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家》 第1章 [gl百合] 《十里人家作者:声四起【完结】 文案: 十里村是个好地方,东边鸡生凤,南边马变牛,腊月裹皮裘,瓦垄宜栽树,阳沟好驾舟。 碗碗大肉馒头,家家冬瓜大如斗,旧茶泼新酒。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 闲来无事醉一宵,一家出对鸡,一家出个鹅,快活快活。 当然——这是二十年后。 白潋长在十里村。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每天有两件大事要做:种田种田还是种田,攒钱攒钱还是攒钱。 隔壁家大婶子不忍见到好好的俊俏小姑娘不会过日子还没人疼爱,打着主意要给她介绍介绍。 大婶子热心肠,问白潋喜欢什么样的,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白潋毫不犹豫:“花得少力气大。” “没了?” “没了。” “你买头牛得了!” * 十里村新来了个漂亮女夫子,人人尊敬,白潋也不例外,因她只认得田里的作物,大字不识一个。 伏棂在外人面前知书达礼,雍容大雅,唯独对白潋不同,她惯爱勾她。 勾着逗着什么都变了。 村里人发觉白潋变得有点不一样,众人聚首热烈讨论: “白潋今天赶集去买了大包子,寻常她可只买窝窝头。 ” “白潋前天扯了新布呢。” “她还去了首饰铺子。” 后来他们发现,大包子是带回去给伏棂吃的,新衣是给伏棂裁的,首饰也是给伏棂戴的。 还全都是白潋自愿的。 * 伏棂即使不施粉黛,一颦一笑也能摄走白潋的心魄。 萝卜、甘蔗、水稻、冬瓜、白菜……白潋种啊种,谷仓堆得满满当当,赚得盆满钵满。 终于有一天,她拉着伏棂来到自家谷仓前,又捧来一叠厚厚的银票,“这些都给你。” 什么都给伏棂,她也是伏棂的。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田园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成长 主角视角:白潋 伏棂 一句话简介:自成一片桃源 立意:日行不怠,天道酬勤 -------------- 第1章十里村? 伴着一缕日光的浮现,一声气昂昂的鸡叫在十里村里响起。 村南的一处小屋里,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拿起门边放着的锄头扛在肩头就要往地里去。 出了泥堆砌而成的小院子,还没走出三步,隔壁的婶子听见动静叫住了她,“白潋,给你个饼子,边走边吃。” 名叫白潋的少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今天她今年十七了,从五岁她父母离世开始,到现在她都吃了大家多少个饼子了。 由于父母早早病死,在村里又没有其他亲戚,白潋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主要养白潋长大的一共有三户人家,分别是村长家、王婶家、张铁他奶家,有些别的人家有余粮时也会接济,因此白潋才能长到这么大。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多了一张嘴的事。孩子嘛,吃着吃着就长大了。 大家都算不上富裕,白潋已经很感激了。 为了不荒掉白潋家的地,这几家人搭手,又把她家的地给耕了,每季收的粮食蔬菜卖了换钱,大头给了白潋,一小部分充了公。 “不用了,婶儿。”听到她这么说,王婶瞬间拉下脸,一改和煦的往态,音量都大了起来,“吃,不吃也得吃。” 这死心眼的孩子,自从她不收白潋的饭钱,白潋都躲了她半个月了。 还好今天她天没亮就起了,把人抓了个正着。 白潋差点要跳起来,照这个音量,马上就会传到其他人家去了。 下一瞬,她手上就被塞了一个饼。 白潋感动地道了声谢,“婶,明儿我会烙饼明儿个吃,你就不用给我准备了,谢谢婶子。” 白潋心里有些尴尬,她之前还说会自己准备干粮,没想到昨天太累了没做,今天就被抓到了。 王婶子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这么多话,忽然想起什么,旋即拉白潋到一边,“小潋,你中什么样的?” “啊?”白潋下意识的想跑开,她一点也不想成亲呢,王婶儿今天是怎么了。 王婶她汉子在镇上的猪肉铺子干活帮衬挣点工钱,家里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大些,女儿小点。但女儿王丫也大了白潋半年,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正好最近可以帮白潋看看也没有合适的。 王婶用力一扯,白潋像小鸡崽似的被她逮住了,“我给你留意留意。” 这孩子,虽然比王丫小点,但也可以成亲了。若是家里有了人帮衬帮衬,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苦。 白潋见她认真,只好硬着头皮应付道,“我要吃得少,干得多的。” 这只想找劳力呢?王婶儿眼前一黑,这娃娃究竟有没有把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没了?” “没了。” 王婶儿孔武有力的食指戳白潋,“你买头牛得了!” 白潋听了,眼睛一亮,“婶儿!你咋知道的?我真想买!” “好啦好啦,你个娃娃看样子还没长大。”王婶儿嘀咕两声,走了。 王婶本想问问白潋觉得自家小子王柱子怎样,随即她又轻轻叹气,若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她早就看出来了。 走在路上,白潋把饼掰成两半,她心里都明白王婶的好意。 可成亲这事儿,是她要嫁去别人家,她还想多守几年呢,而且她实在对男的不感兴趣,再说了,她靠自己也会活得很好。 一边吃着饼,一边想着过去的十几年,白潋热泪盈眶。 幸好自己是在十里村里长大。村里人都对她多有照顾,但是自己现在已经到了自力更生的年纪,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接受他们的好意了。 说起十里村,这个小村子所在的州在整个国家的东部,有一条大河经过。 十里村和那条大河挨得并不太近,不过附近有个县,县里又好几个镇子,这样一来,集市也多了。 十里村离他们不远不近,也算是沾了光,这几年村里人的生活比起几十年前,也好上不少。 以前,每个月每家几乎都不怎么能吃上肉,现在嘛,大部分的每个月至少能吃上一两顿了。 十里村南边还有一片山,白潋听村里出过远门的读书人说——像波浪一样。 山浪绵绵的,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会结出好果子。 因此这小村子勉强能称作依山傍水,风水好,也算得上民风淳朴了。但也不敢说全部,只能说是大部分人。 十四岁的时候,白潋从村长手里拿到了自家的地契。手里有了地,再勤快些,换的银钱也就多了些。 自己住的是间茅草屋,也是爹娘留下的。虽说是茅草屋,但当年爹娘请人建的时候,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坚固得很呢。 边走边想,她天生腿长手长,没一会儿就到了她家的一亩地旁。 她刚接手自家的地没两年,凭着自己的双手和老人的传授,慢慢积累了种地的经验。 现在到了春天,白茫茫的雪都已消融,化成水钻进了地里。 她得赶紧趁这个机会种点东西,等收获了就能拿到集市上卖了。 她越想越美,脸上呵呵笑得很是高兴。这三年她自己攒了有二两多的银子,都是她省吃俭用,抠抠搜搜给省下来的。 再加上前几年三家人卖了白家地里的粮食换的钱,现在全身上下一共有五两三百文钱。 不过这段时间菜价、布价、油价肉价都涨了,单是每人每年吃喝拉撒穿的开销,再怎么节省,也得花上差不多二两。 若想建一座普通的砖房,起码得准备六十两银子往上,按照她现在这个攒钱的速度,还得再过二十年左右才行。 想到这里,白潋的脸色一肃,浑身上下都郑重了起来。 不行,她得赶紧干活了。 白潋锄地。太阳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热。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再啪嗒啪嗒的掉进地里。 要想干活轻松点,要买头牛才行。白潋忍不住盘算,可一头牛卖五贯钱,照现在的身家来看,要买牛还得到明年,但她也舍不得手里的钱。 她一个姑娘,身体倍儿棒,身高和旁边的张铁都不相上下了,白潋催眠自己——一天不干活就难受! 没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到了地里,有男有女。大部分女人是来给家里的男人送饭的。 “哎喂!”一个老婆婆大声叫起来,近六十岁的人叫出了三十岁的音量,“你们两个快过来!” “小潋。这是你的。”等白潋两人到了,佝着腰的老太太把饭菜也放好了。 白潋左边的地是村里汉子张刀家的,今天只有他儿子张铁来翻土,平时张铁他奶或者他娘会来送饭,白潋和人家商量了,说给她家饭钱,顺道的把白潋的也送一份。 第2章 右边的地则是孙兰孙小娘家的,小娘家只有她自己和一个三岁的女儿,她汉子前年摔断了腿,伤势严重,家里的钱也不够治的,去年就一命呜呼了。 这儿的地嘛,孙小娘有空会来锄锄。今儿个估计是家里有事,没有来。 孙小娘身体也不行,白潋和张铁两人有时看不过去,就会帮帮忙。 “谢谢三婆婆。”白潋乖巧地说。 这奶奶是村里年纪第三大的老奶奶。这个年代能活到七十岁,已经是极其长寿了。要是谁家里有个长寿的老人,那这户人家都会以此为荣。 所以他们有的也会用年纪的排序称呼老人家。 “谢嘛呢?”老三婆有些不高兴,脸颊的皱纹直往下拉,“听铁娃他娘说,你还给了好多钱是不是?” 白潋边吃边点头,抬起头干笑几声,又埋头继续吃饭了。张铁她家平时吃肉的话也会给她带,要是只给那么点,她也不好意思吃啊。 张铁嘴里的饭还没吞下去,他知道他奶说起这个会停不下来,就忍不住开口,“好啦,奶,你快回去吧,外面晒呢。” “晒得慌了。我走过来,真是热得要命!”老三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慢悠悠地走到两家人的地旁,忍不住哎哟一声,“小潋好争气!比铁娃干得都强。” 张铁一噎,脸上臊得红彤彤,也不怪他奶这么说,今儿早白潋是真像头牛一样。 两个年轻人吃着饭没有搭话,老三婆又慢慢悠悠地走到树底下,看看两边又看看他们,“你们知道不?村里的私塾扩得更宽敞了。” “这不是去年说的事吗?早听过咯,耳朵都起茧子了。”张铁不知道他奶问这个干什么,“怎么滴?奶,你也想上?” “你这个臭小子,你奶我都快入土了,净说混账话。” “咦?那是不是要多请一个夫子了?”白潋想到这个,遂问出口。他们村虽说不上多穷,但也称不上太富,自古来他们这些小村子教书的,都是一些失意的读书人。 他们村里识字的不多,读过书的就更少了。现在上私塾的,也只有村里六七个小孩。 至于其他的小孩,大多都是帮着家里干活的较多。 要是扩建,估计得请个新夫子,现在私塾教书的只有陈老夫子一个呢。对付那么多的调皮娃娃,一个老人家怎么忙得过来。 “是哟。”老三婆婆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笑眯眯地说,“听说马上要来的教书先生,是从益州来的。” 这话让白潋和张铁都一愣。他们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的镇子了。 益州那是真没听说过。 老三婆一扬眉,但她老得连眉毛都不见几根了,气势也不是很足。 “长安,京城知道吗?” 白潋和张铁说,这个他们知道。 “扬州知道吗?” 白潋点点头,这个她也知道。 张铁迟疑,也跟着点头。 “长安皇上在,它是第一,扬州钱最多,它是排在长安后面。益州,钱第二多,排在扬州后面。”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俩傻孩子。 “益州那么有钱,先生怎么会过来?”张铁质疑。 老三婆摆摆手,“不知道啊,可能想不开吧。” “那里离我们村,肯定很远。”白潋望着南边,心里对这位还没见面的教书先生,已经产生了敬意。 老三婆嘬着旱烟杆子,“可远嘞!”她朝掌心啐口唾沫,把烟丝按得紧实,“前儿个听学堂陈夫子说,先得在江面上晃悠二十天船板子,骨头都颠散了,下船还得再坐二十天木头轱辘车,后腰能酸得直不起来!” “到时候村长和里正肯定会招待他的。”张铁把碗里的饭刨干净,让他奶别操心了。 “急什么?”老三婆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就把你这臭泥洼撵去读书了。” “我可不去,我要种地。”张铁挥挥手,坚决道,“我又考不上童生,更考不上秀才。不去不去。” “泥娃。”老三婆接过两人已经吃光光的饭碗,又忍不住给了张铁一呱嘣,往回走了。 “哎哟。” 白潋在旁边偷笑,休息了一会儿,拿起身边的锄头,又继续干活去了。忙到太阳下山时,白潋才就着落日回小茅屋里。 哼着歌儿,结果碰到了蹲在门口的村长。 “潋娃娃!”老村长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站起来,“可把你盼回来了,日头都要钻进山后头咯!” 第2章夫子我来了 白潋见到村长如此这般,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问道,“怎么了村长爷爷?” 村长却是没直接回答,而是用拐杖戳了戳白潋布鞋边的土,语气有点心疼,“累不累?女娃娃晒得都黑咯。” 听到他这么说,白潋瞅了瞅自己的撸起袖子的前臂,她的皮肤确实算不上白。 这儿的风气并不过于传统,虽然对于女人的着装也有要求,可挽个袖子露出一点皮肤来,也没人在意。 毕竟庄稼人嘛,地里干活露皮肤的多了去了,只要不过分,谁在乎呢?自己在乎还可以说是自我要求较多,别人在乎是多管闲事不正派!这是白潋一贯的想法。 村长更是如此了,他从小看着白潋长大,把白潋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孙辈。 “晒太阳哪有不黑的道理呀?要是我白了,那才奇怪。”白潋扶着他慢慢走到自己家里,拿出个椅子给村长坐下。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白潋紧接着问。 村长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自个儿来的由头,笑道,“瞧我这记性,一唠嗑就把正事给抛脑后了!头一遭来,是惦记着你身子骨咋样,吃饭香不香、干活儿还有劲儿不?再就是还真有件事,得你来搭把手。” “村老爷爷你折煞我了。”白潋皱着眉,“怎么这么客气?您直说就好。” 村长笑了笑,“这么直接?真不再合计合计?” 闻言,白潋有些警惕,不过马上她十分轻松地说,“您又不会害我,怕什么?” 见她这样,村长更是哈哈大笑,“好好好。你知道咱们村里马上要来个新夫子的事吧?再过几天,新夫子就到了。可咱村马上要祭土公了,我们几个走不开,陈夫子年纪大了,就想着找你们这些年轻人去。” 老爷子伸出三根手指,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听说新夫子比你大不了三岁的模样,到时候夫子在前边的桑麻镇落脚,我觉得你比较稳称,到时候你和在私塾里读书的陈平安一起去把夫子给接回来。我们就在村里等你们,好好准备给夫子接风洗尘!” 白潋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她仔细想想,“爷爷,我一来一回,还要等新夫子,得花上两三天时间。马上就要播种了,万一正好错过了时间,这——”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村长抚了抚稀少的白胡须,“庄稼是我们的命,我肯定帮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放心去吧。” 白潋露出了笑容,从角落里找到种子交给了村老爷。 “这是葵菜种。另一亩地我打算还是像去年一样,种红薯了。” 红薯不用种子种。挑好红薯埋进暖苗床,等长出薯藤后剪成小段,斜插到地里,浇透水。这样种出来的红薯又大又甜。 两人相视一笑,很是愉快。 白潋想到老三婆的话,好奇地问,“爷爷,咱们村离益州那么远,益州又那么有钱,新夫子怎么跑到我们这边来呢?” 村长沉思半晌,也很疑惑地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啊,或许是什么穷则管好自己一人身的,富就接济天下吧。就是陈夫子经常说的那句话。好像这个新来的夫子,和陈夫子有什么关系,前段时间给他来了封信。对了,那夫子姓伏,伏棂。记住咯。” “这样啊。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明儿正午,陈平安来找你。”村长摸了摸胡须,拿出一个小布袋,“这里边有半贯,到时候你瞧着,看要等几天。” 白潋摆摆手。村长把布袋塞给她,“要是在那边待久了,就住客栈去。你们去办事,当然是村里出钱。到时候有剩下的,还来就好。” 白潋认真听着,只好点点头,“我一定把夫子带回来。” “咕咕咕——”白潋的肚子叫了,准备去生火做晚饭,“村长爷爷留下来一起吃吗?” “不啦。”村长站起来拄着拐杖,“不要老是吃稀饭,多放点米,等过几天我给你送点来。” 又老又沧桑的声音出了门,越走越远。 白潋送他出去,等人走远后,才回到屋里。把自家的东西收拾收拾后,白潋起火做饭,草草吃过后,烧水清洗了一番。 许多权贵都是五日一洗沐,多的五日两次。 有钱人出汗少,可庄稼人和他们可不同,每天都出那么多汗,浸得汗涔涔的,要是五天才洗一次澡。身上的臭味都能把作物熏死。 第3章 不过他们洗澡就没有那么注重放什么花瓣香料了,夏天到了有时甚至不烧水,到井边打一桶水回来,再冲冲干净也就没了。 白潋爱干净,更讲究些,还特意花钱买了一块皂角。 一切都收拾好后,白潋满身疲惫,砰的一下扑到床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 第二天正午,白潋刚把东西收拾好,门就被敲响。 门一开,眼前出现个秀气白净、头戴头巾的书生。他朝白潋微微一笑,欠身拱手道,“白小姐,小生叨扰。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白潋觉得凉飕飕的:白小姐——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叫过他呢。 今儿是头一回。 陈平安是村里正的儿子,也是私塾陈夫子的学生。虽同姓,但他俩并不是亲戚。 村里正是前些年刚搬来十里村的,他儿子陈平安也跟着搬了过来,因此她和陈平安没见过几面。 陈平安长得白白净净,有时候就拿着扇子在村里晃悠,见着村姑都要念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自诩为风流才子。 农忙时让他下地帮忙,他就皱着眉头嫌泥点子脏了长衫,还鼻孔朝天说“君子远庖厨,更不应事稼穑”,气得他爹抄起扫帚追着他满院子跑。 又因为陈平安懒,村里正还得“请”别人帮帮忙,有时候也不会给钱,这些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白潋朝他笑笑。 陈平安心里一阵嘀咕,这白潋虽然姓白,可也不白。 白潋的玩伴,村里同岁的有一半都是,男男女女都有,但相比起男孩来,白潋自小就更喜欢亲近女孩。 不论如何,这些人是从小玩到大的,白潋自小就从村头跑到村尾,又从村尾跑到村头,一来二去就都很熟了。 眼下各个都忙了起来,他们见的也不多。 要说,问题还是出在白潋这,她每天太阳起了她也起,一头栽进地里去。太阳落了她才回,发小们只能在路上碰巧见到她打个招呼。 更何况这其中有的男孩女孩,家里已经开始给他们说亲了,自个都忙碌碌的,也没时间找白潋来了。 “哎。”白潋假装听不到白小姐这个称呼,听着怪别扭的,“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陈平安微微颔首,转身往带来的牛车走去。看着慢悠悠的老黄牛,他不禁皱起了眉——要是有马车就好了。 刚刚赶这牛车,自己也不熟悉,被这牛气得要命。坐着这个牛车,得多花多少时间。 白潋见有牛车坐,乐呵呵地摸了摸牛背——要是这头牛是她的就好了,得节省多少力气,地肯定被犁得又快又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牛车。 陈平安握住牛辔(pei),还没来得及扯一扯。白潋出声说,“我来吧。” 陈平安没听懂她说的意思,正发愣呢,白潋已经到了他身边,“我来赶车,你要不去休息吧?” “辛苦白——白姑娘了。”陈平安对着要赶牛车的白潋,实在说不出小姐两个字了,转头坐到了后边去。 白潋不知他心里几个意思,但听到他换了称呼,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驾!”她心软,没舍得真拿鞭子抽,只在空中轻轻一甩,这头大黄牛就乖乖迈步走起来。 她还没赶过牛车呢,托新夫子的福,总算体验了一会儿。 “哼哼哼——”白潋坐着牛车,感觉可真舒服,这一趟加强了她买头牛的决心。 两人出了村,在去桑麻镇的必经之路上。路上除了风景,也没什么好消遣的了。陈平安忍不住先开口,“白姑娘,你到桑麻镇去,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白潋奇怪他怎么明知故问,但还是回答道,“是,我们要去接新夫子回来。” 陈平安脑袋一疼,果然和他们说话,要直来直去才好,不然白潋是反应不过来的。他想问的是,接夫子这种事,他一个人去完全也可以,怎么平白无故地还要一个姑娘家跟着去,想不明白。 正在陈平安想怎么委婉地问出口时,白潋忍不住一笑,“或许是我上次和村老爷说了,想去镇上买点东西,他记着呢,就叫我跟你一块了。" “啊、啊,原来如此。” 白潋没再说话,她和这个陈平安算不上一路人,有些东西,还是少说为好。 其实啊,村老爷是想给白潋寻一桩亲事,但对象却不是他,而是新来的夫子。 如果动了心,两人有缘的话,白潋也不用每天那么辛苦地下地种田了。 退一步讲,两人没有缘分,但经此一遭,日后也能搭上话,这新来的夫子念着白潋接过他的份上,有念一份人情在,不管人情多寡,有总是好的。 三则呢,白潋每天待在地里干得比牛还多,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累倒在地里,倒不如抓着这个机会去镇上到处走走散散心。 但村老爷自己也知道,如果那夫子真是青年才俊,估计是对于白潋不会有成亲的心思,毕竟两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可奈何,在他眼中,白潋这娃娃就是哪儿都好! 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两人坐着牛车到了桑麻镇上。 眼下已是酉时,日头马上要落了,两人找到了信中说新夫子要住下的客栈,问了店小二,得知客栈里还没有一个姓伏的夫子入住后,便叮嘱了几句,住下了。 第3章春波送桨 在桑麻镇的客栈等了两天,依旧没有把人等到。 尽管如此,白潋还是有收获的,她在桑麻镇的集市逛了一圈,货比三家,总算是找到了更便宜的调味料。平时炒个菜啥的也没有那么心疼了。 她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提到客栈,店小二跑过来告诉她伏夫子还没到。 白潋点点头,转身把东西放到了自己住的房间里,收拾妥当后便又下到了一楼等着。 陈平安这时也来了,两人一齐坐着话家常。 这几天两人算是熟了些,陈平安说,“我看白姑娘这两天常去集市,料想伏夫子明日就要到了。白姑娘若是还想买些东西,得抓紧些。” 白潋点头,陈平安轻咳两声,又说,“如果东西太多,叫上小生也是无碍。” 白潋笑了笑,她倒不怕拿不动,她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更何况,按照陈平安的性格,这儿估计也是随便说说的漂亮话,当不得真。 “我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就待在客栈里好了。” “两位是想再住两天?”店小二闻声笑嘻嘻地端着茶水小跑过来,“您二位尽管住,咱们给二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店小二也是个人精,见他们要等的是一个教书先生,这几天给他们忙前忙后,小姐公子的叫着。 如果新夫子今天还没到,他们估计就要多花一两百文了。想到这里,白潋有些肉疼,钱怎么像流水一样就走了呢。 陈平安估计也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叹了几口气,“怎么还没到呢?不应该啊!” 白潋晃着他那把扇子,“这路太长了,夫子奔波久了也会累。而且估计是要坐船来的,多个几天也是正常。” “话虽如此。”陈平安嘀咕几声,没再说话了。 对于新来的夫子,当他听陈夫子说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多,就很不服气了。自己也算是刻苦了,怎么姓伏的就能当夫子,他不行?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听他爹说,在官场上,买卖官职都是有的,更不要说当个夫子了。 等那夫子来了,他就好好考他一考。 “这位小姐,您一位?”店门口的招待见一个小姐来了,赶紧跟上去接待。 紧跟在后边的另一个姑娘,听到店小二这么说,顿时气鼓鼓的,“还有我呢!” 店小二见后面的姑娘是丫鬟打扮,心里也明白了,心道这丫鬟脾气竟比小姐还大。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个丫鬟婢女,那也是富贵人家的,断不能惹了她,于是他赶紧找补,“小的一时眼拙了,没见到明月般的姑娘哟。” “小瑶。”女人笑了笑,转头和店小二说,“两位”,紧接着抬脚就往里去。 “哼。”丫鬟小瑶在心里轻哼,见她家小姐喊她了,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两人客人眼生,敢问贵姓?”店小二殷勤地端茶倒水,又冲小瑶嘿嘿笑,“这位小姐?” 小瑶等着伏棂开口,她当然是跟她小姐姓了。 “免贵姓伏。”伏棂说,“来几样你们店里的招牌吧。” “得嘞。伏小姐?巧着呢。”店小二乐呵呵地搭话。 小瑶跟着坐下,把包裹一放,狐疑地问,“我们家小姐第一次来,哪里巧了?” 原本就十分留意这边的白潋闻言,也是竖起耳朵,这姓和他们要等的人,似乎是一个姓。 难道这个姓的人都那么特别,她听这姑娘说话,觉得她声音好听极了。要是他们是同一个人就好了。 当然,好像也是很好看的。而且眼睛有神,嘴唇红润,一定是个身体健康的人。方才这小姐进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只是觉得一直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才赶紧挪开了眼。 第4章 她不识字,这几天问了陈平安,堪堪记住了。不知道这小姐的姓只是读起来像,还是一模一样? 陈平安佯装自顾自地抿着茶,一副不上心的模样。 但耐不住这位小姐面容姣好,即使是那个小丫鬟,模样也是可人,所以他偷偷看了好几眼。 “店里有两位客人,正好在等和您同姓的教书先生。”店小二往白潋两人那边示意,“现在他们也在。” 女人回头,往店小二说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姑娘,看起来挺朴实可爱。 这是伏棂对白潋的第一印象。 哦,旁边还有个男的。 “那是有些巧了。我也等人。”伏棂朝白潋微微致意。 “哎哟,这几天等人的客人怎么多起来了。”大声吩咐完后厨的店小二听到这话,诧异说。 伏棂笑了笑,回道,“春波送浆,游子归乡。” “哦!原来如此,是啊是啊。伏小姐,您要等的人叫什么名?是哪儿的人?小的可以帮您留意留意。” 白潋侧耳听。 “附近的十里村人。”伏棂问,“小二哥,你们店有这村子来的人吗?” “哎?这两位也是了。” 白潋揣着激动的心情站了起来,难不成这人真是新来的夫子。 当真是心想事成。白潋刚想说话,陈平安却抢 先一步走了过去,“你是伏夫子?” 新来的夫子是个女人,他是着实没想到,导致说话也磕磕巴巴,几股情绪在心里横冲直撞,搅成一团,“在下、陈平安,有幸与姑娘相会,啊,与夫子相识。” 白潋站在陈平安身后,保持着非常有礼貌的笑容。 小瑶在后边悄悄地撇了撇嘴,这个男的真不靠谱,说句话都说不利索。 她母鸡护小鸡似的,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坐下,隔着陈平安和伏棂两人。 伏棂忍不住莞尔一笑,却不是因为陈平安,而是因为白潋的笑容太过僵硬。 “嗯。”伏棂道,“请坐。” 陈平安听了,直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他就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伏棂也有礼貌地回话,道出自己的姓名。 白潋拘谨地笑,见气氛有点尴尬,她赶忙又说,“夫子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 伏棂见她紧张,忍不住想逗逗她,“一路上看些美景,倒也不觉得累了。请问姑娘姓名?” 在伏棂眼里,白潋微笑就像那个被捏好的小泥人一样,质朴纯粹。 “我叫白潋,白布的白。”白潋脸色微红,至于潋字嘛,她自己还不会组词,也不好在人家小姐面前乱说,怕丢了脸面,叫伏棂笑话。 她深怕被人识破自己的尴尬,就问伏棂的意思,“伏夫子用完晚饭,要不要在镇上歇一晚?明早再出发也不着急。” “嗯,正是如此。”陈平安也搭上话,新夫子是个漂亮姑娘,他也想表现自己,“今晚这顿我请了。” 白潋心里哇了一声,这陈平安也是很大方了,方才伏棂点的这一顿,都是招牌,再加上茶水,再怎么着也有三百来文了。 客栈里的饭食太贵,所以这几天她都是在外边买了馒头回来吃的。 “不必了,多谢好意。”伏棂道了声谢,这些钱她也不是没有,何必在这落人口舌,多欠个人情。 没想过会被拒绝,陈平安脸色尴尬。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陈夫子知不知道这回事。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叨扰了。明早我们再启程。”陈平安起身,往二楼去。他自己也是有傲气的,他自认为怎么样自己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没想到受了挫。 此时菜也要上了,白潋也站起来,朝伏棂说,“伏夫子慢用,我去外边走走。” 见她马上离开,伏棂不禁伸手拉住了她,“白潋。” 陌生的、细腻的皮肤碰到白潋的手,让她几乎想弹到屋梁上。 她转身,“怎么啦?” “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白潋举起了自己手里的馒头,“夫子,我有吃的。” “叫我伏棂就好了。”伏棂看着她的馒头,心想这么点她怎么吃得饱,但她怕伤了白潋的心,也就没提这回事。 白潋脸上又是一红,是吃不饱,她不是故意想吃很多的,她不是饭桶呀。 小瑶见白潋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的,似乎很是羞臊,就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按着坐下了。 小姐的话,听就是了。 “正好我有些十里村的事想问问你呢。”伏棂水汪汪的眼露着真诚二字,让白潋无法说不,再加上她的肚子这时候“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让她更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谢谢。”白潋重新坐下,叫店小二又多送来几个碗,把两个馒头分别倒在了两个碗里推给伏棂和小瑶,“他们家的馒头很好吃的。” 小瑶心想这姑娘人是不错的,尽管两个馒头在这堆菜里逊色不少,不过心意到了就好。 菜彻底上齐了,饭香直往白潋脸上扑,但有别人在这里,她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吃相。 “村里适龄孩童有几个?”伏棂问。 白潋一想,“村里有一百零三户人家,六七岁这样年纪的娃娃约有五十来个。” “男女都包括吗?” “是,男女一起约有五十来个。”白潋肯定道。伏棂问的是适龄孩童,又不是男娃娃或者女娃娃,她肯定要把男女娃娃都算上了。 伏棂追问,“那上得起的,大约又有多少呢?” 白潋闻言,有些犯难。说实话,按照村里现在的条件,吃饱对大多人家来说不成问题,但每个月供娃娃上学堂,一年算下来至少要一二两银子,这样就多出一笔额外的支出了,他们还是要谨慎考虑的。 她把情况和伏棂讲,伏棂了然。 两人又交流一番,都是关于十里村的。 白潋想问问伏棂,为什么要来十里村当教书先生,又怕冒冒然的说到不好的地方,平白惹伏棂伤心,也就把好奇心压了回去。 第4章为什么送给我 三人用完饭,白潋见她们把她的馒头也吃了,心里松了口气,浑身似乎轻松了一些。 “天色晚了,要先回去休息吗?”白潋恭敬道。 伏棂点了点头,赶了许久的路,她是累了的。 小瑶早已昏昏欲睡了,几人各回各屋。 白潋躺在床上,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和今天见到的伏棂,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日升照树,风爽拂庐。 四人都起了个大早,白潋起得最早,她趁着早市跑去买了些东西才回来。 陈平安见天气太好,忍不住念了一句,“悠然尘世里,好景正相宜。” 白潋听了,微微低头,走到客栈保管的牛车旁,牵出了店门口。 这时伏棂也跟了出来,白潋扶了扶她,“夫子,小心。” 小瑶也坐了上去。 见她们都坐好了,白潋跳了上去,拿出两小包零嘴,一包塞到了伏棂手里,“这是我今早买的,在路上可以解闷。” 另一包她则塞给了稍微还有点没睁开眼的小瑶,没等人反应过来,白潋赶紧朝陈平安喊道,“要走了。” 她答应了村长爷爷要好好招待伏棂,带他们回来,路上的烦闷无趣自然也要考虑怎么解决。 陈平安快跑几步,也上了车,“我来赶车吧。白姑娘多休息。” 白潋犹豫片刻,说实话,和伏棂一起坐在后面聊聊天说说话的诱惑很大,但看了看前面的大黄牛,她摇摇头,“我来吧,不要紧。” 没等陈平安说话,白潋已经赶牛了,“趋——” 陈平安心中一喜,心说这样正好,是白潋自己要做的,他往后挪,和伏棂搭话,“伏夫子女中豪杰,在路上可有碰到什么新鲜事?” 闻言,伏棂微微颔首,黛眉轻抬,眼波流转间自有几分清冷书卷气,“都是些寻常事。” “啊,等我们到了之后,陈师傅要是见到伏夫子,肯定会很高兴的。”陈平安问,“伏夫子不待在家里,何苦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当教书先生?” 伏棂唇角轻勾,“方才你说悠然尘世里,好景正相宜。我也这么想,所以出门走走。” 陈平安关切说,“原来如此。不过在外多有危险,小生觉得,女子还是在家中安全。” 小瑶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哪里能让小姐在这种地方吃瘪,冷哼一声说,“我倒觉得男子不出门,女子出门更安全。” 陈平安这下领会了小瑶的厉害,也不敢再多舌,讪笑两声。在伏棂面前,他还想好好表现,看这丫鬟很受器重,得罪不得。 白潋在前面听得云里雾里,没怎么听懂,不过她感受到了陈平安的吃瘪。 小瑶见陈平安没再说话了,心中也是高兴。小姐当初选中她,有很大的缘由就是她的性子,小瑶得意地朝伏棂邀功。 第5章 牛车坐了许久后,终于见到了十里村的路口。 每个村子都有一个说八卦唠家常的地方,十里村也是如此,且这个场所,就在十里村的村口。 无事可做时,有些人就会在村口聚上一聚,至于为什么选在村口里,当然是为了方便观察进进出出村子的人,这样才会有更多的话题了。 白潋伸手遮着太阳光,只见前边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了。 村里有些地位的都来了,可见他们对伏棂的重视。村口坐着话家常的人,也都翘首以盼。 白潋朝他们挥挥手,示意自己回来了,呲着大白牙笑,“我们把夫子接回来了。” 可牛车越来越近,村长和其他几人越是面面相觑,怎么接回来了两个姑娘?三姑六婆们也纷纷出声,纷纷问起伏棂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跟着白潋回来了。 白潋和陈平安先后下了牛车,白潋接过伏棂的包裹,又把她扶下来。 伏棂轻声道了声谢,朝他们微微点头,大方笑说,“在下伏棂,是新来教书的。” 几人里陈夫子反应最快,“贤侄女,一路累坏了。” 村长也是明白了,他没怀疑伏棂的身份,不管男女,能教好娃娃就行。所以对伏棂,他自然是以礼相待。 不过白潋的婚事,倒是可惜了。 尽管有一两个人有点异议,但其他人都客客气气的,他们不好当这个出头鸟,于是也笑呵呵的。 倒是白潋的几个玩伴,不管男女,皆是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显而易见的很高兴。 这其中有个姑娘就是王婶家的女儿王丫。 白潋几天不见她们,心里也是高兴得很,对村长兴奋道,“村长爷爷,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再来找你。” 走出几步,白潋想到什么,转头对伏棂喊道,“伏——子,我马上找你。” 伏棂轻笑几声,这村人和她父亲说的一样,都有意思,特别是白潋,好玩,有趣,朴实,她喜欢。 几人各做各的去了,陈平安跟着他父亲离开了。 里正只是管理户籍的,和村里私塾的事没什么关系,他今天来只是走个过程。 村长拄着拐杖,和伏棂说得有来有回。 了解完伏棂下定决心来十里村教书之后,他的老眼里泛起了泪花,这一个两个姑娘,怎么都这么好呢?愿意千里迢迢跑到一个小村子,还是两个女娃娃。 “我带贤侄女去私塾看看吧。”陈夫子提议说,说起这个他的话像洪水一般袭来。 从村口到私塾的路上,他们碰到了不少人,见到伏棂这个新面孔都十分好奇,有些胆子大的就会跑来问问。 “这是咱们村新来的夫子。” 不一会儿,伏棂的名头在十里村彻底打响。 —— 这边白潋和几个朋友道别后,把从桑麻镇集市买来的东西带回了家简单收拾了会儿,把要给村长和伏棂的东西抱在怀里就跑。 她先跑去了村长家,把东西塞给了村婆子,没等村长老婆叫住她又一溜烟的跑了。 她揣着伏棂的那份和要给村长的钱跑出了门,一时有了顿住,嘀咕说,“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白潋随手逮住一个人问,“你见到村长和夫子他们了吗?” “听说在私塾里呢,白潋,听说新夫子是女人,真的吗?” 白潋肯定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个女人,还是个聪明漂亮很厉害的女人。 她跑到了私塾,见他们几人果然还在这里,松了口气,不然得把她累死了。 “村长,这是这几天剩下的钱。”白潋掏出剩下的铜板塞给村长。 村长收下,发觉这重量不对,赶忙问她,“怎么还剩这么多?” “我花不完。”白潋笑了笑,问要不要她先走开,等他们谈话。 陈夫子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他心里暗自感叹白潋还是明白礼数的。 但伏棂截胡了,“不用了,我们快说完了。” 她说的确实不错,该需要知道的和了解的,她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村长见状,笑眯眯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那今晚我们给伏夫子接风洗尘,一切都备好咯。” 白潋点头,伏棂被这样重视得对待,她心里高兴,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多谢乡老。”伏棂笑问,“白潋也一起来吗?” 白潋一怔,却听村长连连应声,“来,都来。” 见白潋大包小包的揣着东西,几人心知她找伏棂有事,也就识趣的先离开了。 伏棂见这人有点呆了,朝她挑了挑眉,“怎么了?魂儿被什么勾了?” 面前的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放在桌上跟她说,“夫、” “没人的时候叫我名字就好,好吗?”伏棂坐下来,撑着下巴看她,“倘若大家都像你一样,那我还有谁可以谈心呢?” 白潋磕磕巴巴地回答,“瑶姑娘呢。” “小瑶去收拾东西了。”伏棂淡淡一笑,回答说。 白潋听了一愣,她的意思明明是说瑶姑娘可以谈心。 伏棂岔开话题,“这些是?” 白潋小心翼翼打开带来的东西,“来的都是客人,这是我送给你的。” 这里面,都是一些日常生活要用的物品。 伏棂展颜一笑,“都说无功不受禄,为什么给我?” 白潋低下头,“你刚来这里,缺东西,我觉得这些你能用上。” 其实伏棂兜里还有几百两银子,这也是她包裹小小的原因,反正到哪里都能买东西,何必背着沉重的包裹赶路?白潋送给她的东西,按价值来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不过可贵的是心意嘛,伏棂想到这里,拿起今早白潋买的零嘴,捏起一个,朝她笑了笑,“那这个——又为什么买给我?” “给夫子解闷用的。”白潋一板一眼的答。 “嗯?”伏棂尾音上扬。 “怎么了吗?”白潋听到这种音调,心里顿时紧张,回想自己有没有犯错。 见她这副模样,伏棂心里暗笑,这白潋真是可爱,好玩好玩,“我们说好,在没人的时候叫我名字。” 白潋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了尊敬的夫子一眼,泄气道,“我错了。” “真错了?” 白潋点点头,老实说,“错了。” “错了就该罚。”伏棂拿出夫子的气势,“你说是也不是?” “是。”白潋愈发紧张。 “好!那你说,罚什么好?” 白潋眼眸乌黑发亮,居然要她自己罚自己,难道不怕她投机取巧吗? “只要不让我不吃饭,什么都行。”白潋思索一番,认真道。 伏棂嘴角微扬,笑意盈盈,“那就罚你——”她捻起一颗糖,正想喂给白潋,手到半空时又发觉自己这般太过越界,便放到了白潋的手掌心里,“吃了它。” 白潋都已经微微张开了嘴,见状赶忙合上,她又低头,瞧见自己和伏棂的肤色差太过明显,颇不好意思地攥着糖,把手放到了后背去。 “是,夫——”白潋反应过来,快速换音,“伏棂。” 她吃着糖的时候琢磨半天伏棂的意图,如果她一直喊夫子,岂不是天天有糖吃?片刻后她眼神一亮,果然不愧是伏棂,她肯定是在考验自己! 伏棂拉着白潋问她的家在哪,白潋如实相告。 过了一会儿,来了人请两人去约好的地方吃饭。整一晚吃饱喝足后,白潋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她睡了个好觉,早上因为习惯又早早起了床,赶到地里发现自家的地被村长安排得妥妥当当,自己说要种的都种了下去,当即也是大松一口气。 隔壁的张铁见她来了,和她打了个招呼。 两人边干活边闲聊,毫不意外地说到了伏棂身上。张铁四面瞅瞅,跑过来问她,“听说新来的女夫子可厉害了。” 白潋哼哼一声,为伏棂说话,“可不得是,而且认得的字可多了。” 张铁抬了抬下巴,“哎,那你觉得她脾气咋样,性格好不?” “你想干嘛?”白潋警惕道。不怪她想歪,张铁也是要成亲的年纪了,他爹娘之前还想撮合他们两个,给两人通通回绝了,才收回主意。 “你想到哪去了?我就好奇问问。” “呵呵。”白潋斜视着他,和他聊了一会儿。 见隔壁的孙小娘身子骨弱一点,干了许久还没两人干得多,白潋和张铁帮忙干了点活。 庄稼人靠庄稼吃饭,农时不等人,能帮一点是一点。孙小娘连声道谢,得空喘了口气,赶忙去喝口水。 忙完后,白潋看着大片的地,心里满是喜悦,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会是一个大丰收。 赶明儿她还会去南边的山采春笋。俗语说,二月二,龙抬头,春笋破土冒出头。 但十里村处于整个国家的偏北边,春笋冒头的时间就晚了些。到了现在,正是挖笋的好时节。 第6章 春笋不管怎么做都好吃,更重要的是好卖。 每年一到集市上卖春笋,一下就会卖个干净。过去她年纪小,速度太慢了,现在她长大了,那不得满满当当。 她挖笋时,一般是约着几个好友一起去。 白潋扛着农具挑着水桶,和张铁几句话约好明早进山的时间。 他们早早去,是想早早回来,不然顶着大太阳走那么久,不得热死个人。 路过王婶儿家,白潋敲了门,想让王婶把话带给王丫兄妹俩。 白潋探头看看,见家中只有王婶一人,她知道她家汉子在镇上杀猪还没回来,只好奇问王丫兄妹去哪儿了。 “他俩都往私塾去了,今儿村长叫人来找,说学舍的扩建还差一咪就成了,喊他俩去帮一小会儿忙,还给了十六文呢。” 王婶见她失魂落魄,忙拍她手臂,安慰说,“他们知道你在地里忙活,就没特意去寻你。” 白潋振作,王婶说得不错。 她心想没什么,两个人十六文,一个人八文,还是地更重要一点。 忽然她眼前一亮,“那我现在去找他们俩说说明早的事,婶儿,我走了。” 她挥挥手,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孩子。”王婶在后面叫她跑慢点,就回去淘米了。 一路小跑到村东边的私塾,白潋左瞅瞅右瞧瞧,就看到王丫和王柱子在收尾了,她几步走到他们身边,“大明天早早的咱们采笋去。丫,你去不去?” 王丫摸了把汗,“去,必须去。” 伏棂出来,一眼就看见背着筐的白潋站着在和王丫说话。 “白潋。”等他们说完了,伏棂朝她招招手。白潋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怎么啦?” 伏棂递了条帕子给她,“擦擦汗,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不用不用。”白潋忙摆手,她不敢把人家的干净帕子沾一身热汗,弄脏了可怎么办,“我来这里——” 她突然话锋一转,“我来找王丫兄妹俩。” “哦?”伏棂挑眉,她看得出白潋是故意不说全给她听的,但她没多问,只是收回了帕子,转身就往另一边去了。 “夫子?夫子你去哪?”白潋跟在后边问。 伏棂斜眼看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去找陈夫子。你要一起来吗?” 白潋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陈夫子文绉绉的,爱唠叨。她最怕陈夫子了。 白潋看着伏棂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回头和王丫几个交代了一下,就跑到村旁的小河边去了。 村边的小河曲曲折折绕着十里村,河面不宽,却足够映出两岸歪脖子柳树的影子。 水底的石头被河水冲刷得溜圆,踩着能打滑。 早些年,村里汉子们常举着鱼叉在这捕鱼,后来有人一不留神扎穿了自己的脚背,鲜血染红了河面,给了人警醒,一些生手不敢再胡叉。 再加上春是鱼儿下崽的时节,老辈人念叨着“留得鱼儿在,不怕没鱼吃”,所以如今河边空荡荡的,连渔网都少见。 白潋背着筐,蹲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伸手探进水里。 前段时间她在河滩边发现了几丛野薄荷,彼时还没小着呢,到现在了,应该正是鲜嫩的时候,想着采些回去。 一来能晒干了泡水喝,听说这东西最是提神。二来等立夏前后,她还想做薄荷叶饼,提前备些准没错。 拨开岸边湿漉漉的杂草,白潋眼睛一亮。那几丛野薄荷果然还在,叶子绿得发亮,透着股清冽的香气。 她轻手轻脚地采着,生怕碰坏了嫩叶。正忙活着,忽然听见上游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惊了她。 “什么东西?”白潋边打量边不忘把薄荷叶都放好,抬起头,就见上游飘来半截枯枝,在石头上撞得“哗啦”响。 她刚松了口气,忽然传来细碎的扑棱声,像是翅膀拍打水面的动静。 往上游走去,仔细一瞧,竟是只雪色信鸽,正歪着脑袋,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水里染了些红色,这小家伙受了伤了。 白潋心里一揪,赶紧把它带了出来。 这小家伙身上热乎乎的,血顺着羽毛往下滴,把她的粗布衣裳都染湿了一片。 她拔腿就往家跑,脚下的土坷垃硌得脚底板生疼。 冲进家门,她把信鸽轻轻放在灶台上,转身就翻墙角的破陶罐。 里头存着晒干的药草叶子,是去年秋天跟着村里老人采的,平时受伤了她自个用来涂抹伤口。又摸出块猪油——那是她攒下的,一直舍不得用。 信鸽“咕咕”叫,血点子溅得灶台到处都是。 她把草药嚼碎,混着猪油和成泥,嘴里满是苦涩味儿。“乖乖别动啊。” 她哄着不停扑腾的信鸽,手却没停,蘸着凉水擦洗伤口。 白潋边忙活边琢磨信鸽怎么受的伤。 开春后,村里不少人在林子里支起粘网,保不准这信鸽飞得低了,一头撞了上去,挣扎时被网绳缠住,慌乱中又撞上了树杈,把翅膀给刮伤了。 包扎好伤口,她看见信鸽腿上绑着个小包。 白潋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打开,反正打开了一个字也不认得。 她拍了拍信鸽,“等你伤好了,咱再把这玩意儿送出去。” 说着,又去舀了点米,煮软了,一点点喂给这可怜的小东西。 第5章自己怎么了 把信鸽安顿在闲置的陶罐旁,白潋才觉着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还剩半块硬邦邦的锅巴,她就着腌菜缸里的酸黄瓜啃了几口,又掰下小半条咸鱼——鱼是用最便宜的麦穗鱼腌的,指头长的小鱼干,在太阳底下晒得梆硬,咸得直齁嗓子。 咸鱼还有五十来条,倒不是她阔绰了,这里面的有四十九条都是麦穗鱼,剩下的两条都是不大的草鱼。 麦穗鱼是一种比较小又便宜的鱼类,一条麦穗鱼的长度大约在一个人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缸里的有一部分是她在鱼贩那儿以一斤八文的价格买来的,当然她也没买到一斤,只花了四文钱。剩下的则是她自己捞的。 平时吃饭的时候就拿一条出来,也省得每天花太多时间在做饭上。 说起做饭,白潋的厨艺算得挺好的,只是一个人的精力实在有限,每天在地里忙活多了,回家只想多休息会儿。 至于剩下的那两条草鱼,是她琢磨着以后可能有人留在她家吃顿饭,特意买来的,毕竟待客嘛。 她捧着碗就着水往下咽。 其实每次吃饭都不敢多盛,总想着能省一口是一口。 但想是那么想,一饿了吃得还得多。 碗底的米粥清得能照见人影,糙米在汤里打着转。 填饱肚子后,白潋把碗筷一泡,把它们洗干净了。 外头的天已经擦黑,她摸黑给门前的水缸打满水,才拖着酸胀的腿爬上床。 脑袋刚沾枕头,就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梦里漫山遍野都是冒尖的春笋,她背着鼓鼓囊囊的背篓,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潋就醒了,翻身坐起,摸黑穿上衣裳。白潋刚想出名猛地僵住了——昨儿救回来的信鸽还在屋里! 外头天还墨黑墨黑的,村里这会儿除了他们这群挖笋的醒了,哪有人能帮着喂?连鸡都没打鸣呢。 她往锅里添了瓢凉水,抓了把碎糙米丢进去。 火苗舔着锅底,她蹲在灶坑边,眼睛盯着咕嘟冒泡的粥,耳朵却竖着听外头动静。 粥煮得黏糊糊了,她舀了半碗,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清水,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信鸽见她进来,扑棱着翅膀。 “别急别急。”白潋蹲下身,把粥碗和水瓢轻轻推过去,“慢慢吃,吃完好好歇着。”信鸽低头啄了啄,溅起的粥点落在她手背,温温热热的。 临走前,白潋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还特意用木杠子抵紧。 “可别乱跑。”她隔着门缝小声念叨,“等我挖完笋就回来。” 路过王婶儿家的院子时,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王丫兄妹俩在洗漱了。 她没留在门口多等,径直往村口走去,按照惯例,他们都是在村口集合的,这时候还没人来,等了一会儿,剩下的人稀稀拉拉的都来了。 天色微微泛白的时候,人到齐,就出发了。 几个人往山里的方向走,白潋回头看了一眼,被王丫逮住了,“白潋,你看啥呢?” 白潋笑笑,“没呢。” 要跟着来的王丫的小表妹翠儿踮着脚挤到跟前,辫子晃得像拨浪鼓,“白潋姐,你说今儿能挖到胖笋不?” 白潋还没答话,王柱子突然闷声闷气接话,“肯定能!那片鸟粪多,老辈人说这地儿养笋。” 这话逗得人哄笑。 王丫边笑边抹眼泪,“你可真行,合着咱们挖笋还得看鸟拉屎!” 第7章 白潋也跟着乐。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走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一群人就到了山上。 春笋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把地上的枯叶顶得东倒西歪。 白潋蹲下身扒拉地上的烂竹叶。这地儿她熟,去年就在这儿挖到过好笋。 没过一会儿,“在这!”她眼睛一亮,枯枝堆里冒出个带绒毛的笋尖,裹着层泥壳子,像个没洗脸的娃娃。 她抄起锄头往旁边一插,使巧劲撬了撬,黑土簌簌往下掉,“挖的时候都小心点,别伤到竹鞭!竹鞭断了,往后这片竹林可就不长笋了!” 其他人都应好。 白潋顺着笋身慢慢挖,等锄头卡准位置,手腕猛地一使劲儿,“咔嚓”一声脆响,笋就到了手里,还带着股鲜腥味。 腐叶混着新泥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白潋又挖了几株,正往背篓里塞呢,就听见竹林那头传来“哎哟”一声。 王丫喊,“白潋!快看我挖到个大胖墩!”扭头一瞧,王丫抱着根比手腕还粗的春笋,脸涨得通红。 “你这运气!” ...... 抬眼扫过四周,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冲远处喊,“差不多了!” 走了好久,进了村口,白潋摸了摸背篓里的春笋,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村门口坐着的张铁他奶,就是三婆婆,朝他们打了招呼。 有几个人看见他们背篓里都满满当当的,馋得直流口水。 懒汉周顺问抬了抬下巴,问王丫她表妹翠儿背得累不累,要不要他帮帮忙背回去。 其他人都暗暗地想这个周懒汉真是会看人下菜碟,这些人里头翠儿年纪是最小的,才十一岁不到,还是个女娃娃,脾气又不臭,顺走几个翠儿也不敢说什么的。 王柱子喊了句他丫的,“我们又不是死的,收收你的心。” 翠儿躲到王柱子和王丫几人身后。 这个周顺屋前杂草长得比人高,破窗纸被风刮得哗啦响也不补。 每天太阳晒屁股才慢悠悠爬起来,不是蹲在墙根跟老头们唠闲嗑,就是跑去村口老槐树下蹭别人家的瓜子吃。 “这天热得能把人晒化,哪有力气干活?”家里米缸见底了,就厚着脸皮去兄弟家蹭饭,被嫂子骂得狗血淋头也不觉得害臊。 不过有个人开口,其他人扯犊子的勇气也上来了,平日爱嚼舌根的吴肃芬,一把年纪了,嘴巴也越来越厉害,每天哔哔叭叭的比陈夫子还多,这次她瞄准了沉默的白潋,“白家的娃,一会儿给我和里正家、村长家都送点来,我瞅瞅今年的笋儿嫩不嫩。” 白潋没想到自己这么努力降低存在感,还是被发现了,她最烦的就是这个吴肃芬和村里的另一个婆娘胡秀花,还有刚刚的周懒汉,只要见到了她都躲着走。 白潋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理她,而且她实在累得没力气说话了,用胳膊肘肘了肘身边的王丫,示意她们得快点回去。 其他来的人都稀稀拉拉地各回各家,张铁刚刚打了声招呼,也跟着他奶回去了。 王柱子把背篓给了王丫,自己背着翠儿的背篓回她家去了。王丫和白潋两个一起抬着王柱的背篓往回走,没想到这个吴肃芬还不消停,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枉老娘小时候还抱过你,真是白瞎了。” 王丫听了忍不住笑,谁求她抱了真是。 白潋想了想,村长家还是要送一点过去的。 至于里正家就算了,里正是外来户,没来几年,两家不熟,她也不想花费心思讨好谁,至于吴家更是不用想了。三婆婆家和王婶儿家,他们家今天都去了,也不需要再送过去。 白潋脑海里浮现出伏棂的身影,她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伏棂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 白潋心里打定主意,一会儿得送点到伏棂的家里去。 王丫见她好像想东西想得入神,问了几声也没搭理自己,就抬高了音量,雷声般的在白潋耳边炸开,“白潋我们到家了!!!!!! “哦哦。”白潋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回了自己家,见鸟儿面前的粥和水还剩着,且它还活蹦乱跳的,白潋也就放了心。 她把笋儿都洗干净了,挑出了几个嫩极了的,飞也似的跑走了。 白潋先去了村长家,村长爷爷不在家,独子张树生和她娘去了镇上,倒是张树生他媳妇秀娥在,白潋和嫂子打了招呼,秀娥招呼她喝口水,两人唠了会儿家常。 秀娥给了她几个梅子叫她吃了,“镇上买来的,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谢谢嫂子。”白潋也不客气,丢了一颗进嘴里,含着细细品味,她可舍不得一下就嚼没了。 白潋看看天,月亮已经出来了,将炎热一扫而空。 见白潋一副着急的样子,手里又还抱着一篮笋儿,秀娥知道她还要去别人家,也没再抓着她说话,“今晚就炒点笋吃,等老人家回来了,我和他们说一声。” 白潋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嫂子我先走了。” 到了伏棂住的地方,白潋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敲了门,“伏棂,是我。我是白潋。” 小瑶听到外边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把门给打开了。 白潋一看是小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瑶姑娘。” “什么瑶姑娘。”小瑶摆摆手,“叫我小瑶就好了。” “好嘞,瑶姑娘,你家小姐呢?” 小瑶生觉她在和一头小牛说话,小姐之前教过她一个什么来着,噢,对牛弹琴。 她见白潋一脸局促地递上了手里的篮子,低头一看,是新鲜娇嫩的笋儿,不禁动容,白潋这人,还是很朴实真挚的。 “小姐在里头呢。”小瑶示意她进来。 伏棂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瞧见白潋带来的胖笋。 今天她忙着和陈夫子讨论以后教书的事宜,不得不说,她这个远房表叔还是很靠谱的,就是唠叨了点。 就像村里传的那样,伏棂是从益州来的。 益州富庶,伏棂家是富庶中的富庶,她是家中最小的,上头有个哥哥和姐姐,爹娘恩爱,也没纳妾,她与家里人的关系向来很好。 这次来到这里,主要是好奇,她爹说祖上是从这小村子出来的,还常念着十里村,所以来看看,就当作是游历了。 而且,她实在是想换个环境休息一下,那边虽然富庶,于她而言,现下事却太多了。 她今年十九了,马上二十,但还不想成亲。 爹娘前几年想着在家多陪陪他们也好,再加上也舍不得她,所以就被伏棂糊弄过去了。 但近来,爹娘两人又生了心思,她那两个已成婚的哥姐不忍心看到小妹因为这个愁眉苦脸的,就打听好关系以表侄的名头给十里村这边的陈夫子来了信,让她来这里躲一躲。 这一路上,都少不了她哥的侍卫的护送,这才和小瑶安然来到这里。 到了桑麻镇后,伏棂便让其他人回去了。 有点刺激,伏棂回味一番逃跑的过程,莫名地开始兴奋,说话时尾音忍不住上扬,“给我糖,给我梅子,又给我笋?” 伏棂笑眯眯地戳了戳嫩笋儿,看着白潋脸色通红又似乎有点委屈巴巴的神情,她忽然觉得白潋像在带着一个小崽来家里,自己则是负心汉,要把人赶出去。 白潋结结巴巴,反问道,“不可以吗?”她也是好心,怎么伏棂像质问似的。 伏棂笑了笑,不再逗她。 白潋松了一口气,把篮子放在角落,人就要走。 “哎。”伏棂叫住她,“喝杯茶。” 小瑶双手把茶奉上,用眼神示意她快接过,不然一直捧着累死了。 白潋心想这伏棂的丫鬟和伏棂完全不同嘛,好似比伏棂脾气还大些。 “哦哦好。”白潋胡乱点头,接过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了。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是去挖笋了?”伏棂问,昨天白潋遮遮掩掩的,她以为是什么秘密,结果是挖笋,白潋居然也不告诉她。 白潋被问得浑身一僵,她昨天脑子也是丢了,心里是想着今天挖了笋回来给伏棂一个惊喜的。 不过这话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白潋闭上了嘴,慌忙找了别的话题,“伏棂,你今天都在做什么?” 伏棂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朝白潋眨眼睛,“我在发愁呢。” “发愁?”白潋想不通,伏棂不缺吃了喝了,怎么还会发愁呢? “总之,白潋,谢谢你送来的笋。”伏棂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累吗?” 白潋脑袋顶忽然被拍了几下,她愣愣地摇头。 “还要多谢你。”伏棂轻声说,她知道这几天白潋一直都在别人面前帮她说话。 今天白潋不在村里的时候,过来的张铁她奶还特意和她说了,说白潋似乎很喜欢她。 三婆婆今天还说,“肯定是你对了她胃口!伏姑娘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和好孩子走一起去。” 第8章 白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村里好不容易多了个夫子,怎么样也要对人家好一点,让人喜欢这里。而且她私心里也喜欢她,觉得她人好,有眼缘,想和她交朋友。 白潋虽然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教养,可喂养她的几家人都还不错,因此她的性子既单纯善良又小心谨慎,她交朋友的方式也纯粹得很,喜欢谁就对谁好。 她摇摇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伏棂看着眼前人,心想她明明比自己还小一些,却比自己照顾她还要照顾自己。 她叹了口气,对于白潋的遭遇在这几天早已听村里的人三姑六婆们说了,心中不免对她多了几分怜惜,一时间情不自禁地开口,“白潋,你还没吃晚饭吧?” 白潋说没有。 “那留下来——”伏棂一顿,她怎么傻了,自己可不会做饭的。 伏棂和小瑶相视一眼,小瑶为难地摇了摇头,她家主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她也不会烧菜做饭之类的活。 “留下来?”白潋见她话说一半,就想知道伏棂要她留下来干什么。 伏棂尴尬地红了脸,这两天的饭食都是陈夫子或者村长请的,她们自个布置这个小家,俩还真没自己做过饭。 赶路的时候,也是吃的干粮,要么就是去客栈饭馆里头吃,哪有机会自己做饭。 白潋脑中灵光闪过,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我来帮忙?” 小瑶欢欢喜喜地先应了好,伏棂歉意地朝白潋笑笑。 白潋带着食材去了厨房,她叫小瑶来,生火给她看,三两下演示完了,又叮嘱她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去村南找自己。 白潋麻利地把铁锅架上灶台,往灶膛塞进干柴。火苗窜起来后,她取下村长送来的腊肉,“当当”切成薄片。 小瑶在旁笨手笨脚择菜,菜叶掉了一地,白潋笑着说,“碎点不打紧。” 伏棂要帮忙添柴,被白潋拦住,“快别沾了灰!” “炒肉得大火快炒。”白潋边说边颠锅,肉片翻飞。接着下青菜、加盐。 三个人好一顿忙,主要是白潋要教她们俩基本的做法,免得到时候她们自己手忙脚乱的出意外。 饭菜上桌,小瑶吃得直哈气。伏棂小口慢品,点头称赞。 几人吃过饭。白潋趁着月光回了家,把自家的笋儿都给收拾好了,忙到夜深,她才停下来,明儿个她要去一趟镇里,把一部分笋给卖了,好换点钱回来。 收拾背篓的时候,她瞧见了里边的一个红红的果子,白潋伸手一抓,捏在了手里。 这果子她见得多了,山上许多都是,但都没人吃,像这种野果,吃了怕是会死人的。 白潋正想随手扔了,想到什么又止住了动作,不如拿着它去问问伏棂好了,也正好找个由头和伏棂多说说话。 白潋小心翼翼地把果子收好,生怕把它压到了或者掐爆了。 梦里白潋梦到了好多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粮食,可迷惑不解的是,伏棂就在旁边,朝她笑。 她梦到伏棂干什么,白潋一头雾水。 第6章构棘果子 牛车吱呀摇晃,车上早坐满了赶集的人。 有人瞅见白潋背着背篓走过来,忙招呼,“白潋,快上来挤挤!这日头毒得很,别把脚底板走废了!” 白潋笑着摆摆手,“我年轻腿脚利索!走一个时辰就到乌镇,就当遛弯儿了!” 其实哪是遛弯儿,白潋心里跟明镜似的。 等牛车晃悠着走远,她悄悄摸了摸藏在暗袋的小包,里头的钱硌得胸口发疼,却让她莫名踏实。 三十多斤春笋压得背篓带子深深勒进肩膀,白潋却走得脚底生风。 到的时候,乌镇的市集已经闹哄哄的了。 白潋在街角寻了块空地,铺上草席,解开背篓上的麻绳。 带泥的春笋还冒着山林的潮气。 “卖春笋嘞!三文钱一束!” 日头升到头顶时,背篓终于见底,她喉咙干得直冒烟。 好在今天收获不错,全给卖出去了,一共得了两百一十三文。 她把钱仔细塞进荷包,背起空篓往家走。 想到家里还留着几株嫩笋,晚上能炒盘菜,脚步又轻快起来。 推开家门,天快黑了。 陶罐旁边,信鸽正用尖嘴梳理羽毛,翅膀上的伤口结了淡粉色的痂。 白潋蹲下来,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羽毛,眼眶突然发涩。 这些天她顿顿省下半碗粥,把野菜嚼碎了喂它,换药时被啄得满手是血痕也没舍得凶它。 “快走吧,你主人该盼急了。”她轻轻捧起信鸽,往窗外一送。 小家伙“咕咕”叫着跳上窗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摸出个硬邦邦的冷窝头,烧了点柴火弄软了才吃下去。不然窝头干得像石头,扎得嗓子生疼。 与此同时,伏棂正就着油灯拆信鸽腿上的竹筒。 她发现了鸽子身上的伤口,也明了鸟儿这是受了伤,遇到了好心人,才来晚了。 她摸了摸鸽子,暗叹辛苦了。 信纸展开的瞬间,伏棂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离家半月,终于能给哥姐报声平安。 写罢信,她轻抚信鸽翅膀上的绷带,喃喃道,“一切安好。”烛火摇曳间,她提笔又添一句:此间遇一有趣之人,质朴热忱,倒让乡野日子多了几分滋味。 第二天,白潋吃了个窝窝头和一条小鱼干,随后把果子仔细用帕子包好,特意换上补丁最少的衣裳,往伏棂家去。 “伏棂,你读书多见识广,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白潋拿出果子。 这果子拳头大小,表皮密密麻麻全是小凸起,红得发紫。 “你的手怎么了?”伏棂却没先看果子,第一眼反而看到了白潋手上的伤。 “这个啊,前几天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鸽子。被它啄的。”白潋捂着自己的手。 伏棂微微动容,想起昨天看到的鸽子的伤疤,看来那只信鸽的救命恩人就是白潋了。 她拿出药给白潋涂抹伤疤,一时无话。 等结束了,伏棂才拿果子左看右看,连鬓角的头发垂下来挡住眼睛都没察觉。“你先放这儿,我翻翻书查查。” 说着转身翻箱倒柜。 白潋瞧着直想笑,原来大户小姐找书,跟自己找腌菜坛子一个样儿。 告别伏棂,白潋往田里去。 这些地一部分还是像去年那样用来种了红薯,一部分则种了葵菜。 去年种的红薯卖的卖了,留着吃的也吃光了。她觉得味道还不错,拿来煮红薯粥还能省点米呢,饱腹又扛饿。 白潋这两年之所以钟情于种红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怕有旱灾。 而红薯本身就是耐旱的作物,若是真有了旱,也不用过于担心。 白潋小时候就经历过一次旱灾,幸运的是那年的灾情不算严重,扛着捱着,也算是活了下来。 回到家时,王丫拎着竹篮气喘吁吁跑来,“白潋!我娘腌了新蒜,给你送两把!” 白潋忙用衣角擦手,接过蒜薹往屋里让,“正好,晚上炒笋丝配着吃!” 两人坐在门槛上择菜,王丫突然压低声音,脑袋往白潋这边凑了凑:“听说胡秀花和吴肃芬跟人嚼舌根呢,说你天天往伏姑娘那儿跑,还说什么……”她顿了顿,偷瞄了眼白潋的脸色,才接着说,“还说伏姑娘是城里来的大小姐,你上赶着贴上去,指不定图人家啥呢。” 白潋剥蒜的手猛地顿住。 她抿了抿嘴唇,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剥蒜,只是手上的力气比刚才大了些,“嘴长在他脸上,爱说啥说啥。” 话虽这么说,可耳尖还是泛起红晕,想起昨日伏棂翻书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她手背,痒痒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王丫见她不接话,急得直跺脚,“你咋还不着急呢!有人家的听了这话,在田里干活时都拿这打趣我,说我跟你学,专爱往大户人跟前凑。” 王丫把手里的蒜薹一扔,气鼓鼓地说,“要我说,咱就该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白潋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蒜,拍了拍王丫的手,“跟他们置气做什么?我是觉得伏姑娘人好,懂的又多。”她捡起地上的蒜薹,语气淡淡的,“等过些日子,他们没了新鲜劲儿,自然就不说了。” 可王丫还是气不过,嘴里还在嘟囔,“她们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去年你家的红薯比他家收成好,吴肃芬就到处说你是偷了他家的……” 白潋没再搭话,只是低头剥蒜,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给伏棂送些山里的东西,跟她请教些问题,竟能被人编出这么多闲话。 王丫见白潋低头不言语,赶忙又抓过一把蒜薹往她手里塞,“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觉得伏姑娘顶好的。村里人大多心里有数,就吴肃芬那张嘴没把门的。” 第9章 白潋笑了笑,“我知道,你就是怕我委屈。” 王丫突然眼睛一亮,抓起白潋的手,“要不咱明儿去伏姑娘那儿,让她给评评理!她读的书多,保准能说得吴肃芬哑口无言!” 白潋被逗得笑出声,“伏姑娘忙着呢,哪有闲工夫管这些家长里短。” 白潋拍了拍脑袋,把那些闲言碎语都抛到脑后,灶膛里的火还烧得旺旺的,心想管别人说什么,日子还不是得自己过。 ———— 到了和伏棂约好的日子。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小瑶在里头喊,“白潋来啦!小姐刚从私塾回来,正在屋里擦手呢,先进来坐!” 白潋推开半掩的门,院子里晾着几床洗好的被单,在风里轻轻晃悠。 小瑶抱着一摞要洗的粗布衣裳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快进屋!今儿可热闹了,小姐特意从镇上请了个厨子来。” 小瑶很是高兴,她终于算是不用做饭了。 凭她的手艺,只能说是饿不死她和小姐。 进了堂屋,桌上摊着几本书。 小瑶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念叨,“小姐这些天可忙坏了,白天去私塾,晚上就点灯翻书。为了查你那果子,昨儿翻箱倒柜折腾到后半夜,饭都没好好吃。” 白潋听着小瑶的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她喉咙发紧,想起自己不过随手拿了个野果子来问,伏棂却这么上心。 “为了我的事,让她受累了。” 小瑶把衣裳摞在桌边,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要我说,也就你拿来的东西,能让小姐这么费神。” 这话让白潋耳朵一热,忙低下头掩饰。 正说着,里屋传来脚步声,伏棂换了身青布衣裳,头发松松挽着,“让你久等了。”她指了指桌上的碗,“刚烧的水,兑了点白糖。” 白潋捧着碗喝了两口,甜味直沁到心里。 伏棂此时说,“可算找着了。”她把果子放在书上比了比,“这叫构棘,你看,书上画的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能吃吗?”白潋伸长脖子看。 伏棂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故意皱着眉头叹气道,“能吃是能吃,不过是酸甜酸甜的,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见白潋瞬间瞪圆眼睛,往后缩了缩脖子,伏棂笑了笑,才接着说,“不过这果子和根茎叶子都是药材,但比起后者,果子入药就比较少了。你可以晒干了果子,把干果和茎叶送到医馆,卖些价钱。” 白潋眼睛一下子亮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碗沿,“真的?我还以为就是个野果子……” “自然是真的,不过像这样的,你得到大点的、有名的医馆药铺卖,怕小医馆认不得,也不收。”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到时候你发了财,可别装作不认识我。” 白潋被这话惊得呛了口水,慌忙擦嘴,一抬头正撞见伏棂似笑非笑的眼神,慌得赶紧低头盯着碗。 那碗里的白糖水晃啊晃的,晃得她心里也跟着发慌。 “哪能忘了!”白潋憋出一句,耳朵烫得厉害。 她偷偷瞅了眼伏棂,突然觉得伏棂这位大小姐此刻不像绸缎,倒像是棉被,看着暖和又亲近。 “晒干得挑连着三天大太阳,切根要用快刀,不然药汁都跑没了。” 白潋手心全是汗。 外头风灌进堂屋,卷起桌上几张纸,她伸手去压,结果和伏棂的手叠在了一起。 两人都跟被烫着似的猛地缩回来,白潋的后脑勺“咚”地撞上椅背,疼得直咧嘴。 伏棂“噗嗤”笑出声,伸手想帮她揉,半路又缩了回去。 白潋摸着后脑勺也跟着傻笑,心里头乱糟糟的。 这时小瑶在厨房喊“糖糕出锅了”,两人才跟惊醒似的分开,白潋起身太急,又带翻了脚边的竹凳,“哐当”一声响,惊得外边的鸟儿扑棱棱乱飞。 伏棂见白潋揉着后脑勺直咧嘴,她用帕子按了按,“你别放在心上,要说谢,该我谢你才是。” 白潋一愣,“谢我做啥?明明是我麻烦你……” “要不是你来找我,我怎么能知道这构棘的门道?”伏棂端起茶碗抿了口,“我翻了好几本书,倒跟着长了不少见识。”她突然凑近,道,“说起来,往后医馆收了药材,你还得给我分两文钱当学费呢。” 这话逗得白潋憋不住笑,刚要接话,小瑶的喊声又从厨房传来,催着人尝尝,“糖糕出锅啦!小姐快尝尝李婶子的手艺!” 白潋望着伏棂的青布裙摆扫过门槛,后知后觉发现对方连发髻都没好好挽,几缕碎发垂在耳后。 “怎么呆愣呆愣的。”伏棂在门口回头,“再不来,待会儿可就被小瑶偷吃光了。” 小瑶完全不知她家小姐这样毁坏她的形象,此时正在摆放糕点。 白潋慌忙起身,她能感觉到伏棂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烫得后颈热乎。 她跟着伏棂到了厨房,厨房门帘一掀,走进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壮实妇人。她额角沁着汗珠,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盘,笑起来眼角堆着褶子,“这次糖放得足,面发得也好!小姐姑娘们快快来吃,我看着你们吃得香,比自个儿吃上了还高兴!”她搓着沾了面粉的手,眼神里满是期待。 白潋咬下一口糖糕,甜味在嘴里散开。 “好吃吗?”伏棂的声音带着笑意。 白潋点点头,腮帮子鼓得老高,突然听见对方轻声说,“瞧你吃东西的样子,倒让这糖糕看着更香了。” 这话惊得白潋差点噎着,慌忙端起水猛灌。 她的脸“腾”地烧起来。 白潋的肤色有点像小麦色,脸红旁人瞧不真切,可自己却知道发烫得厉害。 她听见李婶子在旁念叨,“好!好!这火候果然没白守!” 伏棂轻笑,叫白潋小心点,她自己拿起一块也吃了。 李婶子站在一旁,眼睛笑得眯成缝,不时用围裙擦擦手,“小姐这吃法才叫讲究,不像我,囫囵吞枣跟填鸭似的!” 小瑶听有人夸伏棂,自己也很是高兴,笑眯眯地也吃着糖糕。 白潋看着伏棂的模样,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见过村里人吃东西狼吞虎咽,打工时也见过富贵人家用餐慢条斯理,却从没见过有人把普通糖糕吃得这般让人挪不开眼。 她见伏棂正用帕子沾着唇角的糖渣,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伏棂做出来却特别不一样。 白潋盯着伏棂咬过的糖糕边角,心里想不明白——明明是块普通的糖糕,怎么就甜得让人坐不住呢? 伏棂这样的大小姐,肯定吃过数不清的稀罕点心,可自己竟能和她在这,分食几块糖糕。 外头的鸟儿又扑棱着飞过屋檐,白潋听着伏棂和小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想起那些闲话,此时觉得,就算村里人再说些什么,能换来此刻坐在这儿,看伏棂吃得香甜的模样,好像也不算亏。 糖糕吃完,伏棂把法子仔仔细细又给白潋说了三遍,连晒到几成干都说了清清楚楚。 “这构棘的事儿,别跟村里人说太多。知道的人多了,价就压下来了,但可以请信得过的人帮忙。”不是她心眼坏,只是道理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的东西,也就不值钱了。 她之所以提醒白潋,就是觉得这人有时执拗,又较朴实,指不定就告诉村里去了。 从伏棂家出来,白潋心里直打鼓。 当晚白潋就去了王丫家。她进了门,就看见王丫蹲在院子里喂鸡。白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拽着王丫的胳膊说,“我有个能挣钱的门道,你想不想干?” 王丫眼睛一亮,“什么门道?快说快说!” 白潋掏出怀里的构棘果子,“伏小姐查了医书,说这东西是个药材,能卖给医馆。这东西山上最多,我们一起去?” 王丫一拍大腿,“咱俩从小在一块儿,你还信不过我?我叫上我哥,他力气大,最在行!” 可还缺个会赶车的。白潋咬着嘴唇琢磨,找准机会在村口堵住了张铁。 “铁子,等等!”白潋追着扛起锄头要下地的张铁,“问你个事儿,要是有个能换钱的活,你干不干?” 张铁停下脚步,问她是啥。 白潋赶紧把伏棂画的图展开,“这果子叫构棘,伏姑娘说晒干了能入药。现在算上我们俩,就有四个人。” 张铁盯着图看了好一会儿,问清楚其他两人是谁后,挠挠头,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白潋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行吧,算我一个。我家板车能装不少,明儿一早老槐树下见。” 第二天,老槐树下,王丫兄妹扛着竹竿和锄头,张铁把板车擦得锃亮。 白潋搓着手,王丫大手一挥,“走!” 一行人往老鹰崖去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白潋望着身边熟悉的身影,心里踏实了不少。 第10章 四个人趁着露水还没散就到了山上。 漫山遍野的构棘枝杈横生,红得发紫的果子藏在带刺的叶片间。 白潋给大伙比划,“果子要连着果柄摘,切根茎用快刀,别伤了根里子,还得长呢。” 几人分工,配合得很是默契。 “这事儿我们就烂在肚子里。”休息时,白潋掰了块硬馒头,“这东西得送到大药铺去,到时候我们上镇去。” 王丫啃着馒头点头,“我看,白潋你拿大头的,咱们三个也没怎么忙活,不过过几天,我娘得让我去相门户了,我哥他要去镇上给爹打下手,咱俩的随便分点就行。” 白潋听到她说她要看亲去了,心里百感交集,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们大多都得成亲了,时间可真快。 张铁叹了口气,也说,“我也是,孙小娘子的地还得我帮忙干点,回了村里可能抽不开身,还是白潋花的力气多,我也拿一小点就行。” 张铁又接着解释说,“白潋一个大闺女,我成天往你家里跑也不合适。让他们那些多嘴的说了不好。” 白潋和王家兄妹都奇怪地看他,这句话倒是不错,但他每天帮孙小娘干活,多嘴的说的闲话也不少呀。 张铁涨红了脸,“你们这样看着我干甚?那刘大夫那儿卖不卖?他不是也收草药吗?” 村里刘赤脚五十多,挎破药箱认草药,瞧病收钱少,村民都信他。 见他故意打岔,王柱子抹了把汗,“我瞧他收的都是柴胡、艾草这些常见的。再说这构棘,他见了也可能不认得。” 白链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不行的话分两次再去也成。 板车和背篓都装得满满当当。 下山路上,王柱子哼起了小调,张铁推着车“吱呀吱呀”地响。 王柱子扛着树枝挡在车边,王丫故意摆车上干草,把果子遮得严严实实。 板车吱呀作响往白潋家赶,远远瞧见人,张铁就扯着嗓子喊,“借过借过!粪车来咯!” 这是他们早就想好的,果不其然,村里人捏着鼻子躲得老远,压根没人凑近看。 到了白潋家,几人累得直喘气。 大伙七手八脚把果子和茎叶搬进屋里,靠墙堆成小山。白潋从缸底摸出几个硬窝窝头塞给大家,“家里东西,垫垫肚子。” 王丫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去镇上吃热乎包子!” 张铁蹲下身扒拉果子,发现有几个被压坏的,随手扔了,“明儿我带几块木板来,搭个架子晒得快。” 日头彻底落了山,白潋送走几人,摸着墙角的果子傻笑。 —— 另一边,油灯将熄未熄,伏棂对着账本发呆。 粗算下来,私塾每月二两银子的束脩,扣除她和小瑶两人的日常用度还有李大娘的工钱,也不剩多少了。她指尖摩挲着纸页,窗外虫鸣此起彼伏。 她想着挣出个名堂。 这想法倒不是心血来潮。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带着她逛自家商铺,看掌柜的拨弄算盘,听账房先生报流水。 等抽了空,就去镇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契机。 第7章沈家老板是贵客 白潋看着家里堆得满满的如同小山一样多的构棘,伸了个懒腰,要处理起来,还真挺麻烦的。 不过再难她也愿意,一想到手里满满的都是铜板,她就充满了干劲儿。 白潋站在外边,眯着眼看天色,对于接下来的天气有了基本的把握。 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这几天应该不会下雨的,真要晾晒果子也很方便。 但这些东西她也没处理过,虽然有法子在,但她还是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她想着伏棂的提醒,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做出来。不过此时她又有了好主意,就是不一定要像伏棂说的那样,把构棘的果子也制成药干卖给药铺。 既然有梅子干、蜜饯之类的——虽然她没吃过蜜饯,但她听说过做法,和伏棂教给她的也差不多。 那能不能把构棘果子也做成果干,拿去卖? 白潋灵光乍现,此时活力满满,跃跃欲试。她赶紧挑着一些看起来还不错的果子洗了洗,扔进嘴里吃。 前几个果子都是软硬适中的,按白潋不多的经验,看起来还行。没想到吃进去酸味较重。 她又连续吃了其他几个,不是太硬了就是太酸了。差不多吃了十几二十个以后,她也就知道了怎么挑那些味道好的。 吃到好果子的时候,白潋两眼放光,这果子的味道极好,比甜甜或咸咸话梅干吃起来还另有一番风味。 果实带刺的壳子扎掌心,却不疼。白潋剥开,露出莹莹的果肉,闻着有股说不上来的清甜,像灶台上蒸着的新米香。 果肉咬下去软软乎乎,酸甜味儿一下窜满了整个口腔,越嚼越有劲儿。 好的构棘果子,吃起来酸甜软硬适中,特别可口,虽然个头不大,但吃着也不累人。 好吃!只有用这样的好果子,才能做出好果干。 白潋小心翼翼地开始挑拣,把那些烂果全都给放到了同一个地方,对于那些已然熟透的,她又放到另一个地方,剩下的自然是那些还没熟,仍然青涩的果子。 照她的想法,她打算把那些熟透的果子明早就拉到镇上卖,看看反响。顺便把做果干的东西给买些回来。还没熟的再等几天,自然就熟了,趁这个空隙,她还能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制果干。 至于那些烂的,她还没想好怎么利用。 一直忙了许久,到天黑了,她才堪堪分拣好。 白潋抽出几条小鱼干,吃了晚饭,突然想到了前几天的小鸽子,也不知道它后面怎么样了。 希望一切都好啊。 