食。” 阿绵鬼鬼祟祟地溜进厨房,然而这一番很是心不在焉,又悄悄躲在窗后看。 从前似乎从未留意过。 他的胳膊上有几条暗青色的经络,手掌也很大,动作干净利索地将木柴们一一劈开。阿绵眨了眨眼睛,视线从肩膀沿着身体线条注视到腰间…… “偷看什么?”孟驰坚忽而道:“要不然过来看。” 阿绵赶忙缩回脑袋,这下才发现煮的粥都要溢出来了,手忙脚乱地要赶紧掀开盖子,刚一碰就被烫的缩回了手,这才反应过来要用湿布,总算是将盖子掀开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感觉似乎身上有些冒汗,魂不守舍地做完了有点焦味的饭。 另一方面,孟婧也觉得今天家中有点儿奇怪。 往常阿绵吃饱了,就大剌剌地使唤孟三给她揉肚子,现在她却自己去后院溜达; 上午讲课的时候,阿绵明显是口渴了,却也不与从前一样,就着孟驰坚拿着的杯子喝水。 她硬是一番倒腾,找出个破了口的碗,表示从此以后她要用自己的碗喝水。 莫非是这两人又吵架了? 小孟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会要吃几天的糠咽菜吧…… 不过下午时,阿绵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打算请孟婧做小工,每日负责猪腰、鸡肾和生蚝的采买、炖煮猪骨汤,一日有十文钱的工钱。 “我一定洗得干干净净,放心吧!”一月有三百文,这对孟婧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冬日的保温问题,阿绵也想出了办法解决。 她打算在家中备好料和高汤,带上一桶馒头和一大袋水灵灵的韭菜,再带上锅和柴火,到了地方再做。 这些东西比较多,且需要分类,阿绵决定掏出一两银子,将阿豆升级成驴车。 此前若是要驮比较多的东西,一般是临时借用一下邻居的牛车的车厢,现在她的买卖越做越大(她自己认为),是很有必要花钱(一两银)制作车厢的。 她花了一下午奔波忙碌此事,孟驰坚则是忙着往家中运陶土等,开始制作‘浴室’。这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晚上,阿绵在床铺中间用手划出一条线。 “你睡这边,我睡这边,以后谁都不能越过去。”她很认真地说道。 第89章 校霸篇(五) 孟驰坚似笑非笑,直接伸手抓住阿绵的脚踝,把她捉到怀里:“平常是谁汤婆子不暖和了,就把脚丫塞到我这里?是谁睡着睡着把我挤到边上?小王八蛋,过河拆桥了是吧?” 阿绵“哇哇”几声,反身想逃却动弹不得,脸皮涨得通红,“我是说从现在开始!” “好啊,明早你不要叫我去给你烘暖衣裳,看你还起得来床么。”孟驰坚咬牙切齿,改用一手死死将小王八蛋的两只手腕捉紧,“干什么躲了我一天?” “……你,”阿绵觉得是受了那个怪梦的影响,然而却不知从何说起,灵机一动道:“书上说夫妻要相敬如宾。” “听不懂。” 孟驰坚凶神恶煞的,非要撸顺阿绵的毛不可。阿绵搏斗半天,终于无力,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你肯定就是那个怪物。” 他才不理会这些糊话。 见此人不再抗拒,乖乖的像一团陶土似的任由搓扁揉圆,窝在自己怀中,方才放过了她。 这也就是阿绵脾气好,但凡换个性情刚烈的,老这样被他这样管束着,少不了说拿出把菜刀与他拼命了。 阿绵困了,也推不动他,两眼一闭埋头苦睡。 反正在她心里,孟驰坚一直是个规矩很多事很多的人,他非不许她在床上划分区域,也不许躲开他,那她也没有办法啊。 就这么过了五日,驴车做好了。 提车那一日,阿绵狠狠神气了一把。 她本想带上板砖“照”下这一刻,无奈这法宝似乎坏了,无论她怎么按都没有反应,于是就暂且收在了平日她放小玩意儿的柜子里。 驴车的构造很简单,是一个长方形用木头打造的车厢,车辕则是上好的槐木所制,将前段的轭套在驴的脖子上,此后就可以载货了。车厢前段还做了可供人乘坐的位置。 对阿豆来说,比直接负重更轻省,却能装载更多的东西(类似于人背着行李,和拉着有轮子的行李区别)。 有了车之后,阿绵的买卖就很好做了。 她预备着是做役夫们下工时的那一餐,第一天没敢多做,备了三四十碗猪腰汤和五六份豪华版大补汤的料。 因为要货较多,所以摊贩们有的给了折扣,其中主要是四斤猪腰(一百八十文)、三只生蚝(一百三十文)、一斤鸡肾(八十文),花去成本与人工(小婧)大概共四百余文。 孟婧瞧着热闹,也要一块儿去卖饭。 驴车将就能挤下两个小娘子,吃过午食后阿绵一行人出发了。 冬日的天空总是很暗,走了一段路后就能隐约听到号子声。阿绵沿着声音过去,刚停在不远处,就见一个小吏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这里可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地方!去去去,不要在这里耍!” 孟婧顿时害怕起来,一下握住阿绵的胳膊,对啊,万一这里根本就不让摆摊可怎么办?难道她只能赚一日的工钱吗? “大哥,我们不是来捣乱的。”阿绵赶忙上前说道:“我们是瞧着你们辛苦,又是这天寒地冻的,真是苦差!所以就想着来送些热汤,你瞧,料都备好了,冬日里喝上一碗腰花汤得多舒坦。” 小吏看到料和柴火,迟疑道:“送的?如此……你们不要靠近那边做工的地方就行。” “好嘞。” 阿绵匆匆忙忙地忙碌起来,架起釜后在底部生起柴火。将高汤重新加热,咕嘟咕嘟冒出小泡泡的时候,放入猪腰与鸡肾开始炖汤。 两炷香的时间后,农户们之间出现了议论纷纷的声音。 “这是什么香味,怎会这样霸道……” “傻,肉香呗!我见是两个小娘子在那摆摊咧!” “这……也不知要多少铜板,想从我们乡下汉口袋里掏钱可难了。” 做徭役其实也是管饭的,是一顿午时,左右不过是每人发一个又冷又硬的饼子,牙口不好的恐怕都咬不动!因此这些汉子们的家属(如果有的话),会给他们做些卷饼、馒头一类的吃食。 花铜板去吃饭是不可能的。 阿绵也不管那些议论,她先做好两碗猪腰汤,配上两个大馒头,先去送给两个小吏。 第61章 其中那个很凶的自然是一番搓手,“真送我们?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要紧,还得多谢两位大哥在此维护秩序。这也是我们的心意,快趁热喝吧,很补身体的。”阿绵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干巴,这是她与宋东家学的。 不过宋东家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自然,让人感觉很真诚。 阿绵说起来就很像是她在家写出这一段话,背下来后再说的。 另外一个小吏目忍住笑意,两人道谢后接过碗。 等阿绵返身,忍不住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还想到出来做买卖。也不知家中人怎么放心……” 说完喝了口汤,微微一怔,这汤滋味是不错的,尤其还这样暖和。再扫一眼那摊铺,很是洁净,木桶都用盖子盖好,还摆着两罐小料,一罐葱花和一罐咸菜。 “好喝。况且这也不算坏了规矩,我们多照看一二也就是了,免得那帮子莽汉毛手毛脚,冲撞了摊子。” 这里的道理是分明的,一顿饱和顿顿饱,巴不得阿绵以后还来。 阿绵应酬完,松了口气,她不太擅长说太多场面话。 等徭役们下工时,汤已炖得十分鲜美。第一位客人是孟二,他早就注意到自家小妹们在这,之前还颇为她们悬了一下心,怕叫人赶走了。 “你这怎么卖的?” 阿绵想着送他一碗也无妨,不过做生意讲究开门红,第一单买卖成了,有时候就莫名其妙地一整日都生意好。因此回答:“腰花汤十文一碗,馒头一文一个,二哥你的话就不收馒头钱了。” “二哥,快去帮我们多去说些好话呀,这可关系到我的工钱呢!”孟婧拉住二哥的袖子,一通摇晃。 “好好好,给我拿一碗,再要两个馒头。” 二哥在桌上放了十二个铜板,累了一日了腰都直不起来,总算有口热汤喝了。 第90章 校霸篇(六) 孟二端了一碗加了香葱的腰花汤,馒头从中间切开,夹了些咸菜在其中。 他回到汉子们中间,先喝了几口汤,众人不知怎么都盯着他看。孟二长吁一口气,“好!”这不是做托,是真觉得五脏六腑都烫了起来。 他也不理会众人反应,接着又顷刻间吃完两个馒头。这还不够,又拿出卷饼,大喝大嚼起来! “这腰花瞧着不孬,这玩意确实好……”周围几人挤眉弄眼起来:“孟二,这几多钱?” “十文一碗!馒头一文一个,我瞧着馒头做得不多,到时候卖完就没了。” 一听价格,这下许多人是再也坐不住了,还以为怎么着也得二十文呢! 农户们中有些较富裕的,顿时感觉很有必要去买了,因为价格实在是划算。 柴火不要钱?腰花不要钱?哪怕是咸菜,上面的盐也很珍贵。况且又冷又累,铁打得身子也受不了啊。 这一会儿便有不少人要挤到摊前。 “干什么干什么!排队!”依旧是那个脾气很差的小吏,“闹轰轰的!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 这下才在阿绵的摊子前排好队。 阿绵叫小婧负责收钱,她迅速地打汤加调料等。 偶尔也有人有些抱怨:“怎么一碗汤才几片腰花。” 阿绵苦兮兮道:“小本生意,根本不赚几个钱啊!” 她这还真不是奸商话术,今天她核算完成本后,就发现这生意确实利太薄,可若是提价,恐怕又卖不出去了。 只能在一番纠结中先试试水。 “小娘子,你这其他是什么料,多少钱?” 阿绵介绍了起来,那人居然要了一碗,身后排队的都起哄了起来。 虽说是准备了三只生蚝,但一碗里其实只放半只,不然完全无法覆盖成本。 然而比阿绵想象中的好,陆陆续续总有些汉子来买“豪华版大补汤”,大半个时辰后,准备的食材就全卖完了! 阿绵又叫小婧看着摊子,从河水中提了半桶水,四处搜集树枝,烧了半锅热水。 这个是不收钱的,谁想要拿水囊来接便是了。 收摊时孟二来帮忙搬了家伙事,两个小娘子都很是疲累,没多再废话就赶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孟三正要出门去接她们,发现比预想得要快。 不仅如此,阿绵眼睛里的笑意简直是藏不住了。 这下连理都不理孟驰坚了,洗过手就躲到柴房里数钱。 除了送的两碗汤,腰花汤卖出四十六份,馒头一百个,大补汤五碗(最后一碗加了整个的个头比较小的生蚝),这一趟就收了七百一十文! 不过阿绵带去的韭菜没有用到,因为根本忙不过来炒菜了。 这样一算,一天就赚了三百文,已经与孟驰坚一天的工钱差不多了! 况且,农户们有一二百人,今日卖完后有不少人还想买都没有了。 阿绵将钱收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然而厨房有人暴躁喊道:“我腌的咸菜呢?!” 她这才想起什么,抱着脑袋钻到房里装作听不见了。 隔日备料多了,当天赚了四百文,不过一连几天后,盈利大概稳定到了二百六到三百之间。 不仅是农户们来买,有不少城里的男子居然也来到此处,神神秘秘地要买“大补汤”。 让阿绵意外的是,宋东家不知从哪听到了信,也来尝了一次,语气赞许道:“很不错,若是有那花椒粉添在上头,只怕生意会好到你忙不过来!阿绵,我果然没看错你!” “那个太贵了,我这小摊子可添不起。” 她点的也是“大补汤”,一边喝一边闲话:“摆小摊最是历练了,这样慢慢攒,总有天真叫你开成了铺子。不过你听说没,城里来了个豪客,据说还是你们书院的呢。一掷千金,现在可别提多威风了。叫什么王子轩的……现在身边围着一圈人呢!” “他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钱?” “那谁知道呢。不过季小公子跟他打擂台,明日可得热闹了,你要不要去看?” 阿绵摇头:“我要摆摊呢。” 宋东家也不勉强,与她东拉西扯的叙了一番旧,走之前还拉住阿绵,捏了一通她的脸才走了。 摆了几日摊,孟婧过了新鲜劲,也不跟着来了。她还要玩耍呢,每天挣十文钱就够了。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然而阿绵每日都去,连下雪都要去。 回来时棉鞋和袜子湿了,孟驰坚伸手一摸她耳朵,简直就是摸着一块冰,恐怕早就没有知觉了!他顿时心中“噌”的一下冒出鬼火,“今早就说会下大雪,出门前叫你在家待着,一点儿也不听!” 阿绵倔犟道:“就是下雪天才卖得好,我又挣了好多铜板呢!” 孟驰坚感觉都不用喝那大补汤,能硬生生被她气死。当下把她背着的那包袱往柴房一扔,将鞋袜和那一身湿衣脱了,把人塞到放了汤婆子的被窝里。阿绵看他正气头上,非常识相地一声不吭。 “以后家里你管钱,铁匠铺里的钱你收着,反正你也会做账了。我看你以后还要钱不要命么?”他端来姜汤,先尝了口不烫了,二话不说就是给阿绵灌。 阿绵喝了一碗,见他还要来第二碗,连忙求饶:“我喝不下了。” “一点汗都没出,脸白得像纸一样!少废话,赶紧喝。” “……”阿绵又喝下一碗。孟驰坚也躺进被子里,把她两只冰块似的脚放在小腹,叫她抱着裹了薄布的汤婆子。 阿绵心中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然而渐渐的脚仿佛被小针扎着一般的酸疼。 “明日不许去。今晚若是发起烧来,这个冬日都不许去了。” “不会的,大夫说过,我身体特别特别好。” “身体好你就这么折腾?”孟驰坚道:“这几日跟我去铺子里,铁匠铺里暖和得很,你想卖什么饭就卖什么饭。” “我又不傻,码头都冻住了,船过不来啊,力工都回家了。哪有人来买。”阿绵小声反驳,“而且我也不要给你管钱……除非……除非你请我做账房。” 不然她怎么能打白工呢?她的一天时间可是很值钱的,现在已经赚了有近三两银了。 孟驰坚本想说他这管钱不是做账房的意思。 然而一细想更加火大,索性一口咬住她的耳尖,泄愤似地磨了磨。 第91章 校霸篇(七) 当晚确实如阿绵所说,没咳嗽没发烧,一点儿事没有。 不过这几日要下大雪,孟驰坚还是把她带去了铺子里。 阿绵顺路把铜板们都换成银钱,卖猪腰汤不仅把驴车的钱赚回来了,而且也让她的积蓄突破了五两银子。 铁匠铺冬天也烧着大火炉,很是温暖。 阿绵不用做活,用炉子的余温烤了几个红薯,拿去给吭哧吭哧干活的人吃。接着烧了一大壶茶水,自己玩了会儿跳绳,这才躺在椅子上摸出一本不知经过多少手的闲话游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第62章 这是自她渐渐识得几个字后出现的新趣味,比书院里的书都好看很多。不过书太贵了,这都是书生之间私下里流传的话本。 旺旺当时神神秘秘塞给她的。 “你知道么,书生特别容易遇到各种穿得很少的美妖怪。” 起先阿绵还嘀嘀咕咕发表见解,渐渐不吭声了,耳朵通红。 孟驰坚打完了一批铁锹,正在一旁喝水,一边瞧着套着厚袜子聚精会神玩耍的阿绵,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小玩意儿谁发明的呢。 下一秒,阿绵就抬起头说:“你有没有亲过别人嘴巴。” “……”孟驰坚被一口水呛住,连连咳嗽,“你大字写完了么?在瞎看什么东西,不学好。” 阿绵很委屈道:“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那你有没有亲过别人?” 阿绵点头。 “谁?” “我娘。” “除了你娘、你爹、阿豆,二嫂家的娃娃这些以外。” 阿绵苦思冥想,“那就没有了。” 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亲别人?不过她小时候,村里不少大娘总是逗她要亲她,张亦行刚搬来村里时才五六岁,“吧嗒”一口就亲她脸上了。 她赶忙继续看了起来。书中正写着:书生正在桌前苦读,木门突然间被风吹开,一阵幽香萦绕在屋中。顷刻间狐妖就已出现在了书生的面前!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一夜春宵…… 阿绵左翻右翻,见就这么两句,大为恼火:“这些写书之人为何都不写清楚?总是这样含含糊糊一笔带过,故意吊人胃口。” 然而这会儿也看得眼睛酸胀,索性放在一旁不看了。这时她才想起,孟驰坚刚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且当时自己一问,他的眼睛就闪躲了一下,接着便反问她。他大约还当她傻不隆咚,轻而易举就会被忽悠了过去。 可平时似乎也并未见过他与哪家小娘子走得近。 阿绵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索性试探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我喜欢那种总是气我、钻到钱眼里,眼睛圆圆的,时不时冒出许多稀奇古怪想法的。”孟驰坚平静地回答,一边收拾着柜子里的东西,将不能要的破烂随手扔进灶膛。 阿绵恍然大悟。 他喜欢的是卖羊奶那家铺子的娘子! “你喜好……还真是独特。”阿绵恹恹道。 没办法,她可不是那样的人。阿绵自诩她平日里最是乖巧听话的,一向又与人为善,从来不曾气过任何人;不仅如此,也不是那等唯利是图的小人,还是很大方的,不然怎么会请小婧吃二十五文钱一碗的牛肉面呢?她的想法也大多是聪明的好主意。 “你死心吧,她已成亲了……”阿绵嘀咕了几句,慢吞吞走到门外,手中捏出团大雪球。 接着迅速把那雪球塞进孟驰坚的后衣领里,孟驰坚反手要抓住她,被早有防备的阿绵跳开。她心中气恼,接连又扔了他几个雪球,此时铺子里恰巧来了客人。 阿绵便得意洋洋地溜到街上了。 此时外面也无什么好玩的,她闲逛了片刻,忽见到街头大摇大摆地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王子轩,他已换了一番装束,身上都穿着绸缎。身旁则有不少笑脸人簇拥着他,“王公子,咱们兄弟几个谁跟谁啊?” “就是就是,今天不玩牌,索性就听曲去吧!” 阿绵想着正巧碰上,“王子轩,你那板砖被我拾到了。我放在铁匠铺里了,你要不这会儿正好去拿?” 王子轩自上次被打后,大半个月都在养伤。伤好后就回了从前那山里,把更多的银子带了出来,从此开始日日住旅店。渐渐的就有不少人慕名而来,生活中处处照拂他,且视他为头目。 眼下他才想起那没网没信号,应该也没电了的手机,耸了耸肩膀,“没什么用了,先放你那吧,我这正要去酒楼呢。” “哦。”他既然不着急,那阿绵也不操心了。 “对了,你可是在城外卖腰花汤的小娘子?”其中有个人用肩膀碰了碰王子轩,“这是个好东西,前几日还想带你去尝尝的。你还卖汤吗,我们哥几个要最最好的‘大补汤’!” 一伙人团团哄笑着,王子轩说:“不就请你们吃顿饭嘛!包在我身上了。” 他流里流气踏出一只脚拦住阿绵的去路“什么时候再出摊?” 阿绵道:“……最近下雪,不去城外。你们若是想来吃,就到铁匠铺旁边,但要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备料。” “行,你按最好的给我们做,我们明日下午就去吃!”王子轩此话一出,顿时身边人都欢呼起来:“跟着老大就是香!”、“富哥,绝对是富哥”之类的云云。 她走过后,回头又看了几眼那几个跟在王子轩身边人的背影。 这些人说好听些是富贵闲人,实则就是闲散混子。 每当出现了乍富或发了横财之人,他们就像苍蝇发现了腐肉一般,狠狠吸附上去。或是做局、或是设套,总得叫那银子哗啦啦流到他们的口袋里去。 而且阿绵断定,王子轩的钱财一定不是他自己挣的,否则不会花得这样轻易。 不过既然生意送上门了,那自然还是要好好对待的。 但又有些担心他们只是随口一说,到时候叫她折了成本。阿绵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菜场好好采购一番,若是他们真的来了…… 她要卖一百文一碗! 第92章 校霸篇(八) 超级豪华版大补汤里,要放一整个完整的大生蚝在上面。 阿绵估摸着准备了十人份的材料,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又走到了卖羊奶的铺子。 她悄悄偷看了几眼,一是见到新生的小羊,如今能跑能跳了,很是可爱;二是瞧那东家两人,有说有笑,感情和睦。羊奶铺的娘子比阿绵年长不少,是个特别能干的女人,或许是喝多了羊奶,这对夫妇近些年来都逐渐的越发圆润了起来。 在阿绵眼中,这是极有福相的,在城中放眼望去,根本就没有几个胖子。 总而言之,人家是绝不会放着福窝窝不待,跑去守孟三那诸多的规矩的。 因此便又放心,欢欢喜喜地回铺子里去了。 “那是铁匠铺的娘子吧?怎么不过来,估计是又想喝我们家的羊奶了,下回我得跟孟三说说。” 那娘子点头:“是说呢,他来买得多,去年足足买了两个月,也是五六百文的进项。” 阿绵跑回铺里,叽里咕噜着刚刚路上的见闻,兴奋地筹备起她明日的大买卖。 “明日若是他们不来的话,我……我想着也不能浪费了,到时候全都给你补身体!” 孟驰坚默默闭上了眼睛。 似乎走得很安详。 好一会儿又睁开,见阿绵要将手伸进刚打上来的冰水里洗那些食材,连忙道,“放那别动!”一把拽住她两只爪子,左右各拍了一下,这才提了热水壶,将冰水兑成了温水。 阿绵担忧:“生蚝放进去会不会被热死?” “它们肯定也怕冷。”孟驰坚索性帮着一起洗。 阿绵冲他“嘿嘿”一笑,手脚麻利地撕掉猪腰上的膜,“嗯,幸好天冷,这样放到明日也不会坏的。我也给你发十文钱工钱。” 十文钱一个临时的人工,请孟驰坚比请孟婧要更划算,因为他能做得活更多。不过阿绵见好就收,等收拾完了食材,赶忙拿扫把把店铺扫干净了。 到了第二日下午,阿绵在门口支起了锅,炖煮了起来。 没过多久,王子轩一行人就来了。王子轩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其余人也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接连打着哈欠。 “哎,说着不打牌的,这一打牌就是一通宵……” “今日吃过后就歇了,实在是玩不动了。”有个人打量了一番小摊,“多少钱一碗?” “一百文一碗,”阿绵掀开锅盖,“市面上这么大的生蚝,一只就要五十文的。” 那人歪了歪嘴:“小娘子,当我不懂行情的?你买这么多,想也不是单买一只的价啊。怎么给那群乡巴佬就卖三十一碗,到了我们就要一百,莫不是当我们是冤大头?” “三十一碗的,只有半只生蚝不说,腰花也只有几片。你们昨日叫我做最好的,我才买了这么多料,若要买三十一碗的,也可以。” 孟驰坚听到门口有争执,靠在门框旁注视着众人的动静。 “算了算了,一晚上都不知道输了几个一百文!”王子轩摆手,“先来六碗吧,困得很……” “我要十碗。” 阿绵诧异地向另一侧看去,是季衡之一伙人。 “凭什么啊!是我们先来的!” 季旁边的一口齿伶俐的书童道:“我当是谁这么不长眼呢,一碗百来文的汤都要讨价还价的!原来是那土财主,真当自己过了今日没明日了,天天想着用钱砸死人!” 第63章 王子轩大骂:“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我说了,等书院开了,你要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认错,如此才行。” “做你的梦吧!”接着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 两伙人顷刻间对骂起来,火药味极浓。 阿绵赶忙叫阿豆往前走一段,以免两拨人打起来打翻她的小摊子。 “陆阿绵,你这汤今天不卖我,我到时候连你一块儿收拾!”季衡之喊道。 王子轩不甘示弱,“你若是全卖给他,我……我也给你好看!” 一时间,两拨人都死死盯着阿绵。 阿绵扭头,朝着(付了人工钱)大杂役勾手指,孟驰坚拿着一把柴刀,波澜不惊地走了过来。 “都排队,一人只许买一碗,排到谁就是谁。你们吵架,霍霍我做什么。”阿绵狐假虎威,此时已经开始收钱打汤。 孟驰坚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在他面前,季衡之与王子轩两个还未及冠的人,不知为何显得很是傻气。 尤其是跳脚吵架什么的,显得很是…… 怎么说呢,就是幼稚的感觉。 有了人维持秩序,阿绵的生意飞快地就做完了。 十碗卖完,多了一两银。 见她卖完,孟驰坚叫她先回铺里休息,将木桶等物一一清洗归置好,又将车放到树下,连带着给阿豆喂食喂水。 季衡之一伙人买到五碗,王子轩也是,因而这一次又斗成了平局。 他原本只是想挑事,眼下拿起汤喝了几口,滋味尚可。 不过也没有多么惊艳。 季衡之平日里吃东西是很精细的,不过喝完一碗汤后确是微微发出一脑门的汗来,在这冬日叫人手脚发暖,五脏六腑很是舒坦。 他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着这家铁匠铺,自己竟然有一同窗家里是开铺子的,这种认知让他颇为新奇。 而且他不知怎么注意到,阿绵明明块头不如那打手,却能将打手支使得团团转。 “这位是……” 孟驰坚走到他面前,恰好挡在他的视线与阿绵之间,“我是她夫君。” 夫妇本是很常见的,季衡之在家中有一位嫡母,五六位庶母,而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是个丫鬟,生下他后没多久就体弱去世了。 虽然表面他是季家子,但其实并非那正室所出的孩子,在家中众多的子弟间绝不是得宠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打发他到这个偏僻的小城来。 他所眼见的,往往是一个丈夫有许多女人,但又不能流连其中,与她们也不必有太多交流。 而看着孟驰坚做完事,阿绵跑出来拉着他去堆雪人,两人牵着手的模样,感到十分的陌生。 这也是夫妻吗? 第93章 校霸篇(九) 季衡之身边跟着的书童极擅察言观色,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压低声音提醒道:“男女大防,不得不慎。小娘子与她夫君大约是新婚燕尔,才在外如此。” “我又没说什么,”季衡之斥道:“天下女子那么多,我还不至于看上一个有夫之妇的农家女。” 说完他反倒是自己闷闷不乐起来,“堆雪人有什么好玩?我们去玩冰嬉!”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孟驰坚岂能不知他那虚张声势,说得那么大声,那不就是说给阿绵听的。 然而阿绵在费劲地制作一个圆滚滚的雪球身体,没有注意到此事。 第二日,孟驰坚就在铺子里做了三双冰鞋出来。 这个的制作其实是很简单的,只需要两块大小合适的木板,在底部固定好铁条,然后绑在原本的鞋下就行。 他们小时候都是玩过的。 将阿绵和孟婧的冰鞋都用绑带牢牢固定好,就去码头的冰面上玩耍了,孟驰坚这才自己穿起冰鞋。 “哎呦!” “哎呦哎呦!” 小婧原本牵着阿绵,她一摔倒,两人都摔倒了。阿绵憨憨地爬起来说:“走不了路了。” “你看我,这很简单的。”孟婧是会的,但是作为扶手的话她就太小了,控制不住阿绵的摔倒,就在旁进行演示。 她绕着阿绵转了两圈,轻盈优美,叫阿绵大声称赞,用力鼓掌:“好厉害!” 此时孟驰坚来了,挥手叫孟婧自己去玩,“我来教她。” 阿绵重新站起,两手扶着他的肩膀,孟驰坚鼓励道:“不要害怕,这下不会摔了。不要像平常那样走路,要感觉是在滑动才对。” 此时在冰面上玩耍的人不少,这两人就像两只刚学会走路的笨鸭子那样,一步一步地挪动起来。 “傻不傻,这样是没法学会的。得多摔几次,自然而然就会了。”季衡之远远地看着,他可是冰嬉高手。 别说滑行了,他还会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可以旋转、跳跃,甚至抬起一只脚做“金鸡独立”。 他下了场,稍稍展示了一下技艺,果然吸引了众多目光。 “再转一圈!再转一圈!”凑热闹的人群很起劲。 季衡之心想我成杂耍人了,眼珠一瞥,发现那两人还在鸭子走路。他索性滑了过去,停在孟驰坚面前:“要不我们比一比?” 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季衡之的身量也不矮,只不过身形削瘦。打架时虽是劣势,可这冰嬉上就胜在灵巧了。 这点上孟驰坚肯定比不过他。 然而孟驰坚面无表情的回答:“我没空。” “这样滑慢吞吞的,有什么意思?” “让开。” 孟驰坚直接绕过了他,阿绵盯着自己的两只脚,一到拐弯时就“啊”的要摔倒。 然而每当她紧紧闭住双眼,预备迎接倒在冰面上的疼痛时,就有一双大手牢牢地放在她的腰间,阿绵睁开眼睛,直拍心口,一抬眼就看到孟驰坚目光沉沉,正垂眸看着自己。 阿绵不知怎么不敢再看他,眼神闪躲、双手发麻,“你放开我,我会了,我自己滑。” “好。” 这样转了两圈,阿绵已经会了基本的滑行,这会儿小婧见她会了又过来拉着她转圈。 两人痛快地玩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解下冰鞋,回铺子里喝水吃红薯去了。 这是一年中难得的闲暇时间,年关前铁匠铺里陆续交货,少有顾客了。 而阿绵得知役夫们到下游去疏通河道了,那地算是远的,她不好贸然在雪天赶路,因而歇了继续卖腰花汤的心思。 今年对农户们来说算是个肥年,村里的娃娃们已有三三两两个吃上了花生糖和芝麻糖。阿绵此前是不大过年的,因而不觉得这日子与平常有什么两样,反而是畅想起来:“每家每户都要做年夜饭,那样多麻烦啊,若是有一个过年也开张的食肆,专门接年夜饭,说不定生意会很好。” 孟驰坚将一只虎头帽试戴在她的脑袋上:“钱什么时候不能挣,大过年的要和家人在一起。知不知道?” 相比阿绵,他对过年就热衷多了。一大清早,他就忙着开始准备年货了,今年依旧无多少积蓄。不过他在极有限的花销里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花了十文钱买了二十张红纸,长的裁剪下来后叫阿绵写好字,用浆糊贴在门口;剩余的纸张则叫阿绵与小婧剪些窗花、做些能放一二铜钱的小红包。 新衣新鞋阿绵自己买了,他觉着还缺一顶能够保护住耳朵的棉帽,就把阿绵带出来试新帽子。阿绵抗议:“我不要戴这种,这是小孩子才戴的。” 孟驰坚左看右看觉得很适合,却又感觉除了好看以外不大实用。最终花六十文买了两顶帽子,一顶虎头帽、一顶是浅灰色的搭耳帽,帽两边有护耳,垂下来刚好遮住耳朵。 接着买肉和肠衣,要制作腊味,花去数百文。 此外买了一斤花生糖、一包红枣、一大袋子核桃,又买了些香烛和贡品,也花去了百文。阿绵第一次去祭拜孟父和孟家大哥,孟驰坚说到时候初二也要与阿绵一起回陆家村,祭拜阿娘。 如此他熏好腊肉,挂上香肠,此番准备也不过花了三百文。 其中二三十铜钱分出来装在小红包里,预备着到时做压岁钱。 孟婧更是令人叫绝,她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她这一年在别人的喜事、铺面开张时,放过鞭炮后,她又在其中捡回的那些没有爆炸的小炮仗。 这样一分钱不用花,就可以带着阿绵四处放炮玩。 然而她的计划立刻破灭了,孟驰坚没收了,“崩到眼睛里怎么办?要玩这个,只许我带着你们两个的时候玩。” 其实从前孟婧就是这样玩的,并未出过什么事,但他认为阿绵胆子一向大,若是炮仗没响,她定是要凑上前去看怎么回事的。 到了晚上,孟驰坚正要带两人去放炮仗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 第94章 校霸篇(十) 窸窸窣窣。 那种声音很微弱,像是什么东西与灌木之间的摩擦。 第64章 阿绵也听到了,与孟驰坚对视一眼。后者先是瞥了眼大门,见门闩是插好的,阿绵示意他半蹲下,自己则爬上肩头,小心翼翼地在院墙外探出脑袋。 这一看,顿时就冒出一身冷汗。 月光下有两只闪烁着绿光的瞳孔,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野狼! “是狼,围着我们家打转,”阿绵回到地面,十分着急,“它一定是闻到后院有母鸡,想吃我们的鸡。” 孟婧六神无主:“怎么办,村里怎么会有狼?” “今年雪下得早,估计山上的水早就结冰了,也没找到什么猎物。所以就下山了,十多年都没有过了。”孟驰坚在柴房拿出柴刀和火把,又搬出一把梯子。 村里进狼,一般都是要大声呼喊,四处通知的,孟驰坚刚要登上梯子示警,阿绵却小猴子似的先行一步爬上木梯。她依旧只露出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那只巨狼的动向。 只见它身体半蹲,耳朵不停地转动着,显出一番极其戒备警惕的模样。不仅如此,它还很聪明地一直躲藏在灌木与树影之间。 “我刚刚就看就觉得,这只狼很不一般。我原来听人说起过,狼很记仇的,”阿绵从梯子上下来,“我们不能叫它知道是我们呼喊的,万一它带着狼群来找我们报复就不好了。” 孟驰坚说:“若是吃一两只鸡倒还好,主要是担心它伤到人。” “我有办法,让村里人都知道有狼,狼却会不知道是我们喊的。” “好。” 阿绵先把孟婧那一盒炮仗拿上,接着拿出铁勺铁锅,“先用炮仗把那狼从我们屋子旁边引开,接着我就用力敲锅。” 接二连三炸响的炮竹飞出院墙,顿时叫那只巨狼方寸大乱。 珰珰珰!珰珰珰!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吵死人!” 这时阿绵才捏住鼻子,大喊:“有狼!村里进狼了!” 接着又是扔出数只炮竹。 此时村中的大家伙不少都被惊醒(乡里人睡得很早,尤其是不想浪费火烛的人家),得知有狼后顿时弥漫开来一股紧张的情绪。 稀里哗啦的,动静很乱。 那狼此刻也已逃离开来,向着后山的方向奔逃,不多时就看不见了。 这个晚上村中人都不敢再睡,召集了所有青壮,手持着锄头、棍棒、砍刀、火把等物,分为五六人一组在村中巡逻。 孟二一家匆匆赶来,二嫂也不见平日里的美丽,披头散发,眼圈通红。他们家的屋舍比较低矮,得知村里进狼后胆战心惊,而孟二也要被叫去巡逻。 “吓死我了,我们娘仨不敢在家待着,我一闭眼就好像看到那狼要把我家小糖糕叼走!”二嫂抱起竹篮里的小女娃,摇晃着,“幸好你们及时发现,不然不定要出多大的事。” 阿绵点头,孟驰坚也要出去巡逻。走前一一查看过,此时门窗紧闭,阿绵一家与二嫂一家就全躲在孟母的房里,将这门也牢牢地关好。 虎子说:“不可能,我到时候用棒子把那狼打跑,保护阿娘和妹妹!” 二嫂依旧惊魂未定,“来的路上都怕死了,孟二说狼被赶回山上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阿绵说:“我当时看着那狼跑得很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若是山上它还是找不到食物,搞不好还会再来。而且那狼特别的大……” 孟母听了会儿,一拍大腿:“搞不好是十几年前下山的那几只狼里的!那会儿村里还闹过一段时间的狼患,伤了不少村民。村里没有猎户,后来还是去隔壁村请了猎户来,设下许多陷阱,捉了两只狼后,渐渐的才没有狼敢再下山了。” “好吓人。”阿绵想到那幽绿的眼睛。 然而左等右等,孟二孟三却一直没有回来,二嫂此刻已是梨花带雨,抽噎着说:“若是我家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我、阿绵,到时我家的地都给你,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定是能把我家虎子、小糖糕养大的,只别叫他们没得吃穿,为人奴仆……” 阿绵肯定地说:“他们肯定不会出事的。” 二嫂奇道:“这……这怎么说得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各路神仙保佑……” 巡逻这事吧,虽说都是青壮,且每组的人数都比较平均。但话又说回来了,若真是迎面遇到了狼,团结一心倒还好,只怕那胆小的,只想着自己活命,抛下同伴不顾!危急关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很厉害的,而且定是会把他们兄弟分到一起,总归是比旁人要更值得信任。” 二嫂听着她说话,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她紧紧抱住自己的一双儿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婧靠着阿绵,“可、每组就巡逻一个时辰,为什么他们还不回来?阿绵……若是三哥出了什么事……” 巡逻肯定不可能只巡逻自己家附近,是要把全村都走一遍的。 “他那么厉害,还带了砍刀和棍棒,怎么会有事?而且他还答应过我,说明日要带我们去看杀年猪的,你忘了?”阿绵念念有词,“他从来都不会食言的。二嫂,你的小孩当然要你来养大的,不然他们多可怜啊,没了阿爹之后又没了阿娘。” 虎子扑到阿娘的怀里,嚎啕大哭:“娘,你别不要我们……” 阿绵又说道:“而且就算他出了什么事,我也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咔哒。 木门外的铁锁此时被转开,原来是屋里在说话的众人一直未留意到大门处的动静。 她们扭过头,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巡逻归来的孟二孟三两人。 孟二连忙跑进房里,跪倒在地搂住自己的家小,“我们在村子边上临时布置了一些简易的陷阱,就耽误了些时间。” “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们了!”二嫂一通粉拳锤了过去。 阿绵扭过头,隔着一道木门与孟驰坚互相对视着。 孟驰坚平静地走到她的身边,阿绵张口想说什么,他只是说:“折腾一晚上,赶紧睡觉吧。明日带你去看杀年猪。” 第95章 校霸篇(十一) 夜已深了。 哭哭啼啼的二嫂一家人,这下表示誓死也不要分开,暂且都在孟母的房间里打地铺,等明早再回家。 其余人也回自己房间,孟驰坚看着蜷成一团,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阿绵,莫名牙痒。 他不是因为听到了阿绵那样说才生气。 而是他忽然想到,若是阿绵那时阴差阳错真嫁到了张家,恐怕也是如此。 张亦行原本就是她的青梅竹马,应当也是喜欢她的,若真的考上了秀才,阿绵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差;况且若是张家对她不好,她搞不好就索性溜回自家过自己的日子了。 而陆爹会根本就卖不掉房子(阿绵定会搅黄此事),甚至将房契想方设法自己买下或者弄来。 哪怕不是张家,嫁去王家李家季家阿猫家阿狗家,阿绵都这样! 若遇到家风不正的人家,脚长在她自己身上,说不准就骑着阿豆上山做野人去了。 虽然恐怕没多久就会被狼之类的猛兽吃掉了。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像云。 当你跑动时,会认为那片云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可是当你躺在草地上,久久注视着那片云时,会发现云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唔……”阿绵睡得正香呢,忽的感觉自己像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小猴子,“我不冷……你别扒拉我……我要睡觉……” 她连眼皮也睁不开,不知孟驰坚发什么神经了,非得把她当作汤婆子似的抱着。 孟驰坚阴恻恻的冷笑,有一种想要一口咬在这没心没肺白眼狼身上的冲动。 许久,他把像虾米一样的阿绵强行翻过来面朝着自己,这才阖上眼睛睡了。 哪怕云不在意、不喜欢大地上的人类,可是人类能够看到云,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第二日,阿绵眼下泛着淡淡的青,打着哈欠:“你失眠了也不能一个劲地折腾我啊!” “知道了,赶紧收拾,二哥家要杀年猪、请客。” 孟婧正在院中洗漱,闻言大喊:“我们不要吃早食,空着肚子去!” 阿绵想起此前吃过的鳝鱼饭,“二嫂很懂吃,肯定会有好多好吃的。” 这下她的动作也迅速了起来,收拾一番后戴上虎头帽,这帽子的侧边还有两只垂下的绒球,随着阿绵的摇头晃脑动来动去。 她匆忙喂了鸡,给阿豆刷了几下毛,不过孟驰坚还是让她们吃过早食后再出发,以免路上饿。 孟二家每年开春后都会买一只猪仔,养一年后过年就成了大肥猪。这猪养着不是为了卖的,就是为一家人接下来的新年、寒冬,乃至到秋收,做的肉和油储备。 到了地方,已经围拢了些人,都是亲近或关系好的人家。 阿绵先去屋里逗了一阵小糖糕玩,这个小女儿还不知昨夜家中受到了怎样的惊吓,眼下正学着阿绵做鬼脸。 第65章 “虎子,你看着妹妹!”二嫂四处走来走去地递东西,似乎忙得要命。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原本地上归置好了的杀猪刀、案板、大盆、绳索等,并不需要再挪动位置。 二哥说:“好了好了,你带弟妹她们在屋里喝些热茶,看我们杀猪就行。” “没事的,就算再辛苦,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二嫂擦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单手捶着腰地进屋了。 阿绵捧着一杯芝麻茶,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壮们捉猪。 男子们先是将猪从猪圈中赶出,然后合力将它按倒,迅速用绳索将猪的四肢捆起。 孟驰坚不参与抓猪,他觉得猪身上很脏,而是手持杀猪刀,找准猪的颈部快速地下刀刺入,随后立刻用手边的大盆,顺着刀口接住热腾腾的猪血。 等血放干净了,二哥将装满热水的桶提来,进行烫毛。这是个细致活,要用刮刀将猪身上的毛全都刮干净。 众人一起干倒是用不了多久,之后将猪抬到案板上,二哥已经比较有经验了,因此没有找屠户,而是自己分割猪肉,虽说技艺没有那么精湛,但自家人吃也不用太计较卖相问题。 “有猪蹄吃咯!”孩子们欢快地叫嚷了起来,阿绵也跟着跑来跑去地喊。 看杀猪当然只是一个名头,重头戏是吃杀猪饭啊! 二嫂此时精神振奋,旋风一般地冲进了厨房里。不一会儿,土灶传出隐隐约约的香气,孟婧来到二哥家后就坚决一点儿活不干,喝着茶烤红薯吃,但阿绵受不住那香气,自告奋勇跑去烧火了。 “其他人我还不敢放他们进厨房呢!”二嫂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大部分的猪肉都要叫她的夫君腌制成腊肉,如此才能保存一年,还要熬制猪油装进罐子里;杀猪饭的材料通常是猪身上边边角角的部位和内脏,但因为昨晚的事需要压惊,还是分了一大块五花肉出来。 孟二放下东西又去外头干活,厨房里就只有忙碌的二嫂和烧火的阿绵。 “诶,阿绵,想不想吃一个好东西?” 阿绵迷茫:“什么。” 二嫂神秘一笑:“你可不许说出去,每年我可就做一次的,外头的人都不曾吃过的。不过这东西,吃的人特别爱吃,不过听着看着有点可怕,想不想试试?” 阿绵用力点头。 也不知二嫂每年偷偷躲在厨房里吃的究竟是什么好玩意儿。 阿绵凑了过去,见瓷碗里装着拳头大小、覆盖着一层膜与血丝、看上去软得像豆腐的食材,“这是猪脑,一头猪上也就这么一点,烤脑花的滋味……那叫一个绝。”二嫂说着,满脸红光。 接着处理脑花,要小心地去除上面的杂质和筋膜,泡去血水。 阿绵见她拿出小碗,把茱萸、辣子、蒜、切碎;放入姜末、葱花、菜油和盐;随后找出一片洗干净的石板,放在炭火旁预热。 等石板热透了,将脑花放在上面,微微弯曲的弧度反而叫脑花可以均匀的受热,此时再用小火在下方慢慢烤。期间将要用木铲时不时地翻动,将之前准备的调料反复刷在脑花上。直到烤到脑花两面都呈现出金黄色,用一根木块能轻易插进去时,才算烤好了。 阿绵分到了一半的脑花,刚吃一口就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好细腻的口感!像是在吃丝绸一样!软软的像豆腐,可是比豆腐的滋味醇厚很多,”阿绵简直无法形容这种美味,“香中有辣,简直是流动的大肉和脂香……” 二嫂冲她眨了眨眼,“可别告诉你们家那位。” 第96章 校霸篇(十二) 菜烧得差不多了,阿绵做贼心虚,溜出厨房跑去小婧旁边烤火。 她看到孟驰坚,他并不是那种爱与其他人扎堆的性格,一个人在一旁清洗猪肺。 手指在冷水中根根分明,骨节通红。 阿绵不是真的蠢笨,昨晚空气中的异样她并非毫无察觉。她那样说,确实也是内心所想,原本是想叫二嫂振作起来,然而被他听到,以后大约就懂了,不会再待她那样好了。 阿绵还不起。 无论是聘礼、衣裳、学费,阿绵越欠越多,已经离一开始的还清聘礼就脱身而去开豆腐铺子的原计划很远很远了。 若是她不走呢? 此时娘子若是成婚后,想有自己的产业,要么是嫁的夫家大富大贵,并且自身也深受宠爱,若是生育子女,夫家主动地给出些钱财、土地、铺面等作为奖励;另一种则是凭借自己的头脑,设法白手起家。 然而涉及到财产等,大多都是夫君挂名,一来方便行事,二来成了亲后,本就是夫妻共同的财产,不能单凭小娘子一人就能处置。 阿绵认为如果自己不走,孟驰坚肯定不会干涉自己想要开什么铺子之类的事。 但是,然后呢? 要知道阿绵自家,曾经也是村中很殷实的人家。 有铺面、有驴子、有地、有房的!那都是父母成亲后五六年的功夫辛辛苦苦打拼来的。 然而一朝变故,最后就像一夜大雪,茫茫然真干净。 所以阿绵一直想开的是自己的铺子,只属于她自己的“产业”。 无论如何,不准旁人能够变卖或处置的那种。 所以她不能叫孟驰坚再付出那么多,在她身上花那么多钱了。 而且她还会努力回报他,等日后铺子开起来赚钱了,还给他很多很多亮晶晶的银子。阿绵捧着热茶杯,跑出去递在他手上,一副十足十的能干样子:“你进屋歇着去吧,这些我来洗!” 孟驰坚见她从厨房出来,眼神就总是躲躲闪闪,飘忽不定的,有些好笑:“二嫂喂了你什么好东西?” “啊?”阿绵心里一紧,“你怎么知道?她不准我告诉你。” “……你记着,以后越是别人说不准告诉我的事,你越是要告诉我。” “哦,”阿绵光速出卖二嫂,“她躲在厨房里吃烤脑花,分了我一半。” “你别碰水,我这都要洗好了,你帮我把袖子再挽起来一点。” “嗯嗯。” 两人正闲话间,二哥喊道:“都累坏了,快来吃饭吧!” 那大木圆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有酸菜煮猪血、炒猪肝、黄豆猪蹄汤、粉蒸肉,还有一道炒南瓜,主食则是麦饭和玉米饼。 孟驰坚也擦干了手,先盛了蹄花汤给阿绵,“这个很补,猪肝也是补血的,今日你要多吃点。” 阿绵看着一桌菜胃口大开,也叫他多吃粉蒸肉,两人捧着碗,如暴风卷过一般扫荡着饭食,叫二哥一家看得目瞪口呆。 “不得了了,要是孟三种地,种多少庄稼都能填进肚子里去了!”二哥道。 阿绵是眼大肚子小,见着什么都想吃。麦饭吃了几口吃不下了,孟驰坚自然而然的把她的饭拨到自己碗里,阿绵便乐颠颠地去拿玉米饼吃。 她最爱的是炒猪肝,这会是真吃得肚皮滚圆,连一碗汤都再喝不下了。 “我吃饱了。” 孟驰坚的战斗力更强,使得二哥不得不又添了两道菜,炒腰花和辣子炒鸡蛋。阿绵颇为崇拜地看着孟三,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依旧是平平的。 真不知道吃了那么多东西去哪了。 这一顿吃得尽心,到了晚上大家顾忌着狼患,依旧结伴回孟三家。 就这么过了几日,村子的附近都布置上了一些简易的陷阱,也不再见那狼王下山的踪迹,众人才慢慢安下心来,恢复了原本的生活。 孟驰坚要去铺子里再年前打扫一番,换上新的春联,叫上了阿绵一起,让她去写字。 走到门口却吓了一跳,有个人浑身布满雪花,正倒在铁匠铺的门口。 仿佛是早已被冻死了一般! 凑近一看,竟然是王子轩。他的那些绫罗绸缎毫无保暖效果,王子轩不断地打着寒战,身边的随从们一个也无了,见到来人,他竭力想要站起却无法,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把手机……就是、那个板砖……还给我。” 就在前天,他从山上带下来的最后一个银子也花完了。 那天晚上,兄弟们还是说说笑笑的,约了第二日请他去酒楼里好好搓一顿,结果第二日他在酒楼前等了一日,什么人也没等到。 莫名的让他想到穿来前,他在村里抱着皮球,等了半天其他的小孩,终于等到时,就听到他们说,把球还我,我要回家了。 其实他的身世很平常,从班上十个人里随机揪出六七个都是这样。 他的父母都是在外省务工,他是王家的第一个小孩,父母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就将他放在老家由爷爷奶奶带大。王子轩每年过年时会见到他们,还会得到些玩具。 然而让他极其想不通的一个问题是—— 为什么如此没有时间和精力的父母,却又生了个弟弟,并且到第二个孩子时,又能够把他带在身边了呢? 第66章 离开酒楼后,他无处可去,这时才想起了还放在铁匠铺里的手机。 于是蹲守在门口,这一等就是两天。 夜晚时附近有个铺子的东家看不下去,也怕真出了什么事,收留了他一晚。 “这……要不抬到温大夫那里去?”阿绵戳了戳王子轩,“确实还活着。” “行,他这两身衣裳抵药费应该够了。” 王子轩有气无力地摆手,“我……没事,不用管……手机,还我。” 阿绵耸耸肩,进了铺子拿出“手鸡”递给他。 王子轩翻着背包,里头的充电宝显示还有百分之十的电量,应该还能充一下电。他赶忙把手机连上,等了几分钟后,屏幕亮了起来。 此前他试过,一直不能发出信息。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部手机还能接收到消息呢? 第97章 校霸篇(十三) 王子轩满怀希望的开机。 果然,手机震动了几下,接二连三跳出不少消息: ——您的快递包裹已经由驿站代为保管,取件码为…… ——【xx咖啡首席福利官】:已获得三张大额优惠券,快来使用吧! ——急急急,有钱吗,微怎么不回我,差二十吃饭,兄弟帮一下,下个月还你。 ——二十没有,十块也行啊,我想吃个猪脚饭。 “啊啊啊啊!” 阿绵扫着地,就听到铺外传出几声震耳欲聋地大叫声,她探出脑袋看。 只见那人状若疯癫,捧着自己的脑袋疯狂地上下晃动,大喊:“老天爷你要不直接就整死我吧!我真没招了!一天到晚耍我很好玩是吧?!” 王子轩正嘶喊间,脚下一不留神撞到门槛,整个人向前栽倒,狠狠摔倒。 “……”这一下把他摔懵了,此刻已到了哭笑不得的地步。王子轩索性又躺在地上狂笑起来,自他穿越来,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其实就并不真实,他也总觉得自己肯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到原本的世界。所以肆意挥霍钱财什么的,就好像是在手机上玩斗地主,输了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欢乐豆也不是真的钱。 然而如今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子轩不知道如果是其他人穿到这里,想要回到原本世界的理由会是什么。 难道就为了借给兄弟二十块钱吃猪脚饭才回去吗! 这么一想他未免也是有点太可悲了吧! “他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彻底发疯了……”阿绵缩回脑袋。 孟驰坚瞥了眼,“看着跟村里的憨傻差不多。” “啊,那若是他伤人怎么办?过年会有很多小孩子在外乱跑、玩鞭炮的。” 孟驰坚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阿绵一脸纯良地挠了挠脑袋:“还是先把他绑起来吊着,这样他既伤不了别人,也伤不了自己了。” “像腊肉那样吊在柴房里?可是有什么用,五钱好歹脑子正常,还能干活。” 阿绵吞吞吐吐说出内心想法:“他在我们书院里还挺出名的,之前展示过‘神通’,还能和季衡之打擂台。如果……我把他收做书童的话,等书院再开的时候,我就威风了。” 人要有骨气,她也想当校霸啊。 “……行。” 家里小孩要反抗书院霸凌,必须支持。 躺在地上的王子轩还在崩溃中,浑然不知人生接下来的境遇。 当你以为已经跌落谷底时,没想到还有巨大的下降空间。 “你、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 孟驰坚把人拽进铺里,三下五除二将人用麻绳绑了起来,阿绵端来一碗温水,往里头放了些盐,强行灌了王子轩两碗。 “你以后就是我的书童了,听我的话才有饭吃!” 王子轩岂能受这种屈辱,当下嘴巴不干不净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孟驰坚嫌他聒噪,索性拿了块抹布塞到他嘴里。 说来王子轩一日多滴水未进,又寒又虚,原本他就骨瘦如柴的,这会儿就算放开手脚,恐怕连阿绵也打不过。 两人收拾完铺面,将人往驴车上一丢,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 是要正经吃一顿年夜饭的,孟驰坚从鸡窝里捉出只公鸡去了厨房。 阿绵欢天喜地地跟孟婧宣布:“以后我就有书童了!可以帮我们磨臭墨,以后我去书院还能替我背书篓。” 本朝前些年一直闹灾、又四处有动乱和起义,最近这些年逐渐安稳了许多,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而他们这里很偏僻,许多人都曾是流民、隐户,甚至传闻有几村的人几十年前逃命到山上去了,至今也没再看到有人下过山。 虽说也有庶民不得存养奴仆的禁令,但民间是很会变通的,一种法子是收养做“义子”、“义女”;另一种则是可以与其他良民签订“雇佣契约”,等到契约期满后,奴仆可以自行离去。 眼下阿绵就拿出毛笔,抓耳挠腮地写了一张“契约”,内容很简单,随后她去拿了一张抿嘴唇的红纸,强行让王子轩按好手印。 阿绵做这些的时候,王子轩就拼命地瞪着她,用眼神表达内心的愤怒。 这里是地狱吗?! 王子轩的眼睛都瞪酸了,不断地往下淌着热泪。从前在乡下,爷爷奶奶还是待自己不错的,好歹平日里吃穿是够的,也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若是爷爷奶奶会用手机的话,应该会发消息给他的…… “要不要把他嘴巴里的抹布拿掉?”孟婧问。 “瞧着他的样子,从前在其他书院里还不知有多霸蛮呢,不能掉以轻心。” 王子轩闹腾了太久,实在是累了,头歪靠在木柱上。等到晚上,阿绵取出抹布,王子轩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也不骂了。 孟家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年夜饭,香菇鸡汤、炒腊肠是为了填饱家中的肉食动物们;应景的有一个稀奇的菜叫“五辛盘”,是取谐音“新”的意思,由大蒜、小蒜、韭菜、云苔、胡荽做成的一道凉拌菜,有辞旧迎新,新一年开始的好兆头。 另外还有一道煎年糕,阿绵小婧都很爱吃,孟驰坚刚在锅边一炸好,这两人便轮流捧着小碗,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他。 “小心烫。” 然而得了年糕的人根本就不理睬,跑去院子里,没一会儿吃完了就又都跑来……如此循环两次,孟驰坚狠狠把厨房的木门关上了。 又做了水蒸蛋,这是给孟母做的,年糕她已咬不动了。 而王子轩的伙食就简单多了,就是麦饭,阿绵好心地给他添了一勺鸡汤,叫他泡着吃。 他很想硬气地说不吃。 然而闻着满院的香气,难免觉得这种坚持没什么必要…… 况且此时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大概也是在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吧。弟弟比他乖巧嘴甜,成绩也好,一点儿也没有他这样顽劣。 王子轩捧起碗,吃了一口鸡汤泡饭。 “老天爷我真服了你……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是会让我觉得好吃……”他嘟囔道。 第98章 校霸篇(十四) 正月初二,阿绵与孟驰坚回了陆家村,上香祭拜。 还没走到林子里,就听到陆爹打着酒嗝的声音,似乎是与同来祭扫的其他人夸夸其谈着什么。 “哎,生女儿有什么用,都是别人家的人……这大过年的,你看我这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呵呵,是啊,还得是儿子,我瞧着那张家媳妇,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儿子。” 陆爹“啧啧”两声,“还、还是你家好……好几个儿子,一个闺女也不养!早知道生出这种白眼狼女儿,嗝……” 孟驰坚刚要上去骂人,阿绵随手抄起带着的扁担,竟是直接快步冲了过去! 这一番变故谁也没有料到,而阿绵也不是直冲冲的往陆爹那里去,反而是拐了个弯,跑到了与之对话的那一伙人前,劈头盖脸地一顿抽打。不仅如此,她飞起一脚踹上那个墓碑,将一地的供果砸得稀巴烂! “疯子!疯娘子又来了!你真当我们家拿你没办法是不?!” “大过年的,找这种晦气,小弟你去抓着她!” 这显然是一个来祭拜的小家族,三男两女,其中最大的男子应该是与陆爹一辈的,约莫四十多岁,最小的男子刚刚及冠。 其余的两位女眷是外村嫁来的,此时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然而阿绵哪有那么好捉住?她熟捻地两脚一蹬,飞蹿到树上,“黄家人不要脸,”她一边说一边往下扔石子,“我打死你们!” “你……你都是出嫁的人了,这是做什么啊!”陆爹撕心裂肺地喊,“给我滚下来!孟什么的那个,你看看你管的娘子!这大过年的闹成这样,任谁说出去也是个孽种!” 孟驰坚摊了摊手,“阿绵在我们村,可是人人都夸赞的好娘子,心地是最善的。若不是你们这有什么恶果,她怎会如此。再说了,你们有几个人能够这么灵巧?好几个人都抓不住她一个,若是在军中,必是个斥候的料子。” 第67章 陆爹:“……那我还要夸她不成?” 此时其中的一位黄家女眷伏地痛哭,“我们家好端端的没招你们家、惹你们家,怎可一上来就动手,还毁去了我家公公的坟,叫他连在地底下也不安稳……” 黄小弟叫:“怕她做什么!从前她还要拿菜刀来砍我们家,真当我们怕了不成?” 他说着就去摇阿绵所在的那棵新树,想要将阿绵给晃下来。 孟驰坚三两步去把人拽着领子提了起来,用胳膊紧紧锁住他的咽喉,“再动一下试试。” 在场众人此刻才意识到此夫妻二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全是不讲理的煞神。 孟驰坚透过树影缝隙往上看,见阿绵依旧是火冒三丈,从未见过她如此,像是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一样。 黄老大脸色灰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把他放开,我们惹不起,走还不行吗?!” 痛哭中的女眷更加不解,抬起头来,这事实在是太古怪了。 在乡间没有深仇大恨是不可能会去动人祖坟的,而被动的这一家,居然就跳跳脚,骂几句就算了? 这小娘子到底什么路数? 这样的小娘子居然嫁的出去……她越想越不对劲。 黄家人不欲久待,孟驰坚松开胳膊,黄小弟猛咳几声,快步跟上,“真搞不懂你们,到底怕个什么鬼——” 啪! 话音未落,黄老大狠狠甩了黄小弟一个耳光,“就你话多!” 他们走了,然而阿绵依旧待在树上。 孟驰坚没管她,先自个提着贡品上香,将覆盖着的雪扫掉。 陆爹耍了会儿无赖想讨两个子花花,被不耐烦的孟驰坚扬手扔远了。 就这么一转身,孟驰坚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走到那个被捣毁的坟堆前,看了下那粗陋的木牌,奇怪的是什么也没写。这就很不同寻常了,一户那么讲究“祖祖辈辈”的人家,为何不直接写这是xxx之父,或诸如此类的? “发生过什么事?” 阿绵从树上跳下来,重新捡回扁担,继续去掘那个坟,“不是都跟你说了,黄家人不要脸。” “怎么?” “黄老头还活着的时候,总是说自己没女儿,特稀罕闺女,谁家有女儿他就总要抱着。我娘嫌他衣裳脏,所以从来不肯的。后来村里有人撞到他摸别人的脚,不少村里人觉得这事闹出去,对自家女儿的名声不好。” 这样的事,在村里往往是很隐蔽的。会选择这一家大人不在,家中只有小孩的时候,就算被发现了,女孩的家人总也只能忍气吞声,权当吃了个哑巴亏。 事情败露就是他来招惹了娘亲刚去世不久的阿绵。 “我当时在家里,他进屋说要摸我的脚,我以为他是人贩子,要把我捆住卖掉。那会儿娘刚走没几个月,我睡觉的枕头底下放了菜刀,我就使了十足劲抄起刀去砍他,一下就剁下半个手掌。”阿绵回忆着:“然后他一路往外头跑,我就提着菜刀一个劲的在后头追。” “然后呢?” “没人拦我,但也没人帮我就是了。我当时好像没什么感觉,他觉得我娘不在了,要欺负人,我就跟他拼了。” 孟驰坚也拿了个挖野菜的锄头在那掘坟,一边说:“这要是在我们村里,都不用报官,大家夜黑风高的就把他给沉塘了。” 这没什么好说的,此时节的人普遍都重视贞洁、礼义廉耻,若是传出这样的丑事,整个家族都会觉得颜面无光。 那么为了维护家族的名声,叫这种渣滓赶紧去死一死显然是个很方便的解决办法。 “啊!难怪。后来我还奇怪,他只是手伤了,怎么不到一个月,就被人发现溺死在池塘里了。但是大家当时都说是失足……” “那肯定不是。他们家的这些儿子,当时是不是有几个没成亲?若是再传出这种事,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嫁过来?”孟驰坚揣度道,“这事,那个黄大哥未必不知道,搞不好就是他带头的。” 阿绵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你好聪明。” 这么简单的事,她之前怎么一直没想到呢。 第99章 陆微微的梦2.0 在陆阿绵回村的前一天晚上,陆微微又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成亲了一年多后的她和阿绵,相继都怀上了小孩。 都是女孩。 像上次一样,这梦分出了两个画面。 左侧的阿绵一家早早就请了产婆,还有此前见过的莫漫大夫,她在本朝推广的一些古怪物件,其中还有个叫做“助产钳”的物件,另还有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列出了许多条。因为阿绵身体很皮实,一盏茶的时间就顺顺利利地生下了个小女儿。 阿绵一家如获至宝,夫妻二人极其疼爱这个孩子。孟驰坚早在得知阿绵怀孕后,就不再将每日的钱都花光,而是开始攒钱,又收了一个徒弟,铺中的火便可以烧到半夜不熄(晚上徒弟住在铺里)。 夫妻二人,一颗心全扑在了小娃娃身上,恨不得叫她成日有好吃的、新衣穿,连脖子上都戴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平安扣。 不过小小绵性子随她娘,机灵又淘气,叫大人们也有些烦恼就是了。 而视线移到左边,则是陆微微一家。 她怀孕以来,日子也过得很不错,婆家吃穿不愁,连月银都一口气发多了不少,叫她拿在手上心里踏实。生产时也叫了产婆,一切也同样顺利—— 可当看到是女儿时,全家人脸色各异,当场摇头的、叹气的,连她自己也气恼得很。 不是说肚子尖尖的是男孩吗? 因而那之后,一家人都对这孩子不上心,那小女娃常常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无人理会。满月酒也不办了,平日里公婆不闻不问,只阴阳怪气地问她什么时候再生一个。 梦里的陆微微情绪崩溃,几度想要掐死这个孩子。 孩子满月后,她竟然想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主意。 她要将自己的孩子与阿绵的孩子互换过来,叫自己的女儿去享福,让阿绵的女儿在自家吃苦! 梦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趁着阿绵一人带着小小绵在草地上时,从后将阿绵推进小河中,随后迅速将与和阿绵孩子一样打扮的自己孩子放进小摇篮里。 等阿绵慌张地爬起来找她吵架时,孩子就已经换完了。 陆微微从梦中惊醒,此时是丑时三刻,万籁俱寂。 丈夫在身边熟睡,她满头冷汗地捂着肚子坐起身来。她走到窗前,在月光下两行眼泪接连不断地滴落在窗框上。 是否女子嫁人,都会有这样数不尽的泪水? 能够预知未来,是否也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诅咒? 在做第一个预知梦之前,明明她只是有一点点嫉妒阿绵而已。 从小阿绵就是村里最受宠的小娃娃,她家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什么新鲜玩意都是她第一个有,甚至她还有自己的宠物阿豆!(虽然阿豆二岁的时候就能干活了,阿绵可不行) 哪怕后来她家家境渐渐破落,隔壁的书生依旧还是喜欢她,想要娶她做娘子。 陆微微用手背擦去眼泪,依靠在窗边,抬眼望过去。 看到的是拿着小树枝嘻嘻哈哈跑过的五六岁的小阿绵,穿着裙子的自己也跟在后面跑着,大喊着:阿绵姐姐!我也要玩办玩家家酒! 小阿绵说:那我要当阿娘,你当小孩! 小陆微微说:不要!你当小孩!我要当大人! …… 陆微微后知后觉,原来已经过去了十年。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认定了她陆微微就会对自己的女儿不好?凭什么觉得她竟然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坏事,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与别人家的孩子调包? 此时此刻,陆微微没有半分再后悔要不要“换回亲事”,木已成舟,再纠结过去的事有何意义。 她既然选择了嫁进了张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梦是可以改变的。 上一次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她擦去泪水,用手轻轻摸着小腹,此时的肚子还未显怀,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尖尖的”,不过是村里人觉得这样说,怀了孩子的娘子会高兴罢了。 “……黄米饭,菜汤浇。煎鳓鲞,尾巴焦。猫儿驮了去,狗儿叫难消……”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已知道这会是一个小女孩。 陆微微关上窗,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绝不会做出把自己的孩子去与别人交换的事。 她要抚养她长大,叫她在自家家里就比阿绵那孩子过得好十倍! 不,百倍!万倍! 她不想让这个孩子,成为第二个艳羡别人有太多好东西的陆微微。 “怎么这么久……睡不着吗?”张亦行问。 “没有,”陆微微笑了笑,“我梦到我们的孩子了,小小一团的,好可爱。” 第68章 “嗯,你有了身孕,这些日子多当心,想吃什么都与我说。” “对了,明日我与你一起去书房吧,你也教我认得几个字,免得我做个睁眼瞎的娘……” 张亦行捏了捏她的手,“好,顺便想想我孩儿的名字。” 第二日,陆微微就听说了阿绵家要来祭扫。 她都懒得去凑热闹了,又不能让她闺女有吃有穿,有个毛用啊。 她在书房里,拿着张亦行的毛笔,闻着清雅的墨香,努力在宣纸上画着粗线条。她也不心疼笔墨纸,小家每月的月钱大多供张亦行考学,她跟着用用怎么了。 今日忙得很,要学五个字,分别是“人、日、月、天、大“,每个都要抄写好几遍。 婆家知道她有孕了,也封了红包、多给了月银,陆微微都收下了。 没有乱花用,多给的暂时悄悄藏在衣柜上头的小匣子里。 陆微微花了一天的时间考虑,将要面对的种种难题:现在他们这小家全依仗着家族给钱,没有半分积蓄。现在还可以瞒着,等孩子出生后的种种刁难…… 不能着急、不能再胡乱想着赚快钱。 得慎重想来钱的办法。 此时窗外有人经过,声音咋咋唬唬的:“阿绵又乱打人了!这回打了黄家人,她那夫君也不是个好东西,助纣为虐!” “真是个恶婆娘。” 陆微微想起黄家那只血淋淋的手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把木窗关上了。 以后她的女儿得离黄家人远点。 第100章 校霸篇(十五) 正月里农闲,事少,外头冷。 阿绵拿着两个碗左右推来推去的,小婧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不猜,不好玩。” “猜中了在哪只碗里,这一文钱就归你了!” 小婧无动于衷:“你耍赖,两只碗里你都没放。” 阿绵见被识破,叹息一声,掀开两只空碗。 “若是有那个‘手鸡’玩就好了,我们两个还可以把自己照下来。”阿绵踏出门外,孟驰坚正热火朝天的砌着墙,她跑过去看了看,觉得和普通房子没什么区别,不过似乎墙厚一些,空间也小。 “这是厚黏土,做浴室的话可以有保暖的效果,不会很冷。然后将驴棚也迁到这个旁边,平日里可以直接在这里烧水,用畜力转动这个轮子,这样水桶就可以被提到高处,经过这个开了很多小洞的竹管,从高处滴落。”孟驰坚领着她四处讲解:“这里则是一个排水渠,洗好后拔开这个木塞,废水可以直接流到菜地。 这是他考虑到热水可能会把菜都烫坏,因此添加的小机关。 而且他还试运行了一下,发现这样比平常洗澡反而还要省水省柴,平日里一桶水也就擦擦身,而站着等一桶水滴落,足以洗完澡了。 若是像阿绵这种头发多的,只需喊一声,外面的人再提一桶兑好了的温水,如法炮制,就可以继续洗了。 阿绵琢磨了一下,提出想法:“如果能有个开关,让已经在上方的水桶滴落时,我们人站在下面就可以想开就开、想关就关,那应该更方便。中途要往身上擦皂豆什么的。” 孟驰坚摸着下巴,许久摇头:“恐怕做不到,一来是人在这下头洗澡其实没有可以控制上头水连接的东西,二来木桶没有太久的保温作用,如果剩余的水比较少了,就算停住,滴下来也冷掉了。” “不过旁边这里还隔出了一个小地方,可以放下一张椅子,放上火盆就可以在这里烤干头发。” 阿绵一家人都是从不买发蜡、发油的,一个是费钱;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涂了发油的头,表面看着洁净,但十天半个月的不会轻易洗一次头,所以其实里头还是挺脏的。不仅如此,拆下来头发会变得硬硬的,得洗上好久才能梳开。 阿绵到了冬日,大概四天洗一次头发(都是中午后比较暖和的时候),不过她还悄悄地用剪子剪了一拳那么长的发尾。 又用红绳绑好,悄悄地埋在了树下。 还有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不喜欢头发硬梆梆地顶在脑袋上的感觉。 “要什么时候才能建好?”阿绵很满意。 “还需十来日吧。” 那年都要过完了,铺子又要开张了。 她逛完了浴室,又去柴房参观自己的书童。 王子轩这些天十分沉默寡言,每天两顿饭,早上一顿稀的,晚上一顿稀的,反正也就确保他饿不死罢了。 这些人吧,不打他、不骂他,怎么说呢……就像养他们家那驴子似的,除了要上厕所什么的,他喊一声,那个打手来带他去,其余时间脚还是都被用浸了水的麻绳连着一头,绑在柱子上的。 太过无聊,大多数时候他就走到窗边,看这一家人生活。 “开学后你要做我的书童,要么你自己跟在我后面,要么我用绳子绑着你跟在我后面。”阿绵胳膊趴在窗台上,“等我在书院里威风一个月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如何?” 王子轩点点头,“好,我自己跟着你。” “你若是敢伤人,我们还是要把你捆起来的。” “……我知道。” 阿绵见他似乎那疯病好转了不少,也不大笑大哭了,便与他说了书童要做的事,又走过去将他脚上与柱子连接的粗麻绳用柴刀砍断了。 这一过程中阿绵很防备,若是他解开后就发了疯,她还能用柴刀还击。 不过并没有什么情况出现,王子轩依旧坐在原地。 他忽然出声道:“其实你是不想大过年的看我冻死在外面,才说要我做书童的,对吧。” 阿绵没回答,起身走了。 下一站是去看阿豆,阿绵给它刷了一会儿毛,喂了些干草,绕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 这下是真无事可做了。 尽管外头冰天雪地,阿绵还是跑出家玩耍了。 等孟驰坚来唤她回家吃晚食时,就见阿绵在村中闲逛,一一看过几家的春帖和窗花后,她就停在了一处人家面前。 定睛一看,那户人家的春帖确实很精致,惟妙惟肖地画了一个捧着肚子的财神爷,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金元宝。 阿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金元宝,十两银子,可以换一个胖嘟嘟的金元宝回家。 她现在身上有近七两银,但似乎可以想象有一天金元宝沉甸甸的捧在手心上的感觉,金元宝底部还要刻上一个“绵”字,平日里睡觉就放在枕头旁边…… 她还从未拥有过金子。 “回家吃饭了。” 阿绵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这才跑回家。 到了晚上,阿绵叫孟驰坚坐好,说自己有一件大事要说。 “嗯?” “孟驰坚,我们要一个小孩玩吧。” “……陆阿绵,你不能因为这几天日子过得太无聊,所以就想出这样的主意。” “为什么不能?我全都懂了。” 阿绵已经知道了要小孩是要经过书上写的“春风一度”的,但她与孟驰坚似乎没有过,所以一直都没有小孩子。 并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中有谁的身体出了毛病。 村里现在流传着两种论调,一种传阿绵是“不下蛋的母鸡”,任谁一听都很是叫人生气的,毕竟阿绵认为自己并非母鸡;另一种是孟驰坚是“不中用的骡子”,不过后者说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农户们始终还是觉得生不生得出小孩是女子的事。 “小孩子家家,成日乱想什么。当我是什么,你打发闲暇的工具?”孟驰坚单手把人抱在膝上,语气中颇有几分危险,“你懂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第101章 校霸篇(十六) 阿绵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要怕小孩养不活,况且也不用花几个铜板……” 婴孩的夭折是乡下常见的事,从生下来开始就历经种种残酷的考验,有时甚至吹了一次风就没了,所以崽子养到了五岁,才能叫做“立住了”。 她在那絮絮叨叨,大概意思就跟母羊生小羊羔一样,等生了小孩,她、阿豆、和她的小孩就组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铁三角,然后她变成了阿娘,她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个豆腐铺子里巴拉巴拉…… 一言以蔽之,就是阿绵小时候生活的放大版,只是这一次她变成了娘亲而已。 她正畅想着,没察觉孟驰坚的脸色越来越沉,“好,你想要个小孩,这有什么难的。我给你就是了。” 阿绵猝不及防被他一口咬住,慌乱去推压下来的胸膛,然而手却被狠狠打开。 “挡什么,不许挡。” ——这、这和书上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书上明明说的是温柔小意、如沐春风,两人在一阵欢快中犹如置身极乐天堂。 而不是像这样,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似的,到处胡乱的咬她,捏她呀! 阿绵推不开他,用巴掌一个劲地拍他埋在自己胸口的大脑袋,“走开,坏东西!嘶——你、你……” 第69章 他把她咬疼了。 阿绵这下伤心得很,亏她还一直以为孟驰坚是好的,应当不是那个梦里的怪物呢。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他了,书上根本不是这样说的,他一定是觉得她没有娘家撑腰,所以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故意欺负她。 “……”她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孟驰坚无奈地抬起头,见她两眼泪汪汪的,“我都没用力。” “好了,不是你说的想要小孩子么?”孟驰坚叹了口气,将她揉皱成一团的肚兜重新理平,小褂子上的纽扣一枚枚扣好,“现在又哭成这样。” 阿绵不理他,别开脸用手背擦眼睛。 他看了看她腰间,确实被掐出一片红印子,只得哑着声音哄道:“是我不好,都怪我把阿绵吓到了。要不你掐回来?” 阿绵说:“你做什么要这么坏?还要那么凶,我才不做你那坏事。我也不是红烧肉,不能吃的。” “……这也不是坏事,”孟驰坚喉头滚动,有一下没一下地亲掉她脸上的泪珠,“算了,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吧。” 况且她身上的肉都是他养出来的啊,比养猪费事多了。 阿绵看他说的诚恳,似乎确实不是在故意欺负自己,那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了。这会儿她忽然来了个很有哲思的问题:“你说,书上写的东西有可能是错的么?” 孟驰坚此时正在转移着注意力,四处摆弄着阿绵,想要称量她身上的肉。 她已经不是个矮矮小小的黄豆芽了,嗯……身高不大涨了,正好在孟驰坚的肩头,小肚子上有软肉了,大腿也是肉嘟嘟的,这怎能不让饲养员热泪盈眶? 然而阿绵不知死活,此刻虚张声势地插着腰,努力睁大眼睛,“但是你把我咬痛了,要‘呼呼’才可以好的。” 她扒拉起衣服,孟驰坚迅速按住她的手,“太晚了,今天不玩了。” 这养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魔头? 将旁人折腾得寝食难安,她自己反倒拽过被子,呼呼大睡了! 阿绵心思简单,觉得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去别的书里找答案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去问旺旺。 就这么一晃而过,转眼到了阿绵去书院的日子。 这也是让书院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天。 一大清早,阿绵穿着花裙,坐着驴车,赶车的书童竟是此前让众人闻风丧胆的王子轩。 “怎么回事?真有意思,竟然做一个女子的书童?!” “阿绵,他们都在看你……”旺旺扯了扯阿绵的衣角。 阿绵不以为意,反而是角落的季衡之一行人,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感觉被狠狠打脸了,又觉得此事太过荒谬。 “对了旺旺,上次你给我的那本书我看了,可是……” 旺旺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是不是看得人小鹿乱撞,心口直跳?” 阿绵欲言又止。 那根本不是小鹿,那似乎是个大怪物。“没有,根本不是你说的和书上写的那样子……” 阿绵悄悄拉了一下袖子,她的胳膊上还留有一道淤青,旺旺同样吓了一跳:“你夫君在家打你!” 这下,她看着阿绵的眼光就很是同情了。 有了这一线索,旺旺立刻在脑内将很多事串了起来:一开始阿绵为什么跑来鱼羹铺里做工?定是在家中遭了打,受不住了才要逃出来的。估计还偷拿了家里的钱,才能到这书院来。 等被家中发现的时候,书院也不可能再退学费,因而只能叫阿绵继续念下去。然而心中怎会没有怨气呢?定是三天两头就收拾阿绵一顿的。 可怜的阿绵还不知道,竟傻傻的想用那本书与夫君修复感情呢! “也不算是打……”阿绵挠了挠脑袋,“他就是捏了几下。” “你不能再为他说话了!”旺旺摇晃她的肩膀,“傻子。所以你们才和书上不一样,这种事是要两情相悦的,知道么?你且回答我,他是否心悦于你?” 阿绵摇头,“是家里逼他成亲的,他有心上人,只是他们已不可能在一起。” 就是那个羊奶铺的娘子。 旺旺又知道了这一重隐情,心下道难怪要这样苛待她。 “那……你是否心悦他?” 此话一出,阿绵脸色绯红,移开视线,“他是个怪人,很凶的,平日里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要罚我写大字。而且,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好听的话,只会说‘阿绵,洗澡去’、“阿绵,过来试试这件衣裳”之类的。” 不仅如此,若是不听他的,晚上还要吃她的耳朵和肚皮,非叫阿绵听懂了不可。 阿绵觉得太丢脸,没好意思说。 旺旺还未成亲,但在脑补中已看到了一幅极悲惨的画面,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阿绵发着愣。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她会叫其他人这样待自己吗? 第102章 校霸篇(十七) 摇晃着扇子的季衡之本是想来看看昔日的对手沦落的样子。 此时在窗边竖起耳朵,眼神停留在阿绵身上。 她那夫君待她不好? 可他亲眼所见,那打手只要阿绵出现,眼中根本就没了旁人的。 怎么都不像不喜欢阿绵的样子。 或许,知人知面不知心,表象是在外人面前伪装出来的? 季衡之神色复杂,倒不是他想多管闲事,而是阿绵如今识得字,又是他们书院的,多少也算是这十里八乡很罕见的才女了。再说,阿绵的相貌也很中看,平日里古灵精怪的,难免叫人不得不注意。 而孟驰坚呢,年龄也不小了(古代人看来),不过是个乡野之人,开一个小铺子罢了。本就是高攀阿绵,竟还不知珍惜。果然是一愚夫。 “赵飞!”他喊了声,凑到玩伴的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阿绵,今日先生下了课,我……请你去吃东西吧。”旺旺觉得阿绵很可怜,她家中又没有兄弟姐妹,根本就无人帮阿绵说话。 不过旺旺请不了贵价的东西,只能请街头卖得两文钱一包的炒银杏。这玩意制作很简单,又叫做炒白果,熟了之后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阿绵吃了三颗,觉得滋味不错,口感粉粉糯糯的,比煮熟的芋头要香一些。 小贩奇道:“你们就是那书院里的女书生吧,好气度。” “可不止呢,你们听说没有,在书院里还出了个女‘校霸’,‘校霸’一词就是说书院里的霸王之意……哎呀老王头!你莫要打断我!你们之前担心的那些什么男女乱事,我看似乎没有!我看这以后家中有妹子的,想要给她说门好亲事,去书院学上几个字倒也蛮好!” 有小二挥舞着白毛巾,热火朝天传递着最近的新鲜事。 “可当真有女校霸?我……我还担心会欺负我家小女呢。” “那还有假!一大早驾着驴车来的,据说把书院之前的校霸都给收服了。” “你就吹吧,牛皮都要给你吹上天了。你还送你家小女去书院,那可是要十两银子的!”有好事者讥笑道。 众人议论纷纷,而阿绵两人早在间隙间偷偷溜走了。 然而这一消息还是在城中飞速流传着,说来也奇怪,有了先行者,女子上书院也不算多么惊世骇俗的事了。不过也有人提议,既然如此,索性再开一个“女院”,这样既没有名声上的顾虑,又可以赚银子到荷包中,乃万全之策。 