她心里清楚,如果鸟儿目的地是十里村,估计就是来找伏棂、陈夫子、村长或者里正他们家的。 村里认得字的大人不多,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要说是送信给读私塾的小娃娃的,她觉得这就有点胡扯了,压根不可能嘛。 最有可能的,白潋觉得还是伏棂或者陈夫子的。 她庆幸当时自己并没有乱动小鸽子的传信,否则伏棂有可能会降低对十里村的好感。 想到这里,她低头抿嘴憨笑,要是能帮上伏棂的忙就太好了。 小院子里,白潋看着紧闭的院门,感谢父母留下了两亩地和这个小院子,又想到他们早早离开人世走了,心情不禁有点低落。 翌日,白潋看着三处果子,由于分拣了,熟透的果子其实并没有多少,大多都是青涩果。把这些熟的果子送到镇上,她一个人就够了。 白潋就挑着两筐构棘果往乌镇赶,筐子垫了新洗的粗麻布。 路不好走,她特意换了双补丁摞补丁的旧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露水,倒把裤脚溅湿了半截。 好不容易到了,镇口摆摊的地方早被占满了,白潋在寻到巴掌大的空地。 还没等吆喝,几个挎着竹篮的大娘出于好奇,都凑过来,浑浊的眼睛盯着筐里带刺的果子直转。 “这浑身长刺的是啥?能吃?”有个穿靛蓝布衫的婶子伸手想摸,又被扎得缩回手,夸张地喊,“哟哟,这尖刺比绣花针还利!” 白潋忙把筐子往怀里搂,露出个憨厚的笑,“婶子,这是山里的构棘果,我用山泉水洗了,干净着呢!” 她这话却引来一阵窃笑,旁边卖菜的老汉摇了摇头,搭腔,“小丫头片子,莫不是想拿野果子骗城里人?这东西丢在地上都没人捡!” “就是啊,就是。”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把不少人给引了过来。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一个个的都以为这有什么热闹看,看到白潋怀里的竹篓,也是伸手指指点点,没一个敢买。 旁边那个老汉眯着眼打量,眼珠子一转,哈哈招呼人,“大家伙,都来看看咱的菜,新鲜!可比那带刺的果子好多了,谁知道果子是不是有毒?”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湖面,原本还好奇的人往后退了半步,几个小娃娃甚至躲到大人身后,叽叽喳喳说这果子像“妖怪的眼珠子”。 白潋急得额头冒汗,忍住没跺脚。 “各位叔伯婶子,这果子没毒!我吃给你们看!”白潋扯开嗓子。 当着众人的面,她先掏出怀里的粗布帕子,仔仔细细把果子擦了三遍,又摸出把磨得发亮的小刀,小心翼翼削去外壳。紫莹莹的果肉一露出来,酸甜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别啊孩子。”最初来叽叽喳喳的几个大娘赶伸手忙拦她,“万一吃出什么事,怎么办?你就快回去吧,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几位婶子,真没事!”白潋咬下一口,连忙说,“你们看,酸甜口的,开胃!家里如果有娃娃不爱吃饭,可以吃个试试。” 旁边的老汉冷哼一声,“乡下丫头嘴馋,吃出毛病可别赖咱们,说是我们逼你吃的。” 第11章 这话像根刺扎进白潋心里,她眼眶发烫,偏生要强的性子上来,又连吃了两个果子。 白潋这时候才体会到卖这果子有多难,“要不,你们先尝尝?前十个不要钱的!” 听了她的话,果然引来了一些人的兴趣,又见她自己都吃了,都就说要尝尝。 卖菜的老汉见她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也伸了手,白潋摇摇头,没给他。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其他人都能吃,就我要花钱?” 白潋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吃素的,她清楚这样的人,以后最会找事,万一有个肚子疼发烧脑袋热啥的,指不定到时候还会说是都是吃了这果子吃出来的。 她不敢冒这个险,边卖边嘱咐来的人不要多吃,还说了个“过犹不及”,这话是伏棂教她的,她全给牢牢记着。 老头尴尬得满脸通红,卯足了劲儿要跟她抢客人。 不过卖菜的摊子农户太多了,就算他喊再大声,别儿个看了也没有几个人买,而且瞧他个气恼的模样,又怕招事,以至于老头今天生意格外差,没到收摊的时间就走人了。 反观白潋,笑眯眯的,人也纯朴,虽然心里有气,但她也知道第一次卖这个有人质疑很正常,再加上现在买的人多了,她的难过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有个瞧着三十出头的布庄老板,眉梢带利,眼含锋芒,发髻高挽,透着精明。 她试吃了一个后,一口气买了十包,说是带回去给家里的丫头们尝尝鲜,“小妮子真有本事,明儿还来不?” “哎!明儿不来了,过几天会来,到时候有果干呢。您要是想要,我给留着。”白潋看着她说话和善,人也大方,乐得和她多讲。 “果干?这果子制的?”这老板觉得新奇,于是说,“我是沈念,里街的沈家布庄的老板,你要是上镇来了,给我留个几包送过去,你看成不?” “成!”白潋高兴坏了。里街沈家布庄的名字,她虽然没买过,但还是听过的。 这个泰和县不大,算是不上不下的水准,被它管着的有五个镇子和旁的一些村子,分别是青崖镇、桑麻镇、乌镇、大洼镇和河沿镇。 这乌镇离十里村是最近的,因此十里村民们一般都是到乌镇赶集。 乌镇的发展在几个镇子里也是不上不下,但乌镇的里街却十分出名,有人提起时,还会说是里街的乌镇,却没什么人说是乌镇的里街。 原因就在于这里街,算是集齐了泰和县四宝。 陈家米糕坊——蒸出的米糕像云,咬下去能拉出丝,来买的人络绎不绝。 沈家布庄的花布早出了名,布料密实得连风都钻不进,十里八乡娶媳妇的红盖头、嫁女儿的陪嫁被面,全是这儿扯的布。 还有一家铁匠铺的门脸看着老旧,可门槛都被磨得发亮。老板打了四十年铁器,打出的镰刀割麦不沾茬,锄头刨地不吃力。 最后就是聚源酒坊里的酒了,入口绵柔不上头,庄稼汉干完活总要打半斤,就着花生米,喝得满脸舒坦,连老人都能抿两口。 但众人近些年对陈家米糕坊有了点意见,陈家糕点坊这几年愈发倚仗老招牌,用料却逐年克扣,价格反倒一涨再涨。起初不过是将糯米粉掺着杂粮粉做饼,后来连馅料里的果仁都少得可怜。 即便如此,每回推出新品都要抬价,原本三文钱的枣泥酥涨到五文,五文钱的桂花糕涨到八文。老街坊们抱怨归抱怨。 镇上糕点铺子不多,集市里的点心也都是散卖的,且最后还是会被陈家给收了。 白潋心想,这沈老板人真好,这还是第一次她东西还没做出来,就有人预定了。 等沈念走了,没一会儿,白潋也卖了个干净。构棘果子新鲜好吃,她卖得也不算贵,大家伙都想尝鲜,所以这一天的功夫就赚了有百来文钱。 要是一个月三十天,那就有三两的银子了。 只可惜,这东西就像笋儿一样,不是每天都有的。 她兜里揣着铜板,直奔杂货店。她盯着货架上的盐、糖、各种材料心里肉疼得紧,这铜板都没揣多久,就要送出去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钱,最后咬咬牙给买了回去。 尽管卖笋卖果子让白潋赚了不少,可说到底,她还是更喜欢种田。 虽说从前有好心人给她一口饭吃,她没怎么饿过肚子。但她自从长大,手里拿到爹娘留下的地契之后,她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以后再也不用去别人家吃饭了,自己家的粮食一定要满满当当,多到吃不完。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个姑娘家,却始终不像其他姑娘一样学绣工做绣活,而是年年都扛着锄头往地里跑。 —————— 接下来的天气,果然如同白潋料想的那般,晴朗得很。日头充足,制果干,晾晒起这些果子来十分方便。 她并没有一次性全都把果子铺开,白潋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意外。如果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自己找谁哭去。 而且这也是怕自己哪个步骤没做好,所有的都坏了,那到时可真是白忙活了。 第8章心上人 由于果子卖得不错,白潋觉得这活还能继续干。 就是在铜板子的分配上,得仔细琢磨琢磨,王丫那几个帮了自己的忙,出了不少力,自己也不能给太少了。 白潋想了半天,总觉得拿不定主意。 买了做果干的材料,现在兜里还有八十多个铜板,白潋觉得他们说自个拿个大头,再分下去,也太寒碜了。 怎么说,他们三人也是累了大半天的。 可要自己等把果干做好卖了再分,按她对那几个品性的了解,他们绝对不会多拿的。 白潋左思右想,最后捏着几十个铜板到了伏棂家里去。 伏棂在私塾忙了一天,这些日子虽然辛苦,但也充实,甚至比在家里还要自在一些。 自己在家时,爹娘虽然宠爱她,可终究不是当家人。在十里村却不一样了,她可以完全地凭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主要是爹娘不在耳边唠叨那些成亲的事,她清净多了。就是现在也该知道自己的去向了。不过等他们真找来了,自己也该扎根了。 大不了,再跑掉就是。 今天她叫小瑶去镇上打听打听空铺子。小瑶有时人有些跳脱,但需要她的时候都很靠谱。这不找到了几个好地方,眼下她还在考量。 两间恐怕有点难为。她浑身上下只有五百多两,一份地契商铺这些全部筹办下来,好一点的怎么着也得花上两百两左右。 所以还真是头大。 但是好铺子难寻,要是不快点拿下,说不定就被别人买了。 按照小瑶的找到信息,她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尽快找个时间去镇上亲自看看。 正想着呢,外边传来了说话声,听声音,是小瑶和厨娘李婶在和一个人讲话。那人的声音也很熟悉,伏棂心中有了答案。 李婶因为几乎每天都要在这儿当厨娘,老是在十里村和镇上来回跑累得慌,索性就让她住家里了。每十五天放一天假,她也可以回去和家人见见。 由于伏棂给的待遇够好,李婶也不觉得不怎么回家有什么,十分珍惜这份活计。 她的工钱也是十五天发一次,半个月就有三百文。这价钱开得高,一是李婶会的花样确实多,做得东西也好,二是她人不错,伏棂也不想亏待了她。 她走到窗边,仔细瞧了瞧,心道那人果然是白潋。 白潋和小瑶李大娘两人说着话呢,就见伏棂在窗子里瞧她,白潋人一怔,就有些发愣了。 伏棂生得是真好看,白潋捂了捂心口,就和小瑶两人说了,“我去找一下伏夫子。” 小瑶见状,也是十分识趣地拉着李大娘去忙了。 小姐脾气好,可自己也不能这样偷懒了,她有些心虚,就朝伏棂讪笑。 伏棂嗔了一眼她,只见白潋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不进来呢?” “这是你的房间,我身上太脏了。”白潋不好意思地说,她鞋底的泥沙,待会儿全给带进去了。 伏棂无奈地摇摇头,这人可真是客气有礼貌的,“你真是的。不碍事,快进来吧。” “天都黑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呢?”伏棂好奇问,她知道白潋的性格,而且白潋也从没这么晚来找过她。 刚刚和小瑶李大娘聊得太高兴,差点儿就把正事忘了。 白潋掏出装铜板的小袋子放在桌上,羞涩得搓了搓手,“我来交学费。” “嗯?”伏棂闻言,也是一愣,难不成白潋想读书了。那是极好的。 “前几天你说,要是赚了钱,得交学费。”白潋老实答道,“而且还有件事想请教你。” 伏棂捂嘴轻笑起来,觉得这姑娘人真可爱,她随口说的玩笑话,居然被记住了。她浅浅解释了一下,白潋的耳根就欻的一下红了。 第12章 “不过呢,我很高兴。”伏棂又鼓励了一下白潋的这种行为,朝她眨了眨眼,“我最喜欢有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说得轻轻,白潋却感觉心被重重地砸了一下,随即白潋点点头,憋出一句,“你喜欢就好。” 伏棂打心底里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说到底,还是白潋太实诚了,伏棂没有收白潋的钱,换了个话题,“你还有其他的事要找我,对不对?” 白潋有些局促,把原委讲了一遍,说自己如果不早点把这件事想明白了,今晚怕是会失眠。所以才赶来找伏棂。 但她也清楚这是她的借口罢了,她就单纯想知道,伏棂今天怎么样了,都做了什么,适应得可还行。 伏棂听完后,若有所思。 白潋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她觉得像伏棂这样读了很多书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做比较好。 想到读书,白潋又忍不住想到了陈平安,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这几天在私塾,和伏棂肯定有不少的交集。她想了许多,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伏棂把她叫回了神。 伏棂惊叹于她的做法比自己的想法要好很多,自己当时怎么就笨了吧唧的,连做果干都没想到?果然白潋还是挺聪明的。 “你现在手上那果子卖剩的,还有八十五文?”伏棂和她再次确认,见白潋点头,她沉吟片刻,又问,“我的想法是,你自己再添点上去,凑够九十文,再分给他们三人。这样也好看” 见白潋果然疑惑,伏棂示意她别着急,继续说道,“你如今请他们帮忙,就按照请人做事的工钱每人每天三十文结算,也够了。” 寻常百姓一个月也只挣四百来文,这一天就分了三十文,他们几个也不会不满,甚至还会高兴,剩下的他们也说了没空做,白潋拿卖果干和药材的钱也差不多了。 白潋心中自然是知道的,按照这个价钱请他们,他们肯定痛快。 “等你分完这次后,过几天不是还要把果干拿到镇上卖么?那时你就不用再分了。”伏棂满含深意地看着她,“亲兄弟还得算明账。你们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可论起钱来,还是要清楚一点。” 伏棂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她总觉得是自己以小人度君子之腹了,但提醒提醒白潋,总归是没错的。 “你的身份特殊,更要记得财不外露。这果子制成果干,肯定能卖得很好。到时你若赚了大钱,是把果干分给他们尝鲜,或者再每个人分个十几文,都随你的心意。”伏棂笑道,“如果以后你赚的钱比较多,也可用二十文每人每天的价格请他们继续摘果子。” 白潋迷迷糊糊的被灌了那么多话,但大致也都能理解伏棂的苦心。 她说自己明白了,决定就按伏棂说的那样做。 伏棂见她眉目清明,知道她把自己说的话听了进去,想到白潋要做的果干,心中又有了想法,但此时说还是太早了,便换了话题,又拉着她说了多些。直到小瑶进来,提醒伏棂该休息了。 小瑶给白潋使眼色,白潋也识趣的离开了。那情景颇有些一步三回头的架势,最终还是离开了伏棂家。 等白潋离开后,伏棂才打了个哈欠。小瑶看见了,给她铺好床,点上从家中带来的有助眠作用的香,无奈地嘀咕起来,“小姐您呀,对她可真好。” 伏棂闻言,稍微来了点精神,“她对我更好。你这是——” 她的脑袋此时生了锈,怎么也想不出来如何形容小瑶行为的词来,遂作罢,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小瑶见伏棂睡熟了,将灯一吹,往厢房走去。 在十里村呆了几天,她发觉这儿的人大部分还是很不错的,一小部分的,就得防着些。 还有那个陈平安,这几天老在小姐面前晃,天天扇他的扇子,这还没到夏天呢。 ———— 白潋照着伏棂的话那么做了,从自己的积蓄里掏了点出来,贴给了王丫三人。 几人摸着白潋递来的铜板,心里很是惊喜,“咋回事?居然赚了那么多?” 白潋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有一些还没卖呢。估计是他们瞧着新鲜,所以都来买了,剩下的我还得再加工加工。这不把钱送过来让你们也先高兴高兴。” 张铁咽了咽唾沫,一脸震惊,居然还没卖完就有那么多,“哎?白潋,那加上你自个儿的,岂不是更多了。” 白潋嘿嘿笑笑,“我自个没留,都分给你们仨先。” 王丫不乐意了,“你自个儿都顾不上了,居然还都分给我们。” 王柱子也附和,拿了十文给白潋。 “这不是还有没卖出去的吗?我还得再忙活一阵子。”白潋摆摆手,“我还想找你们商量,若这活计真是个好法子,以后到了这个时节,就雇你们陪我上山摘果子去。” “嘿!白老板。”王丫兄妹两人异口同声,“那敢情好。” 张铁见她决定好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我就先走了。咱们都各忙各的去吧。”白潋朝他们挥挥手,往地的方向赶。 这段时间她都没有好好关心她的地了,总感觉有点不能安心。 她挑了水给地浇水除草施肥,见都没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 第9章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农活做完了,白潋四处瞅瞅,发现隔壁张铁的和孙小娘的也都播了种。 回到家,白潋仔细想了想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些果子,才好做成果干。 她先取来陶瓮盛满井水,将熟度正好的构棘果尽数浸入,以粗麻布细细搓洗,去净表皮绒毛与尘土。 吃起来虽然简单,做起来实在不容易,大半天的功夫过去,白潋才洗完了一半。 “白潋,是我。” 这时候院门突然响了,白潋心中微动,洗洗手,走到院门处,把门打开了。 眼前之人正是伏棂,伏棂眼眸亮晶晶的,问,“我可以进去吗?” 白潋稍显慌乱,院子里正乱得很呢。 不过伏棂上门,她心里雀跃起来,这可是伏棂第一次来找她。 白潋手忙脚乱地把人请进门,看着满院子的果子,“里边有点乱,你别嫌弃。” 伏棂走进她洗果子的地方,弯腰瞧了瞧,“怎么会嫌弃,这是要做果干了?” 白潋把门一关,三步并两步走近她,拿起一个洗干净的给处理好了,“正在准备,这果子可好吃了。”她又伸手一指,“那儿的是最好的,但还没熟透,等熟透了,我给你送过去。” 伏棂吃了她处理干净的果子,酸酸甜甜的确实好吃,她满足地眯着眼。 白潋好奇问,“你今天怎么来我家里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伏棂摇了摇头,嗔她一眼,“怎么?有事才能来么?我又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这段时间我该熟悉和处理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今天空了时间,我想着来你这里看看。我早就应该上门拜访的。” 白潋微微摆手,“当然不是,你想来就来,我我我欢迎得很!而且不要和我客气,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我可不会和你客气。”伏棂轻哼一声,“倒是你,整日和我客气。”她拿出一包小香囊,散发着一股香味,好闻极了。 “这可真漂亮。”白潋赞叹一声,她说的不错,这小香囊上面绣着的小花栩栩如生,很是逼真。 伏棂把香囊放在她手掌心里,“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闻言,白潋十分惊喜,“送给我的?”她将香囊瞧了又瞧,欢欢喜喜地道谢,随即又有点疑惑,心知这做工,这材料,应该得花不少银子,“可这太贵重了,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伏棂微微摇头,“你可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白潋心中微烫,也不再多言,视若珍宝地把它收进了衣服的内兜里。 “这个香囊,里面还放了避蚊虫的药材,能用很久。我看夏天也快到了,你说不定能用上。”伏棂解释,又提醒她,“放在身边,蚊子就不会叮你了。若之后有蚊子叮你咬你,就来找我,我再添一点药材进去。” 她当然还有更贵的东西,像那些簪子钗子耳饰手镯,可这些东西太显眼,且白潋每天都会干活,送那些估计白潋少有机会用上。 香囊就不同了,随身带着也不麻烦,还顶用。 “谢谢你。”白潋低声说,每到夏天被蚊虫叮咬,她就只能干忍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这个。 伏棂轻笑,知道她有情难表,索性谈起了别的,“这果干要做多久呢?都要做些什么?”她还没见过果干是怎么做的,现在也来了兴趣。 白潋眼神一亮,忽然想到伏棂吃过许多好吃的糕点,那邀请她品尝之后自己再做改进,肯定能做得更好吃。 到时再拿去卖,岂不是能卖更多价钱。 她稍微和伏棂一提,伏棂自然是答应了。 第13章 白潋和她解释果干的做法,那便是洗干净后,用小刀削去果蒂,剜除果核,而后将果肉置于粗陶大盆中。 伏棂一瞧,院中央果然放着一个大盆。 “到时候在灶上架个锅,添柴烧旺。等水沸了,我就把果肉倒进去。然后再拿着长勺,不时搅动,撇去浮沫,直至果肉熟透、色泽透亮。” 白潋又指了指她准备好的筛子,“最后再沥干果肉的水分,平铺在竹匾上,借太阳晾晒。” 每隔两个时辰,就用干净的粗布帕子垫手,小心翻动果肉,使其均匀受晒。 最后等果肉稍显柔韧,再移至屋檐下,用麻绳串起竹匾悬挂,通风阴干三五日,直至果干彻底成型,收进陶制瓮罐封存即可。 说着简单,但其实很麻烦,这其中的火候用料,她都没经验,还不知要做多久。 伏棂点点头,她对这事不熟,自然也给不了什么建议。 “不过——如果你有问题,可以去请教李婶,或许她做过呢。” 白潋眼睛一亮,这她怎么没想到呢,“好。”她应下来。 两人说了许多,到这里时做果干的话题也讲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停了话头。 “哎——”白潋三两下又开了个果子,“给。” 伏棂接连被喂了两三个,吃完之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并排洗了手,白潋为了打破这阵诡异的感觉,连忙想了个话题,“你最近怎么样?在村里还习惯吗?” 伏棂笑笑,“私塾里的孩子都乖巧。” “那就好。”白潋松了口气,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伏棂有没有听到胡秀花和吴肃芬的闲话,除了她俩,说不定还有那个周顺在中间作梗,至于其他人,听听说说的,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了。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问出口。 伏棂诚实地回道,“我自然是都听说了。” “那你——”白潋迟疑,“对不住,我下次会注意的。”她有些羞愧,都是自己才让伏棂也成了别人的饭后谈资。 “注意什么?”伏棂诧异道,“以后不和我来往了?不和我好了?” “怎么可能!”白潋赶紧否认,“我才不会因为他们说闲话,就不和你来往了。” “哼哼,算你识相。”伏棂淡淡一笑,在别人面前,她从未露出过这副模样,当然,小瑶和家里人除外。 她半威胁半认真,“如果你不和我来往了,我也不会理你了。” “不敢不敢。”白潋额头冒汗,“我觉得你人好,我要和你交朋友。” “交朋友?”好朋友伏棂又忍不住逗她,“那你可知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意思?”白潋一头雾水,送香囊的意思就是送香囊呀。难不成伏棂还有隐喻? 伏棂见她愣愣的,笑得更是开怀,她就知道白潋会这副模样。 伏棂指尖发痒,鬼使神差地捏了捏那发烫的耳垂,看她浑身僵成木桩的模样,心里竟涌上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快意。自离开家来到这十里村,她整日周旋在孩童与书本间,唯有对着眼前这个笨拙又赤诚的姑娘,才能卸下满身防备。 “罢了,日后你便知晓了。”伏棂收回手时,故意拖长尾音,瞧着白潋慌乱转移话题的样子,暗笑她连掩饰窘迫都做得这般直白。 当然,她心里是没什么意思的,这么说就想逗她,伏棂自认自个儿纯坏。 日后?白潋脑袋一转,“要不,今天留在我家里吃饭?” 留她吃饭的邀约让伏棂心头微动,这也是头一遭呢,伏棂点点头。但白潋又紧接着说道,“小瑶会不会着急?我去和她说一声。” 伏棂摇头说,“我和她说过了,说来了你这儿。她知道的。” 白潋只好作罢。 跟在白潋身后进厨房,看着她因自己的目光而愈发僵硬的动作,伏棂倚着门框,浑身放松下来。 灶膛里的火光映得白潋脸颊红扑扑的,白潋切豆腐时专注的模样透着股憨劲儿,伏棂故意盯着她侧脸,瞧着她睫毛扑簌簌地抖,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这笑声惊得白潋手一抖,险些将木勺掉进锅里,伏棂忙伸手去扶——这般轻易就能扰乱她心绪,倒比预期更有趣。 白潋不让她上手帮忙,她只好做个端菜上桌的活。 等她伸手去接白潋递来的青菜,指尖相触的瞬间,敏锐察觉到对方触电般的轻颤,这反应让她莫名愉悦。 饭桌上,白潋递汤时指尖还带着方才洗碗的水珠,沾到了伏棂,凉丝丝的。 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伏棂忽然觉得这粗茶淡饭比从前吃过的珍馐都可口。 她不是没见过人尴尬,可白潋的每丝窘迫都透着不加掩饰的真诚,像山间最清冽的泉水,直撞进她心里。 白潋有些忐忑地看着伏棂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伏棂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惊喜,“竟能做得这般好吃!” 她又舀了一勺青菜豆腐汤,细细品味后,由衷感叹道,“汤鲜味美,我从前吃过的那些,都比不上你的手艺。” 白潋顿时喜笑颜开,脸颊微红,局促地搓着衣角,“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不合你口味呢。” “何止是喜欢,这手艺,怕是能开个饭馆了!” 白潋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惹得伏棂忽然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想逗她,还是被这份纯粹吸引得忍不住靠近? “咚咚咚——” 院外的敲门声惊散了这来之不易的氛围,伏棂见白潋落荒而逃,笑意更浓。 第10章白小潋好胆识 白潋逃了,她去开了门,发现来的人是小瑶。 小瑶两手捧着一盒糕点,她就送来了,“小姐在里边吗?” “在里边呢。”白潋说。 小瑶探头看看,“这是李大娘刚做好的糕点。” “多谢。”伏棂自然是连声道谢,又和小瑶解释道,“你家小姐说,今天留在我家吃了。 小瑶拍了拍她的肩膀,“待会儿用完了饭,劳烦你送送?” 说完,她还行了个礼。 小瑶也没等她说话,自个儿转身走了,走两步又回来,把门给关上了。 她只是怕天太黑,要是碰到哪个小流氓,就怕小姐被人欺负了,所以放不下心才来看看。眼下确定没事,又想到白潋是本地人,就请她照看一二。 白潋走了回来,告诉伏棂这件事。 伏棂心里一暖,也顺势请白潋待会儿送自己回去。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白潋招呼她吃饭,再这么这样下去,自己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暮色浓了。 吃完饭的两人慢悠悠地往伏棂家中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此时的沉默却是十分融洽,再不见方才白潋手忙脚乱的尴尬。白潋惬意地看着天上的云彩,心想,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等把人送到了,白潋依依不舍地告别,跑回去却是撒开腿跑的,自个儿院子里还有要处理的构棘呢。差点就忘了。 她就这么忙了好几天。 白潋这段时间除了下地,就是往伏棂家里跑,但这回找的可不是伏棂,而是她家厨娘李大娘。 李大娘见这姑娘这么热情,自己也被点燃了,倾尽所能来帮白潋研究怎么把果干做得更好吃。 村口老树下的闲话早变了茬,讲闲话的,不是嘴碎的,就是实在无聊的,要说谁对白潋和伏棂两人有什么不满,那定是不会有的。 更何况这个刚讲完,那个就来了,这些事情很快被村里的姨婶叔舅的抛在了脑后,他们又讲起了别的来。 白潋自己的心,也更沉静了。 这期间,王丫张铁也能见到白潋几面,但大多时候白潋都急匆匆忙慌慌的,他们也说不上话。 等好不容易碰面的时候,白潋知道了王丫一直找不到喜欢的,王婶儿这几天是叫苦不迭的喊她姑奶奶。 “我就是不想这么快成亲,所以才一直挑剔他们毛病。”王丫愁容满面的,“而且我也确实没喜欢的。难不成要我赶鸭子上架,随便找个结了。” 白潋语重心长,一脸认真地对她说,“你可不许那样。” “我当然不会了。我和你说,”王丫蹲在井台边绞水,木桶里晃出她的脸,“我哥可找到了,他和人家姑娘看对眼了,我爹娘有一阵子忙了,先不用管我了。” “哎?”白潋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姑娘?” 她寻思王柱子在镇上的时间比较多,姑娘应该也是镇上的。 “镇上的,是我爹隔壁肉铺大伯的女儿,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感情。” “那感情好,对头变亲友。”白潋听了也是哈哈大笑,快被乐得找不到北了。 ———— 今天,白潋的果干总算大功告成了。 她给伏棂试吃过几次,这是综合了伏棂小瑶和李大娘的建议做成的最终版本,味道极其不错。 第14章 等到时她送个几罐子给别家吃吃。 她揣着一个小罐子,敲了伏棂家的门。 今天李大娘放了假,回家去了,家中只有小瑶和伏棂两人。但伏棂还没回来。 白潋就递给了小瑶,小瑶收了罐子放好,见白潋要走,连忙叫住她,“哎——白潋,你先别走,在这儿呆一会儿?” 白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啦?” “是小姐有事想和你说。” “噢——成。对了,小瑶。”白潋假装不经意问,“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她自幼长在泥巴里,没人教她这些。 现在趁伏棂不在,赶紧逮住了小瑶问问。 这个问题让小瑶摸不着诧异,紧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问,“是谁送了你香囊?你告诉我是谁,我就和你说。” 白潋问是偷偷问的,伏棂送是偷偷送的。故而小瑶也不清楚,当事人正是伏棂。 白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小瑶盯着她看的眼神让她觉得可怕极了,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白潋顶着这眼神琢磨了一瞬,最后摇摇头,“那我还是问别人好了。” “切。”小瑶拍手,突然凑到她耳边,兴奋地说,“这香囊啊,可是定情妙物!就好比在月老的红线上打了死结——非君不嫁的意思!”她忽地捂嘴笑得花枝乱颤,“不过也可能是觉得那人生得俊,当行走的衣架子挂着好看~” 小瑶说着捏起兰花指,学着唱戏,“莫不是有人想同您结香囊良缘,往后朝朝暮暮,形影不离?” 白潋心里打起了雷,伏棂会是那个意思吗。 她见小瑶在这乱猜,急忙摆摆手,又问她,“那姑娘送姑娘呢?” 小瑶一听这话,兰花指瞬间翘得更高,“哎哟——妹妹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呀!姑娘送姑娘嘛,自然是‘愿与卿做双生花,同枝同叶同风华’,同吃同住同玩耍,香囊一送,那就是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她突然眼珠一转,猛地凑近白潋,挤眉弄眼道,“不过江湖上也有传闻,有些侠女会把香囊送给心仪的姑娘,说是什么‘愿与君共执剑,天涯海角不分离’,比男子表白还大胆呢!到底是谁送的香囊,怎么还牵扯出两位姑娘啦?” 白潋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上上下下的,听到可能是好友情,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郁闷了,听到侠女送姑娘,心里的石头一下又提起来,却生出隐秘的兴奋。 她摆摆手说没有的事,只可惜她没有撒谎的天赋,破绽连连出。 小瑶见她实在不想说,也没有再追问。 “对了!你不许和别人说我今儿问你的这事。”末了,白潋又加上一句,“你家小姐也不行。” “你就放心。”小瑶指了指自己,“我绝对不会主动和别人说的。”她自己在心里添上——她只说了不主动和别人说,要是小姐自己问她,那就不一定。 小瑶见时间到了,连忙开始做饭。白潋正闲着也没事,干脆帮忙了。 等做得差不多了,白潋掀开锅盖,锅里的土豆炖鸡块咕嘟咕嘟冒着泡,鸡肉炖得酥烂,土豆吸饱了汤汁,金黄油亮的模样瞧着就馋人。 “小瑶的手艺是进步了?”外边传来伏棂的说话声,手上拿着书,轻轻晃了晃。 见到厨房里的白潋,伏棂无奈地摇头,心想果然如此,“原来是有贵人相助。” 白潋不好意思笑了笑,“不是贵人相助,是我闲不住。” 白潋望着伏棂的脸颊,那双漂亮的眼嗔她一眼。 这下,连白潋也说不出话了,她得数她心里怦怦的跳了多少下。 伏棂见她们两个串通一气,也很是无奈,请白潋留下了,“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白潋听她这么说,也记起来了,对她说,“我也做好果干了,正想邀你尝尝。可惜李大娘这会儿不在,不然我就能给她点带回去给她家孩子吃了。” 上了饭桌,伏棂开口道,“明日我想去镇上瞧瞧铺子。” 她眼神落向白潋送来的果干罐,“若是顺利,想谈下一间卖点心。” 小瑶正捧着碗喝汤,闻言连忙停下来,“小姐要开点心铺?” 伏棂笑着点头,她望向白潋,目光坦诚,“比如下回你做的这些果干,就卖给我,如何?” 白潋想了想,山上的构棘果还有大半山的都没摘完,她就同意了。 “若是按行情,你这果干有两种卖法。一是我按月给你固定银钱,你只消按时供货;二是按卖出去的份数分红,赚多赚少随市面走。” 白潋不解,“分红是啥?” 伏棂耐心解释,“好比卖出去十文钱,你分得一些,我分得一些。但若遇着天灾人祸卖不动,你便分文不得。你想选哪样?” 白潋盯着碗里的汤汁,“我选分红。” 伏棂挑眉,“不后悔?固定的银钱虽不多,却稳当。” 白潋抬头,目光撞上伏棂眼底的赞许,忽然笑了,“做人不能只图稳当。” 小瑶在旁听得似懂非懂,却跟着拍起手,“好胆识!” 伏棂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们便一起去镇上。” 小瑶正往嘴里扒拉饭,闻言忙咽下,“小姐要出门?那我——” “你留家里看家。”伏棂截断她的话,夹了块鸡肉放进她碗里,她语气柔和却透着决断。 小瑶见状,吃掉了伏棂夹来的鸡肉,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伏棂又看向白潋,顿了顿,“只是路程......” 白潋忙摆手,“我惯走路,你和我一起,怕是费脚。” “不是让你走路。”伏棂忍不住笑,“今早托人租了牛车,宽敞着。” 小瑶咽下吃食,在旁解说,“小姐早就算计好了!” 白潋这才反应过来,耳尖渐渐发烫。 结束之后,白潋正要走,伏棂拉住她,“去镇上陪我谈生意的话,可要换件衣裳?” 白潋低头,赧然道,“哪有什么好看衣裳......”她的衣裳几乎都是一个款式,只管种地干活的时候方不方便。 话未说完,伏棂狡黠一笑,取出件崭新的长衫塞给她,“是去年的旧物,不小心买大了,别嫌弃。” 第11章好奇心 白潋收下了伏棂送的衣服,衣服不大不小,刚好合身。她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相信是去年买的旧衣物这样的话。 去乌镇的时候,她也穿上了这件长衫。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白潋显得清秀漂亮了,还把她的身段衬得利落。 伏棂挨着她坐上车板,笑眯了眼,“此衣与白潋,有‘天然去雕饰’之美。” 白潋攥着牛辔的手紧了紧,她知道伏棂在夸她呢,可伏棂一夸她,她都不敢轻易说话了,只好扬鞭轻喝一声“驾”。 牛车“吱呀吱呀”地走。 半个时辰过去,就到了乌镇。 包子铺的蒸汽裹着肉香扑面而来,茶馆伙计的吆喝、铁匠铺的叮当声撞进耳朵。 白潋重新整了整果干,记起来上回里街的沈家布庄的老板沈念,连忙和伏棂说起沈念托自己做的事。还好自己想起来了,不然岂不是失约了, 伏棂若有所思,“我们也不急这一会儿,那我和你一起去找她吧。” 白潋点点头,满怀歉意,“让你等我了。” 伏棂笑笑说没关系,白潋也不扭捏,让伏棂坐好,自己下车拉起牛就往里街走。 本朝律令规定,镇及以上治所所在之地,严禁乘骑驱驰。若需通行,须下马下车牵引马匹、车辆缓行。 若有违者,轻则罚银十两,重则押解至衙门受三日笞刑。 白潋引着牛车到了里街,这儿热闹非凡,她找了一会儿,最后在沈家布庄前停了下来。 她拎着袋子让伏棂在外边等等她,伏棂却摇摇头,说是要一起进去。 白潋的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饶是她刚来,也听说了里街的名声。可想而知,如果她的铺子能开在这里头,生意会有多好。 可小瑶打听了好几个铺子,没一个是里街的。只能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没人卖这里的商铺,另一个就是没有关系买不到这里商铺。 这布庄老板既然能让她的布成四宝之一,说明是个厉害人物。如果能在她这里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位置。 伏棂理了理衣裳,和白潋一起走了进去。 沈家布庄生意果然好,店里边也是挤挤攘攘的。白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怀里的果干罐子,就怕被人弄碎了。 伏棂请了个伙计帮忙看着点外面的牛车,另一个伙计笑着迎上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不知两位客官想瞧些什么料子?我取来给二位比划比划?” “不用了。”白潋止住他,“沈老板之前让我给她送点东西来。” 白潋刚想说清原委,伏棂腰背挺直,按住了她的手,声音温和有礼,“麻烦小哥跑一趟,就说有旧相识带了桩生意,想和沈老板当面聊聊。” 第15章 她目光沉稳,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要是错过了,沈老板往后怕是会觉得可惜。” “原来如此,两位请随我来。”小二闻言,不敢怠慢。 他把伏棂两人领到雅间,又急匆匆离去了。 方才白潋不好问,现在可以开口了,她好奇道,“你认识沈老板吗?” 伏棂说不认识。 白潋睁圆了眼,“可方才你说,是旧相识。” “你与她,不就是旧相识么?”伏棂得逞地笑。 “可我们只见过一面。”白潋担心道,“万一待会儿沈老板生气了,觉得我们浪费她时间可怎么办。” 伏棂见她小心谨慎,心中一软,抬手替白潋理了理被人群蹭乱的鬓发,“不怕。若她真要发火,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但你一会儿得乖乖听我的。”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沈念推门进来了。 见到白潋,她是眼熟的,又看见白潋身边还坐着个眼生的小姐,心中也是了然。她做生意的,见过多少人,心里也知道这是伏棂的主意。 两人起身和沈念打了个招呼,沈念自然也是寒暄一阵,又对白潋说,“上回从你那儿买的果子味道真不错,你这一会儿是要送果干来了?我还怕你忘了呢,再不来,可把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给馋死了。” 白潋见终于说到了果子,赶紧把果干罐子打开,一股香甜扑了出来。 沈念尝了尝,心说果然好吃,她合上罐盖子,“这样吧,你现在一共有多少?我全都收下了。” 白潋想了想,家里还有一些,不过到时候要送给王婶几家尝尝,“车上还有二十五袋。” 伏棂戳她的腰眼,对沈念微微一笑,“恐怕这回我们只能卖给沈老板二十袋,不知沈老板做不做这生意?” 见她不肯全卖,沈念好奇心也上来了,全卖给沈家岂不省事许多,她似笑非笑,“怎么不全卖给我?难不成两位还有别的旧相识?还是说,不怕得罪了大客户?” 伏棂狡猾地暗示,“难道沈家布庄的布,也只卖给一户?我们多寻几条销路,不过是在学沈老板。” 是个聪明人。沈念的兴趣愈发浓烈,要是都卖给自己了,以后沈家如果不收她们的果干,她们到时还要另寻渠道。 沈念心里想了个数,“那这样吧,你这一袋,我就给一百五十文,如何?” 白潋听了,脑袋一晕,居然这么多,二十袋就是三两银子了。 以往她辛苦一个月,也不过能挣两百到四百多文钱。 三两银子折合成铜钱足有三千文,这能买下六石白米,够寻常人家大半年的口粮,而她家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算下去够她吃一两年的了。 白潋强忍心头的雀跃,如果这里没人,她真想大叫几声。可想起伏棂说了,要乖乖听她的话,便安静地坐着。 沈念也看得出来,这两人中,做主的是伏棂。 伏棂自然是接受了这个价钱,但她看得出来,沈念这个人精,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们开那么高价,其中定有缘由。 毕竟这果干就算再稀罕,也值不了这么多。 沈念差人拿了三两银子,白潋银子到手,这下已经抑制不住笑了,整个人热情高涨。 “既然这一桩事了,就该谈谈下一个生意了?”在方才谈话的时候,沈念已经清楚了二人的名字,心想着伏棂伏棂,果然很灵动。 白潋闻言诧异,怎么还有下一个生意。当然,伏棂不走她也不会走的,看来是伏棂的生意。 伏棂见她听出来了自己的言外之意,索性坦诚道,“我想请沈老板帮我寻间里街的铺子。” “哦?” 伏棂生在商贾之家,自幼年起就见过许多商人,和沈念这样的人交谈起来,不至于会落下风。 她笑意恬淡,一副不疾不徐的从容模样,“沈老板若肯相助,往后果干都以沈家商号作保,让整条街、整个镇子整个县,甚至可能是整个州都知道这是沈老板点的好货。沈老板知道,这果干是新鲜玩意,买的人家肯定不少。” 沈念摩挲着下颌,眼里泛起兴味——用他人招牌为自家造势,这算盘倒是打得精巧。但她摇摇头,“你说得轻巧,倘若你这果干一个不好,我沈家也遭殃。” 白潋听了,接话说,“我会好好做的,绝不坏了自己和沈老板的名声。” “口说无凭。”沈念摇了摇头,“你提出的条件不错,但还得用别的做抵押。” 伏棂沉思片刻,“这样吧,若是我们制作过程中出了问题,导致沈家名声受损,届时我们就把这制果干的方子双手奉上。且以后,再不碰它。” 白潋心里暗想,她做的构棘果干,好似也没什么法子,不过是按照制普通果干的顺序做了一遍罢了。 但这种话,她当然不会说给沈念听。 沈念手指敲着桌面,盯着伏棂的眼睛盘算。果干方子虽然不难,但她们能做出名堂肯定有窍门,要是拿到手,沈家就能多门生意。 就算不用,也能断了别人的财路。再看两人敢拿方子抵押,八成是有把握。 “行。”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我给你们找间好铺子,你们这个时间来寻我即可。但你们给不给得起盘铺子的银钱,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至于文书,等到了看好了铺子,我们再说。” “多谢沈老板。” “不必言谢。”沈念摆摆手,她做事只求一个互惠互利,“只是我奇怪,你们怎么不去找陈家?你们虽一个是果干,一个是糕点,可论实质都差不离。” 伏棂诚恳地朝沈念望去,“虽是如此,可陈家怕是更想收方子,定不会答应盘里街铺子这种近乎抢生意的要求。更何况——想必沈老板不想再和泰和四宝排在一块了。” 沈念不由得欣赏起这个人才来。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泰和四宝虽名声在外,可百姓提起时,总把布庄与酒坊、米糕、铁器具混作一谈,她更想要的是单独被人们谈起。更何况,今儿碰到了这两个妙人,慢慢的也可以把手放到除了布庄以外了。 她出身贫寒,从小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卖布。父亲病倒后,她独自撑起生意。靠着挑好布、卖实价,闯出了点名堂。 如今沈念已不满足“泰和四宝”的虚名,一心要让沈家布庄成为独树一帜的金字招牌。 三人说好后。 白潋和伏棂离开了沈家布庄,驾牛车离开了。 走出一会儿后,白潋的声线都颤抖了,“伏棂,这是我第一次花了那么一会儿赚这么多。” “日后还有更多。”伏棂见她这样,笑得开怀。 白潋在心里打好主意,这三两,她得分一半给伏棂。剩下的一两半,她扣掉罐子和其他成本,还能净赚一两。 “咱们去集市上把剩下的五罐卖了吧。” 白潋应了声,经过伏棂和沈念的谈话,她自己也明白了伏棂留五罐的由头。 眼熟她的有来问她还卖不卖那果子,白潋见来了生意,连忙让他们看果干。 照着之前的法子,伏棂很快把剩下的五罐给卖光了。五个罐子都蛮大,她学聪明了,把五罐分成了小份小份地卖给别人。 就是不能完全均匀分得每一份都一样多一样重,导致花费了不少时间。 最后一罐果干卖完,伏棂掏出块绣着花的帕子,抬手就擦她脸上的汗,“瞧你热的。” 见白潋往后躲,伏棂故意将帕子悬在她鼻尖晃悠,心里直乐——这姑娘。 “怎么,嫌我手脏?”伏棂佯装委屈,看着白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她就把帕子整个蒙在她白潋脸上,趁机凑近低声道,“还敢不敢躲我?” 第12章淘来了 白潋视线被挡,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抓,一抓就抓中了伏棂的手腕。 “伏、伏棂。”白潋结结巴巴的,想直接问出口香囊的事。 伏棂这时已经把帕子从她脸上拿开,挑眉问,“为什么这么紧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敢告诉我?” “没有,没有。”白潋急忙否认,天可怜见,她是个守礼守法守规矩的好姑娘,从不干坏事。 想到这里,白潋稍稍心虚,小时候还是干过的。 比如八岁那年,和同村小孩们用泥巴在村口捏了条 “大龙”,害得赶集的牛车差点陷进去。 “那好吧。”伏棂饶了她。 白潋也没再问出口,就在她刚刚准备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想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既然想不通,干脆不问就好了。 白潋自欺欺人地想。 “过段时间,我再去一趟河沿镇。”白潋思量着,她家院子里还有一堆处理好的构棘茎叶可以卖给药铺。 她打算卖到河沿镇的药铺医馆去,那儿来来往往的人多,也是个大镇子,药铺掌柜应当认得这味药材。 之所以今天不直接再往河沿镇去,是因为乌镇与河沿镇之间距离较远,来回要花上近两天呢。 第16章 河沿河沿,顾名思义,就是在大河边的镇子。 伏棂有一段路是水路,自然也有经过那,对于两地的脚程,她还是有深刻印象的。她还得回十里村去,下次只能是白潋自己去或者和别人去了。 “既然咱们都来了,我们去逛逛吧?”看着天色还早,白潋笑指周围一圈,“你刚来这里不久,我带你熟悉熟悉?” “好啊。”伏棂应得很快。 哎,白潋一拍脑门,先把银子分了。“这有你的一半。” 伏棂大大方方地接过,“既然如此,就谢谢你了。不过——我只是出了个主意,值不了多少钱。”她又给了白潋一半,“一会儿我想买什么,你帮我付了。” “嗯?”白潋愣了愣,但听她这么说,也就答应了。伏棂真是个好人,她要给伏棂买很多好东西报答她。 两人把牛车拉到一个客栈,给了点保管费,说一会儿就回来取。 紧接着就逛了起来。 逛了一圈之后,白潋和伏棂手上都提满了东西。白潋这时候才完全意识到她手里近二两银子的可怕,她直嘀咕,走了大半天,才花出去两百文。 不过以后一定要省着点花了。 “走这么多路,累不累?” 白潋偷瞄伏棂。 伏棂:“不累。跟你一起,很有趣味。” 白潋感觉喉咙突然像塞了团棉花,干巴巴地 “哦” 了一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伏棂感觉到了,两人并肩走时,白潋总下意识离她半尺远。 两人到了托管牛车的客栈,走到牛车旁。 伏棂要上车,白潋伸手扶她,“小心,我托着你。” 掌心隔着布。都能感觉到伏棂轻轻一颤。 伏棂的衣裳料子很好,白潋有点舍不得了。等伏棂坐稳,白潋牵着牛往乌镇外走。 出了镇口,土路平坦起来。 白潋正要爬上车,伏棂突然伸手,指尖擦过她的手,“上来。” 她声音闷得像含了块糖,偏过头不看白潋,可攥着她手的手却没松开。 白潋往车上一跨,牛车吱呀一沉,两人的膝盖轻轻撞在一起,谁也没躲。 风裹着路边野花香吹过来,白潋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车轮轱辘响。 天完全黑时,两人才回到十里村。好在两人在镇上吃过了晚饭,现在并不饿。 白潋驾着牛车到了伏棂家门口,小瑶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了。小姐不回来她吃饭都不香了,总怕小姐出事。但又想想白潋,她一把子力气,应当是能照看照看自家小姐的。 见人到了,小瑶一个箭步冲上去,叽叽喳喳的和两人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白潋听了听,是些家长里短的。 白潋帮忙把牛车给人家送回去了。 临走前,伏棂让白潋帮她个忙,等她过几天去河沿镇经过乌镇时,帮她买辆牛车。伏棂虽也想要马车,可马车对于这十里村来说,显得太阔绰了。 十里村里有钱的老地主,家里也没有马车。更何况,等过一两月,哥姐送来的护卫到了,马车估计也有了。 她请白潋帮这个忙,也是有方便白潋的意思,她到时从乌镇直接驱车去河沿镇也方便。 白潋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只是羡慕了一会儿。 第二日,白潋把家里还有的果干整理好成几份,给王家、村长家和张铁家送了过去。 除了王丫兄弟和张铁知道这是白潋自己做的,但他们也没和别人说。 白潋把王丫和张铁喊了出来,问要雇他们干活,他们应不应。 两人自然都是应的。 白潋也没有和他们说方子的事,毕竟伏棂给她说过,这事要保密。他们既然答应了沈念出了事将方子抵给她,那就要真正郑重地对待这方子,绝不能外传。 她说是伏棂想雇他们专门采那果子,这山上的果子估摸着摘一个月能全部摘完。 所以伏棂出五百文钱一个人。但其实这钱呢,是伏棂和白潋一起出的。不过伏棂想着白潋不能一下有那么多钱,起码在别人看来,不能像是有一笔横财的样子,就提醒她不要说出去。 伏棂见过那么多,心里想的眼睛看的也比白潋多一点, 见伏棂大方,这两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但伏棂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烂果坏果不能多。 两人对伏棂的好感自然是节节攀升了。 白潋见安排好这些事情,正打算走,想了想又对王丫道,“丫,我明后天要去河沿镇一趟,把构棘那药给卖了。你有空帮我盯着点地里,等回来了,我再把钱分你们。” 王丫摸了摸脑袋,嘿了一声让她别放在心上,“看你说得多大事一样。不过你一个人去够不够?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地里可以让张铁帮忙看看。” 她有点不放心白潋带着那么重的东西赶路。 “就是张铁这小子得帮孙小娘呢。”王丫促狭一笑,“我看他那模样,就是家里那关难过了。” 白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这都是张铁自己的心思,到时候看他怎么做就好了。 想到王丫刚刚问自己的,白潋摇了摇头,“你还是在家吧,这路远,王婶担心你呢。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好吧,你当心着点。”王丫不放心嘱咐道。 “成。对了,这几天怎么没见到翠儿?”白潋想起来王丫她表妹翠儿,就问道。 “翠儿啊,这个点估计在缠着伏夫子。”王丫听了,很是羡慕的说,小孩就是好,时间多。伏棂人也好,不像陈夫子那样唠唠叨叨,说话也一阵见血公正,脾气还温柔。听说小孩子们都喜欢她。 白潋听她讲着讲着谈到伏棂身上去了,也乐得听。 听到大家都尊重伏棂,喜欢伏棂,她自己也高兴,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那可不?知道我们伏夫子的厉害了吧。哼哼。” 王丫见到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给了她一脚。 等两人告了别,白潋回家收好了构棘药材。 翌日,白潋依旧起了个大早,揣着伏棂给的买牛车的钱,背着处理好的构棘往乌镇去。 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等白潋到了乌镇,天也彻底亮了。 白潋到了车行,细细打量,终于发现了辆柏木牛车,拉车的黄牛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好牛。 “车架木料是好,牛也不错,我就要这个了。” 卖家原本笑眯的眼立刻瞪大,“姑娘好眼光,这牛少说还能拉七年!您要诚心买,六两银子?” 白潋掏出银子在掌心拍得脆响,“五两,再送套新绳。您要不卖,前头其他车行还等着我。” 讨价还价好一阵子,白潋最后以五两二百一十文的价钱买了下来。 白潋赶着牛车,从早到晚,才到了河沿镇。河沿镇靠着大河。 河面总看得见船,运货的、载人的,来回穿梭。 码头上许多麻袋和人,搬运工喊口号。 这地方连空气里有河水味。 河上有人划竹筏卖鱼虾,竹篓里螃蟹乱爬。 白潋进了镇子,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 她向路人打听药铺位置,来到“济生堂”门前,只见门脸挂着木质招牌。 白潋把牛车拴在街边的石桩上,整了整衣襟,背着构棘药材跨进门槛。 药铺里弥漫着草药混合的气味,柜台后的老药师正低头称药。 白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开口,“掌柜的,我这有处理好的构棘,您给掌掌眼,收不收?” 老药师抬起头,仔细翻看,又捻起几片构棘叶搓了搓、闻了闻,才点点头,“成色不错。” 他将药材搬上秤,秤砣一压,报出数,“二十七斤整,按市价,每斤十四文钱,共三百七十八文。” 白潋又是一番讲价,给讲到了每斤十五文,一共卖了四百零五文。 她收好钱走出药铺,肚子 “咕噜” 叫了一声,才想起天不亮就出门,到现在水米未进。 牵着牛车,顺着街道走,瞧见个卖炊饼的摊子,花一文钱买了个两大饼,伴着酱咬着饼,几口就吞了下去。 填饱肚子后,她晃悠到河边,一艘大船靠了岸,船商正吆喝货物。 她还没坐过船,上去走了几步,觉得还挺好玩,然后一眼瞥见有个角落里装着褐色颗粒的小布袋,看着像种子。 “这是什么的种子?” 白潋指着里面的东西问。 船商长得不像本国人,他咧嘴笑道,“从我们波斯运来的,叫波棱,种出来的菜嫩,炒着吃煮汤都行。” 第13章娇矜(二合一) 白潋蹲下身,捻起几颗种子搓了搓。 “原来你们是从波斯来的。”她说道。 船商听她语气,以为她知道自己国家,高兴地说,“对对对。波斯!你有听说过吗?” 白潋笑了笑,“听说是个漂亮厉害的国家。” 其实她怎么会听说过,连益州她都要琢磨琢磨,不过嘛,外乡游子大概没有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家乡的。 第17章 波斯商人带着波斯口音,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白潋像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得知波斯的几个商队去年就被批准进入大虞朝了,他们这一支来到这里只是经过,没几天他们又要走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白潋重新打听起波棱。 “嘿!都没人买,他们说自己不会种。”船商遗憾地摇摇头,“我们的皇室商队,其实前年冬天就有拿这个献给了你们的皇帝!你们的京城长安,早就有人种这个了,可惜现在到了这里,没有人信。” 白潋作为一个庄稼人,自然知道异物乱田的道理。 老辈人总说地里的东西都有定数。 要是突然冒出来从没见过的玩意儿,把庄稼地搅得一团糟,大伙就管这叫“异物之害”。 比如有些不知道哪里的草,疯长得到处都是,把正经的麦苗都盖住了,收成少了大半,这就是“异物乱田”。 还有些从外头传进来的种子,种下去长出的东西抢地力、引虫灾,老人们见了直摇头,念叨着“不该让这些生面孔坏了老规矩”。 白潋向他了解一番菠薐是如何生长的,思虑再三,决定买下菠薐种子。 她喜爱种田,对蔬菜种子自然是特别有好感,又听说长安那边也有种的,皇帝也批准了。那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从刚刚的介绍得知,这菜种生性皮实好养活。 宜在秋凉时播种,那时天高气爽,不寒不燥,种子撒下五六日便能破土发芽。 也可以在开春播种,只是时气转暖快,得抓紧要务。 菠薐菜长出四五片真叶便可收割。秋播的能一茬茬收,从下种到次年开春回暖前,能割上三四回。 春播的长得急,约莫二十来日就能收头茬,但入夏后易抽薹开花,至多只能收一次。 等她回去了,把这菜种给伏棂看看。虽然伏棂没有种过地,可她觉着伏棂这么聪明,说不定会有更多奇思妙想。 经构棘果一事,白潋算是彻底拜在了伏棂裙下。 波斯船商见她算爽快的,两眼一眯,正想宰一宰,“这种子珍贵。” 白潋往后退半步,亮了亮袖口补丁,“河沿镇不比长安,您少算些钱。” 船商叹了口气,忽然拍腿,“好!三袋种子全给你,一百文,够种好几亩地了,而且能收好多菜!来,我再送你点葡萄干。” 他觉得这种子要是不抓紧时间全卖了,不知道后面还在手里放多久。而且这种子,最多就保存两年的,早卖早好。 白潋想了想,虽说比普通种子贵了点,但毕竟是新鲜物事,量也多,这个价钱能接受。 况且到了今年秋天,再种下也不迟,她推算推算,应该不会误事。 白潋买下了波棱,又看看天色,忙活一天,天全黑了, 她想着到底是现在就赶路,还是歇息一晚上再回好,想了一会儿,她选择了住客栈。毕竟夜里赶车不安全,虽然她也想省点钱,但这种关于性命的事情,她有分寸,不能省。 ———— 回到十里村,是第二天下午的事,白潋一夜没睡地赶了一晚上的路,累人得很。 把牛车交给了伏家的李大娘,嘱咐李大娘记得喂些草料给牛吃,白潋问伏棂和小瑶的去向。 哪成想李大娘还没开口,小瑶就急匆匆地边喊李大娘边跑了进来。 看见白潋回来了,小瑶愣了下,赶紧招呼他们两个,“小姐要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白潋心中一惊,让小瑶先别着急,慢慢说。 “小姐好端端的在私塾教着书,我在学舍帮忙整理。结果一大群人来把小姐叫走了,说到地里去。我怕我一个人不顶用,就回来找李大娘。” 小瑶气喘吁吁的,怕得要命。那阵仗,忒吓人了。 白潋边走边问她有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人在里头。 小瑶点点头,说是有好些眼熟的,而且王丫她们也在。 听到这里,白潋松了口气,王丫在就好,说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好不容易赶到,白潋远远的就看到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白潋挤进去,到了伏棂身边,见她没事,便松了口气。 赵家举着锄头说钱家过了界,钱家抄起木棍,咬定是赵家想冤枉他们。 这两家,赵家人是有钱些,钱家穷些。 “且慢。”伏棂温和道,说出口的话却不容置喙,“本朝律令说了,盗耕要打板子。如今不仅要打板子,你们吵成这般,还把邻居情分吵没了。” 钱家媳妇脖子一梗,“地本来就是俺家的!” 伏棂叹了口气,“前朝有两家争地,闹到知府那儿。知府让人来回挪了三次界碑,最后两家才明白,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赵家人不说话。钱家人挠挠头,“俺也不是不讲理,就是怕吃亏。” 陈平安咳嗽两声,“你们两家给个面子,看在我和伏小姐的份上,不要吵了。” 白潋听了,心里很不高兴,这陈平安什么意思。 陈平安朝白潋笑笑,白潋都觉得他似乎在挑衅。但她在这方面上,是个闷葫芦。 伏棂没怎么搭理陈平安,看赵钱两家的神态,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走近瞧那被两家人当作界限的大石块。 地上有痕迹,不像是搬的,倒像是拖出来的。 她心中了然,便问赵家,“你家是不是有头牛?” 赵家人点头,自家确实有头牛,还是新买的。 “近来犁地,休息时是不是会把牛栓在这石块上?” 赵家人面面相觑,说是。 伏棂指着地上的痕迹,“这石块移动,是牛拖动而成,不是有人故意搬动的。你们看这痕迹。”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赵家人红了脸,“没留意牛踩松了根基……” 钱家媳妇摆手,“俺也不该吵。” 围观的人拍着大腿笑,“伏夫子厉害!这都能看出门道!你们两家就不要吵了!” 众人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走散了。两家人朝伏棂道了谢,羞愧地离开了。 伏棂让小瑶和李大娘先回去,不然家里没人照看着。 陈平安见伏棂和白潋马上也要走了,连忙拦下她,“伏小姐,明天我想宴请你,不知可否——” 白潋心紧了紧,她可不希望伏棂答应他。 “这几天我还有事。”伏棂婉拒了,又拉了拉白潋,“你说是不是?” 白潋喜笑颜开,“对,我们伏棂很忙的。” 陈平安脸色僵住,却也只好离开了。 “我们伏棂?”伏棂见陈平安走远,才和白潋说话,“什么时候成‘我们伏棂’?” 她伸手轻轻戳了戳白潋肩膀,“听着倒像是你自家开的地儿。”不等对方回答,又凑近了些,“说吧,把我也算进‘我们’里,是不是有什么私心?” “没有!”白潋慌慌张张的否认,她觉得伏棂这人坏死了,居然抓着这儿四个字不放。她能有什么私心?白潋赶紧举例澄清自己的无辜,“我还会说,我们王丫,我们翠儿,我们王婶,我们三婆婆,我们秀娥嫂子,我们——” 伏棂听着白潋连珠炮似的列举,指尖慢慢从白潋肩膀上滑落,微微抿起嘴唇,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伏棂看着白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自己和白潋说话,可能稍微有点越界了,以后还是... 白潋察觉到伏棂情绪不对,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等气氛伏棂问起白潋去河沿镇的经历,白潋见她感兴趣,自然是全盘托出。 听到白潋买了波斯来的波棱,伏棂眼睛一亮,为她高兴。 但她敛了敛神色,停下来转身就要走,“那我先回私塾,你快回去歇息歇息,忙了两天恐怕是累坏了。” “我不累。”白潋连忙跟上去,“在路上我也有好好歇息。现在精神得很。”她还有好多话没和伏棂说呢,像她在船上听波斯商人讲的那些奇闻轶事,可有意思了,她全都巴巴记着。 伏棂也不知道自己在倔个什么劲儿,可她现在心里就是被堵了一样,虽然知道白潋那样说……不代表她心里有想什么。 伏棂是什么人,虽然平时平易近人得很,可自小就被当作宝贝一样养大的,心底多少都有点傲气,在白潋面前,傲气自然就变成了娇矜。 “你就是累了。”伏棂偏了偏脑袋,问她,“你听不听我的,回去休息?” 白潋一脸懵,但也只好点点头,“听。 ”她看得出来,要是对着来,伏棂可不会轻易饶了她。 “那便是了,快快回去休息。”伏棂转身走了。 白潋看着伏棂的身影,不知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惹了伏棂。她一边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一边回想方才的场景。 她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个所以然,只知道伏棂是因为她不开心了。 第18章 但她心里又隐隐升起一股得意——伏棂是因为她才会这样的,换成别人可不一定会。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陈平安的脸,危机感变得十分强烈,可不能让陈平安趁这个机会,让伏棂和他好起来。不然自己一定会后悔死的。 白潋边想,边把菠棱子藏好,这种子贵,得好好放着,今年秋收后,她再种下去。 紧接着她又把卖构棘药材的钱分给了另外三人,是多是少,都要分下去,毕竟收集茎叶的时候人家都有帮忙。 ———— 到了和沈念约好的看铺子日子,白潋蔫巴巴蹲在伏家院门口。她只是想撞撞运气,因为这铺子是伏棂要盘下的,看铺子当然也是伏棂亲自去看。 不过就算没有她,伏棂也能拿准主意。 所以她要不要一起去看铺子,就只看伏棂了。 自打上次那回,白潋见到伏棂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生怕一张嘴又捅娄子。 小瑶想出来丢垃圾,结果一开门,瞅见白潋跟个木桩子似的戳在那儿,手一哆嗦差点把笤帚扔了,“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学门神守宅啊?” 白潋赶紧堆起笑,脖子伸得跟鹅似的往院里探,“那个……伏小姐在不?” 小瑶往门框上一靠,挤眉弄眼,“巧了!今儿我们小姐要去镇上谈买卖,正收拾呢。” 说着拍拍胸脯,“换旁人我可不说,不过白潋呀,你跟小姐是啥交情——?而且我们两个也算说朋友了,我才和你说的。” 白潋耳朵倏地红了,赶紧摆手,“打住打住!我就顺道路过……”话没说完就泄了气,小瑶好像也不忙。伏棂都没有叫人来喊她,应该是不想让自己一起跟着去了。 她脚尖碾着地上的土坷垃,“那好吧,那我走了啊,走了。” 白潋刚挪两步又回头,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千万别跟你家小姐提我来过!” 小瑶瞅着她背影直乐,等白潋转过墙角,立马颠颠跑回屋,“小姐小姐!方才白潋来过啦,跟个霜打茄子似的,还不让我和你说。” 伏棂手里的木梳“咔嗒”磕在妆奁上,耳尖发烫。 她对着镜子拨弄发梢,明明都梳好了,偏要挑出几缕重新编。 伏棂心里跟有只小蚂蚁乱爬,她来做什么? 又说“路过”……难不成真是路过?伏棂指尖绞着发尾,忽然“嗤”地笑出声——自己这是魔怔了,管她路过还是专程,关我什么事? 院子里的树叶子沙沙响,伏棂对着镜子瞪自己一眼,猛地把梳子拍在桌上。 真该把人抓回来! 小瑶缩着脖子躲到门后,心想小姐今儿这脾气,怕是连老虎来了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 白潋下了地,伏棂出了村。 两人心里都揣着对方,偶尔就会走神了。伏棂还好些,她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该控制住。 白潋不一样,年岁小些,情绪都摆在脸上。 王丫见她这副样子,也忍不住问她,“白潋,你今天咋了这是。” “没呢。”白潋无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 “还想骗我呢。你心里肯定有事。” “哪有什么,你别乱猜。”没过一会儿,白潋却脑筋一动,“那我问你。” 白潋用手比划了一下,“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 “啥感觉?”王丫心说白潋这丫头真是太为难她了,她想了想,半天憋道,“可能就跟看见刚蒸好的白面馍似的——老远就闻着香,想咬一口又怕人瞅见,说我只能吃窝窝头!” 白潋笑得直拍大腿,“没出息!” 王丫又说,“可能和喜欢的人说话,就跟中了邪似的,脑袋里跟塞了半筐浆糊,连一句‘吃了吗’都问不利索。” 她忽然说,“哎,就像你和伏夫子说话时,舌头打结那样。” 白潋手一抖,赶紧澄清,“胡、胡扯!我跟她说话顺溜着,就跟……就跟锄地一样,一锄头是一锄头!” 这回轮到王丫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去你的!敢情你把伏夫子当成一块地来锄了?” 白潋走开了些,再和王丫说下去,恐怕就跑远了。她边走边嘀咕,“好像和锄地也差不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两人各干各的去了。 从早忙到晚,白潋顺便又约了张铁和王丫明天去摘构棘果子,忙起来才能让人不乱想啊。 那一边,伏棂已经把铺子给盘下来了,是里街的好地段。她拿了契书,在镇上歇息了一晚上才和小瑶回村里。 结果回到村里的时候,白潋不在村,去山上摘果子了。 连着几天,两人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都没有见到彼此的面。 这种反常王丫也看了出来,逮着白潋就问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和伏棂吵架了。 白潋连忙否认,伏棂脾气那么好,她们怎么吵得起来。都是自己这几天,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去见她。 王丫叹了口气,她看得出来白潋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应该就是因为伏棂。 “什么时候这么墨迹的了?你要是还想和人家交朋友,就爽快一点,别自己搁着猜来猜去的。我看着都替你难受。”王丫大声问道,“要不要我替你去问?” 白潋沉默一会儿,说,“我自己来。”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成!”王丫见她终于有了点活人气息,也是松了口气。 听了王丫的话,动手收了下院里的构棘,打算以又摘了许多构棘果子的由头,去问问伏棂铺子的事怎么样了。 装了一筐顶好的构棘果子,白潋出了门,半路的时候瞧见了过来找她的,小瑶。 小瑶见到她,打了个招呼,“我正想去找你呢。小姐叫我请你去,说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白潋心里一喜,迈起步子来像风似的。 小瑶在后边跟得气喘吁吁,边走边问她,“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呀?” 白潋说自个忙着去山上采果子,又是下地又是烧饭的,说得小瑶忍不住点点头,“这么忙!怪不得这几天没见过你几面。昨天小姐说来你家找你,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开,原来是去山上采果子去了。” 白潋心里一喜,瞬间又遗憾了,早知道昨天自己就不出门了。也省得自己再猜半天,可不出门也不行,她还要种地,还要摘果子呢。 到了伏家,伏棂坐在堂屋里,翻着书。看到她来了,心里不知为何也有点紧张。 白潋满腔想表达的,全都堵在了咽喉。 小瑶颇有眼色,跑了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她可不想让小姐每天想这想那的,一整天都不快活。得让她们俩早点说清楚。 白潋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也不知先说什么好。 伏棂问,“你为何躲我?”其实她也有点私心,毕竟她也有躲白潋,要是先被逮住错处就不好了。伏棂有些尴尬地想。 这问话太直白了,直白到让白潋差点招架不住,她闭了闭眼,想到王丫说的,勇敢一点,爽快一点,别磨磨唧唧的。 “我怕你不不想和我好了。”白潋说着说着,越说越畅快,越说越直白,“那天我看出来你有点不高兴,我以为我惹了你,不敢见你。” 从前若说她和朋友有什么矛盾,都是直接说的,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纠结的时候。 “原来还是个小怂包。”伏棂叹了口气,叫她过来。 小怂包白潋充分发挥听话的特长,几步走到椅子边坐下。 伏棂心说,自己不是因为白潋不高兴,只是当时白潋说了那些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知晓的,我从未有疏离的意思。前日、昨日,我都有去找你,奈何不巧,未能得见。” “那我能不能问,你那天,为什么不高兴?”白潋趁火打劫,不,趁热打铁,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她这几天琢磨,自己有了想法,可不听伏棂亲口说,她不敢那么想。 “我、我。。。”伏棂欲言又止,她偏过头,“我当时想到了别的,不是因为你。” 想到了别的? 白潋心里顿时泛酸,她当时在伏棂身边和她好好说着话,她居然能想到别处去。 她很想问问,伏棂当时究竟在想什么?看来她也不是很重要,白潋胡思乱想好几阵,觉得是自己原先想多了,伏棂对她压根没有那个意思。 伏棂见白潋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释然的模样,不知她在想什么,就说,“你莫想歪,我这话里头,没有其他意思。我也不该那样——乱起脾气。” 白潋心里顿时又苦又甜,说话声音还带了点委屈,“我没有想多。你放心吧。对了,小瑶说你找我,是想商量事情,是什么事?” 伏棂想起正事,连忙说,“是以后果干售价定价的事,我对这物价没有你了解的多,所以想问问你的建议。” 第14章报之以琼瑶 听说是这么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白潋收了收情绪,和伏棂报价钱。 第19章 “枣干六文钱能买小半袋,约莫够寻常人家吃三日了。梅干更便宜,三文钱能称半斤。葡萄乾稀罕些,十二文钱才得一斤,掺了糖的葡萄干,味道虽好,却又要多花几文。” 歇了口气,白潋又说,“再说糕点,麦面饼子最是便宜,正常价格的话,两文钱能买三个。若是加了糖霜的甜糕,便要两文钱一个。包了枣泥、豆沙的,更是要三文钱。” 白潋说的这些都是平民百姓吃的价钱,要是富贵人家吃的,还要更贵,一文钱一个枣干都不夸张。 但她对于那些专门卖富贵人家的糕点果干的价钱都不太清楚,毕竟她连门都没进去过。平时也只是听听十里村的地主富农们说起过。 不过就算是三文钱半斤的梅干,她都只买过一次,也就去年秋收,红薯卖了个大好,她才抠了三文钱出去买了半斤梅子回家吃。 所以当时沈念花那么多钱买她的果干,她那么震惊。原来他们出手都那么阔绰。 “原是这般。”伏棂沉吟片刻,想到前几日白潋一个袋子装了将近三斤半的果子,算下来每斤沈念给的价钱是四十二文钱左右。 这对比起其他果脯糕点,已经算得上是天价了。 伏棂和白潋坦言,“我去看铺子的时候,沈老板问了我,这果干打算怎么卖。你怎么看呢?” 白潋想了一会儿,她觉得这果干不值得那么多钱,就算想赚钱,也不能卖高价,不然大家伙都是平民,谁会像沈老板那样花一百五十文每袋的价钱来买。 她和伏棂说了她的想法,伏棂深以为然,沈念的意思,估计也是在考她,看她们会不会定和卖给沈念的一样高的价格。 白潋说,“我看我们在集市上卖的时候,半斤五文钱的价格,大家掏钱也爽快,要不咱们按这个价卖?” 伏棂点了点头,这个果干卖是要卖给老百姓的,她们刚起步,切忌攀高。 况且她既然说了要帮忙推沈家布庄打亮名头,自然要先从平民百姓着手。 伏棂和白潋两人商定好方向,又把小瑶和李大娘叫来,有了她们帮忙参谋,决断的速度要快上不少。 李大娘是厨娘,对于集市上各种材料的价钱的了解上,比起白潋是只多不少。小瑶虽是伏棂的贴身丫鬟,但对于外面的世界,比起伏棂还是要更了解一些。 最后伏棂决定了,就按照五文钱半斤,九文钱一斤的价格来卖。 今天她去看完铺子,沈念告诉她,过个五日,差不多就能全部拾掇好。 且沈念又说了,既然她做了这生意,又认为伏棂和白潋两人不错,是个能长期合作的,这铺子的装饰她自然会卖个好给两人,所以就包揽了。 “这段时间还辛苦你们摘果子了,等开业了,我相信,你做的果干会卖得很好。”伏棂微微一笑,对白潋说。 见伏棂充满热情,白潋的激情也被点燃,方才的那点酸涩全被抛掷脑后了,她点点头,对白潋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不会辜负你。” 伏棂的心一颤,白潋的眼眸太亮了,语气又那么认真、肯定,似乎在说——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你。 小瑶和李大娘也为她们高兴,这时候小瑶想到铺子名,连忙问,“小姐,这铺子名叫什么呢?” 两个人回神,错开视线,白潋轻咳一声,也说,“是啊,这铺子名叫什么好。” 伏棂思索起来,饶是她饱读诗书,可在给她的第一间铺子取名这事上,还是犯了难。 既然是面向老百姓的,就不能取那些听起来就过于文雅、晦涩难懂或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名字。 李大娘猛的一拍手,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我有个主意,小姐姑娘们,你们说‘百福点心铺’怎么样?白姑娘的白,伏小姐的伏,连着读起来,可不就是百福么!百福点心,进了百福点心铺的人,都是百福临门的!” 李大娘越说越激动,她觉得自己想出了个好主意,百福百福,多妙! 被李大娘这么一解释,小瑶也连连念叨,说好极了。 可两位百福点心铺的主人公却不知为何羞了脸,似乎是被李大娘的话戳破了某件她们都没想明白的心事。 白潋轻声说,“我只是做点果干,把我的姓也加在铺子上,怕是不太好。” “没有哪里不好的,我喜欢这名。”铺子主人伏棂下了决定,“就叫百福点心铺。” 李大娘和小瑶相互望望,欢喜拍手。 她们的笑容太灿烂,白潋和伏棂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伏棂对着李大娘道谢,“今天铺子名的事,麻烦大娘了。”她当家,向来都是有奖有罚,既然李大娘为她解决了一件事,她也不能小气。 伏棂赏了点钱,算是对李大娘的嘉奖。 李大娘自然也是欢欢喜喜地道了谢,看到了时辰,连忙做晚饭去了。 不一会儿,屋里头又只剩了伏棂和白潋两人。 白潋朝对面的伏小姐笑,那一点酸涩早已灰飞烟灭,她又忍不住找起了话题和伏棂聊了起来。 等后来躺在家里的木板床上的时候,白潋摸了摸心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一见到伏棂就忍不住怦怦跳得心恁快。 她难道是真的心里有了伏棂了,还是和伏棂经历的事情都太兴奋了? 才和伏棂认识那么点时间,她就赚到了那么多的银子,能不兴奋么? 哎,白潋的心颤巍巍的,她又想到如果自己是因为钱所以才这样,自己就太混蛋了。 忽然的,她的脑子里蹦出来她答应过伏棂的话——不会因为别人就不跟她好了,可如今竟然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就让两人产生了那些误会。 白潋又忍不住想,如果伏棂是个穷光蛋,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不行,她不能让伏棂当穷光蛋。白潋想象伏棂吃不饱饭的样子,心疼起来,以后自己一定要对伏棂更好,她想把好东西都给伏棂。 伏棂还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的脑海里如今是多么可怜兮兮的,只不过这么晚了,她也还没睡着。 ———— 构棘果干的制作很是顺利,等做好时已是十日之后。“闭关结束”的白潋给王丫和张铁两个结了工钱,“我看山上的果子,还够我们摘到下一个月。” 两人听了很是高兴,以前他们哪能两个月就赚了一两银子,赚的最多的时候,大多都是秋收时,现在有了这么多,家里老人也很欢喜。 这期间,百福点心铺已安好了招牌,什么都办得妥妥当当了。 伏棂请了两个点心师父和两个伙计和一个代管事的。 点心师父的技艺比不比得上陈家糕点坊的另说。她如今主推的就是白潋做的那款构棘果干,其他的算是陪衬。 只要其他点心吃起来还不错,价钱定得比陈家糕点坊便宜,来买的人依旧不会少。 至于答应沈念的事,她当然也不会忘记。 尽管伏棂做事利索,但她每日还要教书,因此也显而易见地忙了。 白潋把构棘果干送到了百福点心铺里,几个伙计见她来了,都颇有眼力见的迎上去帮忙卸货。不一会儿就收拾得整整齐齐了。 伏棂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几个人老实守信干活卖力又安静。白潋记在心里,看着百福点心铺五个大字直乐。 明天就是开张的时候,白潋明儿也是要过来的,小瑶也会跟着她们过来看一看。 沈家早早的就问这间百福点心铺造了势,但显而易见的,她也得罪了陈家。陈家糕点坊和沈家布庄两个原先进水不犯河水的时候,见了面是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沈家的手伸到了其他地方,犯了陈家的利益,就连底下的人在街上碰到,也是冷哼一声,袖子一甩。 陈家自然也有采取应对的措施,还指使伙计到处嘀咕“百福用的是陈年霉粮”。 但这些招数沈家和伏棂也有应对的办法,且之前买过白潋构棘果干的人,到处夸果干味道好。街坊邻居听了,都好奇得很,想着点心铺里其他东西肯定也不错。大家都盼着百福点心铺开张,好去尝尝鲜。 又因为陈家糕点坊这几年越发欺客,老街坊们早有了怨言,只是因为镇上糕点铺少,只能无奈接受。 镇上也曾有几家别的的糕点铺子,可陈家在这地界经营数十年,上上下下早有盘根错节的门道。新铺子刚支起招牌,不是被断了原料供应,就是遭地痞无赖滋扰,寻常百姓哪敢跟这等“老字号”较劲,纵是有心想帮衬新店,也怕惹来麻烦。 一来二去,敢跟陈家叫板的铺子越来越少。 这次也是伏棂找对了人,沈念是个野心大的。 开张这天,百福点心铺前头排起长队。 陈家人伸长脖子偷看,只见顾客们咬着新出炉的糕点,捧着果干袋子,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要问来客为什么眉开眼笑,那就得看看他们手里的嘴里的点心了。 第20章 百福点心铺卖的东西便宜又好吃,你说人家技术或许比比不上陈家米糕坊,可百福点心铺用料实在,这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甜香。 何况伏棂亲自监做,点心师傅们又老实,也不会偷工减料的。 伙计们十分热情,有人进店了,都贵客一位,贵客两位的喊着,哄得人非得买两块尝尝不可。 但卖得最好的,还是出自白潋双手的构棘果干。这原料是构棘果,说除了他们几个没旁人看过实在夸张,可旁人从未想过这东西是可以吃的。 那山离这些镇子都远,离它最近的,还真就是十里村。再加上伏棂自小长在城里,是富贵人家,饱读诗书且又愿意为了白潋的一个问题花费心思。 最后又有沈家在后边撑腰,宣传了这果干,又回击了陈家,才让这原本岌岌无名的‘百福点心铺’在开业的第一天就卖了个精光。 白潋为她高兴,小瑶合不拢嘴,在店里帮忙。 伏棂暗捋,她身边亲近的人不多,自己也不可能在乌镇和十里村间来回奔波。 得培养培养小瑶才是,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的,实则心细如发,若有个机会,定能有一番好表现。 原本伏棂是可以辞了夫子这一事,可想起村里的那些小娃娃和白潋,她莫名的被牵绊住了。 好在这事不着急,伏棂既然请了可靠的管事盯着铺面,那她自己只需定期查账本、抽空来店里看两眼就行。 她倚在柜台边,心里暗暗盘算着分红的账。 “白潋,来这。”伏棂朝她招了招手。 白潋凑过来,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伏棂拨拉着算盘,“今天的构棘果干赚了五两九,还有......接着再扣掉我们提供的材料的本钱……”她指尖在算珠上飞快跳动,“按我们说好的三七分红,你该拿二两七。” 白潋闻言睁大了眼,“这么多?” 来买的人那么多,这个数虽在她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伏棂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个纸包,里头是碎银和铜钱。 白潋抓在心里,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充实感。她从不怀疑伏棂会给她算假账,因此也没有多问一句。 白潋心想,她一样果干,三七分就分了二两七的银子。伏棂这家铺子,赚得肯定还更多。白潋喜滋滋的,伏棂原来是个经商的天才。 按照存货,她还能供个三次的货,加起来她怎么着也能挣个五两了。 伏棂摇摇头,笑说,“但也要看情况呢。今天是开业第一天。很多人都是由于好奇来的,若是他们觉得不合口,那明天指不定也不来了。更何况还有陈家,毕竟是老字号,不是好惹的。往后的麻烦会更多。” 白潋心头一紧,心想她不在的话伏棂不会遇到什么事吧。她听说书的说那些恶霸欺人,是很可怕的,“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说,我帮你。” 伏棂眼波流转,“哦?可若是我的错,你又该如何?” “不管怎么样——”有样东西和白潋的道德底线在打架,“他们也不能打人呀。” 伏棂戳她的肩膀,“那若我欺负的人是你呢?记得《诗经》里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若我偏要‘投你以荆枝’,你可会‘报我以顽石’?” 