陆陆续续的,书院还真专门开了一个“女院”,一年只需要五两银子,但只隔日着上半天课,主要教识字与作诗,成为了一些大家闺秀和家境较好小娘子们消遣和会友的场所。 孟婧得知后,决心要努力攒钱,想办法去上“女院”。 倒不是嫌弃阿绵的教课质量不好,如今他们这些小娃娃,学习得用功的,基本都已认得两三百常用字,能磕磕巴巴将城门口上张贴的告示念出来了。但是阿绵的文采吧…… 怎么说呢,就是孟婧没认真学过诗,也依旧觉得她写的那些什么“一只烧鸡黑漆漆,倒进肚里好快兮”之类的,不像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的诗啊! 而这也是书院里,阿绵久久无法考到更高学堂去的原因。一到论述的题目,阿绵的思维总是迥异于常人,句子与句子间的思维极其跳跃,起初先生还以为她是故意捣乱,后来发现竟然真的是她的所思所想,评判她的卷子时常哭笑不得呢。 不过不管考得如何,她的卷子家中总是整整齐齐地收好,连糊窗户也不拿去用的。 这日阿绵写着大字,忽然听到隔壁学斋一阵躁动,“是谁?自己给我站出来,若不肯自觉,就别怪我报官了!” 学童们涌到窗边,探出脑袋叽叽喳喳。 “是隔壁的赵飞,说他丢了银子!足足有五两。” “他带那么多银子来书院做什么?” 窗外的赵飞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我们书院教出了贼啊!那五两银子本是我打算再去买些书本笔墨的钱。一块徽墨你们是知道的,少不了得几两银子。我就放在我这钱袋里,钱袋在这桌上,我只去解了个手回来,钱袋就不见了!” 第70章 “吵什么呢?书院里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当这里是菜市?”夫子原本放了他们休息一刻钟,哪成想就闹出这么一桩事。 赵飞撇撇嘴:“夫子,我丢了五两银子,是小偷偷去的。” “口出狂言!莫要胡说,兴许是你自己忘记放哪了,众目睽睽之下,谁会去拿你的银子?” “可是刚刚人多,保不准就有那家境清寒、手脚灵活的……” 赵飞挺了挺胸膛,“夫子你若不管,我这就去报官。” 那夫子自是不想报官,传出去书院里有贼,名声还要不要了?搞得这里仿佛是什么乌烟瘴气之地,连最后的清流都已被钱财吞噬。 “事情才过去不久,若真有小偷,他肯定也无法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银子藏好。必然还在他身上……”夫子沉吟道,“那便检查每人的口袋与书篓就罢了。” 阿绵觉得此事很蹊跷,然而旺旺今日请假了,无人可以商量。 很快赵飞的学斋众人都被搜检了一遍,并没有人身上有五两银子。 “赵飞,那就没办法了。你带银子来书院,就该自己好好将其收好,眼下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路上就不小心自己丢了呢?” “不可能!我明明记着就放在这桌上,怎可能会有错?”赵飞一拍脑门,“夫子,还有隔壁学斋的呢。我们是一起休了半炷香的时间的,会不会是他们偷溜来的?” “你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我们去你那学斋做什么?” 学童们大为恼火,“只怕是你自己丢了家中的银子,不好交代,想要赖在别人身上吧!” “谁缺你家那五两银了。” “既然你们不怕,那就也搜检一番不就行了?还是你们怕了?” 赵飞领着两个书童,一一开始翻检起来。阿绵心中越来越觉得奇怪,可又抓不住什么头绪。 直到赵飞轻车熟路地拿过阿绵的背篓,大喊一声:“找到了!” 里面赫然是五两银子。 第103章 校霸篇(十八) 阿绵是个贪钱的小娘子吗? 无疑是的,尤其是在书院这帮人看来,他们中所谓的“寒门”都比阿绵的家世好。 阿绵穿的衣服大多是棉布的; 阿绵的笔墨也不好,大多都是廉品,毛笔总是写着写着就分叉了; 阿绵在城外卖饭赚钱,像个小摊贩似的,很丢脸; 阿绵每日在饭堂都会打一大勺子的饭,吃完后还会再往口袋里揣两个白煮蛋…… “陆阿绵,‘不问自取是为贼也’,你怎能拿同窗的银子呢?”夫子斥责道。 小学童们感到与这样一个人同在一个班里,很是耻辱:“我以后都不敢将东西放在桌上了!” “怎么能将这样的人留在书院中呢?!” “啪”的一声脆响,扇子打开,季衡之道:“吵嚷什么?不就是几个银子?赵飞你也是,这么点小事就咋咋唬唬的,我赔你双倍就是了。“他慢慢走到阿绵身边,“虽说这银子是在你背篓里找到的……” “把陆阿绵赶出去书院!” “就是就是!怎可留着这样的人,否则我们就罢课!” “罢课!罢课!罢课!” 陆阿绵抿着嘴唇,“我没有拿他的银子,我一直在写大字。” “她根本就没出去过,”王子轩很拽地拍桌而起,“故意搞事情?有本事正大光明的来,真厌烦你们这种下作的!” 作为书童,他可以确定陆阿绵的动向,而且他也在一直磨墨。 说来书院再开后,他的伙食也变好了,毕竟书院有饭可以吃到饱,这也是他现在兢兢业业、风雨无阻来上书院的最大原因。 “还有你!他俩是一伙的!都给赶出去!”赵飞那个学斋的书生们也十分气恼。 这两人都偷钱到他们面前了,实在是不可饶恕。 等孟驰坚被书院的人跑来通知,急匆匆地赶到书院时,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陆阿绵死死地抱着一张大木桌,众人想要将她从门里“拔”出来,然而木桌又卡在了门里。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倔犟,无论别人怎么敲她的手指,她就是要攀着那书桌。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去拉她的只有那些不足十岁的小学童们,因而根本无法连人带桌地丢出书院。 而阿绵旁边还有个挨着她很近的少年,正是许诺松手就给阿绵多少多少银子的季衡之。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一个时辰了,先生们根本没法再教课!我们后来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今天先回家去,她死活不肯!连理都不搭理旁人!” 孟驰坚在路上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此时道:“你们怎可如此草率了事?阿绵这么显眼,我就问在场的诸位,有谁亲眼看到了她离开学斋,去到了隔壁的学斋?她一进门,你们会注意不到吗?难道她就这么大剌剌地走进去么?” 他一眼扫过去,闹得最凶的,并非当事人赵飞,而是一众不明所以,以为书院里出了贼的书生。 他们的笔墨都是上等,也会带银钱来书院,怎么放心身边有个小偷? 然而此话一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无人有阿绵来到他们学斋里的印象啊。 “还有,阿绵是怎么知道你今日带了五两银子的?你放在袋子里,她怎么知道里面就是钱?不仅如此,若真是她拿的,她又岂会这么容易就叫你找到?她是女子,不能搜她的身,藏在身上不就是了?”孟驰坚脸色铁青,“你们就这么胡说八道,冤枉一个小娘子。” “我确实没见到陆阿绵来过我们学斋,各位兄台,我的位子就在学斋门旁边,若是有人进出,我定是能看到的。” “这,我也没有见过……” “那五两银子怎会出现在她的书篓里?” 王子轩连连冷笑:“你怎么这么蠢?这不明摆着的么。赵飞心里有数得很,估计就是趁着阿绵来书院的时候,丢在她的篓子里的。” 夫子看向赵飞:“当真是你自导自演?” “我、我岂会做出这种事!我就是好端端的发现银子都不见了……我怎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那里?”赵飞振振有词,“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从一开始就想办法要给阿绵找麻烦,阿绵岂会去拿你的银子?你当你是谁?还有那边阿绵旁边那个,滚开。” 孟驰坚从刚刚就忍着怒气,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喜欢往她身边凑? 季衡之忍了忍,“我只是在安慰阿绵,我也一直是信她的……” 他是想找个机会与阿绵做朋友的,此时不欲惹恼了他们。然而孟驰坚听着他那故作委屈的声音,不怒反笑:“你若信她,怎么之前不仔细想清此事其中的隐情?” 他也懒得再跟这帮人废话,走到木桌那蹲在阿绵面前:“阿绵,我与他们说清楚了,那钱并不是你拿的。” 然而阿绵根本不理他。见没人拉自己了,阿绵在众人的视线中无比坦然自若地将木桌摆了回去,铺开毛边纸,又开始一笔一画地写大字。 阿绵很喜欢写大字,写着写着就不会感觉心浮气躁,看看写得满满当当的纸,似乎很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孟驰坚凝神望着她的侧脸,阿绵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眸色极黯,深不见底。 众人一头雾水,夫子挥舞着手臂恢复秩序,“好了好了,此事未有定论,不可胡乱揣测。都回学斋里念书,阿绵念书都比你们用功多了!赵飞,你跟我过来一下。” 书生们小声的窃窃私语着:“不会吧,难道真的是他自导自演……” “怎可这样欺负一个小娘子?我当时气晕了头,哪成想最后会这样?” “不知者不怪,改日我们与阿绵娘子道歉才对。” 然而阿绵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等放了课,她就背着小书篓去打算盘。 孟驰坚在路上跟她说话,这会儿阿绵倒是回应了,但是总感觉特别特别的呆。孟驰坚说什么,她就眨着眼睛说:“哦。” 说得话长一点、多一点,阿绵会假装没有听见,或者很费解似的,要理解好一会儿才回答。 等到了家里,阿绵放下书篓就直奔驴棚。 第104章 校霸篇(十九) “谁叫你嘴巴馋,又给家里惹了祸事。” 阿绵很失落:“原来他们都看到了我在饭堂拿鸡蛋,我是见了他们都不吃才拿的,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她每回拿两个水煮蛋带回家,分给小婧一个,自己吃一个。 阿豆前蹄在地上刨着土,是赞同她的话。 孟驰坚假装干活,实则拿着柴火垛走来走去的偷听。其实他已很久没有看到过阿绵这样跟阿豆说话,又或者是在那自言自语了。 然而或许是孟驰坚走来走去的次数太多,阿绵警惕了起来,假装在那给驴子梳毛,凑到驴耳朵的旁边偷偷地讲。 “我的衣裳也很好,只是不如他们的颜色那么鲜亮而已。可是穿着很舒服,而且也不容易扯破。这些人自己不懂,还胡说八道,说我拿他们的银子,我自己就有七两银子!”阿绵叽里哇啦地大说特说全书院的坏话,“我的钱是我自己挣的,他们的钱可都是从家里拿的。” 第71章 “还有夫子,我之前还以为夫子是全天下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呢,看来并非如此。” 孟婧知晓了书院白天的事,怒发冲冠:“我非要去找他们算账去不可!怎么可以这样欺负阿绵,那么多人一起说阿绵一个人,她一张嘴怎么说得过那么多,真是可恶至极!” “你去找阿绵说话,找她玩耍去。还有她有个同窗旺旺,这几日从书院放学后阿绵不用去打算盘,你们一起去街上逛逛,买些喜爱的东西。” 孟婧点头,“我知道。到时候我们去吃糖人,一吃准叫阿绵高兴起来。” “那给你五十文。” 到了第二日,书院的众人想跟阿绵道歉,但阿绵让他们全吃了一个闭门羹。因为阿绵根本就将他们全视作空气,眼神都仿佛直接穿透过他们一样。 季衡之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阿绵一句话也不跟他们说,上完课、温习完课业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原本想着用此事与阿绵拉近关系,结果适得其反,阿绵竟是将整个书院都抛到了脑后!从前她见到夫子,一向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现在要不是避之不及,要不当作没看到。 “一个小娘子,怎会气性这样大!” 不过旺旺来书院,和孟婧一块儿硬拉着阿绵四处逛了两日,先去了鱼羹铺。 宋东家很热情,“哎呀来得正好,快看看我这铺子新装点了一番,如何?” 阿绵心神一动,仔细打量了起来。眼前的铺子焕然一新,桌椅一概都是黄花梨的,有淡淡的木香,还外摆了一桌,原先外带的窗口也扩大了些,漆上了更大的招牌;最引人瞩目之处,则是墙上画了许多油彩画,将食物们绘制得让人食指大动,一旁还有名家在墙上题了诗。 “很新鲜,没有见过城中哪家食肆这样在墙上作画呢!”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从洲城请来的画师。做食肆呢,也要求新、求变,做出自己的特色来,方可长久啊。” 众人说过了一阵话,孟婧又提议去买糖人吃,此时阿绵已经很欢喜了,话也多了起来。 糖人一支要五文钱,做糖人是要手艺的,画出来的龙、美猴王、老虎等都很大一个,在她们眼中这便是用了很多糖的,五文钱也不算不划算,而且还可以看那大叔画糖人。 “我要一个美猴王的!给我画威风些,还要一个大老虎的。”阿绵要了两支,边吃边回家。 孟婧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了三哥交代的事。 傍晚归家,孟驰坚见阿绵拿了两个糖人棍子,给小婧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孟婧“嘿嘿”一笑,知道这是将剩下的钱归自己的意思,哼着小曲回了房间。 孟驰坚捏住阿绵的脸,往两边扯,“那天书院的事,怎么不与我说?别人说得不作数,我要听你告诉我。” “唔、唔唔。” 孟驰坚松开手。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是占小便宜,”阿绵低着脑袋,“还总是拿家里的东西。”其实那天书院的事情后,她都不再拿了呢,连书院的白煮蛋也只拿一个回家了。 她也是很有骨气的阿绵,不想叫旁人看不起。 孟驰坚原本以为她是被冤枉了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来,才会这样,哪里想到竟是这样。不过是用了些家中的柴米油盐,哪里值当这样?他把人的脸抬起来,“胡说八道,你本就是家中的一员,做好吃食也是给你吃的。书院里也是一文不少地交了十两银的,谁还敢说你?” 阿绵听他这样说,正要再开口,却忽的发现不知不觉间孟驰坚已经环住了她,她便钻到他怀里,久违地委屈道:“我大声说了好久好久,结果他们根本就不听我说话。” “嗯。” “……不过我收到了些好东西。”阿绵一拍脑门,拿过一边的书篓,“你看,又跟那五两银子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书篓里。我看到后,就说‘以后在我书篓里的东西就是我的’,我后来想想,当时就应该说那不是他的五两银子,分明是我的五两银子才对。” 她还暗自懊恼了两天,早知当时就该这么说。 在书篓里,是几只较好的湖笔,这种笔一支是要一百到两百文的,笔锋坚韧、浑圆饱满又比较耐用,是文人墨客很喜爱的;此外还有几个上好的墨块和几刀宣纸。 孟驰坚看了会儿,“这里有没有那个季什么人的送的?” “没有,他说要赔我很多银子,但是不方便拿到书院,叫我去他家拿。我没理他。”阿绵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我可是已经成亲了的小娘子,怎么能随便去别人家里呢?有银子也是不能的,我都记得,要回来先与你说。” 孟驰坚心口发涨,一时居然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阿绵居然选了他而没选银子。 “若他有一百个银子呢?十个金元宝那么多。” 阿绵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支支吾吾:“他……他应当没有那么多的吧。” 孟驰坚沉默半晌,决定还是得把她拎回屋里,耳提面命地教训一番。 此时阿绵期期艾艾道:“对了,旺旺说,她要来我们家做客,还会带着她两个很壮的弟弟来……说是要找你聊聊。” 第105章 校霸篇(二十) 旺旺是第一个要来家中做客的阿绵朋友。 她们说定了月休那日的午后去,这在乡下人看来是知礼的一家了,不挑饭点上门做客。 不过阿绵还是费心地准备了一番: 一大清早,她带着阿豆到山坡下,一边放驴一边采摘金樱子的果实,这是一种表面红棕色的小果子,摘的时候会微微有些刺手,不过并不会刺破皮肤。 摘了约莫二十多颗,阿绵回家后在盆中兑了些温水洗净,剥开硬果皮,用石臼碾碎。随后放一点儿在杯中,用沸水冲泡,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茶汤变为了浅棕色。阿绵尝了尝,味道有些酸涩。 她灵机一动,悄悄往里滴了一滴蜂蜜,这下金樱子饮子变得酸酸甜甜,很能入口了。 而旺旺则带着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一路上商量着种种对策。 按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旺旺与阿绵非亲非故,是没法管她家事的。 但她们曾在一家铺子里做过工,现在又是同窗。 旺旺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了,她自认如今能够活下来,或多或少都曾依仗过旁人的善意,因而见阿绵这样可怜,心中是很不落忍的。 能帮便要帮一把。 “这次去,万事都要听我的。阿绵是我的友人,平日里最勤劳能干的一个小娘子了。我们去到她家,便是要看她那夫君究竟是何成色?若是那等好吃懒做、还老打媳妇的醉汉……” 旺二弟“呸”了一声:“这样也能算个男人么?!我叫他好看!” “就是了。”旺三弟点头,其实他们对其他的并没什么感觉,“好吃懒做”反而是最惹他们生气的。怎可如此不懂事,男子天经地义是要给家里做活的,否则一家人最后破家荡产、鬻儿卖女,简直是悲惨至极! 旺小妹口齿伶俐,此次也就一同来了,“你们先别恼,你们揍了他,我们走了之后恐怕又会收拾阿绵。我们先与他讲,看看能否叫他回心转意了。” 旺旺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因此是对后一句“老打媳妇的醉汉”最关切的,“总归不能让他三天两头的欺负阿绵。若他还没坏到那份上,我们都与他好好说道说道,以后万万莫要再动手了才是。” “若他就是不改,那我们……过几日就给他套麻袋,多揍他几顿!”旺二弟哼哼道。 这下又细细商量一番到时候的说辞,这才赶到了青山村。 守在村口接人的孟婧连忙朝旺旺一家人招手。 “正好正好,我哥刚买了点心回来,旺旺你是阿绵在书院难得的朋友,我们一家人都经常听她提起你呢。” 旺旺一家人狐疑地对视一眼,走进孟家一段时间后,趁着阿绵添水的功夫,迅速说起悄悄话: “姐,我瞧着不对劲呢。” 就在他们刚刚进门后,阿绵的夫君就与他们打过招呼。原本阿绵待客只有金樱子饮子,摆在桌上是透露着那么些的寒酸和窘迫的,然而那夫君在木桌上又摆了一碟麻花、一碟枣糕(虽然这些是乡下很廉宜的点心,不会超过十文),但显然让场面“像那么回事了”。 随后阿绵兴致勃勃地与他们聊天,那夫君就径自去干活了。 旺三弟与阿绵之间没啥话题的,所以将大部分精力花在了观察那懒汉身上。 懒汉先是整理了一下柴草堆——这可以说是旺三弟见过最整齐、规矩的柴草堆,就一个词可以形容,立整。 光这一眼,旺三弟就感觉事情应该不像他姐说得那么回事,一个很懒的人不可能收拾成这样,而且这显然也不可能是为了他们来临时捯饬的。 “懒汉”翻看了一下底部的柴火,见有些受了潮,都捡出来放在院里晾晒;随后拿了苕帚去后院,这一看就是要扫地(虽然旺二弟感觉他们家已经很干净了,根本无需打扫!)。 第72章 这一细想,就发现阿绵家不仅地上没有落叶、杂草、垃圾之类的,连院中的农具、背篓等物,也都摆放有序。 唯有那一方小木桌上的东西是比较乱的,摆着砚台、竹筒里的毛笔、一本摊开的书、一个装着半碗水的瓷碗。 身边小娘子们越聊越火热,旺三弟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发现懒汉再次出现,这回走进了厨房。 “那个,陆阿绵,平日你家是谁做饭?” 阿绵说:“啊?一般早上是我与小婧轮流做,晚上谁先回家谁就赶紧把饭煮上。” 午食的话,现在阿绵是在书院里吃,有时小婧会做了午食送去铁匠铺,也有时孟驰坚就在外买着吃。 “那……他现在去厨房是……?” 这些问题很奇怪,不过阿绵还是回答了:“不知道。” 小婧闷笑:“别管他,我哥他就这样,时不时地腌肉腌咸鸭蛋腌萝卜做咸菜什么的。特别好吃,我们家里人都爱吃。” 这又说明了阿绵一家肯定是过得不差的,盐可是长力气、让人有劲的好东西。 旺二弟此时竟然说:“那我也去学学,我家的咸菜不知怎么,做出来总是滋味发苦!” 旺小妹沉痛地点头:“这倒是,原以为是陶罐发霉了,可洗净后还是如此……” 这两人此时已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跑去厨房打下手了! 旺三弟对这两人不抱希望了,只能自己孤军奋战,依旧苦苦寻找着蛛丝马迹。 终于,他来到了鸡窝这一处。 鸡窝早上阿绵刚扫过,眼下也是干干爽爽的。不过他还是眼尖的发现,有几枚鸡蛋没有捡起来。 “天渐渐要暖起来,我们打算叫母鸡孵小鸡了呢。” 阿绵与小婧提起此事很自豪,这可是她们“事业”的根基和起点,现在每个月上交给家里的可不止当初说的十枚鸡蛋,而是二十枚鸡蛋(此外还要再加上阿绵每日从书院带回来一、二个白煮蛋),家中一直是不用买鸡蛋的了。 余下的小婧会拿到城里去卖掉,赚回来的铜板与阿绵两人平分(通常是三十文左右,一人分到十五文)。 这钱虽然少,但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平日里的零嘴、头绳或是一二支漂亮的小花儿戴在发间,可都从这里来的。 第106章 校霸篇(二十一) “我们打算再养三只小鸡,也不能养太多了,鸡养得太多了容易生病。而且要吃的食也多,那就不划算了,等新的母鸡回下蛋了,到时候就有老母鸡汤喝。” “阿绵,阿绵,”旺旺打断阿绵滔滔不绝的“养小鸡心得”,压低声音表达来意,“你与我实话说,你家夫君可是有在家打……” “让让了,当心烫!” 旺二弟屁颠屁颠地提着开水壶从厨房出来,给众人添热水,“咱孟哥在河边捞了点‘开河虾’,不多,就一小篓,刚在厨房里煎出虾油,我闻着那叫一个鲜!” “你个蠢货。”旺三弟嘟囔了句,在桌下踩他一脚。 此时孟驰坚端出一盘烧好的虾放在桌上,这种虾是一种小型鳌虾,体长不过人的两个指节那么长,不过双鳌粗大,肉质紧实。 此虾冬眠后就会出洞活动,但是没什么肉,吃起来也比较麻烦。不过食材很鲜美,没放太多佐料也会好吃。 他也在桌上,旺旺就没法跟阿绵说悄悄话了。 旺小妹还是更会看长姐脸色的,灵机一动喊了旺旺两人假装去看阿豆。到了后院旺小妹直白道:“姐,我看你是白担心了,那夫妻二人腻歪得很,根本就不像是咱们想的那样。” 旺三弟也来了,身体做抖动状,“天,肉麻死了,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就在刚刚,阿绵见有虾吃,两眼放光,然而她不知道怎么剥且仗着自己牙口好,就连着虾壳一起吃。孟驰坚便拍她的手,先教她怎样剥,要先将虾头扯下来云云,接着又拿了一个小碗,专门剥出来给阿绵吃。 “他怎么不干脆直接喂到她嘴巴里?”单身汉旺三弟语气有点酸溜溜。 这也就罢了,孟驰坚一来,阿绵就很自然而然地靠着他、从他手上接各种吃食、乖乖地让他给自己擦手,还要叽里哇啦地问河里还有没有其他能吃能捞的东西。 “我估计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阿绵没说清楚。” 旺旺此时也感觉自己的思路好像有什么问题,况且作为客人也不好一直离席,草草道:“或许是,回去吃吧,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这天底下会不会有这样一种人,在外人前都表现得很不错,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究竟是如何呢? 莫非孟驰坚在外人面前都很好,关起房门来才欺负的阿绵? 她抱着这最后的一丝忧虑回到饭桌,又继续和阿绵聊起书院的事。 “听说赵飞以后不会来书院了,夫子与他家里说了。好像是赵飞禀赋太差,这样再学下去也是无用。” 阿绵贪嘴吃着虾肉,“哦”了一声。 “夫子总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能做到这一二两点者,世间又有几人呢?”旺旺感慨。 “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绵你可学过?便把这一段背于我听听,既然旺旺比你后进的书院都会了,平日里有没有认真温书?”孟驰坚突然插话。 阿绵一呆,幽怨地看了眼旺旺,绞尽脑汁:“……那段话很长的……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家,家……” 她“家”了半天,也没冒出后头的。 “我还是明日再背吧!”阿绵赶忙道,这下要赶孟驰坚走了,“你别在这里听我们说话,你去歇息睡午觉吧!” 孟驰坚在她的朋友面前给她留点面子,只叫她明日要默写出来给他看。 他一走,阿绵道:“你可把我害惨啦。” 旺旺心中一紧,“他会怎样对你?” “与书院的夫子差不多,罚站、罚抄、打手心。” “可他又没念过书,怎知道你写的说的对不对?” 阿绵两手撑着下巴,“他有不认识的字,会照着书本去对。然后要背诵的东西,他会让我告诉他对应的都是什么意思,只要我能够解释得通。这次是你在这里,否则他肯定要凶我的。” “你们……还真是奇特。” “嗯,我在书上也没有看到像我们这样的,都是书生小姐、王公贵族的故事。” 众人说说笑笑,眨眼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旺旺一家也要告辞了。 “阿绵姐,下次你们来我们家做客吧!” “阿绵,你回去吧,这都到村口了,不用再送了。” 阿绵目送他们离开,回到小院里。她把桌上的碗碟一一捡好,将剩下的虾壳捣碎,掺在糟糠中拿去喂鸡;小婧用草木灰清洗锅碗瓢盆。 正各自忙碌时,却见旺旺重新又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了?” 旺旺笑道:“还不是我家嘴馋的弟弟,非得托我来问你家夫君那虾是怎么做的,我们自家也想做点!小婧,你与我一道过去,也方便我问问你三哥。” 她朝小婧使了个眼色,小婧知道这是有话与孟三说的意思,但心中奇怪,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和三哥说不可呢? 因而孟婧瞧了瞧孟驰坚房间的门,却也不走,站在一旁听。 孟驰坚也颇为疑惑:“怎么了?” 旺旺道:“我长话短说,之前在书院见阿绵胳膊上有印子,还以为是在家中遭人欺负了,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这才登门。” “然而今日所见,你也并非是那等子恶人,并且你与阿绵两人似乎也感情甚笃,那么我便不解了,为何阿绵认为你心中有其他女子?无论如何,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她这个念头。” 孟驰坚忙问:“她亲口与你说的吗?” “对。我想,她……应当是很心悦你的,才连此都不介意了。” 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的区别,阿绵在书院总是做着自己的事、也并不健谈,常常显得又刻苦又冷漠,可在孟驰坚面前,就像只母鸡翅膀下的小鸡崽似的,不仅活泼还要啾啾啾地叫。 “……我知道了。多谢你。” “没事,我先走了。” 旺旺一家这回是彻底走了,孟驰坚一个人静静坐在屋里冥思苦想,终于还是额角青筋暴起:“陆、阿、绵,给我过来解释清楚!” 第107章 家规3.0 “那是你自己说的,怎么是我想错了呢?你不说清楚,还怪我。” 阿绵很难得地与他大声争辩,“你若是不喜欢她,为何要总去她铺子买羊奶呢?还有之前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你件件都说的是她。我还没有收拾你呢!” 说完,她觉得极有道理,也不能叫他真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了,他可以管自己,自己为何不能管他?自己也是在这家里干活、挣钱的人。 第73章 孟驰坚头一回见她如此,一时哭笑不得,索性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瞧她想做什么。 小院里,阿绵左右一看,找出一根很大的木棍,随后在地上敲了两下,试试结不结实。 “……那个棍子差不多了,你就用这个吧。”总不能眼看着她还要往自己身上试试疼不疼。 阿绵觉得使着不顺手,“这个不好。” 她出了门随手取下门口路边的黄荆条,这是一种很坚韧柔软的藤蔓,打着疼痛很明显但不会有什么事,一般用于管教孩子。 不过阿绵想到孟驰坚曾与他说小时候经常被爹娘打,搞不好就是在这里就地取材的。最终还是把黄荆条扔了,抄起草鞋凶巴巴地走了过去。 “以后不许你跟那羊奶铺子的娘子说除了买卖以外话,也不许盯着人家看。人家可是很享福的,你死了那条心吧。” “我何时盯着人家看过?” “我是说以后,还有不许你去给别人家做活,不许将银子送给别的小娘子。”阿绵是很务实的,他心上有人这件事她没办法管啊,但是做活和银钱是实打实能看到的。 她拉住孟驰坚的右手,用草鞋打了他几下,“这是我的规矩,若是你不听的话,我发现后也要叫你好看!” 孟驰坚感觉手心被狸奴踩了几下似的,继而又伸出左手,哪家的夫君不叫家中的小娘子管着呢? 这下阿绵倒是有些狐疑地看他两眼。 她觉得话已经说完了,重新把草鞋穿好就要去背书,忽的手腕被攥住。 孟驰坚说:“你要怎么收拾我,我没话说。可是冤枉我的,我必须得给你说清楚。” 他把阿绵两只手腕用一只大手就全捉了起来,放在背后,另一只手则圈住她的腰,仿佛是使尽千方百计才抓回来的一个小俘虏,“那日我在铺子里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你喜欢银子、眼睛圆圆的,与旁人都不相干。你怎么不来问我,自己胡思乱想?” “骗子,我那日说要一个小孩,你为什么要故意欺负我?而且你与那卖羊奶的娘子说话时很有礼,对我却……” 阿绵左右扭动,根本逃跑不得,索性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肩头上。 孟驰坚面上毫无波动,“是不是骗子,你说了也不算。” 阿绵咬完,扒拉开他的领口,看到他的肩头出现了一个圆圆的牙痕,满意地点点头。她抬头一看孟驰坚,见此人也在看她。 阿绵见他脸都没有红、眼睛也不乱转、也不发抖,将信将疑。 她可不是那种只遇到过一个男子的单纯的小娘子。 两三年前张亦行就与她剖白过心迹,他当时约她午后在小溪旁见面,先是递上来几支开得很艳的桃花,随后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展开了一张纸,结结巴巴地念了一首当时陆阿绵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情诗。 当时阿绵就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张亦行更加局促,鼻尖冒汗地说:“阿绵,我、我心悦你好久了,待我及冠时就娶你为妻。阿绵,见到你我总觉得心中很是欢喜……” “哦,”阿绵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反正我们本来就定亲了。” “是,不过那是长辈们订下的亲事……我是想问你,你心中是否……也对我……有一丝悸动呢?” 阿绵继续跟他大眼瞪小眼。 这回是不懂“悸动”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阿绵去了一段时间书院后,忽的有一天恍然大悟,才知道原来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阿绵知道了,更加的不以为意,毕竟这样说的张亦行后来还不是和别人成亲了。 但是好歹这是能让阿绵知道“心悦”是什么含义的。 反观孟驰坚的样子,就跟他在菜场拿一尾大鲜鱼没什么两样。 虽然心悦在她心中一直就不是很重要,这世上有许多人,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对方,不也一样的生儿育女,相伴一生? 乡下人过日子,男子勤劳肯干、女子节俭持家,就已经算是极其美满的一家了。 孟驰坚蹭了蹭她的鼻尖,也不管阿绵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骗子”、“唬人的”,亲了她一会儿,这才放开大脑已然过热、差点没把自己憋晕倒的阿绵,叫她带着阿豆去山下吃草了。 “阿豆,出大事了!他这次没咬我,但是、但是……”阿绵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感觉特别烫,“……还叫我在外头放驴一个时辰,不许回家。” 可能这就是书上写的亲嘴巴的感觉。她心情渐渐缓了过来,山下根本也没什么青草,就牵着阿豆在河边喝水。 “原来夫妻两人是要这样亲密的,幸好是他,否则日子也太难过了点。” 阿绵立刻推翻了此前什么男子女子凑成一对就能搭伙过日子的想法。 而房间里的孟驰坚深呼吸数次,将门窗关好。他这才从床下锁着的木箱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书册封面最显眼处写着“阴阳”二字,一旁则有三个细若蚊虫的小字“房中术”。这薄薄一本价值不菲,是几经周折才从洲城买来的,足足价值二两银子。 为了买这个,孟驰坚现在中午都扎紧裤腰带,吃点麦麸粥了事。 他严肃且细致地继续看了起来: ——与女子亲密,万万不可一上来就操之过急、不可一时冲动无法自控,需时时体察女子的感受。 这段话的旁边还用毛笔画了几道竖线(书是竖排的),以表示此乃重中之重。 上一次就是这样把阿绵吓哭了的。 翻过一页接着看。 ——需先采用“戏道”,模仿自然中各种动物求偶前的姿态,如“猿搏”轻抱、“鸟坠”缓吻…… “肝气至则面热,心气至则血荡。” 孟驰坚咽了咽口水,阿绵刚刚脸蛋通红、呼吸声也确实急促了许多…… 第108章 校霸篇(二十二) “哥,这又不是大夏天的,你怎么还流鼻血呢?要紧吗?” 孟婧玩完家家酒回来,见三哥莫名其妙的在这个时节洗了床单,问了一番才知道是不小心将鼻血滴到了床上。 “无妨,我用冷水拍过后颈。哦,你去叫阿绵回来吃晚食吧。” 阿绵回来后,不大敢去瞧孟驰坚,可是往桌上一扫: 拌黄瓜、清炒南瓜、白菜鸡蛋汤……一点儿肉都没有,并且每个菜都特别的清淡,没什么滋味。 阿绵心想,我们又不是兔子,竟然喂我们吃这些草。 不过还是很识相地吃了一碗,肚子半饱就放下碗跑走了。 等月休结束,再次忙碌起来的阿绵就把这些事丢在了脑后。 她要准备再一次的“月试”,这决定了她能不能从小学斋到大学斋去。大学斋教得东西更多,没道理花了一样的银子却不多学一点。 “可是咱们又不能考学,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啊,我会认字就觉得蛮好的了,”旺旺左右看了看,拍了拍阿绵的胳膊,“你知不知道,三月三书院要办踏青寻胜,搞不好会去洲城游览名胜古迹。” “去那么远?” 洲城对阿绵来说就已经算是“天边”那么远的地方了,她想了想摇头,“就算有,咱们肯定也是去不了的。” 书生出游要戴戴儒巾、穿襕衫,这就不说了,就算她们换上简便易行的服装只是跟在后头,可也无法与这些书生一块儿过夜啊。 隔日斋长大手一挥,言语铿锵有力,表示这些问题非常好解决。 此次踏青将是七日左右的时间,书院和女院一道踏青,一路上都会入住在旅店里,但不许使用家中的轿辇,且只允许带一个书童。 每人的旅费为一两银子。 “斋长怎么不直接去抢钱,岂不是更快一点?”阿绵瞠目结舌。 “这不藏书阁快修好了,可之前烧掉的那些书没办法复原,急着要买书呢,”旺旺道,“银子永远不够花。” “这……我得回去与家中夫君商议。” 七天就要用掉一两银子,虽然阿绵出得起这银子,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旺旺咬牙,“我得去。我家中催得紧,这一路上我好生留意,看看有无靠谱的人,或许……”她没把话说完,一个书生怎会看上跛足的小娘子呢?旺旺黯然神伤,此前她一直是很受欢迎的(宋东家的挑伙计标准之一,脸蛋姣好),根本没有为自己的婚事烦恼过。 病好后却成了这样。 阿绵握住她的手,想了想道,“你若往后遇到愿意与你成亲的人,他一定是心悦你的,而不是像之前那些人,图你有能拿月钱的工,还能拼命做活。若是遇不到,等我开起了铺子,你来我这里做工,到时候图你有银子的人还是会来的。” 旺旺破涕为笑,“万一等你开起铺子,我都成了老姑娘了怎么办?” “怎么会,我一直有在攒钱。” 而且阿绵没有旺旺那么多的家小负累,还是比较宽裕的。 回了家,阿绵就跟孟驰坚商量去踏春的事情。 第74章 孟驰坚一听要去洲城,还是七日,说道:“若是去邻县也就罢了,洲城太远。若是你要去的话,我是一定要与你同行的。”他此前已去过洲城数次,一次是兵役时在那集合。 “那铺子怎么办?还有小婧……”阿绵知道孟婧一直与二哥一家有龃龉,他们去踏青的话,必是要叫二哥一家来的。 孟婧闷闷不乐,唉声叹气:“还能怎么办,你去洲城多带些糖和鲜亮的裙子回来,我便原谅你了。” “铺子先歇业。” “我还不一定要去,在书院温书也行。或者出去卖饭,到时不用花银子,还能挣银子!” 今日的晚食还是没有正经的肉吃,不过有猪油拌饭,孟驰坚将一块芥菜鸡蛋饼(野菜是小婧采回来的)夹到阿绵碗里,“想去就去,难得有这样的事。况且书院他们都去了,你一个人去书院里孤零零的温书,有什么意思。” 阿绵一言难尽地看着家中的伙食,孟家在自己来之前据说是顿顿有肉的,怎么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孟驰坚还不以为然,可着劲地乱花钱。 然而孟驰坚觉得这小崽子活了这么大了,还没去过洲城,带她去见一见世面,对启心明智有益。至于银子,等回来他多干一、二时辰的活,走乡时走到更远、更多的村落去,再想办法赚回来。 回了房间,阿绵板着小脸与人算账,“我一个人去,只要一两银子就够了。若我们两人去,不仅要二两银子,铺子也没钱进来,到时候还要给小婧、阿娘(孟母)带礼。况且洲城的花销,恐怕比我们此处大多了。” “我自己去,保准看管好自己,银钱也不用家里出。” 孟驰坚道:“家里不缺银子,不用担心。你不许我去,只会叫我花更多的银子,既要偷偷跟着你,还得避开你,这样不是更抛费?” “不缺你个大头!”阿绵气得扑了上去,“银子要俭省着用,你这样寅吃卯粮怎么行……诶,我有法子了!你说我们在路上卖些菜刀之类的怎么样?只要能把路费挣回来,那倒是还行。” “县里城里卖不掉的,都有自己的铁匠铺,洲城里有三、四家铁匠铺吧。经过村庄的话,我们是生面孔,恐怕不容易卖的。” 阿绵心中已经酝酿了一个想法,“没关系,我到时候有办法。你这几日打一些小物件,像是铁针二十根、菜刀五把、镰刀五把,或是其他家家户户都用得着的东西,不要太大,到时候不能带阿豆去,得方便携带。” 而她还有没有动用的银子—— 她要从中拿出五两,去城中进货,然后倒卖给沿路的村庄! 第109章 校霸篇(二十三) 有了想法,阿绵没有直接兴冲冲的去进货。 在书院请了三日假,等隔日就等到了来青山村里叫卖的货郎。青山村离城里近,村民们日子过得还不赖,因此货郎四五日就能来一次,而阿绵从前在陆家村,货郎是十日左右来一次的。 每当货郎一来,村里的孩子们都会团团将人围住,咬着手指头看那挑担里的糖糕等物。 也有些在家受宠些、机灵些的孩子,满地撒泼打滚,这才叫自家大人们笑骂,拿出两枚铜板来买上一根麦芽糖:“这讨债货!拿好了,可别把糖掉地上了!” 从前,孟婧也是那帮咬手指大军里的一员。 她家并非是不舍得几文钱,而是孟家人从上到下都觉得养小孩,零嘴吃多了就不吃饭了,所以通常孟婧的满地打滚里十次也就一两次有用。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孩子们艳羡地看着她身上穿着的新棉衣,头上戴着一只雕刻成小兔子形状的木簪,竟然像是小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与那货郎交谈、挑选货物呢! 十岁的孟婧有自己挣的铜板,买什么都不用求着大人,暗中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在小伙伴们面前摆出一副“姐跟你们可不一样”的孔雀姿态来。 货担是上下多层的木箱,阿绵翻看了一下,常规的针头线脑肯定是有的,这东西不愁卖。此外还有梳子、篦子、拨浪鼓、九连环等,吃食主要是麦芽糖和米糕。 货物不算很多,另一个木箱里则装的是上一次货郎记下来的,具体的某一个村民要的什么东西,他就在城里买好下次一起带去。 这种基本上买了,下次就一定能卖出去,没什么会压货的风险。 孟婧选了半天,拿了一把木梳,花去八文钱;又买了一根麦芽糖,在小伙伴们的热烈簇拥下去玩耍了。 阿绵将货担里的货一一问了价格,最后也买了一根麦芽糖,哼着小调和阿豆进城去了。 到了集市上,阿绵挑起货来: 先买了百余个最便宜的,普通松木做的木纽扣,一个纽扣单卖是一文钱,她买的多,花了九十文; 买了十个普通的陶瓷碗,花去五十文;十把灯芯(每把约二十尺),按照一尺一文钱,花去两百文;三十块香胰子(批量购买只需六文一块),花去一百八十文;三十包胭脂(植物染色,用的红花),十文一包花去三百文;十套七巧板,花去三十文…… 幸好阿绵带了算盘和纸笔,她噼里啪啦算着账,铺子的伙计赞叹道:“好厉害的小娘子!” 这里头一共本钱只花了八百五十文,阿绵就用剩下的一百五十个铜板买了碎布头,正好凑到一两银。 也不知道哪个货会比较畅销! 阿绵赶着驴车,一拍脑门,接着匆匆赶往另一个集市——她怎么差点忘了,与她一道出行的书生、大家小姐们,可有不少有钱人呢。旅途辛劳,定有些准备不周全的人。 在油纸伞的铺子前她又有些犹豫起来,普通的竹骨素面伞,只用了单色油纸,一把就要一百文;而竹骨经过处理的,伞面绘制了竹节的,一把要三百文! 若是书生们都带了伞,或是几日都没有下雨的话,她卖不掉,是绝对没有乡下人会去买的。 那样就会赔本。 最终阿绵咬咬牙买了此次采购中单价最贵的东西,一把绘了竹子的油纸伞(三百文),一把檀木(并雕刻有精美的花纹)作为伞骨的,价值高达八百文。 她是想着,到时候若真是卖不掉,竹子伞自己用,檀木伞保存起来,若是有一天小婧成亲时、或是自己有了小孩,作为礼物送给她们,这样也不算白花钱。 接着又买了装有艾草、雄黄的香囊,可以驱虫,买了三十个(一个五十文),花去一两银并五百文;薄荷茶包、菊花茶包各买了二十包,花去四百文。 阿绵精打细算,不断根据剩余的钱挑选货物,就这样进货就正好花去了四两银子。还有一两银到时候要交给书院,作为旅费。 此番壮举,把阿绵的小金库花去了一大笔,当她赶着驴车进家中的小院时,孟婧惊呆了。 “天啊,阿绵,这么多东西要是到时候卖不出去的话,我会心痛一辈子的!” 她原本一直觉得,阿绵是那种很乖巧的小娘子,然而……不声不响的她居然比二哥二嫂、不,比三哥都还要胆大。 要知道这买货的本钱,简直是阿绵挣来的血汗钱,是一碗碗的梨汤、炒菜、腰花汤,还有鱼羹铺的工钱……才赚来的。 “没事的,一定可以全部卖出去!”阿绵在这季节都忙得鼻尖冒汗,将货物们一一归置好,装在扁担里。 到时候她打算让孟驰坚挑扁担,自己背着背篓,将货物全部带上。 孟驰坚紧赶慢赶,在出发前做好了阿绵吩咐的要带的货物。 到了书院要出门踏青的那一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阿绵的背篓都是零散小件,但是装得太满了,导致她走路像个小乌龟似的,特……别……慢。 孟驰坚的货担里是铁器、怕磕碰的陶瓷碗、两人的行囊(主要是两人的换洗衣物),还背着两把伞。 他默默观看了会儿小乌龟努力挪动的样子(他觉得平日里总是跑来跑去、动作灵巧的阿绵变得这么慢吞吞的很好玩),才喊住她,将她背篓里的香胰子们拿出来放在担子里。 如此总算保持了前进的速度,就这样赶到了书院门口。 门口已经聚着不少书生,各个穿着齐整、戴着幞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与好友谈天说地着;女子来的不多,因为此番探春学子也不允许骑驴骑马(只有先生们可以),大约四五个小娘子。 “呵,那个了望台和鼓楼我都看腻了,洲城也没什么有意思的,那还有个大书院,”季衡之瞧着满脸兴奋的众人,“啪”的一声展开折扇,“我可是在洲城长大的。” 围着他的则是羡慕,其中也有一两个小娘子,都鼓动着他多说一些洲城的事。 “书我是念不过你们,但若是说起洲城中的哪家酒楼菜色最好,那我可就要说道一二……”季衡之见到出现的陆阿绵,嘴角抽搐几下,“你是货郎啊?!我们这是闲情雅致、悠然自得的踏春,你当这是去赶集了?” 第75章 第110章 校霸篇(二十四) 阿绵根本不理会他,径直去与旺旺说话。 孟驰坚跟在后面,无声地笑了笑。 “阿绵,你、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旺旺特意打扮了一番,颇有些忧虑地打量着她的货物们。 其实季衡之是把众人心声说出来了罢了,尤其在书生们的心中,常言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样一门心思钻进蝇头小利里,是很违背君子之道的。 但由于阿绵是娘子,又不考学,文人间的声名对她根本就无用。 “我帮你背点。”旺旺顶着众书生意味深长的目光说道。 阿绵摇头:“不用,免得赃污了你的新衣,这不重的。” 王子轩也来了,他大约是当掉了之前穿着的绸缎衣裳,如今和阿绵一样穿的是棉布的。 “给我试试。”他很酷地说,然后试图单手拿起阿绵的背篓—— “你这里头是装了砖头吗?!这么沉!” 阿绵说:“我自己背着吧,这样我比较放心一些。” 王子轩也不逞能了,他来到这个时代最能融入的一点就是体型,和吃不饱饭的流民很类似,手脚都跟烧火棍一样细。 而女院的小娘子们倒不是觉得挣银子有什么不好,但是她们大多家世较好,一直以来认为赚钱就是像父亲母亲那样,和家中的掌柜们每月对对账、管着东家们不要让他们吃掉太多利润,坐在家中喝着茶,便有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口袋里。 而不是像这样,又累又辛苦,十分的不雅相。 这些十几岁的小娘子们对视一眼,说起了小话: “你们瞧她,真是可怜,简直是个脚夫劳力。哪有女子是这样的?” “若是我要做那等失了颜面的小买卖,真真是要羞愤而死,恐怕也得找个井跳了。” “可惜了,相貌倒是中上,哪怕是做个我兄长的妾室,日子也比这好上百倍。” “都少说几句……她在书院可是校霸,据说打过不少人的。” 小娘子们也就不再闲话,那怪人的夫君,看上去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总归她们互不相干就是了。 夫子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午后就出发了。 土路不好走,阿绵眼下身上穿着的是男装,出发前孟驰坚也给她打好了绑腿,两人都沉默不语,在队伍的后方默默挑着货物。 旺旺心疼新买的裙子,裙摆上已飞溅了不少泥土,听到前方的书生们激烈争论着。 “商人为了追逐利益、根本不顾及德行,反而叫世道变坏,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此言极是,商人根本没有产生什么价值,若天下人人都去做买卖,没人种田,岂不是要叫天下人饿死。” “非也。如今坊市都不像从前那般,而是准许百姓们临街设店,且也有一方大家提出‘商农工贾,各安其业’的说法……” 旺旺叹了口气,心情愈发低沉失落。 她回头看了一眼阿绵,见她依旧不受外界干扰,她心中是很羡慕她的。旺旺觉得自己瞧不上这些书生,虽然这些书生也瞧不上她。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众人见到有个茶棚,斋长就宣布在此休息半个时辰再出发。 孟驰坚买了两碗茶水,又问了店家有没有井,从后院井里打了半盆清水,把灰头土脸的阿绵擦了擦,自己也洗过脸。 “这还没走出多远呢,走乡时也走到过这里,”孟驰坚说,“待会你背着两把伞,背篓我来背。” 他估摸着阿绵再背下去,要把肩膀磨破了,于是喝完茶就把背篓背上了。 到了晚上是住在书院安排好的旅店里。吃过晚食,阿绵看了下他的肩膀,有些红红的压痕,再看自己肩上,倒是无事,除了按压的话有些酸痛。 “明日就开始卖货。”阿绵握紧拳头。 第二日总算走了一定的路程,途经了几个村子。 等全体休息时,只见阿绵匆匆走到村头,用两把镰刀“当当当”的互相敲击起来,大声地喊了起来:“瞧一瞧看一看,所有货物便宜卖!有针线有胭脂,香胰子洗了好舒爽!哪家做饭不要碗?哪家屋里不点灯!瞧一瞧看一看,过了这村没这店!” 这是她自己想的一套词,重复地喊,效果很好。后来担心嗓子受不了,便想叫王子轩帮忙喊,一日给他十文钱。 “而且你能不能一边喊,一边跳你第一次来书院的那个舞?那个大家没见过,会来凑热闹看的。” 王子轩道:“那是我的尊严和倔强。” 阿绵说:“再加五文钱。” 王子轩深吸一口气,再次将两只手掌贴在一起疯狂地旋转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村民,开始问价。 纽扣、灯芯和碎布头是最好卖的,阿绵的价格就是进价的一倍,但也都很快就卖掉了。 胭脂香胰子能卖出二倍多的价格!然而这价格依旧不算贵的,平日里货郎带来的货还没这价,他们大多是进价的三倍。 接着又卖掉了两把锄头和三只碗,这会儿忙起来了生意根本就停不下来,阿绵让孟驰坚在一旁负责收钱、保管钱。 书生们敢怒不敢言,远远地谈诗论道,一派风雅的景象。 就这样卖了半个时辰,阿绵对着那些犹豫不决要不要买的村民们挥挥手,“我们走了!” 等她走远,赶着回家拿钱的村民匆匆赶来,悔得直拍大腿。 就这样两日多的时间,阿绵的这些货物就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所有的钱暂时都叫孟驰坚保管,等到了有钱铺的地方再兑成银子。 回到旅店,阿绵头一回发现数钱竟然都数不过来,挑担的木匣子里满满装着的都是,她想若是往床上一倒,今晚真的可以枕着铜钱睡觉了! “不行,又脏又硌人。” 阿绵见此路不通,索性睡觉时抱着木匣,生怕半夜有人进来偷她的铜板们。 到了第三日,书生们吟诗作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娘子们娇笑的声音点缀其间,然而刚出发了不久,天空渐渐的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了起来。 第111章 校霸篇(二十五) 陆阿绵有时候真是把人气得牙痒痒。 这一路上,书院里的大家明里暗里的议论她,她就跟没事人一样,十分厚脸皮地一定要跟着大部队。就因为她怕落单了有危险,抢了她的钱去。 每回她跑去做买卖,他们在不远处歇息,反倒在外人眼中成了护送她的镖师似的。 见她人多,又是一片读书人,连村里常有来惹事扯皮的无赖都少了。 这也就罢了。 季衡之恼怒得很,她明明知道他们是怎样说她做生意的,现在居然卖货卖到他们头上了!恐怕是早就有此打算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拼尽全力、拳打脚踢了一团棉花,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结果棉花在旁边飘啊飘的,问你要不要买把伞,待会要下雨了。 “做梦吧你!出这样的远门,哪家的书童会不知道帮主子带把伞?看你到时候卖给谁!” 季衡之嗤笑一声,若阿绵是他的娘子就好了(不是因为他心悦阿绵),而是可以狠狠收拾阿绵。 而且要把她关在一方小院子里,派两三个护卫日夜看守。 到时候为了安抚她,倒也不是不可以给她些金银珠宝、锦衣华服什么的。 唰啦—— 书童用力撑开带来的极其华贵精美、用丝绸制成的伞,这种伞表面上刷过一层桐油,本是可以防些小雨的,然而此刻已经被刮出一个大洞,成了一把破了的烂伞。 “这这这……”书童哭丧着脸。 出发时艳阳高照,大多数人是带了伞或蓑衣的,但是总有那么些人疏忽的忘了,或者认为“定是不会下雨的”,而没带。 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地,一时没带伞的人只能躲在树下避雨。 阿绵拿着那把檀木伞,在小娘子们那里展示了一圈,“这可是上好的檀木做的,花纹多么的精巧,只此一把哦!” 小娘子们都带了伞,不过觉得这把伞确实很好看,而且很轻巧,索性下着雨也无事可做,便问:“这要多少钱?” “若是想要,在这纸上写个价格和你的名字,将纸交给你,说不准就归你了!”阿绵也不知怎么定价合适,想出了个办法,“价高者得,若其他人都不要,说不定你就捡了漏呢!” 娘子们对视了一眼,有几个已经捂嘴笑出了声。 “好,若是亏得折本,可不要怪罪我们。” “就是就是,我在这纸上写个二文钱,若得了这伞,恐怕比你这几日辛劳都赚得多。” 她们是识货的,认为这伞平日里买,花个一两银子是不为过的。 阿绵在小娘子们间说完,将纸裁成小条发给有意想要填价格的娘子。没伞的书生们见了,纳闷地问这伞要怎么卖,于是阿绵又重复说了一遍规则。 第76章 “这不就是‘斗价’,为何不直接让大家口头喊价,价高者得就行?” 阿绵小脸上写满了大义凛然:“我此番并非为了赚取同窗的钱财,只是想要将这把好伞被欣赏它的人得到。哪怕公开喊价或许更高些,我也不愿大家因此伤了彼此和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公开拍卖变数太多,到时候季衡之或者哪个书生乱喊价捣乱,阿绵有什么办法? 况且写个纸条而已,大家都想着万一给自己捡到漏了呢? 若是其他人都写个十文、二十文,自己写个五十文,就能得一把价值不菲的檀木伞! 阿绵表面很镇定,只有一直在身后撑着另一把竹骨伞的人能察觉到她的腿微微地发着抖。 若是最高报价低于八百文,她就亏了。可若是设定一个底价(八百文),又恐怕大多数人都懒得参与了。 “去,给我也拿张纸来。”季衡之拍了下书童,他见多识广,此等热闹终究是不舍得错过。 此时雨还未下,天低云暗,空气中很是沉闷。 填纸条的众人,有人左顾右盼,想要偷看一下别人的价格;有人心性单纯,高高兴兴地填了几文钱;也有人暗中分析同窗们的家境,推测旁人约莫会出的银钱,再这个基础上添个一百文。 小娘子中也不乏有头脑过人的,一番斟酌后填了九百文(再高就不算捡漏,再低有可能竞争不过旁人)。 季衡之见这帮蝼蚁写得火热,扭动了几下脖子,在纸上写下三两银。 这把伞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况且就这一把,全书院就该他有。到时候就把银子扔在阿绵脚下,叫她去捡。 一盏茶的时间后,阿绵将纸条一一收回,天边已飘起小雨。 众人屏息望着她,静待结果。阿绵渐将一颗心落到肚中,将伞递给那没带伞书生中的一人,“恭喜你得了这把宝伞,如今它归你了!” “怎么可能!”季衡之猛拍大腿。 阿绵说:“他是最高价,比你多出二十文。” 那书生对这把伞爱不释手,在全场的眼光中打开伞,谦虚道:“侥幸罢了。” 雨下大了起来,阿绵决定另一把竹骨伞不卖了,就留给自家使用。 “你你、你做买卖就卖一把伞,怎么不知道多带两把来!”此刻没伞的人哪怕在树下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十分地狼狈。 对正值青春年少的郎君来说,在一群小娘子面前出了丑,简直比什么都叫人难受。 况且此时天还比较冷,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脚泡在浸在水中的鞋袜里,这风一吹,万一惹上了风寒,请大夫、吃药恐怕也得花不少银子。 季衡之万分后悔,早知道出五两银子不就得了。 另一边的阿绵背对众人,叫孟驰坚挡住自己,将收到的银子贴身藏好。 而王子轩没有伞,但他不知怎么张开双臂,在雨中久久伫立着…… 见雨下了迟迟没有停,在这样下去原本的行程都要被耽搁。雨势稍小后,夫子们决定快快冒雨前行,趁着天还未黑赶到洲城。 “上来。” “啊?哦。” 阿绵如今的背篓里剩了些驱蚊香囊和茶包,她趴在孟驰坚的背上,又骑上了人驴子,用右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撑着油纸伞。 孟驰坚原本就挑着扁担,然而再加一个阿绵居然还是毫不费力的样子。 雨中赶路,道路泥泞,众人皆走得苦不堪言,望着他们二人的样子,一时都百感交集。 阿绵摸了摸孟驰坚的大脑袋,忽的在他耳边说:“你放心,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必不负你。” “……嗯。” 第112章 校霸篇(二十六) 入夜后不久,众人紧赶慢赶、精疲力竭地赶到了洲城。 阿绵透过细密的雨丝看到宏伟的城门,很是激动。 不过已经到了夜晚,又下着雨,众人也无闲逛的兴致,匆匆下榻了客栈。(王子轩也是有路引的,早先银两多的时候狐朋狗友给他花了一大笔钱置办的,顶了一个其他的名字。) 这客栈与此前阿绵住过的小旅店都不同,门楼高大,极显气派。 走进后才得知澡堂、饭厅、宴席厅、戏台、赌坊、马厩一应俱全;并且账房就提供兑换银钱、代寄书信、雇佣车马的差事,对远道而来的旅客们来说极是便利;夜间还有更夫巡逻。 哪怕住个旅店,就已让阿绵有眼界大开之感。 两人将东西放回房间,阿绵问:“有澡堂,你要不要赶紧去洗洗?” 孟驰坚去看了看,回来后摇头:“里头是三个浴池,人多得简直装不下,你们书院一大半都在里头。” 跟蒸馒头似的。 阿绵知道他讨厌人多,又极其好洁,不愿意与那么多人挤浴池,因此吩咐小二提几桶热水,将房中的木桶灌了一大半。趁着他洗澡的功夫,阿绵问小二有没有姜汤,然后讶异的得知姜汤居然要十文一碗! 这在她们城里最多也就两文钱。 “那能否告诉我厨房在哪,我自己去煮也行。” 这大客栈的小二望着眼前衣着寒酸的小娘子,心中有些不屑:“我们这是洲城,大客栈里的厨房岂是能让人随意进出的?” 阿绵想到这几日都在路上奔波,根本也没有吃好休息好,孟驰坚还淋了雨,因此看了一遍食单道:“要一碗姜汤、一碗胡辣汤,一份狮子头……” 素菜的价格并不便宜到哪去,太不划算,阿绵索性跳过不点素菜:“还要一份清蒸鲥鱼、一份木须肉、两份荷叶饭。待会儿都送到房间来。” 就吃这一顿饭,就花掉小三百文,这洲城莫不是个销金窟? 幸好只待两日,不然恐怕路上挣得银子也不够花几天的。 此时外面雨停了,阿绵在二楼走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旅客,感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看到陆陆续续有面熟的书生洗完澡回来,阿绵这才想起还有货没卖完,赶紧拿起小背篓又跑去介绍道:“身上乏力不适,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这都是我在咱们城里买的薄荷茶包、菊花茶包,泡了冲水喝是极好的。这客栈就热水不收钱,点一壶花茶也要个上百文!我这茶包只需五十文一包。” 书生们此时也不再扯什么商人品性之类的话了,纷纷都买上了几包,可供这两日喝的。 此番买卖的货几乎都清空了,最失败的选品是驱虫香囊——这个时节还比较冷,一路上没有多少蚊虫,只卖掉了十一、二个,基本是小娘子们买的,这香囊进价还不便宜呢(进价五十文,售卖一百二十文)。 不过这个也不算太愁,大不了天热了再平价卖掉,收回本钱。 阿绵回了房间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屏风后的孟驰坚道:“阿绵,去帮我拿扁担里的擦身布和干净衣物来。” “好。”她打开扁担的竹筐,里面细致地用油纸包好了他们二人的换洗衣物,并没有被雨水淋湿。 她拿好布和衣物走到屏风后放在板凳上,悄悄瞄了几眼,见雾气中那人蜂腰猿背,筋骨分明,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地要将她的手掌吸了过去。 “好、捏、吗?” 阿绵点点头,“还可以,继续保持。”说完就跑,叫人抓了个空。 洗过澡,正巧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菜。 两人早就饥肠辘辘,大快朵颐起来,这狮子头有阿绵的拳头那么大,油汪汪亮晶晶,滋味上佳。荷叶饭比往常的麦饭好吃,据说是香米做的。 等吃完饭,两人喝了姜汤与胡辣汤,都冒了些汗,当下吃饱喝足,浑身舒坦。阿绵这几日奔波着,又要赶路又要做买卖,此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些肉又没了。 接着轮到阿绵洗澡,她累得不行,连找账房换钱的力气都没了,右脚上还不知怎么磨出了大个水泡。 “以后若是再来洲城,非得带上阿豆不可……” 孟驰坚此时有了气力,把臭阿绵洗刷成香阿绵,拿了针在烛火上炙烤,将她脚上的水泡戳破,擦拭干净后包了一块干净的布条,最后把人塞进被窝。 阿绵的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来,顿感身体焕然一新,走路慢点也无碍,立刻跑去找账房将铜板兑成银子。 纽扣卖掉得两百文、瓷碗得一百文、灯芯得四百文(卖价是每尺两文钱)、香胰子得四百三十文(卖价每块十五文,但有人讨价还价)、胭脂得六百文(每包二十文)、七巧板得五十余文; 碎布头有时拿了给犹豫不决的买家作为赠品,让买卖更快速一些完成,免得叫阿绵落后大部队太多,因此最后差不多只是收回本钱,得一百五十文; 檀木伞得了三两银并二十文; 驱虫香囊得了一两银并四百文,并且还剩十八个香囊; 薄荷茶包、菊花茶包全部卖光,得了一两银; 最后阿绵这里一共是七两银并三百五十文。 第77章 其中本钱加旅费(一两)是五两,相当于这一趟赚了二两银并三百五十文! 要知道,这也不过就是四天的时间。 不过昨晚吃了一顿三百文的饭,阿绵现在的积蓄是身上的七两银,加上还藏在家里的二两银,共计九两多银子了。 孟驰坚那边的货更好计算,锄头镰刀绣花针什么的根本不愁卖,刨去成本(含旅费),最后赚了一两银并三十文。 两人换好钱,商量着白日在城中游览一番,骤然间木楼梯上的脚步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前一日的小二面色煞白道:“客官,有人托我传句话。此人说是有一个叫旺旺的女子,让你们速速去惜香院救命!” 第113章 校霸篇(二十七) 阿绵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去旺旺的房间查看。 小二记性不错,回忆起旺旺一大早吃过早食后就出去了,身上也没带包袱,想着是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的。 可到现在也没回来。 “不知是不是她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一时脱不开身,才这样提醒我!”阿绵夫妇是两个平头百姓,遇到这种情况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去报官。 “我去与夫子、斋长告知一声,叫他们和我一块去,旺旺毕竟是书院的学子。还有小二,你放心,要不了你多久功夫,万一那些青天大老爷们要问话,你就把情况全部告诉他们。” 阿绵担心旺旺要出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掏出一百文铜钱塞给小二。 她一连串地吩咐着,已经跑到了楼下,唯有声音远远地传来:“……三哥,你去书生们的房间里看一下,问问他们其中有没有人早上见过旺旺,或者与她说过话。我们在惜香院门口碰头!” 孟驰坚从楼上往下看,见阿绵不多一会就拉起了一伙人(还有一些凑热闹的),浩浩荡荡地出门向着衙门去了。 他沉吟片刻,按照阿绵的吩咐去找那些书生。 书院原本今天的安排是众书生一齐去游览登高阁和大书院,眼下不少书生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只有几个体弱或懒惰者,这会还在屋中收拾。 书生甲说:“……昨日淋了雨,今晨我起来时头疼,没遇到过她。” 书生乙说:“这大白日的,朗朗晴空,出不了什么事的。小娘子们八成是出去哪里玩耍,到了晚上就自会回来的。你去问问季衡之,他住走廊尽头那间上房,洲城里他是最熟的。” 问了一圈,大多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孟驰坚根本不打算去找季衡之,打算从那一侧的楼梯下去,去和阿绵碰头。 可经过季衡之的那间房间时,见房门半掩着并未关好,桌上似乎摆放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 孟驰坚推开门,见房间内无人,走到那卷眼熟的画轴前。 只这一眼,惊涛骇浪,戾气丛生。 这幅画看得出是曾经撕碎揉皱过的,画的主人将这画一片一片都找全了,又找了手艺极佳的匠人,重新揭裱补纸、拼接对齐,除了裂隙处以外,竟是修补如新! 画上是一个与阿绵的相貌有七八分相像,灵动俏丽的小娘子,脑袋上画了两只弯曲的绵羊角。 ——还笑话我家贫,没有衣裳穿。 回想起这话,孟驰坚此前他是丝毫不将这毛头小子放在眼中的,却不知他如此下作,不知觊觎了阿绵多久。 他把画死死攥在手上,面有愠色地继续打量着。 画中女子的身体其实与阿绵还是有很多差别的。 阿绵的右侧锁骨下方,半掌的距离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腰腿也根本不对,一味地死细纤瘦、全无神韵。 而且阿绵的膝盖骨位置,有两三道不甚明显的白道子,这是她有段时间个头长得太快,留了痕迹。 右侧大腿上的红痣也没有。 总而言之,这幅画是胡乱拼了个阿绵的脸和其他什么人的身子。 他将画直接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其一点点烧成了灰,孟驰坚不信季衡之敢声张出去找这幅画。 然而他这一番动作后依旧是面沉如铁,阿绵当时怕是不懂,然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少年人对阿绵动了怎样的心思。 还不知日日夜夜看了多少回。 孟驰坚起身将麻袋、麻绳装进包袱,背在身上,随身还放着一柄锋利的匕首,阴沉地走出客栈。 他自诩自己绝非暴戾冷血之人,但季衡之既然这么爱看这张画,挖出他的眼睛是合理的惩罚。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阿绵一伙人来到衙门,由斋长等老头们上前交涉了一番,衙门处派出了几个衙役,为首的姓陈,骑着马在前方开路,迅速赶到了惜香院。 这一路阿绵焦急得很,毫无打量周遭的兴致。等众人停在一处檐角飞翘、雕梁画栋的华美小楼前才发现到了。 小吏们按着腰间的刀柄,闯了进去。 “哎呦!哎呦——几位官爷怎么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来说一声……”挥舞着手帕的娘子正要寒暄一番,只见一小吏“唰”地一声抽出刀刃:“有人报了官了,说你们这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我可认识你们那位大人,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惜香院明面上是一处酒楼,场中有一方大戏台,平日里有绝美而当红的歌姬舞姬在此表演。 阿绵见一楼没看到人,不知旺旺是在后院还是二楼,索性喊道:“旺旺!你在哪里?” 然而无人回话。 阿绵把旺旺的特征跟那挥着手帕的娘子详细说了。 “误会啊,你早说我就知晓了……这这这,你们与我来,这……这帮丫头真是不叫人省心!” 推开后院的门,众人一拥而入—— 原本绑着人的茶房里,只剩下了一捆被割断的麻绳。 “不是让你们把人看住吗?!” 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哭丧着脸:“我就一会会儿打了个盹,醒来她就不见了……” “看来她是自己跑走了。这事全是误会啊,今早这小娘子路过这里,撞倒了酒楼的贵客。然后贵客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那、可不就认为小娘子是个飞贼?才将人捆起来的。正、正要去报官……她既然自己逃走了,你们就去别处再找吧!” “不如我们回客栈等她回来?” “如此也好……” 阿绵想,旺旺走路比常人慢,怎可能撞倒那些大肚翩翩的酒客,定是这东家在撒谎。 当下她趁着众人不备,直接一晃而过那二楼楼梯前阻拦的小厮,飞身上了二楼。陈吏目紧随其后,挨个把每个房间就是一脚踹开。 阿绵喊:“旺旺?你在不在?!” “你们疯了吧!”宿醉的客人咆哮。 陈吏目踹开了第三间房间的门,就看到有一个小娘子拿着一块旧瓷片,正抵在自己的喉间。 第114章 校霸篇(二十八) 豪商冷汗涔涔,能屈能伸地求饶道:“小娘子,我还以为你是这酒楼新来的,这才冒犯,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旺旺此时与他已对峙许久,见阿绵赶来,当下浑身脱力,差点儿栽倒在地。 “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众人也上了楼。 原来旺旺本想去此前宋东家与她聊起时说过的几家铺子里逛逛,豪商在二楼窗台看到了独行的她,遂生起强占之心。 旺旺杀了几年鱼,心已经像冬日檐下挂着的冰锥一样坚硬了。当下见无法迅速脱身,趁乱拉住了个路人叫她去客栈报信。 那豪商当她是个病美人,应当是三两下就拿下的。 后来见迟迟不能得手,当下污言秽语,连声大骂:“你个死瘸子,我看上你是给你脸了!”之后旺旺打碎花瓶,硬是一路周旋到了阿绵带人出现。 “起来,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光天化日之下强迫民女,按照律法,既遂的判处绞监候,未遂的杖责一百,再流放三千里。”那陈吏目干脆地唤来兄弟们,将吓得腿软的富商腿脚绑了起来。 他本想把旺旺作为证人也一同带回衙门,一瞥看到了旺旺脖颈间已有数道伤口,他顿了顿扭头道:“你们可有带干净的绑带或布条?小娘子你包扎一下,你也要和我们一道去衙门,说清情况,到时要签字画押的。” “那我去医馆看看……”阿绵话音刚落,就看到此前生过大病都没见过她掉几滴眼泪的旺旺,此刻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好心的官人,我这点伤不要紧的。” 她很是“坚强”地站起身,身姿如柳叶般憔悴,眉间带着几缕愁丝。 阿绵要去扶她,旺旺转过脸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 接着旺旺“不得不”叫陈吏目搀扶着,护送到了马上。 旺旺连说话声音都变轻柔了许多,阿绵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正要一番细细琢磨间,看到赶来的孟驰坚。 “你怎么现在才来?刚刚好险没出大事。” 第78章 阿绵小声跟他说了刚刚遇到的事,咬起耳朵来:“旺旺跟平常一点儿也不一样。往日鱼血溅在她脸上,她抬手就擦掉了,这陈捕快一来,见风就倒了。她定是看中这捕快了。” 此前心急着搭救旺旺,此刻阿绵从另一角度打量起陈捕快。 个头大、是个能做活的样子,相貌尚可。 衣着简朴,不过也没有补丁。 此时阿绵与其他小吏聊了几句,旁敲侧击出了这些衙门小吏是没有固定月俸的。 “陈头儿是没得娘子要他的!他跟我们不一样,根本就不想婆娘,就喜欢办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 “哪有几个案子给他办,想得多了肚皮都吃不饱!” 其他的小吏比较喜欢去收税之类的活,收取一些贿赂才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 总而言之,阿绵打探出来,陈捕快二十还没成亲,最主要原因是他穷得叮当响。 阿绵打听完了回来,合计了一圈也没合计明白,有些担忧旺旺若与此人成亲,日子会很辛苦。 好一会儿,她发现孟驰坚一直一言不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还背着一个包袱出来?”阿绵捏了捏那个包袱,感觉很古怪,包袱的底部是湿漉漉的,似乎还浸过水。 再者,往日孟驰坚一向是穿着齐整(衣裳的褶皱他通常会在前一日用装了滚水的铁杯熨烫),眼下却衣摆凌乱。她拉过他的手,眼睛顿时睁得圆圆的。 孟驰坚的手背关节处有好几处擦破的血痕! “没什么事,出来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绵闷闷地说:“若是摔跤,用手撑着地也该是手心受伤,怎么会是手背受伤呢?” 现在的阿绵很不好忽悠了。 “不是摔到地上,是扭头的时候撞到了墙上。”孟驰坚淡淡回答。 “哦。” 她才不信。 到了衙门后一番忙碌,又提审了惜香院的东家,不过此人关系极硬、在洲城人脉四通八达,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撇的干干净净。 阿绵见没她什么事了,而白日过去了一大半了,她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都没去呢! “总该去钟楼看看的。” “先等会儿。”孟驰坚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着的热乎吃食,“蟹粉包,洲城才有的名吃。” “对哦,忘了吃早食和午食。” 说来也奇怪,没人提醒时,阿绵感觉身体里根本就是有使不完的劲,然而一反应过来,两条腿软得像面条,路都要走不动了。 她拿过包子,咬了一口:“比普通的肉包子鲜!好吃,蟹黄原来是这种滋味……这两个蟹黄包多少钱?” “不要钱,我捡的。” 又骗人。 阿绵狼吞虎咽,决心晚上回去再问他。 “不好了不好了——”衙门口有书院的书生飞奔而来。 “一天到晚没个消停了?!”阿绵大怒。 那书生喘着粗气,哭丧着脸:“出大事了!!我们原本、原是在钟楼,有人往着远处眺望的时候发现护城河上有个麻袋、浮浮沉沉的!我们就叫人去捞起来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卖个关子。 无人捧场,他只好继续道:“结果里面是季衡之!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还呛了水,恐怕要是捞晚一些,人可能就没了。眼下他神智不清、发起高烧,我们怎么问也说不清楚,就一直念着什么‘鬼’、‘有本事现身’,什么的。” 陈捕快凝神静听,“他可有看清楚那‘鬼’的模样?” “我们也问了。他如今说话还颠三倒四,不过我听着估摸意思是这样:他原本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听到了巷子里有古怪的声音,就过去一探究竟,结果就被从后套了个麻袋,接着就被胖揍了一顿,大约当时是打晕了过去。” “那歹人扛起麻袋,一路走一路找没人注意的时候,丢到内河里,此时季衡之也醒来,扯掉麻袋扑腾起来,就这么扑腾到了护城河,被我们发现。” 陆阿绵听着听着,看了一眼孟驰坚。 第115章 校霸篇(二十九) “怎么了?”孟驰坚注意到她看自己。 “包子好噎人。”阿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们去买饮子吧。” 既然旺旺已经无事,她早就走了神,要在这洲城里痛痛快快的玩耍一番。 他们前去买了两碗花草茶,做法不复杂,阿绵看到小贩将焙干的紫苏叶投入沸水中,等浸泡出味倒在碗里就行了,就这么一碗竟然要十五文! 若是在青山村或小城里,她是舍不得买的。也不知怎么,似乎生命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不用一门心思的做活赚钱、也不用动脑筋学习,而是闲暇的在陌生而新奇的地界走动着,让人不由得心情大好。 在去看钟楼的路上,孟驰坚又买了一种叫做“蚵仔煎”的小食。 “来洲城不吃蚵仔煎,可是白来了一趟!这滋味好着呢,包你吃了一回下次还想!”乐呵呵的胖妇人是靠着这门手艺开了一家洲城的铺子的,“娘子郎君里面请,还有位置!” 阿绵觉得她很让人感到亲切,就好像一位爱唠叨又总是很热心肠的邻家婶子,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话。 两人走进小店,孟驰坚就默默的评估起食肆的洁净程度,食客络绎不绝,木桌摸上去依旧没有油腻腻的感觉,很是洁净;灶台上也很齐整,没有水渍。 瘦相公沉默寡言,在一旁将韭菜、青蒜洗净切碎,和着少许盐、番薯粉倒进一个瓷盆里,又倒上一大碗清水搅合成粉羹。瘦相公的围裙也洗得很洁净,丝毫不见日日做工的邋遢。 孟驰坚乘机嘱咐东张西望的小崽:“看到没有,若是你以后要开铺子,就要做一个爱洁净的小娘子。” 阿绵胳膊撑在桌上,心不在焉地点头。 瘦相公备完料就进了后院伙房,这下她再也看不到啦。 不多时,胖妇人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蚵仔煎,其实光看这菜品大概就能猜出大致的做法了,只是或许又放了什么“独家秘方”在其中罢了。煎好的蚵仔煎扑面而来的是香气,上面铺着海蛎肉、猪肉、撒了胡椒粉和某种神秘的酱料汁,两旁还有不少的芫荽(香菜)。 木托盘上还有三个小碟,一份是酱汁、一份是醋、一份是剁碎的辣子。 “蛋嫩粉滑,着实不错!”旁边有食客忍不住叫好。 阿绵拿起木筷,尝了起来,“风味好独特,而且放了这些荤肉也一点都不给人油腻腻的感觉,反而很清爽……嘶——沾着这辣子吃太辣了!你尝尝!” “嗯,”孟驰坚一一试过三种蘸料,“这酱汁是最好吃的。你吃芫荽,这个能解辣。” 两人将这一盘一扫而光,阿绵唯一不大喜爱的是加了太多芫荽,对此味她反应平平,能吃但是不爱吃,感觉像吃草。 吃饱后就这么一路向着洲城最高的楼走去,钟楼有数层,越往上楼阁越小,楼梯也越来越狭窄。 到了上面就仅能容纳一人通过,阿绵兴冲冲地走在前头,孟驰坚跟在后面。如此爬了许久的楼梯,这才终于到了最上方。 阿绵探出脑袋:“哇!” “那是什么?!!那是、那是……” 从钟楼上往下看,是星罗密布的小房子们,阿绵从未这样从高处往下看过,此刻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这座城市如此宽广繁华,人在其中是多么渺小啊! 可是目光再眺望得更远,会看到一望无尽的、在落日下波光粼粼,简直让人目眩神迷的—— “是海。” “这就是大海吗?!” 阿绵探出身子想要靠得更近,孟驰坚赶忙抓住她的胳膊,“当心!” “那是海!好漂亮,简直像梦一样!莫非我现在真的在做梦?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呢?” 阿绵痴痴地看着,随着日落海面又渐渐地黯了下去,孟驰坚看了一会感觉海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还不如看阿绵一惊一乍来得有意思。 而且在此时亲阿绵玩,她根本察觉不到。 天黑了阿绵也不愿意走,要看月亮升起在海面上是什么样子的。 果然,这景象更加让人陶醉,阿绵心神荡漾,心中有千言万语憋在胸口。这一幕此后许多年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让她感到这天地的至高至伟,难以忘怀。 “挺好看的。”面对此情此景,孟驰坚干巴巴道。 阿绵清咳两声,做了一首诗: 海上有个大月亮, 照得浑身心颤颤。 不知天上仙人云, 这是我们的月饼! 孟驰坚感到阿绵有了一些文采,叫她赶紧将此诗牢牢记住,回去后默下来贴在墙上。 就这样玩了许久,阿绵总算看够了稀奇,孟驰坚这才牵着她回客栈了。 客栈里依旧是闹哄哄的,就这样回到了人间。 陈捕快居然也在,正在一楼询问着小二什么。 第79章 旺旺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她今日在衙门里待了一天,此时依旧神采奕奕,“你俩终于回来了。下午我想着怎么说我也是书院的人,了解情况,陈捕快要查季衡之的案子,我正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自告奋勇来帮他忙了。” 阿绵脸颊红扑扑的:“我们去钟楼啦,还看到了海,今日是我最开心最难忘的一日。” “哎呀,那我明日也想去……”旺旺说着说着,哀愁道:“只是我这脚、恐怕是走不上去的。” 陈捕快喝了口茶水道,“正好,其实那钟楼没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就那样。不如带我再去问几个你们书院的书生,这季衡之的案子疑点重重,眼下还没有头绪……” 旺旺背对着他,索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累了,明日再说!” 说着拉着阿绵上楼,与她嘀嘀咕咕地念叨:“查查查,有什么好查的,又没有俸禄的苦差还这么忙碌。季衡之自己都说了,是被人从后面套了麻袋。阿绵你是不在,不知道下午有多热闹——” 陈捕快要查这案子,季衡之又没看清歹人,自然只能先从他的人际关系入手。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第116章 校霸篇(三十) “季衡之这小子你是知道的,那仇家遍地都是。据说啊,想打他的人能从洲城门口排出两里地去!光咱们书院的,就问出来不下三个人平日里曾与他有过龃龉。” 阿绵讶异,“我还以为就只有王子轩。” 通常来说,季衡之身边都带着家丁和护卫,路上也带了一个书童,不过估计是回到了洲城这个自小长大的地方,季衡之就懒得再叫一帮人跟着了。王子轩要是想要报那拳打脚踢之仇,正是一个好机会。 “不是他,王子轩也去看海了,不少人看见了的。据说他看到海之后,好像发了病,又哭又笑的。说什么……这海是他家乡的海什么的,乱七八糟的。” “哦。” “然后就继续查。可自从季衡之挨打了的消息传出去后,原先他的洲城里的仇家们,就非要说是自己干的,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现在都抢着说是自家揍了他!” 洲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纨绔子弟,况且还是那个又傲又嘴贱的季衡之。 阿绵不甚关心此事,反而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旺旺,你是不是心悦那捕快?” “……”旺旺左右看了看,“你小点声。” “这一路上我都在挑呢。书生肯定不行,我这腿这样,家里得有个能做活的男人,不然连喝口水都费劲。今日那富商说要许我金子银子,那会儿我发现,金子银子还真不是万能的。” 阿绵回想了一下那个肚子犹如十月怀胎的富商,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我心悦也没什么用。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家了,那捕快脑子又迂得很,没什么戏唱了。” 阿绵绞尽脑汁,也没主意。 两人闲话半晌,房门从外被敲了敲,王子轩背着一个包袱,正在疯狂地挨个敲门:“有没有人要去夜游看海?不是从钟楼上看,是去那海边上看!” “谁要跟我一起去看海!” “敲敲敲催魂啊你!”隔壁房的书生骂道。 孟驰坚正巧上楼,手上还端着个瓷碗,闻言跟阿绵说:“晚上不去,海边风大浪大的。你要想去,明日白天我们再去看。先把这个喝了,一天了都没正经吃顿饭,净吃小吃了。” 这是客栈的餐点,一碗鸡丝粥。 阿绵不饿,孟驰坚不信,认为她半夜三更一定会叫肚子饿,索性拿了调羹一勺一勺塞她嘴里。 王子轩喊了一圈,他甩动着那一头秀发。 其实看到那片海后,他就想起了很多事。 收到“休学通知书”的那天,他与家里大吵一架。父母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你不念书你能去干嘛?去打工都没人要!供你吃供你穿的,还养出个祸害来!” 祸害王子轩拍案而起,“当我这些年是白混的?我有兄弟,我们到时候一块儿去打工。” 他跑出了家门,很快发现了兄弟们有情有义,但不会挣钱。 能想到的最大出路是去小学那一块收保护费。 王子轩不想干这活,不是因为他多么有道德、不肯做这欺凌他人的事,而是因为小学生身上就那么一两块钱。 高年级的吧,又打不赢。 就这么穷困潦倒了半个多月,父母也没叫王子轩回去。他一气之下就背着书包,坐着公交车去了海边。 工作日这里的人很少,他在沙滩上从下午坐到天黑,依旧是什么也没等到,最终决定要让所有人后悔。 于是他脱掉鞋袜,背着包朝海里慢慢走去。很快海水就浸过了他的膝盖、大腿,月光冰凉而无声地洒落在水面上。 这个时候王子轩听到了有人大喊的声音,是有路人在喊:“快报警快报警!有个学生娃儿要轻生!” “那里有竹竿和救生圈……” “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想不开,你想想家里的父母,也多替他们考虑考虑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子轩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 他很想叫他们后悔,最好在他的坟前流着泪痛哭,告诉他其实他们很后悔所做的一切,深深反省了自己做父母的不是,其实他们是很爱他的等等。 后面的事,王子轩就记不得了。 等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里。 ——直到今天,他又看到了那片海。 如千年之后那样,湛蓝、深邃、无情。 王子轩心中生起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还想要再去看一次这片海。 “明天白天再去吧,”阿绵一说话就有调羹跑到她嘴里,因此说话含含糊糊的,“万一……海里有水鬼怎么办?” “水鬼……哈哈哈……怕什么,不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 阿绵让旺旺回房间后,将自己的房门也关好。 王子轩喊了一圈,无人要与他同行。 小二告诉他不久之后要宵禁了,最好还是别出门的为好,况且他一个人无人带领的话,根本也不认识路。 王子轩郁闷地回到了房间,掏出早已没电的手机,闭上眼睡了。 客栈却是整夜都未消停。 季衡之发了高烧,白日喝了药后还好,晚上又烧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回了洲城,季衡之也不住在季府,反而与他们一道住在客栈。 然而季家人也派了两个仆役过来,见他高烧不退,赶忙又拿着季衡之腰上的玉佩在城中通行,请了大夫来。 喝了退烧的汤药后,季衡之犹如一只打不死的小虫,睡醒后竟然如没事人一般,除了身上的青紫外,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格老子的,一个个都盼着我被打趴是吧?都想着瞧我笑话呢?都想着在我的席上吃山珍海味?我还就告诉你们,我就不死!” 季衡之拖着还略有些不适的身体,大摇大摆地合上食单,“今日的例牌都给我上一份来!” 他大吃大嚼,见着二楼疯疯癫癫的王子轩,“怎么?昨晚就是你在外头乱喊乱叫要去海边?那地方我熟,要不是我发着烧起不来,昨晚倒是可以一起去。” 王子轩目瞪口呆。 第117章 校霸篇(三十一) 吱呀—— 二楼某间房间的门被推开,蹦出一个戴着草帽,穿着一件素净短褐和裤装的少女。 她左手提着一个小竹篓,右手拿着木铲,回头催促道:“快点儿,待会儿贝壳都被他们捡完了。” “来了。”她身后的男人应了声,他手上则是提着一个找小二借用来的竹篮,里面放着一块可以铺在沙子上的布(原本是包着衣物的油纸)、一条干净的花裙、一个驱蚊香囊(没卖掉的),还有食盒和水囊。 他想了想还需要什么,“我去把竹伞也带上,到时候海边很晒的。” 阿绵心急,已经先走到了一楼。 她纳闷地看着季衡之和王子轩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季衡之也注意到她,见她依旧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缓缓出声道:“喂。” “看什么,就是叫你。好心提醒你一句,枕边人到底是人是鬼,你自己多琢磨琢磨。” 阿绵一向不理会他的酸言怪语,季衡之见她又不听他说话,怒火攻心:“你别真当他是什么好人,哪天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像这样的兵匪,最是心狠手辣。若违了他的心意,随随便便就要将人弄死!” 他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咽下了其余话头。 季衡之当然已经发现了自己桌上的画卷不见了。 阿绵这回终于有反应了,她瞪了他一眼,用木铲敲了几下桌子:“你再乱说话,我叫我夫君来打扁你!” “……” 季衡之没有像以往一样咋咋唬唬,而是用一种阿绵描述不出来的眼神——似乎里面有怜悯、悲伤、亦或者是某种疲倦,他就这样深深地看了阿绵一眼。 第80章 他是被人从后套了个麻袋,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瞎了,在慌乱的抱头鼠窜时,他是有瞥到歹人的裤脚与鞋子的。 阿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孟驰坚已经背着竹伞下楼,牵着人走了。 “你干什么这样笑?”王子轩“啧”了一声,“看着怪瘆人的。” 季衡之重又动起筷子:“所以我说你就是个小鬼头。没动过心吧?等你爱上过一个女子就懂了,哪怕……总归也不想看她伤心流泪的。” “来来来,兄弟告诉你一句话,女人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王子轩埋头干饭,“而且谈恋爱没啥意思,麻烦得很。” “行了,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待会去海边可就没什么好吃的了。” 路上的阿绵正在偷瞄身边人的侧脸。 孟驰坚与她一样戴着草帽,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和笔挺的鼻梁。 看来看去都和平常是一样的。 “你会凫水吗?”孟驰坚问。 阿绵摇头。 此时绝大多数的小娘子都是不会水的,一来是衣着不便;二是家里人也会担心危险,被水卷去了性命。 “去看看人多不多,若是不是退潮、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教你凫水。等学会了后,你躲在石头后面,用油布遮挡,我替你望风,你把干的衣裙再换上。” “好!” 阿绵顿时放心了。 其实从她与孟驰坚成亲以来,就听到过不少人在背地里说他。青山村的村民们就流传着种种他的“传说”,不少人认为他冷心冷肺,甚至猜测他会用亲人的命去换军功;也有人神神秘秘、就像亲眼所见一样,说他定是在战场上杀过不少人的,搞不好还劫掠过百姓。 然而阿绵早就发现,大多数流言是骗人的,孟驰坚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季衡之应该也是如此,想要污蔑孟驰坚,肯定是因为冬日的时候季衡之叫他比赛冰嬉,孟驰坚根本就不理他的缘故。 毕竟,孟驰坚那双大手每日提着她的背篓、制作百姓们需要的农具、在院子中洗刷青石板、编出精美的草鞋和竹筐,这样的一双手怎么会去杀人? 到了海边,远远的能看到一些出海的渔船,沙滩上也有晒得黝黑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着。 “先不准靠近海边,只准在沙滩上玩……陆阿绵!两只耳朵听到没有?” “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阿绵挽起裤脚,立刻在沙滩上挑拣起好看的贝壳和海螺。 孟驰坚在她的不远处铺好油布,将竹伞插在沙地中,坐在油布上拿出水囊,一边喝一边悠闲地看海、看人玩耍。 “这个花纹好漂亮,小婧一定会喜欢的。”阿绵发现了一枚壳顶偏淡紫色,壳面白色带着许多细线的贝壳,拾起放在竹篓里。她捡了一堆贝壳,后来有模有样地学着别人的样子,将海螺贴在耳朵边上,“真的有海浪的声音!” 海螺比贝壳少,拼得是眼疾手快,沙滩上的孩子们主要是抢螺,且他们熟识地形和水性,就连阿绵也抢不过他们。有时她刚看到一个有好看斑纹的海螺,刚要过去就被其他人捡走了。 不过阿绵不甚在意,毕竟一切在这个从未见过海的人面前都很稀奇。 她换了个地方胡乱的挖来挖去,“这是什么?” 某种软体的、活动着的小生物,住在一个破了的海螺里,阿绵用铲子戳了戳,“会不会有毒?” 见没反应,她捧着跑去拿给孟驰坚看。 “这可能是八带鱼,我也没见过,听人说起过,有八只脚的鱼。应当是无毒的,有人拿它做菜吃。” “它好像要不行了,被晒化成水了。” “正好,你来喝点水。” 阿绵“嗯”了一声,在背篓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手掌那么大的海螺,“这个最大最好看的,送给你。” 孟驰坚接过,放在耳边听了听,“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怎么可能?” “不信你过来听听。” 孟驰坚挑了挑眉,悄然将竹伞拨动了一下,恰好遮住两人。 海风拂来,阿绵狐疑地凑了过去,孟驰坚正等着她自投罗网,将人圈在怀中,阿绵侧耳倾听。 她听到潮汐声空灵而悠长,深海与天空一样遥远。 有人在她的耳侧低声道: ——陆阿绵,我心悦你。 第118章 校霸篇(完) 阿绵脸蛋红扑扑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回有点信他不是骗人了。 她现在已知道自己是个与阿娘一样长相俏丽的小娘子,被人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尤其是洗过澡后,她常常会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心中暗暗认为自己或许就是这天下第一小美人儿。 “我也是。”阿绵眉眼弯弯,傻乐了一会儿,被人喜欢的感觉不坏,况且她的确也很心悦自己,“我要像上次那样的亲,那样比较舒服。” 孟驰坚咽了咽口水,“回去客栈再亲,这在外面。” 哪怕夫妇,在外牵手都已算是很孟浪大胆的了。往大了说,是有伤风化、坏了世道,往小了说,在外是不可以对着自己的正头娘子如此轻浮的。若是当街亲亲抱抱,旁人见了还当是什么小妾玩物一般。 阿绵不懂这些,只是想要什么就说了。 孟驰坚虽不算太古板,但毕竟海滩上人来人往,搞不好还有阿绵的同窗,因此暂且按下躁动道:“去玩吧。” 阿绵嘻嘻哈哈跑走了,这会子玩腻了捡贝壳,她便跪在沙地上开始掘土,接着跑去海边一趟趟的接水,莫名其妙地开始和泥玩。 她打算造一个大宫殿出来,每个人都要有华丽的住处,正殿留给她和阿豆住,其余的分别赠予孟驰坚、旺旺、小婧云云。 她正忙着大封天下,忽的有一只黑漆漆的脚丫飞来踹倒了小房子。 阿绵抬头一看,见是一群与小婧差不多大的小孩们,那为首的男孩趾高气昂道:“我们要攻打你的城池,快快束手就擒吧!” “这不是城池,这是宫殿,你害得大家都没地方住了。” 阿绵疑惑地问:“你们不想有自己的房子吗?” 不远处的孟驰坚走了过来,以为自家小孩要遇到什么争执了,凑近了发现这会儿这帮小孩已被阿绵说动,争先恐后地给自己建起房子来了。 ——他们大多有一连串的兄弟姐妹,晚上睡觉时,大家就在床板上挤做一团。虽说早已习惯了,但大家还是很盼望着哥姐们快点儿成亲,这样好歹自己的空间会大一点…… 在阿绵的带领下,大家痛痛快快的畅想起来,得给自己建一间吧,还得有做饭和堆放杂物的地方。 等大家堆房子、建造得差不多了,阿绵宣布不如现在互相之间可以攻打了。 顿时大家彼此争抢,毁了别人的房子自然是高兴的,可自己好不容易建好的“家”却也灰飞烟灭了! 嘎嘎大笑与嚎啕大哭声齐飞,沙滩上格外的热闹。 等到人渐渐少了,孟驰坚把脏阿绵叫来,拿着竹篮竹伞沿着海一路走。直到走到肉眼看不到一个人,且有一块大石头的岸边上,“就在这学吧,学会了才有吃的。” “哦。” 孟驰坚站在浅水里,拉着阿绵的手,这个时节的水还有点凉,但阿绵一直在活动所以还不觉得。她很喜欢水包裹着身体时的感觉,两只小腿胡乱地在水中一通乱踢。 “不是踢,是踩水,在这看我,就像这样……” 阿绵不怕水,所以学起来很快,没一会儿就能浮起来了,手脚能划拉着前进后退,反正这就算学会了。 正好她刚刚玩了一身泥,都在海水中洗掉了。 “我去望风,东西都在竹篮里。” 两人轮流换掉湿了的衣裳,拿出食盒吃起鸡蛋卷饼。 两人打道回府,路过刚刚那片沙滩时阿绵瞟到了什么,“那不是季衡之和王子轩么?这两人居然称兄道弟起来了。” 海上有一艘木船,季衡之伤愈未全好,正懒懒散散地靠在竹椅中钓鱼。 王子轩捧着脑袋,对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发着呆。 “那会儿我不该揍你的,嘶——那家伙下手太黑了,”季衡之龇牙咧嘴,“没想到这么疼。” “那次我在医馆躺了四五日。” 手机还找不到了,万念俱灰之下决定挥霍。 王子轩叹了口气:“你家里待你不好么?吃喝不愁的。” “我爹日理万机,恐怕都忘了有我这么个儿子。” 季衡之将腰间的玉佩上下掂量,“据说这玉佩是我出生的时候给我的,从小戴到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差点儿烧掉洲城里那间大书斋,给他惹了不少祸,这才把我打发到你们那穷破地方。” 王子轩鄙夷道:“你多大了,还在干这种闯祸就为了引起别人注意的事。” “……” 第81章 “是啊,不在乎的人,无论你怎样她都不会在乎的。” 鱼钩颤动,季衡之鲤鱼打挺地坐起身,猛扯动鱼竿,“赶紧来帮忙!” “不会吧?!难道还真叫你钓上来一条大鱼?” 王子轩赶忙一道去扯,然而那鱼似乎体量颇大,挣扎甩动间使得小船左右摇晃—— “我的玉佩!”一道曲线将放在木板上的玉佩狠狠甩出,就这样落入了海中! 季衡之一下松开鱼竿,趴在船头,徒劳地在海水中抓来抓去。 王子轩一怔。 其实他与季衡之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世界有一种孤独,是终于明白那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对旁人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就像玉佩,就像他的一条命。 “季衡之,以后别老是欺负人了,你不就是想让别人跟你玩儿?干嘛总惹别人?” 王子轩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你别不信。以后你可以去做点惊天动地的,别人没做过的大事,嗯……比如说想办法让人能够在天上飞的东西?提醒你一下,就跟鸟一样,给人装上翅膀什么的。或者随便什么吧,用你家的钱去狠狠折腾出一些动静,发明点什么东西出来吧。” 季衡之不解地看向他。 或许有很多人永远都不会在意你,不要跟他们成为一伙。 不要帮着他们欺负自己。 否则,连最后一个能明白你的不甘、痛苦、悲伤、无望的人都不在了。 “我可是很期待,以后能在教科书上看到你的名字啊。别担心,我回家了。对了,告诉阿绵,下次腰花汤别把佐料放得那么猛,害得我流了一晚上鼻血!” 王子轩挥了挥手,从船上跳下。 自此,消失在茫茫海中。 第119章 两幅面孔 阿绵回到客栈后就老是揉眼睛。 “你咋了,眼睛疼?”旺旺再次陪着查案,此刻累倒,趴在桌上恹恹问。 “我总觉得我看花眼了。” 那人怎么会跳进水中后,就消失了呢? 阿绵想到此前的袁桦,报完恩后应该就是去山上或者天上做神仙了,可是看到的王子轩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跑去王子轩的房间里看了看,他的东西全没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阿绵凑到旺旺耳边,左右警惕地看了一圈。 “陈捕快的么?” “不是。你听我说,可能除了我们所在的人间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间。本来不同的人间都是毫不相干的,但是天上的神仙们打架、或者、或者是玩耍,就把其他人间的人,丢到我们这一方人间了。等他们玩耍够了,就又把那人召回去了。” 旺旺听她说傻话,继续瘫倒:“所以神仙的性子跟你一样,就图个好玩啊?王子轩就是个呆傻,全天下的呆傻多了去了,各个都是从其他人间丢过来的?” “是真的,”阿绵见她不相信自己的话,着急地解释起来,“跟我们这个人间的人不一样。他们有他们的头发、服饰、文字,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对,还有莫大夫好像也是……” “好吧,那可能就是像你说的那样。” 阿绵见她敷衍自己,跑去又跟孟驰坚说了一遍。 孟驰坚倒是仔细听了,不过他面色凝重:“这些话你都与谁说过?” “就只有旺旺。” “以后不要跟其他任何人说,旺旺也不要说。除非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跟我讲就行。”天有异象,乃是不祥之兆。 不知什么时候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恐怕要惹上什么祸事的。 “嗯。我知道了,就像说书里面那样子,背后有大阴谋!或者是神仙在考验我们,只有通过了考验才能叫我们下一世继续做人,而不是做猪做狗。” 她认真点头,鬼鬼祟祟地用被子将两人遮盖起来,声音细若蚊呐:“以后我们要多多的做善事,不做那等坏心眼的事情,否则天上的神仙会捉我们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去的……那样就见不到我娘了。还有你大哥。他们肯定都在天上呢。” “……嗯。”孟驰坚沉默地搂着她。 他没敢告诉她,或许这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或者地狱,起码他那些年从来没看到过。 人死如灯灭。 “好了,好闷好热,我们出去吧。” 孟驰坚失笑,心中思忖道,或许真的有来生转世?不然他又怎么会遇到阿绵的呢?搞不好阿绵就是哪个神仙的座下童子,只是来到人间失了记忆,所以才会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正想着有的没的,有小二在门外喊话道:“客官们,还请下楼一趟,衙门的捕快又来了。” “怎么还在查啊?我们书院都是温文尔雅的书生,岂会有那等恶徒?” 走廊里抱怨声连连,“就是啊!更别提揍季衡之一顿,还扛着扔进河里了。” 小二心中也是颇有怨气,这事惹出这诸多麻烦,对生意也是有影响的,可衙门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因此阴阳怪气道:“烦请全都下楼吧,这位可是我们城的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没有他断不了的案子呢。” “他还有什么神通广大?”阿绵纳闷得很,下了楼就看到旺旺靠在门框旁做弱不禁风状。 然而媚眼抛给瞎子看,陈捕快皱着眉头,旁边跟着一个唯唯诺诺,躬背哈腰的老人家,看上去似乎是车夫一类的人物。 陈捕快朗声道,“小二,二楼客栈所有的客人都来了吧?” “这……大抵都在这了。我看看,季家小公子不在,还有一个叫王子轩的也不在。” 这一个是被揍的,另一个昨日也已排除了嫌疑。 因此陈捕快点点头,与那老人家说道:“前日,你说你曾在街上看到过一个身型高大,扛着麻袋的男子。你且看看是否这客栈其中,有没有你见过的那人?” 老头浑浊的眼球就移过来、移过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阿绵都有些紧张了。 “有……有……” “在哪?麻烦您老指出来。” 老头转了一圈,指向阿绵。 “这不可能,季衡之是个比她身量高的男子,她怎么可能打得过?” “是……她、身后的这位……” 孟驰坚淡淡道:“你确定看到的是我吗?” 老头目光游移,那日他看到一个身量很高大的人,因此记忆比较深刻。 “你一定是看错了。”阿绵突然开口道,“那天我去衙门报官,我夫君就去给我买蟹黄包子吃,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去打他根本就不熟的人?况且大家在衙门也都看到了我吃包子。” 大家模糊间确实有这么个印象,而且记忆里阿绵夫妇一直形影不离。 “你不要栽赃我们,胡乱指认。”阿绵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那应该是我记错了……”老人家也不确定起来,挠着头,“虽然那人脚步匆匆,我也只看到了背影……不过衣裳不是同一套。” 陈捕快死死盯着孟驰坚,后者回望,一脸坦然。 “我老眼昏花了,看不清了。哎呦,我说我不要来,你非要我来认……”老人家嘟嘟囔囔地走了。 “散了吧散了吧。” 陈捕快愈发心情苦闷,此时季衡之姗姗来迟,无视众人直接奔向二楼。 “季小公子,我还有话要问你!” 然而季衡之压根不理会,将房门重重地摔上了。 陈捕快接二连三地扑了一鼻子灰,“我费心费力帮你找那歹人,你还如此不上心!……城中有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歹人,叫百姓怎能安稳度日?!” 然而他正待再走到阿绵夫妇的房间前再详细询问,忽然听到一声伶俐的女声传来:“站住。” 陈捕快回头一看,旺旺抱着胳膊,语气不屑:“看你查了两天的案子,真是猪也叫你笨死了。” “你!你、你……”陈捕快惊讶极了,眼前这小娘子莫非是有一个双生胎的姐姐或妹妹? “连当事人都不好奇,不追究,懒得搭理你,你居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说明他根本就是知道打了他的人是谁,因为种种缘故不想追究罢了!偏偏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像你这般不通人情练达,如此死板,也并非百姓心中想要的好捕快。” 第120章 冷战(上)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空气沉闷。 阿绵闷头收拾着明日要返程的包袱。 她的东西很多,里面有给大家带的礼物:一条淡粉色的齐胸襦裙,配着一件薄纱的短衣,小婧穿上后定当是会显得可爱活泼的。 这条裙子是昨日闲逛时买的,孟驰坚大手一挥付了一两银子。 还有两本游记闲书,阿绵本来不想买的,想在书铺里看完就好。然而书铺的小伙计早就识破了这种穷酸的客人,故意在旁边用鸡毛掸子掸来掸去,最后只好花了八百文买下。 第82章 另外有一大包用油纸包起来的不要钱的贝壳、海螺。 到时候纹路平平的可以到处送人,最精美的几个她想串起来做项链。 阿绵整理了一会儿,抱起竹篮里的两人沾了海水泥巴的脏衣裳要去洗,孟驰坚拉住她的裙边,“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你当我是傻牛,所以骗我,耍我!”他不提还好,一提阿绵气鼓鼓的,“那日买包子之前,你去做什么了?为何你的衣裳皱巴巴的,包袱也是湿的?” 孟驰坚沉默不语。 “你叫我有什么话都必须跟你说,可轮到你自己就不是这样了。”她觉得眼前的孟驰坚格外的陌生,“况且无缘无故的打人,这样也就罢了,做什么还要将他丢到水里去呢?那样搞不好会把人淹死的!” 根据律法,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若是那样,肯定就不会只有一个捕快查案了,搞不好孟驰坚此刻已经身处牢城,立刻就要被砍头了! 就算是现在,阿绵依旧感到一阵阵的后怕,腿脚发软。 刚刚在楼梯下,当那老者指着孟驰坚的时候,那瞬间她冷汗涔涔、就连心口都要被吓停了。 流言不真,那她亲眼目睹的那些呢? 季衡之嘴巴坏,他就想要了此人一条命。 阿绵去扯自己的裙脚,“你放开!” 孟驰坚攥住她的右手腕,眼神中有种风雨欲来的镇定,“像他这样欺辱别人的人,有什么下场也是他自找的。你为什么要帮他讲话?” “我说的是你不要命了,你、你——”阿绵发现他变得很可怕,就好像初次见他时的那样,于是索性抬脚就猛踹他的小腿,“反正日后随你怎么样!你也不要管我!” 孟驰坚怒火攻心,“莫非你就是喜欢书生那种的?况且我也并非无缘无故打人的人,你知不知道季衡之修好了那张画,连出游几日都要带在身边?你还为着他跟我吵架!” “我什么时候为他说话,你根本就是胡搅蛮缠。”阿绵索性将此前的不满也一气倒出来,“你只当我是你从前养的小狗馒头罢了,什么事只要糊弄过去就好!” 孟驰坚此刻也是怒发冲冠、口不择言:“馒头比你省心多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况且我告诉你,我若是真想叫他死,麻袋扎紧一些就够了。” 他没用麻绳将麻袋绑起来,也没直接打得他吐血,就已经是留了手,只想给人一个教训的。 可阿绵呢,上来就觉得他是要杀人,还帮着旁人说话。 阿绵眼圈红通通的,也不说话了,抱着竹篮决定继续洗衣裳去。 孟驰坚冷冷道:“这是你的竹篮吗?放下。” 阿绵在桌子上扫视了一圈,原想将烛灯砸了,然而一来担心引起走水、祸及旁人,二来怕这东西价值不菲,到时候要赔给店家一二两银;又转眼看向还未撤走的几只碗筷,想到瓷碗也不便宜,摔了好可惜;最后从竹篮里拿过孟驰坚的衣裳丢在地上,踩了好几脚。 “这里头都是我买的衣裳,凭什么你洗?陆阿绵你记着,往后我再也不会管你了,你后悔去吧。”孟驰坚提起竹篮,八面威风的下楼洗衣去了。 当晚两人说好的“舒服的亲”也没有了,一人裹着一条被子,背对着对方睡觉。 原本阿绵打算在返程前,在集市上再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再卖的东西。然而州城的寻常东西都挺贵的,转手再卖没有什么铜板赚,而其余的地方没有的稀罕东西,进价她都出不起。 清晨阿绵自然醒来,床榻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床尾有叠好的小衫和衣裳。 返程路上,两人也不说话,阿绵走在前头,孟驰坚走在后面。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真稀奇。”旺旺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问。 “……嗯。”阿绵知道他们争吵的内容肯定是不能说出去的,如今盼着此事快快过去,千万不要再查到孟驰坚的头上。 她颇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和陈捕快怎么样了?看你的样子似乎没睡好。” “没戏唱了,昨日我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旺旺有些惆怅的望着天边,“像他那样认死理又正经的男子,只会中意贤良淑德、温婉文静的女子,但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我就跟了他两日,眼见着那城中的鸡毛蒜皮,他是起早贪黑得干,俸禄没有也就罢了,你猜怎么着?!很少有百姓夸他好的,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子。这样的人,我家也无福消受得起。” “哦。” “他那帮弟兄也是,一个个尽想着偷懒,他也不管,叫人看着干着急!” “不过,那日我们去衙门报官,夫子与他们一直在喝茶闲谈,半天都等不来人。只有陈捕快见我着急,说兵贵神速、要立刻带着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否则还不知道要聊多久。” 旺旺听了,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究只是道:“算了,日后怕是都没有能再来洲城的机会了,我也不可能抛下弟弟妹妹。我现在觉得遇到一个把你放在心上的人,真是不容易。” 第121章 冷战(下) “前面是驿站,大家进些饭食茶水,休息片刻再上路。”斋长说道。 这个驿站来的时候也经过了,过往的旅人较多,因而是个颇有油水的驿站。 孟驰坚放下扁担,目不斜视地翻了翻食单,要了一碗肉丝面、一份麻婆豆腐、将木桌上用以佐餐的酱萝卜倒出一小碟。 反正她陆阿绵身上有银子,不像从前那般了,会自己买吃的。 这边陆阿绵和旺旺也坐在小桌前,旺旺吃自家带的干粮,要驿卒倒了碗不要钱的茶水(离开洲城后喝水就不要钱了)。 “要一份菜粥、一个窝头。”阿绵掏出三文钱。 她是很有成算的,往窝头上夹店家的酱萝卜吃,有盐;菜粥又能把肚子吃得很饱。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吃,只不过穷书生会多要两个窝头、富裕些的书生则会多点一二个菜。 “小二,你上错了,这不是我们要的卤鸡腿啊。”阿绵赶忙说道。 驿卒笑呵呵的:“小娘子,没上错,是那一桌的人点给你的。” 阿绵扭头一看,见是埋头吃面,根本不搭理人的孟驰坚。 “哦。” 她想了想说:“那你给他桌上再上一个素炒白菜。” “好嘞——”驿卒心想,你二位闹别扭,能别占着两张桌子么?合一起吃算了! 阿绵又摸出两文钱付账,她也很想大方,但是一只卤鸡腿就要十五文钱。 难道她会被十五文钱就收买吗? 昨晚他说那么过分的话,还说她连馒头都不如! 可是鸡腿真的很好吃。 旺旺瞧她一张小脸上神情变化莫测,不由得忍俊不禁,“他请你吃鸡腿,你就请他吃白菜啊?” 阿绵觉得他又在大手大脚的乱花钱。 然而昨晚说了两人互不相干,她没法子再去管他了。 吃完鸡腿,众人接着赶路,这一路回去大家都归心似箭,比来时就感觉快了很多。 两日后终于到了他们的县城,孟驰坚赶去开铺子,阿绵与旺旺告别,先行回了青山村。 阿绵推开家门,院中只有正在晒太阳的二嫂。 多日在外还不太觉得,回来倒真感觉到了这一路的疲乏。 “二嫂,我们回来了,其他人呢?” 二嫂懒洋洋地嗑着瓜子,“我家夫君带虎子去地里了,小婧和娘骑驴子去隔壁村听戏了,糖糕在屋里睡觉呢。怎么样,洲城好玩吗?” 阿绵干巴巴答道,“好玩。” 二嫂见与此人聊不起来,索性继续悠闲的嗑瓜子。 阿绵放下包袱,拿出一个大海螺送给二嫂。 “这是我在海边捡的,还有这几个贝壳可以给虎子他们玩。” “那我替小崽子们谢过你了,来来来,不忙,歇着嘛。等你家孟三回来做,一样的。” 阿绵不是那样的性子,况且做事情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因此还是归置好了东西、打扫了鸡窝、扫院子和将饭煮上了。 忙活了这一通,她到院子里咕咚咕咚喝水,此刻见悠哉悠哉的二嫂也有些莫名敬佩了起来。 这是真躺得住啊。 “你们……没吵过架吗?”阿绵好奇。 “怎么可能?吃个饭还有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呢,”二嫂瞥她一眼,“怎么,吵架了?” “……” 二嫂收回八卦的目光,“也是,你家是孟三当家,他那人闷,很难吵起来。不过夫妇之间,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了。” “为什么?” “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啊。像我和孟二,有时候也吵,吵完了就算了,而且男子嘛,你多说几句软话就好了。就是不能冷,冷着冷着,大家之间的感情就真的要淡了,到时候在一个屋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跟个陌生人似的,能好过?” 第83章 二嫂一拍脑门,想起些什么来,“对了,上次是不是你卖给我家孟二的大补汤?” 阿绵不明所以,“嗯,二哥照顾我生意。” “好好好,来,你把耳朵伸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夫妇吵架一定会和好如初的法子。” 阿绵疑惑地看她,莫名感觉笑着的二嫂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一个步骤都不要错……” 阿绵听着听着,认真记在心中。 二嫂说完后,满意地拍了拍阿绵的肩膀,抱着小糖糕回家了。 月黑风高,在铁匠铺里加急做了一批积压的货,孟驰坚很晚才回来。 摸黑吃了点留给他的饭菜,洗漱后就躺下睡觉了。 这一觉天昏地暗—— 然而天还未亮,孟驰坚眨动眼皮,正要活动,却发现自己双手都被用麻绳绑了起来。 阿绵刚绑上他的手,探头探脑去看了他一眼,见孟驰坚依旧在熟睡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于是她拿起另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麻绳,继续将此人的双脚也绑起来。 确定都扎紧了之后,她接着进行下一个步骤,“嗯……没有薄纱啊,用普通的布应该也可以吧?” 她找了一块布,开始想要费劲的蒙在孟驰坚的眼睛上。 “陆阿绵,这么折腾都不会醒的一定是死人。” 阿绵身形一歪,差点吓得要从床上栽倒下去,但很快镇定下来:“你醒了干嘛不说话。” “我看看你想做什么。” 然而步骤被打乱了啊。 二嫂说接下来要去换一件自己最好看的花裙。 阿绵只好随机应变,硬着头皮继续接下来的流程,“你知不知道错了?” 孟驰坚这才明白她是要审讯他。 “我错哪了?这世道向来如此,难道你要我吃斋信佛?或者是装作宽容大度,让你在我与季衡之之间做选择?我告诉你……” 阿绵正坐在他腰上,急了:“你不许动!”她抓着人亲了几下,“还听不听我说话?” 孟驰坚一下声音就哑了。 “我根本就不心悦季衡之,你自己一直乱想。路上我找你说话,你还不理我。你说你不管我了,可是我却不能不管你,若是以后你再打人伤人,官府一定会把你抓走的,到时候我才真的会改嫁。” 阿绵见他总算听进去了,心中很是得意。 孟驰坚的声音发闷,“是么。那你把我眼睛上的布拿开。” “哦。”阿绵俯身去摘那块布,刹那间自己却被按倒在床榻上。 不知什么时候,孟驰坚手上的麻绳都挣脱开了! “改嫁?我不知你还想到那么远去了。” 阿绵大祸临头,接着那些绳子都跑到了她的手腕脚腕上。 纱帐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身影,一轮颠倒的审讯开始了。 “你知道改嫁的前提是什么吗?你得先有第一个夫君。” 第122章 未雨绸缪 “三哥,怎么是你?今日该是轮到阿绵做早食啊……你……”孟婧欲言又止。 孟驰坚顿了顿说:“她困得很,你别去吵醒她。” “还用得着我吵醒,你做这么多好吃的,阿绵闻到饭香味立刻自己就醒了呀。” 这一大清早的,小桌上就有一道大菜土豆炖腊排骨、一道清炒冬瓜,主食是鸡蛋煎饼和粥。 孟婧疑惑地看着孟驰坚的背影,感觉他很是奇怪,今日他的脾气好像格外好。 “真是的,平常不许我们在房间里吃饭,非说会招老鼠……怎么到了阿绵就可以?” 房间里的被窝露出个呼呼大睡的脑袋,阿绵闭着眼,睫毛根根分明,略微往上翘着。 孟驰坚放下托盘,轻轻地拿出她的一只手,手腕上余些淡淡的红痕,估摸着午后就消了。 他分别检查过手脚,正要叫醒她,猝不及防床上的人飞来一脚。 孟驰坚临难不惧,反手捉住那人的脚踝,“学会装睡了。” 阿绵见偷袭不成,愤愤道:“昨晚我叫你停,你为什么不停?” 一开始她尝到了两回甜头,还是很开心的。然而之后困了,这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而孟驰坚认为,阿绵看上去像野草一般结实顽强,实则娇气得很,只图自己快活,若是惹得她恼火,那是要亮爪子的。 “乱说什么,吃饭。” 孟驰坚摆好碗筷,阿绵瞧他这会儿装着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样子,就很想捉弄他。 不过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他夹了几块腊排骨到她碗里,见她像馋猫似的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因为出了这么久远门的缘故,书院就将休沐的日子排在了今日,明日才继续开课。 吃过饭,阿绵睡了个回笼觉,中午爬起来去放驴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村里诞生了不少新的流言蜚语。 “你从哪听说的?孟三家娶了个悍妇啊!” “可不么,我亲眼看到的,孟三脸上都有一道,肯定是他婆娘挠的。” “啧啧啧。” “要我说,他们都成亲一年有余了,阿绵的肚子还没有动静,还这么硬气,定是孟三不中用的缘故。” 他们谈话间的主角阿绵,此刻坐在树杈间,叼着一根草屑,胡思乱想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次会不会有小孩了呢? “阿豆,若是以后我有小孩了,你就只能排第二了,就像原来阿娘那样。你会不会生气?” 阿豆甩了甩尾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等吃好了草,阿绵就决定进城做一番准备。 她轻车熟路的去钱铺,跟着掌柜打了一个时辰的算盘。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四下五去一,六去四进一……”阿绵口中念念有词,已经很是熟练了。 “咦?”她眼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风尘仆仆的陆微微。只见后者小腹微鼓,发间一支最朴素不过的木簪,背着个包袱,径直走进了一家布铺。 叶掌柜把玩了一会儿海螺(阿绵送的),见阿绵好奇,可有可无地解释道:“你若是想挣点铜板,也可以做这活。织布,做些头巾、手帕什么的,辛苦钱。素面手帕一条,卖给布庄得五文。” 陆微微这次带了十条手帕、五条头巾来,因着她还不是很熟练能用张家的织机,这些是她做了大半个月的,有时坐的连腰都酸了。 头巾是八文一条,这一番卖了九十文钱,她与布庄的伙计道了谢,陪着笑又问了好些话。 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了。 阿绵的女红是很差劲的(本质原因是她不喜欢做慢吞吞的活计),因此不接这话,只是怔怔看那远去之人的背影。 女孩们啊,就这样长大了。 * 回到铁匠铺,孟驰坚头一回做工时也穿得严严实实,不断的用帕子擦着额角的汗。 “难得休沐,怎么不在家歇着?” 阿绵小脸凝重,尤其她刚刚见了陆微微挺着肚子做活的样子,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沉痛地宣布:“我有喜了。” 当啷。 是铁锤掉到了地上。 “这么快?你可、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孟驰坚难得无措起来,懊恼万分—— 此前他们吵架,昨晚他才失了分寸,眼下可是什么都还未准备! 阿绵摇头,更加悲壮道:“我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哪怕以后要很辛苦的做活。” 好在她已经积攒了九两多银了,虽然她已经知道这点钱是不够她开铺子、养小孩的。 孟驰坚头晕目眩,良久道:“现在日子还早,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他细细嘱咐一番,让阿绵这几个月不要再上树了,也莫要再与人打架云云,后来依旧觉得不大放心,决定回去后让小婧看着阿绵。 竹摇篮、小木床、摇车倒是现在就可以做了,得早早散了味道,免得到时候赶着做来不及。 阿绵娘离开得早,自家的老娘眼睛坏了,到时候定是要请人照顾阿绵的。 家里只剩下些碎布头,得添置些绸缎软布才行。 也不知能否想法子联系上莫大夫,能看着阿绵也叫人更放心些。 …… 阿绵见孟驰坚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的样子,拍了拍胸膛道:“不要担心那么多,就多添双筷子的事。” “……” 孟驰坚此刻感觉,攒钱实在是太有必要了。 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大哥还是有远见卓识的,山林间的母狼若是要生幼崽了,公狼都会将食物先给母狼吃掉,还得用杂草、兽毛、搬来树枝等等铺垫好岩洞。若是没有积蓄,阿绵生宝宝时要怎么办? 他加紧做起手头的这一批货,好在开春了,是铺子的旺季。 等忙完,他赶忙去菜市买小米、山药种种健脾养血之物。 家中的伙食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顿顿有肉。 第84章 孟驰坚夜以继日、披星戴月,抓紧时间去“走乡”,比起从前这回走得更远些,多去了二三十个村子。 有时忙得太晚,回来家人们都已经睡下了。 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孟驰坚带着阿绵来到了药铺。 阿绵气色红润,小脸圆圆,伸出手腕叫人搭脉。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温乔抬起头,对着忐忑的两人面无表情道:“纯胖的。” “可是可是,你看我这小肚子。” “纯、胖、的。” 第123章 进山(一) 两人灰溜溜的离开了医馆。 阿绵吃了一个月的炒辣兔丁、风干酱肉、烧鱼块、咸蛋黄蒸肉饼等等等等,早食不是鱼汤就是小米红枣粥,还有雷打不动两个鸡蛋。 她回到铺子里,喃喃道:“原来有时候吃不下了,是撑的。” 而不是害喜了。 孟驰坚在最初的错愕后,把觉得自己闯大祸了的人叫来,捏了捏她的小肚腩:“正好,吃了就吃了。平日里你在书院念书,家中什么都还没准备,要孩子的事晚些时候再说。” 其实他依旧觉得阿绵很瘦,只是比一开始骨瘦如柴那会儿好多了。这个月又叫小婧看着阿绵,限制了阿绵的乱蹦乱跑,才好不容易养出了小肚子和肉肉腿的。 然而得知自己并没有怀孕,且温大夫黑着脸嘱咐两人,若真是有孕,是要控制身重的,否则胎儿太大了会不好生产;也不能叫好动的阿绵老是不动,是平常的八成即可。 总而言之,把孟驰坚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眼下知道没有小宝宝,阿绵开心地玩起透索来,一口气就跳了二百来个,接着就带着绳子跑走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 休沐时的阿绵一大清早跑到鸡窝里,剪了公鸡尾巴上的几根漂亮的羽毛,接着找了点碎布头,就这么做成了两个毽子。 “小婧!小婧我们去玩踢键子吧!” 可是孟婧却不在。 阿绵又在村里找了一圈,问孩子们:“你们有没有看到小婧?” 大头摇了摇脑袋:“她最近都不怎么跟我们玩了。” “她不想跟我们这些小小孩玩了。”丫丫很伤心。 阿绵颇感蹊跷,按兵不动地观察了几日。每日早上孟婧吃过早食,就急急忙忙地拉着孟母去村口与人闲聊,接着一整天人都不见踪影。有时候阿绵从书院回来了,在家和村子里都找不见她。 “特别不对劲,我今天问她白日都去哪里玩了,她结结巴巴的,肯定就是有事。”阿绵盘腿坐在床榻上告状。 “小婧是大孩子了。”孟驰坚头也不抬,修着散架的鸡毛毽子。 阿绵决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特意与书院请了一天假,吃过早食后背起书篓装作去书院的样子,实则走出村口后再折回,藏在离家不远的一棵树后面。 不一会儿,阿绵就看到小婧将阿娘带去与旁人说话,自己往后山跑去。阿绵偷偷跟了上去,为了以防被发现,很是小心。 可她眼看着孟婧竟然跳过那条小溪,径直上山去了。 这山上不知有多危险,是有狼的!阿绵大骇之下,狂喊孟婧的名字,然而到底是隔了一段距离,孟婧只左右望了望,三两步一走,立刻就看不见了。 阿绵此时才跑到小溪边,心中天人交战。 家中是反复交代过的,严禁上山。孟驰坚说这话时,目光就死死盯着阿绵,可谁能想到进山的居然是从不叫人操心的孟婧。 这可怎么办?瞧小婧那轻车熟路的样子,定不是第一回 进山了。若是此时去城中报信,再带着人来找孟婧,来回少说得花一个时辰的功夫。 阿绵挽起裤脚,提着鞋子走过小溪,在山脚下犹豫了片刻。 最终一跺脚,决定趁着孟婧还没走远,赶紧把她唤回来。然后用草鞋把孟婧收拾一顿,叫她再也不敢上山去,两人再串好话,不叫家里的大人知道。 阿绵发现孟婧进去的地方其实是一处很隐蔽的入口,拨开挡得严严实实的树叶后,有一条粗略用柴刀砍出来的小路。 这一块儿应该还是有村民们来过的,枯木上的蘑菇都被采摘一空,笋子也挖了一些。阿绵略微安心,接着喊道:“孟婧!小婧!你在哪里?!” 没人应她。 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响声,阿绵疑神疑鬼,随时准备见势不妙蹿到树上去。 她跟着地上的脚印加快了速度,这次再喊终于被听到了。 孟婧的声音传来:“阿绵?是你么?!” “是我,我们赶紧下山吧,山里有野兽的!” 不一会儿孟婧跑到阿绵面前,“你怎么在这?你跟着我?” 阿绵一把拽着她就往山下扯,“回去再说,先跟我下山。” 孟婧力气没她大,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没事的阿绵,不危险的,我有这个东西。”她从怀中拿出一个铃铛,“有此物在就没事。而且我已不是第一次来了,我跟你说,这山里有很多宝贝,很值钱的!” 阿绵拿过铃铛,发现制造的很精巧,有一个可活动的栓塞,可以控制要不要发出声音。 她看了看摇头道:“这个没用的,吓不走狼啊熊啊的。难道你指望这个东西能救下你的性命?” “哎呀,你怎么不信,真的不会有事的!这时节山里有好多山珍,我几日就卖了一两多银子!” 阿绵扭头:“怎么可能?况且咱们偷偷进山,要是被你三哥知道了……” 阿绵觉得此事前景很惨淡。 孟婧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一定会被狠狠罚过的。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回去后就说我们只在小溪边上玩了踢毽子,知道么——”阿绵用力继续拽着小婧下山。 孟婧见怎么说她也不信,另一只手拔开铃铛上的栓塞,用力摇晃起铃铛来。 声音激起一阵鸟雀。 阿绵诧异:“这是做什么?别摇了,到时候引来狼啊熊的就糟了。” 孟婧说:“我给你看了,你就知道了。” 阿绵一头雾水,好半天说:“什么也没发生啊。若是真的有什么山珍,就住在山脚下的村民怎会不知?” “要走到很深的地方才有,而且……” “放开她!” 忽的有个声音在高处出现,阿绵抬头一看,发现树枝上站着一个手持弓箭的男孩。 孟婧连忙道:“她不是坏人,是我的嫂子,她叫阿绵。” 那男孩微微眯起眼睛,依旧没有放下弓箭,径直对准阿绵,“我与你说过,不能将山上的事告诉任何人。” 第124章 进山(二) “扫帚星,你想干嘛?”孟婧挡在阿绵身前。 “啊,是那个小孩啊。”阿绵这才有了点儿印象——原来她教村里的小孩们认字,有时候会收到一些打落的鸟雀,常常有一个孩子躲在门后面听,从来也不进家门来。 村中的孩子多,阿绵也不大知道他们各自家中是什么情况,赶忙说道:“不是她告诉我的,我偷偷跟着她来的。我想把她拽下山去,她才摇了这铃铛。” “况且她还教过你认字呢,你怎能如此?”孟婧生气了,“我不要你那灵芝了,阿绵,我们下山!” 那个叫扫帚星的孩子听了解释,想了想放下了弓箭,“好吧。那……你们都别告诉别人。” 阿绵纳闷难道他是住在山上的?可是山上不是有狼吗? 正想着,扫帚星跳到泥土上,“你们跟我来。” 阿绵不用多说也已明白了,好在还随身带了背篓,这一路上就已看到了松菇(松茸),这种菇是她和村民们很爱吃的,菌香浓郁,用来炖汤简直绝赞美味。她经常只能捡漏在山脚下采到一点点,还要跟村民们争抢,结果走深一点,这山里头这么多! 阿绵喜不自禁,把小书篓里装得满满的。 “这不值钱,到处都是。”扫帚星嘟囔了句,领着二人往更深处走。 阿绵问:“山上不是有狼么?咬我们怎么办?” “我们杀了一只公狼,此前有狼下山,大约就是那只。狼窝里还有两只死了的狼崽,大概是饿死的,母狼带着其余的逃到山那边去了。” “你们?”阿绵脑袋里冒出更多的问题,然而不等她开口问,扫帚星说:“到了,就是这。”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一处悬崖峭壁之上,阿绵见周围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捉住小婧的胳膊,预料着若情况不对要赶紧逃跑。 她瞥了一眼,这下头是万丈深渊,若是一脚不慎踩空,掉下去后恐怕阿绵的一条小命就呜呼了。 扫帚星丝毫不惧,居然攀到陡峭岩壁下! 阿绵此时也大约明白了,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一看,果然见扫帚星抓着藤蔓,正在采摘着什么。他动作灵巧,用竹刀割取下老茎,岩壁湿滑,动作起来又要格外小心,满头大汗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摘到了三束,扫帚星这才爬上来。 第85章 “这是什么?”小婧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惊讶—崇拜—夸夸的阶段,凑上去翻看藤筐里的东西。 扫帚星摸了摸鼻子,掩盖着自己的失落,不过是小孩子所以还是很明显,闷闷答:“金钗花,与金子一样值钱。山下的人叫它‘石斛’,拿到药铺去,每两能得四两银子。这些虽然不到一两,大约能得三两多银子,够你去女书院了。” 孟婧拍了拍手,“太好了!你放心,到时候我学会什么都来教你,还给你带多多的吃的。” “怪不得我说家里的馒头怎么老是吃得那么快。”阿绵若有所思,“看来冤枉人了,不是他拿的。” 主要最近孟驰坚三天两头的总要去柴房睡觉。 瞅着她的眼神也很哀怨,仿佛没把饭给他吃饱一样。 正说着,林间传出鸟叫声,扫帚星顿时脸上乌云密布,“快走,这些日子都别来了。我送你们赶紧下山去!” 他忙不迭将两人送到山脚,一闪身不见了。 阿绵看了看孟婧背篓里的金钗花,仔细记牢是什么样子的,万一以后她也能采到呢。 下山后两人都很高兴,阿绵把采的松茸放回家里,骑着阿豆带着孟婧去给她报名上女书院。 那里都是小娘子们,孟婧在那里念书不会遭人欺负,对未嫁的女子名声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两个人乐乐陶陶地进了城,将石斛卖了,阿绵板着脸装作大人的样子讲了价,还吓唬一番说要晒干了卖到洲城去,到那一转手肯定值五两云云,成功卖了三两银并五百文。 “阿绵,你真厉害,上次我去卖就遭人压价了,我还以为卖不出去了,就卖了一两多!亏大发了。” 阿绵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在洲城看到别人这样讨价还价的。” 孟婧这下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一通说,直把阿绵夸得晕头转向。 到了女院,阿绵发现这里比书院小了很多,不过装饰得更精美,气息也好闻了很多。女院请的是从洲城来的女夫子,据说早些年是颇有名的江南才女。 女院的课排得很松散,管理也不甚严格,虽说本来就每隔一日上半天课,但仍旧时不时的有人缺课,连假都是不必请的。 不过阿绵说:“花了五两银子一年,一定要好生学会了才是。” “嗯,”孟婧说:“而且扫帚星好可怜的。他爹是叫狼咬死的,娘生了他们兄弟妹三个、后来在山里遇到瘴气,回家后没几天也不行了。他是叫大伯一家养大的,大伯叫他扫帚星,他都没有名字的。” “为什么他们不下山?” 这个孟婧也不知道了,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而且山上的地不好种的……” 到了晚上,阿绵决定将这些事告诉孟驰坚。 她觉得这并没有违背誓言,因为孟驰坚不是“别人”。况且她答应孟驰坚的“如果有人说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一定要来告诉我”这番话是要更早一些的。 孟驰坚听了,不仅没有叫阿绵面壁罚站,或是罚她写大字,还说要买半只烧鸡给她吃。 接着孟驰坚就把这些事告诉了娘,阿娘听了将拐杖在地上敲得直响,“小婧,你到我屋子里来!” 孟婧反应过来事情败露,怒目看向阿绵,生气道:“叛徒。” 阿绵自感有些理亏,躲进柴房里去了。 她走到堆着柴禾的角落,打算再清点一下自己的私房钱,然而这一数惊讶了。 数目不对。 她又再仔细的再数了一遍。 发现多了九百多个铜板,不多不少,正好与此前她存的九两多银凑了个整数! 十两银子,是一个金元宝了。 阿绵一下子耳朵变得红彤彤的。 第125章 进山(三) 家中传出哭闹声。 孟婧委屈地说:“根本就没出什么事!我都进山好多趟了,为什么不准我再上山,还不许我再与山上的人接触?” 孟母道:“那些都是罪人的后代!你、你……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听话了!” 房间里的阿绵聚精会神的偷听她们争吵,赖在某人的怀中,眼睛睁得圆圆的:“竟是这样,我还想着为什么他们不搬到山下来住。” 这一会儿功夫,孟婧被罚面壁思过,已在院中罚站了。 孟母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这村还不叫青山村,叫狩村。靠山吃山,村里是有不少猎户的。猎户那等子人,蛮得很,向来又是不服管教的,又总与猛兽打交道,十有八九是不得善终的。大旱的时候,就几伙人家合起来不交粮,后来发了兵来,这帮人全逃到山上去了。” 孟婧这会儿也不啜泣了,竖起耳朵听着。 “那年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大家也觉得那样逃到山上去,肯定是活不了的。朝廷上的老爷把村里还活着的百姓,男子全都赶到其他村里了。山上的人自此就彻底成了罪人,若是跑到城里叫青天大老爷们发现,搞不好不仅自己要死,兵士们还得进山剿灭了他们!”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阿绵与孟驰坚咬耳朵,“山里好多宝贝,还都特别值钱。跑到山上去,就不在册了。种地种多种少都是自己的,不用交给官家,也不用服徭役、被拉壮丁……” 孟驰坚眼前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画面—— 小野人阿绵身上穿着几片草叶子,脸上画着绿色的花纹,眼睛黑得像是清水洗过的曜石一般,手握着一根绑着石头的木棍,在山野间奔跑。 若是十多年前,村里拉壮丁的时候,孟家人最终选择逃到山上去,搞不好真就叫他遇到了这样的阿绵。不仅如此,恐怕设下好多陷阱,也捉不到阿绵,小野人就这样总是将他们的食物偷偷吃掉,在他们的沮丧中扬长而去…… 阿绵忽然被大手拍了几下,十分疑惑:“干什么拍我?” 孟驰坚若无其事道:“你在山上没有衣裳穿,还到处跑来跑去的,知不知羞?况且不与人打交道,也不识字,与飞禽鸟兽无异。自己销声匿迹也就算了,难道叫子女、世世代代都躲在山里?” 当年的孟家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连夜逃到山上,正是出于这种考虑。 若是成了罪民,那不是永生永世无法堂堂正正做人了么? “在山上没有大夫、也没有闲书给你看,成日里饥一顿饱一顿,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蛇啊狼啊从被窝里拖走了。人都是要生活在百姓居住的地方的。绝不可以自己再进山了,小婧我也会与她说的。” 阿绵想到那些松茸,心中大感可惜,不过还是乖乖的应了。 另一边的孟母此刻也是眼泪涟涟:“你是幺儿,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碰着的那人是个小孩,倒也罢了,若那些罪民发现你知道了他们的踪迹,是要灭口的。从今往后,你绝不能再理会那人了……” 孟婧迟疑道:“那个小孩不要紧的,他……他经常偷偷跑到山下的。” “不行。等再过几年你也要定亲了,我要叫你二哥三哥给你留意着,到时候给你说一门好亲事,那样我也有颜面叫老头子在地底下安心了!” 孟婧喃喃良久,说道:“好吧,我再不理会他也就是了。阿娘,你不要哭了。” 阿绵听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山上的小孩可是给小婧弄了四两多的银钱,结果小婧上了女书院,转头就不理他了,也不知他心中会做何感想。 这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吗? 果然,小婧回了房间就小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儿大不由娘。”孟驰坚吹熄了烛火,“明日我送你去书院,与夫子们说,以后你不可以自己给自己告假。睡觉。” 阿绵不理他了,翻过身觉得山上很好,起码没有这个大暴君。 隔日,睡了多日柴房的孟驰坚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上次是侥幸,确实现在也不是个要孩子的时候。 孟驰坚早上把阿绵丢进书院里,在开铺子前先赶去药铺找温乔。温乔如今看到他就躲,可惜轮椅终究是慢了一步,孟驰坚拦住他,一开口就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叫夫妻之间暂时不会生小孩?” 温乔说:“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 孟驰坚道:“我们不知避孕之法,我不想像寻常百姓那般,叫娘子生六七个孩子。最后能活的孩子就活下来,养不活的、体弱的就丢到庙前,平白无故的生了多少苦楚和罪孽。” 这个想法在时下是很惊世骇俗的。 因为生小孩根本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尤其在乡村。孩子多就是劳力多,女孩能做活、照顾弟妹,是天生的小女仆;男孩能打架、大了之后种地挑水,叫其他家不敢欺负自家。 而且由于孩子很难“站住”,所以就是得多多得生,这样就总归有几个能活下来! “天下为此烦恼的人不止你一个。但那些加了藏红花、麝香、砒霜之类的药汤,虽说能够避孕,对女子的身体是大有损伤的!” 第86章 孟驰坚听闻眉头紧锁,幸好没听产婆和所谓“过来人”的话。 “既如此,那便罢了。” 温乔这才知道他没有想叫阿绵喝那些药,神色缓和道,“上次把脉,我看阿绵的身子骨养得很康健,内里的虚空补足,现在气血充盈,如此才是正道。” 孟驰坚点点头,“就是太好动,所以总也养不胖,最近瘦了一点。” 见全无法子,孟驰坚就起身要去铺子里了。 “等等……”温乔想到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了点什么。不过是听我父亲说的,也不知可不可行,那法子是贵人们才会用的。” 百姓很少有避孕的需求,但贵族、乃至皇族中,不想让血脉旁落,汤药也不是万无一失,因此想出的一个主意。 第126章 肉末蒸蛋羹 阿绵身上有了十两银,再次燃起买石磨的念头。 书院放课后,她跑去城中的石匠摊再次了解了一下眼下的行情。 青石做的要十五两银,还是买不起。 可是砂岩石做的只有八两银就够了。 要不要现在就买呢?这毕竟是一笔很大的花销。阿绵犹豫再三,没有当场下定金,决定先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 毕竟这么大一个石磨,其实也蛮占地方的。她的初步想法是暂时放在后院,然后阿豆努力每日拉转石磨,她在食街租一个摊位卖豆花饭,争取一年回本、三年买铺(到时候石磨就可以搬到铺子后面)、五年发家,从此摇身一变,成为再不为钱财发愁的金阿绵。 回了家,阿绵先是在前院看到了一条肉和一袋稻谷,纳罕道:“这是哪来的?” 孟驰坚在一个大盆里洗刷鱼鳔,他是惯会做活的,虽说是第一次尝试制作,却想到了从阿绵罐子里一个趁手的贝壳,用此轻轻刮掉鱼鳔上残留的杂质。 “孟二家送来的,想托咱们家办事。”他暂时还没答应下来,同样觉得要和阿绵商量。 阿绵以为他是要做什么稀奇的吃食,在旁边帮着洗,“什么事啊。” 这礼不薄了。 “二嫂好像又怀上了,到时候家里得过一段紧日子,想叫虎子来我铺子里做两年学徒,不要工钱,管他一顿饭就行。” 阿绵对此等家长里短一窍不通,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啊。” 孟驰坚说:“二哥家是从来不叫自己吃亏的,到底我们是兄弟,困难的时候是要帮的。不过一来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们家伙食一向好,来了也不可能叫他在一边吃些稀粥,光看我们吃好的了,那样没仇也生仇了;二来我们年纪还轻,我原本是想着过几年我们有了小孩,再长个几岁,到时候再教我们自己的小孩。”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但是教自己的小孩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阿绵不赞同,“打铁好累,不要叫我们的小孩做。” 孟驰坚:“……” 阿绵说:“我们多赚一点银子,到时候给它买个铺子,租出去后每月可以领租子就好了啊。” “怎可如此?那样小孩会被娇惯坏了的。”孟驰坚在木盆里捏了几下阿绵的掌心,“人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留下金山银山也叫人败光了,到时候由奢入俭,日子不知多难受。……你别洗了,快去写今日的功课。” 阿绵心中忿忿,本来就是,世上谁愿意做活了?还不都是生计所迫!不用为吃穿发愁,只用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什么不好了? 两人在育儿话题上不欢而散,阿绵在麻纸上抄写今日先生讲的句子。 黄昏时分,孟驰坚见小人儿已经很专心的写了好几张大字了,他将洗好的鱼鳔一一用竹片撑开,放在避光处悬挂晾晒。 根据天气,大约三到七天能晒好,到时候还需软化和修剪。 也不知能不能做成,这些鱼鳔还是专门买的大鱼、鳕鱼之类的,价格比普通鱼杂贵了太多,一斤要一两银子。 两人正各自忙碌着,孟婧带着孟母回来,她们去后山摘野菜了,最近这几日孟母把孟婧看得很紧,做什么都要跟着一块。 黄昏时分,一家人都收歇了白日的事,忙忙碌碌地做起晚食来。 吃过饭闲聊一番,阿绵搬出两张竹椅,边看星星边与孟驰坚继续白日的话,又说起买石磨的事。 最终决定还是收下(虚岁已达七岁的)虎子做小徒,管他中午的那顿饭,与孟驰坚一起在铺里吃。主要考虑到,若是阿绵买回石磨、要去食街开小摊的话,到时候家里的活、铁匠铺、小摊子这些,可能要忙不过来。 若是他不在的时候,能叫虎子守铺、看着铁匠铺也好。 也能教虎子一些铁匠里轻省的活计,比如招呼客人、整理(熟悉)铁匠的种种工具等。 重活是不可能叫这小娃娃做的。 等到本月休沐,两人在一块儿去订一个砂岩石的大石磨。 聊着聊着困了,阿绵窝在他的肩头蹭了蹭,闻到淡淡的皂角与炭火烟味,就好像冬日里燃烧着的木柴那般,忽而蛮不讲理道:“孟驰坚是陆阿绵的夫君。” 孟驰坚单手将她抱起来,“嗯”了一声回屋去了。 两人计划得好好的,隔日却被一声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 “陆阿绵是这家吗?这里是她嫁到的孟家吧!……可真难找,”门口站着个身着素衣,手持白纸的小后生,“陆阿绵,你爹去了!是……是四日前没的。族里你大伯叫我来的,我算是你的堂侄,叫陆兴家,你快回家奔丧吧。” 一家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平静,孟婧担忧地看向阿绵,阿绵捧着蓝瓷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啊?” “你快收拾收拾,要和你夫家一道去,要准备好做白事的银两!”乡间的风俗是要停灵七日再下葬的。 陆兴家边说边观察着,见他们的早食是杂面馒头、炒菠菜、肉末蒸蛋(孟二家的肉,早上切了一小块),暗暗心中点了点头。 阿绵问:“他是怎么没的?” 陆兴家夸张地揉了揉肚子:“我这一大早忙死忙活地来报丧,连口水都没得喝。” “你等等,”阿绵赶忙到厨房捧出一碗水:“给你。” “……”陆兴家觉得她好像听不懂话似的,这下心中也生起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意气用事,“不用了,消息既然我已传到,就先走了。” 他就赌不信陆阿绵不着急,总该是想知道自己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吧?而且她爹就她一个闺女,女子是做不了主丧人的,白事都得族内近亲协调着操办的,也就是依靠他们家。 一旦背上“不孝”的说辞,连夫家的名声都会极大的受损。 只要他掉头就走,不出三步,陆阿绵和她夫家就得来挽留他。 一、二、三…… ……十三、十四、十五…… 陆兴家横眉瞪目,走出了一段路了连个来拦他的人影都没有! 陆阿绵这个小娘子,果然如他们口中所说,不安分、不乖顺、不知事—— 怎、怎么能如此一点不按常理出牌!? 第127章 葬礼(一) 可是眼下若是就这么回陆村,路上确实也要几个时辰。 到时候饿的还是自己。 就算回村了说陆阿绵的不是,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况且她名声早就在陆村臭不可闻,人也已经成亲了,再增加一些坏话又能奈她如何? 就算最后真闹得不可收拾,难道他号召族里从陆家村带人来青山村械斗吗? 大家每天都是要种地的好不好,又不是争水争地争活路,犯不着! 陆兴家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说渴了,陆阿绵就去拿水来给自己喝,也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啊,最多就是乡下妇人,缺了点眼色,不知道他想一块儿与他们吃早食罢了。 他返身回刚刚那孟家,“哎,我左思右想心中不踏实,还是与你说清楚你爹的事才好,否则我爹到时候要怪罪我的。饿得慌,在你们这吃一口。” “没事的,你吃吧,这还有刚刚的热水。” 果然他直说,阿绵也没拒绝。 然而桌上的肉末蒸鸡蛋就在刚刚已经瓜分到了众人碗里,陆兴家拿了两个馒头,菠菜他家也种了的,不稀罕,因此只有一筷没一筷的夹着,边吃边说。 “你爹好酒,你是知道的吧?本来这个冬日他都过不下去了的,生了好大一场病,腹痛、呕吐。痛得不行了,找我爷借了三两银子,说是从此再也不喝酒了,想去医馆看大夫,日后找个寡妇,重新把日子好好过起来。我爹是仗义人,借了。” 阿绵不说话,用调羹扒拉着碗里的蒸蛋吃。 ——刚刚陆兴家前脚一走,孟驰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肉末蒸蛋分给她、小婧和阿娘。 “他拿了钱,去医馆抓了几副药,整日住旅馆,这才熬过了最冷的时候。结果天暖和起来,他又喝上了!说是喝酒身上才没那么痛!唉!” 第87章 陆兴家其实有点瞧不上这位叔公,喝点酒没什么,但喝成那样子就有点过头了。 原本在族里过得蛮殷实的一个家,阿绵的娘去的时候没花什么钱,家景也不算太糟,还是有房有田有驴的。那时候就该赶紧的娶上一房续弦,再生几个男娃子,日子不也就这么过了。 最多是小阿绵难处理一些,她脾气大,还敢拿刀……但是大了,赶紧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至于什么好好守着家产、踏实做活,将阿绵养大,到时候给足聘礼,风风光光嫁到张家云云,那根本是天方夜谭的念头。 不过毕竟死者为大,又是长辈,不好说这些,只是道:“然后他又想来借钱,这回是跪着指天发誓,说着说着还呕血了,我们这些小辈看不过眼,给他凑了二两银。” 陆兴家着重强调了一下这里就有“五两银子”的借款了,他也没乱说,这些可都是有欠条的,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就这么又过了阵子,我们想找他还钱,找了半天都不见。最后在林子里一看,估计是失足,跌到一块石头上,找到的时候人还有气,一直念着‘救他’什么的。我们把他抬出来,一直咳血,就这么走了。” 又说起办丧礼的事情,因为这一家没有丁点遗产了,这钱是族里打算叫阿绵出的。 “也不叫你全出了,承担个一部分也就是了,总得买些棺木、寿衣什么的。其余的……从族产里也出一些。” 孟驰坚还记着阿绵旧嫁衣的事,此刻淡淡道:“这些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爹也不会计较的。他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他一生潇洒,到时候拿卷稻草裹了埋了就行,千万别大费周章。” 陆兴家干笑道:“总归是大事,怎能如此草草了事……无妨,到时候我爷爷他们会与你们说的,我一个小辈,也不是很懂这些。” 他估摸着阿绵一家回了陆村,起码要出五两银办白事,再还五两银的。 否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陆兴家吃饱喝足,这次总算是起身告辞了。 他走后,小院里刚刚还显得悲痛万分的一家人各个神色自若,孟母说:“孟三,这个事你看着办,和你二哥二嫂也说一声。” 二嫂嘴巴厉害,有她在场面上吃不了亏。 孟驰坚点点头:“嗯,知道的。” 此事与二哥家的一说,二嫂连连冷笑:“平常挂在嘴边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会儿发现她爹一个铜板的钱都没留下,更别说什么田产地契,倒是想起阿绵来了!” 这白事就算阿绵出钱,她也不能当主丧人,只能以“客亲”身份去参加。 到时候摔盆抱灵牌的,也是族内晚辈的男子代行,女儿只能在队伍后方哭丧,不能在前列的。不仅如此,葬礼结束后,女儿也不参与祠堂祭祖。 世道如此,就算这样,若父母双亡,只剩女子的家里甚至不得不“卖身葬父”,否则是极大的不孝!连带着夫家所有人的名声都会臭了! 二嫂摸了摸肚子笑了:“我们家都是孝顺的了,阿绵也是大孝女啊,当然是要回村奔丧的。孟三,到时候我再叫上我娘家的兄弟和姐妹,大家伙儿的,一块去。” 她做这些事也不是全无私心的,到底虎子还在铁匠铺里呢,瞧着吃得也还行,人也能跟着学点铁匠的本事,耳濡目染;二来名声这个东西,你不让东风压倒西风,就要叫西风压倒东风,日后他们的小娃娃们日后还要成亲的。 而且阿绵自来到孟家,一直很知礼乖巧,不计较琐事,与她关系还行。 不就是孝么? 孝,都孝点好啊! 孟驰坚听话是听音的,知道陆家兴话里话外的“欠条”、“白事”钱是什么用心,因而与孟二和二嫂细细布置起应对之法。 反而是当事人阿绵,有些游离在外。 她在墙头看到了几朵杜鹃,有红、粉两色,花色甜美,在微风中摇曳着,美不胜收。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呢! 活着真好。 第128章 葬礼(二) 商量一番后,二嫂从木柜里拿出一盒胭脂,用小拇指擦取了些,在阿绵的脸上一阵摆弄。 “阿绵你好像都不怎么哭的。” 孟驰坚看着不一会儿阿绵的眼圈红通通的,仿佛哭狠了似的,“也不是,她有时候会流眼泪……咳,但是跟旁人不太一样的。” 旁人哭是眼睛闭紧,嘴巴哇哇哇的。 阿绵是睁着眼睛,就好像不会哭似的,一边儿有些困惑的神情,一边掉泪珠。 阿绵说:“我只有真的想哭的时候才会哭。” 二嫂把她的发髻拆乱,接着让阿绵换了一身素衣,与孟驰坚一块儿去书院告丧假。 不少人都看到了阿绵为父悲痛、伤心欲绝的模样。旺旺见阿绵如此难过,赶忙上前宽慰了一番,说到时候自己会和家人们一块儿去吊丧。 阿绵猛地想到什么,硬生生控制住向上的嘴角,继续装作“木头人”的样子。 “对了,等你回来,就要调到旁边的学斋去了,上次月试你考了甲等。书院里原本都在议论,你若是不愿去大学斋,也要和夫子说一声。” “嗯。明日你来我家,帮我分发些东西。”阿绵悄声道。 阿绵走的时候路过窗边,看到季衡之在翻阅着一本书,自洲城回来后他就一反常态,如今也不在书院中四处挑事了。 尽管他刻苦念书,这回依旧只考了丙等。 两人回到自己家,院门一关,孟驰坚看着这样的阿绵实在是感到眼睛很难受,便用温水浸了帕子,将阿绵的脸重新擦干净,黑发梳整齐,他手很灵巧,平日里草鞋竹筐都会编,这些头发也不在话下,没多久就盘好了。 阿绵不理会他做什么,拿出纸笔,皱着小脸边想边写着什么。 若是感觉写得不对,就用毛笔重重地划去,如此反复思索良久,终于写了一段话出来。 孟婧好奇地凑过来看,逐字念道:“告乡邻书……先父陆……这个念什么?哦哦,先父陆翁,离世数月前曾道,他一生被酒所误,悔之晚矣。望女代父行善,以‘孝面’谢乡邻,戒此恶业。每售一碗,捐一文与青山庙宇中,以此为父积福……” “阿绵,你、你要去白事上卖面啊?!”孟婧瞠目结舌。 阿绵严肃道:“这可不是卖面,这是我爹最后的遗愿。” ——谁能想到送她去书院,她不但学会了识字,还学会了唬人! 她跑进房间,左看右看抱出一个首饰盒,觉得实在太小了,跑去找万能的某人:“我想要一个大一点的木盒子,上面开一个口,底部可以打开的那种。” “用竹子编一个成么?” “嗯嗯。” 说完跑走了。 孟婧放下那张纸,看到自家三哥抓住阿绵,像是与狸奴玩耍那般,埋在阿绵的肩头乱吸一通,似乎很是得趣,直到阿绵抗议才把人放下。孟驰坚总说阿绵身上有花花草草的味道,然而大家明明都用得是一样的澡豆,怎么可能会不一样呢? 这个刚刚长大的小少女最近和从前不一样了,脑袋中冒出了许多从前从未有过的念头:她日后要找怎样的夫君呢?若是像阿绵一样,老是处处被管束着,她也是不愿的。 不过,她的烦恼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此时间只要两家的长辈商量好,不少夫妇是盲婚哑嫁,直到新婚夜才见到彼此的也屡见不鲜。 阿绵将《告乡邻书》誊抄了三四十张,隔日拿了一些交给旺旺在书院分发,两人商量了一番要张贴在城中何处。 又如何如何宣扬开来。 孝,其实是很卷的。 阿绵在书上曾有看到,有一个男孩自幼丧母,继母与父亲对他都十分苛刻,然而继母病重时想要吃鲤鱼,男孩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解下衣裳,用身上的温度融化了冰冻的湖水,这才捕到了鱼。 继母吃了鱼后,病就慢慢痊愈了。 夫子说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孝悌之至,通于神明”的道理,无论父母长辈如何对待孩子,孩子都需孝顺至极,方为大道。 当时她便跟着学童们一块儿点头称是。 然而实际上的她对这个故事是有不少疑问的。 倒不是对此中的伦理观有何跨越时代的洞见,而是阿绵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孩非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暖化冰面,这样难道不会生病吗?为何不动动脑筋,找块大石头将冰面砸破?或者采些枯枝点燃,一样也可以融化冰面啊。 这都是后来阿绵晚上在房间里叽里哇啦说与孟驰坚听的。 孟驰坚没念过几本圣贤书,与大多数人一样,将孝顺父母视作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他很喜欢听阿绵说话,她的话有时特别新奇,可以细想良久。因而问:“你觉得这又是为何?” 当时的阿绵沉默了一会儿,烛火点亮了她的眼睛,她很轻很轻地说:“因为如果用石头或者烧火堆的法子,就没人会认为他是一个顶顶孝顺的大孝子了。” 第88章 孝,是一个要表演出来给大家看的东西。 有那么一刻,孟驰坚在想将她送到书院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阿绵太聪慧了,她上书院还不到一年,就从敬畏夫子到如今质疑夫子,甚至某种程度上说,立刻洞察了这个时代的“孝”的本质。 这甚至不是那种‘皇帝老儿不中用’之类、会引来杀身之祸的话。 而是她发自心底的认为,这个世道、人们一直信奉的那一套“礼”是很虚伪的。 “这些话你不要跟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说。”最后,孟驰坚只能这样叮嘱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 “嗯。”阿绵在外说话还是很少的。 总而言之,这两日阿绵做了许多准备,将自己“代父还愿”、“替父赎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他们这地界是出了个大孝女的。阿绵说还要往庙里捐钱,因而连下山化缘的小和尚都止不住的夸赞。 “到时候我们也定会前去吊丧,不叫陆施主的心思白费啊。” 第129章 葬礼(三) 而陆家村离城里是比较远的,风声还未传过去。 陆父被放在一张竹床上,全身盖着一块麻布,这是在正堂里停灵。 陆家族中的几人正在一旁商量着。 陆兴家语气发狠:“孟家一伙都是不识好歹、听不懂人话的货色,到时候我们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否则银两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另有一个同样也是借了钱的小辈,连连点头:“是了,二哥说得对。听说孟三还是在城中开了铺子的,他丈人去世,他走礼定得是厚礼才行。” “你爹会不会生气?” 陆兴家摆手,“我们又不是要打他们,这算个什么?管不着的。” 既然是陆大伯家来操持这场丧礼,陆兴家到时候要负责摔盆等仪式,那么自然是他们家到时候收各方来吊孝时的赠送的钱财或物品。 通常这钱是不多的,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是了,若陆阿绵是个孝顺,出些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陆兴家说:“对了,要不要叫上陆微微?从前她一向嘴皮子利索,到时候若是孟家人强词夺理、不想掏银子,我们也好有个应对。” 小辈摇了摇头:“她肚子大了,怕冲撞到不好的,现在整日在家织布,她夫君是个读书人,也不会撒泼骂街的。” 陆兴家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还有谁能担任己方“嘴巴输出型”的人物,最终只好道:“无妨,这是在我们村里,他们能奈我们何?到时候我说话,你们多附和几句也就行了。谅他们也不敢在这白事上闹得太难看。” 陆兴家认为自己也并非想要为难阿绵一家,只要他们乖乖的拿出十两银子(五两用于风光大葬,顺便从中拿走二两银作为他们辛苦操持的费用。五两是还钱,并不过分吧),那么他们还是打算让陆叔公安安稳稳的一路好走的。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停灵的第六日。 阿绵一家人终于姗姗来迟,陆兴家带着人在村口迎接。 “二哥,不对劲啊,不是说阿绵在夫家不受重视么,怎么……” 来这么多人啊?! 只见村口浩浩荡荡,除了孟三一家(孟母放心不下,骑在驴上来了)、还有孟二一家(娃娃们暂时放外婆家两天)、二嫂从娘家摇来的弟弟和妹妹、旺旺及旺小弟们。 这让准备了一晚上的话术的陆兴家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先是准备一开始就发难阿绵来的迟,显然是不把父亲的葬礼放在心上,这是极大的不孝啊! 然而这来的一伙人,还没等他开口,二嫂就拽出被打扮得蓬头垢面、一张脸死白死白的陆阿绵,“嗷”的一嗓子哭上了! “我这妯娌实在是个傻孩子啊!一听说她爹走了,整个人那日就哭晕了过去,到了现在快三天三夜了,滴水未进!说是要替她父亲守丧,你们说说,这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是不是?” 陆兴家:…… 那日我在桌上看到她香喷喷地吃着的肉末蒸蛋是啥?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远方的小辈上前赶忙说:“节哀,节哀,呃,他们长辈们都还在灵堂呢,我这就领你们去……” 孟婧不甘示弱,也大喊:“三嫂啊!你腿都软得走不动路了,还说爬也要爬来!哪能这样就哭坏了身子呢?你父亲九泉之下也定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陆兴家胸口憋着一股火气,忍耐着在前方带路。 村人们议论纷纷,“阿绵还是变了,到底是父亲走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走了……” “哎,说来也是可怜……” 陆兴家皮笑肉不笑道:“堂姑(阿绵),这就到了,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 孟驰坚握住似乎要摇摇欲坠的阿绵肩膀:“我与她一道去,否则她这样恐怕见到老父,当场便要随父去了。” 让夫家陪同本就是应当的,因此陆兴家也不好拒绝,行了个礼见两人进了灵堂。 