白潋拧着眉认真思索,“你若给我树杈子,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白潋忽然抬头,眼神亮晶晶的,“那我就编成花环送给你,你说不定就消气了!” 伏棂长长的噢——了一声,“那我要你按三钱的样做五钱的糕点。”她故意板起脸,“你可会骂我胡闹?” “哪能骂!”白潋急得直摆手,“我就,我就把用三钱的料做成五钱两字的样!” 伏棂终于绷不住,“好个妙人。”她眼尾漾起狡黠的笑,“若我明明不会绣花却硬要给你绣帕子——你可会夸我‘别具一格’?” 白潋看着她眼里的促狭,忽然鼓起勇气,伸手握住她指尖,“就算针脚像蚂蚁爬,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可那样,还是不要绣帕子了,手疼。” 伏棂的指尖被她抓住,原先还肆意逗弄白潋的人也手足无措了,拿开她又怕伤了白潋的心,可不拿开,是不是不太好? 握了一会,白潋梦如初醒一般,向后退了几步,“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刚刚碰了你的手。”白潋不好意思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跟疯了似的。 “这有什么。”伏棂忍不住反驳她,她的手又不是金子做的,被白潋碰一碰还会掉块肉不成。 白潋连忙转过身假装看看门外的动静掩饰自己的尴尬,天杀的,自己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晚上,白潋先回去了。伏棂却不能跟着一起回去,她在镇上住个几天打理打理铺子的事情。 当然,伏棂也不是有了钱就把要教书的事情抛掷脑后的。 她回村前,就支取些银钱买点新书,放在私塾里供学童们观阅。 第15章薄荷饼 俯仰之间,两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百福点心铺大赚特赚,期间虽有陈家米糕坊的打压,但在沈家的帮衬下,算是度过了难关。 伏棂没有忘记答应沈念的事情,在卖果干的同时也不忘为沈家布庄宣传一番。 沈家布庄的美名伴着百福点心铺传开了,可谓是两全其美。 其他镇子的人,不辞辛苦跑到乌镇买份构棘果干,来了里街,自然也会顺道去沈家布庄走走。 如此一来,沈家布庄的生意比之从前更好了。 里街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又见沈家得的好处,东南西北的商铺老板自然都想认识认识,这里街虽然不长,可人情世故太多。 伏棂深知不能沾沾自喜,有些事情得一步一步来。沈家既然能帮她,在她尚微末之时,也能够将她压下去。 因此除了必要的往来,其他的她都推脱了。 这两个月,百福点心铺赚了不少,伏棂算了算,扣掉工钱、材料钱、修缮钱,账面上还剩五十七两银子。 这生意算是慢慢稳定下来。 白潋两个月分得的钱,对她来说,依旧是一笔巨款。 张铁和王丫得了好,贼使劲儿,他俩没几天就把成熟了的果子给摘了个一干二净。 镇上的生意有掌柜的操心,伏棂不会想把所有的事牢牢地全抓着手里,她深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伏棂也照原先所想,花二两银子买了三十多本书。 这些书并不单是《论语》《三字经》,也有的是《山海经》《古异闻录》《宣室志》一类的故事书。 买那么多故事书,伏棂心中有考量。十里村的小孩子们,据她这些时间的观察,并没有几个志在科举的。这些学童的爹娘也大多是希望他们认得几个字,也不求他们能考个秀才回来。 这稚龄孩童,正是爱听故事的年岁。以故事为引,既能勾起他们求知兴致,又能将生字新词不着痕迹地融入其中。 孩子们听得入迷,再以故事里的人物善恶、因果得失,细细讲述为人处世的道理,岂不比生硬说教更易入耳? 待他们识字渐多、明理通透,再接触四书五经时,自能领会其中深意。如此才是良方。 回村路上,伏棂拐去了村里的老木匠家。老李正在院子里刨木头,木屑飞得到处都是。 “李叔,我想打个书架。”伏棂说。 “多大的? “能放五十来本书就行,放在私塾里。” 三天后,书架做好了。它被摆在私塾西墙边,伏棂把自己的书一本本放上去。 书架还空着一大半,但也不差,以后慢慢填满就好。 轮到伏棂上课时,她拿出新买的书。“今天讲个新故事。” 小孩们立刻来了精神。 伏棂讲故事不像老夫子那样摇头晃脑,她讲讲故事,又讲讲正经的典籍,小孩子们听得入迷。 没过几天,伏棂发现窗外总有动静。有次她故意提高声音讲故事,突然停下来,就听见窗外“哎呀”一声。 她走出去一看,几个小孩慌慌张张地跑开,其中就有翠儿。 伏棂经常看见她在私塾外面转悠,眼睛老是往里面瞟。 那天放学后,伏棂在河边找到翠儿。小姑娘正在洗衣服。 “喜欢听故事?” 翠儿吓了一跳,手里的衣服掉进水里。她低着头不说话,耳朵尖都红了。 “明天申时,我给你们讲故事。”伏棂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翠儿和另外五六个没上私塾的孩子围着她。伏棂讲了个鲤鱼跳龙门的故事。 这事很快传开了。 来听故事的孩子越来越多,有的带一把花生,有的带几个野果,算是谢礼。伏棂都收下,分了一起吃。 陈老夫子知道了很不高兴。“不合规矩,”他说,“没交束脩怎么能听课?” 伏棂想了想,“那我不在私塾里讲,在院子里讲。申时都放学了,不算占用。” 第21章 陈老夫子摇摇头走了。 每天申时,伏棂就在私塾院子里讲故事。翠儿总是最早来,帮伏棂搬凳子、摆桌子。有次下雨,她还跑回家拿来蓑衣给伏棂披上。 伏棂发现翠儿记性特别好,听过的故事都能复述出来。有次她嗓子疼,翠儿就站出来说,“我替夫子讲。” 她讲得有声有色,其他孩子都鼓掌。 一段时间后,伏棂教翠儿认字,用的是树枝在沙地上写。翠儿学得很快,没几天就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有天翠儿没来听故事。伏棂去她家找,看见小姑娘躺在床上,额头滚烫。 她娘说翠儿上山采药,想卖了钱交束脩,结果淋雨着了凉。 翠儿她娘受宠若惊,早听说这个伏夫子是个顶好的人,就因着翠儿今天没去听故事,居然亲自来她家跑一趟。 看来她妹子,也就是王婶,说得果然不错。 伏棂掏出二十文钱放在桌上,“给孩子买点药。” 翠儿娘死活不肯收,伏棂摇摇头,“算我借给翠儿的,等她好了来私塾帮忙抵债。” 说完她就走了。 翠儿病好后,真的来私塾帮忙扫地、擦桌子。 陈夫子知道,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这些天,他看得出这个远房侄女想做什么,是拦不住的,索性全听伏棂的了。 书架上的书渐渐多了起来。有伏棂买的,也有村民送的。 还有个走货郎送来一本,说是听故事的孩子们凑钱买的。 这事传开来,羡慕的白潋也想凑过去听听,但她没那空。只有平时和伏棂说到这事,才会求伏棂给她讲几个。 两个月光景,这春衫还没穿旧,日头愈发毒辣。 蝉晚晚扯着嗓子叫,老黄狗都趴在墙根,直喘气,尾巴都懒得摇一下。 相较于他人,白潋的这个夏天过得很好,有伏棂送的香囊护身,连只蚊子都不见咬的。 这天早上,白潋拿出了存放许久的薄荷叶粉,就是用她之前摘下来的薄荷叶晒干了磨成的粉。 如今算是到了吃的时候。 薄荷饼在夏天吃起来,更爽口。凉凉的,一口下去不仅赶跑了炎热,还振奋了精神。 每年的大暑,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她算了算时间,已经到了。 谁能拒绝在大暑前后吃一份薄荷饼呢? 此刻她就戴着香囊,做着薄荷饼。 如今白潋的兜里有不少钱,可她还是不敢乱花。像买这些面粉时,她费了不少功夫讲价。 这天气闷热得慌,薄荷饼清香清凉,适合在暑热季节或油腻饮食后食用,既能解暑开胃,又能解腻醒神。 这薄荷叶,只消放一点点,整个饼子就都有味了。 别小看桌上放着的几片薄荷叶,等她都碾碎,够她烙二十几张饼了。 只是这薄荷叶虽然好找,可健康茁壮的薄荷叶就难寻了。 有的薄荷叶病怏怏,叶片发黄蜷曲,像被火燎过,边缘焦黑卷曲,叶脉间还爬着细密的灰白色的网,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这段时间她又瞧见了些薄荷叶,但没有一株让她满意的。 等把这二十多张薄荷饼做完,已经是下午了。此时太阳快下山,天渐渐凉了。 白潋给自己留了四张,又把另外的十六份按几家的人数量分好,一一送了过去。他们对自己那么好,自己有了好东西,也不能亏了别人的。 前几天王婶儿和三婆婆家还给她送来了不少绿豆汤和小木瓜呢。 最后一家,是伏棂家。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两个人亲近不少。 自从那天白潋抓住了伏棂的手,白潋心里像上瘾了一样,还想多牵几次。可惜,有这贼心,没这贼胆。 在伏棂面前,她总是怂得不行。 这一次还没敲门,伏棂的身影从她身后传来,“找我呀?” 白潋身体一僵,她还在打腹稿,想着一会儿见到了伏棂怎么说,怎么伏棂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故作镇定地问伏棂刚从哪回来,伏棂笑了笑,说从私塾回来。 两个人进了院子,在树荫下吃着白潋做的饼,说些家常话。 如今是六月下旬,想到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乞巧,伏棂沉吟片刻,问在旁边高高兴兴吃饼的女人,“七月初七那天,你要去忙吗?” 白潋咦了一声,说不忙,问她有什么事。 “那天你陪我去镇上走走吧?我看我们已经很久没出去玩过了。” 白潋点点头,却是一头雾水,白潋不是半个月前才去过镇上一趟么,半个月怎么也算不上久的。 白潋没多问,虽然她对于玩并不热衷,可和伏棂一起,她倒是蛮期待,忽然她想到,“小瑶在家里看着吗?这回要不要把她也带上?” 伏棂恼她不解风情,却也耐心,“小瑶她这回——是自愿留在家里的。” 小瑶被伏棂派去店里学着管事去了,现下还未回来,否则她知道伏棂在七月初七约了人,定然会蹦起来,至少跳个三千尺远。 要是知道伏棂约了个女人,她还得再蹦回来。 可惜这事现在只有伏棂和白潋两个人知道。 李大娘忙着做晚饭,在她耳朵里,柴火的噼啪声比院子里两人的说话声还大。 哪儿能听见呢。 第16章只有我有 白潋哼着歌回去了, 边走边用手指捏着香囊。方才伏棂给这香囊里又添了点防蚊虫的药材,说这日后就算日头再大蚊虫再多也不怕叮她。 看完她把香囊小心翼翼塞进了暗兜里,这东西白潋宝贝得很, 又想到整个村只有自己有,其他人都没有,她就忍不住偷笑。 特别是,那个陈平安也没! 而且伏棂还约她一起去镇上玩——白潋的心怦怦乱跳,村里也不是没其他人约过她去玩, 但她也没这么开心过。 走着走着, 就到了村里的河边。这夏天到了,河边的野薄荷更多了, 她打算再搜搜好一点的薄荷叶子, 用来做薄荷饼和泡水喝。 过了春天,河里的鱼儿多了起来。水又清澈,一眼望去满满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白潋最喜欢夏秋,这两个季节,有鲜鱼可以吃,又是大多数农物丰收的季节。 至于最讨厌的, 就是冬天了。又冷又饿, 而且听说以前村里吃不饱饭的时候, 有些小孩老人就大多死在了冬天。 她在河边晃晃转转, 在附近捞鱼的几个人朝她挥手。 几个人打完招呼,又自个嘀咕去了, “这两年鱼都成精了,网刚下去就游走。” 白潋没掺和进去, 自顾自的找着薄荷叶,其实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这几天她为了摘这个,几乎每天都来看,可天天都败兴而归。 慢慢的,她来到了之前捡到信鸽的地方,忽然眼睛一亮。 她看到对岸的杂草丛里有一簇薄荷。 十里村人大多在岸的这一边,虽然也会去对岸,可去的毕竟少,因此众人采野薄荷的时候,也不会特意瞧瞧对岸。 更何况这野薄荷长在了杂草堆里,寻常些大爷大妈的眼没这么利索。白潋今天运气好,给找到了一株。 她急匆匆地过去,裤脚沾了点水,变得湿漉漉了。 这一簇薄荷长得好,白潋想,刚准备下手将她摘了,碰到叶子的时候却突然顿住。 今年把这株给摘了,那明年可又要像这样到处找了。 好不容易有一株不错的薄荷,可不能就这样浪费,她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将它带回家。 但她没有一把给扯下来,而是将其整株挖出,连根带土拔起。 手沾到了泥,她毫不在意,赶忙回了家。 她打算把这健康的野薄荷种在家里,留得种子,以后就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的找了。 本朝承袭古制,允许农民在宅内宅旁的空地栽植作物。 本朝设有《农桑条制》,其中明载:农户庐舍周边院内,听凭垦作园圃,植桑麻、种果蔬,毋需纳赋。 因此乡间宅院多辟畦垄,桑枝拂檐,菜畦泛绿,鸡豚穿行豆架下。 十里村也是如此。 村里有人辟出半亩桑园,每到春时,新叶就嫩如鸭掌,也有人在院角种活了几株石榴树,小孩们常偷摘。 不过这都是建立在地属于自己家的基础之上,如果乱种占用其人土地,那就不行了。 这薄荷叶小小一株,在家里院子里开一块地出来正合适。 到了家,白潋先把薄荷叶放好,又赶紧捡了个暂时用不上的罐子,跑到河边掘了几捧河泥。 趁空白潋抄起锄头,在墙根日照足的地方画了个方框,一锄头下去带起整块夯土,砸成核桃大小的碎块。 忙完这些,河泥都快晒半干了。 她剁成碎末,掺进夯土碎块里,来回翻刨三遍,每刨开一层就撒把草木灰。 木耙子细细耙过,土块渐渐散成细沙,指缝间能漏出草根和细碎的草木灰。她用竹筛子筛出细土堆成垄,在土面泼半瓢清水,这才在垄中划出三道浅沟。 第22章 想让它们肥力够,最好再刨几次。 等白潋完全弄好,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把薄荷栽下去,虽然只有那么一小株,可到了秋天,就结了种子。 既然这株是健康的,种子大概也是健康的。 到了明年春天,她再把种子播下去,夏天伸手就能摘到了。 白潋美滋滋地想着以后夏天解暑的玩意触手可及,她叉着腰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弯了眼。 到了晚上,屋外蝉鸣声响个不停,白潋毫无困意,她现在躺在床上,才有空想今天伏棂对她说的话。 七月初七,要和她去镇上玩。 七月初七? 白潋一下在床上坐直,眼睛瞪得老大,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七月初七不是乞巧节么?伏棂这是? 每年七月初七,女子穿七孔针、祭织女星,祈愿心灵手巧,故称“乞巧”。 当晚设香案摆瓜果,未婚少女望月穿针,已婚妇人乞子求福,民间亦有“晒书”“沐发”之俗。 乞巧节虽以“乞巧”为主,却也暗藏爱慕之意。 第二天,白潋目下青黑,她昨晚一夜未睡,整夜整夜的都在想着伏棂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精神实在振作不起来,有气无力地抓了锄头,出门前顺道给院里的薄荷叶浇水施肥。 路上遇到的王丫看到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白潋摇摇头,随手一指,栽赃给了蝉,“它们成晚叫,吵得我睡不着。” 王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蝉年年叫,这家伙都被吵了十几年了,怎么到今年才被吵得眼眶黑黑。 有古怪。 肯定有古怪。 王丫和白潋从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要说情分,其实和她哥差不多了。她早把白潋当自己的亲妹子看,白潋锅里有几颗米她都清楚。 不过白潋不想说,她也不会拼命去追问,等过几天,要是白潋解决不了,需要她帮忙的话自然会向她开口。 王丫摇摇头,这妮子。 白潋被她看得心头掠过一阵凉意,王丫这眼神好似要把它掰开似的,真吓人。 她打了个哈欠,和王丫挥挥手,赶紧跑掉了。 现在离乞巧节还有些日子,她是不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白潋摸了摸脑门,没多久到底还是跑去找了王丫,想让她帮自己参谋参谋。 “果然有事。”王丫得逞一笑,“我就说么,你这是要铁树开花了?” 白潋否认,“什么铁树开花?我就是想去买身新衣,拾掇拾掇自己。” 想到白潋前几天问自己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王丫敢肯定,这是喜欢上别人了。 只是这十里村内内外外,白潋喜欢的会是谁呢? 王丫把适龄男子都想了一遍,却发现这里面没一个像是这人会喜欢的。 排除掉了男的,那只剩下女的了。 王丫眼睛眨也不敢眨了,结结巴巴的,“白潋,你你你喜欢的是女人吗?” 白潋闻言,顿时炸了,落在王丫眼里,这和承认有什么区别。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王丫狠狠地拍了拍白潋的肩膀,“好你个白潋,一声不吭做大事,姐支持你!” 白潋今天本没怎么休息,正虚得紧,被她一拍,差点飞出去二里地。 趁她还没飞出去,王丫又把人拉了回来。 “咱们什么时候去?要不现在就去吧?”王丫很兴奋,誓要把白潋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好让她赢得心上人的欢心。 白潋动动嘴皮子,很想说,其实她还没承认呢。这种重要的事,是不是按流程来比较好? 白潋承不承认不重要了,王丫已经信了,因为白潋没否认,白潋就像是被人一箭射中了心的小鹿。 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血腥了,王丫摸了摸下巴,片刻后在心中大喊伏棂威武。 王丫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她喜欢的是女人? 白潋摸着脑袋,问王丫,王丫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只要喜欢的是人,管他男人女人,活人死人......呃那个等一下,死人就算了。” 王丫拍了拍心口,要是死人,那还真有点恐怖。 “今天就去会不会不太好?”白潋忧心忡忡问,她就担心今天她状态不好,去买布试衣服,万一以后穿上了就不好看了怎么办。 “怎么会,你想啊,你今天这个状态去买新衣,等你状态更好了,只会更好看。”王丫直说白潋傻了,戳她脑门,“你就放心吧,交给我了。” 白潋拍了拍脸,深呼吸几口气,仿佛是要上战场一般。 两人不消片刻,就坐上了牛车,直往乌镇去了。 白潋想买衣服,本想随意在哪个布庄买都一样的,结果一下车,就被王丫拉到了乌镇的沈家布庄门口。 与此同时,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来这和沈老板联系的小瑶。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要让王丫和小瑶这两人碰上,她指不定得被她俩调侃死。 且——小瑶可是伏棂的贴身侍女。 王丫已经踏入沈家布庄了。 白潋闭了闭眼,心说我不去谁去,腿一迈,进了布庄。 她特意躲着在里边逛着的小瑶,可小瑶的眼睛何等厉害,一下就锁定了白潋,朝她走了过来。 “白潋?”小瑶到了她面前,好奇问,“你今天要买布吗?” 没等白潋说话,王丫痛痛快快地点头,“是,咱们来这给她买身新衣服。” 小瑶闻言很惊讶,按白潋的性子,居然对自己这般大方。 “要不要我来帮忙挑挑?”小瑶自告奋勇,她选布料和款式的眼光都挺不错的。毕竟跟着伏棂熏陶了好几年,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白潋想明白这点,赶紧点点头。小瑶是伏棂身边的人,更清楚伏棂的喜好。 等一下她探探话,让小瑶告诉她。 自从百福点心铺和沈家布庄有了合作,沈家布庄的伙计们眼睛好使,都认得白潋,自家老板也有打过招呼。 所以伙计招待白潋也都是很勤快的,在小瑶和王丫的挑选下,白潋很快挑到了满意的。 她买了一匹比较好的绢布,一共花了六百三十文。本来选好布之后按照白潋的尺寸定制一套衣服,要花上两百多文的手工费两百文,不过因为有关系,布庄给白潋打了半价,只收了一百文不到。 “过两天,再来取就好。” 听了伙计的话,白潋点点头。她急着想出去透透气,已经在布庄里待了快两个时辰,闷死她了。 小瑶微微一笑,她大概能猜出来白潋为什么要买新衣服,肯定是和上次她问自己的那个香囊有关。 不过她守着和白潋的约定,也没有告诉别人有人送了白潋香囊。 回到十里村之后,已经是晚上。 三人坐了牛车,下车之后便各回各家了。 伏棂知道按照小瑶的效率,绝不会做到这么晚,定然是在途中出了什么事,所以问了一嘴。 小瑶将今天的事说了个完完全全,她就看到伏棂勾唇轻笑。 “小姐,你在笑什么呢?”小瑶奇怪道,这几天白潋和她家小姐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伏棂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从小到大,还没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感情,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所以七夕在望,她就想着用这个节日试探试探自己的心。 想不到白潋这么重视...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是那种感情? 伏棂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啪嗒啪嗒啪嗒... “小姐?你怎么了?”小瑶发觉伏棂的脸瞬间红彤彤的,似乎是在害羞,她家小姐在想什么? “没事,你下去吧。”伏棂吩咐说,“帮我把油灯灭了。”好像只有在黑暗里,她才能稍稍藏起自己的想法。 小瑶奇怪,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七夕当天,白潋穿上了取回来的绢衣。比起麻衣,这个绢布当然会更舒服一点,穿在身上一点也不磨皮肤。 等白潋到了伏棂家,却看到一个人此时正站在小瑶的面前。 白潋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陈平安,他怎么会现在到伏棂家? 白潋没有出声,而是待在了一边。 今天乞巧,年轻男女,都想约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说说话。 陈平安也不外乎是这个意思。 在陈平安心里,这是他给伏棂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还不珍惜,像从前那样下他面子,可不要怪他不讲情面...... “不巧,今日我约了人。”伏棂推开窗,冷着一张脸,“请回。” “好好好。”陈平安一时气急败坏,想不到自己多次主动,这女人一点也不在乎。他陈平安是十里村唯一一个称得上青年才俊的人,难道还有其他人比得过他?真是不识好歹! “好什么好?”小瑶皱着眉,有白潋来了,她也不害怕。 “呵!”陈平安冷笑,“既然如此,休怪我!” 第23章 听到这人居然这么威胁,白潋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地拿起一旁的扫帚,赶猪似的要把人赶走。 “你们、你们。”陈平安被气得说不出话,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将人赶走后,白潋放下手里的扫帚,对小瑶说道,“如果他以后还来欺负你们,你和我说。” 小瑶撇了撇嘴,想不到十里村还有这种人,这些日子她听多了陈平安的事迹,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好吃懒做的自恋狂一个。 但让她更在意的是,小姐说她今天约了人?身为伏棂的贴身丫鬟,她居然不知道此事,枉对贴身二字。 白潋轻咳两声,伏棂约的人就是她。 她开导小瑶,说,“毕竟也不是时时贴身,所以有的事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说得对,哎,小姐也是长大了。” 白潋听她像个老人家一样,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今天穿着这一身刚买的新装——”小瑶狐疑问,“该不会是来找小姐的吧?” “这个...”白潋紧张地点点头,便跑进去寻伏棂了。 她如今在伏家进进出出就和自己家一样,伏棂在她家进进出出也同样如此。但等白潋到了伏棂的门外,直愣愣地立正,也不敢探头往里看。 伏棂刚刚还生陈平安的气呢,也不知道此刻气消了没。 不过伏棂生气的样子也怪好看的。 乞巧节,顾名思义,就是祈祷心灵手巧。姑娘们会在这天对着月亮穿针引线,盼着能像织女那般心灵手巧。 牛郎织女这个故事在老辈人的嘴里讲了一遍又一遍,村里后生们也都知道。 那牛郎和织女隔着天河,却年年都相会,这份情让不少年轻人心里头有了触动。每到七月七,后生们就会想法子给心仪的姑娘送点小物件,可能是自个儿编的草蚂蚱,也可能是从山上摘来的野花。 今儿白潋来的时候,也有给伏棂带物件来。 伏棂早就收拾好自己等着白潋了。 白潋犹豫再三,掏出个木雕笔架——那是她雕的,粗糙得很。虽然她雕了许久,可她没学过木工,雕得不好看。 “给你的。”白潋声音发虚,“你写字可能用得上。” 伏棂接过去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老茧,一股酥酥麻麻的异样感爬上伏棂的后脊。 伏棂将笔架放着自己的书桌上,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还可以用的。 摆着书桌上,倒别有一番韵味。 伏棂嘱咐小瑶两句,随后便和牵着牛车的白潋出了门。 小瑶瞪大了眼,似乎有点明白伏棂为什么瞒着她了。 不过小姐和白潋出去,也好过和陈平安出去。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原来她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自己居然后知后觉的。小姐只要是和白潋出门,可从来不带她。 啧啧啧,小瑶心里暗道自己还得练练。 正好她们出门了,自己可以去做伏棂交代给自己的事了。 两人坐着牛车,经过了老树下,出了村口。 村口的现下大多是些老人,叽叽喳喳的谈论起赶牛车的白潋来,有的说她买了牛车,有的说她和伏棂交好,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 还有人瞧见她换了一身以前从未见过的新衣裳,又因为今儿是乞巧,就猜她是心里有人了。 这话说得倒不错。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可惜这些白潋都听不到,她虽赶着车,可魂已经飞到了后边的伏棂身上。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眼看这气氛越来越尴尬,白潋手心紧张地冒汗,主动开口,“你你你今天可真好看。” 她此刻说话似乎只是为了说话,又连忙说下一句,“镇上比村里好玩多了,我听说会有......” 为何只是听说?因为白潋从没有在乞巧当日去过镇上,今天是头一回。 她一个人说了许多,说得口干舌燥,头上冒出不少汗珠,似乎比拉车的牛还累。 白潋感受到后边有小小的动静,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回头看,却发现是伏棂在后头忍笑忍得不行。 她僵硬地扭头回去继续赶牛。 此时身后碰到了伏棂的衣料,白潋动也不敢动,腰板挺得直直的,等牛车晃晃悠悠的,快进镇时,她扯了下绳,示意伏棂小心下车。 热闹声浪扑面而来。 白潋照常把牛车寄存,随后和伏棂并肩逛了起来。 今天的乌镇比平时还要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摆摊的地方,新鲜玩意多了不少。 伏棂在一个绣绷摊前驻足,摊主是位鬓角斑白的老妇人,正在绣一幅并蒂莲。 “姑娘们来乞巧?”老妇人笑着问,“我这有最简单的针法,一学就会。两位姑娘要不要来试试?” 白潋和伏棂两个人,都算不上心灵手巧。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又快速瞥向别处。 “我试试。”话音刚落两人一僵,居然是同时开口。 老妇人招呼她们坐下,笑说,今天都是一男一女的来,倒是少见她们两个姑娘来。 两人都坐着一旁的小板凳上,听着老妇人讲解。 好不容易听完,她们听是听懂了,就是这真动手做起来,忒有难度。 银针在伏棂指间翻转,却总在布料上歪歪扭扭。 白潋比起伏棂要好上些,毕竟她平时虽不做针绣,可也会做点别点手活,两手比起伏棂,是要巧上一丁点。 老妇人见状直乐,“你俩这样可绣不成!来,换个法子。”她递过两块粗麻布和彩线,“这样,只缝个这帕子边,就算歪了也好看着呢。” 只见伏棂咬着下唇,眉头微皱,认真的模样比平日教书时还动人。 等终于缝完,两块帕子上的针脚都歪得像蚯蚓。 白潋也绣好了,她瞧了瞧自己的,用手遮着,不好意思给伏棂看。 伏棂一挑眉,拿开了白潋的手,见到成品后,忍不住莞尔一笑。 很快她就收住了,大哥不笑二哥,她的要更丑丑,如此一来也称得上是般配般配。 白潋虽然觉得自己的不好看,却也宝贝似的收进袖袋,"这可是我们的乞巧信物。" 这个白潋,伏棂暗道,这语气说得同定情信物一般。 伏棂给老妇人付了钱,便又拉着白潋去了别处。白潋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没有挣开,反而是握得更紧了。 一直到晚上,夜色漫上来,花桥上的灯笼次第亮起。 桥下河灯如流萤,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两人一起走过花桥—— 回程的牛车慢悠悠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感受这个氛围。 过了今晚,伏棂心中已有答案。 她是个大胆的人。有了主意就会开始做,不拘泥于任何东西。 所以爹娘让她成亲,她不愿意,她跑了。 她想来十里村体会民风,好好感受,她来了。 谁也拦不住她。 如今她又对白潋有了……不一样的情感,那么她也会试试。这回同样也是,谁也拦不住她。 可白潋心中,还有几分未明,她不像伏棂读过许多书,也没有什么人给她启蒙情爱,她所了解的,大多是从村头村尾的妇人处听说的。 正思索间,白潋到了伏棂家。小瑶早早就等着门口,左走走右走走,有时候她跟老妈子有得一拼,就担心伏棂出个一二三四,特别是今天陈平安语出威胁,搅得她心脏突突的。 白潋朝小瑶笑笑,小瑶虽好奇她俩今天都去做什么了,但也明白这种事她得问伏棂,不能问白潋,故而没有打听什么。 “随我来。”伏棂朝着白潋勾勾手指,转身进了书房。 白潋屁颠屁颠跟上,等进了屋里,伏棂打开了一个精心保管等箱子,从里面抽出两本书。 “我本想在你送我时便送你的,但现在应当也不晚。”伏棂轻拍碰了地的裙角,旋即背着手拿那书一步一步走到白潋身边,将书放在了她的手上。 白潋现在两手捧着那书,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 听伏棂的意思,这是给她的回礼?可送她这两本书,她也不认字……白潋的脸羞臊红了,她还没有私塾里的奶娃娃认的字多呢。 她抿着唇,低眉瞧封面上的大字,“谢谢你,伏棂。” “这是不喜欢?”伏棂拉着她到椅子坐下,“这是我特意找的两本农书,分别是《齐民要术》和《氾胜之》,说不定对你有用。” 白潋心中一动,如果能理解前人的经验,确实是件大好事。 “可我不识字。”白潋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本名字是四个字的书,这应该就是伏棂说的《齐民要术》,一打开,白潋顿时眼花缭乱。 好多字,她有点犯晕。 她看了看伏棂,突然想到伏棂肯定知道自己不识字,可她还是送了自己两本书,难道意思是...... 第24章 白潋两眼放光,“那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学吗?” 伏棂松了一口气,这人终于问出来了,要是自己太过主动,自个也会不好意思。伏棂两眼弯弯,“叫声夫子听听?” 什么...? 白潋忽然犯难,以前她不是伏棂的学生,叫夫子她叫得很顺口。 可如今自己跟着伏棂学,怎么样也是伏棂的学生,那她还能对伏棂有那样的感情么? 白潋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坚定地说,“不叫。” 伏棂很是意外,眨了眨眼,问她为什么。 白潋这下闹红了脸,在伏棂的再三攻势下缴械投降,“夫子,夫子。” “不错,不错。”伏棂为她理了理衣领,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是。”没几下白潋就逃之夭夭了,临走前她还随手给伏棂关上了门。 …… 过几天,王丫在门口就把白潋逮住,她想问问清楚昨儿个有没有发生些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事。 白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通,剩王丫一个人在原地思索,她自个就赶着去捞鱼了。 为了今天,她在去年冬天鱼网降价的时候就特意买了一网回来,就等着这个时间下河捞鱼。 乞巧节通常在大暑之后,按照节气来划分,如今已是夏末初秋。 秋天是鱼儿最肥美的季节,村里捞鱼的大多也是最这个时候捞。 其实河里的鱼儿并不多,村里百来户人,一户人一天也捞不到多少,若是有人天天捞鱼,也会被其他人指摘。 白潋带着渔网,趁河边只有两三个人,先下手了。 如果能捞到几条大肥鱼,这还能省下好几十文钱。 她家腌的咸鱼都快吃完了,这不赶紧来补点货。 白潋把麻绳在腰间缠紧,深吸口气踏进河里。水冷得骨头缝发疼,她咬着牙走,惊得鱼扑棱棱钻进水草里。 头两网拉上来全是烂草叶子,第三网刚拽动就觉沉。她攥住网绳往岸上拖。网里扑腾着两条巴掌大的鲫鱼,银鳞沾着泥水发亮,还混着几条乱窜的杂鱼。 岸上的三婆婆瞧见了,啧啧赞叹,“丫头手气旺!”白潋闷声笑了笑,把最瘦小的鱼扔回河里。 两条鲫鱼今晚能炖鱼汤喝,剩下的杂鱼用盐腌一腌,就着苞谷饼子能吃好几顿。 她想了想,要不送一条给伏棂吃,这鱼儿可新鲜了,照李大娘的手艺,得做得多香。“对了,小潋,你知道今天伏夫子家来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吗?”三婆婆一只手捶了捶后腰,慢慢慢慢地蹲下来,问白潋,“我瞅着都是些姑娘,俊极了,看起来人高马大的。” 前天伏棂和她说,过段时间家里会来人,她还担心是要把伏棂接走了。 两人相识几个月,伏棂早和她说过自己来这里的缘由,白潋这几天总担心伏棂会走,每天都往伏棂家跑。 虽说平日里她也没少去。 今天她早也知道了有人在大早上的就到了伏棂家,但她觉着伏棂今天会忙许多,所以也就没去找。 两人的关系,自从七月七后,云雾拨开,也算是能见天日了。 再加上身边有王丫拱火,白潋比起往日要主动不少。白潋想得入神,三婆婆连连唤她好几声,才把人叫回神。 “哎,我也不清楚。”白潋冲三婆婆笑了笑,“许是置办东西的。” 三婆婆拉着白潋聊了一会儿,和她说张铁有多不省心,白潋应了几声,就和三婆婆一起回去了。 她刚回到自个家门口,就见小瑶牵着牛车在门口等她。 白潋以为是要上镇去,提着鱼篓快走几步,“是怎么了?” 小瑶招招手,“小姐叫我过来请你帮个忙。” “没问题,什么忙?” “今天家里来了益州那边的护卫,给带了辆马车来。我们家也没多大,小姐问这牛车能不能先放在你家,你给帮忙喂喂草?若你有需要用的时候尽管用就是。”小瑶指了指大黄牛,“喂白白——呃,黄黄胖胖的,小姐另有重谢!” 白潋两眼放光,轻轻摸着大黄牛,“我会好好待它,到时我再给你们送回去。” 高兴之余,她心里亦是感动,伏棂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呢?白潋把牛牵进院子里,蹲下来拴好绳,问道,“今天是来了很多客人?” 小瑶笑了笑,说那可不是客人,是两个女护卫。 小姐的两个哥姐放心不下她,挑了可靠的人过来。 要说再多两个,家里可就放不下了。伏棂家是一进三合院,从南边的大门进去,院子中间铺着石板路,两侧种着几棵树。 正北三间正房,中间堂屋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有一边的卧室住着伏棂,另一边的则被伏棂当作了书房。 东边厢房共两间,里间是厨房,外间是厨娘的住处。西边厢房有三间,最里面一间被当作了库房,中间一间是小瑶的,剩下那间住两个女护卫。 这一进院子上伏棂来之前就托陈夫子先打点好的,花了六十两银子买了下来。 宅子的旧主人一家去年寒冬搬离了十里村,往隔壁州去了,留了这么一处宅子着村长那挂售,正巧伏棂来了,做成了这笔交易。 白潋听小瑶说完,若有所思,看来以后小瑶就不用总是留下来守家了。 想到伏棂远在益州的家人,白潋好奇,“这家中父母到现在还未知道么?” “这说来话长,不过长话短说。”小瑶拍了拍脑袋,打着哈哈过去了,“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小姐好了。” 白潋也不恼,她如今还没资格管到伏棂家中去。她给了小瑶一条刚抓的胖鱼,“这鱼李大娘铁定会做,今晚有鲜鱼汤喝,鲜鱼肉吃。” 小瑶也不和她客气,伸手提着小鱼篓,回家去了。 白潋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大黄牛,出去割了草喂它。 再过一个月,地里的红薯也要熟了。 至于葵菜,早在五月末六月初的时候她收过了一波,收完的第二天她就拉到乌镇卖去了。 她也没全卖,剩了一部分六在家中,但这葵菜在这个时节保存的时间长不了,她就晒制成了葵干和腌制了些酸咸菜留着吃。 等到了九月末,又是种葵菜的时间。不过这回,她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在地里全都种上那波棱。 ——— 白潋家里有牛的事,也不知是被谁看到了。村里传这事的人多,一个个都在说白潋是真的发达了。 白潋在和秀娥嫂子闲聊的时候听到了这事,脸一黑。她自己倒还好,就怕影响了伏棂。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来找白潋借牛了。有的说是想借着到镇上去,有的说是秋收之后犁犁地,白潋谁也没借,“这牛不是我的,我只是替人喂养。” 借给了一个人,就会来下一个人。更何况这牛确实不是她的,想借也借不了。 那些来借牛的,空手而归,回去后到处说是白潋成了个白眼狼,好歹她也是村里人喂着长大的,如今借回牛都借不到了。 晌午头,懒汉周顺瘫在墙根的阴凉地里,翘着二郎腿抠脚皮。胡秀花端着碗稀粥晃悠过来,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听说了吗?白潋那丫头连牛都不借,摆啥谱呢!” 周顺啐了口唾沫,翻个白眼,“早看她不顺眼!整天把牛当宝贝供着,我去借的时候,她板着个脸,跟我要抢牛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年大伙接济,她早成野地里的饿死鬼了。” 胡秀花用筷子敲着碗沿,撇嘴,“可不是!我家那两垄地还等着牛翻土呢,她倒好,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指不定憋着坏,想把牛卖了换钱自己花!” “放你的狗臭屁!”一声怒喝惊得两人一哆嗦。 三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冲过来,眼珠瞪得浑圆,“没牛的时候你们吃屎活的?当年救济白潋的米粮,你周顺家出了半升还是一斗?胡秀花,前年白潋帮你家晒谷子累得中暑,转眼就忘了?” 她气得直捶拐杖,“人家帮人看牛守本分,倒成了你们嘴里的脏东西!” 周顺被骂得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胡秀花把碗一撂,嘟嘟囔囔,“您老这么护着,难不成是她亲奶奶?” “我要是她奶奶,早把你们这俩货的嘴缝上!”三婆婆抄起拐杖作势要打,吓得两人灰溜溜逃窜。 其实村里大部分人还是明事理的,像王家张家村长家,明明最有由头可以找白潋借牛的,都没有找上门来。 这话传到白潋耳朵里时,她正蹲在牛棚给老牛添草料,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都几乎掐进掌心。 白潋摸了摸温顺的大黄牛,一阵苦笑。 被众人养大,是她走运不错。可她有时也难办,觉得有东西在捆着自己,和许多人待在一块的时候,总不痛快。 这些话最后也传到了伏棂的耳边,她担心白潋会不会想不通,特意把人叫过来“喝茶”。 第25章 白潋到时,伏棂葱白手指捏着卷书,见她来了,随手扣在桌上,“过来,尝尝新制的梅子茶。” 白潋局促,盯着青瓷盏里浮着的梅肉。 “不高兴?”伏棂端起茶盏轻抿,“流言入耳不入心。我的牛,往后谁要借,让他们来寻我。” 幽幽的沉水香离白潋越来越近,伏棂捏她的脸,“怎么,你心疼起我应付琐事?” 白潋耳根发烫,也不否认。 伏棂指尖划过某人的耳尖,“不然...我便让人在村头张贴告示,借牛一日需付银二十文,或誊抄十卷书。你不必委屈自己,该拒就拒。” 她看得出来,白潋太能忍耐,可她不希望白潋总是憋着。好学生是要教出来的,那么她不介意调教白潋。 白潋捏着盏沿,“他们也帮过我。” “那就该踩着你的善意作践人?”伏棂让她乖乖伸出手来,轻轻用手打,“若有下次,我还打手。三婆婆都知道为你出头。” 她慢条斯理道,“你的好,也该留给懂得珍惜的人。大恩多还,小恩少还。若总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错,涌泉之恩又该如何?” 白潋眼眶热热的。 “若你还是我的学生——”伏棂拉长声线,故作凶巴巴地威胁道,“那你就要听我的。如果不听我的,哼,后果你知道。” “我是,我是。”白潋被她吓了一跳,生怕被逐出'师门',“我知了,夫子。” 从前她碰到再多不乐意的事,大多时候都是心里憋着,不会说出来,若碰到了就绕道走。 可以后......再有闲言碎语泼脏水,她不会忍了,但也不会因为几颗老鼠屎,就忘了那些真心待她的人。 见白潋听进去了,伏棂松了口气,“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便先开始学《氾胜之》,我不擅农学,只说成大白话与你听,恐怕还得你自个多理解。” ...... 伏棂翻着《氾胜之》,讲了有半个时辰,她边讲边教白潋认字。 白潋虽有许多种田的经验,可书上还有许多东西是她没听过的,一时间十分充实。 白潋见还有点时间,半晌才开口,“夫子,能教我写你的名字吗?” 话一出口,才觉唐突,慌忙又补了句,“我、我也想写自己的。” 伏棂唇角微扬,将笔塞进她手里。 白潋握着笔,伏棂抓着她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伏”字。 “夫子的名字,像药铺里的茯苓。”白潋说。 “巧了,白潋,白敛也是药材,止血生肌最是灵验。”她带着白潋重新写“棂”字,“两味药配在一起,倒比单吃管用。” 白潋的耳朵烧得厉害,望着纸上并排的'伏棂'和'白潋',突然问,“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字?” “咱们大虞朝的字,怕是得有万多。”伏棂松开手,却没退远,发丝扫过白潋的脸颊,“可算上西域、南洋的文字,大概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 白潋点点头,“不过我觉得,最要紧的,是这四个字。” 第17章喜欢 八月中, 地里的红薯都能收了。 除了白潋家的,十里村的农作大多都熟透了。这个时间,田地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大家伙都赶着去收粮食, 再种一波熬冬。 白潋收红薯收得快,两天的时间,就把一亩地的红薯给收完了。今年整整收了八石重的红薯,又是一个丰收。 红薯是几年前从一个叫墨息卡的地方传进大虞的,也是那会儿开始, 大虞已经很少有饿死人的时候了。 红薯产量高, 就连肥力普普通通的地,劳作下来也能产个五石。 这东西量多, 吃起来还顶饱, 虽然大虞人爱吃红薯的不多,但有了它,饿不死人。 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毕竟市面上的红薯太多了。 白潋去年种红薯,产了有九石,虽然卖得便宜,但好歹比别人多了个三四石, 所以吴素芬去年眼红。 今年的红薯虽然没有去年的多, 但也在白潋的预期内。 红薯产量之所以比别人多, 白潋自有几手法子, 都是她自个反思总结出来的,开春挑向阳地, 埋老薯块盖草席育苗。 苗长齐了移栽,株距留一臂宽, 埋半截苗浇淘米水。见藤蔓乱爬就拎起来甩,不让扎根。日头毒时折柳枝遮荫,傍晚浇井水。 就这些,年年能收好几大石红薯。 她把红薯车回家,塞进了谷仓里和腌好的葵菜一起存着。 但红薯放在谷仓里,还是不妥,白潋琢磨着还是得挖个地窖。 因为谷仓白天晒着日头太燥热,夜里又灌冷风,红薯忽冷忽热容易出毛病。 腌葵菜坛子爱冒湿气,和谷仓里干巴巴的空气一撞,红薯表皮就凝水珠。 就算她天天翻捡,也架不住谷仓漏风可能会进老鼠,指不定哪天就咬破了红薯。 地窖埋在地下,冬暖夏凉还严实,可比谷仓更能护住这些口粮。 白潋想了想,地窖最好定在堂屋西墙那边。 那处地势比较高,不怕雨水倒灌。 再加上底下土层厚实,挖深些也不怕塌方。 可要想放下这么多红薯,地窖也不能挖小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自家太小,有块地方种了薄荷,还拴着头牛、有个谷仓。 院子里也会堆其他东西,杂七杂八的。 还是要换个大一点的家才行。 晚上,白潋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数了数。 一开始自己有五两三百文,加上自己卖笋、卖构棘药干和卖菜还有百福点心铺分到的钱,又扣掉了吃穿用度花的钱,现在身上还剩下十二两七百文。 白潋算清楚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给藏了回去。 如今的钱,买头牛算绰绰有余了。可要想建像样的房屋,至少还差个四十两。 买牛的事倒不着急,伏棂说了,大黄牛自己需要用的话,怎么用都成。既然这样,白潋有些不好意思,那她就用了。 第二天,她到底还是在家中院子里挖了个地窖,一共挖了有五六天。 不深不浅,刚好五尺。虽然不算太大,但能放下三分之一的红薯。这地窖里的,就留着过冬。 剩下的,还是放在谷仓里,再挑些给卖了。 做完这些,白潋拿着波棱种子找了伏棂。 今天她还是要去找伏棂读那两本书。 且这是她头一回种波棱,正巧这段时间她们在学农书,尽管书上应该没有记载这种菜,可看看有没有习性差不多的菜种也好。 申时,伏棂如往常一样在书院里给孩童们讲故事,抬头时看见一个人晃进来。 那人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衫子洗得发白,有几个补丁,但干净整洁,像是特意打扮过。 她找了个位置掺进了小孩子们里边,但此人身形较高,和小孩子们在一块颇扎眼。 翠儿和白潋本就熟悉,这些天虽然没怎么见面,可见到她来还是很欣喜,连忙喊了一声白潋姐。 伏棂没停下来,一直把这个故事讲完,学童们都跑回家了,她才和白潋说上话。 “怎么不在家等我?”伏棂问她,瞧见她手上带来的波棱,想起来白潋和她说过这事。 白潋帮她拿东西,“我想早点见你。” 两个人一起往伏棂家走去,平日伏棂教白潋可不在书院里,都是在自家书房里教的。 到了门口,两个女守卫喊了两人一声,行了个礼,动作整齐划一。 姐姐陈缨束着高马尾,眼神沉稳,打量来人时目光像把尺子,扫完又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妹妹陈络活泼些,说话较为圆滑,两人都是可靠的。 白潋不太习惯,也有样学样地回礼。 伏棂抓着她手腕往书房走。 刚跨过门槛,伏棂故意松了松手,白潋下意识反手一抓,正扣住她凉凉的手指。 这一抓,两人都僵住了。 伏棂心直跳,顺着指缝就往里钻,十指相扣,实打实牵上了。 白潋浑身发烫,想抽手又舍不得,只能任她攥着。 李大娘端茶进来,念叨着“感情真好”,小瑶憋着笑退出去。 白潋僵着身子坐在矮凳上,眼睛盯着交握的手,耳朵烫得能煎鸡蛋。 伏棂用拇指轻轻蹭她手背上的茧子,白潋喉咙发紧,“别、别捏了……” 嘴上这么说,手指却不自觉蜷得更紧。 “这么紧张,怕我吃了你?”伏棂笑她,坐下来就玩她的手,这里捏捏那里捏捏。她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既然白潋不让她捏,她偏就捏。 白潋的手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等玩够了,伏棂也不再逗她,饮了口茶,拿起桌上放着的波棱种子就看。 白潋抓住时机,连忙说,“前些日子一忙就忘了这茬。 我想请夫子帮我看看,书上有没有和这菜种差不多习性的?我也好借鉴一二,虽然那船商教过我了,但毕竟第一次种,小心些好。” 第26章 伏棂夸她心细,夸得白潋有点飘飘然,尾巴要翘上天了。 两人边学边找。 其实白潋怎么会不知道有什么菜的习性和这菠菜差不多?就说她上月刚收的葵菜,就是例子。 她只是想和伏棂多说说话罢了。 半个时辰过去。 “我晓得了。”白潋晃了晃手上的小袋菜种,“等它熟了,我给你带好多来。”此时她灵光一闪,问伏棂,“除了葵菜、菘菜,夫子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伏棂歪着脑袋看她,“葫芦和...萝卜。” 白潋的双眼一下亮了,“我也喜欢吃萝卜。” ...... 白潋天不亮就起床下了地,这地她已经用牛犁过一遍了,再撒下种子就行。 她拎着木桶去井边打水浇地,井水冰凉刺骨,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种完菠菜,又忙活着搭葫芦架。去年砍的竹竿还剩几条,她挑出粗细均匀的几根,用麻绳绑成三角支架。 麻绳粗糙,勒得手心生疼,她咬着牙把架子支稳。 葫芦也是春秋两季都能种的,只是她们地处偏北,若是这个时间养葫芦,可能无法成熟。 白潋这段时间学《齐民要术》和《氾胜之》,心中多多少少有所悟。 书上都有葫芦种植的方法,可要想在冬天养出葫芦,还是不够。 书上也说,南方的冬天可以养葫芦,是因为温度高,葫芦生长的时间足够。 要想在北边冬天养出葫芦,那把温度提高,是不是就能成功了? 提高温度并不难,她可以给这些葫芦建一间“葫芦屋”,其实就是把它们用木板围起来,再想办法加热就好。 可问题是都挡起来了,日光怎么办?没有太阳照着,它们怎么能长起来。 白潋一边休息一边琢磨,想得入神。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外边传来王丫风风火火的声音,“白潋!我哥过些日子成亲,我娘和他去亲家那边了,你有空不?能不能和我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白潋记起这件事,心中也雀跃起来。 虽然村里有许多人都成过亲,可她除了听说或者路过看到,还没真的参与过呢。 “来了——”白潋应下,心里盘算着要买些什么,去给人开了门。 临走前,她特意去告诉伏棂,“牛车我用用,我会早点回来。” 伏棂叮嘱几句,白潋便跑走了。 牛车晃晃悠悠进了镇,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王丫坐在边上叽叽喳喳,“白潋,咱先去买红绸子吧!新房得好好布置!” 白潋笑着应了。布庄里,各色布料挂得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人挑好后,王丫付了钱。 白潋却还没想走,徘徊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一匹藕荷色布上。 这布厚度正合适,穿着过冬也暖和,这颜色伏棂穿肯定好看。 她伸手摸了摸,布料手感柔软,想来做衣裳一定舒服。 伙计见她心中有意,便热情地给她推荐,“您眼光独到,这是新到的货,色牢度足,做冬衣最相宜了。” 白潋没搭话,心里默算。 伏棂身形瘦长,这能裁一件长袍加幅披风了。她咬了咬牙,“算上滚边,给我来两丈二尺。” 伙计眉开眼笑地量布。 王丫凑过来打趣,“给伏棂买的吧?” 白潋这回也不羞,坦然地点头。 她都想直接让伙计裁成套的款式,到时候再来带回去给伏棂就成。可她刚冒出这个主意,才记起自己都不知道伏棂的尺寸。 从布庄出来,王丫拽着她往包子铺跑,“我闻见香味了!正好咱都没吃饭。” 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模样十分诱人。白潋买了俩素的和俩肉的,吃了两个,准备带回去给伏棂。 王丫咬了口素包子,烫得直哈气,却还含糊不清地说,“真香!比我娘蒸的馒头好吃多了!” 白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 两人走走逛逛,又去杂货店买了红纸、蜡烛、针线,这些都是王丫要采买的。 白潋一路买一路讲价,看得王丫直咂舌。 在买东西的时候,还碰上了几个同村人。几人原先也不熟悉,随便唠了几句就告辞了。 她路过药铺,忽然想到村长家的秀娥嫂子前几天来月事忽然痛极了,赤脚大夫也查不出怎么个事,便给秀娥嫂子买了两块红糖,花不到八文钱。 上乌镇一趟,白潋花了几乎有半两银子,这半两银子又有四分之三花在了伏棂身上。 王丫想劝劝她,省着点花,可又觉得伏棂对白潋很好,最后还是把话给憋回去了。 回到了村里,王丫先回去给把东西放好了。 白潋则兴致冲冲地带着藕荷布跑到了伏棂家,但伏棂和小瑶都不在,陈缨陈络两个人认识她,她们想到伏棂的嘱咐,也放了她进去。 “小姐说,您可以到书房等她。”陈络提醒说,“小姐今日恐怕会在私塾待久一会儿,您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和我们说。” 原是在私塾,这下白潋也不能捧着这布去找了。 “那我等她。” 白潋本想在书房一直坐着等伏棂回来,可等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白潋铺了一张用过的纸,在上面找了一处空,写下“白潋赠”三个字。 歪歪扭扭的,有点丑。 白潋小心翼翼地把布叠好,和那张纸一起放在另一张桌上。 做完这些,她就离开了。刚出门的是走的,走两步就跑了起来,陈缨陈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也是疑惑。 白潋怎么像做了什么事很兴奋似的。 第18章和伏棂在一起的话…… 白潋把红糖给了秀娥嫂子, 秀娥神色惊讶,想不到白潋会记得她这些小事,心中感动。 她拍了拍白潋的肩膀, “这份情,我全记心里了。” 接下来就是王柱子成亲的事了。 王丫嫂子是镇上另一个猪肉铺摊主的女儿,叫李飞扬,有一把好力气,为人豪爽大方。 王丫直说她哥真有福气, 听得出来, 她很喜欢这个嫂子。 白潋也跟着王丫叫李飞扬嫂子。 成亲那天,气氛好不热闹。 王家请了些朋友亲戚, 还有像村长里正这类。 伏棂自然也包括在内。 当时她瞧见了白潋送的绢布, 直想捏她,又看见白潋写的三个大字,她就把那字给收起来了。 虽然不算好看,却称得上特别。 伏棂觉得自己说得有理, 毕竟天底下只有一个白潋,都说物以稀为贵,字当然也算数。 这布摸起来,是要比普通的布料好点, 起码对白潋来说肯定不便宜。伏棂觉得白潋傻, 又觉得她傻得挺可爱。 送布自然是要自己裁新衣了, 伏棂不会打击白潋的主动性, 自然是顺着她的想法来,托沈家布庄的人给自己量了尺寸, 定了套衣服。 新衣制好后,伏棂特意穿上给白潋看, 绕着她走了几圈。 她走到哪,白潋的视线就落到哪,她想夸,可她读过的书,也只有那两本农书,说不出好听的诗文。 但她听了伏棂讲得不少故事,像背书般磕磕绊绊地开口,“像...‘广袖拂开云上月’,和‘落下来、的星’。” 她说完,这个人浑身发烫,慌忙摆手,“我、我就记得这两句!就是觉得站在柴火垛旁都会发光。” “哦?”伏棂故作严肃,皱眉问,“可我记得这两句,好似是夸衣服的。原来你是更喜欢衣服?” “喜欢...衣服。”白潋定不住了,心中呜呜的,伏棂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但伏棂那副很可怜的样子,她见了又不忍心让她真伤心,“你比衣服好。” 小瑶虽不想听她们说话,可奈何她们的话总往自己耳中飘。 正听到精彩处,期待她们下个回合,可这时候陈缨进来禀报,说有人来传话。 当时来传话的是王柱子,他要成亲了,就挨家挨户上门请人到时候去喝喜酒。 ...... 王柱子迎亲那天,村口炸开两串鞭炮,惊得老鸟小鸟飞来飞去。 王柱子戴着瓜皮帽,脸上笑出的褶子能夹碎花生粒。 李飞扬穿红袄子,捧着个铜盆叮当作响。 盆里装着用红绳捆好的两扇五花肉,这是她特意给公婆准备的见面礼。 白潋盯着那肉想,要是她能......和伏棂成亲,一定买最肥的猪,用新布包得方方正正。 伏棂轻轻拽她袖子。 队伍一路来到王家,院里摆着十几张木桌,有的用碎砖垫着才勉强平稳。 白潋望着灶上腾起的热气,见王婶把最后半坛黄酒倒进粗陶碗,和三婆婆、村长还有村长婆子几个人说话,笑得合不拢嘴。 白潋看着也笑,王婶怎么着算是她半个家人,她高兴自己更高兴。 第27章 拜堂时王柱子磕得太急,额头在地上撞出闷响,惹得满院人笑出眼泪。 女人男人们扯着嗓子划拳唱歌,老人小孩吃着猪肉炖粉条,嘴巴油汪汪的。 王婶擦着手过来,要请伏棂给这对新人说吉利话。 伏棂清了清嗓子,“两口子,好好过,日子红似火。” 满院人听了大笑拍手,王柱子直点头,李飞扬把布头扯了也是笑个不停。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白潋的生活又恢复如寻常一般。 她日复一日地养护地里的波棱,琢磨怎么让它们长得更好。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薄荷叶和葫芦。 这薄荷叶,是白潋在夏末的时候从河边移植过来的,如今秋天到了,它也成熟了。 白潋把它的种子给收集了,存了起来。 至于那葫芦,白潋到底还是在院子里种上了。 如果果子熟不了,大不了春季的时候再给种一次。 伏棂发现,白潋对于农学一途,学得很快,越到后面的时候,自己也只有了一个翻成大白话的用途。 很多时候,倒是她自己不懂,要请教白潋。 大约过去了四十来天,波棱熟了。 白潋蹲在地头,粗布裙摆扫过泥土,她摸出镰刀,手腕轻转,贴着土皮“唰唰”割起来,波棱叶子堆成小山,沾着的泥土潮乎乎的。 忙活大半天,几个大竹筐装得满满当当。 急急忙忙回了家,白潋挑了最鲜嫩的两把,洗净切了,烧一锅开水焯透,撒上粗盐和辣子,就着窝窝头吃得满足。 剩下的波棱,她把一部分仔细捆成小把,趁着日头没落,挨家挨户送去。 “王婶,尝尝新菜!”白潋跨进门槛,把菜轻轻搁在灶台边,“波斯来的玩意儿,比咱的灰灰菜水灵!” 王婶没见过这种菜,拿着直称奇。 李飞扬今天正巧在家,平时她都和王柱子一起上镇杀猪去,李飞扬拉着她的手往袖口里塞烤红薯,“你这妮子!” 拐个弯到村尾,白潋又敲响村长和张铁家的门。 在家的秀娥好奇地摸着波棱的叶子直念叨,“这菜软乎,闻着就香,我还没吃过呢。” 村长见了她就问她家还有米没有,装了一袋米叫她带回去,白潋见他家水缸快见底,撸起袖子从井里打了两桶水,把缸灌得满满当当。 张家是张铁招呼的她,白潋在地里种波棱的时候,他早就瞧见了,也问过几嘴,当时还没放在心上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熟了能吃了。 两个人随便唠了几句,说起孙小娘,三婆婆就回来了,白潋咳嗽两声,说自己着急就先走了。 白潋又回了家提了两小篮给伏家,陈络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白潋拒绝了,“改天我再来。” 趁天还有点亮色,她得赶紧捆好剩下的,明早送到镇上卖。 送完菜回家,白潋把剩下的波棱仔细捆好。 她急忙忙烧水,洗去浑身上下的粘腻,又把衣裳给洗了,才安心睡去。 这波棱现在只自己有,拿到集市上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不过,这菜一旦卖出去,其他人肯定有办法收集波棱种,这样就不是自己一家的了。 过个一两年,能卖的价钱定然比现在低。 她特意留了一片地的用来收新的波棱种子。 等波棱抽薹开花,花谢结籽,用手轻搓能掉粒的时候,趁晴日迅速割下整株,倒挂屋檐风干。 几天后铺了个小席子在地上,取木杵轻敲秆茎,籽实便落。 细筛去杂,簸箕扬净,就留下了新鲜的波棱种。 因此想收波棱种,这倒不难。 对于王家三家人,白潋倒没有瞒着的意思,不然她也不会把波棱菜送给她们。 第二天,白潋驾着牛车,把收拾好的波棱送到了镇上,自她上次卖构棘果和果干,已经有不少人认得她。 现在她又出现在这摆摊,不少眼熟她的凑上来,问她是不是要继续卖那个构棘果干了。 白潋摇摇头,从牛车上搬下好几个大竹筐,“今天的是新鲜玩意,大家伙肯定没吃过。我昨天吃了一份,又鲜又香!” 她拿出一份举着,指着说,“这种菜是外来的,叫波棱,可好吃了!” 围观的人凑近,咽了咽口水,“这菜看着水灵,可咋做啊?总不能生啃吧?” 白潋比划翻炒的动作,大声说道,“这波棱菜炒腊肉最是下饭,先把腊肉煸出油,再下波棱菜快炒,撒把蒜末和小米辣,出锅前淋点香醋,酸辣开胃得很!” “俺家没腊肉咋办?”挤在后排的汉子挠着头问。 白潋眨眨眼,脑筋一动,又说,“那就试试波棱菜鸡蛋汤!把菜切成小段,再放个蛋,加水煮开后下菜,最后撒把葱花,连喝三碗都不够!” 她叫卖几声,人群骚动起来,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摸铜钱。 白潋却不急,又举起半根波棱菜梗,“还有这菜梗,用盐腌出苦水,拌上辣椒油,就是爽口小菜!配着米粥吃,指不定比酱菜还香!” 话音未落,竹筐边已经排起长队。 没过几下,波棱卖了个一干二净。有人甚至问能不能预定明天的菜。 白潋摇摇头,“我们这菜,都是新鲜的,我昨天刚从地里摘的,可如今已经没了,我下次来得是下个月了。” 剩下的人遗憾地走了。 白潋蹲在牛车旁,数钱。 铜钱在掌心叮当响,串成六串多,每串一百文。 白潋赶回了村,径直去找伏棂,就在刚刚,她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打算再买两亩地,雇王丫帮她,这样种得多,收得多,卖得多。 这样可以尽早打开名气,以后就算她不卖菠菜了,卖别的寻常菜也有不少人来买。 白潋跑到伏家,问她这个主意怎么样。 伏棂用帕子给她擦汗,心中暗暗思量白潋说的这件事。其实白潋想得不错,可如果仅靠卖波棱攒口碑,挣得不算多,也不算稳,毕竟天底下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农民了。 但她又想,白潋种的菜和她吃过的其他家的相比,的确是要好吃不少。 伏棂用帕子拍拍白潋的脸,问,“倘若能找到一个酒楼专收你的菜,岂不更省事些?” “确是如此,可镇上的酒楼,早有了它们自己的供货渠道,那些供菜的,都和酒楼有几分关系。况且镇上没几家酒楼。”这个办法,白潋之前就想过,可那时她才十岁多出头,老板们都把她当小孩看,谈生意也谈不成。 “原来如此。”伏棂若有所思,她心中也有了个主意。 这百福点心铺开了有将近五个月,她经营得很成功,每个月纯利有二十到三十两,生意特别好的一个月,甚至有将近四十两。 等她再过几个月,自己说不定可以考虑开一家酒楼。 只是开酒楼要花的钱,可比一家小商铺多得多,地契、建楼、装缮、工人伙计厨师和厨具桌椅,都是要钱的。 这些全都加起来,至少也得四百两。这事得从长计议,况且她应该不会选在乌镇开酒楼了。 乌镇只是个小镇子,沈念的本庄又在这里。她现在和沈念算是关系尚可的朋友,照她前几天和沈念的交谈来看,沈念估计也是想慢慢开些别的行当。 她得把酒楼开到大镇子去,最好在驿站或者集市旁,人来人往的。 可这样一来,本金只会多不会少。 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伏棂揉了揉太阳穴,听白潋继续说要再买两亩地的事。 她是赞成的。 但白潋想买什么样的地,好田坏田还得她自己多多把关。 大虞朝,里正负责核实土地交易是否符合规定,进行监督,记录交易信息以保证赋税征收和户籍、土地台账一致。 经批准后,买卖双方订立契约,注明土地位置、价格等,由公证人见证,再至官府备案纳税换“红契”。 伏棂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担心的就是,这陈平安是里正的儿子,就怕他趁机从中作梗。 白潋心想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如果陈平安出来闹事,她可不会吃哑巴亏了。 第19章真欠揍 白潋花了点时间打听消息, 很快就找到了两亩离家里还算近的田地。 村长虽然不像里正那样是个官,管不了签订登记一类的事,但他消息灵通。 不管是村里村外的, 只要有人想买地卖地,本村的村长都清楚得很。 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下,白潋和卖地的人见了面,双方谈得都比较愉快,最终谈妥了三贯六百文的价格。 原本白潋还以为起码要四贯呢, 但那人着急要钱, 想着三贯多能接受,便爽快地成交了。 接下来就是去找里正给签订契约。 找里正公证核实, 虽没有规定交什么中间钱, 但民间常以酒食、少量金钱作“谢仪”。 白潋和卖方都准备了一点,约好第二天一起过去。 第28章 第二天去的时候,伏棂去私塾的时间与之冲突了。 白潋特意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够了,让伏棂放心。 因此伏棂没一起去, 她特意让陈络跟着白潋到里正家,若发生了冲突,多少能帮上些忙。 里正家青砖墙比其他人家的高出尺许,灰瓦花边。 白潋低头瞧, 连门槛都是雕花的。 “是谁?”里正听见敲门声, 出来开门, 见到是白潋, 白潋后边跟着一个姑娘,旁还有同村里的另一个人。 白潋身后的姑娘他在伏棂身边见过, 看来伏棂白潋两人关系确实好。 白潋和卖地的人一同向里正说明来意。 里正刚要应声,西屋传来踢翻凳子的声响。 陈平安趿拉着鞋冲出来, 看见白潋,眼神瞬间冷下来,“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倒腾地契,指不定藏着什么心眼子。”他斜睨向里正,“爹,您可别被几句好话哄过去,这文书得掰开了审!” 陈络见状挡在白潋身前,笑道,“这话可就不知从何说起了,文书都按规矩备着呢。” “规矩?”陈平安嗤笑打断,“我看是有人仗着和伏棂那小蹄子关系好,就想在村里横着走吧?” 白潋听他骂出“伏棂那小蹄子”时,眼尾猛地一挑。 陈络眼底冒火,就想踹他,却被白潋抬手拦住,把手上拎着的“谢仪”塞到了她手上,“帮我拿一下。” 伏棂一群人与这件事本不相干,她不想把伏棂的人也牵扯进来。 紧接着白潋走上前两步,啪啪就甩了陈平安两巴掌。 白潋的力气非比寻常,仅仅是打了两巴掌,陈平安的脸,立马肿得和猪头似的。 速度太快了,陈平安没反应过来,他被打懵了,愣在原地,“你...你敢打我?” “今天打的就是你的狗嘴。”白潋冷笑,也不拐弯抹角,“以前你替陈叔去征调,多报工日的事——” 她扫向里正骤然绷紧的脸,“要不要对簿?” 陈平安捂着脸,瞳孔骤缩,哎哟哎哟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怒极了似的想还手,“你......你别乱攀扯!” 但一个天天不干活的,哪里比得上白潋的力气。 里正见白潋在自己这里动手,原本还生气,听了她的话后,只慌忙摆手,“小孩子口无遮拦,白姑娘别介意......” “陈少爷威风,平日里仗着是里正的儿子,在村里白吃白喝。张家的酒、李家的肉,哪样没尝过?自己农忙时躲在屋里睡大觉!给钱了吗你,还敢到处吠叫。这样也就算了,你如今还骂一个无辜的姑娘,真是不要脸。” 白潋眼神如刀,直直刺向陈平安。 “你胡说什么呢?”猪头陈平安梗着脖子,“我一个读书人...” 里正脸色煞白,猛地转身扇了陈平安一耳光,“还不给白姑娘赔罪!” 陈平安的脸更肿了。 里正压低声音狠道,“不想被拖去县里打板子,就别乱说话!” 自己这儿子真是头猪,白潋是没什么背景,可伏棂不一样,她们现在交好,伏棂是什么人?里正虽然没完全摸透,但他也清楚不是好惹的! 他好歹是个里正,在官府上多少有点关系,乌镇的百福点心铺出了名后,他就向县衙里的主薄大人和里街的一众商人打听了一二,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伏棂。 除此之外,伏棂的气质也和旁人不一样。单是伏棂读过书就不简单,这十里八村,城里乡下的,有多少人能读上书的? 平安怎么想不开,偏要惹她们? 白潋看他们一唱一和的,心里很不高兴。但先办正事再说,她趁此机会让里正好好给批了契书。 至于那点小礼,估计他们也是看不上眼,既然如此,还不如不送了。 里正不想和伏棂的人过不去,连忙批了,那同村人见契书已成,没再多留,这火药味儿太浓了,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自己一直躲在边上,才没有被波及。 陈络饶是再圆滑,方才听陈平安骂了伏棂,心里全是气。现在对于里正一家,没什么好脸色。 她见白潋甩了陈平安两巴掌,心里觉得解气得很。 白潋淡淡地瞥了一眼畏畏缩缩的陈平安,她越想越生气,觉得几巴掌还是太便宜他了。 不过现在再打几下,恐怕里正也会就地翻脸。 白潋拿着自己的那份契书,拉着陈络走了,“莫把难听的话说给你家小姐听。” 陈络点头应好,便回去复命了。 白潋慢慢往回走,松了口气,还好伏棂今儿没有一起过去,不然听到了恐怕会伤心。 她今天打了陈平安,实话说是有点冲动了,不过打都打了,暂且先这样。 白潋虽然少言寡语,纯朴单纯,可人都是有底线的,她并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要是不给陈平安一点颜色瞧瞧,恐怕他还当自己是好欺负的。 至于陈平安那德性,里正也不敢报官,有的东西一查就查出来。贸然报官,到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况且白潋自认为,自己没做错。下次陈平安这样,她就再送几巴掌。 如今自己有四亩地了,其中两亩地请王丫帮忙,给她开个合适的工钱,这样王丫也能有得挣。 要是让白潋自己整日一个人在四亩地里来回跑,她自个也干不完。 她给王丫开的价格是四百文一个月,波棱大约一月多几天可以收割一次,两亩地的波棱她能卖六七百文,到了冬天她们就不种了。 这样一来那两亩地每个月她起码能净挣两三百文,买地的钱,差不多九个月左右就能回本了。 王家没有自己的地,王丫她爹都是挣镇上的猪肉铺子的钱,王柱子跟着他爹一起干,王婶在家做做女工养养鸡,打理家中事务,王丫有则会给村里或者乌镇的人打零工。 所以白潋请王丫干活,以后王丫也不用在镇上和村里跑来跑去了。 ...... 白潋打了陈平安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许多人都不敢相信,怀疑这件事的真假。那个同村卖地的,生怕自己惹上麻烦,嘴巴闭得紧,拿了钱,一句也没往外说。 这事除都是陈平安自己说传出去的。 有些人平日里和陈平安说过几句话的,路上看到了他就去问他真假。 “你看看你看看,你也来看看,我这脸上的印子还没消掉呢。”陈平安也不怕臊,企图传播白潋的恶名,“以后你们都别和白潋有往来了,不然小心白潋一巴掌抽上来。” “这印子,贼红!手劲儿真大啊。”有人啧啧称奇,“我看这白潋妹子,平时一个人顶好几个人,怪不得这么有劲儿。” “可不是么,”三婆婆接话说,“小潋干活靠谱,我家铁娃也比不上她。” 陈平安瞪着眼前这群偏题的村民,脸涨得通红,“你们耳朵聋了?我是让你们防着白潋,不是夸她!”他指着脸上的巴掌印,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她动手打人,是泼妇!” “你倒是和我们说说,为啥白潋打你?”有人好奇问,在他们印象里,白潋也不是那种会随意动手的人呐。 “我......我就是说了她两句!”陈平安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发虚,“她脾气暴躁,上来就动手!” 但他这么说,没几个人会信,大家都知道是陈平安理亏,所以也没什么人帮着他说话。 平日里几个爱搅混水的周顺、胡秀华和吴素芬几人,也都闭嘴没开口了。 陈平安脸上那印子,估计真是白潋打出来的。这白潋好像转了性,他们现在暂时也不敢说白潋的闲话,不然白潋疯了给他们打两巴掌就糟糕了。 陈平安气得要命,回了家,没人帮他,他也没法了。 和白潋相熟的跑来问白潋怎么个事,毕竟里正这个年岁,还能当好几年。现在惹上了,以后要是里正找麻烦,白潋怎么办? 白潋冷哼一声,解释一二,又说里正再怎么样,也还到不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 陈络回到伏家,她刚进门就被伏棂拉住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白潋把陈平安打了,伏棂连忙问,“她手如何?可有肿胀疼痛?” 陈络摇摇头,“我看白姑娘并没有受伤。”片刻后,她又补了一句,“白姑娘似乎还想再打几巴掌。” 伏棂心中闪过一丝愠怒,一个里正的儿子,平日里使那小小权力就算了,如今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白潋,且又辱自己清誉。 此人不除,必成后患。 既然如此,她也要用小小权力欺负回去。 她转身进书房,铺开信纸就写。 伏棂握着狼毫,在信纸上重重顿笔:阿兄阿姊!十里村有无赖之徒陈平安,竟对小妹恶语相向,更甚于市井泼皮,实在可恼。其父身为里正,教子无方。 知二位人脉通达,可否代小妹致书县令?就言见此恶行义愤难平,望官府秉公而断,依法而治。如此既彰县令清正之德,又顺民心民意,岂不美哉? 第29章 静候佳音,若事不成,定要罚二位抄百遍《正气歌》! 写完了,伏棂喊来陈缨,“去驿站,送去益州。” 伏棂家中是富商不错,可一代一代发展下来,到了伏棂这一代,都想让家中子女踏入官途。 姐姐与当地一七品官员情投意合,前些年就成了正妻,如今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兄长虽只是个八品芝麻官,比起七品县令,要低一等。但毕竟在富庶之地当差,想来此地县令会给一二薄面。 而且她在里街开店,听其他人说起过当地县令,为人中庸,虽不是清正廉洁的顶顶好官,但也不是贪赃枉法的家伙。 又过了一个月,步入初冬。 益州那边来了信。 姐姐的字迹跃入眼帘:小妹安心。已修书与县令,莫气,气坏心疼。但罚抄休提! 中间是近来的些许家中事务。 后半段又写道:我与大哥快招架不住爹娘盘问,下步何为? 角落还画着个抱头鼠窜的小人。 没过几日,陈平安果然被捉到县里打了五十大板,关了一阵子,以儆效尤。 衙役都用了死劲儿,陈平安被打得皮开肉绽,叫苦不迭。 里正则被革职,罚没十两银子,深觉无脸见人,带着陈平安搬走了。 新来的里正秉公守法。 ...... 村里入冬,刮风刀子。 树枝光溜溜的,被吹得直晃悠,水面上也凝了薄冰。 赶在入冬前,白潋的四亩地又割了一回波棱,刨去给王丫的工钱,白潋得了八百多文。 入冬后,波棱还在长,所以她也没有闲下来。 她家院子里的葫芦,并没有发生奇迹,她摘了一个炒菜,发现并不好吃,就没有拿去给伏棂。 只好等到来年春天了,白潋心想。 今年她换了一身暖和的新衣服,不用再像去年一般受冻了。 这样看起来,冬天也不讨厌。 而白潋跟着伏棂学两本书,进度已经到了酿酒的篇章。 第20章乐意被管着 冬天有冬天的好处。 比如存粮留种、翻地松土。 前者是在冬天挑好种子粮食, 找干冷地藏起来,防坏防虫,来年能种。 后者则是趁地没冻硬深翻, 敲碎土块。冻土化了土更松,还能冻死土里虫子,开春种地省事。 白潋每年都会干这两件事,为来年春天做准备。 不过这下一年,除了波棱, 再种些什么好呢? 白潋多少参透了些经验, 要想挣多钱,就要卖别人没有的新鲜玩意, 或是能把别人家比下去的好东西。 可她手上目前只有波棱, 没有其他的菜种子。 至于构棘,据今年的经验,构棘最好等到五月下六月上那个时节采摘,做出来的果干是最好吃的。 自己要是能想到其他的法子就好了。白潋皱眉, 一脸严肃地走来走去,单靠种田是不成的。 等波棱以后大家都会种了,每个月挣的会越来越少,别看现在现在四亩地的产量扣去工钱挣个八百文, 以后和寻常蔬菜卖的价钱差不了多少。 还是那个原因——农民太多了。 眼下是冬天, 人人都想要些热乎东西, 如果能卖些热乎的就好了。 但若是拉到镇上卖, 再热的也该冷了。 到时候谁还要她的东西呀。 想不出来法子,白潋垂头丧气的, 跑去找伏棂听课。 冬天,天气太冷的时候, 一般不会让幼童来私塾。等雪小了,或者天暖了,才会再恢复寻常。 所以白潋去找伏棂,倒不用特意看她忙不忙。 到了伏家门口,她又忍不住喜笑颜开。 藏青布袄裹不住修长的脖颈。 她脸上没东西遮着,高挺的鼻子冻得发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今天不见陈缨陈络在外头,白潋抬手敲门,肩头的雪就簌簌落。 给她开门的是小瑶,两人已是许久未见。前些日子,小瑶被伏棂派到乌镇上学对账薄,管理店面,没怎么得空回来。 小瑶想着自己时常不在,前几日便劝伏棂再买个丫头在旁边。 家里虽然还有李大娘,但李大娘只是厨娘,做好分内事即可,她们不好差使人家做别的。 因此伏棂便去镇上的人伢子处选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单名一个音字,被伏棂买来之后就跟着伏棂姓了。 今天才把人接过来。 方才想让小音认认脸,所以陈缨陈络不在外边,都在堂屋里头。 “正好你来了。”小瑶赶紧让她进门,也得让小音认认白潋才行。 两人往堂屋里去。 这里面站着陈缨陈络和李大娘,还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人还没长起来,看着瘦弱。 白潋眨眨眼,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伏棂,朝她笑笑。 小瑶给小音介绍一番,“这是白潋,小姐的…好友。”她又对白潋说,“这是新来的丫头,伏音。” 白潋点头致意,小音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白姑娘,看模样是怕生的。 伏棂不为难人家小姑娘,让小瑶带她适应适应新环境,以后她们两人就住一间屋了。 “李婶。”伏棂嘱咐道,“今日多做两个荤菜。” 其他人都下去各干各的,伏棂见白潋鼻子红红,怕她生病,便倒了一碗姜汤,叫她喝下去。 白潋把姜汤碗举到唇边,刚闻到就抽抽鼻子,偷偷瞧伏棂。 见伏棂盯着她看,白潋喉头哽了两下,把姜汤喝光了,浑身热得厉害,“齁辣。” 她最讨厌吃姜、喝姜汤。 伏棂看着白潋被辣得直吸气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伸手从桌上拿过备好的梅子,递到她面前,“快含颗这个。” 白潋眼睛一亮伸手来拿,指尖触到梅子,也碰上了伏棂的手。 那手暖暖的。 她缩回手。 伏棂问,“躲什么?怕我咬你一口?” “没有。”白潋心想这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伏棂想咬的话,就让她咬好了。 想到那个画面,白潋的脊椎麻麻的。 伏棂要是咬自己,是伏棂亏了,还是自己赚了? 伏棂笑意骤然收敛,她垂眸盯着白潋冻得发红的指尖,起身道,“过来。” 这声命令来得突然,白潋被唬得一激灵,鬼使神差跟在她身后进了厢房。 一进厢房,暖意立刻包住了白潋,这里面暖烘烘的。 舒服。 伏棂见她问也没问就巴巴地跟着自己过来了,心中暗笑,但脸上还是非常“冷酷”。 “把你的尺寸告诉我。” 白潋不敢犹豫,伏棂的脸色实在太可怕了。 她买过冬衣服的时候正好量过,如今一顺溜就说了出口。 现在刚入冬没两天,伏棂前段时间听白潋说她买了暖和的衣服,心中还很高兴。 没想到冻成这样,她不由得责怪自己,又忍不住觉得这人忒傻,用那么多钱买好布给她,却不愿意花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这衣服确实比以前白潋穿的暖和。 白潋见自己好像闯了祸,头低着准备听训,但她没想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手还冷不冷?” “冷。”白潋老实说。 伏棂把手伸到她面前,“捂捂。” 白潋愣在原地,捂什么?什么捂? “我的手呀。”伏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暂时没有暖炉,你只能捂我的手暖暖了。” “不冷了。”白潋低眼看她的手。 纤长莹白,指腹覆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伏棂嗔怒一瞬,此人竟拒绝之,她冷笑一声,那就让她好好检查检查。 她迅速抓过白潋的手,“明明就是冷的。” 白潋不敢乱动,“我怕把你的冻坏。” “那就不能冻着自己。”伏棂恶狠狠揉她的手,吓唬道,“不然我的手也会坏了。” 闻言,白潋不敢不从,连忙称是。 两人一边暖手,一边说话。 白潋看着交握的手,忍不住走神,又是被伏棂一捏。 伏棂指尖点过她的关节,“我打算开家酒楼,过段时间就去盘一块地。据这段时间的了解,我不打算开在河沿镇和乌镇,这两个一个太远,一个太小。” 不开在河沿镇,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从益州到十里村的路上,有在那边停留。 那边太多酒楼,开在那里,很难起步。 如此一来,只剩下大洼镇、桑麻镇和青崖镇了。 这三个镇子里,她亲自去过的只有桑麻镇,另外两个她问过沈念等人,也让小瑶去看过。 伏棂想选在桑麻镇,今天顺道问问白潋的看法。 白潋回想道,“桑麻镇我只去过集市区,那边来往的脚夫多,经过的人爱在‘迎客楼’歇脚,我听见过他们嫌老铺子油腻。青崖镇我没怎么去过,那儿逢三逢八有大集,商队吃穿用度都舍得花钱。 第30章 大洼镇看着热闹,其实烂泥地有许多。过去有一商队的马车陷在路口,又不巧赶上大雨,整整半车货都泡了水。而且几家老铺子都沾着亲,有个面摊才支了三天,就被泼了两回泔水。” 伏棂心中有数,仍觉得选桑麻镇更稳妥。 此地脚夫商旅往来频繁,“迎客楼”老铺子油腻,正缺新店填补,且无大洼镇烂泥地和排外的问题,也不像青崖镇依赖大集,客源更稳定。 等过几天,她就过去盘块地,这次不能再请沈念帮忙了,还得自己出手。 好在这段时间,百福点心铺算是有点名气,打听店面盘块地不成问题。 伏棂又问道,“那你愿不愿意以后把时蔬只供给我?什么波棱,什么萝卜,什么都是我的?不许再卖给别人,好不好?” 白潋立刻用力点头,耳尖泛红,“嗯!我都听你的。” 她睫毛低垂,像只温驯的小兽。 伏棂见状唇角微扬,调侃道,“不枉我替你暖手。” 前阵子,白潋刚把波棱拿到镇上卖了没几回,有的酒楼们闻风而动,跟白潋谈价钱,想以后只供货给她们,白潋想着其他人还要吃,就没同意。 那些人只好混在队伍里,但一旦一次买的太多,容易被白潋发现,他们只好小把小把买。 白潋此时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这酒楼酒楼,酒是必不可少的。 正好最近有学,不如她来试试。 虽然伏棂可以与聚源酒坊合作,但米糕坊已经被点心铺压了一头,要是伏棂说要和泰和四宝的老字号合作,不知道这个聚源酒坊会不会答应。 白潋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伏棂,她能想到的,伏棂自然也能想到。自己酿酒一事,还是等了眉目,再和伏棂说。 见白潋人已经不冷了,伏棂便松开了手,给她讲起了书。 约莫一个时辰,白潋才走出厢房门。 伏棂留她一起吃了晚饭,用饭后,伏棂让李大娘拿些姜出来,把一件披袄套在白潋身上,对她说,“每天喝一碗姜汤。不然,让你好看。” 白潋点头如捣蒜,“我会听话。” 伏棂想送她,白潋按住她的手,“外边太冷了,小瑶送我就好。” 小瑶送她出门,走到院子的时候,两人聊起近况。 小瑶搓着手笑道,“小姐说以后让我管酒楼,还吓唬我学不好就饿肚子。” 白潋不信,“她才不会真饿着你。” 小瑶挤挤眼,“就算小姐不给我饭吃,我也高兴。” “为什么?”白潋不解。 小瑶骄傲,“被在意的人管着,那是福气!女人要是不放在心上,谁费这口舌?”说完,她突然凑近,“你听小姐的话喝姜汤,不也是被管着?偷着乐吧!” 想到伏棂的话,白潋十分同意小瑶的看法,她也喜欢被伏棂管着。 伏棂管她,就是在乎她。 “那她还有没有像管我一样管过别人?”白潋好奇道,说到底,她和伏棂认识也不到一年,在这之前,伏棂会不会这么对别人? 小瑶一听就笑弯了眼,拖着长腔,“心思跟筛子似的!想知道?自己去问呗,我可不敢瞎编排——要是惹得小姐让我看账本,那苦头我才不吃呢!” 白潋不说话。 小瑶晃脑袋,“哟,心虚?” 白潋脖子一梗,“才不是,我问的是正经事!” “正经事?我看你是想探小姐的底吧?” “是又如何?”白潋挺直腰板,心里暗想:自己问就自己问,等我找到机会...... ———— 回到家中,白潋小心翼翼地把披袄放好,她可不想弄脏了。 做了些家务活,她才坐下来思考那酒都怎么酿的。 其实就算不看书,白潋也知道一二。十里村有些人就会自己酿酒喝。 农家人常取自家所种糯米、高粱,酿作粮食酒。 这基本的步骤,白潋是清楚的。 书上还说了,酿好酒、香酒,首重选料,以精白糯米为上,配清冽井水或山泉水,筛除瘪谷霉变方为根基。 制曲乃酒之魂魄,将小麦、豌豆磨碎和成曲块,裹野外曲母发酵,待生均匀菌丝后晒干磨粉。 若讲究些便可加陈皮、肉桂等芳香药材增香,期间需如侍菜苗般盯紧温湿度。 ...... 以细布过滤酒醅,装入陶坛泥封,埋入地窖陈化三月至数年,时间愈长酒香愈醇。 白潋于农学一途,确有天赋,只是听了一两遍,就能记得大差不差。 这酿酒需要的糯米,她可以自己种,而且能保证给伏棂的糯米,都是好糯米。 既然如此,那来年开春,就种糯米吧! 第21章暖洋洋 白潋往灶膛塞满硬柴。 等饭做好后, 便用铁钳扒出热灰倒进陶盆。 端进屋里,火盆烘得土墙都泛暖。 她人被烤得发烫。 晚饭是几碗红薯粥,就着一碟咸菜便吃饱了。 看着粥里的红薯块, 白潋忽然冒出了个新主意。 饭后她摸出藏着的小包,里头是跟村里种过糯米的人家买来的糯米种子。 虽说冬日虫蚁大多都被冻死,她仍把布包塞进陶瓮,且还在瓮底铺了层干艾草。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 伏棂给她了一套新衣, 比白潋自己的暖和不少, 白潋怕弄脏,下地翻土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 虽然身体暖了许多, 可由于要翻耕土地, 她的手时常冻得通红。 想到伏棂说过的话,白潋有点心虚,要想不冻坏伏棂的手...就不能冻坏自己的手。 她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跑遍了几个镇子, 好不容易买到两只手炉。 王丫几个好几天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出事了,后来知道这姑娘是去镇上买东西去了,才松了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戳她脑门。 大虞朝建立前, 便携的手炉极少, 宗亲贵族多用室内炭炉、熏炉取暖熏香。 这些铜陶所制的器具造价高昂, 普通百姓难得一见。 至大虞朝,手炉才渐渐在商贾之家与文人雅士中流行开来。随着时间流逝, 一些富农也能用上了。 尽管如此,对于寻常人家而言, 他们更多的是用陶炉生火,或围着火塘度过漫漫长冬。 这两个手炉,是白潋到了河沿镇弄到手的。 每至立冬,泰和县附近的大河便会迎来“封河”之期。 官府会提前发出通告,命商船停航,货物改由马车、驮队等陆路方式运输。 依循古制,黄河流域的船只遵循“冬至停航,立春复行”的规矩,以避过冰封最甚之时。 泰和县与其他地方,虽不止可以通过水路连通,也能通过陆路来往,但水路比起陆路,花费的时间要少上许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到冬天,河沿镇的东西都要比往常贵上几分。 这两个手炉花了她好一番价钱,她却不觉得心疼。 白潋兴致冲冲地献宝似的把它们送到伏棂面前,其中一个给了伏棂,“这样,我们就是一对了!” “一对?什么和什么是一对?”伏棂轻轻拨弄,“炭要戳松些才耐烧。” “我和你的手炉是一对呀。”白潋跟她并肩摆弄炉子,脑袋快凑到一处,“我的手不会冷了,你的手也不会。” 伏棂手腕一转,捏她的手,发觉还没热起来,“是么?先把你冻僵的爪子捂热。” “可不是什么爪子。”白潋有点委屈,怎么说得自己的手跟狗爪子似的。 伏棂故意说,“爪子爪子。” 白潋撇嘴,不再反驳,爪子就爪子。 她想了想,觉得其实如果真当了伏棂的狗也很幸福,不像外边的流浪狗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说到这个,犬算是寻常可见的家畜。 农人们多养着土黄色或纯黑色的田园犬。猎户家的犬只更精壮些,耳朵尖竖。 逢着冬月杀年猪,煮烂的猪骨就会丢给老狗大狗小狗,它们便叼着骨头,吧嗒着嘴啃得滋滋响,算是农忙过后难得的闲趣。 十里村人几乎有一半的人家养狗,白潋前几年也想养只,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当时自己还要给自己填肚子,哪里舍得分给狗吃。 真养了,恐怕也是跟着自己受罪。 不过现在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见她突然不理自己,伏棂心底忽然有点慌。 温热的手扶着白潋的脸颊,伏棂试探问,“生气了?” “嗯?”白潋一头雾水,自己想得入神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生什么气?” “我说爪子。” 伏棂有点心虚。 白潋摸摸脑袋,“这不是爱称么?”才不过片刻,她已经适应良好了。 “不许胡说。”伏棂羞愤说,她可还没有说这是什么爱不爱的。 上次小瑶说的话此时在白潋脑海里响起。 第31章 想知道的话,自己问呗。 白潋鼓足勇气,抓准时机,问,“那你是不是还说过别人的手是爪子?” 伏棂斜她一眼,“从未。” “那就好。”白潋松了口气,旋即追问,“你有没有像管我一样管过别人?” 伏棂反应过来,“为何这般问?你心里想着什么?” 白潋摇摇头,否认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就这样问问。” 小瑶早把白潋想探伏棂底的事情和她说了,现在伏棂心中有了明镜一般。 “你只想问这个吗?”伏棂诱惑说,“你心里...就没有其他想问的了?” “有,有。” 有个问题憋在白潋心里很久了,一直等着找个机会问出来。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就想牵住面前的人。 她被伏棂勾得就想现在问出口。 不行,不行。自己现在还不够。怎么忍心让伏棂和这样落魄的自己在一块?她心里莫名地羞愧,就算伏棂不在乎,她自己也做不到。 伏棂垂眸,视线落在手炉上,“那你和我说,你想问的是什么?” 白潋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底的悸动,换了个问题,“伏棂,你说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得有足够的底气?” 她盯着对方垂落的发丝,声音越来越小,“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能......” “所以你想问的是,我能不能等你?为什么不能?” “真的可以吗?”白潋猛地抬头,“我发誓,不会让你等太久!” “在此期间,若是我像对你一样对其他人——”伏棂故意拖长尾音,看着白潋瞬间瞪大的眼睛,“你当如何?” “不行!”白潋急得想跺脚,“你不能像管我一样管别人,不然我会难过的!” “好,好。”伏棂应得干脆,“我只等你,只管你。”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若你一直不敢问,那便换我开口。到时候,看你还往哪躲。 两人相顾无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潋的手炉已经放在了桌上。 “伏棂...” 不知不觉的,两人靠得更近。 白潋承认,她每天都在想伏棂啊,可是她也不可能天天都过来找伏棂,和伏棂见面。 她一定要盖大房子,以后和伏棂住在一起。如果她愿意的话。 白潋轻轻抱住了她,用脑袋蹭蹭脑袋。 伏棂身子一僵,随即抬手环住。 两人的衣料蹭在一起,白潋把脸埋在她颈窝,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暖意。 伏棂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 窗外的风还在吹,屋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一起。 两人抱了许久,正想送热茶进来的小瑶愣在原地。 白潋背对着门,自然看不见她,现在还在那里抱着。 伏棂给她做手势,示意她出去。 小瑶就蹑手蹑脚地远离了门口,她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把门也给关上,可又一想,待会儿白潋听到门的动静,不就会被吓到了么。 被吓到了,白潋可就不会继续抱着了。 小瑶索性守在堂屋,谁也不让进。 就连只是想着路过的小音,小瑶也把人拉住了,“她们在商量大事呢,可不要打扰。” 抱了许久,两个人都不想松开。白潋闷声说,“我最近发现了红薯可以烤着吃,吃起来很香。” 伏棂像哄小孩一样,温声道,“那么好吃呀?” 嗯!白潋重重地应了一声。 她把脸又往伏棂颈窝埋了埋,瓮声瓮气说,“烤得外皮焦黑冒热气,剥开全是金黄的瓤,满屋子飘香。这样做的,居然比蒸的煮的好吃。我喜欢烤的。” 她越说越起劲,直起身子比划,“就是上回我顺手把红薯塞进灶膛灰里。本来想着试试,没想到过了小半个时辰就真的成了。先找几个大红薯,不用洗直接塞进烧透的灰里,用炉钩子扒拉着盖严实。等闻到甜丝丝的焦香,就用火钳夹出来,拍掉灰——” 刚出炉的红薯烫得拿不住,可撕开焦皮,里头的肉软乎乎、蜜汪汪的,咬一口直冒热气。 最妙的是贴着皮的那层,烤得又脆又甜。 其实,白潋琢磨了烤红薯许久,这并不是她突然想到的。 这天下,虽然有烤食,譬如烤全羊,烤乳猪一类的,可这些都是肉类。再往深了说,那就是还有面食,就比如胡饼。 这胡饼是以“炉”烤制而成,民间多用土制炉具。烤制时,人们把饼贴在炉壁内侧,借炭火将其烘熟。 有烤肉,有烤面,为什么没有烤菜呢?于是白潋就偷偷把家里存着的菜挑了些出来,比如红薯、波棱之类的,别的她制几乎都成菜干了,再烤都不能下嘴吃。 她敢打包票,这“烤菜”绝对没有一家酒楼试过。 白潋把这事和伏棂一说,伏棂就明白过来,心里忽然就软了——这分明是老天给她的宝贝。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河面的冰开始变软,夜里能听见的咔嚓声。 屋檐的冰溜子越垂越短,白天滴滴答答往下掉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墙角的枯草底下,也慢慢地钻出了几株嫩绿的新芽。 第22章我们是一家人 自打上次白潋和伏棂说了烤红薯, 伏棂听了她的形容,也想吃了。 但她又觉得在酒馆的事尘埃落定前,还是不要让那么多人知道烤红薯的事了。不然都被其他人学走了, 还如何吸引更多的人? 白潋爽快,直接邀请她,“去我家烤红薯吧!” 伏棂还没应声,白潋已经几步跨过去牵她的手,“去吧?好不好, 好不好?” 伏棂跟着她走了。 这外头已暖和许多, 不怕冷风寒雪。 推开白家门,院子里有草料、木柴堆、大黄牛、水缸和谷仓, 还有一块小地窖。 大黄牛被喂养成了一座小山, 四肢粗壮如柱,稳稳扎地,皮毛油亮顺滑。 这个小院满满当当。 即使是冬天,白潋也时常做家务活。所以东西虽然多, 但很整齐。 白潋拉着人到灶膛前,生火添柴,火苗“轰”地窜起来。 她跑出去摸出几个红薯,“咱们挑些大大的丢进去!” 伏棂蹲下来, 指尖刚触到红薯的凉意, 就被白潋包住手, 两人往滚烫的炭灰里一丢。 顿时腾起灰雾, 两人被呛得直咳嗽。 再抬头,手上蹭得乌黑, 脸上也有点灰扑扑的了,看着对方都这副糗样, 两人笑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白潋说,“要翻红薯了。” 钳子碰着灶壁叮当响。 白潋教她,“得轻轻扒拉,小心灰。” 伏棂学得认真,一点点拨开炭灰,将烤红薯夹了出来。 红薯被烤得外皮焦黑开裂,甜香、柴火香和炭香都跑到了一个红薯上。 白潋夹出另一个,“还可以捂捂手。” 伏棂已经咬下一口。 白潋看着伏棂指尖捏着红薯轻轻吹了吹,咬下时睫毛微颤,唇齿间溢出低低的“嗯”。 “好吃。” “这事是秘密。”白潋凑近,邀功道,“我只告诉了你,其他谁也不告诉。” 伏棂自然是应好,和白潋乐呵呵地吃着烤红薯。 几日后,白潋和王丫田里刨冻土。 王丫捶着酸痛的腰,瞅着白潋哼着小调的模样打趣,“你咋跟腊梅似的,快活乐呵?” 白潋手一抖,“你这人,没想到我们刨了半晌地,结果土块还没你的嘴松泛。” “哟,学会噎人了?这么能言善辩,肯定是有人教吧?是谁我不说~是谁摔了屁股墩,爬起来还对着冰面笑,莫不是把魂儿落在那儿了?” “不像有人小时候,偷藏灶糖被婶婶抓包,又蹲柴房啃了半宿萝卜,丢死人啦。” 两个人有一通没一通地斗嘴。 她们今天翻动土,也是继续为惊蛰之后的春耕做准备。 惊蛰也标志着仲春的开始,那时候天气回暖,正是播种的好时节。 别看现在离惊蛰还有一段时间,但转眼就到了。 ...... 除夕前夕。 每年除夕,家家户户必贴对联。 有的村民是自己去买的,有的村民是求其他人帮忙写的。 往年都是由陈夫子和陈平安两人为村民写,陈平安走了,今年成了伏棂和陈夫子两人写对联。 陈平安收钱贵名目多,陈夫子人又老了忙不来太久,以前找他们写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可今年伏棂说了,红纸自备,她就收个五文钱的代写费。 这比陈平安收的便宜得可不止一点半点,陈平安恨不得收二十三十文。 找陈夫子写的,如今就更没几个了。但陈夫子不生气,他也不靠春节赚的这些钱生活。 连他自己,都想找伏棂写。 陈平安的那回事,他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因此对于伏棂,他倒也不会有不满。 第32章 他和陈平安的师徒情分并不深,所以从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这些事。 一大早,伏家外边就排满了人。 白潋不在这队伍里,她的那份,伏棂早就写好了。 还写了许多张不一样的。 像什么“耕牛犁破千畦绿,布谷催开万垄春”,又比如“抛石逗犬团团转,撒谷引鸡步步趋。小院生欢。” 白潋说,“可惜现在我还没买鸡,也没有狗,只有我。” “你贴上去,今年会有的。”伏棂调侃她,“希望你家的小狗认得我,可不要到时候把我给赶出去了。” 白潋信誓旦旦,“怎么会?肯定认得。说不定缠着你,都不理我了。” 这十里村百户人家,每户写三对,也要写三百对。 但好在热闹冲散了疲惫,伏棂写得高兴。而且翠儿和小音会在身边帮忙,跟着认字,说几句话解解乏,倒也不大累。 在益州的家中,她也会给家里写春联,却不像今日这般开怀。 这里面混着些小孩。 许是家中大人忙不开,就让小孩拿着钱来排队。 有些站在旁边看不懂的,会问伏棂是什么意思。伏棂笑笑,就给他们用俗语解释一二。 还有的问能不能给她家大黄狗说句春联,为什么是‘说’?因为小孩没有多的红纸了。 伏棂也说好,“那你记住了,‘上联是赶鸭赶鹅随脚走,下联是望风望影替人忙。横批,大黄顶用’。怎么样?” 小孩喜滋滋道谢,给了钱,捧着红纸跑走了。 除夕当天,家家户户贴上了春联。伏家和白家也不例外。 十分喜庆。 到了做年夜饭的时候。村长家。 白潋犯愁。 往年都是和王家、张家、村长家凑桌热闹,可今年...正想着,来看看情况的三婆婆拄着拐杖朝她过来,见她有心事的样子,就问她是怎么了。 听完之后,三婆婆叹了口气,“傻孩子!叫伏家过来一块,不就好了!” 白潋应得比谁都快。 三婆婆瞅着她猴急的模样,笑骂,“早算计好了吧?就等着我们问呢?” 白潋嘻嘻一笑,也不否认,就往伏家跑。 谁知刚到,就撞见陈缨她,正往外搬腊肉。 原来王婶、村长家早邀了伏家一众人,连平日里小瑶几人都被拉进了热闹堆。 二十来号人挤在村长家的大院里,碰杯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桌子,一群人就分开坐了。 老的和老的一桌,年轻的和年轻的一桌。 陈缨三个略显局促,小瑶倒还好,原本她是要顾着伏棂的,可伏棂有白潋,她不好凑一起去,就把视线转到旁边的小音身上去了。 桌上的炖腊肉咕嘟冒着油花,肉香混着酸菜粉条的酸辣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还有豆腐,热气裹着豆腐的豆香飘散开来。猪肉粉条占了半张桌,吸饱了汤汁。一碟炸花生米油亮酥脆,嚼起来嘎嘣作响。还有炒土鸡,金黄鸡皮裹着紧实肉块。一盘咸鱼干油亮咸香,筷子轻挑,蒜瓣似的鱼肉绽开…… ...... 现在,冬天彻底过去了。 天气回暖了,原本躲在家中取暖的人慢慢也都回到了村口的老树下,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时间来的见闻。 胡秀花的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婆子,“瞧见没?白潋老给伏夫子送好东西。前些天我听到有人说,他在镇上瞧着白潋手上拿了几个大包子。” 她如今说话客气许多,也不会编排谁了。 吴素芬今天没来。 周顺越来越懒,现在连动嘴皮子说句话都懒得了。 旁边大娘接了话茬,压低声音,“我还瞅见有匹布,白潋捧着到伏家门前,啧啧,咱村谁舍得买?没几日就见伏夫子穿了件新款式,颜色一模一样。” “铁树开花喽!”不知谁插了句,开玩笑说。这句话引得众人笑起来。 “这能有啥?我看你们谁想得太多了。俩姑娘家走得近罢了,咱小时候还钻一个被窝呢。”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关系还真好。我看白潋呐,是遇到贵人了。” 三婆婆听着听着,本还想说几句,结果听到现在,她觉得有些话说得似乎是有点道理。 王丫和白潋关系也好呀,可白潋对王丫就不像对伏小姐那样。 三婆婆手里的针线活早停了,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前儿个张铁偷偷跟她说想娶隔壁寡妇时,她就觉得天要塌,如今瞅着白潋往伏棂家跑得勤,那股子心慌突然又涌上来。 不是说孙小娘不好,人家是个好姑娘,可若是论婚配,她仍觉得可能不大合适。 她这些天自然有观察过这两个姑娘,原本还以为是纯粹的关系好,可今天听了...总感觉事情不大对。 “哎哟喂...”她喃喃着,想起白潋打小就犟,认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 张铁喜欢孙小娘,白潋...她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头晕目眩。 王婶路过,见三婆婆脸色发白,忙问,“婶子,您这是咋了?着凉了?” 三婆婆摆摆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能咋说呢?一个是自己从小打到大的愣小子,一个是和亲孙女差不多的小丫头。 三婆婆平日里虽看着开明,可有些事对她而言,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她叹口气,捡起针线,针却半天穿不进孔。 村长家。 村长和村长婆子蹲在地上编竹筐,儿子张树生凑过来,“爹娘,我刚刚听人说白潋跟伏小姐走得近,还有人胡乱猜她们俩关系,你们说要不要我去警告一下。” 话没说完,媳妇秀娥端着饭碗出来,冷哼一声,"那些人可爱瞎琢磨!白潋心善,前儿个还送我两块红糖呢,明明是她心热。" 张树生挠了挠头,“也是,咱看着她长大的...” 夜深了,三婆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越想越迷糊。 张铁要娶孙小娘,白潋黏着伏夫子,合着村里的年轻人都专挑难走的道儿?这张铁她现在想想,倒还好了。 更让她担心的是白潋,若白潋和伏小姐的事要是真的,恐怕这路比张铁要难走得多。 她裹紧被子,对着房梁直叹气,“得,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这群小兔崽子折腾成筛子了!” “罢了罢了...”她裹紧被子,眼角有些湿润,“都是自家孩子,还能咋办呢?” 第23章这是她认准的 自从三婆婆看破天机, 她就有意无意地观察起白潋和伏棂来。 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三婆婆总算是确定了,两人之间, 确实是那种感情。 白潋瞅伏夫子那眼神儿,就跟抹了蜜似的粘稠。 老太太终于一拍大腿:嚯!没错!这俩看对眼了! 眼瞅着忙起来,她一天两趟地往地里跑,给自家铁蛋和白潋送午饭。 看着地里头那俩人冲她乐呵,白潋一身土却笑得敞亮, 三婆婆心里头愈发愁了:这俩傻姑娘的路, 可怎么走。 白潋发现三婆婆最近老皱着个眉头走神,以为是替张铁操心他和孙小娘那事, 特意过来宽慰, “三奶奶,儿孙自有儿孙福。” “对对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婆婆顺嘴接话茬,眼珠一转, 试探道,“小潋啊,要是往后你心里有了人,可旁人都撺掇着说‘不行’, 你咋办?” 白潋以为她在说张铁可能遇上的事儿, 心头却不由自主浮起伏棂温柔含笑的眉眼, 她抹了把手上的泥巴, 站得笔直,声音脆生生的, “管别人干什么?我自个儿认准的路,爬着也要走完!谁想坏我的事, 我也不怕他。为了真喜欢的,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哎哟喂!快呸呸呸!什么头破血流死不死的!晦气!”三婆婆吓得直跺脚,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白潋嘿嘿一笑。 三婆婆心里翻江倒海,又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那你觉得……伏小姐这人,咋样?” “伏棂?”白潋眼睛“唰”地亮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骄傲,大拇指一翘,“顶顶好!天上地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 “那……你俩吵过架拌过嘴没?”三婆婆继续套话。 “吵架?为什么吵?我们好着呢。”白潋一脸茫然加理直气壮,“三奶奶,您今儿怎么老问这个?” “嗨!没啥没啥!”三婆婆打了个哈哈,心里头琢磨:小潋这孩子够苦了,别人反对那是别人没眼光,我老婆子要是再拦一道,不是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吗?不成不成!不仅不拦,还得做她俩的…嗯,“和事堂”主事! 虽然没跟女子好过,但吵架拌嘴嘛,她见得多,保管经验老道! 于是三婆婆立刻摆出“包在我身上”的架势,“小潋啊,这人呐,舌头哪有不碰牙的?日后你俩要是真拌个嘴啊,想不明白了,就来找三奶奶。我老婆子火眼金睛,给你断个明白。” 第33章 说完还递了个“赶紧吃饭”的眼神儿。 白潋瞄了眼地里刨坑都快刨出火星子的张铁,答应得倍儿痛快,“好!” 三婆婆满意地揣着碗筷溜达回家了。 刚到家放下家伙什,老太太屁股还没坐热乎,又“噔噔噔”跑到伏家门口,指名要见伏夫子。 陈缨陈络两个丫头认得这位热心肠的老太太,赶紧请进屋,小音奉上热茶。 等了许久,伏棂刚从私塾下课回来,听闻三婆婆等着,就赶去堂屋。 只见三婆婆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像鸡啄米。伏棂忍着笑,“三婆婆,您找我?让您久等了,可是有事?” “咳,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三婆婆揉揉眼睛,见屋里没外人,嗓门提了提,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伏棂啊,你是个好孩子,心眼透亮。要是往后小潋那个性子惹你不痛快了,可千万别跟她硬顶,来找我!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里那点弯弯绕绕,我清楚得很。” 伏棂眼睫毛一颤,心里瞬间门儿清——敢情这位明察秋毫了。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也学着白潋的干脆劲儿点头,声音温温柔柔,“好,记下了。三婆婆您费心了。” “哎,好好好。那个……”三婆婆赶紧补充,“千万别告诉小潋是我说的,我这可是偷摸来的。” 事儿办成,三婆婆心满意足,背着手溜达回家,越想越得意:两边都说通了!有了我这个“老判官”,看你们这对小鸳鸯以后还能闹出多大风浪? 嘿嘿嘿! 白潋对这次“秘密外交”毫无察觉,她正猫在地里,播糯米种。 这是早熟品种,她磨破嘴皮子才从老把式家买来的,冬天里宝贝似的藏在罐子,惊蛰一到才舍得请出来。 “快些长,快些长,”白潋叨咕,“热天一到,收了你们,蒸甜糕、酿好酒、包粽子,都得靠你们争气。” 伏棂那边,也忙得像只陀螺。 私塾的课业不能丢,点心铺去年的账本算得她眼睛发花,盘下的酒楼场地也快建好了。建起来容易,填满它难——后厨那一帮大师傅,上哪儿找? 盘腿坐在点心铺后院的小杌子上,伏棂支着下巴,“十五个人啊,掌大勺的、切墩儿的、做点心的……一个都不能少。” 小瑶叹气,也为此事着急,“小姐,好厨子早被醉仙楼、聚福楼挖走啦,签了契约,捆得死死的。” 伏棂杏眼一眯,指尖在桌上敲出笃笃的轻响,“良驹在野,好刀藏鞘,真本事未必在大酒楼里。” 主意打定,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张红彤彤的告示贴了出来。 伏棂亲笔:三月初三初四,厨王摆擂。胜者掌我新楼大勺,月银一两五钱 给几个半大小子塞了几把糖果,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四里八乡。 茶馆里顿时炸开了锅。 “嚯!一两五?!比城里的夫子束脩都多!” “等着看热闹吧!” 闲言碎语自然也飘进了白潋耳朵。 她袖子一卷,从田埂上一溜小跑冲进伏棂的小院,气呼呼的,“别听那些人瞎嚷嚷,他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咱们肯定能找出好手。” 伏棂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是呀,他们不信我……只有我们白潋对我有信心?” 尾音带着钩子。 “那当然!”白潋挺起胸膛,“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我不要钱!” 一旁小音低着头擦桌子,使劲抿着嘴才没笑出声:小姐您又撩!白姑娘真是半点不含糊! 伏棂见“鱼儿”上钩,也不再逗她,露出一个狐狸般得逞的浅笑,“我想请你……当个尝菜的贵客。每道菜,你都说个实在话。” 白潋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嗖地放出光来!不要钱?尝好菜? “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公平公正!” 到了三月初三,擂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一两五的月钱实在诱人,掂量着手艺不错的都想来碰碰运气。 白潋被伏棂安排在评审席最中间,旁边坐着小瑶小音王丫和翠儿几人。 伏棂则端坐在旁边太师椅上,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没放过台下的动静。 陈络拿着锣,嗓门清亮,“各位厨神听好喽——!今日考题!做一道你最拿手的招牌菜!半个时辰为限!菜成后送上席,能拿到三位评审签子的,明儿再来第二轮决赛! 要是有想浑水摸鱼故意捣乱的……哼!”她一抖手中的告示,赫然盖着县令红彤彤的大印,“官差就在旁边候着!一律抓去清醒清醒!” 人群里顿时缩回去好几个贼眉鼠眼的——镇上那几家酒楼,果然不甘寂寞。 伏棂的动作那么大,许多酒楼早就暗中雇人,想妨碍她挑到好厨子。 但自打上次从益州来了信,这签的名姓伏。 县令一打听,十里村也有个姓伏的,和陈平安在一个村,心中也都明白了。 陈平安是踢到铁板上了。 与伏棂交好没有坏处,两人因此也偶有往来。 “铛——!”锣声敲响,“比赛开始!” 参赛的厨子们,各有架势。 只见一个利落的短褂姑娘,抓起一条肥鳜鱼,刀光一闪,“笃笃笃”几声脆响,鱼已化作排排整齐薄透的玉片。 旁边一个大娘,打开自带的酱坛子,拎出一块油亮亮的酱五花,往蒸笼里一放,那肉片在热气里颤巍巍抖动着,油香似乎都飘到了白潋鼻尖……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半个时辰过得飞快。一道接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被端上了长条桌。 白潋抄起公筷,宛如临阵的大将。 刚尝了一口糖醋鳜鱼,她眉头就挑得老高,“这酸里头带了点果香……你搁了青梅汁?” 做菜的姑娘腼腆一笑:“对,自己琢磨的,能去腥提香。” 酱肉入口即化,白潋眯起眼睛,品了又品。 当然,也有糟心玩意儿。一盘红烧肉,看着挺烂糊,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咸味淡得像白水。 “手艺生疏,调味失准!” 白潋皱着眉在食单旁标注,把盘子推到不爱吃的区域。 又来一盘绿油油的青菜,焦糊味直冲脑门,苦得她直咧嘴,大笔一挥——淘汰! 正当她吃得热火朝天,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粮的仓鼠时,一个伙计端着个小碟溜达过来,“白姑娘,东家特意请您尝尝这个。” 是一碟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酥肉,热气和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白潋哪顾得上烫,夹起一块就咬。“咔嚓”一声脆响,滚烫鲜香的肉汁在嘴里爆开! 伏棂侧过脸,声音带着笑意飘来:“好吃吗?” “呜……”白潋重重点头。 从太阳当空吃到日头西斜。 白潋觉得自己快被撑成个球。 一群人讨论许久。 终于,伏棂圈定了入选的二十个人名,还详细列了各自擅长的菜系。 白潋凑过去看名单,“今天总算挑完了?” 第24章耍流氓? 花了两天时间, 伏棂最终确定了十五个人。十五个人入选,并不是单以手艺高低论。 伏棂还特意去查了这些人的底,发现与其他酒楼并无牵扯, 她才放心。 春三月,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开张。 白潋这边。 这早熟种的糯米是今年一月种下的,所以只要再等一个月,白潋就可以用自己种的糯米酿酒了。 在此之前, 她已经找村里会自己酿酒喝的人询问过更详细的注意事项, 并且买了一些材料试酿了几次。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因为基本的酿酒技术不是什么秘密, 大家伙都会自己酿, 他们也就都告诉了白潋。 这酿酒受季节影响大,工艺不同时间各异。要想酿酒,一般来说花的时间并不算长。 春酒需十天左右,冬酒需十五天左右, 粟米酒二十八天酒熟,黍米酒夏天五天、冬天七天可初步酿成。 常见米酒约五到七天熟,黄酒需一到三个月、陈酿一年以上。 白潋试酿的就是米酒和黄酒,黄酒算算时间已经两个月, 差不多可以出坛了。 日子过得飞快, 暮色浓浓。陈络兴冲冲地捧着一个大包裹和一封信进来。 “小姐, 益州的家信和东西!” 伏棂拆信, 扑面而来的是热闹气息。一张信纸上,爹娘大哥大姐的笔迹挤在一起。 母亲:棂儿, 知道你安稳在十里村,总算放心了。只是下次切不可这般叫人忧心。那边缺什么?莫亏待自己。 父亲:虎父无犬女!那地方倒也清净。 大姐:家里铺子刚开张时的几本杂记, 附在后面,或许有用。布和珠花虽小物,送给白姑娘也算份心意。 大哥:小妹!十里村水土可养人?你信中提起的白潋姑娘,是个爽快人吧?凡事莫急,有事记得家里有哥哥我在。 第34章 旁边依旧画了个小小的盾牌。 伏棂看着信里头的关切和小心思,心里暖暖的,提笔回了信。 为什么这次如此其乐融融,丝毫不提婚嫁之事? 完全是因为上次来信时她姐问如何解决,伏棂当时就给回了话:旧事纷扰,婚嫁云云,恳请莫再提及。若家中执意相召,恐只再寻一处清净地界容身了。 在伏棂的威胁下,为了不让她再乱跑,家中爹娘只好彻底作罢。 刚把信交给小瑶,院门口就响起白潋那压着兴奋的声音。 “在呢,进来吧!”伏棂应道。 白潋抱着一个釉面磨得发亮的深褐色小坛子走进来,眼睛亮晶晶,“快尝尝,开坛啦!” 白潋手脚麻利,小心揭开坛口的油布封泥。 “啵”一声轻响,一股香气轻盈散出。 她细心舀出清亮透彻、带着浅浅金棕色的酒液,注入碗中。 伏棂端碗小抿一口。 酒香在口中漫开,口感圆融顺滑,入喉暖暖的,回味悠长清爽。 “好喝!”伏棂眼眸一亮。 白潋自己也喝了一口,眯着眼享受,“真没想到这么顺口。” 伏棂放下碗,眼中闪过商人的亮光,“这酒清爽怡人,这马上到夏天了,肯定卖得俏。白潋,我想把你酿酒的这个法子和手艺,买下来归到酒楼名下。以后你就专门给酒楼供这个酒,酿酒的糯米钱、酒曲钱、工钱都算给你,再给你一笔方子的钱,你看如何?” 白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不成。”她把坛子往伏棂跟前一推,“值什么钱,你要,我给你就是。” 伏棂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她顿了顿,“若白得了你的方子,往后酒楼只管跟你要酒,却没能把你这手艺该得的好处算足给你,我心岂能安稳?那才叫真伤情分,你说是不是?” 白潋眉头微蹙,还在固执,“那你算足工钱不就得了嘛。” 伏棂摇摇头,无比认真,“我买下它,是想把你这份好手艺,也变成我们的根基。” 她看着白潋的眼睛,“我们一块儿干这事,才能像这酒,越陈越香,密不可分。你说好不好?” 白潋起初还想着工钱多少,但伏棂口中那一个接一个暖烘烘的“我们”、“越陈越香”,哄得她晕乎乎的。 好一会儿,白潋低低地应道,“那就听我们的。” 有了酒,自然要小酌几杯。 伏棂留她下来,斟酒。 黄酒入口温润,那股顺着喉咙暖进心窝的感觉也更明显。 白潋只当是甜水,初时还小口啜饮,很快便放松下来,学着伏棂,一口接一口。 酒下肚。 “好喝!”白潋眯着眼笑起来,声音比平时高了点。 伏棂心想,酒量果然浅得很,便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只陪着啜饮。 没过多久,小半坛下去,白潋眼神开始有些发直,原本端正坐着的身也软了。 只有她们两人,空气中还浮动着淡淡的、暖融融的酒香。 白潋半边身子都快歪了,眼睛水汪汪地、一错不错地瞅着伏棂。 那眼神,像只喝饱了奶汁、看见主人就黏糊糊凑上来的小狗。 湿漉漉的,全是毫无保留的亲近和…某种直白的念想。 “棂棂。”她声音也跟被酒泡软了似的,拖着点甜丝丝的尾音,“你怎么这么好看?” 白潋的视线先是落在伏棂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然后又顺着往下滑,最后粘在了那双开合的、色泽格外诱人的唇瓣上。 伏棂觉得被她视线扫过的地方都微微发烫。 醉猫那眼神,像带着小勾子。 白潋又晃晃悠悠、不知死活地往前凑过来。 一根温凉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抵上了白潋下意识微微嘟起的嘴唇。 白潋的动作瞬间定住。 那柔软的唇瓣触到微凉的指尖,奇异的触感让她迷蒙的双眼都睁大了一瞬,带着几分茫然和无措,傻乎乎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伏棂略显无奈的脸。 “小白,”伏棂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她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冷静,“不许亲。” 她一喊小白,白潋就听话。 那点微凉的触感在唇上持续放大,白潋感觉脑子像塞了一团浆糊,伏棂的指令在里面搅和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扇了几下,竟乖乖地点了点头,“哦…好…” 那声音含糊得像梦呓,显得格外听话。 伏棂心底微松一口气,正要不动声色地把这作祟的指尖收回。 变故陡生! 白潋像是忽然对那根救了急——或者说破坏了计划的手指起了莫大的兴趣。 她脑袋往前微微一探。 湿润柔软、还带着热度和淡淡酒气的唇瓣,就那么结结实实、毫无预兆地印在了伏棂的指尖上。 不是吻,更像是小动物确认亲近之人的一个湿漉漉的、带着十足信任的触碰。 “啵。”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伏棂的指尖猛地一蜷,那股麻痒又滚烫的感觉顺着指尖的血管,瞬间窜过整条手臂,狠狠撞进了心口。 呼吸都停了一瞬。 “你!白潋!”伏棂耳根“腾”地一下烧得厉害,羞恼混合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直冲脑门。 她想缩回手,偏偏白潋还抓着她的手腕,像是在研究。 伏棂抽了一下没抽动,又怕力气大了伤着这醉猫,一时间竟有些气急败坏,“你…再这般耍流氓,我…” 她脑中飞速旋转着能“镇压”这胆大包天家伙的方法。 或许是酒意作祟,或许是被那温热的唇触逼得无法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便…打你嘴!” 话一出口,连伏棂自己都愣住了。打嘴?这算什么话?! “打嘴?”白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关键词,歪着头,重复了一遍。 她那双因醉酒而显得愈发天真的眼睛里,困惑渐渐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取代,甚至还亮起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光。 “你要打我嘴?”她居然又把脸往前凑了凑,微微仰起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打打看?我还从来没被人打过嘴呢!什么滋味啊?” 她甚至往前又挤了一点点,像是在迫切地等待一个即将尝到的新鲜玩意儿,那架势,简直像是在说“快点打我,我要尝尝”。 伏棂:“……”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快打一下试试我真的很好奇”的纯真脸庞,伏棂感觉自己刚才那一腔羞恼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又下不来,又气又好笑又无奈,那点紧绷的威严彻底绷不住了。 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眉心。 指尖被亲过的地方,那股灼人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白小潋,”伏棂的声音低沉下去,视线在她仰起的、充满求知欲的脸上逡巡,“所以你这般凑上来讨打…是想耍流氓?” 尾音轻轻上挑,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在人心上挠了一下。 白潋急急辩解,“没有耍流氓,真没有!”她把头摇得更用力了些,强调自己的清白,“我就想试试!试试你打我嘴…是个什么滋味?” 她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天经地义,说完还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仿佛在给自己作证,“真的!” 伏棂彻底没了脾气。 她低低地叹笑出声,暗忖这姑娘喝醉了,不仅胆子肥了,连想的东西都如此奇葩。 那句故作凶狠的“打嘴”恐怕在她耳中,跟她惦记的辣子鸡、酒酿圆子也没多大区别。 方才“受难”的手指,此刻残留的柔软触感不断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伏棂揉了揉额角,看着眼前这不知“危险”、还眼巴巴等着“挨打”的醉猫,抬手去点点她的额心—— 肩膀猛地一沉。 像是一瞬间耗尽了所有支撑她坐直的力气,白潋的身体晃了晃,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软绵绵地毫无征兆地就朝伏棂倒了过来。 脑袋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枕进了伏棂的肩窝里。 “唔…”一声满足的、近似叹息的轻哼从白潋喉咙里溢出,她甚至在伏棂肩头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伏棂整个人都僵直了。 她僵硬地偏过头,看向肩上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 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全然信赖的依靠,像最温软的羽毛,轻轻落在伏棂紧绷的心弦上。 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白潋清浅绵长的呼吸声,规律地拂过颈侧。 温热的侧脸,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在肩头的肌肤上。 伏棂小心翼翼,生怕一丝震动就会惊醒这份突如其来的温存。 胸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惜与某种酸酸涨涨情绪的东西填满。 第35章 原来……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睡在你肩上的感觉,是这样。 温热的吐息拂过颈窝,带着淡淡的酒味和少女特有的气息。 白潋似乎还嫌不够舒服,又在伏棂肩头小幅度地蹭了蹭,鼻尖擦过脖颈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伏棂的心跳得厉害,被那细微的摩擦弄得有些坐立难安。 她试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曾被白潋“轻薄”过的右手。 伏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光洁的额头,鼻尖,最后,长久地停驻在泛着水色光泽的唇瓣上。 刚才那句带着哭腔的“没耍流氓”还言犹在耳。 白潋似乎在做着什么好梦,砸了咂嘴,唇瓣蠕动了一下,发出含糊不清、黏糊糊的音节。 伏棂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你是最好的…” 声音很小,却无比清晰。 伏棂的呼吸猛地一窒。 伏棂的眼睫低垂着,静静看着那安然吐息的红唇。 一种冲动,猛然抓住了她。 她微微侧过身,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肩上的美梦。借着这个姿势,伏棂缓缓地低下头去。 距离一点点拉近。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近一点…再近一点…鼻尖几乎快要触到白潋的鬓角。 所有的思绪都在此刻停滞。 伏棂屏住最后一丝呼吸,动作带着一种决然的、孤注一掷般的谨慎,轻轻地、轻轻地俯下了头。 一个吻。 极其轻浅,如同蜻蜓点过春水。 温软的唇,只是贴上了那同样温热脸颊肌肤。 停留的时间短得如同错觉。 触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唇瓣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带着惊心动魄的柔软和温暖。 伏棂像是被那触感烫到了,又像是做完亏心事怕被发现的孩子,飞快地、几乎是弹了起来,坐直了身体。 她甚至不敢低头再看白潋的脸。 她悄悄做了几个无声的深呼吸,试图压下那股剧烈的悸动,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向肩上的人。 巨大的满足感瞬间淹没了伏棂,她看着白潋睡得无知无觉、满足安详的侧脸良久,悠悠道。 “…你都不知道。” 第25章买! 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竟是真的睡熟了。 伏棂侧头,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送回去? 且不说夜深露重,单看白潋这沉沉睡得人事不知的模样, 怕是半路上就得被颠醒,或是直接滚到沟里去。 更何况,她那小屋离这里还有些脚程…伏棂垂下眼睫。 算了。 伏棂低低自语,语气里没有什么厌烦,更像是面对一件需要妥帖安置的易碎品时的无可奈何。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白潋软绵绵的身体起来。 好不容易才把人安置在自己那张红木雕花、铺着软褥子的床榻上。 白潋身子一挨着床, 像是找到了归宿, 自发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伏棂站在床边,望着那睡得香甜的人影, 有些头痛。 这穿着外衣睡, 睡不舒服。且也不能让她穿着外衣睡自己床上吧? 虽说在乡下平时也没有多矫情,可伏棂心底那点讲究劲儿还是冒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耳根有点发烫,仿佛要做一件亏心事。 “明天醒了…可不能怪我。”伏棂轻声对着熟睡的白潋说, 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有些懊恼地低语,“早知如此,该拦着你,不许你喝那么多。” 她定了定神, 伸出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白潋的领口。 白潋睡得很沉, 对她动作全无反应, 只是极其温顺地任人摆弄。 外衣被妥善地搭在旁边的架子上,只穿着贴身小衣的白潋似乎觉得更舒服了, 在柔软的被褥里蹭了蹭脸,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她感觉自己像躺进了一大团云朵里, 比自己那个只有草席和薄被的硬板床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这梦里的床榻,简直是神仙福地! 伏棂总算松了口气,她替白潋掖好被角,嘴角无奈地翘了一下。 这一夜,房间里便只有两人此起彼伏,却同样安稳的呼吸声。 日影透过窗。 白潋终于从深沉的梦境里挣扎出来。 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不是茅草屋顶横梁,而是精致的雕花红木床顶。 她懵了。 睡意未消的脑袋一片混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白潋又闭上眼,难道是还在梦里? 再次睁开。 红木雕花依然悬在上方。 这不是梦! 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随即擂鼓般狂跳起来。 怎么回事? 我这是被绑架了?不不不,伏棂呢?! 惊恐兜头浇下,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地搜寻。 就在半臂之外,伏棂正侧身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整齐的素色里衣,一头乌发简单地拢在肩后,眼神清明,似笑非笑。 白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她张了张嘴,“我…我…” 看看伏棂那张意味不明的笑脸,再低头看看自己——天哪! 身上就只剩下了贴身的小衣? 虽然并非赤身露体,可这感觉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外衣呢? 巨大的、不祥的猜测瞬间席卷了她,带着灭顶般的尴尬和羞耻。 难道是她昨晚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看着伏棂的床又大又软,就死皮赖脸非要睡在这里? 甚至…还自己脱了衣服?! 不然衣服怎么没了?! 她倒没有想歪,毕竟她平时连“女子之间如何行事”这种想法都懵懵懂懂未曾深究过。 白潋完全不敢再看伏棂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个犯了弥天大罪的人,眼前已经开始浮现伏棂忍无可忍赶她出门,自己狼狈抱着衣服落荒而逃的画面了。 伏棂看着白潋那张由惊到懵、由懵到骇、由骇到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精彩变脸,再配上那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终究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自己喝成什么样不记得了?睡得像小猪一样。衣服是我帮你脱的。” “呼…” 白潋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回枕头上,仿佛刚从刑场上被赦免。 不是死乞白赖啊。 不是强占床铺啊。 是被照顾了啊。 那汹涌的尴尬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点残余的臊意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但总算是… 人活着回来了。 ———— 两人下了床,稍微洗漱一番。白潋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伏棂叫住了她。 “昨日我们说好,我花钱买下你的酒方。”伏棂拿出二十二两银子,塞进了白潋的小荷包里。 何止白潋的小荷包,昨日她帮忙脱衣,白潋身上有几个暗兜她都清楚了。 银子在白潋小荷包里沉甸甸地坠着,分量实实在在。 白潋没有再推脱。 “银子拿好。方子进了我门,酒缸里要是出了岔子,”伏棂稍侧过脸,“砸了门脸儿,你可得给我白干一辈子还债。” 白潋心里那点子雄心壮志哪能被这小小“威胁”吓退? …… 没过几天,白潋到了桑麻镇,桑麻镇酒楼后院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酿酒坊,堆着不同谷粮。 伏棂进来,脚步稍顿,目光扫过这忙碌的“酒窟”,最后落在正埋头在一个大簸箕里细细挑选高粱的白潋身上。 白潋鼻尖沾了点灰,抬头见她,献宝似的抓起一把高粱粒,“粒粒鼓胀。” 伏棂弯腰瞧她手里高粱,微微一笑,袖口动了动,取出一方干净的细棉帕子,“这高粱好。花猫脸。” 酒的事儿正琢磨着,“酒”的麻烦自己撞上了门。 一个伙计一脸晦气地跑回来。 “掌柜的,白姑娘!可气煞人了!”他嘴皮子利索起来,“跑了四五家,别个镇的也问过了,什么李记、张记、王老铺,全一个鼻孔出气!一听是咱要买点市面上的酒应应急开张,脸变得比六月天还快。这个说‘仓底干净了’,那个说‘不售外门’,更有鼻子翘上天的,说咱们新开的店,配不上他家的老窖陈酿。呸!” 伏棂眼皮都没撩,只“嗯”了一声。江湖伎俩,不值得动肝火。 白潋的反应却直接得多,她皱着眉,心想好大的威风!“他们那酒,还当个宝了不成?一股陈年老坛水味儿,送我我还嫌碍地方。” 她安慰伏棂说,“他们不卖就不卖。我们买了那么多粮,防的就是它。” 说着,一个更大的想法跟爆竹似的在她脑子里炸开,“酿?酿酒得要粮……万一那帮坏心肝的再搞鬼,怎么办?伏棂,咱们自己买地吧,买地,多种高粱种糯米。” 第36章 伏棂心中一动。 白潋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光芒和“快夸我想得妙”的期待。 伏棂眼波在白潋放光的脸上溜了一圈,才缓缓道,“自己种粮…嗯,是把根子稳住的正理。粮袋子在手里,才不容易被人捏脖子。” 她没说“好极了”,但那语气里分明是默许。 白潋得了准信儿,转身就去掏她那个宝贝荷包。 叮叮当当一阵欢快的脆响。 大小不一的白花花的银子被倒腾出来,虽有一丝肉疼,却带着“开疆拓土”的豪迈气势堆到伏棂案上,“喏!开地钱,先买五亩!专门长我们的酒粮食!” 没几日光景,一片开阔平整的地旁。 白潋说,“我们的。” “嗯,我们的地了。”伏棂站在她旁边,目光掠过这片初春的土地。 请来帮忙相地的老庄稼把式,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瞅瞅地势,“底子不错,但也得花点力气伺候着。看老天爷赏脸不,年头好,一亩兴许能打个一石高粱。” “一石。”白潋默念,“五亩就是五石。这粮酿成酒,少说一百公斤出头的好酒,够咱们开张头两月里撑着了。” 她转向伏棂,邀功似的。 伏棂看着她那恨不得尾巴翘起来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点儿,“才一百公斤就乐得找不着北?若是要够撑一年的,需要多少亩?” 白潋松开袖子,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恨不得把天都包进去,“二十亩?三十亩起步才够我们威风。” 旁边的老把式咂舌,这姑娘,买地二十亩三十亩的买,难不成她家是地主不成?这起码也要五十两银子! 两人听不见他的腹诽,老把式却能听见旁边伏棂的声音,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斥责,只简单地应了一个字,“买。” 老把式被这豪气惊倒,哎哟,还真是个小地主。 这是明晃晃的允诺了,白潋的心花“噗”一下开满山坡。 又过了几天,伏棂花钱买下了附近的二十亩地。 白潋看到这大手笔,好一会儿才回神。虽然她早有准备,但现在这不免惊喜。 尽管这地不是她的,可她仍旧高兴。有更多的地,就能有更多的粮,更多的酒了。 酒行串联不卖酒?白潋嗤之以鼻。 她如今劲头更足,埋头捣鼓新酒方,三天两头“试毒”。 她自己酒量不好,不便品尝。 于是... 王丫也纵着她,只是尝过那或酸掉牙、或甜齁嗓子的半成品后,总会灌下一大杯水,“急不得,再沉一沉。” 三月是种高粱的好季节,新买的那几十亩地也得播种了。 白潋挤在各路粮贩摊子前,那挑剔劲儿,惹得粮贩子忍不住嚷,“哎哟小娘子。您挑这高粱粒儿,赛过皇后娘娘挑宫花儿,粒粒都要八宝瓤儿不成,这价您可得多赏老头子我俩大钱。” 白潋头也不抬,“您不懂,这是我们的招牌,米好,酒才香。” 至于那几十亩地,白潋和王丫请了几个短工帮忙,刚到手的地,被开垦出来,深翻细耙,趁早把高粱种给播了下去。 但大多时候,都是王丫领着短工干活。因此王丫的工钱也涨了,她负责管一部分地。剩下的,还是由白潋看着。 剩下的时间,白潋和酒楼的伙计们则用收购来的粮食酿酒。 伏棂已经决定好了,开业的时间就定在五月下旬。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日子就在忙碌中飞转。 为了犒劳自己的辛劳,白潋顺道拐去了趟集市。 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活蹦乱跳、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的小土狗,一身黄毛,圆头圆脑。 那小狗进了院子也不见外,嗅嗅这,舔舔那,最后找了个舒服地方趴下了。 伏棂来看新小狗。 白潋指着那小狗,对伏棂说,“威风不?” 伏棂目光扫过那只看着有点没心没肺的小狗,落在白潋兴奋的脸上,微微颔首,“威风。取名字了?” 白潋蹲下身,揉着小狗软乎乎的脑袋,“叫‘小汪’。” 小狗被揉得舒服,仰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汪!” 第26章大吉大利 白潋和伏棂逗了会儿小狗。 想着这狗太小, 一直被拴着也太可怜了。 既然她不会放出去,以后就留在院子里撒欢吧,只要不踩她的薄荷, 不进她的谷仓就好。 一小会儿功夫,白潋就给种着薄荷叶的那一小块田围上了篱笆,还修了修谷仓的门。 旁边的大黄牛静静看看着这一幕。 白潋走过去,伸手熟稔地顺了顺老牛温暖的鬃毛。 这牛陪了她许多个日夜,他们之间有了不浅的感情。 白潋解开缰绳扣, 牵起麻绳, 走向伏棂。 “喏,”白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牛归原主。” 伏棂眸光微转, 微微笑道,“怎的?嫌它老了,干活不顶用了?” 那语气闲闲的,带着点明知故问的促狭。 白潋摇摇头, “它干起活来可一点不偷懒,是我见过最勤快的牛。” 她跑进屋里,把一个沉甸甸的秘密钱袋子拿出来,又跑到伏棂前, 晃了晃, 故意发出一点银子碰撞的声响, 带着点小小的自得, “我是攒够啦!可以买好几头小牛了。总占着你的牛,我心里记挂。这伙计也该回去享享清福了。” 这话真诚, 实实在在。 伏棂没接话,只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 轻轻捏住那卷牛绳的一端,慢条斯理地从白潋手里抽过来,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带着薄茧的掌心。 她能感受到白潋那份倔强独立的劲儿,还有那份不愿长久依赖的心思。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润,带着点师长看到学生进步的温和认可,“你以后需要用到,再找我便是。” 白潋心头一松,明媚的笑容爬上眼角眉梢。 “不过…”伏棂又把牛绳给她,“我不大会引牛,还得你帮我带回去。” “好!” “对了,正好,我的家人有些东西要给你。”伏棂忽然想起来上次亲人来信时捎来的东西,那时被打断,她就给忘了。 给她的东西么?白潋心中好奇。 两人带着牛到伏家。 伏棂拿来了布和小珠花,这珠花是戴在头上的,不过白潋觉得,自己大概率是不会戴这个的。 白潋轻拿轻放,对伏棂说,“代我谢谢他们。” “我会的。”伏棂暗叹真是个傻姑娘,她声音里没什么波澜,眼神却轻飘飘落在白潋脸上。 自打她们认识以来,白潋给她送过不少东西,从吃食、穿着到玩乐...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 比如时兴的鹅梨蜜饯、挑花桌旗、上好花茶……甚至还有极润肤养手的桂花胰子。 白潋含糊地应声,“才没有多少。”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构棘果干、薄荷叶、鲜笋……米酒黄酒、买地,高粱糯米波棱。 这些多多少少都和伏棂有关。 她算过了,单是靠果干和酿酒,每年抛去吃吃喝喝的费用,她还能攒下八两到十两的白花花银子! 如此这般,再干个四五年,她就能换个新房子了。 钱?银子?她不在乎。只要是给伏棂的,她都愿意。 看出她的执着,伏棂没再说什么,和她谈起了即将到来的清明。 每年清明,白潋都会去父母的坟头祭拜,说些心里话,和他们念叨念叨最近发生的事情。 “你清明...会回家去么?”白潋紧张道。 “不走。”伏棂摇摇头,“我已经和父母说过,在家中遥拜即可。” 白潋知道,益州才是伏棂的家,那以后,伏棂会走吗?就想她毫无预兆地来到她的身边,伏棂是否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她。 如果伏棂一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的角落扎根。 清明时节。 整个十里村都被凉浸浸的雨气包裹着,湿漉漉的柳条在房檐和篱笆外挂着水珠。 村子里比平日里静许多。 这是追思的日子,安静中带着份量。 白潋起了个大早。 厨房里的蒸笼还冒着丝丝白气。 她仔细地从笼屉里拿出四个白生生的馒头,温温的,暄软得正好。 这是她特意买面和的。 她把馒头放在新垫的油纸上,又去拣洗瓦罐里的果子。 她用布巾沾了清水,一个接一个地清洗。 酒是她自己酿的米酒,清亮亮的。 最后,才是小心包好的香烛厚厚一刀土黄色的纸钱。 白潋找出雨具——一件旧蓑衣,一把边缘有些磨损的油纸伞。 穿戴好。 村路上泥泞不堪。 她走得小心翼翼,既要护着篮子不被泥水溅到,又要稳着身子不滑倒。 第37章 白潋的心比身体更早一步抵达了爹娘长眠的那片山坡。 ...... 白潋终于走到了爹娘的坟前。 此时雨也停了。 两座矮矮的土包相依偎着,隐在半山坡。 她放下篮子,先用双手一点点仔细地拔除坟前坟后新长出来的杂草。 拔干净了,她才摆上馒头、果子,斟上那一杯清冽的酒。 点燃香烛。 细长的烛火摇曳了几下,才稳稳地燃烧起来。三炷清香的烟在潮湿的空气里笔直地向上蹿升了一小段,很快就被风吹散。 纸钱在火焰中蜷曲燃烧,跳跃的火苗将她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她跪在草蒲上,冰凉的感觉瞬间包裹了膝盖和小腿。 声音不高,清晰地穿过沙沙雨声,“爹,娘,我来了。” “得跟你们念叨念叨…” “王婶子家,”她声音清晰了些,“去年她家王柱子成亲,日子办得热热闹闹。柱子哥和他媳妇儿都挺好的。 “你们放心吧,村长爷爷和村婆婆照旧硬朗,三婆婆也一样。” 她又念叨了些别的。 “日子……比以前强多了。”白潋像是松了口气,“忙是忙些,种地、摘山货、卖粮卖酒……总算有了点积蓄。我盘算好了,再攒几年,就能盖新房子了!青砖灰瓦的,窗户开得大大的,冬天不怕风,夏天凉快,肯定比咱家那老屋强得多。到时候,你们知道了,应该也能安心些。” 山坡上的风卷过松枝,发出呜呜的轻响。 白潋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眼神却像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仿佛看见了爹娘宽慰的笑容。 他们早早地走了,白潋连他们的样子如今都记不大清。 但没关系。 她的声音轻了些,“现在这些,是因为我认识了伏棂。” 她缓缓地说出这个名字。 “就是她,”像是怕爹娘忘记了,又像是要让他们好好记住这个名字,“她帮了我很多。牛给我用,城里捎来的好东西也给我。她人很好很好。” 白潋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词,“是…能点醒我、给我指路的好夫子。” 那声“夫子”,带着点孩子气的亲昵。 “爹,娘。”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紧张和希冀,“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我…”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好几圈,终是冲破唇齿,“我喜欢她!你们放心,我自己清楚,这不是感激。” “我不管你们怎么看这事儿,”她对着墓碑,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倔强地解释,“反正就是这样。” 停顿了一下,她小声咕哝,“你们要是在多好。肯定能懂,就算不懂,也没法子,我不管了。你们要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昏了头,那就骂好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骂也没用,打也不行。” 那语气竟透出几分理直气壮的赖皮。 白潋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了一下。 “不管以后怎样,我富也好,穷也罢,心里都念她的恩情,敬她,护着她,对她好。” 她俯下身,“爹,娘,安息吧。我走啦。” 最后几张纸钱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唯有几缕青烟,不舍地缭绕着。 清明忙完,没过多久,就到了酒楼开业的时候。 自酿的酒已经备好,按照推算,能撑两个月的,这样等两个月之后,他们新酿的酒,很快也就会娘好。 六月的骄阳晒得地面滚烫。 桑麻镇最热闹的那条街上,一幢崭新的三开间门脸儿张灯结彩。 崭新的朱漆大门敞开,门楣上挂着一方覆了红布的大匾额,两边缀着大红绸扎的花球。 台阶扫得一尘不染,后院里几口大灶烧得正旺,青烟袅袅,热气蒸腾。 伙计们穿着裤褂,扎着白净的汗巾,跑进跑出。 伏棂今日穿了身墨青色的绸面襕衫,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里外。 请来的舞狮队锣鼓喧天,狮子上下翻腾,引来无数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把半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 “吉时到!贺伏小姐新铺开张!百福楼——揭匾喽!”伙计们嗓音洪亮。 红绸被猛地扯下,“百福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一天。 长条凳、八仙桌流水似的摆开,各色冷热菜肴、精致点心、浓香肉菜流水价儿地端上。 四邻八舍、镇上有头脸的纷纷道贺,一时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得屋顶都要掀开。 这来吃饭的,可不止那些拿着烫金请帖、穿绸戴缎的老爷太太、乡绅们。 真正的热闹,在最被香气哄进来的人里头。 闻着信儿、从街上集市上跑来看新铺开张的贩夫走卒、普通镇民,原本只是挤在门口看个热闹。 可那香味,那里面热火朝天坐满了人的场面,还有伙计们响亮的吆喝和笑脸,就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推着他们往里走 那些伙计嘴里不停地报着菜名。 “哎——清蒸大白鲢出锅,当心烫手!” “酱烧肘子,肉烂骨酥,一桌一份——!” “新出笼的白胖大馒头,管够管够!” “嘿,李大哥,开张听说前两天水酒白送?”一个挑担子的汉子跟旁边熟人搭话。 “牌子上写了,水酒茶水真不收钱!”熟人指着门口竖着的红纸招贴,满脸兴奋。 “那还等啥,饿着肚子看啥热闹?进去坐坐呗,尝尝这新酒楼的味道。白送水酒啊!” 几个人一拍大腿,招呼着几个相熟的,呼啦啦就往里闯。 与伏棂想的一样,自酿的酒很快火了起来。 白潋看着那气派的门楼和在人群中周旋得游刃有余的伏棂,心里替她欢喜。 这偌大的酒楼,伏棂一个人自然看顾不过来,好在如今有了小瑶分担。 待开张的热潮稍歇,她便把小瑶叫到了跟前。 “这摊子,就交给你了。”伏棂开口,“从管事支应到账目进出,从采买验收再到伙计调度,都得你学着张罗起来。” 小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给噎了回去。 “怕了?”伏棂眉梢微挑,眼波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声音依旧不高不低,“乌镇那里,你理得不差。这几天我在,带你各处走走,瞧瞧门道。前面三天,你看我做,最后两天天,我看你做。” 伏棂做事雷厉风行,教人极有章法,言简意赅。 从柴米油盐堆积的后厨到只闻算珠声的账房。伏棂亲自教她看每日流水里的关键节点,什么钱必须死盯,食材鲜度如何把关,跑堂头儿该怎样支应。 尤其后厨每日的耗用与隔日的采买账目,是重点中的重点。 “琐碎处最容易藏事,”伏棂指着账本上几笔不起眼的出入,“每日采买登记,入库清点,最后是开单子耗用,这三样要对准了。灶上管事的嘴一张一合报数不行,得你自己留心去看,去量。” 小瑶一刻不敢懈怠,她有在百福铺子管事的底子,脑子活络,做事又沉得住气,碰到难处立刻就问。 最后一日的黄昏。 看着小瑶有条不紊地安排打烊盘点后,伏棂简单明了地交代,“就照这个路数走。事情多,别急。拿不稳的主意,或是有大的变故,让可靠伙计传话给我。村里那头还有不少事情,我明早就回。” 小瑶深吸一口气,身板挺得笔直,声音清亮了许多,“是,小姐放心,小瑶定当尽心竭力。” 小别安排在清晨。 此刻要分开,小瑶心里涌上浓浓的难舍,还夹杂着对即将独自挑起大梁的不安。 她抿着唇,眼眶微微有些发涩。 “小姐……”声音里透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伏棂停下要上马车的动作,转过身。 白潋站在一旁听两人说话。 看着小瑶强自镇定的模样,她伸出手,带着托付般的鼓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什么这样子?不过是一个镇上回村里罢了,又不是千里迢迢,再不得见。” 她顿了顿,“我交到你手上,就是信你担得起。做事莫慌,有我。” “是!”小瑶用力点头,把眼里的那点湿意压下去,利落地行了个礼,“小瑶记住了。小姐路上顺遂。” 伏棂唇角弯弯,“得回去吧。新开张的下个月才消停,后面琐碎更多,且有你忙的。” 说罢,不再多言,她们便回十里村去了。 第27章撬得动吗? 伏棂回到家中, 把包袱放下。 第一件事,就是细细盘算起来。 一份点心铺子,一份在桑麻镇的酒楼。百福点心铺——在泰和县这小小的地界, 经她一年多的用心经营,名气早已响当当。 那些用白潋的法子制成的独特果干、精致点心,把附近村镇的老饕们都引了过来。 第38章 至于那才开业不久的百福楼…伏棂的笔尖顿了顿。酒楼营生,起落更大些,要顾念时令, 也怕突发波折。 开业时上下打点, 人情往来,确实让她刚积攒起来的银子流出去不少。 她细细回忆着账本上的数字, 默默估算着:铺子稳定, 酒楼渐入佳境。 抛开那难以预料的“万一”,按着旺季淡季平均下来,往少了算,两份产业每月能给她带来八十多两的纯利。 再往大了想, 十二个月,一年下来…唔,近一千两! 一千两雪花银。 这在繁华州府或许不算惊人,但在泰和县, 在这青山绿水环绕的十里村, 足以让她活得十分体面。 但这不是绝对的。 一场水患,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或是一场口舌官司,都有可能让这笔可观的收益瞬间腰斩。 她唇角微扬, 放下笔。 只要她在这儿,稳扎稳打, 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是的,伏棂不想走了。 益州城里那座大宅,是她名义上的家,是她的来处。 可仅仅两年不到的光景,泰和县在她心里的分量早已悄然改变。 说来也巧。她伏家,祖籍原也不在益州。 父母带着她和兄妹几个,是在她出生前五年才在益州安顿下来的。 而如今,她也正循着父母的足迹,在这天南地北的小县城里,为自己寻到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归处。 似乎冥冥中自有轮回?伏棂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泰和县地方虽小,可它依着江河,通着航道,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潜力。 她几乎能看到,等这航运再繁荣些,像波斯的遥远客商,他们的驼队、船只,必定会行经此地,泰和县便是他们踏入这片广袤土地的重要门户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亲手挣下的家业,有她学生们求知若渴的眼睛。 最重要的,这里有白潋。 诚然,在此地起步,她借用了家里的财力和一些权力铺路搭桥。 但这并未让伏棂有半分心虚。幼时父母的教诲言犹在耳,“家里的东西,本就是给你们姊妹兄弟用的,是你们的底气,要用便用,无需羞赧。” 既然如此,她伏棂便也大大方方,承了这份情,再用自己的本事去为这份家底添砖加瓦。 如今手上还能动用的现银,统共只剩下一百三十来两。 想到开业那些天流水般的开销,伏棂也不免有些肉痛。 但这并不妨碍她规划未来。她打算等这个月的账簿完全结算出来,便从那丰厚的利润里抽出一部分,去给村里的私塾添置些桌椅笔墨,或者再请个先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伏棂自问没有那囊括四海的宏大心肠和惊世伟略。但让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身边的人,照拂一二,倒也不难。 …… 白潋背着在桑麻镇采买的东西,脚步轻快地走向王丫家。 离了几天,还挺想念小汪。 这几天它在王丫家,不知道胖了没? 王婶儿给她开的门。 果然,一个棕黄色的毛团子如同炮弹般冲了出来,尾巴摇得快要断掉,围着她又扑又跳,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呜呜声。 王婶一见白潋,“小潋回来啦!快进来坐!” 白潋笑着进去,把背后最大的一个布包解下来,打开。 里面是分门别类包好的东西。她先取出一个方正的纸包,不由分说地塞到王婶手里,“婶婶,这是桑麻镇买的茶叶,听铺子里掌柜的说,清热去火顶顶好。我看你每到夏天就容易嘴角起燎泡,嗓子干,留着平时喝点,省得上火遭罪。” 王婶捏着那厚实的茶包,入手微沉,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她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眼神真挚的白潋,心里暖暖的,也涩涩的。她知道白潋的脾气,若是推拒,这丫头能一直塞到你不得不收为止。 就像她心疼白潋孤身一人,总想塞几个鸡蛋、一把青菜过去时,也是这般“霸道”。 她没再说客气话,顺势把茶包收下,感慨道,“你这孩子啊……总记挂着婶婶这些老毛病。来,跟婶说说,桑麻镇热闹不?那酒楼生意还好?” 小院里的石墩上,一老一少挨着坐下。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村里的事上,白潋便顺势接了话头,“对了婶婶,跟王丫说一声,就过两天吧,跟我去山上摘构棘。季候到了,果子应该结得不错。” “诶!好!好!”王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着,“我替丫丫应下了。回头她下了地回来我就告诉她。” 她看着白潋,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感激。自打有白潋在,伏家小姐又在村里落脚开了铺子,她们家的日子就像旱地逢了甘霖,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王丫如今管着一片高粱地,一个月稳稳当当六百文钱,加上跟着白潋上山下河采摘果植的零活儿,算下来一个月竟能有一贯多的进项! 这放在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最重要的是,女儿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几文钱,每日天不亮就去打短工。 王婶心里门儿清,这何尝不是伏棂小姐给十里村带来的改变?若是没有这位心思活络、心肠又好的富家小姐落户,白潋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又闲聊片刻,白潋拎起剩下的包袱,王婶站在门口目送。 白潋朝她挥挥手,小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人一狗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 回到自家小院,白潋一把抄起还在腿边打转的小狗,把它举到眼前颠了颠,“哎哟哟!我们汪大爷在王丫姐姐家吃了什么仙丹?这分量见长啊!小猪小猪胖嘟嘟,吃饱就睡呼噜噜!” 她亲昵拍了拍,“先去好好看门!我还有事要忙。” 白潋再次出门,这次是去找三婆婆,还有知会张铁一声明天收构棘去。 到了三婆婆家,张铁没在,三婆婆说他在给孙小娘家的地浇水。 把特意买给三婆婆的膏药送出去,白潋又去了村长家。 等把该走的人家都走到完,天色已然昏黄,倦鸟归林。 回到家,她才觉得肚子真饿了。 麻利地用上回剩下不多的面粉和了团面,快速揉捏成两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上锅蒸熟,又去缸里捞了些自家腌的脆嫩波棱菜,简单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简单洗漱,疲乏如潮水般涌上。 翌日,三人去了山上摘构棘。这构棘也算是点心铺的招牌,白潋对它自然是十分上心。 再加上去年有过好几次的经验,今年干起活来快上不少。 王丫和张铁两个人都不偷懒,利落地把活给干完了,又把果子给车回了白潋家的院子。 王丫惦记着高粱地,匆忙告别,赶着去田里了。 张铁却没立刻走。 他站在院门口,看着弯腰收拾筐里构棘果的白潋,欲言又止。 白潋察觉了,直起身看他,“张铁,怎么了?” “白潋。”张铁挠了挠后脑勺,“那啥。孙小娘的事,你能不能再帮我跟我奶奶说说?就是那个…咳。” 白潋听他说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是那回事。 “你甭担心,你是不是这几天怕被说,都躲着她?” 张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嘿!我前段时间就和奶奶聊过,我和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呢!我看她接受得挺好的,要不你今晚吃饭的时候,好好说一下。”这毕竟是张铁自己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张铁听了,松了口气,对白潋感激道,“好!” 说完,他也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白潋要不忙着制果干,要不就是忙着去看那几十亩地。 这些短工长工都是挑得靠谱的人,不过还是得常照看着才是。 亲眼看过,她才会真的安心。 ———— 几日后,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而陌生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村民的喊声,“白丫头!白丫头!在家不?有位夫人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 在这十里村,她的朋友除了伏棂,就是王丫、张铁这些天天见面的村邻? 小瑶也早去了桑麻镇铺子上帮忙。 她心里犯嘀咕。 村里人都朴实,喊“夫人”……那必定是村外来的。她认识的有几个能当得起这称呼? 一个人影倏地在脑海中闪过——该不会是那个沈念吧? 上次在乌镇,她装作旧相识… 心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微妙的预感,白潋加快脚步走到院门边,扬声应道,“在呢!稍等,马上来。” “吱呀”一声,略有些老旧的木门被拉开。 晨曦的微光里,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衣着光鲜的女人。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透着商人特有的锐利和几分估量。 果不其然,正是沈念。 第39章 当初为谈合作自称是“旧相识”,如今人家真以“老朋友”之名登门了,真有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沈念唇角微勾,对带路而来的村民说了句“有劳”,顺手递过去几枚铜钱。 那村民接钱的手都有些抖,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谢着走远了。 两人进了堂屋。屋里陈设简单朴素,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沈老板是有什么事情么?” 沈念暗暗打量,比起她第一回看到的那个瘦削沉默的小姑娘,眼前的白潋,身形结实了一些,脸颊有了血色。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开门见山,“白姑娘,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听说,白姑娘在酿酒一道上,更是天赋奇才?百福楼那两款新酒,清爽怡人,醇厚醉人,各有千秋,风头很劲。不知有没有兴趣来帮我沈家研制几款新的酒方?伏小姐那边给你多少工钱或者分成?” 她身体微微前倾,抛出了极具分量的筹码,“我在她的基础上,给双倍。如何?” 沈念看着白潋,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微笑。 白潋正欲开口,斟酌着措辞—— “大清早的,我当是谁。原是沈老板驾临。来这撬墙脚来了?” 清越又不失从容的女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突然从门外传来。 随着话音,伏棂的身影就施施然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进出白潋家,有特权,不需要敲门。 伏棂的眼神不经意地与白潋快速交汇了一下,里面没有质问,只有一丝了然和对沈念的不以为意。 她的目光落在沈念身上,笑意未减。 沈念对伏棂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伏小姐言重了。生意场上的事,哪有什么撬墙角之说?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我们都该尊重白潋自己的选择。毕竟,为她自身打算,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 她轻轻巧巧,把问题抛了回去。 话音落下。 两个女人,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屋子中间的白潋。 第28章睡得很香 气氛沉沉的。 白潋吸了一口气。 “沈老板厚爱, 我记心里了。不过,”她微微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我是伏棂的。” 后面几个字,她说得自然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件像太阳东升西落般无须争辩的事实。 沈念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早料到如此。 商海沉浮,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迂回的手段。 “白姑娘重情义, 沈某佩服。” 她点点头, 语气依旧诚恳,“只是姑娘的本事, 伏小姐这新开的百福楼, 怕是…一时还吃不透、展不开吧?好酒也需好巷子。我沈家根基更厚。你一身本事,在我这儿能酿出琼浆玉液,名扬天下,收益更是远超所想。双倍酬劳只是开始, 日后分成亦可再议。人生在世,不过图个前程似锦,何必拘泥眼前这一处?” 白潋听着,眼神清明依旧, 没有半分动摇。她离伏棂的方向更近了些。“承蒙沈老板看得起。”她话锋一转, 依旧对着伏棂的方向, 声音不大却极稳, “可我还是一句话,我听伏棂的。” 沈念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扫过,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用单纯的价码, 今日是撬不动这墙角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对伏棂“运气”的评估——倒真让她在乡野里捞到了块金疙瘩。 精明如沈念,立刻收起了挖角的心思,眼神倏地转向伏棂,“伏小姐好福气,手下有白姑娘这般赤诚又能干的得力助手。既然白姑娘心意已决,沈某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她话锋陡转,“不过,伏小姐也听到了,白姑娘新酒和黄酒的功底,开业当日我已领教,确实不俗。我沈家爱才之心不死,也求一桩两全其美的买卖,如何?” 伏棂挑了挑眉,带着一股“总算谈正事了”的闲适,走近堂屋中央,“沈老板请讲。” “白姑娘继续留在你这儿,做她想做的。”沈念的语速快了些,“我只想要她的‘方子’。具体说,她若能再琢磨出新颖的酒方——不拘什么米酒、果酒,只要够独特够好喝——这方子,我沈家愿出高价购买!独家使用!” 她把“独家”二字咬得略重。 伏棂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就笑出了声,“沈老板打算真金白银买个‘独家’,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的百福楼生意被挤兑?” 她走到白潋身边,站定,“不成。” 沈念并不意外她的拒绝,“那伏小姐的意思?” 伏棂眼波流转,随即对沈念展露出一个狡黠笑容。 “白潋的心在她想待的地方。她的本事,也要从这里走出去,光明正大地挣钱。方子你想用?可以。”她伸出三根手指,“酒,由我这边统一酿。用的料,我管,酿的工,我出,酿出的好酒,分你一部分。价格,按质论,比市面上同等的货色高三成。如何?” 沈念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伏棂的条件看似给她开了门,实则卡着脖子。 高价拿货?还只能拿一部分? 这是让她沈家给百福楼当二道贩子。 百福楼目前能力有限,真正能供给她沈家渠道的量不可能太大,既然如此,也不大可能供给其他人。 白潋这丫头看着憨,脑袋里那些新奇的酒方点子却是宝藏。 若能持续供给她沈家,用这些新鲜货冲击其他市场,利润依然可观。 她心中迅速盘算着利弊。 挖人已是无望,白潋这个活源头被伏棂牢牢护住。 与其死磕撞墙,不如退而求其次,抓住实际的利益。 “伏小姐好算计。”沈念半是真心半是嘲讽地笑了笑,“高三成…可以。但我要保证品质稳定,而且要优先供货权。