阿绵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半眯着眼睛悄悄打量起来。天气热了,尸体其实有点放不住了,散发出很大一股臭味。 孟驰坚忍耐着心中烦躁和想要“吸”一番阿绵的冲动,在她耳边悄悄说:“别看,万一晚上做噩梦。” 两人跪坐在旁,孟驰坚快速的掀了下麻布,阿绵乖乖听话闭着眼睛,接着他便再次盖上了。 下一秒,孟驰坚一脸抽搐似的,将很大且悲伤的声音传了出去:“爹!我们来看你了!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们还说开春后把你接来照顾,你这让阿绵怎么活啊!她一直盼着想要再见你一面——” 阿绵暗暗讶异,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嗓音洪亮清晰,颤音真切,乡里的戏台恐怕他也是能登上去的。 外面的孟家人跟接到信号一样,呜呜的都哭了起来,那话里念来念去,都是什么阿绵太孝顺了、阿绵太知感恩了、阿绵为了老父付出了多少云云。 陆兴家忍到这时,同样也一副哀痛至极的样子,索性顺水推舟,“阿绵的孝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连我们也看得心痛啊!陆叔公就阿绵这一个女儿,阿绵定是要给他风光大葬的!” “对啊!如此才能以表哀思!” “这老人家啊,最后一桩心愿就是身后事能体面,陆叔公生前潦倒,死后也该叫他享上一回福了!” 村人们中的老者纷纷点头称是,陆阿绵再不懂事,这会也该没有二话的。 两人走出灵堂,阿绵有样学样,“为了我爹的事,大家多有操劳,这钱我陆阿绵定是要出的!否则,我陆阿绵还是个人么?” 孟驰坚作惊讶状:“你、你身上哪有钱?莫不是你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阿绵哀怨道:“这都是我给我爹的一片孝心,是平日里吃穿俭省,这二百文是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 “阿绵,你是已出嫁的女子,就是夫家的人了,怎可如此?”二嫂捂住心口。 这—— 小娘子身上没有钱,也是能理解的。 陆家兴从一开始就瞄准的不是阿绵,他上前一步:“孟兄,还请听我一句劝,别怪陆娘子,这躺在里面的,可是你的亲丈人。” 第130章 葬礼(四) 孟驰坚不接这话。 他痛心疾首的表示,爹,你就安心的去吧,他一定会照顾好阿绵云云。 反正就是不说钱的事。 家族家族,肯定是有族产或者公田的,本来就该有一部分是用于帮扶族中那些势弱的家族成员,例如丈夫意外死去的、又或者是家族中的孤儿等等。 如果这钱都不想出,算计到阿绵这个出嫁女头上,这个家族的族长定是很不得人心,整个家族一盘散沙的。 陆兴家见这一伙人果然不识相,索性拉下脸来,带着人扬长而去。 反正到时候没人摔盆,老父下葬不了,急得又不是他们。 另一边孟家人已经在灵堂旁边手脚麻利地搭起了一个灵棚,村里人都好奇地张望,此前已经搭了一个灵棚了,眼下这是要做什么? 阿绵解释了一番《告乡邻书》的事,二嫂坐在小凳上一脸真切地翻译着乡间人都能听懂的话:“阿绵爹爱喝酒,他的孝顺女儿要替他积些阴德咯!这不,要做‘散孝面’……哎呦,你可别乱说话,这可不是图赚钱!是不要银子施于乡邻们的,孝顺啊!全天下能找出几个这样的孩子?” 不要钱?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这就不好说阿绵是图利,用老父的葬礼赚银子了。 而且不要钱的面,自己不也能捞上一碗,不吃白不吃? 于是纷纷说起不要钱的赞扬,语气很是真心实意:“别看阿绵原来爱闯祸,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是啊,陆大叔是个有福的!有这么个孝女!” “阿绵现在还识字了咧!你们看贴在这里的纸,这些黑团团了不得,阿绵娘做梦都会笑醒的。” 第89章 人群本来就是随风摇摆的,这会儿赞不绝口的人多了,其他的声音自然就小了。 要说阿绵从小到大之后,在村中的风评就一向不佳。 小时候她是村里的小霸王,她比别的小孩会说话的时间晚,其他小孩若是老捏她的脸,惹得她不高兴了,她又不会说话,就“啊啊啊”的咬人,为此不少父母都去阿绵家抱怨过。 一度还有人猜测阿绵是个傻的。 只有阿绵娘觉得阿绵是全村最聪明最可爱的小娃娃。 等到阿绵娘走后,阿绵的风评就雪上加霜,她行事乖张,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这还是头一回阿绵被这么多人夸。 阿绵看着迷途知返的村民们,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从驴车上拿下带来的铁锅,孟二孟三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因为是丧事,顺理成章的做的是素面。 面是杂粮面,配料另有萝卜、黄花菜、青菜、豆芽罢了。蔬菜是后院摘的,属于是没花多少钱,阿绵要做素汤,用的是姜末和摘的蘑菇,熬了一大锅,平摊下来三碗面的成本也就一文钱。 准备好这些,阿绵再次搬出一个竹编的箱子,上方贴了一张写着“孝钱箱”三个大字的纸,摆在了灵棚门口。 面确实是免费的,孝可不是。 吃大孝女的面,还是白事,大庭广众之下你好意思空着手来? 二嫂就坐在孝钱箱旁,悲悲切切:“孝女陆阿绵,念先父恩重,亲制素面施乡邻啊,做这等善事,是要捐给庙里,为父积德的大好事……” 倒也不会叫卖,那自然会落的个“发丧财”的口舌。 不过总会有那么些人,想着说了是不要钱的,就大大咧咧来要上一碗面。 阿绵也照常给人端一碗面去。 结果一吃,意外的发现滋味还不错。 “这素面是怎么做的?不涩不苦,还蛮有味。” 阿绵低头作沉痛状,孟驰坚苦笑、眺望远方,语气深沉:“还能加什么,加的不过是阿绵的孝心啊……” 这—— 当然是不可能的。 其实是大锅汤底里加了一小调羹的猪油。 不过这一番多少叫人动容,掏个一文钱出来也无妨了。 不一会儿渐渐的人就多了起来,绝大多数人还是要脸的,来吃面都往箱子里投个一两文的,以表哀思。 摊子虽小,劳力却很多,分工大致为阿绵煮面、孟婧端面、孟三洗碗、二嫂宣传、孟二……无所事事的充当一个保卫众人的家丁。 不要钱、加过孝心的面一经推出,好评如潮,就连附近村的村民都赶来一探究竟。这些人离得远些,一路上道听途说,此时已有不少人拉着自家的小孩训到:“多学学别人,对你爷爷奶奶也要这样孝顺!” 不远处有人恶狠狠关上了门,陆兴家一脚踢飞了个空竹篮,“爹,难道就叫他们在那又赚钱,又得了名声?!现在棺木什么的都已定了,他们不出这钱,这不就轮到我们家出了么!?” 陆兴家的爷爷是陆阿绵爹那一辈的大哥,此后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是两个女孩一个男孩,男孩这一支也就是陆兴家的爹这一脉,所以按理来说他们是要办好这件丧事的。 既然还有一脉,族里就不会出这个钱的。 陆兴家的爹是村里认为的“仁厚人”,往日里名声一向不错,此时叹气道:“死者为大,又有什么办法?陆阿绵现在是孝女,我们与她对着干的话,成什么了。” “可、可是……” 做爹的是了解儿子的,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一眼他:“棺木的使费也就六七百文,至于旁的,俭省些不就行了?” “哦!”陆兴家领悟了,这是不要什么寿衣寿鞋贡品了,反正到时候是他们下葬,旁人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到什么,再买些黄纸也就行了。 “陆阿绵这小娘子,脑子活想法多。可她万万不该这样利用父亲的死牟利赚钱,这让族长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她呢。”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等到明日下葬时,若还是如此,我们总也得劝阻一番,免得叫她爹死后也寒心啊……”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步伐沉重的离开了。 陆兴家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忽的一拍脑袋,往族长家飞奔而去。 第131章 葬礼(五) “你所说的可都属实?” 陆兴家跪倒在地,“儿郎是亲眼所见的。陆阿绵就在灵堂外摆摊卖面,放了一个很大的箱子,说是孝钱箱……但这与收面钱有何区别?我在一旁悄悄数过,不过一个时辰,起码就卖了百来碗面,有不少人投了两文、三文。” “粗略一算,一个时辰就有二三百文,这一天下来,那陆阿绵就借着老父的葬礼,大肆敛财……” 族长已是面色铁青:“岂有此理,真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陆阿绵这一家,如今是没落得很,若想教训她,简直比捏死一只小蚂蚁还容易。 族长也没将此事当作大事,抚了抚胡子道:“明日我自会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先回去吧。” 素面就这样卖到了傍晚,阿绵快手快脚地给众人煮了面,眼下一帆风顺又再无闲事可干,旺旺一家人吃完也就先行告辞了;二嫂有孕在身,不好在灵棚过夜守灵,孟二带着娘子、小婧、娘亲和一干二嫂娘家人也就回青山村去了,留下阿绵阿豆和孟驰坚在灵棚守灵。 今晚的月亮很大。 不少村里人都见到了一大一小两人为父守灵,跪拜了很久很久。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灵棚内二人小声的对话: “幸好你出门前在裤子里缝了点软布。” “你肚子饿不饿?”孟驰坚他们都是吃了面的,阿绵因为大孝女的关系,白天都继续坚持“滴水未进”的孝心。(出发前,阿绵在家吃了一顿猪肝面,来到青山村后没再吃过东西。) 阿绵点头。 “晚点,等大家都睡熟了。” 阿绵偷笑了一下,继续与人咬耳朵:“你说,咱们一直这样下去,到时候往外传我守灵,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岂不厉害死了?” 孟驰坚说:“不行,只晚上随便吃点,人要瘦成竹竿的。” “好吧。” 阿绵在心中粗略的计算了一下,今日素面摆了两个半时辰,约莫得了六七百文是有的(后头来的村人往箱子里投的铜钱多一些)。 明日可以从早摆到晚,应当能赚一两银子。 哎,这买卖真好做,因为有人离世,大家会忽然领悟到些“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因而在钱上计较得不像平日里那么狠。 阿绵守着灵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闭着眼睛脑袋慢慢垂了下来,又忽的往前要栽倒,这下猛的惊醒——不出一会儿,又重复这一过程,跟小鸡啄米似的,看了让人觉得好生可怜。 孟驰坚去驴车上取了披肩,让阿绵靠着,这才总算小睡了一会儿。 等到深夜,阿绵的睫毛颤动,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眼皮不听使唤,好像被浆糊狠狠粘住了似的。 “张嘴。” 阿绵闻着很香,情不自禁咬了一口,“烤馒头片。” 脆脆的,边缘有一点点焦了,但好好吃。 “怎么这么香,”她终于睁开眼睛,“别人不会闻到吧?” “不会。”这大半夜的,除了他们还有谁敢来灵堂? 阿绵这会饿急了,狼吞虎咽吃掉两只大馒头。 她饱了后也不大困了,就叫孟驰坚枕在她膝上睡一会儿,她来侦查,一旦有人就把他叫醒。 感觉快到寅时,她连忙把人喊醒,两人活动了一下四肢和关节,重又跪好。 这一日的流程说来很繁琐。 陆兴家昨日安排了一番后,今日终究没在仪式上耍性子,否则那样定是会闹得这场丧礼很不体面,遭人指责,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天不亮就爬了起来,起灵摔盆,接着大家一起抬棺。 陆兴家拿着一个绑着白纸条的竹竿走在最前面,哭丧的人呼喊着哭泣着,也叫场面热闹了起来。 跟在队尾的陆阿绵是光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都没有,就在后面干喊。 “阿爹!下辈子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而在前列的有不少人听了都互相对看几眼,眼神中透露出古怪。 陆叔公为何要这样喝酒,还不是因为就生了一个女儿?没有盼头,所以才这般自暴自弃的,也怪不得他…… 众人各怀鬼胎,就这样下葬了。 连纸扎都没有,这只早该离去的蝉终于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次悲鸣,就这样永远沉睡在了地下。 巳时,一切尘埃落定。 阿绵今日还要行一天的善,回到了灵棚继续煮面。 正各自忙碌间,族长带着族内一二十的壮年小伙,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阿绵的面前。 第90章 其中有一个机灵的,上前摇晃了一下孝钱箱,捧在手上感觉不是很重,晃起来似乎也只有几十铜钱在里面而已。 听到铜钱的声音,族长的脸色缓和了些,“陆阿绵,有人与我说你不遵丧仪,我亲眼来看,你果真在这里摆了面摊?” 阿绵很小的时候见过这族长,此后都没见过,心中暗暗讶异这人好能活,不知是怎样养生的?不过面上赶忙指向贴出来的《告乡邻书》,还未解释两句,陆家兴高声打断:“你不过是在借孝敛财,能想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主意,真乃世所罕见!” 孟驰坚见他们来势汹汹,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不咸不淡道:“这是陆爹生前的愿望,阿绵替父行善,你却是当她成了孤女,要在她父亲的葬礼后就紧赶慢赶来问罪?” “你们别以为就你们有嘴,张口就可以胡说!陆叔公不就是喝点酒,倒是被你们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阿绵不藏父过,反而借父恶名来卖面,这是极大的不孝!我陆家一族,实在是看不过眼!” “够了!”族长适时地暴呵一声,“陆阿绵即已出嫁,就不是我们陆家的人了。不过她到底是逝者唯一的女儿,你……” 村人们大气不敢出,此时都等待着族长一锤定音的判决。 族长说她孝,她便是孝; 说她不孝,她孝也是不孝了。 “陆阿绵,你需得关了这面铺,在祠堂好好悔过!我听说你已识得字了,那便立下一封‘悔过书’,此事就这样罢……” 这惩罚,不算多重的,但就将阿绵的素面当作了不孝,等悔过书一写,阿绵就真成了“不孝子”。 阿绵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时,忽的有人大喊:“里正来了!庙里的和尚也来了、连、连城里的老爷也来了——” 第132章 葬礼(完) “居然惊扰到了里正……” 村人们面面相觑,“陆小娘子又惹了大祸了!” 陆兴家的娘赶忙在人群中鼓动起来:“要我说,陆阿绵根本就不正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孝女?”在村里一点儿也不合群。 “哪家的好娘子会这样?成日的在外奔走,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就是就是……” 报信的村人大喘气了一番,一边疯狂地摆手,“不是、不是!呼……” 话音未落,就已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只见一团人簇拥着抬着个被杏黄绸布盖着的匾。在欢声笑语中,里正脸上笑出深深的褶子:“正好你们都在,陆族长,别来无恙啊,你们村出了桩大好事。” 陆族长迅速换上了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乐呵呵道:“您老怎么来了?” 里正神神秘秘的指了指那块匾,“城中的书院听说了你们村孝女的事,再加上城中不少人都极是感动,索性民间凑了钱,这才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今天能送来。陆族长,不如你与我来一同揭布?” 陆兴家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族长,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被老父从后拽了一把。 阿绵眨巴眼睛,看到了来送匾额的一干人等中,确实有一些书院的书生。 “好,好啊!”族长走上前去,那布一被揭开,村中众人顷刻之间鸦雀无声!匾额上写有四个端正大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正是—— “孝面仁风!好!” 族长带头鼓起掌来,“我们陆氏一族最重孝道,陆阿绵啊,你刚刚怎么不说清楚,险些冤枉了你。” “这又是为何?” 聚集的村民们此刻鸦雀无声,有村妇结结巴巴道:“这面、面钱……” “那你们可就误会了,这孝钱小施主此前就说了,是要捐赠与我们庙里,以表对其父的孝心啊!” “如此这般,看来真的是一场误会。” 这时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已经炸开了锅,“兴家他娘,你刚刚那话说得可是偏了!” “就是了,这孝面我们都吃了,好些个人就给了一文钱,这哪里是挣钱呢?” “阿绵没招你没惹你,从前不过是爱和她的驴子玩,怎么就这样说她!!” 阿绵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族长此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瞥了一眼陆兴家的父亲。 “让你胡乱猜测、胡说八道!”仁厚的老父赶忙一脚踢上陆兴家的腿窝,“待会儿就去祠堂里罚跪一夜,当着大家的面背诵祖训!” 这是很颜面扫地的惩罚了。 族长叹了口气,“下回莫要如此冲动,不知内情就胡乱揣掇,差点误导大家!” 有些族里的人暗自撇了撇嘴,不过都没敢放在明面上。 陆兴家跪倒在地,又被狠狠踹上两脚,面色灰败惨淡,口中喃喃:“怎会、怎会如此……” 另外一边的阿绵此刻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旺旺也在送匾额的人群中,此刻拉住了阿绵上前一番细看,又将匾额放在驴车上,到时候要一路风风光光的回青山村去! “没想到吧,这可是想要给你的惊喜。我一提议,每人出个百来文,让我们书院出个孝子,有何不好?”旺旺眨了眨眼。 阿绵说:“今天真风光,以后再也无人会说我了。多谢你。” “这有什么,小事。” 下午和昨日一样煮素面,不过带来的配菜也已全部用光了。 热心的陆家村村民们纷纷从家里拿了些蔬菜,并呼朋唤友的告知别人此事,让此事热烈的成为了一桩可以津津乐道五年的美谈。 祠堂里的陆兴家此刻已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他一道跪着的还有几个村中的小辈。 “哎呦,这是要请家法棍啊。”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人们看好戏的心,不论这个好戏是谁家的,只要不是自家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族长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孩儿……知错了。” 陆兴家为首,因而被打得最重最多,其余人都被杖责了数十余下。 这一番彻头彻尾的颜面扫地,打完后陆兴家的爹娘都是叹息,“阿绵那样好的小娘子,日后莫要再与她过不去了!” “……是。” 素面卖完后,阿绵当着众人的面,将竹箱里的铜钱们倒出来,包在孝布中,拿给了庙里的和尚。 “善哉善哉,陆施主……”庙里来的是两位和尚,老和尚胡须全白,耷拉着眼皮定神看了看阿绵,默然良久:“施主是有福气之人啊。” “此话怎讲?”旺旺连忙问,在收拾杂物的孟驰坚也听到了,定定望了过来。 无论世人怎么看,父母都已离去、稀里糊涂嫁人的阿绵,似乎都算不上脑海印象中的“有福之人”。 阿绵也不怎么相信,认为是自己一下子捐出了几百个铜板,和尚才会说这样的好听话。 老和尚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施主是无需在庙宇中修行,有大造化的人。老衲幼时曾听住持说起过,没想到有一日竟然真的能够遇到这样的人……” 小和尚捧着一包铜板,不明所以的跟着师父走远了。 阿绵冒出个脑袋,“说话神神秘秘的,听不懂。” “不许对师父不敬,”孟驰坚捏了捏她的左脸,“说的可都是你的好话。” “唔唔。”(我知道了。) 奔丧完,趁着天色未暗,将剩余的东西都搬到驴车上,大摇大摆地回了青山村。 一进青山村,阿绵再次引发了新一轮的轰动。 “我滴个乖乖,奔个丧带回来一块牌匾!” “这上头写的啥啊?不认得啊,大头,你不是识得了几个字吗?来念念!” 大头认出“面”和“风”两个字,在众人期冀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这上面就是说,阿绵……做的面,让人吃了还想吃,感到像是风吹在身上一般凉爽。” “难怪了!她可是去外头食铺里做过工的,手艺自然好。” 他们青山村这可不就是出了一个小厨神吗?大家感到很是荣耀,仿佛也沾到了阿绵一家很多的光呢。 孟驰坚推开家门,这两日忙累得够呛,回到家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我把这块牌匾挂上。”阿绵将阿豆牵到驴棚说道。 “你先去吃东西,这个我来挂就好。” 孟驰坚从柴房搬出木梯,搬起那块写着“孝面仁风”的牌匾,当手掌探到牌匾后时,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皱起眉头,发现是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列蝇头小字: ——从前之事,望你见谅。 ——在下只有一言,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心悦于他,还是习惯于他的照料罢了? 第133章 鱼云羹 阿绵见后院迟迟没有动静,唤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擦一下这块匾,上面都是灰。” 阿绵耸耸肩膀,进到浴室洗澡。这里已经全部改造完,墙上还贴着一块很小的铜镜(由孟婧提供),只能照清自己的脸。 第91章 这几日为了展示孝心,她一直蓬头垢面。如今回到家中,有暖暖的水流淋在身上,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惬意。 阿绵足足洗了两桶热水,第一桶热水时,用丝瓜瓤把自己刷干净,中间唤人在外面加水时,便在身上头上抹上澡豆,再冲洗干净。 浴室建的很小,又较保温,所以一时半会根本不冷。等到洗好,用布将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就可直接打开旁边的一扇小门,里面放着一个火盆,她在旁边的小间里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等到头发不滴水了便躺在竹椅上。 如此一边烤头发,一边拿起一本放在此处的闲书看了起来。竹椅旁还有一个很小的圆木桌,放着一碗桑葚,还有半杯凉水。 这等滋味,简直叫人心情大好,连神仙皇帝都没有此刻的她会享受! 等发丝烘得快八成干了,阿绵这才离开浴室去吃晚食。 再过两日要去定石磨,孟驰坚边吃边思索着这个小家的布置。从前家里是三个厢房,一间爹娘住,左侧是男孩房,右侧是女孩房;如今一间是娘住着,一间是小婧住着,另有一间是他和阿绵在住。 加上有前后两个院子,是够住和活动开来的。 不过与阿绵成亲后,逐渐就感到家中的空间不够了。增添了鸡窝、浴室与驴棚,接下来还有一方很大的石磨…… 家中是要扩建的,好在村中的地不算紧张,他们这边靠着山脚下,接连着的都是无主的荒地。 “……要再建一间厢房,先用作你们两个的书房,以后书和纸笔有地方放了。等阿绵生宝宝后,到时候再布置成宝宝住的地方。” 阿绵举双手双脚赞成,她早就不想再餐桌上写大字了。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因此决定等铁匠铺夏季淡季时动工。 升上大学斋后,阿绵感觉书院变得非常的无趣。 夫子所讲的东西都是为了考学之用,书院的标准一言以概之,就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因此方法就是将书反反复复的熟读、背诵和抄写,在这一过程中阿绵苦不堪言…… 不仅如此,她对许多“圣人言”都完全无法领会其中的涵义,只能依赖背下别人的答案,遇到相似的问题时就照着套上去。 不过如此一来,成绩自然不算好,基本上都在中下游徘徊。 “陆阿绵,给我站起来清醒一点!”夫子的戒尺接连打过数人,这一下轮到困顿的阿绵,她揉了揉眼睛,麻溜地去后面罚站了。 这样的苦日子一晃到了季秋,阿绵为期一年的书院识字就结束了。 要走的那天,她将自己写过字的纸张收拢,毛笔洗干净放好,背上书篓与来报名的一家女眷擦肩而过。 她回头望,见书院的书生们都一块儿站在门口,季衡之也在,皆是默然无语,静静地注视着阿绵。 这家伙就这么脱离苦海了! 很多年后,书院中依然流传着一位叫做“陆阿绵”的校霸故事,在故事里这位单枪匹马的少女有着以一敌百、让两位前校霸俯首称臣,并且气得夫子跳脚数天的不菲战绩,被一代又一代学子津津乐道。 后来还有人从中编撰了些同窗间暗生情愫之类的风流韵事,或是阿绵后来女扮男装参与科考考中状元的传奇故事。 当年曾与阿绵同窗过的书生们,在许多年后常常会想起这段经历。 其中更有甚者,到了不惑之年,依旧会被一个极其绚丽清新的梦惊醒,接着无法自制地回忆起过去。 原来那段如此愚蠢、幼稚、痛苦,恨不得快点长大的时光,叫做青春年少。 如果,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或许会换一种开场方式吧。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小阿绵扬起脑袋,大步向前地离开了书院。 * “宋六嫂鱼羹铺,正式重张开业啦!敬备薄茶,恭候诸位光临!” 鞭炮齐鸣,阿绵捂着耳朵,在人群中看向簇新的大招牌。 鱼羹铺此前试市了三个月,终于打磨出了一套全新、且让客人们赞不绝口的食单。宋东家又再请了新伙计,笑逐颜开的招呼着客人,“阿绵,我正想着你今日会不会来呢。” 阿绵道:“旺旺还在念书,白日来不了,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来捧场。我恭敬不如从命,来尝尝鱼的好滋味!” 她进了铺子,见食单上印入眼帘的就是重点推出的“鱼云羹”,二十文一份。 “那我就要一份这个。” “好嘞!不许掏钱,否则把你赶出去的哦。”宋东家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对了,你的小摊最近生意如何,可有在这食街站稳脚跟?” 这些日子,阿绵花费八两银子,在家中放好了大石磨。想着要尽快收回本钱,因而除了自家用以外,也按次租给村里需要的人家,收些铜板或粮食。 不过后来她觉得这样卖豆腐,实在是赚钱太慢了,所以在上个月在食街租了一个小摊位,每月租金五百文,正式开始卖豆花饭。 这豆花饭不是此前那种,而是结合了她在洲城吃过的蚵仔煎那样,有两种阿绵秘制的蘸料。 其中一种是豆酱,其中有少许盐;一种是葱油加碎辣子。这两种是她在家试了许久,孟驰坚和孟婧都赞不绝口的味道。 最简单的豆花饭就是一块大豆腐、两种蘸料,配有馒头或杂粮饭,定价是五文钱。 不过随着客人的增多和要求,渐渐的也可以加铜钱往里头添置各类配菜:如煎蛋三文(有油)、煮蛋两文、切成片的五花熟肉一碟八文、黄豆芽两文一大把……若是顾客从自家带了菜蔬,阿绵也帮着一块儿烫熟,这倒是不要钱的。 “很不错,最近根本是忙不过来!” 第134章 豆花摊篇(一) 她这小摊一开,生意就很好,连着食街上的不少小厮伙计,中午都会来她这里吃。 俗话说“吃肉不见肉、吃完胜似肉”,说的就是豆腐呀。阿绵这饭价廉,又不像其他摊是煎饼、糖人之类的小食,是一顿正餐。 若是自家带点菜蔬、带个鸡蛋(只煎蛋会多收一文),只需五六文就吃得很不错、很滋补的一餐了! 除了这些人以外,也有来往的食客和旅人等,这些人出手阔些,基本都要往豆花里加肉加菜加鸡蛋,一份饭就能卖到十七八文的。 摆摊第二日收摊,阿绵就把租金钱赚回来了。 不过那天下午就有点儿忙不过来,她又要烫菜、又要端碗收碗、又要收银(并且要时刻提防会不会有小偷趁着她做其他事的时候偷钱),于是这些日子下午的时候小婧时不时的会来帮忙做小二。 小婧负责招呼客人、端碗收碗,每半日依旧是拿十文钱的工钱。 但是她一来每隔一日要上女书院的。 其次她与阿绵的爱财如命的性子不同,如今觉得自己的铜钱已经多得很了,基本上想吃什么零嘴就能吃什么零嘴,干什么要天天那样辛苦呀? 最后则是这城中的客人形形色色,总归有那么几个讨嫌的,若小婧遇到了,几回差点儿没吵起来呢。 阿绵总算知道为何这食街上开摊子铺子的,基本都是夫妻档了。 而且越是红火的铺子,夫妻的感情越是好。 那真是生怕和离了,对方撂担子不干,自己得直接忙死去! 孟驰坚也在高峰期间,赶来豆花铺帮过忙,但他只要做小二招呼来往的客人,那一天客人就定会锐减一半。 阿绵心中滴血,只好道:“你还是回你的铁匠铺吧……” “……” 孟驰坚不愿,坚持着又试了一次,这次他负责烫菜煮豆腐等等,倒是还行。 可是他有铁匠铺,耽搁不了太久,自己也是很忙的。 现如今一天阿绵能卖掉三板豆腐,收入大约在三百文到五百文之间(六十碗豆花饭,就算什么配菜都不加也有三百文了)。 净利润一天就有二百文到四百文之间! “你这样肯定不行的,”宋东家老道的指出,“入了冬,你那个摊子绝对会更旺,到时候你吆喝些什么‘暖呼呼一碗煮豆花,又发汗又开胃’,搞不好真叫你打出了名头!你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阿绵见小二端来了鱼云羹,边吃边惊叹:“我都没想那么远呢。你这鱼羹与此前又是不同了,这粉皮很中吃,滑溜可口。” “鱼云”她是尝了出来的,大抵做法应该是将鱼头放在沸水中煮熟,然后再取出、拆骨,随后用酱料、陈酒、细盐拌匀了。与这粉条一块炒了,再盛于盆中,撒上些许花椒粉。 阿绵顷刻间就吃了个干净,这才忧愁了起来,“可是家中确实再无旁人能做活了。” “去牙人那里啊!只有请人才行,你可别担心雇工要多使费银子,这做买卖就是如此的。” 雇一个工,一个月得花一两银子;而能多卖出的面,可不止一两。 第92章 阿绵与宋东家道了谢,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孟驰坚正面无表情煮着豆腐,摊位上仅有一个客人。阿绵赶忙与他换了手,又说出自己想再雇个人的事。 “嗯,我最近也在想此事,等晚些我们一道去找牙人看看。”孟驰坚见阿绵有模有样的,没有客人时就算算账,已经全然是个小东家的样子了。 忙过晚食,两人在自家的摊子上吃了些豆花饭。孟驰坚将桌椅板凳等物件放回驴车上,把阿豆牵回铁匠铺后院,两人这才匆匆忙忙赶去了牙行。 牙行的掌柜见是阿绵来招工,波澜不惊地笑了笑,似乎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其间还与孟驰坚寒暄道:“难道你铺子里不缺人吗?就一个小家伙在那帮你。”这是有意展示自己在这城中的人脉,可谓四通八达、无所不知。 不过孟驰坚只是略一点头,依旧冷着脸,实在是懒得跟一中年男子聊闲天。 阿绵一一讲了自己想要的雇工条件。 “要好洁、爱干净,嗯……手脚要勤快些。哦!还有面相定是要和善的。” 孟驰坚咬了下后槽牙,阿绵赶忙对着他笑了笑。 “好,后日下午申时你们来,我会将符合这些的人带来,到时候你自己与他们聊聊,看看选中哪个。” 如此忙碌了一日半,阿绵在午食与晚食之间的间隙,与放心不下,说什么也要跟来选人的孟驰坚,再次走进了牙行。 进了院子,这里正等候着五人,其中三男两女。 见阿绵两人出现,其中一对伶俐的男女赶忙凑到孟驰坚面前,男子急切道:“东家可是要招人?找我吧!我此前是轿夫,力气大得很!” “东家,你可别信他的话。他这人粗心大意,抬轿时踩着个小石子,险些跌了贵人!”女子道:“我手巧,家中的琐事一应都会,此前是在那官老爷家做过奶妈的……” “不是我招人,是她。” 雇工们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正打量着众人的阿绵。 …… 怎么是个脸这样嫩的小娘子。 这真的能做起来买卖? 别到时候就发得起两个月的工钱。 顿时雇工们兴致缺缺,无精打采地重新排成一列。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此前是做什么的?”阿绵也不管他们的脸色,挨个着仔细问。 而且因为那女子的话,她还无师自通地问起,“那为什么不做之前的事了呢?” 一一问完五人,阿绵点点头,又叫他们全部伸出自己的手。 “小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好新奇的挑人法子。” 孟驰坚见她看了看轿夫的手,那手指甲里全是泥灰,摇了摇头;接着又去看那做过奶妈的娘子,这手倒是洗得很干净,但白白软软,绝非做惯了活的人。 一旁带看的牙人掌柜忍不住赞叹道:“若非娘子有自己的摊子,这番悟性,来我铺中做个伙计该有多好。” 第135章 豆花摊篇(二) 剩下的三人,其中两名男子,一位才八九岁的小男孩,年纪不大适合; 另一位是个鳏夫,阿绵瞧着一脸苦相。 最终剩下一个面慈些的老妇人,手间纹路纵横,干瘦得很,但衣裳裤脚还算洁净,看得出是惯会做活的。 妇人自称名为刘秀芳,今年五十四岁,从前操持着家里家外,如今家中的孙辈们也都长成了,出来找些工做做。 “月钱你看着给就是了,叫我能有口饭吃就行。老而不死的是家里的拖累,我再活的话就把子女的福报拖没了……小娘子,不瞒你说,我吃了一辈子的苦,定是给你当牛做马的干活,你就当行行好吧!” 说着说着,眼眶中竟是含泪了。 搁你在外头跳广场舞跳得好好的,回到家见儿子一家已经在吃饭了,于是拿了小碗缩在厨房里吃起了白饭配酱油,无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怎样来劝,就是不上桌吃饭,等委委屈屈回到客卧,拿起手机播放起不要钱的小说来听。 结果下一秒,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个古怪的地方来了。 等足足两个月吃的是糠咽菜之后,你铁定也要含泪的。 刘秀芳从前是根本不看什么小说的,她识字不多,学历是念了村小一年级。 她是听别人与她说,这手机上有个东西,跟从前的收音机差不多,还能边听故事边赚钱,这才叫孙女帮忙下载的。 这一听就入了迷。 此前她爱听的一种文叫做“老太太文”,虽然她认为四五十岁的主角并不算多老,七八十才应该叫老太太。不过这种文的剧情大抵是老太太辛苦半生,却被不孝子孙们哄骗走了财产,随后又将主角赶出家门,逼得老太太没有活路,凄惨的死去。 接着当然就是重生了。 重回到过去的老太太可以弥补遗憾,狠狠整治并教育不孝子孙们,同时也带领着整个小家族蒸蒸日上,过上好日子。 不过刘秀芳压根没把故事里的剧情和自己所处的古怪世界联系到一块儿。 那都是戏里的事,做不得真的。 她在这个古怪的世界上,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已经成家。三个儿子互相推诿,老大说娘一向最疼老幺,分家时贴补了老幺最多、老二说我又不是大的、老三说十里八村的传统就是老大养娘。 每家都是白天当着人前说得好好的。 背地里就防着她,连个鸡蛋都放在柜子里锁起来。 差点没把刘秀芳活生生饿死。 实在腿脚发软,她这才不得不出来找个活做。阿绵若是不要她的话,怕是等冬天就撑不下去了。 “一个月七百文、五百文都可以。” 这比在市面上雇一个帮厨的价格确实低了不少。 阿绵想了想说:“先试工一个月,工钱七百文,干得好的话一个月八百文。包一顿午食。” 第一次雇人,在牙人的见证下立好了雇约,说好明日就来上工后,又付了一百文作为牙人的佣金。 第二日有了帮工,阿绵果然轻省多了。 刘秀芳干活很麻利,招呼客人、端碗洗碗擦桌是样样都干得不赖。阿绵可以只用做菜和收钱,这样一番提高了效能,让小摊一天能多卖出一二十碗,很是可观了。 她虽然还只是个小摊,但一个月赚得钱已经比铁匠铺多了。 铁具虽说值钱,但打一口铁锅、买一把镰刀,不消说都是父传子、子传孙的东西,只要没坏,少说用个三代人的。 需求量某种程度上是比较固定的,这附近就这么多人。 而阿绵的豆花摊已经是有一拨很固定的人群,隔三差五就去吃上一碗。 不过前段时间真是把阿绵熬瘦了一大圈,如今总算能歇息一会儿。忙过了午食的点,阿绵就和刘大娘一起收拾摊铺,随后她将钱匣装进小包袱里,换上一个新的钱匣,再大致清点估算一下还剩多少食材,便跑去铁匠铺午休。 刘大娘呢,则就在这段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做自己的豆花饭吃。 阿绵不是那种很苛待雇工的东家,摊位上有什么料叫刘大娘自己加着吃便好了,不浪费能吃完即可。 当然,她能这样做的原因也有刘大娘的工钱比市面上(一两银子)低一些的缘故,这两三百文算起来,够在阿绵这摊位上点二十碗豪华版豆花饭了。 因此这一番是两者都没叫对方吃亏,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这边是赚了的。 “刘大娘,你在这看会儿摊子,我晚点过来。” 阿绵花了半柱香的时间跑进铁匠铺,孟驰坚接过她的包袱,“慢点儿,饿死鬼投胎了。” “吃了一个月的豆花饭了,现在看到豆花就没胃口呀。诶,今天虎子呢?” “这几天活少,让他在家帮他爹晒粮食。” 阿绵左顾右盼,孟驰坚将她的钱匣放在柜子里,下午时他会连同着铁匠铺的银子一起带去钱铺里换成银子。 眼下两人的钱其实已经事实层面的混在一块儿了。 一来不能叫阿绵总是背着钱去钱铺兑银子,担心有人眼热红火的生意,就此盯上她;二来如今阿绵能做账本,每日卖了多少碗大约得多少钱,她心中有数的。 家中的银子一并由身强体壮的孟驰坚保管,他专门打了一个薄皮的小铁盒。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还将两个金元宝藏到了后院的鸡窝下头的地里。 虽说家里是孟驰坚管钱,但是阿绵刚开始很担忧他又大手大脚的乱花钱,所以三不五时地会看一看两个账本。 其实自她上次以为自己怀孕、两人虚惊一场后,孟驰坚就吝啬了很多。 早就不再当天做工当天花了。 每日开销大约就花个五十文左右,主要是一家人的菜钱、零嘴等等。 “不过若是以后赚得太多,洲城那有一家很大的钱庄,我们可以将钱存进里面。听说不仅能保管本钱,每年还能多拿一点息子钱。”孟驰坚对着自家的小财神道。 第93章 小财神将信将疑,眼珠已经瞥向菜篮:“可若是把我们的钱卷走了可怎么办?还是藏在家里比较好。” “嗯。” 他是忧愁着万一有天阿绵成了巨富,家里到时候肯定也藏不下万两黄金啊。 孟驰坚从菜篮里拿出午食,里头是兔肉炖土豆、炒毛豆、芹菜炒香干和三个馒头,“小婧特意送来的,快吃吧。” 第136章 豆花摊篇(三) 阿绵吃着饭,脑袋里冒出一个问题,小婧是怎么弄到这兔肉的? 总不能是兔子从天而降,撞到她的怀里吧。 她在村里曾看到过一次扫帚星,似乎是想与穿着那件从洲城带回来的裙子的小婧说话,但小婧受了家中的嘱咐,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掉了。 那时候扫帚星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一窝狗崽里先天不足,所以被大狗抛弃不要的那只一般,眼巴巴的极是可怜。 “在想什么?摊子上的大娘做活可还用心?” “没什么。这几日还行……只是……” 只是刘大娘有些怪癖。 原本说好的,刘大娘在午食的时候,自己煮着吃。然而有两回,阿绵回到摊子上看到刘大娘也不煮新鲜吃食,反而吃那些摊位上客人们剩下的一点儿饭食。 于是阿绵就与刘大娘说,让她煮一份新的豆花饭吃,客人们剩下的她会带回去给家里养的鸡吃。 刘大娘当时应了一声好。 可下次阿绵又撞见她捧着小碗吃客人们的剩饭食,周围便有其他摊位的摊主颇有些责备地看着阿绵(他们以为刘大娘是阿绵的婆婆,来给儿媳妇帮忙的)。 对此阿绵表示—— “她特别喜欢吃剩饭,我说了几次吃新鲜的她也不愿。不过现在我已知道了她的喜好,因而特意每天都留出那些剩菜剩饭给她。她可高兴了!” 当时刘大娘似笑非哭,一张嘴开开合合,激动的都说不出话了。 为此,现在阿绵有时候特意的就只吃几口豆花,剩下的全都剩给刘大娘吃。 孟驰坚闷笑,“有没有可能,她是想借此向你提出提前涨工钱?” “不会的,刘大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是真的很喜欢吃剩饭。哎呀,等下次你去看就知道了。” 吃完饭,阿绵把屏风立好,让孟驰坚太阳偏西时叫醒她,脱去外衫,午睡了起来。 按理说铁匠铺一向是很吵的,然而阿绵的瞌睡比之更加厉害。 一旦她累狠了睡着,哪怕天上打雷、城中地动,压根吵醒不了她。 半个时辰后,阿绵悠悠醒来,脸上多了几道红红的竹子压痕印,坐在竹席上还有些懵懵的。 喝完花茶,她再次去做活了。 连着几日都很顺利,然而过了五六日,阿绵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摊子上的食材用的比从前少,可赚来的铜钱还是一样的多。 “这怎么可能呢?” 晚上正在屋子里数钱的阿绵嘀咕道。她一时半会想不通,随意洗了洗手回到了床上,忽而见到枕边放着个木盒。 阿绵打开一看,眼睛一亮,里面是数件银首饰。 一条银马蹄形状的项链,与她现在挂在脖子上的铁项链是一样的。但是这个铁片阿绵戴久了,有些生锈,孟驰坚上次午睡的时候帮她系衣裳的时候看到的。 让旁人见了,还当阿绵是个多寒酸的小娘子,拿个铁片当宝贝。 还有一个银手镯,阿绵费劲的往自己手上套,没一会儿眉眼弯弯地戴上了。 另外还有一件,却是不知道戴在哪里的。 是串了红绳,用金子打成的一枚铜钱的样式。 孟驰坚洗完澡一进房间,就见阿绵正全神贯注的想要将金链子戴在脖子上,然而链子并没有那么长,所以她总也扣不住,很是纳闷。 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制止住想要蛮干的人,“这不是戴在脖子上的,这是脚链。脖子上手上戴的东西不好太张扬,只给你打了银的。” 阿绵扭头看他,“怎么忽然买这些?掉了就糟糕了。” 孟驰坚没应这话,俯身捉住阿绵的左脚踝,将金币系好,漫不经心地亲了两下。 他不可告人的心思是很幽暗的,自上回在匾后将那张纸烧掉后,便成日思索怎么将这团云牢牢地攥在手中。此前他是不信命的,如今反倒拿了两人的八字去问算命先生是否相配。 算命先生惯是人精,察言观色,思虑若是敢说一句不相配恐怕要血溅当场。 于是赶忙将“百年好合”、“神仙眷侣”等等词语说了一通,见孟驰坚脸色和缓许多,这才道:“若是有那飘忽不定、不同寻常之人,可以在其身上置办些金银首饰,这些东西重,能把人牵挂住。常有奇效。” 孟驰坚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等家中的钱财不再吃紧后,就去金银铺里定了这些东西。 果然这一番将阿绵牢牢绑住,她憨里憨气地低着脑袋观赏那枚金币,那神情中有种极干净的赤诚。 孟驰坚看得口干舌燥,趁人不备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灵巧地解了她背上那条肚兜的小绳子。 阿绵被他摆弄,心思还在那些首饰上,断断续续问道:“这花了多少……银子?怎么、怎么我都不知道。” 孟驰坚居然背着她偷偷藏私房银子。 阿绵正要再声讨一番,忽而被亲到某处,话音顿时软和了下来,“……我们还和前几日一样,你演长工,我演、演东家……好不好?” “不好。” 孟驰坚不上这个当了。 他只要演长工,就是叫阿绵享受,等轮到他了,阿绵就说不玩了,她是东家,她说了算。 长工再说话,就是顶嘴,要打一顿板子发卖到洲城去(在阿绵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今日你是我采买的仆役,我是你主家的管家。你若丢了这份工,家中的弟弟妹妹小狗小鸡小鸭全都没饭吃。” 阿绵窝窝囊囊地环住管家的肩膀。 心想她一个人怎么养得活这么多张嘴巴。 孟驰坚经过多次测试,如今洗晒鱼鳔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 这一晚,某人仗着自己是府上的大管家,将为了家小而不得不忍辱负重的小仆役狠狠欺压了个遍。 等小仆慌乱想要逃出这吃人的魔窟时,却发现自己的卖身契已被黑心的管家吞吃腹中,这下彻底走投无路了。 如此这般,第二日食街上的伙计们发现了一个规律。 豆花娘子每隔五六日就会有一日不来出摊。 这天下居然有人放着沉甸甸、亮晶晶的铜板不挣,怪哉怪哉! 第137章 豆花摊篇(四) “嘘,小点声。” 阿绵紧锁眉头,躲在树后,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小摊。 旺旺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小声问:“怎么了?” 最近一段时间,阿绵发现摊子的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 虽然也能赚,但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红火了。 为此阿绵还特意上了一个新菜炒腰花,可效果不大。如今一日只能卖出三十来碗豆花饭,大多还是阿绵在的时候才卖掉的。 于是这一日阿绵特意没有午休,抽出时间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虽不是饭点,但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东张西望,打算在这附近的小摊上吃顿廉宜美味的饭食。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背着包袱的旅人模样的男子,走进豆花摊。 刘大娘煮好豆花,用木托盘端给客人,食客将铜板放在托盘上,刘大娘再将铜板们倒进钱匣。 与阿绵在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旺旺说:“会不会就是大家吃腻了?” “可是上了新菜,没什么用。”阿绵上午就逛了一圈食街,也没有多出的铺子摊子。 就这样又进了两个顾客买豆花饭。 其中一个是码头上的力工,算是熟客了;另一个是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力工要了一碗豆花饭;小男孩则是看着摊上摆出的煎蛋和白肉流口水,最终妇人要了两碗豆花饭,一碗里头多加了煎蛋和豆芽。 等刘大娘端盘上菜时,阿绵傻眼了。 只见刘大娘给那力工碗里装的豆花是满满当当的一大块,与平常差不多,然而到了另一桌,刘大娘上的豆花,两份都只有正常大小的一半! 阿绵气结,学着某人的样子沉着脸走了过去,刘大娘见她来了,乐呵呵道:“东家今天这么早。” 阿绵皱起眉头:“你上菜上错了,份量不对。难怪我之前想,怎么食材用的少了。” “那我不是想为小东家您省点银两么?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啊。”刘大娘很是委屈,“女子、小孩子,根本也吃不完那么多,多可惜!” “人家花了一样的钱!你发现有人吃不完,与我说就是了,我们可以出小份的饭,怎可擅作主张,无缘无故少了人家的饭菜!”阿绵这下感到要长久的开个小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请人就是一门大学问! 第94章 她有条不紊地重新做了一份豆花饭、另又加了一碟白肉,赶忙送到那妇人的桌上,又是轻声致歉说是小二送错了饭菜云云。 刘秀芳此刻也挂了脸,她这一番好心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着这小娘子年纪轻,多帮衬两下,免得她这铺子倒了么!? 结果她还不领情! 送完餐,阿绵又返回来问她:“你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 刘秀芳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劝道:“上个月吧。没客人说不好,都是把饭碗吃干净了的。小娘子,你怕是第一次做生意,家家都是如此……” 你要赚钱,那自然就有人要亏钱。 刘秀芳本意不是要惹恼阿绵:“那、那反正我以后按你说的做,全都上一样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阿绵想,大家嘴上当然不会直接说,可是一传十十传百,这附近的厨娘、丫鬟,可不都直接不来了么。 阿绵想要辞退刘大娘,不过先要找到其他人来,而这个“其他人”也得胜任,不然到时候退掉一个刘大娘,还有王大娘赵小哥云云,若是太挑剔了,恐怕牙人那里就没有雇工会愿意来她这里做事。 这其中千头万绪,种种烦心事,简直叫人头都要大了。 阿绵这下也不敢再犯懒去铁匠铺午睡了,依旧是全天在摊子上,如此孟驰坚只能是自己过来给她送午食吃。 花了二十多天,阿绵的摊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水平,盈利额总算平稳了下来。 另一方面,阿绵去牙行看了一次,依旧是无功而返。许多雇工连刘大娘都不如,要么是话说不利索、要么是邋里邋遢(端碗时恨不得将大拇指扣进汤里)、要么是只肯在农闲的时候做短工…… 招人太难了。 “你与旺旺说过没有?她愿不愿意来你这里做工?” 阿绵愁眉苦脸的,“她念了书,想去做账房呢,不大想来我这里做小二。” 小二又累又没啥钱,账房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受人尊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孟驰坚最近也在帮她找人,然而孟家人都五大三粗的,也没什么合适的。 ——对他来说,问题是阿绵不来铁匠铺午睡,下午做完工的阿绵就会很累很累,回家吃过饭洗完澡倒头就睡。 都撑不到能跟她说上三句话的。 那样子谁也不忍心吵她睡觉。 “刘大娘眼下好些了么?” 阿绵点头:“我盯着呢,最近很消停。” 可现在不大敢放心走开了,得一直守着摊子。 孟驰坚道:“无论如何,每六日要休憩一日,否则铁打的身子也熬坏了,你……” 阿绵的呼噜声打断了他的话。 孟驰坚回头一看,阿绵抱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 他无奈地吹熄烛火,抱着阿绵睡觉了。 这天,摊子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凶神恶煞。 阿绵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 “小娘子,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这摊子惹了人了!趁早关张吧,免得惹了祸事。”那又瘦又矮的汉子道。 “哥,来前不是这么说的啊,”高壮汉子挠头,“小娘子,你若想平平稳稳地开着铺子,每月交二百文给我们也行。” 瘦矮的是哥哥,高壮的是弟弟…… “是你们啊,罗家兄弟。”阿绵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了,那还是她第一次去城里卖豆腐的时候的事了。 那会儿才一个月二十文,如今怎么水涨船高,翻了十倍? “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豆花饭一份只要五文钱。” 罗大哥要拒绝,罗小弟说:“来都来了,哥,我们就吃一次吧。” 阿绵端了两碗豆花饭,收了十文钱,不过在饭里各加了一枚鸡蛋。这会儿见他们吃起来,阿绵坐在他们对面,问:“叫你们来找我麻烦的人,是谁?” 第138章 豆花摊篇(五) 罗家兄弟对望一眼,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阿绵说:“不管是谁,你回去告诉他们,我的摊子是在食街交了摊位费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每个月两百文,这太多了,我付不起。” 罗大哥沉着脸:“你不要不知好歹!” 他朝阿绵瞪眼睛,阿绵也不甘示弱跟他瞪眼睛:“我这就是个小摊,赚得都是辛苦钱。其实我大概也已猜到是谁,我教你们个法子,不如去找那让你们找麻烦的人,他能想出这种损招,生意一定比我做得大。他教唆你们勒索城中良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他肯定着急得很。” 她这一番话就是想诈一诈这对兄弟。 阿绵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谁要找她麻烦啊。 罗家兄弟听了却是心中一惊,难道阿绵这么快知道派他们来的人是城中的那家豆坊? 那家豆坊是一家人经营的,已在城中扎根了十多年。自打这家豆坊开起来,城中就再也没别家做豆腐生意,只有零零散散的卖豆腐的农人,不过多半立刻就被赶走。 这家豆坊不仅卖豆腐给百姓,也给酒楼食馆供豆腐,这一直就是城中的规矩。 可阿绵不守规矩、不买他们家的豆腐,每天都在自己做好豆腐拉到城里来卖! “哥,我、我想着小娘子说得有道理,若是那边不给我们五百文,我们就把此事告到官府去。”罗小弟夹起一勺豆花,在那香辣的蘸水里滚了一滚,这才送入口中,“嘶——好辣味,好吃!送饭吃正好!” “嗯……也是。”罗大哥想着豆坊确实更有钱一些,而且门面是固定的,绝对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来。 不像阿绵这种,每个月都要交租子,位置也总是轮换的。若真逼狠了她,她拍拍屁股不开这小摊了,不是叫人傻眼了? 他吃了几口,觉得这小摊上的滋味确实不错,兄弟两一致不大喜欢蒜蓉口味的蘸水,不过都认为以后若是要在外解决一顿饭食,来阿绵这小摊上着实不错。 “等傍晚人多的时候,我们再去那家……说理讨钱。”罗大哥拍拍罗小弟的肩膀。 这边来送饭的孟驰坚见到罗家兄弟的背影,面色不虞:“他们来找你麻烦?” 两个城中游手好闲的癞子,真是人烦狗厌。 “我都已经解决啦。” 孟驰坚有些不大放心,问了几句,这才将菜篮里的菜拿出。 今日是很简朴的,小婧今日有功课没时间送饭,孟驰坚在铁匠铺里简单煎了些小河鱼,阿绵在摊上煮了个青菜鸡蛋汤,饭则就是铺子里就有的。 阿绵不怎么挑食,不过孟家人渐渐的发现了她的偏好,阿绵特别爱吃水里的东西,只要有河鲜海鲜,她就会抱着碗比平日里多吃小半碗。 “最近村里鱼少了。” 他晚上偷偷去村后面捉鱼,发现没那么好捉了。 “肯定是都偷偷摸摸去抓鱼了,这几年风调雨顺,可能河里的鱼跟天上下不下雨根本没关系。” “嗯。原来发大旱的时候,才有人说是惹怒了河神,现在村里都没人提这事了。” 这两人平日里在外话不多,凑在一块儿也不知为何有说不完的话。 吃完饭,孟驰坚去刷洗碗筷,刘大娘连忙放下装着剩饭的碗说:“我来我来,不用你洗。” 说完就朝阿绵递了几个眼色。 阿绵不明所以,见刘大娘勤快爱干活,那就让她洗了,让孟驰坚回铁匠铺休息去。 他一走,刘大娘嘀嘀咕咕:“东家啊,你这夫君天天来这样给你送饭,可是个顶好的男人了。你得珍惜了。” 阿绵给阿豆喂了些水,午后的客人不多,她打了个哈欠,闲闲道:“是啊,我们家是我夫君当家。” 刘大娘没想到她这种回应,一时有点语塞,“那你还让他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干嘛?” 阿绵挠头:“可是他说这些是大人做的事,小孩只要帮忙做自己能做的事就行了。” 孟驰坚一向是负责家中头等大事:挑水、买菜。(刷碗对他来说属于顺手的事,不值当专门一提) 她是打扫鸡窝驴棚、扫扫地什么的。 “你都多大了,都已成亲的人了,早就不是小孩了!” 刘大娘也不知为何,看着阿绵这样心中有些不舒服,“你婆婆就不管你吗?” “我婆婆也说我小,让我夫君多干活。” “……” “那你可真是命好,”刘大娘语气酸溜溜的,转过身小声说:“……这要是我的儿媳妇,估计这样都得爬我头上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认为阿绵这样早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孟驰坚是个稀罕货,这样的男子谁不喜欢?这外面要是有个贤惠体贴的女子,不是动动手指就把她夫君勾过去了? 以她五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来看,孟驰坚主要是刚开始就遇上了这么个魔头阿绵,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他女子的温婉美好。 第95章 于是但凡孟驰坚来摊上,刘大娘就抢着洗碗,做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时不时地还要夹杂几句: “周遭的小娘子们哪个不羡慕陆小东家,有这么好的一个夫君,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哈哈哈。” “这世上的好男人越来越少了,你可得抓紧了!” “小东家,你别怪我老婆子了话多,要多体谅你家男人才是,万万莫和他吵架……” 刘秀芳说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就跟她从前在家一模一样,都是为了这些孩子们好才说的。 就像她儿子,她自认是很优秀的,国企工作,长得也玉树临风,和儿媳是同单位联姻会结识、走到一起的。 就这么一个从小到大没洗过几次衣裳的宝贝儿子,结了婚儿媳生了小孩之后,居然碗也会洗了!小孩尿布也会换了! 刘秀芳哪里舍得,赶忙背着大包小包上门帮忙。 可那些什么洗衣机、洗碗机、扫地机器人,她既不会用,也觉得浪费水电。 于是她包揽了大部分家事,有一次还差点儿在卫生间洗衣裳洗得晕倒! 可就多了这么几句嘴,儿子儿媳根本不体谅她的苦心,三不五时地就要大吵一次。 刘秀芳低下脑袋,瞥向那饭桌上挨在一块儿吃饭的阿绵与孟驰坚,气定神闲地擦起了桌子。 新婚燕尔时,谁不恩爱? 到最后,还不是一地鸡毛。 第139章 豆花摊篇(六) “阿绵,你把家里的脏碗带去城里做什么?” 一大清早,孟婧看三嫂阿绵又在做奇怪的事了。 阿绵笑呵呵地回头:“我摊上请的那位刘大娘,特别特别喜欢洗碗,又总叫我多体谅体谅你哥。我想着也确实,她正好可以洗碗玩。这样减轻了负担……诶,这些脏衣裳也放到这个盆里来。” 孟婧原本拿着木盆要去河边洗衣裳,这下也高兴起来:“还有人喜欢这样玩,那敢情好。阿绵,你这帮工请的真划算!” “是啊,她跟我说,她做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勤劳,一日不干这些活觉得身上难受。” “陆阿绵,”屋里的人喊,“今日中午来铺子里午休。小婧你下午去看会儿摊子,我发你十文零花钱,看着刘大娘和咱家的碗,别洗着洗着少了两个。” “知道了哥——”看一个时辰的摊子就能赚十文,相当的划算。 “哦。”阿绵乖乖点头。 到了豆花摊上,刘秀芳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绵拿下来两个木盆。 一盆装的全是脏碗。 一盆装的全是脏衣裳。 “刘大娘,为了你我昨晚可是特意叫我夫君不要洗碗,还拌嘴了呢,他老觉得别人洗得不干净。我说你才不会,是最喜欢洗东西的,说来也真有缘,我原来就认识我夫君这么一个爱洗东西的人,现在你来了,这家中的脏碗都不够分啦。” 刘秀芳: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说那些话,是在提点阿绵,让她也勤快起来,不要累着家中的夫君! 就好像她那之后,再在卫生间里洗衣裳,儿媳看不过眼,不就拿过她的盆自己洗了? “对了,下午我小姑子会来,这些衣裳你洗干净后正好叫她带回家。” 刘秀芳胸口起起伏伏,好一会道,“我这成日里都忙着摊子上的事,恐怕没时间再做这些……” “你别急,我帮你想好了,未时(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没什么客人,你可以尽情地做这些你喜欢的事。” 刘秀芳还想说什么,阿绵握住她的手,“大娘,你不要管别人怎么看,或许有的人会觉得喜欢洗碗很奇怪,可我从来不会这么觉得。我会鼎力扶持你的!” 阿绵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孟驰坚确实跟她说过,有时候看着自己把脏的东西弄得特别干净,结束后常常有一种心中舒爽、畅快的感觉。 不过用水没那么方便,所以一般是不可能让他尽情地洗的。 “若是世上能有一种东西,可以一直出水,还能拿在手上,可以冲洗万物的话,不知该有多好。” 反正,阿绵对此的态度一向是:不理解,但尊重。 刘秀芳怀疑她在装傻,憋着一嗓子就要哭喊,“老天呀啊!”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阿绵见刘大娘两眼含泪,赶忙安慰道:“我是东家,对帮工好是应该的,你不要跪我,这我着实受不起的。” “……你、你、你!” 这么一缓,刘大娘还记着眼前这人是发自己工钱的东家,加上就算有人围观,这些事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楚,只得将气闷在胸口,一言不发去干活了。 她和阿绵较上劲了! 刘秀芳索性一刻不停地做活,在其他摊主、小二们同情的目光中腰杆笔直,她要让所有人看到阿绵是怎么虐待她的,是怎么让她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的! 但凡阿绵与她说话,她都不会多理会,是坚决不与这个坏心肠的东家一条心了。 而在铁匠铺午休的阿绵,此刻也大感之前想要辞工刘大娘的想法是不应该的,“一个月八百文,又能做摊子上的事,又能做些家中的杂事琐事,平日里不过是多留一些剩饭给她,这很划算了。我以后也要对刘大娘更好,不能叫她寒了心。” 孟驰坚莫名其妙的不能洗家里的碗了(阿绵吩咐要把脏碗都留下来),此刻也是大感离奇。 他认为,像他这样爱打扫自家的人还算情有可原。 可怎么刘大娘连别人家的碗都抢去洗了。 ? 阿绵信誓旦旦、拍着胸脯道,“我让她在我这干了其他摊主都不让她干的事,这样她才愿意踏实的在我这里干!这用人,讲究的是‘投其所好’。你没请过外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学问。” 孟驰坚拿着一把蒲扇,低头看她眉飞色舞、两眼亮晶晶的闪动,情不自禁赞同道:“是了,我这铁匠铺不需要那么多人。你往后买卖做大了,跑堂厨师杂役,得请不少外人,如今这样也算提前磨练了。” “不过你的衣裳不许她洗。”他思索片刻,提出一点异议。 “为何?她洗男子的衣裳不大好,洗我的倒也没关系啊。” 孟驰坚道:“你的衣裳只有我能洗,凭什么叫她洗去了?” 她又不是阿绵什么人,凭什么奖励她洗阿绵的那些小衣裳。 阿绵垫脚在他脸上敷衍地亲了亲,绞尽脑汁安抚此人,“这都是为了我的买卖,我外衣才让她洗,贴身的小衣裳从来只让你洗的。” 毕竟这些小衣裳全都是孟驰坚买的,平日里也只有他看到,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就是属于他的。 阿绵哄了半天,总算叫人解了气。 刘秀芳每日不仅要做豆花摊上的活,其他摊上的帮工休息时,她还得连轴转着洗阿绵家里的脏碗脏衣,一洗就洗了大半个月! 有一天午后。 她忽然就是感觉崩溃了。 她“哇”的一声坐在地上,涕泪交加,“你们给我评评理啊!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黑心东家,连黄世仁也做不出这种事!” “陆阿绵你这个小娘子,我是你摊上的帮工不错,可我不是你家的下人,你怎能如此狠心,欺负我一个老婆子!” 第140章 豆花摊篇(七) 她猛地嚎这一嗓子,把阿绵吓了一跳。 附近小摊上的人皆抬头张望,阿绵不知道她怎么了,便先将客人的饭食端了过去,这才站定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 “我是起早贪黑的干,一天的活计下来连腿都站不直……”刘大娘最近有考虑过要不要中途晕倒,眯起眼睛偷瞄阿绵。 “黄世仁是谁?”阿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儿子吗?对你不好吗?” 刘秀芳原本是想假装,但是阿绵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她当下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居然硬生生真气晕倒了! 见有人晕了,这会儿竖着耳朵凑热闹的人们赶忙热心地围了上来。 “泼冷水有用,快快快,快去拿冷水来!” “掐虎口、掐人中有用!上次我家小舅子晕倒,医馆郎中就是这样说的。” “虎口在哪?” “哎呦你一边去,别在这添乱,我有法子!”只见一人用力掐了几下刘秀芳的鼻子下方,见没有任何反应,只得胡乱地打起巴掌来。 阿绵挤不进人群中,不停地跳起来想要看怎么样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冷水来了——” 哗啦—— 刘秀芳的眼皮颤了颤。 “有反应了!有救有救!” 刘秀芳悠悠转醒,正想说话脸上顿时又挨了几个火辣辣的巴掌,这下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然而热心的路人见此继续狠打数下,刘大娘强撑着坐起身。 “好了,治好了!我就说这法子灵,百试百灵!” 见她醒来,路人们互相拱手散去,这些日子他们已都知道刘大娘是阿绵请来的帮工,并不是她的婆婆。 第96章 刘秀芳脸肿如馒头、披头散发,对着阿绵恶狠狠道:“你得意了吧,看我这样子心里还不知有多高兴。我斗不过你……” 还没离去的路人回嘴道:“你这话说的,大家好心救你,你还不领情。你的东家平日里也没怎么你,是你自己老是说‘女子要用心做活,否则要叫婆家打’之类的啰嗦话,这条街上谁不知道?” “就是啊,怎有你这样古板的老婆子?” 食街上的人们纷纷点头称是,大家一向觉得自己是很开明、头脑很灵活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坊市的限制一突破,就想着法子的沿街设店。 没有点胆量魄力谁敢出来开铺开摊?没有点家当谁会专程跑来尝一尝本地的名菜? 而这刘大娘,动不动就说些很不中听的话,小娘子买支花都要撇嘴说句“真爱俏”,此前还打饭时缺斤短两,是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刘大娘身经百战,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逐渐意识到脸皮的无用,见没人支持自己,一抹脸就想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 这个世界太古怪了。 若在此前,在外头哪有年轻人敢说自己。刘大娘不仅能骂得人抬不起头,到时候就地一躺,吃亏的可就不是她了。 “刘大娘,你……”阿绵这会儿有点看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这干了?” 她这时也有些生气了,不干就不干,还闹出这一出影响她摊上的生意。“我们签了契的,你要是想走,跟我说一声就是了,我便将钱结算给你。” 刘大娘唯唯诺诺,“东家,我没想走,我刚刚就是……就是发了暑热,才神智不清的。” 她不这么说也没办法,毕竟眼瞧着其他家的东家肯定不会要自己,就算侥幸在找到工,那其他的伙计又不待见自己。 现在想来,还不如在阿绵这摊子上,好歹没有其他人。 一个月还有五天能休息,不像别家一个月就休息两日。 “可你晕倒前,还说我是黑心的东家,”阿绵皱起眉头,“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 刘大娘绝望地干笑两声:“我那意思是说,小东家你每日就让我干这么一点活,却发我那么多工钱,实在是太‘亏心’了。我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胡说了几句,小东家你别往心里去。” 阿绵打量着她的神色,缓缓说道:“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在家歇息两日吧。” 刘大娘这下有点慌了,感觉自己闹过了头。 这在家休息的功夫,阿绵肯定是要再去牙行找人来试工,要真遇到了个合适的,肯定就不要自己了。 “我没事,真的,好着呢!做这些就是顺手的事。” 刘大娘咬紧牙关,坚持做起活来。 阿绵望着她的背影,还是有些烦心的。 晚上吃饭就吃了半碗饭。 也没喝汤。 反而是将一块方巾扎在头上,一边打扫鸡窝一边想着事。 小鸡们见了她,总以为是带来食物的人类,非常热情的都拍着翅膀跑来。 阿绵假装手中有食,到处挥洒,果然小鸡们被骗得团团转,一个劲的啄着地上的空气。就这样戏耍了它们一顿,阿绵这才心情好了。 她隐隐察觉到了刘大娘其实根本不喜欢洗碗。 那些什么“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外做完工后,回家还特别喜欢做家务”之类的话,根本就是骗人的。 孟驰坚坐在院子里修补着一个破了的竹篓,时不时地往鸡窝那处瞥两眼。 在“中暑风波”后,豆花摊总算消停了几日。 一直到“下元节”,生意果然如宋东家所说,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阿绵发现炒腰花的反响并不好,主要原因是上菜太慢了,客人们懒得在这个小摊上等,就撤掉了这个菜品。 她将原先可以添加的熟五花肉片换成了鲜肉丸,这样备料时要多费一些功夫制作,不过价格与此前相当,依旧是八文钱。 虽然只是一个小改动,但反响很热烈,客人们纷纷觉得这样“吃肉”的感觉更足了,滚在豆花汤中很有一种醇厚、扎实的滋味。 阿绵一鼓作气,又增添了豆皮、冬瓜之类的配菜。结果是阿绵的小摊一到饭点,就有大排长龙的态势,她带来的木桌木椅上最多只能坐六个顾客,不少人都带着自家的碗盆来打,装好了再回家吃。 第141章 豆花摊篇(八) 下元节那天,本来阿绵一家是想着过节的。 这几日是祭奠祖先的,城中会赏灯、祭炉神、在河里放点上烛火的纸船。 但是宋东家告诉阿绵,惯例是赏灯会的出口就在食街的左侧,是生意最旺的一天,这一日有不少铺子会通宵达旦的经营。 “一天就能赚你半个月的利!” 阿绵被鼓动起来,提前就开始为这一日做了准备。 她与小婧、旺旺都说好了,下元节那日来铺子里帮忙,一日一百文! 这样摊子上有四个人手。 此外为了节日,还特意买了糯米,煎成一个个香香糯糯、拳头大小的糍粑,上头撒上一些白芝麻。 是当作小食吃的,一个糍粑卖三文钱。 那日从午后就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晚上一盏盏花灯亮起,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铁匠铺关门后,孟驰坚带着晚食来帮忙,这下阿绵她们才总算能轮流挤出时间吃饭了! 这种忙碌是对标着的农忙的,伙食规格上也类似,孟驰坚特意杀了一只家中的鸡炖了汤,主食是肉包、另外还有几根已经洗好、水灵灵的黄瓜。 “汤和肉包我放在铺里炉子上热着的,这会儿正好,阿绵,你叫她们先来吃。” 孟驰坚拿出瓷碗,如此前一样先将一只鸡腿放在阿绵碗里,一只放在小婧碗里。 另有两只翅膀也分作两碗,每碗中盛上鸡汤。 旺旺忙累了,二话不说就是吃。 阿绵咬了一大口肉包子,眼睛满足得眯了起来,“好好吃,你在铺子里吃了没有?” “啃了两个包子,我怕待会人更多,挤不进来。” “果然前腿肉做肉包子、肉丸是最好的。” 轮到刘大娘和小婧吃晚食时,刘大娘的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的了。 由于之前的事,她忍了几番,见阿绵与小婧吃完肉包子,开始喝汤吃鸡腿时,实在是心中难以忍受,不住地开口道:“造孽啊……造孽啊……” 据她所知,阿绵的夫君开的可不是这种路边的小摊,而是正经有铺面的。 小婧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口中始终在小声念念有词的刘大娘:“啥?” “真是造孽啊,这是彻底乱了套了。我年轻那会儿,可没有你们这种条件,鸡腿是得给一家之主吃的、这翅膀、鸡肉,是给家里的小孩吃的。哪有这样……” 像阿绵这样已嫁做人妇的女人,就该爱吃鸡脚才对。 况且煮得软烂入味,鸡脚的滋味并不差。俗话说得好,吃鸡爪也是“抓钱爪”,有什么不好的呢! 刘大娘几乎无法掩盖眼中的愤怒。 小时候她家里穷,家中子妹又多,一年也吃不上一回鸡。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了,她嫁了人,家中只要炖鸡,她就将一只腿分给老公,另一只分给儿子。 那时候的她,与邻居们聊起天说起此事,是很骄傲的。 他们那片查得严格,家家户户只能生一个孩子,她中了头奖,第一胎就是儿子。 就这么着儿子长大了,结婚了,在餐桌上自然而然也是将鸡腿分给儿子、孙子。 刘大娘觉得自己根本这一辈子也不喜欢吃鸡腿,况且给孩子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她看着阿绵这副样子(据她所知阿绵成亲到现在都还没小孩,显然已经罪不容诛),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做妻子的样子都没有。 她的目光太过灼人,孟驰坚察觉到了,扭头看向那处。 刘大娘讪讪一笑,“你给我们送饭来,也辛苦了,你自己也吃啊。” 小婧见她如此,嬉皮笑脸道:“没事,别理他,我哥这人有毛病的,不把我嫂子喂饱他心里就不舒服。” 她童言无忌,阿绵顿时耳朵绯红,赶忙呵斥小鬼头:“胡说八道,吃你的饭” 孟驰坚在她身旁轻笑了声。 阿绵恼羞成怒,张牙舞爪,“你……你去煎糍粑,不许站在这里。” 这在刘大娘看来,简直是阿绵嚣张跋扈的证据——当着外人的面都如此,在家中岂不是拳打小姑子、脚踢婆婆,让全家人围着她转? 她这老公也真是的,白长了这么高大的个子。 孟驰坚接替了旺旺,在一边专门煎糍粑,旺旺则是烫菜。阿绵吃完洗了洗手,也赶忙去收银。 刘大娘继续跑堂,但颇有些心不在焉:老天爷总是不眷顾像她这样的好人,叫她吃了一辈子的苦,也不知是为什么…… “阿绵,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没食材了。”旺旺提醒道。 第97章 “不会吧?就卖完了?我足足准备了原本三天的料!” 花灯在夜空中无比璀璨,与豆花摊上的众人却是无关。阿绵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懊恼着:“早知道就再多备一天的了。” 豆腐这个东西又没法现做,逛完花灯的人们携老带幼,晚食这会儿早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每家食馆小摊门口都是一堆人。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豆花饭售罄,这叫排着队的人们大失所望,“等这么老半天了!” “你那桌案上不还有点菜吗?” 阿绵硬着头皮喊:“没有豆花的豆花饭,就只有些豆芽、豆皮,两文钱一碗,没货啦!要吃的就进来!” 不一会儿功夫,配菜也卖完了。 这下整个小摊上,只有糍粑还有得卖,孟驰坚气定神闲,将每个糍粑都竭力煎成相同大小的圆形。 旺旺看了眼,想要抢回这活。 “怎么了怎么了,”小婧想着反正卖光了,这会儿也去凑热闹,“我们去看花灯呀!” 阿绵快速且隐人耳目地将钱匣、临时的木箱装在包袱里,藏在驴车上的泔水桶旁边。她这会儿抬眼,发现街上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又变多了。 “别踩我……谁的钱袋掉了?” “阿爹我要吃烤糍粑!我闻到香味了呀!” “啊——!!”一声极尖极刺耳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人们的惊呼声:“不得了了,汤锅被打翻了!” “愣着干什么,退后啊!快快让出一条道来!” “都说了让你们别挤!” 刹那间,人群大乱! 第142章 豆花摊篇(九) “这可怎么办、这这这……” 众人慌乱间,阿绵立刻想要去查看自家的汤锅,好险不是发生在她摊位上的事。她刚迈开腿,立刻被人从后拎了起来,“全躲在驴车上面,都过来!” 孟驰坚把阿绵提到驴车上,小婧、旺旺和刘大娘也赶忙都上了驴车。虽说有些挤,但驴车四面都有围挡,站起来又比周围人能高一截,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刘大娘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哎呦真是吓人,我这一条老命差点儿交代在这了。” 这话是说给阿绵听的,为了安抚帮工总得多发些银钱吧? 阿绵全然没听到,死死拉着孟驰坚的衣角,“那你怎么办?要不骑着阿豆?” “我在这不要紧,还能看着摊子上的东西。” “要不把这些木桌木椅拼过来,好歹能挡住点。” 街上的人群一乱就有些失控了,四处是呼喊声、哭泣声,刘大娘这会儿顾不上加钱的事了,好在早早就躲到这上头来了,感到很是庆幸。 眼下阿绵的小摊仓促间布置成了一座孤岛,孟婧说:“这下可怎么办?里面的人挤着出不去,外面的人堵着出不来。” 阿绵站起来大喊:“不要挤了!不要推搡!” 她的声音就像一滴水落进了茫茫海水之中一般,根本无法叫任何人注意到。 “关你什么事了……”下意识的,刘大娘撇了撇嘴。 阿绵见无人理会她,重新又坐下,自言自语:“没有人听我说话。” 靠在她边上的孟驰坚说:“是外头太吵了。” “真奇怪,官府的人呢?明明之前有看到几个捕头巡街。” “估计还没能挤进来。”孟驰坚伸手在她发丝间摘下一根草屑。 “这样看,大家挤在一起特别像一群小蚂蚁。” 刘大娘看着两人,主要是看着阿绵—— 或许阿绵自己都不知道,她看着孟驰坚的眼神有多么的专注,全心全意。 那双黑眼珠里是满满的信赖,不、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比如敬佩(如果不是他在这里的话,小摊子可能早就被冲垮了)、比如勇敢,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了…… 反正在这个五十多岁大娘的脑袋里,头一回冒出一个词,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那个词是,深情。 平日里要是谁把这词挂嘴边上,刘秀芳得嘲笑个三天三夜的。 深情啊、爱啊,这些东西都是年轻人胡编瞎弄的东西,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而且但凡与此沾边的事,就非得摆出对此不屑一顾的样子来,否则、否则…… 小婧感到身旁有人在颤抖,转头一看大约是被人群吓傻了的刘大娘,后者老泪纵横,不断地用手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珠。 “大娘你……” 刘大娘挤出个很难看的笑容,“我这心里堵得慌啊,哭一哭好受些……我就是想着,我这怎么一眨眼,就五十多岁了呢。” 小婧觉得刘大娘情绪太激动了,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 实则刘大娘那心里的一番话若是叫孟驰坚听到,他定是要冷笑两声的。 什么阿绵的眼神很深情云云——阿绵看鸡看铜板的时候更深情!她就是眼尾带了少许桃花眼的特点,略略上翘些。那副样子可能骗人了,看路边两只打架的狗都含情脉脉! 最初阿绵特别特别呆的时候,脸上表情不多,那会儿还不大引人注目。如今她学会了斜着眼睛看人,眼波流转间简直叫人移不开目光。 陆阿绵是世间第一大骗子。 没有心肝,光会唬人糊弄人。 大骗子这会儿还骗呢,“明日休摊子,我带你去城里最红火的茶肆里,那里新来了一个琴女,弹得一手好琴,算作给你补过节了。” 孟驰坚知道茶肆最近新推出了一批红豆的新式样点心,他们二人根本不通音律。 阿绵总觉得如果说是去吃点心,就显得自己好像嘴巴很馋似的,十分的不该,但是说去听琴就很高雅正当。 他捏了捏大骗子的脸颊。 “这可怎么办,这么久了人还是不见少……”旺旺担忧着:“再不回去,恐怕家里人要出来寻找。” 阿豆也没有被这么多人团团围起来过,不断用前蹄刨土,同样烦躁不堪。 夜里越来越凉,水泄不通的街上此刻已经隐隐有硝烟之感,困、累、闷的人们心情自然不会太好,不断有人发火吵架,或是惊呼钱袋丢了。 就在此时,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划破夜空,金戈之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示警:“都不许动、现在都不许动了,擅动者别怪刀剑不长眼!” “现在看着我手上这面红色的旗子,看到我挥的时候就停下来!现在外围,我这只手这边的,要出去的人先走,其余人还是不要动!”声音从远处传来,百姓们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小吏,手上拿着两把旗子,一面黄旗,一面红旗。 摇动黄旗时,就是去往一个方向,小吏左手边的游人们快速通过。 “那不是……那不是陈捕快么?!”旺旺讶异,“他怎么会在这,他眼下该是在洲城才对……” 经过陈捕快的一番调度,总算这街上的人潮有些规则的流动了起来,先是急着回家的人们都走了,这下让出一条道来。 医馆的郎中这才进来,将打翻汤锅的两个伤者深一脚浅一脚地架走,好在天气缘故,大家穿得都比较多。 一炷香的功夫街上的人少了许多,许多摊子也歇了、打烊回家。 孟驰坚戳了戳阿绵,“可以动了。” 阿绵说:“可是还在挥红色的旗。” “那是给行人看的,你坐在驴车上。” 旺旺说:“阿绵,我想起还有点事,就不在这收摊了,先走了!” “哦。” 阿绵一行人收摊、洒扫地面,她再次偷偷确认了一下,驴车上赚来的银钱们都还好好地放着。 她脑中粗略一算,今晚抛去本钱,纯利就有四两银子。 