若白姑娘后续研制出新的酒方,只要适合我沈家渠道,按此例照办。” 伏棂爽快点头,“这是自然,签契画押便是。” 沈念从袖中取出一个颇为精致的荷包,掂了掂。 她看也不看,直接推到了白潋面前的小桌上,“白姑娘,这里是五十两整银。算是我沈念的礼,也是买一个安心。沈家诚意在此。以后你若想换个地方施展手脚,或者…手头有点不便,随时可来找我。” 她这举动,出手阔绰,既展示了沈家的财力,又赤裸裸地表达了对白潋能力的渴求和对伏棂“垄断”局面的一种不甘示弱——我虽挖不动你的人,但银钱开路,情谊我照样可以砸出来,指不定哪天白潋就心动了呢? 五十两。 白潋看着那鼓鼓的荷包,愣了一下。 伏棂的眼神也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如常。 白潋没有立刻去碰那荷包,而是转向伏棂,眼神征询。 伏棂轻轻点了点头。 白潋这才说道,“多谢沈老板厚赠。” 她不卑不亢地说,将荷包放在桌上,并未收入怀中。 沈念见她如此作态,眼神更深。 五十两未能换来她一丝贪婪或激动,这份定力…难怪伏棂护得紧。 她心下明了,今日也就只能如此了。 “那沈某告辞了。契书我回去便让人送来。” 沈念起身,依旧风度卓然,仿佛方才的争锋和拉拢从未发生。 白潋送人。 沉重的院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方才还显得有些逼仄的屋子,瞬间宽敞安静下来。 紧绷的气氛像退潮般散去。 白潋紧绷的肩头也松懈下来。她拿起桌上的荷包,走到伏棂跟前,递给她,“伏棂,这个……” “傻不傻?”伏棂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比刚才对沈念时要软糯亲昵得多,“人家砸五十两买你个好印象呢,你就这么递给我?拿着,自己收好。” 白潋还是觉得不踏实。 “拿着。”伏棂的语气不容置疑,有股理所当然的霸道,“沈念给的,不要白不要。这是她看你本事挣来的脸面。再说…她给得这么多,证明我伏棂的眼光好,早早把你圈住了。” 她特意重读了“圈住”二字。 听着这带着亲昵意味的调侃,白潋心口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急。 她捏紧了荷包,格外坚定,“我不用圈。本来就是你的。” 伏棂心头微软。 即使她不来这里,她也知道白潋的选择。早在沈念进村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回事。 且不说陈缨陈络平时就会打探消息。 村里的孩子们,比如翠儿,平时就爱叽叽喳喳的围着她说话。 白潋在堂屋站了好一会儿,手里那沉甸甸的五十两银子才终于有了点“拥有”的真实感。 当着伏棂的面。她把荷包小心翼翼地藏进床下专门放钱的盒子里。 白潋没闲着,提起水桶去照料后院的薄荷。 第40章 茂密的叶子已经窜得很高,边缘有些微微发红,正是香气最为馥郁的阶段。 她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开始采摘。 薄荷叶收了满满一大筐,堆在院角阴凉处晾着。 白潋直起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她环视着自己的小院:略显低矮的屋子,墙上还有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小汪趴在不远处,伏棂在逗它。 角落里堆着她收来的各种果子和晾晒的食材。 一个念头,如同种子破土而出,越来越清晰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家里,似乎真的可以筹划着,起一座新的房子了。 不再只是遮风挡雨,而是更宽敞、更坚固。 “伏棂。”白潋郑重道,“我要盖新房子。” 意思不言而喻,之前白潋说等等她…现在时候到了。 念头一起,再也按捺不住。 第二天天刚亮,白潋揣上干粮,直奔匠人坊。 匠人坊嘈杂喧嚷。 白潋一头扎进人堆里,她找到面相敦厚的都料匠□□打听。 一番仔细盘问下来,心越沉越重。 人工饭食算一起就要十五两打底。 青砖是大头,门脸墙加墙基至少要备一万多块,一文半一块算下来又是二十七两。 瓦片、木头、衙门税费杂料零零碎碎加起来已经要六十两。 虽然早有准备,白潋仍旧深深叹了口气。 必须盖,就要盖。 新房的模样早就刻在她脑子里。 在伏棂和其他人的帮助下,几天后,一个老窑场被白潋找到了,咬牙买下第一批青砖。 紧接着,她七拐八绕,淘换到了结实的木头。 …… 白家家要盖新房子了!村里哪藏得住秘密? 消息像长了翅膀。 村里头最近叽喳喳的讲的都是这个,说白潋起大运了,如今十九岁还未到就已经要建新房了。 以前那些嚼舌根的说闲话的全都闭上了嘴,按照这个趋势来看,说不定他们以后还要托白潋帮忙呢。 更何况眼见着,白潋和伏棂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不愿意得罪伏棂。 还是少说几句比较好。 周顺这个懒汉羡慕得牙痒痒,想说几句有的没的,但谁不知道他的那个心思?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就被其他人给堵了回去。 在一个选定的黄道吉日。 白潋早早起来,将平日里放酒瓮和果子的小木桌仔细擦拭干净。 她动作轻快地摆上祭品。 人群渐聚。 三婆婆拄着拐杖,由张铁扶着,笑眯眯地站在最前头。 伏棂早就到了,“黄道吉日,动土大吉。” 白潋的心脏,像被那温和的目光和轻软的话语轻轻攥了一下,骤然跳得飞快。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答话,而是转过身,走到伏棂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白潋拿起一支刚刚点燃的崭新的细香。 香头袅袅升起青烟。 她的动作沉稳有力,没有一丝犹豫。 白潋将手中的香,稳稳地递向伏棂。 在他们此地流传多年的老规矩里,这种奠基动土的祭拜,只有与家主有血亲关系的至亲或是——共结连理的夫妻——才有资格一同上前,接受香火,祈告土地。 短暂的、微妙的寂静。 站在最前面的三婆婆,花白的眉头先是微微一扬,随即点了点头。 王丫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张成一个夸张的圆形。 这也太—— 干得漂亮! 村长只是抚着胡须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神在白潋和伏棂之间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依旧保持着那份沉稳的主祭姿态,仿佛这并不算什么出格之事,只是无声地默许了。 其余邻里和□□等人,也只是安静地看着,或许有些意外,但这毕竟是白家的地方,白潋才是主家。 伏棂——不止是朋友,更是她想日日守护在身侧的…… 是比“亲人”更亲近、更不可替代的存在。 至于名分?嫁娶? 伏棂若要娶她,她白潋立刻点头。 伏棂若嫌这些礼数麻烦,她也自在。她所求的,从来只是伏棂这个人。 她们并肩走到祭桌前。烟雾缭绕中,两人同时躬身,恭敬地拜了三拜。 白潋挺直脊背,脸上的表情是彻底的郑重与释然。 她完成了,在所有亲人邻里的见证下,无声地宣告了伏棂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村长适时地高唱,声音洪亮,将仪式稳稳拉回正轨。 祭拜完毕。 伏棂退开两步,回到人群边缘。 □□递过来簇新的铁锹。 白潋双手稳稳握住锹柄,深吸一口气。 “动土——!” 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锄头铁锹纷纷落下!尘土飞扬,挖土声、吆喝声瞬间打破了庄严肃穆,小院骤然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嚣。 忙了一天,太阳落山,终于可以歇息了。 推王婶儿的大嗓门响起来,“小潋,晚上跟王丫睡去!” 白潋脸上绽开笑容,“不用了婶儿!伏棂几天前就跟我定好啦,房子拆了就住她那儿去!” 那语气,活像中了头彩。 三婆婆听着,一脸“果然如此”的欣慰笑。王婶儿一愣,随即“嗐”地拍了下大腿:“那敢情好!” 夕阳西下,白潋抱着她的小铺盖卷,脚步轻快地走向村里最齐整的那座宅子。 …… 白潋进了伏家院子。 伏棂叫她先去沐浴。 白潋进净房泡澡,热腾腾的水一裹,骨头缝都舒坦了。 李大娘做好了晚饭,白潋吃得喷香。 饭毕,白潋洗漱一番,随后抱起她那卷“家当”就钻进了卧房。 一看那雕花大床,再看看脚底下光溜溜的石板地。 她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就把薄被子往地上一铺。 “嗯,这接地气儿,踏实!”她拍拍被褥,一屁股坐下,对自己的选址很满意。 刚坐下不到两口气的工夫,伏棂就走了进来。 她一眼瞅见白潋跟个门墩儿似的安在外沿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伏棂走到白潋铺盖边儿上,也没蹲下,就用脚尖碰了碰凉森森的地砖。 “白小掌柜…”她拖着点调子,像是琢磨什么稀罕物儿,“你这地铺打得妙啊。夜里寒气贴着地皮钻过来,比刚凿开的石板还吸人热气。你躺一晚上,明儿个早起手脚不得僵成风干腊肠?” 她眼尾朝大床那宽敞空处一溜,话风轻转,“挪上去睡。” 白潋盘腿坐在地上,听着“腊肠手”,心里那点“不能给主家添乱”的硬气,被伏棂给扎破了。 白潋瞅瞅身下冰凉的地,又抬眼望望床上那暖和位置。 伏棂说的,好像是有道理! “诶,好!”她脆生生应着,胳膊一撑就爬起来,收拾好地上的铺盖,放好。 …… 夜色浓稠。 白潋一动不敢动,总觉得床沿外边是万丈深渊。 静了没半盏茶功夫。 “白潋…”伏棂那带着刚睡着又被梦惊了似的、黏糊糊的小声音儿飘过来。 “嗯?”白潋立马竖起耳朵。 伏棂轻轻哼了个鼻音,像是翻了个面,窸窣的被子摩擦声朝白潋这边靠了一点点,“…往里匀匀罢,床板宽着。你半截身子悬空,掉下去砸坏了地板事小,耽误了明儿起新墙的活计事大。” 砸塌地板?耽误垒墙? 白潋脸皮子一热。 她屏住气,像个刚学会挪窝的虫,一扭一扭。 刚把身子挪进“安全腹地”,旁边被窝里就传来伏棂一声极轻极轻的、像猫儿伸懒腰般悠长的气息。 呼吸声很快又稳了,带着点儿“甚好,无事了”的安逸。 白潋悄摸放松——真舒坦了。 随后,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睡熟了。 第29章可以吗 白潋一睁眼, 便见到了伏棂沉静安恬的睡颜里。 她心头微酥,嘴角偷偷扬起。 正屏息凝神,猫儿般悄无声息地往外蛄蛹, 脚尖刚探及到鞋... “白小潋……” 伏棂沙哑慵懒的嗓音懒洋洋飘来。 白潋身形顿僵。 抬眼,正撞进伏棂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哪有一丝睡意? “练功呢?”她支着雪白的手肘,锦被滑下柔肩,瞧着白潋半挂床沿、姿态稍显笨拙的逃亡现场。 白潋耳根“腾”地飞红,手忙脚乱缩回原位, “我出去晃晃, 帮帮忙。” “□□几十年手艺,不担心。”她指尖随意掠过白潋额角一点绒絮, “风风火火, 当心门槛不识东家。” 她指腹若有似无地在滑到白潋手腕,激得白潋一个哆嗦,“给我在这儿待着。” 第41章 语气轻飘飘的,分量却沉。 白潋被她攥着脚腕,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烧得更厉害:“留在这儿…干看着吗?” 伏棂微微挑眉,顺势将她往床里拉: “怎是干看着?白小潋……”她声音拖了点腔调,含着清晨的微哑, “我这儿缺个讲新鲜事儿的。” 她抬眸, 似笑非笑地睨着白潋瞬间睁大的眼睛, “省下了搬砖的工夫, 你多想想新粮入了窖,该怎么点石成金给我讲点更值钱的主意, 岂不比省几个铜板强?” 白潋一时没绕过来,“那…那也不用就在这儿干想……” 伏棂像是没听见她的嘟囔, 忽然半撑起身子靠近了些。 淡淡的冷香瞬间裹住了白潋。 “坐好。”伏棂的声音近在咫尺,拂过她耳畔。 白潋被她突然的靠近逼得往后仰,一股异样的酥麻感窜了上来。 伏棂却不依不饶,指尖轻轻点在她微蹙的眉心,带着点微凉的力道抚平: “开源,懂不懂?我不想你那么累——” 她指尖下滑,虚虚点在白潋心口,“脑子在这儿省下力,往酒瓮里去挣大钱…” 她的气息、低语、指端那点微凉的触感,混着萦绕鼻尖的冷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白潋罩在原地。 那点被强行留下的憋闷,在伏棂专注的目光和亲昵的距离里,不知不觉化成了一汪温热的泉。 伏棂看着白潋从困惑到渐渐清亮的眼眸,知道她听进去了些。 就在这气息缠绕、距离暧昧的瞬间,白潋看着伏棂近在咫尺、微微翘起的柔润唇瓣,心头一热,几乎是遵循着某种冲动的本能,她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一只温凉的、带着薄茧的食指,再次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她的唇珠上。 “不准。” 两个字,清清泠泠,砸得白潋骤然清醒,脸颊“轰”地一下像着了火,所有动作僵在当场。 伏棂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指尖稳稳点在她唇珠上,带着不容辩驳的清冷:“不准亲。” 白潋脸烧得通红,想靠近又不敢,心里像被小猫爪挠着,鼓起勇气小声嘟囔:“那能像上次一样吗?” 她眼睛眨巴着,带着点讨好的期盼,“就……就亲亲手指……?” 话音落地的瞬间,白潋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嘴快了! 伏棂点在她唇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瞬间凝住,里面的慵懒散尽,瞬间变得锐利,直直刺向白潋骤然慌乱的眼眸深处。 “上次一样?”伏棂重复着这四个字,“上次哪样?”她微微侧头,“上次‘醉酒’,你抱着我的手,亲那一下的样子,可‘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呢。” 她身体微微前倾,逼近了几分,温热的气息拂过白潋瞬间煞白的脸颊: “怎么?今天是酒醒了,倒记得清清楚楚,还能‘一样’?” 伏棂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一切的凌厉,“白潋,上次你那些路都走不稳的醉态……原来是装的?”最后几个字,十分笃定。 天旋地转! 白潋脑子里炸了,脸“唰”地一下从通红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就想摇头否认:“没…我没有装!上次是真…” 话没说完,伏棂的指尖又在她唇上加重了一点点力道,眼神冷冽,“哦?真什么?真醉得不记得了?那你怎么知道‘像上次一样’是亲我‘手指’?不是手背?不是手腕?醉得人事不知的人……还记得亲的哪里?” 连珠炮似的精准反问,砸得白潋哑口无言。 真是巨大的破绽!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伏棂,所有的狡辩词汇在舌尖消失得无影无踪。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眼睛里的慌乱和“完了!被发现了!”的震惊在疯狂闪烁。 伏棂看着她这副彻底露馅、魂飞魄散的傻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得意。 “嗯?装醉的白小潋,这下没话说了?” “我…”白潋被这瞬间的变脸弄懵了,巨大的羞窘和“完蛋”感席卷而来。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伏棂的眼睛,像个彻底认栽的小毛贼。 “我不是…不是故意骗你!我就是…就是那天忍不住想……” “想亲我?”伏棂替她把那羞于出口的词清晰说了出来,声音带着戏谑,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环抱在胸前,欣赏着白潋连耳根脖子都红透了的窘态,“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就借着‘醉酒’的幌子,行这‘偷香窃玉’之举?” 她俯身,靠近白潋快埋进胸口的脑袋,温热的气息喷在发顶:“胆儿挺肥啊,白小潋?” 白潋被她问得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终于自暴自弃地呜咽一声:“我错了!伏棂……” “嗯?” “那我以后还能亲吗?” 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羞赧。问出口的瞬间,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伏棂伸手揉了揉白潋的脑袋,“罚你一会儿好好想想怎么给我点出金山银山来。…至于亲不亲的,看你晚上认错的态度。” 伏棂下了床,离开了房间。 留下白潋一个人坐在床沿,捂着被揉乱的头发和砰砰直跳的心口,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伏棂最后那句带着钩子的话——“看你晚上认错的态度”。 想着伏棂的话,白潋自然能明白她的苦心,特别是那句“不想你太累”更让她的小心脏飘飘然。 嗯...她要听话。 白潋换好衣服,稍微洗漱一番后,拿着馒头就跑到了自己的家。 □□算是很有操守的包工头了,又有三婆婆王婶她们时不时过来看一眼,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偷奸耍滑。 所以白潋看了一会儿后,她又回到了伏家。 伏棂说得不错,这建起来最少最少也要花上两个大半月,与其每天都守在那儿,倒不如趁这个时间想想法子开源。 等房子建好了,高粱也收完了。 到时候那么多高粱,是要想想酿什么酒好,总不能一直堆在地窖谷仓里放到烂为止。 那样白潋自己都舍不得。 想到上一次的酒方,正好撞上了夏天,吸引了不少人。 白潋灵光一闪,既然如此,不如每个季节都出两款不同的酒,四时风物各不相同,酒的滋味当然也都不一样。 她把这个灵感记录下来,写在了纸上,又动用早就熟练的酿酒知识,把所有的步骤流程,先起草了一遍。 剩下的,要等试酿的时候再做调整。 她跟着伏棂学了许久,字已经认得差不多,尽管写的还是有点歪歪扭扭,但起码能让人认清了。 如此忙活一下午,就到了晚上。 ...... 白潋心里那点子关于“晚上认错”的事,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屋内,伏棂在翻小瑶差人从桑麻镇送来的账本,侧脸沉静,看不出情绪,像是专程在等。 白潋心尖一颤,鼓足勇气走过去,在伏棂旁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想好了一些。”她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想到几个酒方,都弄出来了。” 她把下午琢磨出酒方的事先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伏棂翻账页的手指没停,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抬。 白潋后脖子一凉。 这阵仗,分明就是等着她自己交代之前的“案底”呢! 白潋心一横,往前蹭了一小步,离伏棂只有半步远。“之前那茬儿。”她声音有点急,像怕被打断,“我认错,我骗人不对,装醉偷亲你是我不地道。那会儿我怂,不敢直说才…”她顿了顿,“但现在不一样了,伏棂,我马上有家了!正儿八经的家了,不是凑合。” 她放下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伏棂,像燃着两簇小火苗,“伏棂,我喜欢你。是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那种喜欢!” “伏棂,”她压低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劲儿和藏不住的颤音,“以后…不用再装醉了。我…我就想在这儿,亲你。行不行?” 话音落下,白潋屏住呼吸。 伏棂看着她,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白潋那双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确认那份新家带来的底气有多足。 静了一会儿,就在白潋觉得心跳快要把自己震晕过去的时候,伏棂她终于动了。 没说话,只是轻轻撞进了白潋张开的怀里。 她伸出手,揽住了白潋的腰。 白潋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伴随着伏棂贴近的温度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跟着发烫。 她听到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 伏棂的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之前酒气太冲,白小潋。” 第42章 呼吸拂过耳畔,有点痒。“不过…现在话倒是说得还算利落。” 白潋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手足无措,手臂僵在半空,想抱紧又不太敢。伏棂似乎察觉了她的僵硬,揽在她腰后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带着点安抚的力道。 “下次想亲,”伏棂的声音依旧贴着她的耳朵,“直接说就行,不用找酒打掩护。”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像刚才认错那样,挺好的。” 第30章深入 伏棂下巴搁在她肩窝里,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那句“现在话倒是说得还算利落”,像羽毛尖儿挠在白潋心尖上, 痒得她浑身一哆嗦,又烫得慌。 白潋僵着,感觉全身的劲儿都集中在被伏棂胳膊圈住的那一截腰上,动也不敢动。 伏棂似乎察觉了她的僵硬,揽在她腰后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在安抚一头刚套上犁的牛犊子。 伏棂靠在她怀里, 脑袋就挨在她的肩膀上,“几成真心?” “十成。” 怀里的伏棂悠悠叹了口气, 脸色十分郑重, “我要和你说清楚。以后如果变成九成、八成……一成,也算你骗了我。你说的每句话,里边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我都看得明白。日后你若是只有三成两成甚至没有了,你直白地同我说,我绝不会缠着你。” 人心都是会变的,伏棂相信现在白潋的真心, 可日后呢? 白潋见她这么说, 自己急得都快哭了, 眼眶里泛起水光, “我不骗你。如果那样,就让我以后都吃不饱饭好了, 那般没心没肺,再没个胃也是一样的, 就让我饿死吧!” 刚说完,脸上就被亲了一口。 白潋僵住,整个人仿佛变成了石头。 “既然你这般诚恳,又深得我心。”伏棂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早就软得不行,“这是奖励。” 她凑得很近,白潋下意识就想亲上去。 伏棂笑着闪开,让白潋扑了个空。 谁知下一瞬白潋两手捧着她的脸,可怜巴巴又很严肃地说,“你也不许骗我。” “我也不骗你。” “那那我现在…”白潋心脏狂跳。话没说完,眼前的光线就被伏棂靠近的脸庞挡住了。 白潋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念头都飞了,只剩下眼前近在咫尺的眼睫。 伏棂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没有立刻贴上,像是在丈量这从未有过的距离。 白潋能感觉到伏棂的呼吸也乱了一拍。 然后,温软的、带着凉意的唇瓣,就那么轻轻地、试探地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像一片新摘的嫩叶拂过水面。 没有更多动作,仅仅是贴着。 白潋浑身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呼啸着冲向四肢百骸。 感官被无限放大,世界只剩下那无比清晰的、微凉的触感,和耳边如擂鼓的心跳——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伏棂的。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原来…是这个样子?冰冰凉凉的,又软得不像话… 感觉有点奇怪,又说不出的好。 伏棂也没有动,维持着这个简单到极致的触碰。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 然后呢?下一步是什么? 白潋的脑子嗡嗡,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做呀。 但她知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她轻轻地、试探性地舔触了一下伏棂的唇瓣。 还不够。 仅仅是唇瓣的摩擦,虽然奇妙,却似乎隔着一层纱,无法触及更深处的渴望。 她记得刚才那一下舔触时,伏棂唇瓣的柔软和那一点点湿润的缝隙。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她懵懂的心底滋生。 她微微张开自己的唇,不再满足于表面的贴合。 然后,柔软温热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舔舐了一下伏棂微启的唇缝。 “嗯…”伏棂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哼,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 这主动的、带着明确意味的侵入,完全出乎了伏棂的意料。 白潋感受到伏棂身体的紧绷和那声压抑的闷哼,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 她笨拙地探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温热湿润的领域。 尝到了甜头,更要尝到所有! 白潋吻得更深、更急、更重。 她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将伏棂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伏棂完全被卷入这突如其来的狂潮。 她的呼吸彻底乱了,被白潋的狂热所剥夺,胸口剧烈起伏,白皙的肌肤迅速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一直蔓延到精致的锁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陷入白潋背后的衣料,身体被这凶猛而纯粹的爱意冲击得微微发抖。 白潋是品尝到了力量滋味的小兽,正贪婪地又毫不餍足地索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微微错开了一点点距离。 看着白潋完全呆住的脸。伏棂眼底划过一丝很浅的笑意。 白潋这才像被解开穴道一样,猛地倒抽一大口气,脸上轰然烧起一片滚烫!刚才那股差点憋死她的劲儿散开,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羞窘和茫然无措。 她眼神到处乱飘,就是不敢再看伏棂的嘴唇。 伏棂看着她这副傻样儿,唇角更向上弯了一点点弧度,指尖擦过她烫得惊人的脸颊,“嗯,总算…不是装的了。” 这一句像是肯定了刚才,又像是确认了某种资格。 白潋心里那点刚被亲吻带来的晕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又扎扎实实地落回地面。 她终于敢把目光挪回来,重重地“嗯”了一声! 不是装的。是真的亲。 第二天天亮,白潋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可精神头却旺得吓人。 伏棂还闭着眼,她就跟只兔子似的,蹑手蹑脚溜下床,穿衣服时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 看高粱!对!今天要看高粱!马上要收高粱了,她得去看看! 王丫她们该上工了吧!□□不用她操心?不用她操心她也得去看看!那可是她们的高粱! 她像阵小旋风似的刮到正在建自家新房的地头,没过多久,又刮走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王丫在田埂上。 “嘿!白潋!”王丫嗓门大得很,一眼就瞧见了她,“今儿这么早?还……” 王丫仔细瞅瞅白潋那张放光的脸,乐了,“啧,笑得跟捡了金疙瘩似的!捡什么宝了?” 白潋被她一说,立刻绷着脸想藏起笑意,可那光儿还是从眼角眉梢溜出来,想收都收不住。 她故意梗着脖子,清清嗓子,“什么捡宝?高兴!新房子快好了!高粱也熟透了,收成看着就好,能不高兴吗!” “哟哟哟,”王丫才不信,促狭地凑近点挤眼睛,“就为高粱啊?我瞧着你咋像是…被咱伏夫子点了什么好事儿似的?那小脸儿,红扑扑的!” 白潋脸腾一下更红了,跟高粱快成一个色儿。 “才……才没有,别瞎说。”她扭过头去假装看地里熟透的穗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就是…定了呗。” “定了?”王丫一听,眼睛“噌”地亮了,“真定了?跟伏夫子?” 白潋脸上能烫鸡蛋了,胡乱点头,恨不得钻地里去:“嗯。” 王丫高兴得一拍大腿,“哎哟!大好事儿啊,我就说嘛!怪不得你今儿特别不一样!”她接着话锋一转,突然笑嘻嘻地好奇问,“哎?好事成了,那…怎么成亲呀?是伏夫子搬到你家新宅,还是你搬到伏夫子家,还是你俩再起个?啥规矩?” 成亲?白潋意识到王丫想歪了,她们还说没到成亲那回事呢,可说到成亲,怎么成亲? 这一问,把白潋脑子里的甜蜜泡泡戳破了一个。 她光顾着激动,真没仔细想过后面。 过明路?该找谁?准备些什么?她的钱够不够办得像样? 白潋那点刚起的兴奋劲儿一下被一堆现实问题盖住,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啊,她不能得意,还要赚更多的钱。 新房子收尾那几天,□□领着人手脚十分麻利,没过多久,一座崭新的小院彻底完工了。 白潋跟着踏实了不少。 推开刷了新漆的厚实木门,平整的小院铺着青石板。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稳。一间堂屋,两间卧房。 其中一间,是白潋的屋子。另一间,显然是为“偶尔能来”或者“未来同住”而准备。 堂屋敞亮,有新打的条案。 右手边是宽敞的灶房,左手边是谷仓和一个小房。小房用来堆放干柴和杂物。 角落还搭了个结实宽敞的木棚——起码能放三头牛。 紧挨着牛棚的一边,是早已规划好的一小片整齐菜畦。 靠墙的土垄已经堆起保温的稻壳灰,上面覆盖着干草保温——这是为了种些小菜而准备的。 第43章 院中还有一个大水缸和水井。 再附近,就是一个地窖。 白潋叉着腰,站在收拾停当的小院中心,深深吸了一口冰凉而清冽的空气。 虽然这房子花了她许多钱,但看到成品,花得钱都很值得了。 太好了! 白潋特意请了几家人和伏棂,在她的小院里开了几桌席,以庆祝房子建成。 与此同时,桑麻镇边上种着高粱的几十亩地,也都成熟了。 地里的高粱铺满了视野。 白潋和王丫把几头黄牛套上板车,开始一趟趟地往酒楼的后院拉。 要酿好久,原料就要选最好的,白潋干得可认真。 ...... “高粱都筛好入库了?”伏棂问。 “全都筛好了!”白潋擦擦汗,“过两天就把南坡那块地清出来,照老规矩种冬令的小菘菜和鲜韭黄 ,保证赶上时候,水灵灵的送去。” 伏棂唇角弯了弯,露出赞许的神色。 白潋只觉得心里妥帖极了. 伏棂不光是她的…嗯,那啥,还是她最靠谱的生意伙伴! “知道啦。”她笑眼弯弯,“等这一冬过去,再靠几季新鲜菜,我的本钱就攒出来了。” “本钱?什么本钱?”伏棂十分敏锐。 白潋的心停了一拍。 伏棂勾着她的衣领,“前段时间才说好了不许骗我,今儿就想反悔了?” “不是,我不骗你,我都说真话。”白潋急了,全都抖了出来,“我...我们以后成亲怎么办?我要攒本钱!” 第31章她不是孬种 伏棂动作顿住了。 白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被笑话。 伏棂没笑,眼神有点飘远,“不论如何, 这事得让我爹娘知道。” 白潋一听,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起来,眼巴巴瞅着伏棂,“他们…会不会生气?”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那些听说过的棒打鸳鸯的戏码,脸都白了点。 生气?伏棂心里也没有准头。 “不管她们生不生气, 都不打紧。”伏棂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只要你不丢下我跑了——” “我不会那样。”白潋很认真。 那也太孬了。 伏棂又说, “他们人在益州, 隔着千山万水。信去一来一回就得一个月。” 白潋用力点点头,“听你的。你说合适的时候…就是合适的时候。” 声音闷闷的。 伏棂看她那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哪能不明白她心里打鼓,“慢慢来, 急不得。” 这话像道暖流,熨帖了白潋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是啊,伏棂都没慌,她慌什么?先把眼前的活干漂亮了才正经。 “明白!”白潋声音响亮了点, 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钱先赚, 本钱先攒, 对!” 新房子彻底收拾停当,锅碗瓢盆都安置好了。 再赖在伏棂家睡, 就说不过去了。 白潋抱着自己并不多的行李卷,一步三回头地挪进了自己的新家。 新房子的炕烧得挺热乎, 被子也软和,可就是觉得四处空荡荡的,少了人气儿。 那晚她翻来覆去,像烙煎饼似的。 月亮爬得老高了,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天刚擦亮,不等鸡叫全乎,白潋就顶着两圈乌青爬起来了。 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干活。 她啃了个馒头,套上牛车就往桑麻镇赶。 白潋跟几个雇来的帮工一起,在蒸腾的白汽和粮食的香气里忙得汗流浃背。一上午就在筛粮、蒸粮、摊晾、拌曲里过去了。 晌午头,王丫提着个食盒风风火火找来了。她把食盒往白潋手里一塞,嘻嘻笑,“喏!有人托我给你捎的饭!哟,这酒曲发得不错哈,好香!” 王丫真心夸了一句。 白潋顾不上回话,揭开食盒盖子。上面两层整整齐齐码着白胖胖的馍馍夹着厚厚的酱肉,还有几筷子酸辣脆口的腌萝卜,最下面竟然压着一小块黄澄澄的芝麻糖! 白潋的嘴角自己咧开了。 她捏着糖傻笑。 “看你那点儿出息!”王丫笑骂着杵了她一下,“说正事,村里那几块种冬菜的地,都按你早先提的,雇了东头的老赵头和他婆娘看着了。俩人干活实在,你放心就是。” 白潋三两口把芝麻糖咽下去,甜滋滋的滋味还在舌尖。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伏棂给她的那本《齐民要术》抄本,翻开夹了几根干草叶的那页,指着给王丫看,“王丫,这是我琢磨的法子。你看书上说这菜最怕冻死。我的想法是,光铺稻壳灰和盖干草可能还不够稳当。等再冷点,是不是能在菜畦上支几根棍子,围上草席挡挡风?” 王丫瞅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再看看白潋指的地方,眼睛都瞪大了,“哎呦喂!行啊白潋!这才多久,字都认全乎了?还能照本子琢磨出新玩意儿了?” “都是伏棂教的呗!”白潋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她又翻到后面一处,“还有这里,书上说立冬前得浇足‘底肥水’。我就琢磨,太猛怕烧苗,掺点儿碾碎的豆进去当肥,怎么样?我试着在院角那小块菜地里弄了点,看着苗是绿油油的,叶子长得也厚实。” 这是她这几天的新发现,迫不及待想跟人分享。 王丫听得直咂嘴,“成!我看你这脑瓜子够使!我跟老赵头说,让他按你这法子试试!” 就这样,白潋的日子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着往前跑。 为了本钱,她算是卯足了劲儿。 这书上的字她差不多都能看懂了,所以慢慢的,也不用伏棂再一句一句和她讲,正好伏棂也越来越忙,白潋捧着书自己看,也不耽误两人的时间。 白潋翻着书,看到了可以参考的就跟伏棂比划,“你看这里说,这小菘菜苗太密了反而长得孬,是不是得间苗?” 伏棂大部分时候就支着下巴听白潋“叭叭”地讲她的种菜新发现,或者酿酒的新心得,眼里映着跳动的灯火,嘴角弯着点不易察觉的笑。 学到的知识,不正是这样用的吗?嗯...白潋真是她最好的学生。 天气眼见着一日冷过一日,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桑麻镇。 白潋忙着试她的新酒方子,这段时间常在桑麻镇和十里村两头跑。 这天傍晚,她正扒拉账本,算着这次酿酒大概能得多少斤酒。 白潋看得眼睛发酸,刚想揉揉眼睛,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伏棂站在门口,朝她走过来。 什么高粱酒本钱冬菜的,一瞬间都模糊了。 白潋突然想起什么,慌手慌脚地在怀里掏,摸出个一直贴身带着的小布包,有点献宝又有点紧张地递给伏棂,“给…给你的。” 伏棂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根银簪子,簪头打磨成个简单的梅花形状,样子有点憨厚。 “哪儿弄的?” “让银匠打的。”白潋小声说,“你喜欢吗?” 伏棂捏着簪子看了看,没说话。 手却抬起来,动作熟稔地把头顶那根寻常戴的簪子拔下,挽了下头发,换上了这根新银簪。 梅花头歪歪地翘在鬓边,给那张清冷的脸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扭头对着棚子墙上挂的一块光亮的铜皮照了照,淡淡一笑,“喜欢。” 白潋咧开嘴刚想笑。 伏棂紧接着甩来一句,“对了,这是不是算错了?”她指着白潋刚才划拉的地方,“这个数加那个数,不该得这个结果吧?白小掌柜?” 白潋的笑立刻僵在脸上,赶紧凑过去,“哪儿?哎?!对哦!算岔劈了!” 她抓耳挠腮地赶紧重新算,心里却美得很。 刚才那点旖旎的小心思被算错账的窘迫冲淡,只剩下一股脚踏实地的暖意。 算错账怕什么?她有的是力气把账算明白。 伏棂就靠在一旁看她重新扒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髻上那朵小小的梅花。 房外是暮色四合,寒风渐起。 没过多久。 白潋把账本一推,脸上又活泛起来,“这下妥了!这季高粱真是争气,加上酒钱…” 她乐得不行。 “数不错。”伏棂温声肯定了句,落在白潋的脸上。 外面寒风灌得更紧了,呜呜作响,伏棂轻声道,“夜深了,风刮得凶。” 白潋这才后知后觉搓搓冰凉的手指,“对哦,得回去了……” “黑灯瞎火顶风跑?怕是会冷透了。” 白潋噎住,可不是嘛!伏棂已经转身朝门外夜色走去,“去酒楼对付一宿。” “啊?这儿?”白潋追着问。 伏棂回头,“嗯,楼上那儿有地方。” 两人快步穿过寒风扑面的后院进了大堂。 柜台后头,小瑶抬头看见她们,喜上眉梢,“小姐!白潋!” 她脆生生喊着,脚步轻快地跑过来,“都收拾好啦!” 第44章 伏棂笑着点头,“都还顺当?” “顺当得不得了!”小瑶眉飞色舞,“小姐您上月叫人带来的那些酱料方子,特别是那辣子酱,大伙儿都抢着吃!还有白潋的高粱酒,订的人好多。”她乐呵呵报了个漂亮的数,脸上是压不住的成就感,“您教的法子可太管用了!” 伏棂眼里是温和的赞许,“是你灵巧。”一句话让小瑶笑得更甜了。 她目光在伏棂发间那支崭新的梅花簪上定了定,又瞅瞅旁边的白潋,那点促狭又体贴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小姐,白潋,忙到这么晚别吹冷风啦!” 她指着楼上,“顶头那间大屋,被褥火盆全拾掇得暖暖和和的,保管比家里还舒服!” “真备了房?”白潋又惊又喜。 “可不是!”小瑶下巴微抬,带着点“早看穿”的小得意,“刚换了新炭,热乎着呢!” 伏棂已经转身朝楼梯走。白潋脸上微热,跟着上了楼。 屋子果然敞亮又暖和。 厚实松软的新被褥铺在大床上,墙角的火盆烧得正旺,烘得人从骨头缝 里往外舒坦,把那点寒意全赶跑了。 ...... 新酒成了。 那反复琢磨了无数遍的方子终于定下,酒也酿好了。 沈家的订单如约而至,当初和沈念敲定的那份契约发挥了作用。 几车上好新酿,稳稳当当地被运走。 不久后,白潋的那份银票就到手了。 步入正轨,白潋肩上的担子骤然一轻。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两头奔波跑断腿了。 这人一旦闲下来,手脚就痒痒。 白潋的目光落在了自家新宅的后院里。 她摸着兜里还带着体温的银票,心想:是得好好拾掇拾掇了,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法有太多人气,但可以有别的气。 现在有了牛气,再来点鸡气。 养鸡! 念头一起,白潋就坐不住了。 她把盖房子剩下的边角木料都扒拉出来,在后院角落里选了块地方,开始叮叮咣咣地干起来。 什么美观、齐整,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 几根细点的梁子勉勉强强扎进土里充当柱子,顶上铺了些结实的茅草当屋顶挡雨。 前面还特意锯出个洞,算作小鸡进出的“门”。 紧接着,她又把附近给围上了,免得它们乱跑。 连着好几天下午,她都在那墙角根下忙活,手上更是添了好几道被木刺划破的口子。 等那个摇摇晃晃、歪七扭八的“鸡舍”勉强能站住,白潋叉着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抹了把额头的汗,虽然模样有点惨不忍睹,但眼神里全是得意——嘿,成了! 以后就有自家新鲜鸡蛋吃,还能孵小鸡! 没过两天,她就兴冲冲地带回了几只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鸡雏,还拎着两只母鸡。 小鸡们在歪斜的木板间叽叽喳喳地探头探脑,适应得倒挺快。 她撒了把米,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扑棱声。 抬头一看,一只鸡,不知怎的受了惊或是想显摆,竟然展开翅膀,“扑棱棱”几下,借着栅栏作跳板,轻巧地就窜上了旁边更高一些的柴垛堆。 它站在柴垛顶上,又扑棱棱一下,看着目瞪口呆的白潋,得意地伸长脖子,“咯——咯——咯!” 叫了好几声。 白潋伸着脖子,看着那只站在柴垛上显得格外神气的鸡,再看看自己那费尽心思打造的“鸡舍”,一时有点懵,指着那鸡,哭笑不得,“给你搭个窝,你倒好,自己上天啦?” 第32章大事敲定 白潋每天早晨扒开鸡窝门口搭着的草帘子, 总能掏出褐壳蛋来,圆滚滚的。 勤快的母鸡几乎雷打不动,一天一个蛋。 五天下来, 小篮子里不多不少,正好摞了十个大鸡蛋。 她把篮子提到手里掂量掂量。 蛋是真的大。 现在刚下学堂,日头晒得懒洋洋。 白潋揣着几个最大的鸡蛋,也没多想,溜达溜达就奔着私塾去了。 私塾的院门敞开着, 伏棂正坐在书房靠窗的书案后头, 她没抬头,指尖正捏着细羊毫, 在册子上专注地勾勒描画些什么。 白潋没急着进去, 就倚在门框上瞧着。 过了一小会儿,伏棂才抬起眼。 看清是白潋,沉静如水的眸子漾起一点清浅的笑意,伏棂搁下了笔。 “给你看个好东西!”白潋快步走进去, 摊开手掌,露出几个褐皮大蛋,“一个赛一个大!” “超大!” 伏棂她没立刻看鸡蛋,反而先垂眸扫了扫白潋的手掌, 指尖的薄茧清晰可见。 然后才低头, “好出息。” 白潋双眼打量了一周书房, 好奇道, “添了许多新鲜的。” 这段时间,私塾也是大变样了, 伏棂想着越来越忙,怕顾不上私塾这边, 又自个请了个新夫子来。 新夫子姓赵,就住乌镇上,近五十了,和陈夫子倒是有些话题说。 “刚开年那会儿定做的木条长案和新制的蒙学课本册子刚送到。” 伏棂指了指旁边那摞东西,又展开那卷图样,上面画的是精巧的书架,“后面院墙角空着的那块地方,我想再起一间略小的书室,以后专门分出蒙童班,让新来的赵夫子带那些刚开蒙的小小孩。这些孩子吵嚷,跟大一点的混在一起也容易分心。” 她说着话,目光自然地从图纸移回白潋脸上,“村里、镇上有孩子的人家多了,收的束脩便再减一些。” 白潋听着,她不懂那些教学安排,但她懂伏棂的心思——想把学堂办好,想让更多人读上书。 白潋瞅着那些新崭崭的课本和图样,凑过去用手背碰了碰硬实的书面,也不由得调侃,“请夫子又减钱?咱们伏夫子就不怕亏本?” 伏棂慢条斯理地收拾着笔,带着点狡黠,“不是有你的酒,你的菜,还有……这大鸡蛋撑着么?” 白潋一愣,随即噗嗤笑出来,“那是,包圆。” 伏棂说的不错,私塾塌下来了,她也会先跑来顶一顶。伏棂的事,就是她的事嘛。 白潋说着,目光扫过院子里。 刚才还静悄悄的,这会儿几个半大的学生正好奇地往里瞧,见白潋看过来,有认识她的孩子立刻咧嘴笑,清脆地喊了一声,“白姐姐!” 白潋大大方方地朝他们挥挥手。学生们瞧见了伏棂,也规规矩矩地行礼,“伏先生好!” 行礼的姿态虽不十分标准,却显出诚心。 伏棂脸上的笑意更温煦了些,微微颔首,“休息去吧,莫在窗下挤。”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应了声,散开了。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女孩临走前还不忘对着白潋补充一句,“白姐姐,大蛋!” 显然刚才瞧见她献宝了。 白潋笑得眼睛弯弯,又朝他们挥挥手。 “哎?翠儿呢?”白潋想起之前会缠着伏棂的翠儿,发觉自己已许久不见她了。 “翠儿担心自己读书费了家里太多钱,我便让她上乌镇的铺子里帮工了,给得能多些,还能学点不一样的。”伏棂想起那个小姑娘,无奈地笑笑,小姑娘憨直。 日子一安稳,有些按捺不住的心思就浮了上来。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村里的几个人。 “哟!白潋!”树下纳凉的几个人喊住她。 周顺和吴素芬也在里头。 他们看着白潋走过来,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热络地招呼。 白潋停下脚步,客气地应声。 “哎呦,这又是酒又是鸡啊鸭的,忙得很哟!看看,咱们村能干出你这样事的姑娘家可不多!”吴素芬眼睛一转,笑得脸上褶子都开了花,起身几步凑到白潋跟前,还装作不经意地嗅了嗅那淡淡的鸡蛋味,“十九快二十了吧?” 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你和伏小姐到底啥关系?我瞅着你,太热切了,我看伏小姐也没成婚吧?你看我们家的表侄了!在邻镇跑船的,年轻力壮,家里独子,虽不如你能攒,可跑船辛苦归辛苦,钱也不少挣!赶明儿咱们给你搭个线,见见?姑娘家,一个人操持不是长久之计,总得……” 白潋脸上的客气笑容僵了一下,像被凉水泼了。 她目光沉了沉,但语气还算克制,成亲这事儿,”她顿了顿,“也用不着旁人操心。” 几个人被她这股干净利落拒绝的劲儿噎了一下,脸上那层笑有点挂不住,“哎哟丫头,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看你模样好又…” “吴婶!”白潋打断她,“您是我长辈,就因为这样,”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警告道,“有些话,我今儿就搁这儿了。我的事,是好是歹,我自己知道怎么走。烦请别开这个口,也别听风就是雨的,传些有的没的……”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通往私塾的小径尽头,“尤其是,别碰不该碰的闲话茬子。” 第45章 说完,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吴素芬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周围其他几个想开口帮腔的人也被白潋那一眼和话里透出的冷硬给镇住了,讷讷不敢再出声。 白潋把宝贝大鸡蛋拿去给了伏家的李大娘用来做饭,李大娘见到那么大个圆鸡蛋也稀罕得不行。 “哼哼哼——”把方才碰到那些人的事抛掷脑后,白潋回家收拾自己的鸡舍去了。 —— 私塾。 伏棂想起白潋送蛋来时那副“快看我厉害不”的得意劲儿,忍不住笑。 很快,她的思绪就飘远了。 酒楼生意铺开,尤其几道招牌菜对蛋品的要求越来越高,新鲜、个头大、品质稳定。 零星收购不成。 白潋养的鸡、她调的鸡食、那些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鸡…… 没过多久,伏棂熟门熟路地踱进白潋的小院。 白潋正给水盆添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转头,脸上绽开笑:“咦?这么快来了。” 伏棂没直接答,只是走到鸡舍边,目光落在两只神气活现啄食的母鸡身上,又扫过旁边铺得厚实干爽的垫料和干净的食槽。“我来向白小掌柜取经来了——鸡养得那么好。” 白潋刚想得意地接口,伏棂却毫无征兆地,从袖中抽出一卷纸。 那是一份简陋却意图明确的草图。 白潋好奇地凑过去,当看清纸上整齐划出几片区域的轮廓,标注着“甲棚”、“乙棚”、“水源”、“储料仓”……她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这…这…”白潋指着那图,指尖都有点抖,“这么大块地方,你要圈起来?” “嗯。”伏棂应得波澜不惊,指尖点着图中央,“坡地,阳足,风好,离水源近。租下来,平整一下,鸡舍搭得宽绰些。”她抬起眼,看向彻底呆住的白潋,平静地砸下目标,“初步打算,先养个五百只蛋鸡。” “五百——只?!”白潋几乎是倒吸着凉气把“只”字拔高了几个调,脑子里轰隆隆地闪过五百只鸡同时扑腾觅食、同时开腔啼叫的壮观场面。 震惊、困惑、随即是巨大的兴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猛地往前一大步,几乎要趴到图纸上,“是给你的酒楼?!你自己弄养鸡场?” 她激动得脸都红了,这份大胆和手笔,完全出乎她意料。 看着白潋这副被巨大惊喜砸中的模样,伏棂眼底笑意深了些。 “场地租赁、平整,建这几处大鸡舍、引水,这笔开销,算酒楼。场长、专门看管清扫的雇工,工钱月钱,算酒楼。 “至于粮食?”伏棂顿了顿,眼中闪过精明的光,“河上粮仓积存的陈麦、豆粕,挑品相次些但不坏的,价钱能压下来三成。这两样做主料,再掺新鲜碎谷、糠麸,日常损耗的菜叶子。这些采买调配的活儿,人手和成本,自然也归酒楼管。” 她一条条说得清晰分明。 白潋听着,脑子转得飞快,刚才的震惊逐渐被沸腾的心潮取代。 伏棂已经把最难啃的硬骨头——场地、基建、大宗原料、日常工钱——全揽过去了。 那剩下最关键的是什么?是怎么伺候好祖宗们下蛋。 就在这时,伏棂抛出了最核心的部分,“养鸡场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出息’,全靠两样:买回来的鸡苗本身要好,平时喂的干净、管的妥当,让鸡少病少灾多下蛋。这些‘本事’,你都做得好。所以白潋,这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伏棂微微前倾,诱惑道,“你负责挑苗鸡、管配料、盯日常的照看章程。保证蛋的品质和数量。酒楼每天按需求从养鸡场收蛋,按市价走账。养鸡场所有硬开销——粮、药、工钱——都从这批收入里扣干净。扣完之后…”她停顿片刻,加重了语气,“净赚的利钱——五五。” 其实压根不用诱惑。 “五五?”白潋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整个人像被点燃了。 但下一秒,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成。” 白潋斩钉截铁地打断她,“钱都是你掏的,风险都在你身上。我怎么能拿五五?我二你八都算我赚的了。” 伏棂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白潋那副“你敢跟我争这个我就跟你急”的架势,没有立刻反驳白潋的‘自降身价’,只是小小地揶揄道,“真不想让我一个人扛着…那就三七。我七,你三。这总公平些。你担的可是这养鸡场的精气神,管鸡就是管人,这事可比掏钱难多了。三成的辛苦钱,你应得的。别跟我争。” 那“别跟我争”几个字说得轻巧,却是伏棂式的不可商量。 白潋张了张嘴,不再坚持,“好吧。” “嗯,说定了。”伏棂眼底的笑意终于完全绽开,“挑鸡苗的眼光就看你了,白小掌柜。” “伏老板你就瞧好吧!”白潋豪气干云,仿佛即将挥师百万大军。 大事敲定,白潋浑身是使不完的力气。 送走伏棂,她立刻奔村外自家的那片菜地。 几垄早播下的嫩苗已在冬阳下铺开细细的绿意。 老赵头和他婆娘正忙农活。 “叔婶,苗情怎么样?”白潋声调意气风发。 “东家!”老赵头直起身,脸上堆满笑,指着地头那两行鲜亮的嫩绿,“好得很!这小菘长得精神,波棱也出齐了,就是鲜韭黄那垄还得沉住气等等。” 不错,不错。 嗯...等收了卖给伏棂,她要按最低价卖,要是伏棂答应的话,自己都想全送她了。 第33章紧张 养鸡场的事情千头万绪, 选址定了,契签了,但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还没落地——防贼。 那地, 好处是清静,坏处也是太清静。 几百只鸡养在那里,活脱脱一块肥肉吊着。 雇人看守是必须,但花费大、人心难测。 伏棂正凝神想着如何周全这事,又想到白潋, 心里嘀咕说, “正好,让白小潋陪我去趟乌镇找沈念。” 白潋见伏棂有事找她, 巴巴的就跟上了。 “为了鸡场看人的事?”她反应很快。 “嗯, 光靠我们临时雇,不稳妥,沈念路子广些。” 沈家。 沈念穿着一身深青色暗纹的细棉袍子,正在翻看账本。 门房通传伏夫子来访, 沈念放下账本,迎了出来,“两位这是改变主意了?” 她还记着撬墙角不成的事,现在心里多少有点得意。 有求于我了吧?两位? 但沈念还是比较欣赏两人的。 生意场上, 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更何况, 和她们合作, 确实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利润。 所以尽管挖不走白潋, 她也没有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碰到和钱有关的事,她和伏棂可都不含糊。 沈念将两人引到一间干净雅致的待客间, 吩咐伙计上茶。 伏棂抿了一口,放下杯盏, 单刀直入,“今日来,一是为了鸡场的事想向你请教请教,二来也有笔买卖想跟你谈谈。” 沈念神色专注了些,做了个“请讲”的手势,“请说。” 伏棂言简意赅,“地方僻静,日后几百只鸡放那儿,怕是会招些宵小的眼。现下盖棚舍都在进行,但守备这事,得提前打算。”伏棂看向沈念,语气坦率,“临时雇些人手不难,只怕不稳当,费心又费钱。我们来是想问问沈老板可有稳妥的法子?若有知根知底、靠得住又警醒的人,能否帮忙引荐一二?工钱规矩,自然按行情走,一分不差。” 沈念听得很仔细,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显出几分思索。 伏棂这番话,意思很明确,是看重沈家在这方面的经验和人脉。 沈念没有立即打包票,沉吟片刻,“那坡地确实是个养鸡的好去处,就是得看紧点。守夜这事,光靠巡确实不够稳妥。”她顿了顿,似乎在脑子里迅速筛过合适人选,“这样,我酒坊有几个老伙计,人本分,手脚也稳当。就在邻村住,帮工多年很靠得住。我看他们行。要不让他们明日去你那儿看看?你亲自过过眼,若是合用,再谈工钱。沈家铺子里的一些章程规矩,也尽可拿去看看。” 这番话说得清晰,只提自己了解的人选供伏棂选择,没有大包大揽,但也诚意十足。 伏棂颔首,“劳沈掌柜费心。这人情,我记着。” 她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感谢,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说起这个,还有另一桩事,正好跟买卖沾点边。听说沈老板在乌镇收购了原来的陈家糕坊?” 沈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沉稳,“伏小姐消息灵通。如今万事都在摸索。” 乌镇由于有了百福点心铺,陈家糕点坊虽然尽力挽留客人,熬了两年。 可奈何早已失了人心,现在是熬也熬不下去了。 伏棂虽然有心收购陈家糕坊,但人家说了,死也不卖给她。 伏棂只好作罢,对于那些话,她一点也没放心上,左右收购陈家糕坊,只是因为想着有现成的人和地扩大百福的生意,要是陈家不卖给她,她去收购别的铺面也是一样。 第46章 “我那鸡场办起来,图的就是一个‘稳’字。鸡蛋也好,日后若有匀出的肥鸡肥鸭也罢,不敢说金贵,但新鲜、够分量、供应不短斤缺两是能保证的。” 伏棂看着沈念,抛出关键提议,“若你不嫌弃,我养鸡场日后产出的鸡蛋,在我们自用足够的前提下,可以保质保量、优先供应沈记,价格嘛,就按市价的九成算。若有合适的禽肉,也同样以公道价先供沈家挑选。你看如何?” 虽说是九成,实际上伏棂也没亏,只是赚得少一些罢了。 沈念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光芒。 做糕点时,有的地方确实需要加入鸡蛋。她算过了,糕点坊每个月至少需要用到近百个蛋,多的时候两三百个。 稳定、量大、品质有保证的蛋源和禽肉供应,这正是她需要的。 至于伏棂这些话的可信度,沈念觉得还是很高的。她和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摸清了她们的性子,都不是会骗人骗财的人。 “行!咱们就按这个来,公道为先,生意长久。”她没有推拒伏棂的提议,坦率地接受了这份互利互惠的合作。 伏棂微微一笑,“沈掌柜爽快。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沈念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 从沈记酒坊出来,冬阳正好。 白潋忍不住凑近伏棂,嘀咕道,“沈念这人能处,这合作的事谈得利索。” “怎么个利索法?” 白潋摸摸头,“不绕弯子,多好。不像有些人,嘴上抹蜜,背后插刀。” 沈念确实是上道的聪明人。 人情还了,帮手找了,销路也铺好一截,这趟乌镇之行,可谓圆满。 两人趁此机会,在乌镇逛了一遭。白潋兜里有了钱,身边有了人,花起钱来越来越不心疼。 伏棂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玩什么,总之她能买得起的,都买了。 伏棂见状,也不跟她客气,她本就不算是特别节约的人,在家里的时候,想要什么家里人也都给她什么。白潋这副样子,完全激起了伏小姐的购买欲。 两人逛完了整个乌镇,手里七七八八的都提了许多东西,累得够呛了,却都不觉得辛苦。 回到私塾时,天色已近黄昏。 伏棂刚回到家,就看见小音手里捏着一封信,“小姐,益州老家来的信,托跑船的人捎来的。” 伏棂应了一声接过,进了书房,把信封打开。 进纸上的字迹是母亲的,一贯的工整: 我和你爹有点犯嘀咕了。你在泰和那头怎么样?吃得可顺口?瘦了没有? 算算日子,你从家里出去也有快两年了,你一个人在那地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看,我心里老是胡思乱想。我俩商量了,等开春天暖和了,收拾收拾,说什么也得去看看你,亲眼瞧瞧你过得怎么样才安心。 ...... 伏棂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出现的“看看你”、“安心”几个字眼上。 信纸被她随手递了过去。 白潋见有信,好奇心立刻占了上风。 “家书?”白潋接过来,眼睛瞄着信封上工整的字迹。 她跟着伏棂学认字,如今看封信不成问题 看到下面的话,白潋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嘴唇跟着念动的速度开合着,“我俩商量了…” 她突然停住,“开春?” 白潋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原地转了两圈,“伏棂,你爹娘要来看你。就开春?” 她又惊又喜,心跳得咚咚响。 兴奋劲儿顶到脑门儿后,紧接着又变成了纯粹的紧张,脸上透出点儿茫然和害怕。 白潋甚至有点结巴,“那个…伏棂,平时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改。” 她手忙脚乱地,又想去捋头发,又想去扯平衣角,仿佛伏棂爹娘下一秒就要推门进来了。 伏棂勾勾手指,白潋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人是我爹娘,又不是老虎。他们过来,也就是看看我,看看我在这边过得好不好。”她顿了顿,脸不自然地红了,“再看看帮着我忙前忙后的人,靠不靠得住。” “靠得住。”白潋想也不想就挺直腰板,“我当然靠得住,我…” 她急急地想说点什么证明自己,脑子里飞速运转,“我、我鸡养得好,蛋腌得香,菜地也管得好,还会酿酒。” 她眼睛一亮,有点小得意地用上了新学的词,“既然伯父伯母要来,我会把家里好好拾掇一遍,保证窗明几净。” 伏棂心里也有点紧张,她拍了拍这人的脑袋,视线在白潋的脸上转了一圈,嗯...经过两年的时间,少女成熟了许多。 白潋褪去了初时的黝黑和干瘦,皮肤养得匀净了些,透着健康的红润。五官也长开了,显出利落的线条,眉眼清亮有神。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勃勃的生气和爽利。 而且确实是很靠谱的。伏棂心里想,她家里人应该也很喜欢白潋。 她平日里是那个思虑周全的人,但此刻,在期待和些许忐忑的叠加下,骨子里属于大小姐的娇气和对亲近之人的依赖不经意地流泻出来。 伏棂没有说话,而是微微倾身,将自己温热的唇蹭了蹭白潋近在咫尺的脸颊,下巴也顺势地搁在了白潋的肩窝里。 白潋身体先是一僵,随后放松下来,极自然地抬起一只臂膀,小臂环过伏棂略显纤细的腰背,往自己怀里又拢了拢,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 “不怕,”白潋的声音低沉了些,“有我呢。” 第34章看看闲书去 冬夜的风呼呼作响。 白潋裹紧了被子, 独自躺在床上,如今被子是厚棉的,可她还是觉得有丝丝凉气顺着缝隙往里钻。 她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心里冒出一个清晰又暖烘烘的念头:两个人睡,肯定比一个人暖和多了。 光是想着伏棂,白潋就觉得被窝里似乎也添了把火。 得给伏棂盖个大房子!要特别宽敞、特别亮堂、还特别暖和的那种! 光能一起住还不行,得让伏棂住得舒服。 虽然这个小院子是她的心血,可对伏棂来说, 到底简陋了点。 白潋心里那份想“配得上伏棂”的倔强就拱了上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伏棂跟着她受委屈!伏棂就该住在最好的地方, 亮亮堂堂,暖暖和和的! “住一起”这三个字像小锤子敲在白潋心尖上, 除了期待, 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跟伏棂…都不是男子,那到底怎么“在一起”。 她理解的在一起,是成亲,可成亲之后呢? 村里成了亲的人, 总要圆房,可她连圆房具体是啥样,也只模模糊糊听人说个大概。 就这样躺在一个被窝里? 然后呢? 靠在一起光睡觉?可光是睡觉…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总觉得少了点啥?像是不够近? 这念头像个毛线团,理不清还绕着心。 她又急又臊, 脸蛋在被子里蹭得发烫。 直接去问伏棂?天哪, 伏棂肯定会笑话她。 问别人?那更不可能了。 她压根就问不出口, 嗯...要是被伏棂知道自己到处问这些, 想也不用想,伏小姐肯定会生气的。 伏棂懂那么多事, 说话做事都那么有章法。 白潋自己呢?认得几个字了,力气大, 养鸡种菜酿酒是把好手,可对于“两个人如何真正亲近”这件事,她简直就像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里头是啥光景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不想显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尤其是在伏棂面前。 总得…总得学点啥吧?也许有她还没发现的能让伏棂觉得更温暖、更开心的小方法? 她望着房梁,心里盘算:是不是…该想办法找几本书看看。 伏棂书房里都是正经书,那明天去找找书摊或者书肆好了。 书摊书肆什么话本子都有,说不定还有她要的闲书。 白潋在黑暗里吐了口气,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嗯!她决定了,明儿有空了,就去买几本闲书偷偷看,看看能不能学到些什么。 除此之外,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开春那茬新鸡苗,还有伏棂爹娘要来的事。 这么想着,心里的毛线团似乎被一股子劲头冲散了些。 就这么琢磨到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外头寒气更重,呼口气都带着白气。 白潋照常喂牛喂鸡掏鸡蛋,翻土堆柴烧木炭。 白家院子里堆着几大捆上好的木炭,是白潋托人采买回来的好东西。 她看着那炭,想起三婆婆和村长,两位老人家最怕寒冬腊月。人老了,身体不抗冻,不像她们年轻人一样还能活动活动暖和身体。 她麻利地套上棉裤袄子,推上小推车就开始装炭。 第47章 到了三婆婆家里。 张刀夫妇俩外出务工去了,张铁去地里翻冻土。 屋里点着个小炭盆,三婆靠在墙边,裹了好几层旧袄,还是冻得不时哆嗦。 “奶奶,我给您送炭来啦!”白潋高声喊着,搬着炭块进门。 “哎呀!潋丫头!这…这么好的炭!”三婆婆看清是白潋,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挣扎着想坐直些。 “您快别动!”白潋赶紧阻止,利索地往那可怜的小炭盆里添了新炭,又用火镰熟练地点燃引火。 红红的火焰很快升腾起来,土屋里的寒气仿佛瞬间被驱散了一角。 三婆婆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些。 白潋又拿出怀里焐着的两个烤得软乎乎的山药,递给三婆婆一个,“奶奶趁热吃,暖乎。” 木炭烧起来,灶屋暖和了,屋里也暖了。 白潋一边拨弄着火盆,一边跟三婆婆唠家常。 聊着聊着,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三奶奶,张铁和孙小娘的事,成了吗?” 三婆婆叹了口气,“张铁那孩子实在,知道疼人,孙小娘也是个明白道理的,我看他们两个人,是蛮般配。这寒冬腊月的,不就图个热灶暖炕,知心的人做伴嘛!开春估摸着就能办事了。” 看三婆婆的态度,已经完全接受张铁和孙小娘的事了,那张铁他爹妈,应该也接受了。 “热灶暖炕,知心做伴…”白潋重复着三婆婆的话,眼神飘忽了一下。 ...... 给三婆婆续满了水,白潋又赶紧推着小车去村长家送炭。 等到桑麻镇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伏棂今儿没有来桑麻镇,待在十里村的私塾里。 白潋是来视差桑麻镇外的几十亩地和酒楼地窖里的酒的。 到百福楼门口,一股格外诱人的香甜味儿勾住了她的脚步。 酒楼门口围了不少人,好些都搓着手、跺着脚,眼巴巴往里瞧。 “香!真香!啥好东西啊?” “烤番薯!百福楼新出的!嘿,又甜又糯!” “我也要来一份!” 白潋听着食客们热切的议论,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这烤红薯的吃法,可不就是她白潋的功劳嘛! 现在结果霸道的甜香瞬间征服了所有人。 这不,就成了百福酒楼冬日里一道极受欢迎的点心。 看着酒楼里人声鼎沸、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白潋心里那个美。 虽然琢磨“做伴”的事还有点愁人,可她白潋能给伏棂酒楼的营生添个热闹项,也证明她不是只会埋着头养鸡种菜的。 带着这点小得意,白潋视察完后,往卖书的地方去了。 她找到个书摊,书摊不大,就是临街支了块木板,上面堆了好些书。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拢着手,缩在摊子后头打盹儿。 “老丈,”白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是随意问问,“这都有些什么书啊?有没有讲些奇闻异事的?或者女子之间交情故事的?” 她努力把话说得含糊又自然,眼神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书堆。 摊主老头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老眼,抬手指了指木板,“自个儿瞧呗,旧的蒙学、千字文,还有些话本子、杂记…”他打了个哈欠,精神头不太足,“女子交情?哦,你说那些闺阁小姐结金兰、义结姐妹的?倒是有几本老话本子提过。” 白潋一听“金兰”、“姐妹”,心里那点小火苗“噗”地一下差点灭了。 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她不死心,目光在木板上的书本里逡巡。 蒙学?不行,太正经。 杂记?听着又像是讲地方啥的,不沾边。 话本子……这个听起来还有一线希望。 她心跳悄悄快了一点,伸出指头在一堆破旧的书册里扒拉着。 那些书的封皮颜色黯淡,字迹模糊,什么《侠女斩妖传》、《风流才子记》。 还有《后花园奇遇》…名字看着都不太对劲。 她悄悄拿眼风打量着摊主老头,见他没特别关注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后花园奇遇》第一页。 入眼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开头似乎是讲一个书生在花园里踱步,偶遇了佳人…白潋耐着性子往下瞟,想看有没有写到“关键环节”,尤其是……有没有两个女子之间特别的描写。 看了半页,书生还在那里赏花吟诗,佳人只是躲在假山后面偷看。 白潋皱了皱眉,这进度也太慢了! 她又往前翻了翻,又往后随便戳了一页——终于碰上了!似乎是书生小姐私下见了面,两人在廊下,小姐低着头绞帕子,然后书生就开始“执手相看泪眼” 泪眼?执手? 白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执手…这她知道,不就是拉着手吗?她和伏棂又不是没拉过… 可光拉手后面呢?这话本子写得也太含糊不清了。 而且主角还是男女! 后面好几页都是书生在倾诉衷肠,小姐在害羞不语…急死个人。 她不死心,又哗啦啦往后翻,都快翻到结尾了,两人终于好像成了亲,结果书上就一句“自此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白潋脸垮了下来,像被霜打蔫的茄子。 她又不甘心地在那堆话本子里翻找。 这时,一本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纸质格外粗糙发黄的小册子被压在最底下,被她无意间拨弄了出来。 封皮完全没了,露出了扉页。那页纸上写着两个模模糊糊的大字:《双姝记》。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勉强能认出是:伴读于深闺,情愫自生。 双姝?两个女子?情愫自生?白潋眼睛瞬间睁大了,手指有点发抖,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摊主老头还在打盹,旁边的人也没注意她。 她立刻做贼似的把那本薄得可怜的小册子抽出来。 她心跳得飞快,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发抖的手指,匆匆翻开第一页。 墨迹老旧,甚至有些页面糊了,勉强能辨认字迹。 开头似乎是讲两个世家小姐,一个性子温婉,一个活泼,家里因故被送到同一个江南别院长大,由一位严厉的老嬷嬷管教起居读书… 文字有些半文不白,白潋读得有点吃力,但情节大概能跟上。 就在她看得入神,脸上不自觉带着一点明悟的笑意时,旁边一个年轻媳妇子恰好转过头,瞥见了她手里那本封面都没了的小册子和她脸上的表情。 那媳妇子似乎“咦”了一声,目光有些探究地在白潋脸上扫过,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非常微妙的笑意,带着点促狭、惊讶,还有一丝仿佛“原来如此”的恍然。 随即她飞快地扯了扯旁边同伴的袖子,朝白潋这边努了努嘴。 那目光和笑意,像一根针,瞬间把白潋扎醒了,她脸皮“腾”地一下爆红。 那媳妇子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竟然看这种书?” 白潋咬咬牙,心一横!看怎么了?她花钱买书——虽然还没付钱。 凭什么不能看? 她抬起头,虽然脸颊还红得像火烧,却梗着脖子,强作镇定地回瞪了那媳妇子一眼。 那媳妇子大概被她突然回瞪的凶光吓了一跳,悻悻地撇撇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白潋收回目光,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手心全是汗。但那份羞窘之中,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豁出去的勇气。 这书,她非买不可了。 “老丈!”白潋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生怕老头看清楚了书名不给卖似的,“这本,还有…” 她飞快地在那堆书里扒拉出一本《家传点心录》,“还有这个,一起,多少铜板?” 摊主老头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弄得彻底醒了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看了看她手里捏得快变形的小册子和那本点心录。 老头眼神浑浊,似乎不太在意书的内容,扫了一眼点心录那糊掉的封面,又看了看那本破得没脸的小册子,懒洋洋地摆手,“破烂货…不值钱,给十五个铜板拿去吧。” 白潋几乎是立刻从钱袋里数出十五个铜板,“啪”地一声拍在摊上,速度快得让老头有点愣神。 “谢了!”白潋话音没落,已经像得了宝贝似的,把那本薄薄的《双姝记》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保护宝藏似的虔诚,藏进了贴身的怀里,又把那本点心录也塞进外衣的内袋,动作快得像阵旋风。 然后她头也不回,顶着一张仍微微发烫却神情坚定的脸,挺着腰板离开了书摊。 白潋的脚步格外轻快。 刚才那份羞窘还在,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一种找到同道般的激动——原来世间还有书这么写。 回到十里村,私塾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白潋轻轻推门进去,伏棂正坐在书案后头。 “白小掌柜回来了?”伏棂头也没抬,“地窖的酒没事吧?” 第48章 “嗯!好着呢。”白潋快步走进去,她抬眼看向伏棂,充满了想要倾诉和分享的冲动——虽然还不敢拿出书。 “伏棂,”她清了清嗓子,“晚上想不想吃点什么特别的?我刚买了本书,想试试?给你做甜汤好不好?” 伏棂放下笔,没问是什么书,温软道, “好。正好有点馋甜口了。” 第35章手?! 伏棂想吃甜的。 白潋一眼就相中了“雪羹”汤和一种叫“松仁脆饼”的点心。 雪羹是用银耳、莲子、百合熬的, 最后加冰糖和一点点桂花蜜,听着就清甜滋润。松仁脆饼则是用面粉、糖、素油和炒香的松子仁做的,烤得酥脆。 说干就干!白潋买齐了材料。 她抱着东西回了自家小厨房弄。 熬雪羹是个慢活。 银耳要泡发, 莲子要去芯,百合要掰开洗净。 白潋耐着性子,守着咕嘟咕嘟的小锅,时不时搅动一下,看着锅里的汤汁渐渐变得粘稠透明, 银耳炖得软糯, 莲子和百合也酥烂了。 最后,她撒上金黄的桂花蜜, 雪羹就成了。 烙脆饼就利索多了。 她自己做过很多饼子, 这么一个烤脆饼当然不在话下。 和面、擀皮、撒上满满的松子仁,切成小块。 白潋烙饼,看着面皮一点点鼓起、变得金黄,松子的香气混合着面香飘散出来, 勾得人食指大动。 伏棂到时,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小碗,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点缀着桂花的雪羹,旁边小碟子里放着几块烤得金黄酥脆、嵌满松仁的小饼。 “尝尝。”白潋把勺子塞到伏棂手里, “我照着书上弄的, 头一回。” 伏棂看着碗里颤巍巍、冒着热气的甜羹, 又看看旁边卖相颇佳的脆饼, 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她拿起小勺,舀了一勺雪羹送入口中。银耳软糯, 莲子粉糯,百合清甜, 桂花蜜的香气恰到好处,甜而不腻。 伏棂放下勺子,看向白潋,“很清甜。”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白潋的脸上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 伏棂又拿起一块松仁脆饼,轻轻咬了一口。 松仁的油香和面饼的焦香混合在一起,咸甜适中,口感极好。 她细嚼慢咽,又点了点头,“这个也好,香脆。” 白潋乐得差点蹦起来,“是吧是吧,这书买得值。” 伏棂看着她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舀起一勺雪羹,自然地递到白潋嘴边,调侃道,“喏,大功臣,尝尝自己的手艺?” 冷不防一勺雪羹凑到嘴边,白潋下意识地喝了。 嘴唇上亮晶晶的。 伏棂伸出食指,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她的嘴角。 白潋嚼饼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感觉一股热气冲上脸颊。 伏棂却像没事人一样,拿起自己那块脆饼,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刚才那个撩人心弦的小动作只是随手掸了掸灰。 白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赶紧低下头,感觉脸烫得能煎鸡蛋。 她完全招架不住。 等两人吃完,收拾碗碟时,白潋才想起正事。 她掏出那本《家传点心录》,双手递给伏棂,“这个给你,这书上记的几样点心,我瞧着都不错,做法也清楚,你让点心铺的师傅试试?说不定能添几个新花样!” 伏棂接过那本薄薄的小本子,随手翻了翻。 里面的方子确实简单实用,用料也家常,很适合点心铺推出。 “有心了。我会让他们试试。”伏棂顿了顿,看着白潋还有些微红的脸颊,又补了一句,“今晚的甜汤和脆饼,我很喜欢。” 得到伏棂的肯定,白潋心里美滋滋的。 天色已晚,伏棂也该回家了,白潋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回去,心里还记挂着另一本书。 回到家,闩好门,点上油灯。 白潋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被她体温焐得温热的《双姝记》。 她盘腿坐在床上,就着光,小心翼翼地翻到之前看到的地方,心里暖洋洋的,嘴角带着笑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情节似乎更温馨了。 活泼的女子怕冷,夜里总爱往温婉的小姐被窝里钻。起初小姐还会红着脸推开她,后来便也默许了,甚至会在对方手脚冰凉时,主动握住她的手,轻轻呵气帮她取暖。 书上写:指尖相触,暖意便如细流,自掌心缓缓渡入,熨帖了四肢百骸。 白潋看得心里甜丝丝的,觉得这书真是写到了她心坎里。 她满怀期待地翻过一页。 白潋凑近了油灯,眯着眼仔细辨认。 是夜,风雪更甚,炭火将熄。阿婉畏寒,蜷缩如猫。阿宁心怜,遂… 白潋读到这里,心都软了,阿宁真体贴!她继续往下看, 遂以己身覆之,双臂环抱,欲以体温相暖。 嗯嗯,抱着取暖,很合理! 白潋点头,她和伏棂要是冷极了,说不定…也能这样? 她脸有点热,但觉得这描写很纯洁。 接着看:阿婉微颤,似不胜寒。阿宁心焦,掌心贴其腰腹,徐徐揉按,欲驱寒气。 掌心贴腰腹?揉按? 白潋眨眨眼,好像比单纯抱着更亲密了点。 她心跳快了一拍,但想想也是,冻着了揉揉肚子暖和得快嘛! 再往下,有些字已经没了:阿婉轻吟,似痛似…阿宁指尖…探入衣内,肌肤滑腻…微凉… 白潋的呼吸屏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模糊的字——探入衣内?肌肤滑腻? 这好像不太对劲了。 她心里那点暖意瞬间被一股莫名的紧张取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着呼吸,眯着眼: 阿宁指尖逡巡,紧致温热。 白潋只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万响的鞭炮。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啪”地一声猛地合上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手都在抖。 “我的老天爷!” 她失声低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她死死攥着那本破书,眼睛瞪得溜圆,仿佛那书皮上突然长出了刺。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呀!是那种羞死人的事情!还是…还是用手? 虽然这是她要学习的东西没错,可她一时看到这么直白开放的,心里就直打鼓。 白潋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巨大的羞窘席卷了她。 她像做贼似的飞快扫视四周,生怕有人看见她手里的“禁书”。 怎么办?怎么办?这书…这书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伏棂。 要是让伏棂知道她买了这种书偷偷看,还看到了这种内容。 白潋简直不敢想象伏棂会是什么表情。 然后她白潋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心思不正! 不行!必须藏起来,藏得死死的,永远别见光。 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屋子里团团转。 藏哪儿?衣柜底下?她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装旧农具的破木箱上。 箱子又沉又旧,平时根本没人动。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箱子挪开,小心翼翼地把那本“烫手山芋”塞到了底下,最后把破木箱推回原位,严严实实地挡住。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都惊出了一层薄汗。 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瞪着那个角落:好了,安全了,谁也别想找到,至于书里后面还写了啥……打死她也不敢再看了。 这“知识”太吓人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琢磨她的点心吧。 藏好了“罪证”,白潋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她吹熄油灯,躺回炕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书里那几个字眼,她赶紧甩甩头,想把那些画面赶出去。 