收拾好了,刘大娘也走了,这会儿乡间小道上到处是打着火把、散了的农人们。这样成群结队的归家,虽然是走夜路,但不算太危险。 孟驰坚坐在前方赶驴车,经过前方花灯街,阿绵捧着下巴认真地看了几眼。 咦? 她怎么好像看到旺旺与陈捕快在说话。 第143章 豆花摊篇(十) 阿绵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 她认为,旺旺这次看起来并不多么柔弱,她虽然生过一场大病,但始终是一个杀鱼不眨眼的女子。 “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睡觉前阿绵与人咬了几句耳朵,认为明年就能喝到旺旺的喜酒。 第二天旺旺在书院放课后来到豆花摊上,满面春风:“陈捕快在洲城得罪了太多人,好像是查案子查到了什么不能查的人头上,被排挤得厉害。上个月调远任来我们这,别看我们这里偏了些,民风可是比洲城人热情好客!” “是了是了。”阿绵点点头,洲城人好精明的。 她们与普天下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自己出生的家乡是最好的。 洲城虽然好繁华,但有点儿瞧不起她们这些来自小地方的乡巴佬,反正待久了不是很自在。 第98章 “昨晚他帮忙稳住了场面,之后不少食铺感谢他,送了些鸡蛋、菜蔬。” 据旺旺所说,陈捕快就住在县衙里,日子过得很清苦。 “我们这的东西没洲城那么贵价,想办法种点菜就能过活了。” “是啊,他也这么说,说来这里反倒比在洲城吃得好……” 聊了一会儿,小摊来了客人,阿绵再次忙碌了起来。 冬日渐渐来了。 第一个察觉到阿绵异样的,是枕边人。 豆花摊上的生意越来越好,刘大娘如今一反常态、每日踩点干活,阿绵的胃口却一日不如一日。 前两日冬至,是个大日子,家里特意包了酸菜猪肉馅的饺子。 阿绵就吃了三个,捧着碗就说吃饱了,不要吃了。 孟驰坚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出大事了,可是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也不咳嗽。他往她碗里夹了两个,让她没胃口也要吃些,结果阿绵脾气大得很,说什么也不张口。 递到嘴边了都不吃。 晚上她睡在靠里的角落,用枕头和被子塔出一个狗窝似的东西,躲在里面睡觉。 若是以往,孟驰坚肯定要把人挖出来撸顺了毛的,不好好吃饭睡觉怎么行。 但他这会儿疑心阿绵是真的不舒服。 就像山野间的野兽,受了伤后会自己跑到洞穴里默默养伤,若是有危险的气息靠近,那是要亮獠牙的。 很快小婧也发现了阿绵不对劲。 那天是在村里,孟婧与大头丫丫一伙人在玩踢毽子。阿绵一回村,孩子们全跑去围着她,想要听她讲故事。 阿绵来了精神,将在茶肆里听到的说书再次加工,胡编了一个武林大侠们抢夺财宝的故事。每个大侠都有一个武功,其中最厉害的则是有“铁头功”和“铁砂掌”的一对兄弟。 孩子们沸腾了,各个都想练此绝技。 大头跑回家拿出一根竹竿,敲打自己的脑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摸了摸鼻子,大声道:“一点都不疼!我已经练成了!” 丫丫是个不服输的孩子,找来一块干了的泥巴,也往脑门上一砸,威风得很:“看,我也没事!” 孟婧只能跟这群小毛孩玩,百无聊赖地嘲笑道:“我也行,我家最不缺的就是豆腐了,砸在脑袋上一定没事。” 这还没什么,重点是阿绵见了他们的举动,居然说: ——“你们好幼稚,一堆傻小孩。” 阿绵在一片寂静中,慢悠悠地揭露出极其可怕的真相:“这些故事全部是我编的,根本没有人的脑袋会比铁还要硬。而且之前的故事也都不是真的。” 这是阿绵能说出来的话吗?! 大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丫丫眼眶通红:“那、那你之前说你在书院打败了一百多个书生的事……” 阿绵说:“也是假的。” 小孩们嚎啕大哭,抱作一团。 而揭露这一切真相的阿绵拍了拍手,回家睡觉了。 过了几日,阿绵连挣银子也不那么上心了,到了午后就去铁匠铺里睡觉,铺子里暖和得很。 她一来,孟驰坚不敲锤子了,等人睡饱了,拿一个烤好的红薯给她。阿绵吃了几口不吃了,等走出好远,铁匠铺才重新响起铁锤叮叮当当的声音。 “怎么变得这么懒了呢?”阿绵回到摊子上,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难道真的是好日子过多了? 一个人若是不能做活,岂不是成了无用之人? 阿绵决定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打起干劲来,明明说过一年要努力赚钱买铺面的。 整个下午她忙忙碌碌,中途忽然很饿,在摊上叫刘大娘烧了一碗冬瓜肉丸汤,又去其他摊上买了香葱煎饼,大吃大嚼后总算将一颗慌乱跳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打烊前她抽空去了一趟鱼羹铺,阿绵知道宋东家每个月都会去洲城一趟,一来是采购那些稀罕的食材和调料,二来也是看看有无什么新鲜的吃食。 “哦?你也想去采购,顺便想去瞧瞧钱庄?”宋东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你先回家商量一下。” 阿绵说:“我骑驴与你们一道去,用不了多久功夫。我前两天转了转,发现街的那边儿也出了个卖豆花饭的,与我这个差不多。” 那家豆花摊分走了一些客人,小摊的布置、菜品、定价,样样都与阿绵的一模一样。 没有一门独家的手艺的弊病就在此处,见你生意好总会有人心动,没多久就能模仿出来。 宋东家还是笑,“你先回家问问。” 阿绵一头雾水,孟驰坚向来对她的各种想法是很支持的,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回了家,阿绵给阿豆喂食喂水,宣布她的雄心大志:“我要多想一些新的、独特的菜,不能再这么容易被别人学了去!” “所以我打算与宋东家一块儿去洲城采购,她有家养的镖师,路上是不用担心的。这回我骑驴子去,快得话三日就回来了。这几日豆花摊还开,我与旺旺说好了,她书院学一年也快到时间了,先来我这帮忙几天……” “不行,不准去。” 第144章 豆花摊篇(十一) 孟驰坚这些日子就跟发癫了似的。 他背回来好多藤条、碎布之类的,一个劲地做没有用的东西。 阿绵忍了他好些时候了,此刻见他又傻乎乎地要去煮藤条(浪费柴火),还敢拒绝她聪明绝顶的主意,决定也告诉他一点残酷的真相。 “你做这么小的被子干什么,鸡窝里的鸡都不要,它们肯定更喜欢我铺的稻草。还有你编的这个怪东西——”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说是大菜篮吧,又在一侧伸出一圈类似把手的东西,下面则是木头搭了个四方的框架,反正看着不伦不类的。 阿绵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打破他的幻想:“这个东西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一个铜板都没人买。 孟驰坚没有像那些没有出息的小孩一样哇哇大哭。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随后缓缓睁开:“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我就做着玩。况且现在还没做完,所以你才看不出是什么罢了。” “那你做你要做的事,我为何不可以做我要做的事?我也没不许你做这些怪东西。” 夏季的时候,家里多建了一个小屋出来,如今孟婧在里头写大字,阿绵一般在那看看闲书。角落里就堆放着孟驰坚弄回来的这些破烂,那些破布头做成了长帕子似的布片。 阿绵和小婧一致认为这些布片就算缝成衣服,穿出去也只能笑掉人们的大牙。 而且阿绵还好奇地摸了摸,发现不是麻布,全是棉布。 普通麻布每匹价格大约是三百到五百文之间,普通的细绵价格则是前者的三到五倍,是要一二两银子的。 绵的哪怕是碎布头,价格也比麻的要贵一些,一斤要二百文左右。 不过比整匹的棉布还是便宜很多的。 得运气好,时常蹲守,才能在布庄门口抢到。 孟驰坚见她气鼓鼓的,只好说:“明日与我去一个地方,我再看看允不允许你去。” 峰回路转,阿绵已经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拍拍屁股走掉了。 隔日到了医馆门口。 阿绵故作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太好了,你总算决定要来看看自己的脑子了。” 孟驰坚二话不说把人拉进医馆里。 温乔现在看到他们两个就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大夫,我家夫君最近脑壳好像……” “温大夫,给阿绵把脉吧。她上个月就嗜睡、不爱在饭点吃饭,这个月的月事也一直没来。”阿绵自从来月事后,一直不是特别规律,直到今年下半年才好些。 “上次的事你忘了,温大夫都说了是吃胖的呀。”她有点儿纳闷,孟驰坚怎么一点儿不长教训。 “一个一个来,阿绵你先把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阿绵伸出两只手,心里莫名犯嘀咕了,难道…… 这次把脉比上次快了很多,温乔一搭上去没一会儿就有了结果,“很明显的滑脉,恭喜你们,有喜了。” 阿绵傻眼了。 “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过还在早期,嗯,我与你们说些要注意的……” 阿绵神游天外,丝毫听不进去,“我们要去告诉我娘……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孟驰坚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这个月他一直悬着心,又怕提前告诉阿绵后叫人失望伤心,“温乔,你有无办法联络上莫漫大夫……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与她学武功的小阿绵。你能否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阿绵的情况?阿绵很相信她,有她在会安心的。” 时下来说,妇人生子是要闯一回鬼门关的。 那鱼鳔之法看来还是很不保险,才几个月就没有用了。 第99章 两人是乡野间长起来的农夫农妇,这辈子从未有过这一生不要小孩之类的新潮想法。不过是在午夜时分,畅想的是等阿绵把铺子开起来了,万事俱备时再要小孩。 铁匠铺里很吵,大人倒还罢了,婴孩肯定受不了那等子吵闹和热气。 豆花摊呢,没有屋檐遮风挡雨,客人又杂乱,也不适合放小孩。 与预想的不一样,世事常是如此。 阿绵在最初的震惊后,此刻呆呆道:“难怪豆花摊自开业,生意一直还不错,原来是一个带着财气的宝宝……” 温乔干咳两声,唤回两人的注意:“莫大夫我尽力去联系,但据说她现在深受太医院器重,所以我也没有把握。不过前些日子,她在京一直在传授‘孕产良策十二讲’,原本是教导各地的产婆、稳婆的。不过反应平平,大家觉得还是老法子稳妥。” “你们若是信她,可以找你们认识的接生婆询问一二,据说还有些口诀什么的。” 离开医馆,阿绵一直傻笑,又去找宋六嫂说明自己暂时不去洲城了。 “你知道啦?”宋东家捂嘴笑了笑,“上次我见你时就这么猜,真是恭喜你们。”毕竟阿绵成亲都快两年了,外界的闲言碎语早就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阿绵听了此话,回家对着铜镜照来照去,也没照出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孟家人也全知道了喜讯,孟母说日子还浅,先不告诉外人,自家人知道就可以了。 村里人有不少人此前眼红阿绵的小摊赚钱,话里总是酸溜溜的。 什么“别看她家挣银子了,连个崽都没有,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什么“根本就没钱,赚得钱都拿去买药看病了”云云。 小婧与阿绵不大在意这些事,已经溜到书房,一边乱翻书一边兴奋地想着要取什么名字。 “这个‘静’字我看就很不错。”孟婧的心思很好猜,这个字念起来跟她名字一样。 “才不要。” “好吧。” 院子里的孟驰坚依旧思索着,将要做的准备在脑海中一一排列。 他走进书房与阿绵交代:“以后谁问你挣没挣钱,挣了多少钱之类的,你就回没赚到钱,钱拿去喝药治病了的。还有摊子这些日子先让旺旺与刘大娘开着,过两日我与你一道去找城里的接生婆,问问那个什么‘十二讲’是怎么回事。” 他打听了一番,得知那玩意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做‘新手爹娘培训班’。 第145章 豆花摊篇(十二) “‘培训’是什么意思?做爹娘还要教?” 阿绵坐在食馆里吃肠粉,这是她的早食。 做法是将米浆摊薄,摊贩往上磕个笨鸡蛋,用木铲刮几下,放进蒸笼里蒸熟,端到桌上后淋些生抽、醋一类的调料,随客人自便。阿绵迫不及待夹了一勺送入口中,“爽爽滑滑的,看着与煎饼的做法差不多,比煎饼要好入口很多,清香味美。” 最近她吃不下太干噎的食物,难怪之前不愿意吃干饺。 孟驰坚坐在她对面,点了两个糯米团和一份餺飥(面片汤),汤里有菠菜、肉丝和榨菜丝。他将面片汤放到阿绵面前让她先吃,一边道:“我也不知会教些什么,说是根本无人去学,那些手抄的小册子放在善堂都落了灰。” “我们去看看,免得莫大夫伤心。” “好。”两人打算上午去善堂转一转,下午孟驰坚要采买新的砂锅和吃完的粉条、小米等吃食。 眼下阿绵喜爱吃汤汤水水的东西,家中原本有个煲汤的砂锅,不够用了。 汤面、馄饨、各式各样的粥,阿绵的饭食是单独做出一份来,其余人依旧是吃干饭。 阿绵吃饱了,孟驰坚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从钱袋里摸出十二文放在桌上。 冬日里两人并肩在街上慢慢走着,衣袖里的手牵在一起。 善堂是城中的几大家族筹建的,如今主要依靠民间自发的士绅、商人等捐助。这个善堂规模很小,其间主要是收容些乞丐、弃婴,若有大灾大旱时也会施粥赈济,平日里还是较为冷清的。 门口的老嚒嚒见到他们,迎上来得知了此番来意。 “真稀奇,你们两个还是第一对来此的夫妇呢……我瞧着小娘子没什么大事,那些接生婆都觉得麻烦事多……” “莫胡说撒!莫娘子那法子我试过,”屋里走出个精干的老妇人,是本地颇有声望的接生婆子,“好是好,可是麻烦得很!” 孟驰坚说:“如何麻烦?我们愿多花些银子。我娘子与常人不一样,她小时候身体不大好……” 接生婆“哎呦哎呦”了几句,“你一个男子,跑来听这些做什么?” 她从业几十年了,连洲城的达官显贵都曾来请过她。要说疼爱自家娘子的人,她也见过不少(否则也不会高价的请老道的稳婆\/接生婆),此外还有定期诊脉,又储备下不少珍贵药材,乃至将铺面转到生下儿子的娘子名下者也偶尔可见。 但亲自询问女子产孕到如此细节者,她从未遇到过。 接生婆转而去看阿绵,她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阿绵不是时下最受男子喜爱的“宜室宜家”型的温顺女子。 不过阿绵气色很好,顾盼生辉,衣衫简朴且不张扬。有心之人会注意到阿绵的中衣是绵衣,袖口宽大但内里缝着细密的毛边。外衣则是一件羊绒制成的披风,哪怕落雪的天气,穿这一身在外行走,额角恐怕还会生汗呢! 孟驰坚问:“为何男子不能听?岂不是将男子看扁了。” 接生婆跟这种没文化、不知忌讳的粗人说不明白,索性直接进入正题:“莫大夫那些法子,特别费柴火,你们寻常人家若想如此,还要不要过冬了?喏,你们两个可有会识字的?” “我基本都识得,他会一点儿。” 这话让接生婆高看了阿绵不少,拿过来一份小册子。阿绵接过念了起来:“空气中无时无刻都存在着一些病毒……对正常人来说有肌肤等保护自身,但对产妇来说则……‘消毒’的含义为……” 孟驰坚专心听其中的种种要点:铜盆中将水烧沸可以消毒、剪脐带的剪刀要在水中煮过,再放在火上烤云云。 其中反复强调的是清洁,要求接生婆等人每一步操作前尽可能地洗手等等。 “这个册子能否借给我们?到时候再回来还。” 知识过多,两人这一时半会的消化不了。后头还有许多,例如产房的布置之类的内容。 接生婆笑呵呵的:“自然可以,到时候来请我吧。小娘子身体很好,哪怕用老法子也不会有什么事。” 孟驰坚也觉得用热水煮过烫过会更洁净,打算这个冬季无事时将柴房填得满满当当。 “这册子怎么是上册?难道还有下册吗?”阿绵注意到封面上的细节。 接生婆撇撇嘴:“那后头的东西没得用撒!看了就撕了去的,没什么好看的。” “是那个什么爹娘培训吗?” “可不是嘛,这娃娃一落地,自然而然就会做爹娘了,哪里有什么好学的。我老婆子手上也养大了不少小孩,各个孝顺得很!你们要做什么样的爹娘,自己还不知道吗?” 她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没打算教那些荒唐的东西。孩子嘛,自己在风里滚两圈就长大了。 毕竟生下孩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其他会发生什么是自己的命数。 阿绵当真了,回到家后冥思苦想。 “怎么办?我与我娘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娘原来是村里最温柔最能干的娘子。印象里我惹了再多的麻烦不要紧……” 孟驰坚这几年对阿绵娘有个大概的印象,并且他打心底里认为阿绵和她娘是很像的,只是一个温婉、一个活泼,但内里对自己认定的人、认定的事是极其执着的。 说着说着,阿绵想到了什么,有些小警惕地飞快看了一眼孟驰坚。 他会不会以后变成她爹那样呢? 阿绵这下顿时心烦意乱起来,借口说要去书房抄写那本小册子,到时候再念给他听。 她假装抄写,实则从一本游记书里翻出张麻纸,上面写了些蝇头小字。 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篇名:陆阿绵的记仇本。 旁边还有释义:苍天在上,若有人胆敢以后欺负我们母子俩,我定要叫他好看。 不过下头还是空白一片,还没有什么喝大酒、打叶子牌、偷看羊奶铺娘子之类的罪行。 阿绵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忽的开始奋笔疾书了起来。 第146章 豆花摊篇(十三)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呜咽的哭声在雨滴中几不可闻。 阿绵心如刀绞,听着屋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原来她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此前的孟驰坚完全只是伪装,如今她已有身孕,他方显露出了真面目。 第100章 孟驰坚说:‘阿绵,你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我早就受够你了!’ 阿绵大怒,没想到深爱的夫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是独一无二的陆阿绵,绝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 可是,有一日孟驰坚打铁回来,身旁竟然还带了一个垂着泪的女子。” “哥,你还敢狡辩!!”最冷的时候到了,女书院放假了。孟婧这些日子在书房温书,有一次拿闲书时碰到了阿绵乱放的游记。那本书掉下来后,她发现里面夹着不少纸张,还有阿绵的字迹。 看了几行,孟婧大怒,三哥还是不是人了?竟然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们孟家人向来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家,若是阿爹还在,不仅要把他的腿打断,恐怕还要将人赶出家门去。 孟婧想到可怜的阿绵,成亲两年多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三哥居然还敢整幺蛾子出来。 她拿着这些纸去厨房与三哥对峙。 孟驰坚在厨房里煮着小米粥,瓦罐里粥上已经熬出了一层粥油,这是滋补之物。 厨房里不大冷,他穿着单衣,热火朝天的给此前编的怪东西装上了四个木轮。如此组成了一个提着的摇篮,也能简单的在院中推来推去。 “我没狡辩,这应该是阿绵写的话本。”孟驰坚脸上阴晴不定。 孟婧硬着头皮问:“哥,‘替身’是个啥意思?” “替她个大头鬼。这世上若是有两个陆阿绵,我还活不活了?你继续念。” “哦…… 常言道,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薄情的孟驰坚一日比一日冷落阿绵,阿绵生子之时,他居然夜不归宿。 阿绵心灰意冷,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带着钱财与宝宝离开了家门…… 十年后……” 孟驰坚咬牙切齿,“这就十年后了?怎么不念了。” “后面她没写了。”小婧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阿绵在孟母的房间里烤火,一边做着小鞋小衫,只要不用针线绣什么图案,阿绵的手艺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孟母则是择着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村里的八卦。 孟驰坚端着米粥走进屋里,叫阿绵喝了大半碗,在一旁发射出某种锐利得像要吃人一般的视线。 如今谁都不能拍她捏她,拿阿绵是瓷做的一般,轻拿轻放。 因此阿绵有恃无恐,喝完粥后睡了一会儿。这才跑去书房,书房没得烤火,她将书和笔再次拿回孟母的房间,继续往下写故事。 孟驰坚原本烦心着家中的燃料问题,入冬前买了一驴车的石炭,不过两石(200斤左右),就花了四两多银子。 等落雪后,炭的价格就涨上去了,一车少说得五六两银。 说来,要不是阿绵此前开了豆花摊子(下雪后暂时歇业了,雪地路滑),如今的开销根本打不住。 今年的冬日比去年的还要冷。 山脚下的柴火早就被村民抢光,连靠里一些的树枝都被采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被阿绵乱七八糟的话本一打岔,孟驰坚总算没那么焦虑了。 这些天他一直睡得不大好。 很久没有发作过的梦魇症再次出现,只是流淌着鲜血的人换了一个。 那些梦里,阿绵总是静悄悄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再也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再也没有那些或甜腻或气人的话。 梦里孟驰坚一开始会以为阿绵是吓唬他玩,还要与她吵架赌气一会儿,渐渐的才感到四肢不听使唤、无法喘气,直到巨大的惊恐将他从梦中惊醒。 接着他会去探一探阿绵的鼻息,一切如常,如此才缓缓平静。 阿绵在话本里写的,她带着家财和宝宝离开,这件事甚至对他来说不算是最不能接受的。那样好歹她们还活在世上,他总能想办法看到她们。 孟驰坚认为,他遭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当事人阿绵对此一无所知,苦苦思索着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既然孟驰坚待她不好了,那么就让他变成乞丐,然后路过她开的豆腐铺子,还要让宝宝对他吐口水。 可是这样故事一下就结束了,似乎没什么意思。 阿绵停下笔,灵光一闪。 原来十年前的女子是一个大大的误会,那人只是孟家从前流落在外的一位私生女。 而十年后她开了好多家豆腐铺子、成了一代豪商(她当然是把自己写得很牛气),让前来寻妻的孟驰坚生起怯意,不敢露面…… “陆阿绵!今日晚上吃锅子,你前两日做的冻豆腐还有吗?” 阿绵把两页纸夹回游记里,回应道:“还有,我做了两大盘呢,放在左边的柜子里。” 冻豆腐很好做,就是将豆腐放在房间外头,夜里最冷的时候,豆腐里面结了冰,表面出现很多小孔小洞,一二天就做好了。 孟驰坚拿出一盘冻豆腐,看到陆阿绵鬼鬼祟祟拿着那本游记又放回了书房里。 他心中记下一笔,暂且按兵不动,等日后定是要与此人狠狠算这笔账的。 而阿绵放好书,也不怎么疑神疑鬼孟驰坚会不会变了。 自诊出喜脉后,她这日子比原来过得舒坦多了: 把书随手乱放没事,不叠被子啥的也没事,也不用罚抄罚站了,而且想吃啥都有。阿绵现在在床榻上玩抛接石子的手笔都不小,她用碎银子当石子玩! “嚯,三哥疯了吧?哪里弄来的羊肉?” 孟婧讶异地看着孟驰坚从油纸中拿出一条约莫三斤左右的羊腿。 “上回家里吃羊肉的时候,你爹还在呢……”孟母语气有些怀念,“小婧啊。这世间的男子,若有一位他真心爱怜着的娘子,那么只要她展颜开怀,再惊天动地的事也有本事办到。” 一只羊腿,又有何难呢? 第147章 豆花摊篇(十四) 吃羊肉锅子! 阿绵好高兴呢,自告奋勇前来厨房来切白萝卜,“我听人说起过,知道羊肉怎么做。少不了萝卜和大葱的。” 孟驰坚手拿一把弯刀,将肉从羊腿骨上一一剔下,切成薄片。 接着将羊骨砸成几段,以此来熬汤底。 由于从前阿绵做吃食生意的缘故,家中的调料是不缺的。阿绵拿了生姜、蒜瓣、桂皮和八角,包在洗净的纱布中,和白萝卜一起也放在汤里。 “光羊肉可不够吃,嗯……小婧!我们去后院摘点菜呀!” 孟驰坚头也不回道:“和小婧两个人慢慢的,汤还要煮一会儿。” 阿绵走到后院,小婧拿了个菜篮,两人割了些韭菜,摘了不少菠菜。这两种菜在冬天也能存活,不过长得很慢就是了。 拿着菜到厨房,阿绵不能碰水(孟驰坚最近的新规定)。洗菜的任务落在小婧身上,小婧用煮汤的余温烧了水,兑在冷水里洗好。 天暗得早,屋里一黑就点上了烛火,孟家的堂屋比较小,此时已用火盆烤得温暖。锅子端上桌,配菜切好摆好,此外阿绵还做了一盘手擀面。 “弄了点儿蘸料,你们要的自己用勺子舀。” 阿绵放了些香油、酱料、蒜末和盐,往碗中加了一小勺羊汤。 第一轮先烫羊肉,阿绵迫不及待问了三遍:“熟了没有啊?” 总算得了身边人的点头,阿绵先空口吃了一片,“奇怪,为何都说羊肉膻味大,我吃着没觉得,就觉得香。” 孟驰坚本想说这是羊奶铺前两日才宰的羊,是“吴羊”,一种体型较小、毛色浅的羊,这种羊肉质软美,膻味少,是本地人的口味。 话到嘴边,瞥了阿绵一眼,很干脆的不提“羊奶铺”的事。 免得话本里又冒出什么让人想自戳双目的桥段。 “蘸了我这个调料就更好吃了!羊肉和蒜末是绝配。” 这次是片了一斤多的羊肉(剩下一半打算年夜饭那晚再弄一次锅子),阿绵小婧孟驰坚没一会儿就全吃完了。 眼下冻豆腐已经煮了半天了,小婧再次倒下韭菜和菠菜,阿绵吃得脑门冒汗,将棉衣扣子都解开了。 孟驰坚见她胃口好,自己也吃得很尽兴,这下配菜们也捞得一干二净。 最后阿绵饱了,感觉浑身像是有个小火炉一样,连骨头缝里都是暖的。她回房间拿了自己的杨柳枝,往上撒了些盐粒,在牙齿间左右刷来刷去,最后用煮好的生姜水漱口。 这些都是原来莫大夫在教小娘子如何洁净的学堂上说的方法呢。 最后吃完锅子,孟驰坚还吃了大半碗面,小婧同样撑得很,于是煮了些杂茶(不同品种的茶叶、甚至柳叶之类的,属于劣茶),众人边聊边喝茶消食。 阿绵喝了一口,觉得苦,“还是花茶好喝点。” “今年大家都忙,没工夫去摘嘛。” “是哦。”阿绵懒洋洋靠着孟驰坚,她是一个虽然爱吃蒜但也很爱洁净的小娘子,才不会叫他唠叨,“便宜大头他们了。” 第101章 “大头肯定喜欢丫丫,你不知道吧?”孟婧也是八卦很多的人,“有一回丫丫忘了洗衣裳,被她家里打,大头还跑出来非要带丫丫回他们家去。还当我们看不出来。” “不可能,他们才那么点点大,哪里晓得那么多。”阿绵不信。 “真的……” 聊着聊着,阿绵困了,孟驰坚将她抱起来,“散了散了,去睡觉吧。” 阿绵被放在床榻上,被窝里有汤婆子不是很冷,孟驰坚亲她脸颊几下,见她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回亲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几日后,孟驰坚从铺子里回家,带回来一份莫大夫小册子的下册。 “温乔拿给我的,说莫大夫还记着你呢,只是她人一时半会回不来,到时候你要临产那个月,想法子回来一趟,也回家乡看看。” 阿绵拿了下册,孟驰坚也一块儿看:“起居有序、忌贪吃贪睡、避免跳跃等剧烈动作、忌负重物……” 这些他们知道的呀。 “……第七个月时,宝宝的听觉基本成熟,能区分不同的声音……太神奇了!” “这上面让我们没事可以跟你的肚子……说话?”孟驰坚摸了摸阿绵的小肚子,若有所思,“真的能听见吗?” “现在还没感觉呢,可能要唱歌。” 孟驰坚抓耳挠腮,好半天唱起从前在兵营中常听到的一首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阿绵捂住耳朵,“不好听。” “……” 两人觉得与一个肚子说话似乎显得很傻,但不知怎么在房间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又总想尝试说几句。 孟驰坚每日早上会与宝宝说几句话,但内容大多很无趣,大概就是他这一天要做什么什么。 就这么一晃到了开春,某天早上孟驰坚说着今天要去布庄里,取两条改了尺寸的布裙的时候,意外摸到阿绵的肚子里头有些动静。 “你感觉到没有?” 阿绵点头:“可能是睡醒了?” 两人兴奋起来,再次叽里哇啦一通,然而宝宝又不理他们了。 阿绵想,这是个安稳的小家伙,肯定每天都在睡大觉呢。 豆花摊又张罗了起来,开春后明显没有冬季时生意旺,扣掉租金和帮工工钱等,一个月大约赚个七、八百文。阿绵权当有个事做,也没急着上新菜或者改菜品。 刘大娘能看出阿绵怀孕了,猛拍大腿,一连串的祝福话:“准是个大胖小子,可算你们一家是有福的,到时候得煮上一盆红鸡蛋!” “是啊!”摊上的客人“啧啧”两声,“哎,你们知道那个张家吧,前两年说定会中秀才的那家,去年就差一名,可惜了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考上了!他家就生了个闺女。” 整个州录三十名,可张书生偏偏考了第三十一名! “哎,若是考上秀才,再生个儿子,那才叫双喜临门。现在他们的小家,日子还不知有多难过……” 阿绵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第148章 豆花摊篇(十五) “你不要理这些话啦,到时候生个男孩自然就堵住了他们的嘴。” 旺旺坐在木椅上,看着有些像小鸭子走路一般的阿绵,“到时候我做你孩子的干娘怎么样?” “做什么这样说,”阿绵拿着勺子作势要敲她,“难道是女孩你就不当干娘了吗?我前几日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凤凰叼着个包袱,扔到我怀里呢。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特别漂亮,白白净净的女娃娃。” 旺旺精神一振,“你做了这样的胎梦,那肯定是个女孩了!瞧你这话说的,做女孩的干娘才是最有意思的。” 可以买许多好看的小衣裳、小鞋子,可以打扮、编辫子,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简直是最好玩的。 阿绵不答应她,“哼哼”道:“那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抱歉啊……我又不知道。哎,你不明白。一般在怀了孩子的女子面前,说是男孩,十有八九都会高兴的。这算是一种客套话吧。” 世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男孩好。更准确的说,此时的贫民间,许多人只能勉强填饱肚皮,还生不起什么对孩子的爱。 本地偏好生男孩,最主要的原因是长子要养老,自己以后的老年生活算是有着落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这个宝宝是男孩,我也不是为了他以后会养我们才生的。”阿绵又说憨憨的话。 “那你老了怎么办?” 阿绵没有主意,耸耸肩道:“到时候再想办法。” 她也想不了那么远啊。 她单纯的觉得,生一个小孩出来只是为了让它物尽其用,似乎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而对于阿绵的这个胎梦,孟驰坚倒是觉得不错,反正他家早就养男孩养得够够的了。 家里从来没有用上过好的碗,全是碎成几片,然后大人们想法子把碗锔起来,凑合着用。 可是阿绵一家的女儿,会不会比男孩还要淘气呢? 对于外界的这种质疑,孟驰坚与阿绵都认为这是一种极大的污蔑。为了即将诞生的宝宝,这两人努力准备了起来。 此前攒下的绵碎布头,全部缝成了尿布。 因着阿绵在村里明面上的名声,很快也凑齐了做一张百家被的材料。 他们的房间也稍微改造了一番,孟驰坚跟木匠订了一个小木床,刷了清漆后晾干放到了家里。 清明节那日,天上落了些小雨。 孟驰坚见乌云不厚,应当不会变成暴雨,“把竹伞带上,阿绵你过来,我给你梳。” 阿绵换好了衣裙,脑袋上的发髻歪歪斜斜的。 “咱们不着急,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就先回来。娘知道你要生宝宝,不会怪你的。” “哦。”阿绵已经有些显怀了,不过她的肚子不是很大,远远看和吃胖了还真没什么太大区别。孟驰坚顾虑着倒春寒,还是让阿绵把虎头帽戴上了。 两人磨磨蹭蹭、吃过早食后天居然已经放晴了。 泥路不太好走,但好处是让路也没有往日那样的颠簸和扬起一口一口的尘土。 阿绵坐在驴车上,孟驰坚时而牵驴(路比较坎坷不平的地方),时而骑驴,到了中午总算赶到了陆家村。 大孝女阿绵说是来祭拜阿爹的,顿时又得到了一片赞扬。 陆兴家自上次在祠堂里公然挨揍后,如今见到阿绵一家格外的老实,也不提陆父欠债的事了。父债子还没错,可也没有讨要到出嫁女头上的,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用。 不过背地里自然是恼火的,愤愤低语:“最好叫她与张家一样,生个无用的女娃,不,生个傻小孩才好!” 阿绵祭拜阿爹,贡品很潦草,不过是春天路上摘得一些野果,偏偏她还说得有理有据:“爹,这是你往常最爱用来下酒吃的果子,孩子如今有孕在身,大着肚子苦苦寻找了两天两夜,才摘得了这么些……”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是来的路上,孟驰坚在路边见了,阿绵嚷嚷着想尝,他便上树摘了一小篓,阿绵吃了三五个后嫌酸,阿豆也不愿意吃,因此便宜了她爹。 在陆爹的墓前转了一圈,之后才是去两人真正想去祭拜的人的墓前。 这下正正经经烧了好多黄纸、摆好了贡品,阿绵说:“娘,我们来看你了。这些钱你拿去花吧,对了,要与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怀宝宝了,还一直开着一个豆花摊子,现在日子过得很好……” 她说完了,轮到孟驰坚说。 孟驰坚一向都是在娘面前说她的好话的,阿绵并不担心,东张西望起来。 然而这次孟驰坚是来告状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是自阿绵怀宝宝以来,犯下的种种无法无天的罪行: “一,阿绵冬日里时常不穿足衣,被发现后说穿足衣不舒服,结果脚丫冻成冰块一次; 二,阿绵言行霸道,偷偷跟宝宝说我脾气暴躁两次,还说等以后她见到我定会吓得大哭; 三,阿绵孕中多思,胡乱编排话本——” 陆阿绵慌慌张张,小声抗议,“你偷看我的本子。” 孟驰坚拿出那本书,“……连私生女都冒出来了,你是真不怕我爹被我娘从棺材里薅出来。”他知道阿绵绝对不会在她娘面前与他起争执,于是轻咳两声,波澜不惊地开始念阿绵写的话本。 阿绵布鞋里的脚趾羞得要蜷缩起来了,“你不要念出声啊。” “以后不许写我找替身什么的,完全是胡编乱造。万一以后宝宝看到,还以为家人间的关系有多复杂,这几页要烧掉。” “啊……”阿绵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后来解释了,都是一场误会。” “就这么一场误会,怎么就十年都没能解开?我们是没长嘴巴吗?”孟驰坚烧了那几页写他找“替身”、和阿绵雨夜伤心欲绝卷款和宝宝离开的桥段,这才出了心头恶气。 第102章 “娘,这些都是阿绵写来解闷的,没有半句是真的,无聊倒是可以看看。” 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孟驰坚照例还是让娘在天上多多看顾阿绵,这才准备回家去了。 第149章 豆花摊篇(十六) “哭哭哭!整日这样哭得连福气都没了!” 路过村子里时,阿绵听到张家传出一个老妇的叫骂声。 还有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怎么就这么倒霉娶了你这么个媳妇!生下个没把的,触了我儿的霉头。否则他怎么会就差一名考不上?!早知道当时就不该信你家的鬼话,叫我儿娶阿绵还好些!” 阿绵顿时感觉到牵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紧了紧。 再一抬头看孟驰坚,脸色比锅底炭还要黑。 其实去年某天晚上,阿绵就全跟他老实交代过了。那天晚上本是阿绵先问的,她叫孟驰坚一五一十地说,此前心里有没有过其他小娘子。 孟驰坚发现她浑身软得像棉花,唯独嘴巴硬得很,语气中满满都是“你敢不说是一巴掌,说了更是十巴掌”的威胁。 不过他还真没有。主要原因是他十几岁时就顶替了二哥,与大哥一道去服了兵役(这也是为什么铁匠铺最后分家的时候传给了孟驰坚,而不是孟二)。回来后一直情绪消沉,与家人、村里人之间的关系甚至都到了一个冰点,连家中的小妹都不大敢跟他说话。 猜测他手足相残的谣言在村里很盛行,就这么过了几年,孟母实在是伤心够了,以死相逼让孟三成个亲。 这是最后的办法,想找个人或许能唤回她家小儿子的魂。 此后遇到阿绵,还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小娘子。 阿绵狐疑:“兵营里头,大家聊起时,你没想过这些事吗?” “那会儿一门心思想要立大功,光宗耀祖什么的,还想过能当上将军就好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后来……我发现我们不是勇夫,只是一些柴火。上面的人随手就会拿柴火去烧掉。” 阿绵问完后,就被反客为主,这下吞吞吐吐,没多时就被某人逼着吐了个一干二净。 与张家订过娃娃亲,但是张家与她爹一道商量反悔了,张亦行与她剖白过心迹,还牵过一次她的手。 阿绵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却被孟驰坚罚了一晚上,连带着在他耳边说了好多平日里根本不会喊的称呼。 跟其他成了亲的小娘子不一样,阿绵至今大多数时候都称呼孟驰坚为“三哥”,很少当着人前喊“夫君”什么的。 阿绵看到他脸色,就知道起码得乖三天,才能把这小心眼的男人哄好。 然而没想到的是,妇人骂过后,却是张亦行的声音反驳道:“娘,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没考上,不关微微和宝宝的事。” “可、可,一个女娃,根本就是赔钱货……” 陆微微的声音也响起:“娘,我们不都是女儿身?这赔钱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以后不是一样孝敬您老人家?难道我张府养不活一个娃娃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你们两个现在倒是一条心了……索性我多管闲事,以后你们的开销我也一并不管了!” “娘,你慢点啊,小心摔了。哎,可惜我家相公,就差那么一丁点了,就成秀才了。” 阿绵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头昏脑胀,催促道:“我们快回家去。” “嗯。” 驴车在前方慢慢走了起来,阿绵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陆微微抱着个孩子出来透口气。那孩子身上的布是麻布,应该是自家织的,不过脸颊上还是有一些肉肉的,胳膊也有藕节似的肉,养得也还行了。 阿绵担心自己肚子小,万一生下来小小绵太瘦弱了可怎么办? 可是那本小册子里,明令禁止孕妇胡吃海塞,说是不利于生产。 “万一宝宝生下来只有小猫那么大怎么办?” 孟驰坚说:“不会的,我们慢慢养就胖了。” “嗯嗯。” “对了,还有个事,等再过两个月,娘眼睛不大好,家中肯定得请个人,还有到时候做月子什么的。现在我与两个人说起过,一个是咱们村里的媒婆,她说自己很有经验,照顾过不少小娘子;另有一人是邻居王婶,她照顾过儿媳生了几个孩子的,而且离我们家近。你想要请谁?” 阿绵一时也决断不了,想了想说:“叫这二人都做一餐饭食,我来尝尝,看看哪个人的手艺更合口味。” “好。” 阿绵家要请妇人照顾月子的事,不知怎么被刘大娘知道了。 “小东家,你这豆花摊就租到五月份,之后我也有空啊!我是过来人,这做饭手艺你也是尝过的,咱们好歹是熟人,你更放心一点不是!” 阿绵说:“另外两个妇人过两日要来我家,让我试菜。你若是也想做这份工,也可以做一份饭食来。” “这不是见外吗?我在你手底下做工,一向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刘大娘一跺脚,“无论她们工钱如何,我都比她们低一百文!” 财迷阿绵这会儿居然没有动摇,“这不是钱的事,我夫君说这是大事情,不是在外面找人搬货,要妥帖的人才行。” 刘大娘见下个月就要没有工钱发了,心中烦躁,“哪有那么夸张的了,我们那会儿都没你们这个条件。就自己生自己带,不也就这么过来了,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都要试菜的。” “……” 刘大娘左说右说,都不能让阿绵直接内定她。 最后沮丧地摊手,“不就是烧菜吗,我做了几十年的菜了。” 虽然儿媳生孩子,两次都是宁可住死贵死贵的月子中心,不过刘大娘这会儿还是打起了信心,想要努力争取这份工的。 过了两日,三位妇人先后来到了阿绵家。 媒婆属于是身兼多职的,进门后乐呵呵地与大家寒暄,一下子就将氛围炒热了。 王婶嘴笨些,攥着围裙与阿绵点点头。 刘大娘进了门,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对手,见她们都围着阿绵,不由得心思动了动。 第150章 豆花摊篇(十七) 刘大娘暗中打量了一下这个家。 显而易见,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是拿着竹篓的孟驰坚。 这个竹篓是从前阿绵背的,如今在内部编了一圈向内倾斜的竹篾 “倒须”,鱼可以游进去但钻不出来。 白天的时候压在溪流的石头之间,过两日再去取上来,就有一文钱也不用花、阿绵最喜欢吃的鱼了。 阿绵认为能想出这样主意的孟驰坚和她差不多,都是村里顶顶聪明的人。 果然,这一次又从竹篓里取出了一条与他巴掌差不多大的鲫鱼、四五条认不出的小杂鱼、几只晕头转向的小虾,还有大约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十几个田螺。 这就是试菜的全部食材了。 孟驰坚云淡风轻道:“这些不是从河里捞的,是花钱在城里买的。” 媒婆反应最快,一下就挑走了鲫鱼,王婶想要去选小鱼小虾,刘大娘见势一屁股挤开她,先行下手抢走了其他的。 轮到王婶,就只剩几颗田螺,根本就做不了菜了。 阿绵的家这份工,一个月工钱有六百文,定下来后大约能做大半年的工,若是做得好的话,说是可以做到宝宝一岁。 这个价钱是很让妇人们心动的。 王婶的家就在隔壁,她想了想,提着田螺们去自己家做菜了。其余二人则分别就用阿绵家的灶台。 她们做菜,阿绵也没有闲着,拿了毛刷给阿豆洗刷。 阿豆不声不响,是这个家的大功臣,不仅白天要磨豆腐,拉着阿绵的小摊去城里,晚上还要拉浴室的水桶。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去后山处悠闲地吃过青草了。 “这几个月不用摆摊,我会多多带你去玩耍的。”阿绵摸了摸驴脑袋,没来由的有些伤心,明明说好了不能天天做活,否则会像娘一样累病了的。 结果自从离开书院后,每天都很忙。因为总觉得少摆了一天摊就损失了好多铜板,就算是难得休息的时候,也总是和孟驰坚在城里东逛西逛,根本就没有带阿豆去山脚下了。 “你会不会怪我?” 阿豆温顺地用大脑袋轻轻地蹭着阿绵的手掌,它并不懂阿绵在说什么。 但以它的某种直觉,早就感知到了眼前的人似乎在孕育着新的小崽子。所以它没有像从前与阿绵打闹时那样,动静很大的将脑袋甩来甩去。 “阿豆,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吃过饭后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草……” 与此同时,厨房里的刘大娘擦了擦额上的汗,鬼鬼祟祟来到了前院。 “哎呀,你在这儿,我正想问呢,不知道阿绵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饭菜。”刘大娘寒暄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孟老弟,我是过来人,有些话我就跟你直说了吧!” 第103章 孟驰坚脸色淡淡的。 “她总是指挥你干活,一点都不心疼你。你在外赚钱多不容易啊,她一张口就是每个月六百文花出去,不当家哪知柴米油盐贵。我一个月只用四百文就够了。” “那食街上卖饼的那家,是个夫妻摊子,小娘子快生了都还在摊子上做活。” 刘大娘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哪个男方家里会不喜欢这些话呢? “连我都还没说这些话呢,你又摆的哪门子谱?”还没等孟驰坚说话,里屋里孟母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孟三,我们家不要这样的搅家精,再好的家都能给你说散了!” 刘大娘一直以为阿绵家的老婆婆是病卧床榻,才叫阿绵这样嚣张。眼下气势一矮,支支吾吾道:“大娘,我就是说点公道话,替你心疼你家儿子呢……” “我要你心疼了!少在我这里发神经,我儿子儿媳感情一向好,要你啰嗦?”孟母在村口最讨厌这样挑拨她家关系的妇人,况且就算是这些话,也轮不到这一个外人来说。 刘大娘连忙拍着大腿,“哎呦,哎呦,大娘你怎么也不理解我的心啊。” 她想着真是奇怪,孟母也是生了儿子的人,怎么举止做派这么古怪。 孟驰坚道:“你原本是阿绵摊上的帮工,为什么看不到阿绵的辛苦?她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来磨豆腐,还要拉去城里卖豆腐,风吹日晒,难道是很容易的事么?若阿绵是男子,我是娘子,你瞧见我在铺子里,时常还能得个清闲,恐怕也觉着看的刺眼,不够体贴阿绵。” 刘大娘胸口中再次冒出一股火来:“我向着你们说话,还说出仇来了是吧?!” 孟母一敲拐杖,气得哆嗦,“什么‘你们’,阿绵与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到这个份上,你还要说这话,是真觉得别人都是傻子么?” “是我说错话了,你们就当我没说吧!我这人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孟驰坚一指门口,“行了,你也不用试了。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让你来。” 刘大娘两腿发软,毫无依仗,“怎么会这样……我,总得让我把菜做完吧……” “你还做什么呢,说这一堆不中听的话,”厨房里的媒婆早就注意到了这吵闹,“再说了,你的鱼啊,早就煎焦了!” “你!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偷偷把火烧得这么旺,存心想看我笑话吧!” 刘大娘弓起背,两眼一一扫过众人,被所有人指责、而无一人在她身后帮她说话,这种感觉让她话语更加的恶毒起来,“好啊,你不想让我被选中,我也不叫你如愿!”说着她从地上捏住一把泥土,洒进媒婆的鲫鱼汤里。 “你真是个疯婆子!”媒婆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刘大娘不甘示弱地抓着媒婆的脸,两人就这么着的就地厮打了起来! 阿绵听到动静,来到前院见两位大娘打起来了,懵了。 “……我是说比较厨艺,不是说比较武艺……” 然而这两人一打起来就发了狠,谁也不肯先停手。 孟驰坚怕误伤到阿绵,赶忙挡在阿绵面前,“当心。” 刘大娘打着打着,体力不支、披头散发,转身就跑。然而媒婆死死抓着她的头发,毫不客气地一脚踢了过去。 第151章 豆花摊篇(十八) “你们要打就出去打!” 刘大娘被一脚踹倒在地,伸出两只胳膊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挠,期间一只黑鞋子飞了出去。 媒婆的人脉在村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她高喊了几句,又揪着刘大娘,两人一路翻滚到了门前的土路上。 阿绵探头探脑:“她们两个的身体都很好呢。” 媒婆是个胖胖的大娘,动作却很灵活;刘大娘是个干瘦的婆子,力气却很大。 两人原本是势均力敌,这会儿功夫村中的单身汉子与小娘子们都被动静吸引而来,连忙上前拉偏架。 刘大娘被架住,被媒婆趁机打了几耳光。这下终于解了气的媒婆直起身,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裳,口齿清晰的与村民们讲了下来龙去脉:“你这人,自己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孟家阿婆眼睛不好,家中请个帮工照料怀了孩子的儿媳,结果呢!你跑去撺掇人家感情,自己不成了,还用泥巴扔进我做的鱼汤里!” 浪费食物在乡下确实也是个大罪,村民们交头接耳,“怎么有这样坏的人?” 阿绵想说不仅浪费了我家的食物,还浪费了我家的柴火。 不过她不是一个喜欢落井下石的人,况且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刘大娘鼻青脸肿,少了只鞋子,嘴角向下耷拉着的两条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样。她输人不输阵,一边嘴巴里说着许多不干不净的脏话,一边一瘸一拐地要往村口跑去。 “我撕烂你的嘴!”媒婆气势汹汹扑了上去,村人们也挡住了刘大娘的路。 刘大娘气得浑身哆嗦,整个身子一抽一抽的,很是怪异。 村人们以为要将人气死了,或是出什么大事了,一时间纷纷后退,“我们可没招惹你,别想赖在我们身上……” 刘大娘抽搐了会,忽然转身狂奔,竟是狼狈地逃掉了! 媒婆扔了块泥巴砸了过去,喘了口气,“散了吧,都散了,要是她再敢来往死里揍。” “看来还得再找人。”孟驰坚平静地回厨房收拾烂摊子,他将煎得黑漆漆的鱼虾铲出来、混了泥巴的鲫鱼汤舀出来,捣碎后喂给家里的小鸡们吃。 最后将铁锅一一洗干净。 孟婧发现,天下间只有阿绵才能把他惹得暴跳如雷。 否则哪怕天大的事,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王婶端着木托盘,“我也不知道你们还要不要,但索性都做好了,大家来尝尝看吧。“ “没事的,正好肚子饿了。”阿绵看了看,有一道豆腐馅饼、一碗蛋花汤和一碗炒田螺。 王婶说:“田螺有点辣,阿绵你吃清淡的菜就好,到时候月子里不能吃这么辣的。这次想着别浪费了,就一起炒了。” 阿绵尝了尝豆腐馅饼和蛋花汤,滋味是水平不错的家常菜级别,清清淡淡中有食物的本味,“蛮好吃的。” 孟母笑呵呵的,“王婶子,你做的菜我们阿绵爱吃,还叫你又拿鸡蛋又拿豆腐的,多不好意思。这炒田螺你带回家,配饭吃,咱大叔不是好这口吗?” 孟驰坚考虑一番,王婶确实是个合适的人。此前她生养过五个孩子,两男三女,“站住”了四个,如今全都成亲了。连孙子孙女也已七八岁了,不需要王婶再操心的。 又是邻居,较为方便和信任。 阿绵尝了觉得味道还不错,孟母就拉着王婶进屋,定下她过两个月来照顾阿绵。 这每月六百文的工钱,是孟母出的。 她说孟二家那会儿生第一个孩子虎子的时候,她眼睛还隐隐约约能看得到,是她照顾着的。轮到阿绵了,她照顾不了,但向来在孩子们面前,明面上是定要公平的,因此这钱她要出。 不过孟二家的,她照顾了半年,阿绵这里也只出六个月的工钱。 孟驰坚说了一次这钱他有,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见阿娘坚持就没再多说了。 阿绵见没她什么事了,吃过饭就带着阿豆去后山脚下玩了。 不一会儿小婧也跟来了,是奉命来陪玩(看护)的。 春日的草地上,微风拂面,很是惬意。 阿绵让阿豆自己吃草,从竹篮里拿出一块大油布垫在草地上,坐下后捡着附近的石头扔进小河里,“小婧,这里有蕨菜可以挖。” 孟婧蹦跶着跑来,仔细一看,“这根老了,肯定不好吃。过了河那边的倒还行……” 阿绵打水漂功力深厚,小石头在河面上接连跳跃四五下,才没入水中。 玩着玩着,她揉了揉眼睛。 等等…… 河面上摇摇摆摆地漂来了一只竹篮? 阿绵起身想凑过去看得更仔细,小婧眼疾手快的拿出一根粗树枝,准确无误地勾住竹篮的把手,三两下就把竹篮提上了岸边。 “你好厉害,在哪找到的这么长的树枝?”阿绵以为这是一次奇遇,“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孟婧打开竹篮,里面是数十个春笋,还有一只绑起脚了的野山鸡。 “好走运哦。”阿绵摸了摸下巴,凑到小婧面前,“怎么会这么走运呢?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小婧强装镇定,“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给别人的,正好让我们捡到了。” 阿绵将信将疑。 “那我把竹篮再放回到水里去,肯定是给下游的人的。”孟婧作势要把竹篮扔回去。 阿绵连忙说:“这是无主的东西,我们捡到了就是我们的了。” 孟婧心中暗自得意,心想幸好是阿绵与自己一道,换作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第104章 远远望去,斜面的山上树林间似乎有人影晃动,这下心情更好。小婧见阿绵聚精会神地数着春笋,那样子可爱极了,没忍住“啪嗒”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 阿绵说:“有十六根笋子,这个炒一炒可好吃了。” 孟家人总是喜欢偷亲人,她已经习惯了。 两人有说有笑间,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我不活了,我这一辈子怎么就活成了这样……” 第152章 豆花摊篇(十九) 沿着哭声看过去,是一头乱发、满脸灰败的刘大娘。 小婧警惕起来,“我们玩了很久了,该回去了。” 阿绵“哦”了一声,那刘大娘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跪倒在地上,“陆东家,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讲话了……”没了这份工,她此前的工钱积蓄应该也不少的,并不是活不下去。 刘大娘说着就要朝两人磕头,孟婧拿着树枝在地上打了几下,“你成心的是不是!你想这样折我们的寿,还想欺负心软的阿绵!” 刘大娘老泪纵横,连连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喜欢在陆小东家这干活。我……” 阿绵开口:“你还是再找找别的工吧,总会找到的。” “难道我干活很差吗?我从来都不偷懒的,结果呢,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打又骂,有一个人帮我说话吗?没有的……从来都是这样。你们是年轻的小娘子,根本就不懂我心里的苦。” 刘大娘依旧哭着,她想说尽这辈子的心酸事,但是翻来覆去能听清的却只有几句话。 说是年轻的时候,她与人在面馆里吵架,她老公不站在她这边说话,明明就是面馆欺负人少了她的面。 之后,儿子儿媳也不站在她这边说话。 刘秀芳非要在阿绵家做工,有一个她从来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她无论在哪个世界,真的觉得好孤单。 但是阿绵这不一样,她像冬日里悬在空中的小太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借一点儿暖意。 刘大娘终于哭够,站起身来要回家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在可怜我,或者笑话我。但你们没什么好得意的……陆小东家,你知道吗?你与我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你遇到了你的夫君,我没有遇到。”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么好命的。” 她想要躲避媒婆那帮人,因此贴着树影墙边,走得鬼鬼祟祟的。 阿绵朝着她大喊:“听不懂——过日子,与旁人哪有那么大的干系——” 孟婧摇头,“算了,不要跟她说了,随便她。” “嗯。我就是在想要是没嫁给你哥,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 阿绵认真想了想,“应该还是在卖豆腐。” 回了家,孟婧钻进厨房,她要烧自己爱吃的饭了! 现在家中的大灶饭是照顾着阿绵和阿娘的口味,哪怕煮干饭也要多放一勺水,煮出来软软烂烂的。小婧能吃这种,但是不爱吃,她喜欢硬饭、煮得香喷喷的锅巴饭。 她少放了点水,如愿煮出好多锅巴,又炒了一个春笋炒鸡蛋。 野鸡没舍得杀,打算过两天拿去城里卖掉换钱。 孟婧吃得很满足,最后多了的锅巴她用小碗单独装起来,留着晚上还能吃。 过了几日,宋东家在洲城中淘回了一本书,上面讲了许多厨艺上的技巧。 其中有一道菜叫做“菊花豆腐”,她一看到就想到了阿绵,便与她说了。 “这菜的名头大着呢,你看这上头说了是从前御膳才有的。” 阿绵如获至宝,花了三百文买回了这一页纸。宋东家挂着狐狸般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小肚子,这才走了。 “眼睛要不要了?明天再看。”孟驰坚见她一回来就全心全意地钻研着那片纸,时不时地还发出诡异的笑声。 阿绵背对着他不理会,依旧想着明日一天就在家尝试。 菊花豆腐是一道徽菜中的名菜,阿绵没有师承,所以根本也搞不懂菜系。这菜所需的食材很简单,不过是嫩豆腐、山菇和枸杞。 但之所以有名,就在于需要厨师有着极强的刀工,用碗扣出一个圆豆腐,在上面能够横切一百零八刀,竖切也是一百零八刀。切好后放进菌菇热汤中,豆腐缓缓舒展开来,就犹如一朵菊花盛开。 那页纸上还配了一幅图,画出了菊花豆腐盛开的样子,让阿绵记忆深刻。 最后再放入枸杞,点缀一颗在盛开的豆腐花上,这道菜就算是做好了。 “切这么多刀,还不能把嫩豆腐切断,真的可以做到吗?” 孟驰坚说:“先把脚泡一泡再说。” 阿绵不满:“我在说吃的呢。” “快点儿。” 阿绵从被窝里爬起来,裹着被子泡脚。孟驰坚轻捏了一会儿她的小腿,接着用帕子擦干,这才吹了烛火睡觉。 第二天,阿绵用黄豆磨出一板嫩豆腐,兴致勃勃地拿着菜刀开始切。 “这一下就切断了,也切不了那么多刀啊。” “难道是豆腐太小了?要做个很大很大的豆腐?” 阿绵再次对照了下那张纸,发现上面的豆腐应该就是寻常的豆腐大小。 一上午过后…… “啊啊啊根本就做不到!”中午的饭菜是小葱拌豆腐、鸡蛋豆腐汤和煎豆腐。 阿绵边吃边郁闷,她本不是那种很细心的人,能切极细的豆腐丝都很有难度,切到十多刀就不行了。然后剩下的被恼火的她乱剁成稀巴烂,就这么成为了她们的午食。 孟婧还没吃腻豆腐,一边说:“干什么非要练这个?有什么用?” 阿绵说:“宋东家跟我说,洲城有一家酒楼里卖这个,一份你猜多少钱?” “嗯……三十文一碗?” 阿绵竖起四根手指头,一脸的大义凛然,“不对。” “四十文啊。”确实蛮贵的。 “不不不,四百文!” 这下孟婧呆住了,一块就卖两文钱的豆腐,竟然能卖出这么多钱,莫不是疯了! “下午也叫我试试看,阿绵阿绵……” 家里就一把菜刀,下午两个人就切断了就换人,这么轮流着切—— “哎呀,断了。” “我来我来……” “你这也才五下啊。” 晚食是肉末豆腐、白菜豆腐汤和丝瓜炒豆腐。 孟家全家连吃了五天豆腐。 吃得阿绵一个劲地喝她的肉片粥,坚决不动筷子夹菜。 吃得孟婧面有菜色,苦着一张小脸说:“阿绵,我们根本就练不成的,不练了吧……” 第153章 豆花摊篇(二十) 阿绵觉得不能再这样瞎练了。 于是她质疑起菜谱来——难道真的要切一百零八刀吗?反正放在热汤里绽放后根本就数不清楚。 而且也有可能是菜刀太钝了的缘故。 阿绵找来一块磨刀石,又用两根布条缠在手上,将手保护起来后将菜刀放在磨石上滑动起来。她曾见过别人这样做,可以将菜刀变锋利。 磨了好一会儿,阿绵觉得差不多了。她决定还是先从硬的食物开始练习,便找来了土豆和黄瓜,练习着将它们切成丝。 饭桌上有了其他的菜,大家就欣然接受阿绵持续着的“想要在豆腐上绣花”愿望了。 阿绵如今是早上睡到自然醒,孟驰坚会在灶上留一份她的早食。吃完饭后,阿绵要喂鸡、用苕帚扫地,将晒干了的衣服收下叠起来。 接着在厨房里继续切菜练习刀工,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洗完衣裳回来的小婧会做午食。 这一顿吃得比较晚,吃完后阿绵又要午睡,这次再醒来后是休闲的时间,不用做什么活了。 她要么是去后山脚下放驴玩耍,要么是在院子里看闲书和写话本。 然而有一天阿绵午睡起来,发现四处是静悄悄的,透露着一种古怪。 她走到前院,看到本该在铺子里的孟驰坚。他坐在木桌旁边,对面是个她并不认识的男子,身旁还跟着一个仆从。 孟母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孟兄,这位就是弟妹吧,果然端庄秀丽、举止娴雅。瞧着身子,也有……” 孟驰坚倒着茶,“快八个月了。你也看到了,我并非推诿,眼下家里确实离不开我。” 那男子说:“我没想到你真的成亲了。但这次机会千载难逢,孟兄,若是错过恐怕你将抱憾终身。” 孟驰坚此前已拒绝了两三回,如今将这人带回来看到他怀着身孕的小妻子了,居然还这样苦苦相逼,那么也别怪他不顾及昔日的袍泽之情。 “这次与之前的征壮丁不一样,这是飞黄腾达的事情。你娘子知道了,恐怕很是欢喜你的好前程呢——小娘子,你快来劝劝,这次是挑选禁军!” 在书院里阿绵是听书生们谈起过京城里的禁军的。 第105章 本朝禁军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者通常是勋贵子弟、军户的后代,负责京城的核心区域;中等者则是清白的良家子(非商贾、非医、非工、非贱籍),通常是在皇城巡逻。 最末等的禁军,放宽了条件,可收纳工籍之人,负责京城中的外围保卫。 “虽说是外围的禁军,可并不危险,几乎遇不到什么事。月俸二十两银,禄米十五担,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人递上一张纸,阿绵接过来看。 “……有忠勇之心、矫捷之姿者,咸可应募。需体貌端正、身高五尺八寸以上……符合条件者需前往洲城进行初试的考校,考校内容为……” “李兄,请回吧。” 李兄是孟驰坚曾经一个军帐的战友,如今是百户。 见他毫无大志,沉溺与女子的温柔乡中,不由得冷冷道:“你当我想来跑这趟苦差?!是将军提了一嘴你的名字……你是难得的即符合条件,又能做军匠之人!步军司指挥使亲令,让你一定要去初试。你自己掂量掂量,是想荣华富贵,还是家破人亡吧!” 李兄说着说着就看了一眼阿绵。 按理说,这时识大体的娘子,就该出来好言相劝,或是打些圆场。 总归是件好事情,也是夫君的前程,如果真能选上了,孟驰坚每月往家寄钱,那日子不好过吗? 李兄自己都还在军中,一年也见不上一回家小。 男子汉大丈夫,本就不该拘泥于这一家一室之中。况且对大多数家中妇人来说,恐怕只要按时寄银子,人回不回来确实都不打紧。 阿绵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那张纸,一言不发地进屋去了。 李兄讪讪道:“这……实在不行,到时候安顿下来后把家小接到京城去,不过一两年的事,到时候一家人也能团圆……” 孟驰坚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们商量两日再说,不急这几天。” 李兄说:“急得很!通过了初次考校,赶去京城得一个多月,你后日就得快快把行囊收拾好。” 孟驰坚此刻也没工夫与他周旋敷衍,硬邦邦留下“你自便”三个字也跟着进屋了。 屋中,阿绵将此前孟驰坚说不准乱动的宝贝枕头放在床榻中间,用鸡毛掸子在上面狠狠地打。 “我没说我要去,到了洲城我故意不通过考校,更不可能会去京城。” 阿绵说:“为何要五尺八寸才能参选?这对个子小的人不公平,我也只比你矮一点点。” 孟驰坚把她转过来,拿走鸡毛掸子,用指腹擦她的眼脸,“哦,原来阿绵卿卿是因为自己不能去当禁军,才伤心的。陆阿绵才不会因为我要离开几天去洲城,就哭成这样,对不对?” 阿绵被他抱在怀里,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就算你不伤心,我也放心不下,最多七日就赶回来。”孟驰坚说:“我知道你害怕的,不可能不陪着你。” 他知道阿绵刚刚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每每有她心底里害怕的事出现,她就故意的打岔掉。 就好像鸵鸟似的,只要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就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我不想要去京城,京城那么远,我不可能带宝宝过去的。”阿绵仰起小脸看着他,神色中的倔强,依旧是那个十五岁独自进城卖豆腐的少女,“不只有宝宝,还有我的石磨、我的驴子、我的生意……都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无论你回不回来,我都不会去找你的。” 不是阿绵不信孟驰坚,天高路远,这一去,路上会有多少波折,谁也预料不到。 况且真当上了禁军护卫,在农人们看来是吃上了“皇粮”,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要知道像阿绵这样的平民百姓,连县令在她看来都已经是大得不得了的官了! 孟驰坚心口像钝刀子割肉那般,无意间死死地抓着阿绵的手腕,阿绵受了痛费力挣开,“你放开!” “我一定会回来,绝不会去当那劳什子护卫。” 第154章 豆花摊篇(二十一) “就当是我出去‘走乡’了一趟,不伤心了。”孟驰坚穿着一件旧短打,领口处露出锁子骨,这一片是麦色的肌肤,在衣服遮盖到的地方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阿绵摸了摸他肩头的那块褐色补丁,刚刚的那位李兄穿圆领袍、脚蹬长靴,浑身上下一个补丁都没有。 “那、你去洲城的时候,给自己买点好衣裳吧。穷家富路,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孟驰坚说:“你别看我那个战友,好像衣裳是新的,脱下靴子能臭倒一头牛。这帮人的衣裳看着新,是因为从来不洗,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洗澡。” 这就是绸缎看上去闪亮的秘诀。 而阿绵贴身的小衣裳是绸缎做的,中衣或者花裙是棉布,早就洗脱了色,是旧旧的白色。他们的衣服虽然看上去没那么鲜亮,可是洁净、柔软,阿绵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会将皮肤磨得红红的,而且越穿越舒服。 “那我还是给你拿之前的衣裳,收拾一个行囊吧。” 孟驰坚见她心情渐渐平复,揉了揉她的手腕,“上次去洲城时间太紧,没有好好逛。这次正好给你带礼物回来。” “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要买什么,定下了孟驰坚明日下午动身,快去快回的计划。 阿绵按照之前“走乡”时那样,拿了三套换洗的衣裳,打好包袱。 将半条腊肉切成片,放在罐子里做路菜,另有一罐此前就做好了的萝卜干,配着二十个光饼,用油纸包好。 出远门前,要吃一顿很好的饭才行,这是他们一家刻在骨子里的想法。 第二日孟驰坚从铺子里带回来二三十根铁签,提着的菜篮里有一条新鲜的五花肉、一个猪心、一篓只手掌那么长的小杂鱼;素菜则是葵菜、菠菜和土豆。 “我来把土豆切成片!”阿绵自告奋勇,“做炙肉吃,果木的树枝会有香气,等我去再找些树枝来。” 她从前是用一棵村中梨木的树枝,削尖了后再串些捞的小鱼小虾,还没有正经吃过炙肉。 “我哥原本还想着说买些酪浆(奶酒)的,不过说嫂子你不能喝酒,所以买了这一大壶梅浆回来——里头还加了冰!”这就有些贵了,不过由于是饯行饭,所以谁也没有说这不该买。 孟驰坚负责将肉腌制、切肉、串成肉串,小婧在院中临时搭了个炉子,底下放阿绵特意找回来的果木枝。 “嚯!” 肉串被烤得滋滋冒油,让火苗陡然变旺。阿绵在家中左找右找没找到合适的刷子,一拍脑门,在书房里拿出一根洗好了的毛笔。 “没事的,这样子吃进肚子里最多只会有一点点墨水而已……总不能叫我去拿给阿豆刷毛的刷子吧?” 孟驰坚左眼皮一跳,“先不用这个,厨房里有一把专门刷酱料的,很久没用了,我去找找。” 阿绵在碗中放入豉酱、葱、姜、番椒和一点醋,用筷子搅拌混合好,这是她自创的酱料。等人找到刷子后,就一遍遍刷在肉串和烤鱼上。 “我感觉熟了,我要先尝尝味道如何。”阿绵捏住铁签,下一秒立刻松手,“烫烫烫。” 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全心全意的是眼前这顿炙肉,也不问孟驰坚究竟会不会回来了。 蔬菜烤得快,阿绵吃了几串,终于等到肉串表面略有焦色。 她赶忙用帕子捏着一端,“呼呼呼”的吹了吹,这才咬住:“——好吃,汁水丰富,肉串的味道好极了!” “咦,没刷酱料的,也挺好吃……” 阿绵在一旁大快朵颐,孟母却不怎么吃得下。 孟驰坚一边烤肉,时不时擦了擦额角的汗,小院里弥漫着肉香。他抬眼一看,阿绵吃烤串太专注,连脸上印了两道签子的印子也没察觉,像只馋嘴狸奴的胡须似的。 “烤鱼还要不要?” “我要我要。”阿绵与小婧纷纷递出自己的盘子 怕吃不饱,孟驰坚想着待会儿还得再炒个饭才行。 “再倒一碗梅浆,解腻爽口,真是痛快!” 等再吃了半碗雪菜鸡蛋炒饭后,阿绵心满意足,靠着孟驰坚伸了个懒腰。这顿午食吃了好久,都吃到了她平日里午睡的时间呢。 咔哒。 孟母放下碗,心中叹了口气,“三儿,阿绵,我有话与你们说。” 阿绵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坐起身,紧急回忆了一下最近有没有犯什么事,孟驰坚搂住她的肩膀,“娘,你说。” “三儿,我这话主要是说给你听的。你爹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他开铺子这么久,看到过两种夫妻,一种夫妻能共苦、不能同甘;一种夫妻能同甘,不能共苦。” 阿绵听了,暗暗点头称是,觉得这是有一定阅历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说起来,她的阿爹阿娘就是,能共苦却不能同甘。曾经日子那么苦,两人拼命的干活时,感情反而还不错。 第106章 “可是我不这样想。三儿,你爹走的时候,我差点儿想跟他一块去了,要不是小婧还小,我……”孟母语气哽咽,“罢了罢了,不提这些过去的伤心事。你只记着,这次出去,无论许诺你什么,你都得回来。我只告诉你,世上是有第三种夫妻的,如果不能在对方身边,甘苦都没有半分滋味。” 孟驰坚怔怔点头,看向阿绵,她圆溜溜的眼睛也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阿娘,我知道的。” “你不仅要想办法,也不能连累家里。三儿……”孟母摸索着他们二人的手,将其握在一起,默然良久。 孟母回了屋里,孟驰坚这才与阿绵说:“原来我们家很穷,我爹在人家铺子里做学徒,又苦又得逢年过节的孝敬师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与我娘一起,把日子过起来了,可他又走了。” 阿绵想,这世上能甘苦与共、度过一生的夫妇,是多么的少啊。 多少人在没有遇到诱惑之前,说自己经得起考验。 她与孟驰坚会是哪种呢? 孟驰坚思索间,忽然看到怀中的狭促鬼用一种难以形容的—— “搞不好你是个负心汉”的复杂眼神,狐疑地盯着自己。 第155章 豆花摊篇(二十二) “孟三跑了!孟三要去做官了!” “哭鼻子羞羞羞!” “孟老三不要阿绵娘子了!” 在村口送别完,阿绵刚回到村里,大头就带着一伙人起哄。 他们是故意的,谁叫阿绵上次故意说那些故事是假的,害得小孩子们回去哭了一晚上。眼下刚捕风捉影地听了家中父母的闲话,就跑出来“回击”阿绵。 阿绵根本一眼也不看他们,径直回家去了。 “你们再乱说,以后我们再也不跟你们玩了!”孟婧跟在后面,凶巴巴地扔出几团泥巴,“以后连书上的故事也不给你们念了!” 大头这伙人一哄而散,“不好,阿绵娘子真的生气了!大家快跑!” 阿绵回了屋,家中在孟驰坚离开前就收拾好了,她躺在竹椅上摇摇晃晃的,不知想着什么。 “呦,在家呢,”隔壁王婶提前上工,拿着铺盖卷,“你家夫君跟我说了,让我来陪陪你。” 二哥一家这次来不了,因为二嫂刚又生了一个小孩,百日吹不得风。他家里现在有三个小孩,年纪又小,实在是负累太重,没法过来。 于是这次是跟邻居王家说好,王婶白日晚上的先住在孟家,王家有三个男丁在隔壁,有什么事嚎一嗓子就是了。 阿绵说:“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是小孩,哪里还需要人陪。王婶你烧饭就好,有什么事我会喊你的。” 王婶受人之托,笑呵呵地与阿绵闲聊了一会儿,见她与平日差不多,心情尚可的样子,这才去厨房做饭了。 “哎,我说吧,孟三就是瞎担心,阿绵好着呢……”王婶到了厨房里,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阿绵坐着驴车,走走停停,就这么着去城中的茶馆里玩了! 孟婧与她一道来的,见阿绵一边吃茶点一边听说书,便与她约定一个时辰后再见。 “去吧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等孟婧一走,阿绵就与周围的客人交头接耳,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洲城里的大事?说是在选禁军!” 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少有几个消息灵通的想了想,“是了,那阵仗确实大。” “要考校什么?” “小娘子问这些做什么?” 阿绵说:“我要写话本子。” “原来如此。听说是要考骑射、会不会用刀之类的兵器……嗯,对体形也有考量,要‘琵琶腿,车轴身’……”说着说着,那人的语气暗哑了起来。 “琵琶腿”是腿部肌肉发达,极具力量感的一种腿型,是角力士那样,粗粗短短的腿,如此下盘才能够稳。 阿绵觉得孟驰坚不符合这一标准,他是“螳螂腿”,腿部也有肌肉线条,但很修长。 这样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开开心心的吃起茶点来了。 然而茶馆里的这帮人,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真要是能做个王爷的护卫也好,俗话说跟对了主子,连带着鸡犬也能升天!” “你可别想了,就你这肚子!哈哈哈!” “想想怎么了,你还别说,如果成了亲卫……” 阿绵左听右听,都不觉得去别人府上做个仆人——好吧,哪怕是个很有权势的仆人,有什么好的。 还要动不动就跪这个、跪那个的。 她吃完点心,喝了些茶,觉得有些累了。 正好孟婧匆匆忙忙跑回来,见阿绵乖乖的依旧坐在茶馆,大松一口气,“今日讲了什么故事?” “没什么新鲜的,我们回家去吧。” 一连几日风平浪静。 很快就到了第七日。 一大早,阿绵站在院子里团团指挥:“桌椅板凳全归位,小婧你仔细着慢点,别把凳子腿拖坏了。” 小婧哀嚎:“昨天不该在书房吃饭的,移这么老些,我哥眼睛可毒了,差一寸他都能看出来!” “那昨天你也赞同的,这不难得能在书房煮锅子?王婶,如何了?” 王婶短短几日她就很喜欢这个让家里总是很热闹的小娘子了,不像她自个家里,饭桌上比较沉闷。 “碗筷锅灶是日日都洗好了的……” 阿绵摇头晃脑,“要将所有酱料罐子按从小到大排,小勺子都排成往右手边,也就是吃饭的手这边。” “我是说呢,一进你家厨房就发现,筷子都得排队!” 孟婧说:“阿绵,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她从窗外往里看了一眼,阿绵的被子没叠、衣裳堆在椅子上,连帕子都丢在洗手的盆子里。 阿绵说:“我等会就收拾,我们先把外围打扫好才行,否则他一进家门就露馅了。” “哎呦——臭死啦!”孟婧偷懒,三日没有打扫鸡窝,捏着鼻子怪叫。 “中午之前,他定是回不来的。我们还有时间!” 大家紧赶慢赶,终于将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乍一看很利索整洁。 可是过了中午,在村口迟迟没看到孟驰坚的身影。 “笨,这么热的天,怎么会顶着日头赶路呢?肯定要再过两个时辰。”阿绵就晒了一会儿,脸蛋就红扑扑的。 因此她没法去村口等着,派出小婧通风报信。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太阳渐渐从西边落下。 孟婧从一个时辰去村口看一次,逐渐变成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跑去看一次,最后她决定守在村口,看到人回来了再回去。 否则她似乎没有办法面对阿绵见到她跑回家后,总是欣喜过后又失望的脸。 可是等到月亮都出来了,小婧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回家吃晚食了,可能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孟婧瞥了眼阿绵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吃过饭,王婶照旧是在小婧的房间打地铺(阿绵说房间里有人她睡不好),嘀咕道:“阿绵没事吧?” 小婧思索了下,“晚上吃了一碗半的饭,应该没事。” 夜黑风高,小院的门闩上发出轻微的动静。 孟驰坚蹑手蹑脚推开木门,闪身直奔进熟悉的屋子。 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着的、面容清秀的小人儿,睫毛湿漉漉的三根两根黏在一起,枕头上一片泪痕,怀中还抱着一件藏青色的、宽大的外袍。 下一秒,有什么锐器破风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第156章 豆花摊篇(二十三) 孟驰坚伸手一挡,发现又是火钳,震得他左臂微微发麻。 “是你啊。”阿绵不好意思地爬起身,揉了揉眼睛,“我听到外面院子里有动静……” 刚刚她差点吓死了,半夜听到院门那处有动静,那盗匪还直奔她这屋而来。 屋里可还放着一些碎银子! “这几日都是这样睡觉的?” 孟驰坚将人抱在怀里,阿绵也不像之前那样嚷嚷着“好热好热”的要跑掉了。 “嗯,我把火钳放在枕头下面。”她答非所问,握住他的左胳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怎么又把你打了,会不会是做梦呢?” 孟驰坚一路奔波,总算能见到阿绵,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阿绵的背脊,埋在她的颈窝之中,竟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石壕村里夫妻别, 泪比长生殿上多。 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可谁能知晓,乡野间竟有一对寻常夫妻,会比那样的故事还要刻骨铭心呢。 “要防身的话,得用菜刀。”孟驰坚的声音哑哑的。 阿绵原本伤心得哇啦哇啦的,一直睡不着,在掉眼泪。现在她专心致志地用两只手玩着孟驰坚的耳朵,试图将其捏成种种形状,“那样会把人砍伤的。” 第107章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选用铁钳做武器的缘故。 第一回 遇到她在城里,还以为她下手没有分寸,换作砍刀也会乱挥。其实阿绵从来只是想保护自己,根本没有半分要害人的心思。哪怕是她心中的盗匪,她恐怕也没法下得去杀手。 “嗯,所以我就回来了。京城有什么好护卫的,要护卫也是护卫我家小娘子。”孟驰坚悄悄将别在腰后的、隐隐还带有血迹的匕首解下,悄悄用脚踢到床榻下。 他抬起脸,把阿绵捉住密不透风般地亲吻了遍,亲完后阿绵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孟驰坚等她咬完,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晚回来么?” 阿绵摇头。 “跟我来。” 两人悄悄离开房间,孟驰坚推开院门,只见门口居然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面盖着一块很破的旧布,乍一会觉得里面就是装了一些粮食、农户的锅碗瓢盆之类的家当。 他将马车牵进院子里,将大门关上,这才掀开那层破布—— 里面是一个个摆放整齐的黄花梨木的箱子,足足有六个! “莫大夫现在在洲城,我与她见过一面。她知道你怀宝宝了,特意准备了不少礼,还借了马给我,我明日把马还回她家里就好。她还说下个月会回咱们城里。哦,我没通过考校,不过此前认识的弟兄们,也趁这个机会送了些东西,还有我买的东西,我全都放在箱子里了。” 孟驰坚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他是考校中的最后一名,在指挥使面前洋相百出。 