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去地里看菜呢。 白潋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正事上,仿佛要用忙碌冲淡那晚。 地里的冬菜长势喜人。 小菘菜青翠水灵,叶片肥厚。波棱绿油油一片,鲜嫩得很。韭黄虽然长得慢些,但根茎粗壮,割下来炒鸡蛋香得很。 白潋和老赵头夫妇忙着采收,一筐筐新鲜水灵的冬菜,被她以极实惠的价格,直接供给了伏棂的百福楼。 百福楼有这些新鲜冬菜,加上白潋贡献的烤红薯点子和那本点心录上的新方子,生意越发红火。 酒楼里天天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脚不沾地。 自从白潋看到“闲书”,每次看到伏棂,心里就忍不住想起书上写的东西。自己也太可恶了! 这么一来,她面对伏棂的时候就容易躲躲闪闪。即使她有意识地控制了,可再细小的变化也瞒不住伏小姐的眼。 第49章 白潋心里有事。伏棂很快判断,而且还不是一件小事。 因为白潋这几天明显不对劲:眼神一对上就慌慌张张地弹开,说话偶尔会卡壳,递点东西手都抖一下。 那样子,明明什么都写在脸上,努力想装若无其事,却笨拙得很,破绽百出。 是什么呢?是养鸡场的事太紧张了?不像。她张罗鸡舍得有条有理的。 是担心自己爹娘?若是这个,白潋也不会瞒着她。 这心事,似乎独独绕着自己打转。伏棂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促狭的笑意。 会是什么让她对着自己这样不自在? 伏棂心里转了几个弯。 罢了,既然她这么努力憋着,那自己就等着好了。看她能憋到几时。 是等她自己转晕了头,过来坦白?还是等她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结果漏个更大的破绽? 都行。反正,总有藏不住的那一天。伏棂心情颇好地做了决定,等着就好。 ...... 很快,白潋心心念念的养鸡场坡地平整好了。 结实的鸡舍棚屋也盖了起来,引水的小渠也挖通了。 万事俱备,只等开春天气彻底暖和,就能去挑鸡苗。 白潋站在新落成的鸡场坡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冬天总算快过去了! 伏棂的爹娘要来了,新鸡场要开张了,至于墙角那块青砖后面藏着的“小秘密”,先让它埋在那里吧。 第36章暗访? 到了挑鸡苗的日子。 白潋揣着伏棂的交代和钱袋子, 一颗心比脚步更急,风风火火地扑向了各个镇子的鸡苗大集。 这养鸡场的“开张大吉”,鸡苗便是根基, 半点也马虎不得。 集市喧嚣得如同炸了锅。 人声、鸡崽啾啾声、筐篾摩擦声交织成一片。 白潋到了之后,沉了沉气,穿行在密集的摊档间,最后停在捆扎成笼、叽喳吵闹的小绒球前。 她蹲身,只探手入笼, 精准地拈起一只小鸡崽。小东西在她指尖蹬腿挣扎, 叫声急促。 “脚爪绵软,力道不济。”她松开, 又转向另一笼, 指腹掠过一片稍显黯淡的羽冠,“冠色晦暗,精气不足。” 接连看了几处,白潋都不是很满意。 “骨架需匀称, 腿杆要结实挺直。眼要亮透神,叫声要清亮。蔫头耷脑、气息奄奄的货色,可进不得我的门庭。” 那份挑剔,引得周遭几个常年与鸡鸭打交道的汉子侧目不已, 暗自咂舌这姑娘的眼毒。 又足足逛了半日, 她方在一处看着颇为周正的摊档前驻足。 这一摊的鸡苗确实精神, 毛羽泛着健康的油亮光泽, 叫声嘹亮,爪抓蹬蹬, 透着十足生气。 白潋不再掩饰自己的中意,与精明的摊主好一番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唇枪舌剑半个时辰有余,最终以彼此还算满意的价钱,点齐了数篓健壮的“精英苗”。 她瞧着筐篓中那些挤挤挨挨、探头探脑的黄色小毛团,眉眼不由得舒展了,仿佛已瞧见一枚枚浑圆的鸡蛋、一块块喷香的鸡肉在向她招手。 白潋掏出伏棂拨的银子,爽快地给了出去。 紧接着,她叫来信得过的管事带着人手车马,浩浩荡荡地将那批千挑万选的“精兵强将”迎回了桑麻镇外那片新辟的养鸡场坡地。 为求稳妥,伏棂又让白潋再添选了十余只体健毛亮的成年母鸡权作“领路人”,指望这些经验丰富的“老人”能带一带躁动懵懂的“新丁”。 崭新的鸡舍骤然涌入这叽叽喳喳的鲜活生命,登时热闹非凡。 白潋利落地挽高袖子便一头扎了进去,当务之急便是亲掌鸡食。 伏棂事先备下的陈麦、豆粕、酒坊新出的酒糟底料俱已齐全。 白潋立于大木盆前,神情专注,将各原料按比例调和,又取新鲜谷糠麸皮徐徐搅拌。 ...... 偌大养鸡场运转起来,光靠白潋一人自是不成。 上次沈念荐来的几个人早已如约到位。 与上回沈念说的几个汉子不同,这一批人里边有男有女,都是沈念这段时间又亲自挑着送来的。 人人看着都是本分人,眼神干净,手脚麻利,一看便是踏实做事的。 沈念识人用人之能,确非虚名。 当然,伏棂也没有傻到全用别人的人。 见事情妥当,白潋立刻进入角色,亲自为众人示范讲解:何时添食、水量几何、槽具清理之法、如何辨识鸡群精神不振的细微征兆… 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这几人也学得用心,行动迅捷,清扫拾掇一丝不苟。 伏棂期间也来亲自巡视过几次,见场地洁净,分区合理,鸡群活泼,新雇之人也各司其职、稳妥得力,心中方彻底踏实。 沈念这雪中送炭的情分,伏棂自是铭感五内,她向来讲究投桃报李。 数日之后,桑麻镇百福楼那气派的大门前,忽添了一面簇新醒目的木质大牌。 【百福楼特供·桑麻本地产鲜鸡鲜蛋】 专供自桑麻镇外百福自建养鸡场。精选优种鸡苗,自调新鲜食谱,专人倾心饲养!鸡蛋个大皮韧质优,鸡肉鲜嫩口感上乘! 特延请乌镇沈记布庄资深护卫日夜轮班值守,周全守护,杜绝意外! 承蒙沈念沈掌柜鼎力襄助! 此牌一立,在桑麻这方平静的水面投下一粒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来往食客无不停步注目,议论纷纷。 “咦?百福楼这鸡鸭蛋肉,竟是自家营建的场子?” “可不是,瞧这写的,‘沈记布庄资深护卫’!沈家真了不得,布匹营生做得风生水起,这护卫本事竟也如此过硬,横跨两行了?” “沈家势大嘛!听说了吗?前些日子乌镇那家响当当的老号陈家糕点坊,也被沈掌柜收归旗下了。” “沈大掌柜真是好手段,哪行哪业都能占上一席之地。” 就在众人议论鼎沸之际,小瑶脸上挂着得体又热忱的笑容,适时从门内走出,迎向聚拢的人群。 “各位老爷太太、哥哥姐姐,外面风大,快请进里面暖和暖和。新出锅的煨鸡汤,用的就是咱自家养鸡场的肥嫩母鸡,汤鲜味浓,最是滋补养人!” “咱门口的告示牌都瞧真切了吧?百福楼的鸡鸭蛋品,源头扎实得很,为啥能这般安心?全赖乌镇沈家的沈念沈大掌柜仗义援手,遣了麾下极是得力之人的护卫前来值守,护卫咱们这鸡场平安周全!沈掌柜高义,咱们百福楼上下感激不尽呐。” 她话锋巧妙一转,“说到沈家,诸位贵人若是得空去乌镇游玩,别忘了顺道儿去沈掌柜新开的糕点坊瞧上一瞧!那糕饼点心,可是精致考究得很呢!” 一番话语行云流水,既不动声色地夯实了自家食材来源可靠的名声,又将沈念及其新旧产业大大方方地推到了人前,这顺水人情的筏子,搭得是滴水不漏。 此事自然不消几日便传到沈念耳中。 她刚从酒坊巡视回来,管事便上前细细禀报了百福楼门口的热闹光景。 沈念听着,面上依旧沉稳。 伏棂这法子,四两拨千斤。一块牌子,寥寥数语,便将沈家护卫的“稳妥可靠”之名宣扬了出去,更将沈记布庄与新开业的糕点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动声色间,便将这人情还了,这恩惠报了,这宣传做了,且做得如此体面自然,无半分市侩之气。 伏棂此人行事,果然心思玲珑。沈念放下茶盏,指节在光洁的紫檀桌案上轻轻一点,心下做了决断:此等人物,精明练达且不忘本分,实乃可遇不可求的良友,值得长久相交。 养鸡场诸事既已步入正轨,白潋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观察鸡群状态、调整饲料配比、协同王大壮等人清理棚舍。 但这忙碌缝隙间,始终有件大事压在她的心头——伏棂爹娘的到来! 这瞧着日子越来越近,白潋忍不住了,“伏棂!伯父伯母…信上不是说开春就来么?如今可有消息?他们到哪里了?水路还是旱路?咱们是预备在镇口迎候,还是该去县城码头恭迎大驾?” 伏棂闻声,让她瞧一封信,“昨日才到的新信。” 白潋忙不迭接来。 内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棂儿: 开春就去探视你的事情,上次信里已提过。 想你来处早已略作收拾,爹娘心中颇是宽慰。 我二人如今已启程离开益州,路途说近不近,路上种种,你都不必劳神接应张罗。 此番难得离家远行,爹娘想着放缓脚步,沿途看看山水景色,体味些风土人情,亦是难得的清闲乐事。 待踏入泰和地界,我们自会寻一处舒适妥帖的客舍安顿下来,歇息好了,便去寻你。 棂儿切记,无需为迎候我们费心准备,更不必铺张。 此行,实非暗访,只是爹娘思念吾儿,想亲眼瞧瞧你平素生活的情状。 第50章 还有啊——你信里时常提及、夸她能干的那位白潋,爹娘倒也想见见这位高手,品个真切。 你且放宽心,一切如常便是。家中父母,最盼不过就是看看女儿真实自得的模样。 平安健康便是极好。 ———— “啊?”白潋捏着薄薄的信纸,指尖发僵,整个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目瞪口呆地僵立当场。 半晌。 不用接?他们自己悄悄来?还说要看看自己这位高手? 她猛地抬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伏棂,声音都岔了调。 “伏棂,伯父伯母他们行事向来如此…出人意表的吗?” 那神情,活似原本卯足了劲准备冲锋陷阵的兵士,突然被告知敌人改道还打算绕道抄了她后院。 伏棂唇角微勾,似叹息,又似调侃,眼波流转间,轻飘飘扔出一句,“诚如你所见。是以,白小潋之‘万全准备’,大可…‘卸甲归田’了。” 白潋看看信上那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字句,再看看伏棂那副好整以暇、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神情,最后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春意初萌的景致——仿佛下一秒,那对气度不凡、目光如炬的老夫妻就会带着慈祥又犀利的探究眼神,突然出现在她那鸡棚外,或是农家小院前。 天老爷啊,这哪里是“添两副碗筷”那般简单?伏家二老的这份“惊喜”,来得真是太有分量了。 白潋此刻的内心,只剩下一片狂风呼啸而过。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伏家二老就尽管来吧。 第37章    小鸡仔们褪去了绒毛,换上了半大的羽毛,精神头十足,每天啄食 小鸡仔们褪去了绒毛, 换上了半大的羽毛,精神头十足,每天啄食、饮水、扑腾, 闹腾得很。 高粱地也翻整好了,新一茬的时令菜苗都冒出了头,长势喜人。 这些菜蔬,加上养鸡场每日产出的鸡蛋,都被白潋安排得妥妥帖帖。 伏棂的心思却已经飞得更远。 百福楼的生意在桑麻已站稳脚跟, 乌镇的点心铺也算红火, 是该往远处看看了。 ... 河沿镇靠着河,是附近几县的水路要冲。 尽管眼下看着还只是个稍大点的镇子, 但伏棂敏锐地察觉到, 随着官府疏浚河道、鼓励漕运的风声渐起,河沿镇日后必定会成为一处更热闹的码头。 正巧,沈念那边也传来消息,她在河沿镇盘下了一处不错的铺面, 新开了一家“沈记布庄河沿分号”,生意刚开张就挺红火。 伏棂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白潋,”伏棂把白潋叫到一边,“河沿镇那边, 沈念新开了布庄分号, 我想着, 我们也能去探探路。你能否抽空跑一趟?看看那边的市口、人流, 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再打听打听河运的消息。” 白潋一听“河沿镇”, 眼睛“唰”地就亮了。 河沿镇! 伏棂爹娘要是走路水,十有八九得经过那儿。 她心里的小算盘立刻打得噼啪响:去, 必须去,这不正是“偶遇”伯父伯母的天赐良机吗? “包在我身上。”白潋答应得无比爽快,“我明天就去。保证把河沿镇摸个底朝天,铺面、人流、河运消息,一样不落。” 她心里想的却是:伯父伯母,你们可千万要走水路啊,最好在河沿镇歇个脚啥的,让我撞个正着。 第二天一大早,白潋兴冲冲地往河沿镇去了。 她心里揣着两个目标:明面上,是替伏棂考察市场,暗地里,是给自己制造“偶遇”的机会。 她甚至偷偷琢磨过,伏棂爹娘既然是益州大户,气度长相肯定不凡,走在人群里必定鹤立鸡群。 她白潋这双眼睛,可是连鸡群里最精神的小鸡都能一眼挑出来的。 到了河沿镇,主街宽敞,铺面林立,人流如织。 沈念新开的布庄分号就在镇子中心最显眼的位置,门脸簇新,伙计精神,进出的客人不少,生意确实不错。 白潋在沈家布庄分号的门口溜达了一圈,然后就开始她的“正事”。 整整七八天。 点心铺子、杂货铺、茶馆、码头边的货栈… 她都进去转转看看,跟掌柜伙计聊聊天,问问行情,打听打听铺面租金,再装作不经意地探探河运的消息。 她耳朵也竖得老高,眼睛更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扫来扫去,尤其留意那些衣着体面、气度不凡的老夫妇。 经过伏棂这两年的“调教”,白潋的各方面提升了不少,比起过去,像蜕变了一般。 她问得勤快,看得仔细,点心铺的行情摸了个七七八八,河运的消息也听了一耳朵。 唯独那对“鹤立鸡群”的益州夫妇,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她心里那点小火苗,被河沿镇带着水汽的风吹得忽明忽暗。 看着河水哗啦啦地流,白潋心里有点泄气。 难道伯父伯母走了陆路?或者压根还没到? 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开春到现在也快两个月了,从益州过来,就算一路游山玩水,也该到了吧。 难道…真像信里说的,直接绕开河沿镇,悄没声儿地进了泰和地界了。 不行,她得赶紧回去。 万一伯父伯母已经到了,正在暗地里“考察”她可如何是好。 虽然目前他们还不知道伏棂和自己的关系,可正因为如此,白潋更不能就这样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她不能让伏棂自己面对这些事情。 不能在河沿镇干耗着了。 主意一定,正好该打听的也打听完了,白潋立刻收拾东西往回赶。 离开河沿镇约莫小半日路程,行人渐少。 白潋正闷头赶路,忽听路边传来一个苍老又带着点疲惫的声音,“姑娘,姑娘,行行好,捎我们老两口一程吧!” 白潋勒住牛缰,循声望去。 只见路边树荫下,站着两位老人。 老头儿身材中等,微微佝偻着背,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灰布褂子,裤腿上沾着些泥点。 老婆婆个子矮小些,头发花白,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帕子包着,同样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裙。 两人都背着不大的包袱,脸上布满风霜,看着像是走了远路的乡下老夫妻。 老头儿见白潋停下,连忙上前几步,脸上堆着谦卑又带着点窘迫的笑,“姑娘,打扰了。我们老两口是从前头柳树屯来的,去投奔亲戚。走了大半天路,我这老婆子腿脚实在不济了…姑娘若是顺路往桑麻镇去,能不能行个方便,捎带我们一程?我们给钱!” 说着,老头儿有些局促地从怀里摸索出几个铜板。 白潋打量着他俩。老头儿脸上皱纹很深,肤色透着点不自然的暗沉。 老婆婆一直低着头,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白潋,眼神浑浊。 白潋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看这穿着打扮,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老头儿手里那几个可怜的铜板,确实像是赶远路投亲的穷苦老人。 “老丈,别掏钱了。顺路的事儿,正好我也回去。您二老快上来。” 老婆婆似乎有些迟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任由白潋扶着。 她的手粗糙,但握上去的感觉似乎并不像寻常农妇那般骨节粗大、布满厚茧。 白潋心里那点异样感又冒了一下头,但也没多想,只当是老人保养得好些。 大黄牛拉着三个人,走得明显慢了些。 白潋牵着缰绳走在旁边,跟两位老人唠嗑。 “老丈,您二老去桑麻投奔哪家亲戚啊?” 白潋随口问道。 “是我一个远房表侄。”老头儿的声音有些沙哑,回答得有点含糊,“在镇上做点小营生。” “表侄啊?叫什么名儿?说不定我还认识呢。”白潋热心地说。 “呃,叫李有福。” 李有福?白潋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好像没听说过这号人。 “姑娘,这桑麻镇如何呀?我听说还新开了一家百福楼,名声都往外传了。”老婆婆岔开话题,好奇问。 “桑麻镇虽然地方不大,但挺安稳的。那个百福楼,饭菜点心都香,而且鸡都是自己养的,那鸡养得才叫一个精神,鸡蛋也大。” 这些事镇上的人都知道,白潋干脆就和他们说了。 老婆婆忽然抬起眼皮,声音低低的,“养鸡场?姑娘,你好像很熟?” 白潋心下不觉有异,毕竟这对老夫妇不是镇上的人,这么问也是正常。 “那养鸡场,挑鸡苗、配鸡食,我都有参与过。那鸡,保管比别家的精神。” 白潋说得含糊,又想推广自家店。 这两人方才说,名声往外传了,让她很高兴,传得越远,客人越多,赚得越多,伏棂越开心。 “哦…”老婆婆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没再多问。 老头儿倒是接话,“姑娘真是能干人。那养鸡场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能寻到姑娘这样的人才,想来也不简单吧。” 第51章 提到伏棂,白潋自然是赞同,“她可厉害了,学问大着呢,人也好。” 白潋没有再多说了,毕竟她和这两人不熟,虽然是老人不错,可她还是留了个心眼。 更何况谈话涉及了伏棂,白潋自然小心再小心。 老头儿和老婆婆对视了一眼,眼神飞快地交流了一下,都没说话。 天色渐渐暗下来,桑麻镇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白潋指着远处,“老丈,婆婆,前面就是桑麻镇了。您二位亲戚家在镇子哪块儿?我直接送你们过去。” 老头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姑娘你太客气了,送到镇口就行,我们自己找。天也晚了,不耽误姑娘回家。” 白潋看他们坚持,也没再勉强。到了镇口,她扶着两位老人下了驴。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好心人。”老头儿连连作揖道谢,从怀里摸出那几个铜板,非要塞给白潋。 白潋赶紧推回去,“顺路的事儿,您二老快去找亲戚吧,天黑了不好找路。” 她看着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慢慢走进镇子昏暗的街道,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心里还嘀咕了一句:这老两口,看着挺和善的。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继续往十里村去。 这段时间虽然没偶遇到伯父伯母,但好歹做了件好事,还顺利完成了伏棂交代的考察任务,不算白跑一趟。 白潋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离开后不久,那对“老夫妻”在镇子一个僻静的巷角停下了脚步。 “老爷,”老婆婆——伏夫人轻声开口,再无半点沙哑怯懦,“看来,咱们这‘微服’入镇,头一站,就碰上了那位‘善伺鸡豚、颇有本领的白姓小娘子’了?” 伏老爷——那位刚才还佝偻着背的老头儿,此刻身姿挺拔,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白潋消失的方向,“嗯,真是个热心肠、爽利的丫头。”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就是眼力劲儿嘛,还差点火候。” 伏夫人也莞尔一笑,“无妨,走吧,我们去看看百福楼。” 两人相视一笑,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桑麻镇的夜色中。 第38章诱拐? 白潋挥别那对“老夫妻”, 回到十里村时,天边只剩一抹残霞。 推开院门,一道黄褐色的影子冲过来, 兴奋地绕着白潋的腿打转——正是寄养在伏家的小汪。 “汪汪!”小汪亲热地叫着,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扑。 “小汪!想我了吧?”白潋蹲下身,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小汪立刻满足地躺倒露出肚皮。 伏棂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倚着门框, “它可想你了, 傍晚总去村口张望。” 白潋抱着小汪站起身,“河沿镇那边我都摸清楚了, 待会儿跟你细说。” 伏棂嘴角噙着笑, 勾手叫她进门。 饭桌上,白潋眉飞色舞地汇报河沿镇的“战况”:哪条街热闹,哪个位置铺面合适,河运的动静, 还有沈念布庄的火爆。 末了,她还略带遗憾,“可惜,伏棂, 我盯了那么久, 连个像益州大户的影子都没瞧见。你说伯父伯母他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她语气里是纯粹的纳闷,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节, 她已经没了什么紧张。 伏棂安静听着,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对了, 快到镇口的时候,还顺手做了件好事儿。捎了两个从柳树屯来投亲的老人家。” 伏棂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哦?什么样的老人家?” “普普通通老夫妻,”白潋回忆,语气坦率,“老头儿黑黑的,皱纹挺深,老婆婆看着身体不太好。说是去投奔一个叫李有福的表侄,他们还问起咱们百福楼和养鸡场。” 伏棂听着,放下筷子。 白潋的描述,和她记忆中父母的性格、行事风格…隐隐契合。 “白潋,”伏棂声音很轻,“你的好运道…可能真来了。” “啊?”白潋茫然抬头,眼神清澈,“什么好运?” “李有福?”伏棂意味深长,“这名字…怕是你伯父随口诌的吧。” “你是说?那对老夫妻?” 白潋放下筷子,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细节,“他们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捕捉那点微妙的违和感,“老婆婆的手,好像没那么糙?老头儿说话,好像也挺有分寸的?” 白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神从茫然转为惊讶。 “真是伯父伯母?我还跟他们聊了一路。” 她脸上有点热,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以及一种“居然当面错过”的懊恼,倒没有多少羞怯。 伏棂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们经商多年,奔波多地,对于易容一术略熟,若是真来这么一手,也是极有可能。且他们说了——要来“暗访”,这似乎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白潋凑近伏棂,压低声音,有点像撒娇一样,“我怕我说错话。” 伏棂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乖吃饭,我就和他们说你的好话。” 夜色渐深,伏家小院彻底安静下来。 白潋和伏棂躺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朦胧的光晕。 近八天没见,两人都很想对方,白潋自然也就没有回去。 白潋毫无睡意。 黑暗中,伏棂靠在她怀里,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伏棂,你睡了吗?” “没。”伏棂睁眼,用手揉了揉她的脸。 “我睡不着。”白潋老实承认,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忍不住又提到,“我和他们说百福楼,说养鸡场,还夸你了。” 伏棂轻轻“嗯”了一声,“夸我什么了?” “说你学问大,人也好。”白潋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实话。” “实话好,我爹娘就喜欢听实话。” 白潋往伏棂那边蹭了蹭,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她顺势握住伏棂的手,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伏棂问她,“明天可能要上‘战场’了,怕不怕?” “不怕。” 白潋嘴上说得硬气,手却不自觉地握得更用力了些。 伏棂感受到她手上的力道,心下了然。 白潋轻轻地叹了口气,将两人交握的手拉到唇边,印下一个吻,“伏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算他们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伏棂蹭得更近了些,“爹娘他们可能只是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 她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轻轻吐出几个字,“能让我这么开心。” 白潋用另一只手轻轻环住了伏棂的腰,“我会好好表现的。” 伏棂指尖插入她柔软的发丝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不安的小兽。 “嗯。”良久,她才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呼吸交融,心跳相闻。 白潋在伏棂的安抚下渐渐放松,眼皮也开始打架。 意识渐渐模糊。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最后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我们一起。”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伏棂已经起身,小汪围着她欢快地蹦跳。 突然。 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扑到院门口,正是百福楼的伙计柱子。 他脸色煞白,扶着门框,张大嘴巴拼命喘气,“老爷夫人到…” 陈缨陈络见他眼熟,问清楚了,便把人扶进去。 伏棂早已察觉,“是小瑶让你来的?” 柱子看到伏棂,像见了救星,拼命点头,用力吞了几口唾沫,“瑶管事说,老爷夫人昨晚去了百福楼!被管事认出来了,让小姐准备,他们要来。” 伏棂眸色沉静,点了点头,“知道了。辛苦。喝口水歇歇吧。” 就在这时。 院门外响起了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咚。 沉稳,从容,不疾不徐。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清亮精神的声音响起。 “棂儿?还没起呢?爹娘看你这来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爽朗的笑意和浓浓的调侃意味。 刚洗漱好的白潋瞬间清醒。 伏棂对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准备,接驾。” 白潋深吸一口气,和伏棂一起到了门边。陈缨陈络在两旁,只待两人一声令下,就把门打开。 “开门。” 门外。 伏老爷和伏夫人并肩而立,脸上带着神清气爽、意味深长的笑容。 伏老爷的目光精准,笑呵呵地落向一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这位精神头十足的,想必就是我们家伏棂信里总夸的白家小娘子吧?” 伏夫人也笑吟吟地接话,眼神温和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打量和欣赏,“是啊,瞧着就是个利索爽快的好姑娘。” 第52章 白潋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心口一跳,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挺直腰板,迎着二老打量的目光,努力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声音清亮地回道,“伯父伯母好。” 伏老爷看着白潋这副毫不扭捏、大方爽朗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伏棂和白潋将伏家二老迎进小院正屋。 四人一起用了早饭,话里都是些闲谈。 白潋也慢慢放松下来。 饭后。 伏老爷目光落在白潋身上,“我们老两口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棂儿这两年在这边过得怎么样。听棂儿信里说,你帮衬了她不少?” 伏夫人也说,“她性子静,主意也定。我们虽知她本事,但做父母的,总免不了挂念。” 他们打定了主意不问伏棂,偏偏问白潋。 “伯父过奖了。伏棂行事自有章法。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些活计,我熟稔些,便多担些。伏棂这几年都好。” “好,好,”伏老爷缓缓点头,“听你这么说,我们便安心了。棂儿有你从旁协助,确是她的福气。对了,我想去瞧瞧你们的地,不知方不方便?” 白潋闻言,做了个请的手势,“方便,方便。伯父这边请。” 伏老爷兴致盎然地跟着白潋往外走。 白潋带着他径直走向田边,边走边介绍地界和规划。 伏老爷边听边看,不时点头。 站在地头,伏老爷的目光扫过整齐的田垄和引水的沟渠,点点头道,“嗯,有想法是好事。年轻人,是该有闯劲。不过…” “嗯,有想法是好事。年轻人,是该有闯劲。” 他话锋一转,“伏棂性子倔,她认准的事,旁人很难更改。就像这终身大事…她信里总说,不急,还没遇到合心意的。我们做父母的,虽盼着她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但也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自己拿主意。” 白潋的心微微一沉,斟酌着怎么回话。 “伯父说的是。伏棂她…心智坚韧,思虑周全。至于终身大事……” 白潋顿了顿,“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伏棂她值得最好的。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尊重她,支持她。只要她顺心遂意,比什么都强。您说呢,伯父?” 伏老爷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白潋的肩膀,“好,说得好。日子是给自己过的,舒心自在最要紧。白潋,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有担当、能扛事的好孩子。棂儿有你相伴相助,我们…放心了。” 这“放心”二字,伏老爷此刻说来,心境却是百味杂陈。 与其说是接受,更准确的确是妥协。 女儿寄回的家书,字句如金,从不轻易流露儿女情长。 可细细品来,那纸笺间,“白潋”二字出现的频率,悄然盖过了所有。 伏棂那孩子,从小到大主意极正,若非视若珍宝、放在心头最要紧的位置,岂会如此絮絮叨叨? 他们是伏棂爹娘,对她的心意自然也有所察觉。 这趟千里迢迢而来,也是想看个真切。 未曾想,真相远比文字来得更加直接。 大清早叩开女儿的院门,白潋竟穿着一身显然是在此过夜的常服。 后来再问白潋家在何处,答曰“附近另有居所”,可见白潋已经是伏棂这宅子的半个主人了。 伏棂的那份倔强,他们领教得刻骨铭心。 两年!为了逃开他们安排的一门婚事,她不惜远走他乡,整整两年。 反对?伏老爷心口便似被剜去一块。难道要再经历一次骨肉离散、肝肠寸断的两年。 ———— 另一边。伏夫人沉默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棂儿。” 伏棂动作未停,只微微侧过脸,“娘?” 伏夫人走近两步,心头百转千回。她犹豫再三,“娘问你一句。你们这样可想过以后?若是你爹执意要为难白潋那孩子,你又待如何?” “为难她?”伏棂像紧绷的弓弦,“母亲,父亲。是我决定要留在这里,决定要走下去的也是我。” 她向前踏了一小步,“你们若心有不甘、若觉愤怒、若觉无法接受——尽管来为难我就好了,尽可以骂我不孝,斥我离经叛道,指责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何必迁怒于她,费心费力去为难一个只是回应了我心意、又小心翼翼善待我的姑娘?” 说到最后,那刻意维持的冷静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巨大的委屈如同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她用力咬紧了下唇,唇瓣几乎泛出血色,倔强地不让喉头的哽咽泄出声来。 “你们在那样打量她、审视她、用各种言语试探她,觉得是她诱拐了你们不懂事的女儿,觉得是她扰乱了我本该有的‘正经’人生路时,有没有哪怕片刻想过,如果有人也像你们对待她那般对待我,你们又该作何感想?” “你们觉得她在诱拐我?这对我,对她,何其不公!”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伏夫人被这连番的诘问钉在原地,脸色微白。 是啊,凭什么认为错的是白潋?伏棂说得如此清楚——是她的选择,是她牵起了对方的手。 而他们当父母的,不去担忧女儿在这条路上可能遭受的风刀霜剑,却只想着把刀口对准那个可能只是与女儿同样身处风暴中的人…… 这真的公平吗?这真的是保护女儿吗? 第39章谁拐的谁? 伏夫人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 似乎有点想通了。 “等等,”伏夫人探究道,“白潋这孩子……看着面嫩, 今年多大岁数了?” “十九。”伏棂坦然回答。 “十九?!”伏夫人眼睛微微睁大,“比你还小两岁呢?”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在琢磨什么天大的谜题,自言自语,“这…莫不是你…” 伏夫人没好意思说出口, 但那眼神分明在问, 到底谁拐了谁啊? 这话题岔得实在古怪,伏棂微怔, “娘, 您想什么呢。” “娘就是随便想想。”伏夫人也觉得这念头太不着调,但看看自家女儿这副沉静笃定、主意比天大的样,心里的天平无形中又歪了那么一丝丝。 她收敛了神色,努力找回一点正经长辈的关切, “白潋家里是做何营生的?她爹娘知道吗?” 提起这个,伏棂的神情明显沉静下来,声音也低了些,“她父母不在了。” 她抬起头, 目光迎向母亲, 透着一丝少见的警示, “爹, 娘,她无依无靠走到今天, 什么冷眼没看过?你们别挑她的不是,别给她难堪。她没什么错。” 这话虽平静, 分量却重。 伏夫人被女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袒护钉在原地。 是了,这就是她生养的女儿,认准了路就护定了人。 伏夫人心里最后那点疙瘩终于化作了叹息。 她有些无力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爹娘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难不成还真要拉下脸去为难个小姑娘?” 她看着女儿轮廓清晰、写着倔强的脸,又爱又怨地低声埋怨,“真是把你从小惯坏了,主意比天大,心比谁都硬。现在好了,自己选的路,你是铁了心要走了,爹娘除了跟着揪心…还能怎么样?” 田埂边,伏老爷背着手。 白潋跟在他身边半步远的地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在他目光投向某处时,适时地开口解释。 “伯父您看这边,这是新下的,刚冒头。旁边的得等些日子才能割。”她说话条理清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 伏老爷点点头,“嗯,规划得不错。这地是新开的?看着挺肥。” “是,”白潋应道,“年前就翻整好了,冻了一冬,开春又细细耙过,施了底肥。现在种上,正好赶在伏天前收。” 她蹲下身,随手捻起一小撮泥土在指尖搓了搓,“土质还行,就是保水差些。所以引水沟挖得密了点,勤浇着点就好。” 伏老爷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心中那点因为“终身大事”而起的别扭感,又被冲淡了些。 这姑娘,确实是个做实事的好手。 白潋的回答是让他另眼相看了,沉稳大气,既尊重伏棂的自主,又表明了自己的担当——不求虚名,但求同心同路过踏实日子。 话是说到人心坎里,可当爹的心里,总觉得女儿这样太委屈… “白潋。”伏老爷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声音带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闷。 白潋立刻站起身,恭敬又专注地看向他,“伯父,您说?” 她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小树。 “你…今年多大了?”伏老爷尽量让语气显得像闲聊。 “回伯父,十九了。”白潋答得干脆利落。 十九?! 伏老爷心头猛地一震! 比自家女儿还小两岁? 第53章 他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重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姑娘。 十九岁!比伏棂还小! 自己刚才居然还在琢磨怎么“敲打”她,怎么为女儿“争”点什么?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和一丝夹杂着愧疚的欣赏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十九岁的姑娘啊。 再看看自己家里那个主意大得能开山凿石、心智成熟得不像话的闺女…… 伏老爷心里只剩下“悻悻然”三个字。这还怎么“为难”? 对着比女儿还小、又实干勤恳、一片赤诚的小姑娘,他这脸往哪搁?憋了半天,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干巴巴的一句,“年轻有为。” 说完,他脚步一转,语气稍快地说,“这边看好了,先回去吧…”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加快了脚步往小院走,背影懊丧又萧瑟。 白潋不明所以,只当自己哪里没做好,赶紧跟上去,心里默默复盘着刚才的回答和表现,盘算着一会儿在夫人面前更得打起精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口,恰恰撞见院子里那一幕,伏棂微微低着头站在伏夫人面前,眼圈泛红了。 白潋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顾不得多想,也忘了礼数,两步并作一步冲过去,几乎是用身体把伏棂挡在了自己侧后方向,这才压低声音,又急又切地问,“伏棂,怎么了?” 她眼睛飞快扫过伏夫人,不自知地审视和防备,“是不是伯母她说了什么让你难过的话?” 这架势,把刚进门的伏老爷和院中的伏夫人都弄得一怔。 伏棂也被白潋这突然冲进来的举动和那副紧张兮兮、护犊子般的姿态弄得心头发暖又无奈。 她抬起头,眼眶确实是红的,但此刻却因为白潋这份莽撞的真挚,那点残余的委屈早被暖意驱散,甚至有点想笑。 “不是,”伏棂吸了口气,声音还有一点点鼻音。 伏棂目光很自然地越过白潋的肩膀,望向后面脸色复杂的伏老爷,“你伯父他……刚才在地里,没有为难你吧?你没受委屈吧?” 这一问一答,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地飘进了二老耳中。 伏夫人:“……” 伏老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的无语和无奈。 伏夫人尤其感觉明显,刚才白潋那个审视带刺的眼神,她可没错过! 合着他们老两口倒成了恶人了? 伏夫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酸溜溜地自言自语,音量刚好能让那两个小的听见,“哎哟哟…罢了罢了,我们这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哪还好意思去为难你们这些小辈?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伏老爷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伏棂那泛红的眼眶,再看看白潋那副随时准备挡在女儿身前的架势,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就更重了。 被两个小辈这样“联手”防备着,让他颇有点下不来台。 恰在这时,陈缨从堂屋那边过来,轻声询问伏棂,“小姐,快近晌午了,老爷和夫人的住处您看…?” 伏家这小院,确实腾不出干净舒服的房间给二老住了。 伏棂正要开口说立刻安排人去镇上最好的客栈定房,或者收拾书房暂住一晚,就听身边的白潋已抢先一步,声音清亮干脆地提议道, “伯父伯母要不嫌弃,去我那儿住吧!我家院子小是小了点,但我前几日回来刚把被褥里里外外都翻晒过,松软蓬着呢。地面门窗我也都仔细打扫过,就几步路远。” 她一口气说完,她要让二老看看,她白潋不仅能干肯干,持家也是一把好手! 伏夫人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倒是淡了,反而觉得这丫头实诚得可爱。 她笑着看向伏老爷,点点头。 伏老爷表示收到,他还在为刚才那“被防备”的微妙感觉有点不自在,但看着白潋那期待的眼神,再对比镇上客栈的嘈杂,心里其实已经偏向白潋的提议了。 只是面子还有点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既然白潋有心,那就麻烦你了。不过,别太折腾,能住就行。” “不麻烦不麻烦。”白潋一听他答应了,生怕他会反悔,“我这就回去收拾很快就好。伯父伯母稍坐片刻,喝口茶歇歇脚。”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院门。 伏棂看着白潋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转身对父母道,“爹,娘,你们先坐会儿。” “嗯。”伏老爷应了一声,背着手踱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 小汪立刻摇着尾巴凑过来,在他脚边嗅来嗅去。 伏老爷看着这只精神抖擞的小狗,又看看这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的陈缨和陈络。 陈缨和陈络是伏棂兄姐伏渊、伏熙特意挑选出来。 两人都是稳重可靠的年轻人,此刻见老爷目光扫来,连忙恭敬地垂手肃立。 伏老爷看着他们,鼻子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跟着你们家小姐,倒是‘忠心耿耿’得很啊?你们家大少爷和大小姐,可真是会挑人!” 陈缨和陈络哪敢接话,只把头垂得更低。 伏夫人也在一旁坐下,接过伏棂递来的新茶,闻言也忍不住埋怨,“可不是!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伏棂给母亲添了茶,声音平静地替兄姐开脱,“爹,娘,不怪大哥大姐。是我求他们帮忙的。他们也是拗不过我。” “拗不过你?”伏老爷瞪了女儿一眼,“我看他们是巴不得看你爹娘的笑话!还有那个…”他目光扫过一直安静侍立在伏棂身后、一个约莫十五六岁、面生的小丫鬟小音,“这是谁?看着眼生得很。也是你大哥大姐给你挑的?” 小音被威严的目光一扫,吓得小脸发白,“回老爷,奴婢小音,是…是小姐买来伺候的” 伏老爷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分明写着,看看!连贴身丫鬟都自己买新的了,这是铁了心要自立门户,彻底甩开家里了! 小音吓得瑟瑟发抖。 伏棂温声道,“没事,起来吧。”她转向父母,“小音年纪小,但做事勤快,心也细。爹娘就别吓唬她了。” 伏夫人看着小音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也觉得可怜,摆摆手,“好了好了,都是好孩子。” 白潋的小院离伏家确实不远,她很快就到了。 白潋一进院门,先把最宽敞、采光也最好的东屋腾出来。 床上的被褥果然是刚晒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收拾一阵后,她又跑到灶房,把水缸里的水添满,灶膛里塞好引火的干柴,确保随时能烧上热水。看着一切都妥当了,她才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长长舒了口气。 嗯,应该没问题了。她对自己的“持家”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白潋再次回到伏家小院,请伏棂和二老移步。 伏老爷和伏夫人看着眼前这干净利落、处处透着主人用心的小院,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讶和满意。 尤其是走进那间特意为他们准备的东屋,伏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细软的棉布,感叹道,“白潋,你这屋子收拾得可真干净,比我们想象的好多了。” 伏老爷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点了点头,“费心了。” 得到二老的肯定,白潋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伯父伯母满意就好!热水在灶上温着,缺什么您二位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安顿好二老,白潋又跑回伏家小院。 这次,她直奔厨房,找到了正在收拾灶台的李大娘。 李大娘看到白潋进来,笑着招呼,“白姑娘回来啦?老爷夫人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白潋点头,凑近李大娘,“大娘,今晚的晚饭,您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我想…我想给伯父伯母露一手咱们的好味道。养鸡场那边我一会儿叫人挑一只最肥的母鸡送过来,还有新挖的春笋、刚冒头的嫩蘑菇!您看……炖个鲜鸡汤?再炒几个清爽的时令小菜?我可以打下手!” 李大娘一听就明白了,乐呵呵地应下,“行!包在大娘身上!咱们这就动手!” …… 晚饭就摆在伏家。 晚风习习。 李大娘果然手艺了得,一大砂锅炖得金黄透亮、香气扑鼻的鸡汤摆在正中,里面是酥烂的鸡肉、鲜嫩的春笋和滑溜溜的蘑菇。 旁边还有糖醋鲤鱼、回锅肉和几盘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以及一笼热气腾腾、暄软雪白的馒头。 四人围桌而坐,气氛比中午时融洽了许多。 伏夫人夹了一块嫩滑的鸡肉放到白潋碗里,温声道,“白潋,别光顾着忙活,你也多吃点。今天辛苦你了。” 白潋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伏老爷也端起酒杯,对着伏棂和白潋,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你们俩…好好的。” 第54章 伏棂和白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和喜悦。 清脆的碰杯声在暮色中响起,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晚饭后,李大娘和小音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 白潋陪着伏棂坐着,和父母闲聊。 夜色渐深,星光点点。 伏老爷和伏夫人看着眼前这对格外和谐的年轻人,心中想得更远。 也许,这条路并不如他们最初设想的那般“正统”,但女儿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做不得假,白潋又勤恳踏实、一片赤诚。 他们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至于远在益州、当了“帮凶”的伏渊和伏熙…伏老爷和伏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回去继续算账”的默契。哼! 第40章要! 伏家二老就在白家住了下来。 翌日, 天刚蒙蒙亮。 白潋已经轻手轻脚地忙开了。 米粥在锅里咕嘟作响,腌萝卜切得细丝入盘,淋了酱醋和几滴香油。 嫩豆腐用滚水一烫, 撒上细盐和葱花。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小院里。 伏老爷和伏夫人推开房门,二人已去了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容。 “伯父伯母早。”白潋脸上扬起真挚的笑容,“早饭好了,快趁热吃!” “辛苦你了。”伏老爷点点头。 伏夫人闻着香气, 脸上堆满笑, “真香!看着就清爽开胃。潋儿,你这手艺真不错” 伏棂也到了, 四人围坐。 饭后, 伏棂提议带父母在村里转转。 白潋补充道,“是啊,伯父伯母,村里好些人都念叨着想看看您二位呢。” 伏夫人有些意外, 随即高兴起来。 白潋把有空闲的都喊来了一块。 王婶一见伏棂和白潋身边两位气度不凡的生面孔,眼睛一亮,立刻热情地招呼,“这两位莫不是…” “正是家父家母。”伏棂笑着点头。 王婶满脸堆笑, “哎哟!真是贵客!伏老爷, 伏夫人, 伏夫子可是我们十里村的大恩人, 教娃娃读书,收的钱还少。心善。能教出这么能干的闺女, 真是有福气!” 王婶的嗓门亮,夸奖起人来情真意切。 伏夫人含笑拉住王婶的手, “大嫂快别这么说。” 三婆婆老人家耳背了些,但眼神极好,看到伏棂就站起身和几人招呼。 村长听说伏家二老来了,也特意过来。 一群人畅谈,相见如故。 在伏棂的陪同下,他们又到了十里村私塾。 白潋则被三婆婆给留下来了。 白潋正奇怪呢,三婆婆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跟奶奶说实话,伏家老爷夫人,对你没意见吧?” 白潋心头一跳,三奶奶这话问的,怎么感觉怪怪的,难道三婆婆早就知道了? 一老一少相视一眼,对上眼神。 就这一瞬间,白潋开窍了的脑瓜就什么都明白了。 另一边,私塾。 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孩子们清脆响亮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伏棂示意他们往里看。 只见里面二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孩童正端端正正地坐着,摇头晃脑地跟着一个夫子念书。 赵夫子年纪不轻,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 伏棂低声对父母解释,“这位是赵夫子,经验老到,我把他请来的。” 她又指向翠儿,“那是我的学生。认字快,人又耐心,娃娃们都爱叫她‘小夫子’。” 伏老爷也是心潮起伏,拍拍夫人的手背。 他们那个从小主意大、显得有些“离经叛道”的女儿,在这里,正做着比许多男子更有意义、更能泽被后人的事! 短短一天下来,伏家二老真切地感受到这与益州的繁复迥异,却也自有其动人之处。 夜里,白潋家。 伏夫人翻了个身,轻声道,“老头子,睡了吗?” “没,在想事。”伏老爷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想白潋那孩子?” “是。”伏老爷顿了顿,“是个好孩子。实诚,肯干,有担当,心思也正。” “我们棂儿也真有本事了。”伏夫人声音带着难掩的骄傲。 伏老爷沉声应道,同样感慨万千,“是啊,看得我心里发烫。” 伏夫人翻了个身,面对着丈夫的方向,“你说,她们俩这婚事,咱是不是也该给她们正正经经办一办?” 黑暗里,伏老爷沉默了片刻。 “怎么个办法?咱们在益州办?可她们的心在这儿。在这儿办?到时候人来人往,怕是好心办了坏事,反倒让她们为难。” “那总不能就一直这样?你看她们俩多登对!日子过得也像模像样!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一点不管?” “谁说不管?”伏老爷安抚地拍拍妻子的手背,“我的意思是,这事得看她们自己的意思。我们别瞎插手。” 伏夫人安静下来,思索着丈夫的话。 若是贸然按着“规矩”大操大办一场婚宴,反倒可能打乱了她们现下踏实自在的日子,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你说得对。”伏夫人长长吁了口气,“女大不由娘,日子也是她们在过。” “是这个理。”伏老爷表示赞同,“我这些天处处观察,白潋那孩子,处处以棂儿为先,知道分寸,懂得维护。有她在棂儿身边,咱们也能更放心些。至于形式嘛…我们找个时间问问他们,如何?” 伏夫人应着,心里那点意难平终于彻底放下了。 —— 见了许多人,然而,还有一人要见,那就是沈念。 伏棂打算用这次机会,偿了沈念的人情。当然,这也要看沈念能不能利用好。 要是没有利用好,那可不能怪她。 沈记布庄。 沈念指尖正滑过一匹新到的素罗,仔细检视着纹理。 她眼神锐利却平和,有一种久经商场的干练与从容。 听得门外伙计的传话,她抬腿走了出去。 见是伏棂白潋还有一对气度不凡的夫妇,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沈念当然找人打听过伏棂的身世,知道她是益州来的。 她微微颔首,“这两位贵客想必是伏老爷、伏夫人?沈念,见过二位。” 伏夫人含笑道,“沈掌柜不必客气,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沈念引着四人到沈念私人雅间的茶桌旁落座,姿态从容。 伙计很快奉上清茶。 伏夫人浅啜了口茶,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店内琳琅的布料吸引。 她起身,走到一匹绸旁,并不急于上手,凝神片刻,捻了捻细密处,看印染的清晰度与晕染层次,“版套精巧,染得也好。” 沈念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微微上扬。 待伏夫人走回,她才开口,“夫人好眼力,这确是地道的手艺。” 沈念看向伏夫人,眼神坦然,“您是伏老板的娘亲,也就是我的贵宾长辈。初次登门,小号奉上这几匹料子,权作一份心意,略表地主之谊,还望二位勿要推辞。” “沈掌柜厚意,令人感怀。”伏夫人笑了笑。 沈念微微抬手,轻轻摆了摆,“不必客气。一点本地心意,若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请务必收下。布料虽好,放在库中不如送到懂它、会用它的人手中更有价值。” 话已至此,伏夫人看了一眼伏老爷,便也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厚颜领受了。多谢沈掌柜这份心意!你这儿的布料,无论花色还是质地,都属上乘。” 伏夫人端起茶杯,话锋自然而然地带到生意上,“待回到益州,我会与相熟的几位夫人聊聊,沈记布行的料子着实不俗。若她们也有兴趣,或许可以牵线一二?” 沈念心头微动,面上却没有显出急切,眼波微亮,朝着伏夫人微微欠身,“承蒙夫人抬爱。若有夫人提点促成,对沈记布行是莫大荣幸。益州地广物阜,若能得缘合作,小号必当竭尽全力,确保料样品质如一。” 精明又讲情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又是一番谈话,三两句敲定好了一桩生意。 从布庄出来,伏夫人才说道,“这沈掌柜,做事滴水不漏,难得。” 伏老爷点头,“是个明白人。” 对于沈念,他们也是很感激的,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是有帮扶过伏棂。 做人不能忘本,那么现在他们帮沈念一把,也无可厚非。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伏家二老两人快活得都快忘了哪是哪了。 直到这天傍晚,一封从益州快马加鞭送来的信,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信是伏熙写来的。先是问候父母身体,接着委婉地提到益州产业账目盘查、人情往来等一应事务繁杂,许多大事仍需父母定夺。 最后笔锋一转,半开玩笑地说:爹娘若再流连忘返,女儿怕是要亲自去‘接驾’了。 第55章 伏老爷看完信,和伏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被抓包的窘迫。 “咳,”伏老爷清了清嗓子,把信折好,“看来咱们这‘乐不思蜀’的日子,是到头了。” 伏夫人看着信,叹了口气,“是啊,再不回去,怕是真的要杀过来了。” 两人心里都明白,益州那一大摊子事,终究是他们的责任。 伏渊走了仕途,不宜伸手管太多他们的事,而且,他经商的才能并不出彩。 伏熙虽然可以帮衬,但她志不在此,也是忙不过来。 他们的三个孩子里,于经商一途最有天赋的,当属伏棂,可惜,现在还不能把伏棂抓回去管理家里的产业。 两人表示很遗憾。 如今,白潋和伏棂的亲事还悬在两人心上。 前段时间他们决定问两个小辈的意思,却一直没问,想来也不能再拖了。 等他们四人的时候,伏夫人促狭问,“这日子都过到这份上了,是不是…也该正正经经,把该办的事儿给办一办啦?比如张罗婚事?” “婚事?”白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要!” 话一出口才觉失态。 “我是说要是能办,那当然好。” 伏棂的身体绷紧了一瞬,白皙的耳瞬间染上了红晕。 伏老爷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娘!”伏棂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搅乱的涟漪。 伏棂看向母亲,“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伏夫人看着女儿强装镇定却掩不住耳根通红,再看看白潋那副又期待又窘迫的模样,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怜爱。 她笑着摆摆手,“娘就是看着你们俩这样好,心里高兴,顺口一提。不过啊,娘这话也不是白说的。你们俩的心意,爹娘都看在眼里。这日子是你们自己在过,怎么过最舒心、最踏实,你们自己最清楚。至于婚事…” 她看了一眼伏老爷,两人眼神交汇,心意相通。 伏老爷点点头,接过话头,“我和你娘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俩都有这个心,那咱们就办!咱们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大场面。就在这小院里,清清静静,爹娘给你们主婚,如何?” 白潋的眼睛瞬间亮得了,连连点头,“伯父伯母做主就好,清静好!” 她巴巴地看向伏棂。 伏棂嗔她一眼,“听爹娘的。就在这儿办,简单些,只请…该请的人。” 第41章成亲 白潋的心稳稳落回原地, 唇角忍不住扬起。 她飞快偷瞄伏棂,见她仍是那副沉静样,只是耳朵尖那点微红泄露了心事。 婚期定得利索。 请谁? 白潋这边, 她打算请王丫和三婆婆。这两人既然都知道了,做个见证也好。 至于其他的人,白潋决定还是算了,她并不清楚另外的人的想法。 还是只请王丫和三婆婆稳妥些。 王丫和三婆婆自然都是愿意的,她们似乎比白潋还兴奋。 伏夫人雷厉风行, 在婚期敲定后便立刻定下了规矩。 “成亲前三日, 新人需得避见。图个吉利,也图个意境。” 她拉过伏棂和白潋的手, “你们俩啊, 这几日就好好忍一忍,别见面了。就是要你们好好记住这见不到、摸不着的滋味儿,把这感觉刻在心里。记住了这苦,以后更舍不得分开。” 分离的日子, 从成亲前三日那天清晨正式开始。 第一天,白潋还好。 她干劲十足,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桩喜事上,用忙碌冲淡离别的空白。 可当一切暂时告一段落, 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做什么都觉得不对。 去鸡场看看?脚步却不自觉地往伏家的方向偏, 半路又硬生生刹住。 眼前晃过的, 全是伏棂的样子。 “哎呀呀!”白潋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才第一天,这感觉也太‘深刻’了吧。” 为了排解郁闷, 她忍不住开始幻想成亲时… 成亲。成亲过后…就是洞房花烛。 她和伏棂。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白潋的脸“腾”一下红得几乎滴血, 心口怦怦直跳。 她用力拍了几下脸颊,试图把那些旖旎的画面拍散。 可越是压制,那些模糊的、无限遐想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尤其是想到《双姝记》里那些露骨的描写。 “不行不行!” 白潋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秘密的登徒子。 可强烈的好奇和对未来亲密时刻无法抑制的渴望,最终压倒了羞耻。 深吸一口气,白潋到底还是扒出了那本闲书。 她颤抖着手翻开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地,忐忑地往下看。 指尖如何滑过细腻的肌肤,唇瓣如何贴上耳际低语,如何由生涩到娴熟地撩拨起难以言喻的风雨… 白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烧。 “太羞人了。” 她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味书里的细节。 原来那样就可以吗?伏棂她…会不会… 整整一晚,白潋都像个怀揣巨大秘密的惊弓之鸟,在辗转反侧和胡思乱想中熬过。 不过她到底是用了心学的,对于那些事,也算是有了一点纸上经验。 连着两天,抓心挠肝的想念不减反增。 伏老爷伏夫人来看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只留下一句,“滋味如何?记牢咯。” 日子到了。 天刚泛鱼肚白,白潋就醒了。 她刚进伏家,就见正屋贴着斗大端正的朱红“囍”字。 门楣上挂着两只红色灯笼,底下垂着短短的流苏穗子,随着晨风摇曳。 “白潋来啦!”伏夫人闻声从堂屋迎出来,身上也穿了一件新裁夹袄,衬得人喜气洋洋。 她笑眯眯地拉着白潋的手上下打量,“嗯!精神头真好!快进屋!” 伏老爷在厢房,悬挂最后一个小红灯笼。 走进特意用作更衣和等待的书房,白潋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伏夫人上前,拿起新衣。 料子是柔软的上好细棉布,没有金线刺绣,没有复杂纹样,剪裁也极为简洁利落。 “快换上试试!”伏夫人眼中满是赞赏和欣慰,“棂儿眼光可真好!这料子、这颜色、这剪裁,配咱们潋儿,再合适不过了!” 三婆婆拄着拐杖,和王丫一起来了。 老人家拾掇得齐整,嘿嘿笑,“好时辰!好时辰哇!” 小瑶连忙过去搀三婆婆,她是特意从桑麻镇回来的。 伏棂从厢房走出,她也换了一身红色新衣,愈发衬得身形利落,乌发绾在脑后,别着那支素银云头簪。 她面色平静,唯独在目光与白潋灼热的视线撞上时,眼底那汪水光才晃了晃。 伏棂稳了稳神,对着三婆婆和王丫温声道,“三奶奶早,王丫早,劳你们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丫连忙应声,小心扶着三婆婆坐下。 三婆婆没言语,只笑得满脸皱纹舒展开。 院门紧闭,插好门栓。 伏老爷和伏夫人立在桌前。 伏夫人目光柔和地扫过两个新人,轻声开口,“吉时到了,来前面吧。” 白潋和伏棂并肩向前一步。 白潋挺拔如松,神采飞扬,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光彩。 伏棂立于一侧,沉静皎然。 竟是天地间难寻的契合。 伏老爷温和道,“今日天朗气清,万物逢春,伏家伏棂与白家白潋,情投意合。自今以后,当同心同德,彼此敬爱,患难相扶,永不离弃。” 伏棂和白潋安静听着,背脊挺得更直,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摆。 伏夫人也随之道,“一拜天地,感念相遇相知之缘。” “再拜高堂,铭记父母生养恩重。” 两人回转,对着伏老爷和伏夫人,恭敬地躬身下拜。 伏夫人喉头滚动了一下,强压着翻涌的情绪。 一眨眼,竟然都这般大了。 “妻妻对拜,相敬相亲,白首不离。” 嗯…她也没主持过姑娘和姑娘家的婚礼,便用妻妻两字吧。 白潋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伏棂眼底深处。 而伏棂,也正抬眸迎向她。 那双眸子,此刻映出的,是无遮无拦的温柔和一层浅浅的、羞赧的湿意。 两人微微颔首,随即面对面,弯下了腰。 拜毕起身。 起身的刹那,白潋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退入了很远的地方。 视线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好好好!”王丫忍不住拍手。 三婆婆也哑着嗓子连声说,“好!成了!” 伏夫人舒了口气,笑道,“是时候该吃喜酒了。” 第56章 早在等候的李大娘闻言,立刻带着小瑶和小音,手脚麻利地将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 李大娘对主家这两位姑娘的事,心里虽有些嘀咕,但为人本分厚道,知道这不是自家该置喙的事。 她感念伏棂平日待人和善,这顿喜宴做得是十二分的用心,拿出了看家本领。 李大娘立刻带着人将热菜端上桌。 红烧肉,炖得酥烂入味,配着香糯的栗子,旁边是金黄酥皮的整鸡卧在翠绿菜心上。还有清蒸鲈鱼雪白细嫩,淋了热油葱姜。 凉菜有清爽的拌海带丝和冷盘,酱肉、卤味、花生米,寓意五福临门。还有一小碟甜蜜的蜜渍红枣莲子… 伏家响起了碗碟轻碰和众人的谈笑。 …… 入夜,伏家二老去了白家休息。 伏家恢复了宁静,却又添了几分不同。 伏棂的卧房,此刻便是她们的新房。 窗上贴着大红双喜字,桌上两支细长的红烛,跳动的火苗将卧房晕染。 伏棂坐在床边,身上已换了寻常细棉布的中衣,但那支素银簪子还簪在发间。 白潋端了两杯酒过来,是温好的。 她在伏棂身边坐下,将其中一杯递过去。 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响,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 “我们喝一杯。”白潋的声音低低的。 伏棂没说话,只是侧过脸看白潋。她伸出手,接过了白潋递来的酒杯。 白潋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们几乎是同时,仰起头,将酒液饮下腹中。 温热的酒滑过喉间,一股暖流瞬间弥漫开,直冲四肢百骸。 那股热意仿佛点燃了什么,两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酒杯刚放下,带着酒气的人便靠得更近。 伏棂只觉额角被一个温软的、带着酒香微醺的吻轻轻碰了一下,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白潋脸上红晕更盛,莽撞直率,又藏着忐忑。 她像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惊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伏棂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退开,反而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在白潋同样泛着水光的唇瓣上。 是无声的邀请,是默许的纵容。 白潋的心跳得快要撞出胸膛。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双姝记》里那些旖旎的字句——什么“唇齿相依”、什么“辗转缠绵”… 现在该怎么办?书上说要这样?还是那样? 她脑子乱成一锅粥,呼吸急促起来。 看着伏棂近在咫尺的唇,那唇色被酒意染得比平时更红润,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不管了!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酒劲冲上头顶。 白潋猛地闭上眼,心一横,凑了上去。 伏棂动了。 吮吸、轻咬,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描摹着对方的唇形。 凭着汹涌的本能,白潋急切地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莽撞地闯入对方微启的唇齿间探索纠缠,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独属于伏棂的清冽甘甜。 呼吸彻底乱了。 白潋的手,还紧紧攥着伏棂后腰的衣料。 不知是谁先无意识地挪动了脚步,两人跌跌撞撞,喘息交融,纠缠着退向那张铺了崭新红绸被褥的床。 后背终于触碰到柔软的床榻,激得伏棂微微呜咽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落在白潋耳中,却如同最猛烈的号角。 她俯下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带着从书中偷来的莽撞勇气,吻再次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局限于唇舌。 滚烫的吻沿着伏棂那纤细敏感的颈侧流连、吮噬。 白潋笨拙地探入那身碍眼的、包裹着无限温软与诱惑的红衣。 指尖触碰到细腻丝滑的肌肤时,两人都同时一颤。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那温软的弧度在掌心下微微起伏。 伏棂的身体猛地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白潋像一头在无边原野上终于找到清泉的渴兽,急切地扯开那些阻挡的束缚。 光滑的肩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和摇曳的烛光下,如同剥开蚌壳的美玉。 伏棂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唇舌安抚、覆盖。 白潋心想,那句话果然不错,亲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知酸甜。 她凭着那点模糊的指引和汹涌澎湃的本能,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索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一次,又一次。 最初的生疏渐渐消散,她找到了微妙的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白潋跋涉过千山万水。 烛泪无声滴落。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剧烈而紊乱的喘息。 汗水浸湿了鬓角,黏着发丝。 第42章官府呈文 日头高悬。 白潋迷迷糊糊睁开眼, 第一感觉就是左胳膊又麻又沉——伏棂还枕在上面,睡得正沉,呼吸又轻又匀。 几缕乌丝缠在她颈间, 痒痒的。 白潋轻轻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抽出来。 刚动了一点点,怀里的人就不乐意了,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 半边身子被“霸占”了。 白潋立刻不敢动了, 老老实实当起了靠枕。 她歪着头, 看着伏棂近在咫尺的睡脸。 再往下看,脖子边、锁骨那……几点深浅不一的红痕, 在皮肤上格外显眼。 白潋脸上有点热, 心里嘀咕。 昨晚是不是太不知轻重了? 这印子看着是有点过了? 不知道她醒了会不会恼我。 正对着“杰作”瞎琢磨,伏棂的睫毛颤了颤,慢悠悠睁开了眼。 “看什么呢?” “看你好看。”白潋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说完才觉得有点直白, 胳膊诚实地又搂紧了些,“我的,当然好看。” 伏棂没说话,只是在她怀里轻轻动了动, 把脸转向一边, 留给她一个耳朵尖。 两人又这么依偎着赖了好一会儿。 穿衣服闹了点小插曲。 白潋看着那些自己弄出来的“记号”, 有点心疼, 就自告奋勇要帮她系中衣的带子。 结果手笨,愣是把两根带子系成了个疙瘩。 伏棂无奈地拍她忙活的手, “白场主,您这是系带子还是打绳结呢?” 白潋讪讪缩回手。 眼瞅着伏棂自己三两下解开那“疙瘩”, 又利利索索地重新系好,衣服平平整整,一点褶子都没有。 “我们伏棂就是厉害。干什么都这么利落!” 白潋真心实意地夸。 伏棂整好衣领,“过奖了。比不得白场主‘力气大得能扛鼎’的‘本事’。” 白潋:…… 这绝对是在说昨晚。 她摸摸鼻子,假装没听懂,就当是夸她劲儿大了。 伏棂心里正疑惑着,昨晚她没力气问白潋从哪里学来的……不过不着急,日后有的是力气。 推门出去,小瑶正拿着一把大扫帚。 一见伏棂出来,她眼睛“唰”地一下,落在伏棂衣领没遮严实的脖子边上那几颗红印子上。 白潋被她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小瑶,早啊。” 小瑶抬起头,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两位小姐安,我这就去端早饭。” 说完,一溜烟跑开了,背影透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白潋有点尴尬,转头看伏棂。 伏棂却已经跟没事人似的走到水盆架前。 堂屋里,气氛平和。 伏老爷端着茶碗,慢悠悠地撇着茶沫。 伏夫人含笑看着她们俩,眼神慈爱。 “昨儿歇息得可好?”伏夫人问。 白潋的手顿了顿,含糊地应了一声。 伏棂神色平静,“尚可。” “嗯。”伏老爷点点头,放下粥碗,“我跟你们娘商量好了,后天就动身回益州。” 白潋和伏棂同时抬头。 伏夫人接话,“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家里事多,你哥哥姐姐怕也惦记了。” 她看向两人,目光恳切,“往后日子长着呢,你们俩要相互扶持,彼此珍重,把日子过得实在些、安生些,就是最好。” “女儿明白。”伏棂应道。白潋也忙点头,“伯父伯母放心。” “还叫伯父伯母呢?”伏夫人摇头失笑。 白潋有些不好意思,“爹,娘。” “这才对。” “临走前,我们想着给村里私塾添点东西。”伏夫人道,“棂儿,这事你替我们办好。” 伏夫人端出两个小匣子。 她在桌旁坐下,打开两个匣盖,里面是整齐的银票,闪瞎人眼。 “成了家,总得有点压箱底的钱。这里面的,你们拿出来一点给私塾添东西。” 伏夫人把匣子往白潋面前一推,语气轻松,“剩下的,随便花。买地也好,买糖吃也好,雇人给你们捶腿也好。我和你伯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给你们花,我们睡得香。” 第57章 伏夫人眨眨眼,一副“别客气”的架势。 白潋看着那两叠银票,还想说话。 伏夫人按住她的手,“给了你们,我们心安。这钱,就是给你们这小家添一份底气。” 白潋看向伏棂,见对方也应允,不再推辞,郑重收下。 伏夫人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小巧的银质长命锁,锁面光亮,刻着“平安喜乐”,背面是“伏棂”几个小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 “这个,”伏夫人将银锁轻轻放在白潋手心,触手温润,“是棂儿小时候的。此行匆忙,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留着,算是个念想。日后得空,同棂儿回益州家里看看。你大哥大姐,也想见见你。” 白潋捧着这枚小小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银锁,心头暖意融融。 她明白这份心意。 白潋看向伏棂,见伏棂也正凝视着银锁,眼神复杂。 伏棂嘴角抽动了一下,这还不算特别?母亲您这嘴硬的功夫真是没谁了。 白潋珍重地用蓝布重新包好银锁,小心收进怀里,“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等这边事情理顺了,我们就去益州给您和爹请安。” 伏老爷伏夫人两人相视一笑,点点头。此处虽然好,但他们也希望伏棂早点回去。 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 伏夫人想了想,又提点了几句河运的事,但也没说透,她相信伏棂心里明白,也能做好。 将这件事当作给二人的考验,也是极为不错。 …… 两天后。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院门外,马车已备好。 伏夫人拉着两人的手,细细叮嘱。 她最后转向白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潋儿,棂儿就交给你了。她要是敢欺负你,写信告诉我,我收拾她!” 伏棂:…… 白潋用力点头,“伯母放心!” 伏老爷拍了拍伏棂的肩膀,又对白潋点点头,“保重。”随即转身上车。 伏夫人再次深深看了看两个女儿。 车夫扬鞭,车轮滚动,渐渐远去。 白潋轻轻环住伏棂的手臂,感到她身体的些微紧绷。 “爹娘回去了。”她低语。 伏棂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半晌,点了点头。 白潋手指微收,将她拥紧些,“等河运稳了,我们就去益州探望爹娘。” 回到小院,安静了许多。 白潋从怀中取出那枚蓝布小包,打开,托着那枚小巧的银锁。 她小心地摸了又摸,才仔细包好,妥帖收进怀里,“我会珍藏的。” 两位长辈走了,剩下的时间完全足够她们忙活。 伏棂摊开泰和县的河运地图,眉头微蹙,“码头不大,船也不多。官府新下了文书,要疏浚河道,整饬漕运,查得也严了。” 她指尖点在一处关键的河湾,“若能拿下这里,添两条船,能争得份额。只是各处打点疏通,花费不小。” 白潋坐在一旁,看着地图,对于商业上的事,她的确不太懂,但她知道伏棂需要她听着。 这段时间,她琢磨的大多是以后走货的事情,她打算在河沿那买几块肥地,种点豆子。 什么绿豆、红豆、黄豆、黑豆、大豆…… “官府新下的文书,是机会也是门槛。”伏棂划过舆图上标注的几处关键河段,“要疏浚河道,清理淤塞,这是好事,日后大船通行无阻。但也意味着稽查会更严,过往那些靠贿赂小吏、夹带私货的路子行不通了。” 伏棂指尖落在舆图上一个名为“回蛇湾”的河湾处,那里水流平缓,岸线开阔,“这里,是要地,上游下来的货船、下游上来的盐铁,大多在此中转。若能拿下此处的泊位,再添置两条吃水更深、载货更多的船,就太好了。” “拿下?”白潋捕捉到这个词的分量,“怎么拿?官府肯给?” “官府肯不肯,看的是‘名’与‘利’。” 伏棂眼神锐利,“名,是名正言顺。我打算向县衙递一份正式的呈文,陈明我们有意参与河道疏浚,愿意承担回蛇湾一段的疏浚费用,绝不夹带违禁。 同时,承诺雇佣本地船工、纤夫,解决部分民夫的生计。这是给官府看的‘名’。” “原来如此。”白潋一点就通,“那利,要落到实处。县令重政绩。疏通河道、繁荣商贸,是他的考功。我们主动承担部分疏浚,替他省了钱,也省了事。我们承诺船只坚固,船工可靠,绝不误了漕粮期限,他自然安心。” 伏棂很满意,“我算过了,眼下点心铺、酒楼、养鸡场的收益,能凑够买一条新船。另一条…” 她看向白潋,眼中带着笑意,“就要靠白小掌柜的‘豆子大业’了。” 白潋一愣,“靠我?” 伏棂指着舆图,“新船跑起来,不能空跑。你的豆子,就是第一批‘捎脚货’。回蛇湾拿下后,接上游山货、下游盐铁的中转生意。但新线需要‘敲门砖’。你种的新鲜豆子,磨的豆浆,煮的绿豆汤红豆沙,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夏日炎炎,冬日苦寒。沿河码头、货栈的管事、船老大、苦力太多,一杯解渴消暑或暖身的汤水,价廉物美,最能打开局面。口碑做起来,不愁没人找我们带货。这条新船,就靠这‘捎脚货’的脚钱和后续的货运,慢慢赚回来。” 白潋听得眼睛发亮,“这主意好!豆子不愁销路,船不空跑。” 伏棂继续道,“我打算在岸边建一个简易的货栈和茶棚。货栈用来临时堆放中转货物,收取保管费。茶棚就卖你的豆浆、豆汤给过往船工、客商歇脚。码头热闹起来,人气旺了,生意自然就好做了。” “人手呢?”白潋想到关键问题。 “人手上,我打算分几块。”伏棂显然深思熟虑,“船队,先交给陈缨。她稳重可靠,懂些水性,也识些字,能管船工,也能跟货主打交道。码头货栈和茶棚,交给陈络。她机灵,会算账,管货收钱没问题。至于茶棚卖豆汤的人手…” 她看向白潋,“你那边种豆子、磨豆浆,总得雇人吧?我们挑两个手脚麻利、嘴皮子利索的妇人,轮流去码头茶棚帮忙。” 白潋连连点头,又问,“陈缨陈络去了,这宅…” 伏棂点了点她的脑门,“不过是暂时的,我们多找找合适的人选,陈缨陈络到时便回来了。” 规划清晰,条理分明。 白潋看着伏棂指点江山的样子,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果然厉害!”白潋由衷赞叹,“这脑子,比算盘珠子转得还快!” 伏棂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耳根微热,轻咳一声,“纸上谈兵罢了。真要办成,还得一步步来。明日我先去县衙递呈文,探探口风。 让陈缨陈络一同去实地看看,摸摸水深,量量岸线。白小掌柜,也要买地的事,就交给你了。荒地垦出来,豆子种下去,我们的‘敲门砖’才有料。” “放心吧!”白潋拍胸脯,“地的事包在我身上。” 第43章理直气壮 伏棂用过饭, 便径直去了书房。 她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斟酌那份关于回蛇湾泊位疏浚及后续经营规划的呈文。 此事关乎河运根基,每一个字句都需反复推敲, 既要表明诚意与能力,又要切中官府关切之处。 白潋也没闲着。 她将取出其中一点银钱,又仔细包了些碎银子,打算带着翠儿去镇上采买私塾所需。 她毕竟不天天呆在私塾,这些东西还是给翠儿把把关比较好。 白潋轻轻走进院子。 翠儿正站在前方, 神情认真地看着下面坐着的孩子领读《千字文》。 