什么考校骑射的时候差点没从马背上滚下去,什么挥舞刀剑的时候差点误伤自己,什么举不起两石的粮食……在孟驰坚的衬托下,其余人只是平常发挥,就已经显得是一副可用之才的样子了。 李兄第一天晚上还恨铁不成钢,渐渐的也心中思量,毕竟这些年孟驰坚年龄渐长又在家务农,恐怕早就懈怠,自然不是当年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兵士了。 后来孟驰坚一出场,就引来哄堂大笑,偏偏孟驰坚一本正经,还拼命拉着考官求情,“要不再让我试一次?我这次一定行!” “你啊,块头大,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回家去吧!” 于是孟驰坚就光荣的没被选上,在洲城中采购了起来。 不过到底是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了,半路上想劫道。孟驰坚刺伤了其中一个,见他们逃走,又绕了一天的路,这才掐好了时间,不引人注目的在深夜回家了。 “你先看,我去厨房弄点吃的,路菜和饼全吃光了。” 阿绵打开一个箱子,两眼放光:“给你留了饭的,就是凉了。”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眼前箱子里了,这一箱里全是很好的衣裳料子。 大多是绸缎的,颜色很素净,里面还有一张礼单,这些是莫御医送的。 阿绵的衣裳经过几次身型上的变化,原来长高长大就改过两回,现在怀了宝宝,许多衣裳暂时也穿不下了。而且总在旧衣上不断增添布料,现在连改都不好改了呢。 更让人惊喜的,是除了布料以外,还有三条很古怪的裙子。 和时下的裙子样式不一样,是一个直筒上面连接着两根细细的绳子,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但是阿绵脑海中莫名冒出了“吊带裙”三字。 她回屋换上这条淡青色的裙子,虽然露出胳膊的感觉有点羞赧,但一下就感觉到了种种好处:一是很清爽凉快;二是看不大出来她怀着宝宝,做各种动作也很方便。 阿绵一下就喜欢上了这条裙子。 不过也有一个让她很不解的设计,就是这条裙子在胸前多加了两块荷叶边的布料,就好像反着的口袋那样,但是装不了任何东西,不知有什么用处。 不过看着还挺好看的,也不用再穿小衫。 另外两条裙子款式相仿,只是一件是中袖的裙子,一件是长袖的裙子,这两件脸皮厚点的小娘子还是能穿出门的。 “真奇怪,为何胸前都要多加一片布呢?”阿绵冥思苦想,“就算该遮起来,也该遮着胳膊和脚?哎呀!我怎么忘了,莫大夫在她的小学堂上说过,在她看来胸部才是‘隐私部位’……” “阿绵,你也一块儿吃点,我煮了面条,有个箱子里全装着晒干的海货。” 孟驰坚跨出厨房,一下怔在原地。 月光洒在阿绵的身上,她的胳膊犹如白玉一般温润细腻。淡青色衬得她有种清新而温柔的气质,黑发披散着垂在脸侧,透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好。 “你……” 阿绵说:“我知道,这个不能穿出去,否则太羞人啦。不过在家穿真的很方便。” 孟驰坚不是想说这个,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第157章 豆花摊篇(二十四) “你怎么去洲城一趟,回来变得傻傻的。” 阿绵感觉孟驰坚呆呆的,明明是出来拿海货的,这会儿莫名其妙扒拉着绸缎箱。 “这种裙子还有么?” “就这一条。其他与坊间的裙子大差不差,只要再搭一件纱衣,就能穿出去。” 孟驰坚喉结滚动,好半天说道:“若是这种的,有其他颜色的多几条就好了。当时她送来箱子,我看是布,就没细看。” 阿绵说:“这穿不出去的,不要那么多。莫大夫很周到呢。” “……嗯。” “唔,海货箱子……”阿绵像小狗似的在空气中嗅着,“是这个!”她准确无误地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晒好的海货,有:瑶柱(干贝)、虾米、昆布(海带)、柔鱼(鱿鱼)…… 这些东西一看就很贵,阿绵瞥了眼孟驰坚,小声问他:“你动了鸡窝里的金块?” 不是说好攒钱么。 “拿了一个金块去。不打紧,大夫都说这些东西好,吃了能防止得大脖子病。再说了……”孟驰坚原本是想着能不花就不花的,可是路过海货铺子,想到家中最最喜爱吃海鲜河鲜的人,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你想想,又不是天天怀宝宝,吃好点怎么了?这都是好东西,吃了脑袋越变越聪明。” 孟驰坚将这个箱子搬去厨房,“我煮海鲜面给你吃,你肯定爱吃。” 阿绵确实看着这一箱暗自流口水,一面心中暗暗咋舌,这一箱海货真是价值连城。 而且好多她没吃过的东西。 这下她丝毫不困,开宝箱似的继续开剩下的四个箱子。 下一个箱子里装着的是给宝宝的礼物。 有用蜀椒木做的小木剑,其实是磨牙棒。 两个不倒翁娃娃,阿绵放在地上推来推去,发现真的怎么样都不会倒下。 还有拨浪鼓、布老虎,这些是都知道的,给小孩的常见玩意儿了。 剩下的则是阿绵没见过的。 “咦?这些画裁剪得这么小,是做什么的?”这些是在宣纸上作画,用毛笔画出了月亮、兔子、狸奴、蝴蝶、圆圈等种种图案,只有黑白两色,随后贴在一些薄木片上面。 她跑去问孟驰坚,孟驰坚说:“这也是莫大夫给的,说是叫‘黑白卡’。宝宝刚出生六个月前好像只能看到黑白颜色,如果我们闲得无聊的话,可以把这个展示给宝宝看,宝宝会觉得很好玩的。也可以锻炼宝宝的眼睛。” “原来如此!” 阿绵觉得真的好神奇,不由得更加期待宝宝的出生了。 接着又翻出来一个圆盘,上面挂着几只缝好的小布偶,虽然第一次见,但是阿绵觉得这个八成是挂在摇篮上面,让宝宝看的东西。 接着还有一个很大很厚实的垫子,“这个是宝宝会爬的时候再用,莫大夫说其实在地上爬就行,我怕有时候地上太脏,或者太凉,就还是定做了一个。等以后不用了,我们拆了做宝宝的床垫就行。” “嗯嗯。” 宝宝箱里的东西不算多,不过杂七杂八的很实用,不少是阿绵夫妇之前没想到的。 接着旁边的箱子上捆着一根大树杈,箱子里则是装着些菜种、花种。 “这些没花银子,我说我家宝宝要出生了,我想出生那天在我们后院里种一棵樱桃树,我原来有个兄弟就送了我樱桃树苗。其余的种子也是他们送的。” 再穷的弟兄,家里总有点儿菜种吧。 条件好些的,就送了花种。 毕竟他们都要去京城奔前程了,此后与孟驰坚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些种在后院肯定好看。” 剩下还有两个箱子,其中一个里头装了些瓷器瓷碗、花瓶什么的,幸好底下垫了孟驰坚的旧衣裳,这一路也没有碎的。 不消说,家里接下来多了个小小人儿,碗要不够用了。 一半陶碗是买的,瓷做的是莫大夫送的。 阿绵说:“也不知道回礼给她什么比较好,送来这么多好东西。” 第108章 她有点发愁起来,虽说这些对莫漫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阿绵还是感觉有些太多太好了。 “我们叫宝宝认她做干娘吧,到时候带宝宝去看望她。” 据阿绵所知,莫大夫一直没有成亲。 孟驰坚弯了弯嘴角:“那之前说好的旺旺做干娘怎么办?” 阿绵之前一直说认旺旺做干娘,如果旺旺没能找到心仪的郎君,叫宝宝以后时常去看顾旺旺…… 阿绵喃喃:“应该认两个干娘也可以的。” 哎,谁叫她只有一个宝宝呢?根本分不过来啊。 她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装了二十多本书,也是孟驰坚在洲城书铺里搜罗的,大多是阿绵爱看的话本和游记。 还有两块没那么臭的松烟墨,和几只大小不一的毛笔。 “书看完了,再卖给我们城里的书铺,相当于没花钱。” 阿绵也没法指责他大手大脚,毕竟这些东西她真的很喜欢。 “洗洗手,来吃点面就睡觉了。” “好。” 阿绵不是很饿,相当于是陪孟驰坚吃了。 孟驰坚拿了一个大海碗,里面装的有煎柔鱼、煎蛋、一大把豌豆苗、老豆腐、青菜,上头还铺了层番椒,他狼吞虎咽,仿佛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阿绵碗里则充其量是海鲜汤,面条没几根,不过放了多多的虾米和海带,“简直鲜掉眉毛了!世上怎有如此美味!” 她欲罢不能,随后发现煎柔鱼(鱿鱼)更是一绝,弹弹的脆脆的。 这下把阿绵吃得胃口大开,又去厨房里再添了半碗面条。 两人吃饱喝足,孟驰坚将箱子们一一归置好,阿绵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她先回房间睡觉去了。 而孟驰坚如此疲累,居然还去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凉水澡(天热,懒得烧水),这才冒着水汽,回了屋里。 他找了块布暂时挂在窗上,总算一切就绪,他抱着阿绵亲了亲她的脸颊,“总算回家了,明天见。” 如此这般,两人陷入了黑沉甜美的梦乡之中。 第158章 豆花摊篇(二十五) 两个月后。 阿绵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团子。 她就这么生下了一个人? 她心中生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的阿爹阿娘都不在世了,可是现在,她在世上又有了一个血亲之人。 小团子是阿绵的宝宝。 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刚出生的皱巴巴的宝宝,小团子是个女孩,一出生五斤六两,粉雕玉琢的可爱极了。 “眼睛嘴巴都像阿绵,鼻子像我哥,我小侄女聪明着呢,专挑爹娘长得好的地方长。”孟婧早就在村里炫耀开了,随着小团子出生,她也不是家中最小的闺女,而是升级做长辈了! 阿绵的产程是很顺利的。 提前一个多月时,莫大夫来教了她两套新的武功,叫做“拉玛泽呼吸法”和“凯格尔运动”。 “阿绵你这样的农妇生孩子,反而比许多我见到的深闺娘子要顺利很多。因为你平日里有适当的活动和饮食,也一直遵守我小册子上讲的那些东西,这些都是有好处的。”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阿绵就生下了宝宝。 莫大夫观察了半宿,将所有注意事项嘱咐给了孟驰坚,这才离去。 等莫漫回了城里后,她这才发现马车上多了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着一把精巧轻盈的匕首,手柄上还刻着华美的花纹。旁边还有一枚银元宝,底下刻了一个“绵”字。 这是孟家的谢礼,虽然俭薄,也已经是他们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其实莫漫的御医之路不太顺利,实际上是已经被赶出了太医院。对外的说辞是她要云游四方,重新编撰一本新的《药典》。 莫漫摸了摸底部的那个字,漫不经心地想着,小土着,你可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始终相信我的人啊。 而阿绵一家在几个月后,陷入了鸡飞狗跳之中。 “怎么办?宝宝一直哭。”阿绵手足无措,头五个多月她除了哺乳啥事不管,最多就是和宝宝玩耍、逗宝宝,平日里主要是王婶和孟驰坚在带宝宝。 可是今日王婶请假去喝喜酒,孟驰坚也去了铺子里做活。 阿绵一开始以为宝宝是饿了,然而宝宝也不喝奶,还是哇哇哇。 阿绵把宝宝抱起来,哄道:“阿月乖乖,不哭不哭。” 小阿月左手戴着一个小银镯,脖子上戴着一块平安玉,这下不哭了,专心致志地吃手。 阿绵抱了一会,屁股刚坐下。 “哇哇哇……” “你可真是个小磨人精。”阿绵的手都要抱酸了。 阿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阿月充耳不闻,非要阿绵抱着走来走去。正当阿绵想着该如何是好,心生烦躁之时,孟驰坚回来了,他捏了捏阿绵的脸,接过小阿月—— 该说不说,男子带娃是有优势的。 一来是力气够,就不会因体力下滑、身体疲倦不堪而产生种种难以避免的情绪波动(人累了就很容易心情不好);二来是男子的耳朵又向来不大好,对哭声有一定的免疫作用。 孟驰坚三下五除二先换了尿布,换上小衣裳,将小阿月背在身后,“今日铺子里不是很忙,虎子守着,我就先回来了。”他如常做着活,这一个小宝宝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负担。 不过小阿月觉得很好玩,这会儿脑袋四处转来转去,一边看一边笑。 阿绵偷偷与阿月做了个鬼脸。 小阿月先是疑惑,接着也开始努力动起鼻子眼睛,似乎也是想要回敬阿绵一个鬼脸。 “!!!” “我们的宝宝搞不好是个神童!”阿绵激动了,这下故意吐舌头,果然小阿月有样学样,也吐舌头。 “她在学我!” 阿绵觉得宝宝很聪明,心情很好地去厨房里端出一碗米糊,让孟驰坚把宝宝放在此前就做好的竹篮车里,一边吹凉一边喂宝宝。 孟驰坚问:“你中午吃了什么?” 阿绵说:“不怎么饿,一直哄她来着。” “那我去烧饭,”孟驰坚去鸡窝里摸出三四个鸡蛋,一边与阿绵商量:“下个月宝宝就半岁了,我想着现在反正也是淡季,白天我就把月月带到铺子里,王婶这会儿六个月要满了,之后我们自己带。” 这也是无奈之举,在阿绵怀宝宝的最后三个月,一直到今天,家中此前的积蓄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王婶的工钱是孟母出的,这会儿恐怕已经捉襟见肘了。 也不是阿绵不想出去做活,而是一开始宝宝太小,一天五六顿奶,完全离不开娘亲。 而且阿月生下来就小猫那么大,百日之内又不能叫宝宝吹了风,为了让宝宝能“站住”,把身子喂结实一些,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如今阿月一天只要吃四五顿,其中有两顿是可以间隙着喂米糊、南瓜泥、菜糊糊、肉泥之类的了。 这样阿绵就可以早晚喂宝宝一顿就好,大不了中间抽空再去看一次宝宝。 “好,那我下午去食街转转。哎呀,我们小阿月要第一次进城了,开不开心呀?” 吃饱了的小阿月打了个哈欠,咬起了磨牙棒。 一家三口都吃过饭,睡了个午觉,阿绵将(还在睡)宝宝装在竹篮里,坐在驴车上,孟驰坚牵着阿豆,一起进了城。 到了铁匠铺,孟驰坚将阿豆牵到后院,把卷起来的垫子往地上一铺,这时阿月差不多醒了,他便把阿月放在垫子上,让照看妹妹经验丰富的虎子在一边玩。 阿月现在已经会坐了,聚精会神地玩起了布老虎。 孟驰坚看了几眼,虎子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不由得问:“三叔,怎么了?” “没什么。”二十七岁的孟驰坚没有解释。 那尊太上老君的塑像笑容满面地注视着他,似乎是无声的祝福。 祝福他能够在恍惚间,看到了妻子的小时候。 这一会儿的功夫,阿绵已经来到了食街。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是—— “怎么会这样!?我就离开了大半年,怎么就开起了三家豆花摊?” “这也就算了,怎么有一家的招牌还打着‘真阿绵豆花摊’的旗号,而且里头的帮工还是刘大娘……” 阿绵捧着脑袋,冥思苦想。 第159章 豆花摊篇(二十六) 根据阿绵蹲守一下午的观察,她发现三家豆花摊的生意都寥寥。 她用算盘悄悄在心中记下三家摊子的购买顾客,其中最好的那一家是“真阿绵豆花摊”,摆摊的位置还是之前阿绵经常在的那个位置。 阿绵估算了一下,这家每天的利大概也就百来文左右。 真正的强敌不是这三个只会模仿的小趴菜,而是一家卖猪蹄饭的新摊子。 猪蹄饭摊上大排长龙,与加了荤菜的豆花饭价格大差不差,定价是十八文一碗。听这名字就有肉吃,比豆花饭吸引人啊! 第109章 阿绵也去排队。 “饿了一上午了,咱们赶紧去三姐妹猪蹄饭那排队,去晚了可买不着了!” 猪蹄饭的模式比豆花饭还要简单,因为他们小品类菜是没有豆花饭那么多的,所以上菜速度要更快一些。 三姐妹应该是在家就处理好猪蹄,放入沸水中氽烫,接着泡在冷水里泡凉,除毛后洗净、沥干,接着把猪脚、鸡蛋一道放进锅中卤好。 接着到城里开摊后,固定的就是一碗杂粮饭,上面放四五块剁成小块的卤猪脚、一个卤蛋、几根青菜和最后浇一勺猪蹄卤汁。 这个操作很简单,也不用烫太多的菜,两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妹妹在摊上就可以完成制作、上菜的步骤。 大姐是个很爽朗的女子,接过阿绵的铜板说:“好巧,正好有一桌空出来的,你快去。” 阿绵刚坐下,猪蹄饭就端了上来。 她一尝,也喜爱上了这个滋味。猪蹄炖得软烂,一入口就像绵密的脂膏那般化开,牙齿间却又能感到细微的弹性,蹄筋的部位让人欲罢不能,吃了还想吃! 阿绵一顿狂吃,很快就把蓝瓷碗里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是圆滚滚的,脑袋是空空的,这可怎么办? 她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什么主意,总不可能再去开第四家豆花饭摊子,搞不好这次连口汤都喝不上。 菊花豆腐的点子,一时半会也不能用。 这个玩意雅致(出餐慢、价高),不是能在小摊上卖的东西。 况且她还根本就没有练会啊啊啊啊!!! 阿绵的事业遇到大危机,愁容满面地回了铁匠铺。 “婶婶,你来得刚好,”虎子跳着招手,“快来看。” 铁匠铺里一片欢声笑语,阿绵赶忙看过去,原来是小阿月会爬了! 只见孟驰坚把阿月放趴在垫子上,将布老虎放远一些。阿月想去够布老虎,小腿就蹬起来了,就这么学会了爬来爬去。 阿绵赶忙拍掌,“厉害厉害,你好有办法!阿月真聪明,快快爬到娘亲这里来。” 阿月这下见到了刚刚不知为何消失了的娘亲,劲头十足,爬过来就拱啊拱的钻进阿绵怀里。 “回去给你编草蚂蚱,还有小兔子好不好?” 小团子全心全意地信赖着眼前的人,她还不知道自己家里的金子都花完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众人眼中看不起的工匠和商贾(士农工商),只觉得到了温暖惬意的地方,看到了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树叶不能吃的,草也不能吃……” 阿绵赶忙拦住要往嘴巴里塞树叶的宝宝。 孟驰坚笑了笑,见铺里来了人便走去招呼。 来者是温乔,宝宝百日宴上送了大礼(银镯子)的。 温乔见他那一脸傻爹的憨样子,“你家宝宝快六个月了吧,这会儿就能爬了。” “是啊,像她娘,又机灵又好动的,就是得人看着,不然一不留神就不知道爬哪去了。” 而且小阿月还很贪吃,看到什么都想往嘴巴里塞。 温乔瞥他一眼,调侃道,“瞧把你乐的,从前我可都没见过你这样,有了女儿就是不一样。” 阿绵心想,何止是你没见过,昨晚他把小阿月放在背上,在床榻上爬来爬去的样子连她都没见过好吗。 寒暄几句,温乔定了两个铁壶,这才走了。 阿绵与人说起下午在食街的见闻,“猪蹄饭太火爆了,还有三家豆花摊,午食的一顿正餐我怕是卖不动了。我想……要不然卖早食,做点豆浆、包子。” 早食是个辛苦钱,天不亮就得做好了往城里赶,恐怕四更就得起来。 孟驰坚不大赞同:“你原来一直也不做早食的,那么早起来太疲累了。家中没有那么缺钱。” 阿绵说:“到时候没有银子,你就给我们吃草。我才不要。” 她才不会上当,每回家里没钱了,孟家兄妹就在后山脚下疯狂挖野菜。 孟驰坚说:“等秋收时就来钱了,这次一定不乱花了。” 阿绵懒得理他,跑去与小阿月说话,“宝宝最喜欢吃肉肉了,还要喝鸡汤,吃糖葫芦,对不?怎么还流小口水了,我去找个干净帕子来……” 她正拧着帕子,一回头看到宝宝已经爬到了垫子的边缘。 小阿月小心翼翼把一只手放在青石砖上,又连忙缩回小手,被太阳晒得有些烫。小阿月觉得很好玩似的,不停地将两只手轮流放在上面,爬到了垫子外面,不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爬回垫子上。 “有了!”阿绵忽的大喊,“我想到了,有法子了!” 阿月稀里糊涂也在咯咯咯地笑,阿绵抱着宝宝转了几圈,这才兴冲冲跑到孟驰坚面前。 “嗯,大概有我手臂这么长,宽只要一半,四周要有边……是四方的!”阿绵要孟驰坚做的是一个很古怪的铁炊具,既不是炒锅也不是炖罐,看上去就像一个大铁盘。 但说是盘子,周围一圈有矮矮的边,这样子就算要盛水也不方便,完全看不出来是要做什么吃食。 “这是独一无二的,他们这回想学我也没法子了!”阿绵为自己想出这么好的办法而得意,“这盘子的底部你要做的很平……哦!若是有人来找你,叫你做个与我这一样的东西,你可不能答应。” “那是自然。” “不过若是花几百两银子的话……”阿绵畅想了起来,脑海中这独特的吃食定是能火遍大江南北的,“哎呀,那到时候再商量。” 孟驰坚也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花了几日的功夫终于做出来了她要的东西。 第160章 豆花摊篇(二十七) 在石板上炙烤食物,大概是从人诞生在世界上以后就有的法子。 野人们发现如果用手拿着肉,直接放在火堆上烤的话,就会把手烫到,因此想出种种办法。 不过到了阿绵生活的这一时期,青山村的村民们家中,大多有一把传承了几代的铁锅了。 哪怕村里最穷的人家,陶罐总是有那么两个的,可以用来煮粥、煮水,也能活下去。 石板被淘汰是有理由的,加热很慢,又会让汤汁洒掉,并且弄熟东西所需要花费的柴火也更多。 青山村的村民们有人看到了孟驰坚提回来一个铁板,一眼认定这绝对是阿绵娘子要的,可真奢侈——用了那么多铁,不知能打几口铁锅了! 这孟三也真是的,怎么一天到晚尽陪着瞎胡闹。 孟家小院里,孟驰坚躺在竹椅上,两手枕在脑后,颇有兴趣地看着自家小野人一顿捣鼓。其实没成功也没事,铁融成铁水再做其他的物件就是了,不过几天劳力罢了。 小野人现在可不得了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野人,后者脑袋上顶着一片树叶,趴在摇篮里好奇地看着。 “阿月,你看好了,我现在教你怎么生火。生了火就可以把东西煮熟,肚子吃饱就能活下去。” 阿绵熟练的用火石碰撞,在松针上擦出火星来,很快就点燃了火。 小阿月见到火光,很兴奋地拍手。 反正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阿绵搭了一个简易的炉灶,将铁板搭在上面,放了些菜油在上面。 随后将准备好的,切成了片的豆腐放上去。 孟婧皱眉沉思,缓缓道:“阿绵,这跟炒豆腐有什么区别?” 阿绵挠挠头,用长筷子给豆腐一一翻面。 这下有点儿看出区别了,豆腐表面都煎成了金灿灿的颜色。 接着是重头戏,阿绵准备了很多种调料,豆豉酱、醋、姜末、蒜末、盐和少许番椒剁碎,将调料们按照不同的方式组合,一个个地刷在豆腐上尝试。 “好香啊!阿绵娘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了?”在村中游荡的小孩们嗅着孟家门口那若有若无的香气。 “还不错诶!我还以为会外面焦糊了,里面还是生的。嗯,平常炖豆腐都是要放水的,”孟婧尝了几个,“外面焦焦的,里面还挺嫩。” 阿绵往煎豆腐上再撒了些葱花—— 要说铁板有什么好处,那么就得说这弥漫开来的白烟、滋啦滋啦的声音、以及那股有些子霸蛮的香气。 还真就有点吸引人不由自主地想尝尝,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试做了两次,阿绵觉得在风味上有独到之处,外焦里嫩、咸香辣舌,做小吃是最好不过了。不过也出现了不少的问题: “用筷子翻面太慢了,而且一不留神就容易夹碎。还有油时不时会溅到。”阿绵用布做了两个大口袋,束在手上,可是这样干活又不大方便。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把布拆了,将自己的手放在布上,用毛笔围着画了一圈,裁剪出四个布片,再缝起来做成手套,手腕口系上草绳,这样一副简易的手套就做好了。 接着在城里找了木匠,做了两个短柄的小木铲,木匠师傅还以为她是要做玩具。 这一番花了不少时日,总算在秋收后准备好了。 第110章 日子也是阿绵精心选的,热天怕这煎烤的东西大家不想吃,而且秋收后大家口袋里多少有点儿余钱。 阿绵的摊子一出现,顿时两家豆花摊子就坐不住了(在这期间有一家豆花摊撑不住了已倒闭)。 轮流地装作“不经意”的路过,悄悄打量阿绵要做什么。 “她那驴车上拉了两板豆腐,怪得很,还有一个蛮大的盘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真阿绵豆花摊”的摊主与刘大娘看了半天,也没见到阿绵的车上装了饭或者馒头,也不知道对他们的生意会不会再次带来冲击。 也有些认识阿绵的旧相识,热情地来问:“这是又做啥好吃的呢?” “马上你就尝到!花了好几个月,不少银子呢。” “那我肯定得捧场——不是我说,那些豆花摊的滋味我尝过,就是没你的好,用料也不扎实。我去了一次,之后再也没去过,还不如去吃猪蹄饭!” 宋东家晃着手绢笑眯眯地也来凑热闹,“陆小东家,舍得出来了?我还当你有了娃娃,不会再出来摆摊了呢。” “在家待着也无聊,还不如出来赚铜板。”阿绵说,“快坐,第一份叫你尝尝。” 阿绵的铁板豆腐一碗里有四片,小份卖价三文钱;大份有六片,卖价四文钱。 一块大豆腐大概能切个十一二块豆腐片出来。 为了节省成本,没有再买油纸做包装纸。 虽然她心中隐隐觉得这种小吃,能随买随走肯定是最好的,不占用摊上的桌椅。 不过现在和开豆花摊一样,要么在小摊上吃,阿绵带了碗筷来,要么自己可以带碗来装。 “铁板豆腐,外焦里嫩,回味无穷,只要三文!” “啥玩意?” “老远就看到闻到了,给我来一份尝尝。” “能便宜点不?这一块豆腐才多少钱?” 阿绵一边制作,一边认真道:“我这个滋味好着呢,还有不少酱,专门定做的这个大铁板。你尝了就知道!” 她做下午的生意,发现做小吃看着不大起眼,陆陆续续的还是卖光了两板豆腐。 而且小吃生意不像卖饭的那样,大部分顾客不会很集中的都在饭点来,而是时不时地就有人来买。没人的时候可以坐着歇会儿,见街上人多阿绵就放下好多好多的豆腐,煎得满满当当。 宋东家吃完点点头,“你这个吃食,滋味中上。占便宜在它这卖相,这香气,无形中就勾得人很想买。而且远远的就能让人注意到你这,蛮高明的。” 此时大部分的烹饪方式还是炖煮卤,阿绵这样的“煎豆腐”,算是将大酒楼里时兴的一些炙烤的大菜,如炙羊肉一类的,变得普通百姓也能享受一二了。 而隔着几个摊位的“真阿绵豆花摊”的摊主和帮工,脸色愁云密布,很是难看。 第161章 豆花摊篇(二十八) 夕阳西下,食街走来了一个高大男人。 那人将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娃娃放在肩上,两只手举起拉着小娃娃的手,就这么顶着娃到处走。 “看到娘亲在哪了吗?” “啊~啊~” “最香的摊子就是。” “啊~” 众人暗暗打量着这两人,不由得议论起来: “显摆什么啊,当谁家没有崽似的。” “哦呦,可不能这样,万一把小孩宠坏了就遭了……” “哎,是陆东家的夫君啦,他们成婚三年才有的小孩,能不宝贝吗?” “怪不得怪不得。你还别说,这小娃娃明珠如花,着实让人喜爱。” “啊!” 好嘛,这大嗓门。 小阿月看到了娘亲,眉开眼笑。 阿绵赶忙去把这一大一小两个显眼的傻牛拉到摊上,“换位置了,新租的摊位这个月在这呢。” 第一日的料不会准备太多,眼下卖完了就收摊。 阿绵抱过小阿月,孟驰坚扫了一眼,收拾起摊子,“我看准备的豆腐都卖完了,累不累?” “有点儿,可能是好久没出摊,腿有点酸。” 将铁盘冲洗一下,桌椅板凳放回驴车上,阿绵一家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家去了。 晚上的饭食很简单,阿绵给小阿月特意把猪肝煮熟后碾成泥,搅拌在米糊糊里吃。 因为阿绵觉得宝宝还没长牙,只能看着他们吃肉,那样子太可怜了。 吃过饭,阿绵一脸严肃地把宝宝放在床榻上,又继续她的育儿法—— 窗内的烛火微微摇晃,孟驰坚一脸无奈地看着剪影里一大一小的两个家伙,在床榻上,数、铜、板。 小阿月不会数,在那捣乱,啊啊啊的咬阿绵。 阿绵埋头记数,“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四文……嗯,大多数人买的都是小份的。” 这一天除去本钱,大概也就赚了百来文,比起曾经火爆的豆花摊的盈利还是少了很多的。 “这个东西叫做钱,不能直接吃,但是能换回很多你想要的。”阿绵一边阻止宝宝吃钱,一边说:“今天赚得不多,主要是现在就一个菜品,不像原来。我得想想有什么能搭配着一起卖的……” 孟驰坚进来抱走小阿月,这个小家伙白天到处乱爬,明明还是个小宝宝,仔细一闻小脑袋能把人臭晕倒,“陆阿绵,立刻把床铺恢复成原样,等宝宝洗好澡回来要是没收拾好,罚铜板十文。” “知道啦,干嘛那表情,宝宝才不臭呢,香喷喷的。” 养过小孩的人家会知道,小孩身上并不总是奶香奶香的,一天下来奶臭奶臭的才是真的。 孟驰坚想起个事,说:“今日她午睡那会儿,铺子里没做活。后来她醒了,我就叫虎子带她在温兄药铺里玩耍。结果你猜怎么着?宝宝大闹药铺,哭得一脑门汗,快没把温兄的耳朵吵聋。” 此前铁匠铺夏日淡季,孟驰坚还能把她带到铺子里,后来旺季的时候,阿绵还在家中筹备摆摊的事,又能把小阿月放在家里看顾。 今天是第一次,铁匠铺即是旺季,阿绵又要出门摆摊的情况。 阿绵这下心里好难受,连忙问:“后来呢?” “后来赶紧还是抱回来了,我就没做打铁的活,只做打磨的事。打铁那声音动静太大。” 怕把宝宝吓到,把魂吓散了就糟了。 说着去洗澡了。 孟驰坚现在洗澡经验丰富,早就不是当年的刷小猪水平。 阿绵头疼起养娃问题。 如果她能开起一个铺子,而不是一个摊子就好了。 这可咋办? 虽说小婧和虎子,时不时地能够看顾一会儿小阿月,但是小阿月太久没见到爹爹或娘亲的话,就会一直哭。 最后两人商量着,阿绵上午在家做好豆腐,等宝宝午睡后,下午去摆摊。 之后让小婧和孟母一块帮忙看顾着(孟母虽然做不了什么活,但是经常抱着宝宝哄宝宝,宝宝也不哭),一天发小婧十文钱的工钱。 若是铁匠铺淡季(每年的夏季),或是只要是铺子里没什么活、不忙的时候,就由孟驰坚把宝宝带去。 如此一个月只需要不到三百文,就能解决养崽的问题。 实在是没有办法,阿绵也不敢带宝宝去自己摊上。 人多眼杂,她一个人忙的时候根本照顾不了宝宝,再加上食街到处是热油热汤的。 就这样,每日就摆大概两个时辰的摊,阿绵的营收也较为有限,一天大约就是赚个百来文。 有一次阿绵摆摊时,刘大娘来买了一份,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陆小东家,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生计……” “无妨。要大份还是小份?”阿绵其实去年就觉得豆花摊那样火是不会长久的,所以才想要去洲城取经,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吃食。 虽说后来怀宝宝就没去成,但是实际上打败豆花饭的不是另一家豆花饭,而是有一定新意的猪蹄饭。 刘大娘说:“那、那来个小份的……就我跟那边东家说过,我说不要打着你的招牌,但他不听。” “真阿绵豆花摊”这个招牌是有用的,让这个摊子的生意明显比其他豆花饭的好一些。 阿绵对此事的感觉是—— 莫名其妙。 那个摊主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那东家现在也在四处找人想要打一个你这样的铁板。不过这个没得卖,根本学不了。” 阿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几天。食街来了一伙手持棍棒的家伙,末尾则是鼻青脸肿的罗家兄弟。 这一群人凶神恶煞,旁人纷纷闪躲,有机灵的悄悄溜走逃去县衙报官。 他们直奔“真阿绵豆花摊”前,其中有一个人识得一些字,手指指了指,“就是这了,这就是那个阿绵豆花摊!罗家兄弟,你看是不是那个叫你们反着来勒索我们的那家?!” 第111章 罗小弟哭丧着脸,虽然没看到陆东家,但是刘大娘在,这布招牌上也写了,应当是对的。 “对,就是这家。” “好啊,给我砸!统统给我砸了!” 第162章 豆花摊篇(二十九)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真阿绵豆花摊”的摊主慌乱地拦人,然而被两个壮汉用木棍一通乱打。摊上的顾客早已见势不对,仓皇逃走。 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全部被砸碎,刘大娘想上去劝和两句,被狠狠推搡在地,同样是一顿拳打脚踢。 惨叫声、惊呼声、一板雪白的豆腐摔在地上,被用靴子狠狠踩脏成灰泥色的跺脚声……阿绵虽说不喜欢那些爱学人的同行,可是见这一伙人行事如此霸道,把这些好好的粮食毁掉、一点儿也不爱惜器物,心中也是发急和生气的。 那摊主心血俱毁,置办齐这一套家伙事并非易事,哪怕生意渐渐不好了,总归是一家老小的生意。 这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被乱棍痛殴了一顿,见这群恶人又去倒他的钱匣子,这下拼了命也要与他们打一架。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两个壮汉抓住,肚子上挨了几拳。 “我没招你们……没惹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死人……为什么要这样……” 领头的人往地上啐了口,“你还装什么?你这里不是‘阿绵豆花摊’?你敢惹我们就该想到这一天!其他人也都给我听好了,在这城里就一家豆坊,少在那些不干净的小摊小贩手上买,到时候里面添了巴豆,可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们!” 摊主被打断了肋骨,气喘如风箱,缓缓道:“我……不是……‘阿绵豆花摊’……”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都自己掂量着办吧,待会官差来了,谁要是自己想找死、往后生意不想踏实做了,尽管去说。我们走!”说完将钱匣中的钱到处抛洒,躲在铺中、悄悄打量的小二厨工们,有一些悄悄又快速地捡拾了起来。 阿绵没捡。 她大眼睛睁着,牢牢记住了这伙人的模样。 这些人当时也是这样,把她那九十文小铜板弄没了。孟驰坚在旁边拉着她的手,他是听人说“阿绵豆花摊”被砸了,吓了一跳匆匆赶来的。 豆坊的人来势汹汹,走时大摇大摆,赫然是城中的地头蛇。 唯有那被砸了摊子的摊主,颓唐地坐在地上,一遍遍重复着:“……我这里,真的不是阿绵豆花摊啊……” 接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县衙的人来了,询问众人事情经过。 大家都说没看清、或是说在铺中忙没看到。 阿绵看到来的是陈捕头,还有三两个不认识的。 不过她这会儿也说刚刚躲起来了,没看着。 她现在是有家小的人,遇事也不是光会拿着火钳当街乱打了。 正想着,忽然有人大喊:“糟了,出大事了,闹出人命来了!” 这一眼看去,刚刚被打砸的摊上,那刘大娘迟迟没有起身,在她身下居然蔓延开一滩血迹,只是混在了那些被碎的物件里,因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这下大家连忙去扶刘大娘,在鼻下一探,发觉还有气,连忙喊药铺的郎中来看。 刘大娘不知伤到了哪处,阿绵跑得快,一溜烟赶忙也去叫人。 “莫大夫——不得了了!有个大娘在大街上遭人打了,这会儿爬都爬不起来了!” 莫漫在药铺里坐诊,这会儿听说了便拿起随手的药箱,跟着阿绵一路赶往食街。 刘大娘这会儿靠在一棵大树旁,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的喘气。 莫大夫一看到刘大娘,就感觉到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然而眼下不是了解情况的好时候,刘大娘见到面前一个年轻脸嫩的女大夫,竭尽全力地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你们莫要欺负我不懂,这、咳咳……我要老郎中,快喊老郎中来救……” 她才不信眼前的女子会什么医,搞不好是在这里瞎胡闹的。 “你傻啊!她可是很有名的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路人简直都替她发急了。 然而越是这样,刘大娘越是疑心深重,这些人平日里与自己就不对付,现在恐怕是想让人来把自己治死掉才是最好。“我不要这种江湖郎中,我、咳咳,你们不叫,我自己去看老郎中……” 阿绵诧异道:“你……还走得动?” 她不明白,为何刘大娘放着眼前的大夫不看,非要找老大夫。道理上讲,老大夫确实可能经验更丰富,问题是这会儿城中确实没有什么老大夫,连温乔都还很年轻,家中的老大夫听说是在洲城坐诊的。 这……怎能如此死板呢? 阿绵有一种小老百姓常有的灵活变通的想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嘛! 可是刘大娘却非不要莫大夫看,反倒是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我……感觉、咳咳……没什么事……东家……会出钱、咳咳咳……带我去看老郎中的。” 摊主在地上捡回了一些铜钱,此刻笑的比哭还难看,人是在他的摊子上出事的,他肯定得管,否则说不过去。 既然她这么说,众人也只得散去。 阿绵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莫大夫,让你白跑一趟。我请你吃煎豆腐。” 莫漫人前冷冷清清的,无可无不可的跟着小土着来到她的摊子上,这下有点吃惊了:“铁板豆腐!” “嗯。我给你装个大份的。”阿绵不知她为何这么惊讶,认为是她很喜欢吃。 莫漫确实有点馋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还以为再也没法吃到这些小吃了呢! 热乎乎的煎豆腐装在碗里,莫漫拿木筷夹着吹了吹,咬了一口—— 嗯,与现代的铁板豆腐相比,没有那么的辣、咸,辣味比较淡口,也没有孜然这种调料。不过表皮煎得很脆,一口咬下去内里却是软软绵绵,合着葱花吃的话又丰富了口感和香气。 “好吃。” “我再给你装几份,你带回去给铺子里的伙计们吃吧。反正离这里也不远。”阿绵一直很感激莫大夫,却一直感到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 眼下利落地装了两大碗,帮着送到她的药铺里。 莫大夫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会儿:“你还可以做‘臭豆腐’,或是在摊上煎一种叫做土豆……哦,你们这叫‘洋芋’的吃食。嗯,不过这些东西的具体做法我也不知道,权当这么一说。” 第163章 豆花摊篇(三十) “阿、阿绵……其实,现在我不是很饿。” 孟婧扫了一眼放在木桌上的菜色,干笑着要溜走。 “这次真的不难吃的,你相信我呀。只是看着不大好看罢了。”阿绵回到家后,就冥思苦想怎么做出“臭豆腐”。 她先是想着是不是用豆腐跟什么可以散发出“臭气”的食物相结合。 于是她买了半斤苦瓜,煮熟后捶成烂泥,加水煮后放入豆腐。这些豆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盛在盘里的时候颇有些像那么回事。 那天晚食,众人毫无半分防备,一一夹起豆腐放入口中—— “呃、呕……”阿绵小脸皱成一团,她这一吃苦到了舌头,顿时两眼汪汪,“好难吃。” 小婧也苦得不行,一边干咳一边赶忙去厨房舀了两口水漱口。 然而那种苦苦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你放了多少苦瓜?” “……五六个。”阿绵小声说。 孟婧说:“苦死了,一点儿不好吃。” 桌上还有一道白菜梗炒五花肉片、一碗青菜叶豆芽汤和酱萝卜,因此两人都转而去吃别的菜。 阿绵埋头干饭,好一会注意到什么看了看孟驰坚,有点窘迫,自觉又闯了祸,“你别吃这个了,我煮得好难吃。” 她暗自怀疑此人可能是舌头坏掉了,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咽下这么苦的东西。 孟驰坚说:“还好。苦瓜是这样的,还有点儿回甘。”他也没有多勉强,是真的觉得味道没到不能吃的地步,既然其他人都不吃这个菜,他自然而然就多吃一些。 阿绵将信将疑,再次夹了一块苦瓜豆腐到自己的碗里。这次她有了准备,将豆腐和饭连嚼都不嚼,直接往肚子里吞。 “做什么?好好吃饭。”孟驰坚夹了块肉片放她碗里,“不过,我觉得这个最多只能算‘苦豆腐’,并不是你想要做的‘臭豆腐’。” 阿绵“嗯”了声,这下专心吃饭,偶尔瞥到孟驰坚的侧脸,莫名有些脸热。 虽然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的。 但是阿绵心中冒出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 她会不会其实已经非常心悦他了。 这话若是说出口,很多人定是会觉得很莫名其妙的。你们都成亲三年了,连崽都有了一个,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这事了?! 但在阿绵心里,成亲生子只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去做的事情。 第112章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肚子饿了要吃饭、村里的野狗们互相看上了那样。 她是一个小娘子,与一个干练俊朗的男子朝夕相处那么多时日,一起睡觉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心悦是一种时不时出现的、很陌生的悸动。 总是忍不住想要看他,不想他吃难吃的菜,担心他挑那么多柴会让肩膀上的旧伤发作。 完了。 阿绵心下一沉,吃完饭回屋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可能自己是吃苦瓜豆腐吃得发神经了。 臭豆腐的制作依旧不顺利。 过了几日,旺旺来找阿绵玩耍,听了她的心声后憋了许久,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阿绵恼火地捏了捏她的胳膊,旺旺这才竭力正色道,“你是说,因为他吃苦瓜的时候没有像你们两个那样大呼小叫,所以你觉得自己心悦上他了?” “……他一个人吃了半盘多呢。”剩余的给了阿豆和小鸡们。 阿绵感到这样说旺旺根本就不明白,只会笑话她,连忙补充几个她有那种感觉的时候:“而且他出门都会带上我绣的那个蝙蝠的荷包,不过他说看不出是蝙蝠,而是两只小鸡的样子。还有还有……” 但是这些事儿吧,跟话本子里说的根本就不一样。 “比如你和陈捕快那样,嗯……就是英雄救美,只见千钧一发之际他潇洒地赶来。诶,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旺旺吃了口铁板豆腐,坏坏地笑了,“我找到工了。” “太好了,是哪一家?” “在县衙做厨娘,我自己找的,我说我会识字还会做菜,能将每日做的菜都写出来贴上。” 旺旺揉了揉阿绵的脸,“在书院里我们学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倒羡慕你呢,与自己心悦的人成亲了总归是好事一桩。如今我与他……唉,也不知道会走到何等结局。” 旺旺去县衙做工,一方面是这是被官家雇佣的厨娘,每个月有固定的一两银子,钱不算多但这份工若无意外,是可以一直做到老的;另一方面也是可以经常的见到陈捕快。 阿绵左右看了看,与她咬耳朵,“前些日子不是有人在食街上大打出手?你偷偷告诉他,是城里那家豆坊的人干的。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知道,我心中有数。” 这事不好办,陈捕快是新来的,豆坊可是扎根在本地多年的地头蛇。 如今食街上就只有阿绵和三家里仅存的一家豆花饭是卖豆腐吃食的了。据阿绵所知,那一家豆腐也是每日在豆坊里采购的,所以说只有阿绵一家依旧是每日自己在家做的豆腐。 难保什么时候就被盯上了。 摆完两个时辰的摊子,阿绵回了铁匠铺。 她鬼鬼祟祟把屏风摆好,躲在角落里抱着个罐子喜滋滋地往里看。罐子里是她前几日放进去的豆腐,然后撒了盐、醋、酱料,铁匠铺里温度高,她就把这两个小罐子藏在这里。 一打开盖子,一股臭气扑面而来,阿绵干呕了几下,拿一条帕子捂住口鼻,继续兴致勃勃地往里头看—— 豆腐长毛了。 怎么长得还是绿色的毛。 不过真的好臭啊,这玩意……看上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绵想着闻起来这么臭,吃起来说不定非同凡响,放下罐子要去拿驴车上的勺子。 一回头,看到了脸色如黑炭的孟驰坚。 孟驰坚挽着袖口,隐隐有要被气晕倒之势,眼前臭乎乎的家伙竟还有脸冲他干巴巴地笑了笑。这几个罐子他早就注意到了,但是有盖子盖着的,他也一直没在意。 铺子门口的路人捂着口鼻,奔走相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哪里的粪坑炸了么?” 第164章 豆花摊篇(三十一) “这样子一看就是不能吃的,你还想尝。吃中毒了怎么办?小阿月都不会把这玩意往嘴巴里放。”孟驰坚把盖子先都盖上,将窗户统统推开。 阿绵硬着头皮道:“我问了,说是海边确实有人这样做过臭鳜鱼的。就是闻起来臭……吃起来……特别香……” “鱼与豆腐一样吗?还有这根本闻着就是腐臭的味道。做法肯定不是这样的。” 孟驰坚镇压一个阿绵还是轻轻松松的,把人拉到后院让她洗手洗脸,顺手折了一根桂花枝条,在她身上掸来掸去,“长了绿毛的东西再怎么样也不能吃。今晚你必须洗头。” 阿绵觉得这次好像是做失败了,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下次就好了,我觉得可能是少放了什么……” “我怕你哪天自己给自己放倒了。” 他就这么把两个小罐子没收了! “你——你别看这个罐子臭,却、却、却,”阿绵抱住他的腰,拉着人不让走,“却是我一片深沉的、对你心悦的情谊!” “………………” “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臭是么。” “啊啊啊啊别扔别扔——” 孟驰坚不为所动,此人嘴里的那些好听话全是唬人的,不是她从哪个话本里看到的句子,就是她想要求情做些不允许她做的事情时才说的。他毫不费力地拖着阿绵(此人一直没放手),一步一挪地到了后院那棵树下。 屏住呼吸,将罐子里的长了绿毛的豆腐都倒出来,拿土埋上。 再用清水把罐子冲洗了三遍,“这么脏,以后这两个罐子还不知能装些什么。等我洗干净了,买点烧酒擦一擦才能再用。” “我的臭豆腐——”阿绵十分悲伤,哀悼了一会儿这四块豆腐,这会儿抬起脑袋,“对哦,我好像……忘了放米酒。” 孟驰坚眯了眯眼睛。 “难怪我忘了,这个你去买。”阿绵自那一次喝酒被教训后,直到今天都是滴酒不沾的。 哪怕是小酌也没有过了。 “嗯。还不把手松开?” 阿绵见他把两个罐子刷干净,又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接着去干活了。 他走到哪,阿绵跟到哪,孟驰坚放下锤子,平静地问:“怎么了?” 阿绵深情款款:“我要告诉你,就算你是臭臭的,我也心悦你。” 孟驰坚深吸一口气,小骗子的话不能信。 忍耐许久,还是把人抱在怀中,“再说一遍。” “呃,就算你……” “只说最后那半句就行。” 阿绵埋在他的胸口,磕磕巴巴重复。 她心想,早知道就用刚刚那块长毛豆腐毒哑你就好了。 第二次再制作“臭豆腐”,阿绵换了一种法子。 有的罐里加了米酒、花椒,盖着盖子;有的罐里加了米酒,但不盖盖子……总而言之,除了豆腐是一样的,其他的每一罐都不一样,在罐身上还添了标记。 接着等待时间过去,看看哪个能成。 过了五六日,阿绵发现豆腐们再次长毛了。 有一罐的豆腐长了白毛。 闻上去味道还好,似乎带着淡淡的霉香。 阿绵这回学乖了,先弄出一点给家里的一只鸡吃。 一下午过去,鸡没什么事,精神也很好。 她这才尝了很小的一口。 味道是那种淡淡的清香和辣味,吃完舌尖颇有回味之感。 “这个似乎也不是臭豆腐。” 孟驰坚觉得像是一个他原来在外吃过的,叫做“乳腐酱”的东西。 佐粥、下饭倒还可以,只是阿绵做得味道还是淡了许多。 “可能是时间不够久,这次我放一个月试试。” 在做“乳腐”的过程中,阿绵在市场上搜集许久才买到了洋芋。这玩意还很不好买,卖家说这玩意有毒,吃多了要翘辫子的,是一种观赏的小玩意儿。 阿绵看着掌心鸡蛋那么大的洋芋,浑身土灰色,脏兮兮的,观赏个啥啊。 她买了一个回家,切成丝炒了炒。 再次喂给一只鸡吃。 到了晚上,阿绵打扫鸡窝,发现那只鸡步态不稳,摇摇晃晃的。隔了一天后,那鸡一直吐,还不肯吃东西。 “没想到……真的会中毒。”阿绵躺在大暖炉旁边,这下真后怕了,“原来莫大夫也有不大清楚的事情,也难怪,她是大夫,又不是厨子。” 暖炉说:“鸡要是明日活不成了,我就宰了。” “可是又不能吃,万一我们吃了鸡也中毒了怎么办。” “嗯……那我扔到后山上去,叫山上的狼吃掉。” 阿绵有点儿心疼:“说不定人吃了没事?” 唉。这一次做这两样东西,算下来花了三百文了(包括损失了一只鸡)。 “还是算了,我给你带半只烧鸡回来吃。”暖炉亲了亲这只豆腐。 那只鸡终究还是没有挺住,早上孟婧去喂鸡食,就见鸡软绵绵倒在地上了。 乳腐做好后,鸡吃了没事、驴吃了没事、人吃了也没事。阿绵再用其他坛子做,又失败了,只有那个罐子里的豆腐能做成功,把那罐里的豆腐放在其他坛子里再做,也能做成。 第113章 这道小菜意外的很得孟母的喜爱,“这个用来佐粥、下饭都很不错!” 阿绵就试着在摊上卖这个,结果根本卖不动。她大不甘心,发了失心疯,决定给这条街开食肆的铺子里,免费送一些! 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宋六嫂鱼羹。 “好么,我试试看。不知会有多少人喜爱吃这滋味,到时候他们若是喜欢,我就与他们说。” “嗯嗯,麻烦你了宋东家!这个东西好味着呢,必叫你多卖出两碗鱼羹的!” 其余的铺子,阿绵也挨家挨户跑去推荐,她说是不要钱的,因此大家都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就这么过了五六日。 第七日下午,阿绵向往常一样摆摊,宋东家早早堵在了这里,满面红光:“阿绵,你上次做的那个乳腐酱,还有多少?!能否卖一百罐给我?” 第165章 豆花摊篇(三十二) “我摊子上每个月也想订二十坛。” “陆东家,你这个东西不错,我面馆上生意都好了不少……” “总算来了,我买点儿回家去!我家老爷子爱这口!” 阿绵带来的一大坛子,此前是卖五文钱一勺子。顷刻之间就卖完了,她只好说:“这个做起来很麻烦的,现在天冷了,一个月才能做成。之前我以为不好卖,没有做多少。嗯,不过可以预定!——要交定金的。” 幸好阿绵不仅识字,写小字的速度也很快。 她重新定了价格,不再按勺售卖。而是一罐一罐的卖,一罐乳腐酱(带罐子)售价是三百文,若是不需要罐子(自己准备好罐子)则是两百文。 宋东家瞥了眼她记的小纸条,“陆东家,我说我要一百罐,你这怎么就记上了十罐?”宋东家一向是精明的,在几天后就发现了这个酱料对店里生意带来的提升。她立刻想到可以多买一些,到时候转到洲城去倒一遍手,估计就能赚个一两倍回来! “我做不了那么多啊。况且这一罐量很多的,能吃个把月呢。”阿绵为了压住这些没头没脑就要订一大堆的人,所有订货都要收一半的订金,下个月才能交货。 而且她估计了一下产量,一个月能做一百罐就很好了。 这点量全都你一家十罐,我一家五罐的,很快全定光了。 开得起铺子的人手上都不缺这点钱,而且这头一回基本都是要带罐子的,到时候也能摆在桌上。 宋东家有些不满,以她和阿绵的交情,也该都卖给她才是。不过她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毕竟阿绵现在不是她铺子中的伙计,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关系能处好总比处遭强。 况且,大家现在可也不叫阿绵叫“陆小东家”了,而是直接叫“陆东家”。 一群老狐狸! 这一笔生意,阿绵就收了十五两银子。等交了货后,还有这么多。 陆东家收好了银子,饶是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这下子依旧是心跳如鼓,连手脚都有些发抖了! 阿绵就这么抖着抖着,抖到了宋东家面前,拉着她悄悄说了一番小话。 “刚刚人多,不方便跟你说话。” 宋东家一看阿绵眨巴着一双“无辜、可怜、纯真”的大眼睛,顿时心又软了点儿。她算是一路看着阿绵成长,从阿绵还是个小杂役开始的。 陆阿绵提出了一个法子,由她来出力,宋东家出人,负责运到洲城去卖,得来的银子五五分。 “这去一趟洲城的花销就不小,还不知能不能卖得好。况且洲城可能也有卖这个的,过两个月恐怕就有人能做出来了,太不划算了!”宋东家讨价还价。 阿绵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才来找你的。不然,我四你六好了,不过我要用你店里一个伙计来帮忙,不然我真的是做不过来的。” 两人就分成比例拉扯了许久,最终还是阿绵说:“我再退一步,我三你七!再少真就不值当了。” 这个条件,阿绵是有要求的。 要用宋东家的伙计、场地; 要打出“陆阿绵乳腐酱”的招牌; 卖出多少要记好账本,每月要对账云云。 宋东家想这些要求并不过分,且阿绵如此让利,确实是记着两人的交情,便笑着应下了。 等阿绵谈完走后,宋东家坐在梨花木椅上,不由得想笑。 这只小狐狸大概最初就想着与她要三七分的。 就算宋东家想着从头开始买磨盘,制作乳腐酱,总归几个月就过去了,还不一定能制作出来。 而陆阿绵在洲城毫无根基人脉,也没法保障这一路上的安全,雇人也是要很多成本的。 因此找一个人合作也同样是必须的。 让人刮目相看的是,阿绵舍得让利,这让宋东家很希望这次的合作能够长久下去。 阿绵回到铁匠铺,兴奋地跟人叽里哇啦说了这一通,这下连孟驰坚都有些讶异了。 “要去买一百个陶罐、其余的就是黄豆、木柴……成本五六两银。”一个月赚二十多两银子,也是铁匠铺两三个月才能赚到的。 木阿绵、银阿绵,这下真的变成了金阿绵。 “不要声张,这钱存下来,给你开铺子用。”孟驰坚立刻就计划了起来,阿绵的乳腐酱只要能卖三个月,大约能赚个六七十两,铁匠铺一年的功夫,狠下心存钱,也能存个百两。 如此差不多就能买个铺面,那时候不论是阿绵继续做生意,还是租出去,当真是吃喝不愁了。 阿绵拉着他的手臂左右晃:“总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好。虎子!过来下,你看着铺子,太阳落山了就把铺子关了。我们去买菜了。” 穷人乍富,顿时感觉在菜市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买了子排。 平常都舍不得买的,因为百姓们普遍觉得没什么肉,都是骨头,很不划算。 买了半斤鹌鹑蛋。 “天天吃家里的鸡蛋好无趣,搞点这个尝尝看。”阿绵大手一挥,很豪横。 家里的小米吃完了,再买了两斤给宝宝煮粥吃。 还买了点香芹,两人一驴就高兴地回家了。 一进家门,孟婧已经把饭是煮上了的。孟驰坚要烧一道大菜红烧排骨,还要做一道咸鸭蛋拌豆腐,这两样食材都是家里有的,另外则是炒香芹。 “海货箱里是不是还有点瑶柱,拿来再烧个汤!” 阿绵“哦”了一声,她一回来就与宝宝玩耍,这会儿抱着小阿月,进到房间里拿了一兜瑶柱。小阿月一进厨房,就咬着手指流口水。 “馋猫,你可吃不了。”阿绵用手拨了下小阿月的嘴巴,忧心忡忡,“怎么宝宝还没有长牙齿呢。” “快了,我昨晚看,牙床鼓包了。”孟驰坚接过菜,浸在水里洗,“待会儿给她弄一点肉泥吃。” 阿绵“哦”了一声,继续与阿月边玩边讲白天发生的事情。 饭桌上,孟驰坚说了阿绵卖出了一百罐乳腐酱的事及全家一年、三年和十年的计划,然而无人在听,孟婧与阿绵疯抢排骨,阿月挥舞着勺子吃得满脸都是,就连孟母也一个劲夹着乳腐酱喝着粥。 孟驰坚默然无语,索性住嘴吃饭。 接下来的日子阿绵骑着驴车去买了上百个瓦罐,没有去摆摊而是在家做酱。 不久后又去宋东家的铺子,在后院里指挥伙计们,这一批则是做了六十罐先去洲城试试水。 其中有十罐,阿绵嘱咐专门是拿去试吃的,否则大家没吃过不会贸然的买。 宋东家觉得这阳谋极妙,笑呵呵地应了。 又说:“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家之前那帮工刘大娘,前天没了。” 第166章 豆花摊篇(完) “啊?怎么会?!”阿绵愣了,“原来瞧着挺硬朗的。” 那可是既卖饭、又洗衣,连轴转一日做工的身体。 “这两天她家里人都在这条街上大闹呢,哎,要我说那个豆花摊的摊主也真是走了背运,”宋东家“咳咳”两声,“当然,他打着你的旗号,可能是替你挡了这一灾。现在她那些儿子们都在逼摊主赔钱呢!” 阿绵垂下眼睛,“可是,那摊主不是说了会带她去看郎中吗?” “哎呀,还说呢!就是江湖郎中害死人啊!”正做工的伙计插了句嘴,“据说是开了几包不知什么药,喝了之后一日比一日难受,最后饭食不进。她家里人就发了丧,把人埋掉了!” “说来还有个怪事,你就这么一听,反正那棺材当时那些人抬来堵路要钱,我觉得……”宋东家凑到阿绵耳边,“那棺材看上去特别的轻,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一下把阿绵心里炸得毛毛的。 莫非刘大娘诈尸了? 或者变成冤魂了? “你、你可不要乱说。”阿绵在心里乱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亏良心的事。 宋东家缩了缩脑袋,“真的。大家这几日私下都传呢,况且鬼魂之事是说不准的,难保她心胸狭窄,觉得我们这条街上的人都是有意与她过不去的……到时候……怕是要来寻仇!” 第114章 “啊!”阿绵寒毛倒竖,被吓了一大跳,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东家这下全无东家样子,屁滚尿流得被吓跑了。 宋东家“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心中有点儿愧疚,真不该这么吓唬小孩玩。 阿绵一通瞎跑,惊魂未定,壮着胆气在心里喊话:刘大娘,每月工钱我都是按时给你,我家的工你做不了也怨不得旁人,可莫要小心眼来找我的麻烦! 她想去问问莫漫大夫是怎么回事,怎么当时还能站起来的人,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没了! 跑到药铺,莫漫听她手舞足蹈、叽里哇啦了一通,先是斩钉截铁的丢出一句: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阿绵小声道:“这怎么说得准呢。” 莫漫跟她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阿绵这些人这会儿都是无比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妖之类的存在,以此来解释那些他们看到了,但永远都搞不明白的现象的。 比如为什么天上会打雷,那是因为天宫里有雷公电母。 如果没有这些解释,人们会感到充满了太多的疑惑,简直没法好好生活了。 莫漫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与她解释,反而说:“那天我看,刘大娘应该是年纪大了,缺钙——嗯,你理解为人老了骨头会比较脆就行。恐怕是肋骨骨折了,因为我看到她有咯血的症状。传统的方法是用布条包扎,限制活动,慢慢养起来,是能活的。” “那可是为什么……这,说是她吃了几包药后,就、就不行了!”阿绵摇头,“若是当时我们……” “大夫可以救身体上的病痛,但无法救人自己的执念。” 可是到底为什么刘大娘要这样?阿绵完全想不明白。 “当时也没说要收她的钱,让你看诊根本没有半点损失。按你说的这个治法,也不需要花多少钱,买些布条、甚至撕掉件旧衣裳也行。我真是搞不懂。” “啊。因为她看我这么年轻,又是个娘子,所以我说的话是进不了她的脑袋的。” 莫漫说:“或许你觉得,这样真的很蠢。但我从医这么多年,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人陷入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某种观念。观念的破碎有时候甚至比自己死亡还要可怕。我举个例子吧,打个比方说,有一天你的宝宝跟你说,她一辈子也不愿意成亲,如果逼她成亲她就去死;或者你的夫君跟你说,他要放下手头的一切,去学唱戏,不让他也要去死。那时候的你会怎么想呢?” 阿绵坐在木椅上,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是的,因为在你的观念里,人都是要成亲的,而戏子是最最下九流的职业。在我们的脑袋里,有很多小得根本无法看见的‘路’,叫做神经网络。你每天都走同一条路进城,就像观念一样,也是这一生里你无数次在脑中走过相同的路,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 “可是——可是!”阿绵忽然打断道,“如果我的宝宝、或者夫君说,他们不这样做就会去死,那我还是觉得,就让他们去吧。” 莫大夫单手撑住脸侧,想到什么笑了笑,“我曾经问过我的父母,如果你们是爱我的,那么为什么这份爱不能战胜脑海里的某种观念?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改变观念有时候是一件比死还难的事,人们认为那是对自身存在的巨大否定。” “小阿绵,你还年轻,脑中的链路还没有完全牢固,也就是像泥巴一样随意地捏成什么形状都可以。可是有一天,你或许也会遇到让你感到很痛苦的时候,那往往来自于你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你们的某些观念是不一样的。” 阿绵听得云里雾里,她确实不能明白莫大夫眼中淡淡的悲伤从何而来。 离开医馆后,阿绵总算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继续在心中与刘大娘商量道: ——可不要来我们家寻仇,是那个叫作“观念”的东西,害的你啊。 第167章 阿月大魔头(一) 阿绵接了乳腐酱的订单后,就不怎么摆摊了。 大多数时间她在家里,一日满打满算能制作十多罐,好在到时候交货也可以分批交。 隔三差五会进城一趟,去宋东家的铺子后院。阿绵并没有把那一罐最初的豆腐交与伙计们,包括她下料的多少,主要是让伙计们做把豆腐切成小块,搬罐子之类的杂事。 制作好一批货物后,就只需要等待时间,二十日到三十日之后再去一趟,一一检查即可。 “你知道么?特别奇怪。原来要赚几十文、一百文,从早忙到晚,要么给人做工,要么自己摆摊,一天也不愿歇息。可是现在第一个月赚三十两银子、第二个月赚了四十九两银子,根本就不怎么累。”阿绵趴在被窝里,脑袋歪枕着胳膊,“诶,你说,有没有可能,勤劳做活跟挣不挣钱之间没关系。” “空想也没法变出铜板,做活好歹有口饭吃。”孟驰坚在用匕首在一块木料上试图凿刻出一只小狗的样子。 “也是哦。” “只要不饿,做活也挺有意思的。” 阿绵若有所思:“不然没事做也有点儿乏味。” “嗯。” 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一个戏班轮流在各村走一遭能演一年,除此之外就无甚新鲜事了。而那些戏哪怕一年就看一次,十几年下来也是索然无味。孟驰坚认为还不如听陆阿绵胡说八道有趣,后者此时不知又在想着什么,云游天外地发着呆。 “对了,过几天善堂会在城中施粥祈福,这是祛百病的。我们要不要带宝宝去?”孟驰坚唤回此人的注意。 “那几天冷得很,到时候把宝宝冻到了。我们去讨半碗粥回来,让阿月沾沾嘴巴就行。”善堂的粥是不好吃的,捞米就像在大海里捞一根针似的,不过这是大家讨彩头的行为,并不为了果腹。 隔日下午,夫妇二人带着两文钱来善堂讨粥,没想到这里挤满了父母,不少人都带着家里的小孩出来了。相识的妇人们凑在一块,热闹地说着自家的孩子。 “你家娃真聪明,这才八个月就会说话了!瞧着虎头虎脑的。” “一天到晚在家皮得很,你看这脑袋,肿这么大个包,就是从箱子上摔下来的。” “天可怜见的……” “还是你家小宝好,不满周岁就会站会走了,多皮实。” 孟驰坚听了一耳朵,原本他一直是坦然自若的,那是因为他不知晓别人家孩子的进度。如今一想,小阿月也七个多月了,成日里还是只会说“啊啊”和“麻麻”。而且,偶尔有几次,他叫小阿月,阿月却根本不理,还是在那玩布偶或者是木头做的小玩意儿,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他的心一下沉到谷底,难道宝宝是憨傻的吗?还是耳朵是坏的?怎么一直不能说话呢? 陆阿绵对此一无所察,兴冲冲地排在队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人。 不少人也悄悄打量着阿绵——妇人带孩子来的较多,可这对夫妇两人来就算了,还没带小孩来,算个怎么回事? “娘,累不?”前方队伍里,有个一岁多的小女孩,仰起脑袋小声问。 “还好……等会儿就到我们了。” 与她交谈的娘子一脸倦容,身上的衣衫是整洁的,只有胳膊肘上略打了一个差不多颜色的布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此人正是陆微微,生下女儿的这一年最让她措手不及的倒不是钱不够,毕竟她也攒下了不少铜钱,一直往布庄卖做好的帕子。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夫君是个读书人,奔前程事业是要以读书为重的。平日里别说带孩子,那是要让孩子不去吵着他、打扰他念书的。 这能说有错吗? 陆微微认为这也是应当的,若是夫君今年考上秀才,在大家族里他们这个小家也会更有份量些。 婆家不喜生的是个女孩,平日里也再无什么照拂,人家说忙着带“孙子”呢。 这两个字是念了重音的。 她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带小孩。 其中心酸苦楚,光是尿布就洗不过来,腰也是这个时候落下了毛病的。陆微微在这里排队久了,就得一只手撑着腰方能好受一些。她略微瞥了一眼左侧,看到了陆阿绵。 阿绵还是那个样子,将脑袋转来转去的到处看,眼神依旧灵动,脸上也不见暗沉和疲惫,若不是她知道她也有了宝宝,还当她是来祈福求子的! 孟家人……就对她这么好吗? 陆微微鼻子一酸,赶紧扭过了脸。 若她仔细打量阿绵身边皱眉的男人,会发现其实阿绵家也不容易,阿绵的夫君看上去又老了五岁似的。 其实一开始小阿月是很好带的,王婶带到了五个月,睡前一顿,睡两个时辰再去找阿绵一回,如此宝宝就能睡到天亮了。阿绵那时候不出门做工,这之后就睡到自然醒。 等王婶走了,孟驰坚觉得六个月可以睡整觉了,就断了宝宝的夜奶。小阿月自然不干,嗷嗷哭,然而哭也只有阿爹喂小米粥吃。 第115章 就这么缠斗了五六日,小阿月无师自通了在睡前那一顿多吃一些,从此一觉睡到天亮。 原本小阿月白日总是叫小婧和孟母一块带的,然而孟驰坚这人一向事多,他老是觉得别人没他带得好。 “小婧是老幺,根本没拉扯过弟弟妹妹,哪里晓得带孩子。我上次一回家,看到崽崽的衣裳裤子全都穿反了,里头都团在一起,穿着不知道多难受。”孟驰坚在阿绵的边上念叨起来。 “快排到我们了,碗呢?” “在这。你也一样,老是拿宝宝当玩具玩,她又不是布娃娃……” 阿绵很想捂住耳朵,不过拿着碗,听他啰嗦什么宝宝如果不会说话要带去医馆或者庙里看看。 “孟驰坚,我们宝宝一点也不傻,更不可能不会说话!”阿绵生气得瞪他一眼,“她不理你是嫌你烦!” “……” “不可能。” 阿绵递出碗去,打了一些粥。 看着跟白水似的。 两人正要走,就听到一些妇人窃窃私语:“你们听说了吗?” “城里有人在偷孩子!” 第168章 阿月大魔头(二) 两人停住了脚步,纷纷看了过去。 “还有这种丧良心的事?”做娘的人这下悬着一颗心,凑过来听。 也就是现在年景好,若是大旱两年,孩子是一丁点钱也不值的,换半袋子白面都行。 中年妇人拍着胸口:“可不么?!家里有男娃的担心了,说是想着偷偷抱去续自家的香火。就前两天吧,娟儿带着她家小子,好险没给人抢走!” “这还直接上来抢的。太吓人了……” “是啊是啊,要留神那等子凶神恶煞的人,见着了就带着孩子赶紧走掉才是。” 阿绵放下心来,心中暗暗庆幸生的是小女儿。 许多人家连自家的女娃都不愿养,更不可能会去偷别家的女孩了吧? 夫妇两人虽说松了口气,但不约而同地都加快了脚步。直到回到家,见小阿月在木床里呼呼大睡,才算彻底踏实了。 宝宝醒着的时候,做大人的总觉得很烦,小阿月总是一会儿大哭、一会儿乱爬、一会儿把脸弄得脏兮兮的。当她睡着的时候,一切就颠倒了过来,木床旁的爹娘一边一个,全神贯注地欣赏起阿月长长的睫毛和粉扑扑的小脸蛋。 这犹如菩萨转世一般、柔软而纯粹无瑕的睡颜,简直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差不多了吧?不能再睡了,否则晚上要闹人的。” 阿绵去推醒宝宝,阿月在梦乡中被打扰,又生气又委屈,一口咬在阿绵的胳膊上。 “痛!”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咬起来人来居然能把人咬疼了。 孟驰坚把宝宝捉起来教训,“怎么可以咬娘亲呢?” 阿绵捉住阿月的小手,也想轻轻咬回去一口,然而转念一想:“我们大人为了自己晚上睡个好觉,就把她从好觉中吵醒,也难怪她想发脾气。可是做小孩就是这样,要被大人安排。” “也是。下次不要咬阿娘,阿娘细皮嫩肉的,一个印子要好久才能消下去。” 阿绵暗地里踩孟驰坚一脚,“不许乱说。” 孟驰坚自认说的是实话,抱着小阿月出去玩秋千,总算将宝宝哄好。 这一年的冬日不算太冷,家中添了小阿月比往年更加热闹。 宋东家那边在洲城大力推广乳腐酱,阿绵忙里偷闲,时不时的带阿月来铁匠铺里,这里冬日享受得很,就跟那暖室花房一样。她俩来的时候孟驰坚就不做太吵的活计,反正家中这会儿一点儿不缺银子,慢慢干活就是了。 “初二恐怕要落雪的,我想着还是开春后,抽一天带宝宝去看娘。” 阿绵顿时两眼笑得像弯弯的月牙,用力点头。 成亲后,第一次去看阿娘只有阿绵和阿豆,第二次有了她的夫君,现在又有了她的宝宝。阿绵的娘在天上看到,心里会高兴的。 出发的那日,孟驰坚照例换上最体面的衣裳,将半旧的棉衣敞开着穿,阿绵则是裹成了个雪球似的,外头还披着那件羊绒披风。另有小阿月,她也穿得很多,帽子围脖一件不落,就是棉衣大了许多——阿绵一家还没有奢侈到让小小孩就穿合身衣裳的地步。 这件棉衣是预备着做到了阿月能穿到四五岁的尺寸的。 眼下小阿月穿着,衣摆都要拖到地上了。 在这时候能置办这一身,是农家很疼爱孩子的父母了。 这一趟不打算让阿月乱爬,所以里面套上几层后再用棉衣一裹,抱在阿绵怀里,怎么也冷不到的。 吃过早食,阿绵自己打扮,在脸上涂了些蛤蜊油,也往宝宝脸上涂了些,防止待会风把脸吹皱了。 “别动别动,我给你按一个小红点。”阿绵在阿月的脑门上点了一个红圈圈,接着自己用嘴巴抿了抿红纸,让她看上去更加的容光焕发。 “把棉鞋穿好,陆阿绵你赶紧穿上,寒从脚起。”孟驰坚回屋子里拿了汤婆子,灌满热水,最后重新装上外头的布套,放在驴车的位置上。 又返回来给阿月穿足衣(袜子),一边问:“菜篮里放了卷饼和大葱,要不要再煮点鸡蛋?” 阿绵说:“煮三个,我放口袋里我们路上吃。” 总算一切妥当,驴车上已经放好了东西,阿绵抱着小阿月,不停地与她说着一些姥姥的事情,孟驰坚则坐在她旁边赶着驴车,一路往陆家村去。 走着走着,阿绵说:“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她的声音在围脖里听不大清楚。 “嗯?” “你看路边,有个好像迷路了的娘子。”阿绵把围脖拽下来些。 那是个看上去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慈眉善目,一脸的迷茫在寒风中左顾右盼。 “阿婆,你这是怎么了?”阿绵问。 “哎,我这想着走亲戚,老头子走了之后……我一个人认不到路了。你们知道王村在哪边么?” 阿绵摇头,“不清楚,我们去陆家村。” “哦……哎呀,我想起来了,王村就在你们陆村后头呀!再走半个多时辰就到的。” 阿绵倒是没听说过什么王村,但是王这个姓很多,认为或许是周边比较多姓王的那个村。 “那正好顺路,我们带你一段。”阿绵大方道。一来是化雪的时候真的很冷,二来乡下人顺路带一下落难或困顿的行人,也是普遍的乡情。 反正驴车后头也没装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贡品贡果。 阿婆千恩万谢,“好心的娘子啊,今个不是遇着你们,我这把老骨头就扔这里了!上天会保佑你们的……多谢多谢……” 阿绵说:“没事的,你坐稳了,驴车有些颠的。” 她隐隐觉得阿婆有些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婆婆坐下没多久,就从驴车车厢探出脑袋与阿绵随意拉起家常:“哎——你这怀里是个小娃娃吧?瞧着模样真是秀气好看。” 阿绵因为不想让宝宝吹着风的缘故,一直用披风裹着,小阿月睡醒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摇摇晃晃、颠来颠去的,就探出小脑袋眨着眼四处看。 阿绵笑了笑,对这话是习以为常的,青山村好多人都夸过小阿月,还有人想来订娃娃亲。 孟驰坚当时黑着脸全拒绝了。 一帮子家里饭都吃不饱的穷哈哈,他瞧不上眼。 “瞧着真是个有福的,看着真可人。”老婆婆越看越喜爱,上手摸了摸阿月圆圆的小脸,“你们养得这么好,是个男娃娃吧?” 第169章 阿月大魔头(三) “啊——” 猝不及防,有些认生的小阿月说时迟那时快,一口咬住了老婆婆的手! “宝宝快松嘴,坏宝宝!不准老是咬人!”阿绵赶忙捏住阿月的小嘴巴,见阿婆手掌左侧赫然留下宝宝的牙印,就知道这坏宝宝是很用力咬的,“这……阿婆,实在是抱歉。我家宝宝认生,唉,她不喜欢不认识的人捏她揉她的,否则惹火了她就发脾气,不管是谁都咬。村里小孩好几个被她咬过了。” 小阿月,现在是青山村公认的,一个脾气很大的混世魔王。 驾着车的孟驰坚话里是很护短的:“我们宝宝平常还是很乖的,大娘你不能上手就捏啊,哪怕泥做的小人儿也有性子。你说是吗?” “哈哈,说得是啊!这有什么要紧的?小娃娃咬得能有多疼,你莫要担心,这是给我添了福呢。”老婆婆眼角的褶皱笑得挤在一起,“这男孩啊牙口就是好,将来身子才能养得壮壮的。” “不是,她是女娃娃。”阿绵随口回了一句,还是觉得要教训一下小阿月,小阿月明明有时候会说简单的字词了,比如“不要”、“豆豆”、“抱抱”之类的。 可是小阿月总是不说,反而直接咬人。 阿绵故意凶着脸(努力瞪大眼睛皱起眉毛),小阿月一看知道自己惹阿娘生气了,也使用自己的招数:“麻麻、抱抱。” 第116章 “抱。” 阿绵把她抱好,“这次我可不会心软,回去再狠狠教训你——以后不想别人捏你,要先用嘴巴说,知道么?”这话是故意说给老婆婆听的。 阿绵心里想,孟驰坚说得其实也有道理,驴车颠簸,宝宝这一路不哭不闹,要不是老婆婆莫名其妙要捏宝宝,宝宝怎么会咬人呢。 不过表面上总归是宝宝咬人了,多少要说几句的。 “哎,原来是个女娃娃。不过也好,其实生女娃男娃都好,有福气的娃娃啊,就是招人疼。难怪你们宝贝着。” 这对夫妇话语中没有说,但是瞧着这孩子的小衣裳、小围兜、小镯子,再看脸上的嘟嘟肉、袖子里的肉肉手,傻子也能瞧出这对小夫妇已经尽力了。 “好命啊……真是好命。”这么个好娃娃,出生在农夫农妇的家里,真是可惜了。 “要说女娃的前程,那就是成亲了,若是到些有权有势的人家里……哎呦!” 驴车经过一个大石头,把一直站着俯身与二人说话的阿婆颠摔了个大马趴。 阿绵说:“阿婆,你不用一直客气与我们说话,坐稳抓牢来啊。” 阿婆“哎呦哎呦”的爬起身,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了,寻思着再说下去叫人起疑,说道:“诶,好,我坐好。” 也不再多说了。 要继续赶路,孟驰坚说:“你抱这么久要累的,我抱着吧,你来赶驴子。” “好。”赶驴子很简单,是有一个缰绳连着阿豆的脖颈上的笼头,只要拽左边的绳子,驴子就会往左边去,拽右边也是同理。 不过赶驴子要注意的就是眼力要好,避开路人、其他人的驴车和路面的大坑大石头一类东西,以及如果要停下来的话得早一些做准备,毕竟驴子带着驴车,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换了位子,阿绵把驴子赶到土路旁边说:“好像有点渴。” 孟驰坚拿出水囊,水还是温的,因此喂宝宝喝了一些,阿绵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阿婆坐在车厢里,见这两人喝完水又开始吃鸡蛋,鸡蛋冷了所以只大人吃,男子吃了两个,女子吃了一个。她想着总算结束了,可以上路了吧,然而他们接着从菜篮里拿出卷饼和大葱…… 吃个没完没了是吧! 天下哪来的这么贪吃的夫妇! 总算等这两人吃饱喝足,阿绵把阿月递给孟驰坚,又把披风解下来,胡乱一气地给孟驰坚系上,这样他才能够继续帮宝宝挡风。 接着赶路。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阿绵眼尖,忽然看到远处土路靠边的地方,有两个男子在争吵推搡,那嗓门大得很,这么远也能隐约听见。 “我这可是祖传的古董,起码传了三代了,怎么可能就值三百文?!”庄稼汉模样的人喊着。 “三百是说好的价钱啊,你这瓷瓶要是一对的话,还能值个一两银。”另有一应该是当铺东家模样的人。 “前几日我去你们铺子,明明说是大开门,底款全对,最少也值十五两银子的!可、到了今天,怎么说话不算数了?!你想欺负我不识货?!” 十五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目了,但凡听到了,一般人肯定要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老婆婆探头张望,“哎呦,不知道前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就发现,驾着驴车的阿绵就跟没看到似的,把缰绳往左拉了拉,要直接从旁边就这么过去了! 十五两银是很多,不过对于陆东家来说……也不是个会特别留神的数目了。 “正好,你们来评评理!” “小娘子,停一下、停一下!”老婆婆急忙喊起来。 “怎么了?”阿绵慢悠悠把驴子停了下来。 庄稼汉男子说道:“东家要压我这家传宝贝的价格,这是我爹留下的遗物,你看看。” 阿绵认真看了下,她对古玩一窍不通,“就是个瓶子,卖三百文我觉得也还行了。” “……”庄稼汉咬牙,循循善诱:“你看釉面、还有这个落款,怎么可能只值三百文?值钱有人出十两银我都没卖!要不是家里出了变故,我怎么也不会拿到当铺去的……” 阿绵疑惑:“那你去找那个想要出十两银买的人不就好了。” “唉!一时半会的,我哪里找的到那人在哪?”庄稼汉拍着大腿,“我实在不想卖给这黑心的东家,哪怕就值三百文钱,我不如卖给你们算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拿去东边的集市上问问,少说也能赚五两银子。我要不是急着用钱,实在是家中老娘差一口气……” 老婆婆拿过瓶子啧啧称奇,“这还真是个宝贝。” “你要是放心不下你家娘子,你们就一起去问问,也不远,我帮你们抱着孩子就是了。” 第170章 阿月大魔头(四) 阿绵听完,摇了摇脑袋:“我没说要买啊。” 老婆婆默默咬牙,“瓷瓶我看了,三百文很值当,转个手就能卖五两银。这好事不是天天都有的,你要是不买,那不如让给我吧。” “好啊。”阿绵很认真地解释:“我家里有好几个陶瓶,而且有小孩,买再贵的东西也要小心被她给弄碎了。这个好事让给你,免得糟蹋了东西。” “……”老婆婆是想以此来给他们些紧迫感,闻言一直挂着的笑僵在了脸上。 另一边的孟驰坚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他从驴车边拿出了一个自制的背带,一直很厚实好用,可以将宝宝牢牢背在胸前,从而腾出两只手来。他将小阿月背好,柴刀就在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老太婆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阿绵对付得了,最遭的情况大概是是他对上那两个吵架的男子。 不过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身上藏着铁器或利刃,还带着宝宝,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手。 “陆家村就在前面了,我们还赶着有事呢。阿绵你娘家弟兄肯定是要等着急了。”孟驰坚催促道。 阿绵一愣,继而道:“一年多没见,二弟三弟肯定早跑到村头等我们了。那什么,大娘,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她回到驴车上,不由分说就驾着驴车往前赶。跑出一段后她才敢回头看,见“庄稼汉”和“当铺东家”还追了几步,更加后怕:“原来他们是一伙的,想骗我们的钱财。” “不止,瓷瓶花三百文买下确实不算亏……他们另有所图。” 阿绵想起老婆婆在驴车上一直围绕着宝宝闲扯,冒出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是想抢小阿月吧!可她是个小女孩啊。” “我们宝宝好看,要看紧一点才行。万一卖去为奴为婢怎么办?!” 孟驰坚说完,半天没听到阿绵声音,扭头一看阿绵眼中含着两个水包,吧哒吧哒地掉着泪珠,那样子是伤心狠了,连话也不愿说了。 “我就是说万一,现在不还没发生么……” 阿绵说:“我不要赶车,我抱她吧。” “再赶一段,进了村再说。”孟驰坚想着万一是个计中计中计呢?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哦。” 好在接下来路上就没什么意外情况,一路进了村子。 阿绵这下抱到了心爱的小阿月,小阿月咬着手指头看眼泪汪汪的娘亲,十分地不解。 在阿绵的脑袋中已经想到了小阿月被抢走的样子,没得吃没得穿,几个月就瘦得皮包骨头,被卖去大户人家里做奴仆,一言不合就打她骂她,到时候小阿月肯定以为自己是被爹娘丢掉了的! “吓死人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了,我还真以为他们是卖瓷瓶的。” 孟驰坚下来牵着驴到林中阿娘的墓前,“不一定的,也可能是图财。不伤心了,阿月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小阿月往阿绵怀里拱啊拱的,用小手抓阿绵脸上的泪珠,往嘴里一放被咸到,小脸皱成一团,“噗噗噗。” 阿绵破涕为笑,“看来是小阿月福大命大!化险为夷!” 接着又找到一处背风的石头,拿披风围好后叫孟驰坚去放风,把小阿月喂饱了。 午后出了一阵子太阳,孟驰坚接过小阿月拍拍嗝。 阿绵的心绪就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开始专心致志地给阿娘烧纸钱。 “娘,我带小阿月来看你了。大家都说小阿月很像我,可是她比我原来还要淘气很多。前几日她故意在脚上踩了很多泥巴,爬到我们的床榻上弄得脏兮兮的。然后回到她自己的小木床,她就把脚丫子蹭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许她自己睡的地方脏。真不知道这是谁了随。” 孟驰坚:“……咳!” “小阿月过来,这是姥姥的墓,在这里乖乖的拜一拜,叫姥姥在天上看顾你。” 陆家村里那帮整日坐在村口的大爷大娘们又在秘密接头、分享着最新的八卦:“微微家那小女孩养得还是好些,刚刚阿绵一家你们看到没……” 第117章 众人互相挤眉弄眼一阵,“看到了看到了,陆阿绵的小孩是呆瓜,笨笨傻傻就会吃。” 他们对阿月没什么了解,反正看了一眼觉得第一印象是跟个白团子似的,乡下娃儿很少有这么白的;第二个印象就是小阿月一个劲在那咬一个她根本吃不动的小饼子。 她爹叫她说话,不说话没水喝,可是小阿月就是不说,还用手试图把她爹嘴巴捂起来。 把她爹给气笑了。 而陆微微的小女儿他们是一点一滴看在眼中的: 陆微微的小孩是神童,又聪明又懂事。 十个月会说话、一岁就能走了,现在一岁半多就会帮着阿娘拿鞋、拿篮子。 等再长大些,肯定就能帮家里做不少活了。 况且这是微微一家的第一个小孩,生个这样的,哪怕是女孩其实也是不亏的,以后可以帮忙拉扯下面的弟弟妹妹,日后成亲了又能收到一笔聘礼。 这些闲言碎语阿绵一家一概不知,离开陆家村不久后,忽然听到身后咋咋唬唬、非常吵闹的声音:“我家小娃娃不见了!” “……二妞!二妞!这死孩子跑哪去了?” “不对啊,之前不是还看到石头和那群小孩在玩吗……” 不少人跑来拦下阿绵一家的驴车,不由分说地翻找了一圈,除了阿绵自家的小阿月以外,其他孩子根本没看到。 “你别怪我们!村里丢小孩了,五、六个小孩都不见了——!!” 陆微微一瘸一拐地跑来,脚上的一只鞋子不知掉到了何处,失魂落魄地抓着阿绵的衣袖,“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家小灵儿?她从来不跑远的!” 第171章 阿月大魔头(完) 阿绵结结巴巴,“我们没看到、我们就是来祭拜阿娘的,烧完纸就走了。” “那是怎么回事,这又没别的驴车牛车……”几个丢了孩子的人家纷纷乱了阵脚,“莫不是有拐子,跟你们里应外合?!” 说到里应外合,阿绵猛的一拍脑门,“你们有没有谁见到一个面生的老婆婆,看上去很和气的!” “这……”村里是熟面孔多,一有生人还挺显眼。 “有!有!说是路过讨碗水喝的。” 阿绵说:“我们在路上遇到,那个老婆婆就一直想叫我们把孩子给她抱一抱!她还有两个男子做她的帮手……” “小灵儿!小灵儿!”陆微微悔极了,她之前一直在屋里织布,只是一会儿没注意到小孩。她披头散发地四处呼喊,她怎么能把她的小灵儿弄丢了! 陆微微伤心欲绝,真真切切地不想活了。 此前她看着阿绵过得不错,心中只是一阵涟漪泛过。她这一生一直以来,对谁都不重要,什么都要她去争去抢,哪怕抢错了,哑巴吃黄连,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也是她自己的事。 认了。 直到小灵儿的出现。 她那么乖,那么懂事,比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要爱她。自己路还走不稳,就来逗她笑! 陆微微知道自己很讨人厌、活该被村里人隔三差五的奚落想做秀才娘子的白日梦,活该被官府打过板子。 可是在小灵儿心里,最好。 “丢了这么多小孩,一时半会肯定跑不远的,搞不好是偷偷的藏了起来。”阿绵在面前这群人的眼泪中艰难地冒出一些办法,“赶紧得找,否则他们把孩子的头发一剪、衣裳一换,走远了想再找就难了。” 陆微微“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对对……” 其他爹娘有的瘫软在地,有的颇有些无动于衷—— 一个孩子而已,丢了大不了再生。 阿绵绞尽脑汁,时间紧迫,她得快快想出办法来。孟驰坚在一旁老样子背着阿月,他对这群拐子心中也是恼火,不抓住简直叫人心中不安。 总不能把小孩一天到晚关在家里,连在村中玩耍都要心惊胆战的吧。 他看着阿绵在原地踱步,她好一会儿说:“先找一些人赶紧去这条土路左右前后守着,带着村里的壮丁。这么多娃娃丢了,我猜他们会分着带。然后你们这些父母,在村里找有没有什么这些小孩们落下的东西,沿着那个方向多找。还有没人的那种塌了的房子,一定要进去找!” 阿绵这一番话让大家顿时感到有了些主心骨,陆家村村里是沾亲带故的,一呼百应的划拉人开始照着这法子干。 “还有只要看到了不是咱们村的老妇人,每个都要去问。如果看到手掌有一个我家阿月咬出来的牙印,那就没错,一定要捉起来带回来,说不定能逼问出孩子们的下落。” “没找到今晚都不要睡觉,把火把点起来,很有可能他们就是给孩子吃了迷药,想着晚上偷偷运走!” 阿绵布置完,众人觉得说得很是在理,陆微微这会儿也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忙忙就跑去平日里小灵儿喜欢去的几处地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张亦行姗姗来迟,“微微,你怎么如此打扮……” “小灵儿不见了!”陆微微强撑着一口气道。 “哦……哦……那……”张亦行刚刚在书房温书,这下呆若木鸡,“那、可怎么办?” 阿绵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长大了之后才觉得,她不大喜欢这样的男子,虽说也较温柔,可是无甚主见,平日里过日子还行,真遇上什么事了是千万个指望不上的。 陆微微也不指望他,扯着嗓子边找边喊。 “我们得回去了,不然走夜路我担心会出事。”孟驰坚俯身在阿绵的耳旁道。 村人们赶忙说:“阿绵娘子,你们就先暂住我们家一晚上,多少能想点法子出来!这份大恩,我们死也不会忘记的——!” 阿绵看了眼孟驰坚,孟驰坚说:“你怎么想?” “我可以帮忙。” 孟驰坚点点头:“我不是你们村里人,你去帮忙吧,我照顾小阿月。” 阿绵这会儿主意越来越多,“谁家养了狗的,赶紧抱过来几只!村里的野狗,乖的那些都抱来。丢孩子的几家,把你们家孩子的衣裳找出来,都快点儿,晚一步别人家的孩子找着了,你家的孩子搞不好被落下!” 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若是一天没能找到,之后再找到的可能就不大了。 张亦行回过神来,看着阿绵半晌,无言以对。 他在这一刻,倏尔放下了。 无论是退亲前,还是退亲后,阿绵从来,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跌跌撞撞,跑回家去拿小灵儿的衣裳。 村人们找来五条狗,其中有三只笨得要命,根本不懂人类要它们做什么。不过有两只土狗比较机灵,闻了一会儿就往两个方向跑去。 “跟着它们!” 就这样,天刚黑,丢的六个孩子陆陆续续被找到了! 其中两个昏睡着,其余大一些的孩子都被用绳子绑着,嘴巴堵住,分别藏在一个荒房和树丛里。 四个拐子也被抓了,是两个壮汉、一个老婆婆、一个慌张得差点咬舌自尽的妇人。 阿绵一看,终于想起来了,施粥的时候她见过这两人! “我一开始还不确定是这个老婆子,看她一直捂着手……就想起你说的那话了。” 村人们群情激愤,在把拐子们押回村的路上就在混乱中打死了一个壮汉,族长也连夜报官去了。 根据律法,这些人不是杀头就是要流放,那与死也没什么差别。 在拳脚下,妇人吐出了实情。他们混进了善堂,看中了几个孩子,已经谋划了很久。阿绵家的小阿月是在城里偶尔看到过的。拐孩子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说有糖吃,基本都会乖乖跟着了。 “只有一个小孩不一样,就是那个……扎小辫子的。跟她说有糖吃,她没来,后来说帮她娘割麻,她才跟来的。” 那个孩子就是小灵儿,她被打晕了过去,现在醒了,但是脑门上肿了一个好大的包。 陆微微抱着小灵儿,泣不成声。 小灵儿说:“娘,不要、不开心。”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早慧的孩子。 当晚,阿绵家的驴车上堆满了谢礼,有两只活鸡、好几匹麻布、若干个还算完整的碗和半袋米面。 入睡前,孟驰坚抱着小阿月走来走去地晃悠,望着挂在天边的弯弯的月亮,低声叹道:“做孩子太早懂事,会很辛苦的。” 阿绵打了个哈欠,以为他终于不老是逼宝宝说话了,懒洋洋道:“嗯。就让小阿月这样长大吧。” 第172章 阿绵的选男人秘籍 阿绵这次大有功德,陆家村有人提议反正陆老爹没有其他香火,不如破格把阿绵加进族谱里。 “不用。” 她不在乎这些事,也不觉得自己生生世世都要做陆家的人。 阿绵就是阿绵,仅此而已。 陆微微望着阿绵一家的身影,紧紧搂住了小灵儿,目送着他们离去。隐隐的,她似乎看到有一圈淡淡的金边笼罩着阿绵,陆微微揉了揉眼睛,认为大约是今日出了太阳,被光晃了眼睛的缘故。 第118章 回到青山村后,孟母喜滋滋的,拉着孟三阿绵两人在院中坐下。 “要我说,与阿绵成亲真是帮家里冲了喜,带来好运道的。现在家里日子过得不错,你们猜怎么着?”孟母眉飞色舞,“小婧的事!她过了今年也要十三岁了,最近不少家来送礼,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全是想着与小婧订亲的,过两年她及笄礼了,再成亲。不过礼我都没收呢,就想着阿绵你一块儿帮着相看相看,哪户人家好些!” 订亲是正儿八经很严肃的事,好处是两家就提前成了一家人,关系要紧密很多。 另一方面则是订亲后也可以用时间考察考察男方及家人的人品,俗话说未过门的姑爷比驴还好用,孟家劳力少,提前来个男子帮忙干活挑水什么的,显然是让大家都轻松点的好事。 “我?好。”阿绵认真点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也是很有地位、能说得上话,被真的当作嫂子看的,因而很高兴呢。 她要帮小婧把好关,免得她嫁到一家不好的人家里去! 孟驰坚见她兴致勃勃,拉着小婧在那嘀嘀咕咕的传授什么“选男人的心得”,不由得哑然一笑。 他假意拿着扫帚打扫,实则想要偷听,然而小婧对此十分警惕,“阿绵,我们去我闺房里说。” 聊到深夜,阿绵才回来,孟驰坚忍不住想捏人,阿绵钻进他的怀里道:“我们明天一起去那几家做客,这是小婧的大事,明日铺子还要歇一日才是。你是男子,与我们女子有时想法不一样,或许更能看清其他男子的想法。” 孟驰坚正有此意,他颇有些好奇阿绵心中欣赏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隔日,阿绵与孟驰坚两人便去三户人家家中“小坐一下”。 第一户是村中的富户,家里兄弟姐妹很多,想说亲的是小儿子。 孟母与长辈们闲扯些场面话,阿绵看了看,与孟婧年龄相当,细胳膊细腿的。 大家吃了一顿午食,接着阿绵吃了会儿花生后、闲聊一阵便走了。 离开后,阿绵觉得不大行:“他吃饭像狸奴似的,就吃那么几口。小婧是个贪吃的,去了他们家的话,恐怕会把那小男孩饿晕倒的。”为了这个小儿子的性命考虑,还是不要嫁过去得好。 阿绵选男人法第一条:不爱吃饭的不要。 孟驰坚暗想,他吃饭可不少,从十岁就能吃两大碗,还有在军中时有一次一口气吃了十七个包子。如今没那么夸张了,不过依旧是全家饭量最大的人。 接着到第二家。 这一家的家境比刚刚那一家是差了许多的,家中只有一亩农田,因此二儿子十七岁了还没说亲。 “孟大娘你们来了,快快快!快请!” 特别的热情是阿绵的第一印象,孟家人没有因为他们的家境而低看,所以才特意选了午食后过来。阿绵看了眼黑乎乎的碗边,放下这碗苦苦的茶汤,到处看。 期间那男子颇为细心,一直问着小婧的事,又表示以后家中让小婧说了算,定是会对她好的云云。 前脚刚离开,后脚阿绵比上一家还快的直接摇头。 走了一段路,孟驰坚猜测道:“莫不是因为你觉得他说的都是假话?” 阿绵说:“那倒不是……” 阿绵选男人法第二条:要能把碗洗干净的。 孟驰坚算是看明白了,阿绵原来在唬人,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选男子!只不过一直在虚张声势。 正要去第三家,阿绵走过树下却忽然掉下一个篮子,倒了她一头的树叶。“呸呸呸!是谁?”说时迟那时快,又掉下来一篮子土,阿绵闪身,眼尖看到树上是曾经见过的扫帚星。 原来他在此设下埋伏,故意捉弄人。 阿绵捡起一个土块,瞄准着砸了过去,扫帚星背上挨了一下,跳下树就跑。阿绵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这么坏,我要回去告诉小婧!” 扫帚星跑着跑着趔趄一下,忽而又冲到阿绵夫妇面前,“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婧!她……她是我的义妹,我们拜过把子的。你们成日的欺负她,逼她给你们带小孩,还不许她与我说话、你、你们——还有让小婧跟着你们吃煮的软烂的饭!” 在他的控诉中,阿绵目瞪口呆,小婧似乎成了孟家的小可怜,没得吃没得喝,还老是被关在家里。 “义妹?”孟驰坚冷笑,一把抓住扫帚星按在泥地里,“我是她亲哥,小婧是你能叫的?你自己乱猜一通也就罢了,还跑来欺负我娘子。” 扫帚星身手也颇为灵活,像蛇一样的偏头扭过,屈膝撞了一击:“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替她相看!” 孟驰坚也没什么多的招数,一力破十巧,力气大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比武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就硬生生抓住飞来的那条腿,反扭一下往地上一摔。 阿绵拍着身上的土,感觉眼前的画面就像一个刚断奶了的小狗跑来狼群里呲牙,被头狼抓着暴揍了一顿…… “我们是小婧的家人,你一个外男,无名无业,连身份都没有。你要是真的为了小婧好,就不要再打扰她。”她示意孟驰坚放开他,走到他面前道:“我知道你此前帮过小婧,她上书院的银子你也有份,我会先帮她还你……” “谁要你们的钱。” 孟驰坚没好气道:“你能给小婧什么?若我们真的如你所说苛待小婧,你这样惹我们,可考虑过小婧的处境?我们会不会迁怒与她?旁的也就罢了,你太蠢了,回去吧。” 回到家,阿绵把这件事与小婧说了,小婧一言不发。 “反正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孟婧说:“我……我想等两年再订亲。” “你考虑好了,跟娘说吧。不过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好的都被早早挑走了。” “……嗯。”孟婧低下头,“唉,一开始我就是看到他被村里其他小孩们排挤,很……让人心里不落忍。” 晚上,阿绵与孟驰坚感慨:“感觉你们都喜欢在外面捡些狸奴狗儿什么的。” “?” “不过你觉不觉得,今天看的那些人,也就那个扫帚星长得中看一点儿。” 孟驰坚眯了眯眼睛:“你这都注意到了?你也觉着他可怜?” 话音未落阿绵已被他抓住腰侧,男人低沉的声音飘落在她的头顶,阿绵无路可逃,只得环住此人的背,轻声诱哄。 结果就是毫无作用,被拆吞入腹,连手指也失了气力。 第二日,阿绵扶着腰,拿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墨迹力透纸背: 阿绵选男人法第三条:小心眼的不要!!! 第173章 开铺子啦(一) 开春后不久,阿绵收到了第二笔分红。 宋东家在洲城里大加宣传,召集了不少伙计走街串巷的推销。还找了一个画匠,在上头画了一个阿绵的小像,下方则清晰地写了一圈字:陆阿绵乳腐酱。 如此往罐子上用浆糊一贴,顿时显得很高档,用宋东家的话来说:“这样才能卖得上价!” 一个月能卖掉两百瓶乳腐酱,分到阿绵手上的数目不少。 她积蓄有一百三十多两银了。 阿绵一直想开一间铺子,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丝可能。这是她第一次置下自己的产业,因此早出晚归,一天到晚地泡在食街上。 食街的铺面一直很紧俏,每年有在这里发家的,也有干不下去亏本的东家黯淡离去,没有一点真本事的话,一年亏个几百两银子简直是轻轻松松。 比直接将银子扔到水里还要快。 阿绵的本钱乍一看很多,实则对开铺子来说还是不够看的。 根据她的观察,食街进门的铺子最旺,这些铺子是不卖的,都是盘踞多年的食肆了。然后是到中间两侧的铺面,两层小楼带后院的那种食肆,售价大概在两百两左右。 这种铺子起码要雇四五个伙计:跑堂、杂役、大厨、账房等,一个月工钱得开出去三四两银子的。 因此这里撑不下去的食肆很多,开个两年撑不住的话就只能含泪卖铺,来填补亏空了。 “陆东家,您往这边走走,”牙行的人也撮合铺面交易的买卖,“这边恐怕更适合您些,铺面是一层的,也带一个小后院。” 阿绵一看,这就是快走到街尾了,行人明显少了一半,“这里的铺面多少钱?” “一百二十两左右。” 她左右打量,发现这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大多是卖小吃、饮子的。不过有一家的生意很火爆,是一家卖烤鸭的,阿绵仔细一看,发现不少人一看就是城中的住户,绕路也要来这里买一份。另外还有街头那些食肆里的小二,来此跑腿的帮食客带半份烤鸭回去佐酒。 烤鸭店没有座,随拿随走,是一个矮胖的男东家开的,店中也没有请人。 “这家开了快三十多年了吧!算是咱们城的名吃了。” 阿绵点点头,想着待会也要带半只回家去吃。 第119章 兜兜转转半天,她注意到一个很破败的铺子,位置靠近中间。她靠近一看,墙壁上有被火烧过的黑色痕迹,后院中杂草丛生。 “不瞒您说,这间走过水,唉,那一家人可惨了,在睡梦中一家老小五口人被活活烧死了。这间铺子不吉利,在这多年也卖不出去,连租都没人租。若买就更便宜了,五六十两银吧!还能谈的。” 阿绵听了心中也打鼓,这么凶的铺子,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人接手。 牙人的介绍她大体都了解清楚了,除了那间凶铺,其他的都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每个都适合阿绵发家致富。牙人不知道的是,阿绵此前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些铺子前蹲着数人头,是心中很有数的。 哪个铺子门口经过的人多一些; 下工后的厨娘帮工们一般走哪条路回家; 附近的住户有多少家,一般走哪条路; 周边的同行们一日大概的营收是多少。 她一一记在纸上,回家时热乎乎地包了半只烤鸭。进了门阿绵喊:“小婧,阿月,快出来吃烤鸭呀!三哥回来没?” 小婧抱着阿月出来,压低声音:“回来了,糟了。” “嗯?怎么了?”阿绵打开荷叶包,心急已经用手撕下一个鸭腿,果木的焦香和那层脆脆的皮简直一绝,她边吃边问:“咋了?” “咱们的养鸡大业恐怕不保,三哥要对那几只鸡痛下杀手了。”孟婧很为这小生计断了而发愁,“小阿月早上爬到鸡窝旁边,有只坏鸡吓唬她,还要啄她,阿月差点和那只鸡打起来。” “没啄到吧?” “差点儿,哭得厉害呢。后来三哥让阿月指认是哪只鸡欺负她,阿月不记得了,三哥一挥手,说要把鸡窝夷为平地。” 大魔头阿月此时不哭了,滴答着口水地盯着阿绵手上的鸭腿。 阿绵说:“杀了公鸡就行,留母鸡们下蛋,我去劝劝。” 她走到后院,见孟驰坚一身煞气地在磨刀,一只公鸡已经凉了,倒挂着在盆子里放血。 “三哥,刀下留鸡啊!”阿绵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这些母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你三思啊!” “这次是侥幸了,万一下次抓到宝宝的脸或者眼珠怎么办?”母鸡护着鸡蛋,总是张开翅膀跳起来啄,凶悍得很。 阿绵觉得有道理,毕竟宝宝那么漂亮的小脸蛋可是一点疤都没有的,不过又不舍得鸡蛋:“可是这是我和小婧的一门生计,就先绑起来,只留两只下蛋的母鸡,其余的明天让小婧带去城里卖掉。我把栅栏加高一点,不让母鸡跑出来了。” “我来弄栅栏。你白天跑了一天,可有看中心仪的铺子?”孟驰坚总算消气,问道。 “嗯,看了几间,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先来吃烤鸭吧。” 两人洗了手,来到前院。小阿月已经继承了阿绵刚刚没吃完的鸭腿,这鸭腿比她的小手还要大,她就两只手拿着,嗷呜嗷呜地一通咬。 实际上就吃了一点点,鸭腿受了个皮外伤。反倒是把她自己的小脸蹭得脏兮兮、油花花的。 “你吃不了这个,”阿绵拿回鸭腿,给她撕了一小块肉,“吃这个。” 小阿月吃得很满足,摇头晃脑的。 孟驰坚到厨房拿出碗筷勺,用刀将烤鸭切好,这才吃了起来。 “你想买的铺子还差多少钱,我拿给你。” 阿绵闻言一愣,看向小阿月,含含糊糊地说道:“不用,我的银子够了。” 第174章 开铺子啦(二) 怎么可能? 孟驰坚也是开铺子的人,虽说不是吃食铺子,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她不仅要买铺子,之后肯定还得装潢、采买、雇人,等到能正式开业,期间的费用靠她一个人的积蓄肯定是不够的。 “最近家里花销少,我铺子里也攒了些银子,有个七八十两银,你拿去用。”他拿了个帕子给阿月擦嘴,淡淡道:“到时候铺的契上就写你的名字,你自己收好,别弄丢了。” “那怎么行。” 阿绵觉得没有这样的,若是他不出钱,铺子可以心安理得的写她一人的名字;可是他出了这么多,她又把这当作是她一个人的,这样说不过去。 原本按照常理,这个铺子原本无论阿绵出不出银子,都是夫家的。就算是时下里那些“送铺子给受宠娘子”的大家族里,送的那个东西的本质是“送给娘子经营之用,若有收益也归娘子”,铺子本身依旧是夫君的族产家业。(当然,若是娘子自己的陪嫁铺子,就永远是单单属于娘子的,本朝律法上奁产独立于夫家财产。) 在大部份小娘子看来,这和铺子就是自己的也没什么区别,反正自己是实际上的经营者,那些文书上的东西就是走个过场程序而已。 况且一家人若是算得太明白,是一件非常伤感情的事情。 孟婧敏锐地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儿不对。 孟驰坚用勺子舀了些南瓜青菜糊糊,吹了吹喂阿月吃。阿月刚吃了一小片烤鸭,这会儿对原来爱吃的糊糊顿感索然无味,“不要吃!” 阿绵连忙道:“我来喂她吧。” “不用,你吃你的。”孟驰坚面无表情,继续喂小崽,“不吃,以后饭点前都不让你吃零嘴了。我数到三……” 小阿月看了下爹爹的脸色,非常识相地张开嘴巴。 “我也不知道这铺子能不能赚钱,这个不像原来摆个小摊子,成本不高,总是能赚钱。我是第一回 开铺子,还不知道会遇着什么事,总不能白白将你的银子折了进去。”阿绵提起刚刚的话头。 反正她说来说去,意思就是不拿他的钱,她陆阿绵一人做事一人当。 就跟和宋东家一块儿合伙似的,算得可清楚了,还不叫他吃亏。若在生意场上,恐怕还得夸赞一句陆东家真仗义! 在小婧和阿月面前,孟驰坚不跟她吵架,因此没再说什么。 晚上吃完饭,阿绵洗过澡趴在床榻上,翻着白天写的那些小纸条,另外则拿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些预想中的菜单。 菊花豆腐(还不会)、油炸冰酪豆腐(待试做,无成品)…… 阿绵一头黑线,赶忙先写点自己会做的:豆花饭肯定要卖的,这是个定价低、能持续吸引人进铺子的菜品,依旧可以加菜;另有热菜荷叶豆腐、青椒酿豆腐、砂锅炖鱼豆腐(在从前鱼羹铺学到的基础上改良)、砂锅狮子头豆腐。 嗯,凉菜的话,小葱拌豆腐、香椿拌豆腐……阿绵想着这个好弄,她认为豆腐可以拌万物,到时候想拌什么就拌什么。 甜品的话,想到两道。一是拔丝豆腐、另有一银耳豆腐汤。 另外,也售豆浆、豆腐脑、乳腐酱。 阿绵写完,两手撑着脑袋,小腿轮流屈起晃来晃去,很满意地看着菜单,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小的字:豆腐铺娘子陆阿绵。 孟驰坚往窗里瞄了一眼,接着往水缸了看了看,见还有一大半的水,明日再挑水就好。接着右手捞住阿月,“小邋遢,跟我洗澡去。” “哒哒,”这是小阿月叫孟驰坚的称呼,“dada,去澡澡。” 孟驰坚来到浴室,拿出小间里放着的木盆,挽起袖子将宝宝洗澡的东西放在一边,宝宝太小没有办法站浴,所以还是用的老法子。 木盆里兑好温水,小阿月坐在水里玩了起来,孟驰坚拉着她的小胳膊,用帕子开始洗。 小阿月要洗三道,也用不了丝瓜络,第一道是用帕子洗洗擦擦,第二道是用皂豆,第三道是洗干净后用擦身巾包起来,在浴室的小间里擦蛤蜊油。 孟驰坚说:“你知道吗,你阿娘要开铺子了。” 阿月:“啊?” “她要是不要我了,以后谁给你洗澡。” 阿月歪着脑袋,大眼睛迷茫着看着眼前的人,阿巴阿巴听不懂。 “到时候她给你洗,把你洗成小脏孩。一天到晚豆腐豆腐,把你做成一块豆腐,你怕不怕?”孟驰坚拿着水瓢,一手扶着阿月的脑袋开始洗头发,一边儿皱着眉头:“你说,你娘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有没有你爹?” 阿月:“哇哇哇哇哇!”(意为“讨厌洗脑袋”。) “早就想通了的事,何必再惹得彼此不开心。况且现在还有了你,她不会再不要这个家的。可是现在不要我的银子,她肯定会选要么小要么偏的铺子。还不要我管……”孟驰坚想到阿绵在饭桌上说的那些混账话,她当他是什么人了?给她银子难道是图她很会做吃食生意、能赚大钱么? 做买卖是有风险的,难道到时候就叫她自己一人扛么?就算亏了也是夫妻两人一块渡过难关,怎么就不能要他的银子呢?! 阿月伸出肉肉的胳膊,见“大大”和往常很不一样。“大大”的几缕发丝湿漉漉的散落在额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哒哒,抱。”阿月伸出肉乎乎的小胳膊,“宝宝亲哒哒。要哒哒。麻麻和哒哒。” 第120章 “你说爹和娘是么?”孟驰坚抱起小阿月,压住喉咙间一时发涩的声音,那只手臂依旧是稳稳的,“你阿娘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阿月不回答,被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蛾子吸引了目光,笑得像只小鸭子。 孟驰坚此刻也收拾好了心神,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那般。“好了好了,赶紧的,来擦干,小间里暖和吧。这热天不用烧火盆都不会冷……” 孟驰坚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转眼间就有了主意。准备与牙人串通一番,自然能让阿绵买到又心仪又廉价的铺子。 “阿月你记住,强扭的瓜一样很甜。” 阿月惶惶地望着“哒哒”露出了像狡黠的狼一样的笑容,伴随着阵阵意义不明的低笑声…… 第175章 开铺子啦(三) 阿绵听到木门推开的声音,就把刚刚写好的纸条放在枕头下面。 阿月朝着阿绵张开手臂,阿绵亲了亲香喷喷的小孩,把崽子喂饱哄睡着,再搬到她自己的小木床上面去。 阿绵再次回到床上,眼角瞥了眼孟驰坚,见他这会儿似乎没有吵架的意思,正八风不动地挂起白天穿的衣裳。 “你不要在背后偷偷插手我买铺子的事,”她转过身把刚刚阿月弄得都是奶渍和口水的肚兜换了,拿出莫大夫送的另一件“半袖睡裙”穿上,“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真遇到困难我会跟你说的……” 孟驰坚右眼狠狠一跳,为了这个小王八蛋,他一天到晚装成是只无害的食草动物,可压根没什么用处。 他索性不装了,把人按在腿上捉弄,“你的事我就要管。这铺子买了就是你的,用我的银子买了也是你的。但是,你越是想还清我银子,我越是要让你欠着,让你一辈子也还不清。” 他闻到阿绵身上那种甜蜜、带着淡淡温馨的气息,几欲咆哮又浑身战栗,仿佛是在天界与地狱之间徘徊。 阿绵是他的妻子,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是被他一路捧在手里,费了多少功夫才养大的。 他凭什么不能管?凭什么不许他插手? “你是我夫君,又不是我爹!再说了我爹都没你这样……” 阿绵觉得他很不讲道理,然而怎么也挣脱不开,也不浪费力气了,将脑袋搭在他肩上,“那亏光了怎么办?有你在的话,我们家还不至于要喝西北风!” “我铺子里生意一直很稳定,这些都是存下来的钱,有什么要紧。” 阿绵变圆乎了一点,更好捏了。 “……跟你说不清楚。”阿绵的招数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不要他的银子来买铺子,再惹她她就使用绝招: 乌龟装死。 反正怎么样阿绵都可以闭着眼睛睡,哪怕有人对着她虎视眈眈也可以一样睡。 梦里阿绵回到了小时候。 原来他们家也是有过铺子的,豆腐铺子,契上是爹娘两个人的名字。 天亮时她脑袋昏昏沉沉的醒来。 阿绵看向身边躺着的人,见他闭着眼,下巴处有些胡渣,她很认真地端详着他。平心而论,她一直觉得他长得很好看,虽然有时显得过于锋利,因此有些异类。大多数人的脸是平平的,像一张可口香软的大饼子,但他却像山壑一样。 她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眉骨,一直滑到鼻梁,若有所思。 比起他的长相,阿绵更无法忽略的是他那种时不时冒出的、让人感觉危险和警觉的气质。 “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阿绵苦恼了一会儿,在他脸上亲了亲,起床洗漱了。 她走后,孟驰坚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天陆东家很忙,上午再次踩点两个铺子,中午在食街吃了一顿蹄花饭,下午则是去宋东家的铺子里对账。 “陆东家,有大好事!”宋东家红光满面,“你猜猜我这回去洲城遇到了谁?” “谁啊。”阿绵抬起头。 “哎,我就跟你说了,你千万可别跟别人说。我在洲城遇到了李大师,花了一两银子,李大师你晓得哇?” 宋东家见阿绵一脸迷茫,用扇子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现在想做买卖的,哪个不认得李大师?这也是一门学问,下次若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据她所说,李大师现在炙手可热,是多家酒楼的座上宾。据说他有一套方法,可以帮助东家们做生意,另外还有一门《功成名就宝典》,记载了诸多能让人成功的方法。 阿绵听了不甚在意,她自认是一个乡下农妇,功成名就这种词压根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里。不过她看到宋东家拍手召集了所有的伙计们,也探出脑袋悄悄地看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我念一句,你们跟着我念一句!” 众伙计:“啊?哦哦哦。东家你这是……” 宋东家再次拍了拍手:“都站成一排,跟我念,大家早上好!” 阿绵望了望这午后的太阳,头顶上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继续跟我念。好!很好!非常好!宋六嫂鱼羹铺最好!” 如此重复了几遍,很简单所以大家一会儿都会了。 街上不少行人都注意了过来。 从前跑堂的是说:“客官里面请。” 现在改成了每进来一个食客,所有人一块儿站起来说:“欢迎光——临~宋六嫂鱼羹铺!” 也不知为何要把那调子拖得长长的。 刚改成这样,吓跑了几个食客。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很新奇,纷纷跑来感受一番被全店所有伙计欢迎的滋味,在无形之中却也感到自己有几分尊贵,很让人受用。 阿绵同样稀奇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重新算起账来。 这个月的乳腐酱没有再卖出那么多了,宋东家说是洲城里兴起了不少的酱,其中有一种虾酱很抢手。洲城靠海,这一味普遍还是很对大家的口味的,原料也宜得。 “这个月我这里是得三十三两银。”与前几次一样,清点过银两后阿绵就该告辞了。 “现在客人不多,我再教你们一套舞蹈,以后每日早上开铺前先‘鼓舞士气’,此舞名曰‘抓财舞’……” 阿绵踏出门槛的右脚收了回来。 铁匠铺里孟驰坚见夕阳西下,平常早该回来的人这会儿一直没出现。想着她身上带的银子,担心是在这短短的路上出了什么事。 一路边走边找,来到了鱼羹铺的门口。 这下倒是一眼见着人了,孟驰坚拨开围在铺子门口的百姓,走进去看到一排人很不整齐的活动着身体。 只见阿绵伸出两只爪子,举过脑袋在左边做抓着什么的样子,接着又换到右边,如此上上下下地重复好几遍,其余的伙计则已经是有气无力的。 宋东家拍手替众人打着节拍,一边说:“对对对!就是这样!现在就阿绵跟上了我的拍子,可别小看‘抓财舞’,你们还想不想发财了?” 所有人,连同围观的百姓齐刷刷喊道:“想!” 第176章 开铺子啦(四) “那就一起来跳舞!” 在百姓们看来,这个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在风中抓来抓去的动作,是称不上舞蹈的。不过反正就是动一动身子,动作又很简单,也没有什么坏处,不少人照葫芦画瓢地学了起来。 在这些高喊着“想发财”的人里,只有一个例外。 孟驰坚看了一会儿小野人蹦跶,在一片欢快声中默默地离开了。 “动作要整齐啊,不然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宋东家调换了一下伙计们的站位,阿绵比其他人前进一个身位,成了领舞。 “抓完了,然后呢?”阿绵问。她以为和之前学的武功“八段锦”类似,都是跳了一小节之后,再学下一个小节。 “就这么多啊,没其他的了。” 阿绵傻眼了,她会了之后就觉得这舞没什么意思。不过其他人比她笨拙很多,经常搞反方向,所以她成了大家模仿的对象,这让她颇为自得,还是跳得很起劲。 不知过了多久,食街上灯了,阿绵猛的一拍脑袋,她跳太久了!这大晚上的钱铺恐怕关门了……而且肚子也饿扁了,咕噜咕噜发出一阵声音。 “完了完了!”她一把提起包袱,三两步朝门口跑去,凑热闹的人们早就散了。 一抬头,就看到那人,靠在树下,两条长腿斜斜地站着,手上提着装了饭食的菜篮。 “你……等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喊我。” 孟驰坚说:“没多久,看你跳得很专心,就赶紧回去烧了饭。” “哦。” 两人回到铁匠铺,孟驰坚点了一根蜡烛用以照明。 在微亮的火光中,阿绵拿出倒扣着的碗,眼前是一大碗还冒着热气、软糯适中的热米饭。一看就不是家里的大锅灶煮的,而是放在炉子上蒸出来的一碗。旁边还有一盘炒枸杞芽儿,一碗堆得冒尖的红烧肉,上面撒了些葱花,简直要晃花人的眼睛! 第121章 家里一向是瘦肉吃得多些,两个人都忙,总是在菜场抢不到这样漂亮的五花肉。 肥肉更是手慢无。 阿绵捧起碗,孟驰坚拿下炉子上煮的丝瓜鸡蛋汤,“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红烧肉一丁点也不腻,肥肉是像在嘴巴里化开的那样,阿绵挥舞着筷子,闷不作声地狠狠吃了一顿,差点没把盘子都舔了。 一碗饭都吃光了,她忽然说:“孟驰坚,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孟驰坚本来在喝汤,差点呛到。 这下抬起头看眼前的小人儿,原本黑漆漆的眼睛里映照着两撮灯烛的火光,陆阿绵说:“这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也不是我在话本里学的。我原来……不知道夫妻究竟是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别人都那样过,与谁成亲都是一样的。我现在觉得,只想让你做我的夫君。” 孟驰坚脸上微微发热,竭力镇定:“嗯。” 阿绵说情话的时候特别认真,比蹦跶时的样子还专注,让人实在是难以招架。 “我……不会再跑掉的。永远不会。”阿绵竖起三根手指头,“若是违背此誓,便叫我陆阿绵天打五雷轰,来世投胎做小猪狗儿……” “好了好了,”孟驰坚赶紧打断胡话,“还喝不喝汤?” “吃不下了。” 两人吃饱后,打扫了一下铺子,牵着阿豆走回家,是为饭后消食也。 这一路两人商量好了,阿绵买铺子就只她拿自己的钱买,孟驰坚存的钱就继续好好存着。万一阿绵的买卖做倒了,一家人的生计还是不愁,小阿月也多些保障。阿绵才好放开手脚做买卖。 豆腐铺往后遇上了什么难关,一定和他商量。 要是阿绵的买卖做成了呢? “我给你买很多好看的靴子,再给你买一匹马!到时候再把我们家翻新了,把地都铺上青砖……” “那不行的。财不外露,况且就算你发财了,我也还是如此,就这一点路根本用不上马。” 孟驰坚是真的对“发财”的兴趣寥寥,这也是为什么大家群情激动跳舞时,他压根不在乎。 他就是看着阿绵活蹦乱跳的,挺好玩而已。 隔日,阿绵终于拿下一间食街偏中段的、拐角处前一点儿的铺子,只有一层,连带着后院。 这一家之前是卖馄饨的,后来被廉宜的前方小摊抢走太多顾客,开不下去了。 看定后又磨了几天,原本要一百八十两,阿绵说里头所有的家伙事都不要,硬是砍价到一百六十两成交了。 此后在牙人的见证下双方立了契,在衙门处做好抄录,阿绵这下是身无分文,但是胸口处装着一本新鲜出炉的册子。 从此以后,她就是有铺子的人了! 阿绵回到家,将证明的文书放在最下方的木匣子里,激动地抱着阿月亲来亲去,“崽啊,你娘现在是大东家了,你知道不?” 有了铺面后,阿绵的心安定了很多。她想着乳腐酱再卖两个月的钱,应该可以置办下食铺里需要的物件,她打算这次是要雇两个人的。 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吃,阿绵先要打扫好铺子,将后院满满的杂草除掉。孟家人和她的朋友三不五时地就赶来帮忙,孟驰坚摸索了几天,一有空闲时间就去刷墙,半个多月将铺子里外的墙面涂刷一新。 “我要定一个很大的招牌,昨日去问,工期最少要一个月。也不知赶不赶得上这个冬日开业,是旺季呢。” 她在铺子里涂涂画画,想着店面中的布局。到了黄昏时分准备回家,经过宋六嫂的铺子前,见里头的伙计们皆是无精打采的。 “陆东家!”宋六嫂喜气洋洋,“恭喜你啊,买了铺子,这下总算可以大展拳脚了。” 阿绵说:“还没开起来呢,到时候请你来吃饭。对了,他们怎么……” 宋六嫂说:“李大师的法子很管用的,我铺子里这个月比上个月生意好。对了,大师这个月说是要来我们城里,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听听?准叫你大有收获!” 第177章 开铺子啦(五) “好啊。”阿绵应了。 宋东家说:“听李大师说话,要交给他五两银子的。” “那算了。” 怎么不直接去抢。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大师不是图钱财名利之人,况且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好处多多,我们这条街上不少东家都抢着要去听呢。” 阿绵不是那等子豪商,无论宋东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摊着手无奈的表示:“还在装修铺子,家里一点儿余钱都没有了。你去听了,回来告诉我说了什么吧。” “那可不一样,刘大师讲的得当场听才行……” 闲聊半天,阿绵说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是托辞,她跑去摘荷叶了。 七月份天渐渐热了,阿绵卷起裤脚,边摘边往背篓里装。荷叶可是个顶好的东西,不仅可以做荷叶粉蒸肉,还能够包东西,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给阿月垫着睡觉,即凉快又能让小阿月身上一点痱子也不长。 她见今年池塘里爆出的荷叶格外多,就摘了五片,有大有小, 回到铁匠铺,孟驰坚今天没活,把小阿月抱来铺子里了。 “宝宝,看阿娘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阿绵把最小的荷叶放在阿月脑袋上当遮阳帽,“爹爹的铺子到了夏天可热了,是不?” 阿月两手抓着荷叶边边,“嗯嗯嗯”的点头。她现在会说不少话了,赤脚跑到后院地砖上,找娘亲告状:“烫烫,烫宝宝。” 孟驰坚从柜子后探出身,“叫宝宝穿鞋子,非不穿。还给我藏柜子底下。” 阿绵笑得前仰后合,难得见他蹭的脸上一片灰的狼狈样。柜子底部很窄,小阿月可以把鞋子丢进去,孟驰坚手大,压根塞不进去,只能先把柜子搬开才行。 “越来越调皮。”阿绵捏了捏阿月的小脸蛋。 “宝宝最近好像有点上火,过几天我摘点莲子回来给她泡水喝。”孟驰坚总算拿回小草鞋,给人牢牢穿好。 “嗯,今年好多,应该抢得到的。” 孟驰坚打算趁着不忙的时候帮着阿绵的铺子装修,主要是后院的布置,要单独隔出一个小间,是白天宝宝可以待着玩耍和休息的地方。 阿绵压根没在意李大师的事,日子就像往常一样过着。 直到李大师来的那天,万人空巷,食街轰动了。 大师出手不凡,一上来就买了那间烧死过人的“凶铺”。凶铺离阿绵的豆腐铺不算远,她原本以为大师也是要开食肆,后来才发现大师不卖任何实体的货物,但来者络绎不绝,有时那动静连阿绵在铺子里都能听见。 终于,阿绵找了一天清早,偷偷藏在了离凶铺不远的树上,凭借一双好眼睛正好能看到大师的院子。 很快,她看到了李大师的模样。 不得不说大师的样子让人有些失望,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双小小的绿豆眼中放射出精明的光芒。 紧接着大师气沉丹田,在受众的热烈掌声中出场,说得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曾经有一个人背叛了我,可背叛我的人,我都给他们几两银子,那么将来忠诚于我的人,那就是上百两黄金了!听懂掌声!” “花过多少冤枉钱,决定了你要多大的气度。成功,有时候就是反人性的!” 大师接着一个个抓着人,让他们大声地喊出种种心愿:“我相信我能行!” “我肯定能赚一千两金!” “我要出人头地!!” 阿绵见这群平日里的大小东家,此刻皆是激动万分,一个个像她家阿月宝宝那样用嗓子大喊些稀里糊涂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 幸好他们声音大,阿绵赶忙捂住嘴巴,继续看了下去。 她发现这其中也有些大约是刚来的人,不愿意喊这些话,于是被李大师揪了出来,让其他人轮番的来“劝服”此人,直到那人声泪俱下,也开始跟着他们大喊起来。 “你是否还在为没有顾客而烦恼?你是否感到家累负重很大?你的夫君是否完全不懂你?你的妻子是否丝毫不体贴?从今天起,做自信成功的自己!只有你的境界高起来,才能拿捏周围的人……” 李大师这一番慷慨激昂,让大家再次欢呼叫好。 接着他宣布还有“店铺实战课”,名额有限,只收取二十名弟子,每人交十九两银即可。宋东家赶忙举起手臂,抢着第一个报名。 阿绵跳下树,认定这就是一个江湖骗子,竟然连一向精明的宋东家都识破不了。 她在铺子门口等了半天,想要提醒宋东家。然而宋东家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一口咬定李大师并非神棍,而是有真本事的。 “陆东家,这方面你还是眼界窄了一些。我请问你,用大师的话来说,你卖的是豆腐么?一块豆腐只需要两文钱。” 第122章 阿绵刚要点头,宋东家猛的一挥手:“不!换种思想,你卖的根本不是豆腐,而是‘人间烟火气’,是百姓心中的一份踏实。你是为了全城的百姓,才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卖豆腐之路!” 阿绵被说得脑袋晕晕的,每个字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连起来她完全无法这其中的含义。 而迟迟没有加入其中的阿绵,顿时在东家那一伙儿人的圈子里,成了不太“成功”、思想老土的人。宋东家见劝不动阿绵,如今与同伴经过铺子时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家感到自己是要成为大豪商的人,与阿绵这种小生意人的格局自然是不一样的。 而阿绵在食街逛一圈下来,发现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顾客们就不大喜爱太花里胡哨的店了。 不少食肆中的小二们抱怨连连,原本每天干活就够累了,现在每日还要跳舞、还要“开会”,没客人时也不让坐着休息了。 更有甚者,铺子里直接撤去了柜台里可以坐下的椅凳。 哪怕铺子里没有一个客人,也不许杂役们休息。 “我觉得宋东家变了好多,食街上现在的氛围怪怪的。” 阿绵趴在孟驰坚的腿上,后者正在用干的大方巾给她擦头发,一边问:“就是那个成功大师搞的鬼么?” “嗯。我在鱼羹铺做活的时候,宋东家对我们很好,时不时就请客给我们买吃的,我们干活也很卖力。哪怕后来我和旺旺都不在铺子里干了,大家也还是朋友,时不时地聚一聚说说话。可是我前两天去她铺子里做乳腐酱,发现又换了一批新伙计。她说是之前的伙计们太懒了……” 阿绵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成功到底是什么滋味?如果我也能成功就好了。” 总而言之,渴望“成功”的人们每日来来回回,在院子里喊得嗓子都冒烟了。 “不过,铺子还没装潢好不要紧……”阿绵想到什么,激动地一拍床榻,“先卖会儿绿豆汤再说!” 第178章 开铺子啦(六) 煮绿豆汤的关键,是要煮出沙。 阿绵隔日买好了一斤黄冰糖,有自己的铺子特别的方便,可以就在铺子里烧火煮汤。她还把小阿月带来了,把垫子往后院一扔,随宝宝自己玩耍。 将绿豆冷水下锅,水开后捞出冲一遍凉水,再次煮沸,这时加入黄冰糖。 接着就是慢慢的煮,时不时地掀开盖子看一下,阿绵用大勺子搅了搅,见绿豆们都煮开了花,便知道这是煮好了。 阿绵盛出两碗放凉,见到路口处小婧背着书篓跑来,招呼道:“正好,快来,有绿豆沙喝。” “阿绵,我在你这旁边摆个小桌子,可以么?” “你也要卖东西么?” 小婧从篓子里拿出一些折扇,伞面上写有一些名言警句,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的。 两人相视“嘿嘿”一笑,阿绵的绿豆沙定价三文一碗,小婧的纸扇则是二十五文一把,等到李大师的院子里人群散场时,两人就吆喝起来。 “哎,给我来一碗!” “这扇子也不错啊,凉快得很!” “老赵你跟我客气啥,来个三碗绿豆汤!” 幸亏阿绵准备了两桶绿豆汤,不然顷刻之间就得抢完了。饶是如此,三炷香的时间过去,阿绵的绿豆汤卖空,小婧也卖掉了十几把折扇。 阿绵回到后院,顿时皱起眉头,“咦,这是谁家小脏孩,怎么这么臭?” 小阿月滚得一身的泥巴,这会儿被阿娘嫌弃,顿时两眼泪汪汪的。她要抱抱,阿绵赶忙抓住她的小脏手,前院有小婧还在卖扇子,不用担心有人偷钱。她把后院井上的木盖拿下来(上面压着块石头,以免顽皮的小阿月会打开盖子掉进去),打了一盆水,吭哧吭哧给宝宝洗一洗。 洗好后拎着阿月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里,这里布置得很简单。有很低矮的木床,就连宝宝也可以直接爬上去,另外还有几个竹篓,另外放了一个屏风,就是全部了。 “幸好你爹在这里放了你的衣裳,不然小阿月就要光屁股了,羞不羞?” 阿绵把脏了的衣服全部丢到专门的那只脏衣篓里,给阿月换好衣裳,在她的脑袋上扎了个小啾啾,这才抱到前院去玩。 走到前院,却看到孟婧旁还有一人,是此前见过的扫帚星。 孟婧拿着折扇,往那人手里狠狠打了好几下,生气道:“去跟我嫂子道歉!” 阿绵吓了一跳,从前也不知道孟婧居然还有这么凶的一面。扫帚星却无甚恼火,拿着一个油纸包着的红糖发糕,走到阿绵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抱歉,上次我不该在你们头上倒树叶。” 孟婧在旁“哼”了一声。 扫帚星继续说话,但说得很是生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个是赔礼,送给你们吃的。” 小阿月已经接过红糖发糕,阿绵笑笑道:“那好吧,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她见扫帚星道歉完,跑回孟婧身边,脸上写满了“快夸我”。而孟婧点点头,这下两个小朋友总算和好了,也吃起了发糕。 “你们这还有绿豆汤卖么?” 阿绵转过脸,看到居然是李大师。这么一看,发现他这人的表情似乎是凝固在脸上的,永远是一团和气,话说得也很好听,“小东家,你家小孩好可爱。” “不好意思啊,今天全卖空了,明天我多准备些。” 阿绵落落大方,李大师被她那双黑眼珠一扫,心中莫名打了个突,就好像…… 就好像她一眼就将他看穿,心里明了他的真实身份那样。 李大师当然不是真的大师。 在穿过来之前他名叫李建国,已经四十岁,是一个电销公司的销售人员。 李建国出生农村,这些年是干过不少份工作的,年轻时做过地推、销售,他有闯劲,胆子大脸皮厚,硬是靠着在车站给人擦鞋赚到了第一桶金。 不仅买了房子,还结了婚,生了个孩子。 后来年纪渐长,三十四岁之后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业绩总在倒数几位,连续被裁了数次,之后又开始卖保险。 收入一落千丈的时候,老婆又怀了二胎,无奈之下他只能像二十年前那样疯狂地海投简历,最后进了一家不那么正规的小公司,工作内容主要就是给人打推销电话。 工资是底薪加提成,提成占比百分之八十,为了让业绩亮眼一些,李建国早出晚归,一天三包烟地抽。 就在他好不容易要和大客户谈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嘎嘣一下,掉到了这么一个古怪的世界里了。 “啊。那这样,我能不能找你订一桶,明天你送到我那去?”李建国抹掉心中可笑的想法,不说面前的小娘子是个古代人了,哪怕是在现代,面前的姑娘最多也就二十岁左右。 在李建国这一类中年男子看来,那就跟看一个幼儿园小孩一样一样的,不足为虑。 “可以的,一桶的话是五百文,我到时候就给你搬去。” “便宜点啦,我买这么多呢,以后常来照顾你生意的。” 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以四百五十文成交。 李建国要走,阿绵喊住他:“要先付定金的。” “你这小娘子怎么做事这么死板?我铺子就在旁边,还能给你跑了不成……” 李大师的嘴皮子简直是一刻也不停,阿绵对跟这一类人做生意也是很无奈的,常常是对方说了十句,她才慢悠悠冒出一句:“这真卖不了。” 任李建国怎么说,阿绵都要先收一半的定金。 “诺,你数数,别错了。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你真该去报名上一上我的课才是。”李建国也察觉到眼前的人是个很执拗的人,对这样的人语言通常是很难说动她的。 “明日午后我就叫人搬去,放心吧。” 除了做买卖,阿绵压根不接他的话。 送走李建国后,陆陆续续还有人来问绿豆汤是怎么卖的。 这些是小二和伙计们,问了价格后咋舌,绿豆一斤才不到二十文,这一碗还不如在家自己煮呢! 第179章 开铺子啦(七) 从前当然是在家里煮划算。 但是现在做一天工下来,累得手指都不愿意再抬一下。 早晚跳舞,午休也没了,每日回家或者住店时,还得背“话术”。 天气可是一天比一天热啊! 第二天阿绵煮了三大锅绿豆汤,又放出话来,只喝凉水的话不要钱。凉水就是她在井里打一下水就好了,原本烧开放凉更好些(莫医生说的),但是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最前,足以说明柴火是种多么宝贵的东西。 阿绵还没有那么无私,把孟驰坚辛辛苦苦背回来、砍好的柴火就这样抛费了。不过她是当过小杂役的,尽她一点点的力也是好的。 伙计们压根不介意,他们本来一直就是喝生水的。 “陆东家,多谢多谢了!” 第123章 小二们通常是来给东家送东西、传些紧要消息的,一路飞奔后,能在此歇息片刻、喝喝水,东家不嫌不赶,这是件叫人心里舒坦的事情。 一传十十传百,阿绵的铺子还未开张,就已积累了些许人气了。 不仅如此,大家对陆东家家里的小孩也十分的喜爱,时常私下里都津津乐道着小阿月的种种事迹。 “哎,你还真别说,弄得我现在是真想生个闺女!上回阿月爹来,抱着她爹的腿一直说想爹爹,也就半天多没见而已!那样子简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得了吧,你能生到人家那么好看的闺女?随你那咪咪眼可就白瞎了。” “去去去!我要有个闺女,长成啥样我都乐死。” “我家小子跟阿月大两岁,昨天我一回去就说长大了要把我打死,好拿我的钱买糖吃。” “哈哈哈哈哈!!” 打开话匣子,又说起阿月同样也很顽皮,铺子里时不时传出种种鸡飞狗跳的吵闹声等云云。解乏完后大家才四散回家,阿绵原本和阿月一块儿蹲在树边数蚂蚁,“你在这玩,我要去收碗了。” 小阿月手上有一个饭粒,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趴在地上看着蚂蚁们跑来搬,“哦。” 阿绵去前院收碗,看到角落里还有个小跑堂没走,用手背不停擦着眼泪。 “怎么了?” 那跑堂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额间的碎发都哭湿了,看上去吓得不轻,“我闯大祸了!我把工丢了,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怎么会把活计丢了,你做什么了?”阿绵回忆了一下,好像她之前是酒肆的伙计。 “我……我……”跑堂左右看了看,“我前两日下工迟,撞见东家在往酒坛里掺水。东家见了我,让我一块干活,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卖的是假酒,我说这样衙门来查怎么办?东家就让我赶紧滚,以后不要再来了……还说什么,就是如此才有钱赚!” 阿绵最近总是听到这种事,不是拿狗肉冒充羊肉卖,就是克扣伙计们的工钱。东家们还都振振有词,“家家都是如此,我不这样节省银两,恐怕就倒闭了!” “这是个你死我活、弱肉强食的世道,你不坑别人,别人就会来坑你!” “有良心的人发不了大财,发财属于那些敢做常人不敢做事情的人。” 全是李大师的敦敦教诲,反正听信的东家们现在风头很是强劲,挣的钱比往常多出了不少。 不仅如此,这样干的酒肆就能将酒卖出更低的价格,从而将这条街上其他的酒肆同行挤兑垮!若是想存活下去,其他家也不得不想办法降低本钱。 阿绵捧起一摞碗,此刻愁容满面——她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将来。 要知道,她才刚买下这个铺子一两个月,这条街上的铺子很贵,若是在其他地方只需要不到百两就能买到比这宽敞、簇新的铺子! 值钱的是食街的名头,城中和附近村落的百姓们人人都知道,要吃到最好吃、最时兴的东西,平日里想要逛一逛热闹、家中有人过生或庆贺什么,那么就来食街! 若是有一天,食街变得臭名昭着,那么她的这个铺子,会不会变得一点儿也不值钱了? “我就不信了,好好做买卖就会做不下去!”阿绵大怒,“你别哭了,我这过两个月要开张,现在还没招人。你来我这里好好干,还是做跑堂的,第一个月一两银子,若是干得好留下,便是一两半银子!对了,你叫什么?” “真的么?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我叫春妮!”春妮眼睛还是红通通的,“我不笨,做了一年工的。” 阿绵初步打算请三个人,一个厨子、一个跑堂和一个杂役,她学过算账,账房她自己做。 傍晚孟驰坚来了,见阿绵踩着凳子贴出红纸,大概意思就是她要招工,待遇与市场价是差不多的。 下方还多写了好几排大字: 我家铺子不用跳舞!不用每个人都进客喊话! 高峰期过后可以自行休息! 月休三天! 包吃包住! 孟驰坚说:“我来应征的,好心的东家收留我吧。” 阿绵觉得这个笑话很有趣,刷好了糨糊才跳下凳子,“可以,不过不发你工钱。” “原来签的是卖身契。” “爹爹!蚂蚁,好多好多!”阿月跑出来太急,摔了个大马趴,随后赶忙爬起来。 孟驰坚随手将小阿月提起来,继续道:“另外一个厢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七七八八都买齐了,就差匾额了。” 阿绵瞧着四面墙上空空的,“小婧会画画,就叫她在纸上画好,到时候贴在这上面。我再写点诗就行。” 豆腐铺的装潢很朴素,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 可是让阿绵没想到的是,她贴出的招人启示效果出奇地好。不仅有在她铺子前大排长龙的,甚至有不少人还在原本的铺子里,暗地里与她表示,想要跳槽到她这里。 过了七八日,有三四个东家来到豆腐铺门口,旁边还站着挂着笑脸的李大师。 “陆东家,你第一回 开铺子,理解你招人心切,可——你也不能挖大家的墙角啊。” 第180章 开铺子啦(八) 比耍横的话,阿绵还真不怕这些生活优渥的东家。 小阿月许多年后忘记了很多孩童时的琐碎小事,但这样的一幕却不知为何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见到阿娘腰间围着半片碎花的围裙,风风火火地冲到后院,一手抱起她,一手在厨房拿出菜刀,三两步踏到前院:“你们讲话凭良心。我可没有多出钱在你们那里挖人。你们当我第一次开铺子是好欺负的么?!今天我告诉你们,谁敢欺负我们娘俩,我就把他剁成肉末臊子!” 小阿月跟着吱吱哇哇大叫,帮着助威:“吼!” “小姑娘脾气这么急,以后可是要吃亏的,”大肚子的胖东家摸了摸嘴边的胡须,“我就是听到些风声,来问问你罢了。” “是啊是啊,把刀放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阿绵说:“你来问就来问,为何要带着这么一帮人?吓唬谁呢!” “吼吼吼!” 原本大家当然是存着来吓唬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东家的想法,可没人真想着把事情闹太大,真要鱼死网破是没必要的,那不纯纯是个憨傻了?犯不着! 李大师说:“误会,看这闹的,完全是一场误会。小东家你这招工启事,这样写可就有些针对我们了,大家各自做生意嘛……” “我写的招工启事又没提你们的铺子,你们要是不满,大可写你们自己的。” 这一会儿功夫,周遭围了圈看热闹的百姓,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人家一个小娘子,还带着个娃娃,不容易的!” 围观人群有一种朴素的道义,有热心肠的喊道:“你们再敢胡来,我们饶不了你们!” 群情激愤,在场无人想把事情闹大,东家们都如泥鳅一般陪着笑脸,团团作揖,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客气话,迅速地溜走了。 为了应对阿绵的招工启事,不少店家为了留人,只好给手下的伙计稍微涨一些银钱,这才稳住了局面。 另一边的豆腐铺中,小阿月不知学了什么,成日里拿着一根小木枝指着人,搭配着奶声奶气的狠话:“欺虎我们娘俩的、打!打鼠!” “……” 孟驰坚瞥了眼阿绵,阿绵心虚地跑到前院去了。 最近来找阿绵的厨子有几位,但是总也没有合适的。这些厨子大多数看了阿绵的菜单后,觉得很稀奇古怪,其中还有种种自创菜,显得“不太正宗”。 今日来到铺里的却是一个年轻厨子,阿绵说:“我的铺子里不是那些大家吃惯了的菜,每几个月要做一些新菜出来。否则光卖豆腐的话,很难支撑下去的。总而言之,甚至会让你尝试一些你会觉得‘岂有此理’的菜哦。” 这男子看了一会儿阿绵写的菜单,“这里大部分的菜我都会。你说会尝试新菜,大概会有多奇怪?” “嗯……”阿绵举了一个很极端的例子,主要是为了看厨子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比如说,桔子炒豆腐。” 厨子以手扶额,闷笑数声,“我还以为我被逐出师门的那道凤梨炒饭已经够离奇了,没想到天下竟还有如此高手。你那道菜好吃吗?” 阿绵摇头:“不好吃,桔子加热后很难吃,原来的水分都没了。而且卖相很难看。” “我想也是,但凤梨炒饭的味道我却觉得不错。说来你这铁板豆腐我曾见过,确实因为新奇而印象深刻。我当时想着这样的炊具,应该是能做很多有趣的吃食出来的!” “那块铁板就在后厨呢!” 两人话很投机,相谈甚欢间,孟驰坚抱着小阿月出来,“宝宝说想要个秋千,铺子里还有绳子吗?” 第124章 “好像没看到,得找找。” 厨子看了眼忽然冒出的男人:“这位是……” 阿绵说:“这是我夫君。” 厨子一时语塞,不知是叫“东家娘”(?)好,还是怎么称呼。在其他酒楼中,东家的妻子一般是唤做“夫人”的。 电光石石间,厨子道:“男东家娘好。” 孟驰坚顿了顿,不咸不淡地应了,这才走了。 厨子感到后颈有些凉凉的,不过他是个不善人情往来之人,并未看懂刚刚男东家娘出来一趟的目的,感慨着:“东家看着这么年轻,居然就成亲了,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娃娃。” “是啊。明日你来试菜吧,挑这菜单上的两样菜试做就好。” “好嘞!”厨子拍了拍胸膛,高兴地离开了。 第二天,让阿绵惊喜的是,厨子居然把菊花豆腐做出来了,“我刀工不错,有一诀窍是刀和豆腐不能切实,得有个斜坡,如此便能切成。” 阿绵试了一下,勉强切成。当下拍板,定好了厨子的人选。 之后招了个伶俐的杂役,是善堂的小孤女,如此一来人手就雇佣齐了。 虽说还没有正式开业,但伙计们都很有眼色的来铺子来帮些忙,指望着阿绵的铺子能一切顺利,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杂役和跑堂等开业了之后都是要住在铺子里的,厨子家就在城中,每日往返即可。 接着阿绵还有一项大事要办,晚上小阿月睡着后,阿绵绕着家里的石磨走来走去,想着得把这个大家伙搬到铺子里去。 光靠阿豆有点搬不动。 “在外头瞎溜达什么呢,”孟驰坚说:“陆阿绵!回来睡觉。你那石磨我叫上孟二,过两天和阿豆一块儿搬去。” 阿绵跑回屋里,开心地省下了两个力工一日的工钱,“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豆腐铺一切准备就绪,连匾额也已装好。匾额上的字特别的大,怕是离着十里远都能看到,赫然是“阿绵豆腐铺”五个字。 不过还未开业,目前是用红绸盖在上面的。 又找了算命的算了个好日子,下个月十号开张。旺旺来过几趟,连声夸赞:“阿绵,我就知道你行的,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哎呦,小阿月快来,记不记得干娘?” 阿绵说:“干什么呀,还带这么多东西。” 篓子里放了一包点心,还有两盘炮仗。 她把炮仗收好放在高处,端来两杯茶水,听旺旺神神秘秘道:“你听说了么,鱼羹铺里的伙计连同厨子,一道请辞说不干了!不仅如此,还卷走了铺子里的东西,连账本也没了!” 第181章 开铺子啦(九) 宋六嫂鱼羹铺在白日也关着门。 阿绵与旺旺面面相觑。 看来这个月的乳腐酱是不好卖了,毕竟伙计都跑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食肆里伙计流动得太快导致的,原来大家总归是要相处一年两年的,知根知底。 “唉。不止鱼羹铺一家出事了,前两天有家公子哥喝到假酒,东家非不承认,那公子哥带了一帮人来砸店……”旺旺摇头叹气:“差点把赶来调解的陈捕快都打了一顿。最近也不知怎么,就跟撞了邪一样。” 阿绵撞撞她的肩膀,“年底喝得到你的喜酒么?” 旺旺抿嘴一笑,“差不多吧。” “进去吧。” 阿绵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缓缓推开大门。 宋东家正倒着一杯苦茶,见到是她们两个,愣住了。 “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是那帮讨工钱的催债鬼。” “嗯,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宋东家看着阿绵,目光复杂,“乳腐酱恐怕是卖不下去了。” “我知道。” 旺旺见后厨一片狼藉,拿了苕帚扫地,阿绵把倒着的椅子一一扶起。 宋东家说:“别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重新招伙计就是了。” “哦。” 好一会儿,空气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宋东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阿绵,你说……我这回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阿绵想了想说:“那个李大师,没见他做什么买卖,就靠着教别人成功,让自己真的成功了。” “他说自己在京城是做过大生意的……” “那都是他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阿绵,我之前……我之前……” 阿绵说:“宋东家,我和旺旺今天来,是因为之前在你铺子里,你很照应我们。也真的教会了我们一些东西。” “是啊。说真的,你这些日子恐怕也没有多赚多少,李大师说话,处处都要钱。他日后大不了去别的地方谋生计,”旺旺摇了摇头,“东家们可是要在本地做一辈子生意的。” “难道他真的是个骗子……” 阿绵不再说了,她也不好断定李大师究竟是何等人、话中的道理是不是对的,只看各人各家自己怎么想了。她们二人收拾完,阿绵问宋东家下个月她铺子开业,她来不来? 宋东家眼中含泪,“去的。我会去的。”她一下眼中充满了斗志,“那大师身上,我起码砸了五十两银子下去!不行——我得找他算账!” 又过了十来天,街上不少的店铺生意一日差过一日。 不少东家联合起来,堵在李大师的门口破口大骂:“骗子!给我们滚出来!” “掌柜们,你们猜怎么着?我连夜派人去洲城,原来他早就是被洲城那边的东家们赶出来的!” 难怪跑来他们这个偏僻的地方。 李大师的套路其实很简单,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用上个地方赚来的钱买铺子、包装自己。 豆腐铺后面,探出五个脑袋,分别是阿月阿绵和三个伙计,全都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 “前几天看着风光得要命,怎么这就风头全变了?” “哇哇哇。” “哎,原本秋冬本来是旺季的,可现在街上人比往年少多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阿绵说:“再过五日开业,我打算开业酬宾,吸引顾客。一般食肆开业会送什么?” 厨子比较有经验:“一般是送小点心,或者酱菜。” “行,那我们送豆干。” 凡新店开张,必以三日试市。第一天手忙脚乱的,出餐比较慢,收碗和点餐在同一侧,忙起来时总是撞上。铺中摆了六张桌子,饭点根本坐不下。 “对,在这里加一个长条型的桌子,对着墙就行。得赶紧的做出来,过两日就要开业了!”阿绵忙得焦头烂额,与木匠描述完想要的布置,又指挥着伙计们饭点时要外摆两桌。 “陆东家,这灯笼怎么挂?” “挂在牌匾两边,小的挂在里面的角落上头,后院挂两只。”一共六个灯笼,在天黑得早的冬日显出淡淡的暖意。这也是阿绵临时想出来的,这六个灯笼不便宜,铺子里每月又要多开支一笔烛火费了。 说来,她这铺子开起来已经向孟驰坚“借”了十多两银子了,说是开业后赚钱了再还他。 孟驰坚只允许阿绵找他借钱,不许阿绵找钱庄、票号之类的地方借钱。 “那些地方息子钱收得极狠,知道你急着用钱,什么九出十三归,不将你扒掉一层皮不算完。” 有东家借过这种钱,借到最后债台高筑,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家破人亡的。 好在试业三日生意还不错,到了第三日大家配合得也好了不少,阿绵总算松了一口气。 正式开业的前一个晚上,阿绵激动万分,头一回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孟驰坚就听着小家伙在旁边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他幽幽道:“要真是睡不着,我也有点别的办法。” “不行不行,明天我要早起的。”她滚远了一点,靠着墙边,“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一大清早,阿绵就爬起来换好了衣裳,孟驰坚拿了红带子给阿月左右脑袋上扎了两个小啾啾,“还早呢,别急,误不了好时候。”一边捏了捏小阿月的鼻子,“你娘跟我成亲那会儿都没这么着急呢。” 一家人提早到了豆腐铺里,伙计们随后陆陆续续的到了。 到了时辰,孟驰坚去点燃鞭炮,阿绵捂着小阿月的耳朵,噼里啪啦的整条街都热闹了起来。 放完鞭炮,恭贺声不绝于耳,宋东家、旺旺以及和阿绵平日里还算交好的东家们,纷纷都送来了贺联。 阿绵登上梯子,扯去牌匾上的红绸,将热闹的气氛推向高潮。 “阿绵豆腐铺,开业送豆干,菜品七折啦!就这三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跑堂卖力地喊了起来。 百姓们是惯爱凑热闹的,有便宜不占更是王八蛋。 一上午忙得不可开交,阿绵在柜台后收着铜钱,已然飘飘欲仙,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就在这时,旺旺神色焦急地跑了进来,在阿绵耳旁低语道:“不好了,你夫君……刚刚叫衙门的人带走了!” 第125章 第182章 开铺子啦(十) 去衙门的路上,阿绵心惊胆战地打探到了事情的经过。 “你是说,他一个人把那家豆坊的五个人都打了……是吗?” 旺旺擦了擦额角的汗,“反正就是那一大家子,都跑去衙门那里击鼓鸣冤了。我看到了,立刻就来跟你吱一声。” 陈捕快去抓的人,怕二三个人抓不回来,硬是出动了七八个壮汉。 旺旺心中嘀咕,阿绵这是嫁给了一头牛吗。 “你当时看,他……他手上没拿什么武器吧?” 阿绵努力让自己的腿脚不要发软,律法中斗殴致死的惩罚是绞、斩,不过毕竟刚刚才听到说五个人去报官了,那显然没死。 斗殴致伤的话,是根据伤情来定的。 她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孟驰坚戴上脚铐、在大雪纷飞的日子被流放,伴随着小阿月撕心裂肺要爹爹的哭声……阿绵心中一酸。 她其实是个顶顶讲义气的人,真被她视作“自己人”的话,那么倾家荡产也要想办法把孟驰坚给保下来。 于是稳住心神,先拿了碎银子叫旺旺能上下打点的话就先打点一下。 旺旺是衙门的厨娘,平日里不起眼,但是跟小吏、打更的,总归能有几分浅浅的交情。 “我与他们说几句,就回你铺子里看顾小阿月。她午觉醒来看不到爹和娘,恐怕要哭得厉害的。” 到时候宝宝在铺子里哇哇大哭,生意也做不了。 “……多谢你。” “说什么呢,我好歹是阿月的干娘。” 到了衙门,这里已经跪倒了一些人。阿绵看到孟驰坚也在左侧,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便也跪在他身边,两人相视一刹,并未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看了看豆坊的那几人,脸上也不见有什么伤痕,应该也伤得不是很重。 “威——武——” 阿绵吓了一跳,孟驰坚在袖袍里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不要抬头看,先不要说话。” 这好像是衙门的规矩,阿绵就盯着地面,听到有人走上堂。 “青天大老爷啊!为我们做主啊……”豆坊的人大声喊了起来,声泪俱下,“我们都是本分人,不知是何时与这铁匠铺的东家结了仇,将我老父、堂兄打成这样。你看我们身上这些伤……” 本县县令是个胸无大志的性子,多年来似乎也未听闻有过什么作为,热衷于写诗画画,百姓平日里都很少见到人的。 听完是打架的案子,县令百无聊赖:“他们说的可属实?” 孟驰坚说:“是他们五个打我一人,我也可以验伤。说来,今天是我娘子开业第一天,我正要去豆腐铺里,就听到路上有一伙人来势汹汹,说这次绝对不能再出错,定是要把我娘子的铺子砸了的。” 他说完,露出胳膊,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们砸了一次铺子还不够,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这城中的豆腐生意凭什么只有你们能做?”阿绵假哭假嚎,揉了半天眼睛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血口喷人,完完全全就是污蔑!” “你们带着棍棒,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况且你们之前打人,以为苦主就会这么算了吗?!” 县令听着这些斗米小民,吵来吵去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扰了他的清静,活脱脱的一帮刁民。他根本也懒得弄清事情究竟如何,严肃地摸了摸胡子,“既然是互殴,那么每人杖罚二十,关牢房七日。出来后莫要再到处生事了。” “这……这……怎能如此!他不过是一个人,我们这、这有五个,岂不是……” 豆坊的东家面无人色,这不是吃大亏了么!他们这边相当于要挨一百下板子,一家子都进去? 孟驰坚光脚不怕穿鞋,在那说什么“草民愿受罚。” “县令大人,怎能如此不公道……” 县令也闹了,惊堂木一拍:“放肆!你们要说一个人打你们五个,当我是什么蠢材,被你们三言两语就可以欺骗的么?!你们还敢如此刁蛮,一人多打个三十大板。若是不服,除了女眷外再多关几天!” “县主啊,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还说怎么等半天下棋都没人来呢!”院中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手中还拿着一张画卷。 “师爷,你来得正好……” “消消气,消消气……”师爷恭恭敬敬,十分讨好地在一旁倒起茶来。 豆坊的人也没有那么六神无主了,伏倒在地上呜呜的啜泣着。他们的靠山总算来了,否则也没法在这城中混成个地头蛇。 “一点口角罢了,何必要跟他们动气呢?这边罚一人,那边也罚主事的一人不就结了?” 县令急着要去和师爷下棋,刚要改口,阿绵忽而道:“县令大人,您的女儿还好吗?我与她好久没有见面了,感念她的恩情!” “……你是?” “我是陆阿绵,是莫大夫的友人,她还教过我不少强身健体的武功。” “啊,”县令模模糊糊有一定的印象,“她去游山玩水,编撰医书了。恐怕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咳……她的事,一切都是上天的机缘……” 豆坊的人没想到,阿绵居然也跟县令有人情关系! 这下,县令闭上眼睛,高深莫测的沉思着。 师爷飞了几个眼刀,豆坊的掌柜道:“这……没什么,就是一场口角!我们也是闹着玩的,多大点事——嘶,都是你这死娘们!一天到晚的嘴巴没个把门的,瞎说八道,让这兄弟当了真,闹出这些事来!” 豆坊老板娘挨了几巴掌,虽然心中知道这是表面做戏,只得识大体的倒在一边,漠然地掉着眼泪。 要去砸阿绵豆腐铺,这事是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全家人的主意。只不过前两次稀里糊涂地叫这人躲了过去,但现在……家里得有人出来做替罪羊。 “好了!”县令说:“既然如此,你们双方可愿和解?” 阿绵说:“愿意的。” 牢房里臭烘烘的,能不进去还是不进去的好。 孟驰坚也没有异议,他揍的地方都是暗处,少说得疼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而他根本没受什么伤,胳膊都是自己掐青的。 “那好,便都来把这和息状签了……日后都莫要再惹事生非!” 第183章 开铺子啦(十一) 县令见刁民们都乖乖的上来签字画押,很满意的退堂了,下棋去也。 豆坊的东家娘从地上爬了起来,木着脸跟在丈夫身后。做豆腐是个苦行当,发不了大财,可总归养活他们全家老小上上下下十几口人。 原本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豆坊本来就是她夫君家里的。她嫁进来后十多年的功夫,三更睡五更起的做活,时至今日口袋里也没有一百文。 “阿绵豆腐铺”,这五个字第一回 听着就觉得好刺耳。 更刺耳的是,豆腐铺的那个打了他们的死男的,按完手印后便巴巴地跑到女东家旁边,“吓坏了么?我本来我想去我铺子里拿东西,事情发生得太快,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 女东家拿着他的胳膊,手指在那些青青紫紫处摩挲着:“我来的路上还想着,若是真要流放,就先把铺子租出去,带着阿豆和宝宝一路跟着,这样总能把你的一条命留下来的。” “他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真是坏心肠。” 豆坊的东家娘微微扶住脑袋,感觉被气得有点眩晕了。 他们确实是带了木棒的,但是斗殴刚开始,木棒就被这个死男的抢走了,后来都招呼在豆坊五人身上,豆坊的掌柜被打得嗷嗷叫,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你自己的夫君下手多重你心里没有数吗!!! 死男的握住女东家的手,语气低沉中透露出一种“坚强”,“我没事的。今天是你豆腐铺开业的第一天,我绝不能叫他们破坏了。你快去铺子里吧,没了你伙计们恐怕忙不过来。我自己去擦点药就行了。” 这和刚刚抬手就把她公公扔到两尺开外的是一个人吗?她公公的牙齿都摔断了两颗,现在嘴巴里还全是血! 阿绵说:“那怎么行呢?你不能这样不爱惜身体,又不是真的铁做的。去我铺子里,我给你擦药。” 孟驰坚低头看她,咽了咽喉咙,“嗯”了一声。 他索性半边身子歪倒在阿绵身上,又暗暗在腰上发力,以免真的把小人儿压倒了。 阿绵扛着小山似的夫君,目光坚毅,一步一步如同蜗牛似的往自家豆腐铺挪动。 众人默默注视着这两人,陈捕快嘴角抽搐了下,如今他通晓了不少世情,又同为男子,怎会不知孟驰坚的心思。 他一面暗暗唾弃此男子的前后嘴脸,一面想着过阵子要与旺旺说,千万要提防这种男子。不像他,可一贯是表里如一的,学不来这些花花肠子。 阿绵两人回到铺子里,豆腐铺乱成了一锅粥。 “吓死我们了,幸好东家你没事!” 第126章 跑堂和杂役跑上前,想要帮忙扶住奄奄一息的孟驰坚,孟驰坚顷刻间后退两步,“好了,这会儿好像不痛了。” 跑堂没太在意,苦着一张脸赶忙跟东家说:“刚刚差点惹得客人发火了,我们都不怎么会算数,我会一点儿,简单的还行……可是算得太慢。” “是啊,我现在才发觉,书院里居然不教算数!”旺旺抱着阿月,掀开后院与前面铺面当作软隔断的布帘,“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没事了,好在有惊无险,他们那边人多,怕罚。” 旺旺把挂着泪珠,咬着手指的阿月递给孟驰坚,一边说:“你看你看,说了带你去找爹爹,你还不信,白哭了吧?你干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刚刚就这么哄着阿月,到处在米缸、柜子、菜篮里翻找,才没让这个小家伙一直哇哇哭。 “还有哪些账?来我这结!小跑堂你快报。”豆腐铺还堵着呢,阿绵重返柜台,手拿算盘。 跑堂的要求就是记性要很好,能把客人点的饭菜一字不落的完整重复。 “第一桌是两碗豆花饭、加了鹌鹑蛋和炒菠菜;第二桌是点了砂锅狮子头烩豆腐、菊花豆腐、凉拌青瓜;第三桌是一碗豆花饭,加五花肉、豆皮、蘑菇、青菜……” “那么,第一桌二十二文、第二桌一百七十五文……”阿绵飞快地算出九桌客人该收的银钱,原本想趁乱赖账的食客也不起哄了,一一结账。 第二桌的客人鼓掌叫好:“好一个有本事的小东家!” 阿绵抱拳一笑:“哪里哪里。” 片刻间恢复了铺子里的秩序,她跑到后院,“阿月,阿爹受伤了,快下来!自己去玩去。” 孟驰坚用背带背着阿月,在树下装好了秋千,这就是之前想去铁匠铺里拿的东西。 与普通的秋千不一样,这个秋千坐着的木板被改成了一个竹篮子,左右还掏空了两个洞,可以放脚,这样的话小阿月就可以安安稳稳坐在里面,绝对不用担心会掉下来了。 不过这份忧心是多余。 小阿月一被放在秋千里,她就聪明的用两手牢牢抓着两边的绳子,旺旺轻轻一推,阿月晃来晃去地笑。 “这还挺省心的,不费爹娘啊。” 阿绵拉着孟驰坚进屋子,翻找出药酒(家中有顽皮的小孩的话少不了的东西),开始给人上药。 “别乱动。” 孟驰坚用没上药的左手捏了捏阿绵的耳朵,在光下似乎能看到那些细小的绒毛:“让小婧把阿月带回家,我腿疼,恐怕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阿绵低着脑袋、专心致志,“用阿豆把你驮回去。” “太颠簸了,颠得也会疼。” “那你要怎么样?” “今晚我们住客栈。”孟驰坚说道,免得小毛孩总是来捣乱。 “哦。”阿绵抬头看了看他,慢吞吞应了一声。 小阿月还不知道已被黑心爹娘双双抛下,高高兴兴地牵着孟婧的手,迈着脚步回家玩耍了。而孟婧揣着她哥塞来的一块桃花酥,“哼哼”两声,领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第一天铺子打烊,阿绵清点了铜板,继续搀扶着一瘸一拐、坚毅忍痛的人,挪到了客栈。 “来间上房。”孟驰坚与小二说道。 她想着好久没住客栈了,加上不用管小奶娃,今日虚惊一场,好在是个开门红,破例多使费用一些也无妨。 “可惜,没有带话本子来。”阿绵感到有些可惜,不然吃一顿大餐后,边泡澡边看书,很享受呢。 孟驰坚按住她的肩头,缓缓笑了。 第184章 开铺子啦(十二) 再也不要住客栈了。 棉被里探出一个脑袋,阿绵露出两只眼睛,“什么时辰了?” “还有半个时辰大概就到午时的点了。”孟驰坚系着腰带,回头亲了亲她的脸侧,懒懒道:“我叫了饭。” “大骗子。”阿绵腰酸背痛。 骗子去门口接过木托盘,他认为这种不用自己老是费事烧水、不用顾忌照顾宝宝的时光是很宝贵的,往后要多多争取住客栈的机会。 托盘上是一道紫苏蒸鱼、一道清炒丝瓜、一份大碗的清汤面和一份小碗的排骨面。 孟驰坚把碗筷摆好,排骨面摆在一边,“赶紧洗漱去。” 