白潋没有打扰, 只在门边安静站着。 等翠儿布置完任务,让孩子们自己练习写字, 一抬头才看见门边的白潋, “白姐姐!你来啦!” 她快步迎出来,声音里带着雀跃。 白潋顺手揉了揉她的小辫子,“眼下是否有空?方不方便?伏夫子眼下不得空,我代她去采买东西。” “方便!方便!”翠儿脆生生地答应, 跟旁边一个稍大点、懂事的小孩交代了两句,便兴冲冲地挎了个小篮子,跟着白潋走了。 乌镇上熙熙攘攘。白潋带着翠儿直奔最大的文具铺子“文墨斋”。 翠儿对着一排排竹纸、宣纸,仔细地挑拣, 指尖捻着纸张的厚薄、匀净。 “白姐姐, 这个竹纸虽便宜些, 但质地略粗, 幼童描红易伤纸,还易散墨;这种略微贵点的, 更适合一些。” 翠儿小声对白潋解释。 “好,听你的, 就买这个。”白潋点头。她又让翠儿挑墨锭,翠儿用心选了两块,又在掌柜推荐下挑了一种竹管笔,适合孩童抓握。 “还要两把结实耐用的算盘和一些书。”翠儿盘算着。 第58章 白潋一并给买了。 回到路口,白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子和几贯钱,“喏,这是雇匠人的钱,都在这儿了。日后若是私塾有哪处坏了,用它们找人修补便好。” 她相信翠儿为人,所以放心交给她。 翠儿眼圈瞬间就红了,鼻头酸酸的,“谢谢白姐姐,谢谢伏夫子,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傻姑娘,好好干,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白潋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看着翠儿明显褪去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的脸,忽然问道,“翠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也得想想自己。” 翠儿抬起头,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像伏夫子一样,就留在这里,教十里村的娃娃们念书识字。” 见她主意已定,白潋点点头,“好,有志气有担当。伏夫子知道了,肯定比我还高兴!放心,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无论是添置东西还是别的,只管开口。” 办完这件事,白潋马不停蹄地赶往河沿镇。 伏棂的规划里,回蛇湾是关键,她的“豆子大业”作为配套,自然也要围绕它展开。 在河沿镇买地,靠近未来的船运码头,豆子收割、豆浆豆汤的制作就省了长距离搬运的工夫和损耗,保证新鲜又方便。 在河沿镇呆了两天。 白潋熟门熟路地在镇上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牙人,直接点明要河沿镇周边、靠近水路、土质肥沃的上等田产。 牙人知道她是养鸡场的白小老板,又与伏家关系匪浅,不敢怠慢,立刻殷勤地带她去看了几块位置、土质都极好的地。 白潋看地极有经验,这毕竟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尖细细捻开,看颜色,闻气味,又仔细询问这块地前几年种的是什么,轮作情况如何。 白潋围着田埂走了一大圈,查看地势是否高爽,附近的水源是否充足,引水灌溉是否方便。 最终,她相中了一块足有三十亩连片的肥田。 地势略高,不怕寻常水涝,土色乌黑。 旁边就是一条水流清澈的引水渠,浇灌极为便利。 “多少银子?”白潋单刀直入。 牙人堆起满脸笑容,比了个手势,“白老板好眼力,这地是顶好的肥田啊!主家因急事需举家迁回原籍,这才肯出手。一百五十两,实诚价,真不能再少了。” 白潋心里快速盘算,这价钱确实公道,甚至比她预想的还低些。 但生意就是生意,她脸上不动声色,目光扫过田地边缘一小块夹杂着碎石、略显贫瘠处,指着那里说,“这块边角瞧着不大合用,拢共一起,一百四十两。” 牙人脸上笑容僵了一下,眼珠转了转,似乎在飞快计算得失,片刻后一拍大腿,笑道,“成!白老板爽快人,就冲您这爽快劲儿,一百四十两,成交!” 白潋做事向来利落。 立契、画押、定金,一气呵成。 看着这片已经属于她和伏棂的地,白潋心头猛地一动,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又花了两天时间,白潋才回到十里村。 伏家。 伏棂似乎刚从书房出来,正在活动脖颈。 白潋倒了碗温热的茶水递给她,等她喝了几口,便把在河沿镇买地的事详细说了。 末了,白潋话题一转,神情变得格外认真,“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想把种田的那些经验,比如怎么沤肥才能肥力足又不烧苗、怎么选种留种、怎么防虫害…都整理一下,教会村里那些愿意学的人家。你看怎么样?” 伏棂没有立刻回答“好”或“不好”,而是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她深知白潋内心重情重义,思虑也深。 “村里不少人,像村长他们,明里暗里都帮过我。我想着,若是能把咱们过上好日子的这点本事,实实在在地教给他们,让他们手里的田产收成多点,多能换钱,娃娃们碗里能多见点油荤,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一点回报。” 伏棂静静听完,她果然最懂白潋在想什么。 “当然好。村里乡亲大多朴实厚道,当初对你也多有善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能把好本事,教给真心想学、需要的人,这比给钱给物更实在。” 伏棂又补充道,“而且,你想得对。做了这件事,心里那份记挂的情分,也就踏实了。” 白潋心头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脸上绽开明媚又轻松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担子。 “那就这么定了,等这阵子忙完,地里农闲些的时候,我就去张罗。” 她心中已在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将那些零碎却实用的经验梳理成简单易懂、能教人的条理,该先找哪几家关系好又勤快的人开始,怎么教才能让他们真学会。 但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想来今年就能全部实办下去。 眼下正是春夏交际的时候,白潋和伏棂商量了在河沿镇的地里具体种些什么。 伏棂对白潋操办的这些事都很放心,所以并没有多过问,听到白潋打算把前两年驯好的薄荷种到河沿镇的地里,伏棂更是无比赞赏。 如此一来,又有了一块敲门砖,倒是不错。 夜已深了。 白潋一连五天见不到伏棂的人影,那滋味儿就像心尖儿被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着,又痒又空。 此刻洗漱完躺上床,嗅到熟悉又令她无比思念的气息,哪里还忍得住? 她几乎是立刻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把伏棂抱了个满怀,下巴亲昵地抵在她肩窝里,蹭来蹭去,把脸埋进对方颈间贪婪地吸了口气,闷闷地说,“可算能抱着了…” 伏棂被她蹭得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无奈地抬手,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松手。你的事办完了,轮到我的事了。” “你的事?” 白潋疑惑地抬起头。 伏棂的事不是写呈文吗? 那纸不都封好了? 在床上还能办什么文书上的事? 难道…呈文不满意要连夜修改? 她心里嘀咕,但还是依言,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缠的手臂,小声确认,“那…你要背呈文给我听?听听哪里还需要改?” 她以为伏棂是要与她推敲呈文词句。 伏棂侧过身,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让白潋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的笑。 “不。” 伏棂道,“我要审你。” 审她?! 这两个字像小鼓槌敲在白潋心口上。 她瞬间提心吊胆起来,脑子飞快地把自己最近干的事像过筛子似的捋了一遍:去私塾给翠儿送书送钱,一本正经没乱说话。在河沿镇买地,跟那个精明的牙人杀价也没脸红脖子粗,顺利拿下肥田。在村里走动,对长辈都客客气气…没干任何出格离谱的事儿啊? 白潋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无辜更纯良,语气里带上三分讨好七分不解,“审我什么?天地良心,我这几天可乖了!” 伏棂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指尖在身侧锦被上无意识地、极轻地划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并不匀称的呼吸声。 白潋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那点委屈更浓了,正准备再开口“坦白从宽”时—— 伏棂打破了沉寂: “沿脊骨凹陷…” 每一个字都念得很清晰。 白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脊骨?凹陷? 背呈文要这么描述地形地貌吗?这官话也太…旖旎了点? “激起微澜起伏…” 伏棂的声音不急不缓,继续流淌。 白潋脸上的茫然慢慢褪去,一丝古怪的熟悉感爬了上来。 等等这形容,这意象。 “唇衔耳际,呵气如絮,吹皱静水…” 白潋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这不是她藏在枕头底下那本见不得人的《双姝记》里,描写两个女子如何亲近的文字吗? 伏棂怎么会知道? 而且还背得一字不差? 关键时候,白潋卡壳了,虽然想不起具体在第几页,但那种赤裸裸的、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感被伏棂用这样清冷平静的声音念出来,反差强烈到让她羞愤欲死。 “衣襟微敞,半露肩头。” 伏棂还在继续,仿佛在念一首再寻常不过的诗句。 “别,别念了。” 白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才想起来,那本被她视作“秘籍”的《双姝记》因为她成亲前的那几天太过激动亢奋,看完之后随手就塞在了她原先住的屋子里的枕头底下,忘了收回去了。 伏棂像陈述案情: “你不在的这几日,小音去你原先进出的老宅喂牛、添水。我一时无事可做,跟着一起去了。想着你住过来有些日子,屋里或许该清扫清扫,免得积灰。” 第59章 伏棂看着白潋窘迫得几乎要把自己埋进被褥里的样子,笑意更甚,“没成想,帮你整理床铺时,手伸进去一摸枕头——”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从自己倚着的枕头底下,缓缓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封面已然有些磨损的小册子。 白潋仿佛听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简直想立刻消失。 白潋语无伦次地想解释:“我就那个好奇嘛…就是随便翻翻,真的!只是随便翻翻。” 声音越来越小,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伏棂调侃道,“哦?随便翻翻?好奇?” 白潋正被这无形的“审问”压得抬不起头,只想捂着脸求饶认错,赌咒发誓再也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了。 然而,就在那铺天盖地的羞窘快要将她淹没时,一道雪亮的灵光骤然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等等!不对劲!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猛地撞了进来:伏棂,她怎么能如此流利地、一字不漏地地背出书里的内容? 她也看了,而且看得仔细,看得认真,甚至可能不止看了一遍? 所有的害羞、窘迫、无措,如同潮水般飞速退去,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和某种翻身做主的窃喜所取代。 白潋非但没有像伏棂预想的那样羞怯退缩,反而猛地抬起头。 白潋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像条发现了秘密宝藏的灵活小鱼,就凑得更近。 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寸许,白潋居然赤裸裸地挑衅,“审我?伏夫子,您倒背如流的样子更生动喔?” 她的视线大胆地扫过伏棂明显有些僵硬的脸,然后,目光落在了伏棂手中那本《双姝记》上: “既然…咱们伏夫子学富五车,涉猎甚广,连这典籍都研习得如此透彻——” 白潋故意把“典籍”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戏谑道,“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一块儿学习?” 伏棂显然完全没料到会如此峰回路转,她预想中的羞窘求饶、伏低做小全没出现,反而迎来了对方如此强势而直白的反攻。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对视,呼吸缠绕在一起,温度节节攀升。 伏棂白皙的耳廓,迅速晕染开大片惊心动魄的、难以掩饰的绯红,一路蔓延到下颌线、脖颈…那点镇定自若的“审问官”姿态,瞬间瓦解。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白潋灼灼的目光,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唇瓣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反驳或训诫的话,但最终,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分外勾人的鼻音:“哼…” 周遭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烛火轻轻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拉得很长,纠缠不清。 第44章要离开了 伏棂仔细整理好那份凝聚了数日心血的呈文。 “走吧。”伏棂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色长衫, 更显沉稳干练。 白潋应声,和她并肩走。 陈缨早已备好马车,两人坐好, 马车便驶向了泰和县城。 马腿快,正午就到了。 此时县衙侧门,已是一派忙碌景象。 伏棂递上名帖,“伏棂、白潋,呈递文书求见县令大人。” 衙役听县令提过伏家名号, 更识得伏棂气度不凡, 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传。 不多时, 两人被引入县衙后身一处布置雅致的花厅。 厅内墙上挂着山水字画, 燃着清淡的熏香。 泰和县令,年约四十,面容儒雅,正端坐主位品茶, 一旁侍立着书吏王主簿。 “草民伏棂白潋,见过大人。” 两人上前,规整行礼。 “两位不必多礼,请坐。” 方县令放下茶盏, 目光温和, 他示意二人落座, 自有小厮奉上清茶。 “二位联袂而来, 是为何事?” 伏棂递上呈文,“禀大人, 草民今日前来,是为河运呈递一份关于疏浚回蛇湾及该处泊位经营的陈情书。” 主簿上前接过, 呈给方县令。 方县令接过文书袋,却并未立刻拆阅,反而将其置于案几之上,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回蛇湾?伏小姐好眼力。此地扼守水路要冲,确是泰和河段的一处咽喉之地。”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本官听闻,伏夫子与本地沈记布庄的沈念掌柜,相交莫逆?沈掌柜十年经营得法,信誉卓著,是本地典范。” 伏棂心下了然,这是方县令在用自己的方式评估她在本地商圈的信誉和根基。 她神色坦然,从容应对,“大人明鉴。沈念掌柜为人爽利,眼界开阔,是草民在泰和结识的好友。沈老板行事公允,草民深为敬佩。” 她只提合作与认可,不言及任何私下请托,将选择权交还给方县令。 方县令微微颔首,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若有所思,“正是。沈家根基深厚。伏小姐刚到不过两三年,也能将产业经营得如此利落,想来伏小姐必有过人之处,值得信赖。” 想到伏家人之前因陈平安之事寄来的书信,他脸上笑意更沈了几分。 铺垫已足,方县令这才拆开伏棂的呈文,抽出纸张,凝神细阅。 厅内一时寂静,只闻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伏棂端坐如松,神情沉静如水。 白潋则坐在一旁,偶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方县令放下文书,脸上已是明朗舒展的笑容,他抚掌赞道,“好!两位此份呈文,真可谓是名正言顺、实处着力、信字为先!条理清晰,谋划深远,句句切中要害! “疏浚河道,畅通航运,乃县衙当前要务。你们能主动请缨,承担回蛇湾一段疏浚之责,并承诺雇佣本地劳力,解本官征夫之烦忧,此乃为地方造福的义举!” “至于回蛇湾泊位经营权一事,此地位置紧要,关乎本县河运命脉,本官亦需为长远计,慎之又慎。” 方县令话锋一转,“不过,有伏家商誉在前、伏氏门风为凭,更有此份详尽稳妥、切实可行的规划在手…” 沉吟片刻,方县令朗声道,“本官以为,将此泊位授予二位,是极好的选择。” “谢大人。”伏棂松了一口气。 方县令笑容满面,热情相邀,“两位若不嫌弃,便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 伏棂两人对视一眼,“承蒙大人盛情,草民夫妇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 午膳并未在花厅,而是移步至县衙内一处更为清雅的一处。 菜品不算奢华,但明显是用了心思的家常美味。 这顿饭吃得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白潋初时还有些拘谨,见方县令言谈风趣,毫无官架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尝了一口那酸黄瓜,眼睛一亮,脱口赞道,“这黄瓜腌得脆爽,酸度正好。” 伏棂见她喜欢,也夹了一片细细品尝。 方县令哈哈一笑,颇为自得,“两位喜欢,走时带一些回去!” 饭后,两人再次拜谢方县令,便由主簿引着去办理各项文书契书的具体交接手续。 主簿显然得了县令严令,效率极高,各项条款核对清晰,文书誊写工整。 …… 走出县衙威严的大门,白潋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伏棂珍重地将契书收好,连日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 陈缨驾车,三人并未立刻返回十里村,而是直奔河沿镇。 马车停在河沿镇西边那片新购置的三十亩肥田上。 白潋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拉着伏棂走到她事先看好的、靠近引水渠的一处向阳角落。 “看,就种这儿。”白潋蹲下身,指着地里说,“这里阳光足,浇水也方便。等它们长开了,又香又壮。以后摘了叶子,煮茶也好,做汤添香也好,或者直接卖给码头歇脚的客人泡水喝,都行。” 听完白潋的宏图,伏棂心情甚是愉悦。 从田里出来,路过河沿镇。 伏棂还未去过沈记在河沿的分店,两人便到了布庄。 布庄内灯火通明,各色布匹绸缎琳琅满目,摆放得整整齐齐。 伙计见是熟面孔,连忙热情招呼。 很快,沈念的声音传来,“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把你们这两位大忙人吹到我这儿来了?” 对于伏棂的事,沈念多少知道一点。 “沈老板。”伏棂迎上去,“你是没看见,今天在县衙,方大人话里话外都是‘沈念看重的人,必是可靠的’。” 沈念先是一愣,引得店里几个顾客都侧目看来,“方县令还是那么精,眼光也毒,能自己琢磨我沈念看人的眼光,那也算他有见识。” 沈念拍了拍伏棂的肩膀,“事成了就好。我就知道你们能行。但…白潋真不再考虑考虑来我这?管事的位子,可一直给白潋。” 第60章 她旧事重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着白潋。 伏棂肩头被沈念拍得微震,并未插言。她看着沈念,心中了然:沈念欣赏白潋的能干和韧劲,这份邀请里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她那豪爽性子下习惯性的“挖墙脚”玩笑。 伏棂心底没有丝毫波澜,更无半分担忧。 白潋晃晃脑袋,“我在河沿镇刚买了三十亩顶好的肥田。种豆子、磨豆浆、煮豆汤。” “那就遗憾了。”沈念面露真切的遗憾之色,“不过也是,你有你的田,我有我的路。” “我这人啊,打小就跟‘安定’两个字没太大缘分。泰和是好地方,也算是我的家,是我沈记布庄安身立命的根基。如今这根基稳了,分号开张,染坊运转起来,酒坊也成了。在这里挑几个精干的掌柜伙计盯着,我能做的,也就铺平了。” “正因为没什么牵绊,也没什么非得守着的家产基业要代代相传,反倒是轻松了。一个包袱收收就能走,天南地北,哪里有利市,哪里需要我沈念去闯一闯,我就去哪里。” 沈念的洒脱背后,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怅,“要说真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也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朋友了。往后天各一方,不能时常拌拌嘴,看看你们又在捣鼓些什么新东西,想想倒让人心里也生出了那么点不舍来。” 白潋关切地问,“听你刚才那话里的意思,你是准备走了,要离开泰和?” 沈念见她听懂了,笑意更盛,“不错,我正想捎个信跟你们说这事。站稳归站稳,可停久了,就锈了!我这心啊,就是闲不住。泰和是根基,但前路广阔,我还想去水更急、浪更大的地方试试深浅。前不久来了几笔大生意,我得走了。 伏棂问,“此行目的是何处?” “这一趟去定州,比益州还远。” “啊?”白潋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比益州还远?那以后想找你,岂不是难了?” 沈念挑眉看她,眼中带着促狭,“怎么?舍不得姐姐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跟我走,保管你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白潋摇摇头,“我才不跟你去飘着呢。” 不过,她语气很快又软了下来,“但是,沈念,到时你要是路过益州…” 白潋看了一眼伏棂,对沈念道,“替我们向伏家人带个好?就说我们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挂念。” “一定带到。半路上,我确实也要去益州与伏家做一笔生意。这次日后,等我沈念闯出了大名堂,必定风风光光地再去益州拜望他们,让他们也替我高兴高兴。” 这话虽是说给白潋听,但她的目光却看向伏棂。 说起来,这几庄生意也是托伏棂的福,让她有了这个机会。时也命也,既然命运到了这里,她必须要牢牢抓住了。 三人聊着近况,伏棂的河运宏图,白潋的豆田大计,沈念的远行壮志。 问好沈念的离期,伏棂白潋与她约好到时前来相送。 又过了一个时辰,三人才依依惜别。 第45章轻柔 县衙之行尘埃落定, 契书落袋为安。 但伏棂知道,真正的忙碌才刚开始。 歇了没两天,她便一头扎进了回蛇湾。 疏浚河道是头等大事, 伏棂带着陈缨陈络,整日泡在河湾边。 她亲自勘测,规划路线,和懂行的老河工商量方案。 再加上每一笔钱都得精打细算,她自然更费神。 烈日下, 伏棂来回奔忙, 指挥调度,查看进度, 常常一站就是大半天。 她本就身形纤细, 连日劳累下来,更显清瘦单薄。 码头也正在搭建中。 伏棂叫人在岸边选好位置,搭起一个结实木棚,这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茶棚雏形。 位置对着河道拐弯, 来往船只老远就能看见。 棚顶铺了防雨油毡,四面通风,只在一侧围了半人高的木板,留个窗口。 棚里摆了好几张桌凳, 十分干净。 “百福河运”的招牌挂在了码头最显眼处, 是伏棂亲笔写的, 字迹遒劲有力。 除了这些, 船只更是重中之重。 伏棂盘算了又盘算,咬牙拿出大部分积蓄, 又动用了些伏夫人给的家底,买了两条半新的中型货船, 取名“百福”和“浮白”。 另外,她还淘到一条便宜的老旧船,船体还行,就是得大修。 伏棂把它交给陈缨带着老船工慢慢拾掇,预备日后备用或跑近线,大家戏称它“老伙计”。 看着三条船陆续停进新清理出的泊位,伏棂心里才算踏实了些——这是百福河运实力的象征。 白潋那边也没闲着,三十亩新田雇人翻整好了。 她亲自挑了上好的绿豆种子,带着几个利索的妇人播下去。 白潋还特意在靠近水渠、阳光好的地方划了块地,把从家里带来的薄荷苗小心种下,浇足了水。 在码头的茶棚附近,两人还租了间小铺面,里面砌了灶台,定制了大铁锅和陶罐。 白潋琢磨着,等豆子收了,就在这里磨浆、熬煮,再分装好送到茶棚去卖,保证新鲜热乎。 日子飞快过去。 伏棂不是在河道就是在船上,要么就是跟各路货商谈生意。 河运尚未起步,事事都得她操心。 她本就清瘦,连日的劳累下来,眼下有了青黑,下巴也尖了点。 这天傍晚,白潋忙完地里的活,炒了两个肉菜,又熬了锅软糯的粥,装进食盒提着,匆匆赶往回蛇湾码头。 她不只是来送饭,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码头上灯火通明,疏浚快收尾了,工人们在平整加固。 新泊位湿漉漉地反着光,“百福”和“浮白”像两个沉默的巨人停在一旁。 “老伙计”那边还传来叮当的敲打声。 伏棂正在跟陈缨交代装载细节和注意事项。 她背对着白潋的方向,身影显得格外纤细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 白潋走近,目光自然地落在伏棂略显凌乱的发顶和紧绷的肩线上。 她轻声唤道,“伏棂。” 伏棂闻声,话语一顿,转过身来。 看到是白潋,紧绷的脸上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绽开一个笑,“白潋?你怎么来了?” “我忙完了,来看看。”白潋扬了扬食盒,目光落在伏棂明显憔悴的脸上,心头一紧,“先吃点东西吧?” 白潋略带歉意地看了眼陈缨,陈缨抱拳行了个礼,退下了。 两人走进茶棚,白潋把饭菜摆上桌。 伏棂确实饿了,接过筷子安静地吃起来,速度比平时快了些。 白潋在一旁看着。 她注意到伏棂手指关节上有几道新蹭的小伤,没说话,等人吃好了,便掏出干净帕子拿好了药,拉过她的手轻轻擦拭。 伏棂一愣,抬头看她。 “受伤了。” 伏棂心头一暖,连日疲惫被抚平了些,任由她擦着,“好吃。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白潋帮她擦好伤口,收拾碗筷,“倒是你,看你瘦的。” 伏棂点点头,站起来想说什么,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赶紧扶住桌沿才站稳。 “伏棂!”白潋大惊,冲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伏棂声音微弱,带着浓重睡意,“就是好困…” 话没说完,身体一软,头抵在白潋的肩窝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她站着睡着了。 白潋吓一跳,立刻收紧手臂,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伏棂的身体温热柔软,白潋低头看着她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那份干练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棚外的喧嚣仿佛远了,只剩下伏棂均匀的呼吸。 白潋站了许久,“伏棂?这里睡要着凉…” 伏棂含糊“嗯”了一声,没醒,反而往她怀里更深地缩了缩,睡得更沉。 白潋无奈又心疼,她小心调整姿势,一手揽住伏棂的腰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伏棂清瘦,抱在怀里并不沉重。更何况白潋常年劳作,力气不小。 伏棂被惊动,迷蒙睁眼,看到是白潋,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含糊嘟囔,“白潋…” 随即安心闭眼,头枕在她肩窝沉沉睡去。 白潋抱着她走出茶棚。 陈缨陈络在不远处看到,惊讶地张了张嘴。 白潋没理会,径直走向码头旁供管事歇脚的小木屋。 木屋很小,一张木板床,一张堆满图纸的旧桌子,一把椅子。 白潋轻轻把伏棂放到床上,盖好薄被。 看着她沉睡中依然倦怠的脸,白潋转身出去打了盆温水进来。 拧干软布,她极轻地替伏棂擦去脸上颈上的尘土汗渍。 接着,小心脱掉她的鞋袜,用布巾沾水轻柔擦拭,按摩脚踝和小腿。 第61章 做完这些,白潋在床边小凳坐下守着。 伏棂呼吸绵长。白潋看着她,心中宁静满足又酸涩。 河运刚起步,豆田才发芽,前路还长。 但此刻,能守着伏棂,便是白潋最大的踏实。 伏棂睡得很沉。 白潋守了一会儿,见她呼吸平稳,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她替伏棂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木屋,轻轻带上门。 棚外,疏浚收尾和船只整备的工作还在继续。 陈缨和陈络正指挥着几个船工将明日试航“百福号”所需的缆绳、备用帆布和一些压舱石搬上船。 工人们喊着号子,动作麻利,但秩序稍显忙乱,缆绳堆在一起,压舱石滚得到处都是。 白潋走了过去。陈缨看到她,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白当家,小姐她…” “她太累了,睡着了。这边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 陈缨忙道,“不敢劳烦白当家,就是些粗活,搬搬抬抬的。” “无妨,”白潋挽了挽袖子,目光扫过现场略显混乱的场面,“我虽不懂行船运货,但看着东西堆放,安排人手,还是能帮点忙。总不能让她醒了看到一团乱。” 她直接走到堆放缆绳的地方。 那几捆新缆绳又粗又重,几个船工正费力地往船上拖拽,堆得乱七八糟。 白潋看了看位置,指着旁边一块平整的空地对陈缨说,“陈缨,让他们先把缆绳搬到那边空地,按粗细长短分开码放整齐,别堆在一起。等会儿装船时也按顺序来,要用哪根拿哪根,省得乱翻。” 陈缨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是!白当家说得对,这样清爽多了。” 几个船工正把压舱石往船舱里滚,石头大小不一,滚得磕磕绊绊。 这些石头大小差太多,这么滚进去容易磕碰船舷,也不安全。 白潋又找了几个人,把石头按大小分拣一下,大的用滚木慢慢挪进去,小的用筐抬。 她不懂船只构造,但基本的稳妥和安全还是能看出来的。 白潋话不多,但指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安排的事情也条理清晰。 工人们有些惊讶这位“白当家”也懂这些门道,且看她指挥得当,态度又平和,便都按吩咐去做。 很快,原本有些忙乱的场面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陈缨和陈络在一旁看着,暗暗佩服。 她们知道白潋是种田养鸡的好手,没想到管起码头上的杂事也这么利落,心思细腻。 小姐的眼光果然没错。 白潋一直忙到月上中天,看着“百福号”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码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松了口气。 她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沾湿了几缕鬓发。 她抬手随意抹了一下,正准备回木屋看看伏棂醒了没,一转身,却见木屋的门不知何时开了。 伏棂披着外衫,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显然刚醒不久,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白潋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走过去,“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伏棂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睡够了。你一直在忙?” “看他们有点乱,顺手帮了点小忙。” 白潋轻描淡写,抬手很自然地替伏棂拢了拢披着的外衫,“别站风口,饿不饿?” 伏棂没有回答饿不饿,她伸出手,握住了白潋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最终,眼里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句低低的话。 “辛苦了,白潋。” 第46章他们的嫡系商队 听到伏棂这么说, 白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 她默默下了决心。 眼见时间太晚,得先休息。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透, 伏棂习惯性地动了动,准备起身。刚有动作,白潋的手就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今天别去了。”白潋侧身,看着伏棂,“码头的事, 陈缨陈络能顶一阵子。你写的那些单子, 我都看过了,要备的东西, 人手怎么安排, 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好好歇着,看看账本,想想后面怎么走货,实在闷了, 就去河边散散步。” 白潋又说,“码头那儿,我去盯着。陈缨他们有事,直接找我。我弄不明白的, 再回来问你拿主意。” 伏棂微微一愣, 她张了张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白潋心疼道, “河运是大事,可你得先有命撑到它开张那天。你看看你自己, 瘦了多少?再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听话, 今天就先休息了。” 伏棂连日来的疲惫和强撑的意志,在白潋这直白又温柔的“命令”下,瞬间泄了气。 “好,听你的。” 白潋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但她立刻抿了抿唇,强压下那份雀跃,努力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嘱咐,“你要好好吃饭,要是觉得账本看得头疼,就歇歇眼睛,别硬撑。” 伏棂被她这副强装老成的模样逗笑,顺从地点头。 一连数日,伏棂竟真的耐住了性子。 她偶尔会去视察高粱地,王丫把高粱地收拾得很好。 张铁那边,得了白潋的托付,领着人采集构棘,很是上心。白潋按约定把领头的那份钱给了他。 百福点心铺的管事做事老成稳妥,心思细腻,待客周到。铺子账目更是清清楚楚,完全不需要伏棂额外操心。 酒楼那边有小瑶坐镇,养鸡场有人细心照料,翠儿在私塾里跟着赵夫子和陈老夫子读书…这些事情都有条不紊。 近两个月后,白潋接手忙活的疏浚工程彻底结束,航道顺利通过县衙验收。“百福号”和“浮白号”进行了几次短途试航,货物装卸、帆索操控都磨合得越来越顺畅。 被船工们戏称为“老伙计”的那条旧船,在陈缨的监督和几个老把式的巧手下,终于修补停当,刷上了新桐油,虽然外表还带着沧桑的痕迹,但船体结实,跑近岸轻载绰绰有余。 白潋伏棂两人有空待在一处的时候,白潋就会汇报进展,说些好玩的给伏棂解乏:船工的饭食安排妥了,加了肉,大家吃得挺香。陈缨又在打谁家的主意,想招来做学徒… “怎么样?今天?”白潋汇报完后,期待地看着她。 伏棂正给她碗里添了一勺她爱吃的炒鸡蛋,闻言抬眼。 “极好。条理清楚,安排得当。陈缨早上还跟我说,现在码头上的人都服你调度。” 白潋眼睛笑弯了,那点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回蛇湾码头——这块曾被淤塞困扰、如今由“百福河运”接手的咽喉要地,彻底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蓬勃生机,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河运开张的吉日,终于定了下来。 天公作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回蛇湾码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装点一新。 泊位旁,“百福号”和“浮白号”船头披挂着象征喜庆的崭新红绸布,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稍后方,“老伙计”也精神抖擞地停靠着,船身虽然旧些,但刷了新桐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一位整装待发的老兵。 岸上搭起了简易的木台,铺着红布,增添了几分喜庆。 附近的百姓、合作的商户、县衙的代表,甚至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行商旅人,都聚拢了过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白潋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盛好“绿豆薄荷饮”,免费分发给众人。 那凉丝丝、甜滋滋又带着薄荷清香的滋味,瞬间引得一片啧啧称赞,无形中把“百福茶饮”的名声先打了出去。 伏棂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新衣,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神清气爽。 这段时间的休养效果显著,她眼下的青黑褪去了大半,虽仍清瘦,但面色红润,眸光清亮,往那铺着红布的木台上一站,气度从容。 白潋站在她身后稍侧的位置,也是愈发成熟稳重。 陈缨和陈络一左一右,精神抖擞地站在船队前方,指挥着船工们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 方县令今天虽未亲至,但派了主簿送来了一块漆色光亮的牌匾,上书“泽惠商贾”四个大字。 主簿当众宣读县令贺词,引得人群一阵欢呼。 吉时一到,伏棂稳步登上木台。她言简意赅,最后朗声宣布,“百福河运,今日开张!” 岸上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气氛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辆装饰华贵却不失大气的马车驶来,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沈念利落地跳下车,朗声笑道,“这么热闹的大日子,怎么能少了我沈某人!” 她带着爽朗的笑声,在几个伙计的簇拥下,挤过人群,径直朝着木台方向走来。 第62章 伙计们还抬着两个扎着鲜艳红绸的箱子。 “沈念。”伏棂和白潋眼中同时闪过惊喜,连忙从台侧快步迎了上去。 人群的目光瞬间被这位在泰和商界赫赫有名的沈老板吸引。 “好排场。好气象!”沈念夸道。 伏棂唇角含笑,目光温柔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潋,点头道,“多亏有她撑着。” 沈念笑容爽利,“你们俩还互相谦让上了!不说别的了,光带张嘴来贺喜可不行。我可是带着贺礼和正经生意来的。”她指向旁边抬来的箱子,这便是她带来的礼物。 随即,沈念又正色道,“正经生意在这里!” 她招招手,身后一位管事模样的人立刻上前,恭敬地递上一张清单,“这是我沈记下一批北上走益州、再转道定州的货物。数量不小,正愁找稳妥的运力。今日百福河运开张大吉,这份贺礼,也是我沈念的诚意。这批货,就交给你们承运了,权当是我们百福河运的开门红。如何?” 伏棂接过王管事恭敬递上的货运清单,扫过纸面。 野山参、松江精布、云锦、金丝……一行行,一列列,货物品类名贵,数量惊人。 白潋几乎同时凑近,掠过那些名目, 清单上的词眼瞬间点燃了对这批货物的认知。 沈念竟在开业当口,将这重逾千钧的单子当众交托? 沈念含笑迎上她们的目光,她随意地抱着手臂,姿态放松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来贺喜的老友。 长途水运的风险,新船新队磨合期的隐患,若这批金贵的货物有闪失,就会带来的巨大损失。 然而,风险诚然存在,百福河运远非那些滑头势利的老牌船队可比。 押注于此,虽险,但回报更令人心动:一条属于自己的、根植于信任且优先响应的嫡系运输通道! 此乃无价之宝。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滑向四周那些屏息观望、窃窃私语的行商面孔。 在众目睽睽之下托出这单价值高昂、运途遥远的货物予新兴的百福河运,本身就是一次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 她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伏棂和白潋身上。 伏棂的深谋远虑、白潋的雷厉风行、加上这支渴盼证明自己的年轻队伍的勃勃野心,正是她未来打通益州至定州这条黄金水道、维系战略商脉畅通最值得倚重的力量。 今日种下的种子,来日必将长成庇护彼此商途的通天巨木。 心中那杆秤已然落定。 “喏,二位都看清了?”沈念的声音适时响起,和对伏白二人的心照不宣十分满意。 她扬起下巴,朝着那些正伸长脖子观望的行商方向,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却又点到为止的亲疏之别,“这批玩意儿,金贵,路也远。放外头那些滑不溜手的老油子手里,我总得悬着半颗心。” “正好,自家码头新开张,船精神,人也牢靠,交给你们手里,图个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四个字,她说得无比自然,如同随口感慨,可她所图的,岂止是货物安全送达? 她要伏棂白潋的船队借势腾飞,名声鹊起。她要百福河运成为自己深耕商脉的左膀右臂,她要今日的投注成就日后千倍万倍的回报。 伏棂拱了拱手,“沈老板厚爱,百福河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白潋也立刻应道,“我这就安排人去清点。” “好,痛快,我就喜欢你们这股劲儿!”沈念示意身后的管事,“王管事留下,跟你们的人对接清点就是。货在库房里,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看着眼前这两人,眼中感慨万千,“以后咱们在河上的交道,恐怕多着呢。百福河运的船跑多远,我沈念的货就跟多远。” 说起沈念的离期,就在半月之后,伏棂关切道,“定州路远,商海诡谲,多保重。” 沈念摆摆手,“放心,我沈念在哪里都能扎下根!这泰和老窝在这,布庄、染坊、酒坊还靠你们多照应。” 三人相视而笑,一起忙百福河运开张后的事情去了。 第47章别扭 半个月后, 沈念的行期,终究还是到了。 临行前夜,伏棂和白潋在自家酒楼设宴, 为沈念饯行。 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她们三人,加上陈缨、陈络两位。 沈念依旧是那个豪气干云的沈念,拍着桌子,“来来来, 今晚不醉不归, 到了定州那地界,可喝不到这么地道的梨花白了!” 她带来的两坛上好陈酿被拍开泥封, 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伏棂素来克制, 但也陪着饮了几杯,白皙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 白潋酒量不好,才一杯就要快被放倒了,“放心, 泰和这边,你的布庄、染坊、酒坊,我们替你看着。” 沈念听着她们的话,端起酒杯, 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好!有你们这句话, 我走得安心, 泰和是我的根,有你们守着, 我无后顾之忧。这杯酒,敬咱们的情谊, ” 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饮而尽。 酒酣耳热之际,沈念拉着白潋和伏棂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回蛇湾码头已不复开张时的喧嚣,另有一番整装待发的肃穆。 沈念的商队已在岸边集结,整装待发。 而泊位上,“浮白”也已升起了半帆,船头披挂的红绸换成了象征远行的布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陈缨和陈络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腰佩短刀,神情肃穆地站在船头,指挥着船工们做最后的检查。 伏棂和白潋并肩站在岸边,为沈念送行。 “一路顺风,珍重。” 伏棂对陈缨陈络低声嘱咐道,“此去益州,路途遥远,水路陆路交替,务必谨慎。沿途关卡、水情、天气,都要提前打探清楚。遇事多商量,以稳妥为要。到了益州,你们若有闲暇,可稍作停留。替我看看家中情形,也…留意一下,是否有可靠得力、愿意离乡闯荡之人,若有机敏踏实、略通水性或武艺的,不妨接触一下,问问他们是否愿意随你们回来。百福河运初创,根基尚浅,需要更多忠诚可靠的人手。此事不急,务必稳妥,宁缺毋滥。” 提到家,伏棂何尝不思念? 然伏棂深知,此时绝非归乡之机。 河运初创,诸事繁杂,根基未稳。 “浮白”一去便需数月,“百福”与“老伙计”分担日常货运,人手本就吃紧。 码头运转、新进人手的磨合、航线调度、乃至茶饮铺子的经营,桩桩件件都需她与白潋亲身坐镇,片刻离身不得。 益州路远,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耗去两三个月的光景。 回益州探亲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了。 陈缨陈络对视一眼,“小姐放心,我们定当谨慎行事。” 沈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伏棂和白潋,又环顾了一眼码头和泊位上即将载她远行的“浮白”,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走了,诸位,后会有期!” 她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踏上跳板,身影消失在船舱入口。 “升帆,解缆——”陈缨站在船头,高声下令。 船帆缓缓升起,缆绳滑落水中。 “浮白”缓缓驶离泊位,沿着宽阔的河道,渐渐远去。 伏棂和白潋并肩站在岸边,目送着帆影消失在河道拐弯处,直到再也看不见。 送走沈念,码头上似乎安静了许多,但百福河运的日常运转却丝毫不能停歇。 白潋和伏棂仔细盘点了现有的运力,“百福”需要承担起主要的短途和部分中程货运任务,“老伙计”则负责近岸、轻载的零散货物运输。 人手一下子显得紧张起来,尤其是负责船只安全、货物押运的护卫力量。 陈缨陈络带走了几个得力的老手,现有的船工虽然可靠,但专职的护卫力量明显不足。 “得尽快招人。”白潋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对伏棂说,“光靠船工兼任护卫不行,得找几个专门的好手。” 伏棂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尤其跑长途或者贵重货物时,护卫必不可少。人手上,既要身手利落,更要人品可靠,忠厚老实是首要。 两人商量后,决定亲自挑选。 她们没有大张旗鼓地贴告示,而是通过相熟的牙人和码头上的老船工私下打听,寻找身家清白、口碑良好、有武艺底子又愿意跑河运的人,不限男女。 过了两日,牙人带来了几个人。 茶棚里。 白潋和伏棂坐在一张桌旁,桌上摆着茶水和几碟点心。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名叫赵大虎。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量颇高,穿着洗得发白衣裤。 她步履沉稳,眼神清亮,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常礼,“石燕,见过两位东家。” 第63章 伏棂对她很感兴趣,便闻起了她的来历。 “我曾在邻县‘长风镖局’做过几年趟子手,走镖护货都干过。后来镖局散了,便回乡做些零活。听闻东家这里招人手,只要本事可靠,不拘男女,便来试试。” “镖局趟子手?那你擅长什么?” “拳脚功夫尚可,力气比一般男子大些。更擅长使短棍和飞石,准头还行。走镖时负责探路、警戒、驱赶小股毛贼。” 石燕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扭捏。 白潋来了兴致,“飞石?怎么个准头法?” 石燕目光扫过茶棚外几丈远的一棵柳树,上面挂着一串晒干的辣椒。她也不多话,从随身布包里摸出几颗指头大小的鹅卵石,手腕一抖,只听“嗖”“嗖”两声轻响,两颗石子精准地打落了最顶端的两颗红辣椒。 “好!”白潋忍不住赞了一声。 伏棂也微微颔首,“身手不错。为何离开镖局后没再找类似活计?” 石燕神色坦然,“镖局散了后,也去过几家商行应征护院,但大多嫌我是女子,不愿用。也有愿意用的,但管事言语轻佻,我便没留。听闻东家这里是新开的河运,两位东家也是女子,行事公允,便想来试试。” 伏棂和白潋对视一眼,这石燕身手利落,性格爽利,不卑不亢,正是她们需要的人手。 第三个候选人是个年轻男子,名叫孙小武。 经过一番交谈和考量,伏棂和白潋最终选定了石燕、孙小武和赵大虎三人。 “工钱按顶格标准算,管吃住。” 白潋对三人说,“主要职责是押船、护货,确保船货人员安全。遇事要听船老大和管事的安排,不可鲁莽。你们看如何?” 三人皆面露喜色,连忙应下,“谢东家赏识!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白潋又补充道,“一个月,做得好,工钱再加。做不好,或者发现手脚不干净、惹是生非,立刻走人。明白吗?”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神情郑重。 伏棂也温和地补充了几句,三人就被带去安排住处和熟悉环境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白潋松了口气,“这下人手总算宽裕些了,石燕这姑娘看着就靠谱!” 伏棂点头,“嗯,都是踏实人。慢慢来,队伍总会壮大。” 解决了护卫的问题,白潋又一头扎进了“百福茶饮”的经营中。 开张那天的免费派送效果极佳,“绿豆薄荷饮”清凉解暑的口碑已经传开。 码头上的船工、纤夫、来往客商,甚至附近镇上的居民,都成了茶棚的常客。 白潋琢磨着增加了新口味,都颇受欢迎。 不过,她也需要帮手。 茶棚生意蒸蒸日上,仅靠白潋和两位轮流售卖的妇人已然不够,尤其在高峰时段,收银记账常显忙乱。 白潋直接在码头显眼处贴了招工告示。 不过一日,便有人前来应征。 白潋选定了一位名叫林秀的年轻女子,林秀曾在镇上一家小布庄做过几年账房,因布庄歇业在家,为人沉稳,算盘打得精熟。 林秀次日便来上工。 她性子沉静,做事却极有条理,算账收银一丝不苟,招呼客人也温和周到。 林秀一到岗,两位卖茶的妇人得以专注递茶与清洗,效率大增。 白潋肩上的担子顿时轻了不少。 这天午后,白潋在茶棚忙活完,走到正在岸边查看“百福号”装货情况的伏棂身边,“这边事情都理顺了。咱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回村里看看了?出来好些天了。” 伏棂闻言,放下手中的货单,抬眼望向十里村的方向,“是该回去了。” 两人交代了石燕几句,第二天便驾着马车离开了河沿镇。 离开之前,白潋特意采买了一些东西。 回到十里村伏家小院时,已是傍晚时分。 “小姐!”小音从堂屋里快步迎了出来。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关切,先是对着伏棂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您可算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随即又转向白潋,也行了礼,“白当家安好!” 伏棂温和道,“嗯,回来了。家里可好?” “都好都好!”小音连忙应道,“小姐的房间奴婢天天打扫,您爱喝的雨前龙井也备好了。” 她说着,关心道,“小姐,您瞧着清减了些,可是累着了?” 白潋在一旁笑道,“小音还是这么细心周到。” “白当家,您也快进屋歇歇吧。灶上温着莲子羹呢,奴婢这就去端来!” 李大娘听到动静,也笑呵呵地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小姐,白姑娘,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快进屋歇着,晚饭马上就好。” 小音抿嘴一笑,“小姐,白姑娘,你们快尝尝这莲子羹,清甜着呢!” …… 两人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许多人都来了。 翠儿似乎又长高了些,多了几分书卷气和沉稳,笑着问好,“伏夫子,白姐姐,你们回来啦!私塾那边孩子们都挺好的。” 去年冬天一过,捱过来的老人家又恢复了一星半点的活力。 三婆婆、村长他们都来了,白潋几乎一个月都不在十里村,他们还怪想她的。 这几乎是白潋离十里村最长的时间了,从小到大,白潋都是在这些老人眼里长大的,听说她生意越来越好了,几个老人也为她高兴。 给王婶儿的东西,是一个崭新的捣药钵,配着一根光滑结实的药杵,打磨得十分光滑。 “哎呀!这…这太实用了!”王婶惊喜地摸着厚实的钵身,“我那旧的都裂了缝,正愁没个趁手的捣蒜泥、碾香料呢。小潋破费了!” “不破费,一点心意。”白潋笑着,“好用就行!” 她和伏棂这段时间不在十里村,两家都没什么人,伏家人只有小音一个,狗只有小汪一只,劳村里这些熟人顾看顾看。虽说伏家家大业大的,估计没什么人会欺上门来,可小音若有些事需要帮忙,也是劳他们搭把手。 王婶捧着捣钵,笑得合不拢嘴,“好用!肯定好用!” 给村长的是新出的、专治老寒腿的艾草热敷药包,厚厚一摞。 …… 小音在一旁忙前忙后添茶倒水。 伏棂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白潋周旋于众人间分发礼物,与大家说笑。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只是,那清冷的身影莫名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着游离于热闹之外的孤清。 白潋送走最后几位客人,热热闹闹的喧哗终于彻底散去,小院重归宁静。 洗漱完毕,两人回到卧房。 没过多久,油灯被吹熄,室内一片黑暗。 伏棂先上了床,面朝里侧卧着,只留给白潋一个背影。 她似乎是睡了。 白潋摸黑爬上床,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伏棂的腰侧。 指尖刚触碰到柔软的寝衣布料,伏棂的身体便往里一缩。 白潋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收回。 她非但没有退却,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熨帖着伏棂微凉的腰肢。 “棂儿?”白潋的声音很轻,“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黑暗中,伏棂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依旧沉默,只是那紧绷的肩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白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她心中飞快地思索着。 …… 难怪她此刻背对着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心疼瞬间攥紧了白潋的心。她的伏棂,外人面前自持,唯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委屈。 她不再犹豫,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拥住。 伏棂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在白潋的臂弯里显得格外僵硬。 【别抱我…】 伏棂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抗拒,可身体挣扎的力道微弱得几近于无。 “别动。”白潋的声音低沉下来,安抚道,“让我抱抱。” 她下巴轻轻搁在伏棂的肩窝,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 怀里人挣扎的力道彻底消失了,一点点软下来,只是依旧固执地背对着她,不肯转身。 白潋心中更是怜惜。 她不再多言,而是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探向自己这边的枕下。 用那包裹好的礼物,轻轻碰了碰伏棂紧握在身前、微微蜷缩的手。 “这是给你的。”白潋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早就备好了,想找个只有我们俩的安静时候再给你。现在打开看看,好不好?” 伏棂没有立刻去接,但也没有再抗拒。 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白潋落在她颈后那灼灼的目光。 过了片刻,伏棂终于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包裹。 第64章 入手微沉。 白潋帮忙着打开。 伏棂用手感受了一下,入手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笛子,笛子静静卧在丝绒里。 那点因被“遗忘”而生的小委屈、小别扭,在这份心意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能做这活的老匠人…”白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傅说肯定透亮。” 话音未落,伏棂已转过身来,“喜欢…” 白潋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地。 “喜欢就好,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你。” 伏棂在她怀里用脸颊蹭了蹭白潋的颈侧,像只终于被顺毛的猫儿。 卧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白潋轻轻顺着怀里人的背,等到伏棂睡着了,她却还精神得很。 现在她脑子里想着教村里人经验的事。 农户们都有耕作的经验,一些被众人熟知的倒不用特意教下去。 还有那些波棱,也可以分点种子下去了。 白潋心里慢慢有了一点计划。 教村里人种田的法子,这念头在她心里盘踞多日。 这几年跟着伏棂认字读书,那些讲农事的书册没少翻。 更关键的是,她自己就是黄土地里实打实摸爬滚打出来的。 得教点实在的,白潋心里跟明镜似的。 村里人都是种地的老把式,空口白牙讲大道理那是打脸。 得从那些可能被忽略、或者没空去精细讲究的环节下手。 地力是根本。她见过不少人家地种得薄,肥力跟不上,而草肥和灰肥最稳妥。 野草、秋后的豆秸秆、玉米杆子,都是宝贝。 把这些新鲜的、晒干的草料一层层铺好,中间掺上厚厚一层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再浇点清水或干净的雨水让其湿润,但不能积水,堆起来闷着。 这样闷上两三个月,草叶子、秸秆烂透了,混就能变成松软有劲儿的好肥料,撒地里养苗子,又不伤根。 再说种子,种子是命根子。 有些人收庄稼心急,地里拢一堆,随手抓一把就存着明年种,也不分个好坏。 这样下来,种子的精气神儿一年不如一年。 得改! 今年秋收前那几天,就带着愿意学的人去地里头。 还有对付虫和病的,这是最揪心的。 而且,这事不能蛮干。白潋心里画着道儿。 头一件,得先找村长和三婆婆商量通。他们在村里德高望重,有他们点头,事情就顺了。 第二件,得挑几家领头羊,先带这几家把基础事做漂亮了。别人瞧着眼热,自然就愿意跟着学了。 至于王婶家,虽说是杀猪的,不种大地,但她家有个小菜园子。 这心思越盘算越亮堂,把路都照清了。 第48章这是天底下最真的道理 正如沈念所料, 她那批重货当众托付给新开张的百福河运,本身就是一次强有力的背书。 加上开张日王主簿送来的牌匾和百福字号这几年经营的影响力,“百福河运”的名声迅速在泰和县及周边水路商圈传开。 伏棂和白潋并未被冲昏头脑, 她们深知根基尚浅,首要任务是稳扎稳打。 伏棂坐镇调度,她将“百福”和“老伙计”的运力主要投入到泰和县内及邻近县镇的中短途货运上,路线熟悉,风险可控, 便于磨合队伍和建立口碑。 “老伙计”则承担起近岸零散货物的运输, 虽然利润薄,但能维持日常运转和船工的生计。 白潋也将码头日常管理得井井有条。 新招的石燕、孙小武、赵大虎很快融入了队伍。 石燕身手利落, 押船时一丝不苟, 她那手飞石的准头在驱赶偶尔冒头的小毛贼时格外有效,赢得了船工们的信服。 “百福茶饮”的生意更是红火。 小小的茶棚成了码头热闹的去处,清凉解渴的饮品不仅慰藉了船工纤夫的辛劳,也成了往来客商歇脚谈生意的首选, 无形中为河运拉来了不少潜在客户。 生意多了起来。 有本县的棉纱运送,有邻县的瓷器外销,有山货商行的干货集散… 虽然单子都不算特别大,但胜在稳定, 航线也多在熟悉的范围内。 忙碌的间隙, 白潋的心却始终惦记着自己的地。 秋收时节一到, 她便一头扎进了自家的田。 得知白潋回了十里村, 王丫和张铁想着和她汇报一下这些天的进度,便找来了。 边缘的小路上, 王丫和张铁并肩走来。 王丫如今出落得更加结实能干,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眼神明亮有神。 张铁跟在她身旁,肩膀比一年前宽厚了些。 看到如今闯出名头的白潋,两人的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脸上显出几分熟悉的局促。 虽然白潋曾是他们一起玩大的伙伴,但如今白潋是管着养鸡场、河运、几十上百亩田地的“白当家”,这份身份的变化,以及隔了段时间没见,让她心里也有些莫名的距离感。 白潋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人,立刻直起身,放下镰刀,招呼道,“王丫,张铁,正想着你们呢!” 听到白潋像往常一样直呼自己的名字,王丫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白潋!” 她快步走上前,那份熟悉的亲近感又回来了,“忙坏了吧?今年长得真好!” 张铁见王丫恢复了自然,又见白潋笑得真切,心里的紧张也松缓了些,连忙跟着喊,“白…白当家。” 声音还是有点拘谨。 白潋引着两人走到田边树荫下。 她拿起水罐,倒了两碗凉茶递过去,“先喝口水,什么白当家的,叫我白潋就行。” 她看着他们还有些紧张的样子,“你们跟我还生分起来了?把我当外人啊?” 两人脸上顿时有点发热,但也彻底放松下来。 张铁挠着头,憨厚地嘿嘿笑了两声,终于不再那么拘束,“没有没有!哪能忘呢!就是、就是…” 白潋笑着摇摇头,不再逮着他,又把目光转向王丫,“王丫,你那片高粱地怎么样?” 她看着王丫神采奕奕的脸,就知道她干得不错。 果然,提起高粱地,王丫的眼睛瞬间亮了。 “好着呢!穗子压得秆子直弯腰。是你信得过,把地交给我管着。工钱给得足,活儿也顺心,看着高粱一天天长高长壮,心里就特别踏实!” 白潋连连夸称赞,她又转向张铁,“构棘采得还顺利吗?活儿累不累?” 张铁认真地回答,“挺顺利的!路也熟了,知道哪片构棘长得好又不伤根。” 他声音轻了些,“我该谢你去年冬天那几筐好炭。奶奶身子骨弱,往年过冬就是遭罪,咳嗽得厉害,整天缩在屋里不敢见风。有了炭,屋里暖和,奶奶气色好多了,人也精神了。爹娘和我一直念叨,多亏你惦记着。” 白潋摆摆手,“奶奶身子好了就比什么都强!” 两个人给她汇报了一下进展。 白潋心里那个琢磨了许久的计划又涌上心头。 她放下水碗,看着两人,神情认真起来,“王丫,张铁,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也听听你们的想法。” “是这样,”白潋语气诚恳,“我自己这些年,加上也看了些书,琢磨出一些能让地里多点粮食的小法子,不是什么新鲜的大道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两人的表情。 王丫越听眼睛越亮,“好,能养地就是赚啊!” 张铁也听得满脸兴奋,之前的局促完全不见了,用力点头附和,“要是能用这些法子多收点,那就太好了。我愿意学!”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坦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瞒你说,我…其实更喜欢在地里琢磨。我爹是铁匠,总想让我学那打铁的手艺,叮叮当当的,实在不对我胃口。我就喜欢跟着节气走,看着种子下地,小苗拱土。我家和孙小娘家的地,现在主要也是我在种。我就想当好一个庄稼把式!” 听到张铁这番话,白潋心里更有底了,“好!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重要!” “我想着,先跟村长、三婆婆说说这事。然后,就从你们几家开始,等你们地里真见了效果,收成比往年好了,那些叔伯婶子们看着眼热了,自然都愿意跟着学了!你们看怎么样?” “好!”王丫和张铁异口同声,跃跃欲试。 说干就干。 和王丫、张铁敲定了计划,白潋干劲十足。 她没耽搁,当天就去找了村长和三婆婆。 村长正坐在树荫下,白潋拎着一小篮刚摘的脆梨,笑着走进去,“爷爷,忙着呢?” “哟,小潋来了!”村长放下烟袋,脸上露出笑容,“快坐快坐!收成咋样?” “收完了,谷仓都堆满了!”白潋把梨子放在小石桌上,“您身子骨还好吧?” 第65章 “好,好着呢!”老村长慈祥地看着她,“你这孩子,总惦记着我们这些老家伙。” “应该的。”白潋切入正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听听您的意见。”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小潋,你这法子听着靠谱!” 得到村长的鼎力支持,白潋心里更有底了。 告别了村长,她又去找了三婆婆,三婆婆自然也是支持的。 白潋立刻行动起来,第二天就把王丫、张铁,还有村长爷爷的儿子张树生叫到了地里。 白潋扛着铁锹,“咱们先从堆肥开始!这法子简单,家家都能做。” 她挽起袖子,亲自动手示范。 挖坑、铺草料、撒草木灰、盖土、泼水…一层层码放好,最后用湿泥封顶。 “记住,封严实了,别老掀开看。 闷上两三个月,等里面的东西变得黑乎乎、松软没味儿了,就是好肥了!开春掺土撒地里,养苗子最好了!” 她一边做一边讲,动作利落,讲解清晰。 王丫看得认真,“看着真不难!白潋,你这法子省事又管用!” 白潋又带着他们去了麦子地边。 麦子已经黄了,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 “现在就是挑种子的好时候!”白潋指着麦田,“别急着收,先在地里转悠,找那些穗子特别大、麦粒子鼓囊囊、秆子粗壮、没病没虫的好苗子!”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地里,很快找到一株,“看,像这株就很好。” 她小心地掐下来,用红布条系上。“找到这样的,就做个记号。等熟了,单独收,单独晒,单独存好。这可是来年的盼头!” 忙活了大半天,把关键都教给了他们,白潋才回了家。 她养的那头黄牛在牛棚里,几只母鸡在刨食。 这段时间她忙着河运和地里的事,喂牛喂鸡这些活,都是请小音帮忙照看一下。 她之前就和伏棂商量过,给小音也加了点辛苦钱。 白潋先走到牛棚边,添了些新鲜的草料,又给水槽换了干净的水。 黄牛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 她又抓了一把谷子撒给鸡群,看着它们欢快地啄食,心里也踏实下来。 打理完这些,她才打水洗净了手脸,紧接着走进卧房,点亮了油灯。 白潋铺开纸,研好墨,提起笔。 她要把心里琢磨的那些种田法子,一条条、清晰地写下来。 不只是为了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自己心里更透亮,也为了日后教给村里人时,能说得更明白些。 她的字迹比起初学写字时工整了许多——虽然算不上多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伏棂提着食盒站在门口。 她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白潋那副忘我的模样——眉宇间带着点严肃的思索,笔尖悬停半空。 有点像在跟土地公商量细节。 片刻后,伏棂才轻咳一声,迈步进来。 白潋闻声抬头,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该歇了。” 白潋打开食盒,满足地喟叹一声,“正饿着呢!” 她舀起一勺,自然地看向伏棂,“你吃了吗?” 伏棂点点头,“用过了。”她目光扫过纸上工整的字迹,只道,“写得如何了?” “快好了,总算把几个大头理清楚了,就是怎么说得更明白些,还得再想想。” 白潋吃完了饭,又饮了茶。 休息的间隙,她眼珠一转,促狭道,“哎,你说,万一哪天你惹我生气,是不是能气冲冲跑回我这小屋躲?然后等着你带着好东西来敲我的门?” 伏棂抬眸看她,想起前几日小心思被白潋一语戳破,面上绷得更紧,只伸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一记,“哪里学来的歪理。” “怎么是歪理?”白潋笑嘻嘻地凑近些,“你做得,我就做不得?不过啊…” 她拖长了调子,“我们家伏棂肯定舍不得真生我气。再说了——” “我们才不会吵架呢!” 这话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水。 伏棂微微一怔。 我们才不会吵架……白潋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道理。 伏棂柔和地应了一声。 白潋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像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哪天再惹你不高兴了…” 她飞快地在伏棂的脸颊上啄了一口,“喏,我就这样!”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伏棂被她偷袭得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捂脸,手腕却被白潋轻轻握住。 “就像这样,”白潋握着她的手腕,哄慰道,“一个亲亲,保管什么气都消了!” 她说着,又想起伏棂上次独自生闷气的可怜样,“我绝对绝对不会忘了给我家娘子备好东西!” 伏棂脸颊绯红,想挣脱手腕又没太用力,“不害臊。” 白潋理直气壮,又凑过去在额头亲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哈——不写了不写了!”她拉起伏棂,“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们睡觉去!” 那语气,倒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第49章想家了? 原本张铁和孙小娘计划的成亲日子, 因为种种缘由一拖再拖,到了这个秋。 比起上回王柱子与李飞扬的,张铁和孙小娘的这场喜事, 显然要热闹气派许多。 一来,张铁奶奶三婆婆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长辈,许多人冲着她的面子也来捧场。 二来,白潋和伏棂如今在十里村乃至泰和县都颇有声望,她们亲自来贺喜, 无形中也给这场婚礼添了分量。 张家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院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院子里摆开了十几张方桌, 坐满了前来贺喜的乡亲。 白潋和伏棂并肩坐在主桌旁。 两人坐在一起, 格外引人注目。 “新娘子到——!” 随着一声高喊,喧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院门口。 只见张铁胸前戴着大红花,甚至紧张得有点同手同脚。他牵着一身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孙小娘, 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 三婆婆坐在主位上,看着孙儿牵着孙媳妇进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眼中闪着欣慰的泪光。 “好!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王柱子和李飞扬拍着大腿笑。 看到王柱子和李飞扬, 白潋眼睛一亮, 朝他们挥手, “柱子哥!飞扬姐!” 王柱子和李飞扬闻声, 连忙起身挤过来。 “白潋,伏小姐!”李飞扬亲热地拉住白潋和伏棂的手, “可算见着你们了听说你们现在可厉害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是啊是啊, 我们在镇上杀猪都听说了,真给咱们十里村长脸!” 伏棂也微笑着颔首,“柱子哥,飞扬姐,好久不见。” “可不是嘛!”李飞扬感慨,“在镇上那肉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天不亮就得起来杀猪,晚上收摊骨头都散了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过节能抽空回来看看家里人。多亏了你们,时常惦记帮衬着,老人家身子骨都好,我们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王柱子接口道,“我们一直念叨着想回村里来,离家里近点,也省得两头跑。就是不知道回来能干点啥。” 李飞扬看着白潋和伏棂,眼睛一亮,“你们脑子活络,见识广。你们说,我们要是回来,还能干点啥?总不能回来种地吧?杀猪的手艺也荒废了。” 白潋一听,凑近了些,“飞扬姐,你们想过没有,就在村里摆个猪肉摊?” “猪肉摊?”李飞扬和王柱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村里人…能有多少买肉的?” “现在是不多,”白潋分析道,眼神亮晶晶的,“可你们想想,咱们村现在日子是不是比以前好点了?手里有了余钱,谁不想割点肉给老人孩子补补?再说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哪家不买肉?” “最重要的是,现在村里还没人专门卖肉。你们要是回来,把摊子支起来,肉新鲜,价钱公道,分量足,慢慢口碑就起来了。等以后村里日子更好了,买肉的人只会更多。” 伏棂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此时也微微颔首。 李飞扬越听眼睛越亮,一拍大腿,“对啊!镇上肉铺离得远,村里人买肉还得跑一趟,要是家门口就有新鲜肉卖,价钱还便宜点,谁不愿意买?” 王柱子看着自家媳妇神采飞扬的样子,“你们这主意好,我看行。” 白潋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也高兴,仿佛已经看到生意红火的猪肉摊了。 这边,婚礼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拜天地,敬高堂,夫妻对拜… 白潋和伏棂也被前来敬酒的乡亲们围了好几轮。 白潋酒量浅,她挨着伏棂坐着,身体不自觉地往她那边倾斜,时不时凑到她耳边,说几句悄悄话。 第66章 伏棂偶尔低声回应一句,引得白潋轻笑。 这时,一个穿着簇新绸缎长衫、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容,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正是村里家境殷实的吴员外。 他身后一步,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时新的撒花裙。 这是他的独女吴秀秀。 吴员外早年也曾纳过妾,一心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可不知是命里无子还是怎的,折腾了半辈子,膝下也只有秀秀这一个女儿。 眼看着自己年岁渐长,身体也大不如前,那份“后继无人”的焦虑便日益深重。 他既舍不得辛苦攒下的家业便宜了旁支的侄子,又实在不甘心让女儿带着家产嫁出去便宜了外人。 思来想去,吴员外便打定了主意——要给秀秀招个上门女婿! 找个老实本分、能干的年轻人入赘吴家,既能延续香火,又能守住家业,还能照顾女儿。 这念头一起,吴员外看人的眼光就更“务实”了。 以前是看家世、看钱财,如今更要看人品、看能力、看是不是能“撑得起门户”。 白潋和伏棂的崛起,尤其是她们手下那些年轻得力的伙计,自然就入了吴员外的眼。 他觉得,若能跟这两位“当家”攀上交情,日后请她们帮忙留意、牵线搭桥,物色个可靠又上进的年轻人入赘,岂不是近水楼台? 更何况,还能攀交情,对吴家有益无害。 吴秀秀似乎有些紧张,手指绞着衣角,目光落在白潋和伏棂身上时,流露出几分好奇和艳羡。 “伏当家,白当家!”吴员外声音洪亮,“今日张铁兄弟大喜,也是咱们十里村的大喜事!” 白潋也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吴员外同乐!” 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位吴员外,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势利眼”,以前仗着家底厚,看人总带着三分居高临下。 尤其是对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家搞什么河运、种地,更是嗤之以鼻,原本也是不屑于搭理她们的。 如今见她们生意做起来了,在泰和县都闯出了名号,倒是凑上来套近乎了。 吴员外见伏棂反应冷淡,便把主要火力转向看起来更随和、此刻又带着几分醉意显得格外“好说话”的白潋,笑容堆得更满,“白当家真是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后的女儿。 吴秀秀被父亲一推,有些慌乱地上前半步,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伏姐姐白姐姐好。我叫秀秀,我爹总说两位姐姐是咱们村最有本事的人,让我多跟姐姐们学学。” 白潋看着眼前的吴员外,心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至于吴秀秀,一看就是被她爹硬推出来当“敲门砖”的,小姑娘明显紧张得不行,眼神里全是局促不安。 啧,以前鼻孔朝天,现在知道来套近乎了?还拿女儿当筏子… 白潋心里的小人儿撇撇嘴,她得赶紧把这个吴员外打发走,省得扰了清净。 “过奖了,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谈不上什么本事。” 话锋一转,白潋非常自然地把主导权交到伏棂手上,“村里的事,河运的事,主要还是伏当家拿主意。我呀,就是跟着跑跑腿,打打下手,听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子底下,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伏棂的手心:看我多乖。 吴员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没想到白潋看着年轻随和,甚至带着点醉意,拒绝起人来却如此干脆利落,一点情面都不留,还直接把球踢给了更难说话的伏棂。 他干笑两声,掩饰着尴尬,“哈哈,白当家说得是,说得是。伏当家自然是主心骨!那就不打扰两位当家雅兴了,你们慢用,慢用!” 说完,也顾不上再拉女儿,自己先端着酒杯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吴秀秀被父亲丢下,更加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对着白潋和伏棂匆匆行了个礼,也低着头快步追着父亲去了。 白潋长长舒了口气,立刻转过头,凑到伏棂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我刚才表现好吧?” 伏棂侧眸看她,反手将白潋那只在桌下作乱的手稳稳握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喧嚣渐渐从高潮回落,但喜庆的气氛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白潋和伏棂起身告辞。 张铁和孙小娘也换下了喜服,穿着家常衣服出来相送。 张铁脸上还带着新婚的羞涩和喜悦,孙小娘则落落大方,对着白潋和伏棂深深一福,“多谢两位贵人!” 白潋笑着摆摆手,“新娘子快别多礼了!” 伏棂也微微颔首,温声道,“百年好合。” 两人并肩离开了张家。 几日后。 白潋站在自家田里,想着清甜的萝卜炖汤。 白潋一边点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嫩萝卜炒着吃也脆生。剩下的留着过冬,炖肉炖汤都好。” 如今,她种地的心思早已悄然转变。 河运生意步入正轨,养鸡场、茶饮铺子收益稳定,地里的收成足够丰盈谷仓。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掰着指头计算每一寸土地能换回多少铜板。 现在,她更愿意把心思花在“伏棂喜欢什么”上。 就在这时,边上传来脚步声,“白…白姐姐?” 白潋闻声抬头,只见吴秀秀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竹篮,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 “秀秀?”