阿绵馋了,总算肯从床榻上爬起来了。 “待会儿我去铺子里,不然恐怕人多又全堵在门口。” “嗯。”孟驰坚也要去铁匠铺,此刻良心总算觉醒了一下,“也不知道宝宝怎么样了,今日我早点回去。” 阿月——当然是生气了。 她还从未和爹娘分开这么久,回到家大约两个时辰后就感到了大事不妙。 晚食是小米粥和鸡蛋羹,阿月自己用勺子吃得乱七八糟的。往常都是她自己吃的,吃完了阿爹不一会儿会带她去洗澡澡、变干净。 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到处找不到阿爹阿娘,家里晒着的鱼鳔们也不见了。 孟婧不怎么会给小孩洗澡,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把阿月用水擦拭了一遍,认为一个桃花酥的报酬实在是太、少、了! 必须再让他请半只烧鸡才行。 “等明天你就能看到阿爹阿娘了!”孟婧哄啊哄,最后使出了杀手锏,拿了个话本子给小阿月念着听,总算是听着听着把宝宝哄睡着了。 阿月第二天睁开眼,立刻又在家里到处找,这下没找到是真的伤心了。 不是那种哇哇哭,而是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小小声的哭。 这就是分离的滋味吗? 小阿月决定再也不要理爹爹和娘亲了。 夕阳西下,孟驰坚推开家门,伴随着“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小阿月是个很有脾气的宝宝,坚持着不去看那声音是什么,在树下用木棍在泥地上乱画。 “是谁回来了?阿爹回来了。”孟驰坚道。 阿月听到他的声音,再也坚持不住,丢下树枝,跑了过去。 孟驰坚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和两个头花,一手把小阿月抱起来,“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这可是我们排队排了一晚上,才给你抢到的呢!” “娘亲呢?” “马上就回来。小阿月是不是想我们了?” 小阿月点头,被这样问了之后,又很委屈的哭了一会儿,这才原谅了阿爹和阿娘。 等阿绵回家的时候,小阿月已经完全忘了昨晚和今日白天的不开心,拿着拨浪鼓转来转去发出声音,闹腾得很啦! “嗯……”阿绵盛饭时,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孟驰坚,小声道:“怎么买拨浪鼓,家里以后恐怕就没个安静时候了。” “其他的我估计哄不好,宝宝没跟我们分开过那么久。”孟驰坚说:“忍忍吧,过一阵子她就玩腻了。” 咚咚咚,咚咚咚,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咚咚咚,咚咚咚,阿绵的铺子很景气。 在这样的声音中,豆腐铺不知不觉开张一个多月了。 豆腐铺的生意是不错的,阿绵又多请了一个算术还不错的帮厨,平日里可以在铺子门口卖铁板豆腐加吆喝。 不知为什么,这招很能吸引客人们进铺子,比周遭的生意明显好一大截。 “来份铁板豆腐、来碗清茶!”这样的点餐,已经成了周遭人忙忙碌碌后,一种消遣的方式。 阿绵的铺子里从不卖酒。 她早已找到了比酒好很多的,度过人生的方法。 “东家,来尝尝新的高汤,”厨子喊道,“都到这时候了,咱们铺子里可不能不上豆腐锅子啊!” 豆腐锅子与豆花饭那种煮好了再端上来的不同,是以鸡骨架、猪骨为料,熬出高汤,端上桌时有一个陶土罐,夹在炭火上,不断地煮。豆腐要用老豆腐,如此才可以久煮不烂,越来越入味。 另有许多配菜,可以随着客人的喜好,端在桌上,让客人自行往里头添。 “知道了——”阿绵回,“陶土罐我定了十个,应该明天能做好送来的。” “哎呀,忙着呢?”旺旺走进铺里,“给我先来份铁板豆腐,撒上多多的茱萸,我就爱吃你家这一口!” 阿绵见她喜上眉梢,从后厨端来两碗高汤,“尝尝,鲜得很。发生什么好事了?” “嗯哼。哎,真的,舒坦,来你这吃啥都觉得舒服,”旺旺先夹了两片豆腐下肚,故作神神秘秘道:“我要成亲了,和陈捕快。” “恭喜啊!” “他家里催得紧嘛,我说正好,我家里也是。不如先假成亲,应付下家里人。” 阿绵还在思索“假成亲”是怎么回事,旺旺说:“陈捕快家不在本地,喜宴也不好在女方家里办,我想着到时候在你这里办。” “可、可我这里不是很气派……”阿绵挠了挠头,她觉得喜宴应该在前头那些有二层小楼的酒楼里办,毕竟结婚是一桩大事。 旺旺笑了笑,“乱说,我看你这里好得很。到时候热热闹闹摆个七八桌,我也来帮忙,一定能办得很好的。” 第127章 实则是陈捕快穷得叮当响,多年以来也没有攒老婆本的意识,来到这里后总算靠着在衙门后院种地、兼职卖菜和找猫,攒下了八百多文钱。 又写了封信到洲城,说要成亲,家中喜不自胜地寄了三两银过来。 虽然不是真的成亲,不过陈捕快觉得很对不起旺旺,就将这些碎银子和铜板都交给了旺旺,让她帮忙安排一二。 等半个月后他家里人浩浩荡荡的奔波过来,再补上种种礼节。 要是在酒楼里安排喜宴,八桌,没个五两银子是绝对不够的! 阿绵想了想,有了主意,“好,到时候装点一番,我保证叫你的喜宴又喜庆、又热闹,客人们吃得满意尽兴!” 第185章 开铺子啦(十三) 旺旺留下三两银子,阿绵找到厨子,让他将这些钱全用在买食材上面。 “这是我的好朋友,况且是成亲,我不赚她的钱的。”阿绵做了东家,偶尔依旧冒出些很傻气的话,嘱咐厨子,“一定要把饭菜做好。” 本地流行的婚宴是“三汤四炒”,每桌要上莲子百合羹、四喜丸子等喜庆有寓意的菜。 厨子挽起袖子拍着胸脯:“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去菜场买最好的肉、鱼和菜回来。” 离喜宴还有不少日子,阿绵努力想着办法,来将这场喜事操办得体面。 她跑去乡下人家门口,收了不少被风吹破、亦或是缺了角的对联、红纸,花费还不到十文钱,有不少人就直接把破了的红纸送给阿绵了。 回到家,阿绵将大一些的、较完整的纸片重新剪成“囍”和窗花;小的破的红纸,则是包上一颗红枣,做成随喜的喜糖;亦或者是包进去一文铜板,数量不多,但拆中铜板的人显然更加好运。 旺旺还要想办法搞定嫁衣和喜鞋的事情。 家中为她上书院出了钱,认为束修已经抵得上嫁妆了,肯定是不能再出钱了。 ——开玩笑呢,毕竟长姐旺旺底下还有两个旺小弟的彩礼,旺小妹的嫁妆。家里又没有金山银山! “我那有我娘的嫁衣,我成亲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个,”阿绵跑去翻箱倒柜,捧出衣裳来,“也不知你会不会介意,或许改改尺寸、再拿去布庄上浆之后,就跟新的一模一样了。” 旺旺在绣着喜鞋,闻言大喜过望,“阿绵,你帮了大忙了!” 孟驰坚原本在劈柴,他是知道阿绵手工活不是很灵巧的,每天晚上却还是很努力地剪“囍”字。 眼下听着这两个小娘子的对话,却是皱了皱眉。 等旺旺走了,孟驰坚洗了把脸,坐在阿绵的对面。 “成亲是大事,旺旺的夫君怎能如此不知礼数?就给了三两多银钱,够干什么的?不说聘礼,连食盒都不好好准备。若是知道自己娘子有这番困难,也不帮忙,全让你们奔忙,实在是说不过去。” 阿绵说:“陈捕快也没办法,他把所有银钱都交给旺旺了……” “做捕快赚不到钱也就算了。这冬天的,农闲时好多人家在盖房,打短工也有钱。”孟驰坚是瞧不上陈捕快的,认为他没个做男人做夫君的样子。 一场婚事,全让新娘子操心了算怎么回事。 阿绵心中嘀咕,那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爱操心,别人干活你还总是不放心。她对这些繁琐的仪式不大在乎,“这就是走个过场,日子往后是他们两个过的,以后把日子越过越好就行了。” “那怎么行?”孟驰坚把睡醒的小阿月抱来,耳提面命道:“婚礼是办给外人看的没错,但是这也是让女方家人能够放心的、很重要的一件事。” 小阿月迷迷糊糊,歪着脑袋看阿爹。 阿绵不理会,还是在那一个劲的包红枣。 婚宴前十天,阿绵在铺子外贴了红纸,告知客人们过十天后这里要办喜宴,那一日不接散客,不要跑空了。 她想出的办法是叫顾客们若是有空的,那一天来恭贺新人,凭红纸以后来豆腐铺里送一碗豆浆。 孟驰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和旺旺成亲了。与我成亲,恐怕你都没有费这么多心思。” 小婧白了她哥一眼:“旺旺是女娘,阿绵怎么可能和旺旺成亲。” “……” 阿绵也说:“就是就是。” 她心里想,会不会世界上真的有女子与女子成亲的事呢?但是又觉得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样子没有地方住啊(两个女子都离开原本自己的家,没有屋子和田地),应当是活不下去的。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番,感觉困了就抱着小阿月睡觉去了。 旺旺终究是没用上阿绵的嫁衣。 陈捕快将佩刀在当铺当了,筹出二两银子。他没打短工是因为一有空闲,就想方设法的捉大雁,好不容易才射下了两只,总算将礼数补得很周全,托人送去了旺旺的家中。 旺旺说起这事还纳闷得很,“那天我们不是说去你村里那河里捉鱼么?他知道了之后,就怪怪的。” 鱼是必须在宴席上有的,含义丰富,如“年年有余”、“鱼跃龙门”。 可是根据厨子的汇报,冬天的鱼价格是夏日的两倍还要多。阿绵就说她家山脚下有小溪,上面结的冰很薄,可以想办法砸破冰面,在网子里放上鱼食,自己捉一些鱼儿上来。 然后养在水缸里,等喜宴再用。 阿绵在岸边烧了火堆和红薯,旺旺去放了网子之后,就过来吃烤红薯。 等了一阵子,网中就捉了两三条大鱼,其中有一条鱼肚子鼓鼓涨涨的,这可是“多子多福”的好意头! 两个人都认为这定是很好的运气,阿绵还津津有味地跟孟驰坚都说了呢。 “怎么个奇怪?”阿绵问道。 “他跑去我家干活、挑水什么的,还把我家的屋顶修好了……原来总漏雨。现在我爹娘特别喜欢他,我娘还偷偷给了我一点压箱钱,叫我们好好过。” “会不会是他也心悦你?” “定是不会的,”旺旺摇头,“他那人那么死脑筋,怎么可能?我们就是搭伙过日子。我们都说好了,成亲后我睡床,他打地铺。不过他这人不坏的,可能是想着做戏做全套吧。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她是随口嘱咐一下,心中是很信阿绵的。阿绵这人嘴巴很紧,孟驰坚现在都不知道旺旺的婚事其实是“假成亲”。 婚宴前一晚,阿绵带着伙计们将豆腐铺好好布置了一番,剪的字和窗花都贴好、还有临时与布庄借来的红绸缎都一一挂上,顿时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后厨的缸里有数十只鱼,采买回来的各种菜也堆得满满当当的。 阿绵没工夫回家,这一晚就睡在了铺子里。 进入梦乡前,阿绵想,旺旺,死里逃生的女孩,祝你往后幸福快乐。 第186章 开铺子啦(完) “恭喜恭喜!” 雾气中人来人往、喜气洋洋,旺旺的弟妹们纷纷出动,接引着从远方而来的亲家。 豆腐铺的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孟驰坚一早抱着穿得像雪球似的小阿月来了。 他待会儿还要去帮忙抬轿子,匆匆盯着阿绵吃了两个肉包后就走了。 “陈捕快家里那面人多得很啊!来了快二十多个,太奶奶都来了,据说从洲城到这,走了四五天呢。” “那新郎家不在这儿,住哪?”小杂役刮着鱼鳞,抽空问东家。 “衙门有几间破屋子,一直也没人住,就给新郎划拉了一间。不要租子钱,爱住多久住多久。”阿绵前两天去看过一眼,就一间屋子,没法烧饭什么的,不过收拾得还算整洁。 要等吉时,新婚夫妇拜堂估计就在那拜。 等到前头种种繁琐的流程结束,客人们来到阿绵的豆腐铺时,吃的就是晚食了。 早食大家都是随便吃的,这会儿不少客人正是最饿的时候,每一桌陆续上菜,丰盛极了:两荤两素的冷碟,分别是卤鸡胗、腊鱼块、凉拌藕片、凉拌菠菜;另有四荤四素的热菜,有红烧肉、四喜丸子、清蒸鱼和豆腐炖粉条云云。 另有汤品、甜品,每一桌陆陆续续地摆的满满当当,小孩们抓着喜糖,抽到铜板的大声喊着:“我中了我中了”,大人的笑声、祝贺声不绝于耳,“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热闹的婚宴!” “这对夫妇还年轻,你看看这人缘,以后日子错不了!” 周遭的百姓本意是想来领个豆浆以后喝,不过来都来了,反正就祝贺、就夸新郎新娘,好听话不要钱啊! 陈家人原本还觉得儿子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城扎根,感觉他太不争气,也不想着努力回洲城。 “要我看,这里乡情淳朴,对我孩儿来说反倒是一处宝地……”太奶奶放心了。 “是啊,他原本在洲城得罪不少人,在这里大家反倒还能真心相待。如今总算是成了亲了!” 热热闹闹吃了一个多时辰,客人们这才散去,是要住在客栈的。 第128章 阿绵和伙计们打扫起来,好一会儿,一扭头居然看到原本该在新房里的新娘子! 旺旺裹着个披风,里面是簇新的嫁衣,身后跟着前来道谢的陈捕快。 “阿绵,你可真厉害,我听着他们说,洲城里的馆子都没有你家好味呢!” 阿绵笑眯眯地想,他们都饿那么久了,平常的喜宴是到男方家不久后就开动,这大雪天的走来,恐怕看着桌椅板凳也好吃得不行、恨不得啃上一口了。 “我们偷偷溜出来的,”旺旺说:“可还有什么吃食?我刚喝了半碗冷的八宝粥,实在受不了了。” 陈捕快庄重鞠躬:“多谢你们,旺旺一直说这回你们帮了大忙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孟驰坚淡淡道:“恭喜恭喜,成亲了以后好好待娘子,你的娘子是最需要你的人。” 这两人反正互相看着对方就感觉不是很对付。 陈捕快拱手拜了拜,“那是自然。” “没事,我们都还没吃呢,”阿绵道:“我们打算吃豆腐锅子。” 孟驰坚去后院抱出宝宝,原本阿月平常这会儿早该睡了,但是下午晚上和小伙伴们玩耍闹腾,兴奋得要命,一点儿也不困。 将两张大方桌拼在一起,足足有八个半人。 厨子端上两个陶炉,孟驰坚用小碟做了几份蘸料,其中一份放多多的蒜蓉和葱花。 阿绵喊:“再带个小碗来,宝宝说她要喝豆腐汤——” 旺旺与陈捕快也去调自己爱吃的蘸料。 帮厨将后院剩下的食材一一切好,他见缸里还剩的一条鱼,问道:“东家,这鱼是清蒸还是涮锅子?” “切成片,涮锅子吧!” 窗户上凝着一层水珠,拴在树下的阿豆看着人们一直进进出出,不过大多它都百无聊赖地用前蹄踩踩脚下的泥土。 直到出现了一个周身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小灵长类生物,她与从前完全不一样了,阿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它看着她从自家铺子后厨里拿出了一大盘豆腐; 看着她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桌最前面; 看着那些她大大小小的同类们,围着她,说着、笑着; 那个记忆里,瘦瘦苦苦、呆呆木木的小人儿,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今天的样子。 在一只驴子的世界中,原本是不该有如此多的思绪的。可是阿豆不知为何,却是在冥冥之中感到一种莫大的释然: 原来,一食一饭皆是修行。 阿绵是不用在庙宇之中打坐诵经之人,因为她在凡尘之中,功德圆满。 阿豆趴卧在地上,眼睛中的雪花与泪珠落下。 它想起从前从前,有一个比小灵长类生物大一些的女人,她将它牵回家,细心照料了它十年,与它说,她走了之后,要好好陪着她的小人儿。 它会亲自跟她说,小人儿长大了,看过山、见过海,她过得很好,事业顺利、家庭美满、有莫逆之交,这一生有人真挚地爱她,她也体会过深深爱着别人的滋味。 这一路,好漫长。 十九年过去了。 它终于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了。 屋里,阿绵热得脱去了罩衫,夹起一块软绵绵的豆腐放在阿月的碗里,“再吃一块,就放你去找阿豆玩。” 阿月拿着小调羹,“肚肚饱了呀!” 阿绵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孟驰坚接过阿月的碗,“把衣裳穿好才能去,外头冷。” 小阿月穿好大棉服,大眼睛转来转去,从桌上的小碟子里拿了几块白萝卜,蹦蹦跳跳往后院跑。 “咦?豆豆在睡觉。” 她把白萝卜放在阿豆旁边,手指戳了戳驴耳朵,“好吃的,快吃呀!” 与之前很不一样,馋嘴的阿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月蹲着捧着小脑瓜想了想,又跑去拿了一片冬瓜,阿豆还是不吃,这种怪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于是她大喊起来:“阿爹!阿娘!” 大人们被她喊来,阿月一回头,发现阿娘流着泪,怔怔地被阿爹搂在怀中。 小阿豆信守承诺,一直陪着小阿绵。 直到她终于不再需要它的时候。 第187章 穿越者们(一) “喂?五钱啊!还要多久才到啊?都上菜了!” “晚高峰呢,”袁桦按了一下手机上的免提键,顿时传进许多汽车的鸣笛声、咒骂声,“前头好像又发生什么事故了。你们先吃,我转过路口就到了。” “好,那你快点啊,九号包厢。”那一头颇有些烟嗓的男声挂断了电话。 车子一时动弹不得,“五钱”这个名字让袁桦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距离他离开那次“穿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他记得那时他被山匪刺中,倒地后不久在剧痛中惊醒——他明明在古代世界里过了好几个月,可是回到现实中只过去了大概几分钟而已。 那时的他是在下班的路上,有一个报复社会的老头拿着菜刀在大街上乱砍人,除了袁桦外,还有好几个人已经受伤了。 惊慌的路人们拨打了急救电话,袁桦就这么被当作了伤者之一,送往了医院抢救。 在医院里,袁桦一直在想着那个古代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他觉得或许这只是濒死前的一次梦罢了,有时候又觉得曾经遇到过的阿绵大魔头和她的凶悍打手,是那么的真实,绝不可能是梦。 有时候,他有一点点想念他们。 养伤好了之后,袁桦的左侧腰上多了一条伤疤,除此以外与从前没什么区别。 他将手头的那份工作做了下去,一年后跳槽,换了月薪六千的工作,后来升上了中层的小经理,月薪九千五,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干到了今天。 期间有过不少老同学、同事等等,拉着他说是要创业。 “我们开个奶茶店,稳赚不赔的呀!” “我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现在我手头上有个好项目,酒吧……” “做轻食现在是蓝海,做了的都发财了。” 袁桦一听就面有土色,通通挥手拒绝了。 三年后,奶茶店、酒吧和轻食外卖店倒闭的倒闭,转让的转让,曾经混得最好的老同学刷爆了信用卡,到处找人借钱。 创业是有风险的,袁桦自知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 现在的他,手上有十二万元存款、有一辆十万元的电车,这是他家里的第一台车子。平日里不仅方便他上下班,还可以载着父母出去办事、玩耍,送那个有些心仪的女孩回家。 如果是之前的他,一定会说“十万元的车子也叫车?!二三十万的都是穷人开的好不好?”结果不是把工作几年攒下的钱投去创业,就是贷款拉满买豪车。 而现在的生活,虽然也会有种种烦心事,但是袁桦感觉已经很满意了。 不用朝不保夕、不用心惊胆战、没有太多生存的压力,可以享受到种种科技的便利……袁桦默默的热泪盈眶了,现在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好好过。 滴—— 前方的道路终于疏通好了,袁桦转动方向盘,很快开到了一家老牌的火锅店门口。 停好车,他走进包厢,其余人都已经到了。 任谁乍一看都会觉得这次聚餐稀奇古怪的,连服务生都频频往这个包间打量着。 圆桌旁有染着蓝发,举着自拍杆的少年; 有剃光了头发,手上贴着留置针的中年女人; 有提着一兜子红塑料袋的菜的老婆婆; 还有一个穿着衬衣,背着双肩包的中年男人。 他们聚在这里,是为着那个在史书上、网络上,根本就查不到的平民少女。 “你总算来了!这家冻豆腐最像阿绵家做的那种口感和味道。”王子轩赶紧招手。 “点了三盘呢,就怕不够吃。” 莫漫在化疗,前几期还算成功,不过平日里不太吃得下东西。唯有这吸满了汤汁的豆腐,还能慢吞吞地吃上一些。 豆腐是个好东西,优质的植物蛋白质,易于被人体消化吸收。 她吃了几口,“上次说到哪里了?那么这样看来,袁桦是第一个穿过去的,那时的阿绵家里还没有石磨,我应该是第二个,到王子轩是第三个,那时阿绵才上的书院。” “莫大夫,你在阿绵世界里活了多久?”王子轩问。 “活了一辈子,是寿终正寝了才穿回来的。醒来时才发现我在icu里躺了三四天了。”莫漫惆怅,“那一生真的很精彩,后来我编出了一本《草药典》,记录了很多现在早就不存在的植物。哦,有一个叫温大夫的人,就是坐轮椅的,不知道你们遇到过没有。” “我见过,脸白白的一个小伙子。当时看他做轮椅,还感觉他医术不好咧。莫大夫,我那时候遇到你也是,稀里糊涂,犯傻得很!”刘秀芳(刘大娘)赶忙说。 刘秀芳从家里带出来不少茼蒿,“这个嫩的很,我儿媳啊,听说我出来吃火锅,特意让我带上这个,知道我爱吃呢!” 第129章 “说来我也算是死过两回了。回来之后,我就直接学着阿绵的样子,有好吃的反正就吃,接送完孙子孙女就去外头耍,啥事不怎么往心里去……结果也是怪了,现在屋里头好久不吵架了,都对我蛮好的!” 王子轩说:“哎呀知道了,你讲过好几遍了,别打岔,莫大夫快说快说,然后呢?” “温大夫是阿绵家的好友,他是曾经骨折过,又畸形愈合导致的瘫痪。我冒险为他做了手术,手术前,我告诉他没有安全有效的麻醉剂、没有止血药物,极有可能会直接死亡,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就能走路,毕竟……十多年没有走路,肌肉早就萎缩了。那时候他三十岁,心有死志,跟我说愿意赌这一次。” 袁桦听得入神,毛肚烫得特别老,这会才捞起来。 咬都咬不动。 “听说要做手术后,阿绵一家全来帮忙了,孟铁匠按照我的图纸,打了一些精度不够,但也勉强够用的器具,止血钳手术刀、改良的锯子什么的。阿绵做了我的助手,熬了很多的‘麻沸散’。” “手术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截断畸形的骨骼,重新复位上夹板固定。” “那、那应该成功了吧?!” 第188章 穿越者们(二) 莫漫望着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的这些人,点了点头。 “好耶!” “莫大夫,你是神医啊,我必须得敬你一杯冰可乐了!”王子轩倒了满满一杯可乐,“爽!” 莫漫没再多说,让他们兴奋地庆祝着。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粗糙”的手术是如何险象环生的。中途温乔在剧痛中醒来,无法承受地看到眼前的一幕,这对于现代人来说都是足以留下心理创伤的冲击,更何况是被规训了一辈子的古人了。 阿绵察觉到温乔陷入疯狂之中,绑好的布带扯断了一根,她一个健步冲上去,死死地压着他,“不能乱动,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阿娘……” “阿娘在这里呢,马上就好了。” 这些年,阿绵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温柔,像打磨过的玉,阅尽千帆、温润如初。 在外面的孟铁匠听到惨叫声,也顾不得许多了(术前莫漫说人越少越洁净卫生),冲进来帮忙控制狂乱的温乔,一面还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块帕子在他口中,免得咬舌自尽了。 后来温乔再次痛晕了过去。 手术要求必须做得足够快,失血过多在这时几乎是无解的。 等莫漫大汗淋漓地用烙铁止血时,温乔又被痛醒了。 那之后的高烧不退、日日夜夜钻心噬骨的疼痛、年复一年艰难的复健,温乔就像闯关一样,惨烈地展示着,什么叫做—— 老天啊,为什么进一步有进一步的艰难? 她化疗很难受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这个人。 他最后终于可以用着手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其中种种艰辛,外人不足道也。 傻狍子们乐呵呵地庆祝了一圈手术成功,王子轩很舒心地夹了一大筷子肥牛,“哎呀,早知道我就不跳海了,说不定还能看到阿绵家的宝宝呢。” 中年人李建国闻言才抬起头:“我看到了,特别可爱,很淘气。有点儿像我女儿小时候。” 他是个有些古板寡言的人,反正袁桦是这么觉得的。 每次他们聚会都会说当时在阿绵世界里经历了什么什么,还能串起来时间线,可是只有李建国特别的沉默,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直避而不谈。 他们的聚会是王子轩聚起来的。 这家伙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正在海边被心脏按压、吐出许多海水后,被救了回来。 之后费劲巴拉地上了一个中专,在学校里玩起了拍视频、做自媒体。 王子轩不觉得摇花手是出丑,在各大高校门口玩“抽象”,一开始各路人马都是嘲讽、或者骂几句,他就硬是厚脸皮,靠着一个月一千多的拍视频和直播收益生活。 后来又在网上学习了剪辑,拍了很多“中专混的人的一天vlog”之类的视频。 爆了一两条流量视频后,被人发现自从他开始直播以后,就一直往山村小学和留守儿童的项目捐款。 王子轩就这么火了,网友辣评:摇着花手一路摇到了感恩中国?! 火了之后的王大主播,有一天忽然发了一条过于抽象,粉丝们根本就看不懂的视频。 画面上,王子轩带着猫咪特效,扭动着唱着:“豆腐~豆腐~阿绵家的豆腐~千年前的相遇~有没有人知道的?” 袁桦就是这么无意间刷到他,猛然意识到,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穿越了! 他立刻在后台私信了王子轩。 本以为这种大主播都很忙,结果那边秒回了,约他在线下见面聊一聊。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想方设法在网上搜罗可能也穿越到阿绵世界的人。 吃饱喝足,王子轩宣布他有个大计划。 “我是本地人,对这里很熟悉的。我想着,抽个周末的时间,想去找找看当年阿绵的家在哪里。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实在不行就当旅游了。你们想去的话,可以报名。” “算我一个。”袁桦说,“我有车,方便我们找。” “嗯啊,我当时去了洲城,那片海在哪现在我也知道。就是那一片山多,得努力找一下,究竟哪个是过去的‘青山村’。” 莫漫犹豫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身体会不会拖累你们。” “不会的,去吧,这也是一个心愿啊,看看现在变成啥样了。” “对啊,你要是不舒服随时跟我们说,立刻把你拉到医院抢救。” 莫漫也不介意王子轩这说话嘴巴没把门的,缓缓点头:“好,我也去。” 刘秀芳一拍腿,“那村子我还记着呢,有我在,保管能找到!” 最后就是大家都要去,全坐袁桦的车。 路上王子轩还打算直播,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呢。 到了约定好的周末。 王子轩的计划是先到那个海边,到了之后再根据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去找阿绵村旁边的那个城。 “你靠不靠谱啊?接下来怎么走?” 王子轩下车,展开一张很大的纸质地图,上面按照国道和高速路标注了好几个方向。他又拿出手机,翻开手机地图上的一些街景,“别急啊,这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那会儿哪有这么多高楼?!海边全是度假酒店……我觉得吧,应该是往这条路走。” 袁桦可惜得很:“我都没看到洲城啥样!气死了!” “诶,当时的钟楼还在,大家伙儿的,要不要买票进去参观下?” 坐了一上午车,莫漫的精神却还不错,“我要去看看。” 王子轩就充当导游,吧啦吧啦的讲阿绵在书院的事,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继续上路。 “是这方向么?我咋感觉不对劲呢。”刘大娘嘀咕,“我记得他们那小城也挺显眼的,种了很多树……” 车子开进一个山旁边的城乡结合部的小镇里,这下是真的抓瞎了。 袁桦索性把车窗降下来,询问路人:“大叔,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青山村的村子?” “对对对,或者是住了很多姓孟的,或者姓陆的人的村子?” 第189章 穿越者们(完) “啥子?没有啊,现在谁知道别个村里姓什么?都是外地人,”大叔摇着蒲扇,“你们要干啥?旅游去景区撒!” “我们找人!”王子轩探出脑袋。 “找谁哦?没电话?” 莫漫轻轻地说:“没有电话。我们找的是……陆阿绵。” 一连问了几个人,皆是一头雾水。 有个卖香瓜的老人说,村里现在人少,都是老人家,也没有几个年轻女的。他们要找的人肯定是找不到的。 袁桦一伙人很失落,竭力想着还有什么地标,想起阿绵家后头有一条小溪的。 顿时纷纷精神一振,在手机查起附近的小河。 结果还真查到了,袁桦开着车一路飞驰,到达目的地又团团傻眼了。 “原本想着是有河的,沿着河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袁桦下了车,望着面前的产业园,“不是,小溪去哪了?!” 门口保安接过王子轩散来的一根香烟,沉思片刻:“是,原来好像有条小溪。不过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这边的河道都被填埋了,建设用地现在是。” 回到车上,一连串的打击让王子轩耷拉着脑袋,最初毕竟是他说要来找阿绵的。 “没办法,真的找不到……”袁桦努力打起精神来:“我们去景点玩玩吧。” 这附近有个5a级景区,还有一座比较网红的山,比较陡峭,商业化程度较高,据说登上去的人能判断是不是正缘。不过像莫大夫这样的,也能坐缆车上去。 第130章 车厢里沉闷,刘大娘说:“算啦,其实来之前我就觉着会这样,你们还别说,现在就算让我找太爷爷埋在哪里,我估计都找不到。” 到了景区,人山人海。袁桦买了一袋饮料和冰水,在山脚下看着立着的宣传牌。 内容大意就是这里原本是一片穷苦的山区,经过几代人艰苦卓绝的奋斗和生态恢复,总算将这里建设为风景怡人的度假胜地……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这里曾是矿山开采的重要区域,xx劳模工人就来自这里,他身上弘扬着的‘主人公’精神……”袁桦用力拍脑袋,大吵大嚷:“就是这附近,肯定就是这附近!我记得阿绵原来还在山脚下捡一些亮晶晶的石头玩!” 误打误撞,真叫他们找到了大概的地方。 莫大夫也不坐缆车了,众人慢悠悠地开始爬山。一边爬,一边往远处看。 “那座小城的遗迹完全没了啊,不过我感觉,你们看,那个小镇,是不是还是居民的生活区?就是扩大了很多倍……” 莫漫有些累了,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那一片区域。 她也隐隐感觉出来了,那里应该就是曾经阿绵开铺子的小城。 现如今,食街肯定是早就没了,铁匠铺、豆腐铺,包括她的药铺也都不复存在。 那些年轻人们的爱、悲伤、信任和奋斗,好可惜,一直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 “我们去那个小城吧,大致方向肯定不会有错的,开着车应该不用五分钟就能找到她家了。” 王子轩总算发挥了一次他的“方向感”,笃定地指挥起袁桦开车,“没错没错,再往前开肯定就要到了,我当时可是被绑在驴车上的,这回感觉肯定没错!就是这种有点颠簸的感觉……” 开到了大约是小镇的边缘某处,王子轩喊:“停停停!” 他下车跑去了小卖部,好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应该没错,这里原来是个村子,叫‘大山村’,与‘青山村’就差一个字。你们看,这后头不远也有个山脚下,就是没开发成景区而已。” “小卖部的老板说常常有攀岩爱好者来爬野山,还以为我们也是呢。嘱咐我们要小心,毕竟没旅游开发的山里还是比较危险的……” 袁桦停好车,左右张望,凭感觉在附近转来转去,“啊。” 街边都是破破旧旧的筒子楼,两边的街道上贴满了小广告,他感觉阿绵的家就是在这了,只不过变化太大了。 李建国忽然问:“为什么这一片没有旅游开发呢?” 毕竟景区对当地人来说通常是个好事情,能够不用离开家去远方打工,也能带来丰厚的收入。 他和王子轩又找了几个人问,总算找到个本地人,是个环卫的老婆婆,正在树荫下乘凉。 “哎,咋不想开发,早就该开发的。三四十年前上头就说要开发的,那会儿这里还是大山村呢,结果你猜怎么着?村民他们全都不同意呀,拎着锄头差点砸死人哦……开发的规划图上,有一片祖坟嘛。反正就是怎么都不许动祖坟,一来小汽车就把人赶走了。” “那后来大山村为什么又没了?” 老婆婆喝着袁桦递来的水,笑容中朴素又纯良:“那还能为啥,后来拆迁了嘛,大家全搬新城里去了。过了两年,祖坟就被推掉了呀。” 所以他们想要去找墓地也是不可能的。 走到这里,感觉也已经是找无可找了。 “要不要回去?”刘婆婆问。 “我想去山上看看。” 莫漫背了包,她都这样了,当然也不是很在乎危险。 袁桦说,“不行,你一个人太不让人放心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最后五个人都要上山,因为这里是变化最小的地方,可以很确定就是阿绵家后门不远。 山脚下有山民和驴友踩出了一条勉强能通人的小道,袁桦颇有些怀念:“阿绵原来好喜欢和阿豆在山脚下玩的。” 王子轩叹了口气,“哎,其实我一直没跟你们说,我手机上有……” “诶诶诶,都过来看看!这是个啥?”刘大娘原本是左看右看,想要摘点山货野菜什么的带回家,这就让她脱离了常规的路线,走得离大家比较远。 这会儿高声喊起来,袁桦第一个跑了过去。 他面前是两块半人高的大石头,相互搭靠在一起,石头下方长了不少青苔,表面也有一层泥土。 王子轩二话不说,脱了外套就去擦那些土,五人一言不发,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石头渐渐擦去泥土,上面刻着两行字。莫漫双目泛红,捂着嘴,她是能完全识别阿绵那个时代的字的,大石头上赫然写着: ——陆阿绵之墓。 ——孟驰坚之墓。 他们没有选择葬在祖坟里。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副生动的画面: 一向跳脱、有许多鬼主意的老奶奶阿绵说:“我不要葬在祖坟里,那些老古板鬼肯定会看不惯我的,而且在地府里要挤扁我了。” 头发花白的孟驰坚说:“瞎胡闹,那你要埋哪里?” 阿绵坐在自家的樱桃树下,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有了主意:“我要叫阿月把我埋到山上去,你老是不准我跑到山上去,到时候就可以了。而且我可以在山上看山脚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样永远都不会无趣了。” “那我要埋在你旁边。”孟驰坚一本正经,“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样比较清净。” “好吧,不过要找一个能看到最好风景的地方。” “嗯,这样我们两个人,你就不是孤魂野鬼了。” 王子轩躺在两块大石头旁边,眼泪夺眶而出。 李建国跪倒着,怔怔望着眼前的风景,“……我一直没敢跟你们说。阿绵当时开了豆腐铺后,我就在她旁边,想教会古代人推销、卖课的那一套。找了阿绵好几次,我说可以帮她的豆腐铺开成连锁店,开到全国。她没有同意。后来,我一直拉帮结派,想要建一个大的教派,像‘白莲教’那样。那时候,我觉得不能在现代成功,不如就在古代功成名就。” “再后来,动静闹大了,被皇帝注意到了。我被抓了起来,受遍种种酷刑,哪怕至今我都会在这样的噩梦中惊醒。” “断头饭吃的是两个馊了的馒头,没有菜。”李建国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现在看来,真不值得。原来根本是一场虚妄,原来根本就没有意义。” 祖坟、房屋、子女、银子、牲畜、姓氏、铺面……许许多多曾经的人们最看中的东西、奋斗了一生的东西,早就在千年的时光中消失无踪。 唯有青山之上,陆阿绵与孟驰坚的墓并排着,俯瞰着沧海桑田的人间。 他们彼此陪伴、相爱相守,度过了一生。 在两块石头上,放着一张用胶带贴着的拍立得照片,这是曾把手机里的照片传到拍立得相机里的王子轩留下的。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少女有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正好奇又紧张地看着镜头,她旁边的男人则扭头看着她,微微笑着。 下方有一行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漂亮花体字: “总有一些人、一些爱,让我们觉得人生是值得度过的。 穿越者们,敬挽。” (正文完) 第190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一) 阿绵过二十一岁生辰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从云朵间飘出一个神仙,衣袂翩翩,说:“陆阿绵,你帮了很多人,积累了很多功德……” “啊?我吗?”阿绵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所以你现在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前往现代世界,度过一个月的时间。这种机会可是连帝王将相都没有体验过的……” 阿绵也没太懂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要让她去哪里玩一个月,不过她有挂心的人,跪倒在地问道:“神仙神仙,那我家宝宝怎么办?她会想我的。” “放心好了。现代世界与你们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你穿越过去一个月,在现在的世界里相当于只过去了三十秒。呃……也就是你眨五次眼睛那么久,你的宝宝那会儿都没醒呢,而且在你离开的期间,我也会看顾好你家宝宝的。” 阿绵还想再说些什么,神仙的神色慌张了起来,“哎呀,得快点了,否则被上头领导抓住就糟了。我这可是给你开了后门的,对了,连带着那些不好分离的一些东西,也会跟你一块儿穿越!不说了不说了,到时候你自会明白的……” 时空管理局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但凡是身穿的人,都有此规定。 否则难道让身穿的家伙,光溜溜的出现在异世界么?所以穿越者的一些周遭无法剥离的东西,都会随着穿越者一起穿越过去,通常都是衣裳、背着的书包,等等之类的。 说完,“噗”的一声,神仙重新消失在了云朵之中。 第131章 而对于阿绵的这次穿越来说……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紧紧搭在她腰上的那只胳膊…… 所以,她是把孟驰坚也一块儿带来“穿越”了?! 好吧,毕竟睡觉的时候好像确实一直在他怀里来着…… 下一秒,无数的噪音涌入脑袋里。 吵,是阿绵的第一感觉。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多的声音,人声、古怪又尖锐的“滴滴”声、什么东西飞驰而过的声音……两个古代人吓得魂飞魄散,孟驰坚头痛欲裂,阿绵闭着眼睛,死死地抱着他哇哇喊,“难道这里是地府吗?!怎么会这么热,这么吵,一定是地府的油锅开了,要把我们丢进去煮!” “可是你才刚满二十岁,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地府?” 孟驰坚也睁不开眼睛,无数的光炙烤着他的眼皮,简直像太阳掉下来了似的。 不远处的商场上方,巨大的户外led屏幕正在滚动播放着广告,鲜亮的颜色不断切换闪烁着。 两人战战兢兢,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了周遭的环境,眼睛也能睁开了。 阿绵想到那个古怪的梦,赶忙说给了孟驰坚听。 “原来如此。可能是有一个顽皮的小神仙,偷偷下凡找乐子,把我们丢到仙界玩耍一个月。神仙们喜欢你,到时候百年之后,说不定收你去做座下童子了。” 阿绵美滋滋地点点头,看来自己真的是一个天地间的宝物呀。 缓过来的两人,再看眼前的一切,就不由得觉得这里应该是仙界了。 人们走来走去,阿绵想着,这比她在洲城里见过的人都要多,这得种多少粮食才能养得活?还是说仙界的“人”是不用吃饭的呢? 而孟驰坚的注意力却在那些庞然大物上。 那是一种大大的盒子,前后有凸出来的部位,底下还有四个轮子。 第一眼他就笃定的认为,这个东西应该是用钢铁造出来的。 这个盒子有一种让人目眩的速度,从透明的琉璃里还可以看到里面有坐着的人。 孟驰坚想:用铁怎么做出这样的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得用多大的火炉?况且这一个盒子,就能把铁匠铺里外全部占满了。 这定不是人能造出来的,是神仙造出来的东西。 不过这不妨碍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神奇的东西,并且立刻想到了种种的好处:如果这个大盒子他能骑的话,就能载着阿绵阿月到处跑,不怕刮风下雨,还能装很多的东西。 不过这一来速度太快了,二来就算弄回去恐怕也没有这么宽的路,因此还是将心思作罢了。 “哇!你们是在拍古偶吗?还是短剧啊!” “美女宝宝,你这个假发套好逼真啊,可不可以分享一下链接给我?” “快来快来,好像是个什么明星,咱们也去看看啊……” 阿绵的身边慢慢凑了一圈人,像围观什么小动物似的。年轻人们在旁边用一个之前她见过的,叫做“手鸡”的东西对着她一直晃。 阿绵低下脑袋一看,发现应该是她穿的衣服与她们不一样,从而引起了这帮人的注意力。 她说:“我这个头发不是假发,是真发。” “好的好的,那——我们可不可以合个影啊!?” 人群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可是在网上咋搜不到呢,难道是小网红?” 阿绵忍不住问:“什么是网红啊?” “哇,是在直播吗?” “我懂我懂,你们是古代人,不了解现代的东西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有节目效果了!” 爱凑热闹似乎是人类的本性,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年轻人有手有脚的,好好去找份工作,不要总想着靠博眼球,一夜暴富!” “是啊是啊,小孩子都跟着这样的学坏了,不好好念书了。”摇着蒲扇的老大爷愤愤道。 说来奇怪,不论在哪个时代,阿绵只是存在着,明明什么也没干,却总是像一个石头被投入水面那般,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孟驰坚听着这些不是好话,站起身想先带阿绵离开,结果刚一站起身,那几个老大爷纷纷后退,嘟嘟囔囔的就走了。 阿绵觉得人太多了,围着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赶忙被牵着走掉了。 这会儿,她忽然在口袋兜里摸到了个板板正正的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两张小卡片,上面有他们二人的画像,后头贴着个便利贴: ——这是你们的路引,也叫做身份证,千万别搞丢啦。小神仙留。 孟驰坚拿过卡片看了看,发现上面的阿绵扎着一个没见过的发型,头发被扎成一个圆圆丸子的样子,顶在脑袋上,有一些俏皮的感觉,很是可爱。 他自己的则是短发的样子,反正他不大看得惯。 拍得他像个什么穷凶极恶的大坏人。 “我一起收好,免得弄丢了。” “嗯嗯。” 阿绵摸了摸肚子,发现面前摆着个很严峻的问题:“饿了。” 第191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二) 孟驰坚想着仙界有没有搬货的力工? 他们两个现在身无分文,晚上还要找地方过夜,不由得眉头紧皱。 一扭头,看到阿绵痴痴的、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块琉璃之中。那里面的人都拿着托盘,托盘上盛放着金灿灿、表皮炸得酥脆酥脆,看着是鸡翅模样的东西。 “这个东西搞不好比烧鸡还要好吃。”阿绵大着胆子,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门推开,跑去柜台看来看去。她勉强认得几个字,很像是很久之前袁桦写的那种“字”。 “那个吃的多少钱?” 洋快餐店的服务生纳闷地看着眼前古怪装扮的少女,“今天疯狂星期四,有三十九块九的全翅桶。都是刚炸的。” “块?”阿绵忍不住问:“菜市上一个鸡蛋卖多少钱?” “大概是一块一个。” 阿绵心中有数了,一块钱和一文钱差不多。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娘子,一会儿功夫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之前不是有人问我这是真发还是假发吗?既然有假发,那也是真发做的,我去卖头发好了。” 反正街上来来回回的小娘子们,头发有长有短,没有一个像她留得这么长的。 孟驰坚说:“这里的男子都是短发,不如把我的头发剪短卖掉。你的头发不准卖。” “那……我们还是先去问问能卖多少好了。”阿绵问了几个路人,有不少人以为是在“恶作剧”、“拍视频”,不过好在终于有人回答,“菜场那边好像有人收头发的,你们可以去那边问问。” 来到菜场,顿时两人总算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实感。 菜场特别大,一眼看不到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菜蔬,让阿绵很有大开眼界之感。孟驰坚一一询问价格,发现那些他们后院里种的不值几个铜板的菜,居然在这里也卖得上价。另外则是有阿绵爱吃的水产,各种种类的鱼和贝壳,很是方便。 “收头发,收长头发,高价回收旧手机,旧手机换菜刀——” 听到有人敲着盆吆喝,阿绵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面前已经有人在排队卖头发,是一个眼泪涟涟、大约八九岁的小女孩。收头发的那人拨开头发,问女孩的家长:“哎,你有没有跟你屋头的小孩说清楚哦,要她愿意我才剪。” “天天洗这头发麻烦死了,赶紧剪了吧。” 女孩不作声掉眼泪,家长只好说:“能不能一刀切?就把辫子剪短点一截。” “不能啊,我这价格给的高,三十五块一克,这个起码四五百块钱的。” “哎呀,别哭了,到时候给你买冰棍吃。师傅,剪吧剪吧,小孩头发长的快得很,”家长摘下遮阳帽扇了扇,“真不是图钱,这头发又厚又多,天热,难洗。” 卖头发的也不再多言语,拿着剃刀,贴着头皮开始取下一缕缕的头发。 孟驰坚原本就不想阿绵卖头发,眼下见她还在那排队,捏着她的手腕把人拽走:“不卖头发了,这样像什么样子?他把好头发都取走了,到时候这里秃一块,那里缺一角的,长出来也毛躁躁的。” “可是身上没有钱吃饭。”她肚子好饿。 孟驰坚说:“都说了,把我的头发卖了。换了钱再去买吃的,之后再想办法。” 阿绵摇头:“不要!如果你变得丑丑的,我……嗯……我的眼睛会难受的。” 敢情是剪她的头发,反正她自己也看不到! 孟驰坚气笑了。 两人拌嘴间,那个小女孩的头发已经剪完了,小女孩摸了摸后面的头发,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人骂道:“哭哭哭,一天到晚把福气都哭没了,养你这么个讨债的……” 取头发的人用皮筋绑好头发,放在秤上量好重量,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红红的纸,抵到大人的手中。 第132章 “这么值钱,你自己为什么不也卖掉头发?”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扭头看向阿绵。 “你说什么?”小女孩的家长凶悍地走了过来。 阿绵家的大人往前一挡,同样语气不善:“有什么不对?我看你头发也挺长的。” 阿绵躲在孟驰坚背后探出脑袋,“干什么生气啊,我就问问。” “哇——”小女孩号啕大哭,冲上前来死死拽着大人的腿:“大姨,把你的头发也卖掉!你不是说家里不容易吗?” “这这这、我这头发烫过,卖不出好价格……” “那就便宜点卖!” 顿时场面一团乱,家长狠狠打了小女孩两巴掌,然而小女孩就是死死不放手。取头发的见这样生意没法做了,狼狈地上前拉架…… 戳。 戳戳戳。 阿绵又捅了大篓子。 孟驰坚一回头,阿绵戳了他几下,偷偷摸摸地跑远了…… 他追了上去,两人跑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人群。 好一会儿,阿绵喘着气扶着膝盖:“应该没事了吧。” “……” “跑不动了,这下一点儿也跑不动了。” 她坐在台阶上,又渴又饿,“把脚上的金币卖掉吧,等回去再打一个。” 眼下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穷家富路,况且从前给阿绵买的金银首饰,本就有过一层这样的考虑——万一阿绵到逼不得已、走投无路的境地,还能以此换些钱财、熬过艰难的时刻。 眼下填饱肚子要紧。 孟驰坚点了点头,一边在街边找首饰铺,一边看有没有招力工之类的地方。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变了,但人本身依旧是那样,与他们差不多,并非不食烟火的神仙。 “今天的金价是七百三十元一克。” 阿绵将脚腕上一直戴着的金币解下来,假装懂行的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再去别家看一看。” 跑了三四家首饰铺(金店),找到一家回收金价七百三十五元的。 “把我这个金币称一下吧,是多少钱?”阿绵把红绳细心放回口袋,只把金币递出去。 “八点三二克,”金店的销售和颜悦色,按动计算器,“那么是六千一百一十五元。” 金子好值钱啊! 比在古代能兑的铜板翻了好多倍呢。 “我们去吃那个叫‘炸鸡’的东西吧!” 第192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三) “这里面好凉快,好舒服。” 阿绵头一回知道吃食生意还能做得这么大,桩桩件件简直都是享受中的享受,连屁股底下的板凳也是软软的,让人很想躺在这里睡觉。 孟驰坚拿着托盘回来了,因为钱怕被人抢走了,现在暂时都放在他身上。 托盘上满满当当:有两个做得很大的肉夹饼,饼子烤得黄黄的,有着诱人的香气;还有四只炸鸡翅;一大盒炸得金灿灿的土豆条;两杯冰饮子。 “唔……这个夹着肉的饼子好好吃,很扎实的一口肉!这种脆脆的面衣是怎么炸出来的?真厉害!一点肉的腥臊气都吃不出来……”阿绵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猛喝了一口冰饮,顿时又惊讶地睁大眼睛,牙齿打颤,“好冰好冰……这里面有气。”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阿绵觉得有些喝不惯。 可是吃了肉夹饼感觉有些干噎,又忍不住想喝。 “炸鸡翅是最好吃的,差点咬到舌头……土豆条也不错。” 孟驰坚是按多的点的,见她吃得肚子圆滚滚的,看刚刚那张递来的小纸条。 刚刚这顿花了八十三元钱。 阿绵发现这里的小二(服务员)都很和善,他们吃完了也不会来赶人。不仅他们,其他客人也是如此,可以在桌旁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我们在这里吹一会儿凉气,休息一下。” “嗯。” 毕竟花了八十多块钱,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得享受一下。 孟驰坚吃着剩下一点的土豆条,阿绵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醒来脸侧压出了数道红印子。 “唔。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吃饭,然后在这里过夜睡觉?”阿绵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刚去问了小二,这里是全天都开着的。” “可是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天这么热。” 好吧,这就没得商量了。 “那我还要吃一个冰的那个。”阿绵指了指发光牌子上的冰淇淋。 这些纸等他们回自己的时代就根本没有用了,孟驰坚大手一挥,买。 接着找客栈住。 一连找了几家上面写着“酒店”的铺子,孟驰坚都要先看一下房间长什么样,一是他疑神疑鬼总觉得不大干净(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摸房门上面有没有灰来判断),二是他觉得这些房间……都好小。 比他们家小得多,挤挤窄窄,透不过气。 最后硬是找了一家大客栈,门口的护卫说现在是淡季,只要六百块钱一晚上,往常可是要一千元的,现在很划算。 阿绵一进去就被金碧辉煌晃花了眼睛。 “嗯,对的。先生,你们的房型是包含早餐的自助餐的,酒店内的泳池也是不限时间段可以用的……” 孟驰坚直接先定了五个晚上。 “好的先生,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 阿绵东看西看,眼前的一切都很稀奇。不一会儿她就看到有一排很软的椅子,应该是供人休息的,桌上还摆着很精巧的点心。她用纸杯接了一杯果汁,坐在叫做“沙发”的东西上面,不过没有歪七扭八地倒下,否则某个啰嗦的人看到了会来念叨一大堆“坐有坐相”之类的事。 她一个接一个地尝着那些小点心们。 这些点心特别的甜,比阿绵此前吃过的都要甜,并且口感细腻,让人根本就停不下来。 “你一个人吗?” 忽然,阿绵身边坐下一个男人,穿着一件在她看来仿佛是铠甲(?)似的、线条板板正正的衣裳,脖子上还系着一根黑色的绳子。 男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里面有两块做的小小的琉璃片。不仅如此,空气中忽然还萦绕着淡淡的柑橘、木屑似的气息。 大概是没想到阿绵的反应会是这样的——一直像在打量什么动物园里的猩猩似的看着他,男人扯了扯领带,不自然道:“你多大了?” 阿绵问:“你这个衣裳叫什么?” “……这就是一套定制的西装吧,亚麻的。也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吧?”男人强作镇定,难道眼前的小妞如此火眼金睛,刚刚那样打量他,是一下子就看穿了这套西服不是定制的? 还是察觉到了他手腕上戴的万国是假的? 表面看着这么清纯,原来是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捞女? “哦。”阿绵继续吃点心。 她觉得这种衣裳要肩宽腿长的人来穿,才会比较好看。 到时候偷偷带一套回家去,叫孟驰坚穿给她看。 免得他老是让她穿那个“吊带裙”。 男人深吸一口气:“我是来这边出差的,比较仓促,临时买了套衣服。我住这个酒店顶楼,嗯……你喜欢什么包?或者你是二次元?coser?喜欢什么lo裙?附近正好有商场,我们可以去逛逛。” 他只能赌一把,赌是衣服的问题,而不是手表的问题。 毕竟刚刚手表就那么一晃而过,神仙也辨别不出真假吧? 结果阿绵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吃完点心后,一点也不理人的就走了! “办好入住了,在十五楼。”孟驰坚瞥了一眼沙发上的人,正巧与那人对视上了。 沙发上的人面色铁青,面前这两人打扮一看就是情侣,都穿着怪模怪样的像是古装的衣服。 什么情况? 这姑娘什么眼光,会不会找金主啊?! 孟驰坚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在研究电梯的阿绵。 阿绵说:“有法子了,找跟卡片上形状差不多的按钮……十五十五……”她按了一下,看按钮神奇地亮了起来,“扶着这个,感觉有点晃。” “嗯,害怕就不往下面看。” 电梯是透明的,阿绵不怕高,觉得很好玩。 孟驰坚也没问刚刚那人跟她说了什么,他们一路踩在仿佛是云朵的地毯上面,找到房间,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卡片放在上面。 滴——滴—— 推开门,引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座华灯初上的都市景象。 阿绵走到窗前,看到街道上走来走去像蚂蚁似的人们,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如此壮丽,如此渺小。 第193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四) 阿绵对酒店房间里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 矿泉水瓶、空调遥控器、电灯开关、冰箱、投影仪……每一个东西她自己就能玩很久,直到她能弄清楚是怎么用的为止。 第133章 孟驰坚放她一个人在那玩,顶着服务生略带鄙夷的“你是不是个乡巴佬”的眼神,坦然自若地询问“浴室”和“卫生间”的用法。 他弄清楚了后,知道阿绵一时半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不要离开房间。” 阿绵趴在沙发上捣鼓着遥控器,心不在焉地应了:“哦。” 不知道玩了多久,阿绵惊觉孟驰坚怎么一直没有回来,难道是迷路了?“这里这么大,搞不好他真的找不到了,那可怎么办?” 阿绵想出门去找他,但是又牢牢记得他说让自己不要离开的话,一时进退两难,便跑到窗户旁边,努力想在小黑点中找到他的身影。 不过直到看得眼睛都酸了,还是毫无踪影。 这里会不会有坏人?把他拐去做奴隶了?阿绵懊恼起来,早知道就不光顾着玩那个可以放出“彩色皮影戏”的东西了。 她想着再等一个时辰,要是孟驰坚还没回来,她就要出去找他。 她等啊等,终于坐不住了,竭力冷静下来,决定先去“大堂”问一问有没有看到他回来。 咚咚咚。 忽然传出了敲门声。 阿绵吓了一跳,刚想去开门又觉得不对劲,蹑手蹑脚趴在门上的一个小洞里往外看。这一看她屏住了呼吸,居然是她在大堂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阿绵一声不吭,门后的人敲了几下,见不是这一间,又去到旁边的门。 西装男并不知道阿绵具体住在哪一间,只不过是看到了他们进电梯后,面板上面的楼层显示“十五”。那之后他一直坐在大堂沙发上,回想着阿绵的一举一动,颇有种回到校园里一见钟情的感觉。 所以他看到那个穿古装的奇怪男人离开后,等了两个小时不死心地想在十五楼碰碰运气,若是有人开门却不是阿绵,就说是“找朋友的,不小心敲错门了。” 敲到下一个门时,有人开了,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 他这才歇了心思。 孟驰坚提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塑料袋,满头大汗地回到酒店,用房卡刷开门。 房间里黑漆漆的,“阿绵?” 衣柜里传出动静,阿绵左手拿着一个衣架,右手拿着一个装满了热水的开水壶,发丝一缕缕贴在脸侧,显然是闷久了,“你终于回来了。刚刚有坏人!大厅里的那个人,跑上来敲门,我怕他会闯进来……” “我刚刚心差点要停了,”孟驰坚赶忙把东西放下,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你做得很好,就是要这样。” 阿绵依旧闷闷不乐:“你干嘛出去那么久?” “我想去买些当地人穿的衣裳,那个叫商场的地方里卖的衣服都不大好。”孟驰坚在女装区逛了一会儿,感觉那些衣服的布料虽然还不错,但件件奇小无比,款式也过于大胆,同时还不怎么方便阿绵活动,于是打听一番,坐公交车去了批发市场。 “这些衣裳全都是纯棉的。对了,我还买了一个很方便的箱子。” 阿绵点点头,好奇地把箱子里的衣服掏出来,不得不说孟驰坚的眼光很有限,里面全是短袖和长裤,区别只有尺寸,大的他自己穿,小的阿绵穿。 “怎么没有裙子。”阿绵扭头,她认为裙子才是最方便的衣裳。 “裙子要试的,明日我们一起去买。”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孟驰坚来到浴室,按照此前跟客房服务生所学的那样,先在浴缸里套上一次性的泡澡袋,放上热水。 另外的塑料袋里装着吃食,是各种阿绵从来没见过的水果,红的黄的橙的,虽然每样只有几个,但摆在一起满满登登的,好看极了。 上面特意叫老板贴了标签,阿绵辨认起来:“草莓、柚子(剥开才能吃)、菠萝蜜、香蕉、芒果、装在盒子里的榴莲,呕、怎么臭臭的……你买到坏的水果了!” “老板说就是这样的。洗完澡再吃,过来。” 阿绵走进浴室时还有些将信将疑,孟驰坚说:“你不会用热水器,我们一起。” “累啊。” “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做什么。” “那你给我搓背!” 孟驰坚说到做到,把人稳稳地抱了起来,他本就是个很克制的人,尤其与阿绵成亲这几年,有时并不一定要做什么,只是彼此亲近就觉得很好。阿绵知道他的怪癖,他喜欢像打理一只猫儿似的打理她,似乎能从中获得许多乐趣。 若是旁人,阿绵肯定是不许这样摆弄自己的,但是这个怪家伙,只能随他去了。 浴室里还有很多瓶子,阿绵翻看了一下,上面有水淋在身上的小图案,应该是擦在身上的。 “好多泡泡,好香。我给你也涂点。” 这个浴室比他们家的浴室还要好!在里面根本一点儿也不会冷,热水也是无限的,不用中途添。 阿绵发现用了那些东西之后,用水冲掉后皮肤就变得滑滑的。 洗了许久,孟驰坚将阿绵的长发用毛巾包好,把浴衣也穿好,扛小猪似的丢在床上,自己再去快速地冲了一下泡沫。 他与阿绵感受不一样,身上滑滑的,他总觉得是没有洗干净…… 出来后孟驰坚与她说这些水果要怎么洗怎么吃,两人一边看“彩色皮影戏”一边吃,阿绵不喜欢吃榴莲,只尝了一口,她喜爱吃草莓和芒果。睡觉前,还有一个叫做吹风机的东西,可以把头发全吹干。 仙界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阿绵在“呼呼呼”的风声中沉思,怎么尽可能的,又不引人注意的,将一些仙界的好东西带回去。 “对了,我还打听了一下。我可以去做日结,就是什么分拣快递,一天一百二十元。”孟驰坚道。 “不,”阿绵有了点子,拿定主意:“我们好不容易也就来仙界一个月,得想办法多沾染‘仙气’,多看看这个世界才值得。而且我还打算囤一些东西带回去,得让这一趟收成多多的才好。” 孟驰坚认为有道理,然而现实很严峻:“可是今天一天就花了三千六百多块。” 房费三千、衣裳三百五、炸鸡八十多、水果一百多。 “我今天看他们许多人都不用红纸付钱,而是用那个叫做‘手鸡’的东西,扫一下就可以了。” 阿绵的小脑瓜进行了一番缜密的推理,双眼炯炯有神:“剩下的钱,我们去买一部‘手鸡’就可以了,那里头肯定有花不完的钱!” 第194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五) 当晚,阿绵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床软,凉快,没有蚊子,旁边的大火炉也不烦人了。 第二天,孟驰坚过于牢固的生物钟还是早早就唤醒了他。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将两人的古代旧衣裳洗搓好,昨天买的新衣裳和阿绵的小衣洗了,经过一夜的空调也全吹干了。 “起来了。” 阿绵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脑袋。 孟驰坚也不催她了,琢磨了一下各种洗漱用品的用法,牙刷一类的是看一眼就能大概猜到用法的。新奇的是一把很方便的剃须刀,还要在下巴处打出一些泡沫,他觉得比原来直接用刀片好多了。 “不要钱的早食,再过半个时辰就没有了。” “啊啊你干嘛不喊我!”阿绵猛的从床上蹦起来,一头乱发,“我要去我要去,还不知道他们说的‘自助餐’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一番折腾,一炷香的时间就收拾好了自己——在仙界的一大好处是不用簪发,梳顺了披着也不算衣冠不整。 孟驰坚默不作声,想着她待会再外面跑来跑去,还不知会有多热,悄悄将两个头绳放进口袋。 “好啦。这样就可以出门了。”两人穿着款式一样的短袖,阿绵把牌子翻到“请即打扫”那一面,心中想着“自助餐”。 听昨天的前台说,就是自己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将客栈吃垮?阿绵自己做吃食生意的,感到这种模式很不可思议。 可能只有物产如此丰饶的仙界,才会产生这样的吃食法子。 走到门口,阿绵才发现自助餐并非她想的那样,是有小二核验房卡,并且不能浪费,也不能将吃食带走。 “哇。” 走到摆台,她眼花缭乱了。 “仙界的包子和我们的包子长得差不多。” “嗯。” 阿绵拿了两个盘子,与孟驰坚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大饭桶小饭桶这次算是掉进了米缸里了。 两人分头取自己爱吃的东西,阿绵用夹子先夹了一盘。 “虾饺听起来就好吃……这个叫牛角包的东西里头可能有牛肉,也拿一个。刷点草莓酱在上面……”阿绵点点头,接着拿了煎培根,眼疾手快地抢到了最后一份芝士焗龙虾(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虾)。 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各种草(生菜、苦苣、黄瓜丝和胡萝卜丝)拌在一个大碗里面,淋上酱料。 第134章 最后接了一杯热牛奶,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吃。 不一会儿孟驰坚也来了,他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将餐食拿好。 一盘煎牛仔骨;一盘煎饺,上面盖着三个煎蛋;一盘里装着炒的绿颜色的花菜和菜心。 他是纯正的中餐胃,对西餐区的那些看不懂的食物毫无兴趣。 另外还有一盘甜品,上面放着三个装点的很精致的小蛋糕。 “这个是果汁,我看小二们现榨的,你来尝尝。这个东西对眼睛好的。” 一杯橙汁,一杯胡萝卜汁。 “你捏我一下,我感觉我做过最好的梦里都没有这样的。”阿绵吃着吃着热泪盈眶。 孟驰坚问:“那你做过最好的梦里是什么样?” “就是有吃不完的肉包子和烧鸡。不过在梦里可着急了,我怕吃不完会坏掉。” 那还是阿绵很小的时候做的梦呢。 “有牛肉汤面诶,我再去打一碗回来。”阿绵站起身,“你要不要?我一起拿回来,等吃饱了我们就去买手鸡。” “那也给我拿一碗。” “嗯嗯。” 阿绵前脚刚走,他们身后那桌的男人抬起头,正是昨天的西装男。 他刚来吃自助就看到了阿绵,见她与身旁的男人说说笑笑,举止亲昵,又听到了一耳朵什么“给她买手机”之类的话,不由得心中怒火交加。 他将这份不悦暂且压下,阿绵不理人他也没办法,眼下状似无意道:“哥们儿,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女朋友昨天也是这么找我要买手机的。” 孟驰坚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压根不觉得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西装男无语,这两人莫非脑子有毛病,就硬是不理别人是吧。 “不信算了。我看你处处都要照顾她,还要给她花钱,这么爱做舔狗就去做吧……”他嘀咕了几句。 哪怕做不了什么,可也能往旁人的心中撒一把杂草,让人想起就不舒服。 他说完,孟驰坚总算抬头看了眼,眼神中是一种漫不经心的不屑。 “我放心得很。你要在我们那,没一个人能瞧得上。”孟驰坚淡淡道。 毕竟大部分古代人都是他这种想法,男子要干活、养家、在飘摇不定的世道间要保全照顾好家小云云,这些根本就是天经地义、不消多说的事情。 孟驰坚与此人年龄相当,但不知为何,前者看上去是个大人了,后者却依旧像个小男孩似的,挑拨分手不成,只得窘迫尴尬地端着盘子去了别的地方。 “怎么了?” 阿绵端回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河粉。 “我把昨天吓唬你的那人吓唬走了。” “你真厉害!他再敢来,我就喊你去把他打扁。” “好。” 两人吃饱,都感觉白天已不用再吃什么,溜达着去了昨日孟驰坚去过的商场。 “手鸡”店不少,不少价格都很贵,阿绵找来找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千元级别的“手鸡”的。在旁人的指点下买好,装上了一个电话卡。 阿绵坐在商场靠凳上钻研起来,“里面的钱在哪里呢?” “没钱用?无需抵押贷款,仅凭身份证秒下十万!快速到账,轻松实现财富自由!” 捣鼓了好几个软件后,阿绵总算在里面找到了钱——不少软件说是有钱,点进去后却根本审核不通过。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软件,里头的宣传是什么“大学生、宝妈,轻松不求人”,什么也没审核,账户里就多了五万块钱。 底下还有一行极小极小、用浅色显示的字,写着: 利率为xx%,下个月总还款金额为九万,服务费为五千…… 阿绵压根没看到,再次用孟驰坚的小卡片申请,这下又得了五万块钱。 “这些够了,不用为钱发愁了。” 孟驰坚颇为感慨,语气欣慰:“上过书院的就是不一样,能想出这么多办法。” “走,我们去买货!” 阿绵像只神气的小孔雀,把‘手鸡’贴身收好,仰着脑袋去采购了。 第195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六) 已知,阿绵回去的时候能把自身周围不好分离的东西,一同穿越回去。 “不能买太显眼古怪的大东西,在家里藏不住的不行,否则恐怕会引来祸患。” 阿绵点点头,“我想也是,不然小神仙可能会被怪罪的。” 先来到批发市场,阿绵觉得昨天那个叫做行李箱的东西有一个还行,能装的东西不算很多。先买了五个大蛇皮袋,计划到时候孟驰坚一手拿两个、背一个,另一只手死死牵住阿绵,而阿绵则提两个袋子,用一只脚勾住行李箱。 第一个袋子先囤清洁用品(某人强烈要求)。 两百只成人牙刷,一只牙刷用半年的话,足够他们每人再用五十年的了; 一百只儿童牙刷,小阿月爱吃糖,得先替她准备着。 两百盒牙膏,这东西不光能清洁牙齿,也能用于洗擦家里其他的小物件; 一百只硫磺肥皂,一百只婴儿香皂。为了节省空间,洗发水和沐浴露都买的大袋装的,一袋十斤,各买了二十袋。 大袋的洗衣粉,二十斤一袋,也买了二十袋。 这一类东西他们想着会不会坏,特意找店家都是买的保质期比较长的,并且包装密封,到时候放在阴凉的地方,拆一个用一个。 阿绵见东西越买越多,赶忙找店家借了一个拖车。 店家头一回见这样的客人:“你们是要摆摊还是做什么?怎么一次买这么多,又全都零零散散的货?” 阿绵只说:“对啊,我们到时候去乡下再散卖掉。” 这下蛮合情理的,店家也就不再问了。 孟驰坚看到毛巾爱不释手,往第一个袋子的缝隙里填满了二十条毛巾。 “这个布庄也有的。”阿绵小声道。 “这么软的没有,以后这个你专门用来洗脸。” 阿绵把毛巾往脸上蹭了蹭,确实如此,就再拿了十条,也可以给小阿月用。 第一个蛇皮袋装得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这才用扎带牢牢绑好。 回去的时候,阿绵让店家叫了一辆车,一路送他们回到酒店,搬进房间里,又再次订了二十五天的酒店房费。 第二天去了个巨大无比的超市。 阿绵家普通的吃喝是早就不缺了的,但是很多仙界的吃食,是阿绵十分向往的。 她也不傻,知道很多她没有尝过,所以每种买一两样,到时候回去后可以慢慢地吃。只要选“耐存放”一些的食物,这样也不会坏掉。 两人询问了一下路人,直奔罐头区。 如获至宝的首先是牛肉罐头。这玩意儿在古代实在是太珍稀、太宝贵了,也就阿绵小婧运气特别好的时候吃过一次“黄羊面”。 咖喱牛肉罐头、红烧牛肉罐头,各种口味的拿了不少。 接着是金枪鱼罐头、带鱼罐头、豆豉鱼罐头等各类海产。 在调料区,阿绵彻底走不动路了。 细盐居然这么便宜! 买个二十包能吃到阿月成亲了都。 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调料,胡椒粉、辣椒油、火锅调料、酸菜鱼调料……阿绵目光坚定,她吃多了“纯天然”食品,认为这些“添加剂”也是仙气,同样对身体大有好处。 足足拿了上百袋。 这玩意还不怎么占地方。 孟驰坚已经在想着回去后,要再扩大一些柴房,打些柜子、搬两个新的大陶缸,来井井有条地安置这些东西了。 买完这些,阿绵脚步不停,来到零食区。 她看着别人爱拿什么,她就也跟着拿个一两包,就这样在购物车里堆满了:薯片、辣条、巧克力、各类饼干、海苔、果冻、零食大礼包…… 超市里路过的人纷纷目瞪口呆,这两个人是从来没吃过零食吗?!看着也不胖啊?怎么买这么多…… 不一会儿,孟驰坚就被一个推销员吸引了注意力,原来是在推销奶粉的。 阿绵还在乐呵呵地淘着零食,一扭头看到他直接搬来三个大箱子。 “我问了,这里有宝宝奶粉、有青少年奶粉、有中老年奶粉,都是特别有营养的东西。咱们全家人都能喝,以后老了骨头就脆了,这里头说是有钙的。平常我们也可以炖大骨头汤喝。” 阿绵说:“那多拿点中老年喝的那种。再拿一箱吧。” 家里还有孟母,况且她想着孟驰坚干活总是很卖力,多补一补没有坏处。 可惜奶粉的保质期只有两年。 所以差不多就行,也没买太多。 “阿绵,过来过来。” 孟驰坚找到了几件泳衣,一边比划一边看哪件适合她,“酒店的泳池还没用过,今晚吃完饭我们去玩玩,这几套也带回家去,万一以后还去洲城玩呢。” “哦。” 选了两件有短裙裾的,再挑了三条泳裤。 第135章 再次坐车将东西运回酒店,两人饥肠辘辘,打听到附近有一家火爆的蒜蓉小龙虾的“网红”店,放下东西跑去,排了许久总算吃上了。 “我现在有好多的想法,可以回去尝试。” 小龙虾、炸酥肉,还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臭豆腐。 阿绵还尝到了“奶茶”,和古代用砖茶打碎,再放牛奶的“奶茶”很不一样,细腻中带着甜,口感上不再过于醇厚,偏向于轻盈。 吃饱喝足,也没打车,一路溜溜达达地散步回酒店。 殊不知酒店门口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不可能吧?你真觉得那个人是阿绵?”袁桦摸了摸下巴,“难道……她真的穿过来了?” 王子轩斩钉截铁,拿截图给他看,“那天我刷同城的时候,看到这么一段视频,你看她在公园里被人拍到了。后来我一问,说他们离开了公园之后,就没人知道去哪了。” “我好不容易让我的粉丝们找找这个截图上的人,看到的可以后台私信我,这不今天才有消息,说是他们一直住在这个酒店。” 莫漫看了图片,也觉得很像:“既然如此,那我们在这里等等看。” 王子轩“嘿嘿”一笑:“如果真的是他们,我正好可以带着他们玩,绝对让这一趟不虚此行!” 第196章 番外篇之穿到现代啦(完) 此时离他们寻找阿绵,找到墓碑已过去了一年有余。 “诶诶诶,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 阿绵走进酒店,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咦?你们怎么在这里。” 众人一时无言,好半天袁桦开口道:“太好了。你们会一直在现代吗?” 阿绵摇头:“我们在仙界游玩一个月,然后就要回家了。这是小神仙说的。” 这将是他们跨越千年,最后一次相遇。 阿绵觉得他们的变化还挺大的,不过是很高兴的,五钱他们真的回到仙界做神仙了。 时间有限,一向条理清楚的莫漫连夜整理出了一张表格。 阿绵说自己身上有很多钱,完全不用担心花销的问题。 一个小小的旅游团顷刻之间就拉了起来。 “必须得体验一下现……也就是你说的仙界的交通工具!咱们先去最大的博物馆转一圈。” “把高铁票和机票订好,把祖国的大好河山看一看才是。” “去去去,一边去,山对阿绵来说有什么稀奇的。得去游乐场,嗯,对了对了,明天先去看电影。” 这一个月,阿绵与孟驰坚体验到了许多非凡的事物。 她看了好几场电影,在电影院里不是被吓得要跑掉、就是看到伤心的地方一直哭。 虽然她根本就看不懂情节,只是看到里面的人老是追来追去、打来打去的。 她比较喜欢的项目是坐高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直看着外面,就像一幅幅画卷在面前铺开。 飞机和轮船的话,两人晕得不行,只是短时间的体验了一下,接着就很抗拒了。 另外还去了好几个游乐场,阿绵对此的评价是“仙界中的仙界”。 “北京的麻豆腐、长沙的臭豆腐、徽州的毛豆腐、福建客家的酿豆腐、云南的建水豆腐,四川的麻婆豆腐、还有酸汤豆腐、烤豆腐……” 阿绵掰着手指头数着,她这一个月尝到了许多的美味,其中不少菜的做法给了她灵感,很想自己也尝试做做看。 玩到后来,阿绵开始想家了。 仙界很好,但有太多太多阿绵搞不懂的东西了。 “我想我的豆腐铺子,还有阿月,还有旺旺小婧她们。” 孟驰坚发现阿绵睡觉的时候在梦里都哭了,于是推掉了更多的游玩计划。他与莫漫说:“还有几天我们就要回家了,可以帮忙来为阿绵一起准备回家要带的东西。” “我们只是路过这个世间的客人,就像你们一样。” 袁桦道:“是啊,终究是要回家的。” 做着回家的准备,阿绵这才又恢复了活力。 在袁桦和王子轩的带领下,剩下的三个蛇皮袋和行李箱也装得满满当当。 有一个袋子装满了给小阿月带的礼物,从小衣裳、奶瓶、围兜、到各种各样新奇的玩具。布料是永远不嫌多的,长大了还可以拆开布再改,另外则是买了两百根松紧带,这玩意用处广泛,不愁没得用。 得知阿绵特别喜欢看话本,也喜欢照相后,王子轩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在你们那的时候,真的因为手机没电快要烦死了。所以我总在想如果有两块小的太阳能板就好了,这是我给你们买的四块,连接上这个户外电源后,有太阳的时候就能充电。” “是的,你没想错,这样你就可以带吹风机回去吹头发了!而且而且,看!这是什么——当当当!电子书阅读器,手机我想着没网用处不大,这个充一次电能看一星期,更划算。” 王子轩买了两个电子书阅读器,下满了经典古代文学(《西游记》、《聊斋志异》、《红楼梦》等),因为阿绵是看不懂现代的网文的,近现代的词语她都不懂真正的含义是什么。不过武侠小说、古代背景的小说,她能看懂,所以又下载了金庸、古龙等等通俗的小说,最后零零总总下载了几千本的书在阅读器里。 教会了阿绵操作后,王子轩又从包里掏出两个拍立得相机,连带着送了三箱相纸。 阿绵很喜欢照相,连连赞叹这个礼物。 所有可以用电的小电器,吹风机、风扇、阿绵他们买的那部“手鸡”,这些为了不磕碰到,全装在了行李箱里面。 莫大夫则是准备了许多家庭常备的医药物品,并且用古代的字在每一样上详细地写上使用方法和用途。 袋子里整理得很整齐,分别是:四只水银温度计,一只电子温度计;两瓶碘伏,几大盒大小不一的创口贴;另外则是许多家庭常备药物,如退烧药、止泻药、消炎药、皮肤有些小状况,被蚊子叮咬后可以涂得药膏等等等。 这些在阿绵看来是“仙丹”,在古代一粒简直是千金不换了。 而她有足足一麻袋! “为什么最后一个袋子不让我看?”阿绵看完了其他袋子,发现最后一个孟驰坚特意单独放到了一边。 “那一袋,我们回去后慢慢看。” 阿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哦。” 半夜三更,阿绵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她溜到柜子边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最后一个蛇皮袋。 里面装了好多一包包的卫生巾,还有可以反复清洗再使用的五十条可水洗棉布卫生带,甚至连非常冷门的月经杯都有五个。不光是阿绵可以用,以后小阿月长大了,还有孟婧,都可以用。 这是极需要的东西,阿绵想着自己居然都没想到呢。 主要是阿绵其实从来没跟其他人一样,在月事时用什么草木灰。 那个东西乌糟糟的,又脏又不舒适。原本家里用棉布做了两条月事带,但是没有在仙界买的这种这么厚实,上面还有一按就可以扣上的小纽扣。 另外的则是各种各样古怪的小衣,阿绵刚为自家夫君的细心感动着,这会儿倒是哭笑不得了。 “咦?还在底下藏了什么……”阿绵翻到最底下,拆开盒子,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仙界的鱼鳔,特别好用的。 还在酒店里试用过好几次…… 可问题是,他也带太多了吧! 一盒二十只,阿绵还未细数,乍一眼看就有二十多盒了…… 阿绵好笑地摇了摇头,一扭脸看到孟驰坚趴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阿绵缩了缩脑袋,将自己准备的纸袋也塞到这个袋子里。 孟驰坚不知道的是,里面有西装、女仆装、透视上衣等七八件怪衣裳。 “准备好回家了吗?” “嗯。” 孟驰坚将所有要带走的东西提上背好,阿绵也拽着两个袋子。 月光下,两只手牵在一起。 “再见啦。” “再见。”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