白潋有些意外,站起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小心别踩到苗。” 小姑娘又被父亲推出来当“敲门砖”,自己估计也尴尬得很。 吴秀秀见她笑容温和,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竹篮递过来,“白姐姐,我爹让我给您送点新摘的秋梨。自家树上结的,可甜了。” 她说着,脸颊微微泛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白潋。 送东西居然到上地里来找她了。 白潋看着竹篮里几个水灵灵的黄梨,犹豫片刻,还是笑着接过篮子,“哎呀,真水灵!这梨看着就好。” 吴秀秀应了一声,目光被地里绿油油的“白姐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白潋见她好奇,便蹲下身,指着地里的萝卜苗,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些小苗挤在一起,都长不好。就像小孩子挤在一个小屋里,谁都伸展不开手脚。得把那些长得慢的、瘦弱的、或者挤歪了的,拔掉一些。” 吴秀秀也蹲了下来,凑近了看白潋间苗的动作,眼神里的紧张被好奇取代了不少。 这孩子,其实和翠儿差不多大。 白潋看着吴秀秀渐渐放松下来的侧脸,心中了然。 对于吴员外,她懒得敷衍,公事公办,甚至带点不耐烦,直接堵死他的心思就完事。 可秀秀还是不一样。 她年纪小,面对这样的“任务”恐怕只有无措和尴尬。 那点迷茫和自卑,像极了当初刚走出家门的自己。 这让她没法像对待吴员外那样,硬邦邦地甩冷脸或者立刻把人打发走。 归根结底,白潋烦的是吴员外那种带着算计的势利眼,而不是眼前这个懵懂的小姑娘。 “秀秀,就像这小苗,你得先知道自己喜欢在哪儿长、能长成什么样。你爹让你跟我们,可伏当家擅长的是运筹规划、精打细算,我嘛,也就这点摆弄土地的笨功夫。人和人不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吴秀秀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我其实挺喜欢绣花的。”她声音更低了,带着点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的羞愧,“就是绣得不太好…” “喜欢就好。”白潋立刻肯定道,“绣不好怕什么?多练练手就熟了。” 吴秀秀用力点了点头,“嗯!谢谢白姐姐!” 没一会儿,吴秀秀走了,白潋也没留她。 点完种子,覆上薄土,再轻轻压实。 忙完萝卜地,白潋没歇着。 这会儿王丫、张铁和张树生已经都来了。 “都到齐了?”白潋笑着打招呼。 “来了来了!” 白潋开门见山,指着地里说,“高粱耗地力,连着种,地就‘累’了。这时候种豆子最好!绿豆、黄豆都行,豆子能养地!” “还有,”白潋又指着旁边说,“收了之后,也可以点一茬绿豆。这叫‘抢种一季’,多收一季豆子不说,地也养了!” “这法子好!”张叔拍着大腿,“省得地闲着长草!” “堆肥坑都封好了吧?”白潋又转向他们,“记住,没裂开缝之前别去掀。等开春,里面的东西黑乎乎、没味儿了,就是好肥。” …… 就在白潋做这些事的时候,伏棂也开始了她例行的“巡视”。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着石燕和一个账房先生,轻车简从。 第67章 她先后来到百福点心铺、百福酒楼和养鸡场,以及百福茶饮,全部查完加上路上的时候,拢共花了十来天。 至于“百福河运”,伏棂并未特意去查。因为河运的日常调度、航线规划、货物交接、账目核算,几乎都由她一手掌控。 “浮白”载着沈念北上后,也定期有信鸽传回平安消息。 几天后,伏棂动身回了十里村。 她没有提前告知。听到马车声,白潋惊喜地抬起头。 “你回来啦!” 伏棂洗漱干净,换了身清爽的衣裳。刚做好这些,白潋就端着一盘切好的脆梨走近了。 她凑到伏棂身边,拿起一块梨递到她嘴边,“歇会儿,吃块梨。” 伏棂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 “河运那边还顺利吗?” “还好。”伏棂应道,“有信回来,沈念他们已平安抵达益州。陈缨陈络已经安顿好,替我们给家里带了信。” 她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点,“这条新开的商路,运量还可以再提一提。” 白潋凑过去看,“听你的!” “对了,飞扬姐和柱子哥的猪肉摊快支起来了。以后咱们买肉可方便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这些天发生的事。 白潋望着人吃梨,她喜欢伏棂吃东西的样子,怎么都好好看。 “甜吗?” 伏棂点了点头,“这梨在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吴家那闺女,秀秀,提篮梨来。” 伏棂慢条斯理地擦手。 对于吴员外的心思,她都清楚。 至于秀秀,她们虽然不熟,但路上偶尔会碰面,小姑娘人还是不错的。 白潋看着她慢悠悠的动作,心尖像被羽毛搔着,“又是秀秀她爹想套近乎。” “哦?是想让你当个‘引路姐姐’?” 引路姐姐? 这四个字玩味得很。 “我…”白潋几乎是瞬间弹起来。 她一只手不由分说地环住伏棂柔韧的腰肢,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白潋又急又快,在那双说出“引路姐姐”的唇瓣上重重地、响亮地亲了一口,像是要堵住她的话。 “说起引路姐姐…” 白潋又忍不住轻轻一笑,“你才是我的引路姐姐。” 伏棂顺势靠进白潋怀里,手臂也悄然环上她的腰。 过了好一会儿,伏棂的声音才又低低响起,“方才说起梨…倒让我想起益州家里那棵老梨树。” “想家了?”白潋不是问询,是笃定。 怀里的人没有出声,只是身体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发顶蹭着她的下巴。 白潋不再犹豫。 她托起伏棂的下颌,在她微微仰头的瞬间,温热的唇便覆了上去。 伏棂闭上眼,启开齿关。吻逐渐加深,变得湿润而缠绵。 白潋的手滑入伏棂如瀑的长发,“明年?等地里的萝卜收了,河运更稳当了…我们就回益州去。” 第50章状元萝卜 白潋的萝卜是秋种下的, 冬前就能收了。 她带着几个雇来的短工,在自家萝卜地里忙碌。 “轻点,别刨坏了。” 在几个人的收割下, 红皮萝卜很快露出了圆滚滚的脑袋,个个紧实饱满。 “嘿,这个好!”一个短工刨出一个足有半臂长、敦实滚圆的萝卜,兴奋地举起来。 白潋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好家伙, 这么水灵。” 其他的虽然没有这么大,可也不小。 她把特大萝卜放在一边, 想着一会儿给伏棂看。 忙活了一整天, 收得差不多了,太阳落山了白潋才回去。 推开院门。 “棂儿!”白潋几步冲到伏棂跟前,献宝似的举起怀里最大最圆、红艳艳水灵灵的那个萝卜,“快看, 今天收的!” 伏棂的目光从那饱满的萝卜移到白潋兴奋得泛红的脸颊上,揶揄道,“看来我们白当家今儿是当了回‘点状元’的考官?在一堆‘学子’里翻来覆去,点了个‘头名’回来?” “考官?”白潋被她的比喻逗得噗嗤一笑, 故意做出一副老学究的腔调, “那是, 本考官慧眼如炬, 这‘头名’文章足,气色好, 实乃状元之才!” 她把萝卜往伏棂那儿递了递,“赏你了!” 伏棂顺手接过了萝卜, “辛苦白考官了,这阅卷的功夫,确实了得。” 没过一会儿,白潋怕她拿着大萝卜累手,双手拍了拍,又把大萝卜给接了回来。 “白小潋,你抱着‘头名’回来,是想让夫子我…考考你的厨艺?那这‘状元’萝卜,你是打算炖汤,还是清炒?” “咳咳,咱们把它炖了,清炒萝卜丝也来一盘!” 伏棂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计划着晚饭,抬手用雪白柔软的帕子一角,轻轻擦去不知何时蹭上的泥痕。 “都行。你做的,都好。” 白潋嘿嘿傻笑起来,捧着萝卜的手更紧了些,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李大娘休冬假去了,这几天是白潋亲自下厨。 她动作麻利地打水,将那几个精挑细选的萝卜和其他食材仔细清洗干净。 红艳艳的萝卜皮被刮掉,露出晶莹水润饱满的萝卜肉。 “你看!”白潋举着刮了一半皮的萝卜,展示给旁的伏棂看,“多水灵!像不像玉?” 伏棂自然是应是。 得了肯定的白潋干劲更足。 小音端着刚洗好的青菜,脚步轻快地往灶房走,心里盘算着今晚的菜色。 这几天小姐和白姑娘都累坏了,得吃点好的补补。 她刚迈进灶房门槛,就看见白潋正举着一个刮了一半皮又十分水润的大萝卜,对着小姐晃悠。 伏小姐呢,目光像被黏住了似的,笼在白潋身上。 那眼神……小音形容不上来,反正不像看萝卜。 小音脚步一顿,手里的青菜篮子差点没拿稳。 哎呀! 她可不是头一回撞见这场面了! 小音看看白潋水当当的萝卜,再看看伏棂小姐那比萝卜还“水灵”的眼神——虽然小姐自己可能不觉得,又低头瞅瞅自己怀里这篮子平平无奇的青菜… 得,这青菜,跟白当家那‘玉萝卜’比起来,简直像地里刚拔的野草。 她踮着脚尖,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小音蹑手蹑脚地溜走了,她忍不住又往灶房那边瞟了一眼。 啧啧。 萝卜汤算什么呀?小姐想喝的,怕是白当家炖的‘蜜糖水’吧? 她想着想着,自己先乐了。 算了算了,这种时候,她这个小丫鬟,还是乖乖去喂鸡喂牛扫院子吧。 灶房里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小音,白潋将萝卜切成细丝。 热锅烧油,丢入几颗拍碎的蒜瓣,“滋啦”一声,辛香瞬间爆开,弥漫了整个灶房。 萝卜丝倒入锅中,快速翻炒,萝卜丝迅速裹上油亮的光泽,混合着蒜香,诱人至极。 另一半萝卜则被切成滚刀块,与泡发好的木耳、香菇和几块焯过水的肋排一起放入砂锅。 注入清冽的井水,丢进几片老姜和一小截葱白。 半个时辰过去。 饭桌上,摆放着油亮亮、点缀着蒜末的清炒萝卜丝,奶白浓郁、热气腾腾的萝卜排骨山珍汤,还有其他几样菜。 “快尝尝!”白潋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到伏棂碗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特意炒得软和点,你吃着舒服。” 伏小姐依言夹起送入口中。 “好吃。”伏棂满足地眯了眯眼,又拿起汤匙,舀了一小碗奶白的汤。 浓汤入口,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气。 看着伏棂斯文地吃着,鼻尖微微沁出细小的汗珠,冷白的面颊也被暖汤和灶火熏染上一层薄红。 白潋心里觉着十分幸福。 “喜欢就好!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种什么。以后啊,地里就种你喜欢的菜,萝卜、豆角、丝瓜、茄子…你想吃的,我都种!” 她一边说,一边又给伏棂碗里添了块炖得软烂的软骨肋排。 伏棂的手微微一顿。 “白小潋,”她忽然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道,“你好坏呀。” “啊?”白潋正埋头对付碗里的饭,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紧张,“哪里坏?萝卜炒老了?还是汤咸了?” 伏棂看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傻样子。 哪里坏? 总是这样…轻轻松松就能说出那么多动人的话。 她习惯了白潋的直率,却每一次都被她不经意流露的珍视击中。 她并非嫌白潋,反而喜欢这份独有的赤诚。 只是这样直击心底的话,被她说得如此轻巧寻常,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让人猝不及防,心跳失序。 伏棂不再看白潋,只低头小口小口喝着汤,汤碗上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中那点少见的羞涩与赧然。 第68章 伏棂平时是喜欢逗白潋不错,可偶尔,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像上次、上上次… 伏棂发觉白潋越来越会“反击”了。 之前不过喊了一句肩膀酸,那人爪子不老实又捏又揉,硬是把她端着的架子揉散了。 怎的回回都被她三两下就…就搅乱了章法? 对付她的白潋,这“夫子”怕是得学点新招数才行了。 伏棂想掩饰一二。 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后知后觉地,白潋终于明白了伏棂那句“好坏”的含义——不是指责,是害羞。 她不再追问,只是嘿嘿傻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低头喝汤的人儿看。 她只觉得眼前这人,比最水灵的红萝卜还要好看千倍万倍。 饭后。 白潋凑过去,“等回了益州,在那边,我也要种点你爱吃的菜,萝卜肯定要种。还要种点稀罕菜,嗯…把波棱也带过去!” 她越说越兴奋。 伏棂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白潋眼下那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 想到她这些日子为了传授农技、整理经验、打理产业而起早贪黑,伏棂心底的心疼便悄然蔓延开来。 白潋话锋一转,“教给王丫、张铁他们的法子,差不多都理顺了,该讲的都讲透了。开春后,就让他们自己在地里好好‘考试’,当‘考官’的,等着看‘成绩’就行。” 白潋向往又急切,“萝卜收了,东西教了。所以啊,再等码头那边‘浮白’也稳当回来了,咱们就回家!” 白潋的思绪已经飞到了遥远的益州伏家。 伏家父母她是见过的,两位老人家慈眉善目,待她极好。 可伏家还有两位她未曾谋面的亲人——伏棂的大姐伏熙和大哥伏渊。 从伏棂和家中的通信来看,大姐大哥都是极好的人。 当初伏棂来到十里村,也少不了哥哥姐姐的支持。 到了现在,兄姐还时常寄些实用的物件过来,信里也多是叮嘱她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想来这时候, 白潋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两位兄姐一番。 伏棂怜惜地轻轻抚过白潋眼下那点淡淡的青影,“我们白考官急着要交‘答卷’了?” “教学生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让他们自己‘温书’、‘练手’,且‘考官’也得喘口气,是也不是?” 她指尖轻轻捏了捏白潋柔软的耳垂,“你这考官,最近‘阅卷’太勤,眼底都熬出墨痕了…这‘答卷’,我瞧着,得缓缓再交。” “我…我不累!”白潋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她有点倔强,想证明自己精力充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伏棂的目光温柔地包裹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梨树开花年年都有。可我们小潋累坏了,谁来给我种萝卜、炖梨汤?” “听话,”伏棂诱哄说,“不差那几天,让白考官也好好歇假,养足了精神,才好回去…给我种一园子‘状元菜’,是也不是?” 白潋那点强撑的急切和倔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听你的,养精神,种‘状元菜’。” 白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皮开始打架。 伏棂看着她渐渐合上的眼睛,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睡吧。” 傻姑娘。伏棂无声喟叹。 第51章能拿她们怎样? 腊月。 上回白潋伏棂给李飞扬王柱子出了个主意, 夫妻俩行事利索,他们立马就照办了。 今儿白潋正好瞅瞅猪肉摊子怎么样了,她裹了裹身上的袄子, 朝李飞扬和王柱子的新猪肉摊去。 木板案厚实,摊子上摆着半扇猪,旁边还有个小泥炉,暖烘烘地冒着白气。 “白潋!”李飞扬老远就瞅见她,抄起围裙擦着手招呼, “来割肉?自家摊子, 别客气!”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拎起砍骨刀, “要哪块?肋排?腿肉?” “飞扬姐, 柱子哥。”白潋笑着应道,指着案上,“这个来两斤,挑瘦点的。” “好嘞!”李飞扬手起刀落, 分量精准,利索地用荷叶和粗草绳包好。 她把包好的肉递给白潋。 “多少钱?”白潋摸出钱袋。 “嗨!就两斤肉,算啥钱?”李飞扬连连摆手,“要不是你当初给出主意, 这摊子还没影呢, 拿着拿着。” “不行不行!”白潋态度坚决, 把铜钱硬塞进王柱子手里, “你们起早贪黑不容易,该多少就多少。” 王柱子捏着铜钱有点无措地看向自家媳妇。 李飞扬看白潋神色认真, 也不再坚持,“白潋, 你心眼儿就是实诚!” 趁王柱子转身招呼另一个买肉的乡邻,李飞扬飞快地凑近白潋一步,压低声音,她看起来有点担忧,想了想还是尴尬问道,“那啥…白潋,我跟你打听个事,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这两天,村里有些人嚼舌头,你和伏小姐,她们说,说你们俩好得不像寻常姊妹,倒像是像是戏文里唱的那种‘磨镜’?” 她就是想知道,白潋和伏棂是不是那个心思。 最后两个字几乎含在嘴里,李飞扬脸也有些红,显然说出这个词让她很不好意思。 白潋眉毛都没动一下,甚至没等李飞扬试探完,就笑了出来。 “我当什么事呢。放心吧飞扬姐,我们好着呢!” 她掂了掂手里的荷叶包,声音自然平和,“那些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李飞扬心头那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又笑了起来,“那是!咱可不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俩能干,心又好,村里谁不念着你们的好?那些闲得发慌的碎嘴子,甭理他们!” “飞扬姐、柱子哥,生意兴隆啊!”白潋拎着肉,脚步轻快地走了。 磨镜就磨镜,两口子就两口子,她们就是,能把她们怎么样? 白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回到家,把肉给了李大娘,嘱咐几句,白潋又出门了。 这冬天到了,她还得去养鸡场转转。 养鸡场如今规模不小,一排排整齐的鸡舍排列开。 负责的管事是沈念介绍来的,约莫三十出头,人看着精干利落。 白潋到的时候,她正带着两个雇工在鸡舍里巡视。 “白当家。”管事的眼尖,看到白潋进来,连忙迎上前,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您来了,正想跟您汇报呢!” “辛苦了。”白潋点点头,目光扫过鸡舍,“看着挺精神,这冬雏育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这批冬雏成活数很高。” 管事的引着白潋往里走,指着一排用厚草帘子围得严严实实的棚,“您看,这边是刚挪进来的小鸡雏,加了炭盆保温,干草也铺得厚实。前两天降温,只折损了不到一成,比往年强多了!” 白潋凑近看了看,里面暖烘烘的,一群黄绒绒的小鸡雏挤在一起,吱吱喳喳地叫着,活力十足。 “防疫的药水都按时喷洒了?饲料没变吧?” “都按您和伏当家定的规矩来!防疫药水三天一喷,用的是您说的那个艾草、苦楝皮那些熬的方子,效果比镇上药铺买的还好,还省钱,且鸡舍每天照样清扫两次。饲料是按豆粕、玉米、麦麸配的,鸡吃了毛色亮,下蛋也有劲儿!” 她指着旁边几个正在捡蛋的妇人,“您看,今天的蛋个头都不小。” 白潋仔细看了看那些刚捡出来的鸡蛋,是健康鸡下的好蛋。 她又去看了饲料仓库,粮食储存干燥通风,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鸡蛋销售账目按时送到伏当家那儿了吗?”白潋问。 “都按时送了!码头那边的零散摊子和给百福酒楼的供量都没断过。”管事回答,“就是天冷,母鸡下蛋量比秋天少了些,但咱们鸡场规模大,存栏量足,供应还跟得上。另外,按您的吩咐,每天挑出几个个头小、蛋壳有点瑕疵的蛋,便宜卖给村里有老人孩子的人家,大家伙儿都念着好呢。” 沈念介绍的人,果然都是踏实的。 白潋心里赞了一句,又仔细交代了几句初春防疫的重点——比如天气回暖后要特别注意通风,防止鸡舍湿气过重滋生病虫,还有保暖棚的通风口要适时调整,避免小鸡雏闷着或者受凉。 管事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剩下的时间,白潋正想去地里看看春耕准备。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白当家,白当家!” 一个穿着“百福”护卫短打劲装的小伙子策马奔到白潋的车驾前,利落地勒马停下,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声音洪亮,“陈管事他们回来了,‘浮白’已经靠岸河沿镇码头了!” “回来了?”白潋心中一喜,“好!知道了!” 第69章 浮白回来了,她们也好安排接下来的事,等彻底稳下来,她们就可以去益州了。 白潋立刻吩咐车夫,“快,去河沿镇!” 河沿镇。 “浮白”那熟悉的高大船身静静停靠在泊位上,船帆虽已落下,但那风尘仆仆的气势犹在。 岸上,伏棂果然已经在了。 她外披斗篷,正站在码头那。 周围站着石燕、账房先生和几个码头管事。 陈缨、陈络一身劲装风尘仆仆,正在伏棂面前低声回禀着什么,旁边还跟着几个眼神精干、腰杆挺得笔直的陌生年轻人,里头有男有女。 伏棂神色沉静,专注地听着陈缨的汇报,偶尔点一下头。 白潋快步走过去,带起一阵风,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几人都转过头来。 “这位就是白当家吧!”不等陈缨介绍,站在旁边那个看起来更机灵些的年轻人便抱拳行礼,“我们几个都是益州水湾县人,早听说了白当家和伏当家的大名。益州那边的水工都说百福船好、待遇实诚。是陈管事俩一路给我们讲河规、说这边的待遇,说当家的是敞亮人!”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直爽干脆,“谢东家给口饭吃!” 白潋和她打了个招呼,见这些人看起来确实都是干实事的,也很满意。 伏棂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些是她们物色到的好手,走惯了岷江险水的,功夫扎实,人也实诚。这次沈念的货能顺风顺水,也多亏了沿途有经验的人手帮衬。” “好!”白潋看着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心里也十分高兴,“既然陈缨陈络把你们带来,那就是信得过你们!石燕,一会儿伏当家安排好了,你带他们去歇脚的屋舍安顿,洗个热水澡,吃点热乎的。明天再细说规矩活计!” “是!”石燕利索地应下。 “谢白当家!谢伏当家!”几个年轻人连忙道谢。 伏棂这才看向白潋,“他们刚交接完。沈念的货,还有她铺排开的新商路,都顺当。养鸡场那边如何,累不累?” 白潋感受到她话里的关切,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那儿好得很,我不累,看见她们回来,心里更踏实了。” “信鸽到的早,料想你听到消息会赶过来。有被冷到吗?” “不冷!”白潋气昂昂,现在她充满了力气。 伏棂把事情吩咐好,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剩她和白潋两人。 “沈念那批重货安全到了益州,她新铺开的商路也稳住了。沿途几家大商号看咱们船稳当、伙计可靠,都签了后续的运单。账房初步盘算,除去所有开销,净利约摸五千六百两。” 听到这个数字,白潋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来一回,四个多月,就有了这么多。 不过来回都不空船,再加上她们自己也有货要销,确实应该赚这么多。 伏棂补充道,“沈念帮了大忙,引荐了几位有分量的客商。作为回礼,咱们也帮她从益州运了一批上好的蜀锦和染料回来,正好赶上她家布庄开春的新货。” “太好了!沈念真够意思!” 伏棂接着道,“陈缨她们还带了家里的口信。兄姐说,盼着早点见见你这位‘大功臣’,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把她家妹妹照顾得这么好。” 白潋傻笑起来,“等回去,我给他们带咱们这儿最好的货!” 她心里嘀咕着,得抓紧时间准备礼物了。不然每次忙起来,都会忘了时间,伏家兄姐何等重要,她得好好记着。 听传话,伏家兄姐接受了她们,想到村里的猜测,白潋有些无奈。 和她交情好的,知道她们关系,大多是祝福。 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如今生活好了起来,她即使想计较,因为生意太忙了,也没时间和那些人争辩了。 只要不舞到她面前,不中伤伏棂——哼,她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几个人身上。 几天后,白潋又去了趟猪肉摊。 春节将近,李飞扬的生意红火了不少,案板前围着好几个等着割肉的乡亲。 “白潋!”李飞扬看到她,“快来!今天新杀的猪,肉嫩着呢!” 白潋笑着应了,割了块里脊肉,照例付了钱。 趁着人少点,李飞扬一边擦手一边凑过来,“你猜怎么着?前两天那嚼舌根的,被三婆婆知道了!” “哦?”白潋挑眉。 “可不是嘛!就那几个人,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她跟人嘀咕你和伏小姐的话,不知怎么传三婆婆耳朵里了。三婆婆直接杵到他们门口,中气十足地骂,‘人家两个姑娘家,带着咱们村日子越过越好,你们这些闲得腚疼的,不念着好,倒编排起是非来了?再让我听见一句,老婆子拿拐棍敲你!’” 李飞扬学得惟妙惟肖,白潋听得忍俊不禁。 “那几个人臊得门都不敢出!”李飞扬乐道,“这下可好,那些个闲言碎语,一夜之间全没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白潋心里暖暖的。 三婆婆总是这样护着她们。 “你们是咱们村的福星!”李飞扬摆摆手,“快回吧,肉趁新鲜做!” 白潋一拍脑袋,是了,这几天又忙起来,李大娘做的新样式,她们还没尝到。 第52章她们会一起离开 李大娘把自己琢磨出的几个新样式都摆上了桌, 白潋两人吃着感觉不错,便买下了这些菜方子,供给了酒楼。 李大娘过了个顶好的年。 爆竹在十里村彻底散尽, 残雪也悄然化作了滋润泥土的春水。 按照白潋去年秋天和冬天手把手教给王丫、张铁、张树生几家的法子,选好的种子下了地,堆好的黑肥掺进了土里。 春雨贵如油,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田间便冒出了整齐嫩绿的苗子。 比起往年各家各户凭经验、看天意种出来的庄稼, 今年这几家的地, 苗子出得格外齐整,绿油油一片, 看着就精神抖擞, 引得不少路过的老庄稼把式驻足观望,啧啧称奇。 “瞧那苗,齐刷刷的,跟量过似的!” “张铁家的地厚实, 秆子看着就壮!” “张树生家那豆子点得也匀称!” 议论声里带着羡慕和好奇。 虽然最终的收成还得等到夏秋才能见分晓,但这开春的好苗头,已经让跟着白潋学的这几家心里踏实了大半,也让其他人动了心思。 对于这事, 白潋心知肚明。 此刻她正在家中院子里一边拾掇着葫芦藤架子, 一边在心里嘀咕, “棂儿爱吃嫩葫芦…” 伏棂见她忙得认真, 脑门冒了汗,过去叫她, “歇会儿,喝口水。” 白潋闻声抬头, 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就着伏棂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满足地喟叹一声,“真甜。你看,等夏天,就能摘嫩葫芦吃了。” 见她讨夸,伏棂又喂她喝几口水。 白潋怕她被太阳晒得慌,便央求伏棂回阴凉处歇着。 忙完葫芦架子,想到要做的正事,白潋径直去了张铁那。 张铁正在他家和孙小娘的地头忙活,看到白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白潋!” “铁子哥,忙着呢?”白潋笑着打招呼,目光扫过他的地,“苗子不错!” “托你的福!”张铁搓着手,“按你教的法子,堆肥、选种、下种…看着是比往年强!” 白潋走到地边仔细看了看田,满意地点点头,“等到了时候,记得按我说的,再追一次肥。” “记着呢!记着呢!”张铁连连应道,心里对白潋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思量了一会儿,白潋开口,说出了她和伏棂几天前商量好的事。 “铁子哥,还记得咱们上山采构棘的事吧?” “记得,咋能不记得。”张铁立刻点头,“你和伏小姐教我们认哪些构棘药性好,怎么采不伤根。我跟着沾了光,多了笔进项呢!” “这构棘,是个好东西。根、茎、叶都能入药,性子平和,能清热利湿。晒干了磨成粉,掺一点进鸡饲料里,鸡吃了不容易闹病,毛色也油亮。咱们养鸡场用量不小,以后规模大了,用量只会更多。” 白潋转回身看着张铁,“你有没有想过,光靠上山采野生的构棘,不是长久之计?” 张铁一愣,“啊?这…为啥不是长久之计?山上不是有吗?” “你想啊,”白潋耐心地分析道,“第一,上山采,费时费力。翻山越岭的,一天也采不了多少,还危险。第二,野生的总有采完的时候吧?今年这片长得旺,明年可能就稀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她语气认真起来,“山是大家的山,不是谁家的。现在咱们采,是因为别人不知道这构棘粉的好处,或者知道了也嫌麻烦。可等以后大家都上山去采,怎么办?你采我也采,抢来抢去,伤了和气不说,搞不好还会把山给祸害了,根都刨没了,以后谁都没得采。” 第70章 张铁听着白潋的话,眉头皱了起来。 他清楚这个问题,过去他还有白潋王丫三个人一起采,便是偷偷去的,谁也没告诉。 抢着采,伤了邻里和气是小,要是真把山上的构棘采绝了,那可就断了财路了。 “那…那可怎么办?”张铁有些着急了,他还指着这额外的进项呢。 “我的意思是,”白潋抛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想法,“你可以去包一片山地下来,专门种构棘。就算等日后构棘不值钱了,你还能用山地种别的去,也是一笔进项。” “包…包山地?”张铁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种构棘?那山地种粮食都不大行,咋能种东西?还专门种构棘?” “怎么不能?”白潋语气肯定,“山地租金便宜,官府巴不得有人去开荒种点东西。把杂草杂树清理干净,稍微平整一下,不用太精细。 然后,把山上的构棘老根挖一些回来,或者秋天收集构棘种子,撒下去。这东西好活,不用像伺候庄稼那样天天浇水施肥,只要头一年费点功夫种下去,后面几乎不用怎么管,它自己就能长成一片。 等长成了,那就是一片你自己的构棘园子!想什么时候采就什么时候采,想采多少采多少,没人跟你抢。采回来的构棘,还能晒干磨粉,卖给养鸡场。” 张铁的心怦怦直跳,呼吸都急促起来。 自己的一片园子?没人抢?这听起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包山”、“当园主”! “而且,”白潋又加了一把火,“构棘种密了,还能帮着固住山坡上的土,下大雨也不容易被冲垮。这算是给官府做了好事。要是以后你种得好,规模大了,粉的质量又好,不光咱们养鸡场要,说不定别的养鸡场、甚至药铺都来买!到时候,你张铁可就是咱们十里村头一号的‘构棘大王’了!” “构棘大王?”张铁被这个称呼弄得有点不好意思,黝黑的脸泛起了红光,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兴奋过后,现实的困难又摆在了眼前。 包山地要钱,清理荒地要请人,买工具也要钱,他家底不算厚,刚娶了媳妇,哪有那么多余钱? 他声音有些发颤,“这主意太好了,可是我没本钱啊…” 白潋大手一挥,“本钱不用愁!山地租金便宜得很,清理荒地主要是费力气,你可以带着家里人自己干,实在忙不过来,农闲时请几个短工也花不了太多。移栽苗子、撒种子,这些几乎不花钱,山上现成的根苗和种子!主要就是头一年辛苦点。” “这样,我先借你五两银子,作为启动的本钱!这钱不用利息,等你构棘园子有了收成,卖粉赚了钱,再慢慢还我。一年还不上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我不催你!” 五两银子! 对张铁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张铁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白潋就要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白潋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你这是干什么?” 张铁被白潋硬拉起来,粗糙的手抹了把眼睛,“我张铁不是没良心的人!白潋,你信得过我,给我指了这条明路,还借我本钱。我一定好好干,把这构棘园子弄起来!” “好。”白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相信你。铁子哥,你年轻,有力气,人又实诚肯干,肯定能行!这样,你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看包哪片山地合适。” “哎,哎,好!好!”张铁激动得只会连连点头。 “白当家,”他声音洪亮,“你放心!我一定把这片园子弄好。等构棘长成了,我请你和伏小姐吃我们的构棘!” 白潋笑着应道,“我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白潋如此扶持张铁开辟山中园子,除了真心希望他能自立门户、改善家境之外,更深层的底气源于她和伏棂如今稳固的产业根基。 构棘如今的成本和利润占比已微乎其微,九牛一毛。 她们完全有能力、也乐于将这部分利润空间让渡出来。 至于王家、村长家。 王家的猪肉摊子,随着村子好起来,生意自然会越来越红火。 白潋相信,李飞扬和王丫两人,那样有主意,定能抓住机会,成村里的“养猪大户”和“杀猪能手”。 即使王丫不想跟着一起杀猪养猪,她也可以种地去。 现在她帮自己管着几十亩地,能很好地生活了。 和王丫交好了近二十年,对于这个好朋友的品性,白潋自然是十二分了解,她愿意相信她。 至于村长家的——所谓村长,管的是一个村,村里发展好了,官府那边自然会重视,对于他们一家,也会上心。 张树生为人公正,在村里人缘比较好,又是老村长的儿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村长。 若他把握住了机会,再做好点,有伏棂这层关系在,不说当上小官,但慢慢地谋个官府里的差事是不成问题的。 最后剩下的,就是翠儿了。 几天后,白潋把翠儿叫到了书房里。 书桌上,有一本册子,旁边还有两本书,正是《齐民要术》与《氾胜之》。 翠儿双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身前,多了几分沉静和书卷气。 作为伏棂最早的学生之一,又在私塾帮忙教导更小的孩子,她对这间书房并不陌生,也能感受到今日的气氛不同寻常。 伏棂坐在主位,白潋则坐在她身侧。 “翠儿,坐。”白潋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静谧,她指了指桌旁一张铺着软垫的圆凳,语气温和。 翠儿依言坐下,腰背自然挺直,目光落在书桌上。 白潋拿起最上面那本册子,封面上,是伏棂亲笔题写的几个清峻有力的大字——《农事辑要》。 她将册子轻轻推到翠儿面前,翻开第一页。 “翠儿,你看。”白潋指尖点着书页,“这是‘堆肥法’。里面写了用烂菜叶、豆渣这些常见的东西,按不同季节、不同量混合堆沤。你看这图。” 她指着勾勒的简易示意图,“坑挖多深,怎么封口,什么时候翻堆,什么时候能腐熟成好肥,都画出来了。下面还有小字批注,‘王丫试用此法,底肥厚实,苗齐秆壮’…” 她又翻了几页,“这是‘选种’,这是‘轮作套种’。” 每一页都图文并茂,字迹清晰工整,旁边还有朱笔小楷的批注和验证记录,显然是伏棂的手笔。 翠儿看得眼睛发直。 她虽然主要精力在私塾,但从小在村里长大,农忙时也常下地帮忙,对这些农事并不陌生。 更难得的是,她跟着伏棂读书认字,眼界比一般人开阔,更能理解这册子的价值。 这简直像是把十里村所有老庄稼把式压箱底的经验,都提炼出来,用最清晰的方式呈现了! “白姐姐,夫子,这都是你们亲自记下来的?” “是我这两年,跟着伏夫子学认字、学道理,然后自己在地里琢磨,又厚着脸皮去缠着老把式请教,请了伏夫子帮我一点一滴记下来的。” 她说着,目光转向身侧的伏棂,“多亏了伏夫子,她教我认字,帮我理清思路,还告诉我哪些法子书上有记载,哪些可以改进。没有她,我可弄不出这么齐整的东西。” 伏棂摇摇头,“她自谦了。” 白潋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拿起另外两本书。 “这两本,是伏夫子给我的宝贝,《齐民要术》和《氾胜之》讲怎么种地、怎么养牲口、怎么过日子。里面的道理很深,字也难认,我当初看得头都大了。” 白潋将《辑要》和两本古籍,并排轻轻推到翠儿面前的书桌中央。 “翠儿,不瞒你说,我和你夫子,大概再过七八个月,就要动身去益州了。” 翠儿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伏棂。 伏棂微微颔首。 “我们走了,但十里村的地还得种,日子还得过。王丫、张铁、树生叔他们,如今都学了不少新法子,地里活计也上了手,看着比往年强多了。可种地这事,哪有一成不变的?年景不同,虫害不同,土性也会变。万一遇到点新问题,或者他们想试试更好的法子,总得有个能商量、能查证的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翠儿身上,“你跟着伏夫子读书,心思细,认字多,道理也明白些。这两年你在私塾帮忙,教小娃娃们认字读书,耐心细致,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你对村里的事熟,对地里的活计也不陌生。更重要的是,你是咱们自己村里长大的孩子。” 白潋指了指桌上的书册,“这些,我们想交给你。” “白姐姐,伏夫子…” “翠儿,”白潋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翠儿面前,“别担心。不是让你现在就当什么大家。” 第71章 伏棂也鼓励道,“翠儿,你随我读书几载,心思沉静,做事条理分明,更难得的是有耐心,善沟通。” 白潋接着伏棂的话头,“这些书,是工具。你先拿回去,有空了慢慢看。《辑要》里都是大白话,也有图,你肯定能看懂。而且我们还在村里呢,还有大半年时间。” “等我们走了,村里谁家地里真遇到难处了。你不用慌,就把这《辑要》翻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写类似的。有,就照着上面说的,用你自己的话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就像你在私塾教孩子们认字,把复杂的道理讲简单一样。没有,或者你也不确定,就直说‘这个书上没写,我也不太懂,咱们再想想别的土法子试试’,不丢人。你王姐姐,还有张铁他们也都是有经验的人,你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翠儿听了,还有些犹豫,她看着伏棂,想请她说句话。 伏棂揉了揉她的脑袋,“书者,载道之器。此《辑要》,是白潋躬耕实践,融汇古今的心血结晶。” “你生于斯,长于斯,又随我读书明理,深谙乡土人情。由你保管此书,研习其中奥妙,并在乡邻需要时,援引其中智慧,解其困顿,正是最合适不过。传承之道,贵在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你只需边学边做,边做边悟,便不负此托。” 翠儿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本《农事辑要》。 若非伏夫子让她跟着读书认字,她此刻怕还是一个笨丫头。 白姐姐更是在她记事起,就对她很好。 到如今,两人竟将如此心血托付给自己。 “白姐姐,伏夫子…”翠儿抬起头,目光灼灼,“学生定当竭尽全力,研习此书,保管此书!绝不负两位师长所托。日后乡邻若有疑难相询,学生定当尽心查阅,仔细思量,若有不明之处,绝不妄言误事。” 白潋很高兴,“好!我就知道,我们伏夫子教出来的学生,错不了!” 伏棂笑着安抚翠儿,叫她别紧张。 可翠儿一想到伏棂和白潋这样交代得事无巨细,又听到她们说几个月后就离开了,不由问道,“白姐姐和伏夫子,是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吗?”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酸,差点就要掉眼泪了。 伏棂的目光从翠儿充满希冀的脸上移开,她沉默了片刻,斟酌词句。 “归期…确难定论。益州家中产业,盘根错节。父母年事渐高,精力不济,许多事务,需得有人接手梳理。” 家中三个子女,长兄伏渊,走了仕途,于商道亦非所长。 姐姐伏熙,颇有主见,然志不在此,且已嫁入别家,自有翁姑妯娌、府中事务需她操持,分身乏术。 父母疼惜她,亦不忍她再为娘家产业劳心劳力。 至于她伏棂… 父母膝下,唯她尚有余力,亦对此道有些兴趣。 他们对她与白潋之事,明言赞许,未曾强加阻挠。这份让步,这份包容,已是难得。 父母既已退让一步,她也该担起她的责任。 益州的家业,是爹娘的心血,亦是晚年倚仗。此去,只为使父母能安享晚年,兄姐亦无后顾之忧。 伏棂继续道,“翠儿,世事难料。两三年是我心中所盼。然益州事务繁杂,若遇阻滞,或需更久时日。五年十年…尚未可知。” 这边的产业,她已经做好安排,不用操心过多了。 翠儿听完,虽依旧不舍,但也完全理解了两人的无奈之处。 没过多久,两人送翠儿出了门。 对于日后的益州之行,白潋并没有多少要离开故乡的伤心。 虽然是有一点点惆怅? 从前她走过最远的地方,只是在泰和县的范围内。 出行的兴奋此刻远远多于离家的伤感,白潋几乎想蹦到天上。 去伏棂长大的地方待着,她觉得很不错。 走之前,她还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办,白潋心里计划着。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着院子里的葫芦架,“马上了,保管结水灵灵的大葫芦!” 第53章踹也踹不走了 白潋要做的第一件大事, 就是请人帮忙清扫父母的坟。 她找了个农闲的时间,和伏棂约了王丫,三人提着竹篮, 沿着熟悉的小路去上坟。 竹篮里装着香烛纸钱、几样简单的时令果子、一碟点心,还有一小壶温好的清酒。 到了地方,几人放下篮子,一起动手。 白潋手脚麻利,拿着带来的小锄头, 三两下就把坟头四周的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 “伯父伯母, 我是王丫。”王丫一边麻利地摆上供品,一边小声念叨着, “白潋带我们来看看你们。你们放心, 她在村里一切都好。” 白潋点燃香烛,细小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味。 祭拜完后,白潋拍了拍手上的灰, 转头看向王丫,“王丫,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 王丫正专心致志地调整着点心的位置,闻言抬起头, “啊?什么事啊白潋?” “我和伏棂得离开泰和县, 去益州一趟。” “离开?”王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去益州?那么远?为啥啊?去多久?” 白潋点点头,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棂儿家里有些产业上的事, 需要她回去处理。归期暂时说不好,可能得两三年, 也可能更久一点。” “两三年?还可能更久?” 王丫的声音都拔高了,“那你们还回来吗?这边的河运、铺子、养鸡场,还有咱们村…” 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伏棂这时也转过身,看着王丫,“会回来的。只是归期难定。这边的产业,我们都已安排妥当,有小瑶、陈缨陈络他们照看,不会有事。” “哦…”王丫闷闷地应了一声,显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白潋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嗨!别这副样子,又不是不回来了。益州再远,还能远到天边去?” 王丫被她拍得肩膀一歪,心里的难受劲儿也散了些。 伏棂将话题引回,“今日是想请你日后得空,来替我们看看二老,清理下坟头杂草,添把新土,免得荒芜了。” 王丫一听,把刚才的失落抛到脑后,正对着墓碑,“放心!你们尽管去,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保证,这坟头干干净净的,一根杂草都不让它长。逢年过节,清明寒食,我王丫一定来。给二老上炷香,添杯酒,说说村里的事,要是敢偷懒,让我家猪肉摊子赔本!” 白潋心里一热,“好王丫,够意思!” 伏棂也感激道,“有劳你了,王丫。” “跟我还客气什么?”王丫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你们帮衬我们这么多,这点小事算什么。再说了,伯父伯母也是我的长辈,我王丫来尽点心,应该的。” 三人一起在坟前跪下。 头磕完,起身后,几人又在坟前默默待了一会儿。 王丫知道她们接下来肯定还有不少事要安排,便识趣地主动告辞,“白潋,伏小姐,你们先忙。我去地里看看!” 见这件事妥当了,白潋松了口气。 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白潋把伏棂拉到了自己家里,穿过院子,直奔堂屋。 “快,快进来。” 白潋反手关上门,神秘兮兮地冲伏棂眨眨眼,一头扎进里屋。 不一会儿,白潋就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匣子出来了,匣子上还挂着一把黄铜小锁。 接着,她又翻箱倒柜一阵。 白潋把找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堆在桌上。 “快坐。”她把刚在桌边站定的伏棂按在太师椅上,自己则站在桌子对面,清了清嗓子,“白潋的重要财产交接仪式,现在开始!” 伏棂被她这煞有介事的模样逗得想笑,但看她一脸认真,便也配合地端坐好,微微挑眉,“哦?白小潋这是要…分行李散伙?” 白潋不满地嘟囔,“我才不要散伙。” 她拿起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拎到伏棂眼前晃了晃,“喏,这是咱家院门、库房、粮仓、地窖所有门的钥匙,全在这儿了,一把不少!” 她说着,还故意抖了抖钥匙串,发出更响亮的“哗啦”声。 她絮絮叨叨地介绍。 “还有这个,这是银票和碎银子!” 她又指着剩下那本看起来最朴素的册子,“这个,是粮册。粮仓地窖里存了多少粮食,新粮多少石,陈粮多少石,麦子、稻谷、豆子各多少,去年秋收的入库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连哪仓粮食晒得最干,哪仓是留着做种子的,都写了。” “喏,都在这儿了!” 伏棂看着眼前这一堆东西,再看看桌子对面那个昂着头、一脸“我全部家当都在这你快收下”的白潋。 第72章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为什么?” “啊?”白潋被她问得一愣,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伏棂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为什么要把这些都给我?” 她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样东西,“钥匙、地契、账本、粮册,还有这现银数目。” “白小潋,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些东西,然后就把你,连人带狗,一、脚、踹、出、门、去?” 白潋一听,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噌”地一下从桌子对面窜了过来。 “伏棂!” 她气鼓鼓的,“你你你你你敢?” 伏棂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但椅背限制了她的退路。 伏棂强忍着笑意,继续绷着脸,慢条斯理地反问,“为什么不敢?” 她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东西都在我手里了,我想踹…不就踹了?” “你…你…”白潋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噎得一时语塞,你了半天,突然脖子一梗,恶狠狠地一字一顿说,“我、不、管!” 她直起身,宣布道,“我就要给你,全都给你。房子、地、钱、粮食——连我白潋这个人。” “还有院子里那条傻狗!”她指了指正晒太阳的大黄狗,“现在,全都是你伏棂的了!” 白潋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身子一矮,双手往前一伸,牢牢地抱住了伏棂的一条小腿,开始她的“无赖宣言”。 “我告诉你,伏棂。” “东西给你了,你就得管我,管我一辈子。想把我踹走?门儿都没有,窗户也给你钉死。我这辈子就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你踹一个试试,看你能不能把我踹开。” 她一边说,一边还故意用脑袋在伏棂膝盖上蹭了蹭,活脱脱一副“我就赖着你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泼皮无赖样。 伏棂彻底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打败了。 看着这个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腿耍赖、嘴里嚷嚷着要赖她一辈子的人,伏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轻轻戳了戳白潋的额头,“傻不傻?快起来。” “我不!” 白潋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固执地看着她,“你先答应我,答应我,不能踹我。要管我一辈子,吃穿住行都归你管!” 伏棂看着她这副又傻又执拗、还带着点孩子气的样子,“好,答应你,管你一辈子。” 白潋把全部家当“赖”给伏棂后,心里那点离愁别绪早被对未来的兴奋冲得七零八落。 该打的招呼她陆陆续续打了,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们夏末要动身去益州了。 不能再晚了,若是秋末去,河面冰封就糟糕了。 …… 伏家小院里,最后一点行李也打点妥当,不过是两个轻便的箱笼。 白潋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住了三年的小院,一草一木都熟悉。 墙角那架葫芦藤,叶子已经泛黄,藤上还零星挂着几个小葫芦,但最大的大葫芦,早不见了踪影。 没错,那几个熟得正好的大葫芦,已经被摘了去,炒了一大盘葫芦丝,成了她们临行前最后一顿丰盛的“饯行宴”。 夏末。 河沿镇码头比往日更早地热闹起来。 “浮白”号高大的船身静静泊在岸边,船帆尚未升起,甲板有人影走动。 陈缨、陈络指挥着几个船工将最后几件行李——两个轻便箱笼和一个装着大黄狗的竹编大笼子,小心地通过跳板搬上船。 岸边,王丫、小瑶、张铁、翠儿等相熟的来了。 三婆婆这些老人家腿脚不便,白潋便没让他们送。 小瑶虽有万般不舍,但她清楚自己只能留下,替伏棂好好看着。 陈络走过来,“小姐,船已备好,随时可以启航。航线、补给都已安排妥当,沿途停靠点也已打点好。” 伏棂微微颔首,“辛苦你们了。” 两人登上甲板。 白潋最后看了一眼岸边送行的众人,用力挥手,“回吧,都回吧!” “一路顺风!”岸上的喊声混着清晨的江风传来。 船帆在桅杆上缓缓升起,迎着江风,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浮白”巨大的船身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地驶离泊位。 白潋和伏棂并肩站着,看着岸上送行的人群越来越小,泰和县的轮廓渐渐模糊。 船头劈开平静的江面,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痕,驶向伏棂阔别已久的故乡——益州。 第54章情欲爱怜 “浮白”巨大的船身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 船帆鼓满了风, 发出“哗哗”声。 两岸的青山连绵起伏,在晴空下显得格外苍翠。 白潋和伏棂站在甲板上,这里视野开阔, 远离了忙碌的船工。 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拂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袂。 “棂儿,你看那边!” 白潋兴奋地指着远处露出水面的巨大礁石。 几只白色的水鸟正停歇在上面,时而振翅飞起,在江面上盘旋, “像不像一只趴着的大乌龟?” 伏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是有点像。” “这船真稳。”白潋张开手臂,感受着风从指缝间穿过, “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一点都不颠!” 她们要坐大概二十天的船,然后再下船坐马车到益州本家。 这去益州有三条路可以选,全程陆路、全程水路和半陆半水, 水路虽稳, 但耗时较长。 所以她们选择在中途最大的水陆码头‘江陵渡’下船,换乘伏家安排好的马车走陆路。 这样能省下近半时间,也更灵活些。 白潋随即又想到什么,思索道, “那坐船这一路, 吃住都在船上, 听说船上的水可金贵了, 沐浴喝水都得省着用,是不是?” 她想起以前听跑船的抱怨过, 船上的淡水是按人头定量分配的,洗澡是奢侈, 洗脸都得省着水用。 伏棂闻言,侧过头看她,揶揄道,“白小潋,你是不是忘了这船是谁的?” “啊?”白潋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脑子。” 她笑起来,“对对对,是咱们自家的船。咱们是东家,不是搭船的客人。” 伏棂贴心地解释道,“船上有专门的水舱,储存着足够的水。” 她们住的舱房是主舱,其中有隔间,备有浴桶。每日会有船工送来干净的温水。 因此虽不比家中方便,但洗漱沐浴,尽可随意。 伏棂又补充道,“至于饭食,船上有专门的灶房。想吃什么,吩咐下去便是。陈缨她们安排得很妥当。” 白潋听得心花怒放,只觉得这船东的待遇简直太好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要一路灰头土脸地到益州呢!现在能洗澡,能吃热乎饭,还能看风景!” 傍晚时分,船工送来了温热的饭菜,直接送到了她们的舱房。 舱房宽敞明亮,分内外两间。 外间布置成了客厅,里间是卧房,一张宽大的床榻,挂着素雅的纱帐,旁边还设有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净室。 饭菜摆在外间的桌上,是她们早就选好的,热气腾腾。 有清蒸的江鱼、一份肉菜,还有时蔬、一碟酱菜和两碗白米饭。 “好香。”白潋早就饿了,立刻坐下,拿起筷子,“这鱼看着就鲜。” 伏棂也落座。 两人安静地用餐。 江鱼确实鲜嫩,白潋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船工又送来了寄桶冒着热气的清水,倒入了浴桶中。 “白当家,伏当家,热水备好了。” 船工恭敬地说完,便退了出去,细心地带上了舱门。 浴桶,暖意融融。 白潋看看浴桶,又看看正在看书的伏棂。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棂儿,水好了。” 伏棂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落在白潋脸上,轻轻应了一声。她放下书,款款起身。 两人一起走到浴桶边。 伏棂伸手试了试水温,“水温正好。” 伏棂转过身,很自然地开始解自己领口的盘扣,又张开手,让白潋帮帮忙。 衣衫滑落,露出光洁的肩背。 —— 伏棂踏入浴桶,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她舒服地喟叹一声,靠在桶壁上。 白潋也踏入浴桶,在她身后坐下。 浴桶宽敞,两人并不拥挤。温热的水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累了吧?我给你擦擦背。”白潋体贴道,拿起旁边搭着的干净布巾,沾湿了温水。 她挪近了些,抬起手,用温热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伏棂光洁的肩胛。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指尖隔着微湿的布巾,拂过细腻的肌肤,感受着掌下身体的温热和微微的紧绷。 第73章 “力道还行吗?”白潋轻声问。 “嗯。”伏棂舒服地闭上了眼。 不多时,白潋的指尖缓缓向下,滑过脊椎,来到纤细的腰窝。 布巾的触感变得若有似无,慢慢的,布巾也快没了,全然只剩白潋的指腹在轻轻摩挲。 伏棂的身体微微一颤。 白潋感受到了那细微的动静。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停留在伏棂敏感的腰窝处。 没有离开,指腹反而是更加轻柔地按压。 “这里……酸吗?是不是不舒服了?”白潋的声音低沉,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贴在伏棂耳边。 她状似认真地换了好几个手法按揉。 伏棂的呼吸微微急促,她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向后,更紧密地贴向了白潋。 无声的回应就是最好的鼓励。 白潋的掌心灼人,毫无阻隔地贴合着温热的肌肤。 在白潋的掌下,伏棂像被火点燃了一般,瞬间变得滚烫。 她微微仰起头,靠在白潋肩上,逸出一声极轻又极压抑的喟叹。 是低吟点着了最后的引线。 白潋的吻,落在了伏棂光洁的后颈上。一个、两个、三个,到更多。 她沿着颈线一路向上,将吻烙在女人敏感的耳后,含住她柔软的耳垂,用舌尖轻轻舔舐。 怀里人一弓身,双手在水中抬起,向下摸索着,紧紧抓住了白潋环在她腰间的一只手臂。 白潋的手收得更紧。 “棂儿…” 轻轻的。 呢喃里,是浓重的情.欲和爱怜。 吻再次落在颈侧。 脆弱的颈项完全暴露在白潋的唇齿之下,身体随着白潋指尖的节奏而微微起伏,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水汽氤氲。 此间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水波晃动的轻柔哗啦声。 水面渐渐平息—— 白潋低头,吻了吻伏棂微启的、带着水润光泽的唇瓣,“累不累?” 伏棂微微摇头,在她怀里蹭了蹭,懒懒地提醒道,“水凉了。” 白潋小心地抱着人站起身,拿过大布巾将人湿漉漉的身体仔细包裹住,擦干水珠。 随后她把人抱到床头轻轻放下,走到桌边吹熄了油灯。 “噗”的一声轻响。 舱内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相拥着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白潋将伏棂紧紧搂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清香。 “睡吧,棂儿。” 伏棂在她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轻轻应了一声,很快便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船身随着江水轻轻摇晃,像温柔的摇篮。 …… 如此坐了二十多来天的船,就到了“江陵渡”。 江陵渡不愧为南北水路要冲,其规模远非泰和县码头可比。 目光所及,江岸线被密密麻麻的船只挤满了。 高桅如林,船帆蔽日。 此处既有“浮白”这般高大的货船,也有精巧的客舟、灵巧的走舸,甚至还有挂着异域旗帜的商船。 石砌的栈桥上人头攒动,赤膊的脚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穿梭如织。 商贩的吆喝声、船工的号子声、骡马的嘶鸣声、货物装卸的碰撞声,还有税吏的呼喝声。 伏棂指着岸边一处挂着“伏”字旗幡的大型货仓,“看,那边便是伏家在江陵渡的货栈和车马行。” 显然,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白潋站在船头,望着这比泰和县城还要热闹数倍的庞然大物,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船在泊位停稳后,跳板就放下了。 白潋和伏棂踏上了江陵渡喧闹的码头。 没走几步,一个穿着布衫、约莫四十出头、看着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便带着几个伙计快步迎了上来。 她露出一个恭敬却不谄媚的笑容,对着伏棂深深一揖,“二小姐,一路辛苦了。小的奉老爷夫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二小姐放心,车马都已备妥。” 她目光随即转向伏棂身侧的白潋,同样恭敬行礼,“这位想必就是白小姐了。” 这位“白小姐”身姿挺拔,清亮坦荡,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利落和隐隐的锐气。 站在气度不凡的二小姐身边,竟无半分局促,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从容。 中年人心里暗暗点头:难怪能得二小姐如此看重,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伏家车马行备好的车套着两匹健壮的枣红马。 行李安置妥当。 白潋和伏棂登上马车,车厢内铺着软垫,宽敞舒适。 小汪也被抱了上来,蜷伏在两人脚边。 车夫扬鞭轻喝,马车平稳地驶离喧嚣的江陵渡码头。 白潋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与泰和迥异的景致。 伏棂问道,“紧张了?” 白潋转过头,“是有一些的。” 伏棂心中了然,“大哥伏渊,面上严肃。但这般只是表象,他若板着脸跟你掉书袋,十有八九是在憋坏。” “至于大姐伏熙,性子爽利,随和好相与,她爱捏人脸蛋。若躲不过,让她捏一下也无妨。” 白潋脑海里浮起伏家兄姐给伏棂写的信,又听了伏棂的话,对他们的了解更多了一层。 第55章家人相见 马车最终在一座气派而不失清雅的大宅前稳稳停下。 门前两只石狮子威武肃穆, 门楣高大,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伏宅”。 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宅邸本身, 而是早已等候在门前石阶上的一行人。 显然,伏家全家早已得了消息,提前在此迎候。 为首的是伏父伏母。 伏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激动,一看到马车停下, 眼眶便微微泛红。 伏熙身着鹅黄长裙, 明艳照人,此刻正兴奋地抓着伏母的手臂。 伏父身侧稍后一步, 站着伏渊, 他眉眼间与伏棂有五六分相似。 他努力维持着兄长的沉稳,双手负在身后,看到马车停稳,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 可嘴角已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还有几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恭谨地站在后方,等待主人归家。 车门打开,伏棂率先踏下马车,抬头望向台阶上的亲人。 伏母疾步走下台阶, 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 “我的儿!可算到家了!” 伏父几步走到跟前, “回来就好。” 伏渊伏熙紧随其后, 伏渊终于不用再端着。他大步上前,关切地说, “小妹瞧着精神还好。” “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伏棂被母亲和大姐左右夹击, 抱得结结实实。 这时,白潋也下了马车,安静地站在伏棂身后半步的位置。 伏母终于松开了伏棂,目光落在了白潋身上。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上前一步,拉起了白潋的手,“好孩子!路上累坏了吧?” 伏渊这时也看向白潋,他努力想维持初见面的稳重形象,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场面话,旁边的伏熙已经到了白潋面前。 “你就是白潋妹妹?”伏熙毫不避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来!让大姐捏一下!看看是不是和棂儿信里说的一样水灵!” 白潋早有心理准备,想起伏棂的“教导”,虽然本能地想躲,但还是忍住了,任由那只“魔爪”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哎呀,手感真好!”伏熙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别在门口站着了,我们快进去,家里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你们开席呢。” 她和大哥自然早就知道了白潋。 爹娘说得明白,小妹在泰和有了心上人,是个姑娘家。 女子与女子的事她不是没听过,只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上,还是头一遭。 不过,她伏熙是什么人? 既然帮妹妹离家远走泰和这种事都做得出,那对妹妹喜欢的人是男是女这件事,接受起来快得很。 那么对于妹妹喜欢且又是在爹娘见证下成了亲的人,她当然要热情一点了,让白潋感觉这里像家一样。 更何况,妹妹终于回来了。那他们更要对白潋好好上心,不能把妹妹给惹毛了。 虽然她帮伏棂离开了益州,可伏棂不在的这些天,她也忧心忡忡,若小妹再也不愿意回来了,爹娘可真得狠狠揪她和大哥的耳朵了。 “咳咳!”伏渊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努力板起脸,“熙儿,白姑娘一路辛苦,先安顿下来歇息片刻再用饭也不迟。” 他看向一旁的老管事,“陈叔,白姑娘的住处——” 伏熙转头对着伏渊,调侃道,“大哥你糊涂啦?白潋当然是跟棂儿住一块儿啊。暖玉斋那么大,还住不下两个人?分开多生分啊!是不是啊,棂儿?” 她说着,还促狭地朝伏棂眨了眨眼。 伏棂站在父母身边,闻言神色平静,“我们同住暖玉斋便好。” 第74章 伏渊脸上那点强装的严肃瞬间崩塌,最终只能又用力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声音有点发干,“咳咳…嗯,也好。住在一块更方便。” 伏母看着儿子吃瘪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孩子们的事,随她们心意便是。暖玉斋宽敞,住得下。” 她看向白潋,语气温和,“潋儿,你看如何?若有什么不习惯,随时说。” 白潋连忙应下。 一行人说说笑笑,这才进了府门。 绕过雕刻着松鹤延年、福禄绵长的巨大影壁,白潋只觉眼前一亮。 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回廊曲折通幽,两边是精心布置的园景。 伏熙一路给白潋介绍,“那边是大书房和茶室,那个最大的是祠堂,旁边是爹娘住的荣寿堂。我们往这边走,阿棂住的暖玉斋在最里边,清静得很!再过去就是我的照月楼…” 伏渊在旁边偶尔接一两句,补充些花草的名字或建筑的典故。 伏棂安静地走在白潋另一边,偶尔低声回答伏母关切的询问。 穿过几道回廊,终于到了暖玉斋。 这里果然更为幽静,迎面便是一片修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院子布局精巧,一方小鱼池养着睡莲。 伏母道,“一路车马劳顿,先去梳洗歇息一会儿,晚饭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话也不迟。” 进了暖玉斋,早有伶俐的丫鬟准备好温水和干净的布巾等在一旁。小汪也被妥善安置在院子角落的小窝里。 洗漱完后,一家人便要用晚膳了。 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香气四溢。 伏家父母坐了主位,其他人分坐两侧。 伏父举杯,笑容温和,“今日棂儿平安归来,白潋也到家了,是难得的团圆之喜。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咱们一起去去风尘。” 伏熙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白潋碗里,“说起来啊,小妹这一走三年,爹娘是天天念叨,望眼欲穿啊!我们两个嘛…” 她说着,可怜兮兮地看了伏父伏母一眼,“没跟着一起跑就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伏母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还有脸说?你们仨主意都忒大了!” 伏渊赶紧找补,语带唏嘘,“是是是,爹娘教训得对!我和熙儿是没拦住妹妹,该罚,该罚!” 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摇头。 “所以嘛!”伏熙话锋一转,对着伏棂和白潋眨眨眼,“要是你们俩想带上我们俩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那这次可就得给我们点‘辛苦费’喽!” 伏棂瞥了大姐一眼,“连自家亲妹妹都要收买路钱?” “诶,这叫什么话!”伏熙佯装生气,放下筷子,就想去捏伏棂。她这次动作快,伏棂没躲开。 伏棂无奈地拍她的手。 伏熙得逞,也不纠缠,盯着伏棂,笑起来,“不过棂儿呀,你现在也有妹妹了。” “喏,喏,你看,你是当姐姐的人了。做姐姐的滋味怎么样啊感觉如何啊,棂、儿、姐、姐?” 伏棂被她叫得耳根微热,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淡定,“聒噪。” 伏熙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饭桌上,几人有说不完的话。 吃过饭后,他们又吃了些时令水果,喝了盏消食的热茶。 伏母看着脸上都有些倦色的伏棂和白潋,温声道,“坐了那么久的车船,又说了这半天的话,肯定乏了。你们俩快去歇着吧。家里的事,往后日子长着,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连日的奔波,两人确实都累了,便一起回了暖玉斋。 ...... 白潋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伏家真好…她心里想着:我得对伏棂更好才行。 伏棂侧过身,昏暗中,她轻声开口,“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白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伏棂整理思绪,然后才缓缓道,“爹娘名下的产业不少。城里有两家大的绸缎庄、三家酒楼、几处田庄,主要是供自家铺子和酒楼用度。江陵渡那边,除了你见过的货栈和车马行,还有两家临江的客栈和几条小船跑短途,除此之外,另有别的零散铺子,像笔墨铺、药铺、当铺、米铺、钱庄等,也一直经营着。” 白潋虽然知道伏家殷实,但亲耳听到伏棂列出这庞大的家业,还是让她心头一震。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伏棂的手,“这么多?那以后岂不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被各种账目、契约、人事淹没的场景。 伏棂往前凑了凑,额头抵着白潋的额头,软和道,“是啊,摊子不小,我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 她尾音微微上扬,“白掌柜,你得帮我呀。” 听着这声“白掌柜”和软软的语调,什么产业、什么压力,在这声呼唤面前都烟消云散。 白潋立刻收紧手臂,把伏棂往怀里带了带,“帮,当然帮,必须帮,我人都是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指哪儿打哪儿,保管妥妥帖帖。” 伏棂在昏暗中找到白潋的唇,轻轻啄了一下,“有白掌柜在,我就安心了。” 白潋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棂儿,我们家在益州…还有其他亲戚吗?像什么叔伯姑婶之类的?过年过节要不要走动?” 伏棂摇摇头,“没有。爹娘当年是独自来益州闯荡的,也就我们一家人在此,老家那边也早已没什么亲近的族人了。不过,爹娘在益州经营多年,朋友故交倒是不少。等过几日我们歇息好了,精神养足了,少不得要带着你去各家走动走动,拜会一下几位世叔世伯。都是看着我和大哥大姐长大的长辈,总要见个礼,认个脸熟。” 白潋了然。拜会世交长辈,她不怵。 第56章家产分割 在益州伏宅安顿下来后, 日子仿佛被拉长。 伏家父母心疼女儿和白潋舟车劳顿,特意让她们好好休整了十来天。 伏熙这次是特意从婆家赶了回来,她这几日都住在娘家。 她虽已嫁作人妇, 性子却丝毫未变,依旧是那个明艳照人、活力四射的伏家大小姐。 有她和伏棂在,白潋很快就融入了伏家。 伏父伏母会带着白潋熟悉宅邸的内务,从库房管理、仆役调度,到节庆礼仪、人情往来的分寸, 事无巨细, 耐心教导,有时也会让她和伏棂看看账目, 听听掌柜们的汇报。 待两人彻底养足了精神, 伏家父母便开始着手安排更重要的事——带白潋融入益州的世交圈子。 他们拜访了与伏家交好几位世伯。 伏父伏母并没有告诉别人伏棂和白潋的关系,只说两人是“好友”、白潋是自己的“干女儿”。 这些老人家精神矍铄,见到伏棂平安归来,激动得眼眶湿润, 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她幼时的趣事,又仔细端详白潋,连声夸赞,恭贺伏父伏母好福气。 一圈拜访下来, 白潋虽觉应酬颇耗心神, 但收获巨大。 她自身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也赢得了长辈的普遍好感, 算是正式在伏家的世交圈子里站稳了脚跟,认了人, 也被人所认可。 ......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午后。 几人小聚。 老管事步履匆匆地走过来,对着几人恭敬行礼, “大小姐,二小姐,白小姐,大少爷。老爷夫人请几位去书房,说是有要事相商。” 轻松的气氛瞬间收拢。 伏熙脸上的嬉笑淡去,伏渊正了正神色。 “知道了,陈叔,我们这就过去。” 伏熙嘀咕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看向白潋,难得正经地解释了一句,“估计是分家产的事。爹娘这两年手把手教你们,也该是时候把担子彻底交出来了。” 书房。 伏父伏母已端坐主位。 伏父手里把玩着两颗温润的玉核桃,伏母则端着一盏茶,目光温和地扫过子女们。 伏渊、伏熙、伏棂、白潋依次落座。 丫鬟奉上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书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伏母吹了吹茶中浮沫。 “这两年,”伏母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棂儿和潋儿,做得很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铺子里的老掌柜们,提起你们,没有不点头的。那些个老狐狸,也是如此。” 伏母放下茶杯,“伏家这点家底,你们也都摸熟了。绸缎庄的料子,酒楼的席面,田庄的收成,河上的船,渡口的货栈,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成百家铺子…哪样赚钱,哪样吃力,哪样是门面,哪样是根基,你们心里,现在都有本账。” “我和你爹商量了,还有跟了伏家一辈子的几个老掌柜做了见证。这份家业,以后这么分——” 她略一停顿,“五分之三,归棂儿和潋儿。” 白潋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伏棂。 第75章 伏棂依旧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有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这五分之三,不是偏爱,是座山。我们攒下的这点东西,往后是兴是衰,是盛是败,就压在你们肩上了。这不是享福,是担子,是责任。你们接得住吗?” 伏棂缓缓抬起头,“我接得住。” 白潋在她之后,跟着点点头,“我会尽心尽力。” 伏父伏母盯着她们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伏母随即转向伏渊和伏熙,“剩下的五分之二,渊儿和熙儿,一人一半。” 伏母的目光先落在伏熙身上,“熙儿,你虽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但记住,你永远是伏家的女儿。这份产业,是爹娘给你的‘压箱底’。它在,你说话就能硬气,腰杆就能挺得直。它不在,你就矮人一头。你要把它们收好,自己攥紧了,多加经营,护好自己的东西。” 伏熙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用力点头。 伏母又看向伏渊,告诫道,“渊儿,你性子稳,爹娘放心。但有一条,你给我刻在骨头上——亲兄弟,明算账!你的是你的,棂儿和潋儿的是她们的,熙儿的是熙儿的,井水不犯河水!日后,就算天塌下来,你要找你妹妹帮忙,或者你妹妹需要你搭把手,行!但账目、契约、利钱,一样都不能含糊。情分是情分,生意是生意!搅和在一起,情分迟早烂掉!明白吗?” 伏渊立刻站起身,对着爹娘深深一揖,斩钉截铁道,“儿子明白!儿子保证,绝不含糊,绝不糊涂!日后不管与谁有合作,必契约分明,账目清晰,绝不与人为难!” 伏父看着他严肃认真的样子,摆摆手让他坐下。 伏熙伏渊深知,这份看似不均的分配,实则是父母深思熟虑后最妥当的安排。她们的妹妹伏棂有足够的能力与担当,又有白潋这等人才在旁作辅,将重担交给她最是稳妥。 而且他们两人所得的,虽然听起来只有五分之一,可伏家家业深厚,这五分之一,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们三兄妹感情深厚,这份安排不仅没有产生嫌隙,反而让他们更加体谅父母的苦心,也更珍惜手足情谊。 伏母最后训话说,“孩子们,产业是死的,人是活的。金银堆里,最怕的就是算不清账,扯不清皮。今天把话说明白,把账算清楚,不是生分,是为了更长久的亲近。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更要懂得分寸。” 伏父等话说完,对门外沉声道,“来人。” 书房门应声而开,老管事捧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契约文书,笔墨印泥一应俱全。 他恭敬地将文书分别放在伏渊、伏熙和伏棂面前的小几上。 “都看看吧。看仔细了。绸缎庄、酒楼、田庄、船运、货栈、客栈、铺子、车马行…哪样归谁,写得清清楚楚。觉得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伏渊看得很快,提笔蘸墨,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又蘸了鲜红的印泥,在名字上按下指印。 伏熙的那份契书上,列着“济世堂药铺”、“翰墨轩笔墨铺”这些个铺子名。 她也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伏棂和白潋那份契书上,写满了五分之三的产业。 几人都画好押了。 陈叔上前,恭敬地收起三份签押好的文书,仔细检查无误,对着伏父伏母躬身,“老爷,夫人,都妥当了。” 伏父伏母欣慰一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书房里的凝重气氛随着契约的签署烟消云散。 伏熙立刻恢复了本性,伸了个懒腰,“可算完事了!你们是不知道,我刚才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伏渊也笑了,“这下好了,各人有各人的山头,往后啊,我就安心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 伏父笑骂,“没出息!守着就行?也得给我经营好了!” “是是是,儿子遵命!”伏渊应道。 伏熙站起身,走到伏棂和白潋面前,一手一个揽住她们的肩膀,促狭道,“棂儿,白潋,以后咱们伏家的‘半壁江山’可就靠你们俩了。压力大不大?肩膀酸不酸?要不要姐姐给你们捏捏?” 她说着,手指就作势要往伏棂肩上按。 伏父伏母看着儿女们笑闹,眼中满是慈爱。 伏母温声道,“好了,都别闹了。熙儿,你婆家那边也惦记着你了,早些回去吧。渊儿也是,别让你媳妇等急了。” 伏熙和伏渊应下,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告辞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伏父伏母、伏棂和白潋。 伏母看着她们,眼神温和,“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 伏棂轻声开口,问道,“爹,娘,家业既已安排妥当,那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 伏父抚着胡子,“打算?我和你娘啊,也该歇歇了。” 伏母放下手中的茶盏,接口道,“棂儿去得泰和,在十里村一待就是几年,我们自然也能去得!上次在十里村住了几月,那儿倒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日子过得慢悠悠的,比益州这处清净自在多了。” “这里人来人往,喧喧闹闹,我们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待腻了。棂儿。”伏母看向女儿,揶揄道,“你不会舍不得爹娘,不让去吧?” 伏棂摇摇头,被母亲这“报复”逗笑,“娘说哪里话。爹娘想去哪里,自然由得爹娘。十里村确实是个好地方,爹娘喜欢就好。” 白潋在一旁听着,连忙道,“爹娘放心。我们这就给泰和写信,让小音把院子提前收拾出来,酱菜、地瓜干、米酒都备好。” 伏父伏母相视一笑,“你这孩子,倒比我们还心急!”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